《断我手筋脚筋让我和亲?受死吧!》 第1章 断她手筋脚筋送她和亲 “岳染!你为何要以如此丑陋的面具示人?难道你的真容见不得人?” 冷厉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岳染眨了眨眼,飘忽的灵魂一瞬间扎进了身体。 她倒吸一口气,身子略一摇晃,发现自己竟然骑在马背上,这一愣神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不远处的京城大门前,一个银发尖耳的俊美兽人少年正冷眼回眸看着她,语气冷漠如寒铁: “你是不是聋了?没听到小楼说她害怕吗?” 兽人少年怀里搂着位身穿男子长袍的少女,她眉眼清冷,唇色发白,正倚在少年的胸口虚弱地解释: “我太没用了,竟然会被姐姐的面具吓到心悸……这不怪姐姐,是我的错!” 两人身后,站着身穿太子朝服的年轻男子,正横眉冷眼直视着岳染。 见岳染不说话,他神情越发不耐烦: “发什么愣?赶紧把面具摘下来!” 岳染双眼从面具后面看向这三人,用尽全身力气克制内心的恨意,才没有暴起将这三人斩于马前。 她的契约兽人霍尔,她的远房表妹冯小楼,以及这两人的靠山,当朝太子楚寒天。 在岳染的记忆中,自己分明已经死了。 前一刻她还躺在前往北凉的和亲马车之中,手筋脚筋皆断,即将被送往北凉作为北凉皇室的玩物。 她这一生为大楚征战五年,从十四岁豆蔻年华,到十九岁也不曾婚嫁,带着父王的定北军守在大楚北境,抵御北凉铁骑不能南下一步。 万万没想到,北凉国君与大楚和谈之后,她竟成了鸟尽弓藏中的那把弓。 急怒攻心的岳染,在和亲的马车中心脉尽断,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马车周围监视她的宫女尖叫逃散,送她和亲的太监气急败坏地喊来大夫救她性命。 “可不能让她死了!” “新帝交代过,一定要把她送进北凉军营做军妓,让她受尽羞辱才能死!” 太监刺耳尖利的嗓音在岳染耳边聒噪个不停。 岳染麻木地任由大夫把脉,她手脚俱残,无法坐起,更无法拿剑自尽,只能躺在马车中睁大眼睛狠狠盯着马车顶篷,眼底射出彻骨的恨意。 楚寒天,霍尔,冯小楼,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意识逐渐丧失之际,她以灵魂发誓,若能重活一次,定要让害她之人挫骨扬灰!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当意识重新回归,她竟会回到带领定北军班师回朝的这一天! 莫不是上苍听见了她的誓言,准许她重新活一回,将仇人们带进十八层地狱? 岳染骑在马上,忽然隔着面具低低笑出了声,笑声逐渐变大,满含讥讽之意。 狼人少年霍尔嫌恶地看向岳染: “你还有脸笑,若是觉得自己那张脸会吓着人,你还不赶紧进城,白白耽搁大家的时间!” 京城城门口迎接定北军的百官与百姓面面相觑,忍不住交头接耳。 整个大楚,没有一个兽人敢用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斥责自己的契约主人。 传闻中定北军指挥使岳染极为宠爱自己的兽人,原来竟是真的。 这位女将军在男女之事上,未免太过拎不清了吧? 岳染依然在笑,她笑的是前世的自己,怎么会那么蠢。 因在战场上救下了霍尔而受伤,回京之时,她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前世这一遭,她不想因为这伤口被京城中人指指点点,也不想在霍尔面前被冯小楼完好娇美的面容比下去,便一直没有摘下面具,给了冯小楼偷天换日的机会。 可是现在,谁还在乎那个狼人喜欢谁? 岳染笑完之后,干脆利落地摘下脸上的金色罗刹鬼面具。 面具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秋水为神玉为骨,一双明眸摄人心魄,见者无不惊艳。 然而这张美人脸上却有一道不浅的伤痕,从右边眼角划至右边唇角,仿佛南海明珠被劈裂,令人扼腕。 冯小楼见到她大大方方露出的脸,愕然片刻,睁大眼声音颤抖: “天……姐姐怎么会伤成这样,小楼好心痛。” 说话之间她身子竟颤抖起来。 霍尔见状怜惜不已,抬起头厉声命令岳染: “还不快戴上你的面具,你又吓着小楼了!” 岳染身后的数千定北军将士都忍不住对霍尔怒目而视。 霍尔眼神扫向定北军众将士,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挑衅的神情。 过去五年,他无数次这样对岳染呼来喝去,她都不曾指责过他一句。 今日班师回朝,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落她的脸,她也照样不会把他怎么样! 岳染骑在马上敛着眸,居高临下俯视霍尔,忽然提高声量开口: “依大楚律,兽人一再冲撞主人不服教化,按律当受鞭刑,少则五十,多则不限。” 她转过头看向身后数千定北军将士,清朗的嗓音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定北军听令!” 数千定北军齐声道: “是!” 岳染从腰侧拿出一根乌亮长鞭,扬声道: “本将军的结契兽人对主人一再以下犯上出言无状,按大楚律,即刻执行鞭刑,并逐出定北军!” 她盯着霍尔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睛,唇角微扬: “本将军心善,霍尔顶撞本将军两次,抽他一百鞭即可!” 霍尔惊了,他怀里的冯小楼与一旁被人忽视的太子楚寒天也惊了。 这是那个一直对霍尔平等尊重的岳染? “岳染!你敢?” 霍尔低吼。 冯小楼悄悄地离开他怀里,躲到楚寒天身后。 她暗暗咬牙。 这是怎么回事? 岳染不是对霍尔百依百顺的吗? 数名定北军战士打算来到霍尔身前,被霍尔厉声喝止: “我是狼族少主!我是岳染的契约兽人!谁敢动我!” 岳染抿着唇眼神凌厉,厉声喝道: “我敢!” 她手中长鞭一挥,破空之声震耳,人们眼前一花,霍尔来不及动作,身上的银甲已经被岳染一鞭子抽得裂开。 霍尔吃痛后退一步,他抬起银灰色眸子瞪向岳染,眼中充满戾气: “岳染,你会后悔的!” 回答他的是岳染又一记狠厉长鞭。 霍尔上半身的甲胄全碎,身上鞭痕血迹瞬间晕开。 这是岳染送他的银甲,她曾说最衬他银灰色的头发。 今日她竟毫不留情毁了这身铠甲! 岳染亲自动手行刑鞭打冲撞自己的兽人,百姓中刚刚还有因为霍尔瞧不起她的,此刻又是满脸崇敬。 不过岳染只抽了两鞭,余下的让军士将霍尔绑了吊在城门外继续当众行刑。 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值得她亲自受累抽一百鞭。 霍尔狠狠咬牙一声不吭,一双倔犟的眼不服气地盯着她。 他是狼人少主,今日被吊在京城门外当众处刑,今后颜面何存! 岳染得不到他的心,竟然想出这么龌龊的手段! 岳染抬起脸对着霍尔冰冷一笑。 恨吗? 你应得的。 这是你前世配合楚寒天强行解契伤我心脉废我武功的利息。 只是利息,开胃菜。 第2章 送她去和亲的大哥 定北军军纪严明。 指挥使岳染亲口定下一百鞭子,行刑的军士自然一丝不苟执行命令,一鞭又一鞭重重抽在霍尔身上。 几乎所有军士脸上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神情。 他们忍这个狼人很久了! 岳指挥使在前线身先士卒所向披靡,手中杀敌无数,极少受重伤。 却在决战之时为了护着这个不走心的狼人,被敌军撞到马下划伤了脸! 女儿家的脸多么重要,那狼人还一路嚷嚷又不是他要岳染救他的。 全军上下敢怒不敢言,人人梦里都想问岳染为何要收一个真正狼心狗肺的东西做契约兽人? 别的贵族收契约兽人是用来护身。 岳染的兽人特娘的是在军中当少爷的! 今天岳染当众鞭打霍尔,在场的定北军将士们嘴角都差点压不住。 忒解气了! 谢天谢地谢诸天神佛,岳指挥使她终于悟了。 刑部尚书秦越捋着胡子微微点头。 这定北军指挥使虽是女流之辈,杀伐决断却不输任何男子。 唯独让他不解的是,她为何会与这样一个不服驯化的兽人结契? 想来也是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吧。 如今看清楚了便好。 旁边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岳将军……父皇还在宫中等着犒赏三军呢。” 众人回过神,终于想起城门口还有一位太子。 岳染弯起红唇,在马背上微一鞠躬: “不敢耽搁圣上的时间,事不宜迟,咱们速速赶往宫中吧!” 楚寒天眉眼间全无笑意,仔细看了眼岳染看似恭顺的样子,沉声道: “大喜的日子,你那位兽人便免了这鞭刑……” “不可!”岳染眼都不眨立刻打断楚寒天的话。 “殿下,我定北军靠的是严明军纪打胜仗,怎可因为是我的兽人便要优待?” “依末将的意思,正因为是末将的兽人,更要依法严办!” 定北军将士们听了眼睛亮亮的。 这就对了! 将军威武! 虽然将军之前包庇了这狼人五年,但人非圣贤嘛! 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是) 楚寒天再度蹙眉,无话可说。 岳染左一个按律右一个依法,他身为太子,难不成带头违法违纪? 倒是被她架起来了。 楚寒天狭长眼眸微微瞥了眼霍尔,一拂长袖上了太子马车。 冯小楼无言地看向伤痕累累的狼人少年,柳眉轻蹙现出淡淡愁容。 “五十七!五十八!” 霍尔全身鲜血淋漓,已经痛到麻木。 他微微睁眼,本能寻找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倩影。 看到她眼中的泪光,霍尔心底涌上一股甜意,忙对着她轻轻摇头。 冯小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城门,跟上太子的马车。 定北军大部分留在城外驻扎,仅有数百人跟随岳染进入京城街道。 霍尔转头死死瞪着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金甲女将,眸中是刻骨的厌恶。 岳染!从今以后,你别想得到我的原谅! 不知是否契约者心有灵犀,岳染忽然回头,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直直看向霍尔。 正好将霍尔眼中的狠厉尽收眼底。 红袍金甲的女将军露齿一笑,纵马扬鞭进入京城。 留下路旁百姓交口称赞。 “岳将军虽然脸上受了伤,可她笑起来还真他娘的好看!” “人家可是打了大胜仗的女将军,不是普通女人,区区一点伤人家压根不放在心上!” 定北军队列后面,跟着三辆带着异域风格的华丽马车。 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微微掀开,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眸看着京城百姓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车帘。 临近皇宫,岳染发现太子的马车放缓了速度,眼底寒光一闪。 一切依然在朝着前世的方向进行。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已是从黄泉爬回来的鬼。 带着滔天的恨。 果不其然,定北军队伍速度跟着慢下来之后,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富家公子忽然来到街道中央,张开手臂欲拦住岳染。 这位贵公子身姿清瘦,俊美眉眼间透着几分清冷,衣袂飘飘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宛如谪仙降临人间,一举一动都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质,仿佛他生来就该站在云端,受众人仰望。 街道两边无数少女含羞带怯看向这位贵公子,皆情不自禁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岳染眯起眼眸,隐藏住眼底的冷意。 岳子寰,她的大哥,定北王府的庶长子。 也是冯小楼的忠实后盾之一。 岳子寰面容清俊,身子生来单薄,自幼便不爱习武,定北王重伤断腿之时,他哭求皇帝允许他一介书生替父出征。 定北王被长子孝心感动,与岳子寰抱头痛哭。 最后是自幼跟着父亲舞刀弄剑的岳染挺身而出,代替家中残废的父亲与病弱的兄长上战场。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还是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五年过去,她这位孝感动天的大哥一次不曾到过北境,倒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大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岳子寰微微一笑,便晃花了路边少女们的眼。 岳染依然没有下马,只是轻扯唇角: “原来是大哥啊,你我之间事无不可对人言,有话直说。” 岳子寰笑容微顿,唇角有一丝不快。 岳染对于岳子寰更没有任何耐心。 上辈子便是因为岳子寰谎称定北王要她韬光养晦不可锋芒毕露,她才婉拒了晟文帝的多重封赏。 事后他被定北王抽了十鞭子,却依然坚称他是为了定北王府的前程着想才出此下策。 岳染没忘记,她被废武功被断手筋脚筋之后,是岳子寰软禁了定北王,亲自将她送上和亲的马车! 这五年时间里,定北王府的上上下下都已经被岳子寰偷偷架空。 “大妹妹,你已经为大楚奉献五年韶华,如今再为国和亲,也是全了你的忠义之名。” 那张悲天悯人的伪君子面孔,此刻就在她面前,企图用谎言欺骗她。 岳染的马并没有停下脚步,仍在前进。 如此下去,岳子寰要么立刻让路,要么等着被马踩死。 岳子寰眉眼微凝,只得匆忙扬声道: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大妹妹!父王要你懂分寸知进退,莫让父王失望啊!” 他话音刚落,岳染胯下的黑色骏马已经一蹄子向他撅了过来。 这要是被撅上了,他这张出了名的俊脸还怎么见人! 岳子寰慌忙向着路旁退开,狼狈不堪的模样再不能展示出方才的谪仙风采。 更让他气恼的是,岳染连一句回应都没有,骑着马带着定北军头也不回地向着皇宫而去。 岳染身后的定北军将士们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 岳子寰看着远去的定北军,暗暗捏住了拳。 早晚有一天,这支军队会是属于他的。 第3章 恩准岳染婚嫁自主 太子马车上,冯小楼探出头遥望后方。 见到岳子寰踉跄着从岳染面前退开,她心中涌出一阵不安。 子寰表哥他把话传到了吗? “如何?”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楚寒天向着冯小楼投来询问的眼神。 冯小楼微微凝眉,迟疑道: “岳染姐姐看起来不太好惹啊……” 那个女人怎么与霍尔信中描述的截然不同? 从今天见面开始,她就觉得处处不顺,目前为止所有的安排都不能顺利实施。 楚寒天眸光微寒,沉吟道: “她确实比我印象中难相处了些。” 今日岳染当众鞭打霍尔让他大为意外。 当初她明明没有任何疑虑便带走了霍尔,这些年也对霍尔关照有加。 怎会变得如此心狠? 果然是在战场上双手沾满了血腥,心性与寻常贵女不一样。 楚寒天抿直了唇,眼中有一丝厌烦。 若是霍尔这条线不够重要,便只能他亲自出马了。 岳染虽然貌美,却行军五年,性子粗鄙不堪,出手残暴,如今甚至还毁了容貌。 若是将来他不得不让这种女子站在身侧,真是奇耻大辱。 可是为了大局,只能稍稍忍耐些日子,日后他将让岳染付出百倍代价。 “小楼,若是不得不按第二方案行事,到时候就怕委屈了你。” 楚寒天牵着冯小楼的柔荑,眼角冷意散去,眸中满是怜惜。 冯小楼眉眼淡淡地微笑: “为了殿下的大业,小楼甘愿赴汤蹈火。” 她知道楚寒天爱她这淡泊名利的模样。 只可惜岳染对霍尔竟然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在意。 甚至连霍尔自己也没想到岳染竟会当众鞭打他的样子。 枉费她与霍尔传书多年,竟是白白谋划,兽人便是兽人,分不清真情假意,蠢笨废物一个。 看来岳染那个女人对所谓的救命恩人也不过如此。 金銮殿。 晟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看着朝堂中英姿勃发的女将军,龙心大悦。 侵扰大楚十多年的北凉终于求和了,这可是先皇都没做到的事。 “好!不愧是定北王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将门出巾帼!” “传朕旨意,定北军全体升三级,为将者赏黄金千两,军士皆重重有赏!” “定北军指挥使岳染,骁勇善战,屡建奇功,有乃父之风,封骠骑将军,赏黄金万两!” “朕还特许你讨要一个特别的封赏,只要不违国法人伦,朕都允了。” “岳染,你有何想要的封赏?” 岳染唇角微扬,按捺心中激动。 上辈子她被岳子寰欺骗,只求韬光养晦,不仅婉拒了这个特别封赏,还婉拒了升任骠骑将军。 这辈子她可不会再犯蠢了。 岳染单膝跪地,大胆抬头看向晟文帝: “臣谢陛下隆恩!” “臣确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准。” 晟文帝脸上笑容不变,微微点头。 他心中却又有些后悔,刚刚高兴过度,竟然一激动给了岳染特权。 她若是想为定北王府其他男丁讨要军权…… 他必然要想法子推拒。 晟文帝悄悄攥住手掌。 岳染跪在阶下已经朗声开口: “臣恳请陛下,允许臣一生婚嫁自主,任何人不得强迫臣嫁人!” 这话一出,晟文帝与满朝文武都暗暗松口气。 女子便是女子,心里只想着婚嫁之事,好拿捏。 像是生怕她反悔,晟文帝立刻一挥手: “朕允了!我大楚上下,无论皇家还是文武百官,任何人不得强迫岳染婚嫁!” 岳染笑着谢恩。 一时间君臣尽欢。 只有太子楚寒天微微皱眉,幽黑眼眸探究地看了眼岳染。 他没想到岳染竟然求了这么一个恩典。 他也没想到晟文帝答应得那么快,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阻拦。 这个岳染是怎么回事,每一出都跟他预料的不一样? 他已经打算牺牲一点色相让岳染倾心于他,只待定北军上下认可他之后再设法除了岳染。 如今岳染有了父皇这道旨意,若是拿来强迫他娶她为太子妃,他可如何应对? 他的正妻之位,只有小楼那样人淡如菊的高洁女子才配得上! 楚寒天眼帘微垂,隐去心底那一抹焦躁。 霍尔这条线,还是应该再设法做些事。 至少他与岳染的主仆契约还有极好的利用价值。 散朝后,楚寒天追在岳染身后,试图拦下她相谈一番。 “岳将军!” 岳染健步如飞。 “岳将军!” 岳染与多位武将谈笑风生。 “岳……呼……岳将军!” 岳染距离楚寒天越来越远。 最后还是一名腿脚极快的太监跑步前进拦住岳染,她才恍然大悟回头,看见了气喘吁吁的楚寒天。 “臣没听见太子殿下的召唤,还望殿下恕罪。” 岳染笑吟吟地抬手一礼。 楚寒天微微皱眉,总觉得她浑身透着股敷衍。 此刻他要让岳染对他心生好感,不得不忽略这种违和感。 楚寒天压住喘息,儒雅随和地笑了笑: “染染还是如此顽皮。” 说出这话,楚寒天心中憋屈不已。 若非为了霸业,他怎会对冯小楼以外的女子虚与委蛇。 也罢,逢场作戏而已。 岳染心中同样是一阵反胃。 十四岁之前,楚寒天倒是常唤她染染。 可是再世为人,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眼前人不仅仅是青梅竹马之友,也是断她手筋脚筋送她去敌国和亲的罪魁祸首! “殿下,你我都已长大成人,幼年的称呼实在是不合适。” 岳染面上毕恭毕敬,挑不出一丝毛病。 楚寒天不以为意,笑容更加温柔: “染染见外了,你我之间何须这样生分,你还与从前一样称我寒天哥哥便是。” 他知道,她在军营待久了,见到他这种高贵清雅的人难免自惭形秽。 岳染笑了笑并不说话。 楚寒天已经有意无意说到了霍尔: “染染,你那兽人虽然野性难驯,毕竟也与你多年相伴,今日城门受刑,染染是不是有些过了……” “不如将他送回定北王府,有什么话私下里说开就好。” 岳染深深看了一眼楚寒天: “殿下对臣的兽人相当关心啊。” 楚寒天脸上笑容不变,矜持颔首: “既然是染染的契约兽人,伤了他,染染必然也不好受,我是担心染染你。” 岳染垂眸一笑,掩去眸中的讥诮: “一个不知好歹的兽人罢了,便是打死又如何,殿下未免多虑。” 楚寒天自己便换了好几个结契兽人,男女都有,但凡有谁冲撞了冯小楼,境遇好的立刻解契驱赶出宫,境遇差的当场打死。 那几个被解契的兽人,回了自己族群也都被排挤打压,苦不堪言。 楚寒天说了半天,岳染就是油盐不进。 他心中厌烦,更觉得岳染蛮横暴虐,话不投机半句多。 “染染听话,将那兽人放了带回去养着,别让百姓背后非议于你。” 岳染意有所指道: “既然是殿下的要求,臣便去解决了这件事。” 楚寒天听着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岳染已然告退大步流星地走了。 当夜,被吊在城门口大半天的狼人霍尔终于被几名定北军将士放了下来,抬上了马车。 霍尔安安静静躺在马车里揉着淤青红肿的手腕,唇边噙着冷笑。 这一回,岳染不在他面前下跪认错,休想他再多看她一眼! 第4章 强行解契 日落之后,夜幕笼罩着定北王府,庄严肃穆的府邸坐落在京城一处闹中取静的街道,五进院落的宅邸,在这条非富即贵的街巷中并不特别引人注目。 府内灯火通明,士兵们在庭院中巡逻,步履稳健,神情戒备。 练武场上,兵器的寒光在黑暗中闪烁,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王府的正厅中,烛火摇曳,定北王岳渊坐在虎皮椅上,翻阅着兵法书籍,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他面容清瘦俊朗,身材高大,眉眼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绝世风采。 唯独两条腿从膝盖位置齐膝而断,头发也已然花白,整个人如同掉了利爪的苍龙,徒叹唏嘘。 窗外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声夜枭的叫声,更增添了夜晚的宁静。 他身旁坐着一身月白锦衣的岳子寰,清俊容颜上看似儒雅谦和,眼底却隐藏愠怒。 岳染这个刺头,他明明在大街上提醒了她,她竟然还是接了晟文帝的封赏! 她怎么敢? 骠骑将军可是二品,岳染这个黄毛丫头何德何能?不就是在外面打了几年仗罢了。 他母妃兢兢业业侍奉父王多年,也才在去年被封为继妃,得了三品品级。 原以为母妃在王府中可以扬眉吐气,没想到岳染接了封赏,母妃又奈何她不得了。 再加上岳染向陛下求了个婚嫁自主的恩典,消息传来,母妃被气得胸口痛,晚膳都吃不下。 京城中的贵妇一向看不起母妃的出身,岳染求了这一恩典,母妃一时间还真的无法在婚嫁一事上动手脚。 “父王,大妹妹对陛下的封赏全盘接受,儿子只怕咱们定北王府今后更是处境艰难。” 岳子寰轻轻开口,微微抬眼看向定北王。 岳渊不置可否地放下手里的兵书,看向正厅外头: “你大妹妹还没回来?” 晚饭都已用过,岳染散朝后连晚膳都没在王府中用膳。 岳子寰闻言唇角出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儿子听闻大妹妹散朝后又去了京城大门去见那个兽人。” “想必在众人面前对霍尔用刑,大妹妹心中不好受,现如今正急着安抚那兽人呢。” 全京城谁不知道岳染出征之前硬是要跟病弱的狼人少主结契,连上战场都要带着他。 今天在城门口为了自己的颜面鞭挞霍尔,岳染那颗心怕不是碎成了八瓣。 轰轰烈烈班师回朝,进城大半天了都不曾回王府见见父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岳子寰心中冷笑。 父子二人说话间,定北王府外院忽然热闹起来。 风中隐约传来下人们兴奋的声音。 “郡主回来了!!” 岳渊立刻抬头,脸上出现激动之意,苍老的双眼中泪光闪过。 岳子寰见状嘴角一抿,连忙站起身: “父王,儿子这就去看看。” 还没等他出了前厅,已有丫鬟小厮小跑着到了正厅报喜: “王爷,大公子,郡主马上就来了。” 岳子寰脸上带着浅笑,眼神微微扫过那几个满脸笑容的丫鬟小厮,眸底冷意轻轻闪过。 报信的丫鬟小厮后背一凉,连忙收敛面上喜色,低头站到一旁。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已经进了院子,大踏步向着正厅方向走来。 岳染散朝后去了城外定北军大营,与将士们同用了晚膳,这才悠然带着霍尔回定北王府。 她身上还穿着红袍金甲,鲜红色披风随着行动猎猎生风,整个人在月色中熠熠生辉,如同女武神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岳子寰矜持地一颔首:“大妹妹总算得空回.......” 话没说完,岳染已经一个箭步越过了他,直接冲到岳渊身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轻轻喊道: “父王,女儿回家了。” 嗓音中已是哽咽之声。 岳渊老泪纵横地抬起手,微微颤抖着摸向岳染脸颊上的那道伤口,心如刀绞: “我的染染,父王对不起你啊......” 他的鲜花一样的女儿,脸上竟然落下这样的伤口,若不是定北王府一众男丁没有一个中用的,何须她一个女儿家上战场! 岳染抬头看向憔悴苍老的父亲,心底的悲痛并不能向第二个人倾诉。 对父亲来说,他们父女是相隔数年不见。 对她来说,他们父女是隔了生死才能一见。 前世她被废武功被送去和亲,父亲气得当场吐血,岳子寰将定北王府把持地密不透风,继妃宋氏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们父女相见。 也不知道她死讯传来,父亲又会是什么样子。 岳染抬起手背擦去脸上泪水,握住了定北王的手。 这一握她又是一惊,父亲的手臂何时干瘪成这样? 她少年时记忆中高大威猛的定北王,手臂竟然已经干瘦成这个模样。 岳染心中自责不已,前世她刚回京城便接连中了圈套,先被霍尔背叛心脉尽伤,又被楚寒天设计断了手筋脚筋,浑浑噩噩中居然没发现父亲身体衰败至此。 继妃宋氏这几年究竟在干什么? 岳染忍下心中怒意,安抚地拍拍岳渊的手背: “父王,女儿一切都好,今后女儿会在您身边好好孝顺父王。” 岳子寰静静看着父亲与岳染说话,面上依然浅浅淡淡微笑,只是在身后轻轻握住了拳头。 岳染回府,连一句大哥都不肯叫,眼里竟然像是没他这个人。 没关系,她嚣张不了几天。 岳渊安定住情绪,这才让岳染回自己院子,岳染转身后,岳渊终于没忍住开口提醒: “染染,你那兽人对你极为不敬,你不可再继续纵容他,不得再心软了。” 他这个女儿样样都是极好,唯独对那狼人少主过于迁就。 为将者有这样一个软肋,绝不是好事。 岳染闻言回头一笑: “父王您放心,霍尔的事,女儿自有分寸。” 目送岳染离去。 岳渊与岳子寰各怀心思。 岳子寰听闻霍尔已被送进岳染的听涛苑,心底暗笑不已。 那个兽人与岳染之间不清不楚,若是弄出个珠胎暗结,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不用他动什么心思,岳染自己就能让自己身败名裂。 听涛苑。 岳染沐浴干净换了家常襦裙,头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身轻松之后,这才开口问道: “霍尔何在?” 听涛苑中的两位大丫鬟雕栏和玉砌对视一眼,雕栏上前一步道: “郡主,霍尔在偏院中不吃不喝不上药,说是...说是除非郡主您给他下跪道歉,否则他绝不见您。” 说完这话,雕栏与玉砌脸上都露出了气恼之色。 奈何啊,郡主把那个兽人当心肝一样,做丫鬟的能怎么办。 岳染照着镜子,看着镜中一张芙蓉面,面上一道刺目的伤,红唇微微翘起。 “传我命令,偏院外看守的人全部撤掉。” 雕栏张嘴想说话,被玉砌拉了一下,只能默默称是。 偏院中,门外看守的女兵全部撤离。 霍尔睁着眼躺在软榻上,身上的鞭伤都已结痂。 他等着岳染亲自来给他上药。 听着门外动静,眼中的嘲讽溢于言表。 岳染那个女人,看来是怕人看见自己下跪,这才把人都撤了。 想的真美,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房门吱呀一声响起,随后被牢牢栓上。 霍尔闭上眼,转身面向墙壁,冷声道: “跪下,要么滚。” 岳染看着狼人的背影,不由地感叹自己前世之愚蠢。 她对霍尔的纵容,竟然让他以为她真的会向他下跪? “霍尔,你在我身边,实在是委屈了。” 岳染声音从背后传来,霍尔幽幽看向墙壁,眼神森然。 当然委屈!他只想跟在小楼身边! 若不是他身子羸弱怕不能保护小楼,又怎会委屈自己跟着岳染? “所以今晚,我成全你。” 岳染继续道。 霍尔听着有些不对劲。 说半天废话,她怎么还不跪?成全?成全什么? 霍尔忍不住转过身,还没看见岳染的脸,忽然胸口撕裂般剧痛! 岳染脸色惨白,眼眸中金光闪烁。 强行解契,主仆二人都会有噬心之痛。 但这痛好过她被伤心脉被废武功。 这一回,轮到霍尔心脉尽断了! 第5章 这兽人谁爱要便拿去 霍尔猝不及防便陷入了心脏爆裂般的痛楚之中。 他眼神中满是骇然,浑身颤抖如同被万针穿透身体。 这是,这真的是强行解契! “啊——!岳染你是不是疯了?” 狼人少年的银灰色眼眸充血成了暗红色。 他不知道强行解契竟然会这么痛苦。 虽然他已经与小楼约定好,要在几天后趁着岳染毫无准备之际由他来强行解契,他也做好准备会受苦。 可是他不知道会痛到这个地步。 还有,岳染怎么会自行与他解契?她怎么敢? 她不知道这等于废了他一身修为,也等于毁了他在族中的地位吗? “岳染!你伤我至此,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啊啊啊啊!!!” 霍尔忍不住钻心剧痛,反弓身体仰头痛呼,全身皮肤爆裂,鲜血将床上名贵的锦缎被褥染得血迹斑斑。 岳染紧闭双眼站在原地,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如雨点般落下。 她的嘴唇被咬出了鲜血,却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她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极力忍受着剧痛。 霍尔在软榻上痛到打滚,嘴里的咒骂不知不觉变成了哀求: “够了岳染!我再也不会说气话离开你了,你犯不着这样啊!” 然而岳染的决心坚如磐石,她用尽全身的力量,与兽人强行解开契约。 一瞬间偏院房中光芒四射,契约的力量被释放出来。 偏院周围的女兵们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从院里传来,涟漪般逐渐消散。 她们彼此面面相觑,听见霍尔不断凄厉惨叫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郡主有令在先,她们不敢越过院门一步。 反正听起来吃亏的也不是她们家郡主。 兽人契约被成功解开,岳染虚弱地倒在地上,紧咬的牙关上渗出丝丝血痕。 终于,由她自己亲手斩断了这个羁绊。 真痛,强行解契的一方感受到的疼痛并不亚于被解契的那一方。 前世霍尔情愿承受这种痛苦,也要配合冯小楼的计划。 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艰难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霍尔。 霍尔陷入了半昏迷,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躺在软榻旁边的地砖上,只有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不时抽搐。 岳染半垂着头,静静看着这张俊秀的脸,和那双狼耳。 随后她俯下身,在霍尔耳边轻声道: “十年前,大雪山脚下,你在哪里救了我?” 霍尔昏迷中听见这句话,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十年前我没见过你...小楼...带我走...” 岳染眼底寒光闪过,她缓缓站起身,敛眸凝视着霍尔。 不是他。 原来真的不是他。 难怪她这几年从没发现他有任何热心救任何人的行动。 她还以为是他憎恨她非要跟他结契的缘故。 却原来只不过是偷了别人功劳的贼。 她被骗了这么久,甚至被骗去了一条命。 可笑她当年去问霍尔同样的问题,他躺在病榻上神情恹恹地说了句: “在雪山看见快冻死的人,别说是你,就算是个乞丐,谁又会见死不救?” 回想起来,他的话其实留足了空间,只给了她一个错觉,真以为那人是他罢了。 岳染的眼神冷若冰霜,隐忍的怒火在心中燃烧。 十年的光阴,她竟然在那么久之前那就已经被人暗中设计,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狼人少主病中救定北王嫡长女的佳话,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却并没有让愤怒冲昏头脑,她要让那些暗算她的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岳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道狰狞的伤口已经完全痊愈,她脸上的肌肤恢复了细腻平整。 而霍尔的脸上赫然多了一道伤口,刚好也是从右眼角直到右边唇角。 结契的主仆之间,主人可以让兽人为自己承受伤害。 岳染翘起唇角,结契五年,这是霍尔唯一一次承担兽人义务。 她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推开了房门,任由晚风吹来,身上的冷汗将襦裙粘在身上,她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走出偏院,岳染淡然留下一句: “谁都不准进偏院。” 便自顾自回了自己院中。 天亮之前,她需要好好打坐调息,修复强行解契的伤害。 定北王府为了救治定北王的腿伤,上好的药物不知凡几,岳渊把许多顶级的药都给了岳染,生怕她战场上重伤不治。 这其中促进经脉再生与修复的最好的药物是天元丹,整个大楚仅此一枚。 是定北军一位副将为救定北王的断腿从鬼医张不救那里求来,而代价是他需要在张不救身边为奴二十年。 岳渊痛心副将的牺牲,他的断腿无法再生,吃药没有什么用,加上又担心岳染安危,将天元丹给了岳染。 前世,霍尔在与她强行解契前,偷走了天元丹,让她再无恢复武功的可能。 岳染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药丸,仰头服下。 片刻之后,她只觉腹中有股药力出现,仿佛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受伤的经脉,药力迅速渗透到经脉的深处,寻找着受损的部位,然后开始修复。 这股神奇的药力仿佛一股温暖的清泉,流淌在受伤的经脉之间,滋养着受损的组织,迅速修复岳染的身体。 拂晓来临,定北王府逐渐有人走动。 岳染坐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眼眸中精光四射。 她此刻神清气爽,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夜间解契的痛苦一丝一毫都没剩下。 她甚至觉得内力比之前更加充沛澎湃。 果然是鬼医张不救的得意之作。 这一世,她终于保住了自己的武功。 梳洗完毕,岳染身穿一袭华美的锦衣出了院门,直奔正厅而去。 一路上王府下人见了岳染无不呆滞片刻,随后带着惊艳慌忙行礼。 岳染一身裙幅宽广如流云,色彩鲜艳似朝霞,衣料上绣着精美的图案,领口处以银丝镶边,闪耀着淡淡的光芒。 她衣袖宽松而飘逸,宛如仙子下凡,腰间系着一条璀璨的腰带,上面镶嵌着宝石,束缚出她纤细的腰肢,更显身姿婀娜。 她一头长发梳了堕马髻,发间插着一支通体紫色翡翠玉簪,与锦衣相互映衬,更衬得她面容绝美,气质高雅。 定北王府从不缺钱,岳染的郡主身份更是不缺钱。 她母亲给她留下丰厚嫁妆,岳渊这些年让专人给她打理这些产业,所有银钱都给她存着,这金山银山她上辈子都来不及用,最后都便宜了继妃宋氏母子。 岳渊此刻正与继妃宋氏以及岳子寰一同用早膳。 听闻岳染来了,岳渊笑着抬头看向女儿。 随后他与宋氏母子都愣在了原地。 宋氏死死掐着手里的帕子,脸上的笑容差点破裂。 不是说这死丫头破相了吗?她这张脸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岳子寰定定看着岳染的脸,确定岳染的脸伤已经复原,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不可能吧?岳染舍得那样对霍尔? 岳渊眼睛再度湿润,连忙招手呼唤岳染: “染染过来,让父亲看看你的脸。” 岳染笑着凑到父亲眼前,将右脸给岳渊细细端详。 岳渊仔细摸了摸女儿的脸,这才点点头: “莫不是用了兽人转移了伤口?” 这就对了,他的女儿总算没糊涂到家。 岳染眼眸轻转,看了眼脸色僵硬的宋氏母子,轻笑道: “我的脸,当然比那兽人的脸更重要。” 宋氏眼神闪烁,掩着唇笑起来: “我们的大小姐竟然也舍得,我听说那个狼族少主可是大小姐的心头宝啊。” 岳染八岁就得了郡主封号,但仗着老王妃撑腰,宋氏一直称呼岳染为大小姐。 岳染不动声色地坐在父亲身旁,拿起一只翡翠包子,抬眼看向宋氏母子: “不过是个恃宠而骄弄不清自己身份的玩意罢了,昨日我已经与他强行解契,谁想要这只狼人谁便拿去吧!” 第6章 北凉质子貌美如花 大楚兽人地位低下,兽人为结契主人承受伤害本就是职责所在,岳渊并没有什么感觉: “那兽人对你极为无礼,要不是你护着,我能抽他个几百鞭子,解契了自然好!” 啪!岳子寰手中的筷子却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低头去拾筷子,遮掩眼中的震惊与慌乱。 岳染不仅仅用霍尔转移脸上伤口,还自行解契了? 这怎么行?他们后面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岳渊眼眸横扫过去,淡淡看了眼长子。 能够带定北军与北凉抗衡十年,岳渊并不是糊涂人。 他这庶长子这几年表现尚可,功课上跟了当世大儒萧樊,得过一些夸赞,在京城中得了四大公子之一的名头,倒还算长脸。 早早逝去的原配王妃只给他留下岳染,以及不会说话的幼女岳思凝。 宋氏照料他十几年,养育的儿子还过得去,岳渊去年动了些心思,想为岳子寰请封世子之位,在岳子寰的请求下,给宋氏也扶了正。 原以为子女之间彼此能互相扶持。 可是这两日看岳子寰的表现,岳渊心中不得不说有些失望。 女儿在大殿接下全部封赏又如何,他不觉得会给定北王府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岳子寰却想方设法在他面前给女儿上眼药。 宋氏平日看起来贤良大度,在岳染面前却不自觉出现了几丝尖酸。 岳渊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将宋氏扶正,倒是给岳染增添了掣肘。 可是他膝下并无嫡子,除了岳子寰,还有次子岳子禹,也是宋氏所出。 岳子禹身子骨倒是康健,但那性子...... 定北军的未来,难不成要一直绑着染染? 她毕竟是女儿家,总要嫁人生子,京城中与她同龄的贵女,几乎都已经许了人家甚至已经出嫁了。 岳染至今还不曾许配人家。 岳渊不希望岳染为守住定北军终生不嫁,却找不出一人能取代岳染。 “染染,来吃这个,你最爱的栗子糕。” 岳渊跟岳染大快朵颐,并不再理会宋氏母子二人。 宋氏的眼力见回来了几分,王爷对长女的感情极深,其他子女全都要靠边站,她过了几年自在日子,竟然差点忘了这茬。 有些事情,只能徐徐图之。 她给岳子寰使了个眼色,餐桌上一时无话。 听涛苑偏院。 霍尔在地砖上蜷缩着身体,呻吟着缓缓醒来。 “岳染...我好痛,你快来...” 狼人少年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意识逐渐回归,他睁大眼,想起了一切。 岳染那个女人,竟然强行与他解契了!! 霍尔猛地坐起身,浑身经脉寸断的剧痛让他瞬间瘫软在地,右边脸颊撞在地砖上,带来尖锐的痛。 他迟疑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随后发现自己右脸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怎么回事? 霍尔忍耐着全身的疼痛,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岳染用他们之间的主仆契约转移了她脸上的那道伤痕! “岳染,你是不是魔怔了?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霍尔怒极攻心,心脏紧跟着剧烈收缩,仿佛被尖锐利爪狠狠捏住,他一仰头,吐出一大口血。 “我的心脉也......” 霍尔此刻除了愤怒,还感觉到茫然和惊恐。 岳染与他强行解契,半点没有留情,他浑身经脉受损不说,心脉也受到极大损害。 说句不好听的,从此以后,他就是个废人。 莫说协助小楼成事,便是他在族中也会失去少主之位。 除非有人再跟他结契,通过主仆契约,将他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天地间,到哪里找这样的人? 只有原先的岳染有可能会为他这样做。 霍尔大口喘息,不断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去了小楼身边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他更受不了小楼为了自己落泪。 “岳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霍尔扶着床榻慢慢站起身,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行走。 被强行解契,竟然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原本这都应该是岳染承受的。 原本就在几天后,他与小楼谋划的一切,现在都不用想了! 霍尔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脸上的伤口,眼中隐藏着一丝恨意,宛如燃烧的火焰被强行掩盖在深处。 更多的是不甘心,这种情感在他眼中如潮水般涌动,却又被他死死压抑。 他必须想办法,让岳染再一次心甘情愿与他结契。 此刻的岳染已经带着雕栏和玉砌到了京城最大的茶楼,找了临街雅座喝茶看风景。 离京五年,她终于又有闲工夫享受贵女平凡的生活。 昨夜解除契约前,她不仅将脸上的伤口转移到了霍尔脸上,这些年身上受过的刀剑伤疤,她都一并打包全部送给了霍尔。 现如今她浑身肌肤宛若新生吹弹得破,只除了,手上握刀剑的茧。 那是她拼搏走来的痕迹,不能抹去。 眼下她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对付楚寒天。 霍尔这条路若是走不通,以楚寒天前世对付她的心狠手辣,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岳染看着远处皇宫的金色琉璃瓦,眼底隐约有一丝嘲弄。 她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未来的储君却打算用最羞辱人的方式让她去死。 如此储君,值得定北军继续效忠吗? 思虑间,岳染忽然察觉到一道莫名的视线。 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敏锐绝非一般人能够相比。 她不动声色轻转眼眸,看向视线所在的方向。 这座茶楼对面是另一家新开的茶楼,招牌上写着“仙人醉”。 仙人醉的二楼临街雅间正静静站着一名年轻男子,遥遥看着岳染。 男子外貌极为英俊,高鼻深目与大楚人常见相貌不太相似,双眼深邃而明亮,隐隐显出一种坚定和探究。 以岳染的眼力,能看见他一头微卷的黑色长发垂在肩头,眼角下一颗米粒大小泪痣,还有略显苍白的肤色柔和了男子凌厉的眉眼。 他身穿一件黑色长袍,长袍的质地看起来十分上乘,流转着淡淡的光泽,腰间束着一条宽大的紫黑色腰带勾勒出男子的猿背蜂腰,更显得男子身高腿长。 长街上偶有女子抬头看见这男子,都红着脸窃窃私语。 便是岳染身后的雕栏和玉砌,也忍不住谈论起来: “对面那位公子生得真是好看,比起大公子丝毫不差。” “我觉得比大公子更好看呢。” 岳染举起手中茶杯,对着对面男子轻轻抬手。 黑袍男子从善如流,举起手中的茶,向岳染一颔首,随后一饮而尽。 岳染放下茶杯,招呼雕栏玉砌走人。 那位男子她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北凉王此次求和送来三位质子。 这位黑衣美男是三人中年龄最小的第十一王子,慕容晖,今年十九岁,与她同龄。 慕容博文一生酷爱收集美人,后宫佳丽无数,儿子生了几十个,长大成人的也有十几个。 所以他能一口气送来三个质子,眼都不眨一下。 儿子太多,哪怕三个质子全死在大楚,他都不会在乎。 这三位质子个个长相皆随了自己生母,每一位都貌美如花。 便是她,见了慕容晖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可惜了,何日大楚北凉再度交恶,这三位貌美质子便要被拿来祭旗。 至于她自己,这一世她武功仍在,绝不会再让楚寒天等人将她逼入绝境。 不知道楚寒天还打算用什么手段送她和亲? 第7章 你三品啊?我二品 东宫。 楚寒天负手而立,凝望着花园中美轮美奂的风景,眼底风暴呼之欲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极为阴沉。 “你刚才说,岳染昨夜与霍尔强行解契了?” 楚寒天沉声问岳子寰。 岳子寰面色凝重,低头称是。 随后一只甜白釉茶盏被摔裂在地上,碎瓷片擦过岳子寰衣角,但他并不敢动。 太子平日对人彬彬有礼,颇有礼贤下士之风,但他与太子相处几年,发现这位储君发起脾气也十分吓人。 他们谋划了数年,就等着岳染击退北凉之后,设法通过霍尔强行解除兽人契约,让岳染重伤,再趁她虚弱之际废掉她所有武力。 如此一来,定北王府再无一人能让定北军万众一心。 到时他把岳子寰往前一推,看在他身为定北王长子的份上,定北军上下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以岳子寰马首是瞻。 岳子寰早已是他的心腹,定北军服从岳子寰,便等于服从了大楚储君。 定北军战斗力惊人,多年之前只认定北王岳渊。 岳渊断腿之后,朝堂之上其他武将也曾尝试前往北境指挥定北军,却战果不佳。 最后依然是定北王府的人执掌了这支军队稳定了军心。 哪怕这人是定北王府的嫡长女岳染,也依然让楚寒天如鲠在喉。 岳染,她夺了小楼本应有的高贵身份,又占了定北军的指挥大权。 于公于私,她都是楚寒天的眼中钉肉中刺。 楚寒天嘴角向下微弯,他其实已经为岳染安排好了去路。 此女的唯一下场,就应该是受尽屈辱死在北凉。 她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小楼。 花园中有位男装少女在亭中舞剑,身姿袅娜,剑影彩衣相映成辉,美不胜收。 楚寒天看着舞剑的少女,冷硬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 小楼的天分并不亚于岳染,她甚至拜了大楚剑圣为师,学什么都快。 若不是她先天体弱,有心疾难愈,无法适应北境气候,今天的大楚第一女将军,哪里轮得到岳染? 楚寒天身后,岳子寰看冯小楼的眼神渐渐痴了。 小楼,她值得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 若能得到小楼一笑,他便是献祭了自己亲妹妹又如何。 更何况,若非岳染的生母,小楼的母亲早已嫁入定北王府,拥有高贵的身份。 现如今,小楼母女却只能住在京城一处比定北王府寒酸许多的宅子里。 小楼受的委屈,都是岳染母女带来的。 东宫书房中的两个男人,眼神都变得无比坚决。 定北王府。 回到王府后,岳染到了正厅给定北王请安。 却见岳渊脸色不佳端坐上座,继妃宋氏陪着笑脸坐一旁,还有位贵妇,满脸尴尬地坐在椅子上。 看见了岳染,岳渊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一点。 宋氏连忙站起身,笑着迎过来: “大小姐可算是回来了,我们等你半天了。” 旁边那陌生贵妇也跟着站起身,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岳染,尤其是对着岳染的脸,恨不得把岳染的右脸瞪出个窟窿出来。 岳染微微皱了皱眉,这贵妇人看人的眼神让人好不舒服,活像是在菜市场上选大白菜。 宋氏已经开始介绍: “凌夫人,这位就是我们王府的大小姐了,染染,这位是枢密院大学士程玮程大人的夫人,姓凌,为人最是爽快了。” 凌夫人依然在端详岳染的脸,岳染扯着嘴角,淡淡颔首: “凌夫人。” 凌夫人却立刻拉长了脸: “王妃,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长辈,您这位大小姐怎么连个礼数都不懂?” 宋氏清了清嗓子,瞥了眼脸色越发不好看的定北王,连忙搀着凌夫人的胳膊: “凌姐姐,我们染染才从北境回来,有些礼数忘了也是正常的。” 宋氏好不容易才扶正,平日里在京城难有贵妇与她交好。 这位凌氏与丈夫回京才几年,性子盛气凌人,也没几个闺中好友。 宋氏身为王府侧室却对凌氏百依百顺,两人一来二去倒是成了手帕交。 今天宋氏把凌氏请来定北王府,就是打着给岳染说亲的幌子,准备给岳染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王爷明明腿伤犯了,一听有人给岳染说亲,说什么也要来正厅见见。 果不其然,凌氏这个性子,没说几句话就把王爷得罪得不轻。 宋氏心底不以为然,也不知道王爷哪来的自信。 岳染都十九岁了,老姑娘一个,又不像京城其他贵女有才名,倒是有一身凶名。 凌氏今天给自己的侄子说亲,也没怎么委屈岳染吧。 凌氏的侄子不就是年龄比岳染大了十岁,也没个正经官职而已吗? 岳渊冷哼一声,开口道: “染染,到父亲这边来!” 若不是怕凌氏在外面碎嘴坏了女儿名声,他刚刚就想把凌氏赶出王府。 他女儿才十九岁,上得了厅堂打得了野狼,那凌氏的侄子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他的染染? 宋氏果然眼皮子太浅,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将宋氏扶正。 岳染对着定北王安抚一笑,转身看向凌夫人。 “枢密院程大人美名在外,岳染早有耳闻,想必夫人有这样一位夫君,必然也得了诰命吧?” 凌氏闻言微微昂起下巴,脸上带着骄矜的笑意: “我夫君圣眷正隆,圣上今年封我为三品淑人!” 岳染了然点头,随后悠然道: “既然夫人如此讲究礼数,那么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行礼?!” 说到最后几个字,岳染声音变得冷硬,浑身瞬间散发出一股杀气。 宋氏与凌氏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凌氏虽然听说定北王府的岳染郡主打仗归来被封了将军,但她素来瞧不上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她夫君程玮也是这个性子,并未告知妻子岳染的封赏。 因此凌氏并不十分清楚岳染的品级。 定北王作为异姓王,在京中一向低调,并不会以势压人,加上宋氏平日里捧着她,凌氏竟已习惯了小瞧定北王府。 她又惊又怒,颤着声音道: “你是什么将军?一个女儿家,能封个什么将军?” 岳染冷眼瞧着凌氏,一字一句道: “我乃圣上亲封的骠骑将军,官拜二品!” “凌夫人,您这么讲礼数,那就给本将军行礼吧!” 凌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家里是江南富商,长辈宠她宠惯了,嫁了夫君又对她十分敬重,养成了她跋扈的性子。 以她的见识,没想过女儿家能被封为二品将军。 二品啊,她家官人,也才是二品! 凌氏顿时觉得脸面没处放,又忍不住埋怨宋氏没事先说清楚。 随后她心中竟然又生出喜意,二品的女将军,若是嫁给自家侄儿,那侄儿今后的仕途不就一片光明? 凌氏想到这里,呵呵笑出了声,走上前便想拉住岳染的手: “哎呀,是伯母没弄清楚,怪我怪我,染染,伯母一见到你便心生欢喜,伯母家中有个侄儿,生的脸若银盆极有福气,只比你大十岁,没有正妻......” 岳染笑着摇摇头,躲过了凌氏,随后朗声道: “凌夫人,您又忘了礼数,便是不称谓我为岳将军,也该称我一声郡主,我与夫人第一次见面,夫人称我闺名似乎不妥。” 凌氏并不气馁,她现在看岳染就像看一条康庄大道,只要她侄儿能娶到岳染,她娘家飞升指日可待。 “染染见外了不是?以后就叫我一声伯母,说不定啊,明年你就要跟着我那侄儿叫我姑母啦...” 定北王脸色已经黑成了炭,他大声咳嗽起来: “宋氏,我觉得不太舒服,你速速送客!!” 宋氏连忙拽着凌氏离开了正厅。 定北王听见外面脚步声远去,气得砸了一个茶盏。 “什么东西!也敢来我王府说亲?” 那宋氏做小伏低这么多年,如今可算是露出了真面目。 岳染给父亲拍了拍背,轻声安抚: “父亲莫要生气,身体要紧。” 她才不担心宋氏能把自己随便嫁出去,毕竟晟文帝有旨意在前,谁都不能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 只不过这宋氏,确实让她不放心。 实在不行,她只能给宋氏找些事做。 第8章 他想勾引郡主您 定北王府中女眷并不多。 但岳染依然觉得后院诸多纷扰。 她母亲早年病逝,后院就剩下侧妃宋氏以及两名侍妾。 宋氏是已过世的祖母给父亲指定的侧妃,据说是祖母娘家的晚辈,家中父母双亡,身世可怜,祖母便要求父亲娶她为妻。 彼时父亲与母亲两情相悦,母亲是大楚西方名门卢氏女,同时也是神尊门亲传弟子,身份贵重,自然不可能让宋氏做正妃。 祖母绝食三日,逼着父亲与母亲同意让宋氏进门做侧室。 母亲领了神尊门任务外出三年未能生育孩子,这期间祖母给父亲下了药,宋氏爬了床,有了身孕。 母亲归来后得知父亲有了庶长子,当时便气得旧伤复发。 卢氏听说此事,母亲的几位兄弟打上门来,把父亲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是母亲求情,这才放过了父亲。 祖母又是一番哭闹,闹到了晟文帝面前要求休了母亲。 神尊门在大楚地位崇高,皇室不可能为了一个不讲理的老太太得罪神尊门,虽然神尊门自始至终不曾出面说什么,从不干预人间事,定北王妃被休一事也被晟文帝当场驳回。 回想起那位性格乖戾的祖母,岳染就忍不住头痛。 岳子寰身子羸弱,也是因为祖母生怕母亲对岳子寰下毒手,从他一出生就抱到自己院子里养着,不让习武也不让外出玩耍,天长日久,岳子寰就成了文弱书生。 后来祖母甚至又一次故技重施,让宋氏又怀上了第二胎,生下了二弟岳子禹。 母亲也因此事再度旧伤复发,没多久就病逝了。 如今她这位二弟被送到西鹿书院读书,也不知道性格有没有变化。 在岳染出征前,她才用鞭子抽了岳子禹二十鞭。 只因他当着自己的面说了一句话: “你母亲都死了,我母亲还在,祖母说了,迟早有一天我跟大哥要把你们都嫁出去,整个王府都是我们的!!” 十四岁的岳染冷着脸亲手将岳子禹吊在树上,拿着父亲送的长鞭抽得岳子禹鬼哭狼嚎。 抽完了岳子禹,她就北上出征了。 祖母抱着岳子禹哭了一天一夜,据说一直咒她死在战场上回不来。 现如今她平安归来,祖母早在四年前就因恶疾去世。 当年有人提议让她离开北境丁忧,晟文帝听闻北凉增兵,便夺了情。 说起来,她倒是一天也不曾为祖母守孝呢。 岳染躺在听涛苑的软榻上,一边吃着新鲜的葡萄,一边问着身旁的仆妇: “那两个妾室平日里表现如何?” 仆妇连忙道: “回郡主,柳氏与秦氏一直住在自己院子里,极少到王爷身边去。” 柳氏与秦氏是母亲去世后,卢氏大舅舅送来王府的,说是照顾妹妹留下的两个女儿,顺道也服侍王爷。 她们两人据说都身世可怜,性格本分,进了王府后一心一意照看幼妹思凝,一年到头伺候定北王的日子不超过五根手指。 自从幼妹思凝被神尊门接走,柳氏与秦氏便闭门不出了。 整个王府,宋氏在后院一家独大,过得甚是舒心。 也让她生出了更多不应有的心思。 岳染回想起前世,心情瞬间变得沉郁。 便是这样的宋氏与她生的儿子,让自己前世生不如死。 自己平时或许过于小看宋氏母子了。 前世她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今生再不能大意。 改日她要去跟那两名妾室聊一聊。 仆妇退下之后,雕栏在一旁欲言又止。 玉砌干脆大着胆子开口: “郡主,大小姐,您还要收着那个狼族少主吗?” 岳染一拍额头,她竟然差点忘了霍尔。 强行解契之后,她便没再管霍尔的死活,也是时候决定霍尔的去留了。 “霍尔如今是什么状况?” 玉砌一边看着岳染的脸色,一边小心道: “奴婢觉得他这几日怪怪的。” 岳染似笑非笑地问道: “怎么个奇怪法?” 玉砌迟疑道: “他...要下人们给他找去腐生肌的伤药,又把之前郡主给他做的衣裳找了出来,每天穿得...穿得...” 玉砌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雕栏愤愤道: “穿得花枝招展的,天天在院门口等着,我总觉着他是想勾引郡主您!” 不就是美男计嘛?当谁看不出来! 岳染轻笑出声。 霍尔想勾引她? 这事儿在上辈子真是想不到啊。 难不成在她强行解契之后,霍尔还想着要留在她身边? 图什么呢? 图她还没死,图她还在给冯小楼挡道? 岳染脸上笑意转冷。 也罢,她就去看看霍尔准备怎么演。 离开了战场,面对的就是后院这些污糟事,真是乏味啊。 岳染暗暗叹息,起身前往偏院。 霍尔此刻倚在偏院门口,失去了主仆契约,他被反噬极为厉害,身体比起当年结契之前还要差。 今早他起床时,差点瘫在床边,好半天才爬起来。 岳染并没有给他指定下人伺候,除了一天三餐饭食有人送到偏院,便没人管他。 这样下去,他就是死在偏院都没人知道。 霍尔心中有浓厚的不甘心。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岳染怎么会对他如此绝情? 失神间,霍尔忽然看见眼前梨树下多了一人。 岳染身着华美的贵女服饰,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她嘴角轻扬,浅笑而立,那笑容如春风般温暖,又如阳光般灿烂,令人心弦为之一动。 这是他记忆里一直对他巧笑倩兮的岳染! 霍尔眼眶一红,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少年一双毛茸茸的狼耳耷拉下来,说话间带着鼻音: “岳染,你不要我了吗?” 岳染静静看着霍尔。 或许是狼人自身体质特殊,霍尔脸上的伤痕已经大半愈合,只有粉色红痕。 少年人穿着她以前让人给他定做的华贵衣袍,又有意无意地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仿佛娇不胜衣。 岳染感叹,这几天下来,霍尔确实瘦了不少。 强行被另一方解契的痛苦,的确非常折磨人。 岳染的笑容缓缓消失,眼神变冷。 毕竟,她也是这样痛过来的。 霍尔红着眼眶,委屈又倔犟地看向一边,若是从前,他就算是破了点皮,岳染也会急着问他疼不疼。 如今他都这样了,她还站那么远,动都不动。 这个女人,曾经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霍尔半天不见岳染说话,有些惶然地看向岳染的眼睛: “岳染,你到底怎么了?” “你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 “岳染,我好痛啊,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 第9章 我们重新结契好不好 霍尔说完这句话,内心充满了浓重的耻辱感。 他何时在岳染面前如此卑微过? 从前他嫌弃药苦,都是岳染忍着疲惫一勺一勺亲自给他喂药。 北境苦寒,他每年都会生病,一病便是好几个月迁延不愈,岳染会让当地猎户给他找来最好的动物毛皮为他御寒。 在岳染身边,他比在狼族之中过得还要奢靡十倍。 岳染是定北王府唯一有封号俸禄的子女,身后还有母族留下的丰厚嫁妆,每年都有银子流水般送到北境。 这些钱,岳染自己用得不多,大多都用来给他拜访名医以及养病所用。 旁人在北境五年变得沧桑不少,唯独他,五年下来体质变得康健许多,身子骨也从以前的弱不禁风变得能上战场打仗了。 霍尔从不认为自己欠岳染什么,她要误认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那是她太过蠢笨,也是她跟她的母亲欠了小楼母女的。 他享受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小楼母女讨些利息而已。 想到冯小楼,霍尔眼底的动摇与脆弱瞬间消失,心性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小楼那么美好的女子,命运却和岳染截然不同。 她的母亲同样来自名门卢氏,却因为岳染母亲的善妒,无法与定北王真心相守,小楼也无法与亲生父亲相认。 岳染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小楼那里抢夺而来! 霍尔垂下眼眸,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岳染,我怕是感染了风寒,你、你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 他捂着胸口痛苦喘息。 这也不是在演戏,被强行解契之后,他的体质一朝回到五年前,又在地砖上躺了整夜,当时就风寒入体了。 霍尔眼底闪着点点泪光,想看岳染又仿佛不敢,苍白精致的面容格外惹人怜惜。 他知道自己相貌长得好,岳染不就是喜欢他这张脸吗? 这几日他天天揽镜自照,更是清楚用什么角度对着岳染最好看。 然而他没等来岳染的焦急搀扶,只等来一句冷到骨子里的话: “既然知道自己病了,还站在外面吹风干什么?难道等我来伺候你不成?” 霍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缓缓抬眼,对上岳染的视线。 那美丽的女子不仅没走过来,还面带嫌弃地后退了几步,微微歪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刺骨的冷意。 岳染清冷的话音再度响起,像冬日碎裂的冰凌敲打着他的心门: “今日我来只是告知你一声,你我已经解契,从此再无关系,你是自己收拾行李离开定北王府还是让狼族来人接你,都由你自己决定。” 霍尔怔愣在原地,忽然之间只觉得耳鸣眼花,虚浮的腿脚几乎站立不住,连忙扶住了院门定住心神。 她要赶他走? “为什么?” 霍尔喃喃低语,猛地抬头看向岳染,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被她捧在掌心五年,悉心照料了五年,早就习惯了对她颐指气使,此刻激动之下,隐藏的火气也差点爆发开来: “岳染,就因为我在城门口扶了一下小楼,你就对我恨到这个地步?” 霍尔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 他就知道她是个心胸狭窄手段狠辣的女人。 如此善妒,跟她母亲一脉相承! 岳染嘴角笑意盈盈,眼底却满是冰寒。 昨日她命人调查了霍尔这些年来往的信件。 这人也是有趣,将冯小楼的书信都锁在了精致的匣子里,藏在她给他带回来的精美马车之中。 该说他痴情,还是该说他愚蠢? 他与冯小楼之间的计划,书信上都写得明明白白。 她甚至还看到了让她哭笑不得的内容。 这些来信之中,冯小楼竟暗示她自己是定北王的私生女,待他们计划成事她认祖归宗,就会跟霍尔结契,两人永不分离。 岳染的唇角渐渐压了下来,被这样的人欺骗失去一切的她,是不是更加愚蠢? 想到这里,岳染眸中闪过一丝怒气,脚下微微用力,只听咔嚓声响,偏院地面的一块青石板被她踏了个粉碎。 这一声惊醒了霍尔,他惊觉自己竟然又想对岳染发作,连忙强行压下火气。 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虚弱的声音微带颤抖: “岳染,我绝对不会走,当初你和我说好的,无论对方遭遇何种变故,彼此都不离不弃。” 他银灰色的眼眸与点点泪光交相辉映,说话间也因为体力不支而娇喘吁吁。 若是换了个人,此刻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 “岳染,我错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你不要气我,我们重新结契,好不好?” 霍尔眉头轻轻扬起,漂亮的眼睛透露出几分哀求。 今日他愿意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只要岳染同意重新结契,今日所受的屈辱,他将会连本带利拿回来。 “岳染,你还记得吗?大雪山脚下,我们彼此温暖对方,你......” 当年的救命之恩,是岳染心里最柔软的软肋,他每次一用这一招都会让她同意自己的要求。 岳染抬起长睫,清亮眼眸利剑般直直看进霍尔的眼中。 霍尔不知不觉后退一步,心神陷入了慌乱。 岳染的反应怎么与从前不同? 岳染跟着向前一步,眼角微弯,眼睛明明在笑,却让霍尔心头泛起了寒意。 “大雪山?” 岳染轻声道。 “咱们很久没有提起大雪山了,霍尔。” 岳染一步步走过来,霍尔一步步向后退。 他并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却根本无法抵挡她身上散发的凛冽杀意。 “我想问问你,还记得当年昏迷的我,有多重吗?” 岳染声音轻柔,仿佛在闲聊。 霍尔喉咙发干,正要开口,岳染又再次问道: “我那时穿着的是什么样的袄子,蜀锦还是湘绣?月白还是靛青?” 霍尔脚后跟抵到了院墙上,再不能后退一步。 他睁大眼,忽然发狠: “都已经过去十年,我哪会记得那么清楚?” “岳染!你是要把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彻底放下吗?” “定北王府长女莫非要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岳染伸出一根洁白细长的手指,挑起霍尔的下巴,仔细端详了这孱弱少年片刻,忽然仰头笑出了声。 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上辈子她遭他背刺,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她真是太蠢了! 第10章 染染,父王是清白的 岳染笑完之后,面容冰冷地转过身,扬声道: “来人!” 偏院外的一众女兵立刻涌入院中。 “传我命令,将霍尔即刻逐出定北王府,从今日起,狼人霍尔与我定北王府上下再无关系!” 霍尔顿时被几名女兵抓住双臂往院外拖。 他不甘心地拼命挣扎: “岳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样会被天下人唾弃!” 砰! 雕栏用力将一只精美木匣子砸碎在他眼前,露出了其中厚厚一沓信件。 霍尔瞳孔骤然收缩,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来扑向那木匣子。 这里面是他收藏的小楼的信件! 最要命的是,小楼的信中写了许多不能被岳染看见的东西! 霍尔心神俱裂,惨白着脸抬头瞪向岳染: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怎么可以乱翻我的信?” 岳染轻笑一声没说话。 旁边的雕栏柳眉倒竖呵斥道: “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东西!跟旁人吃里扒外谋算我家郡主的身份地位家产,你还有理了?” 玉砌跟着冷笑道: “俗话说狼心狗肺不是东西,今天霍尔少主让我们都见识到了,郡主已经命人通知狼族,您在大街上睡两天就会有族人来接了。” 霍尔的心仿佛瞬间跌入了无尽深渊。 他满脸惊愕和绝望,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把小楼害惨了! 小楼每封信都嘱咐他阅后必焚,只是他实在太过思念心上人,岳染这些年也从来不准任何人动他的东西,他才会把小楼的信全都存在了木匣中,时常在夜里独自睹物思人。 如今这些信件内容岳染肯定都看过了。 以岳染的狠毒,小楼必然有难。 霍尔眼底狠意闪过,他看向怀里的信件,忽然将信给团起来塞进口中大口咀嚼。 没了这些信件,岳染便无法去攀咬冯小楼,他就是死也要保住小楼的平安。 狼人牙齿极为锋利,没一会儿一封信就被他吞吃入腹。 急迫之中的他并没发现,偏院里的众人全都诡异地沉默着。 岳染垂着眼帘站在他面前,眉梢眼角皆是嘲讽。 等到霍尔吞下第三封信,雕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狼人真的疯了,幸亏郡主早就将这些信件做了替换,不然还真着了他的道!” 霍尔被信纸噎得正翻白眼,听见这话一口气没上来,抱着木匣子昏了过去。 岳染看都没看他一眼,略带倦意地转过身,声音低哑而冰凉: “扔出王府去,连着那个破木头匣子一起。” 埋在她身边的这根刺,先拔了再说。 定北王府的偏门打开,几名女兵看着家丁们抬着霍尔出门并扔到了路边,她们跟随岳染在北境多年,自然知道岳染这些年如何待霍尔,对于霍尔的背叛,她们更是痛恨不已。 狼人少年被扔到了街道上,石板的冰凉刺激着身体,他很快幽幽醒来。 随后他惊慌站起身,眼前又一黑,人差点就向后仰倒,好不容易站稳后,他慌忙又抱起那个木头匣子,仔细检查后发现,信封中的信纸全都是空白的。 定北王府的门重重地关上。 霍尔茫然地看着那朱红色大门,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事情会急转直下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能再为小楼打探岳染的任何消息了,他也不能再通过强行解契废了岳染的武功。 他们的计划全部落空。 甚至,他被定北王府赶走的消息一旦传出去,狼族也不会再让他做少主。 兽人被主人强行解除契约,代表着曾经背叛了主人。 从此不会有其他人类贵族愿意跟他结契。 不能为族群带来利益的狼人,也不会被狼主看重当做继承人。 再加上他身体又变得如此孱弱,回到族里必然会被其他人欺压到死。 岳染竟然连一条后路都没有给他留! 霍尔的双眼燃烧着怒火,原本清澈的银灰色眼眸此刻变得猩红而暗沉。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他转过身,踉跄着脚步向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宅子慢慢走去。 定北王府中。 岳渊看着岳染递给自己的信纸,越看脸色越黑,最后气得用力一拍桌子: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个女儿?简直信口雌黄!!” 岳染静静喝着茶,并没说话。 倒不是她认为父亲撒谎,只不过当年王府中有那位祖母在,谁知道这个冯小楼是不是祖母又一次给父亲下药的手笔。 只不过...... 祖母厌恶卢氏,对母亲从来没有好脸色,又怎会给父亲在外头另外找个卢氏女? 那冯小楼的母亲卢清容,跟她的生母卢清月是隔了两服的堂姐妹。 卢清月是卢氏二房的小女儿。 卢清容则是卢氏四房的外室女,在外头养到了十五岁后,四房主母病逝,卢清容与自己的外室母亲才被接进卢家。 卢清月与定北王岳渊成婚那年,卢清容一个人悄悄离了卢家,在京城一个宅子住了下来。 等几年后四房终于找过来,发现卢清容竟然已经珠胎暗结。 她一个人住一个宅子,头发已经是妇人样式。 没有人知道卢清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任凭卢家四房怎么斥骂,卢清容就是不说。 最后卢家四房发了话,将卢清容逐出了卢家。 没多久,冯小楼出世。 于是人们只道冯小楼的生父姓冯。 满京城姓冯的达官贵人家中嫡妻们风声鹤唳起来,几番逼问之下,却也没人问出谁是冯小楼的生父。 想到这里,岳染眉头轻皱,前世她从中了圈套到死去时间太短,又长期不在京城,到最后也不知道冯小楼真实身份。 若她真的是定北王的外室女儿,还真有些棘手。 岳渊气完了,偷眼看女儿神色,连忙为自己申冤: “染染,父王是清白的!” 天杀的,当年老太太给他下了两次药是没错,但他是被下药了不是死了,有没有碰过卢清月他心里清楚。 那个女人虽然也曾找机会叫他几声姐夫,他可从来没让她近过身! 想让他给别人女儿当便宜爹,做她的清秋大梦! 话说回来,他家染染怎么知道这写信的女子是冯小楼? 信中所计划之事让他火冒三丈,但写信的人非常谨慎,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名讳身份。 看了信的人,只能知道写信的女子自称是他岳渊的外室女。 京城中的外室女不说上千,也有几百,冯小楼虽然比较有名,染染又是如何确认的? 第11章 定北王的决心 “染染,你是不是认得这写信之人的笔迹?” 岳渊问道。 岳染捏着信纸,托着茶盏瞧着纸上娟秀的笔迹。 她其实并没有刻意寻找冯小楼的字迹,之所以知道写信的人就是冯小楼,完全是因为前世的记忆。 上辈子她刚回王府没多久,霍尔便突然发难,偷走天元丹之后躲在冯小楼那边强行解开了契约,导致她身受重伤。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非常快,楚寒天第二日便带着冯小楼与霍尔到了定北王府,趁她重伤之际,亲自拔剑砍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当时她带回王府的女兵被岳子寰母子二人偷偷下药全部迷倒,楚寒天废她武功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岳染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手筋脚筋皆断倒在地上,霍尔与冯小楼并肩从屋外走到自己身前。 她曾经照料了五年的狼人少年一脚踩在她受伤的手腕上,缓缓用力踩了下去,将她的手腕骨头慢慢碾得粉碎。 钻心的痛苦中,霍尔居高临下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我在你身边强忍着恶心五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冯小楼,冷硬眼眸变得温柔起来: “岳染,你抢了小楼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如今你终于付出了代价。” 冯小楼依然穿着一系男装,背后背着一把华丽长剑,清丽面容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岳染,你只是即将被送去北凉和亲的一名贵女,你叫岳玲珑。” “而我将取代你,成为定北王的女儿,殿下刚刚赐我封号为玉楼郡主。” “对了岳染,忘了告诉你,这五年我和霍尔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他在你身边真的一天都呆不下去,若不是有我写信安慰,他早就疯了。” “好在如今,我们都好过了。” 岳染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瞪大眼睛一个个看着眼前这几个人,仿佛如梦初醒。 “你们这样做,陛下怎会同意?” 她张开嘴,满嘴是咬牙出来的血痕。 楚寒天但笑不语,冯小楼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与楚寒天对视而笑。 岳子寰带着一丝怜悯之意浅笑开口: “等你到了北凉或许就会听到消息,陛下病重,太子殿下登基之日,不远了。” 岳染闭上了嘴,她输得彻底。 这些人在背后筹谋了不知多久,算计的何止是她一人,定北王府,定北军,乃至金銮殿上的那个位置,他们都想要。 王府后院,隐隐能听见岳渊的怒吼: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对我的染染做什么?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唔唔...” 听起来,父王被人强行捂嘴拖走了。 而站在岳染身前的继妃宋氏与岳子寰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满脸恭顺地站在楚寒天身后。 楚寒天拿着丝帕仔细擦拭自己长剑上的血迹,抬眼看向冯小楼,冷峻的神情也化作温柔春水。 “传旨,定北王病入膏肓,王府长子岳子寰封为世子,与...郡主一同统领定北军。” 登基之日还没定,楚寒天就已经代替晟文帝决定定北王府的世子人选了。 紧接着楚寒天抬起手,岳子寰连忙捧着岳染的金色罗刹鬼面具走到他身边躬身递上。 楚寒天仔细将那罗刹鬼面具戴在冯小楼脸上,退后两步,极为满意地微笑点头: “十分契合,现如今一切方才物归原主。” “本宫登基那日,便迎娶定北王府玉楼郡主为皇后!” 冯小楼的眼睛透过面具,瞥向心如死灰的岳染,笑意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至于岳染郡主,与定北王一同感染恶疾,活不到明年了!” ——回忆到这里,岳染脸上神情未变,左手捏着的茶盏无声无息碎成了渣,随着茶水洒落一地。 贪天之功,据为己有。 一群窃贼,竟想要掌握这个国家的一切。 岳渊坐在旁边眼神一凝,后背全是白毛汗。 都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发现女儿身上的杀气几乎要冲破王府的屋顶。 不用再多问了,染染说写信的人是冯小楼,那就是冯小楼! 岳染拿出丝帕擦着手上的碎瓷,收敛了一身戾气方才开口: “父亲,不论这人是谁,都必须交给女儿来处理。” 岳渊连连点头,便是岳染不说,他也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此人竟然想联合那兽人坑害他的女儿,甚至妄想窃取染染的身份取而代之。 当他这个定北王是死人吗? 岳渊想起信中提到了定北王府有幕后之人安排的内应,心头缓缓沉了下去。 这几日心头的疑虑逐渐化作了一个箭头,指向他极为不愿想的方向。 岳染看了眼陷入沉思的父亲,并没有打扰他。 她把冯小楼的信全部拿给了父亲看,就是不希望他做个糊涂鬼。 岳渊与宋氏母子之间的感情并非有多么深厚,只不过看在他们多年来还算老实的份上愿意给他们一个体面。 可若是他们母子打算用岳染来换取利益呢? 岳染身后站着的不仅仅是岳渊深爱的发妻,还有立于数国之间百年不倒的名门卢氏。 上辈子冯小楼偷天换日,也不知道是打算用什么法子瞒过卢氏。 至于幼妹思凝,自幼便不能与人交流,坊间一直传闻思凝是被亡母带走了她一丝魂魄才会神智不全。 岳思凝七岁时,神尊门来人测出思凝灵力远超常人,遂将思凝接走,成为亡母师兄的亲传弟子。 岳渊虽然万分不舍,但进了神尊门便不再受凡间规则束缚,对于思凝这样异于常人的孩子来说或许并不是坏事。 前世她到死,也没有听说过思凝的消息。 也罢,神尊门从来都不会干预人间事。 大楚目前的危机,终究要由大楚人自己解决。 如今冯小楼不愿透露身份也不打紧,她也并不是非得现在逼冯小楼露出原形。 眼下她最大的敌人是楚寒天。 冯小楼若是没有楚寒天的支持,根本无法进入定北王府窃取她的身份。 算算时间,楚寒天很快就要对晟文帝动手了。 岳染抬起眼看向外面的天空,眼神逐渐凌厉。 晟文帝最看重的儿子,大楚的储君,未来的帝王。 她与此人,不死不休。 第12章 霍尔的价值 夜幕降临,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散,京城街道两旁早已亮起了暖色的灯火。 在京城喧闹的街道上,一个狼人少年相当引人注目。 他身穿华丽的锦衣,面容白皙俊美,却难掩身体的虚弱,步伐缓慢而艰难,仿佛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少年的眼眸呈银灰色,坚定地看着前方,头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孤独而脆弱,随时都可能忽然倒下。 两旁店铺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映照出他锦衣上的流光,但也凸显出他的憔悴。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然而他的脚步依然没有停止,他艰难地穿过人群,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坚持,再坚持一会儿,小楼信中跟他说过,不远处的梨花巷子里从外向里数第三间宅院,就是她新近买下来的私宅。 霍尔一路走来,向许多人打听到梨花巷子的位置,终于就要到了。 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没事的,等见到了小楼,她一定有办法救他。 不远处,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兴味看着霍尔的背影一步步走远。 身形高大的黑衣青年端着酒杯站在酒楼上看向窗外。 青年黑发微卷,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更增添了几分不羁与洒脱。 他的五官犹如雕刻般精致,高挺的鼻梁下,微微泛白的唇浅浅上扬,带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揶揄。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街道上的狼人少年,笑容意味深长。 在热闹的街道上,他宛如一朵孤高的黑莲,静静地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殿下,那好像是岳染的兽人?”青年身后一名脸色严肃的侍卫提醒道。 青年并未回头,目光从霍尔背影收回,忽又眼神一闪,注视着另一个方向。 只见霍尔来时的方向跟过来两名样貌普通的男子,看起来只是不起眼的路人。 但青年发现这二人眼神始终盯着霍尔,一直保持着相当远又不至于跟丢的距离。 “有意思,这大楚京城的热闹比起北凉也不遑多让。” 青年带着调侃的声音传到侍卫的耳中。 他的嗓音如磁石一般充满了独特的魅力,像是一根羽毛挠在了人的内心深处,让人不禁为之心痒。 侍卫依旧非常严肃,他家殿下看见狗打架都觉得有意思,所以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殿下,那个兽人看起来元气大伤,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像是已经被解除了契约。” 侍卫继续开口。 他只是个无情的分析工具。 青年点头,抬手喝下了杯中酒。 虽然身为质子,到了大楚京城之后他与两个兄长便各自住进了大楚官方安排的宅子,除了不能离开京城,各方面行动并没有什么限制。 这几天他带着侍卫在京城到处闲逛,没想到似乎发现了很好玩的事情。 两国刚刚战和,大楚主将便舍弃了自己的契约兽人,这事儿背后一定很有趣。 “看热闹不嫌事大,拉达,咱们也过去瞧瞧!” 黑衣青年迈开长腿便向楼下走去,行走间龙行虎步,一眨眼已经下楼。 侍卫拉达脸上古井不波地紧随其后。 梨花巷子第三间宅院。 楚寒天端坐院中梨花树下,看着眼前弹奏古琴的冯小楼,眼神比月光更柔。 自从岳染单方面与狼人霍尔解契,他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最关键的一步,心情十分不快。 今日他来到梨花巷,听冯小楼弹了几首曲子之后,焦躁的情绪有所缓解。 冯小楼身着一袭淡蓝色的男子长袍,上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颈项和锁骨,线条优美如诗。 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腰带,更显她纤细的腰身和潇洒的风度。 满头秀发只用一支玉簪束起,简单而利落,衬着一张晶莹秀致面容如神仙妃子。 楚寒天眼中满是欣赏。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只有小楼这通身的高洁气度,才配得上他这未来君主。 至于岳染那个悍妇...... 楚寒天眼神再度变得幽暗沉郁。 昨日散朝之后,他曾试探着向父皇提议,可否将岳染纳为东宫侧妃。 他的正妃之位必须空悬,未来只能留给小楼。 当时父皇并未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他半晌,直到他后背汗湿,自告逾矩,父皇才让他离开。 岳染的婚事,父皇始终一字都没提。 这说明什么? 说明父皇并不希望由他来掌控定北军,情愿让一个女人继续把持这支军队。 楚寒天紧紧捏住拳头,嘴角紧紧抿起,压制心底的怒意。 父皇明明已经立他为太子,却忌讳他羽翼丰满会威胁到自己的皇权。 老东西,做了快二十年的皇帝,还不知足? 这个天下,迟早都会是他的。 岳染这边更让他思之难安。 对于将岳染纳入东宫一事,楚寒天并不打算放弃。 这些时日少不得要与她逢场作戏。 但那女人手中有父皇亲口赐下的婚嫁自主的旨意。 若是他与岳染亲近,她有了更多贪念想要成为太子正妃,岂不是更加委屈了小楼? 说来说去都怪霍尔这个废物,这些年在给小楼的信中一再夸大其词说岳染对他如何看重不设防。 这些错误的信息导致他制定了一个完全错误的计划。 幸好他还没对父皇下手,否则父皇手中有定北军,他没有信心镇得住整个朝堂。 在除掉岳染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前院忽然有轻微的喧哗之声。 冯小楼的琴音戛然而止。 楚寒天眉心蹙了蹙,看向前院。 这处院落是冯小楼名义买下的私宅,平日里不会有任何访客,此时会是什么人在外面? 冯小楼侧耳倾听,眼神微动,她看了眼楚寒天: “殿下,听这动静应该是霍尔。” 楚寒天眼神微冷。 原来是那个废物! 他还要找这个兽人算账呢,没想到霍尔自己送上门来了。 “若非他信口雌黄,怎会误我至此!” 既然来了,他正好杀了这个兽人泄愤。 冯小楼察觉到楚寒天眼中的杀意,她清了清嗓子才道: “殿下,霍尔虽然被单方面解契,但他与岳染相伴多年,对岳染的了解远胜其他人,留下他,对殿下还是有用的。” 更何况,她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棋子,怎么能轻易放弃。 她必须要让霍尔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第13章 太子想对陛下动手 霍尔的手用力扒着门,狼人的野性彻底爆发了出来: “我是小楼的朋友!是她告诉我可以随时来这里找她,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梨花巷这套宅子门头挂的是无字牌匾,冯小楼平日也不常来,只留了几个仆人看守打扫。 今天却不一样,私宅门口停了一辆看着平常的马车,门外有两名脸色阴沉的男子提着剑看守。 霍尔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正打算过去敲门,便被那两个男子用力向后一推。 “私人宅邸,不得擅闯!” 两人的嗓音并不大,甚至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他们拦住霍尔的态度非常坚决。 霍尔走了大半天,体力已经山穷水尽,随时都要轰然倒下,只强撑着想见到冯小楼的那丝执念。 谁想到人都到了门口,却被两个奇怪的人挡在了门口。 “你们...你们去通报小楼一声,就说霍尔来了。” 霍尔已然面无血色,颤着声音道。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眼眸中皆露出一抹嘲讽。 这狼人少年刚露面,他们就已经认出了他。 岳染班师回朝那日,他们其实就守在楚寒天身后,自然知道霍尔的身份。 不就是这几日太子殿下在书房中多次大发光火,言语中多次提及的废物吗? 对太子殿下没有用的人,他们怎会以礼相待? 这梨花巷私宅中住的人是什么人?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哪能让一个废物随便就进门? 其中一人掏了掏耳朵,翻着眼皮道: “谁?霍尔?恕我等孤陋寡闻,不认识。” 霍尔怔然后退了一步,忍着全身的疼痛,仔细看了这两人。 他们是小楼请来的护院? 想来是小楼平日谨慎,不曾向人提及过自己。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霍尔也不想贸然与冯小楼接触。 可是若找不到地方落脚,他真的会被狼族来人接走。 像他这样被人类贵族单方面舍弃的兽人,一旦回到族中,面临的只会是打压与圈禁。 到那时他将再也不能见到小楼,也不能再帮她实现梦想! “我不能说太多,你们只要跟小楼通报一下就好。” 霍尔眼前一阵阵发黑。 为什么小楼还没有出来接他? 他腿脚发软站立不住,只得向前几步想扶住大门。 一股大力再次推来,霍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震惊抬头,看见那两个男子眉眼间的不屑。 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他心头。 小楼莫非是嫌弃他了? 不,不可能! 他跟小楼有共同的秘密,他们之间是真正过命的交情。 霍尔野性发作,不知哪来的力气站起身,一头撞了过去,还真把两个男人撞得一个趔趄。 “小楼若是知道你们对我如此无礼,一定会严惩不贷!” 霍尔喘息着靠在大门上,眼眸狠狠瞪着那二人。 两名侍卫脸上再无笑容,冲着彼此一点头,同时拔出了长剑。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开了。 霍尔站立不稳,顿时向后倒去。 紧接着他后背碰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一双温柔的手也稳稳扶住了他。 淡雅馨香扑鼻而来。 “霍尔,我来晚了,对不起。” 轻柔的嗓音也在他耳边响起。 霍尔眼底涌出委屈的泪光,他转过头看向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娇俏容颜,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楚寒天站在冯小楼身后,冷眼看着霍尔倚在冯小楼身上,一双冷峻的眸子几乎瞬间冒出火来。 他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接过了霍尔。 比起冯小楼,侍卫们的动作便粗鲁许多。 他们一个抬肩,一个抬脚,跟着私宅中的仆人将霍尔一路抬进后院。 私宅大门轻轻关闭。 梨花巷口,两名面容普通的男子看到这里,静悄悄地离去。 梨花巷口的一棵高大槐树上,北凉侍卫拉达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枝桠,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树顶的慕容晖。 “殿下,热闹看完了,咱们也该撤了。” 慕容晖抿唇淡笑,月光透过树枝斑驳落在他的脸上,仿佛给他的脸点缀了几颗宝石。 他意犹未尽地轻轻跳落在地面上,动作潇洒地掸了掸长袍。 “这巷子不错,幽静还暗藏玄机,看着静悄悄的,实际上好多人啊。” 磁性醇厚的嗓音随风淡去,一转眼,梨花巷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定北王府,岳染与定北王岳渊坐在书房中,听着两名探子的汇报。 “那梨花巷私宅外的马车看着不起眼,但大门打开时,我等清楚看见太子殿下就站在门内。” 岳渊静静听着,手掌抚摸着自己越发枯瘦的手臂,眼底神色幽暗。 太子,冯小楼,女儿的契约兽人霍尔。 这些人把他们父女当傻子一般玩得团团转。 归根到底是他的错,他若没有残废,他若能培养出一个有用的儿子,怎会让染染陷入这么龌龊的陷阱。 岳染让所有人都退下,转头看向脸色黯然的定北王,等他情绪平静之后才开口: “父王,如今的局势,女儿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陛下对父王还算放心,太子殿下却已经等不及,想要将定北军掌控在自己手心。” 岳渊冷笑道: “陛下春秋正盛,至少还能再执掌大局十来年,太子这么心急,也不怕犯了陛下的忌讳。” 说到这位陛下,岳渊倒也是同病相怜。 晟文帝后宫妃子不少,但能养大的皇子却不多。 除了皇后所出的太子楚寒天,便是德妃所生的三皇子楚寒云,以及位份更低的云嫔所出的五皇子楚寒岭。 三皇子的母族背靠西鹿书院,自幼文采斐然,却在十岁那年失足落水,落下个心悸的症候。 五皇子刚刚满十六岁,为人却有些痴傻,与他的嫡次女思凝一般,极少开口说话。 当年神尊门前来大楚京城挑选亲传弟子,挑中了他的思凝。 云嫔得知消息,也恳请神尊门使者测试五皇子的天分。 只可惜,五皇子的灵气并没有任何卓越之处。 云嫔失望至极,连带着对定北王府也多有怨怼。 至于宫中其他几位还没长成的小皇子,能养过十岁再说吧。 如今的太子楚寒天,就是晟文帝膝下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健康的成年儿子。 岳染轻抿一口茶,运起耳力察看四周,确定除了自己的亲卫并无其他人,这才轻声道: “若是太子心急过了头,想要对陛下动手呢?” 第14章 继妃宋氏的管家权 岳渊闻言顿时一惊。 他看了眼窗外,连忙开口: “染染,父王知道你气恼那太子殿下的作为,但这种事可不能胡乱猜测。” 说到底,晟文帝与楚寒天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父子,他们定北王府是异姓王,不能随便说这种话。 岳染明白父亲的顾忌。 虽然说天家无父子,但楚寒天早就是太子,宫中并无其他皇子能威胁他的地位。 正常人看来,楚寒天绝对不会放着稳稳的储君不做,铤而走险图谋篡位。 只可惜楚寒天的野心远超常人。 他还遇见了十分懂他心思的冯小楼,以及愿意用定北军换前程的岳子寰。 这些人与她的契约兽人里应外合,前世还真的就成功了! 楚寒天的太子地位,在没有明确的谋反证据之前是无法撼动的。 既然如此,她可以换个思路,先拔了他的爪牙。 “父王,女儿知道分寸,不会在外多说一句话。” “如今女儿担心的是父王的身体。” 岳染蹲在岳渊身侧,伸手摸了摸父亲干枯的手臂,不由得心中暗痛。 这五年她奔波在外,一心想着能打胜仗让定北王府扬眉吐气,让大楚威震四方。 却忽略了父亲的身体。 到她发现之时,岳渊的身子骨其实已经衰败的厉害了。 “父王,这几年宋氏是如何照顾您的?” 岳染长到这么大,从没喊过宋氏一声姨娘,如今即便宋氏成了继妃,在岳染口中也只是宋氏。 岳渊知道女儿的言下之意,女儿怀疑宋氏对他不利。 但是他仔细回忆这些年宋氏的所作所为,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宋氏对为父倒是尽心尽力,每日汤药都是她亲自去熬,亲自为父王送来,必须眼看着父王喝了药才放心。” “每个月宋氏都会请了名医来给父王诊脉,若父王有个头痛脑热,她更要去请用熟了的太医来给父王治病。” 岳渊梳理着五年来的日常生活,记忆里都是宋氏的小意伺候。 若非宋氏如此乖觉,他也不会一时心软同意岳子寰的请求将宋氏给扶正。 但既然岳染明确提出了怀疑,岳渊看着自己日益消瘦的身体,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宋氏的作为。 岳染伸手查探父亲的脉象。 她只是粗通医理,跟着军医学了些皮毛,当时也是因为霍尔体弱多病,这才学了些医术以备不时之需。 尽管如此,她也发现父亲脉象虚浮,中气十分不足。 “家中那些名贵的药物,父亲都服用了吗?” 鬼医张不救除了天元丹,也给了不少其他好药,若是定北王一直在用这些药物调理身子,也不该衰败得这么严重。 岳渊迟疑道: “这些年都在吃着呢,每隔三日,宋氏都会亲自送药来......” 岳染垂下眼帘,眼底一抹寒光闪过。 又是宋氏。 父亲所用的一切药物,全都会经过宋氏的手。 父女俩沉默着对视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岳渊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手指轻轻颤抖。 宋氏图的是什么? 他厌恶老太太两度暗算自己,恼恨宋氏两次爬床气得卢清月早亡。 但他也知道宋氏身世飘零,如果赶她出去,她根本没有能力靠自己活下去。 这些年他再没有进过宋氏的房间,但自问吃穿用度都没有委屈她,对她所生的两个儿子,他都尽心栽培。 甚至他已经动了心思打算给岳子寰请封世子。 他以为她应该知足了。 他看着眼前偌大的王府,又看向桌上厚厚的兵书。 人心不足蛇吞象呵,宋氏可以图的有很多很多。 岳染缓缓站起身,低声道: “父王,后院的柳氏与秦氏照顾幼妹多年,女儿觉得她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常年闭门不出实在是委屈了她们。” “明日父王不如请旨,将柳氏与秦氏封为侧妃。” 按理说身为女儿不该插手父亲的后院中事。 但宋氏母子所图谋的东西,父亲心里也该有数了。 那母子二人甚至生怕父亲活得太久。 她只怕现在动手已经需要整个王府伤筋动骨。 岳渊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老了老了,还得操心后院这些事。 父女俩都是杀伐决断之人,一旦做了决定,行动起来便极快。 定北王府按制应有两名侧妃。 宋氏扶正之后,两个侧妃名额都空悬,定北王年老身残,京中并无贵女愿意嫁入定北王府做侧妃。 因此宋氏在定北王府一家独大,这一年心情都极好。 她只觉自己终于熬出了头,再也不用在后院战战兢兢。 当宫中传旨太监进了王府,得知秦氏与柳氏都被封为侧妃,宋氏竟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谁?秦氏和柳氏?都成了侧妃?” 宋氏呆呆看着传旨太监,喃喃低语。 传旨太监时常走动于宫廷与朝堂,经过多少事,自然是个人精。 他瞥了眼面色平静的定北王与岳染郡主,以及满脸震惊的继妃和王府长子岳子寰,心中自有判断。 “宋王妃,恭喜啊,多了两位侧妃助您理事,您平日里也能歇息歇息。” 宋氏木然站起身,茫然看向定北王。 定北王神色很是自然,见宋氏发呆,沉声道: “你平日忙着照顾本王,身子必然撑不住,今后王府的中馈便由秦氏和柳氏共同打理。” 宋氏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从没放在眼中的那两个妾室,忽然一朝就成了侧妃。 不仅如此,她们竟然还要抢夺她的管家权! “王爷!妾身是哪里做得不够尽心吗?王爷为何要这样对妾身?” 宋氏挣脱岳子寰的胳膊,嗓音不知不觉变得尖利起来。 她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老王妃在世时虽然喜欢用她来磋磨先王妃,但管家权从来不让她染指。 好不容易熬死了先王妃,熬死了老王妃,熬走了岳染,熬来了继妃名分。 才一年而已啊,她就不能再管家了? 岳染浅笑开口: “王妃说的这是什么话,平日王妃尽心照顾父王,父王都看在眼里,如今王府中馈交给秦侧妃与柳侧妃,这是父王体贴王妃啊。” “从今以后,王妃就可以专心照顾父王的身体了。” 宋氏眼底满是血丝,她死死盯着岳染,用尽力气才忍住没有发作。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准她掌管中馈。 她这个继妃,从此只会有名无实。 岳子寰紧紧挽住宋氏的手,视线从定北王的脸上移到岳染的脸上,强行稳住混乱的思绪,挤出了一丝笑容: “大妹妹一回来就插手父王后院之事,莫不是在北境执掌大权习惯了?” 他这句话是说给定北王听的。 堂堂定北王,竟然让女儿管着自己的后院,说出去可不好听。 岳渊闻言抬起苍老却并不浑浊的双眼,深深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他之前竟然认为长子学到了大儒的几分风骨,如今看来,他瞎眼很久了。 “你整日里没事做了么?堂堂男子,心思都放在后宅,没点出息!” 当着众人的面,定北王呵斥岳子寰的话不可谓不重。 岳子寰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低头不敢再说话。 传旨太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笑吟吟接了岳染递过来的金元宝,作揖告退。 等回宫,他还要把这热闹说给陛下听呢。 第15章 拔掉你的牙 新得册封的两名侧妃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波动。 秦氏身材瘦高,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张鹅蛋脸温柔没有攻击性,跟人说话始终轻言细语,性子极有耐心。 柳氏身形丰腴,生的柳眉杏眼,看起来是个利落的人,但年龄不过三十出头,一头秀发竟然有了星点银霜。 卢清月病逝那年,岳染才十岁,她亲眼见到卢氏大舅舅送来了秦氏和柳氏,并指定她们来照顾不能正常开口交流的岳思凝。 大舅舅临走前曾私下里交代过她,秦氏与柳氏都曾遭遇过剧变,差点一心求死。 两人没有任何亲人,卢氏对她们有大恩,为了报答卢氏的恩情,才愿意前来照顾岳思凝。 岳渊也同意让这两人在定北王府生活到终老。 她们在定北王后宅,至少不会害岳染姐妹二人。 由于没有孩子,秦氏与柳氏照顾幼小的岳思凝确实是十分尽心,从岳思凝的衣裳到吃食,两人都会细细检查。 神尊门接走岳思凝之后,她们两人似乎也失去了主心骨,常年守在自己院中,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昨日岳染与秦氏和柳氏分别交谈了一会儿。 柳氏对于封侧妃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 秦氏这几年甚至已经在茹素念佛,处于半出家的状态,对于红尘俗世几乎没有欲念。 最后是岳染请求她们站出来护住定北王府后院,两人才意识到王府后院出了事。 “当年卢氏家主曾言,他不要我们二人报答他,只求我们二人能照顾好郡主姐妹俩。” 秦氏开口道。 “如今小小姐早就去了神尊门,郡主神勇,年纪轻轻就已经被封为将军,我们原本以为,这王府并不需要我们。” 柳氏跟着说道。 今天岳染开口请求,她们忽然觉得自己还有用。 “既然郡主觉得我二人能对您有帮助,我二人自然无有不从。” 说话间,岳染发现秦氏与柳氏提到大舅舅时,眼中才会有一丝情感的悸动。 回想起那位清俊儒雅举世少见的大舅舅,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过大舅舅的事,她就更无法插手了。 秦氏与柳氏对定北王没有男女之情,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今日封侧妃的旨意下得极快,想来晟文帝对于定北王府后院生变一事也很感兴趣。 岳染并不介意晟文帝多多关注定北王府后院,她巴不得晟文帝多看多听,最好看见他那个好儿子也已将手伸进了定北王府。 说起来,她的便宜大哥岳子寰,在京中还有个小卢长淮的雅称。 卢长淮正是她大舅舅的名讳。 岳子寰如今的一应打扮做派,几乎都是在模仿她大舅舅。 没有卢氏的血缘,蹭也要蹭出个名号来。 想到这里,岳染抬眼看向搀扶着宋氏的岳子寰,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岳子寰远远回望岳染,暗暗咬紧了牙。 虽然岳染一言不发,他却觉得她心里正在骂他,而且骂的很脏。 岳子寰嘴角微扬,此刻他明明知晓自己处于下风,却依然强作镇定,旁人看来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豁达。 他腰背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然而岳染一眼便能发现他的拳头紧握微微颤抖,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不安。 紧张吧,焦虑吧,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岳染对着岳子寰微微一颔首,便不再看他们母子。 宋氏仿佛被抽走了精神气,半天都无法站稳,完全要靠着儿子给予力量。 岳子寰只得强行扶着母亲回自己的院子。 宋氏接过岳子寰递过来的茶,猛地灌下去一大口,终于回了魂。 砰! 她气急败坏地砸了茶杯,颤抖着手指向外面: “那两个贱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勾引的王爷?” “不声不响就让王爷请旨封了侧妃,好啊,真是好手段啊,我竟然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岳子寰神色凝重,他不在乎父亲后院有多少女人。 但是母妃说的后一句很重要。 这些年他们母子一点点将自己的势力植入整个定北王府,几百号人上上下下盘根错节,几乎到处都有他们母子的眼线。 可是父亲今天请封一事,他们母子竟然完全没有得到消息。 他眼前浮现出一张英气精致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睥睨过来,带着三分讥诮,五分运筹帷幄,还有两分无言的轻蔑。 他那位十九岁就被封为骠骑将军的大妹妹,岳染。 明明比他小两岁,却给他一种泰山压顶的碾压感。 一切都是从她回到京城那天开始失控的。 “母妃,父王要宠爱什么女人有什么要紧?您才是他的正妃。” “侧妃有多憋屈,您最清楚不过,只要您还是正妃,那两个妾室就无法越过您去。” “这王府之中,只有一个女人,您无法掌控她的命运。” 宋氏的脾气发完了,终于冷静下来。 听到儿子的话,她猛地抬头: “是岳染,都是那小蹄子搞的鬼!” 宋氏咬牙切齿地绞着手中丝帕,她好不容易成了岳染的继母,原先她都已经想好了,等那丫头回了京,她就想法子把她嫁的远远的,找个破落户磋磨那丫头一辈子。 能打仗又怎么了? 女人只要嫁了人就要相夫教子,就得听婆婆的话,运气再差一点,就会像她那个短命的亲娘一样,生个孩子就进了鬼门关。 说句实话,宋氏手中有个册子,大楚各个地界主母最难缠的家族,她都记在了册子上。 凌夫人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只等有朝一日岳染说亲,她就从中选一个最难翻身的人家,说服了王爷把岳染嫁过去。 岳染班师回朝那天,她在王府中半点不慌。 儿子私底下透露过,岳染得意不了几天,很快她所有的爪牙都会被一一拔除。 她一直在等,等着岳染被拔牙。 然而她等来的是什么? 是岳染求了晟文帝旨意,这一生岳染都要婚嫁自主。 是岳染求了晟文帝旨意,将后院那两个她几乎忘了的女人封了侧妃。 是岳染将王府中她的眼线悄没声息地全都捂了嘴。 到最后她才发现,被拔了牙的人,原来是她自己! 第16章 王府的十万两去哪了 想到了这一层,宋氏与岳子寰发现对方脸上都是冷汗。 宋氏站起身,声音发狠: “咱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已经到了她手上的管家权,想让她交出去,除非她死。 岳子寰没有宋氏这么激动。 他按住了宋氏,沉声道: “母妃,不瞒您说,儿子现在正跟着一位尊贵的人办事。” 他指了指东边,示意宋氏不要声张。 “这事必须得保密,成了儿子今后必然飞黄腾达,若是败了,儿子只怕尸骨无存!” 宋氏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她用力抓住岳子寰的手,鲜红的指甲几乎掐进岳子寰的手背: “是那位?若是那位怎么会败?” 岳子寰压低了声音: “母妃,多余的话儿子一个字都不能说,但您千万不要跟岳染正面起冲突。” “绝对不能让岳染发现儿子在做的事,否则......” 岳子寰盯着母亲的眼睛,低声道: “管家权没了就没了,不能让岳染怀疑咱们,她想要管家权,您就交出去。” “别忘了,只要那个计划继续下去,这个王府,最终还会是我们母子的!” 岳子寰的声音越说越低,宋氏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没错,她还没输。 比起管家权,她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她的视线投向王府中最大的院子。 王爷,这都是您逼我的。 一个时辰之后,秦侧妃与柳侧妃一同来拜见宋氏,等着取对牌钥匙。 宋氏一双眼冷冷看着两个侧妃,嘴唇抿得紧紧,手里的对牌差点被她掐断。 她将对牌和钥匙扔在了地上,冷声道: “虽说王爷让你们暂时管着中馈,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看着王府的富贵迷人眼,从中动什么手脚,别怪我不客气!” 秦氏与柳氏不动声色地蹲下身捡起对牌和钥匙,脸上丝毫不动怒,福了福身: “妾身谨记继妃教诲。” 这话说得宋氏差点晕厥过去。 继妃怎么了?继妃也是正室! 这两个贱人一口一个继妃,是生怕她忘记自己也是侧妃过来的? 宋氏胸口气得上下起伏,端起茶又是一大口: “行了,退下吧!” 秦氏和柳氏低眉顺眼地离开了宋氏的院子。 岳染提议让她们二人管家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她们能很快掌握中馈。 只要能让宋氏母子心生忌惮,断掉他们在王府中的眼线人脉即可。 然而让岳染吃惊的是,秦氏只花了五天的时间,就把整个王府的账本审核了个清清楚楚。 最后秦氏带着几名账房来找定北王与岳染,将这几年王府中可疑的账目全都列了出来。 “五年之间,王府对不上的账足有十万两之巨,妾身找了这几位账房仔细问过,他们最后说的话,妾身不敢隐瞒,只能前来寻王爷做个决断。” 那几名账房脸色很难看,有人强作镇静一言不发,有人脸色发白额头全是冷汗。 岳渊没想到竟然真的查出了坏账,而且竟然多达十万两。 岳染见那几名账房死撑着不说话,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盏,清了清嗓子。 一名满脸冷汗的账房忽然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王爷饶命,郡主饶命,小人平日里都是听的赵掌柜的话,若是不从,小人全家生计都成问题啊!”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胖掌柜闻言立刻眼冒凶光回头呵斥: “王志!老子平时对你不薄,你竟然敢诬陷老子?” 岳染没说话,岳渊眼中冷意一闪,随后他手中的茶盏便砸在了胖掌柜脑门上。 胖掌柜吃痛回神,连忙捂着流血的额头跪了下来: “王爷息怒,小人只是被冤枉心中着急这才......” 岳渊冷笑道: “敢在本王面前自称老子的人,现在都已经去了九泉之下,你胆子倒不小啊!” 他一字一字慢慢道: “看来本王断了腿,有人就真把本王当成了废人?” 带兵打仗十余年的人,发起怒来并不需要大声咆哮,杀气就已经弥漫在周身。 胖掌柜后背冒出了冷汗,喉头顿时发苦。 这几年他给宋氏办了不少事,自觉是宋氏的心腹,又从没见过定北王过问王府中馈,他确实在心里把这位断腿的王爷当成了废人。 直到刚才那一瞬间被砸破了头,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定北王手上可是曾经杀人无数的。 胖掌柜不知不觉趴在了地上: “王爷息怒,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岳渊冷哼一声: “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说出来,瞧你这脑满肠肥的样子,想必全家都过得滋润得很,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你的妻子儿女!” 胖掌柜浑身如同筛糠,额头的冷汗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说出来,他害怕宋氏会要他的命。 不说出来,定北王现在就能要了他全家的命。 “我、我说......” 岳染坐在父亲身边,听着赵掌柜将错账一笔笔说出去向。 秦氏在旁边神色镇定地命人记录。 赵掌柜说完,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王爷,求王爷饶了小人全家,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五岁孩儿啊...” 岳渊厌烦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关起来!” “念在他认罪诚恳,祸不及妻儿!” 赵掌柜眼泪混着冷汗,死狗一般被拖了下去。 岳渊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秦侧妃将刚刚的口供放在桌上,便福了福身: “妾身告退。” 这么好用的人,自己上辈子怎么就硬是让她浪费在后院呢! 岳染朝秦氏纤弱的背影投去敬佩的眼神,随后拿起口供,一笔笔看着账目去向。 这些年宋氏在外私下里买了不少产业庄子,不过这并不是大头。 被贪墨的银钱中足有八万两银子,通过岳子寰的手,流向了东宫。 这事儿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便是定北王府暗中扶持太子,想在储君面前捞个从龙之功。 岳染几乎可以肯定,在晟文帝眼中,岳子寰的行动,便等于定北王府的行动。 “父亲,咱们得主动向陛下告知啊。” 定北王府有定北军,要什么从龙之功? 只要定北军在一日,定北王府便是大楚北境的柱石。 岳渊紧咬着后槽牙,气得浑身发抖。 那个逆子!竟敢瞒着他偷偷站队。 他若去向晟文帝主动陈情,王府的责任自然能脱出来,但岳子寰这辈子都别想能得到世子之位。 换言之,这个儿子彻底废了。 他若是不去见皇帝,等皇帝自己查出来,定北王府就是黄泥进了裤裆,洗都洗不干净! 岳渊长长呼吸了几口气,最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染染,明天你与父王一同进宫面圣。” 第17章 封他做个七品官吧 定北王府后院,宋氏在自己院中焦躁地来回踱步,隔一会儿就要向外张望一眼。 她的贴身大丫鬟巧蕊步履匆匆从外头进了院里,刚要行礼,宋氏便打断了她的动作: “行了别整这些虚礼,赵掌柜他们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一直没给我传递消息?” 巧蕊是赵掌柜的侄女,平时跟着宋氏过得还算舒心,言行举止间经常当自己是半个主子。 然而今天巧蕊的脸色十分苍白,她颤着声音道: “王妃,不好了,我三叔昨日被秦侧妃带走问话之后,就再没回过家。” 宋氏胸口一阵发闷,顿时柳眉倒竖咬着牙道: “秦氏那个贱蹄子,还真敢对本妃的心腹下手?” “那其他掌柜呢?他们又不是死人,回个话都不会?” 巧蕊回忆着刚刚她见到的场面,一颗心坠进了谷底,说话急迫了起来: “其他掌柜对奴婢避之唯恐不及,一句话都不敢跟奴婢说。” 宋氏再迟钝,也察觉出大事不妙。 那些为她办事多年的掌柜,不知道拿了她多少好处,俗话说拿人的手软,他们收的钱她可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现在看王府被岳染那死丫头夺了权,这些人就想另攀高枝?想得倒美! 宋氏冷哼一声: “怕什么?我谅他们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更何况秦氏与柳氏管家才四五天,能查出个什么来? 宋氏又气又怕,心头却还抱着几分侥幸。 同一时间,晟文帝的御书房。 晟文帝看着岳染递上来的口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半晌之后,他放下那份极为详细的口供,眯眼看向低头不语的岳渊以及岳染父女二人。 定北王双腿皆断,刚刚被抬进御书房之后坚持要给他下跪行礼,晟文帝等定北王磕了一个头之后连忙命人给定北王看座。 岳染站在父亲身后,低眉敛目,看起来与普通的京城贵女并无不同,一双明眸盯着眼前御书房的地砖,仿佛在上面要看出一朵花来。 她今日穿着淡紫窄袖长襦,下穿白色长裙,外搭淡黄披帛,裙摆如同流水般飘逸,每一针每一线都尽显巧思与匠心,更衬出她眉如翠羽,腰如束素。 论外貌颜色,岳染在京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佳人。 然而不管是晟文帝还是御书房的侍笔太监王春都不会小看这姑娘。 她那双手收割过多少北凉入侵者的亡魂,活脱脱是个玉面罗刹。 晟文帝静静瞧了眼岳染,心头想起太子前些日子请求纳岳染为侧妃的事。 他这个儿子心性一直颇高,现在看,简直高得有些过分。 且不提岳染自己就是骠骑将军,单单凭岳染异姓王郡主的身份,东宫要娶她为正妃都未必能娶得。 太子却想纳岳染为侧妃? 笑话!便是晟文帝自己,也不敢说随随便便将岳染纳入宫中为妃! 侧妃说得再好听,名分上也是个妾室! 岳染为国征战五年,立下赫赫战功,大楚皇室前头才许她婚嫁自主,后脚便将她纳入东宫做个侧妃,传出去不说让定北军上下寒心,便是晟文帝自己也丢不起这个人。 更何况... 晟文帝垂眸看向那份口供,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太子的胃口不小,几年时间,不声不响从定北王府弄了近十万两银子。 他是短了东宫哪方面的吃穿用度,用得着东宫从定北王府打秋风? 定北王府作为异姓王身份特殊,从先帝到他,心中都对定北军多多少少有些忌惮。 这种情况下,太子与定北王长子暗通款曲,有如此大的银钱往来,若不是定北王今日亲自进宫陈情,他日若是晟文帝自己发现此事,怕是难以像今日这般心绪平稳。 “陛下,犬子糊涂至极,还请陛下降罪!” 岳渊躬身请罪。 与其等晟文帝雷霆一怒,还不如他主动请罪,岳子寰得到的惩处或许能轻些。 果然,晟文帝扬眉一笑,伸手虚扶: “定北王何必如此谨小慎微,你家大公子对太子如此忠心,朕心中甚慰。” “既然大公子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朕这便下旨,封他做太子侍讲吧,今后也算是有个正经官身,他们若有来往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 岳渊闻言心底一个咯噔。 太子侍讲,不过是个七品官职。 岳子寰虽然是定北王府的庶长子,但既然接触东宫,目标绝对不会只是个太子侍讲。 晟文帝这番话听着客气,实际上阴阳怪气。 虽然明面上没有治岳子寰的罪,但王府长子做个七品官,在京城里只怕抬不起头打招呼。 岳子寰今后的仕途一眼便能望得到头了。 晟文帝等于在岳子寰脸上来回抽嘴巴子。 岳染脸上不动声色,眸中却隐隐有笑意。 晟文帝此人若不是敌人,还真是个妙人。 她扶起身体微微发抖的父亲,躬身行礼: “臣女替兄长谢陛下的封赏。” 晟文帝微微颔首,待岳染抬起头来,君臣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定北王府这一代,由岳染做主,依然是纯臣。 晟文帝心中颇为满意。 原先他还担心岳染得了封赏之后会想方设法扶持定北王府的其他男丁。 毕竟定北王膝下可还有两个儿子! 岳染身为女儿家,早晚还是要嫁人,一旦她嫁出去,定北军交给定北王那两个儿子是顺理成章之事。 为此晟文帝心中一直有着隐忧。 这份隐忧,在传旨太监带回定北王府的趣闻之后,才在晟文帝心中稍稍淡化。 今日岳染父女亲自进宫告发岳子寰与东宫的私下来往,如此自断一臂的做法,更是大大宽了晟文帝的心。 他之前的担心看来有些多余,定北王府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那岳染与她继母所出的两个儿子,看来有些水火不容。 不,她简直巴不得将她那庶长兄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这是晟文帝最喜欢的局面。 如果晟文帝能够选,他情愿定北军一直掌控在岳染手里。 他不是迂腐之人,女子掌军又如何,正因为是女子,对大楚皇室的威胁才最小。 至于太子,也该敲打敲打了! 第18章 岳染她不干净了 宋氏几日内第二次接到圣旨。 上一次接旨,定北王府多了两个侧妃跟她夺权。 这一次接旨,她刚刚跪下便眼皮子直跳,不由自主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到传旨太监说到“封定北王长子岳子寰为太子侍讲”时,宋氏脑瓜子里头嗡嗡直响。 太子侍讲? 宋氏虽然不知道这是几品官,但她知道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官职。 她的儿子那是要继承定北王府的,莫名其妙做什么太子侍讲? 她连忙看向长子。 岳子寰面白如纸,却还不得不挤出笑容接过圣旨。 传旨太监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定北王府近日喜事不断啊!” 岳子寰还想给传旨太监一点银子打点,谁知传旨太监状似无意地转过了身,去跟定北王攀谈去了。 倒是岳染转过脸向这边看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岳子寰眼前一阵发黑。 不过一个太子侍讲而已,芝麻绿豆大的官,晟文帝却特地传了旨来宣读,弄得人尽皆知。 明面上是重视,实际上是将圣旨摔在他脸上,告诉他这些年他做的一切,晟文帝都知道了! 岳子寰脚步虚浮地后退了几步,差点当众摔倒。 是谁?谁在背后捣鬼? 他抬起眼,视线迎上了岳染的眼神。 岳染静静站在定北王身边,穿着一身百褶如意月裙,一头长发用一根翡翠簪子绾着,看起来娴静柔美。 只是她那双眼睛往岳子寰这边轻扫过来,眸光如暴雨云层中的雷电,丝毫没有隐藏她的冷意。 是她,只有她! 只有岳染有能力在短短几日之间将定北王府的天整个颠倒过来。 她竟然毫不留情便废了他的前程,半点不念兄妹之情,她好狠的心! 岳子寰喉头一甜,又强行咽了下去。 慌什么,他还没有输呢。 宋氏见儿子脸上面色惨白,心知不好,她立刻瘫倒在地大哭起来: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呀?子寰可是王爷的长子,他以后是要继承王位的,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 她哭着爬到定北王身边,抓着他的衣袍抽噎道: “王爷,陛下这是在羞辱咱们王府,是在羞辱您啊!您不能不管啊王爷!” 岳渊垂下眼帘看着宋氏,脸上波澜不惊,心中极度失望。 是他纵容了宋氏的野心,是他忽略了儿子的教育。 长子一言一行处处学着自己那位卢氏族长大舅子,讨了他的喜好,让他动了立世子之心。 他却忘了,长子身上并没有卢氏的血,照猫画虎出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虎! “宋氏,慎言!咱们王府是异姓王,切记谨言慎行,不可质疑陛下的旨意,更不可背后妄议陛下!” 岳渊沉声道。 宋氏的哭声顿时一顿,噎得打起了嗝。 “可是,可是子寰他是要做世子的呀。” 岳渊眼眸微眯,音调微微提高了些: “我还没有请旨封他为世子,他就已经惹了陛下厌弃,今后你莫要再提此事!” 岳渊这句话不亚于一声炸雷,震得宋氏与岳子寰差点失语。 岳子寰猛地抬头看向父亲,满眼的不可置信。 竟然连父亲也要舍弃他了吗? “父王!儿子自问并没有做错事!” 岳渊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轻叹道: “这五年期间,你挪用了王府近十万两银子去了东宫,你当真以为没人知道?” 他睁开眼,狠狠一拍桌子: “你自幼跟在我身边,我说过多少次,定北王府绝对不可参与夺嫡,更不可贪念从龙之功,你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宋氏吓得身子一抖,眼泪也不敢掉了。 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完了,这下真完了。 岳子寰心跳都漏了一拍,他狠狠瞪向岳染。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瞒得天衣无缝,偏偏她一回来,什么都被扯到了天光之下! “你瞪着染染做什么?!”岳渊更是怒从心头起。 这个儿子怎么养成了这个德性,自己做的事被揭发,自己不知道认错,倒是把责任推给了别人。 岳子寰的眼神从岳染脸上移到了岳渊脸上,他眼角微微抽搐,几番隐忍,终于重重跪在地上: “父王,儿子瞒着您是儿子不好,但儿子也是为了定北王府的将来啊!” 他曾经也跟父王一般,觉得定北王府需要事事小心,不可让君心生疑。 直到他遇见了小楼,才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小楼说过,定北王府世代忠良,却活得卑微,这都是上位者的错。 当今太子楚寒天绝不是这样心胸狭窄之人,他知人善任礼贤下士,未来定然会重用定北王府。 若不是小楼从中牵线搭桥,他也无缘与太子殿下相熟相知。 楚寒天曾经向他承诺过,有朝一日他登上那个位置,一定会让他们兄弟掌控定北军,定北王府将会享有他们应有的荣耀。 这些年他偷偷将王府的财富送到东宫,一点都没有进自己腰包,他没有任何的私心! 岳染站在一旁,忽然开口问道: “太子许了你什么条件?” 岳子寰梗着脖子抬头,傲然道: “他许诺,定北王府世世代代掌控定北军,皇家绝不再插手。” 还有小楼对他全心的信任与依赖。 每当小楼收下他送去的银子,那一句充满感情的“大表哥你真好”能让他开心很多天。 岳染红唇微翘,低声说了一句: “这么一招空手套白狼,你便心甘情愿任他驱使,佩服,佩服!” 岳渊眼底的失望已经无法隐藏了。 “你以为皇家没试过另外派人掌控定北军?你以为太子他不想要定北军?”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岳子寰心底不服,他是定北王的长子,可是在父王眼中,他样样不如岳染。 岳染再好,她也得嫁人,他才是定北王府的继承人! “父王,您总有一天会承认,我才是对的。” 岳渊震怒,将手边的茶盏砸在了地上: “来人,给我把这孽障关到他自己院子里,禁足一个月!” 岳子寰昂着头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回合,算他棋差一招。 但是他自有办法对付岳染! 既然她非要把持大权不放,就别怪他不顾兄妹情分。 宋氏哭哭啼啼追在儿子身后走了。 岳染连忙给岳渊拍着后背,视线盯着岳子寰的背影,心中生出一分警惕。 岳子寰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即便他想低头,楚寒天也会出手。 接下来,她要等着接招了。 几日之后,京城中达官贵人之间流传开了一个风流韵事。 “你知不知道,那个骠骑将军岳染,在北境军营里头跟她那个兽人就不清不楚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她跟那个兽人早就...哎哟,羞死个人!” “咱们闺阁中的女子跟她可不能比,人家天天混在男人中间,哪还要什么名节?” “别说了,越说越脏,这样的女子谁家敢娶啊,娶回去简直祖宗蒙羞!” 第19章 你我也曾坦诚相见 定北王府揽月苑。 宋氏坐在岳子寰的书房里,笑得解气: “那个小贱蹄子这回该知道了,什么叫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人!” 岳子寰捧着书坐在窗前静静看书,唇角浮起浅笑,并不说话。 岳染是将定北王府中他的眼线一个接一个拔除了,但是那又如何?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大楚的储君,还有整个大楚京城最聪慧的女子。 被父王禁足那一天,他让最信任的书童设法传了消息给冯小楼。 他就知道,小楼绝对不会让他白白吃下这么一个大亏。 宋氏在一旁说得眉飞色舞: “昨日凌夫人再次给我递了消息,说岳染如此不守妇道,没嫁人就脏了身子,她那侄儿气得砸了好几套上好的瓷器,但还是愿意受点委屈,可以考虑让岳染进他们家门,但有个条件,他要把生了庶长子的妾室先扶了正,岳染如今的名声,只能让她做个平妻!” 宋氏说完撇了撇嘴,在她看来,做平妻都给岳染脸了,都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能进门做个妾室都算是抬举岳染。 岳子寰闻言,不由得捏了捏鼻梁。 母妃想得太简单了。 这一局直接污了岳染的名节,但她的底气并不是名节,而是手中的军权。 晟文帝许了她婚嫁自主,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凌夫人那什么侄儿明摆着是白日做梦。 不过,让凌夫人跳出来接着羞辱岳染并不是坏事。 她可以让岳染在旋涡里越陷越深,有口难辩。 她那位枢密院的夫君为人板正迂腐,早就对岳染女子之身封骠骑将军有微词,如今岳染声名狼藉,可是给足了程大人发挥的空间。 若能借了这场风波把岳染的军职撸下来,那他就没白白遭罪。 接下来,他就只要安静看好戏即可。 “母妃,凌夫人爱怎么闹都随她,您别随意插手,别忘了父王那边才是您该注意的......” 岳子寰压低了声音,眼眸看向母亲,眼底波光诡谲。 宋氏抬眼,手中帕子捏紧,随后她抿着唇点点头。 朝堂上,枢密院程玮脸色涨红,正指着大殿外头慷慨陈词: “如今整个京城都传遍了,那岳染与一个兽人在北境同吃同住,简直有辱斯文,不成体统!” “这等不守妇道的女人,怎能有脸做骠骑将军?” “臣请陛下罢了岳染的官职,莫要让我等文臣寒心啊陛下!!” 程玮说完,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他发怒可没有私心,他就知道一个女人在军营里成日厮混必定没有好事。 旁边一名武将站出来对他怒目而视: “我呸!你个酸腐老儿,跟个三姑六婆一样见风就是雨,我们与岳将军一同打过仗,她那个兽人自己单独住一个帐篷,岳将军从来不曾与他同住,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外造谣,更荒谬的是当朝枢密院大学士把市井谣言搬到了金銮殿上嚼舌根,程大人如此作为才让我们武将寒心!” 程玮斜眼看过去,勾起唇轻蔑一笑,脸上并不惧。 “原来是宣武将军周大人,老朽知道周大人也曾在定北军中任职,你们是同一个锅里吃过饭的人,谁知道你是不是包庇岳染,你说的话不可信!” “你!”宣武将军气得国字脸通红,恨不得一拳将这张酸腐的文人脸给砸扁。 程玮再度正容对着晟文帝一拜: “臣听闻岳染的兽人亲口承认了岳染与他关系匪浅,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证,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晟文帝端坐龙椅之上,脸上神情难辨。 群臣的目光之下,他忽然开口道: “程爱卿还记得朕眼前这垂旒代表何意吗?” 程玮呼吸一窒,一时间不知道晟文帝什么意思,只得开口道: “陛下冠冕上的垂旒表示的是帝王不视非,不视邪,是非分明。” 晟文帝缓缓点头,目光在满朝文武脸上扫过: “诸君可还记得,北凉铁骑侵犯我大楚北境,是谁带领定北军守住了北方边境?” 程玮紧紧抿着嘴不开口。 宣武将军大声道: “是岳染岳将军!” 这一点,满朝官员无人能反驳。 晟文帝接着说道: “兽人地位低下,说的话原本就不能作为呈堂证供,更何况,朕听闻那兽人对岳染并不恭敬,一再无礼顶撞,岳染回京后也已经解了契约,可见她对那兽人并无特殊留恋。” “这等私密之事,于我大楚国运并无关系,程爱卿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 程玮如遭一记闷棍。 岳染如此伤风败俗,陛下居然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所以他最讨厌的就是粗鄙的武将,除了打仗,平时做的事全都有辱斯文! 然而晟文帝在朝堂之上已经下了定论,程玮不敢再多说话。 整个唇枪舌剑之中,太子楚寒天都不动声色站在阶下,没有表现出站任何一方的意思。 知父莫若子,晟文帝一开口,楚寒天就已经听出父皇的言下之意。 岳染军功在身,父皇不想为了所谓女子名节的由头处置岳染,否则朝中武将必有异议。 这一遭让岳染躲了过去。 但楚寒天并没有挫败感。 针对岳染的局,朝堂之上原本就只是搏一搏,不成便罢,但岳染身为女子,在京城之中的名声可就臭了。 撸不下她的官职,让她抬不起头见人也是好的。 身处流言蜚语中心的岳染,此刻兴致正好,坐在茶楼雅座,品着热茶与精致的糕点,顺带听着关于自己的各种传闻。 雕栏与玉砌站在岳染身后,两人的脸几乎都要气白了。 雕栏忍了又忍,最后咬着牙开口: “郡主,这京中的流言越传越过分了,当初真该把那个霍尔乱棍打死!” 她就没见过这么无耻之人,前脚算计她家郡主的身份财富,后脚就要污蔑郡主的名声。 这五年郡主对霍尔的各种关心照料,还不如去喂了狗! 不远处的街道上忽然有人头耸动,人们簇拥着什么人在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岳染端着茶杯,眯眼看向人群中间。 穿着素白长袍的狼人少年面色苍白地走在人群之中,后面一辆马车尾随,周围人个个义愤填膺,有人甚至振臂高喊: “什么女将军,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说抛弃就抛弃,我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咱们一定要给霍尔讨个公道!” 不少人跟着起哄,但更多的人围在外围看着热闹,一时间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霍尔走到茶楼大门口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二楼,眼神正正对上岳染。 高贵美丽的仕女居高临下看着狼人少年,甚至微微笑了一笑。 霍尔眼中一阵恍惚。 岳染换回女装,竟然这么美。 身后马车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霍尔顿时清醒了过来,脸上浮现出悲愤的表情,看着岳染大声道: “岳染,我知道你恨我对你无情,但你我明明可以好聚好散,为何偏要强行解契,毁了我一身修为?” “就因为我不爱你吗?” “你忘了军帐之中,你我也曾坦诚相见啊!” 第20章 你也配当狼族少主? 霍尔一言既出,众人立刻哗然。 什么叫坦诚相见啊? 这话好几种理解方式啊,兽人少年会说多说啊! 霍尔在人群中并没有再开口,只是抿唇抬头盯着岳染,苍白俊秀的脸上满是委屈不平。 他长得漂亮,近来修为全失之后,也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个角度,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惹人怜惜。 人们一时间更是觉得这被抛弃的兽人少年实在可怜,看岳染的目光更加不善。 岳染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在窗前负手而立,目光环视了一圈。 她那双眼眸如夜空中的寒星,明亮又冰冷,闪烁着决断的光芒,顾盼间洞察世间万物。 岳染微扬的眉梢隐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茶楼前的众人在她的注视下,皆不自觉地心生敬畏。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不知不觉便没了声息。 这就是真正在战场上十步杀一人的杀气吗? 即便是霍尔,也不知不觉后退了一步。 没有了。 她看他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温柔和耐心。 只剩下凌厉如刀的霸气和一抹让他心惊的寒意。 岳染心里真的不再有他? 曾经被他视若敝履的女子,如今他竟是伸手都无法够着她了。 岳染收回视线,再度看向霍尔,终于开口: “霍尔,事到如今你还想冒充我的救命恩人?” “你跟了我五年,我就是养条狗,五年了它也会对我忠心耿耿,而你除了背叛和欺骗,今天还想污蔑我的名声。” “霍尔,你薄情寡义颠倒是非,如此人品也配做狼族少主?” 霍尔的脸色逐渐变得通红。 过去五年,不管他怎么冷脸顶撞,岳染从来没有骂过他一句。 而今天,岳染骂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剑刺进他的胸口,一阵阵钝痛将他的心揉来揉去。 愤怒的火焰在霍尔眼中燃烧,试图将那云端之上的女子烧成灰烬。 他的声音高亢起来: “我今天可以当众起誓,当年在大雪山若不是我救了你岳染,我霍尔天打雷劈,被族人永远唾弃,万劫不复!” 身为兽人,被族群唾弃是极重的誓言,人们半信半疑的眼神再度变得愤慨起来。 尤其岳染气场太过强大,老百姓天然就倾向于看起来更无助的弱者。 “他一个兽人,他能图什么呀?” “兽人的荣辱都是主人给的,他救了岳染又被岳染抛弃还被废了修为,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太可怜了!” 岳染盯着霍尔缓缓摇头,嫣红唇瓣轻启: “霍尔,你背叛主人,原本就会被狼族抛弃,你这种誓言没有任何意义。” “若要发誓,就得用你最在意的人发誓。” 她眼神冷厉,电光一般瞥了眼霍尔身后的马车。 那辆马车看起来十分低调,至今无人知道里面是何人。 岳染提高了音调: “霍尔!我要你用冯小楼发誓!” “当年大雪山救我的人若不是你,那么冯小楼此生便死无葬身之地,受天打雷劈之刑,事事不能如愿!” 茶楼下的马车中,冯小楼差点咬破了嘴唇。 这个岳染莫不是属疯狗的? 跟霍尔有主仆契约的人又不是她冯小楼! 岳染肯定是想把她扯出来转移人们的视线,让人们忘了霍尔之前的那句坦诚相见。 冯小楼眼神冰寒,她在京城步步惊心,小心经营着自己的名声,不能轻易卷进这种香艳之事。 此时此刻,她更不能露面了。 不出岳染所料,一旦要求用冯小楼的生死发誓,霍尔便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恼羞成怒,伸手指向岳染: “你我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把无辜的第三人扯进来?” “岳染,你心肠狠毒又贪恋我的容貌身体,像你这样的女人,活该被万夫所指被众人唾骂!” “我告诉你,你就算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霍尔越说越激动,嗓门越来越大,仿佛声音越大他便越占理,甚至能把岳染拖进烂泥沟中,这样岳染跟他之间才能真正平等。 岳染低头笑了起来,随后笑声也越来越响,压过了霍尔的嗓门,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 “我贪恋你的容貌?” “霍尔啊霍尔,我承认我这些年瞎了眼,认错了救命恩人不说,也看错了你的为人。” “兽人中多的是品行高洁忠诚不二的人,我却偏偏被你所骗!” 霍尔满眼血丝,梗着脖子高声道: “我骗了你什么?当年大雪山就是我救了你,你不承认也没有用,你这辈子就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 岳染冷眼俯视着霍尔,寒冰般的嗓音听着并不响亮,附近方圆百步以内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你告诉我,你救我时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戴着什么样的发簪?你在大雪山的哪个位置发现了我?你又是将我放在何处躲避雪崩?” 霍尔的理智随着岳染的每一句问话逐渐回归到脑中。 他眼底泛着冰雪寒意,心底不慌。 今天他敢对岳染发难,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当年岳染被救回时的衣着打扮,冯小楼都已经帮他打听得一清二楚。 霍尔勾起唇角笑了笑,不屑地开口: “我救你之时,你正裹着靛青色的大氅,头上压根没戴发簪!” 她想诈他?可惜他棋高一着! 岳染的唇角缓缓压了下去。 到了此刻她终于能彻底确认,当年救她的人,压根就不是这个狼人。 “霍尔,看来有人帮你打听了我获救时的模样。” “岳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不想报恩就直说,别在这装腔作势。” 霍尔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弧线,今日他压根没想过要回岳染身边,只要做实了岳染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小楼的计划便完成了一大半。 岳染将他赶走也没用,小楼几乎算无遗策,岳染根本不是小楼的对手。 岳染悠然开口: “那件靛青色的大氅,你可还记得是何材质?” 霍尔冷哼道: “我救你时哪里记得那么多?你自己的衣裳,你自己竟然记不得?” 岳染微微侧头,静静凝望着霍尔,直到霍尔心生不安,才扬眉一笑: “你真的一直在骗我,现在还想骗所有人。” “霍尔,那件靛青色大氅,是我的救命恩人给我裹上的,那不是我自己的衣裳。” 霍尔闻言心头大震。 糟了!他还是被岳染套出了实话! 第21章 寿宁长公主要他了 刚刚还站在霍尔身后义愤填膺的围观百姓们听到这里大半都已经回过味来。 “说了半天,我总算是听明白了,这狼人少年真的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也不一定呢,我现在都不知道谁说的是实话了!” 霍尔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强忍着回头去看马车的冲动,急切地开口: “是我记错了!那件靛青色大氅是我的!事情过去了十年,我记错了也很正常!” 岳染闭上眼,已经不想再看霍尔这急赤白咧的样子。 其实她被救时,头上还插着把犀角梳篦,是父王送她的六岁生辰礼,还是父王亲手所制,后来怎么都找不到,想来是雪地里遗失了。 不过这一条线索她不想再说出来,免得冯小楼再算计自己一次。 她睁眼看向天边渐渐暗下来的晚霞,冷冷开口: “霍尔,你处心积虑,骗我在先,辱我在后,更是背叛了我的信任,依大楚律,狼人一族应将你带回族中,终身囚禁不得出!” 霍尔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无法站稳。 他额头冷汗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滴落在地上,双手不自觉地颤抖,想要抓住些什么以稳住自己,但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稠而沉重,让他无法动弹。 尽管如此,霍尔也没有回头看向冯小楼的马车。 若是他一败涂地,就更不能把小楼拖进来。 “岳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霍尔嘶哑着声音看向岳染,然而岳染的眼神压根就不再看往这个方向。 人群忽然被一股大力撕开,一群头顶狼耳人高马大的狼族男子列队来到茶楼大门前。 最前面一名额头戴着蓝宝石额饰的壮年狼人冷硬地看了眼霍尔,随后对着二楼的岳染鞠了一躬: “岳将军,狼人族出了霍尔这种背叛主人的叛徒实属家门不幸,我等即刻将他带走,从此不会再让他出来!” 霍尔瞪着那人,额头青筋暴出: “克尔,你区区一个庶子,根本无权处置我!” 克尔冷笑着看向霍尔: “你被强行解契那天,父亲就派我出来绑你回去,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么快就到了京城!” 他猛地一挥手,两名高大的狼人立刻将霍尔双手反绑到身后,力道大的差点拧断霍尔的胳膊。 霍尔拼了命地挣扎,他不能被带走,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那位父亲。 狼人族长英扎吉数十年来一直苦心经营与人类贵族的关系,对于被人类贵族单方面解契的狼人从来不会轻易放过。 霍尔到岳染身边之前,狼人族的地牢中关押着数十名被赶回来的狼人,他们将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一直待到死。 如果他今天被克尔带走,他就永远都见不到小楼了! 人群中那辆低调的马车已经悄然掉头,慢慢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霍尔头上狼耳微动,听见了马车离去的声音,他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小楼没有被牵扯进来,岳染便是再想攀咬,也没有任何证据。 他不死心地抬头看向茶楼楼上雅座。 岳染正微微侧头俯瞰着下方的世界,手指轻敲窗棂,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又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湖水般的眼里有京城盛世景象,但已然没有他。 霍尔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北境不打仗时,岳染有空也会弹奏一些曲子,最爱的是那首菩萨蛮。 可是之前这五年,他为什么从不曾用心听过呢? 这一去离开京城,他见不到小楼,同样也见不到岳染了。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岳染,莫名间有股突如其来的钝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让他无法呼吸。 霍尔弓着腰大口喘息,眼眸充血般通红。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在此刻变得寂静无声,思绪也变得混乱不堪,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定是对小楼的思念让他痛入心扉。 不能亲眼见到小楼得偿夙愿,他死都不甘心。 他要留下来,不论用任何方法! 霍尔抬起头对着周围嘶吼: “我乃狼族少主,谁愿将我留在身边,来日我必然会全力回报!” 围观百姓们看戏看得差不多,见霍尔不愿离开,人人脸上表情复杂。 “一个背弃过主人的兽人,谁敢要啊。” “就是,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再咬主人一口。” “可是他长得那么漂亮哎。” “要死了,这种特别漂亮的兽人你能守得住吗?岳将军那样的人都守不住他!” 克尔抱着胳膊站在霍尔面前,摇着头嗤笑了一声: “认命吧,给我带走!!” 忽然一个高傲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慢着!我愿意要他。” 霍尔仿佛快要溺死的人抓到了一根麦秆,他连忙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人群已然自动分开留出一条道。 一位看来约三十许人的美貌贵妇出现在人群中央。 她身穿一袭华贵的襦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宛如湖面上的涟漪,优雅而动人,裙上的刺绣精美绝伦,每仿佛将春天的繁花和夏日的艳阳都绣在了这丝绸之上。 她的面容艳丽而充满冲击力,眉眼间透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已有人低声惊呼: “这位是寿宁长公主!” 岳染在楼上站直了身子,微微眯眼看向寿宁长公主。 晟文帝只有一位妹妹活到成年,便是这位寿宁长公主,太后对她极为宠爱。 寿宁长公主在京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公主府中养了许多俊秀的面首。 这位公主十年前与驸马陈彬育下一子一女,便独自从婆家搬出,住在御赐的公主府,子女每月到她府中住上十天,陈彬想见公主还需下人通报才能一见。 每日里公主府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偶尔公主出行,身边必然跟着一排俊美少年。 人们探头探脑看向外围,果然看见几位样貌俊美各具神韵的少年郎站在不远处,神情恭顺地围在一辆华丽马车旁。 人们又回过头看向霍尔那比起普通人类美少年多了几分野性的漂亮脸蛋,不由得露出了会心一笑。 不愧是长公主,府中又要多一个新的禁脔了。 第22章 她是当年的小姑娘 寿宁长公主一身香风地走到霍尔身前,伸出染了鲜红蔻丹的玉白手指挑起霍尔的下巴,红唇微弯: “果然好看。” 她抬眼飞速扫了眼楼上的岳染。 岳染含笑对着寿宁长公主行礼。 寿宁长公主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直起身子懒懒开口: “你叫霍尔是吧,若本公主收了你,可不允许任何吃里扒外的事,否则,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最后半句话,寿宁长公主声音并不大,却听得周围人都后背一阵发凉。 霍尔用力挣脱两个狼人的桎梏,重重跪在寿宁长公主面前,仰起那张俊秀的脸,神情诚恳: “小人霍尔,从此愿为公主鞍前马后,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寿宁长公主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一拂长袖转身离去: “那就走吧。” 霍尔站起身,再度看向茶楼雅座,却发现岳染已经离开了。 他垂下眼帘,紧跟着寿宁长公主的车驾而去。 狼人族的一群人彼此面面相觑,克尔盯着霍尔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咱们回去,算他走了狗屎运!” 围观人群没了热闹看,也都纷纷散去。 只是这晚开始,骠骑将军岳染的风流韵事慢慢被长公主又得新人的消息取代。 要盖住一个人们热衷的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出现另一个更让人猎奇的话题。 而兽人霍尔冒充岳染郡主救命恩人一事同样在京城传开来。 人们唾弃霍尔之余,也不时谈论起当年这桩轶事。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起,京城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繁华。 仙人醉的某个雅间,高大的俊美青年斜倚在软榻之上,微卷长发披散在肩头,修长的指尖转动着瓷白的酒杯。 “十年前的大雪山?”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轻轻响起。 北凉侍卫拉达沉默点头。 向来没有表情的眼眸却忍不住在自家殿下脸上打量。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对他家殿下来说也很特别啊。 慕容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向月色笼罩的大楚京城。 他鼻梁高挺如同山峦般峻峭,给这张俊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坚毅与果敢,月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得轮廓分明,犹如精心雕琢出来的玉像,令人望之沉醉。 他凝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穿透夜幕的层层阻碍,仿佛重新回到了十年前的雪山脚下。 十年前的他过得很不好。 寒冬腊月大雪封山,他被三哥四哥扔到了雪山下,除了他自己的一件靛青色大氅,全身没有什么御寒衣物。 北凉皇宫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兄弟之情。 他那两位兄长把他扔到雪山脚下是真的想把他冻死。 他裹着大氅在雪地中艰难行走,越走越冷,越走越饿,最后体力不支从山腰滚下山崖,掉进了雪窝子里。 他的身体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异变,从此不再畏寒。 同样在那个雪窝子里,他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大雪山地冻天寒,小姑娘已经被冻得神志不清,身上穿得华丽,却并不能御寒,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真是个小可怜,八成跟他一样被人刻意扔到大雪山来的。 他默默瞧着那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恻隐之心忽然发作。 老天让他在这里发生异变,让他大难不死,他便也救这小姑娘一命,还了老天这个恩情。 那个雪夜,他用那件大氅将自己和她裹在一起,用自己的体温护着她一口气不散。 小姑娘半夜曾睁开眼,就着满地雪光对他瞅了半晌,牙齿冷得咯咯响,半句话也说不出,随后又昏睡过去。 天刚蒙蒙亮,他听见远处有人呼唤的声音。 他那时耳力惊人,听得出那是大楚人的口音。 怀中女孩的衣着打扮也是典型的大楚贵女模样。 救了便救了,管她是哪国人呢。 他将大氅裹在女孩身上,悄悄躲进了雪窝子里。 吵闹的人群由远及近,惊呼声响起,又逐渐远离。 等雪地里彻底安静,他才重新钻了出来。 女孩已经消失在原地,白茫茫大地上只有杂乱的脚印向着遥远的南方延伸而去。 只留下一点金色的光晃进他的眼睛。 他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把极为精巧漂亮的犀角镶金梳篦,上面还刻着一行小字:“一岁一欢喜”。 ——看来是被家人呵护疼爱的孩子呢。 慕容晖将思绪抽回,熟稔地从怀中掏出那把小巧的犀角梳篦。 十年过去了,这梳篦他一直带在身上。 倒也不是对那小姑娘念念不忘,更是对那个雪夜的一份纪念。 他的人生,从那一天开始彻底改写。 拉达在慕容晖身后瞥了一眼又一眼,终于没忍住,试探着问道: “殿下,莫非是你?” 慕容晖没有回头,不动声色地将梳篦又塞进了怀里: “什么是你是我,拉达,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拉达清了清嗓子,不再说话。 对,他从来都不知道殿下将那把小梳子带在身上带了十年这件事。 梨花巷。 “霍尔没被带狼人族带走,倒是被姑母带回公主府了?” 楚寒天对此有些愕然。 冯小楼微微点头,伸手给楚寒天斟上一杯茶。 这个走向她并不是很满意,按照她的计划,今日霍尔本该豁出一切,将岳染的名声彻底拖进阴沟里烂掉。 万万没想到,她想方设法从宋氏那里打听到岳染获救时的消息,竟然也并不准确。 当年岳染被人拐去大雪山差点冻死,幕后黑手至今没有查出来。 不过她看宋氏提及此事时故作镇定的不自在,此事八成有宋氏的参与。 冯小楼并不打算揭穿此事,宋氏与岳染之间矛盾不可调和,她怎么可能跳出来说宋氏有问题? 只可惜,宋氏与岳子寰比她想象的还没用。 这母子二人把持定北王府五年,岳染回来才多久,就已经将定北王府整顿得如铁桶一般。 王府下人轮换了至少一半,曾经由宋氏抓在手里的所有产业,如今都回到了岳染手里。 与宋氏这种人结盟,冯小楼想想都头痛。 楚寒天想的则是其他事。 他那位姑母喜好豢养男宠是大楚人都知道的事。 父皇对姑母的宠爱与忍让,他却比别人都清楚。 还有他那位皇祖母,更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将姑母的一对儿女接进宫里小住。 如今霍尔得了姑母的青眼,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好事。 “让霍尔好好伺候姑母,若能得了姑母的支持,今后我做事便能如虎添翼。” 冯小楼正有此意。 霍尔回京后一再失手让她很失望,但是若让他就这么被带回狼人族被囚禁又太可惜。 她始终坚信,霍尔会是刺向岳染的一把绝好的剑。 第23章 这脏水岳染别想洗干净 寿宁长公主府。 华丽的内院,几名模样各有特色的俊秀青年正在为寿宁长公主演奏乐曲。 庭院中还有一名英姿勃勃的少年踩着音符韵律舞剑。 他的动作轻盈而矫健,时而轻如燕子点水,时而重如泰山压顶,剑光凌厉,一看便不是花架子,而是真的有武艺在身。 寿宁长公主躺在软榻上,披着苏绣月华锦衫,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浓艳而奢华。 身旁两名侍女目不斜视地随侍在侧,仿佛那些美少年与花草树木无异。 “公主,霍尔已经梳洗完毕。” 一名小厮在院中禀报。 寿宁长公主微微抬眼,看向院中回廊上站着的狼人少年。 月光透过幽暗而庄重的长廊斑驳地洒落在狼人少年身上。 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能够看见下面跳动的青色血管,银灰色的眼眸则宛如夜空中的星辰,孤寂又坚韧。 他的长发如同银色的瀑布轻柔地垂落在肩上,头顶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微微耷拉下来,显得十分温顺。 由于被岳染强行解契大伤元气,如今霍尔的身形略显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但他的脊背却挺直如松,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倔犟。 他的手指此刻正紧紧地攥着身上的华丽长袍,长袍的颜色如同晚霞般绚烂,既有着红色的热烈,又有着紫色的暧昧,与他那单薄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此艳丽到带有几分轻浮之意的男子衣衫,只有公主府的面首们才敢穿。 穿了这样的衣裳,便等于额头上刻了长公主的烙印,再难摆脱。 霍尔垂眸一步步走向长公主,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寿宁长公主那冷艳而高雅的面庞。 她虽已年届三十,但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倒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一双眼虽然带着笑意,目光却深邃而锐利。 霍尔知道,自己的命运今后就掌握在这位长公主的手中。 “你来了。”长公主的声音冰冷而威严,悦耳却不带一丝感情。 “是,公主。”狼人少年恭敬地回答,声音已经镇静下来。 长公主上下打量着他,仿佛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她知道这个少年为了留在京城甘愿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成为她的面首也在所不惜。 她将他留下,当然也不是为了当菩萨。 “你知道自己今后该做些什么吗?”长公主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不容置疑的气势。 霍尔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我知道。” “很好。”长公主随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你不会背叛于我,我可以保你在京城有一席之地。” 狼人少年看着地面,眼中涌出了屈辱和无奈。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若非这位长公主的权势,他现在已经被克尔带回狼人族被囚禁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谢公主。” 长公主转眸看他,声音淡淡:“你应该知道,想在这世间活得有点尊严,想要得到更多,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狼人少年咬紧牙关,郑重地跪拜了下去。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长公主满意地勾起了唇。 她愿意将这背弃过主人的狼人留在身边,并不代表她会跟他结契。 她可不是岳染那种好骗的女武夫,结契这种事,她绝对不会冒险。 霍尔能背叛岳染一次,未来难免不会背叛她这位长公主第二次。 茶楼前岳染与霍尔的对峙,她其实在附近全部看在眼里。 霍尔身后那辆马车的去向,她的探子也都已经禀报上来。 她的那位大侄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真有意思。 她将这头狼崽子放在京城,想必今后会看到很多好戏。 定北王府后院。 宋氏将岳子寰书房中的花瓶笔洗砸了一地,养尊处优的脸扭曲得有几分狰狞: “那个卑贱的狼人到底有什么用?办什么都办不成,还有脸求爷爷告奶奶留在京城?” 她真的有点受不了,儿子一直让她等,一直说会有人给岳染教训。 可是每次她看见一个好的苗头出来,最后都会被岳染掐灭。 “之前就连我也以为是那个狼人救的岳染,他可真行,骗人骗了五年,怎么现在骗不下去了?” 并且岳染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戳穿了霍尔的谎言,让她想在背后动手脚都难。 还有岳染这个小蹄子,当初怎么没有冻死在大雪山! 岳子寰今日无心再看书,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他没想到小楼这次在背后精心设计的局,岳染还是有办法击破。 当年岳染被人偷偷扔到了大雪山,他与母妃都以为她死定了。 没想到几天后,她竟然全须全尾活着回到了京城,全身上下只有几处冻伤而已。 王府中人只知道是一个长着毛茸茸尖耳朵的兽人少年救了她。 兽人一向地位轻贱,当时老王妃还在世,觉得岳染被兽人救了说出去实在丢人,不允许王府大张旗鼓寻找岳染的救命恩人。 直到五年前父王断了腿,岳染临危受命即将北上,有人给了线索,说狼人族少主霍尔曾在大雪山为了救人而被冻成重伤。 狼人之中与岳染年龄相仿的只有霍尔一人,王府与狼人族对了对时间,这才确认了霍尔就是当年救岳染之人。 别说岳染信了这事,就连岳子寰与宋氏这几年也不曾怀疑过这点。 此后岳子寰发现霍尔对岳染并不亲近,反而对冯小楼言听计从,更觉得霍尔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他曾以为太子与冯小楼针对岳染的这一系列计划称得上天衣无缝。 如果岳染对霍尔不曾起疑,如今他们的计划想必都已经成事了! 归根结底,事情还是坏在霍尔身上。 是霍尔在来信中过度夸大了岳染对他的信任。 这个狼人只顾着自吹自擂,坏了他们的大事,简直该死! “母妃,稍安勿躁,虽然霍尔这一步还是失败了,但岳染的名声终究是与之前不一样。” 岳子寰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他可不信岳染这五年与霍尔之间清清白白。 女儿家没了贞洁名声,终究是寸步难行。 这盆脏水,岳染别想洗干净。 第24章 凌夫人提亲 宋氏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眼中闪着算计: “我大楚虽然允许女子为官经商,但也看重女子贞洁,岳染这五年天天跟霍尔这个兽人厮混在一起,孤男寡女青春正盛,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 岳子寰轻哼一声,笑着开口: “母妃您这是急糊涂了,他们有没有越过雷池一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多少人相信他们已经越矩了。” 宋氏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儿子说得没错,就算霍尔的救命之说是撒了谎骗了岳染,但那两人这五年的相处可是实打实的。 若是换了个其他人家的贵女,与身份低贱的兽人私相授受,最轻也会被送进家庙一辈子青灯古佛带发修行。 只可惜晟文帝竟是铁了心让岳染继续当这个骠骑将军。 既然官职一时半会撸不下来,那就从婚事这头入手。 “说起来我也有阵子没见凌夫人,这几日,我们好好合计合计。”宋氏笑得舒心。 岳子寰低头轻笑,父王当然不会让岳染随便出嫁。 但是凌夫人这个京城第一难缠的贵妇来王府闹上一闹,岳染的名声也会雪上加霜。 他这位大妹妹已经十九岁,全京城这么大年纪还没嫁人的贵女,要么是身有残疾,要么家道中落,要么就是名声不好。 岳染到了这个岁数不可能心里不急着嫁人,否则何必在朝堂上求晟文帝让她婚嫁自主。 等凌夫人来闹上一场,岳染在京城必然更加无人问津,她一着急,母妃在婚事上便可拿捏岳染。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计划成功的那一刻。 数日后,枢密院大学士程玮的夫人凌氏再一次登门拜访定北王府。 与凌氏一同来访的还有大理寺卿周文正的夫人罗氏。 罗氏年过四旬,生的白白胖胖,在京城是有名的四面不得罪的笑面人。 今日凌氏请她到定北王府做媒,她原本有些忐忑。 这回做媒若是给凌氏自己的儿子做媒也就罢了,可她一开口问起,凌氏满脸的嫌弃差点崩到罗氏脸上。 “罗夫人,我儿今年才十八岁,如今正专心读书一心应考,怎会现在急着订亲?” 凌氏撇着嘴角道: “再说了,我儿要是娶妻,也不可能娶个这种名声的老姑娘!” 罗氏当时便觉得不妥。 虽说岳染与那兽人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但岳染到底是骠骑将军,论身份,就是凌氏自己的儿子也配不上啊。 再听说是给凌氏那个二十多岁一事无成的娘家侄儿说媒,罗氏便想撂挑子不干了。 两人相持不下,最后凌氏拽着罗氏咬耳朵道: “我跟你实话说了吧,岳染跟她那个兽人,早就做过那档子事了!” 罗氏闻言大惊,京中虽然有寿宁长公主这种豢养男宠的贵妇,但人家是长公主啊,整个大楚也只有这么一位长公主。 普通贵女若是婚前失贞,哪里还能嫁得了好人家? 更别提婚前失贞的对象还是个卑贱的兽人。 就算岳染是骠骑将军也不行。 “凌夫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消息是哪里听来的?” 凌夫人低声笑道: “定北王府的宋王妃亲口跟我说的!” “我跟你说,现在定北王两口子有苦说不出,只求快点把这不知羞的姑娘嫁出去,要不然王府两位公子都不好说亲。” 她说着话还叹了口气: “若不是我与宋王妃之间交情匪浅,我也不舍得让我那侄儿吃这么大的亏!” 罗氏只觉自己的脑瓜子嗡嗡的,这么有冲击力的消息,她一时半会消化不过来,心里两头乱。 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岳染这样子还能嫁的出去就不错了。 另一个声音在另一边耳旁说但凌氏那侄子实在上不了台面。 等罗氏回过神来,她已经跟凌氏一同坐在了定北王府大厅之中, 定北王继妃宋氏满脸笑容地坐在上座,眼含期待地看着凌氏与罗氏: “二位夫人真是有心了,我们王府大小姐这个情况,我与王爷正着急呢。” 罗氏脸上陪着笑,眼睛四处张望。 今日接待她们二人的只有宋王妃一人,不见定北王,也不见岳染。 岳染毕竟是待嫁之身,不出面是正常的。 定北王据说爱女如命,怎么也没出来呢? 凌氏说定北王被岳染气病了,莫非是真的? 罗氏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 “凌夫人今日是托我来给她娘家侄儿凌司来向郡主提亲的。” 凌司年近三十,至今还没娶正妻,家中小妾生的庶长子都已经七岁了,据说是凌夫人一直压着想给侄儿娶个名门贵女。 但凌司又是个有名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浪荡子,加上还有个凌氏这样的姑母,京城中就没哪家贵女愿意嫁进凌家。 凌司想娶岳染,搁在从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是现在岳染贞洁有碍,凌司的身份也差了远了。 罗氏话虽说出口,心底却希望宋氏赶紧回绝。 没想到宋氏竟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手: “好啊好啊,我早就听说凌夫人的侄儿生性老实为人正派,我们大小姐若是嫁进凌家,必然能得个会疼人的夫君!” 罗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再仔细看宋氏的神色,确定宋氏是真的高兴。 除了凌夫人,她还是第一回听到外人夸凌司的。 罗氏心中叹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有这么一位继母,难怪岳染处处都跟其他贵女不一样。 王府大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 宋氏身后挂着的是画圣谢琦的猛虎回首图。 大厅上几名妇人说得正欢,没人发现那幅猛虎回首图上猛虎的两只眼睛中正散发着森然的光。 隔着厚厚的墙壁,岳染扶着岳渊坐回到了轮椅上。 岳渊听着墙壁那头宋氏压制不住兴奋的笑声,眼中涌出了杀意。 今日宋氏忽然给他送了一碗安神汤。 他不动声色喝了下去,又借故去了净房偷偷将安神汤全都吐了出来。 随后宋氏一再提示他累了便躺下休息,他便顺着宋氏的意思佯装昏睡。 等宋氏离开之后,岳渊叫上岳染,父女俩一同进了王府正厅后面的暗室。 这暗室,每一代定北王都不会轻易告知其他人,除了自己,便只有下一任王府继承人才能进去。 他膝下虽有两个儿子,但五年前,他还是偷偷将暗室所在告知了岳染。 听了宋氏与罗氏的对话,岳渊现在最想做的便是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他是发了什么失心疯,竟会一时心软,把宋氏这毒妇给扶了正。 这才给了她机会来祸害他的女儿! 第25章 让岳染做平妻 岳染观察着父亲的表情,见他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暗道不好,连忙为岳渊推拿顺气。 宋氏与岳子寰最近的动静,柳侧妃那边几乎都已让下人一一向她报备。 一个月不到的工夫,柳侧妃把王府上下几百号人摸了个门清,她与秦侧妃一个管人,一个管钱,做起事来干脆利落,让岳染极为省心。 今天凌氏登门提亲的事,岳染早有准备。 岳渊让她一同去暗室正中她的下怀。 就算岳渊不去,她原本也要借用一下暗室。 如今岳渊亲眼看见宋氏在背后如何编排造谣她,倒不是坏事。 处置宋氏不难,难的是名正言顺。 宋氏现在名义上是定北王正妃,哪怕是继室,岳染亲自出手对付继母,说出去难免又遭人非议。 若是有岳渊来对付宋氏,便能把岳染摘出来。 父女二人默默离开了暗室,岳染推着父亲的轮椅从后花园中的一个假山中走了出来。 经过几个回廊,岳渊一直没说话,直到他低头抬起袖子擦拭脸上的泪,岳染才惊觉父亲竟然在哭。 “父王......”岳染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劝父亲。 岳渊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眸,他抬手挡着脸,眼眶酸涩,心中痛悔。 当年若他能再硬气一些,任凭老王妃一哭二闹三上吊,打死都不让宋氏进门,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王府中如果没有宋氏的存在,或许清月至今都还在他身边。 或许他的腿也不会断,那么染染就不用替父从军,一个女孩子在北境战场苦熬五年,错过了最好的婚嫁年龄。 他们一家人,应该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染染,都是父王害了你。”岳渊嗓音低哑,仿佛细沙磨砺过,隐忍着哽咽之声。 岳染无言地抬头看向前方,慢慢舒了口气。 说句实话,曾经她在孤立无援之时埋怨过父亲。 冬夜暴雪,北境寒光照铁衣,她双手被冻得红肿皴裂依然要举剑杀敌。 她曾想过,若是母亲还活着,她本该在母亲身边撒娇欢笑,而不必孤身离家在北境打仗。 这种怨念在一次又一次率领定北军迎敌获胜中慢慢淡去,最后只剩下淡淡的一抹遗憾藏在心底。 那些质朴的将士们不仅仅是大楚北方的屏障,也逐渐成为了她立足世间的底气。 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独当一面,而记忆中高大威猛的父亲,现在已经干瘦衰败蜷缩在方寸轮椅之上,比同龄人还要老上十岁。 他或许懦弱过,也为曾经的懦弱付出了无法挽回的代价。 若是现在的父亲无力再举刀,她便替他将刀挥出。 “父王,您打算如何安排宋氏?” 女儿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岳渊眯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王府正厅,脸色冰冷下来,话音里裹上了冰渣: “送她去一个她该去的地方。” 正厅之中,宋氏与凌氏笑得难以自抑,两人都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多年夙愿,彼此看对方更加亲近。 罗氏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两人亲昵地握着手,热火朝天地安排着岳染今后的生活,越听越不对劲,更是越发觉得自己今天参与了一件缺德事。 岳染军功在身,官拜二品,凌夫人竟然打算让她做平妻? 竟连正妻都不是? 宋氏掩着唇笑道:“依我看,到时候您就让岳染和她夫君住进程府,每天早晚给您晨昏定省,她在军营里野惯了,一定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凌夫人挑起眉:“这还用你说?我早就想好了,等她进了门,每天都给我抄十遍女戒,抄不完便别想吃饭。” 更何况宋氏信誓旦旦说岳染婚前便已失贞,这样的女子,她还要让凌司拿出作为夫君的威严,该打就要打,该骂就要骂。 只有把岳染给驯服了,岳染手中的势力才能为凌家做事。 罗氏听到这里,抬眼看向凌氏,眼神跟看个疯子差不多。 怪不得京城中的贵妇都绕着凌氏走,这见识这眼界,谁都怕自己家女儿被凌氏给盯上。 罗氏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她在京中八面玲珑的名声,一个不慎就要折在这次说亲里。 她轻咳一声,打定主意准备脚底抹油先走人: “宋王妃,凌夫人,您二位慢慢聊着,我府中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话音未落,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几位夫人难得来一趟我定北王府,何必急着走?” 宋氏听见岳渊的声音,脸上出现一抹惊慌。 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方才吃了安神汤,这个时间应该正在昏睡才对。 宋氏缓缓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地望向从外面进来的岳渊与岳染父女二人。 这父女俩一出现,刚才正厅中欢乐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凌夫人原本正要跟宋氏商量何时互换凌司与岳染的庚帖,见了定北王之后舌头便仿佛麻了一般,半天说不出口。 罗氏看着岳染推着岳渊的轮椅走进正厅,心中忍不住一个咯噔。 她魂游天外的脑子终于回来了。 不说岳渊看宋氏的眼神,就说岳染这一身的气度,虽然并未穿铠甲,只是一身罗衫长裙,但这姑娘眉眼间的沉稳与周身隐隐散发的凌厉气势,一看就不是凌氏与宋氏这种闺中妇人能压得住的。 罗氏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对着岳渊福了福身: “今日妾身冒昧来王府,想来是做了件糊涂事,王爷,日后郡主若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只要妾身能帮得上忙,必然不会推辞!” 岳渊的眼神在罗氏身上一扫而过。 传言大理寺卿的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刚刚他盛怒之下没注意到,此刻见罗氏迅速从旋涡中把自己摘出来,果然还是有点脑子。 他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罗夫人果然名不虚传,我家染染今后在京中走动时,还请罗夫人照料一二。” 罗氏带着得体的笑容连连称是。 岳渊看向宋氏与凌氏,声音中再无笑意: “染染,你先送罗夫人回府!” 岳染上前一步,与罗氏一同离开了正厅。 罗氏带着后背上的冷汗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向厅里。 只见宋氏白着脸瞪着眼看着定北王,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畏惧还是不服气。 而凌氏还带着五分不自在与五分得意,眼神中满是势在必得。 罗氏回过头,快速跟着岳染走了。 今日回家后,她一定要拿柚子叶洗个澡,真是晦气! 第26章 该谁进家庙 岳渊不说话,宋氏也不说话。 凌氏浑身上下都感到了一股不对劲。 她想起自己的来意,喜意忍不住浮在脸上,便扬声道: “王爷,今天我是来给岳染郡主提亲的!” 她拿眼睛盯着岳渊,想从他脸上看到如释重负和喜出望外。 便就此错过了宋氏不断递过来的眼神。 宋氏掌心汗津津的,直愣愣站在原地,顶着岳渊深沉的眼神,一时间竟不敢往前走。 她偷偷跟凌氏说岳染婚前失贞的事,绝对不能让王爷知道。 否则王爷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想都不敢想。 岳渊没理凌氏,冷哼了一声: “今天就当没这回事,来人,送客!” 几名高大的侍卫走了进来,往凌氏眼前一站,凌氏的心气儿立马不顺了。 她一甩帕子,嗓音尖利起来: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我可是看在跟宋王妃的交情份上,才想着来给岳染郡主说亲的!” 宋氏不敢看岳渊的眼睛,连忙上前拽着凌夫人的袖子往外走。 凌氏在宋氏面前趾高气昂惯了,此刻她自觉受了委屈,哪里肯就这样离开。 她用力甩开宋氏的手,原本就不和善的一双眼显得更加恶形恶状: “宋王妃,你是知道的,今天我来可是带了十足的诚意,要不是见岳染郡主她婚前...呜呜!!!” 宋氏扑上来死死捂住了凌氏的嘴,平常她在凌氏面前跟个兔子似的,此刻一双眼却露出了狠厉的光: “凌夫人,您若是还想着愿望成真,现在就先离开王府!” 凌氏头一回被宋氏的气势镇住了。 她转了转眼珠,看着岳渊铁青的脸色,这才反应过来。 岳染婚前失贞毕竟是定北王府的家丑,她今天若是不管不顾当着定北王府这么多人面前喊出来,定北王颜面扫地,今后怕是会跟她家夫君不死不休。 这样一想,凌氏额间冒出了冷汗。 她冷静下来,对着岳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哎呀,看我这急脾气,王爷,刚刚妾身多又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岳渊闭上眼,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低喝道: “你们耳朵是不是聋了,本王说送客没听见吗?” 几名王府侍卫吓得一激灵,同时冷脸看向凌氏: “请凌夫人离开王府!” 凌氏讨了个没趣,眼角暗暗瞪了宋氏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宋氏低头跟着往外迈步: “妾身先送凌夫人出去。” 岳渊轻声道: “站住。” 宋氏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她轻轻转身,眼眶一红,满脸委屈地喊了一声: “王爷,您这么生气干嘛,吓到妾身了。” 岳渊头都没回,厌烦地挥了挥手: “你都这把岁数了,还学小女儿做派,你不觉得难受,本王可觉得恶心!” 正厅里还有几个服侍在旁的丫鬟,宋氏被岳渊这一呛,顿时觉得自己在下人们面前丢了面子。 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狠狠咬牙低声对着几个丫鬟呵斥道: “没点眼力见的东西,都给我下去!” 正厅中只剩下岳渊与宋氏两人。 宋氏压下心底的慌乱,捋了捋耳边的发丝,露出温婉的笑容走到岳渊身前蹲下来,双手扶着岳渊的断腿,轻轻揉捏: “王爷近来是不是没好好吃药,腿又疼了吧?妾身给您揉揉。”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便被岳渊捏住了手腕,只这么一捏,她的手腕几乎要断掉一般。 宋氏吃痛,眼中泪花闪烁: “王爷息怒!妾身知道,王爷是为了今日妾身瞒着您与凌夫人议亲而发怒。” 岳渊将她推到一边,冷笑道: “原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宋氏咬着唇站直身子,颤巍巍开口: “妾身也是为了大小姐着想,也是想给王爷排忧解难,并无恶意。” 她见岳渊不说话,胆子大了些继续道: “妾身知道王爷一直忧心大小姐的婚事,说起来,咱家大小姐都已经是骠骑将军了,本不该为婚事挂心,可她毕竟都十九岁了。” “更何况...这五年来,大小姐与那狼人少年十分亲密,京城之中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大小姐在婚事上面,除了下嫁别无他法啊王爷!” 宋氏面色激动,言辞慷慨激昂,眼中泪水恰到好处地在脸上滑落。 这是她最惹人怜爱的模样。 “王爷,凌夫人娘家颇为富庶,她那个侄儿为人老实,虽说比大小姐大十岁,但年龄大些也会疼人.....” 岳渊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 “你给我住口!” 那花梨木茶几晃了一下,裂开碎在了地上。 宋氏顿时忘了喘气,惊恐地看向岳渊。 她明明记得,岳渊这五年“调养”下来,两条胳膊都血肉干枯没什么力气了,今天怎么会用力气硬生生拍碎一张茶几? 岳渊拍碎茶几后,胳膊也隐隐作痛,这大半月来,他每天都在吃岳染给他安排的舒筋活络的药丸,皆是当年他让岳染带去军营的顶级好药。 宋氏送给他的药,都被他设法吐了出来。 岳染将他吐出来的药收集进了瓷瓶,命人送去寻找鬼医张不救。 等找到了张不救,这些年宋氏对他的药动了什么手脚,也就一清二楚了。 岳渊抬起眼,脸上的肌肉不自主地扭曲,胸膛急剧起伏,仿佛要将所有的怒火都随着呼吸喷薄而出。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从深渊中传出来的呼号,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愤怒: “宋氏,染染是我放在手心里养大的明珠,谁给你的胆子,你竟然敢这样磋磨她?啊?!!!” 岳渊又是一声怒吼,吓得宋氏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慌乱之中大哭起来: “王爷真是冤枉妾身了,妾身这么做都是为她好啊!” “大小姐现在的名声妾身不敢细说,京城中的世家子弟谁敢娶她呀?” “凌夫人也是看在跟妾身有些交情的份上,才愿意让大小姐进凌家的门。” “大小姐若连凌夫人的侄儿都瞧不上,那她这辈子怕是只能进家庙了!” 岳渊听完不怒反笑,笑到最后差点流出眼泪。 这就是母亲给他选的儿媳,如此恶毒,如此阴险。 他脸上笑意不达眼底,情绪也冷静了下来。 “罢了,宋氏,既然你如此容不下染染,我定北王府的家庙空了许多年,明日你便收拾收拾,到家庙待着吧!” 第27章 燕雀安能主宰鸿鹄的命运 谁?谁去家庙?她? 宋氏瞪着泪眼看向岳渊,岳渊的眼神沉郁冰寒,没有一丝一毫说笑之意。 宋氏这回真的感到天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再不受控制一颗颗落下来: “王爷,妾身做错了什么呀王爷?” 她冲上去拽着岳渊的袖子泣不成声: “妾身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定北王府,为了王爷您的名声啊!” “大小姐做的那些事,妾身不信王爷一点都不在意,身为王府郡主,尚未婚嫁就与人有染,而且还是个兽人!” 宋氏哭着哭着声音尖利起来,藏在内心多年的念头一瞬间爆发出来: “王爷总说我小家子气眼界低,是!先王妃出身名门身份高贵,可先王妃生的这个女儿让王爷您被全京城的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呢!” “王爷偏心大小姐不肯出手,那就让妾身来做恶人,要么把大小姐赶紧嫁出去,要么让大小姐进家庙,如此才能对得起王府的列祖列宗......” 啪! 岳渊突然伸出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宋氏的脸上。 他眼神中闪烁着强烈的怒火,眼瞳充血般赤红。 这一掌,像是积蓄已久的怒火瞬间爆发,也像是对宋氏无休止哭骂的回应。 厅中的气氛瞬间凝固,只剩下宋氏惊愕的表情和岳渊沉重的呼吸声。 “恶毒的蠢妇!”岳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充满了决绝和不容置疑。 宋氏捂住脸颊,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不敢置信。 “王爷......您打我?” 当年借着老王妃的关系进了王府之后,宋氏的日子就算过得不够舒心,也再没挨过打。 岳渊对她没什么感情,她也心知肚明,但就算她有些小动作,最多也就被呵斥几句。 今天这一耳光,把宋氏的脑袋彻底打懵了。 她可是正妃啊,厅外那么多侍卫和丫鬟守着,这响亮的一耳光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从今以后她在王府还怎么拿王妃的架子? 岳渊嫌恶地瞥了眼宋氏: “少拿列祖列宗来压我!说你蠢你还不自知,到现在你都不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 因为老王妃的施压,他不得不让宋氏进门,也是因为老王妃下药,他让宋氏有了身孕。 清月年纪轻轻便病逝,何尝不是因为这王府中列祖列宗的力量大得压死人? 如今老王妃已经驾鹤西归,他是这王府中唯一说一不二的人,却还要被宋氏拿捏着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 想都别想! “染染本就是被那个狼心狗肺的兽人污蔑,她在北境护国五年,这五年你享受着她带来的平安,如今她被人陷害,我看不到你对她有丝毫回护之意,甚至你还迫不及待将她嫁给那么个东西!” 岳渊越说越气,嗓门差点掀翻屋顶,院中守着的侍卫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那个姓凌的要是真那么好,你怎么不让你娘家外甥女嫁过去当平妻?” 岳渊骂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喝了一口,重重放在桌上,把宋氏吓得一颤。 宋氏连忙垂下眼不敢看岳渊,心底却满是不以为然。 她哥哥家里就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外甥女,自从她嫁进王府,哥哥家里就好过了。 外甥女宋嫣然几乎就没吃过苦,一应吃穿用度比起京城七品官家里还要阔绰。 她怎么会舍得把宋嫣然嫁给凌司那个浪荡子做平妻? 宋氏跟自己哥哥早就合计好了,等岳子寰继承了王府,就迎娶宋嫣然进王府。 哪怕嫣然不能做正妃,那高低也得做个侧妃! 宋氏这边的花花肠子,岳渊一眼便看到了底。 他冷笑一声,心也彻底凉透了。 这宋氏连她娘家的女儿都不愿意嫁给凌司,却又想尽办法把他的染染嫁给那么个浪荡子? “宋氏,今天我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岳渊话音中的凉意让宋氏再次打了个冷战。 她直觉今天岳渊跟往常不太一样。 以往他看她虽然没有柔情和爱意,但好歹还把她当成了身边人。 今天岳渊看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就像熄灭的灰烬,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那种冷淡和疏离感让人心惊。 宋氏慌了,她不知道岳渊打算做什么,但她绝对不能失去如今的身份地位。 否则她的儿子,她的娘家,都将会一败涂地。 “王爷,妾身错了,王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替大小姐打听合适的人家,只要王爷您不点头,我就绝对不.......” 岳渊厌烦地一挥手: “打住!用不着你!” 他唇边扬起一抹讥讽: “我的女儿,王府唯一有封号的郡主,年仅十九岁就已经是骠骑将军,陛下亲口许诺她婚嫁自主,何时轮得到你来张罗她的人生?” “山雀怎么可能掌控鸿鹄的命运??” “宋氏,你的所作所为明面上是在给染染下绊子,实际上是在自掘坟墓!” 岳渊的话音中裹着冰渣一般,冻得宋氏浑身发冷。 王爷说她是山雀? 院中的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她以后的脸往哪儿搁? 王爷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了。 宋氏心中懊悔不已,她怎么动作不能再快一些? 若是在王爷发现之前就已经跟凌氏换了庚帖,把姻亲关系给坐实了,王爷或许也就顺水推舟点了头。 偏偏今天被王爷抓了个正着。 岳渊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眼中露出了一抹坚决: “宋氏,你身为后母却不慈,意图磋磨正妻嫡女,品德有亏,本该将你直接休了。” 宋氏听见这话,腿顿时一软,瘫坐在地。 岳渊看都不看她一眼,接着道: “念在你生了两名男丁,本王便给你再指一条活路,即日起,你搬到家庙中日日茹素,为老王妃与先王妃抄经祈福。” 他轻声道: “你是自请下堂,还是自请去家庙,这两个选择,在你自己的手上。” 话音落下,岳渊看着院外回来的岳染,冷硬的神情这才柔和了几分。 “染染,父王有些乏了,你送父王回去吧。” 岳染垂眸看向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宋氏,红唇微弯起有趣的弧度,幽黑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这才推着父亲离开了正厅。 宋氏眼看着父女俩的背影,往前追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王爷您不能这样对妾身啊,妾身是正妃,妾身还有两个孩子!您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也不能这样对我啊......” 院中侍卫手中长剑出鞘,森寒剑光挡住了宋氏的去路。 岳染听着宋氏的哭骂声,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父王,女儿谢谢您。” 第28章 冯小楼的焦虑 岳渊闻言心中一痛。 他做的只是所有正常父亲该做的事,都说有了后爹才有后娘,当父亲的若不能保护孩子,后娘当然会肆无忌惮磋磨孩子。 当年清月病逝前,他一再发誓要保护好两个女儿。 如今染染陷入这样的困局,多半还是因为他这个父亲无能。 染染此刻竟然会开口谢他,想必也曾以为他不会处置宋氏吧。 “是父王老了,不中用了,才会让宋氏一再作妖,否则她也不会有这个胆子。”岳渊艰难地开口。 他的染染若不是个女儿身,怎会受到这样的污名羞辱。 若是个男子,什么兽人,什么婚前有染,在击败北凉的军功面前,传出去也都无伤大雅。 更何况他不信他的女儿眼光会那么差,非要吊在一棵歪脖树上。 “这个世道,对女儿家实在是不公平啊。”岳渊涩着嗓子叹息。 岳染抿唇笑了笑,长睫垂下,脸上有一丝无奈。 虽然父亲重罚了宋氏,但她明白,自己的婚事依然是父亲的一块心病。 然而自打她重新活过来,就没想着男女之情,也没想过要嫁人。 陛下封她为骠骑将军的同时,也给岳染赐下了一座四进的宅院,规格比照同一品级的将军府,什么都不缺。 她这一生,靠自己就能活得很好,并不需要依附于任何男人。 但若要说服父亲,只怕还得慢慢来。 如今宋氏十有八九是会自己收拾进家庙,让她自请下堂,估计她情愿一头撞死在王府门外。 宋氏一旦受制,她那两个儿子便会跟着受到约束。 定北王府无法从她这里继承下去,这一点她和父亲都心知肚明。 而岳子寰与岳子禹都是文人,想让定北军服从这两人几乎难于登天。 这也是岳渊发愁的原因。 膝下儿女说来不少,可是最有出息的却是个女儿,不能继承王位。 两个儿子有宋氏那样的生母,今后还不知道品行会如何。 岳渊想到长子偷偷站队太子被晟文帝厌弃,太阳穴就忍不住突突直跳。 岳子寰在他心中已经是废了。 至于次子岳子禹虽说是借了卢氏大舅子的名义送去了西鹿书院,但次子从小性子骄纵顽劣,被老王妃和宋氏一起娇宠着长大,五年前送岳染出征之时能把岳染气得鞭挞他二十下,更是让人头痛。 偌大的定北王府,难道就这么后继无人? 岳染一边推着父亲的轮椅,一边镇静地开口: “父亲不用着急,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您能长命百岁,才是女儿的福分。” 岳渊长长叹了口气,不得不赞同女儿是对的。 既然这世道对女儿家不公平,他就得做好女儿的后盾。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家族中就没人敢坑害岳染,外头的人也要掂量掂量得罪定北王府的后果。 岳染抬起头,眼看着空中点点细雪飘落,星眸微眯。 这是今年的初雪。 上辈子这场初雪来临之时,她已经被楚寒天等人废去了武功,手脚筋脉尽断,除了每日听到父王在后院愤怒咆哮,对自己的命运一筹莫展,只能任人宰割。 而今她重活一世,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连着闯过几道陷阱。 她记忆中的那几个死局已经很难对她产生威胁,而之后冯小楼还打算怎么做便不得而知,她只能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岳染看着越来越大的雪花渐渐染白定北王府花园,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件事。 “父王,我记得母妃给我留了一个庄子,就在京郊清泉山对不对?” 岳渊闻言一愣,略一思索便点点头: “你三岁时跟着我们去清泉山游玩,站在山脚指着那个庄子怎么都不肯走,你母亲被你逗得前仰后合,便买下了那个庄子,当做你的嫁妆。” 回想起卢清月当年音容笑貌,岳渊眼神不由得痴了。 当年他们一家三口,是多么幸福啊。 岳染推着岳渊进了回廊避雪,回想起前世此时,母妃留给她的所有产业都被宋氏霸占,而冯小楼特地向宋氏要了清泉山的那个庄子。 随后没几天,岳染便听见王府下人们传闻冯小楼在清泉山的庄子里发现了神迹。 具体是什么神迹,下人们没有详细说,彼此间也都是口口相传。 但她记得,所谓神迹被冯小楼发现后出现了冲天的金光,那个庄子也涌出了大量温泉。 这场初雪将在十天后成为百年难遇的暴雪雪灾,冯小楼发现了“神迹”之后,那“神迹”的金光在大楚京城周围形成了一道无形屏障,京城百姓因此避开了这场雪灾。 彼时冯小楼已经被封为玉楼郡主,得此神迹相助,她在百姓心中的地位顿时如神女一般。 朝中百官也不再反对楚寒天将冯小楼立为太子妃。 过了几日之后,晟文帝因病驾崩。 楚寒天顺利登基称帝,冯小楼也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这些人的计划,在前世真的十分顺利就实现了。 可是几乎每一步都是踏在她的尸骨之上。 到底凭什么? 如今回想起前世种种,一抹讥讽的笑意缓缓浮现在岳染的唇角。 那个冯小楼,到底在她身上偷了多少东西? 话说回来,冯小楼怎么就逮着她一个人薅呢? 她岳染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 老天既然让她重新再活一次,她一定会把属于她的东西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梨花巷。 冯小楼披着狐裘站在庭院中的八角亭里,看着漫天大雪飘落,一向清冷淡漠的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焦虑。 这场雪果然如她所料按时到来,可是除此以外,该发生的一切几乎都没有发生。 那个岳染,怎么会如此难杀? 按照她的计划,岳染此刻早就不是障碍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去郊外拿下那个庄子才对。 然而岳染不仅没事,她派去联系宋氏的人也进不了定北王府,没有那个庄子的地契,她就不能光明正大将那个庄子据为己有。 就算她现在去了清泉山,进不了那个庄子也白搭。 虽说可以让太子楚寒天派人强行进庄子,若是打草惊蛇引起岳染的注意,反而会坏了事。 那个东西是需要不少人挖地三尺才能找得到的,这么大动静,必须秘密进行。 冯小楼的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明明掌握了这么多线索却不得寸进,她必须设法先除掉岳染! 第29章 写信给卢氏族长 听闻宋氏被罚去定北王府家庙,端坐书房的岳子寰顿时站了起来,手边的茶杯翻倒,茶水瞬间打湿了桌上他正在作画的仕女图。 那是他给冯小楼画的肖像。 岳子寰回过神来,连忙将画拿起,接踵而来的烦躁让他再也不能保持谪仙的状态。 “怎么回事?父王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待母妃?”岳子寰又惊又怒,嗓门不知不觉大了起来,脸和脖子都涨的通红。 都怪岳染,自从岳染回到王府,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了。 自从老王妃四年前病逝,定北王断腿需要养病,从那时起定北王府内院就是宋氏一个人说了算,他们母子二人过了相当久的舒坦日子,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正因为想要什么都不缺,岳子寰才能保持通身的清雅派头。 人一旦习惯了享受,便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他甚至派人观察卢氏族长行走在外的一举一动,包括衣着打扮,谈吐喜好,每个月都有人为他送来最新的资料。 岳子寰深知自己母亲出身低微,他和弟弟天生便矮了岳染一头,父王也迟迟不愿为他请封世子。 不就是因为岳染的母妃出身卢氏名门吗? 他不能喊卢氏族长一声舅舅,卢氏族长也从来不承认自己还有两个外甥,可是那又如何,他可以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与卢氏族长十分神似。 虽无血脉传承,却有卢氏风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是京城之中这两年对他的评价。 他非常满意,小楼为他量身打造的形象计划十分成功。 但是岳染回京后,事情的走向开始失控了。 晟文帝封他为太子侍讲,听起来他是有了个官身,但很显然晟文帝已经对他生了疑心。 为了辅佐太子而惹得帝王生怒,他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 若是晟文帝一直在位,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七品官了。 这怎么行? 太子侍讲人微言轻,他未来还有什么能力帮助小楼?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将岳染给除掉。 父王所有的愤怒都来自岳染,若是没了岳染,父王膝下最好的继承人只有他一人。 如此一来,父王便必须为他的前程多多谋划。 母妃那边虽然正跟凌夫人商议岳染的婚事,但岳子寰心知定北王绝对不会同意。 针对岳染的围剿,必须是全方位的,要让天下人都对岳染的作为感到不齿。 岳子寰已经在计划如何激怒卢氏族长出面,亲自呵斥岳染婚前不贞的行为。 卢长淮曾经做过西鹿学院山长,天下文人对他都有几分敬重,若是卢长淮亲口斥责岳染不贞,他很想知道岳染又该如何脱身? 今日在书房,除了给冯小楼画肖像,岳子寰便在构思该怎么写信将岳染与霍尔的纠缠告知卢长淮。 卢氏享受了百年声誉,家族枝繁叶茂受到各国尊敬,他相信卢长淮根本赌不起。 但是岳子寰万万没想到,母妃竟然把事情彻底玩脱了。 他揪住小厮的领子,双眼赤红眼神阴鸷,一字一顿问道: “父王有没有说过要休妻?” 小厮被他吓得不轻,连忙拼命摇头: “王爷说王妃可以选择自请下堂,也可以选择自去家庙,王妃哭了半天,便让下人们给她收拾行装准备去家庙。” 听到这里,岳子寰心头大石放下了一半。 幸好父王没把事情彻底做绝,母妃当然不可能自请下堂,去了家庙至少还能保住王妃的身份,如此一来,他和二弟的身份也不至于一落千丈。 岳子寰一屁股坐了回去,目光在四周游离,眼底闪过一抹阴翳。 父王真的是老糊涂了! 明明有两个儿子,明明他这几年在京城也声名鹊起,就在不久前,父王已经动了为他请封世子的心思。 然而岳染一回京城,父王就变了。 他真是想不明白,岳染就算封了将军又能怎样?定北王只能是由儿子来继承! 将来岳染总要嫁人生子,王府之中,还得由他这个长子来做顶梁柱。 父王如此对待母妃,就不怕将来他缠绵病榻无人侍奉吗? 岳子寰深深吸了口气,想起王府新封的两名侧妃,低低冷笑了一声。 这几年,他与母妃在父王的药食之上煞费苦心。 据他所知,父王气血衰败得越发厉害,那两个侧妃就算是天天侍奉父王,也不可能再有孕。 没有孩子傍身的女人,空有侧妃的名头,根本不足为惧。 等到不久的将来,父王沉疴难治,定北王府上下,都要听他岳子寰的! 想到这里,岳子寰情绪平静下来,对小厮说道: “你去告诉母妃,让她先忍耐一下,以后我会想办法。” 小厮连忙倒退着出了书房。 刚才大公子发怒的样子简直吓死他了! 人人都说定北王长子貌若谪仙气度超然,却没几个人知道大公子发起怒来真的会打死人的。 岳子寰一个人坐在书房内,双眸闪烁着幽深的光芒,像是黑夜中的狼瞳,透出一股阴狠与算计。 良久之后,他拿出了信纸,亲自研墨,一开始动作还有些急躁,之后手指动作逐渐平稳,唇角也浮现出了笑意。 随后他摊开信纸开始写信。 他的字是经过大儒指点的,看起来清瘦俊朗,拿出去人人都说字如其人。 岳子寰足足写了一个时辰,终于写好一封洋洋洒洒近五张纸,仔细叠好之后封进了信封。 他在信封上写下“卢山长亲启”的字样,这才叫了小厮进来。 “你去将这封信送到梨花巷外那家糖水铺子,交给老板,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梨花巷糖水铺子是冯小楼背后出资开的,生意十分兴隆,但极少有人知道,这家糖水铺子的老板是联络冯小楼与太子手下几位幕僚的中间人。 他写给卢长淮的信内容斟酌了很久,确保能在最大程度上激怒卢长淮。 这样的信必须万无一失送到卢长淮手中。 王府的下人中他已经不敢完全信任了,送信之事,交给小楼自然是最稳妥的。 第30章 你父王好像在好转 岳子寰的小厮将信塞进怀里,寻了个由头出了定北王府。 他不是第一次帮岳子寰传信了,地方他熟的很。 但谨慎起见,小厮一路走都保持着警惕,二十步一回头。 今天这一路,他没发现有人跟踪他 ,这让小厮暂时放下了心中大石。 若是这趟差事办砸了,大公子怕不是要他填命。 等到了梨花巷糖水铺子,小厮进去买了一包酥糖,付钱时拿袖子遮着手,把那封信递给了掌柜。 糖水铺子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精干娘子,头上包着花布巾,面不改色地接过信,笑着给小厮找了零钱,招呼着“下回再来”,扭着腰肢便进了后厨,将信递给劈柴的下人。 劈柴人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信,钻进厨房,打开侧门进了储藏间,又从乌漆麻黑的储藏间推开另一扇门,进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宅院。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宅院,在一个侧门敲了三长三短,对面有人开了门。 劈柴人低头将信递出,头也不抬转身就走。 接信的是一名嬷嬷,一身颜色黯淡的素雅缎子,看似朴素实则价格不菲。 嬷嬷穿过几个回廊,来到亭子里: “小姐,铺子那边递了信过来。” 亭中披着狐裘的妙龄少女转过身,清冷的眸子透出一丝喜意: “定北王府的信?” 她伸出素白的手接过信,看了信封上的“卢山长敬启”几个字,拧着的眉头倏然展开: “这个岳子寰,到底还是有点主意。” 嬷嬷慈爱地给少女掸去乌发上的雪花: “还不是小姐聪慧,这几年他得了小姐多番点拨,再不开窍,那就真是个蠢人了。” 冯小楼粉嫩的唇微微弯起,她这个乳母无事就爱夸她聪慧,若不是她定力惊人,还真是找不到自我了。 无妨,等她日后实现了心愿,身边的人都会是这样嘴甜的好人。 她打开信封,迅速浏览了信中内容。 随后她抿嘴轻笑。 果然符合她对某些读书人的刻板印象,岳子寰字字句句抓着卢长淮身份不放,将岳染名节有失直接抬到会损害整个卢家百年名誉的高度上,措辞虽然委婉,却句句都逼着卢长淮出面斥责岳染品行不端。 信的最后更是写出情愿卢长淮永远不认他这个外甥,也要卢长淮给岳染一个教训,好安天下悠悠众口。 一想到卢长淮,冯小楼就忍不住牙痒痒。 她的母亲也是卢氏女,她也可以称卢长淮一声舅舅。 可是这些年来,母亲领着她数次拜访卢氏,却连大门都进不去。 卢氏上下只知京城有卢清月的女儿岳染,不知有卢清容的女儿冯小楼。 卢长淮在外,既不认她,也不认岳子寰兄弟。 当年她正是借着这个由头,抓住了岳子寰的心病,一步步击破岳子寰的心理防线,最终成为他心目中同呼吸共命运的红颜知己。 如今看来,选择岳子寰做她在定北王府的内线,实在是一步很妙的棋。 冯小楼将信仔细用火漆封口,递给了乳母: “今日午后便用加急快马送去卢氏。” 她倒要看看,一向看重声誉,将她们母女逐出门庭的卢氏,这回要怎么面对岳染的婚前失贞。 只可惜霍尔进了长公主府之后便失去了联系,否则她再让霍尔出头说些瓜田李下之事,效果更佳。 上次霍尔进了梨花巷之后,冯小楼也曾仔细问过。 那兽人少年脑子执拗,说不喜欢岳染便真的打死不肯碰岳染,连个女儿家私密物件都没有。 冯小楼心中谋划着,何日再找个机会让霍尔与岳染独处,只要霍尔肯豁出去引诱岳染,后面定然有好戏可看。 定北王府。 岳子寰见小厮平安回来,便知道这次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面上神情舒爽了许多,又回到了清俊儒雅的贵公子模样。 方才宋氏借口道别,来了岳子寰院中一趟。 一见到长子,宋氏的眼泪不要钱地落个不停。 “你父王莫不是失心疯了,为了那个名声尽毁的女儿,竟会做到这个地步。” 她拽着岳子寰的袖子哭诉: “我可是他的正妃啊,去了家庙,谁还会当我是王妃?” 她的荣华富贵还没享用几年,若是被送进家庙的事传到王府外头,她以后更是不用出门见人了。 岳子寰耐着性子哄宋氏: “母妃,父王眼下正在气头上,等过一阵子,他发现满京城都没人敢娶岳染,自然就会着急,到时候他便会想起母妃的好处。” “除了您,还有谁能给岳染张罗婚事?” 宋氏听完心情舒畅了些许,抹去眼泪冷哼一声: “幸好你我早有安排,那两个贱人就算天天伺候王爷也不可能再有孕。” 定北王岳渊,这辈子只会有岳子寰和岳子禹两个儿子。 将来不管是哪个儿子继承王位,她都是当仁不让的老王妃! 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岳子寰但笑不语。 自从老王妃过世,岳染出征,父王的衣食用药都是母妃一手包办。 数年下来,他们母子可做了不少安排。 父王不能再让人有孕,只不过是计划的一环。 只可惜,母妃一旦去了家庙,父王用药这块儿便无法再插手了。 宋氏忽地迟疑开口: “子寰,我总觉得你父王,仿佛身子骨在好转。” 她回想起岳渊在正厅一巴掌拍碎了一个梨花木茶几,心中一个咯噔。 “按理说,你父王现在说话都要喘上几喘才对。” 府中的药,她都动过手脚,只要岳渊还在继续服药,就不应该好转。 岳子寰闻言,眼神阴鸷地抬头看向宋氏。 难道被发现了?绝对不行! 他们母子在药上动的手脚,绝对不能被岳染发现。 不过,那些药都是小楼送来的,外观气味与张不救送来的药并无什么差别,除非张不救本人来了,否则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父王的药,儿子会注意的,母妃,天色不早,您该启程了。” 定北王府家庙修在岳家祠堂旁边,除了早年一个犯了七出之条的侧妃在那里住到老死,之后就没再有人进去过。 宋氏一想到家庙那清冷的样子,伤心便不打一处来。 “儿啊,你可要早点把母妃接回来!” 送走了宋氏,岳子寰独坐书房,脸色阴沉地回想着王府中定北王那些药物存放之地。 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 窗外雪花飘飘停停,落在树枝上,看起来纤尘不染。 两日后,御花园绿梅盛开,宫中太后兴致很高,决定办一场赏梅宴。 岳染也在赴宴名单之列。 第31章 多年不见的死对头 进宫这一天,岳染并未骑马,而是和其他贵女一样坐着王府制式的马车在皇宫门口等候。 定北王府是异姓王,能与王府同一待遇的,除了皇族已封王的皇亲国戚,便只有长公主的车驾。 岳染的马车前头,其他王府女眷都已经下车等候进皇城,身后都有下人为她们撑伞。 岳染扶着雕栏的手走下马车,抬眼向四处打量。 这是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地界,她都要环视一番以防有人暗中埋伏。 今日在皇城门口,执行守卫职责的是中城兵马指挥司。 晟文帝对于文官武官一视同仁,并不倾向于任何一方,不过守卫皇城的中城兵马司,晟文帝还是特意挑选了容貌齐整的官家子弟入职。 皇城前头齐刷刷几排中城兵马司侍卫,一个个身高八尺,年龄都不超过三十岁,容貌最差也得是个浓眉大眼,穿上大红色莽衣站在那里,相当引人注目。 中城兵马司最前头的一名统领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手中握着横刀,冷电一般的眸子仔仔细细看着来往的人群。 这位年轻统领容貌俊秀得近乎妖异,眉宇间透出一股阴沉的气息,眼眸如寒潭一般幽深,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寒光。 每每当他目光落在别人身上时,眼神里都会透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似隐藏在幽暗水底的蛇,冷静地观察着猎物,随时准备出击。 今日进皇城的大多是已婚女眷带着家中年轻贵女,贵女们看见这位年轻统领,第一眼不是惊艳,而是眼底带着忌惮,纷纷躲在自家长辈身后。 唯独岳染迎上了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微笑。 年轻统领唇角微翘,嗤笑了一声: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岳染郡主啊。” 玉砌躲在岳染身后,偷偷瞪了此人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靖安侯世子对郡主还是这么无礼!” 雕栏轻轻扯了一把玉砌。 靖安小侯爷郑明楼当年曾经与岳染一同争过定北军的指挥权,两人在比武擂台上打了整整五个时辰,最后岳染长剑断了,郑明楼的胳膊折了。 从此两人的梁子也结下了。 为了安抚郑明楼,晟文帝便命他从此统领中城兵马司,让他做这京城武力值第一的贵公子。 此人性子阴沉,对谁都没个好脸色,跟晟文帝说话也没个正形,靖安侯对这个儿子伤透了脑筋。 怪就怪在他反而因此得了晟文帝的青眼,五年了,没人能取代郑明楼统领中城兵马司。 岳染并不在意郑明楼的态度,这五年哪怕远在北境,郑明楼在京城得罪了一大堆人的传言也没断过。 “天寒地冻的,郑大人辛苦了。” 岳染朗声道。 郑明楼鼻子里轻哼一声: “职责所在,不用假惺惺。” 岳染抬头看着空中稀疏落下的细雪,状似无意开口: “这次的雪,看样子十天半月都停不了,郑大人麾下的兵马司侍卫都出身官宦人家,想必也不会关心民生疾苦。” 她说着话,带着雕栏玉砌与郑明楼擦肩而过。 郑明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向岳染。 皇城前大门口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路面仅有刚刚落下的浅浅雪粒。 岳染穿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梳着垂鬟分髾髻,规规矩矩戴着正凤珠钗,整个人身形高挑纤瘦,并不显得有女儿家的娇气,倒像是雪地里一棵劲松,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刚刚的对话,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注意到。 只有几名贵妇看着这边悄悄私语,郑明楼一个眼神过去,对方便吓了一跳,立马转过视线不再交谈。 皇城门口最豪华的一辆马车正是寿宁长公主的车驾。 众人在门口没有入城,也是在等寿宁长公主先进宫。 直到诸多女眷冻得有些鼻尖发红,马车中才传来一声轻笑。 “瞧我,竟然睡糊涂了,霍尔,扶我下车。” 那声音酥软如同丝绸包裹着细砂,华丽而又慵懒。 等在马车后面的诸多贵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多少都有些不快。 然而寿宁长公主是太后的掌中明珠,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厚厚的马车帘子掀起,一股奢靡香气溢出来,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撑着车帘,随后便探出一个狼人少年的上半身。 岳染微微眯眼看去。 多日不见,霍尔在寿宁长公主身边看来过得不错。 原本因为被岳染强行解契而元气大伤的霍尔,如今看起来面色莹润气色很好,他银灰色眼眸在众人中扫了一圈,落在岳染脸上顿了顿,随后他便低头扶出了寿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今日看起来也气色极好,一只手让霍尔扶着,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只走了几步,迎面就有几名太监抬着软轿过来。 众所周知,太后疼爱长公主,长公主进宫不必步行,直接便在皇城门口乘了软轿便可入宫。 霍尔跟在软轿旁边,笼着华丽的衣袖,低眉顺眼目不斜视,一路进了皇城。 岳染挑了挑眉,也不知道长公主是用了什么法子给霍尔调理身体。 至少这两人之间并没有结契。 身为晟文帝唯一的妹妹,寿宁长公主长这么大只跟一个兽人结契过。 岳染记得那是一位人鱼族的公主,歌声动人心弦,曾让驸马陈彬赞了一句: “此声只应天上有。” 第二日,那位人鱼族的公主便被人发现死在城外的惜春湖中,开膛剖腹,死状极惨。 晟文帝为此大动肝火,命人彻查此案,还亲自写信给人鱼族族长致歉,并承诺仍愿与人鱼族其他公主结契。 然而多年过去,人鱼公主的死因仍未查明,人鱼族长也以人鱼族福薄为由,再不曾让人鱼族人与大楚权贵结契。 如今寿宁长公主让狼人族的霍尔站在她身边,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这与岳染无关,如今的霍尔对于她而言,已经无法形成什么威胁。 一个时辰之后,岳染不禁感叹自己放心得太早。 第32章 这兽人的身子给了谁 慈宁宫今日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晟文帝自幼便孝顺,太后但有所求,只要不违背国法人伦,他都会想办法满足。 慈宁宫附近有个极大的园子,是晟文帝登基后特意为太后扩建的,以免太后还要绕路前去御花园赏花。 这园子规格虽比不上御花园,却也足够容纳各地送来的奇花异草,景色别致,不仅仅太后喜欢,晟文帝自己也常在此处宴请群臣。 今日太后邀请贵妇贵女们同赏的绿梅,是西鹿书院经过几代培育得到的新品种,开花比别的梅花早,花期也长。 年初移栽进慈宁宫旁边这园子时,寿宁长公主还半开玩笑说过,若是今年绿梅不开花,便要治西鹿书院山长宫樵松的罪。 如今初雪刚下没多久,绿梅便争相开放。 太后见到第一朵绿梅之后喜笑颜开,逢人便说“我的寿宁真是得天眷顾,她说不开要治罪,这绿梅便真的开了。” 既然绿梅盛开能让太后如此高兴,晟文帝自然乐得让太后办这个赏梅宴。 只是在听说岳染也在赴宴名单上时,晟文帝略略沉吟片刻,低声问道: “太子今日在何处?” 身旁大太监陈文进连忙躬身禀报: “陛下,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城外清泉山,据说想为太后上香祈福。” 清泉山上有皇室供奉的寺院法华寺。 太子冒雪前去为太后上香,也算得上是一片孝心。 晟文帝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过问。 慈宁宫。 太后命人在花园中水榭上摆了宴席,每张桌旁都放了两个红泥小炉,烧着银霜炭,并没有什么烟雾。 众人虽然坐在寒风中,却也不觉得多么寒冷。 尤其看见太后兴致很高,大家也都配合着摆上笑脸。 今日慈宁宫办的宴会不仅仅有女宾。 太后还请了不少京中的年轻贵公子,都是长相俊俏不曾婚配的。 这其中,竟然还有北凉的使臣,以及北凉的三名质子。 进大楚京城为质的三名北凉皇子,分别是八皇子慕容迟,十皇子慕容坚,以及十一皇子慕容晖。 不同于大楚男子的俊眉修目,北凉的三位质子都有着高鼻深目的深邃轮廓。 岳染曾在阵前见过北凉王慕容博文,看得出来,三位质子容貌上虽然大多随了各自母亲,但眉眼间都有慕容博文的影子。 太后笑着说道: “等会儿开席,皇上还要带着诸位大臣过来呢。” 岳染微微凝神,心知今日的赏梅宴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低头思虑之间,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罩在自己身上。 岳染不动声色抬眼,看见了一双夜星般的眼睛。 正是那日在茶楼中偶遇的北凉十一皇子慕容晖。 慕容晖见她抬头看向自己这边,倒也并不避讳,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岳染冲他弯唇一笑,镇定地喝茶。 不管今日宴会是不是别有用心,美男在前,倒是真的赏心悦目。 垂眸间,岳染也感觉到了另一个方向投过来的视线。 夹杂着冰冷,愤恨,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视线来自寿宁长公主的方向。 她没有搭理。 可惜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放弃。 寿宁长公主见众人落座,忽然笑着倚在太后身上: “母后,您看儿臣新得的这个兽人少年郎,长得好不好?” 太后自然早就注意到霍尔,不过女儿养的面首太多,她见到了霍尔也并没放在心上。 太后随意地点点头: “倒是与旁人不太一样,发色眼睛格外好看。” 狼人少年银发银眸,头上还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加上容貌俊美皮肤白皙,早就吸引了园中许多贵女的目光。 但是霍尔与岳染解契一事在京中才闹得沸沸扬扬,贵女们也不想得罪寿宁长公主,最多看霍尔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再说了,进了寿宁长公主府的男人,再也不可能是别人的男人。 何况还是个地位卑贱的兽人。 长得再好看又如何,她们一不可能嫁给兽人,二也不可能跟寿宁长公主抢人。 霍尔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对着太后的方向跪拜在地,声音恭敬沉稳: “草民谢太后夸赞。” 长公主眯着眼看向岳染,再度开口: “只可惜,我这个兽人,到了我手中便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女儿心中很不快活。” 在座的女眷们闻言简直不敢抬头。 要求男宠是完璧之身,这话也就只有寿宁长公主能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 太后是个人精,听了这几句,便知道女儿是打算发难了。 她苍老的眼眸瞥了眼岳染,声调微扬: “这倒有趣,这兽人之前是跟的何人?” 众人的眼珠子都冲着岳染看来。 岳染低咳了一声: “启禀太后,那霍尔之前是臣女的兽人,不过臣女与他早已解除契约,即便是结契期间,我们也不曾越矩。” “臣女实在不知这兽人的贞操是给了谁。” 女眷们怔愣着看向岳染。 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能把一个男人的贞操挂在嘴上唇枪舌剑的,全大楚也只有长公主,如今还多了个岳染。 长公主斜眼看向岳染,唇边笑意变冷: “岳染郡主说出这种话,也不怕伤人心。” 她轻咳了一声。 霍尔顿时对着太后重重磕了个头: “太后,草民无权无势,但今日还是斗胆想请太后为草民做主。” 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睛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草民与岳染相伴五年,这五年岳染欺骗了草民的感情不说,还骗去了草民的元阳。” 他提高了音调,正好此时晟文帝也带着群臣进了园子,所有人都听见霍尔高喊: “草民求太后做主,治岳染始乱终弃,淫乱军营之罪!” 晟文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群臣也不由得面面相觑。 慕容晖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霍尔跪拜的背影,眼底神色诡谲,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染放下茶杯,微微叹了口气。 原来今日的赏梅宴,还是冲她来的。 且不论长公主为什么要跟她撕破脸,但今日霍尔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想把她拽进深渊。 当日留着霍尔想要钓出大鱼,也是给她自己埋下隐患。 第33章 青金石合欢 岳染站起身,对着还在尴尬站着的晟文帝行了礼,又对着太后行了礼。 “臣女早知这狼人对臣女怀恨在心,也幸好臣女身正不怕影子歪,否则今日臣女还真的百口莫辩。” 岳染解开身上的大氅,移步园子的中庭,目光对着四周一扫,面向太后朗声道: “今日臣女自然有办法自证清白,但臣女有一个请求,若臣女能自证清白,还请太后与长公主允许臣女一个条件。” 太后此刻已然没了笑意,冷哼一声: “哀家准了,但你若不能自证,莫怪哀家不留情面,皇上允你的婚嫁自主之权,哀家要收回!” 岳染轻轻眨了眨眼睛,心里终于摸清了太后的心思。 原来太后与长公主这一回是冲着她的婚事来的。 晟文帝没想到,兴致勃勃带着群臣来赏梅,却撞上了这么桩子事。 又是为的岳染,又是因为那个兽人! 晟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狼人霍尔,重新迈步向前。 大楚权贵喜欢与兽人结契,原本也无伤大雅。 兽人地位低下,在各国都是玩物与奴仆,大楚权贵至少还愿意与兽人结契,已经是兽人待遇最好的国家。 尽管如此,他的朝臣之中,还是有人被兽人纠缠不清。 尤其岳染手握军权,怎能反过来被一个兽人牵制。 岳染到底是女子,身为女子便容易为情所困。 他当初放心让岳染掌控定北军,为的就是她这女子的身份最好控制。 若岳染这回再不能将那兽人治住,他也要考虑收回岳染的权柄了。 女子身份,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群臣各怀心思,各自跟着宫人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方才太后发话要收回岳染婚嫁自主的特权,众人闻言,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满朝文武,谁家没个适龄未婚的儿郎,若是能将岳染娶进门,便等于是将定北军娶进门当靠山。 晟文帝看重定北军,自然会对岳染的夫婿另眼相看。 此时此刻,家中有未婚儿郎的朝臣们心底细细盘算与定北王府联姻之事,竟没几个人真的有心思去欣赏那园中的绿梅。 同时也没人认为岳染此次能设法破局。 说到底,岳染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面临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认了自己与霍尔婚前有染失去贞洁。 要么便由太后派验身嬷嬷为她验身证明清白之身。 第二条路看似有用,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尤其是当着北凉使臣与北凉三个皇子的面,岳染要被人验明自己的处子之身。 哪怕她真的还是处子之身,这等耻辱也足以让她抬不起头来。 如此一来,即使是四品朝臣心中都生出了一些信心,若自家儿子肯把岳染娶进门,岳染也该感恩戴德了。 一直闷不吭声坐在旁边的北凉使臣们脸上已经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看岳染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北凉八皇子慕容迟如同老僧入定,垂眸看着桌上的酒壶,仿佛那酒壶上开出了一朵花来。 北凉十皇子慕容简歪着身子撑着一边下巴笑吟吟看着园中闹剧,最后眼神锁定在岳染身上,嫣红的唇角满是讥讽。 北凉十一皇子慕容晖同样云淡风轻地看着岳染,无人看见的衣角下,他的左手缓缓捏成了拳头。 园子门口,靖安侯世子郑明楼一手提着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宛如两把锐利的刀片,无声地剖析着眼前的事态。 岳染伸出手,如男子一般对着周围朝臣做了个揖,最后抬头看向晟文帝: “臣女请求钦天监监正来此。” 众人一怔,钦天监监正胡不归是个五旬老头,让老头子过来怎么验身? 岳染这是急糊涂了? 晟文帝并没有问原因,只是朝大太监陈文进使了个眼色。 陈文进立刻退下,找了个腿脚快的太监去传钦天监监正胡不归。 长公主倚在太后身边,悠闲地拿起一块枣泥糕放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 霍尔跪在她身前,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眨着,背影依然透出一股倔犟。 这狼人少年容貌俊美,又浑身散发着委屈的气场,在场的女眷多数心里已经信了他的话。 没多久,陈文进便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进了花园。 老者的面容并不苍老,看着仿佛四十余岁,但若从身后看,那全白的头发几乎是耄耋老人才会有的。 正是钦天监监正胡不归。 胡不归路上已经问了许多遍,此刻脸上面容平静,心底却一肚子疑问与惊恐。 他只是个算命看天象的,让他来给一个女子验身算什么事? 他回府后怎么跟夫人交代? 晟文帝沉声道: “胡不归已经来了,岳染,你还想做什么?” 岳染腰背笔直,伸手脱下了半边褙子,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肩膀。 在场朝臣们连忙转过脸去。 大学士程玮怒哼一声: “成何体统!简直伤风败俗!” 晟文帝眼皮跳了跳,正打算开口斥责岳染。 却听见岳染朗声道: “胡大人可认得我肩膀上的这个纹身?” 胡不归同样眼神回避,闻言不得不看向岳染的肩膀,视线一对过去,他顿时睁大了眼,惊呼一声: “这是......青金合欢!!!” 晟文帝的好奇心被彻底钓了起来。 他迅速看了眼岳染的肩膀,只见岳染肩头用青金色的颜料纹了一朵合欢花。 那花不过蒲公英大小,颜色却是极少见的青金石色,印在岳染白皙的皮肤上,有种奇异的美感。 “胡不归,这青金合欢是何意?” 此刻,就连太后与寿宁长公主也坐直了身体,所有人都盯着胡不归。 只有霍尔直勾勾看着岳染的肩膀,白皙的面孔一点点变得像纸一般苍白。 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岳染肩膀上有这样一个纹身。 岳染也从来不曾提及过。 虽然他不知道这纹身是用来做什么的,霍尔的心跳也变得极快,脑中出现了不祥的预感。 呵呵,岳染这个虚伪的小人。 说什么她对他全盘信任,却从来没说过关于这个纹身的任何事! 第34章 这狼人不如杀了 胡不归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躬身对着晟文帝回话道: “启禀陛下,青金合欢乃是神尊门内门女弟子专用的纹身。” “这纹身的颜料只有神尊门内门弟子才能拿的到,原材料极其昂贵少见,便是黄金百两也难买到针尖大小的青金石。” 换言之,岳染肩头这蒲公英大小的合欢纹身,用掉的颜料怕不是要黄金万两都未必买得到。 太后闻言轻轻皱眉: “然后呢?这与岳染验身有何关系?” 这岳染莫不是想提醒大家她的生母是神尊门中人? 只可惜人走茶凉,前定北王妃死了都快十年了,这十年也不见神尊门对岳染有任何关照之举。 太后并不觉得神尊门一个已经死去的弟子能威胁到她什么。 胡不归再次鞠躬回禀: “启禀太后,神尊门内门女弟子所纹的青金合欢,都是从入门时便纹在肩上,若是门中弟子产下千金,更是会在满月时便纹在肩上。” “臣见岳将军肩膀上的青金合欢有蒲公英大小,比半路入门的女弟子纹身更大了几圈,可见是婴儿期便已纹身。” 随着太后脸上不耐烦越来越重,胡不归加快了说话速度,一口气说到了重点: “这青金合欢在神尊门女弟子成婚后便会消失不见。”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说了半天,这价值万金的青金合欢,其实就是... “我当是什么,不就是守宫砂吗?” 北凉十皇子慕容简大着嗓门说了出来,看满园的人如同在看山上的猴子,肚子都快笑抽了。 胡不归点头道: “其实还有其他功用,但确实也起到了守宫砂的效果。” 听到这里,晟文帝终于明白岳染把胡不归叫到花园来的目的了。 大楚百姓对神尊门十分敬重,同时也几乎对神尊门中的事一无所知。 而这胡不归三十年前正是神尊门的一名外门弟子,与京城一位官宦家小姐成婚后,便自动脱离了神尊门。 如今纵观整个大楚京城,没有比胡不归更熟悉神尊门的人。 也只有胡不归才认得岳染肩上的青金合欢纹身。 太后此刻脸色十分难看,嘴角深深压了下来。 寿宁长公主也没了品尝糕点的兴致。 她瞥向呆呆跪坐原地看着岳染的霍尔,眼神如冬月寒冰。 今日之局是她安排的,也是她问了霍尔,是否有把握将岳染一举拉下马。 哪怕今日岳染被验身嬷嬷验明还是处子之身,她也依然可以让岳染得到足够的羞辱。 可是这自称十分了解岳染的狼人少年,居然对岳染的纹身一字不提。 寿宁长公主看着霍尔脸上不甘的神色,甚至可以确定,这少年从来就不知道岳染身上的纹身。 果然是个没用的废物!难怪梨花巷那边毫不犹豫便将他当做了弃子。 晟文帝向后靠了靠,唇角露出了笑容: “如此一来,朕算是弄清楚了。” “那兽人自称与岳染婚前有染,却不知道岳染身上有青金和欢。” “他撒下如此弥天大谎,只为了陷害岳染。” “朕亲封的女将军,差点被一个兽人给污了名声!” 晟文帝重重放下了茶杯,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皇妹,朕知道你素来喜欢收集男宠,可是这回,你怎么收来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晟文帝看也不看寿宁长公主,声音极冷。 寿宁长公主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么多年了,皇兄是第一次这样跟她说话。 她连忙跪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臣妹也是受了这兽人的愚弄!” “臣妹只是以为,皇兄如此器重的骠骑将军,若是私德有亏,岂不是我大楚军方的一个隐患?” “臣妹真的是一片苦心,求皇兄原谅臣妹一时糊涂听信谗言!” 太后见寿宁长公主跪拜在地瑟瑟发抖,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自从晟文帝登基以来,寿宁长公主进宫便不用下跪,换句话说,寿宁长公主已经十多年不曾下跪了。 太后眼底冒出了泪花,颤着声音看向晟文帝: “陛下,要怪就怪哀家老糊涂了,这才让这个兽人找到了机会蒙骗众人,寿宁她也是为了陛下您啊。” 晟文帝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太阳穴隐隐作痛。 当年他与母亲以及幼小的寿宁在冷宫中相依为命,寿宁长到六岁不知道肉味。 因此他登基之后,便立志要让母亲与妹妹享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不管是财富,还是权利。 寿宁养面首几十人,陈彬一家敢怒不敢言,都是他一力压下来。 到底还是他错了,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如今的寿宁,只怕是不愿满足于普通的公主生活,想要插手朝堂了。 甚至她一插手,便想动定北军。 是他与母后这么多年的纵容,养大了寿宁的野心。 晟文帝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传旨。” “寿宁长公主听信谗言,令骠骑将军受辱,差点动摇军心,罚寿宁长公主禁足三个月,并罚俸黄金三千两!” 寿宁长公主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跪拜道: “臣妹知罪,臣妹接旨。” 太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这样一来,她有足足三个月见不到她的女儿了。 可怜的寿宁,还以为做了长公主之后便不会再受委屈,没想到今日竟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晟文帝处罚。 太后心中不由地埋怨晟文帝不顾兄妹之情,但她也知道,再多说一句,只怕皇帝对她也要起疑心了。 晟文帝接着开口: “骠骑将军岳染,高洁自重,玉洁冰清,赏黄金五千两!” 他最后看向瘫坐在地的霍尔,眼中止不住露出嫌恶: “至于这多次陷害岳染的兽人,无德且满嘴谎言,传朕旨意,三日后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霍尔猛地抬头看向晟文帝,满眼的不敢置信。 他是狼族少主,晟文帝竟然问都不问狼主,便要处死他? 岳染看着霍尔,眼眸深邃如湖,泛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随后她肩头一暖,一件厚厚的狐裘罩在了她的肩上,挡住了露出的肩膀。 岳染惊讶回头,却看见慕容晖站在身侧,那双墨黑眼瞳正盯着她的眼: “这么冷的天,当心冻着。” 岳染有些恍惚,脑海中有破碎光影闪过,似乎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霍尔被郑明楼带人拖了下去,他拼命挣扎嘶吼,郑明楼眉头一皱,又随手塞了个汗巾堵了他的嘴。 霍尔叫不出来,便不甘心地看向岳染。 然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岳染的身影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挡的严严实实。 那人是谁?为何能站在岳染身旁? 霍尔死死看着慕容晖的身影,直到被拖出园子。 第35章 鬼医师侄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一场闹剧接近尾声,众人虽然饥肠辘辘,但看晟文帝怒斥寿宁长公主,太后泪眼婆娑,但凡有点脑筋的人都没那个胃口吃饭。 尤其是岳染用纹身自证清白,朝臣们刚刚在心里谋划的求亲大计中道崩殂,人人脸上都有些意兴阑珊。 在场几十号人,只有北凉十皇子慕容简一人在大快朵颐。 “到底是大楚京城,开胃菜和大菜都不同凡响,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哈哈哈哈。” 慕容简的话音带着北凉口音,每句话抑扬顿挫异常用力,听起来越发的阴阳怪气。 晟文帝微微瞥了眼慕容简,随后扫视周围,站起身来: “朕有些乏了,就不陪母后用膳了。” 太后擦泪的帕子顿时掉在了地上。 这还是晟文帝头一回在她面前扫她的兴,饭还没吃一口,人就先走了。 众位朝臣更是不敢继续逗留,纷纷站起身,跟在晟文帝身后一溜烟跑路。 太后抿着唇坐在软榻上,看着园中一下子空了一大半的清冷席面,脸色铁青。 她挥了挥手,身旁的嬷嬷连忙上前扶起寿宁长公主。 跪了这半天,寿宁长公主的膝盖都麻了,即使被人搀扶着,也有些行动困难。 太后眼中满是心疼,心头更是一股无名火想要发作。 女眷们眼神盯着身前的桌子,大气不敢出。 这当口,偏偏有人站了出来,替众人接下了太后的怒气。 “臣女今日有幸自证清白,方才太后与长公主允了臣女一个条件,不知现在是否还算数?” 岳染披着慕容晖的狐裘,亭亭玉立站在园子中央,细细的雪粒轻轻落在她乌黑发髻上和狐裘上,倒像是给她点缀了无数明珠,衬得她明眸皓齿,容颜绝世。 尤其是慕容晖身材颀长,狐裘也长,他的狐裘若是披在平常大楚女子身上只怕要拖着地面行走。 但岳染身材高挑,个头与慕容晖的鼻尖齐平,狐裘披在她身上刚刚好遮住鞋面,不见累赘,反而显得华丽贵重。 太后回想起自己确实随口应了岳染的要求,当时她压根没当回事。 没想到岳染如今自己破了局,倒是对她那随口一应念念不忘。 太后坐直了身体,微微皱眉,眼角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不悦。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软榻的扶手,这是她不快时的小动作,她的眼神在岳染的身上流转,却不带一丝温度,就像冬日的寒风,虽然无声,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冷。 岳染直面太后的目光,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唇边甚至还噙着恭敬而得体的笑意。 寿宁长公主坐回太后身旁,垂眸捧着一杯热茶喝着,面容沉静,不再去看岳染。 这一次交锋是她输了,下一回,她一定要三思而后行,确定胜券在握才能出手。 太后一手搭在寿宁长公主腿上,这才慢条斯理开口: “哀家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岳将军是有何所求,如果哀家能够办到,自会考虑。” 她不会把话说死,谁知道岳染背后卖的什么药,若是岳染要大楚江山,她还能同意不成? 岳染看见太后眼中的戒备,温婉一笑,微微上前福了福身: “臣女听闻太后身边有位医女,与鬼医张不救乃是同门,臣女想请求太后恩准,让这位医女为臣女的父王诊脉。” 太后闻言暗暗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随之放松下来,唇角也多了一丝笑意: “原来是要宁馨给定北王诊脉啊,这有何不可,哀家允了!” 只不过要个医女去出诊,这个要求既不会让太后为难,还能给岳染挣来孝顺的名头,可谓双方都不吃亏。 太后冲着身边嬷嬷抬了抬眼,嬷嬷立刻躬身退下,去请医女宁馨。 岳染脸上满是感激,再度对着太后下拜: “臣女谢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若不是这次抓着了太后的软肋,平时可是没机会请出宁馨给父王诊脉的。 宁馨是太后专用医女,整个宫中后妃,她只需看顾太后一人,不仅是因为她是鬼医张不救的师侄,也是因为她医术确实高明,太后不愿放宁馨出去给任何人诊脉,生怕她自己有个急用找不着宁馨。 宁馨进宫两年,除太后之外,只为寿宁长公主诊过病。 晟文帝那边有太医院,因而也并不在意这一点。 前世她回京之后,也曾请求太后允许宁馨出宫为父王治病,被太后以近日她身子酸痛需要宁馨守着给拒绝了。 在那之后,岳染便中了暗算,更没机会见到宁馨。 今日这场赏梅宴虽然是冲她来的,但幸好有惊无险,还能将宁馨带回定北王府,算是不虚此行。 事已至此,太后也觉得乏了,她扶着嬷嬷的手站起身,神情恹恹地说道: “哀家见这绿梅也不过如此,先去歇着了,诸位自己慢用。” 女眷们连忙起身恭送太后,一个个心头如释重负。 岳染转过身看向慕容晖。 这位北凉十一皇子狐裘之下仍然穿着一身黑色锦袍,锦袍上有靛蓝暗紫的丝线绣出暗纹,低调而华丽,显得慕容晖宽肩窄腰,人高腿长。 岳染脱下身上的狐裘,接过雕栏递过来的鹤氅披在肩头,抬头向慕容晖走去。 雪花在她身边轻轻飘落,与她那一身的红形成鲜明对比,整个人像是雪地中的一团火焰,既热烈又引人注目。 慕容晖唇角轻轻上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岳染的目光有着难以遮掩的温柔,像藏在冰面下的暗流。 岳染走到他身前,将抱在怀中的毛茸茸的狐裘递给他,话音礼貌而疏远: “多谢十一皇子,您的狐裘还请收好。” 慕容晖沉默地接过狐裘,目送岳染转身离去。 身后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玫瑰虽美,一身的刺却扎手,十一弟,收收心。” 慕容晖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八皇子慕容迟,展颜一笑: “既然扎手,弟弟离远点观赏就是。” 没多久,岳染便带着医女宁馨回到了定北王府。 她一进门,便看见有小厮鬼鬼祟祟地消失在回廊转角。 岳染微微挑眉,继续将宁馨引到正厅,定北王岳渊刚好在厅中约见副将。 宁馨容貌温婉秀丽,话却不多,动作更是利落。 她给岳渊诊脉片刻,细细的柳眉顿时拧紧: “我听闻王爷的伤药都是我师叔张不救所配,以我师叔的医术,王爷的身体怎么可能衰败到这个地步?” 第36章 王府的火 岳渊与岳染对视了一眼。 岳染倒是放了一半心,宁馨既然这么直白说出父亲身体有问题,倒是不怕她像宋氏请来的御医一样瞎糊弄。 岳渊压住心头苦涩,沉声道: “本王这几年吃的药,也留了一点样品和药渣,不知宁姑娘是否能检查一下?” 宁馨对定北王的病情起了兴趣,自然无有不应。 很快便有岳渊心腹小厮将几个瓷瓶送了过来。 宁馨打开瓷瓶,倒出其中的药丸与药渣,仔细地碾碎辨别,并沾了少许放在鼻尖闻了闻,最后一脸慎重地取了星点药渣放进口中尝了尝。 “噗!呸呸!”几个呼吸之间,宁馨用力吐出口中药渣,脸上神情大变。 岳染连忙递上已经准备好的温水,宁馨接过连连漱口吐在了一旁的花盆中。 “这根本不可能是我师叔配的伤药,这药渣虽然闻起来与伤药无异,但其实是其他药物混杂出来的,这其中配了好几种慢性毒药,短时间内人吃了只是嗜睡,长年累月下去,病人躯体逐渐衰败,躯干四肢血肉枯竭,最后病人会虚弱到连饭都吃不下去,在睡梦中活活饿死!” 宁馨越说越怒: “王爷,郡主,我师叔虽然人称鬼医,但他医术极好,但凡他愿意医治的病人绝对不会出现王爷这样的情况!” “我师叔的药必定是被人调换了!” 岳染微微点头,对着宁馨作揖致谢: “多谢宁姑娘,宁姑娘也算是解了我们父女心中的疑问。” 岳渊一只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浑身隐隐发抖。 宋氏......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岳染回京后,他已经彻底不再吃宋氏送来的药物,而是吃的岳染从军营带回的药。 换药以后,他已经觉得这大半个月来身体四肢都有力了很多,呼吸变得顺畅,坐久了也不会腰背酸痛。 尽管如此,宁馨给他诊脉的结果依然不太乐观: “王爷体内余毒残留了太久,虽然郡主给王爷换了药,但并不能为王爷驱除余毒,我要花几天时间为王爷研制解毒药。” 岳染闻言眼中浮出了惊喜之色: “宁姑娘,您的意思是我父王若能解毒,身体以后还是可以好转的?” 宁馨微微摇头,脸上带着几分遗憾: “虽然我能给王爷解毒,但王爷身体被毒药摧残太久,此后万万不可轻易动武,更不可动用内力,否则身体中的经脉承受不住内力,极易经脉断裂,到那时,王爷连坐着都难了。” 岳染无言垂眸,眼神中掠过一抹黯然。 终究还是迟了吗? 岳渊却爽朗一笑: “不动武便不动武!宁姑娘,本王若是能顺利解毒,还有几年好活?” 宁馨闻言有些不高兴,眉头再度皱起: “王爷这是不信任我的医术了,若能顺利解毒,只要王爷好好保养身体,再活二十年也不成问题!” 她在药王谷活了十八年,出山后便进了宫,太后也不让她给其他人诊脉,因此她的脾气在别人看来十分怪异,更得罪了后宫里不少后妃。 岳渊却笑得更为开心: “好!本王信宁姑娘!!” 他若还能活二十年,那就能守着王府,护着染染嫁人生子,还能护着染染半生。 宁馨这才露出了笑容,随后她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启齿,迟疑地开口: “王爷......是否还打算再生育孩子?” 岳渊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 “我都这个岁数了,还生什么孩子?” 宁馨松了口气,欣慰点头: “那便无碍了,毕竟治疗男子不孕不是我的专长。” 岳染听到这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岳渊瞠目结舌,老脸涨的通红,差点破口大骂。 他生了四个孩子,四个! 谁说他不孕?谁? 岳染镇静地问道: “宁姑娘可是还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宁馨点头: “之前的药渣中,还下有专门用于男子的不孕药,若是王爷已经吃了五年,那么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话音落下,厅中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岳染默默抬头看向父亲,只见岳渊眼神直勾勾看着家庙的方向,牙齿咬的咯咯响。 岳渊闭上眼,苦笑一声。 母亲,您真是给儿子找了个好儿媳! 您指望她给您打压清月,她想的却是让儿子再不能有其他孩子。 岳渊长长叹了口气。 无妨,他有染染,他还有思凝。 岳子寰已经养废了,至于远在西鹿书院的岳子禹,且看他自己造化了。 岳渊对宋氏已经彻底失望,连带着宋氏生下的两个儿子,他也深深感到靠不住。 岳染走到父亲身后,伸手给父亲揉肩: “父亲,王府中剩下的药,便全部销毁吧,今后您就用宁姑娘给您配的药。” 岳渊无力地点点头: “染染,你带人去把剩下的药都给我扔了。” 岳染正要点头,忽然警觉地抬头看向外面天空。 王府的一角冒起了浓黑的烟,有人不断敲着铁盆大喊: “走水了!来人啊,走水了!!” 岳染眼眸微沉,与岳渊迅速对视了一眼。 岳渊看着空中的黑烟,脸色如同冬日里的寒霜,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失望之色。 岳染叫了下人来问: “走水的是王府哪一处房子?” 回话的下人在王府当差十年,第一次见到王府走水,他连忙躬身道: “郡主,走水的是药房的方向。” 岳染回想起进王府时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厮,嘴唇紧紧抿着。 这么迫不及待就打算烧了那些药,可见那母子二人有多么做贼心虚。 岳渊冷着脸问道: “药房的药,是不是都烧得干干净净了?” 下人连忙低下头回话: “启禀王爷,是、是的,听说药房周围还连着烧了几个偏院,火势太大,王府侍卫们也都去灭火了。” “而且,而且火势朝着大公子的院子蔓延了,王爷,您看?” 岳渊闭上嘴,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愤怒、悲伤与失望的交织,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 “罢了,都去灭火吧!让岳子寰搬去岳子禹的院子里暂住。” 第37章 做贼心虚岳子寰 定北王府的大火用了一个时辰才扑灭。 王府中不仅仅药房被烧得一干二净,火势随着风向往外蔓延,甚至还烧到了岳子寰所住的院子。 据说岳子寰跟院里的小厮拼死拼活才从书房中抢出了一堆藏书,岳子寰的衣袍都烧焦了几个洞。 等大火扑灭,岳子寰的院子也烧掉了一半,再难住人。 傍晚时分,岳染推着岳渊来到岳子禹的栖云阁。 岳子寰站在栖云阁的书房之中,隔着门槛对岳渊躬身一拜: “父王,儿子今天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父王了。” 他的声音到最后带着一丝哽咽,眼眶也逐渐红了起来。 岳渊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让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痛。 这个儿子,曾经是他带着很大期盼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 岳染回京之前,他甚至已经写好了请封世子的奏折。 岳子寰今年已经二十一岁,若今年能得封王府世子,京中必有高门贵女愿意与王府联姻,岳子寰在京中也将正式成为继承人们的一份子。 王侯将相之家,子弟是否能站到继承人这个位子上,境遇是完全不同的。 尤其岳子寰的生母是侧妃扶正,身份上就比岳染矮了一头。 一旦成为王府世子,京中权贵见到岳子寰都会高看一眼,地位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岳渊对他,也曾苦心安排过前程。 而这些曾经的安排与心意,都被岳子寰今日这把火烧成了灰烬。 岳渊深呼吸片刻,淡淡开口: “你没事就好,禁足还有几日,就在你二弟院里继续待着。” 岳子寰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头看向岳渊。 他今日差点被火烧死,父王居然还要他继续禁足? 虽然这把火就是他自己放的,可是父王并不知道啊! 岳子寰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眼底冒出了些许泪花: “父王,儿子听闻药房中的药材都被烧光了,这可如何是好?您今后的药该怎么办?” 他急急开口: “儿子不才,愿意离京寻找鬼医张不救,请他来为父王再开新药......” 岳渊挥挥手打断了岳子寰的话: “不必了,今日染染进宫,为我请来了太后身边的医女宁馨,她是张不救的师侄,正好可以为我开药治病。” 岳子寰闻言脸色骤变,瞬间苍白如纸,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眼底藏着深深的惶恐。 幸好他今日听小厮说岳染带了一个人回来之后便当机立断放火烧药房。 否则鬼医的师侄必然会发现那些药被人动了手脚。 岳子寰轻轻转过头看向岳染,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个妹妹。 他似乎从来不了解岳染。 医女宁馨他是知道的,太后身边的专属医女,就连皇后都请不来她看诊。 他也知道宁馨医术高超,但因为有太后在,他从没想过宁馨会出宫来王府给父王看病。 岳染进宫之后做了什么?为何能说动太后派出宁馨? 在此之前,他一直深信京城之中最聪慧的女子便是冯小楼。 他也深信冯小楼可以轻易将岳染推进深渊不得超生。 可是这一个月下来,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岳染。 自从岳染回京,他与小楼的计谋全部落空,如今他与小楼想要联系都难上加难。 这一切都是因为岳染! 岳染察觉到岳子寰的视线,目光在对方脸上轻轻扫过,眼底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岳子寰不知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在岳染的视线之下无所遁形。 他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试图将那份不甘与愤怒深藏起来,他退后一步,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妹妹有心了,在大妹妹面前,为兄真的很没用。” 岳子寰唇边浮起苦笑,声音半哑,眉目间带着淡淡愁容,俊秀的脸自带仙气。 京中贵女们只要见到他这个模样,都会放下心防和戒备。 然而岳染轻轻挑起眉毛,语气淡漠而平静: “无碍的,妹妹早就习惯了。” 岳子寰但凡真的有一点担当,当年就不会是她替父出征。 他什么都想要,但他并不想做出任何牺牲。 甚至,他会联合楚寒天与冯小楼,窃取她辛苦打下的一切。 堂堂定北王府大公子,行事却像个窃贼。 岳子寰被岳染一句话堵的胸闷。 岳染在针对他! 难不成岳染发现了什么? 岳子寰抬眼看向岳染,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 岳渊已经开口吩咐道: “这几日为父要配合宁医女治病,王府的大小事务,由你大妹妹和两位侧妃共同商议定夺。” !!!王府中明明还有他这个长子! 父王宁愿让岳染和侧妃主持大局,也不肯让他提前解除禁足。 从小就是这样,父王对岳染太偏心了! 岳子寰忍住心头情绪,低头躬身道: “儿子知道了,儿子会好好留在院中直到禁足期满。” 岳渊此刻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个儿子,他随口交代几句,便催着岳染推他离开。 岳子寰站直身子,目送着父亲和妹妹渐渐远去,后背的冷汗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却没心思去管。 鬼医的师侄,是否会诊断出父王身体里的毒? 他狠狠一咬牙,目光阴沉。 就算发现父王中毒又如何,药房都烧完了,什么证据都没有,没人知道他和母妃这五年做了什么。 入夜之后,岳染卸下了头上的珠钗,轻轻揉动手腕。 今天这一天可真够累的。 不过累得有价值。 她在宫中当众展示肩上的纹身,虽然还是显得特立独行,但总比被嬷嬷强行验身好得多。 今后她与霍尔便算是彻底恩断义绝。 还能借着太后的一句承诺将医女宁馨带回王府,父王的身体总算是有人能救了。 至于太医院中与宋氏沆瀣一气的那几个太医... 岳染眯了眯眼,此事必然有太子楚寒天的手笔。 这笔账,她会跟楚寒天慢慢算。 说起来,楚寒天偷摸跑去清泉山的那个庄子,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希望她在那里布置的陷阱有好好招待楚寒天。 第38章 神迹到底在哪儿 夜色如墨,楚寒天身穿黑色紧身衣,带着几名身手最好的手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清泉山庄。 这座山庄以其隆冬不断绝的温泉而闻名,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人在,只有一些维护山庄日常运转的下人在此居住。 尽管如此,楚寒天也不敢过于大意。 毕竟这座温泉庄的主人是岳染。 哪怕岳染回京之后从没来这里住过,他也得万分小心,不能被岳染的人发现他夜探此处。 楚寒天等人像几抹幽灵一般在山庄内穿梭,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每走一步,他们都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山庄中看门的猎犬,又或是触动山庄里隐藏的机关。 小楼曾经提醒过他,这山庄是岳染生母买下来的,而岳染生母来自神尊门,她有多少手段,外人并不清楚。 果然进了山庄没多久,楚寒天等人便接连遇到了多个陷阱。 在轻微的呼哨声中,楚寒天差点被刀片雨割破了喉咙; 逃出生天没多久,他一个手下高高跃起,避免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几人屏气凝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恨不得眼睛像夜猫子一样亮,到底是有惊无险地避过了好几道陷阱。 楚寒天冷汗直流,却依然不想退出,更加小心翼翼地前行。 越是陷阱重重,越有可能是在保护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终于,他们来到了山庄的深处,一座神秘的竹楼映入眼帘。 附近的宅子都跟这座竹楼有一定距离,若从庄子上方看,这个竹楼便是处于整个温泉庄子的中心位置。 楚寒天与几名手下对视了一眼,人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丝激动。 他们感受到这座竹楼的与众不同,那传说中的神迹,十有八九就隐藏在这座竹楼之中。 楚寒天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进竹楼。 竹楼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众人立刻停下不动,警觉地张望四周。 过了一会儿,周围也没有任何异常动静,楚寒天这才松了口气。 竹楼一楼摆着一个祭坛,但楚寒天看不出来神龛上供奉的是什么,只见一块厚厚的红布包裹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供桌上连个牌位都没有。 楚寒天沉思半晌,没再看那个神龛,抬头看向二楼。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新的陷阱后,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上了楼梯。 当他一路无事踏上二楼平台,正想向前一步,忽然头皮一阵发麻。 雪光从二楼窗外洒落地板,楚寒天看到了墙壁上有一个个微小的孔洞,那是暗藏的箭孔。 一旦触发机关,无数利箭便会从四面八方射来。 一个小小的温泉庄子,竟然布下这么多陷阱! 楚寒天没有发火,心中反而兴奋不已。 必然是这里了! 他扫视着二楼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靠里是架精美的红木床榻,床榻上铺着柔软的锦被,绣着精美的鸾凤图案。 床榻旁摆着梳妆台,台上摆着一面磨的光亮可鉴的铜镜。 窗边有一张书桌,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本古籍,书桌旁是一把舒适的圈椅。 房间的角落里,茶几上摆放着一张古琴,琴弦轻轻颤动,仿佛还能听到悠扬的琴声在竹楼中回荡。 这座竹楼,仿佛随时等着一位贵女在此落脚小居。 楚寒天一双鹰眸打量着那面铜镜,又多次看了看那张古琴。 小楼说她也不知道神迹具体是什么形状,但要不了几天,那神迹便会在暴雪中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会发光的神迹...... 楚寒天牢牢盯住梳妆台上的那面铜镜。 他冲着身后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人拿着套索过来。 楚寒天向后退了两步,走到两名手下身后。 “目标是那面铜镜,动手!” 楚寒天低喝道。 拿着套索的侍卫屏气凝神,手腕一翻,套索精准飞出套住了那面铜镜。 他再一用力,套索便带着铜镜飞到了他的手中。 侍卫顾不得额头的冷汗,转身恭敬地将铜镜递给楚寒天。 楚寒天压抑着心底的激动,拿着铜镜迅速转身下楼,侍卫们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竹楼。 走到竹楼外,楚寒天对着遍地雪光仔细打量这面铜镜。 这面铜镜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金色光泽,镜面打磨得极其光滑,几乎可以反射出任何细微的光线变化,甚至能在镜中看见夜空中飘落的雪花。 楚寒天轻轻触摸镜面,感到一种冰凉而顺滑的触感,仿佛手指在丝绸上轻轻滑过。 铜镜的边缘被精心雕刻着龙凤图案,线条流畅而生动,镜背则镌刻着繁复的花纹,既有古朴的韵味,又不失华丽之感。 楚寒天唇角压不住地翘起来,是它,一定是它! “咱们走!” 楚寒天对侍卫们抬了抬下巴,几人顺着来时的路线几个纵跃最后消失在山庄围墙外。 雪花还在静静飘落,过不了多久,楚寒天等人的脚印便被雪花彻底覆盖。 竹楼周围的宅子忽然有了动静。 三面围拢的宅院里纷纷有人笼着袖子抖抖嗦嗦走了出来。 “大半夜的非要来闯空门,冻死我了,那几个傻子把什么东西拿走了?” 有人打着哈欠问道。 “我看见了!他们把铜镜拿走了!” 一个少年回应。 “可恶!那可是郡主才买了送过来的铜镜!” 一名睡眼惺忪的妇人闻言立刻怒目圆睁。 旁边有个老者摆手道: “郡主说过了,随便他们拿,以后郡主会加倍拿回来。” 他看向竹楼,笑着捋了捋胡须: “反正真正重要的东西,那些傻子压根就认不出来,郡主交代的事,咱们算是办妥了。” 翌日上午,一只信鸽落在岳染窗前咕噜噜直叫。 玉砌连忙抱住鸽子,从鸽子腿上拿下来一个小管子: “郡主,那边来信了!” 岳染将一根翡翠步摇插在发髻上,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接过玉砌手中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 夜半子时数人进庄,连闯六道陷阱,进竹楼取铜镜后离去。 岳染忍不住噗嗤一笑。 雕栏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没想到我在街头三两银子买的铜镜,真的被当成宝贝带走了......” 第39章 岳子寰的执念 今日雪霁初晴,天空在重重铅灰色云朵之后露出了几抹湛蓝天光。 岳染先是去探望岳渊和宁馨。 岳渊被小厮扶着坐在轮椅上,双手伸直手背朝上一边顶着半碗水,咬着牙面红耳赤。 “染染,这位宁姑娘是不是看为父不顺眼啊?” 他自从断腿之后,便很少锻炼筋骨了。 宁馨一大早就说他四体不勤,再不动动浑身筋骨恢复起来会更慢。 岳渊嘴上抱怨,心里自然知道宁馨的话没错。 岳染抿唇微笑,蹲在岳渊身旁乖巧抬头: “父王您可要好好配合治疗,女儿今后会不会被人欺负,可就全看父王的身子骨了。” 岳渊一听如同打了鸡血般,双目圆睁吐气开声: “不就是端水吗?本王还能再坚持一个时辰!!” 岳染笑着点点头,起身去看宁馨,迎面就被宁馨塞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药材: “你来的正好,王府药房被烧得连根毛都不剩,我已经为王爷开好了药方,你若是没事就去抓药。” 岳染愣愣地接过药方,满眼的药名看得她眼花,父王竟然需要这么多味药? 宁馨又皱着眉拽住她的袖子,凑近耳边低声道: “王爷自己卧房留的那套金针,我发现上面也被抹了药,你留意些带一套新的金针回来,注意看我的药方,每味药第二个字顺着读,才是我真正需要的药。” 这姑娘再怎么耿直,也发现了定北王府中暗潮涌动,危机重重。 可怜定北王唯一能信任的,估计也只有岳染这个女儿了。 岳染不动声色地将药方收进袖中,对着宁馨恭敬一礼: “大恩不言谢,我父王就拜托宁姑娘了。” 出府之前,岳染抽空去见了柳侧妃。 没多久她便离开了柳侧妃的院子。 岳子寰的小厮金豆躲在假山后面看着岳染的身影远去,这才悄悄地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柳侧妃院门打开,两名丫鬟跟着走了出来,远远盯着金豆的背影,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跟了上去。 栖云阁。 岳子寰坐在书房中提笔练字,笔迹隽秀有力,这是他最为自傲的地方。 自幼老王妃以及母妃都把他作为王府继承人培养,虽然鼓励他读书,但并不让他参加科考。 老王妃最爱挂在嘴边的便是: “我的子寰将来是要继承定北王府当王爷的,参加什么科举啊?跟那些没有祖宗萌荫的人一块儿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岂不是掉价?” 受到这种观念熏陶,岳子寰对科举同样瞧不上。 然而今年他都已经二十一岁了,父王还是迟迟不肯给他请封世子,他就算不为前程着急,婚事上也耽搁了好几年。 当年老王妃和母妃眼高于顶,对于京中适龄的官家贵女们并不中意。 那时母妃看中了丞相赵继思的嫡孙女赵兰因,几番舌绽莲花哄了老王妃给他提亲。 老王妃也觉得赵兰因勉强配得上自己孙儿,于是便带了中人亲自去丞相府说和。 没想到丞相夫人听了老王妃来意,只笑着将赵兰因叫出来与老王妃见上一面。 岳子寰当时就跟在老王妃身后,亲眼见着赵兰因扶着两个丫鬟的手一步一顿走出来,话还没说一句,先咳嗽了好一会儿。 老王妃的笑脸在赵兰因咳了快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挂不住了,当场站起身告辞。 等回了王府,老王妃把母妃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左挑右选,最后给我选了个病秧子,那赵兰因一阵风都能吹倒,今后要是进了门,怎么给子寰开枝散叶?” 这事若就这么作罢也没关系,他只有些可惜,赵兰因那么秀美清雅的女子,竟然身子骨不好,他确实不能娶她。 让岳子寰深感屈辱的是,王府提亲之后一个月,赵兰因便和光禄大夫之子合了八字定了亲。 半年之后,赵兰因欢欢喜喜做了新娘子,第二年就诞下一对龙凤胎。 到了这时候,岳子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赵兰因是压根就没看上自己,故意装病罢了。 说到底,就因为他是个庶子,父王也没有给他请封世子。 父王,看不上他这个庶子。 岳子寰垂眸凝神,手腕纹丝不乱,纸上洋洋洒洒一篇心经即将完成。 小楼说过,嫡庶之分是这世间最大的不公平。 为人父母者对待子女不应只看嫡庶,更应该看人品才情。 “大表哥,小楼相信,总有一天王爷会看到你的才华,他会知道只有你才是最优秀的世子人选。” 冯小楼的声音不时在他心头回响,让他的心情从暴戾中获得平静。 金豆进了书房,躬身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岳子寰练字。 等岳子寰放下笔,向后靠在椅背上,这才缓缓开口: “今日父王那边是什么情况?岳染又在做些什么?” 金豆连忙回禀: “大公子,王爷今日开始锻炼筋骨了,至于郡主则被那宁医女叫去抓药。” “对了,郡主出府前还去见了柳侧妃,不过我不敢靠近柳侧妃院子,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岳子寰神情阴沉,双眸深邃而锐利,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寒光。 王府药房被烧光,那个医女要给父王治病,自然要抓新的药材。 他得知道都抓了什么药,到时候设法送去给小楼。 “你出府去,想办法找人偷了那药方看看,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看到药方内容。” 金豆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药方在岳染手上,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从岳染手中抢东西啊。 岳子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没用的东西!你不知道等岳染抓药离开后去问药铺抓药的伙计?” 金豆脸上一喜,连忙躬身退下。 岳子寰疲惫地闭上眼。 岳染在王府内大刀阔斧动了不少人,眼下他手头能用的只剩下金豆这几个书童和小厮。 如今岳染又带了一个宁馨进王府,他与母妃谋划了五年的事,竟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 岳子寰脸色阴沉如水,双拳紧握在一起,后槽牙狠狠咬着。 他怎么能甘心?如果没有岳染插手,他跟母妃此刻都已经成功了! 一旦父王陷入昏迷,定北王府群龙无首,晟文帝必然会顺理成章封他为世子。 他距离那一步,就差一点点。 第40章 五城兵马司忙碌的一天 岳染带了雕栏玉砌乘了马车出门,到了京城最大的药铺九品堂。 刚下马车,便看见街道上有官兵挨家挨户指点商户: “我们指挥使说了,这雪别看今天放了晴,后面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呐,你们都警醒着点,该备的粮食多备些!” 米铺的老板拽着一名官兵大着胆子问道: “军爷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我们米铺的价格您看能不能......?” 那官兵呸地吐出嘴里嚼着的松子糖,大眼一瞪: “你踏马在想什么呢?知道大家都要买粮想趁机抬价?为了点钱你不要脑袋了是不是?” 米铺老板连忙点头哈腰笑着后退: “我就那么一说,您看您怎么还较真了......” 路过的百姓见状脸上带着迟疑之色,脚下一转,纷纷进了米铺准备多买点米。 “五城兵马司这两天到处吆喝让人注意囤些粮食和菜肉,莫不是钦天监算到了什么?” “害!钦天监这些年算准的天气屈指可数,你还真当回事,傻不傻?” “你不傻,你干嘛多买了一刀肉?买米倒是别站我前面啊!” 岳染站在九品堂门口,看着人们肩上都或多或少多提了些粮食,眼角微微弯起。 郑明楼办事效率还真够快的。 雕栏跟玉砌在一旁窃窃私语: “听说五城兵马司还在督促沿街商铺好好修缮屋檐房顶,说是怕有大雪会压塌房子。” “靖安侯世子虽然成日里鼻孔朝天看着惹人厌,这些事倒没做错,有备无患。” 玉砌看着天上云朵缝隙里的几抹湛蓝,迟疑地问岳染: “郡主,后面真的还会下雪吗?” 岳染也在仰头看着天空,铅灰色的云层越来越厚重,蔚蓝的天随时都会被云层吞没,她轻轻喟叹一声: “若能不下雪倒是最好,就怕一语成谶。” 算算时间,雪灾就在这两日。 她对那日子刻骨铭心。 前世冯小楼因为神迹而声名鹊起,顺利陪着楚寒天登基称帝,顺利当上了皇后。 而她却在雪灾之后被塞上了和亲的马车。 没有这神迹傍身,冯小楼在京城的名声依然是个外室女,见不得光的身份,楚寒天想娶她为正妃难上加难。 若是楚寒天执意要娶冯小楼,她甚至只能做个太子尚仪,品级极低。 无论是楚寒天还是冯小楼都不可能接受这一点。 昨夜楚寒天夜探清泉山庄,估计是冯小楼实在等不及。 这一世,楚寒天若是知道他费尽心思得到的是脂粉铺中三两银子就能买到的铜镜,不知会作何感想。 岳染眼眸轻转,看了眼街角处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转身便进了九品堂: “走吧,抓药要紧。” 金豆躲在街头拐弯处,等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终于见到岳染再度出来,登上马车回王府。 金豆左右张望了片刻,确定没人注意自己,这才神色镇定地进了九品堂。 九品堂药柜上此刻只有个抓药伙计,手里拿着药秤皱着眉念念叨叨。 金豆走了过去,轻声道: “刚刚那位大小姐抓得什么药,能不能通融下告诉我?” 说话间,他将一个小小的金元宝放到了药秤上头。 药秤顿时便一沉。 抓药伙计抬眼看向金豆,面色不变,将那金元宝迅速塞进了袖子里。 嘴上吆喝着: “不该打听的事少在这瞎打听!” 另一只手却悄悄推过来一张药方。 金豆挤着眼笑了笑,不动声色收了药方,嘴里也骂骂咧咧: “不说就不说呗,瞎嚷嚷啥呀!” 等金豆出了九品堂,抓药伙计回头看向药房内。 掌柜的这才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给他了?” 伙计连忙点头,将袖子里的金元宝拿了出来: “出手还挺大方!” 掌柜的笑了笑,下巴一抬: “收了吧,都是收钱办事,谁也赖不着咱们。” 那位郡主八成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知道有人跟着她,也知道有人会来问药方,刚刚抓了药,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黄金,要他们药铺的伙计演一出戏。 他们可没撒谎,就连那药方都是刚刚那位郡主自己留下来的。 只可惜啊,这种活不常见。 也幸好不常见,达官贵人的家中隐私,他们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金豆得了药方,谨记着岳子寰的吩咐,直接就去了梨花巷外糖水铺子,将药方递给了老板娘。 一炷香之后,冯小楼手里拿着药方,细长如新月的眉微微蹙起。 没想到那医女给定北王开的药方竟然如此复杂。 她若想再一次动手脚,只怕不好下手了。 定北王此次看来是命不该绝,实在不行,以后再让岳子寰另想办法。 眼下冯小楼最关心的便是从清泉山庄拿回来的神迹。 今儿一大早,楚寒天便命人将一个木头匣子送到了梨花巷这边。 冯小楼打开那层层包裹的东西,发现里面是一面铜镜。 送镜子的侍卫说太子昨夜冒险进清泉山庄,克服了重重困难和陷阱,这才得了这面铜镜。 冯小楼面带微笑收下了铜镜,转过身后却不得不面露怀疑。 这面铜镜,看起来也就是脂粉铺子里头比较贵一点的那类镜子,只不过打磨得特别光亮罢了。 楚寒天,该不会拿错了吧? 这话冯小楼自然不敢去问。 她能靠着落泪哭诉哄得楚寒天亲自去清泉山庄拿东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面镜子就算真的拿错了,她也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 毕竟楚寒天是她翻身跨越阶层的最大助力。 花园里,刚刚露头了一上午的日光渐渐淡去,空中的厚重云层也再度将那几抹蓝天遮住。 冯小楼轻轻咬了咬唇,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百年难遇的大雪灾就在这两天了,但愿这面镜子真的就是神迹。 否则......她的计划该如何进行下去? 兵马司胡同内,陆续从东西南北各城回来的官兵也在抬头看天。 “邪乎了,太阳就露脸了几个时辰又躲回去了。” 郑明楼背靠着圈椅,一双长腿搭在桌上,凝视着窗外阴沉天空。 她说的,会成真吗? 第41章 殿下跟着她跑了 岳染回到王府,带着雕栏玉砌抱着大堆药材直接就去见了宁馨。 岳渊看见那大包小包的药,眼皮不由跳了跳。 原来他吃的药是要这么多种药材的吗? 岳染为宁馨单独安排了偏院,偏院有自己的小厨房,一打开院门走不了几步就能到定北王的正院。 此刻正院与偏院的院门大开,岳渊就在偏院门口活动筋骨。 正院外亭中摆着茶水糕点,点了几个小炉子煮着热茶,除了柳侧妃与秦侧妃陪伴在侧,还有岳渊的十几名亲兵把守在周围,围得如铁桶一般。 岳子寰的人连远远偷看一眼都有可能被发现,因此岳子寰只能暂时作罢。 反正他就快结束禁足了,到时候他可以正大光明守在定北王身边,看那医女如何医治。 宁馨将岳染迎进院子,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两名侧妃与十几名亲卫都已经见怪不怪,眼都不带眨一下。 这位宁医女脾气怪是怪了点,但只要是真心为王爷治病,哪怕她上天都行。 偏院内,雕栏玉砌将抱着的药包全部堆在了一旁矮几上,宁馨看都没看那堆药,直接从岳染怀中接过了几包药物,拿到鼻子前头闻了闻,这才微微点头: “没错,就是这些药,不过还缺一样药引。” 宁馨抬起头看着岳染,郑重道: “我与师叔配的药并不一样,需要关键的药引,这药引或许有些难得。” 岳染点点头,等着宁馨继续说下去。 “我需要的药引是百年以上的续骨木。” 岳染闻言一怔,立刻睁大了眼,而宁馨也迎上了她的目光: “看来郡主果然了解内情,若是别人恐怕难以拿到这味药,但郡主的生母先王妃乃神尊门亲传弟子,或许她给你留过线索。” 续骨木乃是常见的治疗骨伤的药材,然而百年以上的续骨木,便只有神尊门的药田才会有,普通的续骨木根本活不了这么多年。 岳染认真看了眼宁馨,这才缓缓开口: “宁姑娘愿意跟我来王府,也是想要这百年续骨木吧?” 她问的是问句,但语气十分肯定。 宁馨那时常面瘫没有表情的脸此刻也浮现出一抹惭愧。 “郡主说的没错,我一听说是来为定北王治疗旧疾,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郡主的身世,和这百年续骨木。” 她大大方方承认,并退后一步,举起手对着岳染深深伏下身子大礼参拜。 “宁馨一直在研究断骨接续的药物,但多年来不得寸进,缺的正是这百年续骨木。” “宁馨虽有私心,但宁馨保证,只要有了这味药,王爷即便不能断肢再生重新走路,但一定能气血丰盈,身体康健程度更胜从前!” “就当是宁馨为天下无数不幸断骨难治的人,请求郡主!” 岳染神情复杂地看着宁馨。 也罢,在后宫得罪所有后妃还能全须全尾活了两年的普通医女,又怎会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人。 虽然宁馨把她架到了高处,但岳染只需要一个答案。 “宁姑娘,你确定得到这百年续骨木,就一定能治好我父王?大约多长时间?” 宁馨抬起上半身,满脸自信答道: “只要一直由我来医治,王爷三个月便可彻底痊愈,除了不能再度行走。” 岳染静静地注视着宁馨,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剑,直指宁馨的内心,让宁馨顿时感到无形的压力。 等宁馨不自觉抬手擦去额头冷汗时,岳染朗声道: “好,我马上去找百年续骨木!” 话音落下,她大步走向院外,看见还在端水的岳渊,脸上的气势瞬间柔和下来: “父王,宁医女正在着手制药,您很快就会好起来。” 岳渊欣慰地看着女儿,心中还是有些遗憾,如果染染是个男孩,该有多好。 岳染拢了拢身上的红色大氅,抬头看了看天色,接着说道: “女儿要去一趟清泉山庄,有件重要的东西留在那里,父王您在府中好好休养。” 岳渊一愣,园中刮起一阵寒风,他随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哈啾~~!” “慢着,万一又下雪怎么办?染染,染染!” 岳染已经大步离开了,红色的身影在雪地中比红梅更为醒目。 岳渊眼皮又跳了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安。 秦侧妃拿着汗巾给岳渊擦去额头汗珠,轻声道: “郡主赶在此时出城,想必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或许跟王爷的伤病有关。” “王爷,相信郡主会处理好的。” 岳渊看着女儿越走越远的背影,脸上神色难明。 他家染染,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长为一棵独自抵挡风雪的青松了。 京城大街,仙人醉的临街雅座。 此时是午后未时,若在平时还是艳阳高照,然而今日此时空中铅灰色云层重重压在京城上空,街道上的行人不时抬头看,人人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加快了脚步。 平时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只剩零星的人影还在踯躅前行。 拉达也在看远处天际,此刻的天际颜色更呈现出黑灰色的云层。 他们在北凉生活长大,一看这云层便知道,大楚京城要迎来一场少见的暴雪。 “殿下,咱们也趁早回去吧,属下看这天色,只怕今夜便有暴雪。” 慕容晖站在窗口,手中端着的茶水早就已经被寒风吹得冰冷。 黑色锦袍的袍摆在风中轻轻飘动,舒展的肩膀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潇洒。 空中开始有雪花缓缓飘落,落在他深邃而立体的面颊,衬得他双眸如点漆,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冷峻。 不用拉达提醒,他的鼻子已经在风中闻到了暴风雪的气息。 不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慕容晖仰头喝下冰冷的茶,正打算招呼拉达离开,目光却忽然一顿。 银装素裹的京城大街上,一个红色的身影如同一团红云快速接近。 女子骑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身姿挺拔,神采飞扬。 雪花在她的发梢上飘落,与她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平添了几分英气和野性。 她紧握马鞭驾驭着胯下的黑马,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蹄印,灵巧地避开街上稀疏的路人。 风卷着雪花在她的周围飘落,却无法阻挡她前行的步伐,她的脸庞在寒风中显得更加冷艳动人,嫣红的唇在雪花的映衬下更加艳丽夺目。 慕容晖定定看着岳染疾驰而去的背影,背对着拉达招了招手: “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拉达刚想拒绝,眼前那个高大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楼下传来马匹嘶鸣之声。 拉达扑到窗口,只见他家殿下骑着他心爱的白马一路跟着岳染而去。 “至少穿件狐裘啊祖宗!” 第42章 风雪同行,愿她平安 清泉山庄在京城西郊,岳染很快便抵达西城城门。 守城官兵都已经披上了冬季大氅,不断催促出入城门的百姓加快脚步。 岳染等门口人变少,便纵马穿过了城门。 守城官兵全都认识她这张脸,不需要任何路引便自动放行。 岳染已经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但此刻她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清泉山庄。 身后那人若是识趣自己离开便罢,否则等到了路上人少的地方,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没多久,身穿黑色锦袍的高大男子骑着白马来到城门口,他的面容高鼻深目,肤色极为白皙,一头乌黑长发微卷,模样与普通大楚人并不一样,守城官兵立刻将他拦下: “站住,你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 黑衣男子露齿一笑,一时间闪瞎了过路大妈小姑娘们的眼睛。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 “陛下命我前往清泉山法华寺,还请通融。” 守城官兵看见他手中的令牌,只得迟疑地让开,缓缓挥了挥手。 黑衣青年再度点头微笑,路旁的大妈小姑娘们又一次低声惊呼起来。 高大的黑色身影骑着白马迅速没入城门外的茫茫大雪中。 守城官兵不由地轻声嘀咕: “长得祸国殃民招蜂引蝶的,陛下干嘛让他去法华寺啊。” 他看看城门口排队的人,其中还有些小姑娘捂着红红的脸蛋看着城外的方向,心里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都快点,这么大雪不赶紧赶路发什么呆!” 西城城门外,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风雪越来越大,视野慢慢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慕容晖眯着眼勒住缰绳在原地判断了片刻,迎面而来的风卷着雪花不断击打在他脸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睁眼看着清泉山的方向,轻笑了一声: “倒真是巧了。” 他一声轻叱,胯下白马仰头嘶鸣,向着清泉山疾驰而去。 茫茫风雪中,黑衣锦袍的俊美男子骑着神骏的白马踏雪而行,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雪幕。 他一身黑色锦袍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愈发醒目,长袍在腰间被宽大腰带束缚住,勾勒出男子宽肩窄腰的身形,宛如夜空中的黑色鹰隼,矫健挺拔。 他的目光始终紧锁前方路尽头那抹若隐若现的红色身影。 随着他不断前进,那抹红色似乎在视野中逐渐从一个小点逐渐扩大。 最后他发现并不是他的错觉,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勒马停在原地,转身等着他靠近。 岳染的红色大氅在风雪中飘扬,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迅速融化成水滴,在她脸上增添了一抹润泽的光。 寒风在她耳边呼啸,吹拂着她那如丝般的乌发,但撼动不了她坚毅的表情。 慕容晖驱马不断靠近,到了岳染身前一丈远方才勒马,白马人立而起,嘶鸣了几声终于站定。 岳染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闪耀着寒光,映衬着她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 她轻轻挥动长剑,剑尖指向慕容晖,以此作为警告。 “你为何要跟着我?” 风雪越来越大,天地间飘落无数鹅毛般大的雪花。 慕容晖的容颜在雪幕中有些模糊,但岳染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正紧紧盯着自己。 她还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如此大的风雪,慕容晖竟然只穿了一身黑色锦袍,别说狐裘了,连一件大氅都没穿。 他竟然就这么一路跟着她出了城?他也不怕被冻死? 慕容晖看着岳染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他为什么要跟着她? 在京城大街上看见她一路向着城门而去,他连一眨眼的思考都没有,飞身下楼便追着她而来。 他沉默片刻,老老实实开口: “风雪大了,我不放心你。” 岳染有些愕然,不由得睁大眼看着慕容晖。 他长得实在好看,面容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若浅浅桃花,即便是在这冰天雪地中,也显得容色绝艳。 这样一张脸,一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话,实在让岳染意外。 她抬头看向天空,暴雪之下,天色暗得早,她没时间跟慕容晖寒暄。 “我要去自己的庄子,并没有什么危险,不需要十一皇子忧心了,请恕岳染失陪。” 说完,她紧勒缰绳,转身继续向清泉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慕容晖看着那红云一般的窈窕背影,忍不住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拍: “你怎么见了她就成了傻子!” 随后他眼中光芒绽放,纵马扬鞭,继续跟在岳染身后追了过去。 很快两人便在雪地里并肩驰骋,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的速度此刻不相上下。 岳染微微皱眉,斜眼看了看慕容晖。 慕容晖微笑着迎上她的视线: “陛下命我去法华寺为两国议和一事点一盏长明灯,我与郡主算得上顺路。” 岳染抿了抿唇,再度看向前方,不再搭理慕容晖。 鬼才信他这套说辞。 点长明灯的事又不急在一时,何必冒着如此大的风雪前往法华寺。 岳染能感觉到,慕容晖的目的就在她身上。 她并不觉得惧怕。 千军万马的死人堆她都闯过来了,慕容晖单枪匹马一个人,她有足够的把握击败他。 “法华寺在半山腰,十一皇子进山之后还需要赶路,到时岳染便不奉陪了。” 岳染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清泉山庄轮廓,唇角浮出了微笑。 让你跟,还能跟进庄子不成? 随着岳染的马蹄声接近,清泉山庄的大门已经打开,一群留在庄子里的人涌到了了门口,翘首看着岳染的方向。 “哎?郡主还带了个人来?”一个少年披着皮袄指着岳染与慕容晖,公鸭嗓尤其大声。 “唉哟,那后生长得真俊,就是这长相吧,怎么不太像大楚的人呢?”胖胖的大妈手遮在眉间盯着慕容晖看个不停。 山羊须的老者不动声色地提醒大家:“别挡在大门口,让郡主进庄子。” 众人连忙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岳染扬起马鞭,胯下黑马嘶鸣一声,闪电一般飞快地冲进了清泉山庄。 而慕容晖则止步于山庄门口。 岳染清朗的声音从山庄内传来: “前方山道便是通往法华寺的路,十一皇子,恕不远送!” 随着话音飘落在他马背上的,还有门口少年身上的那件皮袄。 山庄中的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俊俏青年并不是山庄的客人。 “我的皮袄——” 少年公鸭嗓嚎了起来。 随后被岳染一句“给你买新的”堵上了嘴。 慕容晖看着山庄的门在他面前无情地关闭,低头看着手中的皮袄,无奈地一笑。 好在她一路平安,他放心了。 第43章 风雪山路上倒霉的狼 慕容晖抬头看向山道,暴雪已经在山道上堆了几寸厚的暴雪,而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此时上山委实是一件冒险的事。 白马在他胯下焦躁地撅了撅蹄子,马脸上满是嫌弃,就差说人话了。 慕容晖笑着低头揉了揉白马的鬃毛,轻声道: “别怕,我会把你平安带上法华寺。” 清泉山庄的大门忽又开了个一人进出的缝。 一位胖胖的大妈举着一盏灯笼小跑着来到慕容晖马前踮着脚把灯笼递给他: “我家郡主说了,夜黑风高雪大,这盏灯笼给十一皇子方便看路。” 慕容晖啼笑皆非地接过灯笼,刚要道谢,胖大妈已经忙不迭转身小跑着钻进山庄大门,砰的一声,大门再次关闭。 有点关心,但不多。 俊美的黑衣青年凝望着山庄中逐渐远去的灯影,无声轻叹。 随后他转身看向山腰上若隐若现的法华寺,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提着那盏灯笼,双足轻轻踢了踢白马,不必扬鞭,白马已经轻快地向山道跑去。 天色逐渐转黑,狂风怒吼起来,暴雪如席铺天盖地砸下来。 暴风雪肆虐着苍茫的清泉山,山路蜿蜒,像一条长蛇在风雪中翻腾。 慕容晖一袭黑衣,与白色的骏马形成鲜明对比,在雪幕中仿佛一幅水墨画中的点睛之笔。 他手中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火光在风雪中摇曳,为他照亮前行的山路。 随着他的前行,灯笼的光芒在山道上投下一道弧光,更增添了一份神秘。 山道上只有慕容晖独自一人,无人看到的角度下,他的眼瞳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圆形的瞳孔竟然慢慢变成了竖瞳,宛如兽瞳一般妖异,这种异变并未影响他的俊美,反而让他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邪魅。 清泉山庄中的竹楼上,岳染解开身上快要湿透的大氅,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山道上渐行渐远的那一点灯光,转身下了楼。 “魁爷,山道可还好走?” 守在竹楼外的山羊徐老者眯了眯眼,看了眼漫天大雪,这才开口: “若是平时天气晴朗,清泉山的山道宽敞且经常有人修缮,夜路并不成问题,但今天不好说。” 岳染心中也清楚,这种暴雪天气,慕容晖独自走山路其实非常危险。 她只当他所谓奉命去法华寺点长明灯是特意找的借口,没成想他竟然会选择冒着大雪进山而不是原路返回京城。 “啧,魁爷,将黄狮派出去跟着慕容晖,确保他不会半路摔死!” 岳染头痛地捏了捏鼻梁。 虽然慕容晖是北凉人,但质子若是就这么摔死在山道上,大楚到底是不太好交代。 也不知这个人到底是跟来干什么的。 魁爷笑着点头退下,找来了刚刚失去皮袄情绪不佳的少年: “山伢子,郡主交代让黄狮出去跟着刚才那个人,别让他在咱们门口摔死了。” 山伢子闻言,虽是满脸不情愿,还是来到山庄的狗舍,打开了狗舍的大门: “黄狮,来!” 一个巨大的影子扑了出来,人立而起,前肢搭在山伢子肩膀上,吐着舌头不停讨好地看着山伢子,仔细看是一只毛茸茸的黄色巨型犬。 山伢子揉了揉黄狮的大脑袋,指向远处山道上的那点灯影: “郡主说了,要你保护那个人,等他到了法华寺,你就乖乖回家,家里给你留一大盆肉回来吃!” 黄狮吐着舌头看了眼山道上远去的灯笼,汪汪叫了两声,便放开了山伢子,飞快地向着山道方向狂奔而去。 此刻的山道上,慕容晖勒住了缰绳,暂时停在了原地。 山上已经很难看清路,他手中的灯笼是整条山道上唯一的光源。 狂风卷着无数雪花向他砸过来。 几乎睁不开眼的暴风中,慕容晖抬起鼻子仔细嗅了嗅,眼中竖瞳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胯下白马不断踢着脚下的雪,再度焦躁起来。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片,在漆黑的山路上肆虐。 道路两旁高耸的树木在风雪的肆虐下剧烈摇晃,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危险摇曳警示。 不远处的山道两边,有几点幽幽的绿光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慕容晖嗤笑了一声,左手依然提着灯笼,右手则放开缰绳,在腰间腰带的一颗宝石上按了一下,接着用力一抽,从腰带之中抽出一把寒光闪烁的软剑,随着他右手一振,软剑顿时绷得笔直,直指前方山路。 “刚好最近我相当讨厌狼这种生物,你们可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啊!” 慕容晖喃喃低语。 几匹野狼悄然从树林深处钻了出来。 它们灰色的皮毛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只有眼中闪烁的幽绿光芒透露出它们的存在。 这几匹狼静静地盯着山路上的一人一马,张开嘴,尖利的牙齿示威一般对着慕容晖,目光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贪婪。 慕容晖下了马,安抚地摸了摸白马的耳朵,转过身稳稳地站在风雪中,长剑紧握在手中,缓缓向狼群走去。 他手中长剑闪烁着冷冽的寒光,映衬着他深邃的眼眸。 黑色的锦袍随着他的行走而轻轻飘动,与夜色融为一体。 狼群原本在黑暗中蠢蠢欲动,但随着他的逼近,它们开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直刺狼群的心脏。 他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此刻显得更加深不可测,手中的剑尖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似乎在宣告着什么。 不久后,黄色的毛茸茸大狗狂奔来到这片山道,随后它便停了下来,喉咙中发出警惕的呜咽。 接着警惕变成了狐疑。 那个人呢? 这几匹狼死得好惨啊,全都开膛破腹了,它平时都不会对狼下这种毒手啊。 它转了转耳朵,踏过血泊中的狼群尸体,继续向山上的法华寺跑去。 等到它气喘吁吁赶到寺庙大门口,正好看见那个提着灯笼的男人拍开了法华寺的寺门。 有沙弥撑着伞出来,与提灯的男人交谈了几句,随后便将男人和他的白马迎入法华寺中。 黄狮歪着脑袋轻轻汪了一声,乌溜溜的眼珠子充满了快乐。 那个男人没事了,它可以回家吃肉啦! 第44章 先王妃留给郡主的东西 黄狮一路撒着欢向山下跑去,途中再度经过那几只惨死的野狼尸体,暴雪已经将它们的尸体覆盖了一半。 毛茸茸的大狗停了下来,在狼群的尸体上不停嗅着,接着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里有一丝疑惑。 它总觉得这里除了狼的气味,还有另一种野兽的气味。 但是周围只有这几只野狼的尸体,血腥味也几乎彻底盖住了另一种野兽的气味。 暴风雪继续铺天盖地砸下来,那股隐隐约约的气味也彻底消散在夜幕中。 黄狮歪了歪脑袋,不管了,它要回家吃肉。 清泉山庄大门,山伢子裹着入冬后新做的大棉袄蹲在屋檐下啃着鸡腿。 郡主前几日命人送来不少物资,加上山庄本身就有很多产出,这几天福婶天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 今儿郡主来了,福婶一高兴,拿出了十八般武艺,要给郡主整一桌丰盛的大餐。 中午厨房做了一大盆卤鸡腿,福婶把鸡腿炖得热乎乎的连着盆一块儿端给了山伢子: “你先吃点鸡腿垫垫肚子,吃不完的都给黄狮,今天福婶要大显身手!” 山伢子才啃到第三根鸡腿,就听见山道上传来了熟悉的汪汪叫声。 他叼着鸡腿连忙站起来,满意地看着直奔大门跑过来的黄色大狗。 看来它已经顺利把那个十一皇子送去法华寺了。 他就说嘛,这条山道上,黄狮就是王! 那个跟着郡主的男人能被黄狮保护着上山是他的福气。 黄狮吐着舌头兴奋地扑向山伢子,桌上那盆鸡腿是它的了! 山伢子笑吟吟看着黄狮抬起前爪窜上桌子,随后他眼神一凝,公鸭嗓猛地大喝: “停!!” 黄狮疑惑地转头看他,不知道山伢子想干嘛。 山伢子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走到黄狮身前握住它的前爪,发现上面有尚未干透的血迹,还有少许灰黑色的毛皮。 “黄狮,你们遇到狼了?” 黄狮点头汪了一声,虽然它其实去得迟了没有跟狼群干架。 山伢子连忙把黄狮翻来翻去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番,确认它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那个什么皇子真是好运气,得亏有你跟着,不然他现在都被狼给拖走了。” 黄狮歪着脑袋看着山伢子,它不好再汪,但它也不知道怎么说,那群狼等它赶到的时候早就凉了。 “好家伙,赶紧吃吧,这盆鸡腿都是你的!” 黄狮眼珠子发亮,大脑袋猛地探进盆里大吃特吃。 清泉山上,法华寺主持禅房。 室外,整个法华寺的前殿与禅房屋顶上都已被皑皑白雪覆盖,狂风裹挟着雪花在空中肆虐,寺庙的屋檐下挂起了长长的冰凌。 这般恶劣的天气里,禅房内的温暖灯光如同孤岛中的灯塔,透出一股宁静与安详。 禅房内,俊美高大的黑衣男子与法华寺住持相对而坐。 黑衣青年坐在蒲团上,姿势端正而优雅,浑身散发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他的面容犹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眉眼异常俊美,深邃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 住持弥光大师头上顶着九个戒疤,眉毛已然灰白,容颜苍老却神情淡然,历尽沧桑的双眼中透露出睿智与慈悲。 “多年不见,大师看起来气色不错。” 慕容晖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难以抗拒的磁性。 弥光大师凝视着面前的青年,微微摇头轻叹: “老衲倒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伤重垂死的少年,竟然会是北凉十一皇子。” 慕容晖低头一笑: “我当年也没想到,那位心怀慈悲治病救人的游方僧人,原来就是大楚法华寺的住持。” 弥光大师双掌合十,低颂佛号,垂眸道: “以无缘大慈心平等对待一切众生,怨亲无异。慈心即是道场。” “以同体大悲心救度众生,不辞疲苦,不避汤炭,悲心即是道场。” “成就六通,能为众生成办不思议事,神通即是道场。” “能逐步背舍下地贪,乃至背舍无色定灭尽定等贪着,从而得究竟解脱,解脱即是道场。” 慕容晖静静听完这段话,抬头看了弥光大师一眼,方才开口: “在下明白大师一片苦心,但在下心中执念难消,达不到大师的境界,更没有那种神通,做不到大师的期许。” 弥光大师无言地看了眼这位俊美不似人间秀色的青年,终究叹了口气,不再勉强。 禅房门打开,有沙弥引着慕容晖前往休息的禅房,途中经过法华寺一段山崖边的平台。 肆虐的暴风雪中,慕容晖凝神向山下望去。 清泉山庄远在山脚下,庄子里依然灯火通明,哪怕在山顶也清晰可见。 慕容晖定定看着那风雪中的光,冷厉的眉眼渐渐染上一抹暖意。 清泉山庄中。 岳染刚刚沐浴过,一个人坐在竹楼二楼的拔步床上,披散着半干的长发仔细打量着这架精美的架子床。 晚饭后,她问起魁爷有关续骨木的事。 魁爷有些惊讶,但还是实言相告: “若是问百年续骨木,在先王妃这里还真不算特别珍贵的,郡主如果要取用,便去竹楼二楼,先王妃给您准备的闺房吧。” 老者捋着山羊须微笑道: “那架拔步床,就是用一整棵三百年的续骨木打制出来的!” “先王妃为您和小小姐,准备了很多人间难得一见的东西,就等着你们出嫁时做嫁妆。” 说到这里,魁爷的声音有些哽咽,忍不住抬头看着天空,压住了眼底的酸涩。 当年先王妃卢清容在清泉山庄一点一滴打造着女儿的乐园,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只剩下他们这些先王妃身边的老人还在山庄里守护她留下的东西。 岳染从床上走下来,披着夹棉锦袍,一步步在房里逡巡着,看着母亲给自己留的礼物。 身旁的古琴琴弦在窗外风雪的咆哮中隐隐发出空灵的颤音。 精美的妆台上又摆上了新的铜镜,红木妆奁中每一格抽屉都摆着精致的首饰,连木梳都刻着精美的花纹。 楚寒天夜探山庄那天,福婶早就把妆奁藏了起来,今晚才把妆奁送回了竹楼: “别的东西那人都偷不走,妆奁可不行,万一被贼人拿走了,先王妃晚上要来找我的!” 岳染摸着那些样式虽已有些过时却十分昂贵华丽的首饰,唇角翘起,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下: “母亲,女儿好想你啊......” 第45章 金光中的她 深夜,清泉山庄在暴雪中逐渐熄灭了所有的灯火,众人都已安歇,天地间只有雪花不停撞击在窗户、屋顶、地面上,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沙沙声。 岳染安睡于竹楼上的那张百年续骨木雕花床上,她的面容在窗外雪光下显得异常宁静。 不知不觉间,她的眉头突然紧锁,十指紧紧抓着棉被,眼皮下的眼珠子快速转动,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在梦中,她看到了前世的清泉山庄。 同样是铺天盖地的大雪,山庄附近一片宁静祥和,然而这静谧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一队队身着铠甲的弓弩手架着巨大的弓弩,如狼似虎地围住了山庄。 楚寒天骑着高大的战马,将披着貂裘的冯小楼抱在身前,两人含着笑意看着这座山庄,满脸的势在必得。 山庄大门口,黄狮身上插着十几支弩箭,努力张大嘴想爬起来,终究还是倒在雪地中咽了气。 在黄狮身后不远处,山伢子被几只弩箭穿心而过钉在了山庄大门上,依然稚嫩的面孔无力地垂下,愤怒的眼睛怎么都合不上。 山庄门前的积雪已经被大片血迹洇透,红得刺目。 山庄里留守的人以魁爷和福婶带头,他们手持刀剑长枪,甚至有农人只拿着农具,无所畏惧地站在山庄大门里,试图抵挡外面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楚寒天随意地挥了挥手,弓弩手们同时发动,弓弦响动,万箭离弦,犹如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 箭矢飞行的呼啸声尖锐刺耳,充斥着山庄中的每一个角落,密集的箭雨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向山庄里还活着的人们扑去,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岳染看得目眦欲裂,想要怒吼一声“住手”,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乱箭如雨点般射来,每一支箭都仿佛带着死神的召唤。 魁爷和福婶以及他们身后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岳染眼睁睁看着这场屠杀,浑身如同被抽取了筋骨,半点都不能动弹。 每当有人中箭倒地,她的心都像被重锤猛击,那份痛苦和无助几乎让她窒息。 她想要呼喊,想要冲出去与他们并肩作战,但她的双脚却像被钉住一样。 箭矢的嗖嗖声和山庄中人们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岳染的眼泪在梦中无声滑落。 当最后一名农夫倒下时,整个山庄陷入了死寂。 楚寒天仰头大笑起来:“一群山野村夫,也想挡我的路?” “传下去,清泉山庄中出现了谋逆者,已被本太子当场格杀!” 他身前的冯小楼兴奋地跳下了马,一步步踏过地上的血迹,满意地欣赏这座已经属于她的庄园。 “混蛋!!” 岳染拼尽全力怒吼了一声,终于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枕巾已被泪水打湿。 她剧烈地喘着气,坐在床上紧紧抱住自己。 她刚刚梦见的,是前世山庄中众人的结局吗? 楚寒天和冯小楼不仅仅偷走了她的一切,出手还这么狠毒,杀光了山庄里所有的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山庄中所谓的那个神迹做成冯小楼抬高身份的阶梯。 晚饭后岳染曾详细问过魁爷,母亲留下的奇珍异宝大多是魁爷在打理维护。 但是岳染提及有无特别神异效果的东西,魁爷也犯了难: “这个庄子里都是先王妃给您留着把玩的东西,虽然全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珍,但要说什么神迹,特别是能对抗暴风雪灾害的......老奴实在想不起来。” 魁爷打算回去仔细翻阅当年山庄中各种物件的册子,或许明天能给她一个答案。 此事岳染并不是特别着急。 既然前世冯小楼杀光了山庄里的人也能找到“神迹”,说明就在这一两天,它自己就会出现。 她赤足下了床,竹楼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屋内并无地龙,但在这样的隆冬季节,岳染穿着里衣踩在地毯之上也没有感觉的一丝寒意,就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被什么东西隔开一般听不分明。 她并不惊奇,竹楼这种神奇之处,自打她小时候第一次跟着母亲来到竹楼就已经体会过了。 岳染走到窗前,看着窗户缝隙里肆虐的暴雪,伸手将窗户推开了一点。 狂风的怒吼顿时涌入耳边。 雪花在她眼前被无形的屏障遮挡,一片都飞不进来。 就连窗外的寒气都进不来,岳染周身依然温暖如春。 岳染一瞬间心有所感,但又不敢急着下定论。 她披上外袍,一步步走下了竹楼,看向一楼神龛里供奉的东西。 那红布依然罩着下面圆滚滚的物件。 岳染伸出手,掀开了红布。 红布下是一个精美的木雕,黑夜中虽然看不太分明,岳染却能闭上眼描绘它的样子。 那是一位雍容美丽的女子抱着一个珠圆玉润的胖娃娃,旁边一名俊美威猛的男子搂着妻儿,满脸都是满足的模样。 卢清月死后,定北王岳渊亲手雕刻了这个木雕,摆放在这竹楼中。 “染染,这庄子是你母妃留给你的礼物,你若是想她了,就来这里小住,这儿有我们一家三口最快乐的回忆。” 岳染轻轻摩挲着那木雕,随后手下微微用力,一时间竟然拿不起来。 她的力气可不小,一般男子都难以与她匹敌,竟然拿不起这一尺高的木雕。 岳染垂眸看着那木雕,再度伸手将它左右轻转。 沉闷的轰隆声响起,一楼神龛后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暗室。 暗室中有无数道金光溢出,霎时间把昏暗的一楼照得亮如白昼。 岳染顿了顿,伸手在神龛上一撑,跳进了暗室。 她并不知道,暗室中溢出的金光逐渐从门缝中溢出了竹楼外,又渐渐笼罩了整个山庄,随后依然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周围蔓延,包括整座清泉山。 法华寺禅房里,正在闭眼打坐的慕容晖忽然睁开了眼,眼眸如一条竖线,片刻后变得如常人一样。 他略一皱眉,披上衣服推开了禅房的门,发现天地间已经不再落雪。 慕容晖走到山崖边,微微眯眼抬头,发现半空中有一层浅浅金光笼罩着清泉山方圆数里,金光之下,再无风雪。 不,不仅仅是这个范围,那层金光还在不断向外扩散! 慕容晖眸中精光一闪,再次看向清泉山庄的方向。 视野中没有了风雪,天地间一切景物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他清楚看见,远处的山脚下金光最亮的地方,正是清泉山庄的最中央。 那是她所在的地方。 第46章 冯小楼还打算怎么偷? 天光渐亮,清泉山庄中逐渐有人开始走动。 最先察觉不对劲的是黄狮。 它从山伢子床边的皮褥子狗窝里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眨巴两下,猛地扑到房门上用爪子扒开门栓,飞一般冲进了雪地之中,留下一串足印。 它仰天看着天上那淡淡的几乎快要看不见的金光,又看向竹楼的方向,兴奋地汪了一声,随后便跑到旁边的宅子里挨个拿爪子敲门,还没动静就继续汪汪叫。 “黄狮啊,起这么早干嘛?” 福婶揉着眼睛开了门,伸手在黄狮的大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黄狮不以为意,吐着舌头继续去叫别人的门。 魁爷昨夜翻册子睡得晚,被黄狮叫醒后一脸的起床气,老脸耷拉着用手指戳着黄狮的脑门: “你最好有个好理由,不然老夫今天定要把你......” 这时福婶惊叫了一声: “天爷啊!天上那是什么?” 魁爷昏昏沉沉地抬头,天上的金光屏障映入了他的视野。 他半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大,紧接着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连忙小跑着奔向竹楼的方向。 福婶反应过来,跟在魁爷身后跑向竹楼。 人们一个接一个被黄狮叫醒,又都不明所以地跟着魁爷跑向竹楼。 来到竹楼前,魁爷停下脚步,看着竹楼一楼门缝里溢出的金光,随后他缓缓地点头: “是了,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我忽略的,那便只有这竹楼本身了。” 他略懂天象,知道近日这场暴雪必然不能善了,也因此知道,一个能够遮挡暴雪的神迹般的存在,对大楚上下意味着什么。 “先王妃啊,您为郡主,真的计之深远啊......” 魁爷的低叹淹没在山庄中所有人的惊叹声里。 “我在这住了十年,还不知道这竹楼能发光呢!” “这雪居然就这么停了,是因为那金光吗?” “那必然是了,看看天上那金光罩子,好家伙,一眼看不到边际,不知道护佑了多大一片区域!” 众人说话间,竹楼的门从内部推开了,一时间金色光芒大盛,人们不得不眯着眼,好半天才能适应这强光。 岳染已然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双手之中捧着一块金色的宝石,光芒四射,如同被囚禁的太阳,将璀璨的光辉洒向四周。 这金色的光芒在岳染细腻如玉的肌肤上跳跃,衬得她容颜染上了一层蜜色。 身后的神龛上,定北王亲手雕刻的木雕重新被红色绒布仔细地盖住,暗室也已经关闭。 魁爷看着岳染向自己走来,这才如梦初醒向前迎去,带着一丝惊讶开口: “郡主,这是......?” 先王妃留下的册子中并无这样一块金色宝石。 岳染举起手中那鸡蛋形状鸡蛋大小的金色宝石,宝石看着并不透明,从外看去内里仿佛有数不尽的金色细砂流动,点点星光般在宝石中间盘旋流转。 她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会在暗室中留下这样一块宝石,用的机关又是父亲亲手雕刻的木雕。 当她进入暗室时,那宝石如同顽皮的小动物一般跳脱不定,她几次伸手都没抓住。 岳染当时挑了挑眉,虽然不知道这宝石究竟是何物,但它浑身散发的金光笼罩在她身上,带来暖融融的舒适感。 毫无疑问,这就是冯小楼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那个神迹。 幸好这宝石虽然跳脱,却始终无法离开那间暗室。 一人一宝石如同猫捉老鼠一般追逐了好半天,最后那宝石似乎被逼急了,猛地转头冲向岳染。 岳染连忙抬手遮挡,随后便觉得手心针扎般微微刺痛。 那块宝石主动吸附在了她掌心,不知用什么办法刺破了她掌心肌肤。 岳染正打算甩开它,接着又停了下来,任由那宝石如同婴儿般在她掌中吸血。 她想起前世,冯小楼在发现所谓神迹之前,再一次来见过她,并用匕首割破她手腕取了一瓷瓶的鲜血后离去。 第二天,冯小楼便带着“神迹”如同神女临世般被楚寒天抱在马上进了京城。 当时看守她的下人曾经议论过: “听说玉楼郡主入城时,遍身都是金光笼罩,她经过的地方,别说下雪了,就是原先的积雪也都融化干净,钦天监所说的百年一遇的雪灾就这么化解了!” “玉楼郡主果然是福泽深厚之人,哪像里头关着的这位.......” 岳染思绪抽回,看着掌心那不再吸食鲜血的金色宝石在她掌心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呆着不动,终于明白了其中弯弯绕。 这块宝石,需要用她的鲜血才能降服。 冯小楼啊冯小楼,你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为何连魁爷都不清楚的秘宝,冯小楼竟然连收服它的方法都知道? 再一想到这都是母亲为自己精心准备的,而前世的自己竟然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就死于非命,岳染的眼神顿时变得冷厉。 她伸手抚摸着那金色鸡蛋般的宝石,感受着它身上的金光微微闪烁,仿佛在告诉她“很舒服,再来!” 等她关闭暗室收拾好神龛打开竹楼,正是山庄众人被黄狮叫醒之后。 岳染抬头看向半空中隐隐有金光流动的浅金色屏障,深吸了一口气。 这辈子,冯小楼还打算怎么偷“神迹”? 京城。 各家各户的人都已经发现了半空中的半透明屏障,也惊喜发现昨夜的暴雪不知不觉已经停了,哪怕屏障之上的天空依然笼罩着深灰色的云层,京城中确实不再有雪。 “神迹,神迹啊!!” 街头那些手停口停的普通百姓们高兴地奔走相告。 晟文帝早就已经站在金銮殿殿外观察着空中莫名出现的屏障。 虽然不知这屏障的来路,但至少钦天监监正提醒了数日的暴雪,被这屏障顺利隔开了。 东宫,楚寒天惊喜地看着天空,重重拍着仍有积雪的栏杆: “太好了,这便是小楼所说的神迹!” “有此神迹在,何愁我们大事不成?” 小楼果然算无遗策! 死牢之中,狱卒端着碗冷了的饭菜随意塞进一个牢房中: “里头那个狼人听着,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过来吃断头饭吧!” 霍尔没有搭理狱卒,只是拼命盯着牢房顶上那小小的一格窗子。 他看见了,半空中的神奇金光。 一定是小楼成功了。 霍尔双手抓紧身上的囚服,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第47章 岳染会有非分之想? 定北王府,栖云阁。 岳子寰手执一本书,站在院中仰头看着天上那淡金色的屏障,唇角有着压不住的笑意。 虽然他被关在王府无法与冯小楼频繁书信了解外面的情况,也暂时无法为太子出谋划策。 但如此造福万民的神迹,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出自小楼的手笔。 过几日他解了禁足,就可以回到太子与小楼的身边了。 他还没有输,就算父王偏心岳染,他的身后也有太子和小楼,还有今日这个神迹。 岳子寰还记得,小楼曾经偷偷透露过,她其实就是父王的亲生女儿。 只不过定北王碍于名声,也为了保护她们母女二人,这才将冯小楼的身份瞒得死死的。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岳子寰心头顿时如遭重击,尖锐的疼痛充斥了他的脑海。 他不会怀疑小楼说话有假,她说的必然是事实。 也就是说,他跟冯小楼之间,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当时岳子寰几乎痛苦到无法呼吸,冯小楼察觉到他的异样,还以为他生病了,对他关心备至。 岳子寰回想起冯小楼那张清雅的容颜,喉头一阵阵泛苦。 没关系,只要小楼以后能够得到幸福,他就在她身后默默守护就好。 至于父王那边,他已有两手准备。 如果今日神迹之后,父王愿意公开小楼的真实身份,他会考虑以后好好给父王养老送终。 如若父王还要死撑着自己爱妻如命的虚假面子,依然不肯给小楼一个贵女身份,那么就别怪他这个儿子无情。 一个抛妻弃女的伪君子,更没资格占着定北王的位置! 岳子寰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坚定。 快了,攻守之势即将相易。 他相信,小楼会好好利用今日的神迹,为她自己争取到她应有的一切。 梨花巷。 冯小楼红唇紧抿眸光狠厉地瞪着半空中的金色屏障,脚下是刚刚被她砸破的那面铜镜。 她就知道!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铜镜,它就真的只是个铜镜罢了! 楚寒天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并没有比霍尔聪明几分,都已经夜闯清泉山庄了,卢清月在那里一定留下了许多宝贝,他可倒好,什么都没有带回来,唯一带回来的铜镜还是假的。 冯小楼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中满是算计和怒气。 所以这次楚寒天夜闯清泉山庄,莫非是岳染早就设计好的? 那山庄的神迹此刻已经现身,庄子又是属于岳染的,想必岳染会第一时间将神迹算在她自己头上。 冯小楼细白的手指狠狠掐进了手掌心。 她真的不甘心。 “来人,速速传信给太子,我有急事告知!” 冯小楼转身进了书房,迅速在信纸上飞快书写。 等楚寒天接到冯小楼的信,他已经在去御书房的路上,正在思考如何为冯小楼请封了。 想来小楼与他心意相通,知道他想做什么。 楚寒天笑着打开冯小楼的信,未几,唇边噙着的笑意瞬间便冻结。 那面铜镜竟然不是神迹?!!! 那他辛辛苦苦夜闯清泉山庄差点命丧其中,到底为了什么? 楚寒天铁青着脸缓缓抬头,将信纸团在手心中,微微用力,信纸便成为白色碎屑随风飘落。 “立刻去梨花巷!” 楚寒天遗憾地遥望了一眼御书房,只得强打精神出宫。 一进冯小楼的宅院,就见冯小楼对着他盈盈一拜,她抬起白皙无瑕的脸,眼神中尽是愧疚不安。 “殿下,都怪小楼不好,是小楼让殿下涉险,还让殿下被岳染所骗。” 说话间,冯小楼眼底已有泪花闪现,却还倔犟强忍着不肯落下。 楚寒天心头的那股怨气见到冯小楼这般模样,立刻化作了绕指柔,再没了脾气。 他快步上前扶起了冯小楼,柔声安抚: “是我的错,轻易上了岳染的当。” 他将冯小楼搂在胸前,一只手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眼中闪过冷意,心中满是被戏弄的屈辱感: “想不到岳染竟会如此心机深沉,设下如此阴险的陷阱!” 楚寒天的手指因愤怒而隐隐颤抖。 如今无法将神迹加持在小楼身上,小楼要获得一个高贵的身份又变得遥不可及。 冯小楼温柔地倚在楚寒天胸口,轻声道: “其实殿下不必担忧小楼,如今小楼反而担心,那岳染若是将神迹据为己有,会不会对陛下提出更多非分之想?” 她仰头看向楚寒天,双眸清澈而深情,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仰慕。 楚寒天看着冯小楼的眼睛,心中无比熨帖,同时淡淡的歉疚涌上心头。 她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他,而他竟然连一个像样的身份都无法帮她。 并且小楼提醒的确实在理,岳染一旦手握神迹,难保她会提出什么要求来,他不得不防。 楚寒天捧着冯小楼的脸,露出安抚的笑容: “你放心,不管她想做什么,在我这里,她永远都不可能越过你去!” 话音落下,他带着侍卫们坚定转身离去,脸上已有决断。 冯小楼倚在门边,目送着楚寒天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她脸上的娇柔如同夏日冰雪般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神情。 京城西门,百姓们重新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暴雪骤停,大家观望片刻,觉得这雪大抵是下不来了,人群再度拥挤起来。 大街上忽有马蹄声响起,地面隐隐震动,听起来人便不少。 人们立刻自觉向两边散开,给后方骑马的人让路。 骑士们很快抵达城门,当先一位俊美的贵公子骑着高大的白马疾驰通过城门,他面容严峻,身姿挺拔,浑身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后的侍卫们身穿统一的侍卫制服,紧随前面贵公子的马蹄声,整齐划一地通过城门,快速朝着城外奔袭而去。 城门内外的人群纷纷驻足观望,只有守门的军士遥望着那贵公子的身影喃喃自语: “太子殿下也往清泉山去了?这么大雪的怎么都往那边扎堆啊?” 第48章 功德给她,我许你贵妃之位 清泉山庄。 山庄中的下人们已经各司其职忙碌起来,黄狮在山庄里到处撒欢,山伢子紧跟其后遛狗。 福婶去给大家准备早餐,岳染则与魁爷继续研究那块金色宝石。 那宝石最初金光四溢,山伢子实在忍不住嘟囔道: “天爷啊,再这么闪下去,大家路都看不清了,尽撞墙。” 岳染忍俊不禁地笑出声,随后她捧着那金色宝石,心里也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闪瞎眼的金光收一收。 心念刚起,岳染脑海中有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金光闪闪的你们不喜欢嘛?” 岳染闻言警觉地盯着四周。 这是哪里出来的声音? 奶声奶气的声音继续道: “是我啦,我!在你手上的宝贝我啊!” 岳染转头看向手里那块金色鸡蛋宝石,眼睛顿时瞪大,瞳孔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块石头,会说话? 奶声奶气的声音傲娇地哼了一声: “我何止会说话啊,你不喜欢金光,我就收起来啦。” 随后众人眼前金光立刻消失无踪,只是强光映在眼中太久,大家视物时眼前还有一块块白斑的错觉。 岳染的嘴角微微张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松开,试图确认这一切是否真实。 金色宝石在她掌心轻轻翻了个身,奶声奶气的声音又响起来: “姐姐你看起来好呆啊,这可不行,元宝的主人可不能是个傻子。” 岳染静静地听着宝石的诉说,心中忍不住问道: 你叫元宝? “是的呀,天上天下,最华丽最值钱的元宝!” 岳染有些啼笑皆非,随后她心中一动,再次问道: 我是你的主人?因为你喝了我的血? 金色宝石在她掌心又翻了个身,嗯嗯了一下。 岳染的眉头开始紧蹙,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与凝重,她轻轻问道: 如果有人给你喝了我的血,而你又找不到我,你怎么办? 金色宝石在她掌心立了起来,软软的声音充满疑惑: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如果我找不到你,我是不会说话的,永远不会!元宝只听从主人的命令,也只有主人才能跟元宝说话哦。” 岳染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所以,前世的冯小楼弄走了她的血激活了元宝,但冯小楼并不是她,所以前世的冯小楼并不知道元宝除了发出金光之外,还会说话? 她的唇缓缓抿紧,母亲为她留下的这个元宝,恐怕不仅仅是能抵抗暴风雪。 岳染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元宝:好宝贝,记住了,你只能跟我说话。 她找来了一个精美的荷包,将元宝放了进去,仔细挂在了身上。 魁爷与她研究了半个上午,始终想不起先王妃有关于这块金色宝石的只言片语。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先王妃曾经嘱咐过,山庄中一切都不必刻意修缮,唯独竹楼中的一切,务必日日保持干净整洁。” 魁爷说完,轻轻摇了摇头,先王妃的这个交代,怎么看也就是一位慈母对女儿的别院特别看重罢了。 岳染隔着荷包捏着元宝,轻舒了一口气。 想不明白的事暂时就不去想了。 至少元宝这个神迹,冯小楼这辈子别想再偷走。 就在此时,山庄外面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岳染倏地抬眼,眼神中目光冷厉。 这是战马的动静,只怕来者不善。 她站起身,而山庄的门人也匆匆来到竹楼前: “郡主,山庄外面来了不少人,领头的那个,说他是太子!” 岳染握着元宝的手微微捏紧。 还真是阴魂不散,发现了铜镜是假的,这回干脆光明正大找上门了? 岳染唇边淡淡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她站起身朗声到: “打开山庄大门,迎接太子殿下!” 楚寒天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终于听见山庄大门打开,而岳染正从山庄里面朝着他快步走来。 岳染身着华丽的衣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流光溢彩,尽显贵族女子的尊贵与优雅。 然而她行走间的姿态,却透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她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迈得沉稳从容,军旅生涯中锤炼出的坚毅果敢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寒天坐在马上凝视着岳染走近,他不得不承认,岳染实在是少见的带着杀伐之气的美人,与京中贵女完全不同。 岳染走到楚寒天马前,微微低头,双手交叠于身前,声音清朗悦耳:“太子殿下安好。” 楚寒天轻咳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跳下战马,状似随意地开口: “本宫打算去法华寺进香,碰巧得知染染也在山庄,特来看看染染,你我多年不见,难得有机会聊一聊。” 这几句染染说得岳染胳膊上鸡皮疙瘩直冒。 她微微一笑: “殿下真是有心了。” 随后她向着山庄伸手道: “如若殿下不嫌弃,还请进山庄小坐片刻。” 楚寒天简直正中下怀,他点点头,负着手昂首挺胸进了山庄。 岳染将楚寒天引到一处水榭之上,此处原本很是寒冷,但云宝出现之后,山庄里的风都带点暖意,屋顶上的冰凌都已经化尽。 楚寒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山庄内部情况,越发确认岳染已经得到了那个神迹。 他隐隐捏住了拳头。 那神迹,本该是属于小楼的! “染染,本宫有些话想跟你说。” 楚寒天容貌俊朗,还生了一双桃花眼,若是和煦微笑起来,确实能迷倒万千少女。 此刻他站在岳染身前,将她当做冯小楼,目光中露出欣赏喜爱之色。 然而他的情绪给出去半天,岳染依然脸不红气不喘,彬彬有礼道: “殿下,您想说什么?” 楚寒天有些下不来台,暗骂一声真是个不解风情的野蛮女子。 他继续笑着开口: “染染,你是聪明人,知道本宫来是为了什么。” “本宫也知道,定北王府最担心的是什么。” 岳染眨着眼睛看着楚寒天,并不说话。 楚寒天眉头微蹙,只得接着道: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染染,你必然得了一个神迹,可你与定北王府已经封无可封,再拿出神迹来,你让父皇如何自处?” “不如这样,你将神迹交给我,我禀告父皇说是你的表妹冯小楼发现了神迹,如此一来你便不用担心功高震主。” “作为条件,我愿意答应你,等将来父皇百年之后,我会许你一个贵妃之位。” 第49章 她想做他的皇后! 岳染原本镇静自若的面庞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错愕。 她怔怔地看着楚寒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寒天凝视着她的眼睛,唇边含笑,柔声问道: “染染,你觉得这样可好?” 岳染古怪地盯着楚寒天,好半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您想的有点太多。” “岳染此生不想嫁人!” “岳染也不知道殿下说的神迹是什么。” 她不仅仅能够独立开府,还是手握军权的有实职的将军,她自己就足以在大楚过得很好,为何非要找个男人去依附? 更何况做什么贵妃? 名字再好听也只是个妾。 历朝历代的那些后妃们终日关在皇宫之中不得随意出入,说句不好听的,与被软禁有什么区别? 那三个北凉质子好歹还能在京城周边逛逛,后妃们想出宫一趟简直难于上青天,能跟着皇帝狩个猎避个暑就已经要喊皇恩浩荡了。 让她放弃已在手中的自由去当一个贵妃?她又不是疯了。 楚寒天听见岳染的话,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像是受到了寒风的侵袭,逐渐凝固消退。 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也冷了下来,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岳染如今年已十九,前阵子被霍尔弄的声名狼藉,满京城的达官贵人谁家敢娶她? 就算后来太后赏梅宴上岳染自证清白,但一个未出阁女子让那么多官员看见了肩膀,说出去照样名声有损。 这辈子,她根本不可能嫁得一个好婆家。 他肯给她一个贵妃名分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她居然还想吊他的胃口,跟他玩欲擒故纵? 若是贵妃的位份都不能让岳染满意,那么岳染想要的东西就很明确了。 她想做他的皇后! 楚寒天紧紧抿住薄唇,墨黑的眼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气势令人心悸。 岳染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丝毫不惧。 楚寒天忽然轻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染染果然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单纯的小女孩,你的胃口太大了。” 他正色看向岳染,满脸都是诚恳的表情: “染染,且不论你前些日子与霍尔之间的纷纷扰扰,单单你身为异姓王之女的身份,本宫就不可能迎娶你为正妃,更不可能立你为后。” “染染,人要懂得知足,否则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苦的是你自己。” 他长叹一声,看岳染的表情充满了宠溺和忍让,决心再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 “染染,虽然我不能承诺立你为后,但我可以让你生下我的第一个儿子。” 楚寒天心中对冯小楼说了声抱歉,忍着心底的屈辱,继续扮演着情深义重的模样: “染染,我会让你宠冠后宫,我的长子一定是由你所出。” 如果她还不满足,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岳染看着楚寒天一个人自说自话,满心的荒诞之感无处发泄,最后只得扶额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从小变大,一时间连她腰间荷包里的元宝也不自觉抖了抖。 楚寒天的脸色在岳染的笑声里渐渐变得漆黑如墨。 他紧紧咬住后槽牙,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 且让她嚣张这一时,大丈夫能屈能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岳染笑够了之后,伸出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接着她退后一步,对着楚寒天郑重地行了一礼: “臣今生绝不会嫁给大楚任何一个儿郎。” “臣岳染,今日所说皆发自肺腑,也绝不更改。” 她抬起头,眼睛直盯着楚寒天: “莫说是在殿下面前,就是在陛下面前,臣的说法也绝对不改!” 楚寒天怔愣地看向岳染,她眼底神情坚定丝毫不像作假,也不见她开口要求做皇后。 所以...... 岳染她是真的不想嫁给他? 她对他,真的完全无意? 想到这一点的楚寒天,脸色倏地涨红,随后又变得青白。 她若对他无意,却让他在这里说了半天,难不成是有心看他的笑话? 这个女人实在可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所有的话头都差不多堵死了。 楚寒天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岳染不愿意嫁给他,不愿意当贵妃,也不见她对皇后的位置有想法。 那他还有什么底牌跟她交换神迹? 父皇已经在催着他相看太子妃人选,如果小楼不能顺利得到神迹,她连进东宫做太子良娣都不够格。 那么高洁美好的小楼,怎能受这种屈辱? “岳染,你到底怎样才愿意让出神迹?” 楚寒天冷声道: “别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定北王府身份特殊,神迹在你手里根本没有用,父皇是不会再为你加官进爵的!” 岳染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跟楚寒天说话是真累。 “殿下恕罪,臣实在不知殿下说的神迹是什么,您若是不信,就在这山庄里亲自去搜,看看神迹会不会答应您一声吧。” 岳染面无表情地开口。 奶呼呼的声音在她脑子里炸响: “我才不要呢,这个人给我的感觉特别讨厌,我不要跟他走!” 岳染脸上不动声色在心底安慰元宝: 放心,谁让你跟他走谁就是狗。 楚寒天见岳染油盐不进,耐心也终于告罄。 他抬眼看着清泉山庄中不断融化的雪水,感受着周围不断拂过的暖风。 种种迹象说明,神迹早已出现了。 偏偏岳染就是不肯松口,还在拿他当个傻子般戏弄。 楚寒天对着岳染点点头,冷笑了一声: “好,既然你非要独占神迹,丝毫不肯顾念你与小楼之间的姐妹之情,日后也不要怪我无情。” 他一拂长袖,大步流星地向庄子外头走去。 今日岳染给他的羞辱,他将百倍奉还。 岳染莫名其妙地看着楚寒天的背影。 她跟冯小楼之间有个鬼的姐妹之情? 从小到大,两个人就不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 就连冯小楼的母亲卢清容,她也从来不曾称过一声姨母,只因母亲活着的时候也从来不曾称呼卢清容一声妹妹,两人在外见面,母亲最多点头致意,卢清容也挤不进卢清月的身边来。 倒是卢清容找着机会就要冲着岳渊喊姐夫,三番五次要住进王府来,美其名曰代替亡姐照顾姐夫以及亡姐的两个孩子。 全都被岳渊严词拒绝了。 岳染从脑子里搜刮了好一会儿,也没搜刮出一钱跟冯小楼的姐妹之情。 她的妹妹,只有思凝一人而已。 第50章 劫法场,霍尔没死成 楚寒天兴冲冲带着自信而来,又恼羞成怒带着一肚子火离开了清泉山庄,直接带手下侍卫回了京城,也不记得自己说是来法华寺上香这件事了。 经过这场闹剧,岳染也打算在中午之前赶回京城。 她回到竹楼的二楼闺房,围着那张三百年续骨木打制的拔步床转了几圈,挠了半天下巴,最后在床板旁边的围栏边上看准了一处雕花板。 她伸手把住了那块雕花板,双手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块一尺见方的雕花板便被她给拆了下来。 好在母亲给她做的这张床足够大,从角落里掰下来一块雕花板也无伤大雅。 “母亲,我这是为了救父亲的伤,您在天之灵不要怪我啊。” 岳染抱着雕花板,对着拔步床拜了拜。 拜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她也懒得细想。 赶紧将续骨木带回定北王府为父亲治病才是最要紧的。 拜别了山庄中众人,岳染披着红色大氅带着雕花板以及腰间挂着的元宝,径直返回京城。 清泉山顶的法华寺上,慕容晖在大雄宝殿侧殿点燃了一盏长明灯,随后虔诚地拜了三拜,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赞一声这年轻公子十分心诚。 随后他辞别了住持,牵出了自己的白马,一路风驰电掣下山,目标同样是京城。 作为质子不可能擅离大楚京城,这点觉悟慕容晖还是有的。 经过清泉山庄大门口,门前的黄色大狗耳朵一转,抬起鼻子嗅了嗅,随后它猛地跳了起来,对着慕容晖汪汪直叫。 山伢子哎呀哎呀赶忙跑出来: “怎么了黄狮?又有坏人来了?” 话没说完,一个黑影当头罩在了山伢子的头上,把他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谁呀?谁这么缺德?” 山伢子怒不可遏地将头上的黑影拽下来,赫然发现原来是自己的那件皮袄。 “小兄弟,多谢你的皮袄!” 远处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山伢子顺着声音看去,只能看见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青年骑着白马已经远离了清泉山庄,直奔京城而去。 “......一窝蜂来,又一窝蜂走,这些大人真是奇怪,你说对吧黄狮?” 黄狮的黑眼睛直勾勾盯着慕容晖远去的背影,满是疑惑。 那个人身上,隐约有山道上的那种味道。 野兽的味道,很淡,但是它没记错。 可他是个人啊。 没多久,那气味又彻底消散了。 正午之前,岳染骑着马回到了京城。 由于空中的浅金色屏障罩住了京城和周边区域,街道上的人此刻又多了起来,甚至到处都是出来采购物资的人群。 岳染行至菜市口,只见前方被围得水泄不通,骑着马压根就过不去。 她只得下马牵着缰绳慢慢通过菜市口。 人群中传来各种耳语。 “就这个狼人,看好了,背弃主人,一再陷害咱们大楚那位女将军,陛下一怒之下判了斩首!” “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会这么坏呢?”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男人就不能看脸!” “你倒是先有张好脸给我看呢。” 嘈杂声中,岳染终于想起一件事。 今日午时,便是霍尔行刑的日子。 没想到这辈子他这么快就死了,回想起上辈子他对她所做的事,死了算是便宜他了。 岳染在人群中眺望菜市口的行刑台。 霍尔披头散发地跪在法场上,脸上身上都有一些轻伤和血迹,想来在牢中也挨了揍。 尽管如此,他的五官容貌依然无比精致俊美,让人群中还是有不少人为他扼腕。 “可惜了的,怎么就不学好,非要陷害自己的主人。” “我今天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么好看的兽人,就要死在我眼前了。” 霍尔微微低头,银灰色长发被粗粗梳成了发髻,方便刽子手行刑。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自己即将赴死的命运全盘接受。 被押到法场的路上,他仰头看了很久天上的金色光罩。 真美啊,这是属于小楼的神迹。 她一定会步步生莲登上青云路,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只可惜,他不能继续在她身边陪着她。 人群中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狼人的敏感远胜人类,霍尔立刻抬眼看向那个方向。 于是他看见了人群中的岳染。 她静静地站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她的眼眸冷漠不带一丝温度,就像冰封的湖面毫无波澜。 霍尔眼瞳微缩,紧紧盯着岳染。 她来干什么?是来看他如何狼狈死去吗? 霍尔心底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愤来,更夹杂着浓浓的委屈。 在岳染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复仇的快感或是解恨的表情。 她的神情,更像是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码。 可是就在一个月之前,她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一个月之前,她还在战场上为了保护他而不顾一切。 曾经的五年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 就算是他骗了她,她也真真切切照顾了他五年啊。 她怎么能那么绝情,说放下就放下? 霍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 他不知道痛从何来,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其实不想死。 更不想死在岳染的面前,他不想被岳染看到自己身首分离的样子。 霍尔忽然想站起来,旁边几名人高马大的刽子手立刻扑上来将他压在地上。 因为他狼族少主的身份,今日行刑在他身边围了好几个刽子手,外层还有多名官兵。 霍尔的头被压得偏向岳染那个方向,他的每一次挣扎都落在岳染眼中。 周围人群中许多人都面露不忍。 “作孽哦,这么好看的后生,不想死也是正常的。” “谁让他背信弃义呢?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 岳染的头微微侧了侧,她看霍尔的眼神依旧是漠不关心的,甚至多了几分不耐烦。 她希望他能快点死。 霍尔意识到这一点,心逐渐凉了下来。 他脖子上青筋暴突,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岳染!!!”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刮来一阵狂风。 这风来的奇怪,猛烈到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包括岳染,也不得不用手挡住了面部,以防风沙进了眼睛。 紧接着她听见了刽子手的怒吼。 不好! 岳染拼命睁眼看向行刑台。 只见那几个刽子手已经倒在了地上,霍尔的身影在行刑台上凭空消失。 岳染眉头微皱,纵身一个腾跃跳到附近楼顶张望四周,四下里却看不到任何异常。 是什么人? 竟然有人会为了霍尔劫法场? 第51章 跟皇帝抢功德 狼人少主行刑时被人劫法场一事迅速在京城传开。 岳染刚刚回到王府将续骨木雕花板交给宁馨,宫中便传旨命她进宫一趟。 岳渊命人给岳染端来的燕窝还没凉到适口的温度,岳染也只来得及换了套衣裳,便又要离开王府。 “那狼人身上怎么一个麻烦接着一个麻烦,被人劫法场又关染染什么事?” 岳渊不满地瞪着眼: “真是晦气!” 若时光能倒转,五年前他情愿送狼人族一座金山做报答,也绝不会让女儿跟那个狼人崽子结契。 岳染安抚地拍了拍父亲的手背: “没事的父亲,陛下应当不是怀疑女儿,而是想对有人劫法场一事寻找线索。” 晟文帝御下张弛有度,在他登基之后,大楚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凭良心说确实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京城菜市口死刑犯被劫法场,是晟文帝登基以来头一回遇见。 霍尔这些年一直跟在岳染身边,晟文帝必然是要找她进宫问一问的。 事实上岳染此刻心情还挺不错。 刚刚她与宁馨小谈了片刻。 宁馨抱着那块续骨木雕花板,如同抱着难得一见的宝贝,见了就不肯松手。 她向来木讷的表情也变了,眼眶微微发红: “郡主,这么大的续骨木,而且还是三百年的续骨木,足够了!宁馨不仅可以用它治疗王爷的伤病,剩下的部分还能救许许多多断骨之人。” 岳染见宁馨如此激动,心底也放了心。 父王的病,总算是有救了。 只此一事,足以抵消霍尔被劫法场带来的不快。 诸事交代完毕,岳染骑着快马赶赴皇宫。 等太监将她引入御书房,岳染发现御书房还跪着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狼人,仔细一看还挺眼熟,正是霍尔的庶兄,狼主的庶长子克尔。 岳染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克尔身上移开,对着晟文帝恭敬行礼。 晟文帝看起来面色平静,随意地挥了挥手: “岳染郡主不必多礼,朕召你入宫所为何事,想必你心中已有数?” 岳染站直了身子,斟酌开口: “臣女斗胆猜测,既然狼主长子在此,不知陛下可是为了霍尔被劫法场一事?” 晟文帝眯了眯眼,轻轻嗯了一声。 克尔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脸上并无慌张之意,倒是还带了几分愤慨。 他扬起头看向晟文帝: “启禀陛下,草民以项上头颅发誓,霍尔被劫法场绝非我狼人族的手笔!” “狼人族对大楚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对于霍尔这样多次背信弃义的族人,即便陛下您不处置他,等带回狼人族,我父王也会亲手将他处死。” 克尔嗓音洪亮,说话间不卑不亢,谈吐举动不见兽人的自卑,倒是更像一名骁勇善战的武将。 晟文帝对着岳染抬了抬下巴: “岳染,你怎么看?” 岳染坦然地回望晟文帝: “臣女今日刚从清泉山庄返回京城,刚好遇到了霍尔行刑,也亲历了他被劫法场的情景,臣女当时觉得有些异样,正要向陛下回禀。” “那霍尔即将行刑之际,菜市口行刑台上忽然刮来一股怪风,一时间所有人都难以睁眼,包括臣女在内,等臣女听见刽子手的惊叫声再睁眼,霍尔就已经不见了。” 她脸上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陛下,京城菜市口周围都是宅子酒楼,四面堵的严严实实,别说这样的怪风,就是普通的风也少见。” “劫走霍尔的人身手之快,是臣女生平仅见,那样的速度,大楚只有剑圣这个级别的人才能做到。” 晟文帝闻言眉眼微沉: “剑圣?” 岳染朗声道: “臣女并非怀疑剑圣,而是那劫法场之人的速度绝非常人可比。” 她并没有胡说,也并不是剑指剑圣。 虽然剑圣曾经指点过冯小楼剑术,但在前世记忆中,楚寒天等人的行动里并没出现过剑圣的影子。 岳染此刻完全是实事求是在分析。 晟文帝的眼神凝重起来。 他找来克尔与岳染,心底也并非真的怀疑他们。 克尔与霍尔之间有继承人利益之争,关系一直不和睦。 岳染被霍尔多次栽赃陷害,又发现了霍尔当年救人是在撒谎欺骗,曾经的情分也早就破裂。 只不过,如果带走霍尔的人既不是狼人族也不是岳染,那么必然存在着这样一名神秘高手,劫法场的速度连岳染这样的武将都看不清。 如果此人不是劫法场,而是进宫行刺呢? 那个狼人的死活,晟文帝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带走他的人,晟文帝一定要查个清楚,否则便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传旨大理寺,务必要彻查霍尔被劫法场一事!” 立刻有太监下去传旨。 这事到了这里也暂时无话可说,晟文帝让克尔退下之后,岳染再度躬身: “陛下,臣女还有一事要禀报。” 晟文帝微微挑眉,眼角出现一丝笑意: “看来今日就算朕不找你,你也是要来见朕啊。” 岳染弯腰躬身,大声道: “陛下圣明!” “臣女要禀报的事,与今日京城上空的金光有关!” 晟文帝闻言,挥手撤去了御书房中所有的人,只留一名大太监在身侧,这才示意岳染继续说下去。 岳染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双手奉上: “陛下,昨日臣女去了王府在清泉山的庄子,无意中在亡母遗物里发现了此物。” “臣女打开此物之后,便有金光溢出,随后逐渐笼罩了整个大楚京城上空。” “臣女以为,如此祥瑞,应当敬献陛下!” 御书房太监看见晟文帝的眼神,连忙上前接过岳染手中木匣子,又隔着几步远,当着晟文帝的面小心打开了木匣子。 一股柔和的金光顿时充斥了整个御书房。 晟文帝不知不觉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那木匣子中的事物。 金光的来源是一个鸡蛋大小,鸡蛋模样,通体镂空布满奇妙纹路的金色物体,柔和的光芒照在人身上,令人浑身温暖舒畅。 晟文帝一步步走了过来,失神地伸手去触碰这只镂空的金蛋,触手只觉如玉似金说不出什么材质,却温润光滑,摸上去十分舒服。 他能清清楚楚看见,这只镂空金蛋散发出的金光顺着御书房大门与窗子溢出,与天上的浅金色屏障逐渐融为一体。 他猛地转身看向岳染: “岳染,你可知这等神迹代表着什么,你真的要将它献给朕?” 岳染躬身一拜,郑重开口: “陛下是难得一见的英明君主,上天在暴雪来临之际让臣女发现这神迹,定是因为陛下皇恩浩荡,此物本就应该敬献陛下!” 冯小楼,你可以靠边站了。 别想着跟晟文帝抢功德。 第52章 神迹是因为冯小楼抄经? 晟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岳染。 定北王府作为大楚掌握军权的异姓王,一直是历代大楚君王眼中棘手的存在。 想拿回兵权,定北军却只认定北王府。 想处置定北王府,历代定北王却都忠心不二,为大楚出生入死,到如今人丁凋零,只有两个男丁,还都不成器。 唯一拿得出手的岳染,却是个女儿身。 有时晟文帝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希望岳染是男是女。 岳染若是男儿,如此胸襟如此军功,定能继承定北王的王位,下一代定北王依然能为大楚撑起北方全境。 那也意味着定北军还会继续掌握在定北王府一脉手中,无法成为帝王手中的利刃。 他庆幸岳染是女儿身,所以他大大方方封岳染为骠骑将军,给她单独开府的权利,给她大楚女子难以企及的荣光。 只因岳染开府之后,她就只是骠骑将军岳染,不是定北王继承人。 他给出去一个骠骑将军,给出去一个将军府,也将定北王府最优秀的孩子分出了定北王府。 今日岳染献上这金色的神迹,晟文帝心中更多的是警惕。 “岳染,你献上神迹,是否有什么所求?” 该不会是定北王那两名侧妃有孕了?岳染想为未来的弟弟做谋划? 岳染抬起头,一双眼黑白分明毫无阴翳,坦然相告: “臣女别无所求,只求我大楚在陛下治理下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 她露齿笑了笑: “这些,陛下都已经做到了!” “那么臣女便求陛下龙体安康,保我大楚百姓长长久久的福祉。” 晟文帝定定看着岳染,威严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笑意。 “岳渊年轻时便长了一张甜嘴,朕看你也不遑多让!” 岳染乖巧应道: “臣女被父亲呵护长大,自然是像父亲。” 晟文帝笑了两声,想到岳渊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去北境征战沙场,心中终究是出现了几丝愧疚之意。 他将那镂空金蛋捧在手中,感受着那几乎无穷无尽的暖意和柔和的金光,欣喜不已。 他自问登基后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为大楚百姓弹精竭虑,算得上大楚开国两百年来数一数二的明君。 偶尔他也想过,若能再有个天赐祥瑞,他这一生更为圆满。 当时他想的祥瑞,只不过是类似锦上添花的玉石文字,又或者是奇特天象。 万万没想到,他会得到一个真正能救万民于暴雪的神迹。 晟文帝看着站在一旁的岳染,回到书桌后,朗声道: “传旨!今有天降祥瑞赐福我大楚,保我百姓免于雪灾之害,实乃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愿大赦天下。” “另拟旨赏赐骠骑将军岳染黄金万两,外加云州为岳染郡主封地。”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道圣旨就不必大张旗鼓了,低调些。” 御书房大太监眉眼未动,心中震惊。 异姓王子女极少有封地,岳染是第一位获得封地的异姓王郡主,更何况云州历来富庶,原本应该作为某位得宠皇子的封地。 可见今日晟文帝心情真的极好。 岳染连忙下跪谢恩。 晟文帝大赦天下的旨意中并未提及天赐祥瑞的来历,岳染也正有此意,神迹一事太过高调,还不如闷声发大财。 她不是冯小楼,不需要靠神迹获得万民敬仰的身份,晟文帝单独拟旨低调赏赐黄金与封地反而更好。 至于御书房今日这位掌笔太监王春,是晟文帝身边有名的闷葫芦,与陈文进二人跟随晟文帝从小一块儿长大,是晟文帝最为信任的心腹,什么人都无法从他口中打听任何晟文帝的隐秘。 一手拿钱一手拿封地,岳染心满意足地出宫回府。 奶呼呼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呢。” 岳染笑着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你可是天上天下最最值钱的元宝,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啊。 元宝在荷包里滚了滚: “没想到我吸血之后蜕的壳,也那么讨人喜欢呐!” 岳染笑着摇摇头,她实在不知道元宝究竟是何物,就连蜕的壳依然拥有源源不绝的热力和金光,只不过比起本体要柔和黯淡了许多。 她抬头看着空中的浅金色屏障,按照前世记忆,再过几日,暴雪就会停了,这金光屏障也会随之消失。 仿佛它的出现,就是为了这场雪灾。 当日天黑之前,晟文帝大赦天下的旨意传遍京城,并有快马向各州县传达圣意。 东宫。 楚寒天几乎是第一时间得知晟文帝得了祥瑞一事。 “天、降、祥、瑞?” 楚寒天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道。 他手中一用力,将桌上的纸镇捏得粉碎。 岳染自清泉山庄回京,他是知道的。 父皇宣岳染进宫询问霍尔被劫法场一事,他也是知道的。 他甚至都做好准备,等着父皇对岳染发现祥瑞功高震主一事心生芥蒂。 谁知父皇圣旨下来,半个字都没有提及岳染,连神迹的出处都没提。 直接就来个天降。 “那岳染出宫时,是什么表情?” 东宫小太监连忙回话: “殿下,岳染出宫时是面带笑容的。” 楚寒天眉头微皱。 献出神迹,圣旨却连定北王府一个字都没提,岳染还笑得出来? 他许她贵妃之位她视而不见,如今被父皇冷待她倒是甘之如饴。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眼中闪着不甘心的光。 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小楼本该凭借这个祥瑞一举获得万民爱戴,如此一来他求娶小楼为正妃便是民心所向。 他脚下一停,不行,既然这份功劳父皇不愿记在岳染身上,那他或许还能找到转机。 第二日,京城流传出一个说法。 那位生父身份不详的外室女冯小楼,在家日日割腕取血抄写经书祈求上天怜惜百姓停下暴雪,今日早晨也是如此,却因失血过多,请了好几位京中名医入府诊治。 又有传闻提及,金光屏障出现那日之前,冯小楼曾前往清泉山法华寺上香,在佛前虔诚跪拜。 金光屏障出现的那日凌晨,梨花巷冯小楼所在的宅子也有金光出现。 “这天上的金光屏障,会不会是冯小姐心怀慈悲感动了上天啊?” 第53章 除了小楼,还能是谁? 冯小楼抄经感动上天降下神迹的说法在几日之内几乎传遍京城。 茶楼酒馆中说书先生甚至已经开始讲“心善孤女以血抄经感天动地”的故事。 仙人醉一楼大堂之中,人们一边听书一边津津有味地嗑瓜子。 “我听说那位冯小姐不仅心善,长得还美。” “当然美,你可知冯小姐的母亲出身什么家族?” “什么家族?” “冯小姐的母亲来自卢氏!百年世家卢氏!” “那个卢氏?” “当然了,还能有哪个卢氏。” “这也不稀奇吧,我记得原先的定北王妃也是卢氏女啊。” “这能一样吗?那位王妃的女儿也用血抄经了?也召唤神迹了?” 有人不服气了: “说的什么话,人家岳将军就是卢氏王妃的女儿,人家在北境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在茶楼吹牛呢,就凭你也配背后说人家?” “我、我也没说什么吧?再说了,打仗跟召唤神迹能一样吗?” 二楼雅座,拉达站在雅座门口听一楼大堂吵嚷之声,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这些大楚人是不是有毛病,用一个以讹传讹的所谓召唤神迹跟真正有军功在身的人相提并论?” 拉达满脸荒谬之感。 慕容晖躺在软榻上,长腿搭在一起,黑色锦袍下摆自然垂落在腿边,带着一股慵懒的美感。 他闭着眼,长长睫毛在眼下映射着灰色的阴影,淡粉色的唇扬起讽刺的笑容。 “不过是因为有人要造神,所以才会如此夸张。” 他微微睁开眼,眼瞳黑得纯粹,像是无尽的深渊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同时又反射出一种迷人的光彩。 京城半空中浅金色的屏障依然默默无闻地在空中护佑着这一方百姓。 慕容晖凝视着那不时闪过金色流光的屏障,回想起那天夜里在清泉山庄中央看见的金光。 他亲眼看见那金光从山庄中央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笼罩着清泉山,又逐渐向京城方向扩散。 是神迹吗? 可那若不是神迹,又有什么是神迹? 这几日所谓的神迹风波,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却始终没人提及她与这神迹有关。 无论是皇宫之内,还是定北王府,全都沉默以对。 是晟文帝刻意为之,还是她自己不愿担下这神迹的盛名? 没想到,明明属于她的东西,却有人费尽心思想要据为己有。 以血抄经,感动天地? 慕容晖笑得更为讽刺。 不过既然她不愿意站出来,他就先静观其变,看看这场闹剧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定北王府,栖云阁。 岳子寰穿戴清爽整齐,踏出了栖云阁的大门,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他禁足的时间结束了。 被关在王府之中,王府中的人手又几乎换了个遍,他这一个月称得上是耳聋眼瞎,差点关出病来。 好在今日,他重新得到了自由。 “金豆,外头最近可有大事?” 为了稳妥起见不被人发现他与冯小楼来往的痕迹,这几日他也没让金豆出门。 直到今早,岳子寰才让金豆出门打探消息。 金豆脸上带着几分喜意,出门一圈,他就知道今天主子一定会高兴。 “大公子,外头现在都在传言,说咱们京城天空中的这道屏障,是冯小姐日日用血抄经,感动了上天才降下这神迹的。” 岳子寰闻言一怔,随后果然露出了笑容。 他就知道,横空出现的这道屏障,一定跟小楼有关。 “除了她,还能是谁?也只有小楼能做到了。” 岳子寰欣慰地感叹了一声,挺直腰板向着定北王所住的正院走去。 既然解了禁足,他倒要好好看看,岳染从宫中带来的那个医女究竟是如何为父王治病的。 等他看了个分明,就去与小楼相见,相信小楼又会想出其他应对之策。 岳子寰神采奕奕地领着金豆来到定北王正院,却被一群定北王近身侍卫拦住了: “大公子,王爷正在治病,此刻不能打扰。” 岳子寰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越过侍卫的肩膀,看见秦侧妃与柳侧妃都守在院子门口,一人搬了一个椅子坐那,都裹着厚厚的貂皮。 岳子寰冷着脸指着两名侧妃质问侍卫: “那她们为何可以守在院门口?” 而他这个亲生儿子连靠近院子都不行? 侍卫一步不让,恭敬地回复: “王爷允许两位侧妃在院内守候,是两位侧妃怕打扰了王爷治病,自己主动守在院门口的。” 岳子寰紧握的双拳在轻微的颤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我乃父王长子,今日禁足也解除了,出于孝道,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两位侧妃守门,还是请侧妃们回去,让我来守候父王吧。” 说着话,岳子寰便去推侍卫的肩膀打算接近正院。 然而他这一推,侍卫纹丝不动,肩上的制服反而把岳子寰的手掌心膈疼了。 “!!!”岳子寰抚摸着掌心,脸色渐渐涨红。 他不过就是被父王禁足了一次,王府的侍卫竟然连他都不当回事了? 反了是吧? 岳子寰隐忍怒火,冷声道: “放肆!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放任一个陌生人给父王治病,王府中人都守在外面不让进去,这是想治病还是别有所图?” “是谁让你们拦着我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岳子寰身后响起: “是我!” 岳子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身穿红色襦裙的岳染。 她一步步走了过来,裙裾飘飘若仙,岳子寰的后背却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他为什么要怕她?他才是兄长! “大妹妹,你们这是怎么做事的?”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明显的不满与责备,握紧的拳头放在了身后。 岳染悠悠走过岳子寰身边,越过了侍卫,轻飘飘说道: “你不是要进院子看父王吗,跟我走吧。” 岳子寰紧紧抿着唇,岳染这轻慢的态度让他心中满是被羞辱的愤恨。 但是,他确实需要马上见到父王,需要知道父王的病情究竟恢复成什么样了。 岳子寰冷冷一拂袖,跟着岳染走进定北王正院。 这回,侍卫们终于没有再阻拦。 他正眼都没看两名侧妃一眼,跟没看见她们一样,昂着头跟在岳染身后。 秦侧妃与柳侧妃也不以为意,等着兄妹俩都进了院子,这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进了内院。 第54章 你娘熬的药渣我都留着呢 岳染走进屋内,正好宁馨结束了今日的疗程,将针灸的金针一根根插回针囊。 岳渊满头都是冷汗,浑身衣裳几乎都被汗湿透了。 别看宁馨看起来瘦瘦小小,扎针的时候手劲大且力道稳,一次扎二三十根金针连口气都不带喘一下。 而且出了一身冷汗之后,他感到浑身的筋骨仿佛被重新唤醒,难以言喻的轻松和活络感涌上心头。 汗水带走了体内的沉闷与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多年未见的活力,原本衰败干涩的肌肉和关节都变得更加灵活有力。 只可惜他的腿已经断了,不然他觉得今日诊疗之后甚至可以起来绕着王府跑一圈。 “染染你看,父王今天......”岳渊兴奋的话语在看见岳子寰之后戛然而止,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禁足吗?” 岳子寰手在身后握了握,挤出一丝笑脸: “父王,今日便满了一个月禁足之期了。” 岳渊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还有些遗憾。 岳子寰不由地在心中腹诽,父王不记得他禁足多少天也就罢了,难不成还希望他一直禁足在院子里不出来? 他是他亲儿子! 岳子寰暗暗咬牙,脸上还是笑着靠近岳渊: “父王,儿子这些天一直担忧父王的身体,毕竟您之前的大夫都是用惯了的,如今忽然换了个人,儿子多少有些不放心......” 没等岳渊说话,宁馨已经冷冰冰开口: “大公子若是说那几位治了王爷几年越治越糟糕的大夫,那还是不如换了的好!” 她长这么大没对几个人客气过,也就是进宫后不得不守点规矩,以及对带回了续骨木的岳染多了几分真诚笑脸。 像岳子寰这样一个照面就对她医术评头论足阴阳怪气的,她没骂人就不错了。 岳子寰闻言眸光顿时一冷,区区一个医女,竟然敢这样对他说话? “放肆!你以为自己会点医术就能对本公子大呼小叫了?” 他看宁馨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不屑,仿佛对方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岳子寰是故意激怒宁馨的。 他确实气恼宁馨对自己不敬,但若因为自己的羞辱让宁馨对定北王府生出怨气,能让她治疗父王时不那么尽心,也是好的。 岳渊铁青着脸一拍桌子: “放肆的是你!” “宁医女是太后专属医官,是你大妹妹求了太后恩典才请回王府为父王治病的,就连父王都要对宁医女礼让三分,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口出狂言?” 岳子寰被训得脸色一白,不甘心地低下头,低声道: “父王息怒,儿子也是关心则乱。” 在场有这么多人,父王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若是在从前,父王绝对不会如此。 都是因为岳染多事! 岳子寰微微抬眼看向一旁面色平静的岳染。 视线刚刚落在岳染身上,她立刻便迎上了他的目光,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大哥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要守着父王,我寻思大哥孝心可嘉,这才带了大哥进来。” 岳染走到一旁,让秦侧妃与柳侧妃将岳渊推到里间擦汗换衣。 她脸对着岳子寰,眉毛微挑,声调有趣地上扬: “不知大哥现在放心一点了吗?” 岳渊如今眼神湛然,脸色红润,声音洪亮有力,刚刚那一拍桌子,桌子都要震两震。 就算是瞎子,也不得不承认岳渊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岳子寰哑着嗓子不语,片刻后才皱着眉开口: “父王这些年已经习惯让孙太医和苏太医治病了,等宁医女回了宫,以后还是让那两位太医为父王调理身体更好。” 岳染轻轻地扬起眉梢,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哦?那两位太医为父王诊脉五年,竟连父王身体中毒都没诊断出来,我看大哥推崇的两位太医也不怎么样啊。” 岳子寰闻言脸色骤变,原本还算镇定的面容闪过一丝慌乱,心跳的特别快。 岳染果然还是发现父王中毒一事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话语中透出一种虚张声势的强硬: “休要胡言!那两位太医都是宫中贵人赞誉有加的,岳染,你可知你随口一句污蔑会让人名声受损?” “更何况父王中毒之事,谁知道是不是宁医女添油加醋乱说的?” 岳子寰心里有底,王府药房早就烧得一干二净,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毒的证据。 宁馨闻言略略抬眼,红艳艳的唇微微一翘,带出抹冷意。 她手掌向上翻,手心一点白色粉末便要冲着岳子寰弹去。 敢对她的医术胡说八道的人,她从来不惯着! 没等宁馨出手,一个茶杯便从斜刺里飞出来砸在了岳子寰的脑门上。 滚烫的茶水把岳子寰的脸顿时烫得像块猪皮。 “啊!!是谁?”岳子寰捂着脸原地跳了起来,“谁敢动我?不想活命了?” 岳染站着没动,这手法,这力道,这工具,当然是他们的亲亲父亲定北王了。 “是你老子我!!!” 岳渊坐在轮椅上被柳侧妃推了出来,脸色黑的赛过锅底。 “岳子寰,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嗓门并不大,看起来脸色也非常平静,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风暴欲来之势。 “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宁医女,动不动怀疑人家医术,你这些年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半点礼数都不懂?” “这还是你母妃成天挂在嘴边的京城四少?你也配?” 岳子寰被骂得头脑中一片空白,捂着脸上烫红的部位连连后退。 二十一年了,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他,也第一次骂得如此难听。 岳子寰心中悲愤莫名,他冲上前跪在了岳渊身前,眼底含着泪花: “父王,您到底是怎么了?您最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岳染找回来的这个医女真的十分可疑,苏太医孙太医都是太医院最有名的大夫,他们从来没发现您身体中有毒,这个宁医女一来就信口雌黄,父王,您醒一醒吧,不要让真正关心您的亲人寒心啊!” 岳渊垂眸看着长子,心中几乎凉透了。 他沉声开口: “你说得对,那两位太医从没发现本王中毒这一点确实古怪,所以本王决定,将以前留下的药渣送去太医院,多找几位太医察看本王之前服的药有没有问题。” 岳子寰闻言耳中一片轰鸣。 以前留下的药渣?那是什么意思? 岳渊看着岳子寰呆愣模样,闭了闭眼,疲惫地开口: “这些年你娘一直为本王亲手熬药,剩下的药渣,本王都留着呢。” 第55章 谁给你的胆子 岳子寰的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也像被冻住一样无法动弹,只能呆呆地跪在父亲身前。 父王把这些年的药渣都留下来了? 他还要送去太医院找人检验? 岳子寰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硬生生挤出一丝笑: “父王,这又何必呢,就让苏太医或者孙太医过来看看就好......” 宁馨冷眼旁观,忍不住又开口直说: “偌大的定北王府,五年来只能请到这两位太医吗?据我所知,太医院比他们二人医术高明的少说也有十位吧?” 岳子寰狠狠瞪了眼宁馨,他并不怕得罪宁馨,倒是巴不得宁馨被气走,最好马上就收拾包袱离开王府!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岳子寰梗着脖子厉声呵斥宁馨。 宁馨太阳穴青筋一跳,手心里的粉末又想弹出去。 岳渊闭了闭眼,狠狠一咬牙,伸手便是一耳光抽在岳子寰脸上,把岳子寰的脸抽得歪到了一边。 岳子寰耳朵里嗡嗡直响,他呆呆转过脸看着父亲。 岳渊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岳子寰,你心里真的还有我这个父王吗?” “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实际上你在做什么?” “你一再羞辱给本王治病的宁医女,真的是担心本王?还是担心她会治好本王?” 最后半句从岳渊口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冰垛子一般砸在岳子寰的脑袋里。 岳子寰四肢冰冷,脸色惨白如纸,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父王,儿子真的是担心您啊,我怕您被岳染骗了!” “住口!!”岳渊只觉得荒谬至极,到了这个时候,他这个儿子还在攀咬染染。 他作为父亲,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岳渊向后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淡地挥了挥手: “我不管你心里装着谁,想要效忠谁,从今日起,王府所有侍卫都不必再听你号令,王府私库你也无权调用,你想去太子门下当谋士便随你,去吧。” 岳子寰急得站了起来: “父王,儿子不是那个意思!” 不能再用王府的资源,他在太子面前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他还怎么去帮助小楼? 是了,小楼! 岳子寰狠狠瞪了眼岳染,重新又跪在了岳渊面前: “父王,儿子或许是做了些让您不满意的事,可是儿子也是为了您,为了小楼妹妹!!” 岳渊闻言瞪大了眼,匪夷所思地看着岳子寰。 他说了这半天,岳子寰究竟听进去什么了? 怎么还在说冯小楼?从头到尾,他这定北王府关冯小楼什么事? 岳染默默的看向窗外,翻了个白眼。 她这位大哥为了冯小楼,真的连脑子都扔出去了。 秦侧妃忽然对着宁馨一笑: “宁医女,您累了吧,我陪您去用膳如何?” 柳侧妃也笑着挽起宁馨的胳膊,柔声道: “他们吵他们的,咱们去外头歇着。” 宁馨转了转眼珠子,她听了半天,确实觉得王府摊上这么个大公子简直家门不幸,估计后面的话再听下去,王爷最后的脸面都没了。 “行吧,咱们先出去。” 她取了自己的金针针囊,两位侧妃又帮她拿了药箱,便径直出了门,还细心将院门关紧。 岳子寰却认为那两个侧妃八成也知道了什么,越发相信冯小楼的身世与父王有关。 他斜着眼睛看向岳染,冷笑了一声: “父王,儿子知道您顾念先王妃,觉得对她有愧,就对岳染一再偏袒,可是父王,小楼和她的母亲是无辜的!” 他认真地盯着岳渊的眼睛,脸上浮现出真实的悲伤: “父王,儿子并不介意您将小楼母女接回王府来,儿子的母妃也不会介意您把真正爱的女人接到身边,她与先王妃不同,一定会善待小楼母女。” 岳渊越听越想打人,他粗喘了几口气,眼睛开始四处张望,寻找什么东西打起来比较趁手。 岳子寰以为父王这是心虚,腰杆挺得更直: “父王,您到底在怕什么?先王妃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为何还要委屈小楼她们母女流落在外?” 他声音颤抖,一想到小楼与她母亲在外十多年,便心痛的无以复加: “手心手背都是肉,小楼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岳染轻叹了一声,微微摇头。 上辈子她死后,她这位大哥估计也保不住这座王府,要不了多久,他连身家性命都会卖给冯小楼,还会美滋滋地帮着冯小楼数钱。 岳渊看着旁边的墙壁,眼前一亮,墙上挂着一把长剑,未开锋的。 “染染,把剑给我!” 岳染从善如流,伸手便把墙上的剑取下来交给岳渊。 岳渊抽出剑扔到一边,举着剑鞘便对着岳子寰劈头盖脸抽打过去: “听不懂人话是吧?” “脑子里都是水是吧?” “冯小楼是你的命是吧?”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吧?” “她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她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岳子寰脸上身上被抽得剧痛,他本能地便想往后躲,后腰却忽然一麻,顿时动弹不得。 岳染一脚踢在岳子寰的麻穴上,等岳渊打累了歇口气的当口才悠然说话: “大哥,你把父王气成这样,可谓大不孝,父王打你你还敢躲,那就更是不孝子了,妹妹帮你一把,挨打就要乖乖站好。” 岳子寰此刻已经被打成了猪头,他被岳渊打得全身红一块白一块的,痛得眼泪不停落下来。 他情急之下怒从心头起,张口便骂: “岳染,你心狠手辣不顾念手足之情,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毒妇!!” 啪,岳渊扔掉了剑鞘,伸手揪住岳子寰的衣领,一巴掌抽在岳子寰左脸上,又反手抽在岳子寰的右脸上。 他眼底满是血丝,直直盯着岳子寰那张红肿的脸,轻声道: “谁给你的胆子污蔑染染的母亲?” “岳子寰,老子今天告诉你,我不知道冯小楼是谁跟她母亲生的野种,反正跟你老子我无关,若有一句虚言,老子现在立刻被雷劈死!!!” “老子这辈子只爱一个女人,就是染染的母亲!!!冯小楼的母亲关我屁事!” 他忍了又忍,终于没伸手将岳子寰掐死。 作孽啊,他当年没能顶住老王妃的压力,娶了宋氏进门,才会生下这么个蠢货。 都是报应。 第56章 让冯小楼给你做妾 岳子寰鼻青脸肿地看着岳渊,忽然嘿嘿笑起来。 他笑着笑着,眼泪从红肿的眼中落下来: “父王,我真没想到,为了所谓的虚名,您会懦弱到这种程度,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不敢承认,亲生的女儿都不敢接回家。” 他悲愤莫名,梗着脖子低吼道: “父王,我瞧不起你!!” 岳渊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他闭上眼点着头冷笑: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那冯小楼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对她说的每个字都深信不疑,对你老子说的话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忽然平静下来,缓缓睁眼,冷冷看着一脸倔犟的岳子寰: “既然本王在你心目中是这么不堪的形象,你我以后也不必再父子相称。” 岳子寰满脑子的义愤填膺被这句话砸得粉碎。 他不停眨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岳渊: “父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我是您的儿子,我是您的亲生儿子!” “就因为儿子说了您最害怕听到的真话,您就连父子亲情都不顾了?” 岳渊坐在轮椅上左右扭了扭脖子,关节咔咔直响,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一生最大的失败,就是生了你这个儿子。” 他心中绝望地默念:希望岳子禹不是第二个。 岳子寰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内心无尽的悲愤与无力感都挤压出体外。 不行,他不能被放弃,如果被赶出定北王府,他还能为小楼做什么? 他今天太冲动了,不应该如此顶撞父王。 至少也要等到他掌控了定北王府之后再公开小楼的身世才对。 深吸一口气之后,岳子寰重重跪了下来,额头贴着地面沉痛开口: “是儿子言行无状伤了父王的心,求父王原谅儿子一时糊涂!” 岳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面露嘲讽: “你怎么会糊涂?你有那个冯小楼为你出谋划策,你的脑子都没长在自己身上,全长在冯小楼的嘴上了!” 深深低着头的岳子寰紧紧握着拳头,他忍,为了小楼,父王再怎么阴阳怪气,他都可以忍。 岳染走到岳渊身后为父亲捶背,轻咳了一声之后好奇问道: “大哥,我很想知道,冯小楼是给你看了什么确凿的证据,让你深信她就是父王的亲生女儿?” “卢清容又是给了你什么证据,让你深信她是父王最爱的女人?” 上辈子加这辈子,如果岳染没有记错,父亲与卢清容几乎从没有单独相处过,连说的话都没几句。 尤其是卢清容几次登门要住进王府照顾她们姐妹,父亲想都没想就严词拒绝了。 卢清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岳子寰死心塌地相信她是定北王的真爱? 岳子寰闻言警惕地看了眼岳染: “你想干什么?” 他才不会泄露小楼身世的关键秘密。 岳染与她生母一样狠毒,一定会对小楼母女不利! 岳渊一见他翘头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岳子寰还在想着护住冯小楼。 还真是个情圣。 不对!他为何要觉得儿子是情圣? 岳渊忽然反应过来。 既然岳子寰深信冯小楼是自己的女儿,那也就是说,岳子寰相信冯小楼是他的亲妹妹。 可他看岳子寰提及冯小楼的表情,却是一个男人提到自己深爱的女人才会有的那种甜蜜。 该死。 岳渊定定看着岳子寰,心中对冯小楼母女的杀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不仅仅骗他儿子辱他名声,还要用乱伦之情引诱他的儿子。 这个冯小楼,实在该杀! 岳渊双手紧握轮椅的扶手,指节泛出了青白色。 难以名状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 他忽然冷笑一声: “既然你如此喜欢冯小楼,本王成全你!” 岳子寰闻言心中一喜,随后又有些茫然,父王要成全他什么? 难道父王要接小楼母女回王府? 他缓缓抬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岳渊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染染,命人去找中人,前往梨花巷提亲,就说我定北王府的长子岳子寰,要纳冯小楼为妾!” 岳染一怔,随后差点笑出声来。 姜还是老的辣。 岳子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抽离。 他的眼中闪烁着震惊、失望、愤怒与一点点欣喜。 父王愿意为他娶小楼。 可是小楼是他的亲妹妹!! 父王到底在做什么? 他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凄惶: “不能啊父王,您怎么能这么做?你这是把儿子跟小楼都推进火坑啊!” 更何况,小楼那么好,怎么可以为妾? 他虽是定北王府大公子,却不是世子,身上只有七品官身,如何配得上小楼? 岳渊挑了挑眉: “有何不可?冯小楼接近你有好几年了吧?若对你无意,与你私相授受这么久所图何来?” “还有你,你敢说刚刚听见我的话,你心里没有一点点窃喜?” 他冷冷笑道: “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我若不成全你们,岂不是糟蹋了你们之间的深情?” 岳子寰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弥漫,声音嘶哑: “您明明知道小楼是我的亲妹妹!!!” 岳渊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是吗?” “本王可不知道自己还有第三个女儿,那你就让冯小楼拿出证据,证明她是我的女儿。” “否则,我定北王的长子,要纳一个外室女为妾,京中何人能提出异议?” 岳子寰呆呆跪在原地,脑中如同被狂风席卷过,一时间竟没了一点主意。 是,他喜欢小楼。 可是他不能娶小楼! 父王这架势,竟是铁了心要把小楼逼上绝路。 这究竟是为什么?明明容姨是父王最爱的女人啊。 岳染看不得岳子寰这副蠢像,扬声提醒: “大哥,您再不去找冯小楼要证据,我找的媒人可就真的要上门了啊。” 岳子寰怒视岳染,若非脸被打得像猪头,还真有点宁死不屈的架势。 岳渊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皱着眉催促岳染: “等他做什么?马上去找媒婆,立刻去梨花巷提亲!!” 第57章 树杈上的媒人 “不要啊父王!!” 岳子寰急得拽住了岳渊的轮椅,随后被岳渊重重一巴掌拍开了手,力道之大令他心寒。 “除非冯小楼拿出证据证明她是我定北王的亲生女儿,否则本王今天就算是请陛下赐婚,也要给你把这个妾室纳进门!” 岳渊语气冷硬,毫无转圜的余地。 “染染,还不快去!” 岳染忍着笑,对着父亲福了一福,转身便向外走去。 岳子寰踉踉跄跄爬起身,追在岳染身后: “站住!岳染,我叫你你听不见吗?” 刚刚岳渊揍他揍得虽然疼,却并没有伤筋动骨,所以岳子寰顶着一张猪头脸连追带赶很快便拦住了岳染的去路。 岳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岳子寰从眼前拨开,继续大步向前走。 岳子寰气急败坏地跟在她身旁连声问道: “父王一意孤行,为何你也跟着胡闹?” “你可知若真让人去梨花巷提亲,小楼这一生的名声都被毁了!” 岳染挑眉看向岳子寰: “大哥这话我听不懂,定北王长子去给一个外室女提亲,怎能毁了她的名声?” “莫非大哥认为定北王府连个外室女都不配纳进来?” 岳子寰见她油盐不进,顾不得脸上的红肿疼痛,怒目而视: “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若是父王与容姨的关系被公开了,容姨未婚之身与有妇之夫珠胎暗结,小楼还怎么找好婆家?” 岳染停下脚步,看着岳子寰的猪头脸,不由得啧啧称奇: “那你刚刚怒斥父亲说他不敢把冯小楼母女接进王府是说着玩呢是吧?” 岳子寰一时语塞,眼睛又是一瞪: “我的意思是让父王以照顾妻妹之名接她们进府,这样他们一家可以团聚,又不会辱了容姨的名节。” 岳染无语地对着岳子寰翻了个白眼: “卢清容都已做了快二十年的外室妇,你现在跟我说要顾及她的名节?她有这种东西吗?” “再者,你说冯小楼母女和父亲是一家,那我算什么?你母亲算什么?你跟你弟弟都算什么?莫非我跟你们才是野种?” 岳子寰被她气了个倒仰,香肠一般的嘴差点喷出唾沫来: “你!你简直有辱斯文!” 哪有未出阁的贵女张口闭口野种的? 岳染不想再跟这糊涂虫掰扯,一掌将他推倒在地: “起开!别耽误我去提亲!” 岳子寰爬起来还想跟着岳染,没成想岳染伸手一挥,几名女兵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岳子寰团团围住,完全无法靠近岳染。 “岳染!你若敢乱来,这辈子休想我再认你是我妹妹!” 岳染头也没回,举起手招了招,步子迈得更快了。 岳子寰这下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他真的后悔了,不该一时冲动,逼着父王认回小楼。 他曾以为父王心里爱重容姨,一定也在想办法保护她们母女。 如今看来,父王情愿逼死容姨她们都不肯认亲。 男欢女爱,比起定北王的威名和卢氏的支持,根本不算什么。 岳子寰伸手捂住了脸,对岳渊十分失望。 他心目中的英雄,其实是个懦夫。 岳子寰急急喘了几口气,眼底透出了坚定的光。 既然父王不肯做人,那他这个儿子,就把父王这笔孽债公告天下! 无论如何,万万不能真的让小楼成为他的小妾。 就算他心里深爱着她,也绝对不能走上乱伦的那一步。 他定了定神,连忙叫来金豆,牵上王府腿脚最快的马。 他一定要在岳染之前赶到梨花巷。 好在岳染去提亲之前还要去寻中人与媒婆,岳子寰骑着马紧赶慢赶到了梨花巷拍开冯小楼的宅子大门之时,岳染还没到。 倒是冯小楼被岳子寰猪头一样的脸吓了一跳。 “大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冯小楼自然知道今日岳子寰便能解除禁足。 她刻意在宅子等他,知道他必然会过来一叙。 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了鼻青脸肿的岳子寰。 岳子寰出门前没顾得上照镜子,但冯小楼惊吓的模样让他心中顿时一软。 只有小楼才关注到他的伤,她是多好的姑娘,哪像岳染那个冷心冷肺的。 冯小楼牵着他的手一路进了宅子,让丫鬟取了药箱,亲自在花园里给岳子寰上药。 岳子寰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凳子上,近距离看着冯小楼精致的脸,感受着她微凉光润的指腹在他脸上摩挲,不知不觉之间竟是痴了。 冯宅院子围墙外的大槐树上,岳染举起手遮在眉间,一边还不忘指着花园里头跟旁边说道: “将军夫人您看,那冯小楼跟我大哥多相配啊。” 大槐树颇为粗壮,岳染身边的树桠上站着一位英姿飒爽的中年妇人,虽然一身锦衣满头珠翠,却还是稳稳地一脚踏在树枝上往前探头: “还真的是,我看她一路拉着你大哥的手,这要不是亲人,也就只有有情人才会如此。” 岳染抿唇轻笑。 旁边这位夫人就是她请的中人,宣武将军的夫人李氏。 李氏年轻时是一个山寨的大当家,看中了当时剿匪的年轻的宣武将军,自请归顺朝廷,此后天天跟在宣武将军后面,二人没多久便成了亲,三天吵两天笑,是京城里有名的欢喜冤家夫妇。 宣武将军时常在家中夸奖岳染,李氏也因此对岳染很是喜爱,又怜她自幼丧母,还遇到霍尔那么个背信弃义的兽人,对岳染越发怜惜。 今天听了岳染的来意,两人立刻快马加鞭赶赴梨花巷。 岳染说怕冯小楼脸皮薄不肯嫁给她大哥,于是两人便直接上了树看冯小楼与岳子寰如何相处。 这一看,李氏也看出了岳子寰喜欢冯小楼,冯小楼对岳子寰也体贴关心,没事便要拉着岳子寰的手。 “这婚事必然妥了,虽说冯小姐因为身份低微只能做妾,但看大公子对她的情意,以后也不会委屈了她。” 李氏豪爽地一拍手,看来很快就要喝定北王府的喜酒了。 岳染欣慰点头,对着树下招了招手,两名先来的女兵已经带着一位媒婆在树下候着了。 第58章 冯小楼身世的证据 宅子大门再度被人拍响的时候,冯小楼已经从岳子寰口中得知岳染奉定北王之命要来提亲的事。 冯小楼平日自诩泰山崩于顶也能面不改色,这会儿却真的面色大变。 她怎么可能给岳子寰当妾? 他至今都还不是定北王世子! 即便他已经成为世子,她冯小楼也不可能做妾。 除非是已经登上那个位置的人,给不了她皇后之位,她或许还能勉为其难做个妃子。 “大表哥不要说笑,姨丈他不可能如此儿戏。” 冯小楼脸上表情几番变化,终于挤出了一抹笑容安抚岳子寰。 敲门声便在此刻响起。 两人顿时一惊,彼此对视了一眼。 岳子寰立马站起身,脸色阴沉: “怕是岳染已经来了,我去把她赶走!” 冯小楼跟在他身后,嘴上劝着岳子寰不要动气,心里不断盘算该如何脱身。 岳子寰说只要拿出她是定北王亲生女儿的证据,就能理直气壮赶走岳染,还能正大光明公开她的身世。 可她哪有证据! 冯小楼恼恨地咬了咬唇。 迄今为止,她选做目标的人,都是岳子寰或者霍尔这样容易被她说服的人,要么就是楚寒天那样心高气傲不信别人会骗他的人。 而岳染就不同。 岳染对她几乎从无笑脸,也从来不当她是表妹。 冯小楼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乳母,用口型示意了一下,乳母连忙点头转身离去。 宅子门口,宣武将军夫人李氏与岳染并肩而立,旁边还站着一位头戴大花的媒婆。 岳子寰一见岳染就来气,看到了媒婆更是眼底要冒出火来。 “你们都给我滚!” 宣武将军夫人李氏本是笑吟吟站在门口,见到岳子寰一头一脸的红肿吓了一跳,随后便被岳子寰的无礼气得柳眉倒竖。 “大公子这是什么态度?” 李氏冷冷开口。 她今日来提亲是看在定北王与岳染的面子上,对于岳子寰,她可一直没放在心上。 岳子寰这才发现宣武将军的夫人也在场,他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挤出了尴尬的笑脸: “李夫人见谅,我大妹妹这是在胡闹呢,您别被她骗了。” 李氏的脾气上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压下去,闻言便哦了一声: “我可是亲眼看见大公子与冯小姐手拉着手卿卿我我的,如今我来帮忙提亲,大公子反而不高兴,难不成大公子对冯小姐要始乱终弃?” “冯小姐虽是外室女,却也是清清白白女儿家,大公子不愿负责可不妥。” 岳子寰闻言一惊,李夫人是何时看见他与小楼手拉手的? 李夫人轻咳了一声:“在哪看见的不重要,总之既然我看见你们确实彼此有情,定北王也愿意让冯小姐进门,大公子又何必矫情推阻?” 冯小楼在岳子寰身后躲了半天,见岳子寰压根赶不走岳染等人,只得自己站出来。 她对着李夫人屈膝行礼,抬起头露出坚贞不屈的一双眼睛: “小女见过李夫人,李夫人您误会了,我与王府大公子之间是清白的,并非夫人以为的那种关系。” 李夫人眉梢翘的老高,视线在岳子寰与冯小楼身上打转。 她是山大王出身,当年山头上男男女女之间虽然不像平民百姓那样有大防,可若是彼此无意的男女也绝对不会手拉着手那么亲密。 今日这个媒,倒真是有意思。 岳染轻笑一声,扬声道: “小楼姑娘所言差矣,我大哥为了小楼姑娘被我父王打成什么样了,大家有目共睹。” “要不是被我大哥这份深情感动,我父王还不同意纳你做我大哥妾室呢。” 这话可不假,岳子寰若是没犯浑,岳渊本要立他为世子。 王府世子的世子侧妃,可不是一个外室女能够得上的。 冯小楼闻言紧紧抿着唇,倔犟地看着岳染,眼底有泪却并不说话,看起来十足是被人欺负却自带傲骨的清冷女子。 岳子寰见岳染步步相逼,心头顿时火起: “岳染!父王今日为何动怒你心知肚明,非要逼着我把所有秘密都说出来吗?” 他这话一出口,岳染还没什么反应,冯小楼却急了。 她拽着岳子寰的袖子,对着他拼命摇头。 岳子寰低头看冯小楼那泪光盈盈的眼,心里痛得都要化了。 她还在顾全大局,想着父王的面子,父王却压根不顾她的死活。 他大方伸手拉住了冯小楼的手,安抚地一笑: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随后他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在场众人。 冯小楼却暗道不好,这一番争执下来,梨花巷里左右的人家都忍不住站出来偷看了。 她不能让岳子寰继续犯蠢。 冯小楼用力拉着岳子寰的胳膊,却被岳子寰更加用力压住了手。 岳子寰乐得看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 “是,我对小楼确实另眼相看,但并不是因为我要娶小楼,而是因为小楼是我的亲妹妹,是我父王的亲生女儿!” 冯小楼的脸色刷地白了。 她飞快地看了眼岳染,刚好对上岳染的视线。 岳染并不吃惊的样子,甚至还转眸对着冯小楼微微一笑。 冯小楼倒吸一口凉气,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糟了,今日本就是岳染设下的陷阱! 李夫人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大公子刚刚说什么?” 她没听说定北王有第三个女儿啊。 随后李夫人脑子里一激灵,看了岳染一眼。 可怜的姑娘,自己父亲竟然在外面养了这么大个外室女儿。 顺便李夫人也终于明白京城里常年被人调侃的一大谜题的答案,原来冯小楼的母亲是定北王的外室? 岳染却不急不躁,声音听着不大,整个梨花巷看热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口说无凭啊,大哥,小楼姑娘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父王的女儿吗?” 岳子寰冷笑一声: “证据当然有,我亲眼看见了父王这些年写给小楼母女的书信!!父王的笔迹,我绝不会认错!” 岳染长长地哦了一声,终于明白冯小楼是怎么让岳子寰相信自己身世的。 看来是仿造父亲的笔迹。 可是冯小楼又怎么会知道父亲的笔迹? 第59章 定北王的情书是给谁的 冯小楼低眉敛目,脸上神情沉静,心底痛骂了岳子寰一百遍,手里的帕子攥得死紧。 这个蠢货,竟然把她架在火上烤。 谁让他自作主张在这里大张旗鼓说她的身世的? 在场这么多人,让她以后怎么圆? 还有乳母怎么还没把人请来? 岳染注意到冯小楼不停转动的眼睛,知道她急。 但是她希望冯小楼再急一点: “不是我做妹妹的不相信大哥,事关父王血脉,不可儿戏,那么就请小楼姑娘把父王的书信拿来给我看一看吧。” 岳子寰不屑地瞥了眼岳染,事已至此,他今日便要把小楼的身世彻底大白于天下,让父王再也不能抵赖。 他转头热切地看向冯小楼: “小楼,快把父王的书信拿过来,让岳染看看,以后她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岳染听着翻了个白眼。 这些年她跟冯小楼都没见过几面。 她上阵杀敌的时候,冯小楼在京城打造才女之命和剑圣弟子之名,一步不曾北上,两人相隔千里,她欺负冯小楼个鬼? 一旁的李夫人冷眼旁观到现在,看得出来岳子寰一颗心完全在冯小楼身上,若这个冯小楼真的是定北王的外室女儿...... 李夫人转过头看了眼岳染,伸手把岳染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了拍。 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不仅有后爹,还有了后哥。 李夫人想起家里那几个成天舞枪弄棒的傻小子,琢磨着是不是认岳染做个干女儿,这样她也能有几个弟弟撑腰。 她家的傻小子们虽然个头还没岳染高,但都对岳染十分崇拜。 就怕岳染官职太高,没法认这个干亲。 岳染诧异地看向李夫人,随后明白对方是在担心自己。 她心中一暖,冲着李夫人安抚一笑。 最多不过是少一个愚蠢的兄弟而已,她并不在乎。 而冯小楼那边期期艾艾的,并不愿进宅子去取“定北王的书信”。 当年那几封书信,是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卢氏大宅偷来的岳渊写给卢清月的情书。 她能糊弄岳子寰,是因为岳渊在书信中对卢清月的称呼是“清清”,而不是“清月”。 用来迷惑岳子寰还行,可是到了岳染手里,很快就会被发现问题。 岳子寰见冯小楼不动,心里有些急了: “小楼,你还在等什么?他们不仁,咱们也不义,今日咱们就要让当年的事大白天下,让你们母女拿回应有的荣光!” 岳染闻言差点笑出来。 应有的荣光? 她不知道冯小楼母女应有什么荣光。 或许这荣光应在冯小楼生父身上,但那也不关她父王的事。 冯小楼被岳子寰催得急了,心头不停暗骂这个蠢货,脸上却十分为难: “那些书信,母亲视若珍宝,如今并不在这个宅子里。” 她咬着牙说出这些话,等于是承认自己确实是定北王的外室女儿。 如果有的选,她绝对不希望是在这种情况下硬着头皮假冒岳渊的女儿。 原本事态的发展不该是这样的! 冯小楼抬眼看向岳染,眸光中暗藏冷意。 这一切,都是因为岳染的每一步都克制着她的计划。 为什么岳染总是能打中她的痛脚? 岳染并不愿意就此让冯小楼逃过去,她点点头说道: “既然你们如此重视那书信,想必书信内容应该都记得很清楚吧?那不如背几句出来给大家听听?” 冯小楼暗暗咬牙,眼眸垂下盯着身前的地板,生怕被岳染发现自己眼中的杀意。 这个女人为何如此难缠! 岳子寰冷笑一声,父王的那几封书信他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信中言辞情真意切,有些话他这个儿子看了都觉得脸热。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确定父王最爱的女人就是容姨。 “巧了,信的内容我都记得,你想听几段我就背几段,背到你口服心服为止!”岳子寰掸了掸衣袍,挺直腰杆上前一步。 冯小楼背后冷汗几乎把里衣都汗湿了,忙去拉住岳子寰,却被他再次拂开了手: “小楼别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冯小楼差点把牙咬碎。 岳子寰今日是怎么回事,一再不顾她的劝阻,莫不是失心疯了! 岳子寰不知道冯小楼的心思,已经昂首挺胸来到人群中间,大声背诵起记忆中的书信内容: “清清与余初见之时,那嫣然一笑,犹如春风拂面,直抵余心。自此,清清倩影时常浮现余之脑海,挥之不去。每每念及,心中满是暖意。” “余虽不才,但愿为清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愿与清清共度风雨,携手白头。若清清不弃,余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世间繁华三千,余独爱清清一人。” 背到这里,岳子寰得意地看向岳染,开口问道: “还想听吗?” 岳染低头抿唇一笑,清了清嗓子道: “不用再劳烦大哥了。” 岳子寰志得意满地转身。 冯小楼刚刚松了口气。 岳染接着扬声道: “后面的内容,我也能背。” 什么? 岳子寰与冯小楼同时转头瞪向岳染。 周围人也都面面相觑。 李夫人彻底糊涂了。 定北王写给外室的信,外室当宝贝保管着,岳染怎么会知道内容? 话说回来,定北王这情书写得还真是肉麻。 岳染已经开口继续背了出来: “余知清清心中或有疑虑,然余对清清之真情,可昭日月。愿清清信余之诚,给余一个机会,让余用一生来呵护清清,共度余生。” “此情此意,字字真心,愿清清明鉴。” 岳染每背诵一句,冯小楼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岳子寰呆呆站在原地,想破脑壳也不明白,为何岳染会知道书信的内容。 岳染背完情书,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才接着道: “当年父王与我母妃成亲之前,两人聚少离多,父王思念母妃,写了许多书信寄到卢氏大宅,等着母妃完成神尊门任务后回卢府看信。” “母妃每次回府,都会仔细看信,她有过目不忘之能,信上每个字,她全都记得。” 岳染双手负在身后,欣赏着冯小楼与岳子寰的表情: “这些信件中,有几封不知为何丢失不见了,母妃深觉遗憾,经常在我幼时将信件内容背诵给我听。” “我也觉得巧了,小楼姑娘母亲保管的书信内容,为何与我父王写给我母妃的书信内容一模一样,而且刚好是丢失的那几封?” 第60章 她爹到底是谁 岳染这话一说,梨花巷里差点炸了锅。 “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那冯小楼的亲爹到底是不是定北王?” “本来我都信了,可是岳染郡主居然也知道信上内容,这就奇了。” “郡主都说了,是王爷写给先王妃的情书,不知为何丢失了,现在丢失的信出现在冯小楼生母这里,这不是很有意思嘛。” “而且我记得,冯小楼的母亲,也是卢氏女,与先王妃是堂姐妹,当年都住在卢氏大宅里头,所以这信的来来去去......” “啧啧,亏她还是卢氏女,偷人不说,还偷信!” “话别说这么难听,冯小楼用血抄经感天动地,京城的雪灾也是多亏了她才能有惊无险。” “这没影子的事你们怎么都当真了?谁说天上那金罩子就是冯小楼召唤出来的?” “京城里到处都这么说啊......” 冯小楼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一向平静淡漠的脸蛋渐渐涨红,恨不得拔出剑来把今天在场的人全都杀光。 她今日到底为何要受到这种羞辱!就连那神迹功德都无法掩盖的羞辱。 岳子寰呆立许久,眼珠子动了动,缓慢而痛苦地看向冯小楼。 岳染所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岳染说的是真的,那么冯小楼之前跟他所说的,就是假的。 她不是父王的外室女儿,她也不是他的亲妹妹。 他现在该怎么办? 冯小楼静静站在宅子门口,垂下的眼睫毛不断眨着,忽然她身子晃了晃,闭上眼向后倒去。 岳子寰惊慌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冯小楼,却被横空甩过来一记长鞭抽在胳膊上。 岳子寰吃痛后退一步,然后眼睁睁看着冯小楼被另一个男子拦腰抱住。 岳染唇边微笑缓缓消失,沉着眸子看向抱住冯小楼的男人。 晟文帝的三皇子,楚寒岭。 确切地说,楚寒岭还只是一个少年,只是身量颇高,背影高大,穿着低调却名贵的衣料,手里提着一条长鞭。 她出征前只见过楚寒岭几面,每次他都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楚寒天身后,沉默地玩着手里的木剑。 楚寒岭自幼便寡言少语,十岁了也只会喊“父亲”“母亲”,宫中无人愿意跟他来往。 云嫔为他哭白了头发,也没能让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甚至当年为了神尊门淘汰楚寒岭一事,云嫔还记恨上了定北王府,总认为是思凝抢走了楚寒岭拜入神尊门的机会。 似乎察觉到了岳染的视线,楚寒岭抱着冯小楼猛地转过身来,干净如婴儿的眼神落在岳染脸上,忽然变得凶狠,清秀的面容也有些扭曲。 “你,坏人!” 楚寒岭一手抱着冯小楼,一手指着岳染的鼻子,又想挥动手里的鞭子。 李夫人连忙挡在岳染身前。 她看到现在,只觉得吃瓜吃到撑了,见楚寒岭一来又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她头壳都痛。 “三皇子,今天怎么有空出宫来玩?您的侍卫呢?” 李夫人常住京城,对楚寒岭的习惯可以说相当熟悉。 云嫔对这个儿子看得像眼珠子似的,绝不可能让他单独行动。 楚寒岭被分散了注意力,眼眸中出现了茫然: “侍卫,不知道。” 李夫人笑得和蔼可亲: “那三皇子,我找您的侍卫过来送您回宫吧。” 楚寒岭点点头,又抱紧了怀里的冯小楼,“坏人,欺负姐姐!”他瞪向岳染。 岳染挑了挑眉,并不开口。 楚寒岭与她多年不见,她能认得楚寒岭是因为父王每年都会让人送京城中重要人物的画像给她看,尤其是皇室中的人,免得她回京不认人。 如此说来,楚寒岭刚到就锁定了她,是因为也有人画了她的画像,告诉楚寒岭她是坏人? 岳染瞥了眼眼皮子微微颤抖的冯小楼,嘴角一扯,悄悄后退了几步,隐入人群之中。 楚寒岭见不到岳染,眼里的凶狠又消失了。 这时冯小楼的乳母忽然从宅子里头跑出来,眼里含着泪摸着冯小楼的脸: “我可怜的小姐,今天平白无故受了这种罪。” 岳染在人群中静静看着楚寒岭非常配合地把冯小楼交给了她的乳母。 似乎楚寒岭对冯小楼十分亲近,而敌意主要集中在她身上。 她看了看胳膊被鞭子抽出一条血痕的岳子寰。 哦,还有岳子寰。 李夫人走过去牵着楚寒岭的手: “三皇子真是心善,我送您回宫啊。” 她给了岳染一个眼神,便带着楚寒岭走了。 今日梨花巷的这场闹剧就此落幕。 冯小楼的宅子重新关上了大门。 “走了走了,哎,到了(liao三声)也还是不知道,到底冯小楼的亲爹是谁?” “现在看定北王也是差点就被扣了屎盆子,幸亏岳染郡主能把情书的内容背出来。” “话说回来,先王妃与定北王感情真好啊,那么肉麻的情书都能过目不忘背下来,还特地背给女儿听。” 人群逐渐散去,原地只留下岳染带来的人,以及还像个呆头鹅一样看着冯小楼宅子发呆的岳子寰。 还有媒婆。 媒婆今天来这儿连一个字都没机会说,吃瓜却是吃得兴致勃勃。 岳染递给媒婆一个金锭,笑着道: “麻烦你白跑了一趟,这个金锭给你去喝茶。” 媒婆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拍了拍胸脯: “多谢郡主,我这几天就去把京城最大的茶楼都喝个遍!” 岳染笑吟吟地不置可否,看着媒婆扭着离开了梨花巷。 父王的这个烂桃花,今日也差不多该收尾了。 岳染招了招手,带着女兵们就往巷子外头走。 岳子寰发呆的蠢样,她一眼都看不下去。 梨花巷彻底静了下来,隆冬的风呼啸着穿堂而来,岳子寰被吹得打了个寒噤。 他缓缓抬头,看着天上的金色光罩。 如果身世是假的,那么这神迹是小楼召唤出来的说法,会不会也是假的? 岳子寰的身体隐隐发抖,他眼中带着彷徨,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小楼一定有她的理由,她不会撒谎的! 然而冯宅的大门就在眼前,岳子寰却迟迟不敢踏进这个熟悉的宅院。 许久之后,他疲惫地转过身,向着定北王府的方向走去。 空落落的梨花巷里,一个空宅子忽然开了门。 慕容晖跟拉达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经过冯小楼宅子大门前,慕容晖站定片刻,打量了这宅子一眼,嗤笑了一声,又转身慢悠悠向外走。 拉达抱着刀跟在后面,他今天靠着围墙吃瓜,脑子都快炸了。 他家殿下非要在梨花巷买个宅子,莫非就是知道这儿的瓜保熟? 第61章 早该死透的人 散朝之后,楚寒天回了东宫换上常服,便打算前往梨花巷。 小楼前几日便提醒过,今日是岳子寰结束禁足的日子。 这段时间他与小楼的耳目都无法深入定北王府,岳子寰应当可以为他提供些许有用的信息。 别的不说,单单那个医女宁馨的存在就是个变数。 楚寒天一想到定北王岳渊很有可能恢复健康重新活跃在朝堂之中,眉头便暗暗锁紧。 这次真是被岳染撞了个大运,居然能从皇祖母那里将宁馨带走。 那个不识抬举的宁馨,连母后感染风寒都敢不闻不问! 岳染却有办法让她给定北王治病。 这也不打紧,等他与小楼仔细商酌之后,必然会找到应对之策。 岳染那种头脑简单的女武夫,怎能与兰心蕙质的小楼相比。 两名宫女服侍着楚寒天披上狐裘,他对镜整了整衣冠,刚刚满意地点点头,便有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楚寒天眼神微沉: “说话!” 他现在真的越来越不喜欢这种事事脱轨不在掌控的感觉。 小太监这才斗胆开了口: “殿下,今儿一大早,定北王府的岳染郡主带着宣武将军夫人李氏以及一个媒婆去了梨花巷冯小姐那里。” 楚寒天眼皮一跳,岳染带着媒婆去见小楼? 她想干什么?!! 察觉到他的怒意,两名宫女立刻心惊胆战地跪倒在地。 小太监自然知道冯小楼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但他也不敢隐瞒实情,只得继续硬着头皮道: “据说是,要为定北王府大公子岳子寰提亲,纳冯小姐为妾......” 楚寒天周身的气势骤然变化,一股肃杀之气在他身边盘旋。 他的面容本是俊逸清雅,此刻却仿佛被雷霆之怒笼罩,眉宇间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怒火。 “荒谬!岳渊跟岳染是不是疯了?” 尤其是岳渊,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岳渊怎敢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亲手造就乱伦姻缘,该当天诛地灭! 楚寒天眼底杀气四溢,恨不得将岳渊提溜到眼前亲口质问。 岳渊啊岳渊,你的血性和担当何在?难道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与地位,比你血脉相连的女儿还重要吗? “来人!叫上两百侍卫立刻前往梨花巷!” 如果连岳渊这个生父都靠不住,小楼至少还有他。 小太监张着嘴,他话还没说完呢,太子就急了。 “殿下,还有后续,定北王府大公子当众宣布冯小姐乃是定北王的外室女儿。” “岳染郡主不信,大公子便将定北王写给冯小姐生母的情书背了出来。” “谁知才背了一半,后面便被岳染郡主截住,郡主她竟然将情书的另一半也背了出来。” “原来冯小姐手里的那几封情书,是当年从卢氏大宅偷的,原本就是定北王写给岳染郡主生母的情书!” 小太监一口气把话说完,便认命地低头跪着,这下他小命不保了。 楚寒天怔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惊怒渐渐转为错愕,眼神在震惊与迷茫之间徘徊。 小太监的话他都听见了,但他不确定自己听明白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小楼生母手中的那几封情书,原来是定北王写给岳染生母的? 原来是偷的? 所以呢?小楼究竟是不是岳渊的亲生女儿? 当初他对小楼身世深信不疑,正是因为那几封岳渊的手书。 他才会在自己的宏图大业中,为小楼也打造了窃取岳染身份取而代之恢复荣光的计划。 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耗时五六年,从小楼十三岁那年就已经开始了。 难道全都是骗局? 楚寒天胸口剧烈起伏了片刻,面色逐渐回归平静,眼底却如水下暗流汹涌,既有愤怒与失望,也有不舍与期待。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谋划了这么多年,便是骗局,他也要设法将之做实! 在除掉岳染得到定北王府实权这一点上,他跟小楼始终是立场一致的。 她骗他一事,暂时放在一边。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对付岳渊与岳染。 这些年,小楼确实预判了很多事,她的头脑对他有用。 楚寒天眸中冷光闪过,心中决断已下,冷哼道: “走,去梨花巷!” “不必带侍卫了。” 小太监闻言终于回了魂,估摸着自己脑袋应当能保住了。 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 “殿下,今日五皇子殿下也赶去了梨花巷,当众护住了冯小姐。” 楚寒天脚下一顿,脸上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老五那个傻子,被小楼驯化得服服帖帖,这原本就是出于他的授意。 父皇余下的皇子中,除了老三那个病秧子,只有老五长到了十六岁,人高马大很有一把子武学天分。 前几年他请来剑圣为小楼指导武艺时,顺手便也为老五引荐了一番。 此举让云嫔对他感谢至今不说,还让老五成了小楼的忠犬,可谓一箭双雕。 剑圣曾经感叹,若非天生痴傻,老五本该是个武学奇才。 这话让云嫔对定北王府恨意更深,更加笃定当年是岳思凝抢了老五的机缘。 殊不知,他要的就是个痴傻听话会打架的老五,若是老五脑子清醒了,便不再是助力,而是威胁。 梨花巷。 冯小楼跪在房内,脱下了外衣,上半身只剩一件肚兜,屋内虽然烧了地龙,却还是有阵阵寒意袭来。 她不敢露出怕冷的表情,只低眉敛目地跪着,光滑洁白的后背上,布满了一道道细细的红色伤痕。 乳母站在一旁,眼中满是不忍,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屋内主位上,坐着一位面容娇美的美妇人。 妇人梳着云鬓,插着一根白玉簪子,眉眼与冯小楼有七八分相似,肌肤细腻光润,看起来仿佛还不到三十岁。 她手中拿着一把加长的细细戒尺,冷静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冯小楼: “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冯小楼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妇人: “女儿一不该任由岳子寰说多错多,二不该放任岳染引来众多路人,三不该最后才晕厥。” 卢清容端起茶轻啜了一口,凌厉地看了眼冯小楼: “我不过是外出了一个月,京中的事态竟急转直下,没用的东西!” “一个早就该死透了的岳染,竟然把你逼到了这个份上,你哪一点像我的女儿?” 第62章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冯小楼闻言,双眼的瞳孔微微一缩,一抹难以名状的恐惧在她眼底深处悄然滋生。 她涩着嗓子开口: “母亲息怒,是女儿做得不够好,还请母亲指点迷津。” 卢清容冷漠地抬眼瞥了下乳母,乳母被她的目光吓得一颤,急忙将手中的白瓷药罐子呈了上来。 那瓷罐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光。 卢清容打开白瓷罐子,伸出葱管一般的手指挑出一坨透明的药膏来,起身走到冯小楼身后,细细将药膏涂在那些红色的伤痕上。 冰凉的药膏接触肌肤,冯小楼用力咬着牙,一动不敢动,任由那股寒意从肌肤表层渗透进了骨头里。 一股冰寒从手腕处传来,冯小楼晶莹如玉的手腕上隐隐冒出了半透明的青色鳞片。 她垂眸一眼瞧见,屏息未动,鳞片又瞬间消失。 卢清容在她背后涂抹了好几次药膏,那些戒尺抽打出来的红色痕迹,肉眼可见地便平复了下去,与其他肌肤看起来并无二致。 卢清容直起腰板,满意地开口: “行了,穿上衣服起来吧。” 乳母连忙为冯小楼披上外衫,将她扶起来依靠在自己肩上。 卢清容伸手在冯小楼脸上轻轻碰了一下,又将她腮边垂下的一绺发挑到了耳后,看着这张与她相似又如此年轻的面容,这才幽幽道: “我细心编织了你的身世,为你找来了一个又一个助力,不是让你呆站在宅子里坐等结果的。” “你与岳染,此消彼长,她不死,你便会不好过,你可明白?” 冯小楼身子微微一震。 她抬眼对上卢清容的视线,鼓起勇气道: “如今女儿的身世被岳染当众说破,母亲,往后我该怎么办?” 卢清容微微皱了皱眉,看向窗外空中的金色光罩: “无妨,母亲做了二十年的外室,不好的名声,都由母亲给你扛了。” “在楚寒天与岳子寰这些人面前,你只需说自己不知情便可。” 她唇角露出一抹讥讽。 她给女儿挑选的这几个人都有同样的毛病,他们不喜欢太强势的女人,喜欢聪慧却弱势,体贴又坚贞,亲密又不会突破那道防线的女子。 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便符合这些特质。 更何况,女儿对他们有用。 男人的感情是靠不住的,抓住他们内心的野望顺势而为,才是冯小楼让他们欲罢不能的真正原因。 宅子大门再次被敲响,下人小跑着来回禀: “夫人,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卢清容对冯小楼使了个眼色,冯小楼心领神会,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将唇咬破了点皮,楚楚可怜地迎了出去。 楚寒天穿着深黑色狐裘站在院子里,看着冯小楼向自己走来,面色难辨喜怒。 素来淡然不争的男装少女,今日看起来尤其脆弱,翦水双瞳中泪光隐隐,鼻头也微红,双唇还倔犟地抿着。 楚寒天很想知道,她打算如何跟自己解释。 冯小楼走到楚寒天身前,嫣红的唇嗫嚅了片刻,最后挺直后背跪在他身前闭上了双眼: “小楼辜负了殿下的信任,罪无可恕,求殿下赐死!” 躲在一旁的乳母闻言哭着冲了出来抱住冯小楼: “不能啊!殿下,我们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是夫人她...” 冯小楼厉声喝道: “乳母慎言!母亲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不可再将母亲牵扯进来!” 乳母捂着嘴,死死搂着冯小楼失声痛哭。 楚寒天抬起眼眸,看着自始至终安静无声的内院,眸色冰寒: “夫人,事到如今,您还躲在小楼身后,怕是不太合适吧?” 楚寒天对冯小楼有耐心,不代表他对卢清容有耐心。 内院中传来了瓷器跌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随后卢清容慌慌张张地快步走出来,瞪了眼冯小楼,红着眼也跪下了: “殿下,民妇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我的小楼能过得好些,这些年我姐夫身体每况愈下,民妇是想着他反正也活不了多久,这才动了歪心思,只求我的小楼能有个高贵点的身份。” 她对着楚寒天连连磕头: “求殿下恕罪,民妇以后再也不敢了!” 楚寒天冷眼看着卢清容,眼底满是嫌恶。 堂堂卢氏女,怎会是这样一副德性。 他的眼神再度回到咬着唇跪着不说话的冯小楼,见她唇瓣都被咬出了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由地一痛。 罢了,谁又能选择自己的母亲? 楚寒天上前一步,拉着冯小楼的手将她拽进自己的怀中,伸手触了触她唇上的破损,心痛到皱眉: “心里有苦直接告诉我便是,何必这样伤害自己?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冯小楼缓缓抬眼,泪水不经意间落下,砸在楚寒天手心,让他心中更是一软。 “对不起......”冯小楼哽咽着开口。 楚寒天摇摇头: “你我之间的情分,不需要说对不起,只要你以后还在我身旁就好。” 说话间,他牵着冯小楼的手径自前往前厅,将卢清容远远抛在身后。 卢清容额头贴着地面久久不起,直到院落中楚寒天的人全部离开,才直起身子,脸上的谄媚惊慌荡然无存。 同一时间,冯小楼当初派出的信,终于来到了卢氏族长卢长淮的手中。 他看见信封上的字迹,眉头便是一紧。 待到拆开信纸,卢长淮快速浏览了那密密麻麻对岳染的控诉,脸色阴沉如水。 书房门被敲响,随后进来两名面容儒雅俊朗且与他长相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子。 其中走在前面的人一脸怒气,跟在身后的男子眼神和善些,但也紧咬着后槽牙。 分别是他的二弟卢长卿,以及四弟卢长甫。 “大哥,近来西陵到处都有关于染染的传闻,您是否也听说了?”卢长卿还没坐下便开口问道。 卢长甫眼中满是狐疑:“传闻来得气势汹汹,必然有人刻意为之。” 卢长淮轻咳一声,将信纸递给两个弟弟。 卢长卿接过信纸,越看越气,最后伸手便要将信纸撕了: “我早就看这个岳子寰不顺眼,处处学大哥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写信逼着大哥当众斥责染染?” “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 “谁稀罕这么个便宜外甥?” 第63章 为岳染打架 “且慢,撕不得。”卢长淮眼疾手快地从卢长卿手中抢回了信纸。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信纸弹了弹,儒雅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有趣的笑容: “染染回京,我们也该去看看她,一晃眼五年过去,小姑娘都已经是二品武将了。” “顺道我要去问问岳渊,知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在做什么。”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形成一个微妙的弧度,深藏不露的锐利刹那间惊鸿一现。 卢长卿与卢长甫对视了一眼,后背有些发凉。 上一次大哥这样笑,他们兄弟几个去了定北王府将岳渊揍了个杠上开花。 卢长卿站起身来摩拳擦掌: “我这就回去与夫人说一声,她可给染染攒了不少好东西。” 卢长甫看自家二哥兴奋的背影,眼神中带着几分无语,笑着看向卢长淮: “此去大楚京城路途遥远,我也要去准备足够的车队,将这几年给清月的分红送到染染手中。” 卢长淮点点头,随后又是一顿: “飞鸽传书去西鹿书院,让钦霖他们告个假,年轻人不仅要读万卷书 ,还要行万里路,大楚京城,值得他们去看看。” 卢长甫微微怔愣,却也觉得大哥的话言之有理。 西陵城地处大楚西陲边境,往北便是北凉地界,往西是安西地界,往南则是南魏地界,地利四通八达,商业十分兴盛 ,本地百姓生活相当富裕。 城外几十里处,高耸入云的雪山西陵山是四国交界处的标志。 传承了几百年的西鹿书院,就在西陵雪山的山谷里。 雪线之下,西陵山三面环抱之中,四季如春的气候,为这座百年学府提供了十分宜居的条件。 虽然坐落于大楚边境线内,西鹿书院中任教的学者却是来自各国,各国学子也都可以通过人脉推荐以及入学考试进入西鹿书院学习。 数百年来,无论战火如何蔓延,各国都有不成文的条例,刀剑血火不入西鹿书院。 各国守军绕开了西鹿书院,在书院周围百里外驻扎,若有犯书院者,其他诸国群起而攻之。 当然,守军最多的依然是大楚军队。 西陵城中最大的府邸并不是卢氏大宅,而是平西王楚寒衣的王府。 虽然与太子楚寒天平辈,楚寒衣今年已经年过四旬了。 楚寒衣这一脉自四代以前便自请从京城分封到西陵城,带着平西大营镇守大楚西陲要塞。 如今即使是非战时期,平西大营也配备着五万大军。 这是西陵城百姓安居乐业的底气。 当日午后,几只信鸽在西鹿书院上空盘旋片刻,便各自去寻找自己的目标。 宁静的百年书院中,古老的树木掩映着青石小径,一座座各具特色的古朴建筑散发着历史沉淀的气息。 书院的一角,一位儒雅俊美的少年正静坐于窗前看书,他的面容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身穿一袭青色的学子服,利落的腰带衬托出他的颀长身姿和温文尔雅的气质。 一只飞鸽穿过层层枝叶,轻盈地落在少年的窗前,少年的思绪从书本中抽回,他熟稔地取下飞鸽脚上的信筒,从中抽出一卷细致的纸张。 他展开信纸,目光在上面快速扫过。 信是家中父亲写来的,内容简洁明了:要他告假随父亲前往大楚京城一趟。 少年微微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期待。 西陵城地理位置上虽然属于大楚,却离大楚京城最远,与其他三国京城反而近的多。 对于大楚京城,卢钦霖还没有对其他三国京城熟悉。 确实该去一趟了,再者,那位只在幼年时见过一面的表姐近日已凯旋回京。 十九岁的骠骑将军,还是个女儿身,又是定北王府唯一一位出色的子女,她的身边注定不太平。 思忖间,便见到一位同样穿着青色学子服的少年从舍馆外面匆匆走进来,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脸堪称俊秀,眉目间有着一股清澈的稚气。 “大哥,你快去白檀院看看,岳子禹跟南魏的汪衡打起来了。” 卢钦霖眉梢微挑,放下书站起身: “钦伦,你这两年对岳子禹不都漠不关心吗?” 卢钦伦挠了挠后脑勺,羞涩一笑: “平时也就罢了,这回他揍的那个人,就连我也想揍他。” 言语间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 “汪衡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流言,在书院中大肆宣扬,说岳染表姐婚前失贞,大楚任命她为骠骑将军便是从上到下都不知羞耻。” “我刚想上去理论,岳子禹便扑上去一拳砸在他鼻梁上,当时血就出来了,要我说,这回岳子禹还像那么回事儿。” 卢钦霖闻言脸色微沉,下巴抬了抬: “马上去白檀院!” 此刻的白檀院一片喧哗哄闹。 四国学子围成了一大圈,对着圆圈中央起哄: “打他!打死这个胡说八道的!” “汪衡又没说错,你们凭什么打人?” “我们北凉无所谓啊,岳染那个女人够强,她想养几个小白脸算什么?你们在急啥,还打起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人群中间,两个少年扭打成了一团,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其中一名容貌俊秀个头稍矮的少年眼神凶狠,虽然身高占了下风,出手却刁钻,不断招呼对方的鼻孔和眼睛。 跟他扭打的少年清瘦年长些,一脸的心高气傲,他自诩出身书香门第举止斯文,今日不过说了句实话就被打了,心里气急也下了狠手,把对方的眼角也打出了血。 随后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都给我散开,给我住手!!” 学子们一听这声音连忙一脸正色散开一条通路。 打架的两个少年依然难舍难分,一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捏住了两人的胳膊,轻轻松松便将两人从地上提溜起来分开站在两边。 众学子躬身行礼: “见过吴夫子!” 来人是一位三十来岁面色黝黑相貌平平的男子,一双眼睛精光内敛,太阳穴充盈,精瘦的身体仿佛隐藏着无穷的爆发力。 正是西鹿书院专管戒律的夫子,吴尊。 “为何动手?”吴尊沉声问道。 汪衡抬起袖子擦去鼻血,恨恨地瞪着对面的岳子禹: “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岳染婚前失贞,在我南魏早该浸猪笼了,他就过来打我!” 岳子禹梗着脖子,阴沉沉盯着汪衡,闻言啐了一口: “你放屁!” 第64章 一起回京城? 吴尊一抬手,争执的两人不得不闭上嘴。 接着吴尊看了眼岳子禹: “无论任何原因,西鹿书院中严禁动手打架,这是院里的规矩,要么你向汪衡当面道歉,要么你给我收拾铺盖走人。” 汪衡闻言顿时扬起了下巴,正打算嘲笑岳子禹,吴尊又回过头来看向他: “还有你,书院守则第四章第一条是什么?” 汪衡面色顿时一变,憋得面红耳赤,终于低声说道: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吴尊面无表情地扬声道: “你们给我记住,我西鹿书院是百年学府,不是市井菜场茶楼酒馆!” 众学子面面相觑,皆不敢抬头,拱手称是。 吴尊点点头,再度盯上岳子禹: “道歉,还是离开?” 岳子禹紧紧咬着牙,瞪着汪衡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 “...对不起。” 汪衡掏了掏耳朵,大声道: “啊?听不见。” 岳子禹面色忽然平静下来,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渍,高声道: “是我不对,不该不守书院规矩,哪怕对面是个无脑畜牲,也不该打人。” “我错了,对不起!!” 汪衡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他转头看吴尊: “夫子,你看他还在骂人!” 吴尊斜眼看了岳子禹一会,转过来看汪衡: “你,在书院大肆传播流言,按书院规矩,你也当向苦主当面道歉。” “岳子禹是岳染的弟弟,你就直接向岳子禹道歉吧。” 汪衡气得发抖: “夫子,我又没说错......” 吴尊眯着眼打断他的话: “你若不愿,也可以离开书院。” 汪衡一时语塞,双手紧握片刻,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是我不该在书院传播流言,对不起。” 岳子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翻了个白眼。 吴尊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严厉地看向四周: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本次月考你们成绩都很好吗?还不快去读书!” 人群一下子就散去了,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吴尊看了眼直愣愣站在原地的岳子禹,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一声没吭转身走了。 岳子禹低着头,抬起袖子擦着眼角的血丝,一转身却看见一只手举着个白瓷瓶子怼到他脸前。 “......卢钦伦?” 有着一双小鹿眼的少年颇为不自在地看着别处: “拿回去擦擦吧,这药水好用。” 岳子禹抬眼看向少年身后,沉默不语站在树下的卢钦霖。 从来只是点头示意的卢家长子深深看了他几眼,忽然开口道: “我们兄弟要向书院告假前去大楚京城,反正月考也结束了,你...要不要一起?” 岳子禹愕然地看着卢钦霖,手里捧着白瓷瓶,呆愣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很想回家。 他点点头,忙开口: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 卢钦霖微笑点头: “卢家车队够大,不会缺你一个位置。” 没等岳子禹说下一句话,卢氏兄弟便离开了。 鼻青脸肿的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院中,手指紧紧捏着白瓷瓶。 两年了,这是卢氏子弟第一次主动跟他开口说话。 两年多以前,岳思凝被神尊门接走后,母妃便天天哭哭啼啼,忧心他的前程。 他不是大哥,继承不了王府,也不是岳染,没本事上战场打仗,这辈子最好的前程就是做个王府次子。 母妃不甘心,总想让他也能有个好前程。 父王被她哭得烦了,终于硬着头皮给卢氏族长写信,询问可否引荐他进西鹿书院。 没想到,卢氏族长竟然答应了。 离开京城之时,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在书院与卢氏子弟好好相处: “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了,只要岳染还活着,你跟卢氏就算得上姻亲,大家都是兄弟!” 刚到书院,他也曾学着与卢家几个儿子相处。 经历了一个多月卢钦霖礼貌而冷淡的对应之后,岳子禹终于发现,没有那层血缘,卢家人永远不会当他是兄弟。 卢钦霖是卢氏这一代的长子,他不愿意搭理岳子禹,卢氏其他子弟自然也不理他。 在这人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西鹿书院,他没有朋友,没有兄弟,也没有书童。 母妃让他带的那些书童丫鬟,西鹿书院全都不让进,至今还在西陵城里租的宅子里住着。 他的怨言被书院严厉驳回,西鹿书院几百年的规矩,在此读书的哪怕是王子,也不准带书童和仆人进来,衣物洗换要么自己来,要么留着满一个月后出去送给仆人们洗。 长到十五岁,岳子禹第一次学着自己洗衣服,手指都洗破了。 三更半夜,他捧着红肿破皮的手指,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除了被岳染拿鞭子抽那回,这是他第二次哭。 早知书院生活如此清苦,打死他都不来,百年学府又怎么了?他不读书难道就会饿死? 写回家诉苦的信很快便得到了回信。 父王母妃在信中头一回达成了一致,两人都怒斥他若是不能在书院好好读书,就别回大楚京城了。 他读书基础又差,课堂上被夫子训斥几乎是家常便饭,同学的嘲笑,卢家子弟的冷眼,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进书院半年,他瘦了快五斤,脸上的婴儿肥消失无踪。 难熬的书院生活中,逐渐成为他精神支柱的,竟然是岳染在大楚北境一次又一次的捷报。 让同学对他高看一眼的,也是岳染的军功。 他没忘记岳染出征前抽他的二十鞭子。 他曾经发誓一定要还回去。 直到书院一次雪山历练,他跟一群同学差点冻死在山坳里,人人叫苦连天,夫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 “你们可知大楚北境冬季是多么寒冷?大楚定北军指挥使岳染是个女儿家,一次次带领大军雪夜突击,若都像你们这样,她早就败了!” 来自北凉的学子们撇着嘴不说话。 来自安西与南魏的学子听了也并无感触。 但大楚的学子们却深有触动。 冻得像狗一样的岳子禹第一次试图想象岳染在北境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想象不出来,只是爬个雪坡他就要死了,更不要说穿着冰冷沉重的铠甲挥剑杀敌。 .....等岳染以后回京,大不了他再不跟她吵架了。 今早听到汪衡到处说岳染婚前失贞,在南魏早就被浸猪笼淹死,他想都没想上去就是一拳。 他也不是真的喜欢岳染,但他就是生气! 做不到岳染能做到的事的人,没资格这样说她。 第65章 眼神很凶的少女 当晚,卢氏大宅。 卢长淮兄弟几人看见卢钦霖几个年轻儿郎身后还跟着个岳子禹,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岳子禹在书院为了岳染与南魏学子大打出手,卢钦霖已通过飞鸽传书告知了卢长淮。 对于卢钦霖的眼光,卢长淮一向是比较信任的。 只是这个五年前还无比顽劣的岳子禹,如今居然会为了岳染打架,着实让卢长淮有些诧异。 两年前他帮了岳渊一回,将岳子禹送进西鹿书院,便再没关心过后续,卢钦霖等人也从不曾提过他。 看来西鹿书院对这小子影响还挺大。 岳子禹头一次踏进卢氏大宅,虽然卢家看起来并不比京城定北王府奢华,甚至宅子还更加古朴,但他心里不知为何怦怦直跳,莫名的紧张。 卢长淮的眼神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种审视的目光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经过两年书院生活的冷暖试炼,他已经能看懂别人的眼神,更何况卢长淮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疑虑。 岳子禹踯躅片刻,硬着头皮站起身,对着卢长淮躬身一礼: “晚生在西陵城也赁了宅子,若是不方便,晚生不如还是回自己宅子,与我家书童一同回京也是一样。” 卢长淮的手指无声敲击着桌面,认真地打量着岳子禹。 他看得出这少年眼中有不安,有倔犟,还有几分身为王府子弟的傲气。 “不急,喝杯茶再走也可。” 卢长淮发了话,岳子禹只得坐下。 他局促地转移视线,却在手边的小茶几上看见一份邸报。 旁边的卢钦霖等人已经在翻阅邸报了。 岳子禹越发觉得不自在,眼神盯着邸报封面,冷不丁看见一行字:岳染郡主自证清白。 他连忙将邸报拿到手中认真看起来。 等看到岳染用肩膀上的青金石合欢刺青自证清白之后,他才松了口气,随后又看见狼人霍尔被劫法场的消息,眉头立刻皱起。 也不知道岳染是什么眼神,宠了那狼人五年,宠成了个白眼狼! 那人哪里值得她放在手心里护着? 她这么傻,到底怎么打的胜仗? 啪,卢钦伦第一个放下邸报,脸上表情轻快起来: “没想到这些天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好在都有惊无险。” 卢钦霖也抬起头,眼中露出了微笑: “说实话,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了。” 卢长甫微笑道: “这次的车队,四叔安排的都是最快的马以及车轮做了处理的马车,七天之内,便能到达京城。” 原本想用自己马车回京的岳子禹顿时心里一动,若是普通马车,从西陵到京城需十天才能到。 一直在暗中观察岳子禹的卢长淮端起茶轻抿一口,悠然开口: “二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与钦霖他们一同回京?” 岳子禹呆了呆才知道卢长淮口中的二公子指的就是自己,他连忙站起身,再次行礼: “多谢卢山长!” 尽管卢长淮不做西鹿书院山长已有多年,但书院学子提到他仍然会尊称山长。 离京之前,母妃曾说过只管大胆称呼卢长淮为“大舅舅”,当时他也觉得没什么。 而今他总算有机会站在卢长淮本人面前,那声大舅舅却怎么都喊不出口。 这声卢山长喊出来,岳子禹只觉浑身自在了许多,心气儿都顺了。 卢长卿从一开始便没有正眼看过岳子禹,听了这句卢山长,他才终于看了眼岳子禹。 嗯,比他那个动不动便舔着脸喊舅舅的兄长有点廉耻心。 直到翌日早晨,岳子禹等在卢氏大宅门口的心情依然是愉快的。 两年了,他终于能回家看看了。 母妃写信说父王身体日益衰败,他早就想回去,奈何母妃就是不允。 如今他能跟着卢家人一同回京,想必母妃不会再有意见。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见浩浩荡荡的卢家车队之后,变成了惊恐。 当初他离京赶赴西陵,母妃给他带了五辆马车还觉得不够,被父王呵斥之后,改成了三辆马车。 而现在他眼前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卢家车队,足足有将近五十辆马车! 其中后半截车队全都是满满的物资,一看就是“我很有钱”。 骑着马护在车队两边的卢家护院们,粗略一看将近几百人。 这些人说是护院,那一个个体格精壮眼带杀气,便是上了战场也不输那些平西大营的将士,一看就是“不要命的尽管来抢试试”。 卢家大宅大门打开,卢长淮为首,卢长卿以及一位美貌妇人在侧,领着卢钦霖等小辈依次而出,卢长甫则留在最后目送众人上马车。 看来此次进京,卢家是卢长甫留守西陵城。 让他惊讶的是,卢家人此次进京还带了两名豆蔻年龄的少女,容貌精致秀丽,与卢钦霖颇为相像。 岳子禹在卢钦伦身后微微撇嘴,进京日程七天,一路上快马加鞭车马劳顿,不知道这两个小姑娘能不能吃得消。 仿佛察觉到他的眼神,其中一位个子较高的少女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岳子禹。 岳子禹顿时汗毛一竖,这女子的眼神好凶。 干什么?他都不认识她。 一旁年龄较小的少女脸上则是一团和气,扯了扯高个少女的衣袖,后者才转过头上了马车。 “我大妹妹钦雅平日里最是崇拜岳染表姐,最擅长使长鞭,性格直率,但并无坏心,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卢钦霖转过脸来,微笑着解释。 不知为何,长鞭这两个字仿佛说的特别用力。 岳子禹轻咳一声,他能说什么? 一声长长的呼哨响起,壮观的卢家车队开始出发。 靠前的一辆马车中,面容玉雪可爱的少女掩着唇直笑: “姐姐,你刚刚把岳子禹吓到了,我看他好像没那么坏。” 卢钦雅唇角一扯,伸手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鞭子: “钦岫,你别轻易就被这人给骗了,就冲他那个母亲和兄长,咱们就不能不防。” 旁边的美貌妇人,卢长卿的夫人齐氏笑着道: “没错,岫儿,有些人不能看他的外表,还得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卢钦岫乖巧点头: “放心吧,母亲,姐姐,我听你们的话,凡是对岳染姐姐不怀好意的,都是咱们的敌人。” 第66章 封她做郡主还是东宫侧妃? 大楚京城。 这日清晨,最先起床的人无意中看了眼天空,揉了揉眼,原地一蹦三尺高: “那个罩子没了!!” “等下,暴雪也停了!!” 整个京城的人都比往常要提早醒来,人们先是惊恐于那个半透明的浅金色罩子忽然消失,随后便看见了天空中一望无际的湛蓝色晴空。 欢喜从外城一直蔓延到了皇宫之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场雪灾,可算是平平安安度过了!”陈文进跟在晟文帝身后一脸喜气。 晟文帝站在寝宫大门口,看着恢复正常的京城上空,长长舒了口气。 上天待他不薄。 “民间是否还在传着那个...冯小楼以血抄经的事儿?” 晟文帝冷不防忽然开口。 陈文进一愣,连忙躬身道: “确有这些流言,但这神迹明明是因为陛下洪福齐天......” 晟文帝抬手拦住了陈文进的话茬。 早在前几日他便知道,京城中盛传冯小楼以血抄经感动上天降下神迹一事。 他自然对神迹的来路心知肚明,便想看看冯小楼这出戏打算怎么唱下去,她究竟有何目的。 直到昨日,甚至连太后也忍不住叫他去了慈宁宫,满脸感慨地称赞冯小楼。 “哀家从前就见过那丫头,真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姑娘,身世又可怜......” 太后说到身世这里,拿起丝帕在唇上按了按,接着又道: “既然她能感动上天,咱们就不能亏待了她,依哀家看来,不妨给她封赏个身份,免得再有人欺凌她们孤儿寡母。” 晟文帝本想对太后坦言相告,听见太后这话,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便暂时按下不提,只是微笑问道: “儿子也曾耳闻这冯小楼的事儿,据说她生母偷了定北王写给先王妃的情书,试图让她冒充定北王岳渊的外室女。” “却没想到这丫头会得了母后的青眼。” 太后当时一听便面色微沉: “皇上,别怪哀家说话不好听,冯小楼既然唤出了神迹,便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她母亲归她母亲,她则是她,何况召唤神迹救苍生于水火是多大的功德,哀家觉得瑕不掩瑜,皇上就不必再盯着她的身世了。” 她唇边露出一抹冷意: “这样的孩子想认岳渊做父亲,却被岳染给搅黄了,只能说是岳渊无福。” 晟文帝静静看着太后,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母后为何确信是冯小楼召唤来了神迹?” 谁知他随口一问,太后却有些支支吾吾,只是满脸笃定: “哀家自然有办法确认,皇上,冯小楼这样有福之人可遇不可求,哀家觉得,就是封她做个郡主也是使得的。” 晟文帝按住了心中一丝怒意。 他问归问,心里其实一清二楚。 寿宁被他罚了禁足,三个月不能进宫陪伴母后,可是她派来宫里的人却没停过,今日送个花样,明日送个小玩意,哄得太后越发心疼寿宁。 冯小楼召唤神迹的传闻,就是寿宁的人刻意传到太后耳中的。 太子楚寒天也没少安排宫人在太后身边吹捧冯小楼的“功绩”。 他只是没想到,太后连这一点都要瞒着他。 晟文帝垂眸笑了笑,开口道: “封冯小楼做郡主?她的身份只是个外室女,恐怕不妥。” 太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哀家不是说了吗,在召唤神迹的功德面前,身世算得了什么呀?” “这样吧,哀家认她做个干孙女,不必皇上亲自出面,如此一来,冯小楼身份便算是过了明路。” 晟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后: “母后这个想法,跟太子提过吗?” 太后倒是惊讶起来: “太子?哀家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晟文帝扬了扬眉: “母后怕是有所不知,这冯小楼同时也是太子的红颜知己,您若是认她做了干孙女,太子与她之间便是兄妹关系,只怕太子不会愿意呢!” 太后有些意外,随后便笑出了声: “早说啊,哀家还要伤这份脑筋做什么?皇上,您干脆便下旨让冯小楼做太子的侧妃吧,省事了!” 晟文帝捏了捏鼻梁,深吸一口气道: “母后,且让儿子再想一想吧。” 东宫侧妃,至少也是四品官员的女儿才有资格。 寿宁与太子真是好本事,哄得太后大手一挥便要给冯小楼一个东宫侧妃的身份。 那冯小楼也是好本事,竟然能让太子与寿宁都为她的身份铺路。 回想到这里,晟文帝看着眼前的晴空,缓缓压下心底的怒意。 这神迹是怎么来的,他知道,岳染知道,王春知道,除此以外便无人知晓。 冯小楼放点血抄个经书,就想把这样的功德占为己有,好大的胃口。 抢功德抢到他的头上来了? 这一刻,晟文帝忽然能明白岳染的感受。 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旁人舌绽莲花一番便能抢过去,这谁能忍? 岳染差点被抢走一个爹,他这个皇帝是要被抢走功德。 晟文帝冷哼了一声,忽然眼前一花,差点没能站稳。 陈文进慌忙扶住了晟文帝: “陛下当心!要不要宣太医?” 晟文帝摇了摇头,近来他的心思都在雪灾这件事上,难免睡不好,头晕倒也正常。 “去,让太子去御书房等朕!” 楚寒天赶到御书房的时候,王春与陈文进都守在了御书房门口,晟文帝独自一人在御书房中等着他。 楚寒天定了定神,想着近来自己为小楼做的布局,心中一凛,提着心进了御书房。 “儿臣拜见父皇。” 他跪在地上,久久没有等来晟文帝的声音。 楚寒天大着胆子抬头,正好对上了晟文帝没有表情的眼神。 他吓了一跳,连忙低头。 晟文帝看着这个儿子,内心不失望是假的。 为了一个女人,瞒天过海手段用尽,他到底图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说话就是默许?” 楚寒天低着头,冷汗不断从额头冒出来。 他为小楼造势还是操之过急了,父皇明显震怒。 可恶,如果时间再晚些,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楚寒天再次偷偷抬眼,看见晟文帝脸色发白地揉着太阳穴,强忍着嘴角上扬的冲动,重重叩头: “儿臣有罪,还请父皇息怒!” 第67章 找个日子抬进宫吧 良久,御案那头传来晟文帝疲惫的声音: “你今年二十二岁,做了二十年的太子,看来是累了乏了。” 楚寒天闻言顿时四肢冰凉,适才那一点欣喜又被恐慌淹没。 他这几日明明加大了药量,为何父皇仅仅是有些疲惫? 冒了天大的风险,父皇却并没有如期望之中那样一病不起。 小楼给的药到底有没有用?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将这神迹一事强加在小楼身上,徒然让父皇对自己过早生了疑心。 然而一想到小楼那双含泪又倔犟的眼睛,他便觉得心中猫抓一般的痛。 他知道神迹必然是岳染献给父皇的,但是既然父皇不愿公布此事,何必浪费这份机缘? “父皇,儿子不敢!” “儿子只是觉得,小楼为人善良心有大爱,这神迹多多少少也有她以血抄经的一份功劳......” 晟文帝靠在椅背上,他现在听见冯小楼三个字便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烦不已。 “住口!你当朕跟你一样色欲熏心头脑发昏?”晟文帝厉声呵斥。 笑话!真正的神迹源头现在还在他的寝宫之内仔细保管着,从头到尾,跟那个冯小楼有什么关系? 楚寒天不敢再出声,然而晟文帝痛斥自己色欲熏心,他不服。 小楼让他动心的并非容貌,而是她的聪慧与懂他的心。 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只有小楼懂他。 晟文帝看着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楚寒天,又想到了其他几个不是病就是傻的儿子,顿时有股尖锐的疼痛直入脑海。 都是被这逆子给气的。 晟文帝坐在龙椅上,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在手背上凸起。 他的眼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失望和愤怒,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儿子,竟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你机关算尽,不就是想给冯小楼一个身份吗?” 晟文帝冷冷开口。 “也不必再费心思了,王春,进来拟旨!” 大太监王春连忙推门躬身进了御书房。 楚寒天猛地抬头,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父皇盛怒之下,想把小楼怎么样? “父皇息怒,还请父皇三思...” 晟文帝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朕意已决!传朕旨意,京城女子冯小楼,侍奉太子有功,即日起,封冯小楼为太子奉仪,找个日子,抬进宫吧!” 楚寒天闻言如坠冰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太子奉仪乃是东宫最低等的侍妾,只有九品,日后他身边所有的女人品级都会在奉仪之上,随便是谁都能欺负小楼! “父皇!!”楚寒天心中大恸,忍不住喊了一声。 晟文帝眼神冰冷,用力一拍御案: “就这么定了,若再多言,她连奉仪都没得做,宫中大把的宫女空缺,你看她适合不适合!” 楚寒天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只得深深跪拜在地,无人看见的角度,他的眼底满是恨意。 他为小楼筹谋至今,所有的规划,都被父皇这一道旨意打得支离破碎。 如果他能早日坐上那个位置,小楼便不会受这样大的委屈...... 没关系,那一天,不远了。 定北王府,岳染正陪着岳渊进行康复训练。 自从宁馨拿到了续骨木做药引,她给岳渊定制的药物不论内服还是外用,药效都增强了许多。 原本她预计岳渊经脉彻底康复需要三个月时间,毕竟伤筋动骨一百日,但看这几日岳渊恢复的状态和速度,要不了两个月,岳渊就能倒拔垂杨柳了。 近来太后也曾派人来定北王府,委婉询问何时能治好岳渊。 她在太后身边陪伴了两年,忽然离宫这么久,太后着急也很正常。 老人家年轻时在冷宫里受过苦,如今好日子过了十几年,最怕的就是自己忽然病重不能继续享福。 宁馨已回禀了慈宁宫,再过两个月,她就能回宫。 只是回复慈宁宫来人时,宁馨多了个心眼,只道岳渊的身体即便再调理,也比不上常人的寿数了。 当初宫中赏梅宴上太后与岳染之间的冲突还历历在目,宁馨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皇家对定北王府的忌惮。 看在那三百年续骨木的份上,她能隐瞒的便尽量替岳染父女隐瞒一些。 这父女俩,一个断腿残疾,一个大龄不嫁,也都是为了大楚啊。 当岳染听到暗卫禀报冯小楼即将被抬进东宫做太子奉仪时,着实暗暗一惊,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今圣上,若非处处忌惮定北王府,可确实是个妙人。 岳渊就直接多了,听到了这个消息,高兴地一眯眼: “该!” 冯小楼母女俩害的他差点晚节不保,莫名其妙便差点要背负一个多出来的私生女,这是真当他是死人啊。 岳染但笑不语,为父亲按摩着胳膊。 自从宁馨来王府给父亲治病,父亲那干瘪的双臂明显逐渐结实起来,气色也好了很多。 根除了身体中的毒素,加上宁馨每日煎药不准旁人经手,岳渊的康复之路十分顺利。 说话间,秦侧妃与柳侧妃从院外进来,两人对视一眼,柳侧妃这才开口: “王爷,大公子今日,也在院外跪着不起。” 岳渊脸上笑容一顿,抿唇冷哼了一声。 “他想跪便让他跪,本王早就说过了,我与他再不用父子相称。” 岳染朝着院子走了几步,通过雕花院墙,看见岳子寰笔直跪在雪地之中,脸色冻得苍白发青,嘴唇也冻紫了。 金豆在他身边苦着脸,也不敢说话。 她淡淡扯了扯唇角。 前日天黑之后,岳子寰才失魂落魄地从梨花巷回到王府。 下人回禀说,栖云阁的书房整夜都没有熄灯。 昨日一早,岳子寰便不声不响地来到岳渊所住的正院之外,直挺挺地跪着。 没有人前去劝岳子寰起身。 在场的人,侍卫全部听命于岳渊,两位侧妃亦是如此,岳渊不发话,岳子寰便一直跪着。 至于岳染,当然是拿了捧瓜子隔着院墙欣赏了好一会儿岳子寰的跪姿。 这才哪到哪,前世他将她送上和亲马车的仇怨,她可没忘! 第68章 侍讲奉仪是快乐的一家 岳子寰跪在雪地里,双膝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眼前也阵阵发黑。 昨日在父王院外跪了整整一天,父王都没有出来见他,也没有让他起来。 天黑之后,他是被金豆叫了几名小厮抬着回栖云阁的。 今早起床时,岳子寰就觉得头重脚轻,差点摔倒在床下。 不必请大夫来看,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感染了风寒。 自幼老王妃将他养在自己院子里,生怕岳染的母亲对他下毒手,轻易不让他出院子。 如今他虽已长大成人,体格却比常人瘦弱,平时也容易生病,只不过母妃时常记挂他的身子,才没有真正生过大病。 然而这回,怕是受不住了。 岳子寰摇摇晃晃跪着,意识快要模糊之间,一幅红色的裙摆来到了他眼前。 他精神一振,抬眼望去,看见了岳染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睛。 她一头长发轻轻挽起,露出天鹅般优雅的脖颈,她的美丽,是令人屏息的惊艳,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杀气。 岳染静静地站他身前,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岳子寰咬了咬牙,低声道: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不说话则已,一开口说话,他才发现自己咽喉已经痛到很难发声的地步。 岳染微微翘起唇角: “我只是听到了一则消息,想必大哥也对此颇为关心,特来告知。” 她轻轻俯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岳子寰的眼睛: “陛下今日传旨,封冯小楼为东宫太子奉仪,择日便要抬进宫了。” 岳子寰本已冻得发白的脸色,听到这句话之后,彻底失去了血色。 岳染直起身,轻叹了一声: “我很佩服冯小楼,前日是大哥求娶,如今是陛下亲自下旨为太子求娶,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岳子寰眼神发直,抬腿想要站起来,却眼前发黑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求娶?纳妾与求娶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楼怎么可以做太子奉仪? 那只是个才九品的最低等侍妾啊! 小楼她明明值得最好的一切。 太子殿下也说过,他会设法为小楼留下正妃之位的! 金豆连忙扑过来用力扶起了岳子寰。 “我要见父王,让我见父王!”岳子寰绕过岳染,向前蹒跚地走了几步,被岳渊院门外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岳染回头看向岳子寰,眼底讥讽之意更浓。 都到了这个份上,岳子寰依然担心着冯小楼的将来。 “让他进去!”岳染冷声吩咐。 侍卫们面面相觑,犹豫着让开了路。 岳子寰心中更是悲愤莫名。 父王的侍卫根本不把他这个王府长子当回事,却对岳染言听计从。 在岳染回京之前,哪有这种事? 全京城又有谁家是妹妹的势力远超长兄的? 简直荒谬至极。 岳子寰身子微微颤抖,分不清是冻的,还是气的。 他扶着金豆的胳膊,一步步艰难地进了岳渊的院子,看见了岳渊满面红光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心头更是一凛。 父王的身子,竟然恢复得如此之快! 毫无疑问,宁馨不仅仅完全去除了父王身体中的毒素,医术更是不亚于当年的张不救。 原本木已成舟的计划,此刻已经寸步难行了。 岳子寰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走到岳渊身前,重重地跪倒在地,早已红肿的膝盖顿时剧痛难忍,如有无数钢针刺入骨肉。 然而岳子寰已经顾不得自己,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岳渊,眼底浮现出泪光,缓缓将额头贴在了地上: “父王,儿子错了!” 岳渊定定看着自己的长子,脸上神情复杂: “你这般折腾是想做什么?” 岳子寰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不适,抬头哀求道: “父王,儿子知道您生儿子的气,但是儿子还是想求您,出手救一救小楼吧。” 岳渊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上不来,他看着岳子寰脸上的急切,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这个儿子,真的不能要了。 “你如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要我救冯小楼?” 岳渊看着缓缓从院外进来的岳染,这才明白为何女儿要让岳子寰进来见自己。 定北王府哪怕不要继承人了,也不能再考虑岳子寰。 岳子寰不是瞎子,他看得到父王眼中浓厚的失望。 可是他眼下已经找不到任何助力,只有父王是最有可能救小楼的人。 “父王,小楼的母亲与先王妃毕竟是亲姐妹,纵然她们母女有千错万错,也是先王妃的亲人,求您救救小楼吧,儿子相信,若是先王妃还在世,也会救小楼的。” 岳染冷嗤了一声。 真是痴人说梦。 岳渊双手缓缓捏成了拳头,沉声道: “染染!” 岳染上前几步:“父亲,我在。” 岳渊闭眼不再看岳子寰: “将岳子寰的所有东西打包送到富春坊别院,包括他书房里所有的书,以及他所有的书童,小厮,丫鬟,今日开始,我不想再在定北王府看见他。” 岳染瞥了眼震惊的岳子寰,低声应是。 “父王!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要儿子了吗?”岳子寰忍着膝盖上的疼痛,爬到岳渊身旁。 岳渊神色冷漠,拂开了岳子寰伸过来的手: “富春坊别院离东宫近得很,你不是一心辅佐太子吗?本王成全你,你走吧,从此不准踏进定北王府一步。” 岳子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王是真的不要他了! 就因为他求父王救小楼? 若说之前他还抱着一丝期待,认为冯小楼所说的不完全是谎言,此刻那一丝期待也彻底熄灭。 父王情愿不要他这个儿子,也不想对冯小楼伸出援手。 自始至终,父王心中的挚爱便只有卢清月一人。 岳染走到他眼前,挡在了他跟岳渊之间,面色平静地开口: “大哥,父亲已经发了话,走吧,现在早些出发去富春坊住下,明日还能去东宫点卯。” 她盯着岳子寰的眼睛,脸上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 “你去东宫做侍讲,冯小楼在东宫做奉仪,你们从此或许还能光明正大见面,可喜可贺啊。” 第69章 晟文帝要死了 梨花巷。 冯小楼跪在地上,安静地接过了圣旨。 传旨太监笑眯眯说道: “陛下体恤,准许冯奉仪有三日时间准备,三日后,东宫的轿子便会来接冯奉仪。” 冯小楼眨了眨眼,微笑着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传旨太监不动声色地收了银子,看着这一身男装与众不同的秀丽女子,忍不住又多说一句: “凭冯奉仪的资质,想必今后还会有大造化。” 冯小楼笑着称谢,与乳母一同送走了传旨太监。 刚要关门,冯小楼不经意间发现门外大槐树下站着一个人影。 天色已晚,骤然看见阴影中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着实让冯小楼吓一跳。 随后那人向前走了几步,行动间步履艰难,冯小楼这才发现,那是岳子寰。 “大表哥......” 冯小楼轻唤了一声,眼神惆怅不已,心中似有万般无奈,都留在这一眼中。 岳子寰颤巍巍站在原地,看着深爱的女子朝着自己这边深深一拜,霎时间心如刀割。 “对不起......”两人竟是同时向对方道歉。 冯小楼挺直后背,纤瘦的身子带着一分倔犟,脸上又带着几分歉意: “之前让大表哥误会了好些年,连累了大表哥。” 原本对冯小楼身世骗局如鲠在喉的岳子寰,见冯小楼这般凄楚模样,心头瞬间没了怨气,只剩下对冯小楼的一片怜惜: “是大表哥无能,不能为你挡风遮雨。” 冯小楼咬着唇连连摇头: “小楼没有关系,只要大表哥好好的,小楼便无憾了。” 听到这话,岳子寰清俊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苦涩: “我父王他...将我逐出王府了。” 他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脚尖,错过了冯小楼眼中的诧异和嫌弃。 “今后我会住在富春坊别院,去东宫甚是便利,此后我会尽心辅佐太子,也...算是能与你有个照应。” 岳子寰劝慰着冯小楼,但想到在东宫与冯小楼也能相见,竟有一丝微甜在心间。 冯小楼呆立片刻,这才缓过神来,长长睫毛微微一眨: “姨丈他怎能这样对大表哥......”言语间已带上哭腔。 岳子寰见到了冯小楼的眼泪,心里再多的不舒服也都烟消云散了,他笑着道: “也罢,我对父王不再有什么期待,王府对我也没了任何牵制,你不要担心我。” 几番安慰之后,岳子寰告别冯小楼独自回富春坊,来时他心事重重,走时他满心欢喜,对未来重新燃起了信心,感染的风寒似乎都不药而愈了。 冯小楼目送他离开,转身关上大门进了内院。 “废物!”她冷冷开口,眼底风暴骤起。 堂堂定北王府大公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世子人选,在岳染回京一个多月之后,竟然连王府中原本属于他的位置都保不住。 冯小楼走进内院,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母亲的房门。 屋内地龙烧的火热,迎面便是一阵暖风拂面而来。 但这暖风并不能缓解冯小楼心底的冷意,她来到屋子中央,福了福身。 屋内软榻上,卢清容单手撑着半边额头正在小憩,华贵的锦衣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容貌与冯小楼相似,却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楚寒天几日后来接你入宫?”卢清容双眼微阖,轻声问道。 “三日后。”冯小楼低眉敛目回答。 卢清容缓缓睁眼,眸光冰冷刺骨: “我给你的药,确定已经用在皇帝身上了吗?” 冯小楼轻声道: “楚寒天是五日前给皇帝下的药。” 她抬起眼,眼神笃定: “是通过慈宁宫下的手,皇帝就算发现不对劲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 卢清容缓缓坐起身,细长的眉微皱起来: “五日了,为何皇帝还能照常上朝?” 冯小楼神情微动,略带迟疑道:“或许是楚寒天不敢足量用药的缘故。” 卢清容冷哼一声:“胆小怕事,不堪大用。” “也罢,等你入宫之后,还有的是机会。” “岳子寰那边也别断了联系,只要有他在,我们迟早能在岳渊父女身上找到新的破绽。” 卢清容站起身,走到冯小楼跟前,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脸: “别怕,娘就在你身后,暂且做个奉仪又如何,只要皇帝一死…你必然能做皇后!” 冯小楼一动不动地垂着眼帘,母亲手指滑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一丝冰寒之感。 入夜,定北王府。 岳染梳洗完毕,刚刚在床上躺下,元宝奶呼呼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 “好累啊,我差点醒不过来。” 岳染猛地睁眼,脸上有欣喜之色。 自那日向晟文帝献出元宝蜕下的壳,当晚元宝就陷入了沉寂,仿佛睡着了一般,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 算算时间,元宝昏睡已有三四天了。 “那笼罩京城的穹顶,是不是非常消耗你的力量?”岳染在心里问道。 元宝嗯了一声,接着声音高了一点: “不止是这样,我蜕下的壳留在皇宫里也没闲着,你们那个皇帝快要死了!” “他身体里有毒,剂量大到能毒死一头大象!” “要不是他天天睡觉前都要摸摸我的壳,或许现在他已经没气了!” 岳染眼神一凝。 晟文帝眼下竟已如此危险? 楚寒天坑害定北王府不成,却还是对晟文帝下手了? “元宝,你的壳能保陛下的命到何时?” 元宝叽里咕噜低语了几句,仿佛在数数,随后声音响亮地回答: “只要我的壳不离身,又没人拿刀剑去砍他的话,他就不会死。” “如果他弄丢了我的壳,以他现在身体里中的毒,不超过十二时辰他就凉透了!” 岳染闻言顿时坐了起来,脸上一片严肃。 晟文帝若是死了,楚寒天登基之路几乎毫无阻碍。 晟文帝只不过是忌惮定北军,而楚寒天要的更多,他要吞下定北军以及定北王府的一切。 这辈子冯小楼被迫做了东宫奉仪,以这两人上辈子的野心,必然会寻求一个胜算极大的反扑。 只要晟文帝死了,楚寒天与冯小楼照样能达成目的。 到那时,楚寒天对定北王府的打压将不可想象。 第70章 太子监国 翌日早朝过后,晟文帝刚从步辇上下来,眼前倏地一黑。 陈文进连忙不动声色地扶住了晟文帝,随后与王春交换了个眼神,心底如同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 陛下这几日明显身体不适。 可是叫来了太医院的人诊脉,却说陛下龙体并无大碍。 待到御书房大门关上,晟文帝身边只剩下陈文进与王春二人,陈文进终于忍不住躬身道: “陛下,奴才今日去一趟定北王府吧。” 整个大楚京城,如今医术最可靠的恐怕只有暂时客居在定北王府的宁馨了。 晟文帝坐在椅子上眩晕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若说前几天他还没当回事,今天他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仅仅会偶感眩晕,心跳也忽快忽慢,沉思久了更是头痛欲裂。 如此下去,他甚至都无法正常上朝,也没有精力批阅奏折。 “这几日为朕请平安脉的是太医院的哪个太医?” 晟文帝捏着鼻梁揉了揉,沉声问道。 王春躬身开口: “大前日是孙平,昨日是苏行方。” 晟文帝闭着眼皱着眉,只觉得这二人名字听着很熟。 他忽然睁开眼,双手轻轻按在书桌上。 这些年定北王府给岳渊请的太医相当固定,正是这孙平与苏行方二人。 晟文帝对岳渊的忌惮,在岳渊断腿之后便有所淡去,但是岳渊的病情他也会找人时不时盯着。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巧合? “岳染将宁馨请去定北王府之后,这二人有没有再去过定北王府?” 王春迟疑了片刻,对于定北王府的监视如今已不同于过去,暗线并不会经常送信进宫。 在岳染回京后,暗线便彻底蛰伏下来,对于定北王府最近的消息,他还真的不太清楚。 晟文帝的头再次出现针扎般的剧痛,且一阵更比一阵剧烈。 他此刻也顾不上其他,正要开口让陈文进去找宁馨,御书房外头有太监扬声禀报: “陛下,骠骑将军岳染求见。” 晟文帝咬了咬牙,抓了丝帕擦去额头冷汗,猛地灌下一大口浓茶,这才沉声道: “宣!” 御书房大门打开,岳染身穿一身正装,背后跟着一名侍女,一同进了御书房。 陈文进见了那垂头盯着脚面的侍女,眉头皱了皱,轻声提醒道: “岳将军,怎可随意带人进御书房?” 岳染冲着陈文进安抚一笑,随后便面向晟文帝跪拜在地: “臣请陛下允许臣带来的人为陛下诊脉。” 王春与陈文进顿时眼皮一跳。 岳染竟是早已知道陛下身体有恙? 晟文帝眉眼沉沉看向岳染。 事到如今,他谁都不敢信,岳染父女固然忠心耿耿,但若知道他患了急症,他也不知事态会走向何方。 不等晟文帝开口,岳染身后的侍女已经从脸上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晟文帝并不陌生的一张脸。 “宁医女?” 陈文进已经惊喜地说出了名字。 这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枕头,宁馨居然自己偷偷进宫了。 话说回来,宁馨为何要乔装打扮进宫呢? 宁馨对着晟文帝躬身一拜,随后一双眼睛便紧紧盯上晟文帝的脸: “陛下,您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妙。” 晟文帝一时语塞,但是他对于宁馨的作风也很是熟悉,顾不上与她计较。 “既然来了,正好给朕看看。” 一个时辰之后,晟文帝在御书房中砸碎了一个茶盏,外面守着的人都听见了晟文帝的怒斥声: “朕真是太纵容你了,这等鸡毛蒜皮的事也要找到朕跟前来?带上你的人,给朕出去!” 御书房门外的人噤若寒蝉,等门开了,只见岳染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地带着她的侍女匆匆离去。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显然对岳染不利。 一时间,岳染惹得晟文帝震怒的消息沸沸扬扬向外传了出去。 而御书房内,王春与陈文进心头暗暗惊骇。 晟文帝更是面若寒霜,生生掐断了手中的狼毫。 宁馨诊断出晟文帝已经身中剧毒,且中毒的份量不小,换做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命在旦夕,太医院的孙平与苏行方却都说他并无异常,真是好大的胆子! ——“幸好陛下应是接触了有强大疗愈之力的神物,才保住陛下元气不散,民女立刻为陛下写解毒药方,按方服用,十日之内即可彻底拔除毒素!” 神物…… 晟文帝立刻想到岳染进献的那个金色神迹。 如今神迹就放在他的寝殿床头,每晚他都会拿在手中把玩。 回想起来,每每碰过那神迹,他的头痛便可不药而愈。 若是岳染不曾献出神迹… 他此刻怕已经是个死人。 晟文帝脸上神情变换不定,心情极为复杂。 根据宁馨的判断,下毒之人未必是在饮食中动的手脚。 身为天子,晟文帝所有入口饮食都有试吃之人先为他试吃。 那些为他试吃的人现在可都活得好好的。 晟文帝又想起了岳染临行之前所说的话: “臣此次是凑巧听宣武将军提及陛下近日气色不佳,不敢耽误,这才带着宁馨进宫。” “陛下龙体关乎我大楚国运,臣恳请陛下暂且隐瞒宁医女进宫救治一事,引蛇出洞。” 岳染说到引蛇出洞时,声音十分平静。 晟文帝心中更冷。 岳染言下之意,是要他继续装病引出幕后之人。 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对他下手的幕后之人,只可能是他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 一时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太后,皇后,寿宁,甚至是…太子。 晟文帝想到了自己最重视的儿子,胸腹之间忽然一阵钝痛,他不自觉地张开嘴,喷出来一口黑血,落在奏折之上,狰狞如蛇。 陈文进与王春大惊,连忙扑到晟文帝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晟文帝抬手擦去唇边的黑血,接触黑血的手背肌肤竟隐隐有针扎一样的刺痛。 好毒,真是好毒。 他眼底透着阵阵寒意,开口吩咐两名贴身太监: “扶朕回寝宫,即日起,朕身患恶疾,无法上朝,命,太子监国!” 第71章 太后的恐惧 晟文帝病倒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顿时人心惶惶。 太医院院正方齐格守在晟文帝寝殿之外,身后有大批太医守候。 太后扶着两个嬷嬷的手快步走来,脸色极其难看。 她这一生的荣耀都是靠着晟文帝,儿子登基十五年,她便享尽荣华十五年。 当年虽然吃过苦,现如今她连苦的滋味都不记得了。 万一晟文帝有个三长两短,她以后的荣华富贵可怎么保证? “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陛下病得这么重,你们都是死人吗?” 太后瞪着方齐格以及所有的太医,眼中闪过凌厉的怒气。 方齐格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太后娘娘息怒,微臣已经竭尽全力,但皇上病情实在复杂……” 太后不等他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挥手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碎片四溅。 她双眼瞪得大大的,眼中闪烁着怒火,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所有太医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一口。 “母后请息怒。” 一道冷静温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太后满面怒容地回眸,看向身后那雍容华贵的美貌妇人。 太子楚寒天正恭敬地站在妇人身后。 正是晟文帝的皇后林晓棠。 “皇后,陛下病成这样,你也难辞其咎!” 太后此刻看林皇后尤其不顺眼。 林皇后低眉顺眼地向太后行礼,柔声道: “母后教训的是,还请母后歇息片刻,陛下若见了母后必然会高兴许多。” 太后听了这话顿时眼眶一红,连忙直奔晟文帝而去,口中连连唤着“陛下,我的儿啊”。 林皇后恭顺地转过身,看了楚寒天一眼。 楚寒天心领神会,快步来到太后身边,伸手扶住了太后: “皇祖母,父皇刚刚昏睡过去,孙儿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一眼看见双眸紧闭面如淡金的晟文帝,心头有难以名状的惊慌。 她一把抓住楚寒天的手腕:“都这个时候了,有话你就直说。” 楚寒天安抚地拍了拍太后的手背,轻声道: “父皇病重,母后与孙儿恐难在皇祖母身边尽孝,孙儿斗胆,请皇祖母下旨宣姑姑寿宁长公主进宫,与皇祖母做伴。” 太后闻言转过头仔仔细细看了看楚寒天。 却并没从那张俊秀的脸上看出什么异常来。 楚寒天这话却刚刚好说中了太后的心思。 当日赏梅宴寿宁被罚禁足,太后心里一直不痛快。 虽然寿宁常命公主府中的心腹进宫探望她,但到底也不是寿宁本人。 隔了这些天不见,太后对女儿思念更甚,再加上晟文帝患了疾病,她更有些六神无主。 “也好,寿宁是皇上唯一的亲妹妹,皇上重病,寿宁进宫探望理所应当!” 祖孙二人在晟文帝床边就这么决定了。 太后的懿旨立刻便有人飞速传出宫。 王春躬着身子静静侍奉在晟文帝床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晟文帝一只手放在锦被之中,紧紧握着那金色的镂空蛋壳,手背上勒出了青筋。 太后坐在床边,伸手摸着晟文帝的另一只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皇上啊,你可不能有事,母后还要靠你养老送终呢……” 她忽然顿住,猛地抬头: “来人,马上去定北王府把宁馨给我叫回来!” 林皇后闻言并未起身。 楚寒天再次温柔地安抚太后: “皇祖母,父皇的病有太医院足够了,宁馨还要为定北王治病,脱不开身啊。” 太后柳眉倒竖,脸色冷了下来: “这是什么话?岳渊的命难不成比皇上的命更重要?” 楚寒天面带难色,犹豫道: “皇祖母息怒,岳染手中有定北军,大楚北境安危捏在她一人手中,咱们贸然将宁馨召回,就怕岳染会心生怨恨。” 太后闻言胸口憋闷得厉害,她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戳楚寒天的额头,尖尖的镶宝石护甲差点戳进楚寒天的眼角: “皇上英明神武一世,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出息的皇储!堂堂太子,竟然惧怕一个小小的骠骑将军,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楚寒天神色未变,林皇后飞快地看了眼儿子的眼角,眼帘再度垂下。 “孙儿驽钝,还请皇祖母息怒。” 楚寒天乖顺地低着头,适当地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太后见他这样,心头对岳染的不满愈发强烈。 正要发作,寝殿外有人发话: “母后,太子说的言之有理。” 随着话音,寿宁长公主匆匆地进了寝殿,一身的素色锦衣,连钗环都没戴,看得出进宫时十分慌乱。 太后一见女儿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母女二人在晟文帝床边抱头痛哭。 林皇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晟文帝旁边,看着太后紧紧握住寿宁长公主的手,转眸看了眼楚寒天。 楚寒天微微点头。 寝殿外又传来两个稚嫩的声音: “外祖母,绍儿(湉儿)给外祖母请安。” 随后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进了寝殿,模样玉雪可爱,穿着华丽的衣裳,乖乖巧巧地给太后下跪请安。 正是寿宁长公主的一对龙凤胎,陈绍与陈湉。 见到一对乖孙,太后的心顿时化了,连忙一边一个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唤个不停。 原本安静的晟文帝寝殿,此刻热闹得不行。 王春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角落里,不言不动,像个假人。 “寿宁,你为何也不赞同让宁馨进宫?” 太后缓过神,又来问寿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神色一正,上前握住太后的手: “母后,不是儿臣多疑,但宁馨进定北王府已经快一个月了。” “儿臣听闻,岳染对宁馨礼遇有加,什么好东西都像不要钱一般送进宁馨的院子。” “宁馨收了岳染那么多好处,如若岳染让她动什么手脚...母后,儿臣不放心她!” 太后闻言睁大了眼,下意识便要反驳: “不会吧,宁馨在宫里也没受过委屈!” 寿宁长公主微微摇头: “母后您想想,在宫里宁馨要低头小心做人,在定北王府却快要被供起来了,人心是会变的!” 她接着冷笑了一声: “更何况,岳染若真的忠心,今早就该把宁馨送回宫,可是眼下都过了午时她还装聋作哑,母后,不可不防!” 太后凝眉沉思片刻,对宁馨也渐渐生了疑虑。 “这个岳染,陛下给了她太多权柄,还许她婚嫁自主,现如今,咱们竟无法拿捏她!” 太后心头恼恨不已。 她娘家承恩侯虽享受皇恩不愁富贵,却没有一个子弟成才的。 弟妹承恩侯夫人前阵子还进宫提过,能不能将岳染指给承恩侯世子,如此还能保承恩侯府下一代,甚至能插手军中。 此次陛下病重,若能借机惩罚岳染夺了她婚嫁自主权,那么承恩侯府的机会便来了! 第72章 凌夫人挨打 太后若有所思地坐在晟文帝身旁,竟也不再命人去定北王府宣宁馨进宫了。 寿宁长公主见状,唇边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后迅速与林皇后对视了一眼,又彼此错开了视线。 “既如此,宣方齐格进来!”太后冷了眼沉了嗓子,苍老的双眼直视寝殿之外。 太医院院正方齐格连忙匆匆来到太后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方齐格,拜见太后,拜见皇后,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你老实告诉哀家,为何陛下这病来得这么急,太医院之前却丝毫没有察觉?” 方齐格额头冷汗直流,他早已翻了这几日晟文帝的脉案,太医院常年以来保持着每隔一日为晟文帝请平安脉的制度,由太医院所有四品以上太医轮流执行。 根据他的推算,晟文帝中毒应当是四五日之前的事,五日前为晟文帝请平安脉的正是他自己。 他敢用项上头颅保证,五日前的晟文帝还是好好的并无异常。 而在他之后为晟文帝请脉的两个太医,是孙平与苏行方。 这二人,今天一早到现在都找不到人。 方齐格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医,宫中龌龊见不得光的事见了不知凡几。 当他发现孙平与苏行方失踪,便知道太医院这回大祸临头了。 “老臣有罪!太后,这几日为陛下请平安脉的两个太医,现如今已经去向成谜,根据老臣推断,陛下正是这两个太医诊脉期间中的毒,他二人狗胆包天隐瞒了陛下中毒,这才会......” 方齐格颤巍巍地回禀。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眼中闪烁着怒火,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因愤怒而发白。 她猛地站起身来,腰间的名贵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而翻飞。 “查!给哀家彻查此事!”太后的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哀家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皇上下此毒手!” 两个小小太医谋害皇帝也做不了皇帝,背后必然隐藏着其他黑手。 伴随着太后的震怒,整个寝殿都笼罩在了一种紧张而肃杀的气氛中。 所有人都明白,一场关于权力和生死的较量,即将在皇宫之中上演。 楚寒天上前几步,朝着太后躬身行礼: “孙儿请求领命彻查父皇中毒之事。” 太后胸口不停起伏,闭着眼点点头: “陛下已命太子监国,太子自然有权彻查此案。” 她犹豫了片刻,凌厉的眼神看向太医院院正: “方齐格,哀家命你太医院倾尽全力救治皇上,若是皇上有个什么不测,你们...便都要给皇上殉葬!” 方齐格闻言浑身一抖,随后重重磕头: “老臣谨遵太后懿旨!” 寝殿之外,离得近的太医们都听见了太后的吩咐,胆小一些的年轻太医已经瘫倒在地。 寿宁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静卧在床的晟文帝依旧闭着眼,唇线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定北王府。 岳染披着大氅静立在岳渊的院中,黑白分明的双眼遥望皇宫的方向。 晟文帝病倒的消息传出之后,她一直在等,从早晨等到太阳西沉,没有等到宣宁馨进宫的消息。 岳渊推着轮椅来到她身旁,长叹了一声: “没想到,太后母族荣辱系于陛下一身,居然也在医治陛下人选一事上做了这种选择。” 岳染转身看向父亲: “父亲,寿宁长公主进宫时,还带了她的一双儿女。” 她神情严肃,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您看,这几日王府是否要进入战备?” 岳渊眯着眼看着天边的晚霞,忽然低笑了一声: “这位长公主所图甚大,若是这次不能如愿,想必绝不会善罢甘休。” “染染,父王将王府私军的指挥权,全权交给你。” 岳渊的声音在晚风中低沉而肃穆。 “你记住,若太子将王府作为头号敌人,王府私军不敌,你一定要逃出去!” 岳渊看着女儿五分像自己五分像亡妻的精致容颜,瘦削的脸上满是从容: “王府之中,只有父亲是你的累赘,染染,该走便走吧,你若能自由飞翔,父亲和母亲都会为你高兴。” 岳染闻言,鼻尖微微泛起酸意。 她蹲下身笑着看向父亲: “父亲是小看女儿了吗?您且看着,看我怎么把敌人打回去。” 岳渊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入夜,枢密院大学士程玮在房中来回踱步,眼底不断闪过矛盾和烦恼。 凌氏端着一碗参汤进了屋内,见状皱了皱眉: “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为何事发愁呢?” 程玮抬眼看向妻子,满腹的心事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凌氏却不以为意,她家老爷心中有大志向,她反正不懂,反正天塌下来都有老爷顶着。 她将参汤端到程玮书桌上,脸上带着一丝兴奋,试探着问道: “老爷,妾身想跟您说个事。” 程玮对凌氏十分了解,闻言便开口斥责: “还没死心?还想让你那侄儿娶岳染?你能不能清醒清醒?” 凌氏还没说几句便被斥责,心中顿时委屈不已。 “老爷,您眼里就把妾身看得这么肤浅吗?” “这回啊,妾身不是为我侄儿提亲,妾身想的,是咱家瑞儿。” 程玮乍一听这话,立马左脚绊到了右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他好不容易站稳,转头对凌氏怒目而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瑞儿跟岳染?” “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瑞儿才十八岁,满京城那么多贵女你不要,干什么要去盯着岳染不放?” “更何况!!!” 程玮说到这里忽然闭上了嘴,转过头隐藏住了眼底的慌乱。 凌氏委委屈屈站起身: “老爷您生什么气呀?” “妾身也知道瑞儿娶岳染是委屈了他,但是您看看定北王府啊,宋王妃进了家庙,大公子被逐出王府,二公子也被送去了西鹿书院。” 她眼睛越说越亮,试图向丈夫分析利弊: “偌大的定北王府,还有定北军,以后便都是岳染的嫁妆!老爷,瑞儿若是娶了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愁了!” “大不了让瑞儿应付她几年,下个绝子汤,然后再让瑞儿娶个好姑娘进门,到那个时候只怕定北王都已经死透了,没有娘家人撑腰,岳染又能如何?” “老爷您看我的想法好不好?” 凌氏期待地盯着丈夫,却见程玮铁青着脸闭着眼缓缓点了点头,随后一耳光抽在她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 “好你大爷!” 第73章 你想让谁活,想让谁死? 大学士府夜半很少如此吵嚷。 程玮独子程瑞被下人叫醒时,脸上颇为恼怒。 “吵吵什么?天塌了不成?” 门口的小厮硬着头皮道: “公子,是老爷和夫人,他们打起来了。” 程瑞摸着黑起床,闻言顿时一头磕到门框上。 等他匆匆忙忙赶到父母的正院,远远便听见了母亲的哭叫声: “我知道你是嫌弃我了,等天一亮,咱俩就和离!” 程瑞听了这话头痛不已,连忙进了父母的院内,伸手敲了房门。 程玮的怒吼传来: “谁在外头?给我滚!” 程瑞轻咳一声开口: “父亲,母亲,是孩儿。” 凌氏的哭声顿时停了。 房门开了半扇,程玮黑着脸将程瑞一把拽进房里,又重重关上门。 凌氏哭得眼皮红肿,看见儿子之后转过身去擦着泪抽抽噎噎。 程玮看来气得不轻,他压低嗓门道: “京城里各家贵女不愿与咱家结亲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就因为瑞儿有你这么个拎不清的娘!” 凌氏扭着脖子瞪过来: “这会儿都来怪我了,你程家上上下下吃我嫁妆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你!”程玮拿手指着凌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一闭眼,狠狠道: “罢了,事到如今我便跟你们说清楚,免得瑞儿被你这糊涂母亲给害了!” 程瑞那头用帕子给母亲擦泪,这头用眼睛认真看父亲。 父亲年轻时家境贫寒,全赖外祖父慧眼识珠资助,又将母亲嫁了父亲,这些年父亲对母亲并无二心。 今晚父亲暴怒,必然有其他原因。 程玮拿起桌上冷了的参汤一口喝下去,这才低声开口: “大楚,要变天了!” 凌氏呆呆看过来,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程瑞却眼眸中精光一闪: “父亲是说陛下的病?” 程玮赞赏地看了眼儿子,微微点头: “陛下让太子监国,而太子,对定北王府必然是除之而后快!” 凌氏惊慌地站起身: “怎会如此?那我、我与宋王妃过从甚密,太子不会对咱家怎么样吧?” 程玮冷哼一声,瞥了眼凌氏: “你明白就好!” 接下来他声音更轻,道出今日太子曾与他密谈,要他找准时机,往死里参岳染。 程玮自诩清流半生,从没在皇子中站队,然而如今晟文帝忽然病倒,太子楚寒天监国,他再难保住纯臣形象。 若帮了太子后晟文帝醒来,他在晟文帝面前就完了。 若他拒绝太子,晟文帝驾崩之后太子登基,他也完了。 进退维谷之间,他头发都白了一小半。 家中凌氏还在做清秋大梦,妄想一口吞下岳染的嫁妆,他心头怒火实在憋不住便动了手。 在这个当口跟定北王府结亲,简直是生怕家里死得晚。 凌氏终于明白丈夫为何发火,她瘪着嘴,心底依然委屈: “我还不是为了瑞儿的前程。” 程瑞听到这里已经猜出父母之间在争吵什么。 岳染,那位大楚唯一的女将军。 在父亲心中,她是不知羞耻有辱斯文的无德女子。 在母亲心中,她是只配做表兄凌司平妻的老姑娘。 而他,在岳染班师回朝那天,就被她摘下面具后带着伤痕的笑容晃花了眼。 遨游九天的凤凰,也不过就是那样的耀眼吧。 原来母亲是动了心,想为他向岳染提亲吗? 程瑞垂眸看向自己白皙的双手。 他手无缚鸡之力,文不成武不就,又何德何能配站在她身边啊。 今年科考在即,若他能有机会殿试夺魁...... “母亲,孩儿记得,外祖父曾送来一枚红藤果?”程瑞忽然开口。 凌氏又呆呆看向儿子,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儿子提这东西作甚。 程瑞看向父亲,低声道: “红藤果药性甘热,服下之后人会流鼻血并头痛难忍寸步难行,但三日之后便会神清气爽,沉疴尽除。” “父亲平日身体康健用不上,但如今,父亲不如立刻吃了这红藤果。” 程玮目光炯炯地看着儿子,伸手在儿子肩上重重一拍: “不愧是我儿!” 三日时间,京中乾坤必然能定了。 翌日早上,京郊有人在湖中发现两具浮尸。 京兆尹刘全福得知这两具浮尸正是太医院失踪的两名太医之后,连忙上报了东宫。 太子楚寒天震怒不已,命人彻查两名太医死前行踪。 太子侍讲岳子寰在此刻站了出来,告发生父定北王岳渊早已买通了这两名太医,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对晟文帝下手。 岳子寰跪在京兆尹府门外,满脸悲愤,高声道: “可惜我虽身为人子,却无法劝动父王收手,如今更被父王赶出王府。” “但我读了圣贤书,便要明事理,我拼了这王府大公子身份不要,也要还这天地间一片清明!” 整个京城一片哗然,楚寒天命大理寺卿周文正亲自审理此案。 人们一口瓜没吃完,又有人发现了两名太医的妻儿老小,连着重金细软被人截杀在距离京城近百里之外,车上的财物一文未动,一看便是逃离京城时被人灭口。 定北王府。 岳渊听闻岳子寰告自己弑君,仰天长笑了几声,随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宁馨皱着眉给岳渊把脉,沉声道: “王爷不可再动怒了,否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便是我师叔亲临,也无法让您恢复健康。” 岳渊缓缓擦去唇边血迹,苦笑一声: “我自己不想死,可惜我的亲生儿子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岳染冷着脸想了想,带上了雕栏玉砌,径直去了家庙。 宋氏在家庙还没待满一个月,手上已经生满了冻疮,满心凄苦怨恨,见到岳染后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的脸。 岳染抓住了宋氏的手腕,眉眼沉沉低声道: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岳子寰与岳子禹,你想让谁活,想让谁死?” 宋氏闻言惊恐地睁大了眼: “你是不是人?他们是你的兄弟!” 岳染眉梢微扬: “你是说告发父王弑君的兄弟吗?” 宋氏关在家庙并不知外界动荡,等雕栏说了岳子寰所做的事,她腿一软瘫倒在地,浑身仿佛被冰水浇透。 儿子怎能这样做? 定北王若是犯了死罪,她今后到哪里找回这泼天的富贵? 岳染居高临下看着她: “岳子寰做了这样的事,他与父王已经是不死不休,所以,王妃你要如何抉择?” “你要岳子寰死,还是要岳子禹死?” 宋氏茫然地看着岳染,心有不甘:“子禹远在西鹿书院,你能把他怎么样?” 岳染红唇微弯,眼眸漆黑如墨: “忘了告诉你,卢氏的人正带着岳子禹返回大楚京城。” “你的选择,决定了他回京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第74章 既然来了,就都给我留下 宋氏听了这话,只觉浑身从头皮开始发麻,一直麻到了四肢百骸。 卢家人?岳染的母舅娘家? 子禹明明写信说过,卢家人在西鹿书院从来对他不假辞色,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一向走不到一起的两拨人,为何卢家人会忽然带着子禹一同回京? 那些姓卢的一个赛一个都不是好人,狠起来连王爷都揍。 若是岳染让他们对子禹下手,他们也肯定不会含糊。 这死丫头十四岁就能把岳子禹吊起来抽鞭子,如今从战场回来,只会比从前更加狠毒。 宋氏反过手抓住岳染的袖子,眼底满是血丝: “岳染你还有一点人性吗!子禹是你亲弟弟,他今年才十七岁,他还是个孩子!” 岳染唇边满是讥讽,低声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岳子寰是父王的亲儿子,他又是怎么对定北王府的?” “他先不仁,我才不义。” 她轻轻把宋氏拨开推到一边,掸了掸袖子,再度问道: “最后问你一遍,你要谁活,要谁死?” 宋氏浑身抖的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她崩溃地哭出声来,声嘶力竭地哭喊: “他们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要他们都活着!” 岳染冷冷瞥了宋氏一眼,转身便走: “既然如此,我会把他们两个的人头一块儿送来陪你。” 这话如同死神的判决,宋氏闻言仿佛疯了一般,拼命朝着岳染扑过来: “不要啊!” 岳染轻巧地往旁边一让,宋氏顿时扑了个空,一头撞在了半尺高的石头门槛上,额头破了一大块皮,鲜血顺着鼻梁落下来。 宋氏抹了把脸,被满手的血色刺激,她缓缓回头,绝望地低声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儿子?” 岳染挥了挥手,玉砌立刻将一张纸与一只炭笔放在宋氏面前摆好。 宋氏跪坐在地,眼中全是慌乱,她转了转眼珠子: “我从小读书不多,不太会写字......” 岳染的耐心已经告罄,她将家庙香案上燃着的香炉拿到宋氏眼前: “我给你半柱香时间,你未来是断子绝孙还是能留一个儿子养老送终,就看你这半柱香能做什么了。” 宋氏直勾勾看着那香炉,眼泪与冷汗混在了一起,浓浓的绝望将她彻底包围。 深夜,定北王府家庙。 几名黑衣人护着一个人从墙头翻过来,定睛张望了片刻确认无人在周围,这才悄悄向着家庙中宋氏的房间靠近。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宋氏惊恐的声音便从房内传出: “谁啊?” 门外的黑影顿了顿,压低了嗓门道: “母妃,是我。” 房内顿时有慌乱的脚步声,凳子被踢翻的声音,很快房门便从里头拉开,露出了宋氏惨白凄惶的脸。 她怔怔地盯着门外的岳子寰,眼泪一颗颗从眼角落下。 岳子寰警惕的神经顿时一松,他柔声安慰道: “母妃别怕,儿子会保护您的。” 宋氏匆匆拉着袖子擦泪,这才看见岳子寰身后还有好几个黑衣人,她连忙拉住岳子寰的胳膊: “子寰,他们是什么人?” 岳子寰自得地一笑,指了指东边: “是那位派来保护儿子的人。” 他低头发现宋氏手上的冻疮,脸上翻腾起了怒意: “母妃这段时间受苦了,咱们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拉着宋氏的手便要走,宋氏却仿佛脚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子寰,你在说什么?家庙里供奉的可都是定北王府历代的祖宗,怎可如此无礼。” 岳子寰眯着眼看向昏暗的祠堂,冷哼了一声: “祖宗?我叫一声祖宗,有人回应吗?” 宋氏呆呆地看着大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这么多年来,每年进祠堂祭拜祖先,岳子寰都是最诚心诚意的那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子寰,母妃不能走,母妃的荣华富贵都靠着你父王一人,我若是走了,今后就永远没法回王府了。” 宋氏忽然冷静下来,回到了房中,静静地坐在了床沿上。 岳子寰见状着急了起来,话音急促: “母妃,您醒一醒吧,父王他连我这儿子都不认,他对您还有几分情分?” 他进了屋握住宋氏的手: “您听儿子的,跟儿子离开,我保证,只要那位成了事,母妃您以后的荣华富贵都有儿子给您挣回来!” 宋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岳子寰的脸,伸手在儿子脸上轻轻抚摸了片刻,随后闭着眼摇摇头: “别说了,你走吧,母妃绝对不会离开你父王。” 岳子寰眼神更加焦急,门外的黑衣人却阴沉沉地开口: “大公子,主上说得明明白白,若是王妃坚决不肯走,我等便不得不出手了!” 幽暗的家庙角落,杀手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午夜最深处的暗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唇间挤出。 他语调平板而克制,仿佛谈论的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其中蕴含的寒意,却让宋氏与岳子寰同时感到后背发凉。 母子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无法隐藏的惊恐。 尤其宋氏,她此刻才明白,陪着儿子前来接她的黑衣人,也是要来杀她灭口的人! 岳子寰连忙转身哀求道: “还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我母妃跟我走的。” 宋氏满头冷汗地看着门口那几个黑柱子般静立不动的黑衣人,她活到了四十岁,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我...”愿意走这几个字在她舌尖耽搁了半晌,终究是没说出口。 便是她想走,如今也来不及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出现在家庙之中: “你们谁都走不了,既然来了,就都给我留下吧!” 岳子寰一听这声音顿时瞳孔紧缩,他猛地回头看向宋氏。 却见母亲罕见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母妃你?” 岳子寰不敢置信地喃喃低语。 门外的黑暗之中,岳染的身影一步步走了过来,她一身深色劲装,手中提着一把雪亮的长剑。 家庙四周的高墙上竖起了无数火把,同时还有弓箭手搭着白羽箭瞄准了岳子寰等人。 几名黑衣人眼神凌厉地彼此交换了眼神,并不准备去对付岳染,反而举起手中的长刀,直冲岳子寰与宋氏的身上招呼过去。 惨叫声顿时刺破了家庙上空的宁静夜色。 第75章 是你害死了我母妃 岳染飞身上前,长剑如龙腾空,精准地削断了最外头那名黑衣人的手臂,黑衣人拿刀的手如同被切开的豆腐,无声地落在地上。 那黑衣人身体一歪,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成独臂,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岳染再度挥剑,手中剑在月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随着一声怪异的嘶嘶响声,那断臂的黑衣人咽喉出现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不断从咽喉间喷出来,他捂着咽喉呃呃叫着,徒劳地退后几步,仰头倒地。 十数名暗卫从各个角落中暴起而出,快速制住了剩下的几名黑衣人。 岳染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缓缓走到了宋氏与岳子寰身前。 岳子寰死死抱住宋氏坐在地上,面容呆滞。 刀锋无情,冰冷的金属划破布料与肌理的阻碍,在宋氏胸口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 她的双眼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猛地睁大,瞳孔中映射出难以置信与痛楚交织的复杂情绪。 鲜血如同失控的河流,自伤口处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的棉袍,原本柔和的布料转瞬被染上了一片刺目的红。 血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涓涓细流,最终在她身下形成了一个小而骇人的血泊。 宋氏的双手本能地捂住伤口,企图阻止那不断外涌的生命之泉,但鲜血依旧透过指缝溢出,染红了双手。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嘴唇微启,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每一个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痛楚。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逐渐扩散的血迹,无声地见证着她生命的流逝。 “岳、岳染,你、你答应过我的!”宋氏垂死的眼直直看向岳染,拼着命开口。 “留...我儿一命,留、他们二人活命!” 岳染垂眸看着宋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着实没想到,年年岁岁想着荣华富贵的宋氏,会在黑衣人的长刀砍过来之时,本能地挡在了岳子寰的身前。 若非是宋氏这挺身一挡,眼下死的,本该是岳子寰。 岳染冷眼瞥向神魂还在天外的岳子寰,又看向不肯咽气的宋氏,轻轻点头: “只要岳子寰愿意收手,我不会杀他。” “岳子禹若不走岳子寰这条路,我也不会动他。” 她眉眼沉沉地看着宋氏逐渐涣散的眼神,给出了承诺。 宋氏身子抽搐起来,她已然支撑不住,却转头看向岳子寰,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 “子...寰!听岳染的!听、岳染的!!” 她的眼珠子向外突出,只剩下出气不见进气,却始终不肯闭眼,一直定定看着岳子寰。 岳子寰终于回过神来,他手腕被母亲捏得生痛,母亲的眼睛就在他眼前,瞳孔渐渐放大,抓着他的手却一直不肯松开。 “我......”岳子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氏盯着儿子,眼眸中最后一丝光也散去了。 她的手无力的垂下,一双眼大睁着,到死还在看着岳子寰。 岳子寰双膝跪地,颤抖的双手轻轻抱起那渐凉的身体。 他的脸上泪水与血迹交织,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落在母亲的衣襟上,与那逐渐凝固的血渍混为一体。 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充满了深至骨髓的痛。 他的身体在颤抖,不仅仅是因为空气中的寒意,更是因为内心翻涌的巨浪,每一波都是绝望、每一道都是怒火。 “岳染!是你害死了我母妃!” 岳子寰抱着宋氏的尸体,缓缓抬头看着岳染,眼神中透着满满的仇恨。 岳染听到这个荒谬至极的结论,她先是一怔,随后嘴角不自觉地牵动,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低沉而短促,如同是冬夜突兀划过的冷风,带着几分尖锐和讥诮。 岳子寰一脸的泪与恨,狠狠瞪着她: “毒妇!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且得意吧,明日自会有人来收你的命!” 岳染上前一步,狠狠一耳光抽在了岳子寰的脸上,将他的脸抽歪到了一边。 “蠢货!” 岳染冷声开口: “你母妃用命为你换来一线生机,没想到你眼里最重要的居然还是楚寒天与冯小楼。” “睁大你那愚蠢的眼睛好好看看,砍在你母妃身上的刀原本是对准了谁?这把刀的背后又是谁?” 岳子寰的目光却逃避地游移开,他抱紧了宋氏的尸体,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休要狡辩!”他梗着脖子低吼。 “若非是你突然出现,我本可以带着母妃离开,她也就不会死!” 岳染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用力挥手敲在岳子寰颈后,看着他直挺挺昏倒在地。 既然宋氏的死也无法让他回头,那么此人绝对不能放走。 “来人,将宋氏抬回王府。” “岳子寰押进地牢!” 第二日,定北王府的宋王妃被刺杀殁了的事传遍京城。 大理寺卿周文正这两日上火得厉害,听了这事之后更是头痛不已。 “这一桩桩的事儿怎么就没完没了?” 夫人罗氏为他整了衣冠,状似无意地开口: “妾身觉着,背后的人是存心针对定北王府,老爷,陛下未必不会醒过来,您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周文正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但凡有的选,他都不想陷进这个旋涡里头,奈何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今日他还要宣定北王到堂上问话,到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老爷!老爷!外头乱起来了!” 小厮匆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 周文正脸色一沉,正打算斥责,就听小厮接着道: “京城大街上到处有人散发一份供词,说是定北王府宋王妃死前写下的。” “她承认她与定北王府大公子这五年买通了那两个死了的太医,在定北王的药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这些年她与那两名太医的金钱往来,都记在了账册里。” “骠骑将军岳染带着宋王妃的供词账册以及五花大绑的岳子寰,还有几个昨晚的刺客,刚刚直接去了大理寺,就等着老爷您到场了!” 第76章 也会武功的冯小楼 周文正紧赶慢赶终于赶到大理寺,一见门前车水马龙围了个人山人海,便觉自己原本就稀疏的胡子都要多掉几根。 好不容易分开人群,他又在这人山人海中看见了好几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想必来的人非富即贵。 杵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的大理寺少卿裴度见了周文正如同见了救命稻草,将他请到一旁悄声道: “今儿来的人多,太子殿下来了不说,他还请了北凉的那几个质子一同听审。” 周文正闻言额头青筋暴突。 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定北王一案本是大楚朝国内之事,邀请北凉的质子来凑什么热闹! 他沉着脸定了定神,昂首阔步地向大堂方向走去。 大理寺大堂之上,一打眼便是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窈窕背影,乌发梳成云鬓,纤细却结实的腰背挺得笔直,如同标枪一般令人无法忽视。 岳染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向周文正施了一礼。 周文正淡淡颔首,瞥了眼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的岳子寰一眼,抬起了视线,眼皮子不由地一跳。 大堂的正位之上,太子楚寒天正安静地坐在周文正熟悉的座位上,他的脸庞如雕塑般沉静,但那紧抿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峰,明显能看出心底的不满。 太子身侧站着一位俏生生的女子,虽是一身男装高束着乌黑长发,细腻光润的肌肤与嫣红的唇一眼便能看出是位美娇娘。 ...想来这位便是太子新纳的东宫奉仪,冯小楼。 太子到大理寺都要带着她,想来是相当得宠。 只是又要穿男装又要涂脂抹粉,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 周文正的视线从冯小楼身上快速扫过,对着太子拱手一礼: “臣大理寺卿周文正,拜见太子殿下!” 楚寒天伸手虚服了一下: “周大人免礼,本宫今日来倒也并非越俎代庖,实在是兹事体大,本宫不得不亲自前来听审。” 话是这么说,他的屁股挪都没挪一下,只伸手指了指身旁临时摆上的桌案,今日周文正便只能在旁边的桌上审案。 太子的嗓音低沉寒凉,听得周文正心里微微一沉。 没等他开口,旁边便有人阴阳怪气地一笑: “咱们来了这么久,这案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审?我今儿可是起了大早啊。” 众人视线看向说话之人。 只见大堂右侧摆着几个圈椅,三名容貌俊逸各有风姿的高大男子端坐其上,个个人高马大,眉眼气势与大楚人并不相似。 说话的正是坐在当中的一位容貌妖娆眼神不善的青年,北凉的十皇子慕容简。 他翘着二郎腿,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节奏时快时慢,瞎子都能看出他内心的迫不及待。 在场的大楚官员隐忍着眼中不快,就当没听见。 没办法,太子亲自请来听审的人,他们也没胆子把人赶走。 岳染随意瞥了眼那几名质子,并不在意。 皇家这几位不知是有何执念,从太后到楚寒天,都喜欢看见她在北凉人面前颜面扫地。 仿佛她在北凉人面前被下了脸子,大楚皇家的尊荣就能多上一分似的。 只是这随意一瞥之间,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便牢牢盯在她身上。 出于军人的直觉,岳染再度警惕地回看过去。 凝视着她的人,是坐在最末位的慕容晖。 自从那日清泉山一别,岳染大约有好些天没见过他。 根据暗探来报,这三名质子平日行动还算循规蹈矩。 慕容迟成日足不出户,似乎有些不足之症,前些日子运了好些佛经进府。 慕容简爱出入花柳巷,但都是听清倌人唱曲,出手阔绰,在花街十分受欢迎,加之他容貌长的极好,已成了花魁们心中的最佳恩客。 慕容晖的行动几乎是两点一线,除了在府中,便是去仙人醉喝茶,近期却不知何故在梨花巷买了个宅子,距离冯小楼的宅子很近,也不去住,不知道想做什么。 岳染深深看了慕容晖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 慕容晖却坦坦荡荡对着她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相当晃眼。 他一头黑色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下来,增添了几分随性和潇洒,更显出他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眉宇间英气逼人。 今日他依然穿一身黑色的长袍,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腰间一条金色的腰带勾勒出瘦削的腰身。 他的右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姿态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展现出一种贵族般的气质。 此刻大理寺大堂中皇子云集,却无人能忽视慕容晖的存在,虽是陪伴末座,气势上比楚寒天也不遑多让。 岳染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大堂,有趣地发现,就连冯小楼也忍不住频频看向慕容晖。 若非楚寒天注意力都在岳子寰身上,只怕要开始吃干醋。 “岳染,岳子寰是你兄长,你如此对他未免太过无礼!” 不等周文正屁股落座,楚寒天已经对岳染发难。 岳子寰嘴里塞着布团,听见楚寒天的话几乎掉下眼泪来,他呜呜直叫,满是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岳染。 岳染并未退缩,反而一脚踏在了岳子寰的后背上,看着楚寒天的双眼宛若晨曦初照下的雪山湖泊,清澈透亮中蕴藏着凛冽的寒意。 “启禀太子殿下,岳子寰身负重罪,买通太医毒害亲父是其一,诬告亲生父亲弑君是其二,如此穷凶极恶之人,微臣绑着他也是无奈之举。” 岳染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冯小楼眼神微动,心中涌出强烈的不甘。 这个岳染,动不动便要在她面前显摆自己功力深厚。 谁还不会点武功呢? 冯小楼细眉微凝,不赞同地开口: “姐姐,大表哥是你手足兄弟,无凭无据,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 她声音温柔,竟也能让大理寺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岳子寰听见冯小楼说话便停止了挣扎,眼睛直直看向她,眼底有泪光闪过。 小楼与岳染那个冷心冷肺的女人不同,她是真的时刻关心他的安危。 第77章 盼着他赶紧暴毙 楚寒天赞赏地看向冯小楼,随后又冷声道: “今日本宫在此,便容不得屈打成招的事,岳染,本宫命你立刻将他松绑!” 岳染耸耸肩,遗憾地收回脚,手心寒光对着岳子寰一挥。 岳子寰心神俱裂地闭上眼,下一刻却浑身一松,身上的绳子已被岳染手中短剑割断。 他恨恨地爬起来,一把扯出嘴里塞的布团,悲痛地冲着楚寒天跪下: “求太子殿下做主,岳染丧心病狂杀我母妃,天地难容啊!” 楚寒天眉眼沉沉盯着岳染,眸中隐隐有寒光闪过: “岳染,你还有什么话说?” 旁边坐着的周文正几度张嘴又几度闭上嘴。 合着今天这堂上就没他什么事。 岳染的面容冷静而从容,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淡然的讥讽笑意,那笑里全是对岳子寰的不屑一顾。 她朗声道: “宋王妃死于非命实在可怜,本该在王府等待下葬,奈何岳子寰死不悔改胡乱攀咬,臣不得不将宋王妃的遗体一并带到大理寺。” 她不看楚寒天,眼眸转向周文正: “周大人,我能否将人证物证一并呈上?” 周文正看了眼脸色阴沉的楚寒天,连忙点头: “当然可以。” 岳子寰却激动低吼起来: “岳染,你害我母妃死不瞑目,如今还要辱她尸身,你这女人为何如此狠毒?” 岳染理都不理他,再度问周文正: “周大人,咆哮公堂者,是否该略施小惩?” 周文正干脆不再看楚寒天,眼神向旁边示意,立刻有大理寺中人上前压住了狂躁的岳子寰,顺手又塞了个布团进他的嘴。 岳染拍了拍手,数名定北王府侍卫便抬着宋氏的尸体以及一名黑衣人的遗体上了大堂,后面还提溜上来几个被绑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跪在一旁。 看见那几个黑衣人,楚寒天与岳子寰的眼睛同时一震。 岳染又开口: “还请大理寺仵作前来检验这二人死因。” 岳子寰闻言,连连哭叫,冲着宋氏的尸体重重磕头,模样倒也可怜。 冯小楼面露不忍,哀声道: “姐姐,宋王妃死得如此凄惨,你怎能这样对待她?” 岳染奇怪地看了眼冯小楼: “我都被岳子寰诬告杀人了,不请死者开口,难不成还指望冯奉仪为我网开一面?” 冯小楼拧着眉,她总觉得岳染明里暗里都在讽刺她不配。 仵作那边查完尸体,起身回禀道: “属下已经验过,宋王妃是死于这些黑衣人的刀伤,而那死去的黑衣人则是死于岳染郡主的长剑。” 他只负责提供证据,断案则交由周文正。 周文正严肃地看向那几名黑衣人,重重一拍惊堂木: “尔等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刺杀宋王妃?” 一名跪着的黑衣人不屑地冷笑: “我们是定北王麾下的暗探,受王爷之命取宋氏性命,杀人便是杀人,没有为什么!” 周文正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个黑衣人是定北王手下? 那岳染为何亲手将他们送进大理寺? 楚寒天终于找到了机会,冷冷看向岳染: “你枉费心机,说来说去,还是岳渊派人杀死宋王妃,杀人者不是你便是岳渊,如今你有何话说?” 岳染扬了扬眉梢,看向那开口的黑衣人: “你说你是定北王府暗探,那我问你,你番号是多少?受训地在何处?你的上峰是谁?何年何月何日进入王府?入府至今执行过哪些任务?甲辰年三月初五的午餐你吃的是什么?” 黑衣人顿时卡了壳,一时半会答不上来。 他准备了番号,也准备了替身名字,但他无法回答后面几个问题。 谁特么会记得两年前某天的午餐? 周文正赞许地捋着稀疏的胡须。 岳染这一连串问题也是审案之人常用的方式。 正所谓魔鬼总藏在细节之中,说谎者撒了一个谎便要用无数其他谎言去圆谎,破绽只会越来越多。 楚寒天静静看着那汗流浃背的黑衣人,手掌缓缓握成了拳头。 这几人,留不得! 岳染再追问下去,只怕很快就会问出证据证明他们是东宫暗探。 身为暗探,被敌人活捉竟不曾自尽,这种人迟早会出卖他。 “既然是冒充定北王府暗探诬告定北王之人,那便没什么好说的,来人啊,给我乱棍打死......” 没等楚寒天说完,岳染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茬: “殿下且慢!” 她精心挑选了几个黑衣人中唯一一个怕死的,怎会给楚寒天灭口的机会。 “昨夜臣发现岳子寰与这几个黑衣人一同进的家庙,他们彼此分明是认识的,宋王妃既然死于黑衣人之手,他们的身份便值得商榷,臣请殿下允许周大人继续审问岳子寰与这几个黑衣人。” 岳染话音刚落,周文正便立刻拍了惊堂木: “岳子寰,你口口声声说岳染杀死宋王妃,仵作证明是诬告,你一同前往家庙的黑衣人也证明并非定北王府的暗探,你与这几个人混在一起,到底所欲何为?” 他可真是憋很久了。 岳染适时呈上宋氏死前写的证词: “大人请看,宋王妃死前亲笔所述,她这五年与岳子寰一直在给我父王下毒。” “下毒之人正是岳子寰诬告我父王弑君买通的那两个太医。” “试问暗害我父王五年的人,又怎会为了我父王去给陛下下毒?” 周文正翻阅了宋氏的供词,又传唤定北王府宋氏的几名贴身侍女,证实供词笔迹确实是宋氏所写。 他厉声问岳子寰: “岳子寰,从告定北王弑君,到告岳染杀宋王妃,你都没有任何证据,只凭一张嘴便想改天换地混淆是非,反倒是你一直在给定北王下毒,简直狼子野心,你到底有何目的?” 岳子寰脸色惨白如纸,他不敢抬头,他害怕一抬头就忍不住去看太子还有小楼。 他死不足惜,但他不能连累了小楼。 他低着头,忽然呵呵笑了起来。 “我有何目的?” 他缓缓抬头,看着岳染的眼神如同淬了毒: “因为我恨岳染,我恨父王!” “我恨他偏心至此,我明明是长子,却迟迟不肯为我请封世子!” “他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继承定北王府,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盼着他赶紧暴毙!” 第78章 慕容晖的眼睛 岳子寰发泄着对岳渊的恨意,脸上肌肉扭曲,眼眶通红,模样狰狞,丝毫不见以往清冷贵公子的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说的究竟是托词,还是内心隐藏了多年的真实想法。 他与父王再也回不到过去。 这一开口,他定是必死无疑了。 但没有关系,只要小楼还是安全的,他死而无憾。 幸好,岳染至今还以为父王中毒是那两个死去的太医送来的毒药,并不知道小楼也擅长使毒。 只要小楼还有这张底牌,岳染迟早会败在小楼手里。 想到这里,岳子寰脸上的笑意更浓,在旁人眼中越发像个疯子。 周文正不是岳渊,但他也有儿女,也为了儿女的成长付出过许多心血。 身为人子,因为得不到世子身份便要毒害生父,周文正顿时生出物伤其类的愤怒。 他眯着眼看着岳子寰,冷声道: “岳子寰,你自幼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享受着家族的庇护与无尽的财富,却将这份珍贵的恩慈当作是无法无天的资本。” “你口口声声说定北王偏心不愿为你请封,为何你不自省想想,定北王其实并非偏心,而是你的品德才能根本没有能力继承定北王府!” 周文正的怒斥声回荡在大堂之上。 岳子寰却不以为意地自嘲一笑,嘴角弯出轻蔑的弧度: “是我没本事,我没有一个出身名门的母亲,但我不像你们,明明狗眼看人低,却还要戴着冠冕堂皇的帽子。” 他不甘心地瞪视着岳染: “可是你也别得意,你生母早就不在了,她娘家再尊贵又能保你到几时?” 岳染垂眸深深看了眼岳子寰。 事到如今,他执着的地方,竟然还是各自生母的出身高低。 夏虫不可语冰。 岳子寰的眼睛从岳染身上移开,无意中对上了北凉质子慕容晖的视线。 随后他便呆滞不动,眼神再也无法移开。 他仿佛忽然看见了深邃的星空,又像是忽然跌进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岳子寰耳边的声音一瞬间彻底消失,他的视野中已经看不见大理寺大堂,只剩下那双魅惑至极的墨色眼瞳,瞳孔深黑如同旋转的无底黑洞,无声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与注意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岳子寰脑海中还剩下一丝意识拼命挣扎,他微微张开嘴,眼皮眨了眨,旁人看来却仿佛只是逆子心虚找不到任何借口自辩。 救...小楼,救救我...... 岳子寰眼神迷茫,唇边溢出呻吟般的低语,但几乎没有任何人听见。 只有岳染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狐疑地扬了扬眉梢。 大理寺大堂上下因为岳子寰的这番话乱成一片。 定北王岳渊虽然没为岳子寰请封,但他为岳子寰提供了极好的条件,为他请遍名师,看得出是对岳子寰有着很高期望的。 如今岳子寰竟为了没有封世子一事接连出手,先是对亲生父亲下毒,后又诬告生父弑君。 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会被世人唾弃。 楚寒天与冯小楼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岳子寰把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切的风波起源仅仅是因为父子矛盾,那么这案子也可以轻松结案。 楚寒天低声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 “此案的脉络,本宫已然观其全貌。” “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定北王长子岳子寰以及宋王妃记恨定北王所致。” “如今宋王妃已死,岳子寰也已经招认,依本宫看,不如将岳子寰判个斩立......” 楚寒天话还没说完,一直跪在地上的岳子寰忽然低着头站起来,一抬头,通红的双眼直勾勾盯住了楚寒天,以及冯小楼。 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岳染瞳孔微微收缩,神情立刻变得异常警惕。 从刚刚开始,岳子寰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楚寒天也被岳子寰的举动吓了一跳。 自打岳子寰投诚于他,便从不敢对他如此无礼。 眼前这眼神狂暴的人,若非面容未变,他简直要把岳子寰当做另一个人。 冯小楼柳眉微蹙,看着岳子寰,试探着开口: “大表哥?你是怎么了?” 岳子寰眼睛仿佛充血一般,视线在楚寒天以及冯小楼的脸上来回扫视。 “不是我......” 低沉的声音似乎从岳子寰胸腔中发出来,带着近似野兽的低鸣。 周文正眉头紧皱,抬手一挥,大理寺侍卫们立刻上前挡在了楚寒天案前。 “岳子寰,你想做什么?”周文正声音威严,心底对岳子寰的异变十分诧异。 岳子寰怪异地笑了一声,忽然用手直指指向楚寒天: “是他!是他派的人杀死了我母妃!!” 楚寒天脸色大变,不自觉站起身用力拍桌: “胡言乱语!岳子寰,你罪证确凿不想伏法,竟然想把本宫拖下水?” “来人!给我将这恶徒当场格杀!” 太子带来的东宫侍卫们面带杀气,拔出剑来便要围住岳子寰。 有意无意之间,岳染也被包围在了圈内。 岳染眼神中瞬间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这笑意又迅速被冷静所替代。 有意思,虽然不知道岳子寰是中了谁的招数,但显然楚寒天的麻烦来了。 岳子寰还在咯咯怪笑,手指又往旁边移了移,定在了冯小楼身上。 他的眼神中有着九分狂躁,以及一分挣扎,一时间竟然又不说话了。 冯小楼脸色发白,不知道岳子寰忽然发什么疯。 但她知道绝对不能再让岳子寰开口。 冯小楼厉声道: “太子殿下的话你们也敢不听?速速将这人杀了!” 周文正冷然看了眼冯小楼,沉声道: “岳子寰由大理寺审讯,理当由大理寺判决,谁都不准动他!” 岳子寰这时喉咙中嗝了一声,仿佛冲破了什么阻碍,他指着冯小楼大声道: “给我父王下毒的人是她!”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岳染的眼神猛然盯上冯小楼的脸,隐隐有杀气一闪而过。 人群之外,慕容晖优雅地靠在圈椅上,乌黑眼眸始终锁定在岳子寰身上,淡粉唇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第79章 云端来人 万丈高空之上,蔚蓝天际与翻涌云海的交界处,有人忽然“咦”了一声。 一个微冷低沉的声音开口道: “下方是何地界?” 另有年轻男子的声音回话: “此处是大楚京城,恰好是思凝小师妹的故乡。” 云层中的人影悬停未动,随后果决开口: “方才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一丝惊人的妖力,此刻已经踪迹全无,但既然是大楚京城,人口众多,还是要去查探一番才好!” 话音落下,两道银辉在九天云霄中划出银白色的弧线,云层在银辉周围萦绕,形成一圈圈鱼鳞般的波动。 阳光透过云层缝隙照耀在这两道银辉之上,在无垠的蓝幕上勾勒出一抹超凡脱俗的风景。 大楚京城此刻正沉浸在日常的喧嚣之中。 街道上,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戏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然而日常的节奏突然被一股来自天际的异动所打破。 百姓们首先察觉到的是头顶上云层的异常分离,日光似乎比往常更加耀眼,引得众人纷纷仰首。 高空之中,有两个身影渐渐清晰,身姿飘逸御风而来,脚下踩着的飞剑如流星一般打破了白昼的平静。 “天爷啊,那是什么?” 小贩手中的货物不经意滑落,孩童忘了玩耍,老人眯起眼细细打量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年轻的读书人们则激动地指着天上。 大理寺大堂之上,对峙还在继续。 楚寒天冷眼看着周文正,沉声道: “周大人,岳子寰看起来已经失心疯了,他弑父欺君罪大恶极,如此危险的人,本宫下令就地格杀有何不可?” 周文正恭敬地对着楚寒天行礼: “还望殿下恕罪,在我大理寺中,犯人伏诛也当有合法合规的流程,何况这岳子寰的罪行,若按我大楚律法,还不至于斩立决。” “毕竟宋王妃并非死于岳子寰之手,定北王尚且安然无恙,岳子寰虽然无德不孝,却罪不至死。” 楚寒天眼中寒意森森,双手紧握,然而周文正所说的话滴水不漏,他若执意杀了岳子寰,反而显得他理亏。 冯小楼小步后退,目光仍然盯着岳子寰。 他不对劲。 往常她若是这样看着他,不用片刻他便会耳朵泛红转过头去。 而今天无论她怎样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岳子寰,对方的眼神中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柔情。 岳子寰双眼暴突,脸色涨红,瞪着冯小楼的眼神活像是在看杀父仇人。 “是她给我父王下的毒,是她给的毒药!!” 他口中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 每说一句,冯小楼都恨不得将他的嘴巴缝上。 “大表哥,我知道你现在受了刺激,但你怎能这样诬陷小楼?” “小楼一直当你是嫡亲的兄长啊。” 她悲伤地开口,眼神却在不断示意东宫侍卫们立刻下手。 大理寺侍卫与东宫侍卫成了对峙之势。 但楚寒天身份尊贵,东宫侍卫气势上更加盛气凌人。 一名东宫侍卫接收到冯小楼的眼神暗示,手中长剑虚晃一剑,引开了一名大理寺侍卫。 旁边另一个东宫侍卫顿时持剑冲进了这个缺口,剑尖寒光闪闪,直指岳子寰的咽喉。 当啷一声,这名东宫侍卫的剑被岳染一伸手拦腰而断,他大骇后退,心有余悸地盯着岳染的手指。 这还是个女人吗?竟然徒手折断了他的精钢剑! 岳子寰仿佛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还在盯着冯小楼喃喃自语。 岳染挡在岳子寰身前,清亮的双眼环视了一下周围,视线转向楚寒天,扬声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殿下,纵然您现在是监国之尊,也不能想杀人就杀人。” 她嫣红的唇弯起了有趣的弧度,接着道: “至少周大人与我,都很想知道岳子寰身边那几个黑衣人的来历,难不成太子殿下不想知道吗?” 岳染又看了眼冯小楼,轻笑一声: “东宫奉仪,不过九品级别,便能动用东宫侍卫杀人,好大的威风!” 冯小楼闻言狠狠咬住了唇。 又是这种感觉。 又是在岳染面前完全落于下风的耻辱感。 她怎么没有如母亲预判的那样早早死透呢? 再这么被岳染步步紧逼,只怕死透的就要另有其人了。 楚寒天脸上满是怒意,他咬着牙低声道: “岳染,本宫与小楼可是在为定北王讨公道,你不知感激反而倒打一耙,简直不知好歹!” 在他身旁,冯小楼眼瞳中闪着冷冽的光,其中包含的不仅仅是嫉妒,还有不间断的算计与衡量。 她又退后一步,一半身影躲在楚寒天身后,提高了音量: “岳染郡主莫不是因为兄妹之情要干预断案?” “岳子寰因为你被定北王忽略了二十年,现在才想起兄妹之情,实在好笑!” 冯小楼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岳子寰的神情,却失望地发现,岳子寰仿佛彻底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只顾着不断重复“是她给我父王下的毒”这一句话。 她暗咬银牙,心中杀意更盛,眸中绿光一闪而逝。 同一瞬间。 慕容晖的眼神疑惑地瞥向冯小楼。 高空中不断接近大理寺方向的两人同时一皱眉头。 岳子寰眼中出现了一丝清明,以及深切的恐惧。 刚才他都在说些什么? 他怎么会把真相全都说出来了? 岳子寰抬起手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自己的脖子生生拧断。 他不能再让小楼陷入危险之中了! “有人害我!我刚刚说的不是真的!” 岳子寰大声疾呼,脸上表情更加狰狞。 慕容晖微微抿唇,视线再度回到岳子寰身上。 岳子寰动作一顿,眼神又陷入了迷茫,他一只手掐着自己脖子,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楚寒天与冯小楼: “是...是他派人杀我母妃,是...不是...是她给我父王下毒.......” 大理寺大堂上所有人看他如看一个疯子。 无人注意的角落,摆放在几个桌案上的茶杯中,茶水飞快地结成冰。 茶水凝固的瞬间,一股寒气骤然四溢,空气中的水汽随之被急剧冷冻,化作了细密的冰霜。 那由茶水凝成的冰块开始诡异地蠕动,逐渐挣脱茶杯的束缚,变形、扭曲,最终在一片寒光闪烁中,化成了一柄晶莹剔透,锋利无比的冰霜匕首。 这冰霜匕首自行悬浮于空中,如同一条觉醒的冰蛇,腾空而起,于空中划出一道道银白的轨迹,直取岳子寰的后心。 第80章 隐藏气息,希望还来得及 周文正与岳子寰相向而立,当他发现岳子寰身后出现的寒光,顿时指向前方大喊道: “保护岳子寰!!” 大理寺侍卫背向岳子寰与东宫侍卫对峙,闻言回头时,已经来不及拦住那鬼魅般出现的寒光。 岳染站在岳子寰身前,更是来不及反应。 慕容晖眼瞳一缩,左手紧紧握成拳。 岳子寰身子一动,他眼中再度清明,却挣扎着转身高喊了一声: “有人害我,太子与小楼是无辜的!!” 于是大理寺众人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寒光刺入岳子寰的后心。 剧痛袭来,岳子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 冰霜在他体内快速融化,他前胸后背只有血迹在快速洇开,如同戴了两朵大红花。 他脸上血色迅速流失,踉跄着向前,被岳染一只手撑在胸口,挺住未曾倒下。 周文正一拍惊堂木,站起身怒喝道: “快找大夫!!!封锁大理寺大堂,不准任何人离开!” 他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如此急着杀岳子寰灭口之人,必然就是幕后挑起事端的主使者。 楚寒天微微斜眼瞥向周文正,唇角微扯,神情略有不快。 但是岳子寰终于死了,他心头的一块大石也放下了。 岳染单手撑着岳子寰的身体,眸中怒意爆发。 千防万防,岳子寰竟然还是在她眼前被杀,岂有此理! 楚寒天与冯小楼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 岳子寰唇角不断溢出鲜血,他无力睁开眼,看见岳染脸上的愤怒,忽然笑了起来,喃喃低语: “怎么样...终究还是你输了...” 他能感觉到生命不断从身体中流逝。 他死了,小楼就安全了。 岳染不可思议地看向岳子寰,忍不住讥讽道: “她费尽心思杀你灭口,你死到临头居然还想着要护住她?” 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你只顾着我输了,却没想到自己是一枚弃子,你要死了,而且死不足惜!” 岳子寰不屑地弯起唇,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浑身发冷,但他绝对不会让岳染好过。 “别妄想激将我,我就是死,也要把你拖下水!” 岳子寰眼珠暴突,用尽最后的力气扯着嗓子高喊: “是岳染!是岳染杀我!” 众人一惊,混乱的场面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看向岳染撑在岳子寰胸口的手。 岳染冷冷盯着岳子寰,看着他逐渐涣散的眼神和脸上志得意满的笑,恨不得抽他十八个耳光。 脑海中,一个奶呼呼的声音忽然打了个呵欠: “睡醒了,这又是怎么了?” “染染,你不想这个人死啊?” “瞧我的!” 岳染忽然感到一股暖流从腰间荷包里不断溢出,顺着她撑住岳子寰的手,源源不断输入岳子寰的身体里。 她眉梢微扬,看着岳子寰的脸从即将断气的死白逐渐恢复红润,死鱼般的眼珠子从黯淡无光逐渐恢复了神采。 奶呼呼的声音还在她脑海里欢乐地问: “怎么样染染?我厉不厉害?” 岳染啼笑皆非,心中问道: “他死不了了?” 元宝骄傲地回答: “当然死不了,他的伤口都快愈合了!” 岳染一瞬间脸色变冷,收回撑住岳子寰的手,踹死狗一般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冯小楼捂着唇尖叫起来: “姐姐!大表哥人都死了,你怎么还能这样羞辱他的尸体?你们是亲兄妹啊!” 楚寒天用力压着唇角,掩饰着心中的快意,冷声道: “岳染,你果然没有丝毫人性,与岳子寰不愧是一家人。” 岳染缓缓转过头,奇怪地看了这两人一眼: “你们为何如此确定他死了?动手的人莫非是你们?” 楚寒天与冯小楼脸色一变,楚寒天强忍住心中慌乱,拔高声调厉声道: “岳子寰伤在要害,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活不了!” 岳染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她容貌极盛,笑起来不见柔弱,只见刀光般的锋利: “太子殿下与冯奉仪怕是要失望了,岳子寰不会死!” 随着她话音落下,躺在地上的岳子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大口血沫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疑惑地摸向自己胸口。 怎么...?伤口好像不疼了? 他怎么没死?反而越来越精神了? 周文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对着仵作一抬下巴。 仵作迟疑地来到岳子寰身边,看伤口,把脉,掀眼皮,摸颈项,然后震惊地回禀: “启禀大人,岳子寰除了前胸后背的伤口还有些流血,气血充沛,脉搏有力,看来并没受到致命伤!” 他心里偷偷叨咕了一句,只怕岳子寰跑起步来比他跑得还快! 楚寒天又惊又怒,他死死盯着岳子寰,亲眼看着他从地上自己爬起来,还一脸糊涂地摸着自己胸口。 这下真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岳子寰不仅死不了,恐怕还能跳起来打一套八段锦。 冯小楼脸色惨白,一双大眼直勾勾看着岳子寰胸口的血迹。 怎么可能? 方才那冰霜匕首明明直中岳子寰的心脏! 除非大罗金仙来了,否则岳子寰必死无疑! 人群之外,慕容简不知不觉站起身来,看着岳子寰啧啧称奇: “真乃咄咄怪事!此人刚才明明就是垂死状态!” 慕容迟也不再老僧入定,眯眼看向岳子寰。 慕容晖眼眸微垂,唇边笑意隐去。 有人要来了。 他之前控制岳子寰的时候,怕是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 此刻隐藏气息,希望还来得及。 岳染怼完了楚寒天,回头看向岳子寰,唇角讽刺之意更盛: “如何?发现自己没死成,莫非还想再死一次?” 岳子寰闻言怒视岳染。 岳染接着又道: “你刚刚说我杀你,我怎么杀的你?” 岳子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怎么知道?刚刚他以为自己就要断气了,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岳染拖下水就行了。 现在他莫名其妙又活过来,再度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实在太好,而死亡阴影笼罩全身的感觉实在太可怕。 他其实,不想死。 就在此时,大理寺周围的气流似乎被强大的气场所牵引,空气中的压力微妙地波动起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树叶停止了轻舞,尘埃在空气中凝固。 人们不知不觉看向大堂外的天空。 两个超凡脱俗的男子身影出现在大理寺上空。 一道威严的声音出现在每个人的耳边: “吾等发觉此处有妖胎现世,妖胎在何处? 速速出来受死!” 第81章 妖胎,必杀 妖胎? 那是什么? 还有这两个人又是何人? 在场的年轻人们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周文正凝眉看向空中那二人,不知不觉又揪断了两根胡须。 在场的人之中,他算是年龄最大的一个。 旁人不知道这二人身份,他却是猜了出来。 足踏飞剑,一身仙气。 只有神尊门中的内门弟子才有这样的本事。 钦天监监正胡不归是做不到的。 至于妖胎...... 周文正心底缓缓沉了下去,那传说中的妖物,如今竟然出现在大楚京城? 他回过神来,转向同样神色茫然的楚寒天,躬身道: “太子殿下,来人是神尊门中人,还请太子殿下亲自出迎。” 楚寒天闻言吃了一惊。 神尊门? 他知道神尊门每隔几十年便会到人间挑选弟子,岳染的同胞妹妹岳思凝便是两年前被选中带走的。 他也记得,老五楚寒岭也参与过两年前的遴选,可惜并没有被选中,为此云嫔处处看定北王府不顺眼,刚好给了他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然而此前神尊门中人现身人间都是隐秘行事,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踏着飞剑而行,真是闻所未闻。 神尊门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 楚寒天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岳染。 岳染的生母卢清月生前便是神尊门内门弟子,她当年,也具有这样的能力? 然而那又如何,纵然有神仙一般的本事,还不是照样死于后院女子争宠手段之中。 楚寒天想到这里,嘴角噙着微笑,大步走向大堂之外。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天上,唯独岳染发现,冯小楼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并且并没有跟着楚寒天一同出去。 原本也打算出门看看热闹的岳染,此刻察觉冯小楼的异常,她脚下一顿,倒是不想动了。 妖胎? 呵呵。 众人全部起身,北凉的三名质子也站起身来,个个长身玉立,面带恭敬地看着空中那两名神尊门人。 神尊门凌驾于各国之上,虽不干预人间事,却因实力接近神仙,被各国皇室礼遇有加。 楚寒天来到门外,对着空中两名男子拱手行礼: “我乃大楚皇室储君楚寒天,恭迎两位仙长。” 半空中两名男子看外貌一年长一年轻。 前头的中年男子在飞剑上站得笔直,紫金道袍加身,眼神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的众人,每一次目光移动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审视与评估,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虚妄,嘴角勾勒出一抹严厉的弧度。 在他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的男子,年岁看似二十许,容颜俊美异常,神态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仿佛已将尘世悲欢隔离于心门之外。 他身披一袭青衫足踏飞剑,如同凌驾于世俗之上的隐逸仙踪,遗世独立。 见到楚寒天自报家门,中年男子与青年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中年男子带着青年一步步向着楚寒天走来,未动兵刃,楚寒天却觉得喉头有些发干,发自内心的本能让他差点就想跪拜在地。 他听闻过,神尊门中有极为长寿的修士,活在世间太久,对于人的概念已与普通人不一样。 自己虽然是大楚皇储,在这些人眼中,只怕也不过就是蝼蚁而已。 紫金道袍的中年人停在楚寒天面前三尺外,微微一颔首道: “在下神尊门紫阳真人段青空,旁边是我师侄萧策。” 介绍自己的身份,段青空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适才我二人路过京城上空,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妖气,如此妖气必然是妖胎引发。” “人间若有妖胎现世,天下必然大乱,还请殿下配合我等,将妖胎找出来,就地格杀!” 对方话语间的杀意如有实质,冰冷彻骨。 楚寒天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喉头咕咚一声,紧接着面带微笑道: “只要能帮得上忙,有什么要求,仙长尽管提。” 他内心隐隐期盼,若那什么妖胎是岳染就好了,他今日便可除此心腹大患。 周文正规规矩矩站在楚寒天身后,闻言心中忧虑更甚。 所谓妖胎,是普通人类孩童出生时与常人无异,成长阶段忽然出现妖类特征,半人半妖,却比传说中的妖更加强大,最最要命的一点在于,妖胎容易疯癫。 一旦妖胎疯癫,将会吸引方圆千里之内的妖族来到妖胎身旁引发恶斗,疯狂的妖胎甚至会操纵兽人引起天下大乱。 妖胎这种异类,不仅人类忌惮,纯血妖族也对之深恶痛疾,哪怕妖族绝大多数藏身深山老林避世不出,若发现妖胎现世,都会群起而攻之。 届时那样的恶斗便会祸及周围的人类,在妖族眼中,杀死妖胎比人类的性命重要的多。 上一回妖胎现世距今已有一百多年,那一回妖胎出现在安西都城,引来上万妖族围猎,同时安西境内兽人全部叛乱,导致安西都城十万人丧身,安西皇族死了近百人,全境百姓死伤近几十万人。 自那以后,安西便元气大伤,从西方强国版图锐减至今,已不足当年的一半。 幸好妖胎极难出现,异变过程通常会半途死亡,人世间百多年也难见到一个。 如若大楚京城也出现了妖族,那大楚国运该何去何从? 周文正对着那紫袍道人深深一礼: “我等都是凡骨肉眼,不知如何识别妖胎,还请道长多加指点。” 紫袍道人见众人愿意配合,神色稍稍和缓,看了眼身后的青年男子。 萧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神尊门自有识别妖胎的法门,请这位大人封住此地,不许任何人离开,我将一一测试此地的每一个人。” 他的声音清冷温和,人人都听得很清楚。 大理寺大堂之内,岳染一直观察着冯小楼。 只见冯小楼的脸色从惨白逐渐恢复平静。 哪怕听见萧策说要一一测试每一个人,冯小楼的眼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岳染微微皱眉,眼角余光看到岳子寰又在痴痴看向冯小楼,心头顿时一股烦躁涌来。 “这二人一个杀了你娘,一个要杀你爹,而且都把你当成弃子,你还在深情给谁看呢?堂堂定北王长子,贱不贱?” 岳染讥诮地低声讽刺。 岳子寰闻言怒气爆发,狠狠瞪向岳染。 萧策与段青空同时皱眉看向大堂之上。 岳子寰的身上,有妖气的痕迹。 第82章 谁更像她 岳子寰还没来得及冲岳染发火,眼前便是一花,随后他被人抓住了手腕转了半圈,一枚玉牌塞进了他的手掌心。 “好烫啊!!”岳子寰掌心差点烧焦,直觉便要把玉牌扔了。 但他的手腕被人牢牢抓住,完全无法自主。 岳染退后一步,看着那名为萧策的年轻人神色严肃地钳住岳子寰手腕不放。 一身紫袍的段青空缓缓从门外踏进来,他瞥了眼哇哇乱叫的岳子寰,随后眼神在大堂上的每个人脸上扫视。 当看见岳染时,段青空眼神明显顿了顿。 岳染今日依然身着一袭鲜艳夺目的红衣,如同初升朝阳下绽放的玫瑰,热烈而富有冲击力。 她酷爱红色,哪怕在战场上也爱穿红袍金甲,如今回了京城,王府中也为她定制了各种红色的衣裙。 她的裙摆是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金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丝质面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宛如晨曦中波光粼粼的湖面,映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细腻,如同温润的玉石雕琢而成。 她的发丝精心梳理成方便出行而优雅的发髻,几缕碎发轻柔地垂于耳边。 发间斜插着金镶宝石蜻蜓簪子,与红色衣裙相得益彰,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她的面容才是段青空注意的焦点。 岳染本就五官精致,嘴角轻轻勾勒出一抹自信的微笑,站立之处,周围的色彩仿佛都黯淡了下去,唯有那一身红衣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段青空眼神微凝。 这女子,与卢清月有五分相似,与岳思凝也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卢清月的长女,岳思凝的姐姐了。 但是她这身奢华的打扮...... 段青空有些不满地移开视线。 到底是在人间锦衣玉食惯了的凡女,一身的珠光宝气,令人生厌。 除了容貌有些相似,真是半点也不像她的母亲! 不,段青空摇摇头。 卢清月本就是贪图富贵之人,否则堂堂神尊门内门弟子,何苦嫁给一个凡人王爷,还落得个早逝的凄惨结局! 段青空打量岳染的同时,岳染同样也在大大方方看着段青空。 对方眼底忽然冒出的厌恶之情,让岳染微微一愣。 听闻母亲在神尊门人缘不错,没有跟谁结下仇怨。 这位段道长一来就对她横眉冷对,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这一来一回的眉眼官司之后,岳子寰的手掌心逐渐恢复了白皙,他没再大喊大叫了。 萧策从岳子寰手中取走了玉牌,凝眉看了眼岳子寰: “你近日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 岳子寰身上的妖气已被玉牌全部吸走,如今已经与常人无异。 这种情况,只可能是他曾经被妖气浸染过,他本人只是一介凡人。 岳子寰立刻摇头,随后眉眼间有阴鸷之气闪过,横着眼看向岳染: “若说奇怪,我身边最奇怪的人就是她!” 岳染抿唇不语,冷冷看了眼岳子寰,眸中仿佛有利剑刺出,刺得岳子寰不得不转过头去。 萧策来到岳染身前,彬彬有礼道: “还请这位姑娘摊开手掌。” 岳染举起左手,爽利地将掌心朝上对着萧策。 玉牌被放进岳染手心,萧策静静看着那白皙却带着多处老茧的手掌。 没有变红,没有发烫,这女子的手掌与平常女子不同,但她身上并没有妖气。 萧策取走玉牌,对着岳染礼貌颔首,走到旁边测试下一个人。 岳子寰有些遗憾地看着萧策的背影。 如果岳染就是那个妖胎,该有多好啊。 下一刻,他的衣裳领口被岳染狠狠揪在手中,岳染勒住他的脖子大力将他往角落里拖。 “你要干什么?” “放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敢行凶?” 岳子寰差点喘不过气来,却死活挣脱不开岳染的手,她力气大的惊人,拖着他往旁边走,他竟然怎么都无法定住脚步。 很快岳染将岳子寰拖到了大理寺角落里,随后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众人诧异地看着她旁若无人般一下又一下往岳子寰脸上招呼,每一耳光都啪啪响亮。 岳子寰躲无可躲,想伸手捂住脸,又被岳染将两条胳膊都卸了关节,只能垂着手任由岳染抽耳光。 萧策差点忘了给人进行测试,他侧着头,眼神深深落在岳染身上,瞳孔紧缩。 他在神尊门修炼至今,第一次看见脾气如此烈性如火的女子。 在他面前,慕容晖轻咳一声提醒道: “仙长?还请看看我这边。” 萧策回过神来,看眼前男子掌心洁白如玉,便取走了玉牌,放在慕容简手心。 段青空远远看着岳染胖揍岳子寰,眉头锁得更紧。 他没眼看地转过头,强忍着心底不满。 卢清月生的这个女儿,除了那张脸简直没有继承她任何优点,骄纵暴虐,越看越发让人讨厌。 “仙长请用茶。” 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段青空回过神,只见眼前站着一名眉眼淡淡的秀丽少女。 少女身着一袭素色长袍,这本是男子的装束,却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风味。 长袍宽大而不失流畅,没有繁复的花纹,仅以淡雅的线条勾勒,宛如山间清泉,自然流淌,给人以洗净铅华之感。 她满头乌发同样梳成男子的发髻,增添了几分不羁与洒脱。 这发式非但没有削减她的女性柔美,反而衬托出她清冷中带着温婉的气质,淡然而自持,不与春花争艳,却在霜降之时独自芬芳。 她行走间步履轻盈,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系一根简洁的丝绦,随动作轻轻摇摆。 少女的目光清澈,看他的眼神带着适宜的崇敬,但没有半点谄媚讨好之意。 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带着书卷的香气与对世事的淡泊。 段青空一时间竟愣住了。 清月.....? 恍惚间,他仿佛再次看见二十年前与他一同外出执行门中任务的美丽女子。 曾经的卢清月,似乎又活了过来。 第83章 穿男装的用处 岳染在岳子寰脸上足足抽了十八个耳光,将岳子寰再一次打成了猪头,这才甩了甩手腕,满意地离开。 周文正一直装聋作哑站在不远处,直到岳染揍完了岳子寰,这才严肃地咳嗽了一声,沉声道: “来人啊,岳子寰乃是大案要犯,给我把他押入大牢,严加看管,任何人见他必须通过我的允许!” 岳子寰刚刚挨了打,胳膊还是脱臼状态,上来几个大理寺官差就把他五花大绑起来。 他疼得龇牙咧嘴,口齿不清地开口低吼: “你们...都介样看介她打仑?王法在哪里?” 周文正斜眼瞥了瞥岳子寰,看见那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心里奇异地有些舒适,他哼了一声: “谁打人了,谁看见了?” 周围的大理寺人员不约而同摇了摇头,随后抬头看天。 楚寒天一直期待玉牌对岳染起反应,然而岳染还是无事通过了测试。 这让楚寒天很是失望。 天知道,当他发现岳子寰身上有妖气时心底有多兴奋。 如果岳子寰有问题,那么岳染八成也有问题,这两位神尊门的人要杀岳染必然易如反掌。 真是太可惜了! 萧策已经走遍了整个大理寺大堂,最后来到段青空面前拱手道: “师叔,除了刚刚那年轻人身上沾染了妖气,此地所有人都......” 岳染不知何时凑到了附近,闻言扬声提醒道: “那位公子,你好像还漏了一个人。” 萧策惊讶转身,看见岳染举着手指指向他身后。 他顺着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师叔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名男装少女。 这女子的神情打扮...... 萧策微微凝眉,便打算走上前: “这位姑娘,请将你的手打开。” 段青空却抬手阻止了他: “不必了,这位姑娘在我身边许久,我不曾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妖力。” 萧策闻言犹豫片刻,岳染再次开口: “仙长此举是不是有失公允?所有人都测试了,唯独她不必参与?” 段青空闻言脸色十分不快,他冷眼看向岳染: “贫道做事自有道理,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也不知你爹是如何教导你的,便是你娘当年也不会像你这般无礼!” 岳染翘起眉梢,摸着鼻子退后不再说话。 竟然是与母亲熟识的人? 那为何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总不会是在娘胎里得罪他了吧? 冯小楼眉目沉静气质娴雅地站在一旁,微笑开口: “姐姐,我与你都是卢氏女的孩子,你若无事,妹妹自然也是无事的。” 岳染皮笑肉不笑地看过去: “不敢与冯奉仪姐妹相称,我只不过求个公平而已。” 段青空却听见了另一层意思,他沉声问冯小楼: “你母亲也是卢氏女?” 冯小楼温婉地福了一福: “我母亲与姐姐的母亲乃是堂姐妹。” 段青空恍然大悟。 怪不得此女与清月有几分神似! 甚至比岳染更像清月的女儿。 段青空越看冯小楼越觉得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最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可曾有求仙问道的想法?” 这话一出,在场多人脸色变了。 楚寒天立刻走到冯小楼身旁,挤出笑容朝着段青空道: “道长,小楼已经嫁了我,她要与我在一起的。” 一旁的萧策脸上满是惊讶。 神尊门内门不会随便收徒,两年前掌门师尊选了岳思凝为徒,按规矩,至少十几年后神尊门才会再次来大楚选弟子。 段师叔半生孤僻,从未收徒,清月师叔去世后,他性情越发人畜勿近,今日居然动了收徒的心思。 他看了眼冯小楼那身男装,俊秀的眉毛微微皱起。 这女子的穿着打扮,也未免太像了...... 世间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更何况,这女子未必有天分学道啊。 冯小楼在段青空面前垂着眼帘,长睫扑闪了几下,又抬眼望向楚寒天,眼神中满是惆怅,最后她对着段青空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坚定的笑容: “多谢道长青眼,小楼...要与殿下在一起。” 岳染在旁边冷眼旁观,越看越有意思。 母亲当年的熟人对她这个女儿怎么看都不顺眼,却对冯小楼一见就动了收徒的心思。 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段青空听了冯小楼的话语,眼中失望呼之欲出。 他挑剔地打量了一番楚寒天,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声。 楚寒天脸上的微笑几乎维持不住。 这牛鼻子老道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身为大楚皇储,还配不上小楼吗? 冯小楼轻轻扯了下楚寒天的衣袖,他低头看见她眼中的哀求,心头一软。 罢了,小楼天分极佳,当初剑圣指点小楼之后也惊叹过她悟性过人,神尊门会看中她也不奇怪。 若非小楼有心疾,两年前也可以参与神尊门的遴选呢。 楚寒天心中一动,再度看向段青空,恭敬地施了一礼: “道长,小楼身子有些弱,先天有心疾难愈,不知道长可否为小楼看看?” 好不容易见到神尊门的人,又对小楼如此有好感,怎可错过机会! 段青空闻言果然神色一正,让冯小楼坐下伸出手腕,他伸手按在那细腻光滑的肌肤上,心头忍不住一荡。 随后他收敛心神,仔细查看冯小楼的心脉,确实有些寒气淤积,对于练武有些阻碍,但并不严重。 只可惜,她经脉之中确实也并无灵气,不适合去神尊门修炼。 他沉思片刻,取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冯小楼: “这丹药对你的心脉有些好处,每日一粒温水服下,吃完这一瓶,你的身子也就没事了。” 冯小楼接了瓷瓶,万分感激地对着段青空盈盈一拜: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楚寒天也是大喜。 小楼的心疾若是治愈,凭她一身剑术,以后大楚第一女武者便没有岳染什么事了。 她也能为他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了。 段青空遗憾地看了眼冯小楼,又用丈人看女婿的眼神打量楚寒天,总觉得这小子不太可靠。 他又拿出几张符纸,递到冯小楼手中: “以后若是遇到危险,可用此符向贫道呼救三次。” 冯小楼微愣,随后甜甜笑着谢过段青空。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母亲坚持让自己十年如一日穿着男装,果然派上了用场。 萧策看着段青空的这番操作,眉间疑惑重重。 他没想到师叔会对这个女子如此重视。 只不过见了一面而已。 岳染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一切事态发展已经无法用前世记忆来推断。 神尊门,妖胎,都是她不曾预料到的意外。 所以,那个妖胎在哪儿呢? 岳染身后不远处,慕容晖双手抱臂,姿态闲适地站在阴影之中,俊美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更显棱角分明。 他眼底的嘲弄仿佛锋利的刀刃在细细剖出冯小楼身上的秘密,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 第84章 吐血的冯小楼 段青空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大理寺大堂上的所有人,目光威严。 今日他与萧策亲自查探,竟然还是没有发现妖胎的踪迹。 既然岳子寰身上沾上了妖气,妖胎必然还在大楚京城之中。 如此丧家倾国之物,绝不能留于世间。 段青空来到楚寒天面前,拱手一礼: “殿下,那妖胎一日不除,天下便一日难安,近日神尊门将派遣门下弟子常驻大楚京城,直至找出妖胎解决后患为止。” 楚寒天闻言精神一振,感激万分地向着段青空作揖道: “多谢仙长!本宫将为神尊门仙长专门设置一处府邸,来日仙长门下抵达京城,钦天监监正胡不归会亲自安排住宿,若有任何需求,但凡开口,我大楚王朝绝不含糊!” 眼下是十分关键的时候,父皇昏迷,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 那什么妖胎若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头引发天下大乱,他这皇位必然不稳。 正所谓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任何帝王都不想看见自己治下期间有妖胎现世。 如今这位紫阳真人自愿派遣神尊门弟子长居京城,楚寒天当然是求之不得,心头十分欢喜。 供养几个神尊门弟子,便能保住他的天下太平,何乐而不为。 冯小楼站在楚寒天身后,神情温婉地垂眸而立。 飘逸的长袖之下,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之中。 段青空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岳染。 云鬓簪金红裙胜火的高挑女子静静站立一旁,对着他弯唇一笑。 岳染的笑容虽美,却总给人一种“你瞅啥”的挑衅感。 与岳染相比,一身素雅男装的冯小楼更显得人淡如菊,素净得像一湾秋水。 段青空再次暗暗摇头,一拂袖子,手中飞出长剑,随后人们眼前一花,段青空已脚踏飞剑出现在半空中。 萧策对着众人拱手作揖,也跟着祭出飞剑,眨眼间,这二人便直冲云端,如天边飞鸿,飘然远去。 大堂里侧,慕容晖眯着眼眸仰头看着天边消失的身影,无声地舒了口气。 街道之上,整个大楚京城的百姓今天抬头次数太多,几乎都扭到了脖子。 “天上有神仙啊!而且还是两次!” “傻小子,世间哪有神仙,那是修士!只不过他们极少跟我们普通人打交道罢了。” ......... 大理寺大堂之上,岳染对着周文正福了福身: “周大人果然不负青天之名,我父王行动不便无法亲自来此,岳染在此谢周大人还我定北王府清白之名!” 周文正客气地摇摇手: “岳将军多礼了,明正断案本就是大理寺的分内之事。” 岳染斜眼看向那几个被大理寺官差团团围住的黑衣人,抿唇微笑道: “幕后之人至今不曾露出狐狸尾巴,还请周大人千万看好这几个人,别让他们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楚寒天眼皮一跳,他本打算趁着众人不注意,命人处理了那几个暗探,没想到岳染人都走到大门口了,居然还记得这一茬! 周文正捋着胡须,眉梢微凝: “岳将军请放心,本官必然会严加看守岳子寰以及这几名凶犯。” 尤其岳子寰刚刚疯疯癫癫喊出的那几句话,他听到时便头皮发麻。 宋王妃死于太子之手,而太子奉仪则向定北王下毒。 如果这是真的,这世间若无岳染,定北王府如今便只剩下岳子寰一人了。 而岳子寰的身份,是东宫侍讲。 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太子。 周文正耷拉着眼皮,楚寒天就在他身后,他能感觉到后背上仿佛被两道冰冷的目光牢牢盯住。 岳染的眼神直直对上楚寒天,又将视线在冯小楼那再度显得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 “既然我父王已被洗刷污名,岳染也就不再久留。” “太子殿下,周大人,还有三位皇子殿下,岳染先告辞!” 岳染命人抬起宋氏的遗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理寺。 慕容简啧了一声,低语道: “还以为今天能看见岳染真正吃瘪,没想到她还是毫发无损。” 慕容迟瞥眼看他,低声警告: “你便是再讨厌她,也不需要如此昭告天下,此地乃是大楚京城。” 慕容简眼皮翻了翻,终究是没再说话。 慕容晖干脆走上前,彬彬有礼地向楚寒天以及周文正开口道: “今日是我们兄弟三人叨扰了,能借此机会一睹神尊门仙长的风姿,也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那么我们也就此别过。” 楚寒天铁青着脸点点头,没有说话。 今天他特地找了北凉质子来大理寺,的确是想让岳染脸面扫地。 奈何岳子寰好好的竟然发起疯来,没把定北王府怎么样,反而差点坑了他和小楼! 丢脸的人反而成了他。 如今北凉的质子们要先走,他求之不得。 慕容晖等人离了大理寺,登上各自的马车,分头离去。 原本他们就没住在一个地方,晟文帝如此安排也是怕他们私下里过多来往。 马车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慕容晖在马车中猛地呕出一口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眸也黑得吓人。 拉达坐在一旁十分熟练地递上丝帕,并将慕容晖吐在马车里的血迹擦尽。 殿下今日必然受了重创,但既然殿下不开口,他便不会多问。 慕容晖闭上眼,默默盘腿而坐,俊逸凌厉的眉眼间隐隐有痛苦之意一闪而逝。 马车中静得仿佛没有人。 楚寒天牵着冯小楼的手踏出大理寺,正要上马车,冯小楼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殿下,好不容易能够出宫一趟,小楼能不能去见见母亲?” 楚寒天微微愣神,心中有些不满。 卢清容那个女人,贪慕虚荣满嘴谎言,小楼却对她十分孝顺。 “罢了,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带上十名东宫侍卫回梨花巷,记得天黑前务必要回宫。” 楚寒天将冯小楼耳边发丝别在她耳后,细细嘱咐。 冯小楼笑着目送楚寒天离去,随后便回了梨花巷。 待到独自进入卢清容的房内,她立刻反身将门关上,随后她连再转身的时间都没有,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染红了房门上的雕花。 “母亲,救救我!” 第85章 十一皇子不太好? 梨花巷冯宅围墙外的大槐树上,岳染一脚踏着树杈背靠粗壮的树干隐藏在树冠中,眯着眼遥遥看向冯小楼的房门。 如果她刚刚没有看错,冯小楼着急关门时,似乎有血迹溅在房门之上? 段青空来到大理寺之后,冯小楼的种种异常表现便没有逃过岳染的眼睛。 当时她便笃定,被神尊门视为大敌的妖胎,与冯小楼必然有些关系。 她甚至以为冯小楼或许就是所谓的妖胎,然而段青空与冯小楼对话许久,又为冯小楼把脉多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以段青空的实力,若连他也没在冯小楼身上发现妖气,那么冯小楼便大抵不是妖胎了。 不得不说,她还是有点遗憾的。 尽管如此,离开大理寺之后,岳染心底还是有近乎顽固的直觉,驱使她悄悄跟随冯小楼来到梨花巷。 她眼眸微转,视线看向远处的另一座宅子。 那便是慕容晖在梨花巷买下的宅邸。 方才慕容晖的马车便径直驶入了那宅子,看来是打算长久在此落脚了。 这些人怎么扎堆往梨花巷跑? 这里难道是什么风水宝地? 说起来,梨花巷里的树木与别处便有些不同,大冬天的,她脚下这棵大槐树依然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附近各个人家门口的树木也鲜少有落叶。 这种情况,只有她在清泉山的温泉庄子才常见。 岳染微微皱起了眉头,一手轻抚下巴,一手轻轻敲击着大槐树的树干。 前生今世,冯小楼似乎对于冬季温暖的地方十分感兴趣。 “舒服......” 元宝在她腰间荷包里翻了个身,发出幼儿睡梦中的呢喃。 不知是不是支撑那天幕太久,元宝沉睡的时间远远大于清醒,刚刚弄活了岳子寰之后,元宝就再一次陷入沉睡。 岳染隔着荷包摸了摸元宝圆滚滚的身体,等他下次睡醒,她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此刻,房内的冯小楼已经瘫软在地,浑身血管暴裂,一身素净袍子被染的血迹斑斑。 卢清容铁青着脸快步来到冯小楼身旁,伸手探向她的手腕脉搏: “你吃了清妖丹?” 她一双眸子在微弱的光影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半是气恼半是心疼。 冯小楼不停地小口吐血,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她虚弱至极,说话也有气无力: “女儿没想到竟会直接与神尊门的人打了照面,幸好随身带着清妖丹,不然今天怕是要死在大理寺。” 卢清容轻咬红唇,眉心紧紧锁在一起。 今日神尊门那两人出现在京城上空,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已察觉。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女儿被他们发现,便只能放下这些年在京城的底蕴,豁出去与那二人拼命。 多亏女儿机灵,当机立断吃了清妖丹,蒙蔽住了那两个神尊门的人。 只是这清妖丹虽能暂时清除妖气,对女儿的身子却损害极大。 “别怕,母亲在呢,你不会有事的。” 卢清容眉眼间出现了少见的温柔慈祥,伸出细腻微凉的手,贴在冯小楼的额头。 同一时间,一道看不见的涟漪从母女二人身上扩散,无形地向外蔓延,逐渐笼罩了整个宅子,甚至拢住了围墙外面的那棵大槐树。 岳染无声地睁开眼。 刚刚那一瞬,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全身扫了过去。 无形,却真实存在。 像幼时在海边吹过的傍晚的风,湿润,微凉,还有一丝极淡的腥。 这是,结界? 难不成她被发现了? 然而她等了几息,并没有等来宅子中有人出现。 元宝在荷包里又扭了扭屁股,小声嘀咕了一句:“臭。” 岳染垂眸看向荷包,嫣红的唇露出一丝宠溺的笑。 母亲给她留下的,真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天色渐暗,冯小楼的房内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岳染飘身落地,准备离开。 没走几步,她心中忽地一动,转身看向百步开外的那座安静宅邸。 总觉得那个方向,有什么让她放心不下的东西。 她沉吟片刻,迈步向着那宅子走去。 此刻的慕容晖躺在软榻上,双眸紧闭,脸上肌肤白得像玉石。 屋内并未点灯,微弱的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他脸上,眉骨鼻梁的阴影精致而凌厉,如同女娲精心捏出的人像。 拉达抱着刀守在房门外,浓重的眉紧皱成一团,嘴角更是向下耷拉着。 殿下这种状态,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既不能为他疗伤,也不能去请大夫。 只能靠殿下自己生生扛过去。 忧心忡忡之间,拉达眼角余光里忽然多了一幅红色的裙摆。 他浑身汗毛直竖,想都没想便抽出长刀对准了对方。 寒光森然的刀尖前方,是一袭红衫的岳染。 当下是隆冬,这处宅院并没有几个下人,院中的积雪十分厚实。 岳染身着一袭红裙静静站在雪地中,如烈焰般炽热,华贵的绸缎曳地散开,裙摆上的每一道褶皱都散发着泰然自若的气息。 拉达额间缓缓落下一滴冷汗,眸中满是警惕。 他刚刚是走神了吗?竟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不错,岳染是声名赫赫的女战神。 可是他拉达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北凉前十高手! 拉达的刀尖前方几寸之内空气出现了扭曲变形。 但凡岳染靠近,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面对拉达的防御姿态,岳染只是轻轻抬眸,眼神中透出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与淡然。 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是我叨扰了,只是看你的样子,十一皇子此刻莫非情况不太好?” 岳染清冷的声音响起,犹如春风拂过湖面,既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又带着无形的威压。 拉达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心头闪过好几个同归于尽的想法。 若是被岳染发现殿下的秘密,殿下以后就麻烦了! 他正打算在心底与殿下告别,身后屋内便传来慕容晖的声音: “拉达,无妨的,岳将军是贵客。” 他连忙回过头去,房门已然从里面打开。 慕容晖一身黑色锦袍站在门内,墨玉般的眸子直视岳染,淡粉色的唇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只是我这里十分简陋,要委屈岳将军了。” 第86章 他的模样 几点烛光,两杯清茶,便是慕容晖这座宅子里能拿出来待客的东西。 拉达重新抱着刀站在房门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之余,又感叹殿下最寒酸的地方被岳染看见了。 岳染抬头打量眼前的小厅,屋内家具极少,好在还挺干净,只是这雪洞一般的素净与一个皇子的身份实在格格不入。 据她所知,晟文帝为北凉质子们准备的府邸即便算不上奢华,条件也是相当过得去。 “看来十一皇子对这个宅子很喜欢啊。” 岳染不经意地开口,视线回到慕容晖的脸上。 慕容晖流连在她脸上的目光也恰在此时默默收回。 “此处幽静,适合发呆,不需要跟人打交道。” 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倒是让岳染眉梢微扬。 慕容晖动作优雅地为她斟茶,修长白皙的手指力道极稳。 岳染却忽然开口: “殿下气息有些乱,请恕我直言,莫不是身患有疾?” 慕容晖手上动作一顿,墨黑的眼眸直视岳染的眼睛。 岳染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纯净冰雪环绕的无尽深渊,稍有不慎便会让人失神其中。 她这双眼见证了无数次胜利的辉煌,也承受了无数个夜晚的孤独。 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子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慕容晖定定看了她几息,垂眸轻轻点头: “天生的,治不好,时不时就要发病。” 他干脆伸出了手腕靠近岳染: “听闻岳将军也略通岐黄,不知可否为我诊治一下?” 岳染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便将手指搭在了慕容晖的手腕上。 这个人倒是识趣,不需要她多说废话。 昏黄灯光下,岳染垂眸为慕容晖把脉,慕容晖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侧颜。 暖暖的烛光柔和了她眼中的锋芒,鸦青色的长睫缓缓眨动着,黑亮的眼眸中时不时闪过一丝疑惑,略显迷茫的模样看起来终于有几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郎。 慕容晖的眼神不知不觉间温柔了起来,像春日山间的深潭,涟漪淡淡,有特别的情绪一闪而逝。 岳染放下慕容晖的手腕,抬眼间便看见了慕容晖这样的眼神。 她略有些愣神,随后便带着一丝歉意道: “实在是我学医不精,只能看出殿下筋脉阻滞,气血不足。” “殿下平日里,还是要多多休养。” 慕容晖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早就习惯了,治不好也要不了命。” 母妃也曾为他求过许多名医,只可惜,他这身子压根就不是生病的事儿。 岳染回想起多次与慕容晖相遇的情景,确实多数时间他的唇瓣都没什么血色。 先天不足,能长的这么人高马大,算是很不容易了。 岳染站起身,拱手告辞。 拉达跟在慕容晖身后目送岳染离去,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个宅子,岳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后着实是不保险了,还不如搬回晟文帝准备的府邸。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慕容晖送走了岳染,心头警惕缓和下来,闷哼了一声,唇角又渗出血丝。 拉达连忙将他扶进屋内,恭敬地关上房门守在门外,一双眼瞪得铜铃一般。 现在就算是一只蚊子飞过,也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慕容晖独自在乌漆嘛黑的屋内,已然站立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轻轻喘息了几声,缓缓抬头,乌黑眼眸中,瞳孔已经变成了两条竖线。 今日在大理寺算是有得有失。 与神尊门的人咫尺相对,他费尽心思才藏住了检测时的异常,导致他此刻再不能隐藏容貌上的异变。 岳染若是再晚走一步,他可能都支撑不住。 至于意外之喜,莫过于那个冯小楼了。 当时在整个大理寺大堂,只有他感觉到了她身上昙花一现的妖力。 真真有趣,虽然是令他感到厌恶的气味,但大楚京城有冯小楼在,他的身份便能多一重保障。 他现在十分庆幸,不会被岳染看到他如今这样狼狈的样子。 想到这里,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大力撕扯着他的身体,慕容晖终究忍不住蜷缩在地上抱住身体,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他的容貌极为精致,原本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但现在,那份俊美正逐渐被异样的变化所扭曲。 他的眼角开始延长,隐隐显露出奇异的妖媚,头顶也悄然变化,乌黑长发下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企图突破束缚,展现其真实的形态。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在痛苦的挣扎中渐渐变长,锋利如刀,闪烁着寒光。 慕容晖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身体不时抽搐,无形的力量在他体内肆虐,迫使他接受那不为人知的身份转变。 他再度尝试着抵抗,但那股源自血脉的力量太过强大,痛苦的呻吟中,冷汗沿着他逐渐显露野性之美的脸庞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房内不远处,一个黑色人影倏地出现在他视野中。 慕容晖呼吸一滞,身形顿时暴起,尖锐的指甲直刺对方面门。 异变之后,他力气陡增,动作刚劲有力,每一击都带着呼啸的风声,几乎要将周围空气撕裂。 对面黑影则身形轻盈,步伐灵活,宛如夜风中飘舞的落叶,看似柔弱,实则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每一次闪避与反击都精准到位,如同毒蛇出洞,快而致命。 两人的攻防转换间几乎没有间隙,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强力的对抗。 他们的身影交错重叠,在乌黑的房内速度快得几乎只能看到模糊的残影。 慕容晖一爪挥出,切断了对方鬓边一绺长发,一阵淡淡幽香传来,让他心中一怔。 对方手中寒光微闪,慕容晖只来得及退后半步,胸口的衣裳便被利刃切开了一个口子,若非他反应快,此刻他已经被切腹了。 拉达察觉到动静后大惊,迅速踹击房门打算闯进房内。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晖看清了黑影的面容,他震惊之余,迅速后退。 “拉达,留在外面。”低沉的声音穿透了房门。 “可是,殿下...”拉达不解地开口。 慕容晖喘息一声,苦笑道: “你进来也没用。” 在他眼前,来人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双方此刻的面容。 一身红衣的女子高举手中光源,双眸在火光映衬下灼灼发亮。 美丽近乎妖异的男子站在昏黄的光晕中,眉宇间既有男子的英挺,又带着几分非人的魅惑,尤其是那双眼睛,碧绿深邃,如同森林中最富有生命力的绿叶,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那对不时转动的毛茸茸的尖耳, 映在岳染眼瞳中,终于让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她睁大了惊呆的眼。 第87章 第一个斩下你首级 岳染站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慕容晖的一举一动,内心暗暗估算着他的存在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数。 慕容晖反而放松了下来,卸下满身戒备,轻轻抬起手,尖利的指甲也全都缩了回去。 岳染立刻后退一步,却见慕容晖手边的蜡烛自己点燃了起来。 慕容晖转过身背对着岳染走到桌边坐下,轻叹了一声: “岳将军杀了个回马枪,果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说话间,他再度抬手,房门的门闩自己移开,趴在门上的拉达一个趔趄跌了进来。 拉达迅速站稳身体,看见岳染之后不由得瞠目结舌,再看清慕容晖此刻的模样更是大惊失色: “殿下!你怎么!” 怎么就在外人面前露出原形了! 慕容晖微微一笑,碧绿色的眼眸漾出清泉般的笑意: “罢了,瞒不住的,岳将军既然生了疑心,就不会轻易被我们蒙骗过去。” 模样发生变化之后,慕容晖的声音也变得更摄人心魄。 原本低沉悦耳的男子嗓音中多了一层空灵与魅惑。 这音色仿佛能够穿透心灵,带着不易察觉的野性,即便是简单的一句话,也因他那独特的声音而变得意味深长,直抵人心最柔软之处。 岳染的唇紧紧抿着,面对这样一个令人难以抗拒的魅惑男子,她再也不会轻易放下内心的防线。 她看慕容晖的目光中既有对美的欣赏,也有绝不放弃的警惕,这让她的眼神像出鞘的剑般锋利。 “十一皇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来大理寺的那两人,是不是为你而来?” 如果慕容晖才是那个妖胎...... 岳染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眼底涌现出杀意。 拉达紧张地上前一步挡在慕容晖身前,长刀出鞘。 慕容晖瞥了眼岳染的手,低头端起桌上的冷茶,神情自若地喝了下去,虽衣裳破碎,虽只有一桌两张椅,却优雅地仿佛倚坐瑶台。 “是,也不是。” 岳染明眸微眯,低声道: “冯小楼?” 慕容晖端着茶杯,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岳染: “岳将军就是岳将军,看人真准。” 岳染并不高兴,如果慕容晖和冯小楼都有问题,那岂不是意味着大楚京城同时出现了两个妖胎? 一个妖胎便能天下大乱,如是两个,人间会变成什么样? “你跟她,究竟谁是妖胎?” 还是说,两个都是? 慕容晖收敛了唇边笑意,安静地看着岳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妖胎,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妖胎。” “但是,我能感知到她身上的妖力并不如我。” 正如此刻,他的意识蔓延开来,能够清晰地感知冯小楼的行动。 “她今日受伤比我重,回到梨花巷之后,那里有另一个妖力更纯粹的存在为她疗伤。” 一旦身体发生变化,周边方圆十里之内的妖力动向都在他的脑海中自动形成图像。 岳染此刻是真的震惊了。 还有另一个妖力更纯粹的存在? 大楚京城竟然已经是妖类扎堆了吗? 他们来干什么?总不会是来安居乐业的! 而且,那个妖力更纯粹的人是谁? 岳染迅速镇定下来,一个名字便在嘴边呼之欲出。 莫非是卢清容?她也是妖? 岳染神情凝重起来,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异族,前世她是半点都没察觉到。 如今她既然知道了,便不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十一皇子,妖胎现世,国将不国,我是大楚人,吃的是大楚百姓的供奉,今日只能得罪了!” 岳染眸光凌厉,手中匕首扬起,如同猛兽张开攻击的尖牙。 拉达足下马步拉开,长刀与岳染对峙: “殿下,我来断后,您快走!” 慕容晖并未起身,看岳染的目光温柔而遥远,仿佛藏着诉不尽的心绪。 岳染面容冰冷,缓缓上前一步,眼角忽然被地上一点金光吸引。 她随意看了一眼,随后眼瞳微震。 脚下不远处躺着一个精巧的犀角梳篦,上面镶着的金纹光亮如新,虽然光线昏暗看不分明,岳染却能猜到那梳篦上面的一行小字,写的必然是“一岁一欢喜”。 那独特的镶金手法和雕刻花样,全天下只有她父王做得出来。 岳染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惊疑地看向慕容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头上那对毛茸茸的尖耳。 原来......是他? 岳染的眼神与慕容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慕容晖也看见了地上的犀角梳篦,他连忙一摸胸口,这才想起胸前衣裳被岳染一匕首切开了一大块。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跟了他十年的小东西,终究要物归原主了。 岳染将匕首收起上前几步,蹲下身捡起了那熟悉又陌生的犀角梳篦,手指在那行字上细细摩挲。 这梳篦是母亲带回的材料,父亲用了几个月才做好的。 小小的一个梳篦,凝结了父母对她的疼爱。 当年母亲的话言犹在耳: “这犀角来自西王母族,供奉百年寿终正寝羽化之后,只留下这样巴掌大的一块犀角,母亲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 “染染戴着它,百毒不侵,邪祟不近,妄念不生,足能保你一生神台清明。” 岳染捧着梳篦站起身,鼻尖微有酸涩之意。 对她而言,这梳篦已经是隔世再见母亲的遗物。 一旁的慕容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碧绿眼眸认真地看向岳染: “我生于北凉,长于北凉,即便我是妖胎,也是北凉的妖胎,对大楚并无任何冒犯之意。” “岳将军对我大可放心。” 岳染闻言回头深深看了慕容晖一眼,将梳篦捏在了手心,收敛心神之后,对着慕容晖拱手一礼: “岳染并非恩将仇报之人,我欠你的,必会找机会回报。” 说话之间,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冷厉: “然而个人之上还有家国,若十一皇子有朝一日祸乱人间,岳染将是第一个斩下你首级之人!” 慕容晖唇角微微牵动,似是要笑,却又含着苦涩。 如果他真是妖胎,若他有朝一日神智昏聩,他与岳染之间,真的要刀剑相向,你死我活吗? 第88章 深夜宫变 慕容晖垂眸而立没说话,拉达在一旁瞪着眼不服气地开口: “我们殿下自幼便心善,绝不是那种不分是非滥杀无辜之人!” 更不可能做出祸乱人间这种事,岳染这样说他家殿下,他要生气了。 岳染闻言看向慕容晖,看着他头上的尖耳,心头最柔软处为之一动。 慕容晖若没有善良的底色,当年就不会在雪山里救她。 那时他自己也只是个幼小的孩子,将御寒的衣物给了她,也不怕自己活活冻死。 也不知那时的他是如何脱险的。 然而周文正提及的妖胎作乱,都有一个明确的特征,便是疯癫。 将来慕容晖若陷入疯癫之中,又哪里分得清谁无辜谁不无辜? 说话间,慕容晖的容貌在岳染面前再度发生了变化。 碧绿的眸子一点点变得墨黑,头上的尖耳变小直至消失。 不过几个眨眼时间,慕容晖又变回了人间翩翩佳公子。 岳染睁大眼睛看着,忍不住好奇问道: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究竟是什么妖??” 当年在雪夜里她误以为他是狼人。 如今她早已知道,兽人便只是兽人,除了种族天赋之外,人间见到的兽人都没有慕容晖这样隔空移物的妖力。 慕容晖黑眸微眯,斜斜看了岳染一眼,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略带戏谑地回答: “这个嘛,你猜?” 岳染抿了抿唇,她问的这个问题,确实有些交浅言深了。 “今日多有冒犯,时候不早,岳染告辞。” 一道哀怨的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脸上。 岳染看了眼拉达,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这回是真的告辞。” 空荡荡的宅院里,慕容晖与岳染并肩走在前头,拉达抱着刀默默跟在后面。 慕容晖身高腿长,行走之间潇洒干练,岳染身材高挑,腰肢瘦削但充满力量感,虽是南方汉人女子,站在慕容晖身边却气势相当。 雪地中,黑色锦袍的男子与一身红裙的女子缓缓前行,只看背影,甚是养眼。 回想起岳染方才的严厉警告,拉达无声地叹了口气。 慕容晖将岳染送到大门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岳染,低头凑到她的耳边: “我至今不曾神智昏聩过,思维始终清明,岳将军若是不放心,可以一直监督我。” 他墨玉一样的眼眸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神情十分认真: “我也不愿意活成行尸走肉,若真有那样一天,我记不得自己,认不出拉达,也不再记得…你,你便来取我人头吧。” 男子微热的气息拂在岳染耳边,带着雪松一样的清爽。 岳染微微后仰,深深看了他一眼: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正要转身,慕容晖又接着低声道: “送你一条讯息。” “那座宅子里的人,此刻已经无力维系结界,妖力相当虚弱。” “半柱香前冯小楼已经赶回皇宫,她气息平稳,看来是彻底没事了。” 他的眼眸看向远处黑暗中全无灯火的冯宅,唇角微扬: “冯小楼行色匆匆,今夜怕是会很热闹。” 岳染眸光闪了闪,抬眼望向慕容晖,忽然一笑: “如今我是债多了不愁,又欠你一次,来日还你。” 她瞥了眼冯宅,脚下一转,向着城外奔袭而去。 拉达继续瞪着眼: “殿下,她这是做什么?” 慕容晖目送着那一袭红衣如烟般飘渺远去,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今夜不宜看热闹。走!” 皇宫,晟文帝寝殿。 寝殿中烛光昏暗,似是怕惊扰了晟文帝的睡眠。 但守在寝殿内外的人都知道,这是晟文帝昏迷第七天了。 王春独自缩在寝殿门口,仿佛不存在一般,不言不动。 楚寒天负着手在病床前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寝殿外,神情焦躁不已。 小楼至今未归,定是被她那贪慕虚荣的母亲拖着不放。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让她回去! 楚寒天阴沉着脸站定,目光幽幽看向病床上隐藏在昏暗阴影中的晟文帝。 “稍安勿躁。” 温柔微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林皇后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软榻上,从容的神情仿佛只是参加一场春日宴。 楚寒天忍不住开口: “母后,姑姑她明明已经承诺…” “慎言!”林皇后出言打断了楚寒天的话茬。 她一向和气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冰冷的表情,皇后的气势瞬间爆发: “长公主的想法咱们看不透,你如今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在你父皇跟前侍疾!”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楚寒天身旁,细腻洁白的手指扶在楚寒天手腕上,逐渐用力握紧。 “太子,你的一切荣耀都系在你父皇身上,旁人的话,再好听都不能信!” 楚寒天疑惑不解地看着母亲,手腕上被掐得生疼。 母后这是怎么了? 为何与之前说的不一样? 惊异之间,林皇后的眼眸微微向晟文帝的方向转了转,又重新将视线投在楚寒天身上,声调拔高了几分: “太子,你听明白了吗?” 楚寒天的眼睛眨了眨,后背逐渐冒出冷汗。 “殿下,妾身来迟了。” 冯小楼的声音适时在寝殿门口响起。 楚寒天终于回过神,脸上露出喜色,快步走过去拉住冯小楼的手: “你再不回宫,我就要让人去接你了!” 冯小楼额间有细密汗珠渗出。 她也不敢不回宫,毕竟之前长公主透露的计划,便是今晚了。 只是,为何楚寒天仍没有行动的迹象? 楚寒天身后,林皇后再次坐了回去,威严的目光在冯小楼身上一扫而过。 “冯奉仪,既然回来了,便去为陛下揉一揉腿脚吧!” 冯小楼闻言胸口堵得慌。 这明明是宫女太监该做的事,为何皇后非要让她来? 楚寒天皱着眉看向林皇后,刚想阻止,却见林皇后再度向他施了个眼色,下巴朝着晟文帝抬了抬。 他心底一惊,只得推了推冯小楼: “小楼你惯会拿肩捏脚,去吧,让父皇能躺的舒服些。” 冯小楼委屈地抿着唇,只得蹲在病床边给晟文帝揉腿。 楚寒天这蠢货究竟在干什么? 难不成想把江山拱手让给寿宁长公主? 入夜,寝殿内外的人昏沉欲睡。 忽然之间,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随后刀剑撞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第89章 虎符早就不在了 冯小楼原本已经趴在床边睡着,听见声音顿时惊醒。 她连忙爬起身,膝盖跪久了酸麻不已,却也顾不上。 “殿下!”她将还在打盹的楚寒天推醒。 楚寒天猛地睁眼,飞快伸手便要掐住冯小楼的脖子,等碰触到冯小楼纤细的脖子才清醒过来。 “殿下,外面开始了!” 冯小楼指着寝殿外头,眼里不见惊恐,倒是充满了激动和兴奋。 楚寒天豁地站起身,倾耳听着皇宫中的动静,眼底的神色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惊恐,身子却仍站在原地未动。 “殿下,我们...?” 冯小楼见楚寒天还是没有太大反应,心底有些着急。 晟文帝昏迷七天,距离断气也就一两天的事了。 寿宁长公主三日前主动与皇后和楚寒天交底,说要在今日发动宫变。 当日她记得,皇后与楚寒天都没有出言反对,也不曾阻止寿宁长公主的行动。 现在宫变已生,楚寒天还杵在这里,难不成真的打算看着寿宁长公主做女帝? 那怎么行?! 冯小楼轻轻咬唇,眸中满是不甘。 寿宁长公主野心勃勃且骄纵自负,可不像楚寒天这么好控制。 “慌什么?你一个小小奉仪,操心的事是不是太多了?” 林皇后不知何时已从软榻上坐起身,妆容精致,一双眼清醒冷静,仿佛压根就不曾入睡。 楚寒天似乎找到了主心骨,快步来到皇后身旁,躬身道: “母后,儿子觉得,父皇和您都在此处,万一叛军攻到这里,你们的安危可怎么办?” 他眼中闪着精光: “不如儿子取了父皇的虎符,设法去京畿大营调兵?” 到那时,宫中兵荒马乱,刀剑无眼,父皇若是就此死在乱箭之中,也就不必再等几天了! 林皇后静静看着楚寒天,唇角紧抿,看得楚寒天有些不知所措。 “母后?” 他看不明白母亲为何用如此失望的眼神盯着他。 林皇后站了起来,沉声道: “去你父皇病床前,跪下!” 楚寒天猛然抬头,瞪视着林皇后。 他知道母亲的顾虑,可是他的这个计策,明明就是最好的办法。 不论父皇是真的昏迷还是假的昏迷,都难逃一劫! 林皇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用最低的声音道: “你父皇的虎符,早就不在此处了!” 楚寒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与惶恐交织的光芒。 他那原本笃定的气势被无形之手猛然抽离,只留下空洞与颤抖。 一滴冷汗沿着额头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洇湿了一小片,冷却不了他心中的恐惧之火。 他缓缓移动眼珠子,再度看向沉睡在阴影之中的晟文帝,喉头上下动了动。 知子莫若父,父皇似乎早就预判了他所有的行动。 可是他这个儿子,却从来看不懂这个父亲。 冯小楼站在远处听不清母子二人的交谈,但看着楚寒天的模样,她的心也缓缓沉了下去。 今夜是万万指望不上楚寒天了。 她将目光投向寝殿之外,不远处的天空中,有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整个皇宫都躁动了起来。 王春手拿拂尘,守在寝殿大门口,看着天空中的血红,平静的双眼微微眯着。 他一个人站在宫门口,仿佛便足够了。 慈宁宫,太后刚从床榻上起身,昏花的眼里还带着迷茫和震惊。 “寿宁,外头是怎么了?” 等她问了这话,才发现女儿竟然穿着一身甲胄,手中提着一把长剑。 太后如同当头被敲了一棍,瞬间清醒过来。 寿宁长公主转过身,看着太后的眼神依然是娇憨而纯真的。 “母后,皇兄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您没发现吗?” 她微微撅起红唇,眼底的野望之火熊熊燃烧。 太后看着女儿,唇瓣忍不住颤抖起来: “寿宁啊,快收手,母后会跟你皇兄解释,就说你是被人蒙蔽......” 寿宁长公主仰头大笑起来,笑声传遍整个慈宁宫,所有宫女太监如同鹌鹑一般缩着头,不敢多看这母女一眼。 “母后,您糊涂啊!” “皇兄剩下的日子没几天了,您看看您那个孙儿,愚蠢好色,耳根子极软还自负!” 她冷笑着抚摸手中长剑: “我与皇兄一母同胞,自幼皇兄为我请的都是当世大儒,我的才能难道还比不上楚寒天那个废物?” 太后呆滞地坐在床上,浑浊的老泪缓缓从脸上滑落: “是我把你宠坏了,你怎能,怎能有这种心思......” 一旦落败,等着她的女儿的,只剩下死无全尸这条路。 寿宁走到太后身边,蹲下来扶着太后的胳膊,半是撒娇地轻晃着太后: “母后,您当女儿为何非要嫁给兵部尚书的儿子?” “这些年,女儿过得并不是坊间传闻的那般奢靡,您给女儿的赏赐,还有女儿的俸禄,有一半都在训练私军。” 她眉梢高扬,唇角的弧度充满自信: “这几日趁着皇兄昏迷,我的人已经替换了皇宫中大多数宫殿的太监与侍卫!” “母后,前朝亦有女帝登基,女儿差了什么?为何女儿不能走上这条路?” 太后没有看寿宁长公主,只是将视线投向还在一旁呼呼大睡的一对外孙外孙女,绝望地闭上了眼。 造孽啊。 宫门外,中城兵马司的人马依然守在宫门口。 只有一名侍卫略带惊疑地开口问道: “头儿,宫里头的动静越来越不对劲了!” 郑明楼薄唇微微弯起,瞥了他一眼: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身后的宫内,惨叫声,厮杀声越发嘈杂起来。 郑明楼握着横刀的手缓缓捏紧,眼神中阴翳密布。 直到脚下地面传来了微微的震动,郑明楼猛然抬头看向远处的街道。 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远方的地平线上,起初只是几点模糊的黑影,在晨曦微光的勾勒下逐渐显现出磅礴的阵势。 随着距离的拉近,低沉整齐的马蹄声开始回荡在所有人耳边,大批骑兵携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直奔皇宫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形成一条翻滚的黄龙,遮天蔽日,将整个队伍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随着他们越来越近,大地似乎都在颤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而又令人兴奋的气息。 第90章 我还没有输 中城兵马司的人全部抽出了长刀指向这批骑兵,严阵以待。 郑明楼看着骑兵阵营的第一排,眸光中阴翳尽散。 岳染一身红裙身骑骏马,立于京畿大营骑兵的最前方,犹如晨曦中破云而出的烈日,威严而耀眼。 她脸上带着笑,对着郑明楼一颔首: “郑世子,还请通融一下,让我们过去。” 郑明楼没说话,他身旁那一开始便有些慌乱的侍卫厉声喝道: “岳染!你竟敢私自带兵围困皇宫,还妄想带兵入宫,我们中城兵马司就是全部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踏进宫门一步!” 岳染不以为意,眼眸在郑明楼脸上轻轻扫过。 郑明楼死死盯着岳染,手中长刀未出鞘,沉声道: “令牌!” 岳染端坐马上,扬起了手掌,掌心一块金色的虎符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郑明楼看清了虎符,没有任何震惊的表情,迈步让到了一旁,高声喝道: “打开宫门!!” 身旁的侍卫猛然回头: “头儿!不可.......” 他眼前寒光闪过,随后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咽喉间喷出的大片血光染红了他自己的眼。 除了他以外,中城兵马司所有人都已退到了宫门两侧。 郑明楼缓缓将刀入鞘,眼神如冷电般看向宫门口: “我说最后一次,打开宫门!!” 嘎吱声音响起,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露出门后太监们惊恐的眼神,和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 岳染双眼锐利如鹰,扫视着皇宫的大门,看着宫道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冽的弧度。 “京畿大营的将士们,随我入宫平叛,保护陛下!!” 岳染拔出腰间长剑,当先飞驰进了宫门。 京畿大营的骑兵们紧随其后,整齐的队列在晨曦中泛着冷冽的光泽,马蹄声如雷鸣,似乎在为什么人敲响了丧钟。 进入宫门的那一刻,岳染高举右手,发出清晰的命令。 骑兵们随即调整阵型,迅速而有序地布防,将各个宫殿牢牢控制住。 过程中有不少宫殿门口出现了拼命反击的太监与宫女,但是在京畿大营的弓弩之下,他们的反抗很快平息,只留下一地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尸体。 慈宁宫。 太后一手一个搂着寿宁长公主的龙凤胎缩在床榻一角,面色灰败,眼底全是听天由命。 寿宁长公主在慈宁宫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 宫变拖延的时间太长了,按她的估算,此刻她的人早就该拿着晟文帝一家三口的首级过来领赏才对。 林皇后那个懦弱贪婪的女人,跟她那个儿子一模一样,只不过承诺让楚寒天登基,那母子俩就真的隐忍不报,甚至撤去了宫中一半布防,命中城兵马司守在宫门外头不准入内,干等着她来打天下送到楚寒天手中。 垂死的皇兄,无能的皇后母子,今夜的计划本该万无一失,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尘埃落定? 寿宁长公主眼神中闪着寒光,脸色再无法保持冷静。 几名太监打扮的俊美少年步履匆忙地从慈宁宫外小步跑进来。 “长公主,您快走,咱们...败了!” 走在最前头的俊美少年神色凄惶,手里提着长剑,剑上血迹斑斑,显然经历了一场厮杀。 寿宁长公主神色狰狞地瞪向他: “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败?” 她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那持剑少年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单膝跪在地上恳切道: “是岳染!她带着陛下的虎符调动了京畿大营骑兵营,刚才她已经冲进了皇宫,咱们安排在宫里的人,几乎都被她杀光了!” 寿宁长公主口中喃喃低语: “岳染,又是岳染......” 可恨,她甚至曾经想过,等她登基之后,还要继续让岳染为她所用,安守大楚边境。 身为女帝,手下有个得用的女性武将,更能说服人心。 没想到今夜竟会坏在岳染手里!! 她的脸色一丝丝变得惨白起来。 太后听见了那少年的话,缓缓抬起苍老的双眼,看向慈宁宫外,眼底神色矛盾不已。 宫外的厮杀声渐渐靠近,沉重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守在慈宁宫门口的太监宫女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抽出长剑冲向宫门外的京畿大营士兵,几个回合之后,被京畿大营的骑兵用长枪挑起抛到了慈宁宫外头。 寿宁长公主见此血腥场面,脚下一步步向后退,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一对儿女受到了惊吓,尖叫着将脸埋在太后的怀中。 京畿大营的将士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了慈宁宫,走在最当中的,便是一身红裙的岳染。 她手中长剑已被鲜血染红,与身上红衣几乎融为一体。 她依旧白皙的面孔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向寿宁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多有得罪了。” 寿宁长公主猛然瞪向岳染,原本秀美的眼中凶光毕露,布满了仇恨之色。 “岳染,又是你坏了本宫的事!!” 她一双儿女不知何时挣脱了太后的怀抱,冲上来抱住寿宁长公主的两边胳膊,两个孩子瞪着岳染,幼小的面容上满是戾气。 “死奴才!你胆大包天,竟敢欺负娘亲,我要诛你九族!!” 寿宁长公主的儿子陈文皋高声大喊。 他一出生就备受宠爱,抓周那天便被晟文帝封为郡王,双胞胎妹妹陈希音也被封为县主。 如此恩宠,历代长公主的子女中绝无仅有,公主的儿子一般并无资格封为郡王,但晟文帝就是力排众议,硬是给妹妹的儿子封了郡王。 虽然生父只是兵部尚书之子,但在这对兄妹心中,他俩就是皇族中人。 岳染看着那没到十岁的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郡王,是否诛我九族,你说了不算哦。”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寿宁长公主的女儿用鼻子哼了一声: “胡说,我们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宫门口传来: “当然只有朕说了算。” 听见这声音,太后腿脚一软坐在了床榻上,脸上神情似悲似喜。 寿宁长公主看着从慈宁宫大门口一步步走进来的晟文帝,脸上的血色终于褪尽。 “皇兄,你没事了?” 晟文帝抬起胳膊展示了一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你认为朕会有什么事?” 他气色红润,眼神明澈,说话间沉稳有力,比起昏迷之前仿佛更有力气了。 寿宁长公主怔愣了片刻,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皇兄,你骗我?” 她牵着两个孩子一步步向后退,退到了太后身边,忽然扑到太后身上,手中一把匕首抵在太后咽喉之间。 “可是皇兄,我还没有输。” 第91章 会自己动的剑 晟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下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寿宁长公主,眼角隐隐抽搐着,压抑着心中爆发的怒意。 如果说直到刚才他还有心逗一逗这个心比天高的妹妹,此刻他内心头一回对寿宁动了杀意。 太后被迫仰着头,匕首的刀尖已经刺入肌肤半分,但是皮肉之痛远远不及内心的痛楚。 “寿宁...你是不是吓坏了,听娘的话,把刀放下,你皇兄不会跟你计较......” 太后柔声劝着寿宁长公主,她正面对着晟文帝,儿子眼中的滔天怒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得救女儿的命。 换来的却是女儿一声尖利的回应: “你闭嘴!!” 她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掐着太后的肩膀,迫使太后颤巍巍站起了身。 晟文帝不由得后退一步,沉声道: “寿宁!有话好好说!母后将你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你这样做就不觉得惭愧吗?” 岳染默默退到一边,向着京畿大营的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见太后被挟持,也不得不向后退了开来。 若是他们有个什么举动刺激到寿宁长公主,导致太后受伤,恐怕陛下会跟他们秋后算账。 如今宫里乾坤已定,京畿大营的任务也完成了差不离,该收手就收手。 寿宁长公主见挟持太后果然能让晟文帝退让,嫣红的唇顿时弯了起来。 她眯着眼看向晟文帝: “皇兄,妹妹要的也不多,原先您一天身子康健,妹妹一天不会有非分之想。” “这些日子您病倒,太医院那帮庸医又斩钉截铁说您没救了,妹妹这才有了想法。” “毕竟这天下是皇兄殚精竭虑才打造出来的太平盛世,妹妹实在不忍心它落在太子那庸才之手!” 角落里,跟着林皇后一同站在晟文帝后面的楚寒天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狠狠握成拳头。 简直笑话,寿宁姑姑自己都被父皇耍得团团转,哪来的脸说他是庸才? 晟文帝看着太后脖子上的伤口不断渗血,华贵的衣裳也被鲜血染得血迹斑斑,眼中神情更加阴郁。 “寿宁,你到底有何要求?” “母后年纪大了,经不得你这样折磨!” 寿宁长公主对着旁边几名心腹抛去一个眼神。 那几个太监打扮的美少年连忙快步走过来,一人一个抱起了寿宁长公主的那对儿女。 “皇兄,事已至此,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寿宁推着太后缓缓向前走,手掌下太后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眉头微皱,低声在太后耳边道: “母后,您都已经爱了女儿一辈子,到了最后,也还请您再疼爱我一回,莫要让女儿失望。” 太后后背发冷,她能感觉到脖子上的匕首又往旁边多拉出一个口子。 这就是她疼爱了三十来年的女儿...... 太后眼角落下一滴泪,如同僵尸木偶般随着寿宁的动作向前走。 “皇兄,我要驸马陈彬带着他心腹手下在京城大门外等我,要备战马上百匹,准我带着驸马和孩子们向南撤离。” “若我们能平安离京三百里,我自会将母后留在三百里外的流云镇。” 晟文帝咬着后槽牙听着。 连三百里外的镇子都一清二楚。 如此看来,寿宁琢磨这逃亡路线也不是一天两天。 一直沉默寡言的林皇后忽然开口道: “长公主,有件事好叫您知晓,陈驸马方才已经殒命于京畿大营铁蹄之下,非是陛下不愿安排。” 寿宁长公主脸上的笃定瞬间有了一丝裂缝。 她满是血丝的眼睛转到了岳染身上。 晟文帝一皱眉头,回眸冷冷看了眼林皇后。 林皇后仿佛受了惊吓,惶恐地缩回了目光。 “岳染,当初我就该让霍尔死咬你不放,留你活在世间,是我犯的最大错误。” 寿宁长公主牙齿咬的咯咯响,两滴泪从艳丽的脸上滑落。 岳染眉梢微扬,恭敬地拱手一礼: “微臣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究竟何罪之有?” 不知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长公主,敢不敢当着晟文帝的面说自己阻挡了她谋朝篡位之路? 寿宁长公主恨恨地瞪着岳染,冷笑了一声: “岳染,你看似聪明,实则愚蠢,你这样一个女人,唯有女帝才会给你容身之所。” “你为这些男人的天下鞠躬尽瘁有什么用?” “你父王又老又残疾,兄弟无能,你看看咱们陛下会让你继承王位吗?” 寿宁长公主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岳染与晟文帝的脸上来回扫视。 晟文帝的脸色随着寿宁的话变得无比阴沉。 寿宁这是强词夺理,她明知定北王府的定北军对皇家而言有多么特殊,却还在故意挑拨离间。 他确实不能为岳染封王,历朝历代都没有哪个女人封亲王,哪怕是异姓王也不曾有! 岳染神情镇定,眼神清澈明朗,爽利地一笑: “陛下待岳染不薄,如今我不满二十已经是二品武官,放眼大楚,已是少有的恩惠,岳染对陛下十分感激。” “定北王府有定北王府自己的命数,至于岳染自己,同样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对着寿宁长公主躬身一拜: “还望长公主念在太后一片慈母之心,莫要再为难太后。” 寿宁长公主几乎咬碎了银牙,这个岳染简直油盐不进。 再看晟文帝此刻神情舒缓许多,显然对岳染的表忠心十分满意。 她讥诮地冷哼一声: “瞧你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本宫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有几分风骨。” 岳染依旧脸皮赛过铜城铁壁,任由长公主怎么羞辱,反正岿然不动。 笑话,她在军营五年,一群糙汉子骂起来比这难听的多,寿宁长公主指望三言两语动她心神,未免太天真。 就在此时,岳染发现长公主脚下一名死去太监的长剑缓缓脱手移动起来,悄没声地挡在长公主前方半步之遥。 她眼瞳微缩。 隔空移物!有人在动用妖力! 刚意识到这一点,寿宁长公主已经一脚踩在那边长剑的锋刃之上,她顿时惨叫了一声,身子一歪,手中抵着太后的匕首也歪了。 一个白衣女子猛地冲上前,在寿宁长公主目露凶光将匕首狠狠下刺之时伸手挡住了那把匕首,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 岳染一个飞身上前,手掌竖起劈在长公主手腕酸筋上。 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长公主顿时被四面八方的长剑指住了咽喉。 太后那边惊喘一声,下一刻被王春抢上来扶到了一旁,脱离险境。 楚寒天扑过来抱住那伤了手臂的白衣女子,心痛不已: “小楼!你怎么样?” 第92章 寿宁身死 冯小楼忍痛靠在楚寒天怀中,颤声道: “妾身无事,太后可还好?” 楚寒天连忙将她拦腰抱起,迅速退到一旁: “皇祖母已经平安,你的手要紧,太医!快宣太医!” 岳染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冯小楼。 她确实听闻冯小楼曾经师从剑圣,但一直不见冯小楼显山露水,刚刚那一刻,冯小楼的速度的确不慢。 若是加上妖力加持,以后她与冯小楼如是单独对上,还得多加留神。 晟文帝平安无事,看来皇后太子以及冯小楼及时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太后扶着王春的手,惊魂甫定地看着瘫坐在地的寿宁长公主,忍不住老泪纵横: “皇上,哀家连根头发都没掉,你饶了寿宁这一回吧,饶了她.......” 寿宁长公主心知大势已去,脸上的惊慌竟慢慢褪去,她抬手擦去唇边的泪,看向一旁哭喊不停的一对儿女,眼底满是不舍。 那几个美少年在长公主束手就擒之后,便放下了手中剑,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 晟文帝冲大太监陈文进使了个眼色,陈文进便笑着来到寿宁长公主一对儿女身旁,满面温和地牵住他们的手: “郡王,县主,咱们去外祖母身边吧,老奴带着你们走。” 陈文皋与陈希音拼命挣扎想扑到寿宁长公主身边,但压根挣不开陈文进的手。 陈文进将两个孩子带到太后身旁,太后仿佛抓住了主心骨,用力抱住了两个孩子,祖孙三人抱头痛哭。 晟文帝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内心痛楚难以自抑。 他比寿宁年长十岁,一直想着自己是长兄如父,他们母子三人从前过得困窘,因此登基之后,他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母后和寿宁,惟愿她们过得一生顺遂。 万万没想到,他自以为的长兄之爱,竟然在寿宁心目中浇灌出了这样的野心。 母后要他放过寿宁,他该怎么放过? 逼宫篡位,换做任何人都是灭九族的大罪,母后还要他怎么做? 寿宁长公主脚底还在流血,无法站起身,索性就坐在了地上,看向晟文帝,惨然一笑: “皇兄,事已至此,妹妹不敢奢求什么,妹妹想求您,将驸马陈彬与我埋在一块儿。” “陈家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情,您若能放过,就放过他们吧......” 晟文帝眉眼沉沉地看着寿宁长公主,闭上眼低声道: “中城兵马司已前往兵部尚书陈启府上,适才传讯,兵部尚书陈启以及夫人吕氏,方才已经在府中服毒自尽,陈家长房上下二十人悬梁自尽,陈家二房上下十九人尚有几个孩童躲在床底,其余人等也全部悬梁自尽。” “如今的陈府,除了仆人,只余下几名孩童,此后一应流放三千里。” 寿宁长公主静静听着,眼中看不出什么神情,唇角扯了扯,微微点了点头: “也好,要走,就一家人齐齐整整地走。” 她抬起手整理了一番鬓边乱发,平静地看着太后: “母后,女儿对不起您,今后,您就忘了我这不孝女吧。” “我只求,您能护着文皋和希音。” 话音落下,寿宁长公主正襟跪好,对着太后的方向重重磕头。 沉闷的磕头声震在众人耳边心头,伴着孩子的哭声,确实凄惨。 岳染抬眼看向宫中,每条宫道上都躺着尸体。 若今夜寿宁长公主事成,其他人的命运又将如何? 既然生了谋反的心思,便该有觉悟承担失败的后果。 太后看着女儿的额头渗出鲜血,简直心如刀割,她一脸是泪地看着晟文帝: “皇上!寿宁都这样了,你网开一面吧!饶她一命!!” 晟文帝眉头拧成了疙瘩。 却见寿宁长公主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眼瞳涣散,面色是不祥的死灰,唇角溢出了黑色的血。 她不知何时,已然服毒了。 太后看见寿宁长公主没有任何生气的面容,眼睛向上一翻,往后倒去。 晟文帝连忙大喝: “来人啊!快宣太医,快救太后!!”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那对惊呆到已哭不出来的儿女,眼底略有不忍,挥了挥手: “将寿宁的孩子送去慈宁宫,以后便由太后抚养!” 日近正午,宫门才再一次缓缓打开。 岳染带着京畿大营的人从宫门离开。 来时气势遮天蔽日,离开时,众人心头都有些沉甸甸和疲惫。 万幸这次宫变,京城百姓大多都平安,没有受到波及。 人们站在路边,满面惊恐地看着岳染骑着马带着京畿大营骑兵浩浩荡荡经过中央街道,向着城外大营而去。 年轻人心惊胆战,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显得有些经验,安抚着身旁的孩童们: “没事儿,这种事,京城里头总是难免,上一回啊,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喽!” “既然是岳将军带着京畿大营离宫,这天下定是平安无虞。” 路边的仙人醉雅座中,慕容晖倚在窗前,垂眸看着那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从楼下走过,手中的茶盏对着那窈窕背影举起,随后一饮而尽。 兵部尚书陈启的府前,郑明楼带着手下的人押送着陈府仅剩下的几个活人,远远目送岳染离去。 京城西城门大开,守城官兵列队两旁,看着岳染以及她身后的京畿大营从城门中鱼贯而出,眼底皆是安心与崇敬之色。 出城之后,京畿大营几名将领冲着岳染一拱手: “岳将军,我等不辱使命,就此别过。” 岳染坐在马上郑重回礼,多亏这几位将领见到虎符之后当机立断立刻拔营出兵,一切都才刚刚来得及。 京畿大营的骑兵们疾驰而去,漫天尘土卷起,遮住了他们渐行渐远的影子。 岳染微微眯起眼,逐渐消散的尘土之中,西边有另一个队列向着京城方向走来。 那队马车看起来人数极多,绵延不断,看上去足有几十辆马车,车队旁边有数百护卫骑马护送。 岳染骑在马上远远看着,眸光逐渐发亮。 队伍最前头的,是两位骑着马的中年男子,二人皆身着素色长衫,衣袂随风轻扬,仿佛是直接从古典画卷中走出的雅士。 岳染脸上露出了笑容,纵马扬鞭,迎着那队车马而去。 第93章 卢氏舅舅们来了 卢长淮与卢长卿看到了高大的京城城门,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长长松了口气。 这么一大家子,这么多的马车与物资,他们日夜兼程,路上甚至遭遇过几波盗匪,有惊无险之后,终于来到京城了。 纵然卢氏子弟常年习武,人人擅长骑射,他们此刻也感到十分疲惫。 “大哥,弟弟平日里觉得自己尚且还年轻,现在发现不得不服老了。” 卢长卿骑在马上捶着腰,只觉得骨头架子已在散架边缘。 卢长淮但笑不语,但神情之中明显轻松了许多。 卢钦霖骑着一匹枣红马跟在他二人身旁,忽然抬手指向前方: “大伯,父亲,那边来的人你们可认识?” 他瞧见一名女子骑着马直奔卢氏车队而来。 距离虽远,亦能看见那女子一袭红衣踏雪疾驰,乌黑云鬓之下容颜如玉。 卢长淮远远看着那红衣女郎,眼角不知不觉有些湿润。 卢长卿早已喃喃自语: “像啊,真像阿月……” 他们唯一的妹妹,每次从神尊门回家,都会穿上她最喜欢的红裙,在雪原之上尽情驰骋。 一晃眼,已是二十年过去了。 斯人已逝。 可是终有遗珠留在人间。 人群之中,岳子禹悄悄地缩在一角。 一路上跟着卢家车队,他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在这个车队里头,他的武力值是垫底的那一个,就连精灵可爱一团孩气的卢钦岫都能手持飞刀取十步之外盗匪的命。 能跟着卢氏车队一起回京,比跟着镖局还安全。 他只需要全程安静闭嘴就好。 看见京城的城墙,他忍不住挺直了背。 等到了京城就是他的地盘,他也可以尽尽地主之谊,甚至他已经想好要带卢钦伦兄妹几个去看看母妃给他买的庄子。 只是前面那个策马而来的红衣女是谁? 那挥着马鞭的动作倒是越看越有些眼熟,让他有浑身皮肉猛地一紧的错觉。 没多久,岳染已经骑马来到卢氏车队跟前。 她看着两位比记忆中略显沧桑的舅舅,笑着下了马,喊了声: “大舅舅,三舅舅,我是染染。” 言语间,嗓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西陵城与京城之间路途遥远,他们快有十年未见了。 卢长淮与卢长卿也都下了马,快步走到岳染身前。 卢长卿伸手比了比岳染的头顶,不断感慨点头: “长得这么高了!真是大姑娘了,好啊,好啊……” 卢长淮忍俊不禁地看了眼自家兄弟。 不过,染染这个头确实不矮,她那弟弟似乎都没有她高呢。 他回过头,在人群中找到了岳子禹,随后笑着看向岳染: “你那二弟,舅舅也给你全须全尾带回京城了。” 岳染几日前已在卢长淮信中得知岳子禹在西鹿书院维护她的事,这让她有些小小的意外。 看来父王将岳子禹送去西鹿书院,倒也算有些收获。 她眸光微转,视线投在岳子禹身上。 岳子禹听了这半天,自然早就认出了岳染,撞上她这眼神,头皮便是一麻。 他不知不觉低着头下马,来到了岳染身前,规规矩矩地唤了声: “姐……” 岳染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嗯了一声: “你且跟在我身旁,待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卢氏车队这些天一直在路上,某些事情只有卢长淮几人知晓。 宋氏与岳子寰的事,她得亲口告知岳子禹,且看他想怎么做。 卢氏车队进城门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守城门的官兵眼睛都直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直到翻看了通关路引,这才知道来的竟是西陵城的卢氏。 卢氏车队进京,竟仿佛搬了一半家当过来,短短半日功夫这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岳染一再邀请卢家人去定北王府安置,却被卢长淮婉言谢绝。 “我们若住进王府,你父王怕是不太自在,来京城之前,我早已命人在京中买了个四进宅子,住下我们这些人也足够了。” 卢长卿边走边笑。 “对了,那地方离王府也不算太远,就在梨花巷。”卢长卿的夫人齐氏抚着岳染的手,轻言浅笑。 只看她这温婉容貌,谁都看不出她是安西第一刀客齐冲的女儿。 岳染闻言眼皮子忍不住一跳。 又是梨花巷,这一个个的,怎么都爱这个地方呢? 卢钦雅跟在一旁,敏感地发现岳染神情有异。 “表姐,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岳染意外地看了眼卢钦雅,没想到这表妹观察力如此敏锐。 她上次见卢钦雅,后者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如今竟是有独当一面的气势了。 岳染沉吟片刻,反正马车中只有齐氏母女三人,便将自己与冯小楼的一切过节都告知了三人。 齐氏听完,眼中笑意不变,手里的精钢佛珠手串悄没声息地碎了: “原来是四房那个外室女生的女儿,她们母女,胃口还真不小啊。” 卢钦岫拍了拍手,一脸天真地笑道: “正好以后都在梨花巷住着,定然有机会见识见识了。” 岳染却并不轻松,她想到冯小楼身上莫名其妙的妖力,心中反而担心舅舅一家老小的安危。 “三舅母,您...可知道妖胎?” 齐氏闻言猛地看向岳染,眼中满是惊异之色。 卢钦雅姐妹则是满脸茫然。 岳染低声道: “我有八成把握,怀疑冯小楼便是妖胎。” “她那母亲卢清容身份存疑,舅母万万不可大意。” 齐氏的神情惊疑不定,随后她拍了拍岳染的手背: “放心吧,舅母不是鲁莽之人。” 到了梨花巷,卢氏车队花了快两个时辰方才将人与马车安顿好。 卢长淮约了第二日便去定北王府与岳渊好好一叙。 岳染不知为何,总觉得大舅舅言语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等带了岳子禹离开梨花巷,岳染这才正色看向五年不见的弟弟。 “你可知王府最近的变故?” 岳子禹眼中一片茫然,他这阵子只顾着赶路,并不知道王府有什么事发生。 岳染定定看着岳子禹的眼睛: “前几日,你母妃被人暗杀于家庙之中。” “岳子寰诬告父王弑君,现已被关押在大理寺地牢。” 岳子禹,你要如何抉择? 第94章 岳子寰给弟弟的叮嘱 大理寺地牢深处,微弱的火把闪烁着昏黄的光芒,将四周冰冷潮湿的石壁映照得斑驳陆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湿和铁锈混合的沉闷气息,闻的人胸肺中气息都仿佛在发霉。 铁链的轻微碰撞声和四处隐约传来的低吟,构成了这里独有的阴郁画面。 岳子禹抿着唇,跟着岳染一步步向前走。 两人的脚步在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踏在了湿润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岳子禹的目光在昏暗中探寻,脸上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即将见到兄长的渴望,也有难以言喻的恐惧与不安。 他的脸色苍白,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更显憔悴。 他内心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求一觉醒来,母妃还在院中等他,兄长还在书房里作画。 少年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带来无声的痛楚和无助。 一直走到地牢最深处,岳染这才停下脚步。 岳子禹一步步走到兄长的牢房前,透过铁栏的缝隙望进去。 昏暗且狭窄的空间里,岳子寰倚坐在一个异常干净且铺有柔软垫子的角落,与周围的阴森环境格格不入。 他紧皱的眉头和不甘的眼神,带着即使身受优待也无法掩饰的不满与愤懑。 他身形瘦削却挺拔,囚服虽旧却整洁,一头黑发散乱却难掩昔日的英俊轮廓。 当岳染与岳子禹的身影出现在地牢的幽暗通道中,岳子寰原本冷漠孤傲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即他缓缓站起,动作中带着习惯的矜持。 他踱步至铁栅栏前,双手随意搭在冰冷的铁杆上,深深看向岳染: “你真是好心机啊,竟然想方设法把子禹骗回了京城!” 话语间,他的眼神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带着挑衅的火花。 岳染眉梢一挑,嗤笑了一声: “岳子寰,你高估了自己不说,也高估了岳子禹,我还犯不着为了他费心思设什么骗局。” 她眸光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面对冯小楼的时候,你若能有这种脑子,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岳子寰一听冯小楼的名字便目露寒光: “休要牵扯无辜之人!我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拜你所赐!” 岳染慢悠悠地抱着胳膊: “是吗?” “怪我什么?怪我将你和那几个黑衣人堵在了家庙?还是怪我戳穿了你诬告父王的丑恶面目?” “又或者......”岳染拔高了音量,向前走了一步: “怪我没有早点死了,给你心爱的冯小楼让路?” “还是怪父王没有认了冯小楼这生父不详的女子是他的便宜女儿,没能给冯小楼一个显赫的出身,让她不能做太子正妃?” 岳染一声声质问中,岳子寰几度张口,又几度无力闭嘴,他刚想着反击第一个问题,又被下一个问题堵住了嘴。 岳子禹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看向兄长的眼神逐渐被失望笼罩,眼眶变得赤红。 他最终忍不住抓住了岳子寰扶着栏杆的手,泣不成声的开口: “为什么啊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岳染,可你为什么要诬告父王?” “你告诉我,母妃的死到底是谁做的?” “你犯下这种滔天大罪,到底图什么?” 岳子寰斜眼狠狠瞪着岳染,半晌后才把视线移到弟弟脸上。 他长叹一声,隔着栏杆拍了拍岳子禹的肩膀: “你还小,所以你不懂,大哥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王府!” 岳子禹抬起袖子用力擦去眼泪,狠狠推开了岳子寰: “我十七岁了!我不是孩子!岳染在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在北境打赢了许多次战争!” “你告诉我理由,我现在就要知道你的苦衷是什么!” 岳子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眼神中冒出一丝愕然。 他没想到,二弟去了西鹿书院两年,竟然没有从前那么听他的话了。 甚至,二弟言语中还对岳染多有推崇! 两年时间,竟然让他对岳染的观感完全变了。 “子禹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站在岳染那边?” 岳子寰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底血丝弥漫,他上前几步,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岳子禹的胳膊: “你好好看看,我才是你同气连枝的手足兄弟!岳染可是曾经拿鞭子抽过你二十鞭,她根本就没有人性!” 岳染闻言翻了个白眼: “对,我没人性抽了自己弟弟二十鞭,你有人性要诬告父王弑君谋反,还想把我的一切抢走送给冯小楼,即使你母妃死在对方的人手里,你也无怨无悔。” 岳子禹脸上的泪痕逐渐风干,他缓缓抬眼,直视自己从小崇拜的大哥,嗓音低沉冷静: “你告诉我,岳染说的是不是真的?” “母妃到底死在谁手里?是不是冯小楼?” 岳子寰闻言更是焦急不已,他低吼道: “别听岳染胡说八道!那晚其实是误会!你相信我,更要相信冯小楼,那可是为你做过荷包的小楼姐姐啊!” 他急切地看着岳子禹,嗓音甚至有些嘶哑: “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说过长大了要娶小楼姐姐为妻的,她那么美好,怎么可能会伤害母妃?” “你不可以怀疑小楼!如果以后大哥不在了,你更要替大哥守护在小楼身边不让岳染欺负她!你要替我保护好小楼,你听见了吗!” 荒诞不经的言论飘入岳染的耳际,她精致的眉梢轻轻一挑,随即嘴角勾勒出夹杂着诧异与嘲讽的弧度。 岳子禹直勾勾盯着岳子寰,随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留下岳子寰的叫喊声回荡在地牢通道之中。 岳染站在牢房前头,忽然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冯小楼亲口承认她一直在利用你,你会怎么做?” 岳子寰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顿时原地爆炸般低吼起来: “岳染你够了!你骗得了子禹,你骗不了我!你就是嫉妒小楼,你看不得她过得比你好!” 他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仿佛嗓门越大,岳染所说的事就越不会发生。 “你死了这份心吧,别想在我这里挑拨离间,但凡我还活着,你都休想得逞!” 第95章 断亲书 岳子寰在身后不断骂骂咧咧,岳染则挥了挥衣袖,头也不回地出了地牢大门。 她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大理寺少卿裴度,礼貌地颔首: “裴大人,岳子寰早已不再自认是定北王府的人,就不必再因为他的身份给予任何优待了,该怎么处置,您就怎么处置。” 裴度闻弦歌而知雅意,对着岳染拱手一礼,眼中全是了然。 如今的定北王府,岳染便是话事人,她的意思便是定北王府的意思。 更何况,大理寺给岳子寰的所有优待,他全部照单全收,一个谢字没有不说,还动不动横眉冷对嘲笑他们狗眼看人低。 裴度翘起一边唇角,今日,他就让岳子寰见识一番什么是真正的狗眼看人低。 岳染领着神情低落的岳子禹出门,二人一路相对无言,骑马回了定北王府。 一踏进王府大门,岳子禹看着王府下人们全都身穿素服系着白色腰带,脸上血色渐渐褪去。 到了此刻,他终于有了母妃离去的实感。 宋氏死前虽是被发落去了家庙,但身份依然是继妃。 岳染将宋氏尸体送回了王府之后,王府便在一个偏厅内摆设了灵堂。 岳子禹今日回京,倒也能赶上头七出殡。 他回到自己的栖云阁,浑浑噩噩地沐浴净身,换上了一身孝服。 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母妃头七未过,岳染却依然是一身红衣来去,并没有守孝的打算。 他不服气地捏起了拳头,随后又缓缓松开了手。 打小开始,祖母与母妃是如何待岳染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当年祖母猝然离世,岳染在北境也没有守孝。 如今母妃去世,她更不可能守孝。 他深吸一口气,眼下王府里能为母妃守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旁边栖云阁里的几个洒扫婆子在他身后哭个不停: “也不知王府是冲撞了什么,打从大小姐回京,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没停过.....” “王妃过世,大小姐连红衣都不曾换下,说出去不知道有多难听。” 岳子禹的乳母赵妈妈厉声呵斥着那几个婆子: “都在二公子面前嚼什么蛆?” “王府现在什么情况你们是瞎了看不见,若是连二公子也害了,我饶不了你们!” 听了这话,岳子禹抬眼看向赵妈妈,眼中神情难辨。 赵妈妈凑到他跟前,熟稔地握住他的手,摸到了一些老茧,眼眶一红,泪水不要钱似的落了下来: “我的小祖宗,你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苦啊。” 岳子禹被她哭得头痛,将手抽回微微一笑: “赵妈妈,我在西鹿书院学了很多东西,那并不是受苦。” 赵妈妈闻言,将头侧到一边偷偷抹泪,硬是挤出一丝笑: “好,二公子说没受苦,赵妈妈就听你的。” 说完,又是难过地叹了口气。 岳子禹:“......” 以前怎么没觉得跟乳母沟通起来如此困难? 他没心思考虑太多,转身便要往外走,接着脚下一顿,转过来盯着那几个婆子,声音严厉: “从今以后,不准再称呼大小姐,要称呼郡主。” 说完这话,他大步走出栖云阁,直奔宋氏的灵堂而去。 栖云阁中的人面面相觑,一个婆子震惊地询问赵妈妈: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咱们从前一直都是这么喊大小姐的呀。” 赵妈妈面色严肃地看着岳子禹远去的背影,手里的帕子攥成了一团。 她就知道,卢氏家长不会真的有什么好心,他把二公子送进西鹿书院,也不知道给二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刚才她冷眼瞧着,二公子话里话外竟像是对大小姐十分尊敬。 太阳莫不是打从西边出来了? 要么就是卢氏一族对二公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赵妈妈来回走了几步,看向那几个六神无主的婆子: “先听二公子的,今后见了大小姐,都要改口叫郡主!” 她得稳住,大公子生死不明,王妃身后就只有二公子这么一根独苗,可不能长歪了。 还有宋家那边,还在等她的消息呢。 宋家舅老爷的女儿宋嫣然从小就是照着岳子寰的世子侧妃养着的,如今岳子寰算是不成了,宋家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隔三岔五便要来信问她怎么办。 赵妈妈心底并不慌。 她知道宋家人做的什么打算,他们是想改主意把宋嫣然嫁给岳子禹。 她讥讽地一笑,那一家子吃王妃的喝王妃的,如今王妃人没了,还想着继续绑着王妃的儿子,留住这份富贵。 而且听宋家舅老爷的意思,这回是希望岳子禹能娶宋嫣然做正妻,日后若是定北王动了立世子的心思,宋家还能出个世子正妃呢。 赵妈妈抿紧了唇挺直了后背,不是她自傲,现如今,能在二公子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她了。 宋嫣然想做二公子正妻? 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宋氏灵堂。 岳子禹给母亲上了三炷香,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哭到浑身发软,才跪到一旁,慢慢地给宋氏烧纸。 他脸色木然,眼中一片空洞,一会儿觉得自己在梦里,一会儿又差点被火燎到了手。 等到岳渊的轮椅被推到他眼前,他才猛地回过神。 “父王!”岳子禹慌忙站起身。 对于父亲,他从小就心存畏惧,哪怕五年前父王断了腿,他也不敢轻易凑到父亲身前。 大哥做了那样的事,父亲看见自己,是不是会更加讨厌? 岳渊神色复杂地看着二儿子。 宋氏与岳子寰都让他极度失望,因此对于岳子禹,他着实放心不了。 或许定北王府,就在他这一代要终结了。 “跟我来书房一趟。”岳渊挥退了小厮,让岳子寰推着自己往书房走。 一路上,岳子禹不敢轻易开口,默默听着岳渊讲述母妃死前做的那些事。 等到他听说宋氏想把岳染送给一个商户子做平妻时,他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母妃为何会死在家庙里。 “父王,儿子...儿子这就去替母妃向姐姐道歉!” 他眼底泛红,把岳渊送进书房后便要去找岳染。 “慢着!” 岳渊回头看向次子。 “我要你来书房,还有另一件事。” “今日,我已决定写下断亲书,从今以后,岳子寰再不是我岳渊的儿子!” 第96章 对岳子寰的处置 岳子禹呆呆站在书房门口,脸色惨白,如遭雷击。 父王要给大哥写断亲书? 他心里顿时刀绞一般,想劝父王收回成命,再一想到岳子寰诬告父王弑君,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任何一个家族中,都容不下这样一个存心陷害父亲的逆子。 “父王...儿子愚笨,不知道该如何平息您的怒气,但凡儿子能做的,就让我替大哥赎罪吧。” 岳子禹艰难地走到岳渊身前,重重地跪了下来。 岳渊眉眼沉沉地看着次子,坚定地摇摇头: “你大哥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他不是孩子,是个会自己做选择的成人。” “他选择了置我于死地,便已经将父子之情置之度外,便是我不写断亲书,他也不可能再认我这个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替父王磨墨,我要你亲眼看着这断亲书是怎么写的!” 岳子禹站起身,两腿如有千斤重,他推着岳渊来到书桌前,拿起墨条,缓缓磨墨。 岳渊心中并不好受,但岳子寰之于定北王府,已经如一棵大树上被白蚁蛀空了的枝桠,若不彻底砍去,整个王府都将万劫不复。 他提起狼毫笔,蘸满墨汁,眼中神情一定,便笔走龙蛇,奋笔疾书。 “吾子岳子寰,昔年诞育之时,余曾满心欢喜。” “忆往昔,舐犊情深,教诲不倦,欲使汝明德知礼,忠孝两全。然世态炎凉,人心易变,尔竟忘根本,背信弃义,置生身之父于不义之地,妄加诬陷,此等逆伦之举,天理不容,人情所弃。” “尔之所为,悖伦理,伤天理,非但令先祖蒙尘,亦使我心如刀绞,彻夜难眠。经此事变,吾虽肝肠寸断,然国法家规,不可废弛,纲常伦理,不可悖逆。自兹以后,吾与尔父子之名不存,恩断义绝,虽骨肉相连,情谊已逝。” 断亲书写完,岳渊放下狼毫,疲惫地闭上眼。 “去吧,你亲手将这断亲书送去衙门存档,今日起昭告天下,定北王府此后只有你岳子禹一个儿子。” 岳子禹抖着手捧起那封断亲书,纸张本身轻如鸿毛,他却觉得自己捧着奇重无比的铅块,每走一步都困难。 父王要他亲眼看着这封断亲书如何写成,要他亲手送去衙门,为的是在点他啊。 今后若他依然像大哥一般糊涂,父王定然也不会放过他。 岳子禹缓缓走出书房,抬头看向天空,一滴眼泪从脸上滑落,砸在了断亲书上。 翌日早朝,晟文帝时隔多日之后再次出现在众臣面前。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太子楚寒天恭恭敬敬地站在御前,俊朗面孔上云淡风轻,仿佛无事发生。 大学士程玮偷偷看了眼太子,脚下轻移,往别人身后稍微站了站,心中嘀咕不已。 宫变果然是发生了,万万没想到动手的不是太子,而是长公主! 好在宫中出了这么大变故,岳染又一次立下大功,太子头痛都来不及,这会儿也注意不到他身上。 晟文帝看着朝中众人神情百态,无声地舒了口气。 “诸位爱卿想必也听闻昨日宫中剧变,”他犀利的眼神从太子楚寒天脸上扫过,接着开口: “寿宁长公主谋朝篡位,其心可诛,甚至还劫持了太后妄图逃亡,简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他眸色冰寒,说话间两手紧紧握拳,手背青筋暴突。 “万幸太后未曾受伤凤体安康,寿宁也当场伏诛。” “参与寿宁叛乱的一应人等,兵部尚书陈启一家几乎都已畏罪自尽,余下几名孩童,便流放边境,从此不得从军,不得科考,不得回京!” “另,寿宁的一对儿女尚且年幼并不知情,即日起,褫夺其爵,罢免封号,革除封邑,贬为庶人!三代不得科举!” “如今虽是与太后一同住在慈宁宫,但十五岁之后,便要离开宫廷!” 众臣面面相觑,并不敢说话。 比起陈启那几个孙儿,寿宁长公主的这对儿女受的罚简直就是轻轻放下。 陛下到底还是念着几分兄妹之情,不忍心下死手。 晟文帝说完了对寿宁儿女的安排,心中有些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 “昨日骠骑将军岳染及京畿大营数位将领进宫护驾有功,特许官加半级,赏黄金千两!” “京畿大营所有参与平叛的官兵,皆赏黄金百两!” 说到这里,晟文帝话锋一转,看向大理寺卿周文正: “周爱卿,岳子寰诬告生父一案,如今审得如何?” 周文正连忙走出来躬身道: “启禀陛下,那岳子寰一口咬定是自己嫉恨定北王偏爱岳染,所以才诬告生父,至于那杀害宋王妃的几名黑衣人,也都声称自己是岳子寰请来的江湖杀手,只认钱不认人。” 晟文帝闻言冷笑一声: “他倒是仗义,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揽了!” 楚寒天站在御前眼角抽了抽。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他探究地看了眼晟文帝,迈步站了出来,声音洪亮响彻朝堂: “父皇,岳子寰之前虽挂职太子侍讲,但从未真正来东宫做过事。” “如今既然岳子寰做下这样丧尽天良之事,儿臣耻于和这等无德之人为伍,求父皇赐他死罪,以儆效尤!” 晟文帝的眼睛在冕旒后面静静看着太子。 楚寒天面色坦然直视父亲,丝毫没有胆怯之意。 这个儿子,心狠手辣起来,还真不愧是皇家中人。 晟文帝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缓缓开口: “传朕旨意,岳子寰诬告生父在前,欺君在后,更是心胸狭隘导致宋王妃枉死,即日起,岳子寰贬为庶人,从此只准做苦役为生,在京中做满苦役三年后,三代不得入仕!” 周文正听到这里眉毛动了动。 陛下对岳子寰的处理颇为微妙。 听起来似乎并不重,但身为王府大公子,在京中高高在上二十年,走到哪都有人追捧,一朝被打入尘土,只能做苦役为生。 而且还不准去外地,就得在京城,给从前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做苦役。 对于岳子寰这种自诩谪仙的贵公子而言,简直比死还痛苦。 第97章 小楼不会不管我的 岳子寰是前后脚收到晟文帝的旨意以及定北王断亲书的消息的。 彼时他正怒斥大理寺少卿裴度撤走了他牢房内的软垫,令他不得不在杂草堆里休息,膈得他浑身酸痛。 “我早就说你们这些人狗眼看人低,今日果然应验了!” 岳子寰一边冷哼一边挠着后背,睡了一晚的稻草,他现在浑身都是跳蚤。 不过是因为岳染来了一趟大理寺地牢,狱卒便连垫子都撤走了。 就因为岳染高高在上,他如今只能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穿着囚服仍旧腰背笔直,无论何时,他都不能失了体面。 岳子寰冷眼看着裴度,唇角满是不屑。 他等得起,太子有雄心壮志,还有小楼在身旁出谋划策,要不了多久,整个大楚便会改弦更张。 到那时,他为太子所受的这些委屈,必然能得到十倍百倍的补偿。 等他扬眉吐气之日,定要让裴度这等小人跪在他面前,为今日的捧高踩低付出代价! 裴度站在岳子寰面前,无奈地捏着鼻梁。 他现在多少有点理解岳染的感受了。 这个岳子寰,眼高手低不说,还自视甚高,成天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活像全天下都欠了他银子。 可是自己站出来诬告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就是他自己啊,没见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啊。 即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岳子寰也不曾表现出一丝对陷害定北王的愧疚。 反倒是整日里将下巴扬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自信个什么东西? 身后有人沉声道: “你既入了大理寺地牢,本就该与普通犯人一个待遇,给你一个垫子已经是优待了,既然你不喜欢,自然就该撤掉。” 裴度转过身,对着周文正施了一礼。 周文正走到岳子寰牢房前,看着后者满脸的孤傲,忍不住摇摇头: “岳子寰,陛下今日早朝过问了你的案子,龙颜大怒,决定罚你在京中做三年苦役,不得从事其他行当,此后子孙三代不得参与科举!” 岳子寰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胸中满是郁结之气。 陛下怎能这样对他?罚他在京中做苦役? 哪怕是判他流放三千里他也认了,却偏偏要他在京中受此羞辱? 他长到这个年纪,连杯茶都没有自己煮过,现在要他给京中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的人做苦役? 士可杀不可辱! 周文正没等他缓过来,接着道: “还有第二件事,定北王昨日亲手写了断亲书并送到了衙门存档,从此以后,他与你岳子寰再无父子之情,亦无父子之名,定北王府,从此只有岳子禹一位公子。” 若说晟文帝判他在京城做苦役是晴天霹雳的话,岳渊亲手写下断亲书,则让岳子寰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心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攫住,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的眼神中交织着震惊、不敢置信与苦涩的痛楚,就像是突然间被抛入了一个无尽的寒夜,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岳子寰的脸颊在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这突如其来的决裂,但所有的言语在舌尖打转,最终化为无尽的悲愤。 父王竟会如此绝情!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了王府付出了多少! 只要有他在,来日太子登基,定北王府便能平安无虞。 父王,您真是老糊涂了。 剧烈的疼痛自胸口蔓延开来,岳子寰忍不住张开嘴,温热从喉咙涌出,鲜红顺着唇角滴落在囚衣之上。 周文正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岳子寰,朝裴度使了个眼色。 裴度挥了挥手,狱卒连忙过来打开岳子寰的牢房门锁。 “岳子寰,你可以走了,你以前住的别院已被定北王收回,趁着天还没黑,速速去找份苦役,若能签个卖身契,至少不会饿死冻死。” 裴度站在门外一本正经地开口。 岳子寰恶狠狠地瞪向裴度。 竟让他去签卖身契? 他就是冻死饿死,也绝不受辱! 他挺直腰背踏出牢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裴度仿佛想起了什么,扬声提醒道: “岳子寰,如你这种情况,京城四个门都已留了画像,三年苦役未完,你一步都不能离开京城!” 岳子寰脚下一顿,随后更加大步地走了。 就算他沦落至此,他至少还有小楼。 小楼不会不管他的。 ............ 梨花巷,卢氏大门外停了好几辆马车,显得格外热闹。 岳子禹牵着马等在卢氏宅子门外,低着头有些失神,脚尖不自在地在地上摩挲。 今日是卢氏族人要前往定北王府拜访的日子。 岳渊早就知晓此事,他断腿不便出行,便让岳染带着岳子禹亲自来梨花巷接卢氏一家。 然而岳子禹今日神情更加萎顿。 从父王那边得知了母妃以及大哥的所作所为,他在路上与卢家几个年轻人培养出来的那一点点熟稔,只怕敌不过他们知道实情之后的愤恨。 换做是他,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好脸色的。 “挺直腰,把头抬起来!” 岳染在一旁低声道。 岳子禹心底一个激灵,连忙照着做,但脸上的神情无论如何也开朗不起来。 “他是他,你是你,你若觉得自己今后也会走他一样的路,那你现在就给我滚回王府里待着去。” 岳染眼睛没看他,声音中已泛着冷意。 岳子禹闻言立刻抬头,激愤之情直冲天灵盖,他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我不会,死也不会!!” 岳染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希望你记得自己说的话。” 若是不记得,她也不介意亲手让他体面。 说话间,卢长淮已带着卢长卿一家踏出了大门: “染染,咱们这就走。” 卢钦雅和卢钦岫扶着齐氏上了马车,卢钦岫笑着伸手朝岳染招招: “染染姐,来呀,咱们一块儿坐马车。” 卢钦霖已经翻身上了马背。 卢钦伦走到岳子禹身旁,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愣着干嘛,带路就靠你了。” 岳子禹怔愣片刻,连忙也上了马,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堵: “那我就上前了。” 众人没走几步,巷子口一个萧索的人影在寒风中缓缓走来。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岳子禹不由得睁大了眼。 对面,一身褴褛的岳子寰看着豪华气派的卢家马车,看着气度不凡的卢长淮兄弟,又看向昨日才见过的弟弟。 他站在原地,慢慢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第98章 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大哥......” 岳子禹讷讷地喊了一声。 昨日是他亲手将断亲书送去了衙门,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有些对不起兄长。 岳子寰没理他,一双眼死死盯着卢长淮。 虽然多年不见,但他每个月都差人从西陵城送卢长淮的画像回京。 为了模仿卢长淮的举止,他房里几乎挂满了卢长淮的画像,熟悉无比。 所以他一进梨花巷,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岳子禹,而是卢长淮。 “大舅舅,咱们好久不见了。”岳子寰拱手一礼,态度恭顺。 卢长淮眼底划过一抹凉意。 他声音微凉开口: “不敢当,我妹妹清月只生了两个女儿,膝下并无郎君,你这声舅舅,我当不起。” 岳子寰瞳色瞬时冷了下去。 他放下手,脸上挂着讥讽,昂首挺胸地直视卢长淮: “卢山长一世清名,自然是容不得我这样声名狼藉之人与您攀亲带故!” “在下只是好奇,卢山长如此在意名声,对于岳染与一个兽人不清不白的事,怎么不肯出来说话?” 他越说越激愤,嗓门渐渐变大,没注意到一旁的岳子禹脸色慢慢变得铁青,也没注意到后面马车中跳下车的几个少女。 “整个大楚京城,就连街边贩夫走卒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岳染,在军营五年一直跟她那个契约兽人卿卿我我,简直有伤风化!” “卢山长若是真的有一身铮铮傲骨,就该当着天下读书人的面,申饬岳染德行有亏,不配在朝为官!” 岳子寰眼中精光闪闪,一张嘴唾沫横飞,整个人陷入了兴奋之中,仿佛他这样指责卢长淮,便终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卢长淮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左手缓缓摸向腰间。 未等他有进一步动作。 “好贱的一张嘴!!” 一个清脆狠厉的声音在马车旁边响起。 岳子寰向着说话人方向望去,却见空中一道乌黑长影裹着呼啸风声直冲他的脸面而来。 啪! 岳子寰来不及躲避,脸颊上被抽出一条深深的血痕,皮肉顿时翻卷开来。 他痛得流出了眼泪,忍不住捂着脸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卢家豪华的马车旁边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手中提着一条乌黑长鞭,一双清澈的眼睛冷冷看着岳子寰,如同看街边的一条流浪狗。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众行凶?” 岳子寰指着那少女大声呵斥。 少女冷哼一声,手中长鞭蠢蠢欲动,像是还想再抽他一下。 那少女模样身形与岳染都有几分相似,这让岳子寰见她的第一眼便生出了厌恶之情。 旁边岳子禹回过神来,忍不住惊恐地眨了眨眼。 卢钦雅的鞭子就像长了眼睛,今日她没直接抽瞎大哥的眼睛,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岳染此时从卢钦雅身后走出来,挡住了岳子寰的视线。 “我当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原来是刚刚被陛下罚了三年苦役的岳子寰。” 岳染红唇弯弯,语气中充满嘲讽。 “你如今身无分文,不想着快点做工讨饭,还在这里造谣撞骗,看来是真没饿过啊。” 岳子寰眼底闪过恨意: “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三年苦役又如何,我就不信我真的会饿死!” 岳染斜眼看向安静的像个坟墓的冯宅,低笑了一声,随后开口: “狼人霍尔因造谣污蔑本将军被陛下判了斩刑,可惜让他逃了,如今你死不悔改还想步他后尘,不知他日京城菜市口断头台上,可有人会救你?” 岳子寰亢奋的脑子听到这里终于找回一丝清明,后背忽然冒出一层冷汗。 他差点忘了,霍尔那个废物,正是因为几次拉岳染下水而不成,反而触怒天颜被判斩刑。 若是他今后继续抓着岳染的名节不放,只怕陛下也不会轻饶他。 岳子寰不甘心地低下头,恨恨地一甩袖子,便要绕过卢家车队前往冯宅。 就在这时,卢长淮淡淡地开口: “站住!” 岳子寰脚下一顿,带着一丝期望抬眼。 天下文豪有几个不爱惜羽毛,卢长淮这样的人,多少还是介意岳染名节有失吧? 卢长淮侧过头,居高临下看着岳子寰,他清俊眉眼背着光,笼罩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鄙人早已不是山长,也不敢自诩为天下文人的表率,但是,是非黑白曲直,我心里自然有杆秤。” “你平日里喜欢模仿我的一言一行也就罢了,如今还妄想将你那龌龊阴损的心思强加于我,你以为我堂堂卢氏,会成为你岳子寰手中的棋子吗?” “简直是痴心妄想!” 卢长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寒意,如一块冰山压在了岳子寰的心头。 “岳子寰,你对上欺君罔上,对父恶意诬告,对母不肯追究真凶,对妹妹赶尽杀绝,像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伪君子,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今日开始,我卢氏子弟再见到你岳子寰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便见一次打一次!” 岳子寰听的心口发凉,他咬牙抬眼,看向卢家众人。 只见卢长卿夫妇带着两个女儿对他怒目而视,旁边两名清俊瘦高的少年看他的眼神如同寒冬冰刃。 卢家人居然这样一条心维护岳染? 那为何他们不肯这样维护小楼母女? 都是卢氏女,为何卢氏如此捧高踩低?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岳染身后是定北王府? 想到这里,岳子寰心底很是不齿。 什么百年名门,骨子里与大理寺那些势利眼并无二致。 他再往旁边看,只见骑着马的岳子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岳子寰能感觉到,弟弟的眼神中有难过,有失望,还有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原地顿了顿,对着岳子禹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便一拂衣袖,绕过了卢家车队扬长而去。 他相信,但凡岳子禹还有点良心,会看懂他的意思。 卢家人的车队再次行动起来,向着定北王府的方向出发。 岳子禹回头看着岳子寰的背影,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大哥刚刚说的那句话,他看懂了。 “记住,你要替大哥保护好小楼。” 岳子禹手中缰绳差点被捏碎。 他想把大哥的脑袋端过来晃一晃。 都落到这个田地了,大哥心里想的念的,居然还是冯小楼? 第99章 撵走岳子寰 声势浩大的卢氏车队向着定北王府而去,引得京城百姓纷纷顿足围观。 “这就是卢氏族人吗?果然财大气粗。” “这算什么?我舅舅的儿子的连襟的小舅子昨天在城门轮值,亲眼看到卢家车队进城,嚯!装物资的马车足有二十多辆!昨儿就直接送进定北王府了。” “二十多辆马车!怪道昨天西城路上那么堵呢!” “岳将军的母亲虽然早就不在了,好在娘舅们心疼她,将来谁要是能娶到岳将军,那肯定至少富贵三代!” “好是好,可是岳将军是要上阵打仗的,她哪有时间成亲生子呢。” “你还真的在想啊?又轮不到咱们,回家洗洗睡吧!” 京城百姓的议论一时半会并未传到岳子寰耳中。 他站在冯宅大门前,窘迫地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袍,半天都没能鼓起勇气上前敲门。 此刻小楼应是不在家的,估计只有容姨在。 狼狈面对容姨,总好过狼狈面对小楼。 冯宅内一间温暖的房间内,卢清容微微皱眉,随后从沉睡中醒来。 “阿湄,岳子寰在宅子外头,你去想办法把他撵走!” 卢清容眼眸看向大门方向,脸上的神情满是嫌弃与不耐。 冯小楼的乳母闻言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站起身不屑地一笑: “他来找咱们打秋风?” “夫人您安心休息,我去去就来!” 房门开了又关,卢清容满面倦容地转了个身,继续闭上眼陷入沉睡。 此刻的岳子寰终于硬着头皮要去敲门,却听见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冯小楼的乳母抱着个包袱正要往外走,见了岳子寰顿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大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随后不等岳子寰说话,她的眼眶便是一红: “我正要去找您呢!这大冷天的,您可怎么办啊?” 岳子寰听了这话,终于在寒冬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母妃不在了,父王与他恩断义绝,二弟不懂事听不进解释,岳染更是从没把他放在心上。 茫茫人世间,终究是只有小楼这里才有人会关心他。 “湄姨,我现在…只能做苦役为生…” 岳子寰对此羞于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所以,您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佣的地方?” 若能留在冯宅,兴许时不时还能见到小楼,即便是苦役,他的心里也是甜的。 湄姨叹了口气: “大公子您说的什么话呀,我们这里怎么能让您当帮佣,这不是折煞我们了!” 她将手中的包袱递到了岳子寰的手中,轻声道: “这里头有一百两银子,还有两套冬衣和一双鞋,都是我们小姐之前亲手给您做的。” “之前小姐怕针线活不够精致,也怕尺寸不准,没敢送给您,如今还望大公子您不嫌弃,先用着可好?” 岳子寰怔愣片刻,如同喝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鸡汤,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小楼亲手为他做衣服和鞋子? 她真是个傻姑娘,他欢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 他郑重地接过湄姨手中的包袱,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笑容。 但,若冯宅不收留他,他又该去哪儿? 湄姨为难地看着岳子寰: “大公子,我们小姐,现在很难啊。” “她在东宫身份低微,几乎是步步都要提心吊胆,这个节骨眼上,你若是进了这里,改日让陛下知道了,小姐她的日子就更难……” “就当是我这个乳母心狠,趁着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大公子,您先另寻个住处可好?” 湄姨哀求的声音如一根根钢针刺在了岳子寰心头。 他不怪湄姨,今天他来梨花巷,的确是会让小楼与他之间扯上关系。 原本他以为只是藏在冯宅做个苦力,或许没那么大风险。 如今湄姨这一番话倒是让他清醒了。 是啊,陛下对他厌恶至极,万一知道小楼收留了他…… 岳子寰闭了闭眼,心头已然有了决断。 “湄姨,我都明白,今后我轻易不会再来此处,您…也不必告诉小楼我来过!” 话一说完,岳子寰果断抱着包袱转身离开。 四九寒天,冬风不见柔和,倒是更加凛冽刺骨。 天地之间,只有怀中小楼为他做的衣服,像暖融融的火炉,护着他心头的希望。 善良而又温暖的小楼,未来一定会凤鸣九天。 等到那一天来临,他会一直守护在她身旁。 湄姨站在冯宅大门口,一直目送着岳子寰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眉眼一冷,轻啐了一声,转身关上了大门。 “白费了给我侄儿的两套衣裳一双鞋,害的老娘又得重做!” 湄姨边走边愤愤不平。 好在岳子寰对小姐依然情根深种,方才她用小姐的前程动之以情,这人果然信了。 想必一段时间内,岳子寰都会主动避开小姐。 她叹了口气。 夫人为小姐选的这几个男人,对小姐的确都用情至深,容易操控。 只可惜,办起事来一个赛一个的草包。 若是能有一个真正的强者拜倒在小姐石榴裙下,小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辛苦。 定北王府。 岳渊坐在轮椅上,由秦侧妃以及柳侧妃推着候在王府正门,迎接着卢氏一家。 卢长淮从马上下来,看见岳渊齐膝而断的腿,和头上比同龄人多了几倍的白发,被岳子寰气出来的憋闷一时间无从发泄。 “大哥,三哥,三嫂,还有这是钦霖他们吗?都长这么大了?” 岳渊看见卢长卿那四个儿女,不由得满心感慨。 真是岁月如梭,清月走了十年,下一代的孩子们也都长成了。 “你啊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本想见到岳渊就揍他两拳的卢长卿伸手点了点岳渊,心中同样憋闷不已。 揍一个活蹦乱跳的定北王和揍一个形容憔悴的残疾人,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卢长淮负手而立,对着秦侧妃与柳侧妃微微颔首,随后看向岳渊: “实话告诉你,我们一家进京,就是想为了染染找你讨个公道!” “虽说你已给岳子寰写了断亲书,但子不教父之过,岳子寰长成这样,你难辞其咎。” 第100章 宋家大舅和裹小脚的表姐 话音未落,卢长淮将岳子寰写的信递到了岳渊的眼前: “好好看看吧,岳子寰对染染用心如此恶毒,今后你但凡要对此子心软,就把这封信拿出来读一遍!” 岳渊愕然接过大舅子手里的信,他看了信上字迹,确实就是岳子寰的笔迹。 等他读完那洋洋洒洒写满了好几页纸的信,喉头忍不住便是一股腥甜涌上来。 那个孽障! 竟然妄图逼迫卢氏族长当着天下人的面申饬染染? 他是不是疯了? 岳渊拿着信纸的手忍不住发抖,他脸色铁青,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个孽障甚至还口口声声以卢长淮的外甥自居,他看了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岳子寰自己有嫡亲的舅家,宋家大舅就住在京畿,这个逆子也不知哪来的脸攀着卢氏族长喊舅舅! 若说昨天夜里,岳渊辗转反侧,也曾想过自己对岳子寰是不是太过绝情。 那么今天看到岳子寰的这封信,他只想拿鞭子活活抽死那个逆子。 卢长淮说得不错,子不教父之过,他这些年,既没有护住清月,也没有教导好儿子。 染染能有今天的成就,也是她自己在北境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作为父亲,他十分失败。 “是我,确实是我的错。”他蜷缩在轮椅上,双手捂住了脸。 悔恨与痛苦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让他几乎窒息。 岳染轻叹一声,走上前去,安抚地蹲在父亲身旁。 “父王,您已经痛下决心砍去歪枝,现如今您身体恢复了康健,女儿也平平安安在您身边,往后咱们王府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卢长淮与卢长卿对视一眼,暗叹一声,罢了,暂且先如此吧。 在岳染的调停之下,卢家几兄弟与岳渊算是打开了一些心结。 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往里走。 唯独只有岳子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心底充斥着羞耻感。 父王读信之时,他就站在父王身后,每一个字都看得分明。 每看到岳子寰自称一次外甥,他都觉得自己的脸皮被人撕掉了一层,火辣辣的疼。 大哥究竟做下了多少对不起岳染的事? 明明他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怅惘地吸了口气,看向母妃灵堂的方向。 回京一天一夜,他接受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信息,脑子里混乱不堪。 但在这些杂乱无章挤破头的消息里,他还是自己理出来几条线。 母妃的死,大哥对冯小楼近乎痴狂的偏爱,以及,躲在背后似乎未曾动手却一直都存在的那个人。 太子楚寒天。 他不相信楚寒天清白无辜,可是他文不成武不就,他能靠什么与未来的储君对抗? 他甩了甩发胀的脑子,正要迈步进王府,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呼小叫而来: “我苦命的妹子啊,我的王妃妹子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 岳子禹听着声音耳熟,再度回头看向王府大门外。 只见一对披麻戴孝的中年夫妇从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接着就哭天抹泪直奔王府大门这边走。 他们身后又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白衣少女,面容清秀神情哀戚,并没有披麻戴孝,一身素白衣裙勾勒出身材曼妙轮廓,头上梳着精致的发髻,鬓边别着一朵白色绢花,扶着一个小丫鬟的手,如风中拂柳般跟在中年夫妇身后。 岳子禹愣了几息,连忙上前迎住那对中年夫妇: “舅舅,舅妈,你们也来了?” 来人正是宋氏的哥哥宋延年,以及宋氏的嫂子张氏。 宋延年大老远就看见了卢家豪华的马车停在王府外头,心里有些露怯,不敢贸然上前哭丧。 等到人都进了王府,大门快要关了,他才匆匆忙忙跟媳妇往大门这边冲。 大门外站着的岳子禹他看见了,只是岳子禹与两年前已经很是不同,曾经矮胖敦实的身材清瘦了不少,个头也长高了,面容看着俊秀漂亮,乍一看,他真没认出来这是他的二外甥。 张氏一肩膀把丈夫挤到旁边,一双精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岳子禹,眼角笑成了两朵花: “天爷啊,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二公子吗?长得这么俊了,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她快语如珠,看岳子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座宝山,压根看不出刚才那哭天抢地的样子。 宋延年不满地咳嗽了一声。 这娘们在王府门口也这么不体面,回头他再收拾她! 他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头冲着那还没走过来的白衣少女招手: “嫣然快过来,快见过你表弟!” 岳子禹抬头看向宋嫣然,从马车到王府大门大约几十步距离,宋嫣然扶着小丫鬟的手走得柳眉微蹙,发丝被寒风拂起,看着十分娇弱。 这一点岳子禹从小就习惯了。 宋氏抬进王府后,宋延年夫妻俩便过得富足起来。 两口子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宋壮壮体弱多病,走一步咳三次,宋延年夫妻俩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看着,十岁的孩子,喝的水必须要加蜂蜜,淡了一点都要发脾气,又胖又体虚,性格比他这王府子弟还要骄纵。 宋大舅的女儿宋嫣然从五岁起开始裹小脚,用舅妈的话说,宋嫣然以后是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她不知从何处听说京中达官贵人喜欢女子裹小脚,便不顾宋嫣然的哭闹硬是给她裹了小脚。 到后来,宋嫣然自己也开始以岳子寰未来的侧室自居,行事打扮做派都要模仿京中的贵女。 但其实裹小脚这种事,只有少数的贵族对此有奇怪的执着,京中大部分非富即贵的人家并不讲究给家中女儿裹小脚。 当今圣上几次选秀,只有一个裹小脚的女子入了选,多年来并不受宠。 岳子禹作为晚辈和弟弟,对于大舅以及表姐的这种做法从来不予置评。 毕竟宋嫣然要嫁给谁都跟他无关。 再加上定北王府老王妃以及岳渊都不喜欢宋延年两口子,宋氏并不能经常见兄嫂,他与宋家大舅的感情也没深厚到哪去。 宋嫣然娇喘吁吁地走到王府门口,抬眼看向岳子禹,娇羞地红了红脸,柔声开口: “二公子,好久不见。” 第101章 宋表姐嫁进王府的办法 岳子禹淡然地点点头: “舅舅舅妈还有表姐远道而来,我这就带你们去母妃灵堂。” 宋延年与张氏顿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宋延年重重地擤了鼻涕,哭嚎一声: “我苦命的妹子啊!哥哥来看你了!!!” 王府门房赶紧把大门关上,这嚎丧嚎的,传出去真有点不好意思见人。 张氏一手拽着宋嫣然一手捶着胸口大哭起来: “妹妹啊,你还这么年轻就走了,王府的富贵你才享用几年啊~~~” 宋嫣然的眼眶也跟着一红,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眼神盯在岳子禹脸上,满是怜爱和心疼。 看得岳子禹莫名其妙。 他轻轻咳了一声: “舅舅舅妈,母妃灵堂离这里还挺远,您二位到了灵堂再......” 定北王府虽然给宋氏设了灵堂,但宋氏死前触怒定北王被打发去家庙的事几乎人尽皆知,来灵堂拜祭的人没几个。 更没人会在王府大门口就哭丧的。 张氏打了个响亮的嗝,立马止住眼泪,瞪着眼珠子朝正厅的方向直瞅: “二公子啊,我们都来这半天了,王爷和郡主怎么也不来看一眼?” 岳子禹原地沉默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 离家两年而已,为何他会觉得跟舅舅舅妈也很难沟通了呢? 他总不能直说 “姐姐的亲舅舅来了,他们比你们重要” 吧。 ”亲家舅老爷,您二位跟老奴来吧。” 岳子禹的乳母赵妈妈不知何时快步来到王府门口,她抿着唇往宋延年眼前一站,眼神严厉: “卢氏族长亲自来王府,王爷都在正厅里头待客,二公子再不过去可就不合适了!” 岳子禹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宋延年与张氏对视一眼,连忙笑着问赵妈妈: “那卢氏族长,是不是带了好几位卢氏的公子过来?” 岳子禹闻言,一口气又堵在嗓子眼。 舅舅到底要干什么? 赵妈妈暗骂一声,推了推岳子禹,嘴上更加不客气: “我说舅老爷,卢家来了多少人跟您有什么关系,您二位今天来难道不是给王妃上香的吗?” 张氏踮着脚往正厅那边瞧着,虽然什么都瞧不见,眼底却精光闪闪: “我们是二公子的舅家,卢家也是王府的舅家,大家都是亲戚,我们也该去给卢家打个招呼......” 赵妈妈强忍着白眼,拉着张氏的手便往灵堂那边带: “您就歇了那份心思吧!不带您这样乱认亲戚的!” 她身强力壮,带着张氏走,张氏连挣脱都不行。 宋延年连忙骂骂咧咧跟在后头追着走。 宋嫣然无奈,抬眼幽怨地看了眼岳子禹: “二公子,嫣然这就去给姑姑上香了。” 岳子禹忙不迭点头,之后便见宋嫣然扶着小丫鬟的手,慢慢慢慢,很慢很慢地追在父母身后离去。 他看着舅舅一家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郁结更加沉重。 前往灵堂的路上,张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甩开了赵妈妈的手。 “我说赵家的,你还懂不懂规矩?敢对我这么无礼?” 她手腕都红了! 赵妈妈停下脚步,看着周围无人,这才转身冷眼看向宋延年夫妇: “老实告诉你们,我这辈子只忠心于王妃和王妃的儿子,你们夫妻俩算什么?在我面前也想摆谱?做梦去吧!” 宋延年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心里骂了一路,脸上还得挂着笑: “赵家的,我们这不是着急吗,之前问你许多次了,大公子没了前程,王爷可就剩二公子一个儿子了,以后王府不就是二公子的?你可得帮帮我们家嫣然,这婚事要是成了,我们肯定记着你的好!” 宋嫣然紧赶慢赶终于追上来,听见父亲后半截话,脸上浮起娇羞的红晕,心底也满是期盼。 虽然她之前一直当自己是大表哥的未婚妻,可是如今大表哥只能靠苦役为生,彻底被皇上厌弃,这样的人哪里能配得上她? 哪怕大表哥长得再一表人才,她也只能忍痛放弃。 幸好二表弟去了西鹿书院之后跟脱胎换骨一样,不仅长高了,容貌也俊美了许多。 宋嫣然今日进京时心底还惴惴不安,但方才见过了岳子禹之后,她心里十分满意惊喜。 赵妈妈一双眼从宋延年夫妇脸上移到宋嫣然脸上,上上下下打量半天,疲惫地闭上眼: “你们当王府的哥儿是什么?任你们东挑西选,你们以为菜市场买大白菜呢?” 张氏胸脯一挺,自信地开口: “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二公子的亲娘舅!再说了,二公子总要议亲,外头的女子哪有自家表姐妹贴心?” 赵妈妈冷眼睨着张氏,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少说那些废话,实话告诉你,你们家的表小姐想做二公子正妻,那就是痴心妄想!” 宋嫣然闻言顿时脸色一白。 宋延年急了,他抢白道: “怎么就痴心妄想了?二公子现在也不是世子,趁着这个时候定亲,等以后他封了世子,嫣然就顺理成章是世子妃了......” 赵妈妈白眼翻上了天: “舅老爷舅太太啊,你们可给我醒醒吧,二公子这样的身份,不管他是不是世子,正妻的身份都至少是四品官员家的小姐,表小姐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表小姐能争的,最多是个妾!” 宋嫣然站在一旁,把唇都咬破了。 所以,她还是没资格给二表弟做正妻? 张氏闻言眼珠子却是一转: “那这么说,赵家的,你有办法让我们嫣然先给二公子做妾?” 她只要女儿能进王府,便能保住自己家里富贵了,王府的妾那是普通的妾吗? 赵妈妈忍着心底厌恶看着贪婪的张氏,若不是她实在势单力薄,要不是二公子尚且年少,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其他帮手为王妃报仇,她怎么会跟这种人商议二公子的婚事? 她抿了抿唇,再度张望四周,确定无人经过,这才低声道: “王妃殁了,二公子可是要守孝三年的,表小姐要想进王府,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赶在热孝抬进王府,就说是王妃生前给二公子定下的亲事,反正就是个妾,王爷想必不会太在意!” 赵妈妈心里猫抓一般难受。 二公子,您可要理解乳母的一片苦心,乳母这都是为了帮你报仇啊! 第102章 凶神恶煞的未来大姑姐 定北王府中,除了岳子禹院子里的老人,其他上下各个环节都已经有柳侧妃安排的人。 宋家大舅一家三口来给宋氏哭丧守灵的事,没一会儿就由柳侧妃告知了岳染。 岳染眉毛微挑,她活了两世,与宋延年两口子接触的次数满打满算不超过五指之数。 不过宋延年与其妻张氏每次见到她时都带着一种试图以长辈姿态与她谈话又忍不住露怯胆颤的架势。 宋延年是憋在嘴里不敢说,张氏有一回倒是斗着胆子在她面前自称了一回大舅妈,然后留下了经久不散的阴影。 当时岳染只有十岁,母妃卢清月去世不满一年,幼妹思凝快一岁了却不哭也不笑更不会发出声音,愁得岳渊更多了一些白发。 老王妃见了思凝便一脸嫌弃,干脆就不让乳母把思凝带到她面前,免得她见了就上火。 逢人更是处处与人诉苦,说娶了名门出身的儿媳妇有什么用,生不出个男丁也就罢了,结果生了个女儿还是个傻子。 宋氏那时天天带着扬眉吐气的笑,嘴角从早到晚都压不住,嗓门都比往常大了不少,只说自己出身是不显,但幸亏老天垂怜,让她屡屡得男。 才十岁的岳染听了里里外外这些闲言碎语,只做了一件事,便是让秦氏与柳氏抱着思凝住进她的院子里。 她吃饭要带着思凝,练武要带着思凝,读书弹琴要带着思凝,去给老王妃请安更要带着思凝。 老王妃被岳染气了个倒仰,冷脸多日后,终于没忍住,让岳染从此也别到她面前碍眼。 那日恰巧宋延年夫妇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进王府探望宋氏,迎头遇上被老王妃赶出院子的岳染。 张氏甩着帕子捂着唇,要笑不笑地瞥了眼岳染身后被乳母抱着的漂亮女婴: “哎呦,可惜了的,这么俊的女娃儿,居然是个傻子,先王妃在天上也没保佑这孩子。” 岳染闻言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张氏。 张氏当时便咽了口唾沫,但她看了眼老王妃安静的正厅,硬是大着胆子拔高嗓门: “郡主啊,我也算是你大舅妈,听大舅妈一句劝,把小小姐送去寺庙啊道观啊养着,没准就回魂了。” “小小姐这样子,我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八字太弱,受不住王府这泼天的富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氏的尖利惨叫把老王妃都惊动了,她扶着丫鬟的手出了正厅,满脸不快地训斥: “你当王府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的……” 她的怒斥戛然而止。 老王妃看见的是被年幼的岳染一脚踹倒在地踏在胸口的张氏。 身材丰满的张氏在矮她两个头的岳染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动一动胸口便钻心的痛,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只求岳染饶她一命。 岳染并不满意,谁劝都不好使,直到张氏强忍疼痛朝着襁褓之中无知无觉的思凝连连磕头,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岳染才准她起身。 那一回,张氏被岳染踹断了两根肋骨。 宋氏哭着找岳渊诉苦告状,岳渊问了岳染来龙去脉,回过头便罚了宋氏跪在祠堂外头给卢清月抄经三日,另将宋延年夫妇赶出定北王府。 老王妃索性两头都不管,都是她看不顺眼的人,谁受罪她都乐得旁观。 从那以后,张氏足足隔了两年才敢再次到王府来打秋风,见了岳染便远远施了一礼就仓惶走开。 没想到啊,如今宋延年夫妇又来了。 宋家人的富贵日子都仰仗着宋氏,如今宋氏惨死,岳子寰被罚做苦役,三个指靠顿时没了两个,这一家子定是着急上火。 他们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一个岳子禹。 岳染看向一脸无知无觉的岳子禹,眉头微微皱起。 她与柳氏耳语了两句,这才不动声色回去陪着卢氏舅舅们谈笑。 当晚岳渊与卢长淮兄弟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三人喝到最后都红了眼,卢长卿骂了岳渊几句,终究是哭出了声: “你这一辈子,妻子女儿护不好,儿子你也教不好,自己还断了腿,清月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 岳渊满眼血丝不说话,只拼命往嘴里灌酒,最后直挺挺往桌上趴了下去。 齐氏摇头叹气,指挥着儿子女儿们将醉倒的卢氏兄弟扶上马车,拒绝了岳染的留宿邀请: “你父王醉成这样,他身子才好,你还是好好照顾他吧。” 她瞥了眼外头回廊拐角处: “有些事,有我们在,你也不方便处理。” 岳染看向同一个方向,瞧见一角素白裙摆,眼底掠过一丝凉意。 她将卢氏一家送出王府,又让岳子禹去守着岳渊,命人送去醒酒汤。 走出王府正院,岳染脚下一转,快速走向某个角落。 小小的惊呼声伴着跌倒的声音从那个角落传来。 宋嫣然死死抓着小丫鬟的手,惊慌之中竟怎么都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爬起来,耳旁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是何人?” 宋嫣然强打起精神,鼓起勇气看向面前身材高挑的美貌红衣女郎。 姑母丧期,敢在王府中穿着红色衣裙的,只可能是那位女将军,王府的郡主岳染。 宋嫣然心底有些委屈,她其实见过岳染,母亲多年前带她来拜见姑母以及大表哥他们,远远见过一个极漂亮的女孩。 那是十一二岁的岳染,母亲看见她,竟活像老鼠见了猫,只敢大老远行礼,随后拽着自己就跑。 可怜她的一双小脚,当时差点就崴伤了。 而岳染却压根不认识她。 “宋嫣然见过郡主。” 宋嫣然扶着丫鬟的手,学着京城贵女的样子行礼。 岳染不说话,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宋嫣然不敢起身,心里更加委屈。 以后等她嫁进王府,上头是没有婆婆磋磨,可是却有个凶神恶煞的大姑姐。 而且这大姑姐名声又不好,高不成低不就的,说不定以后都嫁不出去,一直在王府做老姑娘。 老天爷啊。 她嫁了岳子禹之后,要熬到猴年马月才能熬出头啊! 第103章 我怎么可能娶她? “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岳染看见宋嫣然眼底盈盈含泪,忍不住好奇。 她还没干啥呢,怎么就宋嫣然就委屈上了。 还真别说,宋嫣然一身素白衣裙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换个不知情的人看见了,指不定以为她受了什么虐待。 “起身说话吧。” 岳染看宋嫣然一双三寸金莲,旁边小丫鬟撑着十分吃力,太阳穴不由得隐隐作痛。 宋嫣然这才直起身子,怯生生眨着眼,有气无力地倚着小丫鬟,声音细柔带三弯: “郡主,嫣然是听说姑丈醉酒,怕您跟二公子忙不过来,想来帮点忙。” 岳染闻言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宋嫣然这声姑丈,与冯小楼成日里在外称呼父王为姨丈有异曲同工之妙。 往常宋延年夫妇从来不敢称父王是“妹夫”,但宋嫣然显然不这么想。 “多谢你的好意,王府中有大夫,仆从下人更不少,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岳染看着宋嫣然那双一步一摇的小脚,忍不住摇摇头。 这女子连走路都离不开人,端碗醒酒汤都怕洒了,谁敢指望她照顾醉酒的人? 之前她便让柳侧妃略放松些对宋家人的限制,看看这家人除了守灵还打算做些什么。 如今一看,宋嫣然的目标很是明确。 照顾醉酒的定北王是其次,多多与岳子禹亲近才是主因。 宋嫣然听了岳染的话,眼睛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眨个不停,她撅了撅嘴,硬着头皮说道: “郡主,嫣然很会照顾人的,平日里家中弟弟生病,都是嫣然在旁边看顾,我还很会煮醒酒汤……” 岳染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真的不用,对了,若说有人需要关心,那还得是你的大表哥岳子寰,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他找到地方落脚没有,宋小姐不如把温暖送给真正有需要的人。” 她彬彬有礼地对着宋嫣然一颔首: “失陪了,宋小姐请自便。” 等宋氏头七出殡后,岳子禹便要回西鹿书院继续学业,宋嫣然想见他几乎难于登天。 宋家人若想做些什么,大抵就是这几日了。 就是不知道岳子禹自个儿对这位宋表姐是个什么想法? 他若也想亲上加亲,王府的后院定然又要出幺蛾子。 还有岳子禹院子里那些个老人,还得让柳侧妃多留心。 宋嫣然站在原地目送着岳染的背影,粉色的唇差点被咬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脚,眼底方才掠过一丝自信。 她知道岳染瞧不上自己这一家人。 可她是父亲母亲照着京中最娇贵的贵女娇养长大的。 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她样样都精通。 母亲还说了,连当今圣上都喜爱裹小脚的贵女呢。 二公子若是有了她在身边,说出去都涨颜面。 那位郡主会打仗又如何,一双大手握惯了刀剑不知有多么粗粝,那双大脚更是粗鲁至极。 哪个男人敢娶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名声还不好听。 宋嫣然越想眼睛越亮,单薄的腰背挺得笔直,唇角露出一抹优越的笑。 二公子的乳母亲口许诺,三日之内,定会让她成功成为二公子的女人。 王爷年纪大了,两个女儿一个嫁不出去一个痴傻,再加上大公子被赶走。 定北王府如今就靠二公子开枝散叶呢。 若是现在不让她进门,三年孝期过后二公子可都二十岁了! 她就不信王爷不想早日抱孙子。 “碧草,扶我回灵堂。” 宋嫣然莲步款款扶着丫鬟回去守灵。 至于岳染让她去关心岳子寰的事,她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大表哥得罪的是天子,不光他自己这一辈子完了,子孙三代都没个好,她怎么可能再去跟大表哥沾边? 定北王正院,岳子禹好不容易才把醒酒汤给父亲喂下去。 刚刚岳渊吐了他一身,自己喝了醒酒汤终于倒头睡下。 半睡半醒之间,还在嘟嘟囔囔些醉话。 “儿子有什么用……亲爹都能下毒……” 岳子禹彼时正头大地给自己擦着衣裳,闻言手上便是一顿。 “染染不嫁人就不嫁人吧,我养得起自己女儿……” 岳子禹呆呆坐在一旁,房内酒气熏天,但让他头晕的另有原因。 “王府怕是…就到我这了……” 岳渊说着话翻了个身。 “儿孙自有儿孙福……” 岳子禹等了会儿,见父亲打起鼾,这才轻轻扯过锦被给他盖上,随后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他不知道,面朝着墙壁的岳渊,一双眼睛无比清醒。 岳子禹拖了把椅子放在父亲房门外,疲惫地坐了下来。 传闻大哥串通两名太医给父王下毒五年,原来是真的。 大哥让父王如此失望,想必父王也不太想看见他吧。 岳子禹从没想过自己能越过大哥成为王府世子,便是父王写了断亲书,他也不敢想。 但亲耳听父王说王府只到这一代,他心里还是难受。 回王府这几日,赵妈妈只要得空便要在他耳边不停叮嘱,要他好好在父王面前表现。 “二公子,乳母自己没有儿女,这辈子现在就剩一个指望,就是想看见二公子当上世子的那一天。” “真到那一天,乳母就是死了都高兴!” 岳子禹一听这些便觉得心中厌烦。 但是自幼母妃忙着照顾祖母和父王,前头还有大哥在,他身边照顾他最多的人就是赵妈妈。 他不能把她当普通仆妇斥责。 岳子禹缓缓吐了口气。 他无比想念西鹿书院,那里没有仆从婢女照顾吃穿,可是回想起来,他只有在那里是自由的。 “父王睡了?” 岳染的声音忽的在耳边响起。 岳子禹回过神,连忙站起身: “父王吐了之后,喝了醒酒汤便睡下了。” 岳染点点头,叫了两名小厮守着岳渊,朝着岳子禹抬抬下巴: “你随我来,有话问你。” 两人来到夜间空荡荡的院子里,岳染抬头看向空中的月亮,忽然问道: “你打算娶宋嫣然吗?” 岳子禹差点左脚绊着右脚,他顿时抽了口气: “我娶她?怎么可能?她喜欢的是大哥!” 岳染像看个傻子一样看向他: “现在已经不是了。” 第104章 该给冯小楼升位分了 岳子禹顿时一脸惊恐,他慌忙摆手: “不可能的!从小母妃就告诉我,宋家表姐以后会是大哥的侧妃......” 他看了眼岳染的神情,见她没什么表情,低咳一声: “总之她就只是我的表姐,我从没想过跟她有什么其他关系!” 岳染认认真真打量岳子禹,从那双眼睛里只能看到清澈的愚蠢以及坦然的否认。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宋嫣然的心思。 岳染低头抿唇笑了笑,随后严肃地抬起头: “既然你确实对她无意,那我就有必要提醒你,当心你院子里的人,她们未必跟你一条心。” 岳子禹闻言愕然一愣,正想反驳,紧接着赵妈妈这几天的唠叨便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离家两年了,在他的院子里,所有的仆从平时都是以赵妈妈的马首是瞻。 即便他如今回了王府,他们若想背着他动什么手脚...... 岳子禹手脚有些发凉。 他其实并不蠢,之前他单纯把宋嫣然当作大哥的妾室人选,并未设防。 可是在岳染的提醒之后,他回想起宋家大舅一家在王府门口盯着他看的眼神。 当时内心的违和感,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们那眼神中是一种奇货可居的狂喜,并不是长期没见到亲人的惊喜。 所以,母妃不在了,大哥被赶出王府之后,大舅一家便盯上了他吗? 岳子禹脚步虚浮地后退了一步。 大舅一家的做派他并不奇怪,然而,他的乳母赵妈妈也掺和进去了吗? “多谢,多谢姐姐的提醒。” 岳子禹嗓音苦涩,对着岳染抱拳一礼。 岳染瞧着岳子禹,内心生出几分感叹。 父王当初硬是把岳子禹送去西鹿书院,看来确实是有些用处。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宋氏和岳子寰一直以来都是把岳子禹当成孩子,对于谋害父王一事并未让岳子禹有所察觉。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那位乳娘这些日子会不断催你争取世子之位。” 岳染说着话,果然看见岳子禹肩膀抖了抖。 她继续开口: “你母妃还未出殡,如今你在热孝之中,如果宋嫣然急着想进你的房,那一定就是这几天了。” 岳子禹听的胆战心惊,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自己的栖云阁。 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倒有些像龙潭虎穴。 而他自己更像是一块被狼盯上的肥肉。 岳染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 “怕什么?你是主子还是她们是主子?” 话音落下,岳染抬起双手击了击掌。 两名黑衣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岳子禹身旁,吓得他原地跳了起来。 “他们是父王身边的暗卫,这几日就让他们日夜守在你附近。” 如果岳子禹表现出对宋嫣然有半点心思,岳染便不会派出这两名暗卫。 “去吧,大大方方地回你自己的院子。” 岳子禹咽了口唾沫,高悬的心也跟着落在了实处。 他不是第一天有姐姐,但他真的第一天心甘情愿地觉得,有姐姐真好! 从小被岳染揍到大,万万没想到,他也有被岳染保护的一天。 这感觉说不清,但他心里很开心。 这一夜,岳子禹安心地回了栖云阁,舒舒服服地睡到天大亮。 那两名暗卫在他进了栖云阁之后就消失了,但他知道这二人必然就在附近守着。 赵妈妈与院子里的仆妇们对此无知无觉。 洗漱过后,赵妈妈为岳子禹忙活着挑选衣裳: “这件不好,显得公子脸色发黄,那件也不行,孝期里头不能有太光鲜的颜色。” 她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忙碌,岳子禹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晦涩。 赵妈妈依然没有察觉,终于挑中一件自己最满意的衣裳给岳子禹穿上: “二公子,虽是孝期,咱也要看起来精神一些,让王爷看见您就觉得爽利。” 她说着说着,这几日常念叨的话便来了: “您如今是王爷膝下唯一的男丁,只要王爷对您满意,世子的位置就十拿九稳了。” 岳子禹垂着眼帘,出其不意地问道: “宋家舅舅一家什么时候回京畿?” 赵妈妈被他问得一愣: “他们...” 他们压根就不想回! 只要宋嫣然这几天顺利爬上岳子禹的床,至少也是个正经妾室。 宋家大舅两口子都已经算计好了,能住在王府不走就坚决不走。 岳子禹已经微微皱着眉头开口: “父王素来不喜宋家舅舅和舅母,母妃出殡那天,便让他们也就此出王府吧!” 赵妈妈眼神微动,试探着道: “那表小姐?” 岳子禹莫名其妙地看向赵妈妈: “她当然也一起走啊,不然呢?我还要去西鹿书院读书,他们留在王府算什么事呢,没得惹父王与姐姐不高兴!” 赵妈妈听岳子禹脱口而出的“姐姐”,心头猛地一跳。 从前二公子一直跟大小姐不对付,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怎么二公子读了两年西鹿书院,竟是懂得喊姐姐了。 赵妈妈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她可怜的二公子,没了亲娘,没了大哥,无人袒护的少年人居然也开始学着看人眼色。 当年老王妃和宋王妃还活着的时候,大小姐可没这样的待遇。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啊。 赵妈妈想到这里,眼神愈发坚定。 从今以后,她更要为二公子好好谋划! 岳子禹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看见赵妈妈眼睛又浮起泪光,他便觉得头痛。 “走吧,先去给母妃上香守灵!” 此刻,慈宁宫中。 太后冷着脸坐在软榻上,耷拉着嘴角极为不快。 “皇上,哀家当时九死一生,全靠小楼冲过来救了哀家,如今哀家要升她位分做东宫侧妃,皇上为何不肯答应?” 晟文帝端坐在旁边,眼角余光瞥向太后身后低眉顺眼的冯小楼,眉头紧拧。 他当然不肯答应。 周文正曾禀报过,审问岳子寰之时,岳子寰曾一度神智昏聩,指认是冯小楼给他提供了谋害岳渊的毒药。 这让晟文帝顿时警觉起来。 与岳子寰一同谋害岳渊的两个太医,同时也是故意瞒报他中毒的那二人。 到如今这二人的死因都还没水落石出。 冯小楼这个女子,与两桩下毒的案子都多少有些联系。 他怎么可能会给这样的女子升位分? 太后见他不说话,心头更气: “你若是嫌弃小楼出身不高,她救了哀家可是实打实的功绩,你若不肯升她做侧妃,至少也要让她做个太子良娣!” “若还是不乐意,皇上就当没我这个娘吧,横竖我的死活你也不放在心上!” 第105章 卢清容来访 晟文帝见太后如此不管不顾地使性子,忍不住又觉得脑子隐隐作痛。 老太太明面上是为了冯小楼的位分跟他闹。 实际上,还不是在埋怨他夺了寿宁那对儿女的封号与俸禄? 不过是找个借口赌气罢了。 太后心里清楚,寿宁犯下谋反重罪,一对儿女还能全须全尾留在慈宁宫长大,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例外开恩。 可是太后依然不满意。 晟文帝心中忍不住生了怨气。 寿宁会有篡位之心,与太后这些年种种出格偏宠脱不了干系。 当然…他自个儿在这方面也好不到哪去。 被寿宁逼宫,是他活该。 惯子如杀子,古人诚不欺我。 好在,他自己的那些儿女,倒没有一个是像寿宁这样无法无天长大的。 尽管如此,太子的那份心思也快藏不住了。 生在天家,想要民间那份天伦之乐,本就是奢望。 晟文帝眼神阴郁地盯了眼冯小楼,倏地站起了身。 “母后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不就是个东宫良娣吗,儿子答应了!” 冯小楼掐了自己一下,连忙满脸惊喜地上前跪下谢恩: “小楼谢万岁爷恩典,谢太后娘娘恩典!” 可惜了,太后提的可是侧妃,皇帝却硬是舍不得一个侧妃的位子。 冯小楼虽然失望,但并不气馁。 只要楚寒天的心还系在她身上,早晚有一天她会登上后位! 晟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随意地拂了下袖子: “往后你要愈加用心伺候好太子,未来等太子妃与二位侧妃进了宫,你作为太子身旁的老人,更不可恃宠而骄,忘了自己身份!” 冯小楼的脸色微微一白,连忙恭顺地行礼: “小楼谨遵陛下教诲!” 太后见晟文帝终究是退让了一步,脸上这才缓和了些许。 正打算留晟文帝用膳,晟文帝却推说奏折太多,毫不犹豫婉拒了。 太后目送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捏紧了手里的锦帕,心头阴霾逐渐扩大。 寿宁谋反一事,到底还是在他们母子之间留了嫌隙。 皇帝他这是怪她宠坏了寿宁呢! 太后眼眶微红,心口有些发堵。 早知如此,还不如母子三人一直活在冷宫,不坐上那金銮殿龙椅,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冯小楼见状,连忙向太后柔声道: “太后娘娘,小楼再给您揉揉肩吧。” 太后无可无不可地靠在软垫上,眉目间是遮不住的厌倦: “哀家确实身子不舒坦,传哀家旨意,明日便让宁馨回宫!” 算算时间,宁馨在定北王府呆了一个多月,那岳渊早该没事了。 一想到宫变那天岳染击倒寿宁让寿宁不得不束手就擒的画面,太后心底便止不住涌上恨意。 连带着对晟文帝的怨气也跟着上升。 若是岳染没打落寿宁的匕首,如今会是怎样? 顶多寿宁将她劫持去三百里外,她受些委屈也罢,至少寿宁不会死。 不,打从一开始,皇帝就不该装病! 若是皇帝并未向亲人隐瞒装病一事,寿宁也不会谋反。 好端端的,装什么病啊! 冯小楼为太后捏肩,瞅见太后眼角的恨意,唇边忍不住微微扬起。 然而想到方才晟文帝提及了太子妃,冯小楼心底又是一沉。 这个皇帝,为何总是不死! 方才晟文帝坐在太后身边时,她又悄悄动了些手脚。 如果这回晟文帝还是没事,那只能说明他身上有超凡脱俗的保命神物。 冯小楼思及自己痛失交臂的那个神迹,狠狠咬住了唇。 十有八九便是那东西! 可恨,岳染与晟文帝,但凡按计划死了一个,她都不会被逼到这种窘境,早该成事了。 梨花巷。 卢家宅子被人敲响时,年轻的门房并没想到门外站着的不是别家小厮,而是一位穿着很是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 他讶异地睁大眼,随后不知不觉礼貌问道: “这位夫人,敢问您是谁家女眷,来卢宅有何事?” 中年美妇身后有几名仆妇捧着些礼物,一看便是来拜访的。 那披着狐裘的美妇抿唇一笑,这才柔声开口: “还请你通报一声家主,就说,清容来拜见兄长们与嫂嫂。” 门房脸上浮现出茫然,身后已有一位年长的门房走过来将他扯到身后,随后笑眯眯对着中年美妇躬身一拜: “原来是清容小姐。” “家主与三老爷还未起,如今只有三夫人在正厅。” 卢清容眼眸中微微一动,又再次笑道:“那便劳烦通传一声,我与三嫂也多年不见了。” 齐氏自从得知卢清容也住梨花巷,便暗暗留了个心眼。 听了门房来报,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冷声道: “让她进来!” 若冯小楼与妖胎有关,其母卢清容便有很大问题。 齐氏捏着手里的精钢佛珠,温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寒意。 她生于安西,百年前安西国都妖胎现世,引发妖族围城和兽人叛乱,直接摧毁了安西国百年基业,如今只是个边陲小国。 安西人,无人不恨妖胎。 如果能早出生一百年,她一定会与当时的国人一同抵抗妖胎带来的国难。 今日若发现卢清容有问题,她不介意将之当场格杀。 思忖间,便见到厅外走来一个明眸皓齿的美貌妇人。 齐氏仔细端详卢清容,回忆起多年前见过几次的那张脸,眉眼间的确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少女的轮廓。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大约是眼前妇人身上被岁月赋予的万种风情。 卢清容的肌肤甚至比小姑娘还要吹弹得破,眼纹斑点什么的是完全没有的。 “三嫂,多年不见,您还是老样子。” 卢清容落落大方地任由齐氏打量。 当她看到齐氏随意摆在茶几上的精钢佛珠,眼角微微一跳。 对于齐氏,卢清容印象最深的便是她外表娇俏灵动,却动不动便能捏碎一张桌子。 是个实打实的怪力女子。 将近二十年过去,只怕这女人的怪力更胜当年。 齐氏脸上淡淡笑着: “你倒是有些不一样了,今日族长与我夫君都还醉酒未醒,你若是无事……” 卢清容有些哀伤地抬眼: “都是女人,三嫂也与男子一般看不起我吗?” 齐氏垂眸端起茶抿了一口: “女子出嫁从夫,我自然是事事听夫君的。” 从见面到现在她故意逐客,卢清容身上的气息都一如既往的平和娇弱。 难道真是岳染疑心太重? 便在这时,厅外忽然有年轻人叽叽喳喳说话声。 “岳子禹,咱们说好了啊,下午就去你那庄子看看!” 四五个少男少女未经通传一窝蜂涌进了客厅。 卢清容将眼眸转向那几个容貌标致的少年男女,最后定定看向其中最年长稳重的少年,嫣然一笑。 第106章 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见到厅内有客,卢钦霖等人立刻敛眉肃目对着齐氏行礼: “不知有客来访,还请母亲见谅。” 岳子禹站在最后同样对齐氏规规矩矩行了礼,随后抬起头随意扫向卢清容,紧接着眉头一跳。 这不是冯小楼的母亲吗? 齐氏瞥了眼跟在儿女们身后苦笑的贴身丫鬟,心下无奈。 方才她刻意让周围的下人离远些,免得动起手来误伤他人。 没想到却被自家儿女们闯了进来。 她只得露出笑容,清了清嗓子: “这位客人原先是四房的清容姑姑,后来...嫁到京城,有二十年不见了。” 卢钦霖等人顿时心领神会,卢清容的过往,齐氏早就告知了他们。 如今当着面不方便说她是外室,但兄妹四人心中都门清。 卢钦雅姐妹俩对着卢清容福了福,并未开口称呼。 卢钦霖兄弟二人也只是拱手作揖,同样没有开口称呼。 说起来,卢清容是四叔卢长甫的父亲养在外头的外室女儿。 对于这个姑姑,四叔在家中从来不曾提及。 毕竟从小不在一处长大,接回家没几年又自己跑到京城当外室,压根就没有多少感情。 卢清容并没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反而笑得温柔和煦,看卢钦霖的眼神尤其意味深长。 卢钦霖身为卢家年轻一代的长子,在外面为弟弟妹妹收拾过不少烂摊子,对于卢清容的异样眼神早已察觉。 但他并没表示出任何好奇。 卢清容站起身款款走到卢钦霖面前,从头发丝看到脚上的鞋,满是赞许地看了半天,一直看到齐氏脸色不快,这才回过头笑了笑: “这是三哥三嫂的第一个孩子吧?长得真是俊雅又贵气。” 她红唇弯弯,斜眼看向齐氏: “莫说是三房长子,就算说他是长房长子嫡孙,我看也是配的。” 齐氏的唇角慢慢耷拉下来,眼神变得凌厉而不客气: “卢氏子弟常年受家规熏陶,读书吃食都在一处,彼此神似自然是有的。” 卢清容微微挑起眉梢,轻轻哦了一声,再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卢钦霖,笑着不说话。 卢钦霖剑眉微微皱了皱,向后退了一步,他不喜欢陌生人与自己挨得太近。 卢清容竟然跟着向前走了一步,凑到卢钦霖耳边,快速低声说了一句话。 齐氏猛地站起身,冷冷看向卢清容: “卢清容,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卢清容讶然回头,发髻上的发钗流苏轻轻扫过卢钦霖的颈项。 卢钦霖忍不住再次后退了一步,伸手轻轻挠了挠下巴。 “三嫂,我是来看望大哥三哥的呀,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卢清容伸手掩唇,笑得花枝乱颤。 齐氏柳眉倒竖,声音越发冷硬: “大哥还有我夫君酒醉未醒,我也没时间奉陪,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卢清容遗憾地叹息一声: “是我来的不巧了,不过,能见到几位侄儿侄女,也算不虚此行。” 她腰肢轻转,大大方方便往外走。 路过岳子禹时,卢清容脚步一顿,瞥了眼这少年,这才惊讶道: “我道是谁,这不是子禹吗?长得这么高了,回王府去看姐夫啊?” 岳子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 “是。” 卢清容察觉到了岳子禹对自己的抗拒,她有趣地看了眼这少年,声量拔高了些许: “有空去容姨家里坐坐,我家就在梨花巷进来第三座宅子。” 说完,她有意无意扫了眼卢钦霖,看见他脖子上浮现的红色斑块,终于满意地转身走了。 齐氏快步来到卢钦霖身前,有些焦急地看向儿子的脖子: “钦霖,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卢钦霖伸手摸向脖子上发痒的地方,神情冷静: “母亲别急,只是有些痒罢了。” 他目光看向卢清容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微冷: “看来她刚刚用了木薯粉来试探我。” 卢钦霖自幼对木薯过敏,沾了便会皮肤发痒。 只是木薯并非常见的吃食,口味也并不美味,所以这个秘密,只有亲近的几个家人才知道。 从小到大,他总共也就接触过三次木薯而已。 卢清容竟然一见面就要用木薯粉试探。 齐氏紧紧抿着唇,眼底悄悄涌出一丝杀意。 今日她允许卢清容进府原本是想试探后者是不是有妖气。 身为安西第一刀客的女儿,她多少知道一点引出妖气的法子。 但刚才,她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异常。 卢清容身上没有妖气不说,甚至还气息微喘,看起来比平常人更虚弱一些。 这个目的没有达成,反而被卢清容试探上了自己儿子! “刚才她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齐氏不知不觉抓住卢钦霖的手问道。 卢钦霖发现了母亲的紧张情绪,他安抚地笑了笑,随后附到母亲耳边轻声开口: “她刚刚问我,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齐氏闻言脸上满是寒气,冷笑了一声: “是我引狼入室了。” 她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精钢佛珠,便要往外追出去。 卢钦霖暗道不好,连忙朝着弟弟妹妹们使了个眼色。 四兄妹十分默契地扑过来抱住了齐氏的胳膊。 “母亲!父亲好像已经醒了。” “母亲!今日我看了黄历,宜平心静气,不宜杀人。” “母亲!生气会长皱纹的!” 岳子禹愣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氏被四个儿女死死抱着胳膊腿还能大步往前走,终于明白卢氏四兄妹的武力值从何而来。 毕竟回京这一路上,齐氏从没有亲自动手过,他曾以为她就是个身材娇小的贤妻良母罢了。 最后还是卢钦霖说服了齐氏: “母亲,卢清容的女儿入了东宫,此刻动她,我们会有些麻烦。” 齐氏牙齿咬得咯咯响: “那贱妇竟然把歪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来了,我一定要撕了她的嘴!” 卢钦霖用力压住母亲的肩膀,低沉的声音温和而又无比坚定: “母亲,她根本影响不了我!” “我是您跟父亲的儿子,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齐氏紧紧抓着儿子的手,眼中的暴戾慢慢恢复了平静。 岳子禹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手足无措。 他总觉得听到了他不该听到的东西。 不会被灭口吧? 第107章 丢人现眼的逆子 梨花巷外头不远的街道上,岳子寰被人从一家药铺里赶了出来: “走走走,我们请不起你!” “让你写字记账你还要嫌弃不是徽州砚不是湖州笔,我请你来做记账的不是请你来品鉴笔墨的!” 岳子寰穿着一身簇新的冬季长衫,脸上还带着被鞭子抽出来的伤痕。 面对满街人的指指点点,他一张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 他愤愤地瞪了那药铺一眼,转身就走。 拿了湄姨送的银子和衣裳之后,他便在梨花巷附近寻找住处。 一开始他找了个独院,以他的眼光看根本就是下人住的地方。 结果一问价格,一百两银子根本租不起。 找了整整一晚上,总算在几条街外租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子,几家做苦工小贩的人租了其中两个厢房,还剩一间朝北的小厢房便租给了岳子寰。 还好那间屋子里还有个木架子床,以及一床泛着霉味的旧棉被。 这至少能让他再省下些银子。 他躺在冰冷的床上,又冷又饿又渴。 隔壁卖包子的大妈看他一个人什么都不会,心软送了他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泥炉子,外加几块炭火。 岳子寰道谢收下,强烈的自尊让他无法开口求人教他怎么生火起炉子。 一晚上过来,他冻得鼻涕直流,饥肠辘辘。 半个晚上的辗转反侧中,他终于算出来剩下的银子并不够他过活一个月的。 这样下去,他连这个破院子都租不了多久。 迫不得已,他只能硬着头皮出门找活做。 岳子寰找活的范围始终就在梨花巷附近。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见到回家探望容姨的小楼。 万万没想到,找份工居然也如此不顺。 岳子寰找了两家酒楼,两家米铺,一家药铺,不是他嫌对方太苦太累,就是对方嫌他做事不安分。 刚才那家药铺,他不过是多说了几句笔墨不够好,便被掌柜的劈头盖脸骂出来。 若是换作从前在王府,他一应吃穿用度,哪是这些人能够得上的? 岳子寰握着拳在街头呆愣半晌,压制住心中愤懑,只得再去物色下一份工。 行走间,便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岳子禹,你那个庄子,当天能回城么?” 岳子寰听了这话,顿时脚步一顿,但不敢回头去看。 熟悉的嗓音从身边经过,飘进他耳中: “有些远,去了要住一日才能回来,等过几日,我带你们去看看!” 岳子寰躲在一个货郎担后面,看着岳子寰与卢钦霖等人从身边走过。 意气风发的锦衣少年们大步流星向前走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双窥视的眼睛。 街道旁的年轻女子们不知不觉地回头看向这几个俊美少年郎,眼底满是倾慕。 曾几何时,他岳子寰才是京城大街上万千少女的梦中郎君。 现在,曾经顽劣不堪的二弟竟然取代了他的位置。 而他此生只能靠做苦役为生。 老天你糊涂啊! “喂!岳子寰!” 一个听起来相当嚣张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岳子寰警惕地抬头,却看见一个身形高大面容阴柔俊美的年轻男子。 只看这青年的穿着打扮,应是相当富贵,而且看起来还有些眼熟。 他后退一步,低声道: “你是何人?” 俊美青年挑起一边眉邪魅一笑: “我乃北凉十皇子慕容简。” 岳子寰连忙垂眸低头: “在下与十皇子素不相识,不打扰殿下了。” 敌国质子,他可不想打交道。 “站住!” 慕容简并不打算让他走: “我知道你们的陛下罚你在京中做苦役,说实话,今天我可是盯你很久了。” 岳子寰定住脚步,心头满是耻辱悲愤。 这人什么意思? 专门跟在后面看他笑话? 他羞愤抬头,忍不住质问: “殿下这是打算把岳染给北凉的耻辱发泄到在下身上来?” 慕容简竟然并不动怒,反而轻轻拍手点头: “你说得很对!” “你可是岳染的亲兄长,我既然打不过岳染,能折磨她的哥哥也是好的!” 岳子寰闻言只觉后背发凉。 凭什么? 凭什么由他来替岳染受辱? “士可杀不可辱,在下失陪!”岳子寰愤怒地转身就走。 慕容简那贱贱的声音向上抬了抬: “给本殿下当车夫,一个月二十两银子。” 岳子寰顿时脚步一顿,走不动了。 区区二十两银子,若是还在王府,都不够他买一支上等狼毫。 可是如今,他知道二十两银子可以是隔壁一家人几个月的生计,也是他那个破厢房三个月的租金。 今日他在京中找的那几家商铺,最多的一家也不过五两银子一个月。 过了这村,就肯定没这店了。 慕容简笑吟吟地踱步到他跟前,调侃问道: “如何?你答应给我赶车,我跟你都能高兴。” “我让岳染丢了脸,你还能多拿银子少受罪,此乃阳谋。” “车夫而已,说破天去,你们陛下也不会在意。” 岳子寰双手握拳又松开,眼底满是羞愤和矛盾。 最后他一咬牙,狠狠道: “我干了!” 慕容简闻言当街仰头大笑。 他长得十分英俊,却总给人一种阴柔险恶的感觉。 这样在大街上大笑,惊得路人们干脆绕道走。 “从今以后,大楚骠骑将军岳染的亲哥哥,就是我慕容简的车夫了!” 慕容简嚣张的嗓门恨不得戳破天,方圆百步之内的人全都听见了。 岳子寰面红耳赤地站在他几步之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是转念一想,他跟慕容简一同羞辱了岳染,某种意义上也算给自己出了气。 他内心竟然生出一丝快感来。 京城的消息传得飞快,岳子寰给慕容简当车夫一事,下午便传进了定北王府。 岳渊闻讯之后拍碎了一张桌子,粗粗喘了几口气之后,忽又安静下来。 他亲手赶出家门的逆子,丢脸又不关他的事。 岳染对此更不在意。 她现在更关注的,是冯小楼升为东宫良娣,以及晟文帝下令为楚寒天挑选太子妃一事。 东宫正妃意味着未来皇后,大楚京中,又要浮躁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与冯小楼对抗呢? 第108章 忽然冒出来的劲敌 楚寒天是在下了朝之后才知道自己要选立太子妃的。 他怔愣片刻,一把揪住身边太监的衣领,眼尾泛红: “谁说我要选妃?我不需要!” 太监额头冷汗直冒: “殿下,这是陛下与皇后娘娘共同的旨意,奴才只是向您传个话......” 楚寒天脑海中一个激灵,将传话太监推到一旁,大踏步向着林皇后的椒房殿走去。 他之前明明与母后说过自己的心思,如今东宫中有小楼一人足矣,他的身边不宜有太多女人,以免被前朝牵制。 母后当时并没有说话,但至少没有反对啊。 小楼从前便告诉过他,她这一生最最向往的夫妻生活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如今已不能给她正妻之位,至少也不能让别的女人进东宫欺负她! 等到他气喘吁吁来到椒房殿,林皇后身边的嬷嬷早已面带微笑等在殿门口候着: “果然知子莫若母,皇后娘娘说您这会儿就该来了。” 楚寒天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地跨进椒房殿。 林皇后此刻正端坐书桌前,凝神静气地写着簪花小楷。 “母后!您为何又出尔反尔,突然想要给儿子选妃了呢?” 楚寒天见了母亲,心头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 林皇后手中毛笔微微一顿,一滴墨落在了刚才写好的字帖上。 她眉头微凝,抬眼看向楚寒天,眼底掠过寒光: “你如此心浮气躁,为的是冯小楼?” 林皇后轻轻放下笔,缓步走到楚寒天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我真没想到,我与你父皇居然会生下一个情种来。” 林皇后出生世家,出阁之前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自打封了后,言行举止更被誉为京中贵妇的典范。 但楚寒天知道,一旦母后说话开始阴阳怪气,便说明她内心已经十分恼怒了。 他心头一紧,连忙躬身道: “母后误会了,儿子身边只留冯小楼一人,不过是因为她背后没有好家世,也没有争权夺利之心。” “如此不争不抢淡泊名利的女子,留在身边才让人放心。” 林皇后静静盯着儿子的眼睛,唇角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她这个儿子,自幼看着也不笨,算得上有些城府,不说能与他的父皇比肩,但未来做个守成之君还是担得起的。 反正她好好保养身子,将来儿子登基后,有她在后宫帮衬着,儿子这江山定是稳妥的。 娘家那边也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直到她发现,儿子遇到了那个叫冯小楼的女人。 他的脑子,在谈及冯小楼时,好像被什么怪物吃掉了一般,除了怜惜,就是夸奖。 然而在林皇后看来,冯小楼眼中那向上攀爬的野心简直如有实质。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第一次听太子提及,心头就对冯小楼起了杀意。 从古到今,有几个皇帝敢为了情爱而弃前朝势力于不顾? 楚寒天用来糊弄她的那套说辞,让她对儿子越发失望。 到了今天,她内心的忧虑更胜从前。 林皇后端起桌上的冷茶,从楚寒天的头顶缓缓倒了下去。 冰凉的茶水显然是奉皇后之命准备了很久,否则宫中谁敢让皇后喝冷茶。 楚寒天从头发到衣领都被冷茶打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万幸椒房殿中烧了地龙,否则还真是吃不消。 他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 可是泼他一脸茶水的是自幼爱他如命的母后。 楚寒天握了握拳,重重跪在了地上: “母后息怒!” 林皇后垂眸看着儿子的头顶,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书桌前: “从前本宫见你跟那冯小楼在一起,虽然没有折腾出什么大的成就,但拿定北王府来当磨刀石,本宫也是乐见其成。” 她扶着嬷嬷的手坐下,话音一转: “可是你若要为了她,甘愿玩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把戏,母后便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要么我眼睁睁看你被你父皇厌弃,要么为你娶一位家世显赫的太子妃,镇一镇东宫的妖气,拨乱反正!” 楚寒天内心不服,但也只敢小声开口: “母后,糊涂的是儿子,小楼她真的很好......” 林皇后厌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住嘴!我看你满脑子冯小楼,大抵也不知道另一件事吧。” “西陵城卢氏族长带着卢氏三房进京,据我所知,三房有两个嫡女正值豆蔻年华,你那三弟的母妃,已经动了心思,要为那个病秧子娶卢氏女为正妃了!” 楚寒天听了这话确实吃了一惊。 “三弟?御医不是说他心疾严重,不宜近女色吗?” 父皇已成年的皇子,只有他与三弟楚寒云。 楚寒云在十岁那年失足落水之后,便常年缠绵病榻,难得起来走几步都要大喘气。 这种身子骨,也敢娶妻? 德妃是不是嫌弃自己儿子命太长了? 林皇后坐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寒天: “是啊,可是如果他的心疾忽然好了呢?” 楚寒天猛地抬头: “不可能!” 几年前他亲自试探过,楚寒云那个病秧子,的的确确就是快要病死了。 林皇后笑得苍凉: “罢了,本宫没有资格骂你蠢,本宫自己才是那个蠢的。” “德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夫给你三弟治病,这几年他其实根本没有喝太医院给开的药。” 她恨恨咬着唇,手中珠光宝气的护甲差点戳破了自己的手腕。 楚寒云的病能好,根源就在这里。 若是他一直喝着太医院的老药方,如今坟头草都该有两尺高了! “德妃瞒得本宫好苦啊...” 林皇后眼眸转到楚寒天震惊的脸上,冷笑一声: “如何?忽然冒出来一个劲敌,滋味不好受吧?” “这种时候,你来跟母后说什么东宫不宜再进人,说什么不能被前朝牵制?” “这些话,你跟冯小楼闺房里说说当个情趣我不管你,可是若明知楚寒云韬光养晦展露锋芒之后,你还要执迷不悟,那本宫不如现在就去求你父皇,将你这个太子之位换个人做吧!” 第109章 求母后为我选妃 楚寒天心里乱乱的,脑海之中不断天人交战。 若没有楚寒云突然身体康复并且打算选妃这件事,他这个皇储原本做得稳稳当当。 他可以高枕无忧地向小楼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前提当然是他掌握了绝对的控制权。 这些年,楚寒云病弱,楚寒岭痴傻,没成年的那几个弟弟对他更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所以楚寒天从没想过会有人忽然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母后,您确定楚寒云身子真的好了?” 这事儿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过,母后莫不是诈他,骗他答应选妃? 毕竟除了储位有威胁之外,母后再没有其他筹码能逼他就范了。 世间女子多俗物,有谁能与小楼相提并论。 所谓的京中贵女,他一个都看不上。 楚寒天眼底的狐疑并没逃过林皇后的眼睛。 她轻轻叹气,连生气都懒得生。 确定了。 她这个儿子,但凡遇到与冯小楼有关的事情,那点小聪明就荡然无存。 未来就算儿子能登上那个位置,心里放在第一位的只怕也不是这个天下,而是冯小楼那个女人。 林皇后闭上了眼,遮住眸中的冷意。 “看得出来,如今我说什么你都担心委屈了你的心上人。” 她站起身,神情恢复了雍容淡漠: “随我去一趟重华宫,见见你的三弟!” 楚寒天闻言咬牙站起身,沉默地跟在林皇后身后。 德妃的重华宫与林皇后的椒房殿相距甚远。 自从三皇子楚寒云落水病重,德妃便成日在宫中守着儿子,除了给太后与皇后请安,其余时候都不出门。 晟文帝怜惜楚寒云缠绵病榻行动不便,便一直没有让楚寒云在宫外开府,方便德妃照顾儿子。 楚寒天回想起这位病弱的弟弟,这才惊觉已有快大半年未曾见过。 上一次兄弟俩说话,还是去年的事。 那个时候的楚寒云是什么样子? 他当时也没有在意,依稀记得楚寒云是坐着软轿来,坐着软轿走,不说话则已,一说话连肺都要咳出来,一张脸虽然俊秀,却一如既往惨白如纸。 当时他嫌弃不已,忙不迭就离远了。 难道那厮竟是装的? 楚寒天看着前方林皇后的软轿,后背有冷汗丝丝冒出,沾湿了后背的内衣。 如果母后没有骗他,那就说明,德妃已经彻底买通了母后埋在重华宫的眼线,才能把楚寒云身子康复的事瞒到现在。 他还记得,小时候楚寒云功课最为出色,经常得到父皇的夸赞,德妃更是父皇身边的解语花。 相比之下他的功课就显得平庸不少,父皇看他的眼神往往带着一抹失望。 楚寒云落水之前,母后与他,其实过得如履薄冰。 久违到几乎完全遗忘的危机感,终于再度回到了楚寒天的脑子里。 胡思乱想之间,林皇后已带着楚寒天到了重华宫。 德妃早已得知皇后来访,已经带着楚寒云候在重华宫门口。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德妃嗓音轻柔微冷,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书卷气,清秀白皙的面孔谈不上绝色倾城,却让人有如沐清风的感觉。 林皇后微笑着虚扶了一把: “妹妹不必多礼。” 她抬眼看向德妃身后那长身玉立的少年,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本宫听闻三皇子身子大好了,心中很是欢喜,这便带着太子过来看看。” 楚寒天冲着德妃行礼之后,眼神也迫不及待地看向楚寒云。 刚满十八岁的楚寒云,第一次不需要太监搀扶而独自站在那里。 他脸上依然有些苍白,但双眼灼灼有神,唇色红润,腰背挺直如松,酷似德妃的容貌看起来清俊儒雅,同样能让与他谈话的人不知不觉放松警惕。 楚寒云恭敬地向林皇后与楚寒天行礼: “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少年人面带笑容,神情乖顺,举止之间挑不出一丝错来。 德妃听了林皇后的话,浅笑着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有满满的欣慰: “约莫是这孩子命大,这两日太医院医正数次诊脉,都说是上苍保佑,多年的心疾确实是痊愈了!” 林皇后面上神色不变,也笑着点头: “这么好的孩子,定是列祖列宗看顾着呢。” 楚寒天来到楚寒云身旁,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好小子,这么大的难关都闯过来了,今后定能一飞冲天!” 说话同时,他一直盯着楚寒云的眼睛。 楚寒云闻言慌忙摆手: “大哥说笑了,弟弟不过是大病初愈罢了,今后只求平平安安,做个富贵闲人,便是上苍眷顾了。” 楚寒天轻轻在楚寒云肩上捶了一拳,似笑非笑道: “你打小就聪明,如今身子好起来,定是要为父皇出力的,可不准躲懒。” 楚寒云趔趄了一步,低咳了一声,脸上带着苦笑: “我病了这么久,什么都不会,拿什么为父皇出力,还是大哥能者多劳吧!” 林皇后细细看着楚寒云的一言一行,又再度笑着提醒德妃: “如今孩子大好了,妹妹也要忙活起来,别耽搁了他的终身大事。” 德妃笑容一顿,随后接口: “臣妾也不求别的,只求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姑娘,能不嫌弃他这身子,旁的都不求。” 四人在重华宫笑谈了许久,林皇后才带着楚寒天告辞。 离开重华宫百步之后,林皇后才冰冷地开口: “你现在还认为是本宫骗你?” 楚寒天紧紧握着拳,沉声道: “是儿子糊涂,母后您是对的。” 刚刚他捶了楚寒云那一下,心头便绷到现在。 楚寒云看似瘦弱,肩上肌肉却结实而有弹性。 哪里是大病初愈? 只怕早就开始习武了! 这一切,母后与他到今天才察觉。 德妃的父亲曾任西鹿书院山长,虽然已经年迈,却依然深受天下文人敬重。 如今楚寒云康复的消息传出去,天下的人心,怕是要变了。 他一咬牙,恳求地看向林皇后: “求母后为儿臣选妃!” “儿子需要强有力的岳家为后盾!” 第110章 头七夜成就好事 林皇后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直接开口,但终究是缓缓松了口气。 这个儿子还没蠢到家。 倘若楚寒天还是不肯配合,她会让那个冯小楼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东宫太子应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以及两位良娣。” “此次选妃,便将所有空缺全都补上吧。” 林皇后端坐不动,话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楚寒天闻言心头顿时一紧。 母后这一手简直是在小楼的头上直接压了好几座大山。 幸好皇祖母才为小楼提了位分,若还是原先的东宫奉仪,小楼的日子会更难熬。 楚寒天脑海中又浮现出楚寒云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孔,他只能咬着牙忍住对冯小楼的疼惜。 他对小楼的感情日月可鉴,但是凭着这份感情并不能让他保住自己的储位。 更何况小楼今后的幸福是完全维系在他身上的。 只有他登上那个位置了,小楼才有希望成为后宫之主。 如今只能暂且让小楼受些委屈,等到他大业得成,便不会有任何女人能压在小楼头上! “一切都听母后的安排。” 楚寒天恭敬地回应。 林皇后静静看着儿子,红艳的唇终于弯出一丝满意的弧度。 随后她又轻轻蹙眉,烦恼之情爬上了眼角。 德妃要给楚寒云求娶卢氏女,那么,她身为皇后,显然不能再去跟德妃争卢氏的女儿。 整个大楚,身份更加显赫的贵女也不是没有,但求娶容易,有朝一日求娶回来,仅凭楚寒天对冯小楼那着魔一样的偏宠,就怕结亲之后便成了结仇。 必须得找一个能收拾住冯小楼的贵女做太子妃。 林皇后垂眸看着指尖艳丽的蔻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子身影。 岳染。 她不仅有无可挑剔的身份,手上甚至还握着兵权。 随后林皇后便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寒天与冯小楼之前的一连串动作已经将岳染彻底推向了敌对面。 那个女子,不是她那个儿子能掌控的。 罢了,再在京中寻找合适的贵女吧。 ...... 定北王府。 这几日,宋嫣然日日在宋氏灵堂中守灵哭灵,容颜日渐憔悴。 宋延年与张氏夫妇都起了一嘴的燎泡,肉眼可见地瘦削了几分。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必然要感叹一声“兄妹情深”。 只有宋延年夫妇两人自己知道,他们在定北王府能住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王府中虽然给宋氏设了灵堂,却一直不见岳渊与岳染来给宋氏上过香。 王爷与妹子之间真的是半点情分都不剩。 这也就罢了,岳子禹认识的那几个卢氏的年轻人,也一步都没有踏进过宋氏的灵堂。 哪怕他们这几日时不时便会来寻岳子禹。 宋嫣然曾想法子要给来做客的卢氏兄弟送些茶点,却连靠近正厅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王府侍卫“请”了出来。 卢家人的态度非常明确,他们最多只会给岳子禹本人一些面子,对于宋家人,他们瞧不上。 宋延年看得心底焦虑,他明白,妹子一死,他们跟定北王府的羁绊就断了一大半,再不会有人像宋氏那样隔三岔五给宋家贴补钱财了。 如今真的只能指望女儿能攀上岳子禹,不然他们一家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儿子宋壮壮的吃穿用度,一般人家可支撑不起! “赵家的那个老虔婆,她不是说给嫣然安排的吗?明天就要出殡了,咱们到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呢!” 张氏跪在灵堂里满脸愤恨小声嘀咕,又气不过地掐了把宋嫣然的胳膊: “没用的小贱人!老娘花了那么多心思娇养着你,到了关键时候,你是一点都不中用!” 宋嫣然捂着胳膊委屈地直掉泪。 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已经很努力了。 说实话,若单论外貌,她心中更属意那位卢氏的大公子卢钦霖。 二公子岳子禹虽然单独站出去也算得上俊美小郎君,比起小时候真是美貌了许多倍。 但卢家大公子不一样,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神随意一瞥,便能让人心中小鹿乱撞。 若能伴在那位大公子身边,为他红袖添香,便是没有名分也好啊。 宋嫣然咬了咬唇。 可是那个神仙一样的人,她根本连够都够不着。 只不过惊鸿一眼,那人就大步走开了。 罢了,就当是她与他有缘无份吧。 王府这头赵妈妈明明也承诺了,姑母头七之前定能让她如愿以偿。 可是今晚就是头七了。 明日宋氏出殡,岳子禹就出了热孝,王爷可不会轻易同意让他娶妻纳妾了。 宋家三人在灵堂里又累又急,眼瞅着夜色越来越浓重。 接近子时,赵妈妈终于偷偷来到了灵堂,冲着宋嫣然招了招手: “表小姐,随我来。” 宋延年大喜,猛地一推张氏: “快醒醒!机会来了。” 张氏惊醒,喜不自胜地便要站起身。 赵妈妈冷眼瞪过来: “头七晚上,灵堂里一个守灵的人都没有,你们觉得像话吗?” 宋氏夫妇讪讪地跪了回去,还想拽着宋嫣然再提点一二。 赵妈妈早已不耐烦了,她张望了一下四周,神色狠厉地低声道: “你们以为我找到这个机会容易啊?二公子原本是要过来守灵的,是我给他喝了加料的参汤!” 宋延年激动地连连点头: “说的是,说的是,嫣然,赶紧跟上赵妈妈,这儿有我跟你妈在就行!” 宋嫣然半是羞涩半是紧张地跟在赵妈妈身后便走。 不枉她天天都用花瓣沐浴,每日都带着一身的香气,等过了今晚,她的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 灵堂里只剩下宋延年与张氏。 张氏兴奋地拿起一摞草纸往火盆里扔,口中念念叨叨: “妹子啊,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二公子和嫣然今晚能成就好事啊。” “嫣然是你看着长大的,除了她,你还能放心谁来照顾二公子?” “热孝成婚,搞不好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抱孙子了!” 宋延年干脆坐在了地上,乐得见牙不见眼: “我就知道我们老宋家有享不尽的福气,死了个妹子又怎样,还有个金宝贝外甥呢!” 张氏笑着嗔了一句: “什么外甥,过了今晚就是咱们贵婿了!” 两人说说笑笑,没人注意到,火盆中草纸上的火焰,慢慢带了森然的绿光。 第111章 灵堂惊魂 “当家的,热孝成婚,二公子跟嫣然不会吃什么瓜落吧?” 张氏高兴过后,总算想到了这一层。 宋延年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 “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事都做不成!” 他压低了嗓门道: “当年我妹子进王府,也是趁着老王爷过世的热孝期,这招啊,百试百灵!” 他龇了龇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那时候王爷他还不愿意呢,但老王妃硬是拿刀抹脖子逼着他同意,顶多也就是被先帝罚了三日后出征北境罢了。” 张氏闻言有些紧张: “那二公子万一也被陛下责罚了怎么办?” 宋延年白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脑子进浆糊了,只要嫣然被抬进王府,咱们往后的富贵就有了,二公子会不会被罚,关你我什么事?” “反正定北王府有王爷和郡主在,陛下还要指望郡主打仗呢,必然不会严惩二公子的。” 张氏回过神来,拍了拍胸口: “对啊,如今王府打仗靠的是郡主,又不是二公子,罚就罚了,反正死不了!”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却见灵堂里莫名刮起一股旋风,将火盆里没烧完的草纸以及纸钱卷得飞起。 张氏眼尖,看见半空中草纸上的火焰颜色似乎不太对劲。 她僵硬地扯了扯宋延年的袖子。 “当家的...当家的!你看那草纸!” 宋延年随意瞥了眼: “大惊小怪的,不就是风大了一点吗?” 张氏害怕地往他身后躲,声音微颤: “我怎么觉着,那草纸的火是绿色的?” 宋延年嗤之以鼻,他站起身指着那些飞来飞去的带火纸片: “你是眼屎糊住了吧?我看明明就是...绿色的啊啊啊啊啊闹鬼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延年睁大眼看向四周,不仅仅是飞起的草纸上带着绿火,火盆中的火焰也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 张氏脸色惨白,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我我我我听说头七晚上枉死的人会回来看看,当当当家的,该不会是妹子她回来了吧?” 宋延年顿时眼珠子瞪得溜圆,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张氏脸上: “我打不死你个胡说八道的败家娘们,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氏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凶性战胜了恐惧,她叉着腰一蹦三尺高: “宋延年,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夫妻二人在灵堂里厮打了起来,没一会儿宋延年的脸上就多了几个指甲血印子。 宋延年火气直冒,拽着张氏的头发就往地上撞。 尖叫声,叫骂声,到了灵堂门口就像遇到了无形的屏障,消失无声。 灵堂设在偏僻的偏厅,外头也无人看守,整个王府更是不知道灵堂中的动静。 等到两人脸上头上都挂了彩,鲜血糊了一脸。 宋氏停灵的棺材忽然咔嚓响了一声。 宋延年夫妇这才惊醒过来,两人死死抱着对方,惊恐地看着那个棺材。 只见宋氏的棺材盖缓缓地,缓缓地移开。 一只干枯死白的手扶上了棺材边缘。 张氏顿时凄厉地惨叫一声,两眼往上一翻,倒地昏死过去。 宋延年嗓子发不出声,他坐在地上,双手不断往后爬,裤裆之间打湿了一大片。 他也希望跟张氏一样昏死算了,可偏偏他就无比清醒。 宋氏的棺材里,跟在那只手后头,探出了一个女子的头。 宋氏入殓时已经收拾干净,穿了寿衣,头发也插满了珠翠。 此刻宋延年看见的,就是宋氏那插着珠翠的一头乌发。 如果不是脖子皮肤死白干瘪,他会以为宋氏压根没死。 随后宋氏的头缓缓转了过来,那张苍白的脸上,一双眼中没有眼白,黑色布满了整个眼眶。 宋延年直勾勾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咙中嗝了一声,他圆睁着眼,直挺挺倒了下去。 远处的听涛苑,睡梦中的岳染,忽然间睁开了眼。 元宝在她脑海中发出尖锐的爆鸣: “异鬼,是异鬼,快起来啊!!!” 岳染立刻起身,抓起床边的长剑,凝眉问道: “元宝你在说什么?什么是异鬼?” 元宝像个吓坏了的孩子,惊恐中带着哭音: “异鬼会吃人,我见过异鬼吃了好多人!” 岳染闻言脑子里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 她连忙点燃蜡烛,迅速将头发挽成了发髻,换上方便行动的衣裳。 “元宝别慌,告诉我异鬼的特性,该怎么对付,还有,它离我们很近吗?” 元宝的慌乱仿佛卡了壳,它疑惑地咦了一声: “不对啊,你们这个世界,不应该有异鬼啊……” 它吭哧几声,终于从慌乱中冷静下来: “我经历过很多世界,不是我吹牛,大部分世界我都横着走,只有一个世界,我遇到了异鬼这种怪物。” 元宝的奶音中带着惊悸: “它们从死者的身体上产生异变,吞吃一切有能量的东西,不管是人,动物,还是像我这样的……” 岳染抿唇听着,立刻抓住了元宝话中关键的地方。 “异鬼,是不是像我们说的诈尸?” 元宝再次嗯了一声,又强调了一下: “但是普通诈尸我才不怕呢!” “异鬼是,异鬼是…” 它深深吸了口气: “它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在它吞吃更多生命变得强大之前,一定要摧毁它寄生的尸体,挫骨扬灰,否则你们整个京城都会被它吃掉!” 岳染眉心几乎拧成一个疙瘩。 妖胎之后,又来了个异鬼! 前世她死后,这个世界也出现过这么多幺蛾子吗? 而且,尸体! 岳染猛地看向宋氏灵堂的方向,眸中放出寒光。 她一掌推开房门,吹口哨召唤出所有暗卫。 “来人!给我将灵堂团团围住!” “准备大量弓箭火油,若见到宋王妃遗体走出来,立刻用火油弓箭射击焚毁!” 暗卫们听完呆愣片刻,随后齐声应是。 同一时间,偏厅灵堂中如同死一般安静。 宋氏低着头,一步步僵硬地走出了灵堂。 附近已有暗卫发现了宋氏的踪迹。 大批暗卫携带弓箭火油飞速向着宋氏的方向狂奔而来。 包围圈初成,有人厉声喝道:“站住!” 四周火把亮起,偏厅周围亮如白昼。 岳染也在此时赶到。 宋氏停下脚步,缓缓抬头,一双只有黑眼珠没有眼白的眼睛看向岳染。 周围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宋氏干瘪惨白的唇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第112章 王妃诈尸了 与此同时,岳子禹穿着整齐拧着眉站在房内,看着跪在地上衣衫不整掩面而泣的宋嫣然,又冷冷瞥向赵妈妈,内心失望至极。 两名暗卫木着脸站在他身侧,寸步不离。 好家伙,要不是有他们在,二公子今晚贞操就没了。 赵妈妈脸色苍白至极,她含泪看着岳子禹: “二公子,赵妈妈都是为你好,你身边得有个贴心的人啊。” 岳子禹皱着眉闭上眼: “不必再多说了!” “您是我的乳母,但不是我亲生母亲,您没有资格安排我的未来!” “看来这王府,是装不下您这尊大佛了。” 赵妈妈听了这话简直心如刀割,她重重跪在了地上: “二公子,赵妈妈没有孩子,我是把你当成亲生的孩子来疼,我真的没有私心。” 她红着眼眶瞪向岳子禹身边的两名暗卫: “我知道了,是大小姐对不对,是大小姐见不得二公子身边多上几个帮手,她要二公子从此以后孤家寡人一个任由她摆布对不对?” 两名暗卫像看死人一般看着赵妈妈,并不说话。 岳子禹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妈妈: “赵妈妈你疯了!怎么能这么说我姐姐?” 赵妈妈带着满脸泪痕膝行几步拽住岳子禹的下袍: “您才出去两年,就忘了大小姐打了您二十鞭子了吗?” “大小姐眼里只有二小姐这个妹妹,哪里有您这个弟弟?” “二公子你糊涂啊,你好好想想,大公子被王爷赶出王府,王爷只有你一个儿子可以继承王府了!” “这个节骨眼上,大小姐不准你亲娘舅家的人亲近你,她定然是想要拉拢你,让你对她言听计从,二公子,你醒醒吧,这个世上,只有赵妈妈是真心为你好啊!” 岳子禹弯下腰,忍着怒气捏住了赵妈妈的手腕: “我姐姐拉拢我又怎么了?我对她言听计从又怎么了?” “赵妈妈你是不是忘了,王府还能有今日,全都是因为还有姐姐在!” 少年人俊美的面孔因愤怒而显得冷硬许多,眼神更是多了几分凶性。 赵妈妈一时失神,竟然忘了想说什么。 此刻的岳子禹,竟然有几分王爷当年的样子了。 只是二公子说的什么话呀? 他可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怎么能让大小姐骑在头上? 再说了,大小姐能掌兵权,不也是仰仗自个儿王府郡主的身份,以后等二公子继承王位,还不知道是谁要倚靠谁呢! “大小姐对王妃有怨气,对大公子也有怨气,她一定会报复在二公子您身上的!王妃死得不明不白就是证据!” 赵妈妈急急开口。 岳子禹说得口干舌燥,赵妈妈就是油盐不进。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对乳母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 “罢了,我跟你说不通,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岳子禹声音转冷,眼眸中再不带有半丝温情。 “既然你这么中意宋嫣然,我就让你跟着大舅他们回宋家吧,从此你们一块儿过日子,让宋嫣然给你养老送终!” 他从房里扯了一块薄毯子扔在吓呆了的宋嫣然身上,回头看向两名暗卫: “有劳二位,把她们扭送到我母妃灵堂,明日让他们一起走!” 暗卫们迅速点头,不等赵妈妈和宋嫣然反抗,如同老鹰提小鸡一般,将二人提起来就往外走。 宋嫣然一路走一路挣扎,她拼命回头看着岳子禹,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二公子,嫣然是真的对您情有独钟,您看我一眼吧!” 岳子禹负手跟在后面,听见这话脸色黑如锅底。 在他十七年的人生记忆中,宋嫣然从小都是对大哥含情脉脉的。 母妃说了无数次宋嫣然定然要给大哥当侧妃,他可没见宋嫣然反对,倒是越发娇羞喜悦的样子。 如今大哥落魄离去,宋嫣然竟然又对他情有独钟了? 人人都当他是傻子是吗? 他冷着脸走在后面,看着赵妈妈与宋嫣然一路走一路哭嚎,心中油然冒出一份孤独来。 大舅一家的心思昭然若揭,赵妈妈也钻进牛角尖一心与岳染为敌,为此不惜把他拖下水。 他长大了,读书了,明理了。 身边却也没有人了。 走着走着,两名暗卫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前方被火把映红的天空,狐疑地交换了视线,抬起手扶上腰间的刀。 “二公子,前面不太对劲,您千万小心。” 岳子禹惊疑地看向前方远处,大批暗卫举着火把弓箭围在灵堂附近,一看就是出事了。 “莫非是母妃灵堂着火了?” 他连忙快步向灵堂的方向奔去。 两名暗卫提着赵妈妈与宋嫣然也紧紧跟在岳子禹身后。 等到几人靠近包围圈,外围的暗卫早已发现岳子禹等人,连忙抬手阻止: “二公子止步!这里危险!” 岳子禹接近了包围圈,透过重重火把与弓箭的缝隙,看见了灵堂前的景象。 他顿时呆在原地,如同被惊雷劈中头顶,无法动弹。 赵妈妈与宋嫣然也看见了灵堂前那僵硬前行的女子的身形。 这些日子天气寒冷,宋氏的尸体一直有冰块镇着,因而身形还保留着死前的样子,五官尚未变形。 她僵立在灵堂外的空地上,发丝凌乱的头歪向奇怪的角度,一双眼大睁着直勾勾对着岳染,眼珠子是通体的墨黑,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赵妈妈腿一软瘫倒在地。 “王妃,王妃诈尸了!” 她泪流满面,悲痛莫名。 她就知道,王妃枉死,一定是大小姐的错! 宋嫣然死死盯着宋氏那乌黑的眼睛,僵硬的身体,浑身瑟瑟发抖,整个人靠在暗卫身上,似乎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力气。 她喉中低声呜咽了一下,紧接着便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鬼啊!!!!快打死她!!!!!” 岳染眉头一皱,暗道不好。 方才暗卫们已经对宋氏发射了一波火油弓箭,到了宋氏身边却被无形的力量震碎。 宋氏似乎对别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只是盯着岳染,唇角流出了恶臭的液体。 然而宋嫣然这一声尖叫,却让宋氏的头晃了晃,然后转向了宋嫣然的方向。 第113章 劫后余生 岳子禹就站在宋嫣然旁边,正面看见母亲的脸,莫名的寒气顿时充斥了他四肢百骸。 头七之期,本是灵魂远行,肉身归宁之时,但宋氏的眼睑却诡异地掀开。 她脸上的一对眼珠不再是昔日温润的光泽,而是被深邃、可怖的乌黑所取代,宛如深渊般,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透露出不属于人间的寒意。 宋氏看着宋嫣然,脖子左右缓缓晃了一下,脑袋也跟着左右晃了晃。 随后她便朝着宋嫣然的方向僵硬地移动起来。 她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每一步前行都像是在挑战生与死的界限。 宋氏面部表情僵硬,嘴角不自觉地垂涎,带着超越了常理的、令人战栗的诡异。 口水顺着下巴滴落,落在地上,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异常的恶臭也随之散发开来。 暗卫们虽然见多识广,依然还有人忍不住干呕。 宋嫣然看见宋氏朝着自己走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 “别过来,别过来!!” 她慌张地四处看,随后便扑到了岳子寰身上,拼命将岳子寰拽到自己身前: “二公子你说话啊,姑母一定记得你,你说话啊!” 说什么都行,只要宋氏的眼神不再盯着她就行! 姑母头七回魂,心里放不下的肯定是她儿子! 岳染冷声下令: “点火,放箭!” 暗卫们屏气凝神,将手中弓箭箭头用火油点燃,随后瞄准宋氏,几十支火油弓箭直扑过来。 岳子禹眼瞳微震,他想喊住手,可是母亲那诡异的眼珠子已经转过来盯在他脸上,那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眼睛,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母亲。 她的眼神空洞无神地盯着自己的儿子,那视线中没有丝毫往日的温情,只有无尽的虚空与混沌。 热浪袭来,这一回,火油弓箭挨到了宋氏的衣裳,随后再次全部震碎。 见此情景,岳染双眸微眯,心中有了底。 “元宝,它的能量是不是在减弱?” 元宝在她脑海里依然像做贼一般悄声细语: “是的,它刚刚肯定吃了人,不过那能量扛过了两波进攻后就衰减得差不多了。” “再但是,它好像打算吃了那两个年轻人,他们身上有寄生体同样的血液,可以快速补充能量。” 岳染闻言猛地抬头,大声喊道: “弓箭手听令,继续点火,放箭!” “带着岳子禹和宋嫣然后退!!” 话音未落,岳染手持长剑冲向宋氏的方向。 岳子禹身后的两名暗卫立刻抓着岳子禹与宋嫣然快速后退。 赵妈妈被遗落在了一旁。 点燃的弓箭源源不绝地射向宋氏,又都在碰到她的那一刻崩碎。 这一回,宋氏的衣裳也裂了,不少地方燃烧了起来。 赵妈妈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泪水未干,眼眸越来越亮。 她挣扎着爬起身,猛地扑到宋氏身前抓住了她的衣袖: “王妃您回来了,奴婢就知道您一定不放心二公子!” “王妃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赵...呃!!!” 干瘦冰凉的手无声无息掐住了赵妈妈的脖子。 宋氏只用单手便将赵妈妈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赵妈妈双手拼命掰着宋氏的手,两脚不停地蹬。 宋氏仰着头,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赵妈妈,随后嘴巴向两旁裂开,一直裂到了耳朵根。 接下来她一口咬住了赵妈妈的脸。 鲜血碎肉顿时横飞。 宋嫣然看得肝胆俱裂,不断地尖叫。 岳子禹被暗卫拦在身后,仍然看见了母亲撕咬赵妈妈的这一幕。 箭雨暂停。 岳染提着长剑来到宋氏身前,眼中厉光一闪,长剑往前一递。 剑身轻易便刺穿了宋氏的胸口。 可是宋氏仿佛一无所觉,还在咀嚼着赵妈妈的头颅血肉。 元宝在她脑海里跳脚: “砍头!砍掉头才行!” 岳染闻言抽出长剑,顾不得剑身上的黑色血污,反手变刺为砍,长剑从宋氏的脖子横切了过去。 噗通一声,宋氏的头掉在了地上,连着散落的长发滚落几步,落到了岳子禹与宋嫣然面前。 宋嫣然像被掐住脖子一般,尖叫骤停,随后瘫软在暗卫身上。 岳子禹低头看着母亲的人头,头脑中一片空白。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宋氏那裂开的嘴还在缓缓咀嚼着嘴里的碎肉。 宋氏的无头尸体直挺挺站在原地,看得所有人心头发毛。 岳染将满是黑血的长剑用力一刺,从宋氏的眼眶刺入,将头颅钉在了地面上。 宋氏咀嚼的嘴终于不再动了,半张着,从外面还能看见赵妈妈的半截耳朵。 岳子禹满眼是泪,忍不住弯腰拼命呕吐。 岳染瞥了岳子禹一眼,下巴一抬,暗卫们连忙扶着岳子禹退后。 “给我运来大量柴火,将尸体立刻焚烧成灰!” 岳染高声命令。 岳子禹看着宋氏的尸体被堆上柴火和火油,随后轰然点火。 他远远跪了下来,对着母亲的尸体重重磕头,哽咽不已。 万万没想到,母亲最后的结局竟然是死无全尸。 宋氏的尸体在烈火中抽搐着,头颅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化作了一团黑雾。 “退后,全都退后!!!” 岳染指挥所有人后退,瞪大眼看着那黑雾在火焰里左冲右突,最后变成无数燃烧的小火星,飘落在地再无动静。 “行了,这回没事了。” 元宝大大松了口气,若非它没有形状,此刻只怕也要瘫坐在地了。 围在外圈的暗卫们此刻分开了一条路。 柳侧妃与秦侧妃推着岳渊走了过来。 “染染,宋氏她...”岳渊神色严肃,但看见跪拜在地久久不起的岳子禹,话没再说下去。 他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有王府侍卫进了灵堂,紧接着便脸色大变跑了出来: “王爷,郡主!宋舅爷他被吃得就剩半副骨架了......” 在他身后,传来张氏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个老天爷啊,我们家是糟了什么孽啊,这天底下哪有这种怪事,兄长给妹妹守灵还被妹妹诈尸吃掉了........” 岳渊与岳染对视一眼,他们倒是没想到,张氏竟然还活着。 岳子禹听见张氏的哭嚎,脸色更加惨白。 他母妃的尸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14章 狂吐的慕容晖 宋嫣然幽幽醒来,听见张氏的哭声,连忙跌跌撞撞向灵堂跑过去。 岳染看着她比平时快了许多的步伐,不由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几息之后,宋嫣然又是一声尖叫: “爹!!” 岳染跟在后面缓缓走进灵堂。 张氏缩在墙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灵堂中间的一摊血肉,满脸都是惊惧。 宋嫣然跪在灵堂中间哭,也不敢上前再靠近一步。 岳染走到宋嫣然身旁,看着宋延年剩下的半副骨架,和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头,以及灵堂地面上四处蔓延的鲜血。 若非还有小半张脸挂在头骨上,以及身上残留的衣裳,宋延年此刻的惨状连身份都很难辨认。 整个灵堂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张氏看见了岳染,哭声停下来,满是血丝的眼睛眨巴片刻,忽然就向岳染爬过来,声音嘶哑: “郡主!我们当家的是死在王府灵堂里头的,王府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活!!” 岳染低头看了张氏一眼,眼神清冽如冬月,阻止了张氏企图抓住她的动作。 但张氏死了丈夫,对于今后生活无依无靠的恐惧超越了对岳染的恐惧,她缩回手,跪在地上死死盯着岳染: “郡主,您要是不管我们母子三个,明儿天一亮,我就带着我女儿吊死在王府大门口!”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就不信定北王府会跟她拼谁更不要脸。 岳染唇角微微翘起,没等她开口,身后传来了岳子禹的声音: “王府没有责任养着你们!” 岳染惊讶回头,看见岳子禹从灵堂外缓步走进来。 少年人今晚似乎一瞬间长大了很多,眼神中少了许多天真,多了几分沉痛和几分决绝。 张氏听了这话顿时急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叫: “二公子,眼前死的可是你亲娘舅!” “您整天跟卢家几个少爷厮混,该不会把卢家老爷当成亲舅舅了吧?” 这话说得难听,若换成以前的岳子禹只怕当场就要暴怒。 但此刻的岳子禹只是垂眸看着形容凄惨的张氏,清秀的脸上带着一抹悲伤。 他沉声道: “我永远记得我母妃的出身,没什么好遮掩的。” “大舅死得惨,但今晚的异变并非王府的责任,从今以后,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生活下去。” 岳子禹说着话,眼神变得冷硬起来: “舅母,你记清楚,是我养你们,不是王府养你们。” 他会把张氏母子三人安排到母妃给他买的庄子上。 那边距离京城有点距离,但产出不少,还有不少母妃添置的东西,养活张氏母子绰绰有余。 他还会为宋嫣然安排一门婚事,将她嫁给一个合适的人,彻底绝了她爬上他的床的心思。 张氏闻言眼底满是不甘心。 她没蠢到家,当然知道岳子禹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不准她和儿子女儿住进王府。 张氏恨恨地低下头,看见哭哭啼啼的宋嫣然,眼睛顿时一亮。 她将宋嫣然一把拽过来,狠狠掐着女儿的胳膊: “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伺候了二公子连个名分都没有!” 宋嫣然身上衣衫不整香肩半露,看在张氏眼里,显然是已经成了事了。 张氏亢奋起来,站起身拖着宋嫣然就要往外走: “我要见王爷,我要问问王爷,二公子睡了我女儿还不想娶她,这算不算始乱终弃?” 她过于急切,连身上衣裙沾满了宋延年的血都顾不上。 宋嫣然回过神来,双眼含羞看向岳子禹,她娘惯会争好处,趁着爹惨死王府,说不定真能把她送进岳子禹房里。 岳染这回真的有些吃惊,她挑起眉看向岳子禹,上上下下打量他,看得岳子禹面红耳赤心头火起: “她瞎说!我没有!” 他没想到张氏能无耻到这种程度,他更没想到宋嫣然压根不说出真相任由张氏胡搅蛮缠。 岳染伸手拍了拍岳子禹的肩膀: “急什么,清者自清。” 她派了两名暗卫跟随岳子禹,只要岳子禹自己不主动让暗卫离开,宋嫣然肯定没机会接近岳子禹。 如今岳子禹急得脸红脖子粗,看来至少还是保住了贞操。 相比于岳子禹的清白,宋氏尸变的真相才是岳染更关心的问题。 京城梨花巷。 卢清容倒在房内地板上,衣裳被汗水湿透,全身痉挛不止,双眼的眼白布满了血丝,痛苦至极。 她愤恨地抬头看向定北王府的方向,嗓音嘶哑: “可恨,废了我如此重要的一枚种子,竟然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走出来就死了?” 今日是宋氏头七,更是阴日阴时,用来引爆种子最为合适。 当年她想尽办法,才选择了命格至阴的宋氏作为容器。 “为什么会如此?” 若按照她的计划,今夜定北王府定然遍地尸骸,一切顺利的话,王府周围几条街都会成为祭品。 而引爆种子的代价,是她十年寿命。 卢清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摸到了眼角冒出来的鱼尾纹,忍不住厉声尖叫。 究竟是谁坏了她的事? 尸变的宋氏,本该带走至少几百条人命! 可她压根没感觉到血流成河的动静。 定北王府上空盘旋的气运依旧带着发红的金光,一丝都没有减少。 阿湄面带惊惧地站在房门外,听见房内的动静,却一步都不敢进去。 不经夫人允许进入夫人房间的后果,便是世上再无这个人。 这个安静的宅子,已经因此少了四五个丫鬟了。 定北王府某个围墙外头,一个穿着黑色锦袍的高大青年扶着身边侍卫的手,不停弯腰干呕。 “呕~~~~~~~为什么会这么臭,呕~~~~~~” 拉达拍着慕容晖的后背,一脸茫然。 他什么都没闻到好吧。 大半夜殿下忽然把他叫起来就往定北王府这边走。 还不走大门,七绕八拐走到后院围墙这边,然后冲着围墙抬着鼻子不停嗅。 嗅半天的后果,就是扶着他狂吐。 “殿下,您要是想见郡主,犯不着这样啊,您把胆汁吐出来,她也不知道啊。” 拉达再一次为自家主子的终身大事发愁不已。 第115章 翻墙走的小白脸 慕容晖把晚饭全都吐了出来,吐无可吐之后,终于喘着气直起后背,眼底藏着深深的隐忧。 他并不是为了见岳染才来的。 今日夜半子时,定北王府的方向忽然有冲天的异常波动,让他从睡梦中忽然惊醒。 他从没感知过这种波动,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冰寒以及强烈的怨气。 在他十九年的人生中,他以为见识过妖气便已经是常人难得的体验。 今夜看到的这股波动并非妖气,却让他内心狂跳如鼓,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不祥之感,以及刻骨的厌恶。 同一时间,梨花巷冯宅的方向也出现了强烈的妖气,带着水蓝色的雾气盘旋不去。 在这数十万人口的大楚京城夜空,只有他能看见这两道异常的气息。 定北王府上空的那道气息乌黑浓稠如墨,直冲九霄,让他产生本能的厌恶与排斥。 梨花巷的妖气他不是第一次见了,想来,十有八九是冯小楼那位深居简出的母亲。 他脑中未作任何考虑,立刻带着拉达赶赴定北王府。 越接近定北王府,空气中越弥漫着怪异的恶臭。 慕容晖自然发现拉达闻不到这种气味。 他绕着定北王府外围不断寻找,一直找到面前的这堵墙,确定这里就是恶臭最严重的地方。 正打算翻墙进去,他听见岳染的厉喝声穿墙而来,清晰而坚定。 隔着那面高墙,岳染的每一道命令都行之有序。 随着火油的爆燃声响起,那股强烈的恶臭挣扎了一番,便在空气中淡去了。 慕容晖负手站在墙外,听着墙内那女郎的声音,唇角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笑,眼神中多了几分暖意。 他曾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招惹她,她这一生最大的磨难不过是来自这人间的那些宵小。 却没想到她身边的古怪远超自己想象,甚至危机四伏。 更没想到的是,她可以自己应付得很好。 拉达不明所以地盯着慕容晖,眼睛眨巴了几下,就见慕容晖长长吸了口气,紧接着脸色一白,扶着墙便开始呕吐。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年轻男子追求心爱姑娘的手段他见的多了。 但像他家殿下这样的,他着实摸不清楚究竟走的什么路数。 “殿下,您是打算怎样?要不咱还是去敲个门?” 慕容晖捏着鼻子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看样子,定北王府已经没事了,咱们走。” 两人转过身,即将转身步入幽暗小巷之时,一道高挑而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王府高墙的阴影下。 岳染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月光勾勒出她美好的轮廓,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烁着几分警惕,以及几分啼笑皆非。 “十一皇子夜访我王府外墙,不知有何来意?” 方才暗卫向她禀报墙外异动时是带着几分气愤的: “那北凉十一皇子不知什么毛病,大半夜的跑到王府外墙角下呕吐!” 岳染闻言诧异了片刻,想起慕容晖那讳莫如深的真实身份,决定亲自过来会会。 剧烈的呕吐之后,依旧一身黑衣的慕容晖显得有几分憔悴,但即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他那与生俱来的俊美仍然难以被遮掩。 慕容晖定定看了看岳染,浅粉色的唇漾出几分苦笑: “对不住,我也不想吐在这里,实在是王府中那股怪异的力量让我极为不适。” 他墨黑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隐隐的关心: “你们...都还平安吧?” 冬夜月光下,慕容晖的眼底仿佛藏了万千星辰,融合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岳染避过他的眼神,垂眸思忖片刻,果断开口: “十一皇子,请随我来。” 宋氏灵堂中,宋延年的残尸已经被人收拾抬走。 宋嫣然也已扶着张氏下去歇息。 岳子禹独自呆站在灵堂中,看着棺材盖大开的那口棺材沉默不语。 灵堂外头,宋氏的尸体此刻已彻底烧成了灰。 王府侍卫们围成了一圈,手中持着火把不让任何人靠近宋氏的骨灰。 岳染领着慕容晖来到了宋氏的骨灰前。 她抬眼看慕容晖的反应,果然后者又一次捏住了鼻子,喉结上下翻滚了好一会儿,终于白着脸开口: “实在...实在是恶臭至极。” 岳染眼眸微眯,试探问道: “殿下此前可曾遇到过同样的气味?” 慕容晖略有些无语地瞥了眼岳染: “实属生平仅见。” “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危险,恶臭的源头应当是死透了。” 他看向梨花巷的方向,俯身凑向岳染耳畔: “王府异样骤生之际,梨花巷冯宅同时也有妖气异动。” 岳染柳眉微挑,轻轻点了点头。 夜风袭来,两人鬓边发丝缠绕在一起,瞬间又分开。 “你是何人?” 少年人警惕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慕容晖直起身,转过头看向身后。 只见一名与岳染差不多高的少年带着几分敌意瞪着他,那双眼睛与岳染很像,眼角微微挑起,透着天生的倔强。 岳染轻咳一声: “岳子禹,这是北凉十一皇子,不得无礼。” 岳子禹眼中的警惕更重了。 敌国质子,还是大半夜的,他跑来见岳染做什么? 长得太好看的男人搞不好就是个骗子! 慕容晖露出优雅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 “慕容晖见过二公子。” 岳子禹上前几步站到岳染身前,硬挺着肚子隔开了慕容晖。 “十一皇子,天色实在太晚了,有事不如明天再来?” 慕容晖退后几步,从善如流地朝着姐弟二人拱手: “二公子说得对,在下告辞。” 随后岳子禹便眼睁睁看着慕容晖带着拉达大摇大摆地从王府围墙翻了出去。 他瞠目结舌地转过头,指着慕容晖消失的方向看着岳染: “他是不是有毛病,大门不走非要翻墙。还有啊,小白脸不可信!何况还是敌国质子,你吃亏还没吃够吗?” 岳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什么事都没有!” 千里之外的神尊门。 段青空面色不愉: “门中妖力仪全无动静,掌门师兄,你是不是搞错了?” 神尊门掌门秦千秋披散着一头银发,狭长眼眸中时不时有紫光闪过。 他看向身边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面上带着几分慈爱。 “我更相信思凝的直觉。” 岳思凝乖巧坐着,眼神呆滞地看向窗外大楚京城的方向,口中不断低声重复着几个词: “黑色的,臭臭的,黑色的,臭臭的......” 段青空不耐烦地瞥向岳思凝,冷哼了一声。 一个无法与人交流的废物,丢尽了卢清月的半世英名,掌门师兄还把她当个宝! 第116章 让岳子寰与宋嫣然成亲 “青空,你曾说大楚京城有妖胎留下的气息,今夜思凝又发现异动,我们是时候安排人手前往大楚京城一探究竟了。” 秦千秋抬手摸了摸岳思凝头上的发髻,抬眼看向堂下的几名神尊门长老。 段青空摆了摆手: “此事我早已做了安排,萧策与姚曳正好到了下山历练的时候,此次大楚京城的妖胎一事已被列为甲级任务,就让他们二人带几名弟子前去吧。” 秦千秋儒雅的面容神色不变,略略沉吟片刻,低头看向岳思凝: “思凝已有两年不曾回家,可想回去看看?” 岳思凝沉静如深潭般的眼眸微微动了动,逐渐透出一丝光来。 “家...姐姐!” 小姑娘忽然笑了起来,精致的脸蛋肌肤胜雪,像明珠般发着光。 平日里总对她横眉冷对的段青空,看见这样的笑脸,一时间也失了神。 秦千秋欣慰地露出笑容,清冷的眼角多了几分柔和,他抬眼看向段青空: “让萧策他们带着思凝回大楚京城一趟吧,交代他们务必要保护好小师妹。” 段青空原本不乐意,但看见岳思凝脸上还没散去的笑意,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大楚京城,定北王府。 岳渊在正厅脸色铁青地看着张氏瘫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若是昨夜没出事,今日一早本该是宋延年与岳子禹一同摔盆给宋氏出殡。 但宋延年半夜横死,今早天没亮,岳染便发了话,让岳子禹给宋延年的残尸顺道一块儿入殓送出城下葬。 那时候张氏还在屋里睡得正香。 等到张氏母女二人吃了早饭心满意足来灵堂准备再闹一番,这才发现宋氏的灵堂已经在拆了,宋延年更是一大早就被入殓送走。 张氏与宋嫣然顿时傻了眼。 这让她们想了一晚上的计划产生了不少变数。 张氏干脆豁出去了,她当着岳渊和许多侍卫的面,硬是扯下宋嫣然的衣襟,露出女儿一截光洁的脖子,指着宋嫣然脖子上几处看着有些暧昧的青紫凄厉高喊: “偌大的定北王府这是吃定了我们孤儿寡母啊!” “我当家的被王妃诈尸咬死,我女儿被二公子始乱终弃,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们母女一个公道,我就...我女儿就在王府大门口吊死!” 岳染站在岳渊身旁,冷眼看着宋嫣然脸上半是羞愤半是期待的表情。 要不是她清早就把岳子禹打发出去,这会儿张氏只怕会死咬着岳子禹不放。 “张氏,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昨天赵妈妈偷偷带着你女儿去爬岳子禹的床,可是被王府暗卫当场就拦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岳子禹就连上茅厕都有暗卫守着,他可是从头到尾都没碰过宋嫣然一根头发,她脖子上的痕迹不管是谁弄的,都跟岳子禹没关系!” 岳染声音清亮,眼神清明,不必岳渊开口,便已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张氏不由得卡了壳。 怪道她这些日子怎么都等不到岳子禹落单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昨晚赵妈妈找过来,再见到宋嫣然时,女儿又是衣衫不整,虽说后来宋嫣然也说了内情,可是外人不知道啊,看起来便是被男人占了便宜! 张氏眼珠子转了转,一抹脸上的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 “您是郡主,您有权有势,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哪说得过您啊?” “既然王府的公子前头欺负了我姑娘后头便不想认,我就带着我闺女到外头大街上说理去!” 张氏拽着宋嫣然,作势便要转身离开王府,眼角余光还偷偷看着岳渊父女二人的动静。 宋嫣然脖子上的痕迹可是实打实的吻痕,谁看了都说不出一个假字。 那可是她昨天半夜亲自在女儿脖子上嘬出来的! 机智如她! 张氏唇角扬出一抹得意的笑。 岳渊冷哼一声,话音不大,声音中隐含着怒意: “宋氏死于非命,你们是她生前的娘家人,本王原本还打算照料一二。” 张氏闻言眼睛一亮,然而脸上还带着不服气,半侧着身子,等人来拦着她出府。 岳渊话锋一转,声音转凉: “没想到啊,你们胃口太大,指望不上宋氏之后,又把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来了。” 他眼底隐含讥讽,轻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 这话一出,岳染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开口。 想必父亲已经想到对付张氏最好的办法。 果然张氏听了岳渊的话之后顿时喜上眉梢,她转过身来笑着道: “王爷这么说就对了,哎哟,看我这嘴,以后就该称呼您亲家公了!” “我们家嫣然可是黄花大闺女,从小就按京中贵女的样子娇养长大的,这聘礼可不能少。” “还有我们当家的,所有人都看见他是死在王府里头,这事儿王府别想撇清!别的我也不求,嫣然的弟弟宋壮壮今年十二岁了,王爷您可得多费心,就让他也去那个西什么书院,将来给他个四品官三品官做做,也算全了咱们两家姻亲的情谊.......” 张氏一张嘴在那不停的说,岳染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要还活着,每天都有新的乐子冒出来。 岳渊眼帘微垂,玩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当年老王妃究竟从何处找来的这家远亲,这么多年了,除了日益增添的厌恶,他竟想不出这家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说来也怪,老王妃费了老鼻子劲找来宋家人,但也只对宋氏一个人上心,对于宋延年两口子,老王妃的嫌弃同样摆在脸上。 如今想来,老王妃是为了宋氏这盘子醋包了宋家人这盘饺子。 至于宋氏身上,他也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直到昨夜宋氏头七,尸身出现那样的异变...... “染染,吩咐下去,在城南买个二进宅子,今日便让张氏母女搬进去。” “另外命人通知岳子寰,让他也不必再租那破屋子了,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让岳子寰与宋嫣然成亲!” 岳渊眉梢眼角皆是冷意,看着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张氏母女。 “我只是腿断了,不是脑残了,岳子禹至今还是童子身,倒是你女儿宋嫣然自幼便是打算好要嫁给岳子寰的。” “就当本王心善,成全了你们吧!” 第117章 小楼,我要娶别人了 宋嫣然脸上的娇羞荡然无存,一张鹅蛋脸惨白如纸。 嫁给岳子寰? 那怎么可以? 岳子寰是被当今圣上厌弃的人,不仅他自己这辈子完了,还会连累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若是嫁了岳子寰,她这辈子不仅做不了官夫人,连做官的儿子孙子都看不到! “不要,我不要...娘您快想想办法啊!!” 宋嫣然满脸慌乱,抓住张氏的胳膊不停晃。 张氏终于缓过神来,两腿一软又要往地上打滚,张嘴便要接着哭嚎,又听见岳渊下一句话: “嫁给岳子寰,宋嫣然的子孙确实不能入仕,但是宋壮壮可以继续找个书院上学,我会给你们五百两银子,保你们还能继续留在京城生活。” “否则.......”岳渊的眼神中出现了危险的光芒。 “你们以为,诬告王府子弟,真的可以毫发无伤吗?” “我王府处处都是暗卫,宋嫣然企图陷害岳子禹的事,我可不愁找不到证人!” 岳染适时开口提醒张氏道: “诬告罪一旦落实,轻则三十大板,重则五年劳役。”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张氏母女,摇头道: “就是不知道你们母女打算谁挨板子,谁服劳役?” 张氏与宋嫣然同时一个激灵。 诬告王府子弟,只怕官府会往重了判。 张氏自从嫁了宋延年就没再过什么苦日子,京畿的宅子里光是仆从丫鬟就有好几个,她已经很多年没亲手做过活了。 宋嫣然更是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她那一双小脚,自己走个路都难,服劳役? 她怕自己活不过三个月! 张氏额头冷汗下来了。 她不得不衡量自己还能从定北王府得到些什么。 宋嫣然还是处子之身,真要诬告定是诬告不成的。 瞧岳渊的语气,岳子禹那边是半点都不要指望了。 再咬着岳子禹惹恼了定北王府,她们母女俩去服劳役,家里头壮壮一个人谁来照顾? 若是听定北王的安排,她们家在京城能白得一个宅子,还有几百两银子,壮壮还能继续读书。 这听起来,似乎也不算太坏? 张氏算计的眼神挪到了宋嫣然脸上。 宋嫣然呆呆看着母亲的神情,全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心头阵阵发凉。 她比谁都熟悉母亲的这种表情。 母亲是真的在考虑把她嫁给岳子寰! 父母再怎么娇养她,也是有个前提的,那就是必须给弟弟宋壮壮铺路。 “娘,我不要嫁!” 宋嫣然惶然不已,恨不得给张氏跪下。 张氏却伸手狠狠抓住了宋嫣然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把火钳。 她狠狠剜了女儿一眼,转过头看向岳渊: “王爷的话我听明白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不过,我家壮壮打小就聪明,您以后一定要送他去那个什么西什么书院!” 岳渊哼笑了一声,这才开口: “如果宋壮壮能通过西鹿书院的考试,也不是不行。” 他当然有门路送人进西鹿书院,但岳子禹是自己儿子,至于那个宋壮壮关他什么事? 张氏听了并不满意,她瞪着眼双手一叉腰: “我要一千两银子!五百两在京城怎么够?” 她手下还有丫鬟婆子领月钱呢。 岳渊眯着眼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 “那就这么说定了,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同一时间,正在给慕容简赶车的岳子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狐疑地擦了擦鼻子,昨夜他已经学会自己生炉子,按理说没太冻着啊。 等他从慕容简府邸回到那个破旧的院子,却在自己屋前见到一名身穿王府小厮衣裳的人。 岳子寰迟疑地走了过去,那人听见动静转过来,颤着声音唤道: “大公子!” 竟是他从前的书童,金豆。 岳子寰刚想笑笑,却见金豆看着自己身上的打扮,眼里泪珠子都在打转。 “大公子,您受苦了!” 岳子寰将金豆带进屋里,无奈地一笑: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委屈你了。” 金豆忍着心酸连忙摇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封婚书: “大公子,这是王爷命我送给您的。” 岳子寰一眼瞧见那婚书,眼皮子便是一跳。 他压着心头的不祥预感,打开了婚书。 婚书上的两个名字,他都不陌生。 岳子寰,宋嫣然。 他顿时心头火起,用力将婚书扔在地上: “他想怎样?不是不肯认我吗?谁要他来操心我的婚事?” 金豆看着岳子寰手背上的冻疮,小心翼翼道: “王爷说,只要您同意娶妻,便可以搬进南城的宅子里,不必再住这种地方,甚至还有下人能伺候您。” 他硬着头皮劝: “大公子,您吃了这么多苦,别再跟王爷拧着了...” 娶了宋嫣然,至少日子就能好过很多。 金豆在岳子寰屋子里强忍着没有捂住鼻子,这破屋子不仅漏风,还满是霉味和臭味,连他都受不了,大公子怎么住得下去? 岳子寰满眼血丝瞪着金豆,然而手背上生满的冻疮这一刻忽然痒得钻心。 当年,他若是在外头踩了雪受了凉,母妃院子里的嬷嬷会脱了他的手套棉靴,用手为他把手脚全都搓热,然后再给他打来温热水泡手泡脚。 活到二十一岁,他才头一回知道长冻疮是什么感受。 而这,只是他今后漫长人生中的第一个冬天。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耐心等待太子与小楼成事,他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到那时他定能翻身。 可是眼下的第一个冬天,便已经如此难熬。 若没有慕容简的二十两银子,他连生火的炭都买不起。 只要他肯娶宋嫣然,他便能搬进暖和的宅子,哪怕他还得在外赶车,但在那宅子里,会有人为他做一日三餐,会有人为他洗衣暖床。 只要他低头。 岳子寰看着手背上红肿溃烂的冻疮,双手捂着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低沉的声音在金豆耳边响起: “明日娶妻是什么章程?” “我需要准备什么?” 金豆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不用您做什么,今晚王府就会把喜服给您送过来,明日辰时,您到门口骑上马,领着花轿在外头转一圈,就可以直接去城南宅子了!” 岳子寰面如死灰,绝望地闭上了眼。 小楼,我终于,还是娶了别人。 第118章 汗馊味儿的新郎官 当晚,定北王府来了几名小厮,为岳子寰送来了喜服。 那喜服,岳子寰瞧着眼熟,正是母妃活着时就已经为他置办好的。 漏风破旧的屋子里,岳子寰蓬头垢面穿着针脚精致用料华贵的新郎官喜服,整个人看起来带着诡异的荒谬感。 金豆本该走了,见岳子寰头发都打了结,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梳洗,心底实在不忍,便又去街上买了把木梳子帮岳子寰重新梳了头。 “小的明天估计出不来,金豆在这,祝大公子和表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金豆恭恭敬敬地朝岳子寰鞠躬道喜,最后抹了把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夜深了,破旧四合院中各家都熄了灯,夫妻拌嘴声,打骂孩子声,孩子哭闹声都陆续静了下来。 岳子寰在黑暗中站起身,朝着城外岳家祖坟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 今日是母妃头七,他清早去给慕容简赶车时,与岳子禹扶棺出城的队伍几乎前后脚擦肩而过。 他远远跟在后头,直到看着岳子禹与送葬的队伍出了城门,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令他愤怒的是,母妃的棺材上贴满了黄色符纸,周边还跟着好几个道士。 他从未见过谁家正常出殡是这种样式的。 那哪是出殡,倒像是在镇邪。 父王厌恶母妃竟到了这种程度,连死后的体面都不肯给她? 最可恨的是岳子禹,身为人子,居然也对母妃棺木上的符纸视而不见。 这一整天,他脑海中都不断浮现母妃临死前那不愿闭上的眼睛。 他到死都不会忘记,一向胆小贪婪的母妃,会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扑出来替他挡刀。 今日他愿意娶宋嫣然,就当是成全了母妃生前的愿望吧。 她要他听从岳染,他宁愿死也做不到。 她要他娶宋嫣然,他不能再违抗了。 父王给了他断亲书,母妃热孝之中娶妻本是不孝,但若是母妃的心愿,他会尽可能满足。 “母妃,儿子会跟嫣然好好过日子,让您早日得见长孙。” 至于他内心对冯小楼的那份思念,将会永远埋藏在心底。 天刚亮,破旧四合院外头热闹起来了。 几名小厮前来敲门,将岳子寰引到了院子外头。 一匹白马装饰着大红绸缎等候在外,另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红色喜轿。 喜娘笑眯眯上前: “新郎官真是一表人才啊,咱们不用迎亲,新娘子已经坐在轿子里头,只要绕着外头大街走一圈,就能直接去城南拜堂咯!” 喜娘话说完,半天不见岳子寰给赏钱,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今天这新郎官除了身上穿的喜庆,脸上的表情倒像是要哭丧。 而且靠近之后怎么还有股味儿,活像是几天没洗澡了。 不过喜娘也算是见识多,对于今天的新郎官身份多少是知道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得罪不起。 喜娘轻咳一声,挤出笑容道: “新郎官别发呆了,上马吧。” 岳子寰瞥了眼那顶喜轿,长腿一抬上了马,跟着喜娘便往前走。 身后的喜轿也被抬了起来,跟在岳子寰身后。 隐约之间,有细细的哭声从轿子里头传出来。 抬轿子的四个轿夫彼此面面相觑,脸上发苦。 刚刚抬轿子过来时,轿子里的新娘已经哭了一路。 如今新郎官接了喜轿,新娘怎么还要哭? 真是晦气。 岳子寰自然也听见了宋嫣然的哭声。 他屈辱地咬了咬唇,并没有回头。 这位表妹,自幼便以他的未婚妻自居,虽然身份上最多只能做个侧室,但奈何母妃喜欢她。 不过宋嫣然从小便长得温婉柔美,又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倒也没特别反感。 顶多将来他娶了正妻后,再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罢了。 如今他落魄至此,宋嫣然觉得嫁他是受委屈了,也理所应当。 既然他娶了她,等日后太子大事能成,他重新扬眉吐气之日,她便会明白今日嫁他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这个一路走一路哭声不断,新郎官更是满脸晦气的迎亲队伍,在路人奇异的目光里,一路走到了城南,来到岳渊给张氏母女置办的二进宅子。 岳子寰抬头看着这座小小的宅院,虽然很小,却至少是白墙黛瓦,小而精致。 从前的他定然是百般瞧不上,可是对比他这几日住的那个破屋子,那便是天壤之别。 他下了马,来到喜轿前,亲手掀开轿帘,轻声道: “嫣然,咱们到了。” 蒙着红盖头的宋嫣然哭声一停,随后颤巍巍伸出了手,搭在了岳子寰的手上。 两人的手都惊人的凉。 隔着红盖头下摆流苏,宋嫣然看见了岳子寰的手。 记忆中那骨节分明修长洁白的手,此刻竟满是红肿的冻疮。 不止这个,她甚至闻到了岳子寰身上散发出来的汗馊味儿。 那个谪仙般的王府大公子如今已与贩夫走卒无异。 宋嫣然再一次悲从中来。 这辈子,她怕是没了丝毫盼头。 宅子里喜娘还在催: “新郎新娘快些吧,别耽误了时辰!” 岳子寰扶着宋嫣然,一步步进了宅子。 这场匆忙置办的婚事,没有一个客人观礼。 身穿大红喜服的新人进了门之后,宅子大门立刻便关上。 宅子本就不大,喜堂更布置得简陋。 张氏坐在堂上,一张脸拉得能有一尺长。 看见岳子寰进来,张氏也没个笑模样,白眼差点翻到天上。 喜娘还想说些吉祥话,张氏已经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 “别废话了,赶紧的!” 岳子寰眼底神色一暗,心头满是耻辱。 过去张氏见了他只有赔着笑脸讨好的份儿,如今竟也在他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当真是欺他无法翻身了? 还有,为何只有舅母一人,舅舅去了何处? 满腹狐疑的岳子寰在诡异的气氛中与宋嫣然拜了堂。 中间宋嫣然好几次差点晕厥,都被岳子寰扶住。 终于到了送入洞房的环节,岳子寰直起身,这才发现张氏发髻上别着一朵白色绢花,穿得也一反常态,十分素净。 而原本该坐着宋延年的位置,摆着一个木制牌位。 岳子寰原地怔愣片刻,倏地反应过来,舅舅竟然也死了? “看什么看!都是你那个死鬼娘造的孽!” 张氏带着恨意看向岳子寰。 第119章 最好用的工具 岳子寰站在喜堂上,听着张氏用尖利刺耳的声音控诉着前夜定北王府灵堂上发生的事,瞳孔瞬间缩紧,想要将这种荒谬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冷冷地看向张氏,嗤之以鼻道: “舅母,您以为我没了前程之后,顺带连脑子都没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母妃确实是横死,但你说什么尸变,什么吃人,你以为旁人是傻子?” 张氏骂的口干舌燥,正打算倒点茶喝,听了岳子寰的冷笑之后气得小腿肚子都抽筋了。 她这辈子确实经常撒谎,可是宋氏尸变这事确实是真的。 天地良心啊! “我呸!你都落魄成这样了还在老娘跟前摆什么架子?” “你娘头七夜尸变那是几十号人都亲眼看见的!” “不光是我看见了,我家嫣然也在,你爹你弟弟妹妹全都在!” 张氏豁地站起身,叉着腰指着岳子寰便破口大骂: “你娘那个丧门星,死了就死了,偏偏还要诈尸吃了嫣然她爹,老娘告诉你,这事儿在我这过不去!” “你娘欠我们娘仨一条命,你这辈子都要补偿我们,直到你死!” 岳子寰听得脸色发白,身子微微晃了晃。 他忽然斜眼看向呆站一旁的喜娘,眼神中透出一股杀气。 喜娘正听得起劲,蓦地察觉到一阵寒意。 她看向岳子寰,被后者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笑着甩了甩帕子: “哎呦,瞧我这眼力见,拜堂也结束了,我也该走了,回见啊~!” 喜娘扭着腰三步并做两步便跑了。 外人一消失,岳子寰抬手便掀开了宋嫣然的鸳鸯戏水红盖头,抓住了宋嫣然的手腕: “嫣然!你告诉我,舅母说的都是真的?” 宋嫣然露出一张涂满了白粉与胭脂的脸,双眼哭得红肿不堪,像两个吃剩的半截桃子。 岳子寰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嫌弃。 这哪像新嫁娘,活像个女鬼一样。 宋嫣然抽噎着开口: “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姑母诈尸的!” 她回想起前夜的经历,浑身都在发抖。 “姑母她吃了我爹,还走出了灵堂,吃了赵妈妈!” “最后是郡主亲自出手砍了姑母的头,又命人将姑母当场烧成灰,才镇住尸变的!” 宋嫣然满眼惊恐,脸上的白粉都遮不住神色中的灰败。 她忘不了那一幕,如果赵妈妈没有上前拉住宋氏的衣裳,宋氏当时直勾勾盯着的是她,是直冲着她而来的! 岳子寰闻言顿时一阵眩晕,他后退了一步,晃了晃脑袋。 这才是母妃棺木上贴满了符纸的原因? 疯了,全都疯了! “我不信,你们是跟岳染合伙了来羞辱我母妃!” “我要去找岳染问个清楚,连死人都不放过,她到底有没有人性!” 岳子寰满眼通红,用力扯下胸前的新郎官大红花,狠狠扔在地上。 岳染让他母妃死无全尸,她好狠的心。 “老娘管你信不信!你想上哪去?” 张氏跳起来抓着岳子寰的胳膊不放。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从今以后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守着嫣然!” “但凡你敢有一点歪心,我就满大街说你娘诈尸吃人的事儿,大家都别想做人!” 岳子寰发现,自己的力气还比不上张氏的力气大,她这一撒泼,他居然寸步难行。 他悲愤地看向狭窄小院上方的天空,对岳染的恨意又多了一层。 千里之外的云中。 萧策站在飞剑之上,一手稳稳牵着身边岳思凝的小手,不时看向小姑娘木然的脸。 岳思凝眼中像深山潭水,长久没有一丝波澜。 看不到她对于高空的惧怕,也看不到她对于回家的高兴。 掌门师尊说,关于回京这件事,从头到尾,思凝唯一的反应就是喊了一声“姐姐”。 萧策眸中掠过一抹若有所思,他回想起京城大理寺有过一面之缘的红衣女郎。 能让思凝多年不见还记在心里的,一定是个很好的姐姐。 萧策牵着岳思凝在前方风驰电掣,身后不远处,一群年轻男女同样踩着飞剑跟着萧策而来。 “姚曳师姐,大师兄一路上怎么连头都不回,他眼里只有小师妹吗?” 一名墨绿色长裙的女弟子咬着唇站在飞剑上,身形有些不稳。 前方一位浅紫色衣裳的少女回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扶了她一把: “大师兄奉掌门之命要护着小师妹,青英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曳环视周围,发现大部分师弟师妹脸上都露出了疲态,扬声道: “大家速度慢些,大楚京城的落脚点在东城柳叶巷,据说地方够大,今晚落日前定能赶到。” 青英闻言松了口气,眺望着遥遥远去的萧策与岳思凝,唇角不知不觉耷拉下来: “师姐平日对小师妹那么好,可她还像个木头一般。” “我听说,小师妹得知要回京,当时就喊了声姐姐,可是师姐你照顾了她两年,连一声师姐都没听过。” “每次出门做任务,都是师姐时刻守在她身边保护她呢。” “入了神尊门,便要以神尊门为尊,小师妹神思如此混沌,也不知道掌门为何如此宠她。” 姚曳眉眼淡淡地听着,并不说话。 “约莫是因为她的母亲吧。”另一个女弟子满脸八卦地开口。 “你们知不知道,当年掌门与段师伯都对清月师叔情有独钟,谁知清月师叔最后竟然嫁了个凡间的王爷,而且还早早就逝去了。” 青英张大了嘴: “可是我看段师伯对小师妹并不好啊......” 说完她立刻捂上嘴,瞥了眼姚曳。 姚曳是段青空的亲外甥女。 果然,姚曳一双杏眼横了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们有这功夫传闲言碎语,还不如多花些时间修炼,年底除妖大会,你们打算交上什么成绩来?” 天大地大,成绩最大。 果然所有人立刻都闭上嘴。 姚曳满意地看向前方。 她才不介意掌门宠爱谁,也不在乎岳思凝喊谁姐姐。 只要岳思凝始终对妖物有极高的敏感察觉力,她就会一直带着岳思凝。 神尊门这一代年轻人中,除了萧策,论除妖战绩,无人能越过她。 这可多亏了岳思凝的出现。 又好用,还不会说话,再没有比岳思凝更好用的工具了。 第120章 岳思凝的迟疑 张氏的宅院外头,岳子禹独自一人站在街道拐角,看着那只挂了两个红灯笼的简陋宅院,久久没有说话。 大哥与宋嫣然终究还是成了夫妻。 他从此有了妻子和家庭,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总好过之前在外流浪。 说起来,这也算是母妃生前一直念叨的事,但愿母妃泉下有知,能高兴一些。 岳子禹垂下眼帘,母妃前夜尸变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尸体被烧成灰后,母妃的灵魂真的能到地府吗? 岳子禹心头一阵钝痛,他最后看了眼岳子寰的小院子,转身离开。 回京短短不到十日时间,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至今想起来,仿佛还在梦里一般。 “快看,天上又有神仙了!” 街头的路人们纷纷奔走惊叫。 岳子禹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道闪耀的光芒所吸引,纷纷抬头望向那片蔚蓝的天际。 只见一柄飞剑如破晓晨星般划过长空,远远看去,其上有人衣袂飘飘,仿佛是神话中的仙人降临凡尘。 随着那飞剑距离京城上空越来越近,飞剑上的人形容外貌也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位俊秀的年轻男子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并肩而立。 年轻男子面如冠玉,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凡的气质,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他身旁的小女孩则如同人间的精灵,圆脸乌发,肌肤如雪,乌黑的眼珠子十分严肃。 岳子禹仰着头张大了嘴,直愣愣看着那柄飞剑飞过他的头顶,直奔东城方向而去。 他呆若木鸡地瞪着眼,随后右手狠狠拍在左手上。 “思凝!那是思凝!”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向定北王府疾驰而去,脚步轻盈而急促,几乎是在飞奔。 仙人醉的雅座中,慕容晖双手撑着窗台,远远眺望着那从头顶飞过的飞剑,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这大楚京城确实是好地方,戏是一出接着一出上演,别提多热闹了!” 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笑意,浑身松弛至极,仿佛事不关己。 拉达站在雅座门口,略带愁绪地盯着慕容晖的背影。 京城中有修行者常驻,对他家殿下来说,实在算不上好消息。 他神色凝重地看向手里抱着的长刀。 若是哪日殿下暴露了,他凭着手里这把刀,能在修真者手里保住殿下平安吗? 同一时间,站在飞剑上的岳思凝忽然低头看了一眼,乌溜溜的眼珠子里罕见地闪过一抹迟疑。 萧策正控制着飞剑,并未察觉。 一瞬间之后,岳思凝便再次抬起了头,脸上再度恢复了木然。 皇宫深处。 一位身着华丽宫装的妃子正倚靠在雕花窗棂旁,手中轻捻着一串精致的琉璃珠链,面前燃着一炉沉香,似乎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她的眼神原本平静安详,但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破空之声划破宁静的天空,宫妃的目光骤然凝聚,望向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色的蓝天。 只见一道银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一把飞剑以一种超凡脱俗的姿态越过了朱红色宫墙外的上空。 “云嫔娘娘,莫非是神尊门的人又来了?” 身旁的嬷嬷抬头看天,神情有些激动。 云嫔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的情绪瞬间跌宕起伏。 她曾满怀希望地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楚寒岭送至神尊门使者面前,渴望他能被选中,惟愿那条超凡入圣的道路可以让她的儿子摆脱混沌,恢复神智清明。 然而神尊门却以楚寒岭根骨不佳、难成大器为由,婉拒了她的请求。 那一刻,她心中的希望如同被冰冷的寒风扑灭,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失落与不甘。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认命。 谁知不过一转身的功夫,神尊门的人便领着定北王府的那个痴傻女儿来了,如获至宝一般说什么天纵奇才,什么百年难遇。 都是天生的痴傻,凭什么岳思凝那个小丫头就能比她的儿子幸运? 不就是因为岳思凝死去的母亲曾经是神尊门弟子吗? 她就不信了,一个傻子算得上什么天纵奇才。 看着天空中那远去的飞剑,云嫔的眼神中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恼怒与憎恨的火焰在她的眼底悄然燃烧。 她缓缓站起身,窈窕的身影在阳光下拉长,投射在地上形成一片阴影。 “五皇子今日又去东宫了吗?” 嬷嬷闻言连忙笑着回话: “是的娘娘,冯良娣命人传话,说是要教殿下一套剑法。” 云嫔不置可否地轻嗯了一声。 冯小楼在利用她的儿子,这一点,从一开始她就看出来了。 一个身份卑贱的外室女,竟然妄想要绑住两个皇子,胃口真是不小。 原本她对冯小楼是起了杀心的。 一切的转机,在于她的儿子楚寒岭身上发生的变化。 与冯小楼熟识之后,楚寒岭说话忽然变得利索了一些,眼神与往常相比,也多了些少年人的情绪。 他力气大,性格暴躁,她曾为他请过好几位武艺师傅,都没撑过半年便请辞了。 神尊门收徒落选之后,太子楚寒天领着冯小楼来见了楚寒岭。 一向对陌生人带有敌意的楚寒岭,破天荒第一次对着冯小楼喊了“姐姐”。 惊喜不已的云嫔,也曾想过让冯小楼来做楚寒岭身边的女官,只可惜楚寒天将冯小楼看得跟个宝贝似的,压根不愿放手。 如今冯小楼终于还是做了楚寒天的女人,东宫良娣虽然还是个妾,但看楚寒天独宠冯小楼的样子,这个女人,未来不可小觑。 云嫔看透了冯小楼的野心,但她此刻最关心还是自己的儿子。 只要楚寒岭的痴傻能有好转,冯小楼想做什么暂且随她。 也幸亏自己儿子是个痴傻的,太子楚寒天对于这个五弟也没有什么戒心,一般外男不得进去的东宫,自己儿子出入十分方便。 既然冯小楼想教儿子剑法,她当然是乐见其成,哪怕这两人名义上是叔嫂,过于亲近并不妥当。 可是人家楚寒天都不在意了,旁人还能说什么? 反正她儿子也不会吃亏。 第121章 神尊门驻京办事处 岳子禹跑回定北王府的时候,岳渊与岳染早就得知神尊门又有人前来京城了。 只是定北王府在城北,神尊门来人并未从定北王府上空经过。 “父王!姐姐!” 岳子禹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正厅: “思凝!是思凝回来了!” 岳渊闻言,眼中顿时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仿佛年轻了几岁。 当年他亲手把思凝交到秦千秋的手上,便已做好准备,这一生可能都见不到小女儿了。 万万没想到,两年后,思凝还会再次回到大楚京城! 岳染猛地站起身,目光也变得灼热起来。 在旁人看来她与思凝只有五年未见,可是对她而言,她和妹妹上一次说话已经是前生的事。 思凝自幼不能与人交流,也不知道在神尊门过得怎么样。 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抱过那香香软软的妹妹了。 岳染急切地问岳子禹: “思凝在何处?也在神尊门京城会馆吗?” 岳子寰灌下一整杯茶,这才喘了口气: “听说是在东城柳叶巷,东宫太子将自己名下的一座宅子空出,用来作为神尊门弟子的落脚之所。” 他急急说道: “我看见思凝了!她跟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飞剑上,就从我头上直接飞过去的!” 秦侧妃与柳侧妃对视一眼,两人都喜上眉梢,眼底甚至有泪花浮现。 她们都没有孩子,今后也不打算生孩子。 对于她们二人来说,曾经亲手从一团婴孩养到七岁的岳思凝,就是她们的女儿。 岳染闻言,转身看向岳渊: “父王,我这就去一趟柳叶巷,看能不能把思凝接回来住几天。” 岳渊连连点头,颇有些语无伦次的感觉: “要去!要接回来就该接回来,不是,能接回来就接回来!” 岳子禹看着岳染,踯躅片刻,问道: “我,我能不能也去看看?” 自从去了西鹿书院,他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大,他自幼在京城困在后宅院子里又有多么无知。 神尊门在多国百姓眼中都有着崇高的地位,但又十分神秘,民间关于神尊门充满了各种猜想,他真的很想去见识见识。 他脑海中还记得岳染的母亲,先王妃卢清月,那是一个非常美丽明亮的女子。 只是从小祖母和母妃都不让他接近先王妃,她们总说她诡计多端,还会抓走小孩吃掉。 母妃曾对他说过: “王妃只有两个女儿,她若是见到你们兄弟,一定会恨不得将你们带走掐死!” 因此小时候的他对先王妃充满了厌恶和恐惧。 记忆中,他与先王妃只说过几句话,每次刚开口,母妃都会惊恐万分地冲过来把他抱走,生怕先王妃会抢他一样。 每每对此,先王妃都只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如今回想起来,她的笑容,似乎非常悲伤。 他七岁那年,先王妃病逝,父王在先王妃院子里痛哭不止,三天三夜都没合眼。 祖母和母妃则在自己院里弹冠相庆,甚至还摆了一桌酒席,一边吃一边笑。 那时的他甚至跟着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整天担心被先王妃抓走吃掉了。 这种观念,同样是在进了西鹿书院之后土崩瓦解。 不,他其实早就该知道的。 先王妃身为神尊门弟子,奉行的宗旨从来都是斩妖除魔维护人间,她怎么可能会吃小孩? 回顾过往,岳子禹逐渐明白,父王心里只有先王妃一人,从他记事起,父王就没有踏足过母妃的院子。 王府后宅中,不被爱的人一直是他的母妃,一直以小人之心揣测先王妃的也是他的母妃。 先王妃那样的人,又有几个人会不喜欢。 他很好奇,不知道神尊门的人是不是都和先王妃一样? 岳染看了看岳子禹略带腼腆的神情,点头一笑: “事先说好,我也没跟神尊门打过交道,他们是什么脾性并不好说,不可能人人都和我母亲一样。” 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若是起了什么冲突,我可顾不上你,你自己看准机会溜走!” 岳子禹听的一愣一愣的。 不就是去接岳思凝回王府吗?为何岳染说得像是去踢馆一样?? 京城东,柳叶巷,神尊门京城会馆。 这里曾经是一名一品大员的宅邸,告老还乡之后,林皇后娘家便买下了这座宅子。 现如今,楚寒天又将这座五进大宅院赠给了神尊门,只求这些修真者能住的舒心。 神尊门众人早已抵达此处,各人迅速分好了住处。 青英跟着姚曳在园子里闲逛,脸上露出几分勉为其难认可的表情: “这宅子倒也算是雅致,虽然比不上门内各峰气魄恢弘,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还算不错。” 姚曳依然是眉目淡然地样子,她看向院落中曲折的石径以及精致的亭台楼阁,心中同样也很满意。 这座宅子足够大,此次前来京城的弟子们一人分一个厢房都绰绰有余。 比起从前做任务,这次赴京的条件相当优渥。 他们要做的,就是监视大楚京城,找出那个妖胎。 姚曳的唇角扬起了自信的弧度。 旁人了解不深,但她这两年与岳思凝同吃同住几乎寸步不离,她太清楚这个小师妹的价值。 只要有岳思凝在身边,找出那个妖胎简直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姚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小师妹呢?谁看见她了?” 青英撇了撇嘴,不耐烦地开口: “谁知道呢,大家赶路都累了,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她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姚曳闻言冷眼看向身后的这群师弟师妹: “立刻去找小师妹,绝对不能让她出事!” 青英还想说些什么,迎面撞上姚曳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颤。 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拽着其他师妹转身就走,内心有气也不敢表现出来。 至于吗?又不是亲妹妹,人就在这宅子里,还能走丢不成! 而此刻的岳思凝,独自一人端了把小板凳,放在会馆的大门口,乖乖巧巧坐在上面,托着腮看向大门外。 萧策无奈地站在她身后,轻叹道: “思凝,你到底在看什么?天色不早,该休息了。” 岳思凝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然托着腮坐在小板凳上,执着地看着外头。 没过多久,她忽然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萧策以为她听懂了自己的话,正要去牵她的手,却见岳思凝抬腿迈过会馆的大门槛,欢快地向前跑去。 他连忙跟出去,接着便看见岳思凝向前猛地一扑,扑进了一个红衣女郎的怀中。 第122章 强龙青英想压地头蛇岳染 岳染与岳子禹一路骑马而来,楚寒天为神尊门准备的这座会馆在东城十分引人注目。 尤其是门头上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写着“神尊门会馆”五个大字,相距几百步开外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岳子禹有点紧张,他与普通大楚百姓一样,对神尊门三个字有发自内心的敬畏。 如今回想起来,他有些不明白,为何祖母会对先王妃那般厌恶,甚至连对神尊门弟子的尊重都没有。 他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也从未把先王妃跟神尊门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岳染不知岳子禹内心在想什么,她对此也不关心。 她拉住手中缰绳,翻身下马,看着前方那朱红色的大门。 不知为何,神尊门会馆的大门此刻是完全敞开的。 下一刻,岳染便明白了原因。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前方大门里跑了出来,径直奔向她。 她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那比记忆中长高了许多的小女孩笑着扑进自己的怀里。 眼前仿佛有点模糊,鼻子似乎有些酸。 岳染眨了眨眼,低头看向那仰着头看着自己的白皙小脸。 “思凝?” 小姑娘笑着张嘴: “姐姐!姐姐!” 岳染不必再另外确认了,只看那酷似母亲的眉眼,她就可以认出自己的妹妹。 她弯下腰,托住岳思凝的腿弯,将小女孩竖抱在怀里,手上掂了掂,用自己的鼻尖去碰小女孩的鼻尖: “我的思凝长高了,是个大孩子了!” 岳思凝咯咯笑着,双手环抱着岳染的胳膊,满足地将小脸靠在姐姐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 “姐姐。” 岳染含泪微笑,眼中难免掠过一丝黯然。 五年过去了,思凝长大了不少,可是依然只会喊姐姐。 那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尊门,并不能治好思凝的病症。 岳子禹站在岳染身后,正好跟岳思凝大眼瞪小眼。 他看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自在地扯出一抹笑容,抬起手对着岳思凝摇了摇。 谁知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把脸换了个方向,不再看他。 岳子禹尴尬地放下手,他明白,他都懂,以前的自己确实够讨人厌的。 萧策此刻已经追到岳染面前,他认出了岳染,礼貌地颔首一笑: “原来是岳小姐,好久不见了。” 岳染双手抱着岳思凝,同样也只是微微点头: “这位仙长别来无恙。” 萧策轻咳了一声,苦笑道: “在下实在当不得仙长二字,岳小姐就叫我萧策便好。” 岳染抬起清冽的眼神直直看向萧策: “萧公子,我们一家与思凝许久未见,不知能否接思凝回定北王府住上几日?” 萧策迟疑片刻,便打算点头同意。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冰冷高傲的声音: “不可以!” 几人闻声回头看向神尊门会馆大门口。 之间一身墨绿长裙的青英正站在台阶上,眉梢眼角带着毫不遮掩的轻蔑之意: “入了神尊门,便断了尘缘,哪里还有回家之理?岳思凝不可以走!” 萧策闻言眉头便是一皱。 青英这话简直就是歪理。 神尊门虽然极少干涉人间事,却并不妨碍门中弟子回家探望。 当年小师妹的母亲清月师叔每每完成门中的任务,都会请假回家住一段时间。 他们只是修行,并不是真的斩尽尘缘,又不是出家了。 更何况还有姚曳这样的长老亲族同在一门修行。 “青英,你有些无礼了!”萧策冷眼看过去。 青英站在台阶上,高扬着下巴摆着睥睨之姿,好让这所谓的京城贵女知道神尊门的厉害。 没想到萧策一开口就落了她的面子。 青英嘟起嘴,埋怨地瞥了眼萧策: “大师兄!您又不是不知道,姚曳师姐对小师妹可是当眼珠子一样疼爱的,小师妹平日里做任务遇到危险,那可都是姚曳师姐在保护她!” 她斜眼看向岳染: “所谓的亲姐姐,连那些秘境的大门都进不去,如今倒是忽然冒出来抢妹妹了,把姚曳师姐放在何地?” 萧策奇怪地看了眼青英,平时青英说话就不好听,但今天这张嘴尤其令人生厌。 他一拂长袖,沉声道: “越说越没道理了!姚曳保护小师妹尽的是师姐的责任,也是掌门师尊的命令,如今小师妹见到亲姐姐想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二者并无冲突,你为何要分个非此即彼?” 青英委屈地红了眼。 她承认,一开始对岳染发难,她是带着强龙力压地头蛇的心思的。 什么大楚贵女,什么郡主千金,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全都是蝼蚁罢了。 谁能想到萧策硬是胳膊肘朝外拐,根本就不站在她这边。 她狠狠剜了一眼岳染,这才低声道: “我还不是怕姚曳师姐伤心吗?” 岳染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青英,开口道: “这位仙子好生奇怪,我只是想接自己妹妹回自己家住几天,怎么到了仙子口中倒成了大逆不道之事?” “我也没听说神尊门不让门中弟子回家啊,莫非是这位仙子新定下的门规?” 这话一出,萧策与青英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神尊门的门规只有掌门与太上长老才有权力制定修改,普通弟子压根没有这种资格。 岳染这话等于当场打了青英的脸。 青英眸中寒光闪过,厉声喝道: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懂不懂规矩!” 她气急败坏,见岳思凝始终紧紧搂着岳染的脖子,头都不回一下,心头更气,高喊道: “岳思凝,你给我下来!” 岳思凝撅着屁股对着青英,东看西看,就是不回头看。 青英脸上更是没面子,她飞身扑向岳染,伸手就要去拽岳思凝: “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岳染与岳子禹见了青英这番做派,脸色都沉了下来。 当着亲人的面都这样大呼小叫的,平时思凝还不要被她给欺负死? 岳染一手托着岳思凝,一手从腰间抽出软剑,伸手微震,剑尖便指向青英。 青英嗤笑一声: “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她手中寒光如电,便直接冲着岳染刺去。 第123章 他不配 岳染眉压着眼紧抿着唇,把岳思凝抛给岳子禹抱着,扬起长剑立刻回击。 萧策眼中满是怒意,神尊门弟子严禁对普通人出手,青英这是把门规放在何处 ? 他刚要伸手阻拦,却没想到岳染速度比他还快。 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炸开,青英与岳染同时倒退了一步。 岳染眼神锋利,脸上没什么表情,青英的面色却一阵青一阵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断掉的短剑。 她的武器,竟然被一个凡人给挡回来了? 而且还断了? “岂有此理!”青英气得浑身发抖。 这事儿要是传回门中,她还怎么抬起头见人? “贱婢看剑!!” 青英拔下背上长剑,还打算刺向岳染,萧策站在旁边怒斥了一声: “够了!你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他手臂微抬,青英手中长剑脱手而出,自动回到了剑鞘之中。 青英涨红了脸,眼中有泪花浮现,她咬着唇瞪了眼岳染,又看了眼萧策,原地一跺脚,转头向着会馆里头跑去。 萧策不看她,转身面向岳染,满脸惭愧: “实在是对不住,青英平时在门中就有些任性,今日说话更是失了分寸,还请岳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岳染将手中长剑放回剑鞘,微微一笑: “萧公子客气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会介意的。” 她微微扬起眉梢问道: “现在,我可以带思凝回王府了吗?” 萧策连忙点头,随后迟疑道: “是这样的,掌门师尊对思凝很是看重,命我等一定要保护好她,如今她要回王府小住并无不可,但,在下可否找两位师妹陪同去王府?” 岳染看了眼会馆大门,瞧见门边有风吹起的裙摆,她低笑道: “当然没问题,不过,不会是刚刚那位仙子吧?” 萧策尴尬地一笑: “不会是她,在下会找两位通情达理的师妹前去王府的。” 岳染就坡下驴地点点头: “那就劳烦萧公子多费心了。” 萧策见岳染并未反对,心头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了一半,萧策心头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岳染固然貌美且气场强大,却毕竟是个凡人。 他为何在她面前总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没等他想明白,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大师兄,我来陪小师妹一同回王府吧。” 说话间,一身淡紫色衣衫的姚曳已经走到了萧策身旁。 姚曳面容清冷秀美,声音轻柔而有礼,她朝着岳染微微颔首,展现出一种教养良好的姿态。 但岳染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这让她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恐怕也并不简单。 更何况,刚才青英在大门外发飙撒泼的时候,姚曳身上的淡紫色飘带可是被风吹起来好几回呢。 有冲突的时候她躲在一旁窥伺,冲突消弭之后她才出来息事宁人。 这位恐怕是摘桃子的好手。 萧策对于姚曳自然放心,他点点头,对着岳染道: “这是我师妹姚曳,平日在门中多是由姚师妹照顾思凝,岳小姐大可放心。” 岳染弯唇一笑,同样有礼地福了福身: “仙子大驾光临,我定北王府自然是蓬荜生辉。” 两人说说笑笑地转身并肩朝着定北王府走去。 萧策目送着这两名女子的背影,明明看上去气氛和睦,不知为何他心头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岳子禹抱着岳思凝气呼呼地上了马,脸色黑如锅底。 今日那个叫青英的女人几乎把他对神尊门的美好幻想全部砸碎了。 如此泼妇,与市井贩妇有什么区别? 而且当着思凝哥哥姐姐的面对着思凝呼呼喝喝。 平时他们不在思凝身边的时候,还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对待思凝的。 他一手抱着岳思凝,一手牵着缰绳,让马慢慢往前走。 说来也怪,以前岳思凝从不让他碰一根手指,今天他把她抱上马背,又用一只胳膊护着她,倒是没见她有任何排斥。 岳子禹闻着岳思凝头发上的甜香,有些失神。 原来妹妹这种存在,是这么香香软软又乖巧的吗? 过去那么多年,他都不知道啊。 岳子禹决定鼓起勇气再试试,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夹了起来: “思凝,叫声哥哥给我听听?” 岳思凝木然看着前方的路,一声不吭,只有眼皮眨巴了一下。 岳子禹心头的期待只得缩了回去。 罢了,他不配。 神尊门会馆大门前发生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进了皇宫。 晟文帝靠在椅背上神色难明: “岳染与神尊门女弟子一见面就起了冲突?” 对于神尊门,晟文帝自然是尊重的。 前提是,神尊门确实如传说一般不会轻易干涉人间事。 如今大楚京城传闻有妖胎现世,他自然需要神尊门弟子在京中坐镇。 就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如今听说岳染与神尊门之间的冲突,晟文帝心中其实乐见其成。 他不会忘记岳染生母的身份。 岳染手握重兵,如果再有神尊门作为后盾,对于大楚皇室来说,可不是好事。 云嫔的万春殿。 “那对姐妹,真是到哪儿哪儿就不得安宁呢。” 云嫔躺在榻上吃着桃酥,唇角有着满意的笑容。 楚寒岭坐在一旁,手里举着一把精钢剑轻轻挥舞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云嫔满是怜爱地看着儿子。 楚寒岭这几天跟着冯小楼学剑,竟然能背下一整个剑谱来。 这对云嫔真是意外之喜。 她的儿子会越来越好的。 不像定北王那个痴傻的二丫头,哪怕进了神尊门,也依然是个傻子。 东宫。 冯小楼脸色有些苍白地站在楚寒天身后,听了暗卫传来的信息,她眼珠子微微一转,脸上有一丝喜意。 天晓得,她在宫中远远看见神尊门修行者的飞剑划过天空时,内心有多么恐惧。 进宫前,母亲给了她整整一瓶的清妖丹,一直都没有动用。 昨日在远处一见那把飞剑,她当时就吞下一颗清妖丹。 只要神尊门弟子还在京中一日,她便一日不能断了这药。 否则,她一个人面对一群神尊门弟子,只怕是死无全尸。 如今岳染得罪了神尊门,对她来说是好事。 有岳染挡在前头分散神尊门的注意力,这些人查不到妖胎踪迹,终究是要离开大楚的。 第124章 姚曳要跟岳思凝一个房间 楚寒天托着腮冷笑了一声: “岳染那个脾气活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真的以为没人能治她了?连神尊门的人她都要挑衅。” 冯小楼抚着胸口轻轻咳了咳: “姐姐在北境习惯了一言堂,这个性子一时半会怕是改不了的。” 她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名声可怎么办,连神尊门都得罪了。” 楚寒天见冯小楼如此憔悴,心头难免疼惜不已,连忙把她搂在了怀中: “小楼,事到如今你还把岳染当姐姐?她从头到尾都不曾对你心软过。” 冯小楼浅笑着摇摇头,略带哀伤地扬起眉: “是我误会了自己的身世,连带着牵连了殿下和霍尔,她不肯原谅我也是情有可原。” 楚寒天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冯小楼乌黑柔亮的长发,眼中阴霾一闪而逝。 小楼的身世有误又怎么了。 虽然小楼的母亲故意撒谎误导了他这一点的确可恶。 但是小楼这样美好的女子,就该有个显赫高贵的身世才对。 岳渊那个老不死的不识抬举也罢,如今小楼另有造化,得了皇祖母的青睐,不也照样成了太子良娣。 未来他若能顺利成事,他定要封小楼为皇后! 想到这里,楚寒天略有些迟疑地开口: “今日,父皇与母后都向我提及了太子妃以及侧妃的人选。” 这件事在他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要让小楼知情的。 冯小楼呼吸一滞,并未开口,只是退后了一步,强笑着看向楚寒天,眼底却有泪花闪过。 “殿下,小楼出身低微,不能为殿下铺路,这已经是小楼心中最大的憾事。” “如今能有世家贵女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小楼只会为殿下高兴。” 楚寒天心疼不已,却无法再如从前一般强调一生一世一双人。 正如冯小楼所说的那样,他需要强有力的外戚。 楚寒云那厮近日多次向卢氏府中送去各种礼物,明面上是想拜卢长淮为老师。 实际上,他这位三弟的花花肠子,连金銮殿上的太监都看得出来。 卢氏一族势力太大,当年定北王岳渊迎娶卢氏嫡女卢清月一事,曾经让父皇辗转难安。 他小时候听说定北王府那个不着调的老王妃与卢清月之间的争执,也曾遇到过父皇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的场面。 楚寒天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十年前卢清月病逝,父皇在御书房中得知消息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的样子。 从那时候,他就明白,若是卢氏女不能成为皇室的助力,那就最好让她们在京城消失。 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原本是毫无争议的帝位继承人,也不需要外戚为自己增加势力。 万万没想到,楚寒云这个病了十年的病秧子,竟会忽然痊愈。 昨日在御书房中,父皇当面考了楚寒云几个治世的科考题目,楚寒云都不卑不亢一一作答,最要命的是,他每次多回答一个问题,父皇脸上的笑容就越热烈。 “病了这么些年,脑子还算好使,就是这身子骨太弱,还得好好养养。” 父皇拍着楚寒云的肩膀,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那一刻,楚寒天内心凉到了极致。 两个成年皇子,一个打算迎娶卢氏女,而另一个宫中只有一名良娣,并且出身寒微。 这种情况对楚寒天十分不利。 “小楼,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负你!” 楚寒天看着冯小楼眼重的泪光,焦虑地走上前,将她拦腰抱起,走进了寝宫。 后宫女子的地位,要么来自母族,要么便母凭子贵。 只要冯小楼是他身边第一个怀上身孕的女人,未来不论他的太子妃是谁,都要多敬重小楼一分。 定北王府。 岳子禹将岳思凝抱下了马背,兄妹二人看向等在王府门口的岳渊。 岳渊双手扶着轮椅的扶手,眼中含着泪看向许久不见的小女儿。 岳染轻轻牵着岳思凝的手,走向轮椅上满含期待的父亲。 “思凝啊......”岳渊的声音有些哽咽。 小女儿自幼无法与人交流,小小年纪独自生活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神尊门对她如何? 看着倒是长高了不少,小脸蛋也长开了,越发像清月了。 岳思凝靠近轮椅上的父亲,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忽然伸出手就去揪岳渊的胡子。 “哎哟!”岳渊被岳思凝硬生生拽下几根胡子来,下巴生疼,脸上却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两年不见,思凝还是喜欢揪他的胡子! 岳思凝看着手里的胡须,迟钝地开口: “胡子,白了。” 岳渊闻言,笑容略有些伤感。 这两年他身体衰败得厉害,胡子确实都已经全白了。 如今虽然得了医女宁馨得救治,白了的胡子也黑不回去。 “没关系,只要思凝还记得父亲的胡子就好!” 岳渊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岳思凝头上的发髻,眼神中慈爱表露无遗。 秦侧妃与柳侧妃早已满脸激动地凑到了岳思凝面前,柔声道: “小小姐,你还记得我们吗?” 岳思凝歪头看向两名侧妃,木然的表情有了一抹生动,她眨眨眼睛,小身子往前倚靠,伸出双手,分别抱住了两位侧妃的脖子。 秦侧妃与柳侧妃顿时眼眶湿润,两人将岳思凝紧紧拥在了怀里。 “秦姨娘给小小姐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酪,还有花生酥,您快来尝尝!” “小小姐长高了,柳姨娘估摸着做的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两位侧妃一边一个拉着岳思凝的手就这么进王府去了。 丢下岳渊一个人坐着轮椅在大门口与岳染岳子禹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姚曳冷眼旁观了许久,发现岳思凝被那两个女人带进了王府,心头便有些着急。 她低低咳嗽一声。 岳染回过神来,连忙向岳渊介绍姚曳的身份。 姚曳并不在意岳渊,只是略带焦急地开口 “岳染郡主,离开神尊门时,掌门就要我时刻保护好小师妹,一步不能擅离。” “如今进了王府,希望郡主也能把我和小师妹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不然的话,我实在不放心。” 岳渊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在他自己的王府,他的女儿还得靠另一个人来保护? 第125章 那个女人从小就会骗人 岳染抬眼看向姚曳,微笑着开口: “这位仙子多虑了,我妹妹在王府时一向都是跟我同住的,王府戒备森严,我也略懂些拳脚,相信不需要仙子在休息时间还得守着我妹妹。” 姚曳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若是青英此刻在旁边,必然会冲上去与岳染争论。 只可惜,今日青英冲动了些,一见面就把岳染得罪死了。 否则她带着青英来定北王府才是最合适的。 “岳染郡主有所不知,小师妹在神尊门的时候经常夜里受惊失眠,只有我才能安抚她的情绪。” 姚曳微微抬起下巴,略带自傲地看向岳染。 “她毕竟已在神尊门生活了两年,很多习惯都不一样了,郡主只怕无法让小师妹安心入睡。” 岳染微微张嘴,异样地看了姚曳一眼,失笑地摇了摇头: “看得出来,仙子对我妹妹十分关心,我在这里先谢过仙子。” 刚刚那一瞬间,睡了好几天的元宝终于又醒了,在她脑子里不断嘀咕: “我不喜欢她,她好讨厌!” 岳染心中提高了警惕。 元宝在她身边这些日子,她也算摸出了几分门道。 这个世界能让元宝喜欢的东西并不多,例如她的血,又例如月圆夜的月光,元宝说,那叫帝流浆,最是滋补。 同样的,这世上能让元宝特别反感的东西也不多,首当其冲的便是宋氏尸变当日,元宝面对宋氏时那火烧眉毛一般的惊恐。 其次便是今日,元宝对姚曳的排斥。 “元宝,她不会也是异鬼吧?” 岳染背后汗毛竖了起来,青天白日的,姚曳看起来也不像宋氏那样是个行尸。 但她也不得不防。 元宝连忙否认: “哪有那么多异鬼,它们要进这个世界很难的!” “我讨厌她,是因为我见过她!” 岳染诧异了片刻,也不好再细问,总不能把姚曳就这么晾在王府门口。 她走到岳渊身后,推着父亲的轮椅,抬头看向姚曳笑道: “姚仙子,请先进王府一叙,王府这么大,不会少了仙子住的地方。” 姚曳抿着唇,冷着脸跟着岳染父女进了王府大门。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时时刻刻确保岳思凝就在她身边! 岳子禹独自一人站在最后头,看向姚曳的眼神无比失望。 神尊门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跟有病一样。 哪有到别人家里抢人家妹妹的? 这半天看下来,只有那个名叫萧策的年轻男子让岳子禹有几分好感。 他还以为神尊门中的女子都像先王妃一样呢,果然见面不如闻名,有些幻想是不可以去触碰的。 “这世上,果然没有神仙...” 少年人喃喃低语,失落地走进了王府。 天黑之后,姚曳便再度要求跟岳思凝同一个房间。 然而此时岳思凝正倚在岳染身旁,见到姚曳如同没有见到她一样,两眼空洞茫然。 “小师妹,听话,到师姐这里来。” 姚曳露出温柔的笑容,对着岳思凝招手。 岳思凝眼珠子缓缓轮了一轮,随后便伸出双手把岳染的腰紧紧环住,小脸更是埋在岳染腰间,连看都不看姚曳。 姚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小师妹!”她声调高了不少。 岳思凝小身子一抖,把岳染抱的更紧。 岳染不动神色地摸着妹妹的头发,抬眼笑道: “姚仙子,不如就让我照顾我妹妹一晚,您就住在我们旁边的院子,如果她有什么不对,我就立刻来找您求助,可好?” 姚曳深呼吸片刻,终于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 她保持着温柔的模样,矜持地点点头: “那就先这么住一晚吧,岳染郡主,小师妹进了神尊门之后,神识异于常人,能察觉常人无法察觉的各种诡异,平日里只有我能够安抚她,若是她今夜受惊过度,您可不要后悔。” 岳染不以为意,笑着让婢女送姚曳到旁边的院子里休息。 等到姚曳一走,一直闷不吭声的岳子禹忍不住愤愤开口: “姐姐,我怎么觉得她是把思凝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了?” 岳渊脸色沉沉,并没有驳斥岳子禹。 “我看她呵斥思凝的样子驾轻就熟,平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待思凝的,染染,父王送思凝去神尊门,是不是又做错了?” 清月生下思凝没多久就去世了,临终前她对小女儿极为不舍。 当年秦千秋带走思凝,他还以为这是思凝的造化,欣喜了许久。 可若是小女儿在外头被人欺负了,他岂不是弄巧成拙! 更何况思凝这个样子,被欺负了都不会说。 岳渊心头有着浓浓的悔意。 也不知是否该向神尊门要回自己的女儿? 岳染搂着岳思凝小小的肩膀,沉吟不语。 妹妹身上或许真的有秘密。 前世她死得仓促,压根不知道这些事。 现如今,但愿她能保护好思凝。 “你们先别急,我看那个姚曳对于思凝夜晚受惊一事很有自信,今晚我先守着思凝,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岳染牵着岳思凝的手,半蹲下来,抚摸着妹妹光滑圆润的脸蛋: “思凝不怕,姐姐就在旁边,姐姐会保护好你!” 岳思凝木然的眼睛眨了眨,闪过一丝欣喜。 她扑进岳染怀里,双手再度搂着岳染的脖子,不停地轻声喊着: “姐姐,姐姐......” 岳染半垂着眼帘,微笑着将妹妹抱起来: “父王,我带思凝回去了,岳子禹,你陪着父王多聊一会儿。” 父子二人看着岳染将岳思凝一路抱着回自己院子。 岳渊长长叹了口气。 岳子禹抬头看了眼父亲,颓然地低下头。 他似乎,依然是个没有用的人。 既不能帮助岳染,也没有能力保护思凝。 岳染抱着岳思凝进了自己院子,关门之前回头看了眼隔壁姚曳的住处。 只见姚曳院中灯光全灭,似乎已经休息了。 她回眸抱紧了岳思凝。 “元宝,我妹妹容易受到惊吓,你不会让什么奇怪的东西靠近她吧?” 元宝在她脑海中不屑地哼了一声: “有我在你旁边,怕啥!” “别听那个女的胡说,她从小就会骗人!” 第126章 元宝在裸奔 岳染关上房门,将岳思凝放在床上,这才好奇问元宝: “你说你早就认识姚曳?” 元宝在她的荷包里滚来滚去,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没错!我刚来这里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小牧童,他以为我是一块狗头金,想要把我拿去城里卖了给爷爷治病,结果半路上被姚曳拦下来。” “她拿出十个铜板就想买下我,小牧童也不傻,当她是骗子,带着我就想跑。” “谁知姚曳直接告到官府说我是她的传家宝,小牧童偷了我想卖钱。” “你们这里的官府一听说是什么神尊门立马点头哈腰,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小牧童三十大板,他还不到十岁......” 元宝气恼的声音到了这里变得低沉下来。 “我那时候力量衰弱,没法救他,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打死了......” 听了这番话,岳染的眉眼也沉了下来。 这个姚曳,不是个善茬啊。 元宝垂头丧气道: “等我有了力气从姚曳手里跑出来,才知道小牧童早就被扔去了乱葬岗,他的爷爷,也气死了。” “所以我一开始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世界,一来就遇到那么讨厌的人,直到我遇到了漂亮姐姐......” “她许诺我说会保护我十年,换我保护她的女儿十年。” 岳染听到这里呼吸一滞,猛然转头看向荷包: “你说的漂亮姐姐,是我母亲?” 元宝傲娇地哼了一声: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老老实实陪在你身边?” “她的血是我喝过的最香的,她的怀抱也香香的,我好想她啊。” 岳染缓缓捧起荷包,摸着里面的小金蛋。 元宝的身体温暖且光滑,就像记忆中母亲的手掌心。 她也很想母亲。 前世母亲为她准备的这一切,全都被冯小楼抢走了。 岳染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疑惑。 冯小楼为何会知道元宝就在清泉山庄?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等将来摸清楚卢清容母女的来历,才能得知一二。 两人说了半天,岳思凝一直都乖乖巧巧地坐在床上,等到岳染与元宝都陷入思念之中,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忽然开口: “母亲。” 稚嫩的声音顿时让岳染回过神来,她惊喜地看向岳思凝,连忙上前半蹲下来握着妹妹的手问道: “思凝刚刚在喊母亲?” 岳思凝乌溜溜的眼珠子定定看着岳染的脸,随后视线转移到岳染的腰间荷包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 “思凝,也,想母亲。” 岳染瞳孔微震。 元宝躲在荷包里微微发抖。 “唉呀我去!她为什么要说也?” 随后岳思凝皱起眉头,撅着嘴再度开口: “说脏话,不乖!” 元宝不动了。 它接近破音的嗓子在岳染脑海中嚎叫: “她是不是能听见我说话?活见鬼了啊!!!” 岳染此刻却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她握紧了妹妹的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思凝,你听见了什么?还是看见了什么?” 岳思凝微微点头,木然的脸上多了几分鲜活和好奇: “金蛋,会说话,会叫,吵人。” 元宝的嚎叫戛然而止。 岳染的眼眶红了,她一把将岳思凝抱在怀里。 刚才岳思凝说的话,比她之前这么多年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哪怕只有短短几句,对岳染而言,都像是明亮的阳光从缝隙中照进深渊,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 等到情绪平复下来,岳染才松开岳思凝,摸了摸妹妹白嫩的脸蛋,对着元宝开口: “元宝,会不会是因为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所以思凝可以察觉到你的存在?” 元宝沉默片刻,终于战战兢兢开口: “按理说不可能,只有被我吸血认主的人,才能感知到我的意识。” “而且,我也不可能同时认两个人为主。” “你这个妹妹,有古怪!” 岳思凝似乎对元宝的话感知极快,顿时开口反驳: “你才怪!” 元宝沉默片刻,忽然便狂乱起来: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有人不通过吸血认主也能听见我说话?这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岳染笑着摇摇头,怜爱地抚摸着岳思凝头上的发髻。 “无妨,元宝,我真的很感谢你。” 她看着岳思凝明显鲜活了几分的眼神,欣喜极了。 没想到元宝对于思凝竟还有这么大的好处。 “思凝,姐姐有话要告诉你,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她柔声对着妹妹开口。 岳思凝抬起头乖巧听着。 “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姐姐身边有个会说话的金蛋,不然会有坏人来把它抢走,你明白吗?” 小姑娘乖乖地点头: “不说,不准抢!” 元宝躺在荷包里,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 “走遍这么多世界,这是第一个例外,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隔壁的客院。 姚曳独自站在黑暗中,打开窗子看向岳染的院子。 子时了,那个郡主的院子已经全部熄了灯。 姚曳清冷的眼在黑暗中露出无人察觉的轻蔑笑意。 “跟我抢人?今晚你就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她举起葱管般的手指,在黑暗中捏了几个诀,手势极快,复杂难辨。 岳染的院子周围,蓦地出现了一圈黑色雾气,渐渐向着岳染的房间汇聚而去。 姚曳看着那黑雾全部涌入岳染房中,唇边带着志得意满的笑,轻轻关上窗户去睡觉了。 就让那姐妹俩好好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吧。 受的惊吓越大,明日她开口要人就越有底气。 岳染房内,从窗口缝隙涌入的黑雾逐渐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它无声站在房中,辨认了床上那两个姐妹的身影,一步步向着床边靠近。 每走一步,那黑雾人的外形就变化一次,等到了床边,已经是一个浑身长长触手张牙舞爪的狰狞鬼面。 它伸出一只触手掀开了锦帐,正要将脸对准那床上的小姑娘,却迎面撞上一双黑白分明十分清醒的眼睛。 岳染抿着唇看着床边的黑色鬼影,手中长剑骤然出鞘。 “元宝,这玩意真的会怕我?” 元宝不屑地嘁了一声: “你怕是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存在,这种山魈鬼魅但凡能碰你一根头发,那都是我的耻辱!” 岳染坐起身,一剑寒光起。 冥冥中,一个只有鬼魅才能听见的凄厉嚎叫在定北王府上空短暂响起,随后寂灭。 第127章 一夜之间,岳思凝会说话了 东城,柳叶巷。 萧策并未休息,正拿着一面镜子说话。 “师尊,您当初来京城选徒,有没有测试过岳染的资质?” 宝镜中央一位俊美儒雅的银发中年男子闻言讶异地挑起眉: “岳染?你说的是你清月师叔的大女儿?” 正是神尊门现任掌门秦千秋。 “神尊门选徒时间并不频繁,那回为师去大楚京城时,清月的长女正在北境征战,并未参与神尊门遴选。” 秦千秋看着神色凝重的大徒弟,不由得诧异道: “莫非你察觉到了她也根骨清奇?” 萧策斟酌着用词,沉吟开口: “今日岳染来神尊门会馆接小师妹回王府小住,青英师妹与她起了冲突,两人当时就交手了。” “那个岳染竟然可以与青英师妹正面对抗不落下风。” “甚至我觉得岳染当时还未出全力。” 听了萧策的话,秦千秋眸光微动。 青英的资质比不上萧策以及姚曳二人,但在神尊门中也算得数得上的年轻一代佼佼者。 人间当然也有绝顶高手,实力与修行者不相上下,比如大楚的剑圣,又比如安西的第一刀客。 但是岳染生长于定北王府,从未踏入过修行者的门槛,如此年纪,便能靠一身硬功夫与青英对抗? 清月的血脉,果然出众。 秦千秋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惜错过了,她如今年纪已经不小,很难再入门跟着那些孩子从基础开始修行。” 更何况,清月的丈夫双腿残废,总要留个女儿在身边侍奉。 “萧策,你的任务便是找到妖胎,以及保护好你的小师妹,其他事情你看着处理便好。” 秦千秋顿了顿,继续说道: “至于青英,她性格有些牛心左性,你平时要看顾些,别让她闯祸,但也不要让外人随意辱了神尊门的名号。” 神尊门弟子极少干预人间事,民间百姓对于神尊门的印象是强大而神秘。 青英虽然不太讨喜,但既然出了门代表的就是神尊门的颜面。 若是神尊门弟子被凡间人轻易击败,也会影响神尊门的声誉。 神不可轻易流血,神更不能轻易失败。 萧策闻言,立刻便明白了师尊的言下之意。 下回若京中这几个弟子与人冲突,他需要出来镇住对方,同时还不能伤了和气。 回想起那个身形如同标枪般挺直的红衣女子,萧策捏了捏拳,低头称是。 天快亮时,定北王府中的姚曳心情并不好。 她派出黑雾之后,便心无旁骛地打坐,运行了一套心法,两个时辰之后才神清气爽地睁开眼。 按照她的判断,此刻的岳染以及岳思凝应当已经受了很大的惊吓。 隔壁的院子里,恐怕早就人仰马翻了吧。 然而不知是不是距离不够近,她没有听见尖叫和哭喊的动静。 姚曳疑惑地皱眉,站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再度看向岳染的院子。 乌黑的夜色里,定北王府沉浸在一片安宁的平静中。 没有惊叫,没有哭喊,甚至没有任何动静从岳染的院子传出。 见此情景,姚曳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这两年,她用各种手段在夜里吓唬岳思凝,从没有失败过。 按照神尊门的规矩,入门之后所有内门弟子都要伐筋洗髓,岳思凝也不例外。 再混沌之人,伐筋洗髓之后多少都会心智清明一些。 因此,每当岳思凝神智有些清醒的迹象,只要被这么一吓唬,她又会变回原先木讷茫然的状态。 姚曳怎么可能让岳思凝恢复神智? 如今神尊门中只有掌门发现岳思凝对于强大妖物有些敏感,但他并不知道,岳思凝其实能探查方圆百里所有妖物的行踪。 只不过岳思凝不会说话,大部分时间她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岳思凝若是能正常说话,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能力,她将成为神尊门中的至宝,再也不能成为姚曳一个人的工具。 只有无法表达思想的岳思凝才能被她轻易操控,做她探察妖物的罗盘。 哪怕是在神尊门中,她都有办法瞒过门中戒律堂的眼睛施法。 次数多了,她都已经驾轻就熟。 如今到了这平平无奇的大楚定北王府,最常用的黑雾竟然失败了? 回想起岳染与青英交手的情景,姚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她早就打听过,岳染只是一名女武将,虽然一身功夫在凡人之中还不错,但并未修行过。 她当然知道岳染的母亲就是卢清月。 这些年来,舅舅段青空经常在醉酒之后默默念叨那个名字,那个让他爱恨交织的女人。 可是,就算是卢清月的女儿又如何? 那个女人如今连骨头都烂完了,还能庇佑自己的女儿不成? 姚曳眼中划过一丝狠意。 她抬起手,打算继续施法捏诀。 房内的传音符在此刻忽然微微发光,萧策的嗓音蓦然响起: “姚师妹,我今夜察觉大楚京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神识巡视京城一周却并未发现问题,定北王府那边是否平安?小师妹可还安好?” 姚曳一惊,心头暗骂萧策耽误事,只得转身回应: “大师兄,方才我一直在打坐,没有发现异常,小师妹...她那位郡主姐姐不让我陪在她身边,如今我也不知道小师妹的情况,应该无事吧。” 传音符另一边,萧策抬眼看向定北王府的方向,随后开口: “若小师妹平安便罢,若是小师妹受惊而她的姐姐无法安抚,你便要拿出师姐的气势来,该和气时和气,该硬气时也要硬气,记住,守护好小师妹是师尊交给我们的责任。” 姚曳闻言眉眼间顿时带上了喜色。 她原先还担心萧策别是被岳染迷住了找不着北,现在看,萧策到底还是神尊门中人,不会轻易对一个凡间女子动心。 “大师兄,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一番交谈之后,天色逐渐转亮,王府中开始有人走动。 姚曳看到晨曦照进窗棂,柳眉狠狠皱起。 罢了,她有的是机会。 只是,岳染究竟用的什么办法制住了她豢养的山魈? 那玩意已经被她削去了全身魔气,可是个极好用的打手,如今她怎么都召唤不回,看来是栽在岳染手中了。 姚曳抿着唇推开了院门,看向岳染的院子。 她就不信卢清月能给岳染留下多少手段,又能护着岳思凝到何时? 思忖之间,有孩童的笑声从岳染的院中传出来。 “姐姐,思凝喜欢这件衣裳!” 姚曳听见这说话的声音,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一夜之间而已,岳思凝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第128章 姚曳要下猛药了 冬日的清晨,天空如洗过一般清澈,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 吱呀一声响起,岳染的院门打开了。 两道鲜艳的身影缓缓走出庭院。 她们穿着相同色系的红色长裙,宛如冬日里最亮眼的两朵红梅。 姐姐身姿高挑,气质清冽高雅,小妹妹则紧紧跟在姐姐身旁,脸上的神情天真烂漫,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姐妹俩手牵手,亲密无间的情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岳染不时低头,轻声细语地对岳思凝说着什么,或许是讲述着关于家里的事情。 岳思凝的眼神停留在岳染脸上,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会发出开心的笑声,声音清脆悦耳,充满生机。 姚曳远远看着这一幕,内心的惊异无以复加。 岳思凝已经好了? 这怎么可以? 如果岳思凝不能再做一个不言不语的木偶娃娃,那她以后还怎么独占岳思凝的能力? 姚曳差点把唇咬出血来,吃痛之后猛然缓过神,遮住眼底的阴霾,快步走了过去。 “小师妹!” 隔了几十步远,姚曳便扬起声呼喊岳思凝。 岳染姐妹俩脚步顿住,同时抬眼看向姚曳。 岳染看见神色匆匆的姚曳,唇边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岳思凝仰着头直直盯着姚曳,灵动的眼神慢慢又变得有些木然。 姚曳见状心头暗喜,脸上还是一副焦急的模样,上前来到岳思凝身前想要牵起她的手: “小师妹,昨夜是师姐第一次没在你身边陪着,你还好吗?没有受惊吧?” 岳思凝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玉白色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一闪身躲在岳染的身后。 姚曳脸上的关切立刻僵住。 这个小贱人,竟然敢当着别人的面这么不给自己脸! 她面无表情地直起身,看岳染的眼神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岳染郡主,小师妹在神尊门一向与我最为亲近,如今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眼神凌厉,大有不肯罢休的架势: “掌门师伯交代过,我们务必要保护好小师妹的人身安全,郡主若是不能安抚小师妹,还是把她还给我吧。” 听了这话,岳思凝立刻双手紧紧环抱着岳染的腰,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抹倔强: “我不要!” 小姑娘的声音又脆又亮,让姚曳想当作听不见都难。 姚曳脸上的淡然高贵差点没维持住,她握住了拳,隐忍不发。 等到回了神尊门,她再慢慢跟岳思凝算账。 岳染轻轻笑出了声,握着岳思凝的小手捏了捏,这才开口: “姚仙子一大早就过来说我不能安抚自己的妹妹,又说让我把她还给你。” “我请问呢?思凝什么时候变成姚仙子的所有物了?” “便是神尊门门主秦仙长在此,恐怕也不会这样说话。” 她低头抚摸了一下岳思凝头上细软的头发,脸上神情变得温柔: “昨夜确实有小贼闯入,不过那小贼命薄,当场便毙命了,我妹妹从头到尾都睡得很香,未受惊吓。” 她另有所指地看着姚曳: “今早起来,思凝破天荒多说了几句话,姚仙子当然也看见了,怎么姚仙子看起来并不高兴啊?” 姚曳缓过神来,清冷的脸上只得挤出一丝笑意来: “看见了,听见了,不过小师妹在神尊门也偶尔会多说几句,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岳染彬彬有礼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但姚曳总觉得岳染的眉梢眼角全都是讽刺。 她自幼便被舅舅带入神尊门,走到哪里都有人顶礼膜拜,如今在岳染面前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崇敬之情。 岳染牵着岳思凝的手,姐妹俩朝着定北王的正院走去,岳思凝蹦蹦跳跳地跟在岳染身旁,不曾回头看姚曳一眼。 姚曳心头更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然而岳染提及昨夜发生的事,竟然只用小贼便一带而过,这让姚曳心中警惕大增。 那只山魈被她带在身边十年,不管她下了什么命令,都会忠心耿耿执行,绝不出错。 不是她自夸,寻常的人间高手,在那山魈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岳染却能在大半夜无声无息解决了那只山魈,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姚曳跟在岳染姐妹身后,心里倒也不慌。 没关系,她还有的是办法。 岳思凝此刻的状态,在神尊门中也曾出现过。 那一回是掌门为岳思凝伐筋洗髓,她第二天醒来,便能多说几句话。 结果又如何,那次她只不过略施小计,吓了岳思凝几个晚上,这小丫头就重新变得无法与人交流了。 姚曳弯着唇看着岳思凝欢快的背影,眼中冷意闪过。 暂且笑吧,高兴吧,你还能不回神尊门吗? 早晨的定北王府,除了姚曳一人,所有人都是高兴的。 岳子禹来给岳渊请安,大老远就听见岳渊的笑声直直穿透了院墙。 等他一头雾水进了正院,这才看见父王抱着小妹岳思凝,脸上又是笑又是泪,虽然狼狈难看,却能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他的高兴。 岳思凝半是嫌弃地推着岳渊,半是乖巧地拿着手帕给岳渊擦眼泪。 岳子禹初看没发现哪里不对,过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 思凝竟然能为人擦泪了? 要知道当年他被岳染吊起来打的时候,岳思凝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托着腮看着他挨打,连一丝一毫的情感都欠奉。 想到这里,岳子禹小心翼翼凑到岳思凝跟前,试探着问道: “思凝,你认不认得我?” 岳思凝闻声转过头来看向岳子禹,大大的眼睛里嫌弃更甚。 但是她却清清亮亮地喊了一声: “二哥。” 岳子禹顿时觉得自己如同进了极乐世界。 他活了十七年,第一次从岳思凝嘴里听见这两个字。 “哎!!我是二哥!!思凝你再叫一声给二哥听听!” 他红着眼眶便要去抱住岳思凝,小姑娘连忙头往后仰,一只手往外推着岳子禹的脸。 岳渊自己满脸是泪,但看了儿子的蠢样,还是觉得没眼看。 满院子欢声笑语,只有姚曳一人笑都笑不出。 她觉得今日的岳思凝,似乎比以往恢复得更好。 这样一来,她得下猛药了。 第129章 给夺嫡之争加把柴 姚曳并不知道,在这个院子里,还有一道视线始终在观察着自己。 “染染!那个姚曳又在打鬼主意了。” 元宝的声音在岳染脑海中响起。 岳染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姚曳。 此刻的姚曳一双眼只顾死死盯着岳思凝,满脸都像是别人欠了她黄金万两的表情。 岳染微微垂眸,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昨天半夜那个黑雾一样的怪物,元宝一眼就看出来是姚曳的东西。 若非元宝告知,她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魔物。 身为神尊门内门弟子,为何要豢养一个魔物? 岳染忍不住回想起幼年记忆中的母亲,母亲同样是神尊门内门弟子,但别说妖魔之物,她甚至很少在人前显露自己的本事。 只有在清泉山庄母亲留下的那些痕迹中,才能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 此时此刻,岳染才发现,母亲极少在自己面前提及神尊门的事情。 仿佛自从母亲生下她之后,便与神尊门彻底隔绝了。 思忖之间,姚曳忽然站出来说话了。 “王爷,我大师兄传讯,说是昨夜大楚京城有魔气出现,为了小师妹的安全,还请王爷允许从今日开始由我与小师妹同住。” 岳渊脸上笑容微顿,惊讶抬头: “魔气?” 最近这是怎么了,京城中不是异鬼就是魔气,还有个让神尊门严阵以待的妖胎。 莫不是大楚的国运出了问题? 岳渊压下心底的隐忧,将眼神转向岳染。 如今王府的事,听女儿的准没错。 岳染清了清嗓子,笑着看向姚曳: “仙子多虑了,我自信凭自己一双手足以保护我的妹妹,更何况昨晚思凝也并没有出事。” 姚曳冷着眼看过来,语音冰寒: “既然郡主如此固执己见,我便退让一步,若是小师妹在王府中受到一丝一毫的惊吓,我便立刻带她离开!” 岳染大方地点头: “咱们一言为定。” 语音未落,她的胳膊便被一只小手拉了拉。 岳染低头看去,只见岳思凝抬着头看着她,满脸都是担心。 小家伙心里看来并不是无知无觉。 岳染半蹲下身子,笑着摸了摸岳思凝的脸蛋: “思凝信不信姐姐?” 岳思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岳染转眸看向姚曳: “姚仙子,思凝难得回家一趟,还请让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团聚。” 姚曳胸口一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岳染就差直接开口下逐客令了。 不过是个凡间的郡主,竟敢如此对她! 姚曳眉眼间皆是冷意,一拂袖子,转身就走。 定北王府一家人无言地目送着姚曳离开,等到姚曳身影消失不见,岳子禹皱着眉,忍不住便开口道: “她怎么动不动就要把思凝带走?” 岳思凝紧紧抓着岳染的袖子,口齿清晰地说道: “我不要跟她走!” 听见小女儿说话,岳渊眼底的担忧顿时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喜意: “思凝这是真的见好了,神尊门果然有两把刷子。” 岳染笑着点头。 没人听见元宝此刻在她脑海中大喊: “是我的力量,是我!你们都不知道我的本事,我真是锦衣夜行啊!!” 岳染听见这话,唇边笑意不变,心头忽然一动。 “元宝,你蜕下的壳,是否也能让神智昏聩的人恢复清明?” 元宝骄傲地开口: “当然能了!” “就算是我蜕的壳,只要在有效范围内连续待上三天,脑子再笨的人智商都能提高一个档次呢!” 岳染不懂它说的智商是什么,但想必与神智清明有关。 这几日三皇子楚寒云总是给梨花巷卢府送礼的事,她也听齐氏抱怨过。 前世楚寒天稳稳当当的太子之位,这一世完全不同了。 楚寒云长相酷似德妃,俊美斯文,自幼聪慧,身后还有天下文人对他外祖父的景仰之情加持,如今心疾痊愈,必然是楚寒天的劲敌。 既然如此,她就再给这场夺嫡之争加一把柴火。 ....... 皇宫深处,万春殿。 云嫔今日心情不错,大清早就允了楚寒岭去东宫找冯小楼学剑。 她身边的李嬷嬷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左右看着无人,连忙凑到云嫔跟前: “主子,奴婢打听到一件奇事,或许能帮到咱们五皇子。” 云嫔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不以为意道: “说吧,本宫听了那么多民间偏方,也不差这一出。” 关于儿子的病,她从未放弃过,但等闲流言也骗不了她。 李嬷嬷脸上兴奋之意却压不住。 “奴婢有个干女儿是陛下寝殿伺候的宫女,她跟我说,最近宫里头的老太监们都争着到寝殿轮值。” 云嫔嗯了一声,这跟她儿子有什么关系,李嬷嬷真是年纪大了。 李嬷嬷紧接着道: “她没忍住便去找了一个老太监打听,原来是有个原先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因为得了癔症,做事丢三落四,陈文进陈公公便让他去陛下寝殿下面做些简单的洒扫。” “您猜怎么着,那得了癔症的太监在寝殿伺候了几日,头脑竟然恢复清醒了!” “据说陈公公考察了几日,打算让他再回御书房轮值。” 听到这里,云嫔微阖的眼睛缓缓睁开。 “接着说。” 听着倒是有点意思了。 李嬷嬷笑着小声道: “寝殿一个小太监听了这事,便把他上了年纪神志不清的干爹老太监也带到了寝殿外头做点简单活计。” “没几日,那个老太监居然也开始认得人了!” 听到这里,云嫔二话不说便坐起身: “走!去求见陛下!” 得知云嫔求见,晟文帝抬起眼,看了看陈文进。 陈文进后背发凉,连忙躬身道: “奴才并未透露半分,但这些日子宫中传言沸沸扬扬,怕也瞒不住。” 晟文帝闭了闭眼。 罢了,上天赐他神迹,他总不能眼看着亲生儿子一辈子浑浑噩噩。 云嫔含着泪红着眼走进来,见了晟文帝便重重一跪: “陛下,臣妾求陛下救救咱们的儿子!” 晟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云嫔。 她今年不过三十四岁,鬓边青丝竟白了好几根。 “云嫔,朕知道你的来意。” “朕这寝殿旁有个偏殿,你今日便让老五搬过来吧。” 第130章 云嫔的觉悟 云嫔听见晟文帝的话,不由得喜出望外。 她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顺利答应自己。 毕竟她位分不高,娘家也不显赫,生了一个儿子还是天生痴傻,在后宫并不算得宠。 皇帝寝殿向来只有皇后与太子可以出入,平常皇子并无资格在此居住。 云嫔原本做好了打算,今日豁出去被晟文帝一番责骂也要求他救救自己的儿子。 “臣妾谢陛下隆恩!!” 云嫔喜不自胜地拜了下去。 哪怕只能住在寝殿的偏殿,毕竟也离皇上近了许多。 想到这里,云嫔内心便忍不住一酸。 她可怜的儿子,是所有皇子中与晟文帝长相最为相似的孩子。 若不是两岁时发现他生来痴傻,就凭他那相貌和天生的神力,如今朝堂必然会有她儿子的一席之地。 晟文帝看着云嫔满脸泪痕,不置可否地端起茶抿了一口。 “朕听说,老五与东宫那个良娣冯小楼走得极近?” “老五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叔嫂之间,如此亲近怕是不妥吧?” 云嫔的心绪顿时往下一沉。 她慌忙跪好,低眉顺眼地回禀道: “是臣妾疏忽了,老五他虽然人高马大,心性却还是个孩子,几年前恰好认识了冯小楼,不知为何对她特别亲近。” 她眼尾红了红: “也是臣妾有私心,想着这孩子难得能有个朋友,总好过浑浑噩噩孤单单一辈子......” 晟文帝微微眯眼,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 “从前男未婚女未嫁,年纪都不大,朕也就不管了,但如今冯小楼已是太子良娣,老五筋骨已经和大人没两样,你最好让他们注意分寸。” “尤其是那个冯小楼,似乎很有本事让男人围着她转,你确定你给老五找的是一个合适的朋友?” 云嫔讶异抬头看向晟文帝。 皇上这番话,看来对冯小楼的印象并不好。 云嫔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冯小楼再不好,她却有一样好。 她能给定北王府添堵。 这就足够了。 晟文帝见了云嫔这样,略感失望地皱了皱眉。 若是老五一直痴傻也就罢了,可是他如今动了恻隐之心希望老五神智清醒过来,那么老五这个母亲就不能再继续往歪路上走。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晟文帝的声音在云嫔头顶响起,她缓过神来,忍不住轻轻一哆嗦。 “你一直记恨神尊门当年没有选择老五,而是选择了岳渊的小女儿。” “所以你对于能让定北王府丢脸的任何人任何事都特别热衷。” “那个冯小楼之前一直谎称自己是岳渊外室女,你便觉得机会来了,特意与她结识。” “你的心思,朕可猜错了?” 云嫔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后背冷汗层层冒出。 她该怎么回话? 皇上把她的想法说了个十足十。 云嫔眼睛一闭,豁出去道: “是臣妾驽钝,这件事确实是臣妾心里过不去的坎。” 她眼角泪珠颗颗滑落,不服气地颤声道: “臣妾的寒岭,究竟哪一点比那个小丫头差了?” 晟文帝微微摇头,带着一丝耐心道: “神尊门选徒,除了年龄限制,只看资质,当初是神尊门门主亲自选徒,他说老五不合适,那就确实不合适。” “朕知道你不敢对神尊门有怨气,便迁怒到了岳渊头上。” “你如今想把老五送到朕身边来,那么朕实话告诉你,老五若是好了,他承的不是朕的恩,而是岳染的恩情,你可是打算恩将仇报?” 云嫔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 皇上这话是何意? 紧接着她眼底涌出了惊喜。 “陛下的意思是,寒岭他确实有救?” 晟文帝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朕之前倒是不知,你听话只听你想听的那一半吗?” 云嫔已经欢喜地连连点头: “臣妾听见了,臣妾知道,如果寒岭好了,不仅是陛下皇恩浩荡,同时也是岳染郡主的功劳!” 她其实并不是那么蠢,皇上这番话她听得清楚明白。 皇上身边确实有了不得东西,而这东西是岳染献上来的! 晟文帝勉为其难地看了眼云嫔,但愿她真的听懂了。 “冯小楼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云嫔顿时挺直了腰,脸色严肃道: “臣妾之前不该迁怒定北王府,更不该存了利用冯小楼的心思,今日以后,臣妾不会再让老五接近冯小楼。” 晟文帝走到案前坐下,轻轻嗯了一声,又端起茶喝了一口。 “至于岳染的事,今日出了这道门,你就得烂在肚子里,在外一字不可提!” 云嫔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其中原因,却也恭恭敬敬举起三根手指: “臣妾起誓,今日出了这道门,绝口不提岳染郡主的秘密,否则肠穿肚烂,不得善终!” 晟文帝点了点头,挥手道: “去给老五收拾东西吧。” 云嫔走在宫道上,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如今已是冬末初春,天气依然寒气逼人,但云嫔却觉得处处都有花香。 路过御花园,她便看见自家高高大大的儿子跟在冯小楼身后,酷似他父皇的脸上,是一种她没见过的神情。 早春的阳光照在云嫔身上,云嫔内心却骤然发凉。 楚寒岭站在一旁,看着冯小楼在御花园中舞剑,一向神情天真的脸上,带着男人看向心爱女人的表情。 哪怕他眼神是懵懂而纯洁的,但那种占有欲,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云嫔手里的锦帕被狠狠捏成了一团。 晟文帝的话在她耳边再度回响起来。 “那冯小楼,似乎很有本事让男人围着她转。” 云嫔身子晃了晃才站稳。 是她错了。 她不该仗着儿子心性如孩童,就任由他接近冯小楼。 她的儿子,毕竟是十六岁了,身体的本能并不是孩子。 若是老天保佑,楚寒岭能恢复清醒,他对冯小楼的这种依赖会直接毁了他! “寒岭!” 云嫔扬声呼唤。 连叫了几声,楚寒岭才茫然转身来寻找自己的母亲。 云嫔上前拉住了楚寒岭的手,对着冯小楼微微一笑: “冯良娣费心了,本宫这就带他回去。” 冯小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浅笑摇头: “殿下学剑速度极快,能教他一场,也是缘分。” 云嫔听见缘分二字,眼皮子便是一跳。 她的儿子跟谁有缘分都行,就是不能跟有夫之妇有缘分。 第131章 太子妃的人选 晟文帝批完奏折,带着陈文进回到了寝殿。 待晟文帝进了寝殿,陈文进便示意殿里所有的太监宫女全部退出寝殿,最后陈文进关上殿门,自己守在寝殿之外。 晟文帝来到自己的龙床前,伸手在精美雕花上按了多次,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床下出现一个暗格。 晟文帝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轻轻打开。 和煦而温和的金光顿时从红木匣子里头映照在晟文帝的脸上。 他定定看着那花纹精美的镂空金蛋,又回想起将此物献给他的岳染。 这段时间,宫中渐渐传闻他的寝殿周围能让神智昏聩之人恢复清醒。 初闻之时他不过一笑了之,但得知连续两个人恢复正常之后,他就知道,个中原因必然是因为这个镂空金蛋。 早在云嫔来求他之前,晟文帝就已经想过,要不要让此物去医治老五。 太子德行配不上他的野心,老三大病初愈,眼瞅着也要问鼎朝堂。 之前只有太子一个人身强力壮,他不安心。 如今多了个老三,他更不安心。 他如今自问春秋鼎盛,再当十年皇帝也不在话下,但谁又能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太子想要尽早坐上龙椅的野心,他看得一清二楚。 之前太子多次被卷入下毒事件,不论是他中毒还是岳渊中毒,其中都有太子的影子。 要说不失望,那是假话。 但改立储君一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再横插进去一个老五,局面又将如何? 云嫔得知老五有救,高兴成那般模样。 但她又岂知,一旦老五恢复清醒,面对的又将是何种局面。 生于帝王之家,浑浑噩噩却能活得长久终老一生,其实未必是坏事。 晟文帝沉思半晌,将镂空金蛋放回暗格,低叹一声。 “陈文进,命人将偏殿布置打扫一下,今日开始,五皇子将在偏殿住一段时间。” 晟文帝的声音从寝殿中传出。 宫女太监们低着头,彼此对视一眼,压住了内心的惊愕。 陛下这意思,是希望五皇子能恢复清醒了。 宫里的消息传得极快,等到林皇后得知消息,没一会儿太子楚寒天便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 “母后!您听说了吗?父皇要让老五住到他的偏殿去!” 楚寒天脸色很是难看。 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三莫名其妙病好了就已经够让他闹心的了。 如今宫里传闻父皇寝殿能让痴傻之人恢复清明,他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今日听闻老五即将住进父皇寝殿,他才明白内心的不祥预感是什么。 老五长得最像父皇,天生就是一身蛮力,如果他脑子恢复正常了,便是个练武的绝佳好料子。 一个老三擅长文采,再来个老五擅长武功。 他这个太子夹在他们中间又算什么? 林皇后原本就柳眉紧皱,看见太子如此紧张,眸光中忍不住掠过一抹失望。 “急什么?说得好像老五已经清醒了一样!” 就算老五真的能治好,他之前十六年都浑浑噩噩,什么都没学过,只会舞刀弄剑,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被当作立储的对象。 林皇后想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就算是她,也忍不住在想皇帝是要易储。 楚寒天在林皇后面前焦躁地走来走去。 “父皇定是对我不放心,他一直在怀疑我!” 林皇后抿了一口茶,声音十分冷静: “既然他没处置你,那便是不忍心,还是对你带着期望的。” “如今你该做的,就是规规矩矩做你的太子。” “至于老五?” 林皇后冷冷一笑。 傻了十六年的人,就算清醒了又如何? “你不是有个神通广大的良娣吗?” “如果我没记错,老五特别喜欢她。” 听到这里,楚寒天脚步顿住,眼中怒火隐忍不住: “他之前心性如同五岁孩子,我准许他跟小楼学剑,就当是养条狗,反正他也肯听小楼的话。” 可若是楚寒岭恢复清醒,那便完全不同。 老五的个头比他还高半个头,十六岁,已经完全可以当作一个男人了。 五岁的心性喜欢冯小楼,他当然不介意。 可是一个十六岁的男人若还是整天缠着小楼,他头顶岂不是青青草原? 林皇后冷眼看向太子,唇角撇出冷酷的弧度: “就算他恢复清醒,你也不能拦着他接近冯小楼!” 楚寒天怒气冲冲转过头,眼底满是血丝: “为何?” 林皇后将茶盏重重一放,凤眼含威: “别跟我装糊涂!” “就凭冯小楼那轻易让男人化作绕指柔的本事,你就要让她继续控制老五!” 楚寒天闻言心头只觉得万分耻辱,他不敢置信地开口: “母后,您要我出卖小楼,换取老五的忠心?” 林皇后定定看着太子,她比儿子更加不敢置信: “怎么?到了现在,你还在追求你们俩的一生一次心意动?” “等你当了皇帝,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跟冯小楼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寒天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错,他依然向往与小楼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若是他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眼前就是万丈深渊,他倒下,小楼一样不会善终。 楚寒天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林皇后看都不看他一眼: “别担心老五了,你先准备好迎娶太子妃与侧妃吧!” “母后已经为你定下人选。” “镇安侯长女章净琬为太子妃,大理寺卿次女周璇为太子侧妃,户部尚书长孙女郑玉虚为太子侧妃。” 楚寒天喘着气看向母亲,这几个名字,他听过,但从未入眼过。 他曾经许给小楼的正妻之位,终究还是被别的女人给占了。 林皇后看着儿子脸上的失落,内心更加失落。 这几个贵女是她千挑万选的,镇安侯手中有兵权,大理寺卿掌管断案名声极好,户部尚书掌管国库。 也只有她强行赐婚,这几家才不得不将女儿留着嫁入东宫。 她如此费尽心血,在儿子那里,却还比不上冯小楼的一滴眼泪。 第132章 烫手山芋一般的东宫 大理寺卿周文正这两天脸苦得像吃了十斤苦瓜。 眼下天上斜阳照进天井,衙门里差事办的差不多了,他却不敢回府。 大理寺少卿裴度双手负在身后哼着小曲从不远处路过,周文正斜眼睨过去,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你给我站住!” 裴度怔愣转过头,连忙笑着行礼: “周大人,您还没回府呢?” 周文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裴度,忍不住怅然叹息。 当初女儿说喜欢裴度,他怎么就没点头呢? 这小子虽然慢热,可是身家清白,为人算得上正派,活了二十几岁洁身自好,长得确实也还不错。 当初他只觉得裴度年纪比女儿大了不少,一句话便断了女儿的心思。 如今女儿要被纳入东宫做侧妃,这两日在家眼睛都快哭瞎了。 他这头就是悔啊,肠子都要悔青了。 东宫那位太子的脾性,前阵子在大理寺他就领教过,绝非良配。 更何况,太子对那个冯小楼简直是盛宠。 如此险恶的地方,他的宝贝女儿可怎么活下去? 偏偏这一切,眼前这混小子压根都不知情。 他可怜的璇儿,从一开始就是单相思。 裴度被周文正看的莫名其妙,胳膊上不知不觉起了鸡皮疙瘩。 “周大人?您没事吧?” 裴度伸手在周文正眼前摇了摇,下一刻便被周文正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这几日本官心情不好,你小子给我好好办案,别出岔子!” 裴度察言观色,恭敬地点头: “下官定会恪守职责。” 等了半天不见回复,裴度一抬眼,只见周文正已经闷着头走开了。 周府。 罗氏抱着女儿周璇,苦口婆心地劝着: “乖女儿,别哭了,嫁入东宫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你爹他实在无法抗旨啊。” 周璇静静靠在母亲肩膀上,两眼红肿如桃,嫣红的唇抿出倔强的弧度: “母亲,女儿明白,女儿只是不甘心,您让我哭吧,等我哭够了也就死心了。” 罗氏心中暗暗一痛,鼻尖酸痛不已。 她真想把丈夫的耳朵揪过来狠狠拧几下。 那个裴度多好啊,年轻英俊前程似锦,不就是比女儿大了七岁吗? 这么好的姻缘,死老头子硬是看不上。 现在好了,女儿要被纳入东宫。 那皇宫里头与吃人的深渊有何区别? 更何况,三皇子病愈重新出现在朝堂,任谁都看的出来,太子的位置只怕会不稳。 否则那位殿下又怎会突然想娶妻? 满京城女眷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心尖尖就是那个冯小楼? 罗氏一边搂着女儿,一边恨得咬紧了牙。 她的璇儿生性温和,哪里斗得过冯小楼这种女人。 同样的情况也在户部尚书家里上演。 “我不嫁!” 瓷器碎裂的声音伴着年轻女孩的尖叫响彻郑府后院。 户部尚书郑良才黑着脸站在孙女院子外头。 “成何体统!你看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子!” 郑良才冲着身边的郑夫人吹胡子瞪眼。 郑夫人刚好心气不顺,闻言立刻冷笑一声: “这能怪我?” “还不是你没本事,在皇后面前连撒谎都不会,你就说玉虚已经许了人家又怎么样?能憋死你啊?” 郑良才重重咳了一声,面色不愉: “事已至此,说这个有什么用?” “你好好劝劝这丫头,嫁入东宫做侧妃,未来少说也是个贵妃,若能有个儿子傍身,咱家今后三代都能保住荣华富贵。” 话音刚落,眼前的院门忽然大开,眼角微红的郑玉虚气势汹汹走了出来。 “祖父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天真!” 个头高挑的妙龄少女怼起郑良才这位朝中重臣毫不退缩。 “那个冯小楼刚入东宫只不过是个奉仪,没过几天便迅速升了良娣,可见太子殿下对她有多宠爱!” “他心里有这么个女人,又怎会敬重我们这些后嫁进去的,如果我没有猜错,孙女等人还没嫁进去,太子就已经把我们当成冯小楼的敌人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更是发红。 “这就是个一眼便能看到结局的火坑,我不嫁!” 郑良才静静听完,掩去眼底一抹赞赏,威严地看向郑玉虚。 “很好,你分析得很对,正因如此,你更应该找出冯小楼的弱点,一击必杀!” “你是我郑家娇养的女儿,享受了家族荣华富贵的供养,如今家里需要你出力,你便不可推辞!” 郑良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玉虚,祖父老了,庇护不了郑家几日,咱们家,需要一个新的保护人。” “你自幼主意大,脑子转的快,祖父相信,你一定能在宫中得到一席之地!” 郑玉虚怔怔看着祖父脸上的表情。 她确实是聪慧的,经过这番撒泼哭闹,祖父送她进宫的信念也不曾有丝毫动摇。 她明白自己已经无法从这条路上逃走了。 如同寒霜一样的少女垂下长睫,双手轻轻握起。 既然终究要嫁给太子,那么那个冯小楼,就是她必须除掉的目标。 东宫内院。 楚寒天拥着冯小楼躺在榻上,两人都衣衫半解,汗水淋漓。 为了让冯小楼尽快有孕,白日间两人也忍不住胡天胡地,连着要了三盆水才作罢。 “殿下,要不了多久,东宫就要迎来三位姐姐,小楼心里真的有点不安。” 冯小楼趴在楚寒天胸口,手指在男人的肌肤上一下又一下滑动。 楚寒天握住冯小楼的手放到了唇边碰了碰,这才轻笑着开口: “不怕,我打听过,这三个女人,周璇的性子最绵软,郑玉虚性子有些烈,但她只是个侧妃,比你高不出多少,并不能把你怎么样。” 至于即将成为他正妻的章静琬… 楚寒天微微弯起唇角。 这个女人有些神秘,只知道她是镇安侯掌上明珠,从小身体不好,很少见外客。 母后以太子正妃之位许诺,才说动了镇安侯点头。 关于章静琬的一切,能打听到的极少。 只有她的画像让他印象有些深刻。 那是一张略带愁容的美丽女子的画像。 母后说,章静琬身子不好,很难孕育子嗣。 这一点正中他的下怀。 正妻无法生下嫡子,便无人能压在小楼未来孩子的头上。 这个女人,对小楼没有威胁。 第133章 那个哥哥真好看 太子选妃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身边早有佳人在侧,盛宠不衰,头脑稍微清醒点的达官贵人,都不愿意把自己女儿嫁入东宫。 岳染牵着岳思凝,听暗卫一一禀报宫中态势,得知晟文帝允许五皇子楚寒岭搬到自己寝殿旁边居住,唇角忍不住一弯。 楚寒岭若是恢复正常,定然是楚寒天心头的一根刺。 不论是他酷似晟文帝的容貌,还是他对冯小楼的那种依恋。 楚寒岭与岳子寰完全不同,岳子寰再怎么暗恋冯小楼,楚寒天都不会放在心上,有足够自信能让岳子寰知难而退。 可是楚寒岭的身份是皇子,人高马大又没成年还住在宫里头,若是头脑清醒之后依然整天跟在冯小楼身后,那画面恐怕不是楚寒天想看到的。 不过这一步棋有一点冒险,之前岳染在梨花巷与楚寒岭见过一面,那次便能看得出,楚寒岭对她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这种敌意或许是云嫔迁怒泄愤所致,也可能是冯小楼不断灌输所致。 但是只要楚寒岭恢复正常,脑子没有进水,他就能自己分析得失。 原先冯小楼可以用哄傻子的借口哄骗楚寒岭,可是一旦楚寒岭神智清醒,这种手段就没用了。 最坏的情况,便是楚寒岭跟岳子寰一样,满脑子进水一心只信冯小楼的话。 若是这种境地,便说明楚寒岭对冯小楼的确情根深种,思之成狂。 一个皇子,想要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便一定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力。 到那时,楚寒天就是楚寒岭面前最大的障碍。 岳染牵着岳思凝往王府外头缓缓走去,心情平静。 大楚朝堂风云变幻,变数四起,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稳稳守住身后的定北王府。 一辆豪华的马车等在王府门口,岳染将岳思凝送进马车,又回过头看向始终站在十步之外的姚曳,浅笑问道: “今日我要带思凝去看看胭脂水粉,顺道做几件衣裳挑几件首饰,姚仙子若不嫌弃,也一同乘车去玩玩?” 姚曳依旧是一身浅紫长裙,以往她不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有何不妥。 可是自从住进定北王府,眼看着岳染与岳思凝姐妹俩动不动就要换一身衣裳,上午是缕金百碟穿花大红洋缎窄肩袄,下午睡了午觉又换成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就连靴子,在家和出门都要换不一样的。 对比下来,她这几日只有这一件淡紫长裙,竟然显得有些寒酸了。 她自认是空谷幽兰目下无尘,可是眼前两朵明晃晃的人间富贵花,怎么看着那么刺眼? 姚曳抿着唇,瞥了眼岳染,低压着嗓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进了马车,姚曳便在岳思凝身边坐下。 小姑娘脸上的欢笑在看到姚曳进马车之后便消失不见。 随后岳染进来,岳思凝连忙挪着屁股坐到岳染身边,双手抱住姐姐的胳膊,不再说话。 姚曳看着岳思凝这一串反应,头顶忍不住冒火。 这个小贱人,是把她当成瘟疫了不成? 岳染不动声色看着两人神情,状若无事地掀开马车窗帘,指着外头的风景给岳思凝看。 幼妹虽然生长于京城,却因为生来无法与人交流,很少出门闲逛。 岳染自己也在外打了五年仗,回京这阵子积累下来的风景,便全都告诉了岳思凝。 等到马车经过仙人醉茶楼,岳染顿了顿,手指指向二楼雅座方向: “这仙人醉是姐姐离京之后开的,生意十分好,若是在二楼雅座,能看到京城里最好的风景......” 岳染话音忽然停顿。 她手指的方向,刚好对上从窗口探头出来的慕容晖。 身穿黑底刺绣锦袍的俊美青年看见马车里的这对姐妹花,落落大方地伸手摇了摇,脸上的笑容如晨晖绽放,顿时让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面生红晕。 “他笑了!十一皇子笑了!” “他真好看!娘亲,您看他是不是冲我笑呢?” “醒醒吧姑娘,他明显是冲着那辆马车笑呢!” 岳染轻咳一声,微微点头示意,便将窗帘放下。 谁知岳思凝却自己伸出小手推开窗帘,探头睁大眼对着慕容晖猛瞧。 岳染心头一紧,轻轻拍了拍岳思凝后背: “思凝,你怎么了?” 她知道慕容晖身份有异,但没想到神尊门来了京城后,这人居然还大摇大摆出街。 思凝这个反应,该不会是察觉了什么? 姚曳此刻双眼精光一闪,立刻凑到岳思凝跟前: “小师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岳思凝的能力。 这小丫头八成是感知到妖气了! 姚曳心中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如果是妖胎出现,那简直太好了! 等她叫来大师兄抓住妖胎,他们就可以立刻离开大楚京城,回到了神尊门,岳思凝便还是她手里的宠物,逃不出去。 更何况,妖胎可是一级任务,她率先发现妖胎,功劳谁都夺不去! 岳思凝歪着脑袋看着仙人醉二楼的慕容晖,看着那俊美青年抿唇对着自己笑,小小的脸蛋上从木然渐渐变得灵动起来。 她一屁股坐回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开心地大声道: “那个哥哥真好看!!” 姚曳认真盯着岳思凝,等着下文,却见岳思凝已经开始抱着糕点大吃起来。 “然后呢?你没发现妖气?” 姚曳夺下岳思凝手里的栗子糕,急切问道。 岳思凝看着被打翻的栗子糕,抬头看了眼姚曳,眼眶有些红,转头去看岳染: “姐姐,思凝不该去看那个哥哥吗?” “他比师尊还好看!” 岳染失笑,抬手摸着妹妹的发髻,柔声安慰: “没事,思凝爱看谁都行。” 小家伙说的话越来越多了,果然如元宝所说,只要有它在,思凝的神智会恢复得很快。 瞧着小嘴叭叭不停说,估计再过几天,就能跟岳子禹斗嘴了。 姚曳坐在一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以为岳思凝是发现了妖胎,结果岳思凝只是觉得刚刚那个男人长得好看? 就这? 第134章 认不出未婚妻的楚寒天 姚曳脸上的表情太难看,岳染的目光清凌凌转过来看着她,好奇开口: “姚仙子,你自己无法感知妖气吗?” 这话简直像踩中了猫尾巴,姚曳立刻柳眉倒竖扬声反驳: “胡说些什么?你不懂别徒增笑柄!” 岳染不以为意,点了点头道: “那便对了,我还以为姚仙子自己找不出妖胎,非得要我幼妹出手才行呢。” 她爽利地一笑: “我确实不懂神尊门的手段,冒犯了仙子,既然不需要我小妹出手,我便放心了。” 姚曳一肚子怨气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毫不着力,更是气闷不已。 感知妖力,不是所有神尊门弟子都具备的能力。 即便是她舅舅段青空,也要借助太上长老炼制的玉牌去识别妖气的存在。 姚曳当年能被段青空领进神尊门,正是因为她能感受到妖气。 虽然那种感觉就像求雨,全看老天给不给,时灵时不灵的,但这块敲门砖就是好用,神尊门掌门很快就批准她成为内门弟子。 在她之后十年,神尊门都再没遇到有这种资质的弟子,她也因此成为门中极受宠的存在,但凡外出做任务,师叔师兄们都会将她护在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她并不能经常感知到妖气,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特殊待遇。 直到两年前岳思凝的出现。 当时神尊门掌门秦千秋测试了岳思凝的筋骨灵气,测得的结果都是上佳,最后才顺道测试了岳思凝的妖气感知。 据在场的弟子们说,从一开始的妖物毛发,到后来的妖物断爪,岳思凝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直到秦千秋拿出一截指骨,岳思凝的眼睛顿时转动了一下,随后直勾勾看着那截指骨,说了一句话: “狐狸...白色的狐狸。” 为了这句话,秦千秋当场拍板要带走岳思凝,直言她是少见的奇才。 后来她百般撒娇,段青空才勉为其难偷偷告诉她,那截指骨,是那位百年前祸乱安西的妖胎的残骨。 当年的那位妖胎,是一只毛色雪白的九尾狐妖。 自从岳思凝进了神尊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小丫头身上。 姚曳顿时感觉自己失去了以往众星捧月的地位。 表面上,她浅笑盈盈,十分欢迎岳思凝的到来。 实际上,她夜里恨到咬断指甲。 为了激发岳思凝的能力,秦千秋甚至将那截狐妖指骨做成了项链坠子,交给岳思凝戴在脖子上。 看着那截指骨,姚曳忽然心中一动,主动站出来要求与岳思凝同住,照顾小师妹的起居住行。 神尊门中本就阳盛阴衰,内门弟子女性不多,姚曳愿意照顾岳思凝,对于秦千秋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 正是之后的朝夕相处,姚曳才发现岳思凝那看似木讷的眼神,其实对所有妖物都有感知。 只不过对于越强大的妖物,岳思凝反应越大,越弱小的妖物,她的神情变化越小。 再加上她几乎不会开口说话,这一点就成了姚曳一个人的秘密。 这两年,每次带着岳思凝进入秘境或者外出执行任务,姚曳都是靠着仔细辨别岳思凝脸上表情的变化来确定妖物所在。 也因此她这两年几乎从无败绩,灭妖修行成绩疯狂攀升。 刚才她看见岳思凝忽然出现那么大的动作,还以为她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没想到,这小丫头只是看上了一个男人的脸? 男人算什么? 在通往修行大道的目标面前,男人只会耽误她拔剑的速度! 姚曳冷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 定北王府的马车晃晃悠悠走远。 慕容晖站在二楼雅座窗口,目送着那马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抬起手,捂在自己的胸口。 没有人知道,刚刚那辆马车经过楼下街道时,他胸腔里的心脏咚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悲怆不知从何而来,围绕着他的周身,疯狂呼啸一般盘旋,随后仿佛百般不肯放弃般离开了。 慕容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投射出黑色的阴影落在眼下。 刚刚那辆马车里,究竟有什么? 这一日的岳染带着岳思凝逛遍了京城几乎所有知名的铺子。 从胭脂水粉,到衣裳靴子,再到珠翠簪子,马车里几乎都快堆不下。 姚曳原本是不高兴的,奈何岳染每到一家店都没忘了她,半天下来,岳染就给她买了好些衣裳,又在京城最大的珠翠铺子通宝阁一掷千金,光是发簪就为姚曳置办了一整盒。 姚曳自问进神尊门修行多年,早就对这些庸脂俗粉不感兴趣。 奈何岳染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姚曳一边勉为其难地收下,一边暗暗警惕,岳染若是以为仅凭这些东西就能让她放弃岳思凝,那可就大错特错! 一行三女带着满满当当的首饰盒准备下楼,脸上都浮现出程度不同的喜悦。 一个娇柔的嗓音忽然响起: “那个翡翠步摇,可否让给我?” 岳染动作一顿,这声音真是耳熟,忍不住探头看去。 只见通宝阁一楼铺面正站着一男两女。 太子楚寒天与冯小楼手挽手站在一名女子面前。 说话的正是冯小楼。 通宝阁的老板娘脸上陪着笑站在两拨人中间,额头的汗肉眼可见流下来: “这,这步摇已经卖给这位小姐了…” 楚寒天鹰眸微眯,带着上位者的气势看向面前的少女: “这位姑娘,你手里的翡翠步摇,我家娘子十分喜欢,我愿出黄金百两。” 站在两人面前的少女梳着元宝发髻,一身月白锦衣外穿着银鼠皮袄,苍白小脸看着只有巴掌大,五官像捏出来的瓷娃娃一般精致。 她双眼在楚寒天与冯小楼脸上来回看,红唇勾起: “不过就是个步摇罢了,也不是我非要不可的东西,她想要,那就给她!” 少女声音清亮,动作也率性,随手便将手里的翡翠步摇扔到了柜台上。 “老板娘,我的银子退给我就好。” 这一来,冯小楼一心想要的步摇倒像是别人不要的东西了。 她脸色有些难看,抬眼望向楚寒天。 楚寒天也不高兴起来,眼神阴鸷: “姑娘行止如此粗鄙,不知家中如何教导你的!” 谁知那少女傲然抬头一笑: “我家中长辈宠爱于我,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缺,因此也不会跟人抢东西。” 岳染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到底是将门之女,脾性讨喜。 只是没想到太子楚寒天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认出自己未来的正妻。 第135章 楚寒天的修罗场 楚寒天带着冯小楼外出,最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瞧不起冯小楼。 眼前这女子话里话外对小楼有讽刺之意,让楚寒天心头怒气逐渐攀升。 “大胆!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对面的少女盈盈望过来一眼,眉梢眼角皆是不在意: “公子出言不逊在先,我说的也都是实话,不知究竟戳了公子哪根肺管子了?” 冯小楼轻轻咬唇,无言地看向楚寒天,既不劝阻,也不放弃。 被扔在桌上的翡翠步摇,此刻倒是无人问津了。 楚寒天见了冯小楼委屈的眼神,越发觉得这个少女不识抬举。 他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慢条斯理地开口: “本宫乃是东宫太子,我身边的是太子良娣,不论你是谁家女儿,既然惹得我们夫妇不快,今日你便要当面致歉,否则我倒要问问你家长辈究竟是官拜几品,养出你这样飞扬跋扈的姑娘!” 岳染站在楼梯口,就差没端一盘瓜子来磕。 啧啧,这个楚寒天,当着自己未来正妻的面,称呼自己和妾室是“我们夫妇”,也不知道章净琬能不能忍下这口气。 没错,与楚寒天呛声的女子,就是林皇后费尽心思给楚寒天挑选的太子妃,章净琬。 镇安侯章启常年驻守东南沿海,章净琬也极少进京,因此楚寒天不认识她。 最近太子选妃,林皇后好说歹说才劝了章启带着女儿回京一趟。 章启回京之后,曾带着章净琬到访定北王府,所以岳染认得这个女孩。 记忆中那个浅笑少言的娇小女子,今日面对楚寒天与冯小楼,气势上居然并未被压倒。 岳染忍不住觉得有些惋惜,这是个好姑娘,奈何要被困在楚寒天这种人渣身边。 一楼商铺,章净琬听了楚寒天自曝身份,脸上神情并未有丝毫变化。 看样子她也早知楚寒天与冯小楼是谁。 “原来是太子殿下与大名鼎鼎的冯良娣,小女是镇安侯长女章净琬,今日得见二位,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领教了!” 章净琬不卑不亢地浅笑开口。 那“大名鼎鼎”四个字,不知为何听起来格外特别。 楚寒天胸有成竹的神情顿时一变,转过头正眼看向章净琬。 这眉眼....看着确实是有几分像画像中的女子。 可是发型衣裳全然不同,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冯小楼站在楚寒天身后,红唇微张,看似惊讶,但眼神中并无意外,显然这三个人里头,只有楚寒天一个人不知道彼此身份。 甚至从一开始,冯小楼就是故意冲着章净琬发难的。 楚寒天脸上表情几番变化,最后终于换了一副儒雅君子的笑容,微微颔首: “原来是章大姑娘,幸会!” 他斜眼看向战战兢兢的老板娘,扬声道: “替本宫把这翡翠步摇包好了送给章大姑娘,就记在本宫账上。” 冯小楼眼眸一闪,随后低眉顺眼地不吭声。 倒是章净琬笑着开口: “不必了,既然是冯良娣喜爱的东西,我又怎能夺人所爱,她喜欢,殿下就给她吧!” 话音落下,章净琬大大方方施了一礼,便就此离开。 身后楚寒天眼神沉沉,盯着那头都不回的窈窕背影,双手缓缓握紧。 还没抬进东宫,就敢这样落他的面子! 果然,家里有兵权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嚣张! 冯小楼在一旁神情低落: “殿下,都是我不好,惹了章大姑娘不高兴。” 楚寒天一摆手: “怎么能怪你?是她自己脾气太大!” 他心底冷哼,等到章净琬住进东宫,他定要提防这个女人,她当着他的面都如此桀骜不驯,未来定会欺负小楼。 思忖之间,通宝阁二楼的楼梯有脚步声下来。 随后岳染惊讶的声音在楚寒天耳边响起: “太子殿下,冯良娣,好久不见!” 楚寒天与冯小楼抬起头看向楼梯上岳染姐妹以及姚曳,脸色都有些难看。 岳染却笑眯眯地牵着岳思凝,冲着二人微微一福: “通宝阁二楼还有许多名贵翡翠,若是冯良娣喜欢,二位还可以上楼一看,不必在一楼与人抢一个步摇。” 说完这话,她便带着岳思凝出了通宝阁。 留下一脸铁青的楚寒天和满脸气恼地冯小楼。 姚曳抱着自己的首饰盒跟在岳染身后踏出门槛,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真是烦透了这些凡人贵族的尔虞我诈。 一个翡翠步摇而已,弄得剑拔弩张,也不知道到底在抢什么! 不像她,只要盯准了岳思凝就够了。 夕阳即将西下,马车晃晃悠悠走着,姚曳忽然掀起窗帘,沉声道: “这不是去王府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里?” 岳染刚把一支金嵌宝凤凰挑心插在岳思凝的发髻上,慢悠悠笑道: “这是去我们的舅舅家里,就在前面的梨花巷,没几步就到了。” 姚曳满是狐疑地盯着岳染。 岳染已经开口解释: “我几位舅舅原先住在西陵城,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最近刚好进京小住,如今思凝好不容易回趟家,必然是要去舅家拜见的!” 听了这话,姚曳暂且压住心底疑虑。 反正都在京城,若有意外,她可以立刻传音给萧策,不怕岳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岳染依然笑眯眯不以为意,手上不停为岳思凝换发饰,最后终于选了满意的簪子,将岳思凝衬得小脸会发光一般。 马车接近卢府,岳思凝仰头看着岳染的笑脸忽然变了神色。 几乎是同时,姚曳手中长剑出鞘,她从马车中飞身而出,盯着黄昏中路边的一座宅院,眼神冰冷。 她那时灵时不灵的妖气感知能力,刚才忽然就灵了! 身后马车上,岳思凝趴在窗口,大眼睛与姚曳盯着同一个方向,小脸十分严肃。 “岳染郡主,那座宅子,不会正巧是你舅舅家吧?” 姚曳手持长剑指着那座宅邸,冷眼瞥向岳染。 岳染惊讶开口: “怎么会?我舅舅家还要再往里走两家。” “至于那座宅子,那是今日见过的东宫良娣冯小楼的娘家。” 第136章 冲天的妖气 夕阳西下,介于白昼与黑夜之间的昏黄光线将一切事物都笼罩在了朦胧的氛围之中。 梨花巷外头,来来往往的马车轮子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匆忙的声响,与街道边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岁月静好的画面。 梨花巷里面,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姚曳手里举着长剑,站在马车旁边,脸色肃杀。 前面那座幽静的宅邸,方才一瞬间出现了冲天的妖气,等到她下车之后,那股妖气又忽然消失,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匆忙隐藏行迹。 但也可能是她的妖力感知又不灵了。 姚曳回头瞥了眼马车,岳思凝坐在马车窗边,白嫩的小脸蛋上不苟言笑,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座宅子。 毫无疑问,那宅子里的妖气绝不是她的错觉。 姚曳环顾四周,确认无旁人经过,在宅子门口的青石地板上,以剑尖为笔,迅速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 ——此乃神尊门除妖时常用的诛邪阵。 每一划都凝聚着她的灵力,剑尖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伴随着淡淡的光芒,阵法逐渐成形,散发着一股肃穆而萧瑟的气息。 完成阵法后,姚曳退后几步,双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摆出了战斗姿态。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宅院的大门,耳朵倾听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隐隐约约有极淡的腥味弥漫开来。 岳染从马车中下来,示意车夫将马车迅速赶到卢府门口,自己拿着剑留在姚曳身后几丈远,严阵以待。 岳思凝在马车里急了,脑袋探出车窗不断喊姐姐。 岳染回过头给了岳思凝一个安抚笑容,朝妹妹挥了挥手。 马车带着岳思凝快速离开,停在了远处的卢府门前。 岳染远远看见齐氏匆匆从门里走出来迎上马车,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回头盯着冯宅。 今日带姚曳来梨花巷,她确实是有让姚曳对上卢清容的想法。 没想到刚刚进来没几步,卢清容就已经露馅了。 怎么会这么巧。 元宝在她脑海中悄声道: “你不用怕,有我在,寻常妖物根本伤不了你!” “奇怪呢,这里的妖气好重,之前我睡得太多,都没注意到。” 如今的元宝已经真正脱离了昏睡状态,成天在她脑子里叫着要出门玩。 她便如了它的愿,带它来梨花巷看一出好戏。 姚曳独自一人站在冯宅门口,警惕地看着纹丝不动的大门。 她刚刚画下的诛邪阵,不仅能暂时困住妖物,也能让妖物无法抑制住体内妖气,露出本来面目。 宅子里头的妖物,此刻必然十分痛苦。 刚刚那一闪而逝的冲天妖气,此处必然是妖胎藏身之地没错了! 姚曳心头夹杂着兴奋与紧张。 平时出门灭妖都是团体作战,她身为大师姐,身边有诸多师弟师妹协助,不用担心多余的事。 今日却只有她一人。 不。 她眼角余光看了眼远处抱着剑看戏一般的岳染。 虽然还有个人,但一介凡间女武夫,在除妖一事上根本出不了力。 姚曳轻咬牙齿,忍住伸手拿符纸呼叫萧策的冲动。 再看看,若能凭她一人之力拿下这妖物,从此以后神尊门这一代,她才是第一人。 她不想把功劳拱手让人。 前方的宅院内,突然传来几声怪异的嘶鸣,有女人的尖叫响起接着又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巨大物体移动的沉重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姚曳顿时肌肉紧绷,全身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她的妖力感知再度消失,因此她不知道宅子中的动静。 身后岳染的脑海中,元宝正在大叫: “好难闻的气味!又腥又臭!” 而远处卢府门口,被齐氏搂在怀中的岳思凝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冯宅的方向,口中喃喃低语: “蛇...大蛇...” 整个梨花巷中只有岳思凝一个人能看见,那座看起来古朴典雅的白墙黛瓦院落上空,有一道数十丈高的怪物虚影。 那怪物在半空中痛苦辗转,不断从口中吐出长长的信子。 怪物身体呈细长状态,远远看去,正是一条狰狞的巨蛇。 抱着岳思凝的齐氏闻言心中一动,仔细看了眼岳思凝。 果然是神尊门一眼看中的孩子。 刚刚那一瞬间,齐氏感知到了强大的怪异波动。 也在那一瞬间,父亲为她打造的精钢佛珠全部碎裂。 这精钢佛珠是父亲送给她的生辰礼,总共锻造了一百零八串。 除了遏制她的天生怪力,这精钢佛珠还有一个功用,便是提示附近的妖邪。 上次卢清容来访,佛珠并无反应,因此齐氏对卢清容暂时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日佛珠竟会突然碎了。 齐氏看着远处的冯宅,隐藏住心中不安。 她将岳思凝塞到卢钦霖怀中: “保护好思凝!” 便抽出腰间的长刀,快速向岳染所在的方向奔去。 同一时间,京城闹市区的仙人醉茶楼。 慕容晖站在窗口,眯着眼看向梨花巷方向。 那个方向的虚空中,一条巨蛇正在空中痛苦翻滚。 整个京城,几乎没有人能察觉那条巨蛇的存在。 “原来是条蛇啊......” 慕容晖浑身肌肉紧绷,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条蛇,唇齿之间调侃声响起。 身后的拉达两眼茫然地跟着往梨花巷那边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东城柳叶巷,神尊门会馆。 萧策正盘坐在房内调息,房间外头设置了结界。 寂静之间,他猛地睁开眼。 “好强的妖气!” 他悬挂在腰间的玉牌腾空飘起,仿佛被无形的线向外拽着,方向直指西城。 这种玉牌炼制不易,此次赴京,只有他一人可以持有,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妖物踪迹。 萧策快步走出房间,打了个呼哨,几息之间,整个会馆中的神尊门弟子全部赶到他的院中。 “我发现西城方向有妖气作祟,只怕是妖胎现世,我们速去擒妖!” 众人跟在萧策身后,纷纷祭出自己的飞剑,如一串流星直奔梨花巷的方向。 就在这时,刚刚与楚寒天告了假打算回梨花巷的冯小楼,命令马车停留在梨花巷外头。 她躲在马车中,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却一步都不敢进入巷子里头。 第137章 人群里的黑影 她感觉到了,冲天而去的熟悉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冯小楼扑在马车的软垫里,死死咬着牙,全身蜷在一起。 她的脖子,手腕,甚至是脸颊部位,全都在不断冒出半透明的淡青色鳞片,又不断消失。 冯小楼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又摸向自己的脖子,将惊叫死死压在喉咙里。 她惊慌地摸向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匆忙倒出一粒药丸,囫囵吞枣地干咽下去。 片刻之后,冯小楼的脸更加苍白,整个人精气神立刻萎靡不振,但身上的鳞片也随之全部消失。 她喘了几口气,这才开口命令车夫: “算了,天色已晚,我们直接回东宫。” 车夫一头雾水。 良娣明明特地向太子殿下告假要回梨花巷,怎么到了家门口,忽然又停下说不去了。 就在这一刻,梨花巷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有一堵墙倒塌了。 车夫吓了一跳: “良娣,这个声音......” 冯小楼厉声喝道: “我让你回东宫,你耳朵聋了吗?” 她得立刻离开,再待下去,那强烈妖气刺激之下,就算吞了一整瓶清妖丹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车夫连忙调转过马车头,匆忙向皇宫方向驶去。 冯小楼坐在马车里,连马车的窗帘都不敢掀开。 母亲定然是遇到了意外,否则不会像这样,不要命一般散发出妖气。 马车外头路人不断发出惊呼: “快看天上,好多流星!” “傻了吧唧的,那是神尊门的修士!” “怎么都往这边来了?” “好像是去梨花巷的方向,走走走,看热闹去!” 神尊门的弟子们也都赶来了...... 冯小楼的脸上缓缓滑过一滴泪。 母亲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 梨花巷之内,冯宅门前。 冯宅的大门以及两边的围墙已经被从内而外的大力撞碎,变成一地残垣断壁。 天色已经转黑,冯宅中没有星点灯火,模糊的房屋影子隐在黑暗之中。 岳染与齐氏站在后面,头仰得高高的,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地面开始震动,一条挺立起来高达三丈的巨大怪蛇从阴影中蜿蜒而出。 它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淡青色光泽,犹如流动的金属。 怪蛇的眼眸如同深邃的深渊,充满了冷酷的冰寒。 怪蛇巨大的身躯盘旋上升,看起来准备发动致命的一击。 姚曳脸色有点发白,但她依然狠狠一咬牙脚尖一点,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跃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轨迹。 她每一次剑尖触碰蛇鳞,都会激起一圈圈耀眼的火花,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撞击的味道。 巨蛇似乎并不在乎被剑刺中,姚曳的攻击没有给它带来任何损伤。 反而是巨蛇的长尾不断甩过来,如同包裹着铁甲的长鞭,每一次挥动都将地面的石板拍碎。 姚曳逐渐有些吃力,心头很是后悔。 是她冒进了! 这只蛇妖实力比她想象的高很多。 她想拿出传音符呼唤萧策,奈何巨蛇的攻击毫无间隙,她竟然连拿出符纸的时间都找不到。 就在这时,巨蛇的攻击忽然停止。 姚曳喘着气向后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传音符立刻呼叫萧策。 “大师兄!快来梨花巷,有蛇妖!” 传音符那头立刻响起萧策的声音: “我们来了,再坚持一下!” 姚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追着自己不放的蛇妖忽然大头一转,直勾勾盯着岳染。 蛇妖庞大的身躯立刻朝着岳染的方向蜿蜒而去。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洒在它身上,全身坚硬的鳞片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蛇妖的头颅高昂,双目犹如两颗硕大的蓝色灯笼,在黑暗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齐氏见状不好,连忙将岳染拦在身后,手中长刀直指蛇妖。 蛇妖却看都不看齐氏,两只眼睛始终盯着岳染。 它缓慢地弯曲着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岳染抿着唇,手中长剑出鞘,猛然伸手将齐氏推到了安全的距离。 齐氏冷不防被岳染推走,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看见眼前的红裙女郎猛地一跃,身形如燕般轻盈,竟在蛇妖的头顶掠过。 蛇妖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四周尘土飞扬,树木摇晃。 但它巨大的头颅迅速扭转,蛇信再次吐出,发出“嘶嘶”的声音。 蛇妖再次发起攻击,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力量更猛,每一次甩尾都足以将一棵大树拦腰斩断。 岳染巧妙地在蛇妖庞大身躯之间穿梭,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每当蛇妖的攻击即将命中,她总能在最后一刻避开,如同鬼魅一般。 元宝在岳染脑海中不断发出指令: “攻击它双眼之间那块白色鳞片!” “攻击它七寸位置那块黑色鳞片!” “在你后面,左闪!” 岳染如同一片红色蝴蝶翻飞起舞,随着她的动作,蛇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姚曳提着剑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 她一向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信。 但今晚,她的自信快要碎完了。 岳染的身手竟然丝毫不输给她,哪怕出手之间未见灵气放出,却依然能屡屡给蛇妖重击。 齐氏更是震惊不已。 她知道岳染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女将军,但她没想到岳染对上妖怪也不怵。 缠斗之中,天边有呼啸之声传来,齐氏抬头,看见一名俊美青年带着一群年轻人脚踏飞剑从天而降。 萧策站定,发现姚曳站在一旁发呆,跟蛇妖打斗的竟然是岳染,不由地剑眉一皱。 他冲着师弟师妹们点点头,众人立刻散开组成阵型围住蛇妖。 萧策大声喝道: “郡主请退!” 岳染闻言足尖在蛇妖脑袋上一点,轻飘飘跳到几丈之外。 蛇妖不甘心地张开血盆大口追逐岳染,却被一张无形大网拦住,一颗大头忽然间烧灼起来。 萧策与神尊门弟子们捏着剑诀,口中念念有词。 蛇妖被困在中间,蛇头上的火焰越烧越旺,一直蔓延到了身上,它痛苦地打滚,却离不开包围圈一步。 梨花巷的空气中弥漫着腥臭与焦糊味。 巨蛇很快停止了翻滚,火焰爆燃,将它烧成了焦炭。 神尊门弟子们欢呼雀跃。 梨花巷附近街坊们胆战心惊地在远处围观,不明就里地跟着鼓掌。 岳染却皱了皱眉。 只因元宝疑惑地说道: “不对啊,这只蛇妖,不应该这么弱才对。” 梨花巷外,拥挤的人群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微微仰头,露出形状美好的下巴与唇形。 随后他的身影便隐没在人潮之中,仿佛从没存在过。 第138章 少了一个人 蛇妖彻底烧成焦炭之后,众人进了冯宅,没走几步,便发现宅子里面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坍塌的大门往里头没走多远,便发现看门人面朝下扑倒在地的尸体。 之所以能一眼确定是尸体,是因为他身上的血肉都已经干瘪了,只剩一层皮松松垮垮挂在骨架上。 萧策神情凝重,一挥手让神尊门所有弟子立刻散开寻找活口。 没多久,四散的神尊门弟子们一一回到大门前,无一例外全都对着萧策摇了摇头。 齐氏在后面看的真切,不敢置信地开口: “连卢清容也没能幸免遇难?” 岳染也有同样的疑问,她上前进了冯宅里头,正想往里走,青英立刻将手中剑鞘一扬,拦住岳染的去路: “你还要做什么?这里头的人全都死了!” 或许是对之前没能胜过岳染一事心里有气,青英如今一见岳染,心头便有邪火冒出来。 岳染看了眼青英,开口道: “我有一个疑问,需要进去才能得到解答,还请仙子让让。” 青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别以为自己有把子蛮力就天下无敌了,刚才那蛇妖若不是我等及时赶到,你现在早就成了蛇妖的盘中餐。” “这个宅子无疑就是蛇妖的巢穴,你非要硬闯,丢了小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岳染扯了扯嘴角,耐心开口: “仙子说得对,所以我可以进去了吗?” 青英见她油盐不进,气呼呼地将剑鞘收回: “去吧去吧,真是上赶着作死!” 岳染并不理她,大踏步径直朝着记忆中卢清容的房间而去。 齐氏不放心,提着自己半人多高的长刀紧紧跟在后头。 萧策单手负在身后,沉静的眼神一直目送着那红衣女子窈窕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是她自己一定要进去的。 她的死活其实与他无关。 他现在就该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开了。 然而...... 萧策暗暗咬牙,抬起长腿便追着那个红色的身影而去。 其余神尊门弟子留在院子里彼此面面相觑。 青英恨恨一跺脚: “一个两个都要往那边走,那边有什么呀?” “不就是死人集中一些嘛!” 前方卢清容的房前,岳染与齐氏不约而同捂住了鼻子。 冯小楼的乳母阿湄仰面倒在房门前的回廊上,脸上肌肉干瘪惨白,腮帮完全凹了下去,眼睛无神地瞪着天空。 显然是死透了。 在阿湄身边,还横七竖八倒着一群丫鬟的尸体。 每具尸体都像被吸干了血肉,甚至一名丫鬟的尸体还保持着扶着假山准备逃跑的样子,就这样倚在假山旁边死了。 所有尸体上都包裹着一层黏糊糊的透明黏液,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 岳染干脆利落地拿剑割开自己的裙角,撕做两块,分别给自己和齐氏系在脸上遮挡腥臭。 “三舅母,您守在外面,我要进去仔细搜查一番。” 岳染交代了一句,便缓缓走进了卢清容的房间。 此刻天色全黑,房内伸手不见五指,但有隐隐水声传出,还有水气蔓延的气息。 岳染立刻停住脚步,掏出火折子甩了甩,终于点燃了一点火光。 昏黄的光线下,岳染忍不住吃了一惊,庆幸自己及时止住了脚步。 卢清容的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口径足有水缸般大小。 岳染小心向前走,探头向凹陷里看去。 只见下面深不知几许,但隐隐有水光反射上来,汩汩水声不绝,漫上来的水蒸气带有丝丝暖意。 “是地下温泉!” 萧策的声音忽然在岳染身后响起。 岳染回头看了他一眼,直起了身子。 “这宅子里少了一个人。”岳染开口。 萧策的眼神凝视在岳染脸上,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里死的全都是仆从婢女,还少了一位主母,也就是东宫良娣冯小楼的母亲,卢清容。” 岳染沉声道。 萧策闻言略微扬起眉梢。 卢清容...这个名字,与清月师叔只有一字之差。 “或许,是被那只蛇妖吃了没有吐出来?”萧策试探着分析道。 岳染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位看似忠厚的大师兄,倒是没有轻易说出口。 冯宅外头忽然出现了骚动声响。 有男子的呼喝声,也有女子的哭喊声。 岳染与萧策同时看向外头。 齐氏在门口已经扬声道: “看这动静,像是五城兵马司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冯小楼悲戚的哭声从外面传来: “母亲!!殿下,臣妾求您救救我母亲!” 岳染无声一笑,看样子,冯小楼是把楚寒天一起带过来了。 大批五城兵马司的人举着火把闯进了内院。 领头的男子一双眼睛阴柔含冰,容貌姣好如女子,正是中城兵马司统领郑明楼。 郑明楼瞧见岳染从房内走出来,眼眸一闪,冷笑道: “真巧啊,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你岳染郡主的影子。” 岳染微笑颔首: “过奖了。” 一个女子的尖叫打破了两人的寒暄: “母亲!!!” “姐姐,我母亲在哪里?她弱不禁风不懂一点武功,姐姐,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可是不要连累我母亲!” 郑明楼听见这哭喊声,脸上阴笑一收,立刻垂眸退到了一旁。 在他身后,太子楚寒天半抱着站都站不稳的冯小楼,脸色铁青地看着岳染。 冯小楼倚在楚寒天胸口,一张脸惨白如纸,眼睛哭得红肿,着实我见犹怜。 齐氏听着却不高兴了。 “冯良娣这话实在莫名其妙。” “我家染染本来是要来舅舅家做客的,只不过是路过你冯宅而已,差点就被你宅子里冲出来的蛇妖给吃了!” 她挡在岳染身前,一双凤眼十分凌厉: “冯良娣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什么都往我家染染头上扣,你是扣锅扣上瘾了不成?” 岳染却安抚地拍了拍齐氏的肩膀,抬眼看向冯小楼: “冯良娣这是刚刚从东宫来?” “倒是奇怪了,我们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你母亲的下落,怎么冯良娣刚到,就知道你母亲遭遇不测了?” 第139章 妖胎已除? 冯小楼的哭声顿时一停,她刚刚在门外看见被烧成焦炭的巨蛇尸体,悲伤便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母亲的遗体。 母亲死了,而且死得无比凄惨,她甚至都不能为母亲收尸。 可是在岳染面前,她甚至不能放声大哭,还得装作不知母亲下落的样子。 还有齐氏,口口声声“我家染染”,可是自己的母亲她也是卢氏女啊。 她脸上挂着泪痕,喘着气问道: “三舅母,您这话好生不顾情分,我母亲到底也是卢家的女儿,怎么在您看来就像个不相干的外人?” 齐氏还没说话,楚寒天已经忍不住脾气,冷硬开口: “齐三夫人,小楼虽然是外室女,但如今已经是东宫良娣,三夫人对她说话,还请多些尊重!” 齐氏下巴轻扬,气势上毫不相让: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但是我作为染染的舅母,也绝不能看着别人给染染泼脏水!” “冯良娣与其急着给我家染染扣帽子,不如先想想办法找到她的母亲下落再说!” “我倒是奇怪,冯宅里头为何会窜出来这么大一条蛇妖?” “若不是有神尊门的弟子赶到,我家染染今天岂不是凶多吉少?” 冯小楼在旁边听得眼底满是羞恼,心头更是愤恨不已。 话里话外,齐氏压根就不当她们母女是卢家人。 此刻萧策从房门中走出来,拱手对着楚寒天一礼: “那蛇妖确实是从这座宅子里流窜而出,根据在下的判断,应是来自这个房间里的地下温泉。”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梨花巷地底下的温泉水脉便是这条巨蛇的栖息之所。” 楚寒天闻言,腿肚子便忍不住一阵抽筋。 方才在宅子外头见到的蛇妖尸体,哪怕已经烧成焦炭了,也还有三五丈长短,若是这蛇妖此前一直藏身在冯宅的地底之下...... 想到他之前三不五时就来冯宅与冯小楼说话,楚寒天的后背便被冷汗浸湿了。 那些日子,那条巨大的蛇妖是不是正在他脚底之下蜿蜒爬行? 他死死抱着冯小楼,一半是支撑着她,一半也是给自己壮胆。 楚寒天脸上挤出一抹淡然的笑容,矜持地点点头: “有劳仙长除妖,既然那蛇妖已死,那么当初段仙长所说的妖胎,是否就是这条蛇妖?” 问这话时,楚寒天有些急切。 他急于取父皇而代之,若妖胎仍在,万一在他大事成功的时候忽然出来作乱,岂不是说明他登基来路不正? 毕竟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安西的国运,也是在妖胎出现后迅速衰败,当年的安西国主商狄即便是与妖胎同归于尽,也依然被后世诟病不已。 萧策这边却犯了难。 他其实并不能确定那条巨蛇就是那日师叔所察觉到的妖胎气息源头。 根据百年前的传说,妖胎一旦现世,必然伴随着妖物横行,兽族叛乱。 今日他们虽然诛灭了这条蛇妖,但大楚京城一派繁华气息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也从未听说大楚境内兽人叛乱的消息。 所以,那蛇妖,真的就是妖胎吗? 更何况,那蛇妖死得实在是太容易了。 “仙长?”楚寒天双眼炯炯有神,抱着冯小楼的胳膊不知不觉更加用力。 冯小楼被他搂得有些憋气,泪光之后的眼神却猛地一亮。 “殿下猜的恐怕八九不离十!” 她柔声道: “那妖胎躲在温泉之中,想必就是等着如今春暖花开之际出来伤人。” “却没想到...母亲与湄姨她们竟成了第一批受害者...” 冯小楼悲从中来,再次抽咽落泪。 萧策只得开口: “此事还得由在下的师叔亲自确认才好。” 说完,萧策从袖中取出一面其貌不扬的铜镜,咬破中指,滴血在镜面之上。 岳染第一次见这样的手段,好奇不已。 却见那镜面发出微黄光芒,随后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镜中传出。 “萧策,你有何事寻我?” 镜中人一身紫色道袍,面容严肃,正是紫阳真人段青空。 萧策立刻将今日发生之事全部告之,随后道: “我才疏学浅,不能辨别蛇妖是否就是妖胎,还请师叔做个决断。” 段青空沉吟片刻,紧接着便听冯小楼悲呼一声: “段仙长,求您为小楼做主!” 楚寒天吃了一惊,眼看着冯小楼从他怀里挣脱,小跑了几步扑在那面铜镜前: “段仙长,那蛇妖不知道潜伏在我家地下多少日子了,今日将我娘家灭门,我母亲更是尸骨无存。” “这妖胎着实可恨!” 段青空在镜中看见哭得楚楚可怜的冯小楼,微微一怔,随后便道: “小楼姑娘?怎会如此?” 他浓眉一皱,厉声喝道: “萧策,你等是怎么做事的?” 萧策以及其他神尊门弟子连忙躬身请罪。 段青空不理萧策,柔声安慰冯小楼: “小楼姑娘受惊了。” “我不日便会赶赴大楚京城,确认妖胎身份之后,便可昭告天下!” “届时,我会亲自为你的家人办法事道场,让他们早日安息。” 冯小楼满脸感激,在铜镜前盈盈一拜: “小楼替家母谢过段仙长。” 岳染在一旁听得新鲜。 就算卢清容真的死了,冯小楼还有丈夫在,怎么也轮不到段青空亲自办法事吧? 齐氏同样一脸无语,她见多识广,眼睛在冯小楼与段青空脸上溜了一圈,便看出了怪异之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为何楚寒天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一点与有荣焉。 他就这么习惯别的男人替冯小楼办事? 萧策这边刚刚把铜镜收齐,坍塌的宅院外面又涌进来一批人。 “小楼姐姐!你有没有事?” 带着少年音的话语随着一个高大的少年人一同闯了进来。 冯小楼刚转过身,便被那高大少年紧紧拥在怀中。 楚寒天终于变了脸色,眼神阴鸷得吓人,他厉声斥责道: “老五,你给我松手!” 抱着冯小楼的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酷似晟文帝年轻时的脸。 他略带委屈地看着楚寒天: “大哥,我一直都这样抱小楼姐姐的,你为何要生气?” 岳染远远看着,啧啧称奇。 万万没想到,清醒过来的楚寒岭,居然是个绿茶男。 第140章 让小楼姐姐伤心的人都得死 楚寒天面对楚寒岭的心态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他冷着脸走过去,一把将冯小楼拽到自己身后,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你如今已经是大好了,再不像从前是小孩子心性,须知男女有别,小楼是你的嫂子,你不可再这么没规矩!” 冯小楼的胳膊被楚寒天捏得生疼,但看楚寒天的脸色,她也不敢表现出来。 倒是楚寒岭一眼便瞧见冯小楼的不适,皱着眉不满道: “大哥你当心些,小楼都被你弄疼了!” 楚寒天闻言连忙松手,脸上更加不快: “行了,我与小楼之间好得很,没你说话的份!” 楚寒岭没再开口,沉默着退到一旁。 但他看着冯小楼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势在必得的气势。 他年龄虽小,个头却很高,身材魁梧有力,站在那里竟然比楚寒天还要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冯小楼站在楚寒天身后悄悄抬眼,看向楚寒岭的眼神满是哀怨。 若不是知道内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楚寒天是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齐氏冷眼旁观,眼底是满满的叹为观止。 岳染懒得看冯小楼这套驾驭男人的伎俩,转过身看向萧策: “这位仙长,此处若没什么事,我与三舅母便就此别过!” 红衣女郎大大方方地拱手作别。 萧策礼貌地颔首。 他看着岳染转身一步步离开,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唤道: “郡主且慢!” 岳染狐疑地回过头看向萧策,黑白分明的双眼让萧策神智为之一清。 他顿了顿,终于找到了话茬: “我听说王府的宋王妃头七那晚曾出过奇怪的尸变,不知明日在下可否到王府查探一番?” 岳染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她之前曾经与姚曳提起过此事,然而姚曳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看紧了岳思凝,对这件事完全是兴趣缺缺的样子。 没想到,萧策倒是打算认真对待。 她欣然一笑,再度对着萧策行礼: “萧仙长愿意调查此事真是太好了,岳染求之不得!” “定北王府上下都会欢迎萧仙长的。” 齐氏一双精明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萧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这乌烟瘴气的宅子里真是意外的顺眼。 天晓得,眼瞅着宅子里头一个两个三个男人跟没见过女人一样围着冯小楼转,她真想把这几个男人的眼睛挖出来洗洗看是不是进了什么妖邪之物。 倒是萧策从头到尾眸正神清,对冯小楼一直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 哦对,还有个郑明楼,也对冯小楼不假辞色。 但是这个郑明楼看岳染的眼神也并不和善。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萧策真的是顺眼多了。 岳染谢过萧策,又朝楚寒天兄弟二人施了一礼,与齐氏大踏步离去。 楚寒天握住冯小楼的手,轻声安抚。 而楚寒岭则盯着岳染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的脑子混沌了十六年。 过去十六年间,他的记忆如同沉浸在一片灰茫茫雾气之中。 周围有许多人来来去去,晃了晃便消失在迷雾中。 只有最亲近的母亲是他全心信任的人。 然后就是几年前出现在他身边的冯小楼。 她像那片雾气之中忽然出现的明灯,美丽高贵,让他打心底里想要去亲近她。 楚寒岭隐隐约约记得,冯小楼多次提及,她有一个姐姐,名叫岳染,自幼就不喜欢她,不仅抢了她的亲生父亲,还有她本该拥有的高贵身份。 他甚至见过岳染的画像,将那张脸深深刻画在心里,只待见到她之后就在那张脸上狠狠抽鞭子。 今日早晨,他从梦中醒来,脑中迷雾有生以来第一次云开雾散。 他欣喜若狂,甚至没有在偏殿等晟文帝下朝就跑了。 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回万春殿跪下喊母亲。 而他想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去找岳染算账,为冯小楼出气。 云嫔大清早尚未梳妆便看见日思夜想的儿子跑进自己宫中,眼神清明地跪在地上呼唤母亲。 当时云嫔便喜极而泣,披头散发地抱着楚寒岭失声痛哭。 楚寒岭对着云嫔磕了三个响头,母子二人的情绪才稍稍平静下来。 等到平静之后,楚寒岭便一脸气愤地询问岳染在何处。 云嫔满脸愕然,不知他为何要找岳染。 “母亲,我清楚记得,那个岳染经常欺负小楼姐姐,抢了她本该拥有的高贵身份,如今我既然好了,我就要去质问岳染和她的父亲,为何要这样对待小楼姐姐!” 楚寒岭义愤填膺地回答。 云嫔面无表情地听到这里,双眼紧紧看着恢复清醒的儿子,眸光中掠过了失望之情。 “你对冯小楼的话,就这么不带一丝怀疑全盘接受吗?” 楚寒岭记得,自己当时回答的是: “小楼姐姐那么好,她说的话当然都是真的。” “您也说过,只要紧紧跟着小楼姐姐就好,她会教我很多东西。” 云嫔闭上眼,狠狠一咬牙,忽然伸手扇了他一耳光。 没等他缓过神来,云嫔又在她自己的脸上扇了一耳光。 “母亲,您这是干什么?” 楚寒岭慌了,记忆中,他从没见过母亲生气。 心头再有委屈,他也见不得母亲如此自残自虐。 云嫔苦笑出声,长长叹了口气: “真是报应!” “我纵容你接近冯小楼,以为她能带给你更多好处,以为你糊里糊涂什么都不记得,就任由她胡说八道。” 楚寒岭越听越糊涂,他不服气地开口: “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小楼姐姐?” 下一刻他的脸被云嫔捧起,母亲的眼睛凑近了他的眼睛,近到几乎看不清的地步。 云嫔幽幽开口: “你给我记着,你能有今日神智清醒,都是托了岳染的福!” “若不是岳染,你这辈子都会浑浑噩噩,痴傻到死。” 回想起母亲的话,楚寒岭的思绪回到现实。 记忆的天翻地覆,让他很难适应。 但母亲严厉交代过,从今以后绝对不许再对岳染无礼。 母亲甚至以死相逼,不准他对冯小楼有特别的心思。 可是他刚刚闯进院子,看见冯小楼满脸泪痕的那一刻,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楼姐姐生来就该是属于他的,谁让她伤心,他就让谁死! 第141章 我是岳染的大哥,我比谁都了解她本性 梨花巷出了蛇妖一事尘埃落定。 楚寒天带着冯小楼回了东宫。 楚寒岭自然也跟在后面回宫。 萧策命令神尊门其他弟子仔细查探卢清容房内的地下温泉水脉。 一名擅长水性的弟子甚至冒险下了地底温泉,发现这温泉源头甚远,地下河追溯源头几乎要走到京城之外。 萧策只得命这名弟子回到地面,摆下阵势封住了卢清容的宅子,不准任何人靠近。 梨花巷外头的人群逐渐散去。 但对于蛇妖一事依然议论纷纷。 “真没想到,那个外室女冯小楼好不容易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娘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哦哟,听说她家里所有人都被蛇妖给吃了,是不是真的啊?” “我小舅子的妹夫的表哥的干爹是在最前头围观的,据说那蛇妖比水桶还粗,能有十丈长,一张血盆大口一口气能吞下好几个人!” “那冯良娣的母亲如何了?”路边一个年轻人有些急切地问道。 聚在一起闲谈的人抬眼看了看这名年轻人,摇了摇头: “那谁知道,据说太子带着冯良娣过来的时候,冯良娣哭得死去活来,八成是人没了。” 那年轻人闻言,备受打击地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煞白。 “容姨...还有湄姨也......” 他神情悲恸,脚下踉踉跄跄地便朝着梨花巷的方向狂奔而去。 留下的街坊面面相觑: “他谁啊?” “不认识,看样子跟死了亲娘一样,估计是亲戚?” 倒是有个路过的媒婆笑了一声: “你们不认识他?他就是那个诬告生父之后被定北王扫地出门的大儿子,原来的王府大公子岳子寰啊!” “啧啧,瞧着伤心样子,亲娘死了也没见他这么难过。” 岳子寰自然听不到这些议论,他一路焦急奔跑,不知撞到了多少人,身后留下一片骂声,终于跑到了梨花巷里头。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夜色渐深,但梨花巷里灯火通明。 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都在大门口挂了许多红灯笼,上面甚至还画了辟邪图案。 岳子寰经过这些宅子门口,鼻尖闻到了浓烈的刺鼻气味。 “雄黄?” 他仔细看去,确实家家户户门口都撒了许多雄黄粉末。 那蛇妖据说早就被烧焦了,但住在这里的人仍然心里不安,全都指望雄黄粉能让蛇虫避开。 岳子寰一步步来到冯宅大门口。 不,现在哪里还有冯宅大门,他眼前只剩下一堆残垣断壁。 门前地面留着一条长长焦黑的痕迹,蛇妖的焦尸也早已被抬走处理了。 岳子寰看着一片漆黑死寂的冯宅,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模糊了眼眶。 容姨,湄姨,她们是在他最难的时候给了他一抹温暖的人。 没想到,他还没找到机会报答,她们竟然就此死于非命。 岳子寰刚想抬腿往里走,就听见冯宅里头传来争执声。 “大师兄,既然妖胎已经伏诛,我们就应该尽早将思凝师妹从定北王府带走,准备回神尊门才对。” “她才回家几天啊,都不肯叫我一声师姐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气愤地传出。 “急什么?师叔还没到京城,蛇妖是不是妖胎还不能确认,思凝小师妹留在自己亲人身边又有何不好?” 说这话的是一个斯文儒雅的青年男子。 随着说话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从冯宅里头走了出来。 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眼底带着怒气: “大师兄,我早就想说了,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岳染郡主动了心吧?” “你可别忘了,她这么大年纪是进不了神尊门的,你若动了心,就只有脱离神尊门这一条路可走!” 听了这话,走在前头的青年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了女子一眼。 那一眼无喜无怒,清朗却如利剑般锋利。 岳子寰虽然离得远,却也被那眼神震住了心神。 淡紫长裙的女子脸色微微一白,声音终究是弱了下去: “我就那么一说,你这么凶做什么......” 两人的对话没有再继续,只因他们都看见了岳子寰站在大门口。 年轻男子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岳子寰,剑眉轻皱: “你是谁?大晚上的,一个人站在这里,难道不害怕?” 岳子寰的背自然而然地弯了下来。 他再也没有之前腰背挺直的傲气了。 “敢问二位可是神尊门的仙长?这宅子里头,真的一个活口都没有了吗?” 年轻女子正是姚曳,她不耐烦应付凡人,更何况一个灰头土脸的贩夫走卒。 她冷冷看了眼岳子寰,并不开口。 萧策轻声道: “目前还有一位主母下落不明,但估计凶多吉少。” 岳子寰闻言,心头却多了一分希望。 容姨既然没找到尸体,没准还活着。 他若是天天都来梨花巷等待,或许还能见到小楼一面。 姚曳已经不想再呆下去,她看向萧策: “大师兄,我先走了!” 萧策冲着岳子寰点点头,同样拿出飞剑。 岳子寰看着这一男一女,心头一动,忽然大声道: “或许我有办法让岳思凝跟你们走!” 姚曳差点摔了一跤,她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惊讶地打量着岳子寰: “就凭你?” 她嗤笑一声: “真是什么人都敢说大话,你以为你是谁啊?” 岳子寰抬起头,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污垢,目光炯炯地看着姚曳: “因为我是岳思凝的大哥,岳子寰!” “我知道她喜欢什么,也知道她害怕什么!” 姚曳的眼神顿时变得饶有兴趣起来。 住在定北王府多日,她当然也听过岳子寰的二三事。 萧策听了这话,眼神却微微一冷。 岳子寰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知道怎样吓唬岳思凝才会让她跟着走。 如果是个仁爱的兄长,断然不会这样说话。 岳子寰自然也注意到萧策的神情。 他坦然一笑: “这位仙长,我小妹既然入了神尊门,自然就该守神尊门的规矩。” “我那大妹妹性子桀骜不驯,小妹若是与她相处久了,我怕她也会变得不好相处。” “我是岳染的大哥,我比谁都了解她的本性。” 第142章 岳子寰的憧憬 姚曳转过身,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你这个做哥哥的,确实比岳染那个做姐姐的识时务多了。” 岳子寰自信抬头,挺直腰背迎上姚曳的目光。 刚刚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他便豁出去了。 他与岳染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 既然眼前这个神尊门女弟子与岳染不和,他又为何不能抓住这种机会? 岳思凝不过是个痴傻的小丫头,进了神尊门就该断绝尘缘。 他听着二人对话,岳思凝在神尊门中似乎还比较受重视,若是这样的岳思凝还能成为岳染的底气,那岳染这辈子还有谁能治得住? 往远了说,以后小楼要怎么跟岳染争个高低?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岳染与神尊门之间撕破脸皮。 在这个世上,得罪了神尊门,那便是得罪了人心,是大不敬。 岳子寰垂下眼帘,心头振奋了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新的出路。 他知道怎么刺激岳思凝,只要岳染发现神尊门这个女弟子欺负岳思凝,那么岳染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到那时候,他就等着看好戏吧。 萧策面容冷峻,他瞥了眼岳子寰,不赞同地开口: “姚曳师妹,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吓唬小师妹?” 姚曳脸上神情不耐烦起来: “大师兄,我的任务就是把小师妹全须全尾地带回神尊门。” “你害怕惹岳染不高兴,我可不在乎!” “你还是好好想想人家心里头有没有你吧!” 姚曳这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萧策听得面沉如水,又不愿跟姚曳扯嘴皮子,只得一甩袖子: “不可理喻!” 便径直祭出飞剑飞往东城。 岳子寰仰头看着萧策足踏飞剑在夜空中如流星般远去,眼中全是艳羡的神情。 姚曳自然看见了岳子寰的向往,她内心嗤笑一声,清了清嗓子: “行了,现在无人干扰,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让岳思凝听话。” 半个多时辰之后。 南城已经万籁俱寂,家家户户灯光都熄了。 岳子寰回到自己那座两进的宅子,心中兴奋之情依然按捺不住。 那个叫姚曳的神尊门女弟子给了他一个承诺。 只要他能想办法诓骗岳思凝离开定北王府,她就会让她舅舅紫阳真人向大楚王室陈情,让晟文帝对他从轻发落。 别人说这种话或许是吹牛。 可是神尊门紫阳真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就算是晟文帝也不好当面驳他的面子。 他的翻身之日,就要来了! 岳子寰走在黑漆漆的天井里,眼神简直要发出光。 随后便有一盆洗脚水当面泼过来,让他淋了个透心凉。 “你死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烛光一闪,前面几步远,张氏手里提着个木盆,单手叉腰狠狠瞪着岳子寰。 在她身后,宋嫣然长发已经绾成了妇人样式,手里捧着蜡烛,看岳子寰的眼神更是不满。 “这才成婚几日,你就不安分了,说!是不是上哪个窑子里面乱花钱去了?” 张氏指着岳子寰破口大骂。 岳子寰缓缓擦去脸上带着臭脚丫子味的洗脚水,冷眼看着张氏。 “你这是什么死人样子?还敢瞪我?我看你是皮松了要紧一紧吧?” 张氏将木盆丢在一旁,冷笑着一拍手: “壮壮!你姐夫家里待不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还不给我打?” 旁边一个肉墩子样的少年嗷了一嗓子: “瞧我的!” 宋壮壮举着根儿臂粗的洗衣棒槌劈头盖脸向岳子寰打过来。 岳子寰连吃了两棒槌,疼痛之中大吼一声: “住手!” “你们还想不想要荣华富贵了?” 宋嫣然眼神一动,连忙喊道: “壮壮,先别打!” 她按住了张氏,抽出帕子走上前给岳子寰擦头发和脸,声音柔和了许多: “夫君,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岳子寰喘着粗气,忍着脾气看向宋嫣然。 他们二人已经是夫妻,但宋嫣然平时对他爱搭不理。 只不过听了荣华富贵四个字,她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呵,女人。 岳子寰咬着牙,将今晚遇到神尊门女弟子的事说了出来。 张氏听不明白,她对着地上吐了口痰,冷笑道: “神尊门的人能听你的?” 岳子寰忍着怒气看向张氏: “那位仙子与岳染明显不对付,而我是岳思凝的大哥,只有我知道岳思凝的弱点是什么!” 宋嫣然听岳子寰称呼别的女人是仙子,心头十分不快。 但面上她依然娇娇弱弱地开口: “夫君真的有把握?” “万一王爷得知生气了怎么办?” 岳子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宋嫣然: “你这辈子就非得活在我父王的阴影之下?” “那位仙子说了,只要我能帮她带走岳思凝,她就会让神尊门的长老替我向陛下求情,到那时,我的身份地位就能重新回来!” 他眯着眼,声音中带着几分诱惑: “难道你们不想回到以前的日子,甚至比以前更好?” 张氏听到这里不由得迟疑起来。 南城这宅子虽然在城里,可是地方太小,也请不了几个下人,晚上一家人住得满满当当,远不如以前宽敞舒适。 尤其是她宝贝儿子宋壮壮,再也没有条件吃从前的那些名贵药材了。 她肉眼看着宋壮壮这几日瘦了许多,别提多心疼了。 “你说了可得算话!要是敢骗人,仔细你的皮!” 张氏最终妥协退让了一步。 宋嫣然也一反常态,搀扶着岳子寰亲亲热热回了房间。 翌日上午,岳染陪着岳思凝在梨花巷卢府与舅舅们一家好好吃了顿早膳。 “大舅舅吃饭,三舅舅吃饭,三舅妈吃饭,哥哥姐姐们吃饭!” 岳思凝眼神明亮,乖乖巧巧坐在岳染旁边,声音清脆地称呼着每一个人。 卢长淮与卢长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昨夜因为蛇妖一事闹得太晚,他们便让岳思凝早些安置。 因此他们并不知道岳思凝身上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齐氏激动地伸手摸了摸岳思凝滑腻腻的脸蛋,眼眶不知不觉便红了: “我的天呀,咱们思凝这是彻底好起来了!” “你哥哥姐姐小时候还没你这么能说呢!” 卢长淮兄弟二人眼中也不由得浮现出泪花。 苍天有眼,清月的小女儿终于跟常人无异了。 第143章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教她 岳染今早就是被岳思凝叫醒的。 她睁眼看见正叽叽喳喳和元宝对话的幼妹,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没有醒来。 “蛋蛋你看,我给姐姐摘的花。” “说了好多遍了,我不叫蛋蛋,我叫元宝!” “元宝蛋蛋,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很喜欢姐姐?” “......也还好啦,确实有一点点喜欢(\/\/\/\/)” 岳染披散着长发躺在床上,侧过头来看着岳思凝将一支开着嫩黄小花的迎春花藤条摆放在自己床头,小脸蛋雪白光润,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着灵动的光。 小家伙托着腮,脑袋一晃一晃的,跟元宝说的有来有回。 这是她无数次梦里才敢想象的情景。 果然,元宝本体的治愈力更胜于晟文帝身边那个蜕的壳。 楚寒岭都已经恢复正常开始给楚寒天添堵,更何况每日被她带在身边的岳思凝。 今天的岳思凝,任何人都不能再把她当做痴傻儿看待了。 早饭过后,卢府众人依然围着岳思凝,活像捡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年长的几位尚且忍得住。 卢钦伦还有卢钦岫这两个年纪最小的完全压不住心底的好奇,恨不得把过去这些年没能说的话都跟岳思凝好好说道说道。 “思凝,你在神尊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还是卢钦雅一语切中要害。 岳思凝眼睛朝上看,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道: “应该…没有吧…” 岳染闻言眸光顿时一暗。 卢长淮兄弟二人立刻交换了视线,心情为之一沉。 岳思凝如今也才九岁。 小孩子其实是最敏感的。 若是神尊门样样都好,思凝必然会脱口而出说好。 看此刻思凝的反应,显然是有人的做法存在异常。 神尊门之中,谁会刻意欺负一个九岁的天生智力迟缓的孩子? 齐氏满心疼惜地将岳思凝搂在怀中,柔声道: “好孩子,你跟三舅母说,神尊门里头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旁人忌讳神尊门,可是她爹不怕,她也一样不怕! 岳思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我脑子里好像有一层雾气,好多东西记不太清楚。” “但我记得,很多个晚上,我房里都会有黑黑的怪物出现,很吓人,我哭得好大声,可是总也没有人来。” “姚曳师姐说我是天生容易受惊生了梦魇。” “后来,每次只要姚曳师姐陪着我睡,就不会再有怪物来了。” 卢钦霖默默听着,剑眉微微一拧。 神尊门内门是何等地方,任何魑魅魍魉都无法在那里生存,怎会有怪物经常骚扰岳思凝? 要么是思凝过去思维混沌的幻觉。 要么,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元宝在岳染脑海里愤愤不平地说道: “又是姚曳,这事要是跟她没关系,我元宝两个字倒过来写!” 岳染回想起姚曳对岳思凝的那种超乎寻常的执着,心中有些费解。 作为神尊门年轻一代的翘楚,姚曳为何要把岳思凝控制在自己身边? 卢长淮伸出指节在桌上弹了弹,开口道: “根据卢家收集的资料,姚曳在神尊门中原本以感知妖气见长,战力不算特别突出,但是这两年来,她一人消灭的妖物比其他内门弟子加起来还要多,一跃成为萧策之下的第一人。” 卢长卿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刚好是思凝进入神尊门之后的时间,这个姚曳十有八九有问题。” 岳染半蹲下身子,与岳思凝平视,轻声问道: “思凝,你告诉姐姐,你是不是能很快察觉妖物的存在?” 岳思凝眨巴着眼睛,小脸上带着疑惑: “那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的吗?” “所有的妖物,头顶上都有彩色的光啊,姐姐你们看不到吗?”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恍然大悟。 岳染心中一动,昨日思凝在仙人醉看见慕容晖之时的异常反应终于有了答案。 可是,为何思凝当时并没有揭穿慕容晖的真实身份? 那边卢长淮倏地站起身来,狭长的眸子狠狠一眯: “思凝这般得天独厚的能力,岂可让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占为己有?” “我立刻修书给神尊门主秦千秋,将思凝的能力昭告整个神尊门!” 他长袖一拂,满脸寒气地前往书房。 齐氏搂着岳思凝唏嘘不已,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如果清月还活着,怎么可能会允许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幼女。 过了晌午,岳子禹便前来梨花巷接岳染姐妹二人回定北王府。 巧的是,一同上门的,还有身体已经康健不少的三皇子楚寒云。 两人在卢府门口相遇,楚寒云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岳子禹,沉声道: “这位兄台也是卢府的客人?” 他言语之间神情和缓,但眼底却隐约有一丝警惕。 岳子禹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经过父王提点,对京中贵族多数都已经认得。 他躬身一礼: “我是定北王次子岳子禹,今日是来接我姐妹回家。” 楚寒云哦了一声,温文尔雅地还了一礼。 “二公子就快要回西鹿书院继续读书了吧?” 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对西鹿书院心仪已久,只可惜从前身子不好,错过了最好的读书时光,二公子切记要珍惜这样的机会。” 岳子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微笑点头。 两人刚进卢府没几步,就见卢钦雅大步走了过来,先是对三皇子福了福身,随后便瞪向岳子禹: “等你很久了,办点事总是磨磨唧唧的,还不快过来!” 话音未落,身材高挑的少女便拽着岳子禹的袖子往里走。 岳子禹一头雾水,又不敢得罪卢钦雅,只能踉跄着跟在后头。 楚寒云被落在后面,脸上一片云淡风轻,眼底的神色却逐渐阴郁下来。 当着他的面与其他男子拉拉扯扯,这个卢钦雅实在没把他放在眼里。 奈何母妃就是相中了卢钦雅,命他一定要在卢氏回西陵城之前定下卢钦雅为三皇子妃。 他身后虽有外祖父的余荫,但终究老人家已经过世。 卢长淮在天下文人心目中的分量,早已越过了外祖父。 楚寒云长长舒了口气。 罢了,等到卢钦雅真的嫁给他之后,也就没机会再跟其他男子亲近了。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教她。 第144章 思凝,到大哥身边来 三皇子来访,卢长淮等人只得留下来接待他。 岳染急于问妹妹关于慕容晖的问题,便牵着岳思凝,对楚寒云施了一礼后告辞离开。 楚寒云唇角噙着微笑,彬彬有礼地目送岳染姐妹二人的背影。 他的记忆一向都很好,所以他清清楚楚记得,岳染的那个小妹妹是个天生痴傻不会说话的孩子。 可是方才岳思凝跟随岳染向他行礼问安一套礼节下来,竟然中规中矩的,言行举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他看那小姑娘的眼睛,不仅不傻,还机灵得很。 看来神尊门果然能让痴傻之人重新恢复神智,也难怪云嫔为了当初老五落选之事耿耿于怀。 只可惜...... 父皇不知从何处得了不得了的宝贝,竟然把老五的痴呆也给治好了。 大楚京城两个最有名的痴呆儿,如今都已经恢复正常。 只不过岳思凝傻不傻都与他无关,而老五的脑子恢复清醒之后,看起来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父皇终究还是对太子不满了。 但是父皇选择治愈老五,证明他对自己这个三儿子也并不是很放心。 未来金銮殿上的那个位置,还是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思考到这里,楚寒云对上卢长淮兄弟二人,脸上的笑容更加谦逊。 他每隔几日便会到访卢府,哪怕卢家暂时不愿将女儿许配给他,满京城也不会有哪个公子哥敢上门向卢家女儿提亲。 卢钦雅,迟早都会是他的人。 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端坐在一旁的卢钦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 梨花巷外头,岳染与岳思凝乘坐的马车没走多远,忽然听见岳子禹惊呼了一声。 随后马车震动了一下,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 岳染护着岳思凝的头,掀起车帘一看究竟。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到了熟人。 定北王府的马车车辕与另一辆马车撞在了一起。 对面马车看着相当奢华,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也不是旁人,正是岳子寰。 岳子禹骑在马背上,神色复杂地看向岳子寰: “大哥,怎么是你?” 岳子寰的眼眸森冷地从岳染脸上划过,发现岳思凝被岳染挡在身后,从他这边只能看见小小的半边身形。 他眼底带着嘲弄瞥向岳子禹: “怎么不能是我?如今我是给北凉十皇子赶马车的车夫。” “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你觉得丢人我不觉得丢人。” “你们撞坏了我的马车,说吧,打算怎么赔?” 岳子禹有些瞠目结舌。 方才他明明看见是大哥驾着马车径直朝他们这边撞过来的。 怎么多日不见,大哥变得越发不讲理了? 岳染无语地看着被逼到街角的自家马车,又看向敢怒不敢言的自家车夫,眼眸中掠过一抹冰冷笑意。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人究竟又想做什么? “岳子寰,你们十皇子知道你这样用他的马车挑衅于我吗?” 既然岳子寰敢直接在大街上撞过来,说明马车里没什么人。 慕容简虽然从来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这位十皇子还犯不着为了出口气就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岳子寰脸色一沉,扔下手中缰绳,来到岳染马车跟前。 “堂堂定北王府郡主,当朝二品的骠骑将军,莫非打算赖账不给钱?” 他卷起袖子,摆出一副无赖相,硬是挡在马车前堵住去路。 岳子禹为难地抿着唇,同样跳下马背,挡在了岳染前面: “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你是缺钱,我可以给你......” 为了顾全岳子寰的脸面,岳子禹后面这句话已经说得非常小声。 然而这句话依然捅了岳子寰的肺管子。 “别想羞辱我!” 他眼底爬上了血丝,大力将岳子禹往后一推: “我是被赶出王府没错,那也是我自己选的,你今天拥有的全都是我不要的东西,你给我记牢了!” 岳子禹脚下不稳后退了几步,被岳染在背后抬手撑住才站稳。 看到这一幕,岳子寰眼里嘲弄更甚,他嗤笑着看着岳染和岳子禹,声音不知不觉尖锐起来: “真是姐弟情深啊,你们做这副样子给谁看?我呸!” 他对着地面吐了口唾沫,仿佛这样自己便占了理。 岳子禹胸口堵得厉害,然而一看岳子寰一身褴褛的模样,他的愤怒都只能停在嗓子眼,不忍心反驳回去。 岳染不耐烦地冷眼瞥向岳子寰: “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厮闹了半天,很显然是有其他目的。 岳子寰冷笑不语,眼神飘向马车的方向。 岳染下车之后,岳思凝身前没人挡着,此刻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岳子寰。 “思凝,到大哥身边来!” 岳子寰忽然沉声唤道,同时伸出手啪啪啪拍了三下。 岳染感觉到一丝异样,连忙回头看向岳思凝。 只见岳思凝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条件反射地跳下马车。 然而落地的一刹那,岳思凝眼神便立刻恢复清明。 她惊恐地看了眼岳子寰,忙不迭躲到了岳染身后: “姐姐,我不喜欢他!” 岳染立刻搂住岳思凝,眼神凌厉地射向岳子寰。 岳子禹见状却如同被一根闷棍敲在头上,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岳子寰眼神凶狠,再次击掌三下: “思凝,你又不乖了,当心大哥打你的屁股!” 岳思凝小身子抖了抖,仍旧死死抱住岳染,露出小半张脸,瞪视着岳子寰: “我不要过去,你是坏人!” 岳子寰神情有些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那个小傻子岳思凝何时已经能说这么多话了? 就在此刻,岳子禹铁青着脸上前一步挡在岳思凝面前,怒视岳子寰: “大哥你够了!都已经落得这步田地,你还想利用思凝做些什么?” 岳子寰掀起眼皮,冷笑着道: “在我面前演什么好哥哥?没得让我恶心!” “你若还想我认你这个弟弟,就给我滚开!” 他用力将岳子禹推到一旁,一边厉声斥责岳思凝,一边再次击掌: “思凝!再不到我跟前来,我让你再也见不到你姐姐!” 第145章 别想再控制我了,大哥 岳染冷眼看着岳子寰大费周章上蹿下跳,心头逐渐明白过来。 这混账东西,竟是在把思凝当小猫小狗一般训练! 这个认知在她脑海中炸开,顿时让岳染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岳子寰碎尸万段。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她竟然毫不知情! 甚至连父王都不知道的样子。 岳染冷冷看了眼岳子禹。 岳子禹撞上岳染的眼神,脸涨的通红,满面羞愧地低下头。 是的,他是见过大哥这样训练岳思凝的。 就在岳染离京奔赴北境后,而父王又是重伤状态之时。 那段时间,大哥借口教岳思凝读书认字,每天都会将岳思凝带去书房半个时辰。 因为时间不长,岳子寰也不会武功,表面上又是温文尔雅的模样,每次岳思凝回去身上也没有伤痕,日子一久,当时的秦氏和柳氏便忽视了这一点。 就是那段时间,岳子寰便以训练岳思凝为乐。 用的是训练猫狗的方式。 只要他击掌三下,威胁不让岳思凝见姐姐,她就会在木然中有了一丝情感波动,会小声抽泣,惊慌地喊着姐姐。 之后岳子寰让她做什么,她迟疑一会儿,便真的会去做。 回想起当时情景,岳子禹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那时他不仅想不到阻止,甚至还觉得大哥真是厉害。 被岳染视若珍宝的岳思凝,在岳子寰手上就像一只驯服了的小狗般听话。 再后来过了几个月,便是神尊门门主赴京选徒,岳思凝被看中之后离开了京城。 而他也被父王送去了西鹿书院。 这件事就此淡忘于岳子禹的记忆中。 直到刚才,岳子寰在岳思凝面前再度三击掌,威胁不让岳思凝见岳染,这段堪称恶毒的记忆撕去了那层面纱,重新冲击着岳子禹的良知。 “对不起...我忘了这件事,也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还想这么做...” 岳子禹不敢看岳染的眼睛,只能低头道歉。 岳染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而岳子寰死死盯着岳思凝,表情狰狞起来,依然不死心地继续击掌,嗓音变得越来越焦躁: “思凝!你耳朵聋了?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我让你站到大哥身边来!” 岳思凝站在岳染身后,冲着岳子寰做了个鬼脸。 岳子寰凶神恶煞的大嗓门令路人也不由地为之侧目。 眼见着一个衣着破旧看似仆人的青年男子正对着一位全身绮罗锦衣的小女孩大呼小叫,路人都被惊到了。 “我今天开眼了,这是传说中的奴大欺主?” “哎哟喂,这是谁家的下人,胆子还挺大啊!” 岳染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没等岳子寰再继续鬼吼鬼叫下去,夺过岳子禹手里的马鞭,朝岳子寰伸手便是狠狠一鞭子。 啪! 岳子寰注意力全都在岳思凝身上,甚至没察觉岳染的动静。 直到他脸上被岳染抽出一条血痕,才捂着脸惨叫了一声后退好几步。 “岳染!你竟敢当街行凶!” 岳子寰气急败坏地嚎叫出来。 岳染手里的马鞭甩了一下,吓得岳子寰再往后跳了一步,这才冷笑开口: “我妹妹是定北王府的郡主,而你岳子寰是陛下亲自下旨贬斥的罪人,你哪来的资格对我妹妹大呼小叫?” 敢把思凝当成猫狗来训?该死! 岳子寰脸上的伤口抽痛不已,他眼中染上一抹血色。 可恶,当初在王府训练岳思凝的时候明明成功了的,为什么今天不灵了? “我是个人,不是小猫小狗。” 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入岳子寰耳中。 他震惊地瞪大眼,看着从岳染身后探出头的岳思凝。 这丫头刚刚又说话了? 她不是个傻子吗? 她不是很难开口吗? 怎么越看越不对劲? 岳染垂眸看着勇敢站出来的岳思凝,心头的郁结总算松快了些。 幸好思凝如今不再痴傻,甚至已经学会反击欺负自己的人。 否则,她这辈子都难越过这个坎。 岳子寰见鬼一般指着岳思凝,惊讶到嗓音都变了调: “你不傻了?你会说话了?” 岳思凝挺直了后背,再度向前一步大声说道; “你猜的没错,我,定北王府的岳思凝已经彻底好了,你还想把我当傻子当猫狗来蒙骗,那你自己就是个傻子!” “我姐姐就在我身边,我干嘛要到你身边去?有病赶紧去治!” 小姑娘生起气来也是奶凶奶凶的。 但是一嘴伶牙俐齿骂起人来毫不含糊。 路人却忍不住鼓掌叫好: “说得好!” “原来这小姑娘就是那位定北王府被神尊门接走的痴傻小郡主?看这模样真是一点也不傻啊!” “别傻傻傻挂在嘴边了,咱俩嘴皮子还没她利落呢!” 岳子禹看着逐渐自信起来的岳思凝,以及神情极其难看的岳子寰,心头忍不住感慨万千。 今时不同往日。 当年被大哥当猫狗对待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很有贵女的样子了。 被众人指责耻笑的岳子寰脑子里嗡嗡的,神情恍惚。 他心头只有一句话:天道不公,天要亡我。 之前他在姚曳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能控制住岳思凝。 现在他怎么办? 不能替姚曳办事,她又怎么可能会让紫阳真人替自己向陛下求情? 岳子寰眼珠子轮了一轮,再度盯在岳思凝脸上。 也许是他击掌的次数还不够多。 如果他能把岳思凝带走,多击掌几次,她一定就会想起来! 岳子寰身子一晃,便向岳思凝走去。 岳染手中马鞭一扬,第二鞭子正打算甩出去,却被岳思凝拉住了胳膊。 小姑娘抬头促狭一笑: “姐姐,我在神尊门待了两年呢。” 岳思凝转过头看向岳子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乌黑的眼眸中带有几分讥诮: “你永远都别想再控制我了,大哥。” 话音未落,岳思凝手腕上的一条彩色丝线做成的手环无风自动,瞬间变成漫天飞舞的彩带,直扑岳子寰而去。 岳子寰惊骇不已,正要转身逃窜,立刻便被那些彩带缠得像个粽子。 岳思凝小手一挥,岳子寰被彩带拖着一路拽进了他驾来的马车之中。 岳染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胆!岳思凝,你身为神尊门弟子怎敢对一个普通百姓动武?成何体统!”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众人不由得抬头望去。 只见半空中一把飞剑上凌空站着一名紫袍道人,正朝着岳思凝横眉冷对。 岳染眼眸微眯,遮住了眼底的厌烦。 段青空,又来大楚京城了。 第146章 我永远不会向他道歉 老百姓们还是第一回近距离看来自神尊门的“大佬”级别人物。 段青空悬停半空,一身紫色道袍仙气飘飘,乍一看仙风道骨令人心生敬畏。 但是他不问缘由便训斥岳思凝,让老百姓们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岳思凝眨巴着眼抬头看着段青空,歪着脑袋疑惑开口: “段师叔?” 段青空闻言眉头一紧,他仔细看了眼岳思凝,心底疑窦顿生。 怎么这小丫头会说话了? 入门两年至今,岳思凝还是第一次开口打招呼。 他沉吟片刻,便飞身缓缓落在街道地面上。 京城百姓们纷纷向两边让开,半是兴奋半是好奇地围观着这位仙长。 段青空沉着脸,来到岳子寰马车边上,伸手一扯,那些彩带便全部断开。 岳子寰这才挣扎着从马车里爬出来,蹦到了地上。 他满眼都是红血丝,一脸恼羞成怒,张嘴怒喝: “思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你竟敢这样对我?” 羞愤至极的岳子寰甚至压根没注意到是谁救了他。 段青空忍不住再次皱眉。 原来这小子也是定北王府的人,难怪这么不知礼数。 他威严地瞪向岳思凝,沉声道: “岳思凝,神尊门中人不得随意对凡人出手,这是人人都要遵守的门规。” “念你神智不清,只需对你这个大哥当众道歉,本尊便不再惩罚你。” 岳子禹原本也被段青空的出场震撼地两眼发直,然而听了段青空这番话,顿时心头不太畅快。 这什么仙长过于武断了吧! 他刚刚来京城,什么来龙去脉都不清楚,一上来就要思凝道歉。 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岳子寰这才注意到段青空,他可是记得这位紫袍道长的身份的,闻言顿时两眼发亮。 他没想到,段青空身为岳思凝的师叔,竟然并不是站在岳思凝那边的。 他对着段青空恭敬地施了一礼: “多谢段真人仗义执言!” 他咬着牙斜视着岳思凝: “我这个小妹性子变得越发顽劣不堪,简直不配为神尊门弟子!” 令岳子寰越发喜出望外的是,段青空竟也摸着胡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看来段仙长十分不喜欢岳思凝,这可太好了。 最好今日就让这位段仙长把岳思凝驱赶出神尊门,从此岳染跟神尊门的梁子就解不开了! 他试探着看向段青空: “仙长 ,您看岳思凝到现在也没开口道歉,显然并不把道长的话放在心上。” 段青空一向不喜岳思凝,听了岳子寰的话,第一反应不是这小子挑拨离间,而是对不肯道歉的岳思凝更加看不惯。 “岳思凝,我刚刚说的话,你是没听见吗?” 岳染与岳子禹闻言,立刻一左一右护在岳思凝两旁。 岳染淡淡笑着开口: “段仙长嫉恶如仇,岳染十分敬佩,但是嫉恶如仇的前提是能断是非。” “段仙长,您就不怕自己被人当刀使了吗?” 段青空看见一身华贵红裙的岳染,只觉得分外刺眼。 岳染说的话,在他听来更是阴阳怪气。 他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怒意: “放肆!本尊看得清清楚楚,是岳思凝用法器攻击你大哥。” “你这个做姐姐的,不知道教导妹妹向善,甚至还怂恿她作恶,也不知道你这种恶毒的性子是随了谁!” 岳子禹听得心头火气直冒。 他上前一步说道: “仙长有所不知,是我大哥对我小妹羞辱在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当成小狗小猫来戏弄,所以才会......” 段青空没耐心听完,摆着手打断了他的话: “做哥哥的逗逗妹妹有何不可?” 他眼神沉沉看向岳思凝,声音中带了几分威压: “岳思凝,速速向你大哥道歉!否则我必上报掌门,让你进戒律堂受罚!” 岳子禹站在最前面,只觉段青空的话如同炸雷般响在耳畔,他胸口发闷,竟然想吐。 岳染眼眸一眯,伸手将站不住的岳子寰往后一拽,抬眼看着段青空: “段仙长,岳子寰从几年前就将我妹妹当成猫狗来训练,只因她那时痴傻无法向其他人倾诉,如此恶行简直没有人性!” “今日在大街之上,岳子寰依然试图通过当年的训练方式拐走我妹妹。” “仙长确定要为这种恶人出头?也不怕坏了您嫉恶如仇的名声?” 旁观的百姓们也都露出了义愤填膺的表情。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 “神尊门的人办事都这么不讲理吗?” “就是!那小郡主冰雪可爱,谁看了都喜欢,她那没良心的大哥从一开始就像对小狗一样大呼小叫的,这种人哪有个做哥哥的样子!” “你们都太蠢了,依我看,八成是这个道长本来就对小郡主有意见,没准是借题发挥故意的。” “不能吧,神尊门哎,神仙一样的人物,哪能这么不分是非的哟!” 段青空耳力惊人,听到人们的议论之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岳染听着说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她不动声色地向人群里头瞥了眼。 正好看见抱着长刀的拉达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岳染嘴角微微一抽,伸手将弟妹挡在身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看向段青空: “段仙长,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是非曲折,我相信周围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们作证!” 段青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他怒哼一声,态度强硬地开口: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岳思凝破坏门规就是她不对,今日她若不道歉,就等着回去受罚!”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便忽然响起: “我情愿回去受罚,也绝对不会道歉!” 段青空闻言看向四周,最后不可思议地瞥向岳思凝。 刚刚是这丫头在说话? 岳思凝从哥哥姐姐身后走出来,小小的身影挡在岳染身前,仰头看着段青空: “我不会道歉的。” “大哥不把我当人,试图把我当成猫狗来对待,是为不悌。” “对于这样的人,我永远不会道歉,即便掌门师尊罚我,我也认了。” 小小姑娘声音清脆悦耳,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得好!”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鼓起掌来。 “不愧是岳染将军的妹妹,有骨气!” 段青空呆在原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个天生痴傻夜夜哭闹令人生厌的岳思凝,什么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了? 第147章 撕破脸了 “你,你何时变得不傻了?” 段青空惊疑不定地看着岳思凝,心头百般滋味不知如何分辨。 当年掌门师兄非要将岳思凝带回神尊门,他就极为反对。 清月天纵奇才,根骨绝佳,生下这样一个痴傻儿,简直是她人生中的极大污点。 每次他一见到岳思凝那木呆呆的样子,便觉得卢清月这辈子白活一场,一身的本事竟然无人继承。 有时他午夜梦回,甚至觉得这就是卢清月当年没有选择自己而是嫁入王府的报应! 外甥女姚曳本是他十分看重的后辈,结果也被岳思凝缠得脱不开身,每晚都要在岳思凝房里陪着她。 这样一个累赘,也不知道掌门师兄是哪根筋搭错了,硬是坚持认为岳思凝的潜力不输于当年的卢清月。 岳思凝入门两年,段青空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一眼。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仔细打量岳思凝。 刚才她说的那一大串话,便是个大人也未必说得出来。 痴傻了这么多年的岳思凝,怎会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段青空瞪视着岳思凝,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狠厉。 “何处来的孤魂野鬼,竟然敢附身于我神尊门弟子身上?” 他眸中寒光闪烁,一抬手拔出后背的长剑,直指岳思凝的眼睛。 “我数到十,你若再敢缠着我门中弟子,我便让你魂飞魄散!” 段青空情愿相信岳思凝这是被野鬼附身了,也不信她短短几天就能治愈痴傻。 岳染脑海中响起元宝气恼的声音: “这老牛鼻子老道真是人憎鬼厌,染染,我要忍不住打人了!” 岳染不动声色地垂眸,心中问道: “元宝,你有把握能胜过他?” 元宝嘻嘻一笑: “本来是没有,但是有你在,我信心十足!” 元宝的话说完,岳染忽然感到丹田处有一种奇异的力量骤然出现。 “抬头,举剑!染染,战场上你怎么揍敌人,现在就怎么揍那个牛鼻子老道!” “相信自己的力量,当初这个牛鼻子在你娘手下甚至走不出一百招!” 元宝就差举着小旗子摇旗呐喊了。 段青空狠狠盯着岳思凝,口中已经喊到“七!” “八!” “九!” 岳思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水灵灵的眼睛无惧地回望段青空。 师叔对她动了杀意。 她的感觉本就敏锐,如今灵智已开,她更是能明显看出段青空眼里的忌惮。 和恨意。 她才九岁,也没有闯过大祸。 师叔为何要恨她? 岳思凝眼眸中闪着迷茫和疑惑。 “十!” 段青空一咬牙,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手中长剑一振,对准岳思凝的额间直刺而去。 围观百姓惊叫起来。 “杀人了!神尊门的仙人当街杀孩子!” 一个奇怪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 顿时一呼百应。 卖绢花的大妈捂着眼睛尖叫: “造孽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啊!” 人群中有不少读书人面带怒色,愤愤喊出来: “无凭无据就当众杀人,神尊门就是这样行事的吗?” 段青空脸色铁青,但不知为何他要杀岳思凝的心更加强烈了。 这一定不是清月的女儿! 清月的女儿是个傻子,连洗筋伐髓都治不好的傻子。 他的判断不可能出错! 卢清月的女儿,就是死了也不能被鬼物附身。 哪怕将来九泉之下见到清月,他也不会后悔今天的做法。 “既然你不肯离开她的身体,那便受死吧!” 寒光凛冽,段青空这一剑几乎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道红色身影挡在剑的前方。 随后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震耳欲聋。 强大的冲击波让围观的老百姓们踉跄着往外退了好几步。 站在里面的岳子寰被拍进了马车底下,灰头土脸,脸上也蹭破了皮。 岳子禹张开双臂挡在岳思凝身前,满脸狐疑地张望四周。 出了何事,为何大家都好像被无形的大手给拍出去了一样? 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冲击力啊。 人们早已顾不上这些,全都瞪大眼睛张着嘴看向与段青空持剑交战的红衣女郎。 岳染手中精钢剑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每次与段青空长剑相击都能瞬间消去对方的力量。 她的身姿矫若游龙,速度如影随形,每一招每一式都不落下风。 段青空越打脸色越难看。 怎么会这样? 清月的这个大女儿怎么会如此邪门? 一介凡女,都不曾洗筋伐髓,不曾踏入修行门槛,她哪来这样的力量与他对抗? 他可是神尊门的长老! 交手几十个回合之后,段青空黑着脸大叫了一声: “停!” 岳染就坡下驴,与段青空同时收剑。 啪啪啪啪。 岳思凝开心地拍着小手: “姐姐最棒,姐姐最厉害!” 岳子禹目瞪口呆地跟着鼓掌。 他早就知道岳染牛逼。 但他不知道她已经牛逼到这种程度。 岳染刚刚可是在跟神尊门长老对决! 神尊门长老!已经接近神仙的人物! 所以他还能说什么,谢谢当年岳染只是抽他二十鞭子而已。 “师叔!” 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嗓音凌空响起。 随后萧策足踏飞剑从天而降。 他落地之后见段青空与岳染一家人遥遥对峙,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叔这才刚进京,就又跟岳染吵起来了? “萧策,你来的正好!” 段青空隐藏住眼底的羞辱之感,伸手指向岳染姐妹: “我怀疑岳染和岳思凝已被鬼物附体,特别是岳染!你立刻用玉牌检查她是不是被老怪物附身了?” 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拿不下区区两个小姑娘? 萧策更加迷茫: “师叔莫非在说笑?” 岳染的身份早在大理寺就已经验明。 小师妹更不用说了,在神尊门两年,怎会被鬼物附身? “少废话!这是本尊的命令!”段青空厉声道。 萧策为难地看向岳染。 岳染与岳思凝对视一眼,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岳染牵着岳思凝的手走到萧策面前,落落大方地说道: “我们姐妹坦坦荡荡,经得起任何查验。” “可若是我们姐妹验明正身并无异常,段仙长就得当着今日所有百姓的面,向我们姐妹赔罪!” 第148章 玉牌变色了 让他给两个小丫头赔罪? 段青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他眼中闪烁着怒火,仿佛两团燃烧的小火焰,直欲喷薄而出。 “笑话!我段青空绝不会出错,你们二人身上必有妖物附体!” 段青空冷眼瞪向萧策: “萧策你还不动手,究竟在等什么?” 萧策无奈,只好取出腰间那块玉牌,缓步上前: “岳染郡主,小师妹,对不住,我只能先得罪了。” 岳思凝乖巧上前一步,伸出白嫩的手掌心: “没关系的大师兄,思凝不会逃跑。”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让萧策怔愣不已,随后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思凝,你会说话了?” 岳思凝甜笑着点头,手掌却并没有放下: “大师兄,其他事以后再说,你先给我查验吧,不然师叔又要骂你。” 萧策轻叹一声,将洁白的玉牌放在岳思凝的手掌心。 若是有妖魔鬼怪附着在人身上,玉牌必然会在几息之内变色示警。 若是妖怪,玉牌会泛出青灰色。 若是魔物,玉牌会泛出墨绿色。 若是鬼物则最为好认,玉牌会变成黑色。 如今玉牌被岳思凝托在掌心,凝脂般的玉牌衬托在小女孩粉嫩白皙的掌心,看起来尤其漂亮。 众人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看那玉牌有无变化。 十几息时间过去,玉牌毫无异常。 段青空的脸却有些发绿。 他冷声道: “许是那鬼物道行高深,懂得隐藏实力,再等会!” 岳思凝也不气恼,继续乖乖巧巧地托着玉牌。 段青空不放心地上前几步,低头认真看着玉牌,时不时抬头警惕地观察着岳思凝有无奇怪的反应。 周围的老百姓原本就是围观看热闹,如今这几人围着一块玉牌半天不说话,众人顿时觉得无聊透顶。 “这都多久了?半炷香都有了吧?” “那玉牌有什么讲究吗?看来看去就是个普通玉牌而已啊。” “那位段仙长该不会让大家一块儿站到晚上吧?” “没劲!我还要买菜做饭呢!走了走了!” 人群不知不觉便散去了一部分人。 段青空瞪着玉牌,心头越来越沉。 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岳思凝与那玉牌都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 她真的是好了? 那他刚才差点一剑刺死她,真的要当众赔罪? 段青空缓缓直起腰,一双眼冷峻地凝视着岳思凝。 小姑娘抬着头直直回望,双眼中没有任何胆怯神情。 段青空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眼睛,视线来到岳染身上。 对了!还有岳染! 他立刻抢着开口说道: “岳思凝没事,不代表岳染也没事!” “萧策,将那玉牌拿给岳染!” 萧策无语地回望了一眼段青空,心中暗暗摇头。 这位师叔是出了名的牛心左性。 今日若证实岳染姐妹都无事,他今天又该怎么下台? 萧策取走玉牌,习惯性地揉了揉岳思凝的脑袋,这才来到岳染身前,难为情地开口: “郡主,劳烦伸手......” 岳染眼尖地发现思凝并不排斥萧策的碰触,心中也自有判断。 她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接住了那块玉牌。 “元宝,这玩意会感知到你的存在吗?” 岳染在心底问道。 元宝极为不屑地嘁了一声: “就凭这东西?” “我叱诧风云的时候,神尊门都还没出生呢!” “染染你大胆让他们查!查得出来才怪!” 岳染垂眸看着掌心里的那块玉。 这回段青空有些急了,他凑到岳染跟前低着头,眼睛几乎要贴在那块玉牌上一般死盯着不放。 岳子禹站在岳染身后,一脸嫌弃地斜眼看向段青空。 这老道士一番胡搅蛮缠下来,已经把他对神尊门剩下的那一半幻想也给打碎了。 旁人一辈子未必能见到一个神尊门弟子。 他这几日见了这么多,真是情愿见都没见过。 都是些什么人那! 萧策也觉得段青空有些失态了。 然而段青空是长辈,又从来不听人劝,他只能轻咳一声,摸着鼻子掩饰尴尬。 围观的百姓更加觉得无趣。 “怎么样?岳染君主手里的玉变色了吗?” “好像没有......” “等一下!变色了!!”有人指着岳染大喊。 百无聊赖的岳子禹一听这话立刻瞪大眼睛扭头去看岳染。 怎么可能? 段青空与萧策看着岳染手里的玉牌,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萧策更是重新打量了几眼岳染,心中惊讶溢于言表。 岳子寰闻言却脸上一喜,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猜的果然没错,岳染真的是怪物! “仙长!岳染有问题,您赶紧把她抓起来!” 岳子寰拔高了嗓门,兴奋不已。 萧策回头看了眼岳子寰,眉心一拧,眼底露出了一抹厌恶。 岳子寰连忙调整了脸上表情,做出一副恭顺样。 而刚才还对岳染指指点点的段青空,却一言不发地抬头看着岳染,神情十分复杂。 玉牌确实变色了,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些颜色。 岳思凝踮着脚拽着岳染的袖子,伸出手指向岳染的掌心: “玉牌发出金光了!” 小女孩的声音像笛声一般传出去老远。 人群中有人迷茫,有人惊讶,也有人用审视的目光重新看岳染。 岳染看着手里的玉牌外面蒙上一层金光,衬得玉牌更加晶莹剔透,竟仿佛被山泉水重新洗过一般,不由得啼笑皆非。 “元宝,你刚刚不是说没问题吗?” 元宝早已语塞,支支吾吾半天,这才开口: “这是因为我的力量太强大了,让这玉牌也沾了光。” “你瞧,这玉牌的品相可比刚才好了太多!” 岳染也不去奚落元宝了,她只是淡淡抬眼看向段青空与萧策,好奇问道: “二位仙长,玉牌发出金光,不知道又是什么来头?” 段青空仿佛变成了锯嘴的葫芦,沉默不语。 萧策却笑着拱手道: “这玉牌除了查验妖物,还有另一个功能,便是查验弟子的灵气品格。” “一般神尊门弟子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以紫色为最佳。” 他顿了顿,接着道: “但紫色之上,还有超品,玉牌遇到超品灵气,便会发出金光。” 萧策心中感慨不已。 岳染如今已二十岁了,早就错过了神尊门选拔弟子的年龄。 金色品格,百年难得一见。 这是神尊门的损失。 第149章 岳染真的会打死他 岳染听了萧策的话,少有地心虚了一回。 她哪里有什么超品灵气,只不过是因为元宝在她身上罢了! “咳咳,今日这场闹剧也该收尾了。” 岳染面向周围京城百姓,笑着做了个揖: “感谢大家仗义执言,岳染记在心里,铭感五内!” 围观的人们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哪里哪里,郡主真是客气。” “我们也没说什么,也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 “哎?话说回来,段仙长是不是该向两位郡主赔罪啊?” 不知是谁又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 岳染掀起眼皮,瞅了眼人群里头缩着脖子往后退的拉达,又转眸看向一脸青黑的段青空,浅浅一笑: “赔罪一说只不过是方才赌气的话,段仙长身为神尊门长老,怎么可能勉强人家做这么跌面子的事。” 段青空闻言脸上更是挂不住。 他一咬牙,随意地拱了拱手,小声道: “是我看走了眼,对不住。” 岳染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段仙长心中有丘壑,肚里能撑船,果然是高人,今日这件事,咱们就此揭过。” 段青空自知理亏,一甩长袖,踏上飞剑便独自一人先离去。 百姓们再度抬头目送这位神尊门长老凌空虚度,但心中原本的那些敬意,也变得薄了不少。 萧策莫名其妙被牵扯进这场闹剧,脸上也带着几分羞愧: “段师叔为人并不坏,就是有些固执。” 岳染不在意地摇摇头: “耽搁了萧仙长的时间,也耽搁了大家的时间,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等萧策也踏剑离开之后。 围观的百姓们意犹未尽地散去了。 岳染不经意地环顾四望,已经看不到慕容晖与拉达的影子,想来是已经溜之大吉。 某个人悄悄地上了马车,正想挥动马鞭。 岳染嗓音清冷地说道: “我让你走了吗?” 岳子寰动作一顿,手中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想尽快跑路。 岳染冷哼一声,飞身上前,揪住岳子寰的衣领便将他拖下了马车,狠狠扔在地上。 “岳染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放肆!” 岳子寰瘫坐在地上,试图向周围找人求救。 然而路人们只是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便当没看见一样全都走开了。 岳子禹面沉如水,看岳子寰的眼神满是失望。 岳思凝更不用提了,她早已乖乖爬回自家马车里坐好,压根没给岳子寰一个眼神。 岳子寰急了,他扑向岳子禹: “子禹,我是你大哥!你不能让岳染对我动手,不然你以后怎么向母妃交代?” 岳子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和失望。 他心中更是充满了不解和痛苦。 “为什么啊,大哥?” “你费尽心思都要设法给岳染添堵,你到底图什么?” 都已经沦落到如今这样的窘境,岳子寰依然不思悔改,只要找到机会就想置岳染于死地。 “你这样真的对得起母妃?” 岳子寰脸上的哀求瞬间消失,变得凶狠起来: “你没有资格提母妃!” “母妃是被岳染害死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母妃报仇!” “这都是岳染欠我的!”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仿佛这样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岳染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唇边是无所谓的讥诮。 岳子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缓缓蹲下身看着趴在地上的岳子寰: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母妃是被你带到家庙的人杀死的,甚至...” “她是为了救你而死!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以为把这一切推到岳染身上,就能掩盖你内心的罪恶感吗?” 岳子寰的瞳孔猛地放大,像是被突然的强光刺痛。 他的眼睛四处乱瞟,试图寻找一个逃脱的出口,但最终定格在了岳子禹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上。 岳子寰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嘴角下意识地扭曲,形成一种尴尬而又愤怒的微笑,但很快这微笑就僵硬了。 “子禹,你去了西鹿书院真的学会了很多。” “你学会了嘲讽自己落魄的大哥,以此来讨好你位高权重的姐姐!” “你变了,变得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我瞧不起你!” 岳子寰拿手指着岳子禹,吐出一连串尖酸刻薄的话语,夹杂着嘲笑和蔑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 他兴奋地看着岳子禹因为自己的咒骂而惊愕不已。 直到岳染飞出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跟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岳染睨了岳子禹一眼: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们夫子不会没教过你吧?” 她看向倒在不远处抱着肚子咳嗽的岳子寰,眼眸中已有杀意弥漫。 诬告父王,诬告她,甚至将思凝当成小狗来驯服。 桩桩件件,都足够岳子寰死了! 岳染一步步向着岳子寰走过去,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如同一尊无情的神像。 岳子寰仰头看着岳染,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笼罩在他心头。 “你想怎么样?” “岳染,就算你是二品武将,你也没资格当街杀人!” “何况我是北凉十皇子的车夫!打狗也要看主人!” 岳子寰声音尖利,惊慌失措地向后爬行。 岳染缓缓抽出长鞭,眸光冰寒,轻声道: “谁说我要杀你?” “你屡教不改,恶事做尽,为子不孝,为兄不悌,不忠不义,这些自有报应。” “但你今日当街无故辱骂贵族,按大楚律,当受鞭刑!” 岳染手中长鞭对着空中一甩,长鞭顿时发出一声爆破响声。 岳子寰吓得魂飞魄散,刚想爬起来跑路,长鞭已经抽打在他后背上。 后背便像是熔岩流过肌肤,留下灼烧的痕迹,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 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抱头。 随着鞭子的每一次落下,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让那种痛苦的感觉更加剧烈。 岳染真的会打死他! 这个认知让岳子寰心中生出一丝悔意。 如果当初他没有听从小楼的话,没有将思凝当作猫狗来驯养,岳染或许不会气成这样...... 街边百姓来来往往,有知情者看见岳子寰挨打,纷纷小声说打得好。 街道拐角处,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躲在人群后面,默默看着岳染手持长鞭抽打岳子寰。 那抽下去的每一鞭,都让他身上肌肉忍不住跟着抽搐。 这个女人,依然还是那么暴虐。 第150章 天若有眼一定劈死你 抽完十鞭子,岳染终于收手。 岳子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脸埋在臂弯中,遮挡着眼底的恨意。 等到太子登基,等到新帝为他恢复身份,他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耳边传来突兀的声音: “你是不是希望未来楚寒天会帮你出这口恶气?” 岳子寰身子一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岳染。 岳染脸上巧笑倩兮,望之如春花盛开。 但她的声音却让岳子寰心惊胆战: “我若用你的命做交换,换楚寒天与我暂时谈和,你说他会不会同意?” 岳子寰红着眼怒视岳染。 但他心里明白,楚寒天一定会同意。 如果说刚被父王赶出王府的时候他心里还有十足的信心,相信太子与小楼不会扔下他不管。 但是太子的为人,这几年相处下来,岳子寰其实心知肚明。 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被楚寒天以礼相待。 而如今的岳子寰,对于楚寒天来说不仅不是助力,甚至还是个知道内情的累赘。 他曾经多次午夜惊醒,害怕自己会被楚寒天杀人灭口。 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全须全尾活着,十有八九是小楼为自己求了情。 岳子寰心中酸楚,表面上却梗着脖子不肯示弱: “你与我之间的事,与太子有什么关系?” “你当街又是撒泼又是打人,甚至还想污蔑太子,岳染,人在做天在看,你会遭报应的!” 岳染闻言,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了一抹啼笑皆非的弧度: “岳子寰啊岳子寰,老天若无眼也就罢了,老天若真有眼,岂会留你到今天?” “若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你早就被雷劈死了!” 岳子寰双眼赤红,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忍受着后背上的鞭伤,不服气地冷笑道: “那咱们就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岳染眯着眼,手里的长鞭又是一动。 岳子寰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迅速蹿到了马车上头。 “住手!”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岳染微微抬头看去。 只见换了一身新罗裙的姚曳足踏飞剑飘飘而来,一瞬间落在地面,挡在了岳子寰身前。 “岳染郡主,为何要欺辱一个普通百姓?” “你这样的行径与仗势欺人何异?” 姚曳白皙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怒意。 她一个人等在柳叶巷许久,始终不见岳子寰传递消息。 果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中用的男人身上是错误的! 姚曳眸光一转,看见马车里乖乖坐好的岳思凝,眉头一拧: “思凝,你回家这些日子也够久了,天天在你姐姐身边耳濡目染,再不跟师姐一同回神尊门会馆,我怕你身上又要沾染娇骄二气。” 岳染无语,捏着鼻梁开口: “姚仙子,你们神尊门都喜欢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断案的吗?” “方才段仙长才闹了个笑话,如今你又来了,这可真是巧了。” 姚曳闻言一怔,随后心头大喜。 舅舅也来了! 就凭舅舅对定北王的成见和怨气,一定能很快让岳染把岳思凝乖乖交出来。 随后姚曳反应过来,眼眸中露出了真实的怒气: “你言语中对我舅舅竟如此不敬?” 岳染无可奈何地摊摊手: “仙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刚才可是段仙长自己当众承认看走了眼,甚至还亲自赔罪。” “仙子这边做事,是不是一向只看尊卑不分是非?” “你和段仙长相比,格局实在是差了许多。” 姚曳忍住气冷笑一声: “论嘴皮子,我不是你对手。” “但是你越牙尖嘴利,我越要带岳思凝离开,绝对不能再让你这样的人带坏了她!” 岳染还没说话,旁边的路人们已经看不下去了。 “神尊门的人怎么都这样?一个个都蛮不讲理是非不分的。” “你没听见她说那位段仙长是她舅舅吗?人家有靠山,哪像你我这样的死老百姓。” 姚曳听得火大,一双眼凌厉地射向四周,厉声喝道: “是谁在旁边鬼鬼祟祟的?有话当面说!” 众人顿时脖子一缩,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走自己的路。 只有旁边茶楼里有几位书生站了出来。 一位书生面无表情地拱手行礼,随后便道: “这位仙子,方才那赶车的男子刻意将那马车中的小郡主当作猫狗般召唤,这才惹恼了人家哥哥姐姐。” “仙子应当是识大体的人,不会偏袒一个虐待孩子的无耻之徒吧?” 姚曳听完眸光一闪,视线落在了岳子寰的身上。 看来,岳子寰是失败了。 亏她还以为此人的计策值得一试! 姚曳眼底布满了烦躁和气恼,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岳子寰再糊涂也知道姚曳对自己动了杀心,后背冷汗顿时沾湿了内衣。 他心一横,壮着胆子说道; “仙子,我这小妹身上有古怪,她跟从前不同了。” “刚才段仙长也是为此而发怒,仙子还是多些防备的好。” 既然段青空放弃了对付岳思凝,那么他如今只能指望姚曳了。 这个女人对岳思凝有强烈的占有欲。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只要能挑起姚曳与岳染的争斗,他也同样不亏。 姚曳隐忍怒气,冷笑着问道: “我照顾了思凝足足两年,她能有什么不对劲?” 说完她再次看向岳思凝,抬起手招了招,脸上带着几分警告: “思凝,听师姐的话,不然以后回了神尊门,师姐再也不陪着你了!” “若再做噩梦,师姐可不管你。” 岳染还没开口,元宝已经在她脑海里跳脚了: “这娘们贼喊做贼!” “思凝晚上看见的怪物,十有八九就是她干的好事!” 对于这件事,岳染与元宝早就达成共识。 没想到看起来呆萌依旧的岳思凝自己掀开了车帘,脆生生地朝姚曳喊道: “师姐,思凝现在已经不怕一个人住了,师姐的好意,思凝心领了。” 姚曳听到岳思凝的话,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差点不知道自己的嘴在哪。 这个小贱人,怎么比前天说话更利索了? 再这么下去,她还怎么控制岳思凝? 第151章 神秘黑衣人 姚曳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思凝,你就是这样对待陪伴了你两年的师姐吗?” 她冷声开口,气恼地瞪了眼岳染。 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进京这几天,她确实听说过皇帝老儿的第五皇子忽然从痴傻变得正常了。 绞杀蛇妖那晚,她也见到了那位五皇子,看起来不仅不傻,眼神还有点猴精猴精的。 这也就罢了,反正那个五皇子是死是活不关她的事。 可是为何岳思凝的痴傻也在回京之后彻底好转了? 看这小贱人一张嘴叽叽喳喳的,等回了神尊门,只怕人人都会知道岳思凝的能力。 到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岳思凝眼眸滴溜溜转了转,泫然欲泣地看向岳染: “姐姐,思凝不是故意惹师姐生气的,思凝只是觉得跟姐姐在一起最开心了。” “等回了神尊门,下一次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姐姐。” 她跳下马车,呜哇一声哭着扑到岳染怀中: “思凝真的好想姐姐!” 岳子禹站在岳染身旁再度目瞪口呆,感觉不亚于被雷劈。 岳染打架超猛,他服了。 没想到九岁的岳思凝在脑子清醒之后居然也有一手好茶艺。 好好好,合着家里就他一个是废物。 岳染肚子差点笑到抽筋,脸上也自然地浮现出几分伤感。 她抱着岳思凝,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姚曳: “姚仙子,思凝说得有道理,你们这次回神尊门之后,我们姐妹再见面还不知等到何时。” “还请仙子高抬贵手,让我们姐妹再团聚些日子。” 姚曳如何不知道自己被岳思凝摆了一道。 她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岳思凝会恢复的这么快,一张嘴压根不给别人讲话的余地。 姚曳心底的焦虑差点隐藏不住。 她死死盯着岳思凝的后脑勺,深呼吸片刻,这才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小师妹把师姐当作什么人了?” “你珍惜家人亲情,师姐自然不会阻拦。” 她话锋一转: “只不过岳子寰毕竟是你大哥,你看到岳染郡主欺负你大哥,多少也该拦着些。” “毕竟你姐姐有一身武艺,你大哥却只是个文弱书生,你姐姐实在胜之不武。” 岳染坦然地点点头: “仙子所言极是,只是不知仙子何时与岳子寰认识的,您看起来与他很熟悉的样子。” 姚曳顿时噎住了。 岳子寰低着头也不敢再去看姚曳。 他向姚曳夸下的海口已经一败涂地,此刻他只想脚底抹油逃命。 随后姚曳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我哪里认识他?” “只不过京中盛传他被驱逐出王府的故事,我多听了几耳朵罢了。” 岳染更加惊奇了,她略略提高音调: “原来仙子对岳子寰干的勾当也有所耳闻啊!”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仙子依然生了怜悯之心,让岳染好生敬佩。” 就连路边茶楼中几个仗义执言的书生也听出不对来。 这位仙子与岳子寰这样的王府弃子,八成是早已认识。 否则谁会专程为这么个诬告生父的败类求情? 姚曳语塞片刻,脸上终究是多出几抹恼羞成怒的红晕。 “我明白了,你们姐妹都是牙尖嘴利之人,我说不过你们。” “这岳子寰的死活也不关我事,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话说完,姚曳转身,狠狠瞪了岳子寰一眼,拂袖便走。 岳子寰见姚曳要走,只觉自己恢复身份的计划又要胎死腹中。 他心底慌了,还想跟在姚曳身后追问: “仙子!你答应过我的事...” 姚曳猛地回头,一掌拍在岳子寰胸口,硬是将岳子寰拍到街边商铺的墙壁上,眼神中已有暴戾之色: “你是什么档次的东西,也配来纠缠我?” 话音落下,姚曳眼角瞥了眼岳染,怒哼了一声,踏上飞剑而去。 岳子寰的身子此刻才从墙壁上滑了下来,脸朝前撞在地面,半天都没动静。 店里客人被吓得四散逃窜。 商铺老板瑟瑟发抖地看着半死不活的岳子寰,几乎要哭出声来: “不关我的事啊,是他自己被打进来的,这要是死在我店里可不赖我!” 岳染轻轻一叹,让岳子禹上前给老板几两银子,让他送岳子寰去医馆。 岳子寰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太便宜他了。 无论如何他也得向父王和思凝道歉之后,才有资格去死。 岳染牵着岳思凝的手,开开心心地坐上马车回王府。 等王府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商铺老板才苦着脸让小二把岳子寰抬起来。 “若不是王府二公子多给了些银子,谁还管这个人的死活?” “真是晦气,赶紧抬去医馆,别让他真死在咱们店里!” 两个店小二只得上前把岳子寰架起来,老板看见岳子寰那张鼻青脸肿的脸,摇着头大声叹气。 店小二们往外走了段距离,还没到医馆,眼前忽然有人挡在他们面前。 天色渐黑了。 来人披着一身黑色斗篷,连脸都遮住了一大半。 尽管如此,在街边商铺的灯火之下,店小二们也能看得出此人下半张脸长得十分好看。 “我是他的朋友,你们把他交给我就行了。” 来人声音低沉,是悦耳的男子声音。 店小二们互相对视一眼,为难地说道: “可是王府都给了我们看病的银子.......” 黑衣男子无所谓的一挥手: “银子你们收着吧,把他给我就好!” 店小二喜出望外,忙不迭将岳子寰放在男子脚下,一溜烟就跑了。 黑衣男子低下头,看着脸肿得像猪头般的岳子寰,久久不语。 岳子寰幽幽醒来,睁眼看见的不是天空,是一张脸。 “你是...是你!!!” 对方笑了笑,开口道: “跟我走吧,我保证你不再过这种靠苦役过日子的生活。” “条件是,你要永远效忠于我。” 岳子寰闻言讥讽地一笑: “就凭你?” 黑衣男子认真地点头: “就凭我,就凭我能帮助你把岳染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第152章 大哥哥身上的光 回定北王府的途中,岳染终于找到机会单独询问岳思凝。 “思凝,你是说你可以看见所有妖物身上的彩色光影?” 岳思凝正双手捧着果子小口啃着,闻言频频点头: “难道姐姐你们都看不见吗?” “我还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 岳染无语地揉揉岳思凝头上的发髻。 小姑娘对自己的天分一无所知。 如此天赋,只怕远远超过了姚曳的本事,难怪她要把思凝控制在自己身边。 岳染状似无意地再度问道: “那这几日,思凝有在京城看到妖物吗?” 慕容晖变身的样子她一直记得,路过仙人醉时,思凝看了慕容晖半天,小丫头肯定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岳思凝放下果子,抬起大眼睛轻声道: “那我说了,姐姐不要害怕啊。” “王府里能看到,街道上也能看到,很多跟我们擦肩而过的人,身上都有彩色光影。” “我记得小时候,王府里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呀。” 岳染着实吃了一惊。 到处都有妖物?甚至连王府里都有? 她心头掠过了不祥的预感。 妖胎现世,所在之地必有妖物横行,若再加上兽族叛乱,那么国运休矣! 上辈子她死得早,并不知道大楚后来是否发生了剧变。 慕容晖曾经承诺,他若是妖胎,也只会回北凉祸害北凉都城。 可若妖胎是冯小楼...... 从前世到今生,冯小楼的目标一直都没变过,她一直费尽心思向上攀附。 若只是为了权势也就罢了,倘若冯小楼的目标压根就不在于权势呢? 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然后让这个国家彻底倾覆,真是极容易的事。 岳染眸中滑过一抹凝重之色。 “思凝,你可知道什么是妖胎?妖胎身上的颜色,跟其他妖物一样吗?” 岳思凝歪着头想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头: “掌门师尊教过我,妖胎是人妖结合的后代出现了强大的返祖能力,与妖物不同,他们是可以伪装成普通人的,除非他们受伤无法隐藏妖气。” “但师尊也不知如何识别妖胎,只知妖胎附近,必有妖物被吞噬,也必然有兽人身上出现原本没有的妖气。” 岳思凝如同背书一般喃喃低语: “夫妖胎者,乃人妖混血后裔返祖之属也。其力异于常妖,能惑人之目,吞群妖之魄,赋兽人以妖力。性易狂狷,神智若失,则人间恐罹浩劫。唯千灵眸者,可辨其真形。” 岳染默默听着,伸出手抚摸着岳思凝圆滚滚的大眼睛。 小姑娘扑闪的睫毛在她手心里轻轻刮着掌心。 千灵眸... 思凝这双眼睛,十有八九便是了。 “前日路过仙人醉,思凝看见那位黑衣裳的大哥哥,为何会看那么久?” 真的就是因为慕容晖长得好看吗? 岳思凝眨眨眼,甜甜笑了起来: “那个大哥哥给我的感觉很舒服,他身上的光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 最漂亮的...光? 岳染深深看了岳思凝一眼,心头顿时感慨万分。 果然妹妹第一眼就发现了慕容晖身上不对劲。 “为何没有当场指出他身上有问题?” 岳思凝小嘴巴嘟了起来: “不想告诉姚曳师姐,不想看到那个大哥哥被欺负,他一定是好人!” 这孩子才恢复神智多久,就已经有心眼了。 岳染无奈地摇摇头,啼笑皆非地点点妹妹额头: “傻孩子,一个人是不是好人,跟他长得好不好看没关系!” 岳思凝不服气,急着抓住岳染的袖子: “那个大哥哥肯定是好人,因为他看姐姐的时候眼睛最温柔了。” “喜欢姐姐的人,不会是坏人。” 谁?谁喜欢她?慕容晖? 岳染睁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微微瞪了岳思凝一眼: “这话可不能乱说。” 岳思凝乌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小姑娘嘿嘿一笑: “姐姐脸红了,姐姐也喜欢大哥哥!” 这话不亚于一声惊雷,把岳染劈得七荤八素。 她喜欢慕容晖? 怎么可能! 岳染尴尬地端坐半晌,这才拧了拧岳思凝的小耳朵: “不许说这个,姐姐这一辈子,不会喜欢任何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马车窗帘。 早春的晚风依然是寒冷的,迅速让岳染心头纷乱情绪冷静下来。 京城街道在日落之后格外热闹。 街边商铺的灯光都已经大亮,橘黄色的灯火笼罩着人们经过的每个地方,勾勒出这座大楚第一都城的繁华夜景。 这熙熙攘攘的都城,人口将近三十万人。 若妖胎已在暗中部署,这样的红尘盛世,不知道还能保留到几时。 岳染放下窗帘,看着身边依然一脸懵懂的幼妹,长叹了一声。 上天赐予思凝千灵眸,怕也是为此次人间浩劫而来。 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思凝,明日姐姐带你进宫,拜见陛下。” 当务之急,便是识别出晟文帝身边的妖物。 既然妖物已遍布大楚京城,那么皇宫也不可能幸免。 晟文帝春秋正盛,治世严明,虽然疑心病重,但在皇位之上他对得起天下百姓。 绝不可让太子楚寒天篡位成功。 翌日,神尊门一行人在段青空带领下,进了皇宫与晟文帝密会了一个时辰之久。 等送走段青空等人,晟文帝脸上的神情便沉了下来。 他早就听说梨花巷蛇妖现世,也听说蛇妖早已伏诛。 他也曾暗暗期待那蛇妖便是妖胎,这样一来,他的江山便不会经历浩劫。 可惜刚才段青空来访,言语之中十分慎重。 他们用了很多方法测试蛇妖的残尸,并不能确认蛇妖就是妖胎。 “我等会继续留守京城一段时日,确保没有妖物出现才会离开,还请陛下放心。” 可是晟文帝实在放不了这个心。 他恨不得神尊门弟子永久驻扎在大楚京城,大不了多出钱供着他们,只要他们能镇住那些妖物。 正当晟文帝在御书房来回踱步满心烦躁之时,王春在门口奏报: “启禀陛下,骠骑将军岳染,携定北王府小郡主岳思凝,前来觐见陛下。” 晟文帝不耐烦地抬头,岳染平日连早朝都免了,没事压根不进宫。 今日觐见,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第153章 鬼影幢幢 岳染带着岳思凝踏入御书房。 姐妹二人向晟文帝行礼之后,岳染抬头,看了眼御书房中伺候的太监宫女,无声地看向晟文帝。 晟文帝心头一紧,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只是不知道岳染今天带来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挥了挥手,除了大太监王春外,御书房中的宫女太监全都撤了出去。 “说吧,你今日来见朕所为何事?” 岳染恭敬地开口: “陛下,臣女今日来,是为了妖物一事。” 晟文帝眼皮子一跳,看来还是坏事。 他神色恹恹地坐了下来: “有什么话就直说,朕挺得住。” 岳染轻咳一声,看向身边的岳思凝,这才笑道: “陛下,臣女的妹妹思凝,从神尊门回来之后,多了一个本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思凝的天分干脆都推给神尊门,大家都会觉得很合理。 “她的眼睛,如今可以看到妖物。” 晟文帝嗯了一声,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后终于缓过神来: “什么?!” 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晟文帝猛地站起身,睁大眼仔细看向岳思凝。 只见小姑娘眼神清明灵动,脸蛋甜美可爱,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他明明记得这丫头是个天生痴傻的孩子,与他的老五一样,只不过运气不错被神尊门门主选中做了徒弟。 “你妹妹如今,也是大好了?” 岳染点头微笑: “这都是托了神尊门门主的福,臣女的妹妹不仅已经开启神智,还多了个识别妖物的本事。” 晟文帝啧啧称奇。 短短几日,大楚京城最引人注意的两个痴傻孩子,都已恢复正常。 说起来,这也算是个吉兆。 晟文帝的心情宽泛了不少。 岳染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来,声音变得低沉而凝重: “陛下,昨日臣女带着妹妹在京城闲逛,我妹妹说,如今的大楚京城,到处都是妖物!” 晟文帝闻言,脑子顿时蒙了一下,心情再度沉入谷底: “到处都是?” 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盏茶之前,他还在祈祷妖胎已除,他的大楚仍将海清河晏。 如今乍一听妖物已在京城潜行,晟文帝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此事你们可有告知神尊门段仙长?” 既然妖物横行了,赶紧让段青空除妖啊! 岳染脸上凝重之色未改,继续说道: “臣女得知这件事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陛下的安危,因而暂时未去拜访段仙长,而是先来觐见陛下。” 晟文帝眼皮子跳的更厉害了。 “你的意思是,朕的宫中也有妖物?” 他声音不知不觉带出一丝颤抖。 一直躬身守在旁边的王春也惊讶抬头,目光严肃地看向岳染。 若真有妖物潜入皇宫,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百年前的安西妖胎之乱,导致当时安西皇室死伤百余人,安西皇帝也死于大乱之中。 岳染拱手行礼,眼睛依然看着晟文帝: “臣斗胆,请陛下允许臣女的妹妹仔细搜查皇宫。” “为免打草惊蛇,臣女还需要有个由头。” 晟文帝的拳头握了又放,脑中飞快地思考。 “王春,朕的三皇子与五皇子大病初愈,宫中拟办一场宴席,时间就选在今晚!” 晟文帝顿了顿又道: “朕与皇后、太子、皇子公主们以及所有嫔妃都会出席。” “京中宗室以及四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家眷入宫。” 王春连忙拟旨去了。 晟文帝长长舒了口气。 今晚就可以摸清楚他这天子脚下混进了多少妖物。 至少在四品以上的官员中,要尽可能排除嫌疑。 不过,光是找出妖物又有何用,他也不会除妖啊。 岳染察言观色,已经从善如流地说道: “神尊门京城会馆中有十几位修士,若是也能将他们请来,可保陛下安危。” 晟文帝当机立断一拍桌子: “快去请神尊门修士!” 见完了晟文帝,岳染这才牵着岳思凝离开御书房。 大楚京城被妖物渗透到什么程度,今晚就能见分晓。 岳染神情凝重,在心底暗暗发问: “元宝,消灭妖物你可有把握?” 元宝在荷包里翻了个身,满是自信地说道: “不用担心,只要按我说的做,这大楚京城里能灭妖的人,你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岳染挑了挑眉。 那晚遇到蛇妖,元宝确实能准确说出蛇妖的弱点。 “不过我需要很多人帮忙,如果妖物太多,靠你一个人会活活累死!” 元宝加了一句。 岳染脚下一顿。 在这皇宫里头,她上哪里找很多人帮忙? 岳染微微蹙眉,牵着岳思凝正要继续往前,却发现小姑娘定在原地不肯动。 “思凝?”岳染惊讶地看向妹妹,只见岳思凝正盯着御花园不放。 御花园有谁在啊? 岳染眯眸看去,顿时心中了然。 早春时分,御花园中没有多少花,只有几处迎春花绽放着嫩黄的花朵。 太子楚寒天正面带微笑端坐亭中,在他眼前不远处,一位身着青衫、头束发带的“少年”正在舞剑。 整座皇宫里,喜欢穿着男装的女子,也就只有冯小楼一人。 只不过冯小楼虽然穿着男装,却并未裹胸,脸上也着淡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怎么看怎么怪异。 岳思凝一眨不眨盯着的,正是冯小楼。 岳染心中已有答案。 她半蹲下身子,在妹妹耳边轻声问道: “思凝,你发现了什么?” 岳思凝并未回头,只是直勾勾看着冯小楼,轻轻对着岳染道: “姐姐,我看见了一条大蛇。” “淡青色的鳞片,很大很大的一条蛇。” 岳染握住了岳思凝的手,抿着唇看着御花园里舞剑的女子。 “思凝,除了她,你还发现了什么?” 岳思凝睁大眼睛望向四周,小脸蛋上神情凝重。 “那条蛇旁边,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只有亭子里坐着的那个大哥哥是人。” 虽然岳染已有准备,闻言却还是大吃一惊。 她看向楚寒天所在的亭子,除了楚寒天之外,还有两名侍女侍奉左右。 竟然只有楚寒天是人? 这座皇宫里,果然早已不安全了。 第154章 惊呆的郑明楼 岳染姐妹俩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故作无事离开了御花园。 岳思凝牢牢牵着岳染的手,一双精灵般的眼睛不断打量四周。 “姐姐,之前在皇帝陛下周围感觉还很干净,现在离皇帝陛下远了,路上的妖物越来越多!” 小姑娘时不时就和岳染耳语。 元宝在岳染脑海中得意地哈哈笑: “那是当然,你们皇帝身边可是有元宝我蜕下的壳。” “我的壳能于无声无息之中让妖鬼心生排斥,自行远离!” 岳思凝好奇问道: “那你的本体呢?好像妖物并不能察觉你的存在呢。” 元宝顿时卡壳: “那...那是因为我必须分出更多能量和岳染互动互补。” “你别看我好像没有存在感,真要有妖物伤害岳染,它会比下地狱还痛苦!哼哼!” 岳染唇角含笑,牵着妹妹的小手,神情自若看着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 每次经过一个身份有异的宫人,思凝就会轻轻捏一下她的手掌心。 等到二人离开皇宫大门,岳思凝总共在岳染掌心捏了二十下。 岳染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皇宫内院,轻轻舒了口气。 今晚,只怕不能善了。 “岳染郡主一直杵在宫门口发什么呆呢?” 一个阴森低沉的声音悠然响起: “莫不是打仗打累了,想跟我这中城兵马司统领换个官做?” 听到这嗓音,岳染转眸看向身穿红色蟒袍站在宫门外的郑明楼。 她嫣然一笑,礼貌地颔首: “郑小侯爷,又见面了。” “中城兵马司护卫皇宫安全,责任重大,岳染不敢跟小侯爷抢这个位置。” 郑明楼抿着嫣红的唇不阴不阳地笑了笑。 他的眉毛浓密而微挑,似乎在嘲讽着什么,嘴角的冷笑总带着一种看透世间百态后的不屑与傲慢。 若非容貌生得俊美,他这副表情实在是辣眼睛。 岳思凝却一直好奇地看着郑明楼,眼里闪着光。 看见妹妹如此关注郑明楼,岳染心底一沉,担心郑明楼也身份有异。 中城兵马司守卫皇宫大门,郑明楼还深得晟文帝信任,他若是有问题,今晚就更麻烦了。 却见岳思凝笑眯眯地开口: “大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啊!” 岳染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随后她后知后觉发现,妹妹似乎对长得好看的男子很容易有好感。 这可不太妙! 等回了王府,得好好提醒小丫头,男人可不能只看脸。 她这方面简直是太有经验了。 郑明楼眉梢扬得老高,惊疑不定地看向岳思凝。 “你...你会说话了?” 大家都在京城长大,定北王府痴傻的小郡主是京城人皆知的谈资。 他倒是没想到,离京不过两年,原先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的岳思凝,如今看起来比他侯府的二弟还要机灵几分! 神尊门果然不同凡响! 岳染看了眼郑明楼,低头对岳思凝介绍: “你小时候见过他,或许你不记得了,他是郑明楼,郑小侯爷。” 岳思凝甜甜笑起来,乖乖巧巧地朝着郑明楼施了一礼: “郑哥哥好,思凝这厢有礼了!” 郑明楼不知不觉也朝着小丫头拱手行礼: “小郡主别来无恙,甚好,甚好!” 岳染正要带着岳思凝走,元宝在她脑海里大喊起来: “就是他!染染,找他帮忙准没错!” “别看他长得阴,他身上的气息会让妖鬼很难受,把他放在哪都是个镇宅的好选择!” 岳染这下真的吃了一惊,仔仔细细看了眼郑明楼。 从进学堂开始对任何人都阴阳怪气的郑明楼,低头看岳思凝时,墨黑的眼眸却不自觉多了几分温柔。 岳染打从五岁认识他,就没见过他对谁温柔过。 真是一物降一物。 岳染心中啧啧称奇,随后轻声道: “我有一事,要请小侯爷帮忙。” 郑明楼闻言抬起眼,眼神再度变得欠揍起来: “我倒是不知道,神通广大的岳染郡主,还有事需要我帮忙?” 岳染不以为意,落落大方地一笑: “岳染只是单枪匹马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全知全能,就算是上阵打仗,也需要军中所有人通力合作,哪里称得上神通广大。” “今日岳染所求之事,只有郑小侯爷才能有办法做到。” 说到这里,岳染声音压低了些许,只有郑明楼才能听见: “今夜宫中夜宴恐生异变,到时全看小侯爷了。” 郑明楼终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眼神凝重看向岳染。 岳染上前一步,将元宝在她脑海中说的话,一字一句全都转述给郑明楼。 原本就气场阴冷的郑明楼,听完岳染的计策,眸色变得更加阴沉: “兹事体大,岳染郡主所说的但凡有一句玩笑,我跟我手下兄弟都要受重罚,我凭什么信你!” 岳染并未开口,岳思凝先说话了: “大哥哥,你凑过来一些,思凝可以让你相信姐姐说的绝无虚言。” 郑明楼低头看着娇娇嫩嫩的小丫头,只得半蹲了身子,耐着性子说道: “小郡主,今日我是要当差的,实在没时间陪你们玩过家家......” 话音未落,岳思凝凑到郑明楼眼前,对着他的双眼轻轻呵了口气。 “!!!”郑明楼一惊,连忙后退,差点坐了个屁股蹲。 真不愧是岳染的妹妹,做事竟然也如此唐突! 郑明楼有些羞恼地站起身,低声道: “小郡主,你已快十岁了,男女八岁不同席,今后万万不可再做这种事!” 岳思凝却没理他的话,只是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踮着脚尖说道: “大哥哥,你听我的话,不要刻意,就像不经意一样回头,去看一眼宫道。” 郑明楼满头雾水,不知道岳思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翻了翻眼皮,随意瞅了眼宫道。 随后他眼神一凝,迅速撤回视线,盯着岳思凝的双眼。 刚刚那一回眸,他清清楚楚看见,宫道上原本正在扫地的小太监,变成了蛇头长尾的怪物! 岳思凝抬头看着郑明楼,认真道: “大哥哥,那样的,宫里至少还有几十个。” “今晚夜宴,四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家眷出席,到时会更多!” 第155章 臭脸的好处 郑明楼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短暂的震惊过后,脸上神情迅速恢复了正常。 他的一时失态,只有岳染姐妹俩能察觉。 “我明白了!” 郑明楼神色回到了之前的阴沉,甚至变得更加阴沉。 今晚宫中夜宴,他的老祖母和母亲也都会跟着父亲出席。 宫中妖物横行,他不仅要保护好陛下,还得保护好家人! 他娘的!京中何时竟有如此多的妖物,甚至连皇宫都没跑掉。 岳染姐妹已经离开,郑明楼站在宫门口,再没看向宫道。 宫道上扫地的小太监偷偷回头看了几眼郑明楼,都没发现他神情有异,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隐约的杀气,还以为自己身份败露了! 小太监正在庆幸,就听见郑明楼阴冷地喊道: “那个小太监,扫个地竟然要扫半个时辰,偷懒偷到本统领眼皮子底下来了!” “看我干什么?难道要本统领替你扫地?” 小太监身子一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拖着竹条扫把跑了。 吓死人了!若不是被派来看着宫门,他才不想跟这个阴森的人类面对面。 那浑身阴气重的,比冯小楼还重! 当日天色渐暗,皇宫门口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不仅仅宗室贵妇接踵而至,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也都尽数出场。 靖安侯世子郑明楼长身玉立在皇宫大门前,冷眼看着每一个下车走进宫门的人。 再好脾气的女眷,一张笑脸对上郑明楼那双阴冷的眼睛,也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陆续经过宫门的达官贵人们都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陛下找了这么个人来守卫皇宫还真是找对人了,比门神还让人害怕。 郑明楼脸上一如既往地看所有人都不顺眼,但紧握着刀柄的手掌心早已渗出了冷汗。 方才从他眼前经过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两三百,这中间,有多少是妖? 岳思凝在他眼上呵的那口气早就散了,如今他看见的都是身穿华服的人。 那姐妹俩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郑明楼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也越发战战兢兢。 接着便有一只手冷不丁拧住了郑明楼的耳朵! “混小子!今儿可是陛下高兴的日子,你站宫门口垮着脸是要上天不成?” 爽利的嗓音响起。 郑明楼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无奈起来。 “母亲快松手,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合适!” 一身华丽锦衣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美妇笑吟吟地咬着牙: “你还知道这么多人看着不合适,平常还总是臭着一张脸,害的老娘到现在都娶不上儿媳妇!” 郑明楼的模样有八成随了靖安侯夫人岑氏。 奈何岑氏一副开朗的性子,生出来的儿子除了一张脸,别的哪哪都像他爹靖安侯。 郑明楼将母亲带到一旁,半带焦虑地低声道: “儿子不是都跟您说了吗,今晚这夜宴不是好吃的,让您跟祖母告个病别来!” 岑氏柳眉倒竖,同样低声道: “既然都这般凶险了,你娘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她轻哼一声: “我倒要看看,今晚会上演一场什么样的大戏!” 母子二人说话间,卢长淮与卢长卿兄弟也带着卢钦霖和卢钦伦来到了宫门口。 身后还跟着两辆华丽的马车。 齐氏掀开车帘,张望了一眼宫门,率先跳下马车。 在她身后,卢钦雅和卢钦岫姐妹也都露了脸,引起宫门口其他人的注意。 西陵城卢氏,十几年都难得进京,如今带着年轻子弟来京城小住,早就成了京城中贵族圈子注意的对象。 第二辆马车车帘掀起,赫然是岳染与岳思凝。 郑明楼眼尖看见了这对姐妹,心头焦虑顿时一松。 靖安侯夫人连忙上前与卢氏众人见礼。 她尤其是握住了岳染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好孩子,真是不容易。” “我家那混小子天生一张臭脸,你别把他放在心上。” 岳染含笑摇头: “夫人说笑了,小侯爷面冷心热,是个靠得住的人。” 靖安侯夫人闻言几乎要热泪盈眶。 她有多久没听人夸赞过自己儿子了,简直是天籁之音! 岳思凝早已松开了岳染的手,蹦蹦跳跳来到郑明楼眼前: “大哥哥,你还好吗?” 郑明楼看着宫门口乌泱乌泱的人流,苦笑了一声: “小郡主,你可有法子,让你那神通持久一些,让我手下兄弟也能看得见?” 今晚宫宴人数众多,凭他一人警戒还是不够。 岳思凝嘻嘻一笑,牵住郑明楼的手,掌心悄悄塞给他一个小瓷瓶,轻声道: “大哥哥,你跟你的兄弟们都在眼睛里滴上一滴,可保两个时辰!” 岳思凝回到王府后琢磨了小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好的办法,便是将自己的血滴上几滴到一小瓶井水中,再将这混合了她的血液的井水滴入他人眼里。 靠着这法子,王府中从岳渊到岳子禹,都已经发现了身边潜伏的妖物。 为免打草惊蛇,众人暂时没有行动。 岳思凝在王府中悄悄设置了几道屏障护住王府中的亲人们,才跟着岳染前来赴宴。 目前最紧要的,便是查探出京中潜伏妖物的数量。 郑明楼不动声色收下瓷瓶,脸上波澜不惊地目送岳染姐妹进了宫门。 接下来一炷香时间内,守卫皇宫的中城兵马司侍卫们分别利用换班和去茅厕的方式,全都在眼中滴上了那瓷瓶中的液体。 再度睁眼之后,有胆小的脸色忽然发白,被郑明楼一个眼神瞪了回去,立马恢复了正常。 众人心照不宣地回到自己值守的位置上,任凭冷汗浸湿了内衣,脸上也依旧面无表情,集体臭脸。 怪不得老大平常总是臭着脸,这法子好使,泰山崩于前脸上的肌肉也是瘫着的,来不及做表情! 卧槽!我爹刚扶正的后娘原来是妖怪? 别提了!我表弟刚娶的弟媳居然也是! 救命!刚刚跟我打招呼的太监也是妖怪。 郑明楼冷眼一个个扫过去,脸色已经不能再臭了。 一眼望去,宫门口的妖物错落人群之间,至少也有几十个。 就连他母亲带的侍女,也有一个! 第156章 人都到齐了 宫门口的人流渐渐稀少,大部分宾客都已经进宫。 此刻皇宫门前再次驶来三辆马车,外饰豪华精美。 郑明楼眯起眸子,眼神冷冽地看向那三辆马车。 没想到陛下今晚,把他们也给叫来了。 马车车帘掀开,三个身高腿长的青年男子陆续下车,朝着宫门口望过来。 郑明楼手下的中城兵马司侍卫们齐刷刷扭头盯着这三人。 “......” 慕容迟走了两步又停下,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打扮,确定没有问题,这才继续向前。 慕容简嘴里嘁了一声,一脸厌世地跟在后面,低声咕哝: “一个个跟夜猫子一样,眼睛瞪那么大要吃人不成?” 慕容晖走在最后,脸色有些苍白,一边走一边拿锦帕掩唇轻咳着。 他抬头迎上郑明楼的视线,唇角勾起微微一笑,淡粉色的唇看起来气色相当不好。 郑明楼死死盯着这三个质子,就差没把他们衣裳剥了仔细检查,最终确认,这三人都没问题。 几人彼此微微点头,擦肩而过。 慕容简依然在阴阳怪气地抱怨: “质子的日子真是苦啊,我的车夫跑得找不着人影不说,我弟弟病得咳血还得奉命赴宴......” 夹杂在他声音里的,是慕容迟低声的警告,和慕容晖时不时的咳嗽声。 郑明楼毫不在意,败军之国的质子,还能这样锦衣华服出游,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身边的侍卫们松了口气。 至此,皇宫外头已经没有妖物。 众人紧绷的脊梁稍稍活泛了片刻,就见到天边有流星闪过,紧接着十几名修士足踏飞剑直奔宫门而来。 “是神尊门的人!太好了!” 一名侍卫兴奋地低语。 郑明楼眼底也透出几分安心出来。 归根结底,今夜被查探出来的妖魔,还是要靠这些修士来消灭。 神尊门众人纷纷在宫门口落地。 以段青空为首,如今驻扎在神尊门会馆的人几乎全数到场。 他们本可直接飞进皇宫内院,但出于对人间帝王的尊重,段青空还是带着弟子们来到宫门外。 郑明楼对着段青空施了一礼: “陛下已为各位仙长设置了特别通道,仙长们进了宫门自会有宫人引路。” 段青空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向里走。 萧策与姚曳紧随其后。 神尊门的青年弟子们大部分时间不是修炼便是下山做任务,虽然平时不缺任何物资,但来到大楚皇宫这样美轮美奂的帝王宫殿还是首次。 青英走在队伍中间,眼神挑剔地瞥了眼宫门外的侍卫们,最后视线在郑明楼脸上打了几转,脸上才露出了几分满意的表情。 郑明楼眼观鼻鼻观心,视线始终盯着足前三寸之地,任由青英的视线如有实质地定在他他脸上。 很快神尊门众人就都进了宫门,风中隐约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凡人大多粗鄙恶臭,不过这些看大门的居然长得还不错,尤其是那个领头的......” 中城兵马司众人都是练家子,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一群大小伙子脸上露出了羞辱的神情。 他们都是显贵之家的子弟,除家世之外,长相也都不错,否则不会被选上进中城兵马司。 他们是皇宫守卫,也是皇宫的脸面。 可在那女子口中,他们就是一群“看大门的”。 城门关闭后,郑明楼的脸才转向宫中的方向,眼神阴骘。 神尊门中的人,不会都是这种轻佻狂妄之辈吧? 为何他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呢? 皇宫内院。 由于人数众多,晟文帝干脆将晚宴安排在了御花园。 太后原本称病了多日,听说今晚宫宴是为了两个孙子痊愈,精神也好了些许,竟也主动要求参加宫宴。 晟文帝听了却有些为难。 今夜宫宴有些凶险,他又不便将实情告知太后,免得吓着了老太太,若是不让她来,又怕老太太好不容易来的好心情变坏。 他左思右想,将那镂空金蛋随身携带,这才请了太后赴宴。 只要太后在他身旁,应该可得到那神迹护佑吧。 华灯初上,月挂枝头。 宫宴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今晚有何猫腻,对于参加这样热闹的宫宴都心生欢喜。 林皇后正装赴宴,头上凤冠十分耀眼,唇上点了嫣红的唇脂,笑容大方得体。 席上女眷不敢正眼去看林皇后,但私底下免不了交换视线。 毕竟陛下举办这样盛大的宫宴,为的是三皇子与五皇子大病初愈。 三皇子文采斐然,五皇子容貌酷似今上。 这二人身子都康健了,对太子来说并不是好事。 太子楚寒天原本储位坐的稳稳当当,舒心了十年,如今这场宫宴办下来,只怕要如履薄冰了。 楚寒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牵着冯小楼的手默默站在林皇后身侧。 今晚参加宫宴的女眷数量不少,父皇母后为他挑选的一位正妃和两位侧妃自然也在现场。 赴宴之前,冯小楼曾眼含泪水不愿前来,是他坚决要带她过来。 他要让那三个女人看清楚,小楼是他心尖上的人。 谁若是欺辱了她,谁便等着以后独守空房吧! 思忖之间,楚寒天凌厉的视线移到了章净琬的脸上。 章净琬长睫微垂,并不去看楚寒天。 她早已与父亲言明楚寒天绝非良配,父亲后悔不迭,却还没想到该如何悔婚。 今夜宫宴,楚寒天恨不得把冯小楼捧在手心里昭告天下,这等于直接打她的脸,更是直接打镇安侯府的脸。 楚寒天瞪了半天,得不到章净琬一个眼神,心头憋闷,又去看周旋和郑玉虚。 却见周旋面色木然,似乎对眼前一切都不感兴趣。 唯有郑玉虚眼神撞了过来,直直看进楚寒天的眼底。 楚寒天自上而下睨着郑玉虚,揽住了冯小露的肩膀。 郑玉虚就这么静静看着,嫣红唇角微微抿起,竟然笑了笑,举起酒杯,遥遥向楚寒天敬了杯酒。 她如此落落大方,倒显得楚楚可怜的冯小楼有些上不了台面。 楚寒天不知不觉便将手放了下来。 冯小楼轻咬着唇,眼眶微红,却不敢抬头。 实则眼中闪着阴冷的光。 岳染牵着岳思凝坐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几人的眼皮官司。 自从滴了思凝制作的井水,她眼里看到的冯小楼,是满脸满脖子蛇鳞却仍一脸娇羞的模样。 着实辣眼睛。 第157章 妖魔夜宴 从岳染眼中看去,冯小楼浑身泛着淡青色的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覆盖着淡青色的蛇鳞。 更有甚者,岳染还能看到冯小楼时不时吐出唇外的长长蛇信。 配上楚寒天在旁边含情脉脉看着冯小楼的样子,画面说不出的怪异荒诞。 岳染不忍直视地转移了目光。 目前看来,还是有好消息的。 晟文帝以及太后和一众后妃都还是常人模样,而楚寒天以及身后的弟弟妹妹们也还是普通人。 高台之上,披着人皮的妖物,只有冯小楼一个。 岳染状似无意地环视四周。 坏消息是,在场的宗室以及官员家眷里,简直是星星点点,隔上几家便会看到一两个闪着光的影子。 那些影子的真身,大多是蛇类,也有几个脖子上直接就是肥胖鱼头的形象。 思凝说过,道行越高的,保持的人形越稳固,道行越浅的越容易看穿。 “只是混了我的血液的话,可能看不出那些妖力最强的妖物,但妖王之下,都会现形。” 小姑娘手指头戳了好几个针眼,才琢磨出这个结论。 若是真有妖王级别的妖物出现,那就只有思凝才能看到了。 好就好在,思凝啃着点心东张西望了很久,一直没有露出慌张的神情。 想来妖王也不是市场上的大白菜,说有就有的。 想到这里,却见岳思凝忽然放下点心站了起来。 她高兴地冲着远处招手。 岳染诧异不已,小丫头回京才几天,就有朋友了? 顺着岳思凝的视线望去,岳染正好看到慕容晖一身深色锦袍,站在几十步之外,朝着岳思凝挥手微笑。 岳思凝笑得更开心了,她拉着岳染的手直晃: “姐姐你看,是那个漂亮的大哥哥!” 岳染无语,只好轻咳一声,将妹妹压了下去坐好: “注意分寸,毕竟是外男。” 真是怪事,思凝明明看出慕容晖不是普通人,却依然很喜欢他。 这个男人,倒是很会蛊惑人。 岳染不知不觉抬眼看向那墨竹一般站立在人群中的青年。 宫灯金黄色的光照在慕容晖脸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粉,衬得他眼神格外温柔。 青年的目光始终瞧着岳染,见她终于抬眼,这才舒心地一笑。 宫宴中贵女数量众多,许多未出阁的女子见了慕容晖的笑容,都忍不住看痴了片刻。 “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啊...” 有年轻贵女低声赞叹。 坐在岳染旁边的卢钦雅与卢钦岫姐妹俩也忘形地点点头: “清风徐来带笑意,想来说的就是这样的笑容吧。” 她二人也用混了岳思凝指尖血的井水滴了眼睛,放眼望去,处处都有怪模怪样的生物。 华丽的宫宴如百鬼穿着人衣裳夜行,令人不忍直视。 偏偏她们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情,十分考验心态。 慕容晖的乍然出场,简直让她们耳目一新,呼吸都清新了许多。 岳染定定看向慕容晖,在她的视线中,后者依然是苍松翠竹般俊挺的青年模样,别说妖物外形,就连异常的光晕都没有。 真要说有,也是在场的宫灯映照着慕容晖的面容自带的光芒,看上去赏心悦目。 ——所以,慕容晖的实力,至少也是妖王之上。 岳染垂下眼帘,手里把玩着桌上的白玉杯。 冷眼旁观到现在,可以确定慕容晖的等级必然远远高于冯小楼。 可是在场的妖物,很明显是以冯小楼为中心。 它们甚至对慕容晖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显然无法察觉慕容晖的身份。 传说中百年前的安西妖胎,便是会吸引八方妖族聚集到其身边。 慕容晖与冯小楼,究竟谁是妖胎? 明面上看,冯小楼更符合妖胎的条件。 可是兽人叛乱尚未出现,一切暂时不能下定论。 思忖之间,席间有轻微哗然,晟文帝也于高台之上站起身,微笑着看向下方。 岳染抬起眼,发现原来是段青空等人也到来了。 她立刻转眸去看冯小楼,果然冯小楼错后一步站到了楚寒天身后躲在了阴影中,脸色瞬间煞白。 晟文帝并未事先告知神尊门的到来,显然冯小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席间那些奇形怪状的妖物们也都露出了慌乱的神情,纷纷躲到他人背后隐藏行迹。 段青空带着萧策等人向晟文帝行礼。 晟文帝连忙虚扶了一把: “各位仙长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必行这些俗礼。” 段青空扯了扯嘴角,眼神已在周围寻找起来。 那个酷似清月的冯小楼,今晚竟然不在? 他心头有些微微的不快。 真是可惜,那样清冷的女子,竟然早早就嫁进了东宫,而且还只是个妾室。 这大楚皇室,耽误了她不说,如今还薄待她! 倘若她过得不好,这次抓住妖胎之后,他便带她离开这吃人的皇宫。 段青空的心思无人知晓。 在他身后,萧策的眼神看向腰间的玉牌,脸上神情凝重起来。 在宫门口时倒还好,越往宫中走,玉牌的成色变得越厉害。 如今站在这宫宴席间,玉牌整体都变成了青灰色。 此处有妖物,而且妖气很重! 萧策抬起头,正打算向段青空示警,却听见高台上有一声低呼: “小楼,你怎么了?” 晟文帝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冯小楼不知何时已脸白如纸倒在楚寒天怀里。 太后吃了一惊,连忙招呼身后的医女: “宁馨,快!去看看冯良娣是怎么了?” 自从宫变被救之后,太后在后宫里只愿意给冯小楼一个人好脸色。 就连晟文帝都好久没见到她一个笑容。 此刻冯小楼身体不适,她更要大张旗鼓让最得宠的医女去医治。 她要做给晟文帝看,只有真正孝顺她的人,才能得到她的关心。 宁馨面上没什么表情,快走几步正要去给冯小楼把脉,却听到段青空低声道: “不必了,让贫道来看看即可!” 宁馨脚下一停,从善如流地拐回太后身边。 她看冯小楼不顺眼很久了,有人愿意替她伺候冯小楼,她求之不得。 冯小楼依偎在楚寒天怀里,看着一脸关切走来的段青空,脸上露出虚弱的微笑: “又要劳烦仙长了。” 这笑容如同空谷幽兰,美丽又脆弱,让段青空心中不由得一痛。 这该死的皇宫,把她折磨成什么样了! 第158章 姚曳又可以了 萧策朝着段青空这边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冯小楼。 刚进宴席的时候,他腰间玉牌动了一下,仿佛摸不着头脑一般乱转,最后便斜斜指向了晟文帝一家所在的这座高台。 之后不知怎地,玉牌又落回了腰间,随后朝着其他几个方向摇摆不定。 萧策一双剑眉微微拧起,眼中闪着狐疑之色。 两次玉牌起反应,所在之地都有这个冯小楼。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走回到其他师弟师妹旁边。 不是他生性多疑。 之前在大理寺,唯一一个没有被玉牌检测过的人便是冯小楼。 如果她是妖胎...那可大事不妙! 借着举杯的动作遮掩,萧策低声朝着姚曳等人道: “注意!宫宴上有多处出现妖物!” “荷塘东侧!画屏左右!皇帝左手二十步!还有假山西南!” 萧策面不改色地迅速提示着方位。 姚曳闻言暗暗一惊,连忙习惯性地去找岳思凝 却见到岳思凝正抱着点心笑嘻嘻地依偎在岳染身侧,脸上连一丝异常都没有。 姚曳迟疑问道: “大师兄,你确定此处真的有妖物?” 萧策讶异地瞥了眼姚曳,伸手指着自己腰间的玉牌: “玉牌都快发黑了,你说呢?” 姚曳这才去看那玉牌,见了那浓浓青灰的玉,姚曳脸色终于变了。 可是为何岳思凝没有示警? 姚曳暗暗捏着拳,心头暗骂: “果然回京之后就乐不思蜀了,竟然连眼前的妖物都不愿示警!” 等到回神尊门,她定要向掌门师尊告岳思凝一状! 想到这里,姚曳忽然有所感,她脸上有几个地方的皮肤有些发麻。 她的妖物感知能力又可以了! 姚曳心头狂喜。 此时一名太监端着果盘从她眼前经过。 姚曳微微抬眼,只见那太监脸上竟有灰黑色的鳞片,甚至还朝她吐了吐蛇信! “妖物,受死!” 姚曳面带寒霜,抽出长剑便是向前一送。 那一脸鳞片的太监吓得瘫坐在地,惊恐地躲开了这一剑,嘴里还在嚷嚷: “仙子饶命,求仙子饶了小的侍奉不周之罪。” 听起来倒像是神尊门弟子颐指气使随意欺压宫人一般。 周边女眷们都带着异样目光看过来。 已有人在窃窃私语: “进了神尊门的人,果然都自诩神仙,不把老百姓当人看了。” 姚曳气得发抖,白皙的脸也涨红了。 她明明是在除妖,这些愚昧的凡人看不见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闲言碎语污蔑她! 萧策眼神微沉,他相信姚曳的判断,那倒地的太监一靠过来,腰间玉牌顿时震颤不已。 此人定是妖物伪装成太监无疑。 没想到这些妖物灵智不低,竟然还想借在场看不见妖物的凡人之口污蔑神尊门。 他站起身,冷眼瞥向那太监,沉声道: “你自己现出原形,还能免了皮肉之苦,若还想狡辩,别怪我等下狠手!” 瘫坐在地的太监惨笑一声: “仙长们都是人上人,你们说我是什么,那我就是什么好了。” 他外形是个清秀瘦弱的小太监,如此形容凄凉地说话,更是引发了不少人的同情。 姚曳眼中发狠,她素来没有耐心与妖物多废话,之前带着岳思凝在外除妖,基本上就是见了便杀。 今日在这大楚皇宫被一只妖物污蔑,对于姚曳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冷笑道: “蛇虫鼠蚁之辈,妄想披着人皮招摇过市,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今生做不了人,不如好好修个来世!” 话音未落,姚曳手中寒芒一闪。 噗嗤一声,那太监的头滚落在地,断开的脖颈处血液喷溅出几尺高。 “杀人了!!”几名附近的女眷尖叫起来,脸色惨白地避开了神尊门弟子们。 这骚动引起了高台上晟文帝的注意。 他遥遥看过来,见到有太监人头落地,满地鲜血,脸上神色立马不好看了。 太后惊慌地捏着宁馨的手,差点喘不上气: “这、这成何体统,竟在宫宴上杀人!” 刚刚为冯小楼渡气治疗的段青空这才转过头来,眯着眼看向姚曳等人: “太后娘娘与陛下还请息怒,我门中弟子绝不会滥杀无辜。” 段青空站起身解释了几句,缓缓走向神尊门众弟子。 姚曳探知妖物的能力时灵时不灵,今次若是出了错,那他神尊门的名声也会受损。 见到舅舅走过来,姚曳的眼眶委屈地发红。 “舅舅!这明明就是只妖物!” 随着那太监断头尸体挺直了抽搐瘫在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忽然变成了一颗硕大的蛇头! 断头的尸体也变成了一条套着太监衣服的蛇身。 周围女眷这下全都慌了,纷纷站起身躲开,惊叫声此起彼伏。 段青空面无表情地扬声道: “诸位切勿慌乱!妖物已死,有我神尊门在此,绝不让妖物伤了诸位!” 姚曳脸上气恼之情顿时变成了得意之情。 她挺直了腰,看了眼岳思凝。 没想到岳思凝也在看着她,大眼睛还无辜地眨了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姚曳暗暗啐了一声,跟她装糊涂,等回了神尊门再慢慢收拾这小贱人。 高台上的晟文帝一家也亲眼见证了太监变成蛇妖的过程。 晟文帝万分震惊。 太后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楚寒天双腿发软,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了冯小楼身前。 下一刻他感觉到旁边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射过来,转头看去,才发现是林皇后独自站在一边。 楚寒天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连忙赔着小心又挡在了林皇后身前: “母后别担心,儿子一定会保护好母后!” 林皇后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小楼姐姐,我来保护你!” 冯小楼身前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一直默默坐在角落中的五皇子楚寒岭。 楚寒天怒不可遏地瞪过去,可是他又不敢丢下林皇后不管,只得在心里记下老五这笔账。 晟文帝没工夫管这些,他已经去看岳染姐妹。 岳染抬头看过来,微微点头。 晟文帝长袖一振,沉声道: “今夜宫宴有妖物现身,所有人都留在原地,不许离开!” “所有人,不得阻止神尊门仙长除妖,也不得阻挡岳染将军姐妹除妖!” 台下正捋着胡须的段青空手上一顿,莫名其妙地看向晟文帝。 除妖这种事由他们来就好,关岳染什么事? 第159章 谁是妖怪 就连虚弱地靠在楚寒岭身上的冯小楼也差点掩着脸笑出了声。 神尊门要除妖,岳染居然也想凑热闹。 那么个女武夫,认得出谁是妖怪吗? 什么风头都想出,却不知道这世上一山还有一山高! 楚寒天已经开口了,他不屑地看了眼岳染,低声对晟文帝道: “父王,有神尊门仙长除妖就够了,那个岳染搅和进来添什么乱呢?” 晟文帝脸上神色难辨,并不理睬楚寒天。 楚寒天只能摸着鼻子退回去,看见楚寒岭将冯小楼搂在怀中,更是怒从心头起。 奈何他刚想怒斥楚寒岭,林皇后就狠狠捏住了他的手腕,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楚寒天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耻辱感藏进心里。 台下的姚曳心道不妙。 果然!岳思凝恢复了神智之后,压根就不愿跟门里的师兄师姐合作,只想着让自己亲姐姐出风头! 她咬着牙瞪了眼岳思凝。 幸好她今晚的感知能力忽然灵了,此刻的她强的可怕,根本不稀罕岳思凝的能力! 岳染已经领着岳思凝来到晟文帝身前,悄声道: “启禀陛下,微臣姐妹在席间发现了几十个之多!” 这话只有晟文帝一个人能听见。 晟文帝脸色微沉,虽然已有心理建设,但这个数量依然让他脑子一蒙。 今晚在场的非富即贵,掌握了大楚江山各大命脉。 这些人里头混进去几十个妖物,这是想做什么? 莫不是要取他而代之? 他手心攥着镂空金蛋,定了定神,很快冷静下来: “可有全部拿下的把握?” 岳染沉思片刻,低声道: “七成把握!” 哪怕再不喜欢段青空其人,岳染也不得不承认,有段青空和他带来神尊门的弟子,今晚的除妖计划胜算很大。 再加上元宝对中城兵马司的安排,岳染此刻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兴奋。 这是她在战场上每每胜券在握时才有的兴奋。 晟文帝眯着眸,沉声道: “去吧!” 岳染低头领命,牵着岳思凝走下高台。 随后她朝着齐氏与卢钦雅姐妹二人点了点头。 一直稳如泰山的卢长淮看向身旁的卢钦霖兄弟,同样点了点头。 几个年轻人同时站起,数条长鞭在空中炸响开来。 所有宾客顿时一惊,数百人的宫宴一时间掉针可闻。 随后人们便见到岳染带着几个年轻男女飞速冲向席间,随着他们手腕翻飞,一个又一个人影被他们手上的长鞭缠住身体甩飞到宴席中央宽敞的空地之上。 “你们做什么?为何要绑我夫人?” “夫君救我!” “小环!” “小姐救我!” 惊叫声与求救声此起彼伏。 但岳染等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晟文帝更是没有开口说话。 楚寒天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厉声喝道: “岳染!大胆!你怎敢在宫宴之上动武?你眼里还有没有父皇?” 岳染理都没理他,继续快狠准地捕捉着人群中急于躲藏行迹的妖物们。 楚寒天脸色铁青,大声喊道: “羽林卫呢?中城兵马司呢?给我拿下岳染!!” 一个手掌重重落在他肩膀上,晟文帝的声音也响起来了: “岳染乃奉命抓捕妖物,众位爱卿稍安勿躁!” 楚寒天闻言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向晟文帝。 晟文帝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继续眯着眼看着台下混乱的情况。 远处的段青空睁大眼看着岳染等人的行动,又惊又怒: “她在捣什么乱?何时轮得到她来捉妖?” 姚曳看着被陆续扔到空地上的那些妖物,咬了咬唇,不得不开口道: “舅舅,那些,确实是妖物。” “什么?怎么可能?!”段青空双目圆睁。 就算岳染是清月的女儿,就算岳染身上有超品灵气,可是她从未入道,怎么懂得抓妖? 姚曳抿着唇不说话,心中更加气恼。 岳染这几个人抓妖一抓一个准,这只可能是岳思凝提前告知的! 萧策将玉牌拿在手中,只见玉牌直直指向空地上的那些“人”,通体青灰,仿佛发了霉一般。 “师叔,姚曳师妹所说不假!” 段青空看见了玉牌的变化,不敢置信的眼神移到了岳思凝身上。 那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坐在一个黑色锦袍的俊美青年身旁,笑眯眯地看着空地上哀嚎的那些妖物。 难道是岳思凝指出了那些妖物的存在? 掌门师兄坚持认为岳思凝是天纵奇才,莫非今晚是她发挥了作用? 那个痴傻了九年的孩子,就算是清醒了,也才几天时间,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青英站在一旁撇着嘴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几个凡人出尽了风头,姚师姐,你刚刚还抓了个妖物,咱可不能被凡人比了下去!” 姚曳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青英。 随后她便手持长剑飞身而出,直奔对面一个妙龄少妇,转瞬之间一挥手,那少妇的人头就飞到了空中,身躯还坐在原地依偎在一个青年贵公子身上。 嗤嗤嗤—————————— 鲜血喷溅了那贵公子满身满脸。 他惊恐地睁大眼,颤抖着唤道: “曼娘!!!” 此时那少妇的人头才啪地一声落了地,滚了几步,渐渐变成了一只蜥蜴的头颅。 那依偎在贵公子身上穿着华服的半截身躯,也显现出蜥蜴的身子,两只灰黑色的蜥蜴前爪还握在贵公子手中。 “啊!!!!”贵公子吓得连滚带爬,将蜥蜴身子踹开,爬了老远,裤裆竟被黄色液体浸湿了。 众人连忙捏着鼻子往旁边躲开。 段青空看都不看那蜥蜴一眼,沉声道: “神尊门弟子听令,跟随萧策与姚曳,见到妖物便就地格杀!” “是!!” 有了神尊门弟子的加入,之前被岳染等人抓出来的妖物还能留个活口,而在神尊门弟子手下,都是人头飞起之后,妖物渐渐现了原形。 那些被长鞭甩到空地中央的妖物们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惊恐。 已有人忍不住去看高台上的冯小楼。 而冯小楼将半张脸埋在楚寒岭胸前,眼皮微颤,一口牙差点咬碎。 今晚,大楚京城中她与母亲布置的眼线,几乎全部被抓捕出来了,而且死伤大半。 原来这才是今夜宫宴的真相? 她微微抬眼看向晟文帝,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第160章 不能让卢氏女当正妃! “小楼姐姐,你别怕!” 楚寒岭皱着眉看着台下陆续出现的妖物尸首,脸上没有半点怯意,反倒有些跃跃欲试。 他看见岳染用长鞭在人群中抓捕妖物,手心难免发痒。 他也会长鞭! 冯小楼却死死抓着楚寒岭的衣袖,仰起脸焦急说道: “五皇子殿下,您还是个孩子,这种事就交给神尊门的人就好。” 楚寒岭闻言低头看向只到自己肩膀高度的冯小楼,已经拥有成年男子轮廓的脸上露出一丝委屈。 “我比大哥还高了,怎么可能还是个孩子!” 这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晟文帝眼角射过来一点余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楚寒天却听得暗自咬牙。 老五装什么蒜?有事没事就在话里话外埋汰他这个太子。 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傻了十几年,一朝清醒之后脑子转得比猴子还快! 林皇后微微瞥了眼楚寒岭,唇边掠过一丝冷笑。 随后她瞪向楚寒天,绝不允许他往冯小楼那边走动一步。 她知道冯小楼这个女人所图甚大,区区一个东宫良娣根本满足不了这个女人。 方才太子对待章净琬的态度,林皇后全都看在眼里,她不信背后没有冯小楼的撺掇。 失望已经失望透顶了,可她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 反过来,她也可以利用冯小楼那让所有男人走不动道的本事,把楚寒岭暂时按住不动。 “五弟,你个头是长高了,说话跟孩子确实没区别,怎能跟大哥比高?” 一个文雅的声音响起。 三皇子楚寒云自宴席开始就沉默地像一块背景画,这会儿终于开口了。 他脸上神色淡漠,只在看到卢钦雅挥出长鞭搜捕妖物时才略略吃了一惊。 德妃就坐在不远处,看着卢家女儿身形快如飞燕,每一鞭都在空中甩出炸响,下手又快又狠,也不由得睁大了眼。 母子俩迅速交换了眼神。 自打卢氏进京,德妃就卯足了劲要让楚寒云迎娶卢钦雅。 若能得到卢氏的支持,她的云儿身后便等于有了天下文人的尊重。 这可比除了正宫嫡出之外一无是处的太子强太多了。 她从小浸淫书画之中,满脑子都是书卷文墨,哪怕早就听说卢家年轻一代不论男女都学了武,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花拳绣腿,闺中玩闹罢了。 今天宫宴之上卢钦雅这一出手,德妃心中顿时生出了犹疑。 这小女子看着纤瘦,一鞭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脸上神情更是狠厉。 这与她心目中天下文人之首的卢家闺秀相去甚远。 未来若是皇儿娶了她,夫妻俩生了嫌隙,那丫头一鞭子就能要了皇儿半条命! 她的云儿虽已经大病初愈,但也不能再习武了,若娶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妻子,岂不是要被拿捏一辈子? 德妃要的是卢家的支持,而不是卢氏女的掣肘! 她微微叹了口气,不得不重新考虑迎娶卢氏女的事。 卢钦雅这样强势的女孩儿,绝不能做正妃,更不能做皇后! 或许只能设法让她做云儿的侧妃,才能压得住她的气焰。 云儿的正妃,只怕要另寻佳妇。 知母莫若子,楚寒云一眼便看出了母妃的顾虑。 其实他刚才看着卢钦雅一鞭又一鞭抽出去,带出血肉横飞,便已经眼皮子直跳。 这哪里是大文豪家族的女儿,与岳染这等悍妇有何区别? 他又悄悄看向始终岿然不动的章净琬,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在他看来,章净琬嫁给大哥,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如此佳人若能成为他的妻子,那才是人间佳话。 更何况章净琬身后有东南十万水军! 母子二人在席间默默达成了默契。 眼看楚寒岭挑衅楚寒天,楚寒云思忖再三,干脆站起来添一把火。 “大哥是太子,也是父皇最爱重的儿子,你我做弟弟的,要懂得多敬重大哥几分。” 楚寒云一派斯文地劝诫楚寒岭。 楚寒岭闻言仔细看了眼楚寒云,翘起一边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三哥说得对,大哥您也不会跟弟弟计较的吧。” 楚寒天脸色阴沉,大步走过去,将冯小楼拽到自己怀中,瞪视了一眼楚寒岭: “你虽然年幼,到底也十六岁了,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可再这样僭越!” 冯小楼顺势依偎到楚寒天怀中,抬起眼看向楚寒岭,微微一咬唇: “五皇子殿下,太子殿下所说极是。” 这一眼道不尽的婉约,看得楚寒岭心都化了。 他还想开口,边听云嫔厉声道: “老五!哥哥们都发话了,你还不快到母亲这边来!” 云嫔这颗心简直火急火燎的。 她没想到儿子对冯小露的执着竟然如此强烈。 若是没有冯小楼在,楚寒岭说话头头是道,对母子俩如今的境况也十分清楚。 她一再耳提面命不准他接近冯小楼,可架不住他一见到那女人就犯浑! 一个东宫妾室,刻意跟小叔子拉拉扯扯拎不清,这是摆明了要勾引小叔子! 云嫔站起身,硬是将楚寒岭的手腕钳住,大力拽到一旁。 楚寒岭一边担忧冯小楼受委屈,一边又怕母亲生气,只得暂时偃旗息鼓。 然而在他心目中,楚寒天就是个怂包,根本没有本事护住小楼姐姐! 高台之上人影来回晃悠,台下空地上抬头看的妖物的头也转来转去,不知在看谁。 卢钦岫看妖物被神尊门杀的差不离了,便将长鞭收起,拉着卢钦雅咬耳朵: “姐姐,你看见没有,这堆被活捉的妖物,经常会抬头看那个高台!” 卢钦雅斜睨了一眼冯小楼,同样压低了声音: “何止,你看那个女人,她脸上的鳞片已经全部消失了。” 姐妹俩默契地站直了身子,有意无意看向卢钦霖兄弟。 只见卢钦霖的视线也刚刚从冯小楼身上移开。 兄妹四人沉默着走到了一处,脸上神情凝重。 那个冯小楼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自身妖气全部隐藏了起来。 看那些被活捉的妖物脸上神情,几乎都以冯小楼马首是瞻。 今晚他们还有没有办法让冯小楼现出原形? 第161章 中城兵马司斩妖除魔 一炷香时间过去,神尊门所有人都已经停手。 到处都有身首分离后现出原形的妖物尸体,血腥味弥漫。 席间的达官贵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脸上都带着余悸。 谁能想得到,只不过进宫吃顿饭,自己的枕边人\/新儿媳\/丫鬟竟然一转身成了妖物! 今晚在场的人家,几乎有半数以上家里都中了招。 人们看着眼前一具具残缺的妖物尸身,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最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而集中在宴席中央空地上那些被岳染等人捆绑起来的人。 他们看起来依然是人,脸上的惊恐委屈并不像是作假。 加上岳染并不是神尊门弟子,有些官员并不服气。 已有一名官员站起身,冷脸质问道: “敢问岳染郡主,下官的继室是哪里得罪了郡主,您竟然说她是妖物?” 场中一名娇艳少妇已经哭出了声: “老爷,求您救救妾身,妾身腹中还有咱们的孩儿!” 那官员闻言脸色更加悲愤: “郡主既不是神尊门弟子,何苦在此添乱,莫不是要屈打成招闹出人命?” 岳染看了看那名质问的官员,并未说话。 只是看向坐在慕容晖身边的岳思凝: “思凝,妖物若是有孕,怎样让她现出原形才不会伤及孩子?” 岳思凝一直吃到现在,早已吃了半饱,她站起身拍了拍小肚子,这才抬起脸笑道: “妖与人之间极难孕育孩子,那个姨姨根本就没有怀孕呀!” 那官员脸色怒气冲天,强忍着不快说道: “小郡主慎言,我夫人明明已有三月身孕,这是几位大夫诊断出来的,绝不可能出错!” 晟文帝站在高台之上,淡淡说道: “来人,传御医。” 这是必须验明正身了。 那官员无话可说,只得闭上嘴,眼神求救地看向神尊门众人。 这种时候,只有神尊门的人说话才能一锤定音。 他的夫人定然是无辜的! 萧策垂眸看向自己的玉牌,只见玉牌仍旧是青灰色,浓郁得如同铜锈一般。 他微一皱眉,正要上前测试那女子,却被段青空拦住。 萧策疑惑抬头,只听段青空问道: “姚曳,你看那女子是不是妖物?” 姚曳正要说话,忽又顿了顿,眼中有几分不忿。 凭什么她要为岳染作证? 哪怕那场地中央的确都是妖物,她若硬是不说,倒要看岳染姐妹该怎么办? “......舅舅,我现在,又看不出来了。” 姚曳生硬地开口道。 段青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姚曳。 那名官员已经再度朝着晟文帝下跪: “陛下!就连神尊门仙长都看不出来,求陛下放过臣的妻子,她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啊!” 话说完,他便连连叩头,额头一会儿便发红了。 周围女眷们全都面露不忍,看岳染的眼神也都变得不善起来。 “岳将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捉妖就不必硬是出头了吧。” “许是一把年纪嫁不出去,看见人家娇妻有孕,刻意为难人家?” 窃窃私语之声四起,岳染脸色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太医前去给那少妇把脉。 太医把脉片刻,脸上有几分犹疑之色。 随后他扬声道: “启禀陛下,此女脉象有些奇怪,像是滑脉,又有些不同...” 高台之上,楚寒岭已经不耐烦起来,小声道: “啰嗦半天,一刀砍了她的脑袋看尸体是人是妖不就结了!” 这话一出,楚寒天与楚寒云差点按不住扬起的唇角,云嫔急得在楚寒岭胳膊上拧了几把: “有你什么事?别在这嚼蛆!!” 晟文帝瞥了楚寒岭一眼,脸色有些阴沉。 台下那官员再次磕头,哀求晟文帝高抬贵手。 萧策皱眉不已,他手中玉牌明明就是青灰色,为何师叔不让他说话? “师叔?” 段青空冷冷看他一眼: “既然你小师妹有办法分辨妖物,何须你多嘴。” 萧策惊愕片刻,更加不解。 如此场合,师叔竟然还在跟小师妹赌气不成? 慕容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小女孩: “你那师叔看来是等着看你们姐妹笑话呢。” 岳思凝站起身来,微笑道: “大哥哥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小女孩牵着裙角 ,轻巧地走到岳染身边,拉着姐姐的手摇了摇: “姐姐,咱们不等了,开始吧。” 岳染笑着揉揉小丫头的柔软发髻,翘起小指凑到唇边,一声激越的呼哨声响起。 御花园外头,一直等着信号的郑明楼眉头一展,扬声道: “所有人,拿起手里的经文,一起跟我念!” 中城兵马司的所有侍卫同时举起手心里藏着的一张纸条,大声念起上面的咒语。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青龙白虎,护法镇灵。” “火焚邪气,金光锁魂。” “风消云散,正气永存。” 数百名血气方刚的侍卫同声念咒,循环往复,御花园上方的空气逐渐发生了扭曲。 冯小楼站在楚寒天身后,胸口顿时感到憋闷不畅。 她惊恐抬头,看见半空中的空气隐隐有咒文浮现,字字金光,刺得她不敢睁眼。 御花园中间空地上,原本还在向四周求救的妖物们停止了呼唤,各个都抚摸着脖子,脸上满是惊惧。 那名官员的继室首当其冲,脸色先是发青,随后变得惨白,一双眼睛由黑变绿,瞳孔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竖线。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女眷们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变化,全都掩唇后退,花容失色。 “天啊!她的样子变了!” “不止,还有地上那些人,你们快看!” 空地中央的妖物们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滚着滚着,脸上长出了鳞片,滚着滚着,身后出现了尾巴。 那个一直磕头哀求晟文帝的官员直勾勾看着自己妻子从人样变成了一条人立在地的蜥蜴模样,双眼往上一翻,当场晕厥。 场地边上,段青空等人脸色也同样铁青。 尤其是段青空,他没想到岳思凝甚至没有亲自出手,只是靠一群侍卫就让妖物现形。 姚曳又惊又怒抬头看天。 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一段普通的除妖经文罢了,为何外面那些侍卫念出来会有如此显着的效果? 第162章 冯小楼怀孕 御花园外围,中城兵马司的侍卫还在不断念着咒文。 御花园上空隐隐出现了若干金色文字,斗大一般浮在空中,丝丝缕缕的金光映照在御花园中,如同无形的牢笼笼罩着那些现形的妖物。 这些金光像一条条鞭子,但凡接触到妖物身上,妖物们都会惨嚎不已,皮肤龟裂冒血。 他们全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原形毕露,尾巴绝望拍打着地面,却根本没有办法爬到金光以外的范围。 冯小楼死死咬着唇,眼前阵阵发黑。 她感觉得到,刚刚吃的那一粒清妖丹,就快失去作用了! 她体内再度有妖气暴乱起来,脖子上的皮肤酥麻不已,鳞片控制不住要长出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中城兵马司不过是一群莽夫,怎会有这样的能力? 冯小楼一狠心,趁人不备,再次吞下一粒药丸。 分筋裂骨般的剧痛侵袭全身,冯小楼身子微微摇晃,强撑着不敢晕厥。 高台之下,岳染随意看了眼慕容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此人依然面色悠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而高台之上的冯小楼,脸色都发青了。 段青空这边,众人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斩妖除魔本是他们神尊门的使命,可是今晚,总觉得一群凡人事事都冲在了他们前头。 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这些侍卫们念的除妖咒,只不过是最基本的入门法则,他们平日里也曾用过,却从没有今日这样强大的力量。 整个御花园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晟文帝: “好!好极了!” “多亏神尊门众位仙长和岳染将军姐妹联手,今夜才能将这些妖物一网打尽!” “今夜守卫御花园的中城兵马司,同样要重赏!” 段青空神色有些难看,他朝着岳染姐妹看了又看,心中难以信服。 一个身怀超品灵气却从未修炼的凡人女子,一个生下来就痴傻才痊愈几天的幼女,哪来的本事做到这个程度? 岳染脑海中,元宝正洋洋得意地说道: “那个小侯爷,虽然长得阴沉,可是他身上有白虎之力,那群侍卫终日跟他在一起,同样也沾染了白虎的力量。” “青龙白虎两大圣兽虽说早就绝迹了,可是拥有圣兽力量的人类还是偶尔会出现的。” “加持了白虎之力的除妖咒,自然也不是凡品啦!” 岳染恍然大悟,微笑着点点头,却没注意到自己对面刚好是段青空。 看在段青空的眼里,岳染这简直就是当面挑衅! 他冷哼一声,再次瞪了一眼姚曳。 若是这丫头比岳染更快发现妖物,他也不会这么跌面子。 姚曳低下头委屈不已,心中连带着对晟文帝也起了埋怨。 满肚子心眼的皇帝,竟然把他们神尊门也当作了计划的一环,事先半句都不透露! 不经意之间,姚曳眼角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什么。 她睁大眼,仔细看向晟文帝身后。 方才她明明看到一缕似有似无的妖气出现在皇帝身后,此刻怎么又不见了? 姚曳眼底隐约出现一抹兴奋。 这说明还有妖物是漏网之鱼,并且就在皇帝身边! 难道岳思凝看不见? 姚曳紧紧盯着高台,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却再没有见到刚才的那一缕妖气。 那抹淡青色的妖气,看起来极为虚弱,按理说早就该露出原形才对。 思忖之间,晟文帝已经亲自走下高台,向着段青空所在方向走来。 段青空只得收起满脸的不高兴,挤出一丝笑容看向晟文帝。 “今晚多谢仙长!朕的满朝文武,差点就陷落一半!” 晟文帝笑着说道。 段青空矜持地捋了捋胡须,略带谦让道: “陛下过奖,斩妖除魔本就是神尊门的本分,都是我等该做的事!” 他瞥了眼半空中的金色咒文,顿了顿才开口: “倒是陛下麾下能人辈出,竟也不遑多让。” 晟文帝满脸笑容,甚至带了几分自得。 他也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才会有岳染这样的猛将,更没想到那成日里臭着脸的郑明楼,居然也深藏不露! 他的大楚藏龙卧虎,国运必然昌隆! “仙长过谦了,如今这些妖物束手就擒,朕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还需仙长出手才行啊!” 段青空听了这话,淡淡一笑: “妖物便是妖物,在我等信念中,杀了便是,没有让它们多活一日的必要。” 随后他朝后看了一眼众弟子。 萧策心领神会,与身后的师弟师妹们祭出飞剑。 晟文帝只觉眼前星星点点寒芒流星般闪过,随后便听见许多嗤嗤之声,定睛一看,那些被困的妖物项上头颅如同被割韭菜一般掉落在地。 血腥味再度扩散开来,令人闻之欲呕。 不多时,那些被困惨叫的妖物全都身首分离,一个活口都没留,只剩满地血流成河。 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晟文帝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真是太好了,困扰他一天一夜的噩梦,竟然这么快就被解决掉。 他刚要开口致谢,就听见高台上楚寒天忽然惊叫起来: “小楼,小楼你怎么了?” “她裙子上有血!” “太医,快来给良娣诊脉!” 高台上冯小楼脸色苍白如纸倒在楚寒天怀里,身下裙摆鲜红血迹十分刺眼。 林皇后也不得不站起身,高声呼唤太医。 晟文帝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一眼看出,冯小楼八成是流产了! 他的好心情顿时少了一大半。 他子嗣不多,这可能是他的第一个孙辈! 没等他走回去,只见眼前一花,段青空已经飞身来到高台之上。 “让我看看!”段青空沉着脸开口。 他伸手按在冯小楼柔弱无力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痛。 随后那脉象更是让段青空脸色阴沉。 冯小楼确实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然而眼下却很难保得住。 “她体内寒气极重,虽有身孕,胎像却十分虚弱。” 段青空抬眼看向楚寒天,话音中带着怒气: “你既然娶了她,为何没有好好照顾她?” “为何会让她在寒气极重的情况下怀孕?” “你可知这样会要了她的命?” 第163章 她不可以走 楚寒天闻言悲喜交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也不在乎段青空这异常的语气,连忙拱手哀求道: “求仙长救救小楼,救救我们的孩子!” 他抱着柔弱无骨的冯小楼,满脸冷汗头昏脑胀。 段青空不理他,只是搭着冯小楼的手腕,继续为她渡气,好半天才看见她脸上恢复了一丝红晕气色。 偏偏此刻,御花园外头的中城兵马司依然还在不断念着除妖咒。 楚寒天心烦不已,转过头冲着岳染怒吼道: “你还不让他们赶紧闭嘴?” “妖都死光了,还在外头聒噪什么?” 岳染的视线一直盯着冯小楼,听到楚寒天的吼叫声,掀了掀眼皮却并没有说话。 她看向身旁的岳思凝。 小姑娘点点头: “姐姐,可以了。” 岳染这才再一次吹了个响亮的呼哨。 御花园外头的除妖咒声顿时消失。 冯小楼昏昏沉沉之中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她终于能喘上气了,然而她此刻腹痛不止,身下不断有鲜血沁湿了衣裙。 冯小楼眼角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苍白的脸看起来我见犹怜。 她的孩子! 为了不被发现妖气,她一日之内吞了两粒清妖丹。 这东西清除了她体内的妖气,然而它霸道的药力同时也伤到了她的孩子。 可她不敢有更大的情绪波动。 段青空此刻正握着她的手腕,一旦情绪波动引发妖气震荡,一定会被段青空发现,到那时,所有的代价都白费了。 冯小楼只能哀伤地抽噎着,悲伤地靠在楚寒天怀里: “殿下,是我不好,我没保住孩子......” 楚寒天眼中含泪,无比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带着哭音低声安慰: “别担心,咱们还年轻,咱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保证,咱们的第一个儿子,一定是下一个太子!” 林皇后听到这话脸色大变,连忙厉声道: “太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楚寒天如今只是储君,根本没有资格指定下一个储君。 只有皇帝与大臣再三磋商,才能定下储君。 更何况冯小楼前头还有一位正妃与两位侧妃,她们的孩子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她没想到儿子对冯小楼已经痴迷到这种地步,连这么僭越的话也敢脱口而出! 楚寒天这才清醒过来,后背一阵发凉,赶紧抬头去看晟文帝的脸色。 晟文帝正踩着台阶一步一步登上高台,脸上表情冷峻,看不出任何喜怒。 楚寒天眼神中带着惧怕看着晟文帝,心里只能祈祷自己刚刚那句话没被他听见。 晟文帝走到冯小楼身前,看着她身下血迹,微微皱眉,看向段青空低声问道: “仙长,她现在状况如何了?” 段青空为冯小楼驱散了体内的寒气,这才收回手,眼底带着一抹惋惜: “她体质偏寒,本该调理好之后再怀孕才妥当。” “如今她腹中的孩子,已是个死胎了。” 冯小楼闻言双眼一闭,倒在了楚寒天怀里。 楚寒天只觉肝肠寸断,心都快碎了。 晟文帝的心境几经变化,此刻早已对冯小楼腹中的孩子没有任何期待,只是淡然开口: “皇后,你让太医好生照料冯良娣,身子调理好之前,就不要侍寝了。” 林皇后福了福身,此刻夫妻俩真正同心。 楚寒天猛地抬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正好撞见晟文帝向自己看来的眼神。 三分失望,三分冷漠,三分嫌恶,还有一分看不分明。 他后背冷汗浸湿了衣裳,颓然低下了头。 他明白自己那句话终究还是被父皇听见了。 林皇后已经找来了宫人吩咐把冯小楼抬走。 高台之下,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不可以走。” 高台众人动作一顿,齐刷刷看向台下。 岳思凝拉着岳染的手,仰着头看向高台上的晟文帝,重复了一句: “陛下,她不可以走。” 林皇后一愣,看了晟文帝一眼,伸手制止了宫人。 楚寒天心头烦躁恼恨无处发泄,如今见到岳思凝阻拦救治冯小楼,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他满眼血丝,伸手指着岳染厉声道: “放肆!岳染,你是怎么教导你妹妹的?” “她生来痴傻,难不成你也是个傻子?” “不懂尊卑目无君上,我东宫的人,岂是你可以动的!” 楚寒天的咆哮声传遍了整个御花园,人们顿时转头看向这边,御花园再度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岳染这时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尴尬。 “殿下何不听听臣妹阻拦的原因呢?” 她转眸看向晟文帝: “陛下,事到如今,臣也可以说出一切了。” “今日臣的妹妹进宫只为一件事,那便是抓捕妖物。” 众人听了这话再度细细簌簌耳语不止。 人人皆知定北王府的这位小郡主生来痴傻,但人人也都听说这位小郡主与陛下的五皇子一样,已经神智清醒了。 听说昨儿个在大街上,岳思凝一张嘴舌绽莲花,把她师门的师叔和师姐都给怼了回去。 众位女眷仔细打量着冰雪可爱眼神灵动的岳思凝,心中各有计较。 假以时日,这孩子的彪悍程度只怕不输给她的姐姐岳染。 幸好,她是进了神尊门,不然谁家敢娶她当儿媳? 楚寒天冷笑一声,出言讽刺: “笑话!” “你言下之意,我的良娣也是妖物?” 他眼神愤恨,心中杀意几乎遏制不住: “你可知冒犯皇家该当何罪?” 一旁段青空也冷眼瞪向岳思凝: “岳思凝,你对自己亲哥哥不尊重也就罢了,如今这是在皇宫之内,休得胡言乱语,污蔑无辜之人!” 真是冤孽。 他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神似清月的女子,如今这可怜的女子竟然会被清月的亲生女儿污蔑为妖物。 冯小楼是不是妖物,他能不清楚吗?! “正如岳思凝之前所言,妖与人几乎不可能有孩子!” “而我刚刚亲手为冯小楼把脉,她确实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更何况我两度为她疗伤,根本没发觉她体内有异!” 段青空居高临下怒斥岳思凝。 他绝不允许有人污蔑与清月那么相像的女子。 哪怕是清月的亲生女儿,也不行! 第164章 妖胎现世 得了段青空的肯定,楚寒天脸上怒气更甚。 他满脸阴沉抬起头,厉声喝道: “中城兵马司何在?” “郑明楼,给我把这两个疯婆子扔出皇宫!” 岳染毫不退让地高声道: “且慢!” 她屈膝向晟文帝跪下,一张白皙面孔仰着,眼中黑眸闪闪发亮: “微臣恳请陛下给微臣姐妹一点时间,为冯良娣验明正身!” 楚寒天震怒不已,嗓门更大: “还敢狡辩!来人啊!人都死光了吗?” 御花园外头,郑明楼带着手下的侍卫们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人人都迈着八字步,一步一停顿,仿佛是来看风景一般。 段青空脸色十分难看。 他没想到,哪怕自己站出来作证,岳染依然对冯小楼不依不饶,大有把这可怜的女子逼上绝路才罢休的架势! 他若是护不住冯小楼,以后他段青空三个字还有谁肯认! “岳思凝!你胆敢以下犯上,抗命不尊?” 段青空瞪着台下那小小的倔强的孩子,眼神中已有杀气四溢: “别以为你是掌门弟子就可以任意妄为!” “按神尊门门规,无辜欺凌凡间百姓,当进戒律堂受刑!” 元宝听到这里,在岳染脑海中不屑地冷哼: “狗屁!” “当年姚曳小时候仗着神尊门弟子身份胡作非为,他可装聋作哑就当没这回事!” 岳染回想起元宝说过的初到此世界的遭遇,眸中也闪过一丝讽刺。 段青空此人别的方面不做评价,护短起来果然不分青红皂白。 只是不知冯小楼究竟是哪一点得了段青空的欣赏,如今段青空竟是下了大力气要保护冯小楼。 说来也是奇了。 冯小楼似乎总是能激起一些男人的保护欲,他们会心甘情愿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突破一切底线。 从楚寒天、楚寒岭到霍尔。 从岳子寰再到段青空。 一个个像是中了蛊一般,一旦涉及冯小楼便成了疯狗。 然而又并非所有她身边的男人都会为她着迷。 晟文帝与三皇子,似乎就对冯小楼的魅力免疫。 岳染玩味地看着昏迷的冯小楼。 若有机会,她真想把冯小楼捉来仔细研究研究。 岳思凝仰着头看向段青空,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开口: “师叔,思凝进入神尊门以来虽是神思混沌,却也依稀记得掌门师尊的教诲。” “我等入此门,就要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思凝虽年幼,却不敢忘了这句话。” 段青空鄙夷地睥睨着岳思凝,冷笑一声: “神尊门弟子成百上千,哪个不比你道行深?” “不自量力也就罢了,偏要在此愚弄世人污蔑他人,本尊今日定要严惩于你,免得你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长大后成了一大祸害!” 段青空话音刚落,左手食指朝着岳思凝面门一弹,一道寒芒飞快闪过。 萧策在台下看见脸色大惊,高呼道: “师叔手下留情!小师妹年幼,受不得如此酷刑!” 姚曳唇角含着一抹得意的笑,立马伸手阻拦萧策,不让他有机会救岳思凝。 岳染闻言脸色微沉,元宝在脑海中大喊: “染染快上去拦住,这老牛鼻子真是心狠手辣,竟然用寒冰雪精对付小思凝!” 不远处的慕容晖眉头微皱,脚下立刻向前迈进。 几乎同一时间,岳染一个错步挡在岳思凝身前,抬手硬接那道寒星。 啪———— 眨眼间那道寒星消失在岳染白皙的掌心,发出一道冰块浸入热油锅一般的炸裂声。 岳染浑身上下忽然被一层朦胧金光笼罩,随后她掌心散发出大量的白雾。 那雾气温度极低,岳染身后的岳思凝沾上了一些白雾,额前碎发立刻结上了冰霜! 围观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寒星若是直接击中岳思凝,这姑娘长大以后怕是没法生孩子了,伤及根本。 好阴寒歹毒的东西! 岳染眼神凌厉起来,利剑般刺向段青空。 段青空也吃了一惊。 这寒冰雪精乃是神尊门中有名的攻击性武器,中者浑身都会结上一层冰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是戒律堂用于惩戒犯了大错的弟子的刑具。 整个天下能徒手接住寒星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那都是人类翘楚,战力顶峰! 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说能如此轻松接住。 而岳染就像是接住顽童扔过去的一颗雪球,脸色都不曾变过。 这怎么可能? 传说中的超品灵气真的会强到这个地步? 段青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神情羞怒交加。 萧策与慕容晖则已快步走到岳染身后,两人互看了一眼,彼此微微一点头。 萧策转过头半蹲下来看着岳思凝,摸了摸她的小手,确认微软温暖,这才松了口气。 岳思凝一手拉着萧策,一手拉着慕容晖,小脚欢乐地直蹦: “大哥哥,大师兄,我没事的,我姐姐超厉害的!” 萧策惊叹地看着岳染的背影。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女子。 不曾修炼,却和修行者一样强大。 甚至更加强大。 慕容晖同样凝视着岳染,眼神温柔明亮,像揉碎了星辰盛在眼中。 “段仙长行事一向如此武断吗?” 岳染声音响彻御花园,如冰块互相敲击,清脆寒冷。 晟文帝眯着眼并不说话。 他已经看出来了,岳染此人,不仅仅是会打仗,捉妖的能力也莫名其妙地不输给神尊门的人。 然而神尊门地位崇高,他又该作何选择? 为了岳染得罪天下百姓心目中的神明,似乎并不划算。 可是,他这一生都找不到比岳染更好用的手下了。 段青空态度冷硬,低沉的嗓音响在所有人耳侧: “岳思凝污蔑他人,罪有应得!” 岳思凝从岳染身后探出头,冲着段青空吐了吐舌头: “师叔太心急了。” “妖与人之间几乎不可能有孩子。” “可是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妖胎可打破这种规律,与人正常成婚生子,生下的孩子一半可能是妖,一半可能是人!” 岳思凝银铃般的嗓子清脆悦耳,听到这话的人也都眼睛大睁。 大理寺卿周文正一拍额头: “对啊!百年前祸乱安西的妖胎,正是安西国主的皇后啊!” “她生下三子一女,全都成了妖物!” 第165章 终于现原形 “胡说八道,荒谬至极!” 段青空站在高台上怒斥岳思凝。 他不知冯小楼究竟碍了什么事,岳染姐妹二人非要赶尽杀绝,竟连这么可笑的借口都搬出来了。 冯小楼若是妖胎,他怎可能一再接近她都没有发现? 然而这一次,晟文帝与林皇后脸色都变了。 冯小楼能不能生孩子,他们根本不在意。 楚寒天即将迎娶三妃,有的是贵女为皇室繁衍子嗣。 可若是皇家血脉混入妖胎的孩子,大楚国运可就到头了! 楚寒天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怒目圆睁,指着岳思凝瞪向郑明楼: “中城兵马司的人给我听着,再不把这小疯子扔出去,你们明日通通不用来了!” 郑明楼带着人走得再慢,如今也已经走到岳思凝身后。 他一双阴气森森的眼不看楚寒天,只看晟文帝: “微臣求陛下明示!” 晟文帝深深看进岳思凝的眼中,终于沉声开口: “定北王府小郡主,你可知若所言非实,罪同欺君?” 岳思凝乖乖巧巧地行了一个大礼,随后抬头道: “思凝自清醒以来,才知道自己生来别无什么本事,唯独有一样本领,便是能一眼看穿所有人的真身!” “不管是人,是妖,亦或是鬼物魔怪,在思凝眼前都无所遁形!”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满是惊愕。 一眼看穿所有人真身,这是何等稀奇的能力! 若这丫头不是吹牛,那她从此便难以安身了。 妖物鬼怪必然欲杀她而后快,否则它们再想化作人形潜入人群,头顶上也随时会有一双眼睛看穿它们。 各怀心思的人也会想尽办法将她据为己有。 拥有如此一双眼,想要捉妖除魔,简直百发百中! 萧策想到这里心中微动,联想到姚曳自从带着岳思凝之后,捉妖战绩便扶摇直上。 他微微握住拳头,没有去看姚曳。 然而神尊门其他弟子都不蠢。 青英站在人群中,眼眸在姚曳背影上转了转,脸上恍然大悟,眼中嘲弄之神更甚。 慕容晖的视线落在岳思凝身上片刻。 小姑娘转过脸来看他,笑容甜美无邪,干净的眼里没有一丝阴霾与惧怕。 慕容晖看着这孩子,略显苍白的唇角也扬起了笑意,线条锋利的眉梢眼角不知不觉柔和了几分。 众人沉默之际,卢长淮与卢长卿以及齐氏缓缓站起身,来到岳思凝身后站定。 齐氏更是把岳思凝搂抱在怀中,脸上神情坚毅,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岳染更是站在岳思凝身前,高挑纤瘦的身形如标枪一般纹丝不动。 这四人的行动等于昭告天下,岳思凝不仅仅是神尊门弟子,也不仅是定北王之女,她身后还有名满天下的卢氏! 高台上,段青空震惊地盯着岳思凝。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岳思凝所说的能力,只有传说中的千灵眸才能做到。 这生来痴傻的孩子,竟然长了一双千灵眸? 当初掌门师兄,是否早就知道? 段青空呆愣片刻,眼神忽然一凛。 他差点被绕进去! 岳思凝空口白话,岂可作数? 若连他也信了一个小儿谎言,冯小楼更是百口莫辩了。 “大言不惭!”段青空冷着脸一拂袖,眼底皆是不屑之意。 “岳思凝,你这话糊弄别人还行,想糊弄本尊难如登天!” “妖胎身上的妖气,本尊绝不会忽视,那冯小楼身上妖气全无,你要诬陷她还不如另外寻个借口。” 楚寒天负着手站在段青空身旁,仿佛找到了底气,跟着冷笑一声: “仙长不必与这小疯子多费唇舌,本宫这就下令,治她对皇家不敬之罪!” 就在此时,晟文帝开口了: “太子,朕还站在这里,你且退下。” 楚寒天闻言错愕回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道: “父皇,您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 晟文帝抬眼,眼神中怒气上涌: “退下!!” 楚寒天不甘心地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林皇后甩过来一个凌厉的眼刀: “闭嘴,还不退下!” 楚寒天茫然地看向父母。 他不明白,为何父皇母后连证据都不要,就决定放弃冯小楼了。 他悲哀地看向依然昏迷不醒的冯小楼,第一次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下狠手毒死父皇。 他是堂堂太子,竟连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若是当初父皇死了……怎会有今日! 躺在宫女怀中的冯小楼,手指微微动了动。 无人知晓她此刻内心是何等的惊怖。 母亲拼出性命为她铺路,她一步一小心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付出这样多的代价。 为何竟抵不过岳思凝那丫头的一双眼睛?! 天既生她冯小楼,为何又要让岳思凝生于世间。 她不甘心! 冯小楼蜷缩着身体,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段青空与楚寒天同时奔向冯小楼。 段青空甚至抢在楚寒天前头,蹲下身为冯小楼诊脉,他柔声安抚道: “小楼姑娘,你放心,若是陛下听信谗言,本尊便带你去神尊门!” 冯小楼虚弱地睁开眼,泫然欲泣地看向段青空,欲语还休。 楚寒天:“???” 这什么意思,这老道士当他是死人? 晟文帝听了段青空的话心中有些不快,却只能看向岳思凝,声音更加低沉: “岳思凝,拿出证据来!” 岳思凝上前一步,与岳染相视一笑,姐妹俩手拉着手。 元宝在岳染脑海中双手叉腰: “瞧我的!小思凝,尽全力即可!” 岳思凝点点头,一手牵着岳染,一手指向高台上的冯小楼。 岳染只觉一道蓬勃之力从腰间荷包顺着手臂涌向岳思凝身上。 众人眼前亮起两道金色光芒,从岳思凝那双眼睛直奔冯小楼而去。 段青空惊疑不定,欲用身体遮挡也无用,那金光穿透了他的身体,射在冯小楼胸口。 台下众人顿时惊叫起来。 林皇后眼看着冯小楼的脖子脸颊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淡青色鳞片,眼中满是惊骇。 “护驾!”郑明楼飞身而上,挡在晟文帝眼前,冷冷看着躺在段青空怀里的冯小楼一点点露出真身。 最震撼的莫过于段青空。 他直愣愣低头看着冯小楼,看着她不断变身,直到裙底出现一条长长的蛇尾。 冯小楼颤着抬手,看见双手手臂上的鳞片,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第166章 蛇美人 高台上众嫔妃惊叫四起,惊慌失措逃窜。 德妃与楚寒云本就在后面,发现冯小楼露出原形后,母子俩惊得倒仰,第一时间便彼此搀扶着奔下高台。 来到无人注意的角落,德妃与楚寒云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那抹喜色。 楚寒天身为太子,一直偏宠冯小楼,原本也无伤大雅。 可是若东宫宠妾就是传说中的妖胎,那楚寒天这太子之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百年前安西国主因娶了妖胎几乎导致灭国,哪怕最后他与那位妖胎皇后同归于尽,他这一脉也被安西皇室彻底从族谱中除名。 楚寒天把妖胎娶进大楚皇室,如此罪名,只要天下文人一同施压,只怕无人能保得住他的太子之位。 德妃回头遥望林皇后的身影,文雅清丽的面容上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高台之上。 林皇后焦急万分上前拽着楚寒天就要走,谁知一下子竟没拽动。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只见楚寒天失魂落魄地凝视着冯小楼,眼底浸满了痛苦之色。 这可是天大的笑话,她与晟文帝竟真的生出个情种来! “太子,真相已在眼前,冯小楼不仅是妖,甚至还是传说中灭国之祸的妖胎啊!” “你还做这副孽海情天的样子给谁看!” 林皇后看着呆立原地的楚寒天,怒从心头起,她一咬银牙,狠狠一耳光打在儿子脸上。 啪! 楚寒天吃痛,眼神总算活泛过来,视线看向林皇后: “母后……儿臣求您,小楼她一定是被陷害的……” 啪! 楚寒天的脸再度被打歪向一边。 林皇后凤眼含冰,脸上的杀意一览无遗: “混账东西!” “本宫生你养你教你二十余年,怎会把你养成这样一个糊涂虫!” “你是想继续做你的太子,还是想跟这个妖精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立刻做出选择!” 林皇后脸若冰霜,气势惊人,没人会怀疑她的决定。 太子若是依旧执迷不悟,只怕会成为林皇后的弃子。 楚寒天抬手扶着发烫的面颊,脸皮上的刺痛唤醒了他的神智。 眼前不远处,冯小楼身下蛇尾蜷曲着拍打着地面,布满淡青色鳞片的双手死死捂着同样布满鳞片的脸。 她似乎还想遮掩自己的真实模样。 段青空直挺挺站在附近,面容呆滞,整个人大受打击的样子,看起来比楚寒天还要失落。 楚寒天缓缓后退,眼神依然满是痛苦,但他还是醒了。 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冯小楼是妖。 她甚至是灭国妖胎。 这些年,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让他眼里梦里都是她。 他是曾经真的想把她扶上皇后之位的。 他楚寒天最爱的女人,当然应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然而前提是,她不能是妖胎。 他可以给她一切,但不能为她献祭自己的国家与皇位! “母后!儿臣错了,儿臣跟您走!” 楚寒天狠狠一咬牙,再不去看冯小楼,转过身便扶着林皇后朝着高台下走去。 冯小楼在挣扎中也听见了楚寒天的话。 岳思凝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不仅原形毕露,还全身都有筋肉寸断的剧痛。 她咬着牙停止了翻滚,双手从脸上放下,露出满是细密鳞片的脸。 郑明楼一看见这张脸,头皮顿时一麻,他手中长刀直指冯小楼,口中低呼: “陛下,您快离开此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晟文帝确实依然站在高台上没走,他甚至从郑明楼身后探出脸,仔仔细细打量着妖化的冯小楼。 冯小楼的满头青丝散落下来,已经变成了青黑色,原本总带着清冷淡然神情的眼睛,黑眼眸彻底变成了鳞片一样的淡青,瞳孔成了两条竖线。 她五官轮廓一如往昔,但此刻的面容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 她的脸转向晟文帝,覆盖着鳞片的唇微微勾起,口吐人言: “真没想到,陛下竟是如此胆大之人。” “不愧是一代雄主,比你那太子强太多了!” 晟文帝推开护着自己的郑明楼,负着手居高临下看着冯小楼,沉声道: “你这些年费尽心思接近太子,亲近老五,引诱岳染的兄长与她的兽人,为的便是倾覆我大楚?” 冯小楼讽刺一笑: “当然!” “可惜,我的计划明明就要成功了,只怪岳染的命太硬!” “还有陛下,你究竟是得到了什么神迹,竟能让你百毒不侵?” 冯小楼瘫坐在地,下半身已经化作一丈多长的巨大蛇尾。 青黑长发,布满细密鳞片的面容,人头蛇身,那人头上又是美丽女子的五官轮廓。 所有人在远处看得触目惊心。 就是这个蛇美人,差一点就搭着太子楚寒天的顺风车坐上皇后之位。 到那时,大楚定会成为第二个安西! 晟文帝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见到这种妖邪真身,他心中却并无惧怕。 他甚至觉得,若再接近冯小楼一段距离,害怕的应该是冯小楼。 晟文帝握着手心的镂空金蛋,源源不绝的温润热力浸润全身。 岳染献给他的,是连妖物都惊叹的神迹。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委顿不支的冯小楼嘴巴张开,淡青色眸子发出奇异的光: “但是没关系,只要你死了,大楚国运一样会衰败!” 她口中吐出鲜红细长蛇信,暴涨一丈之长,直刺晟文帝胸口。 郑明楼肝胆俱裂直扑过来,挥刀便向蛇信劈去。 同时高台下岳染将一柄精钢剑用力飞射向高台。 冯小楼惨叫一声,蛇信断成三截,但最后一截竟速度不减,仍旧刺向晟文帝。 几乎是眨眼间,晟文帝身前出现一道金色屏障,那截蛇信刺到此处,便无声无息化作了烟雾消散。 惊心动魄之间,呆若木鸡的段青空似乎终于清醒了,他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冯小楼,手中一道黄色长绳飞出,将冯小楼从脖子到蛇尾都捆了个结结实实。 “本尊打了一辈子大雁,到头来被雁啄了眼。” 段青空手中拿着黄绳的那一头,朝着冯小楼走过来,停在她身前。 他眼中再无惋惜怜悯,只剩下嫉恶如仇: “妖胎现世,我自当禀告掌门,冯小楼,你的死期到了!” 第167章 兽人叛乱 高台的一个角落,云嫔从身后死死抱着楚云岭。 “老五,我儿!” “你若执意要去救那个蛇妖,娘现在就咬舌自尽!” 云嫔十指指甲几乎都快崩断了,根根掐在楚云岭身上。 楚云岭双眼赤红,弓着身子想要把母亲从身上甩下去,直到听见云嫔这句警告,眼底阴霾才多了一丝慌乱。 他要救小楼姐姐。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 “母亲,那是小楼姐姐啊!” 那是在他混沌痴傻之时依然温柔待他,教他剑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教他背诵剑诀的冯小楼啊。 云嫔恨得几乎咬破了唇,她半是惊恐半是憎厌地看向那人头蛇身被困成一团的女子,恨不得像林皇后一样抽自己儿子几个耳光。 然而楚寒岭这个暴躁大块头,只要她一松手,他就能马上冲过去跟段青空对峙。 “她还是神尊门指定要抓的灭国妖胎!” “她还是差点杀了你父皇的人!” “老五,你这一冲动,娘跟你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楚寒岭神情渐渐冷静下来,眼眸中满是狠戾。 小楼姐姐是妖胎。 那又怎么了? 她要灭哪个国,一定有她的理由。 若是她要灭大楚,那便是大楚国祚命该如此,是父皇不被天命认可! 云嫔感觉儿子冷静下来,这才胆战心惊地看向儿子的脸。 这一看不要紧,她心头刚刚落下的大石再次提到嗓子眼。 知子莫若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楚寒岭。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儿子对冯小楼依然执迷不悟。 “走,跟娘走!” 云嫔披头散发满眼哀求,双手用力拽着,楚寒岭才踉踉跄跄跟着下了高台。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冯小楼。 见他这样,云嫔满心惊惧,不知该找谁求救。 看楚寒岭这副模样,只怕她要十二个时辰都不能合眼盯着他。 她当然看见晟文帝刚才被金光所救,深知陛下身上定有神通。 可是她不敢去找晟文帝开口啊。 难道要跟陛下说,好不容易不再痴傻的老五,却还对冯小楼痴心不改? 如今就连楚寒天都清醒了! 这话一旦说到陛下面前,老五必会被陛下厌弃。 高台上,晟文帝对着段青空点头致谢: “多谢段仙长,这妖胎潜伏能力极强,之后还要多多仰仗仙长护佑我大楚安宁。” 言语之中,只字不提段青空之前对冯小楼的偏袒维护,给足了面子。 段青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后轻咳一声: “陛下客气了,这妖胎既然已经束手就擒,接下来便是我神尊门的分内之事。” 话音落下,他看向冯小楼,眼神凌厉,手中黄绳微微一震,只见黄绳上电光闪烁。 冯小楼惨叫起来,在台上拼命翻滚,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高台下的官员家眷们已经被侍卫们陆续疏散离开。 卢长淮等人依旧护在岳染姐妹周围。 齐氏捂着鼻子,看段青空的眼神中多有不齿。 之前有多宝贝冯小楼,现在折磨她就有多狠。 呵,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难怪清月瞧不上他。 北凉八皇子与十皇子大步流星往外走。 慕容简扯了扯慕容迟的衣袖: “八哥,咱不等十一了?” 慕容迟头也不回,声音淡淡: “他非要去摘带刺的玫瑰,咱们别去操那份闲心,保命要紧。” 慕容简啧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晖的背影,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也不知道十一有什么毛病,竟然会看上岳染这种女人。 岳染懒得去看段青空无能狂怒为自己挽尊。 她转过身看向幼小的妹妹,暗暗叹了口气。 思凝的千灵眸已经昭告天下。 这说明幼妹在王府也住不了几天了。 妹妹这双眼睛,眼下也只有神尊门门主秦千秋才能护得住。 “思凝,你可有办法直接联系你师尊?” 岳思凝点点头,乖巧地指着左手掌心的一张符纸。 “方才就已经传音给师尊了。” 下一刻,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从符纸传出来: “乖孩子,师尊今夜就能到大楚京城,你先让你师叔……让你萧策师兄守在你身边,等为师到了再说!” 岳染闻言松了口气。 段青空此人实在有些靠不住,很高兴秦千秋也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思凝身边有萧策有自己守着,想必短时间没有妖物能近的了身。 神尊门其他弟子在萧策的带领之下走到岳思凝身前。 萧策满脸欣慰地半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岳思凝的肩膀: “好姑娘!师兄为你感到骄傲!” 其他师兄师姐们七嘴八舌地插嘴,都为岳思凝高兴。 只有姚曳与青英略带尴尬站在一旁。 青英是担忧岳思凝记得之前被自己欺负的事情,心中惴惴不安,只怕以后岳思凝在神尊门地位一飞冲天,自己该如何讨她欢心? 姚曳则是认命了。 岳思凝的能力已经广为人知,神智也恢复了清醒。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能借照料之名把岳思凝当做抓妖的工具人了。 她甚至害怕,不知岳思凝是否记得这两年夜夜进她房间侵扰恐吓的那些怪物,其实是自己豢养的。 一时间,高台上下,人人各有喜悲。 岳染退后几步,幼妹在萧策身边,她是能放心的。 她松了口气,再去呼唤元宝,只得了一个气若游丝的回音: “别烦,能量没了,让人家睡几天再说……呼呼呼呼呼…………” 岳染无语,眼神微转,对上了慕容晖的视线。 有些话,不说也能明白。 她不知为何思凝如此喜欢慕容晖,愿意为后者隐瞒身份。 但岳染心中确实有一丝庆幸。 她不想看见慕容晖也如冯小楼一般,被段青空那样折磨,失去一切尊严。 就在此时,有侍卫满脸惊惶冲进御花园,直奔高台,朝着晟文帝重重跪下: “启禀陛下,各地有紧急飞鸽传信来报!” “大楚境内,狼人族,人鱼族,蛇族,蜥蜴族等兽人全都发起了叛乱!” “其中以狼人族为首!” 听到这里,晟文帝脸上笑容全无,双手紧握。 岳染猛地抬头。 兽人叛乱,还是来了。 第168章 边塞惊魂 大楚南方,望幽山脉。 绵延千里的莽莽山脉,成为大楚与南魏之间的天堑。 但这连绵群山中并非无人之地。 这里既有人类军队驻守,也有兽人世代定居。 南魏军队无法轻易穿越望幽山脉,一是因为山道险要难以行军。 二便是这山中有个望幽关,居高临下坐北望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大楚面向南魏的要塞。 正是有望幽关存在,南魏军队只能退后数十里驻扎,平日里会靠近望幽关的,只有附近的村民与猎户。 这些猎户农夫靠着与望幽关军队交换猎物得了不少银钱,日子还算过得去。 直到近日,望幽关附近的南魏村民察觉到一些异常。 他们发现望幽关一天一夜没人出来了。 有胆大的猎户甚至发现,城头的大楚守军像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斜斜靠在城头上。 这一靠,就是一天一夜没有动。 这下别说是猎户,连农夫们也发现不对劲。 “大楚军队何时这般松懈了?” 一个胆子最大的南魏猎户干脆壮着胆子顺着城门向城头攀爬而上。 若在平时,他爬到一半便会有大楚军人出现在城头拿弓箭射杀了。 可是这回他一直爬到了城头,关内都没有动静。 那南魏猎户就这么站在城头,伸脚踢了踢歪倒在城垛上的大楚守军。 那守军便顺势倒在了地上,露出咽喉间被撕裂的痕迹,伤口狰狞可怖,人已经咽气多时。 南魏猎户傻愣愣站在城头,放眼看去,眼前全是早已气绝的大楚守军。 他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个活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城门外其他人急切地叫他赶紧下来: “你不要命了?还不快逃!” 猎户瑟瑟发抖地转过头看向城下: “死了……大楚人全死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几十里外驻扎的南魏边军这里。 “你是说,望幽关内几乎全是死人?” 南魏守军最高将领是一名参将,名叫蒋丞。 斥候兵连忙点头: “正是,那些村民平时就靠跟大楚守军交换些银钱生活,这几日许多猎户农夫都没见望幽关中有动静。” “有胆大的猎户爬上了望幽关大门朝那边呼喊,竟然无人搭理。” “那猎户更大着胆子爬上了望幽关城头,这才发现人已经全死了,吓得他当场摔下城楼摔死了!” 蒋丞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兴奋之情。 “这可是好事啊!” 他在边境驻守多年一直郁郁不得志,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没想到竟然天上掉下这么大个烙饼! “来人,立刻拔营,赶赴望幽关!” 南魏边军都喜出望外,只有军师害怕有诈,却劝不动立功心切的蒋丞。 半日之后,南魏边军全部抵达望幽关外。 蒋丞派人叫阵了半天,望幽关也没有动静。 他眼中满是笑意,挥了挥手: “来人,上撞门擂木,给我撞碎望幽关大门!” 士兵们越发确认关内无人,个个兴奋不已。 最前方的士兵们扛起比腰还粗的擂木,齐声喊着号子,用力向望幽关大门撞去。 “一!” “二!” …… “轰隆!” 不知撞了多少下,擂木撞坏了三根,望幽关大门咔嚓一下碎开了一个口子。 南魏边军们欢呼雀跃。 “冲啊!” “拿下望幽关,从此大楚就没了这个南面要塞,我南魏雄起之日到了!” 没多久,南魏边军彻底摧毁望幽关大门,蒋丞拔出长剑,豪气万丈地带兵冲进望幽关。 三千人就此冲进望幽关,再也没有出来。 望幽关大门洞开,像一只血盆大口,吞噬了一切。 附近的南魏猎户与村民们惊骇莫名,直呼望幽关成了鬼蜮。 消息越传越玄乎,附近村民甚至举家搬迁逃离此处。 几名训练有素的南魏斥候趁着夜色偷偷潜入望幽关一探究竟。 他们进了望幽关大门,一开始并无异样。 随着越往关内走,路上的血腥味与腐臭味越来越重,几名斥候兵强忍恶臭,继续向里走。 只因腐臭味虽重,却只能看见一些残缺的尸体。 这些残尸看起来已经死了几天,脸上神情惊恐至极。 一名斥候凑近看,发现尸体残缺处是被什么东西撕裂断开的。 几人面面相觑,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挥了挥手,转头就往关外走。 谁知街道上有奇特的嗓音说话了: “上了门的血食,还想走?” 那声音听起来低沉粗哑,带着一丝残暴的笑意。 斥候兵们暗道不好,飞一般往关外狂奔。 刚刚还寂静无声的关内街道上蹿出无数黑影,看似人形,却四肢着地,速度奇快,直扑这几个斥候兵而来! 月光下,斥候兵们看清了黑影的样子。 人面,人身,狼耳,手脚处都是利爪,面容狰狞眼眸赤红。 “狼人族?” 一名斥候兵惊呼。 不对啊! 兽人臣服人类上千年,从来不敢反抗人类,是最下等的奴仆,怎敢这样围攻人类? 没等他想明白,视线就已经离地而起,随后他看见自己无头的身子被许多狼人争相撕咬吞食。 狼人……背叛了人类…… 这是斥候兵最后的意识。 大楚东南海上。 镇安侯麾下水师每隔三天便要例行巡海。 镇安侯长子章乘风今日亲自带人上船巡视。 三日前出海的战船,本该昨日入港,却到今日也没有影子。 这还是第一回。 镇安侯章启带女儿章净琬进京参选太子妃,章乘风便是东南水师最高指挥。 他担心海上出事,今日带了多艘战船出海。 航行出十几里,终于发现了本该归来的那艘船。 众人精神一振,快速靠近,然而登船后发现船上一个人都没有。 章乘风心生警惕,命人加强戒备。 海上忽然传来飘渺的歌声。 歌声韵律悠扬,音质如明珠落玉盘,优美迷人。 听到歌声的水军们眼神逐渐呆滞,一个个木然走到船边,翻过去跳进海里,然后便被身上沉重的盔甲拽着沉入水下,活活淹死。 章乘风咬破舌头,痛彻心扉才清醒,连忙晃醒身边的部下,却见船边出现了一群容貌极美的长发女子。 她们个个都是湿漉漉的长发遮身,不着寸缕,齐声歌唱。 章乘风咬着牙,低吟了一声: “人鱼族……?” 他的意识彻底陷入混沌。 这一日,镇安侯长子章乘风及部下水军二百余人,全部死亡,无一生还。 第169章 兽人叛军要的是冯小楼 兽人叛乱的消息如同一滴水落入滚烫油锅,大楚上下全都震惊不已。 望幽关被狼人族占据,镇守东南沿海的镇安侯长子章乘风身死,更是给了大楚朝廷两个重击。 朝堂之上,还不到五十岁的镇安侯章启一夜白头,虎目含泪跪求晟文帝,恳请让他即刻回东南沿海为儿子报仇。 晟文帝子嗣不丰,更知道章启对长子一直寄予厚望,这一打击对一个老父亲来说几乎是锥心之痛。 他当场答应了章启,让他回东南水师。 “你不用担心你的女儿,朕向你承诺,一定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不日便让她成为太子妃!” 谁知晟文帝刚说完这话,章启反而痛哭出声,对着晟文帝磕了三个响头。 “老臣斗胆,求陛下收回成命!” “小女福薄,实在不配做太子妃,求陛下恩准老臣带小女一同回家!” 镇安侯凄厉的声音响在朝堂之上。 众臣彼此对视,人人都知道原因,人人都不敢说。 太子楚寒天偏宠妖胎冯小楼,以后能不能坐稳储君之位都不好说。 这个时候嫁入东宫做太子妃,实在不是个好归宿。 楚寒天就站在晟文帝身前几步,听了镇安侯的哀求,脸上神情十分难看。 他没想到,竟会在满朝文武面前被这样打脸。 章启这个老匹夫,比他那个女儿还要令人生厌。 章净琬做太子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哪里轮得到章启在此悔婚? 晟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老泪纵横的镇安侯,久久不语。 最终他疲惫地向后靠了靠,沉声道: “准奏!” 章启已经战死了一个儿子,若他强人所难硬要章净琬嫁给太子,只怕章启心中怨恨难消。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楚寒天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章净琬再有个三长两短,东南水师恐会不稳。 章启含泪再次磕了三个响头: “老臣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子没了,他就是死,也要护住女儿的一生幸福。 楚寒天惊愕抬头,看向龙椅上的晟文帝。 父皇竟然会答应如此大逆不道的要求? 这让他这个太子以后怎么见人? “父皇……!” 晟文帝冷冷看过来,眼神凌厉中带着警告。 楚寒天艰难地闭上嘴。 今日之后,他这个太子,只怕就成了一个笑话。 文臣之中,大理寺卿周文正朝着镇安侯投来羡慕的眼神。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把女儿嫁给楚寒天! 但想到章启是因为死了儿子才换来退婚,周文正只能暗叹一声。 这种交换,是锥心刺骨之痛。 朝堂风波,边塞剧变,暂时没有打乱定北王府的生活。 今日天没亮,神尊门门主秦千秋便踏着飞剑抵达大楚京城。 他一来就直奔定北王府,见到岳思凝之后,把小姑娘抱起来高高举起,高兴大笑: “千灵眸再现,这是神尊门的幸事,也是人间幸事!” 定北王岳渊有些吃味地坐在轮椅上干看着。 可恨他断了腿,再也不能这样抱着女儿了。 他的两个女儿,生来就不是普通人。 染染做了女将军,不知道要征战到何时才能结束。 这世上,仗是打不完的。 思凝一朝清醒,更是成了天下妖物的眼中钉。 他这个无能的父亲,谁都保护不了。 岳子禹呆愣愣站在父亲身后。 父子俩的气场,第一次完美融合。 姐姐与幼妹都这么厉害,只有他是个废物,唉。 神尊门弟子大多都来了定北王府。 唯独少了段青空。 他说是要对冯小楼严加拷问,没有空过来。 岳染闻言,眼角讥诮毫不遮掩。 没空是假,心虚才是真。 不过她才懒得看见段青空那张老脸。 只是秦千秋已到,思凝便随时就要走了。 岳染心中万般不舍,却深知不能强留。 岳思凝只有在神尊门才是最安全的。 只不过…… “秦掌门,我妹妹已经神智清明,她其实并不喜欢与旁人共寝。” 岳染直截了当去找秦千秋。 “此次回去,还请掌门让思凝独自一人住一个房间。” 她就差没报姚曳的名字了。 秦千秋当然不是傻子,他能做掌门,不仅是实力超群,脑子也好用。 岳思凝的千灵眸现世,几乎是转瞬间,秦千秋就明白姚曳这两年突飞猛进的真正原因。 那么之前夜夜让岳思凝害怕哭泣的怪物,来历也就呼之欲出了。 秦千秋看着与卢清月有着相似眼神的岳染,感慨了一声,略带歉意点头道: “之前是我疏忽了,即日起,思凝就住我洞府附近,不会再有居心叵测的人接近她!”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岳染也只能让妹妹离开。 离别前,岳染将岳思凝抱在怀里,姐妹俩脸蛋贴了又贴,万分不舍,却终究还是要道别。 看着岳思凝站在秦千秋的飞剑上,转瞬之间化作流星飞向天边,岳染眼中酸涩,眼泪转了半天,终究憋了回去。 神尊门弟子大多跟着走了,京城会馆只剩段青空,据说还在对冯小楼严刑拷打。 对此岳染只能翻个白眼作数。 眼下她的注意力集中到边塞兽人叛乱问题上。 听到望幽关被狼人占据一事,岳染眼皮不由地跳了跳。 对于章乘风战死,她也深表同情。 章启有两个儿子,长子章乘风,次子今年只有十岁。 兽人叛乱对大楚的影响,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妖胎现世,妖物横行,兽人叛乱。 百年前安西遭遇的劫难,全都在大楚复现了。 三日后,占据望幽关的狼人放出话来。 “大楚必须将冯小楼安然无恙送到望幽关。” “若大楚不同意,狼人族将一日屠一城。” “若冯小楼少了一根汗毛,狼人族也要用一城人命来换!” 狼人族下的战书送到了晟文帝眼前。 岳染作为武将,再次入宫进了御书房。 所有人都传阅了那份战书,等岳染看到战书,那熟悉的字迹让她眼皮又是一跳。 战书上的字迹遒劲有力,一看就是笔上下过功夫的人所写。 巧的很,岳染见过这字迹。 岳子寰啊岳子寰,你还不如死了! 第170章 让岳染护送冯小楼?去死吧。 岳子寰失踪并不是一个秘密。 只不过没人在意。 那日岳子寰在大街上被揍之后,岳染便没再搭理过他。 次日慕容简找上定北王府要人,岳染等人才知道岳子寰没去给慕容简驾车。 岳渊压根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当场就怒喝道: “岳子寰是死是活都跟定北王府无关,从今以后别为这个人来烦我!” 岳染当然也不想掺和。 最后还是岳子禹偷偷派人去了城南张氏那宅子要人,张氏还骂骂咧咧说不知道死到哪个窑子里头了。 宋嫣然原本还在家里生闷气,但看到慕容简跟岳子禹一起上门要人,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 她慌慌张张去报了官,衙门一听是岳子寰失踪,只得捏着鼻子帮忙找人。 虽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岳子寰如今神憎鬼厌,亲爹都不想看他一眼。 但是万一他哪日又翻身了呢? 衙门中的衙役得罪不起这种身份特殊的罪人。 找了一整天,把那晚见过岳子寰的人都问了一遍,最后才找到那两个送岳子寰去医馆的小二。 拿了银子的两个小二一见到衙役便心虚不已,被衙役们三言两语一惊吓,连忙把那天见到的黑斗篷男子给供了出来。 慕容简查到这里便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找岳子寰当马夫是为了羞辱岳染,如今岳子寰神秘失踪,他便不想再跟此人有所牵扯。 大好时光,他的好日子还没过够,没空去找失踪人口。 “就当本殿下丢了几十两银子,真是晦气!” 慕容简冷哼一声,就此离去。 岳子禹左右为难矛盾不已,他知道岳子寰沦落到这个地步,死不足惜。 可他就算是真的死了,总得有人给他收尸吧。 张氏与宋嫣然发现岳子寰是真的失踪了,这下可不得了。 尤其是张氏,扑到岳子禹身上就哭天抢地: “二公子啊,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孤儿寡母啊!” “你大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呀!” 她死死抓着岳子禹的手腕,满是血丝的眼睁得老大,红艳艳的唇扯出一抹笑容: “二公子你看,嫣然和壮壮都是你嫡亲的表姐表弟,你行行好,把我们接进王府吧。” “你只要给我们母子三人一个院子就好,我保证!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不出来惹眼!” 岳子禹听得心头火起,他狠狠推开张氏的手: “够了!” 舅舅死后,张氏想跟着宋嫣然进王府的心真是一直不死。 “你们在城南住了这几个月,我看也没什么不适应的,不管大哥能不能回来,我都不会接你们进王府!” 岳子禹丢下几十两银子,躲瘟疫一般从张氏身边跑开。 这一切当然并不会脱离岳染的耳目。 只不过她对岳子寰已经厌烦透顶,他死也好活也罢,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出现在她眼前。 万万没想到,狼人族送给晟文帝的战书,笔迹与岳子寰几乎别无二致。 所以,那晚带走岳子寰的人,是狼人? 岳染站在御书房,眼眸微微眯起,遮掩住眼底的杀意。 晟文帝的视线从众位武将脸上划过,最后多看了岳染几眼。 “此次狼人叛乱,朕也让人联系了狼主。” “不知为何,之前联系狼主的通信方式,如今全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岳染听到这里,心头微微一沉。 按理说,狼主战力卓绝,又对大楚忠心耿耿,原本是大楚领域中最不应该出事的族群首领。 除非... “陛下,狼主的长子克尔是否还在京中?” 岳染问道。 晟文帝微微点头: “叛乱消息一到京城,克尔便命人将自己五花大绑,直接去了大理寺,主动要求关进死牢。” 众臣闻言,彼此对视一眼。 看克尔的行为,确实还是从前他们熟悉的狼人族高层将领作风。 周文正喃喃道: “问题定是出在望幽山脉狼人族领地,狼主如今,怕是凶多吉少了。” 岳染的眼皮不停地跳着。 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至今,以致酿成了大患? 冬雪初晴,京城菜市口那本该被砍掉头颅受死的狼人少年濒死时的眼神,再度浮现在岳染脑海中。 就在此时,御书房外又有战书传来。 “这群狼人岂有此理,咄咄逼人,竟然觉得天下已经是他们囊中之物了吗?” 宣威将军冷哼了一声。 晟文帝冷着脸,让王春当众读信。 王春看了手中第二封战书,为难地抬头看向岳染: “望幽关的狼人说,护送冯小楼去望幽关的人,必须是岳染......”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岳染身上。 岳染神情镇静,心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背主之徒,竟然在不知名的地方偷偷壮大了自己的力量。 一直沉默寡言的太子楚寒天抬起眼,阴冷眼神直视岳染: “既然如此,岳将军一向心系百姓,必会欣然前往吧?” 他确实是被冯小楼骗了。 但这不表示他不恨岳染。 若不是岳染姐妹二人戳破冯小楼身份,如今他又怎会被父皇厌弃? 就连小小的镇安侯,也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退婚! 他可是东宫太子啊。 被人退婚的太子,开国至今也只有他一个! 这一切的委屈愤懑,他无法找冯小楼算账,但他可以拿岳染出气。 她不是女武将吗?她不是为国为民吗? 为了百姓的性命深入险境,她就是死了也是应该的。 岳染看都不看楚寒天一眼,躬身向晟文帝行礼: “陛下,岳染愿意亲赴望幽关,阻止狼人族屠城。” “但是冯小楼,绝对不可以送去望幽关!” 晟文帝还没开口,楚寒天再度开口斥责: “荒谬!” “狼人指名道姓要的是冯小楼,你不送她去望幽关,被屠城的百姓找谁索命?找你吗?” 岳染仍旧面向晟文帝,当楚寒天是个死人。 “陛下,冯小楼妖胎身份已确定,她活着就是我大楚的隐患。” “微臣恳请陛下尽快将冯小楼处死,以免节外生枝。” 她抬起头,脸上神情坚毅: “臣愿领兵直取望幽山脉,剿灭望幽关的叛变狼人!” 第171章 为你选了埋骨之地 晟文帝闭上眼,心中激烈天人交战。 望幽关处于崇山峻岭之中,距离大楚最近的城池是望幽山脉北方山脚下的颍州,人口五万,驻军一万。 鉴于望幽山脉是狼人族的大本营,过去数百年来,无论是大楚还是南魏,驻守山脉附近的边军都不太多。 相比于南魏边军几乎全军覆没在望幽关。 颍州的大楚边军暂且算是毫发无伤,但狼人既然发出了屠城宣告,颍州定是首当其冲的要地。 若是不把冯小楼送去,颍州数万百姓的性命何去何从? 兵贵神速,京城距离望幽山脉足有八百里之遥,等岳染领兵增援,只怕颍州百姓的骨头都凉了。 可是若把冯小楼送走,他又怎么甘心? 灭国妖胎,是每个君主的心腹大患,万万不可留于世间! 晟文帝站起身,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 众臣都忧心忡忡,唯独太子楚寒天脸上波澜不惊,心底甚至在冷笑。 父皇口口声声爱民如子,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是自己的利益占了上风? 还有岳染这个虚伪的女人。 她恨不得立刻处死冯小楼,只怕是女人的嫉妒心作祟,还要扯着家国大义当虎皮! 他就在这里看着,看父皇怎么解决此事,看岳染还打算出什么幺蛾子。 晟文帝转过身来,不经意间瞥见楚寒天眼底神色,眉头顿时狠狠一皱。 国家到了这种关键时候,身为储君,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晟文帝咬着后槽牙回到书桌前坐下。 “岳染听令!” 岳染上前单膝跪地: “微臣在!” 晟文帝手按着书桌,沉声道: “朕命你带领两万大军奔袭望幽山脉。” “对外便说已将冯小楼毫发无伤送上马车一同送去。” “实际上...” 晟文帝抬眼看了看御书房中的众人,后面的话并未说出来。 楚寒天竖着耳朵听半天,见父皇不打算说出后续,心头更冷。 老头子这是防着谁呢? “后续指令,稍后朕会与岳染详谈,你等可以退下了!” 楚寒天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带头离开。 其他臣子躬身退下。 晟文帝的心情因为楚寒天的种种表现更加不愉快。 这个儿子,别说像他了,竟连林家的优点也没有继承到。 “岳染,朕将冯小楼交给你,但她怎么送到边塞,你就要怎么把她带回来!” 晟文帝轻声开口。 “朕亲自去拜访段青空,请他随你一同押送冯小楼!” 岳染再强,毕竟是肉体凡胎。 她要同时兼顾打仗与押送冯小楼,定会捉襟见肘。 那段青空虽然之前被冯小楼迷了个五迷三道。 但自从见到冯小楼的蛇妖真身,据说段青空日日都会用酷刑折磨冯小楼,试图挽回自己的面子。 既然如此,有段青空看守冯小楼,他也会放心一些。 如今的这位段仙长为了自己的颜面,可再不敢让冯小楼有一丝逃脱的可能了。 岳染眉毛挑了挑,并未出言反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大楚放出风声愿意送交冯小楼,那么颍州百姓的性命便能多一些保障。 “微臣遵旨!” 当日晚些时候,京城就传遍了岳染将护送冯小楼去望幽山脉的消息。 一时间京城中分成了两派。 一派对朝廷向狼人低头深表不忿。 另一派则坚持认为颍州百姓的命也是命。 但不管人们怎么看,岳染点兵出征的脚步并未有丝毫迟疑。 翌日清晨,晟文帝亲自登上城门送岳染带领大军南下。 文武百官也都站在晟文帝身后,脸上带着忧虑。 大楚军队自开国以来第一次与兽人开战,无人知晓岳染此战是否能胜利归来。 毕竟那被人类奴役了千年的种族,在肉体强度上,其实是远远强悍于人类的。 看着红袍金甲的女将军在马上拱手告别,大军拥着两辆马车向南而去。 城门下的某个角落里,慕容简幸灾乐祸地低声道: “十一没来真是可惜了的,岳染这一去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他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赶着这个时候病倒。” 慕容迟眼神微动: “十一又病了?” 慕容简摇头叹气: “他那个身子骨,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吐血,白长那么大个子!” 慕容迟看了眼远去的大军,垂下眼眸,没有再开口。 南下的骑兵队伍中,岳染斜眼看向身后戴着金色雕花镂空面具的男人,有些无语。 “你就这么跑出来了,也不怕露馅?” 穿着朴素黑色长袍的青年男子骑着一匹不起眼的黑马,面具下的红唇微微一弯: “将军说什么呢?” “草民忧心颍州百姓安危,所以毛遂自荐,跟随将军南下,毕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岳染翻了个白眼转过头看向前方。 她的国,关他什么事。 然而脑海中元宝垂死梦中惊坐起,挣扎着要她带上慕容晖。 “带他带他,我喜欢他!” “带了...不亏...呼呼呼呼......” 说了这两句话,元宝就再次陷入昏睡。 岳染心中啧啧称奇。 为何思凝与元宝都如此亲近慕容晖? 他明明,也是妖啊...... 岳染此次南下为的是增援颍州,带着两辆马车原本并不方便。 然而段青空一开始就放了话。 “你们尽快急速前进,本尊自有办法跟上!” 果然,岳染下令急速奔袭之后,段青空与冯小楼所在的马车车轮像裹上了风,速度陡然加快,竟一直稳稳跟在大军中央,从未慢上一步。 岳染表示满意。 这位半仙总算真正派上了用场。 行军之时,冯小楼躺在马车中,几乎不曾发出声音。 岳染见了她几次,被段青空抓住之后,冯小楼身上布满了一条条焦黑伤痕,上半身与蛇尾被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看来段青空老脸丢尽,只能用这种方式找补。 狼人虽要求冯小楼毫发无伤,但无人愿意给冯小楼医治。 七日之后,大军抵达颍州地界。 颍州百姓夹道欢迎,几乎是热泪盈眶。 望幽关内。 身披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站在顶峰之上,遥望颍州方向。 “她来了,小楼来了。” “岳染,我给你选了埋骨之地,你一定会喜欢。” 第172章 霍尔现身 黑色斗篷的男子微微仰头,露出挺直的鼻梁和色泽红润的唇。 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站着一名年轻的人类男子,清俊的脸上还有一道没有痊愈的鞭痕,让他原本看着斯文的面容多了一分阴狠。 “此处距离颍州还有很远的距离,你在这就能感觉到小楼已经到了?” 人类男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黑色斗篷的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 “若是原先的狼人族,自然做不到。” 他伸出双手闲适地按在城墙之上,目光移向城中来回巡视的狼人们,唇角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你不知道,小楼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他垂了垂头,一缕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垂下。 人类男子站在城墙之上,一双眼时不时就去看周围的狼人。 他每每与一个狼人对上视线,对方都会狰狞地龇牙,虚空做出咬他一口的动作。 他若是瑟缩后退了,便会大大取悦了这些狼人,他们会指着他捧腹大笑好一会儿。 这些半人半狼的兽人都在戏弄他! 人类男子收回视线,心头有些屈辱。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的高贵,这些兽人见到他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甚至以能够成为他的契约兽人为荣。 那时他目下无尘,根本看不上这些兽人,莫说与兽人建立契约,便是跟他们同处一室,他都觉得空气被熏得又脏又臭。 岳染当年坚持要收下契约兽人,在他看来实在是愚蠢至极。 就是到了今天,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 可是如今他背井离乡来到望幽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又脏又臭。 这里原先驻扎的军民都已经化作狼人们的腹中食物。 街道上,每家每户的院落里都散落着腐烂的人类残肢,绝大多数都只剩下累累白骨,大堆苍蝇嗡嗡嗡叮来叮去,远远看着,这城里就像被黑色烟雾占据了一般。 空气中飘来的气味是血腥味夹杂着腐臭的腥气。 刚到望幽关那天,他扶着墙吐了很久,直到连胆汁都吐完了才干呕着直起腰。 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他选择离开京城来到这里,究竟是对是错? 黑色斗篷的男子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带着一丝不屑冷冷看过来: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岳子寰咬着牙看回去: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他亲自书写了狼人族给晟文帝的战书,必定会被人认出笔迹。 他已经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回头路。 “霍尔!” “你说过的,你会让小楼平安无事,也会让岳染下十八层地狱,如今岳染已经近在咫尺,你该行动了!” 黑色斗篷的男子闻言抬头掀掉斗篷上的帽子,一双银灰色的眼眸中射出犀利的视线: “全是废话!这世上有我霍尔一天,岳染就休想善终!” 俊美至极的狼耳男子眯着眼看向颍州的方向,全身散发出无形的气浪,震得岳子寰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就是这种力量! 岳子寰再度恢复了信心。 他再次在京城见到的霍尔,与之前那病怏怏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 虽然岳子寰一直瞧不起兽人,但他对兽人也是了解的,他们半人半兽,以做人类的奴隶为荣,千年以来都不敢违抗人类的命令,虽然有各自的种族天赋,但也不过是比人类多了锋利的爪牙,又或者是能在海里长时间生活罢了。 兽人没有妖物的力量,也没有人类高超的手工艺,只配做苦力活罢了。 可是如今的霍尔,身上有明显的妖物之力! 岳子寰没见过狼妖,但若真的有狼妖存在,想必与如今的霍尔没有什么差异。 霍尔人形的速度极快,带他离开京城后,更是化作巨大的银灰色巨狼,背着他快速奔跑,几乎可与天上信鸽的速度比肩! 岳子寰的记忆中,从未听闻兽人能真的变回兽形,他们已经半人半兽活了上千年,不仅被人类奴役,就算是妖物与兽人狭路相逢,也只会将兽人视为口粮。 “你......真的是霍尔吗?” 来到望幽关之后,岳子寰曾私下里询问霍尔。 狼人少年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见到兽人的力量变得强大,害怕了?” 霍尔一步步逼近岳子寰,声音比起从前的少年音多了几分低沉和嘶哑: “不妨告诉你,等小楼来到我们中间,那时整个狼人族都会跟我一样,打破兽人天赋的束缚,真正成为妖族!” “人类,以后再也别想把我们当奴隶!” 岳子寰听得一头雾水,但他心底隐隐有了一分不安。 天下兽人数量众多,如果所有兽人都跟霍尔一样获得兽族那一系妖族天赋,那么人类以后怎么办? 人类打不过妖物,人类也没有兽人那么能生! 若干年后,被踩在脚下当作奴隶的,会不会是人类? 霍尔看着岳子寰惊恐不定的视线,微微一笑,伸手在岳子寰肩上拍了拍。 “你有什么好怕的?” “你对小楼痴心一片,又早早跟在我的身边,若有一天兽人不再为奴,我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岳子寰看着霍尔那张精致的面孔,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他还能怎么样,他回不去了。 霍尔心情大好,站在城头振臂一挥: “狼人族的兄弟们,圣女已经来到望幽山脉了,咱们立刻出发,去迎接圣女回归!” 满街道的狼人们对天嚎叫起来,个个双眼赤红,神情十分激动。 岳子寰缩在霍尔身后的阴影里,恨不得自己消失不见。 当天夜里,颍州城外响起了号角声。 这声音苍凉粗糙,仿佛来自远古时代。 早已守在城头的岳染立刻睁开眼,迅速走到城墙垛口处。 只见有许多火把从望幽山脉一直延伸到颍州城外。 城头灯笼光照之下,数不清的狼人站在城外,眼眸中发出绿光。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从狼人们中间徐徐走出来,抬头看向城头。 几乎是刹那间,岳染与此人的视线便撞在了一起。 “霍尔,果然是你!” 岳染翘起唇角,居高临下看着那曾经无比熟悉的狼人少年。 霍尔仰头观望,近乎贪婪地看着岳染的脸。 她一点都没有变。 真好,以后,她也再不会变了。 第173章 将你们串一串 “岳染!没想到吧?” “我再也不是被你弃如敝履的那个狼人了!” 霍尔的声音十分洪亮,连城门里头的士兵都能听见。 他将身上的黑斗篷用力一扯,露出比之前健壮了不少的身躯,和具备更多野性的面部轮廓。 若说过去的霍尔是温室里娇生惯养的一盆小白花。 那么如今他就像是望幽山悬崖之上经风历雨的野松。 神情气势整个都变了。 尤其是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城楼上下的火把照射中显出了几分霸道之气。 岳染却眉梢一挑,并不在意: “你我早就解契,各自荣光衰败都是自己的事,与对方无关。” “之前心心念念要冯小楼的战书是你的授意吧?” “人我是带来了,霍尔,你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食言?” 霍尔一直死死盯着岳染的脸,却没在她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惊叹或赞赏。 他用力握紧双手,内心有股说不出的苦涩滋味,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嗓子眼,又被他用力压住。 霍尔唇角勾起一丝笑,讽意十足。 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想讥讽的是谁。 “我乃新任狼主,言出必行!” “岳染,你把小楼送过来,我保证狼人暂时不会进入颍州地界!” 霍尔这话一出口,他身后的狼人们顿时不可思议地瞪向他的背影。 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从此以后,想吃多少人就吃多少人吗? 霍尔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冷哼一声,浑身气场全开。 站在霍尔身后的浪人们顿时心头有泰山压顶的感觉,憋闷不已。 刚刚出现在他们眼中的不服与叛逆,重新被臣服的目光取代。 能够让他们心悦诚服的,除了食物,就是绝对的实力。 城头上的岳染眯着眼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霍尔这段时间不知得了什么造化,不仅实力提升,身上还多了一些她看不分明的东西。 “当心,他现在已经是妖了。” 慕容晖戴着面具站在岳染身后两步距离,轻声提醒。 听到这话,岳染眼中目光更冷。 兽人成为妖物,简直闻所未闻。 若是人世间的兽人都能像霍尔一般妖化,那人类命运何去何从? 城下霍尔再次高喊: “岳染,再说一次!将小楼送到我身边,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知道的,我的耐心一向都不好!” 城头上的另一边,段青空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来,看向城下的眼神多有鄙夷: “好臭的气息。” 他脚下站定,浓眉一皱: “好重的妖气!” 岳染转头看向段青空: “段仙长,可否将冯小楼带上来?” 段青空脸色阴沉看过来: “怎么,你还真的打算把那妖胎送给狼人?” 岳染微微摇头: “我只是打算验证一个猜想。” 段青空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岳染,这才伸手向后一抓。 他手中顿时出现一条黄色绳子,长不知几许,一直延伸到城墙之下。 随后段青空手掌虚空一抓,城墙下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吼,他手中黄绳急速缩短,一个人头蛇身披头散发的女子便被凌空拖上了城楼。 冯小楼重重摔在城头上,浑身从脖子到蛇尾都捆的像个粽子。 岳染低头看着冯小楼,不禁有些唏嘘。 前世此时,冯小楼已经成功做上了皇后,她的计划全都顺利实现。 而这一世,冯小楼如此凄惨模样,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岳染挥了挥手,几名士兵壮着胆子上前将冯小楼架起来。 冯小楼青灰色的长发,布满鳞片的面庞,包括她身上的伤痕,都在霍尔面前一览无遗。 “小楼!” 一个凄厉的呼声从狼人中间传来。 岳染并不意外,冷笑着看向呼唤冯小楼的那个人。 岳子寰一身土布青衫,之前死死躲在几个高大狼人身后,鬼鬼祟祟探究的样子,她居高临下看的一清二楚。 看来岳子寰对冯小楼确实是真爱,连如今一脸蛇皮鳞片的冯小楼,都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那边的霍尔都眨眼眨了好一会儿,脸上满是不敢确认。 冯小楼被架在城墙上,一心想遮掩的真身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她羞愤欲死,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她想隐藏妖身形象,却因被段青空日日折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 冯小楼凄然一笑,看着楼下的霍尔与岳子寰: “对不起……我如今就是个累赘,你们快逃吧!” 岳子寰闻言悲愤高呼: “小楼你别怕!” “霍尔现在很强,他很强的,他一定可以救你!” 说完他用力摇晃霍尔: “你说话啊!” 岳子寰看着霍尔面上的迟疑,心头无名火起: “所以你也害怕小楼如今的样子了?” “说什么她是你们的圣女,对你有多么重要,都是放屁!” 霍尔被他晃得心烦,用力将岳子寰推开,这才抬头看向城楼。 “小楼,我来了!” 话音刚落,霍尔原地高高跃起,竟然一瞬间跳到与岳染同样的高度。 他双手箕张,十指指甲变得锋利尖锐,甚至每个指甲都闪着乌光。 霍尔一脚踏在城头匾额上,再度跳跃,直扑冯小楼。 岳染瞳孔微震,一把将冯小楼推到段青空那里,伸手拔剑,直刺霍尔。 电光石火之间,几个快速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岳染手中精钢剑毫不留情直刺霍尔的眼、喉、胸口等要害位置。 霍尔身在半空躲避不及,拼出几根利爪断裂,这才躲过岳染的攻击。 段青空抓住冯小楼的头发就要往城墙下走。 却听冯小楼柔声道: “仙长,你好狠的心啊。” 段青空脑海中忽然一片混沌,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冯小楼。 只见那蛇皮美人在他眼中晃了晃,变成另一张让他梦牵魂萦的脸。 “清月……” 段青空喃喃低语。 冯小楼唇边勾起笑容。 在她身后,霍尔飞闪躲过岳染的剑,脚下猛蹬闪电般冲过来。 “小楼,过来!” 霍尔伸出双手,将冯小楼紧紧拥入怀中。 段青空依然在呆滞状态。 慕容晖眼神微闪,正要出手,却被岳染抓着袖子往后一拽。 霍尔已抱住冯小楼腾空跃起。 岳染目光森然,手中拿起一张大铁弓,同时放上三支羽箭。 “你二人情真意切令人感动,不如就串成一串,永不分离!” 岳染笑容讽刺,手中铁弓拉满,风中响起尖利破空之声。 身在半空的霍尔连忙用身子护住冯小楼。 撕裂身体般的剧痛从背后袭来,随后羽箭竟穿过他的身躯,扎进冯小楼的身体。 第174章 尸骨无存岳子寰 那边段青空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缓缓转头恼羞成怒看向冯小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又一次被这妖女迷惑,刚刚他失态的狼狈模样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 岳染飞身踏上城墙墙垛,甩开长鞭一把绞住半空中的霍尔与冯小楼。 霍尔忍住贯穿身体的剧痛,奋力看向岳染。 城头上的她眼神狠厉冰寒,眸中再看不到当初的半点温情。 霍尔心头凉了半截,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 岳染居然真的不再爱他了。 城门下,岳子寰看得肝胆俱裂。 霍尔与冯小楼的血从半空洒落,滴在狼人们和他的脸上。 小楼该有多疼啊。 岳子寰无助又茫然地抬着头,看着被岳染吊在半空的那二人。 为何已经拥有强大力量的霍尔依然不是岳染的对手? 岳染她还是不是人? 他没有发现身边那些狼人们正贪婪地舔着半空中滴下的血珠。 甚至已有狼人趴在地面上将沾染了鲜血的尘土舔舐一空。 岳子寰毫不在意地扫了这些狼人一眼,继续焦急往上看。 这些日子以来,狼人们吃光了望幽山关内所有的活人,之后甚至连腐烂的残尸都不放过。 原本在人类压制之下臣服的吃人欲望早就全无约束。 几滴血而已,他们也会像疯狗一般抢食。 等到岳子寰听见身边此起彼伏的异常嚎叫,这才厌烦不已地瞪向这些狼人。 这一看差点把他吓得失禁。 城门之下,原本就人高马大的狼人们身形竟然又膨胀高大了几分。 钢针般的粗硬毛发长遍狼人们的全身,泛绿的眼眸中透出嗜血的红光。 若非还是人形,他们其实已经与野狼无异。 最为可怕的是,这些狼人的目光缓缓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们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是你们的军师!” 岳子寰惊慌不已地环顾四望。 那些忽然变身的高大狼人逐渐将他围在中间。 相比之下身形矮小的狼人们围在外围,丝毫没有解救他的意思。 甚至已有狼人怪声叫道: “狼主自顾不暇,这小白脸我早就想尝尝味道了。” “撕了他!” “细皮嫩肉的,吃起来一定可口!” 岳子寰脸色惨白,他连忙破着嗓子朝半空中高喊: “霍尔!你管管你的手下,他们竟然想对我动手!” 半空中的霍尔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岳子寰。 身体上的剧痛与心中万蚁啃噬的刺痛,分不清哪个更让他痛苦。 他狠狠咬牙抱住怀中奄奄一息的冯小楼,轻声道: “小楼,你忍忍痛,一下就好!” 话音未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贯穿二人身体的三支白羽箭迅速拔出。 冯小楼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城墙上的段青空眼神冰冷,手中拂尘暴涨,冲着岳染高声喝道: “你这长鞭根本困不住他们,还不立刻撒手!” 雪白拂尘如同长了眼睛,长蛇般卷向霍尔与冯小楼,顺道割断了岳染的长鞭。 岳染手中一轻,忍不住啧了一声,她眼神移动,终于发现了被狼人们逐渐围住的岳子寰。 品尝过人肉的狼人已经不可能与人类和平共存。 哪怕距离不近,她也能看见岳子寰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和绝望。 慕容晖轻声道: “我可以救他。” 岳染眯着眼看着远处面如死灰的岳子寰,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了。” 岳子寰背弃家国,人性泯灭,所图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冯小楼,只为了证明他自己是对的。 如此心性蠢笨顽固之人,又是定北王长子,若再给他机会,未来还不知会惹下多少祸事。 她重生而来,不是为了给岳子寰收拾烂摊子的。 城墙之下,岳子寰没有等来任何救援。 走到他身前的高大狼人咧嘴一笑,忽地眼中凶光一闪,岳子寰半边身子猛然一轻。 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慢了半步传入脑子。 岳子寰呆呆看着眼前的狼人啃着一条撕裂下来的胳膊。 那是,他的胳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城墙下传到了城墙之上。 岳染垂眸收回了视线,微微侧过了身子。 上辈子岳子寰将她送上和亲马车。 这辈子她目送岳子寰葬身狼群腹中。 一饮一啄,皆是前定。 城下狼人众多,仅仅一个人类男子的身躯根本不够他们果腹。 几个呼吸之间,岳子寰就尸骨无存。 争抢血食的狼人们意犹未尽地舔着染血的唇,眼冒绿光地抬头看向颍州城墙。 那城中,有更多的活人! 半空中的霍尔被段青空的拂尘绑住,难掩眼底暴戾神色。 他可以对岳染手下留情,不代表他对这个臭道士也能容忍。 “臭道士,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 霍尔俊秀的面容青筋暴突,外形逐渐狰狞粗犷起来,右手瞬间变成了真正的狼爪,狠狠揪住了段青空的拂尘。 声声脆响,拂尘尽断。 段青空亲眼见到自己的拂尘被霍尔撕裂,瞳孔紧缩成了细点。 这把拂尘可是一品法器! 普通妖族碰一下都要皮肉焦烂,这个突变成狼妖的少年竟然可以毫发无损! 霍尔抱着冯小楼几个翻身落在了狼人中间,高高抬头看着段青空,露出嘲讽的笑容: “老杂毛,接下来还有大礼,今天来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说完这句话,霍尔再度瞥向岳染。 她不爱他?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只要他想要,她就必须留下来! 岳染眉头紧锁,她没想到段青空竟会接连在冯小楼和霍尔身上失利。 这老头到底在干什么! 看见岳染的眼神,段青空不自在地撇过脸。 他怎么知道那少年狼妖会这么强。 城墙下,霍尔右手狼爪活生生撕裂冯小楼的胸腹,鲜血迸射开来。 冯小楼从昏迷中惨叫一声睁开了眼。 就看见霍尔举起血淋淋的狼爪往他自己胸口又是一抓。 两个妖物的鲜血淋在土地上,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岳染举起手中铁弓打算继续射杀霍尔,身后慕容晖忽然迎着风吸了口气,猛然抓住岳染的胳膊: “不好!外面有变!” 第175章 惊天地裂 顷刻间,城墙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并越来越剧烈,慕容晖拉着岳染腾空而起。 两人眼睁睁看见城外的土地轰然陷落,地面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狼人们嚎叫着跌落进去。 霍尔抱着生死不知的冯小楼跌入深渊,他面朝上死死盯着岳染,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要你,到我的世界来。 ......... 地裂速度极快,眨眼间颍州城外方圆数里的地面都深深陷入了地底。 岳染神色严峻,注意到颍州城的城墙也出现了裂缝,城内地下隐隐传来轰隆闷响。 所有的街道都在震动,百姓们惊慌失措地跑出家门,脸上满是无助。 数万人的城池,若是全部陷落,不知道要造成多大伤亡! 岳染肃容看向段青空: “道长,你可有办法保住这座城池?” 段青空自然也注意到了城墙上的裂缝。 他抿着唇拿出数十张符纸,手中金光闪烁,眨眼间将符纸零星贴在城墙之上。 颍州城的微震稍微平缓下来。 段青空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仙人,以一人之力稳住一座城,即使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顶多再过三个时辰!”段青空镇守城墙之上,对着岳染低吼道。 岳染倒吸一口凉气,最后看了一眼段青空,转过头对着颍州城守军偏将大吼道: “立刻派军队帮助老百姓撤出颍州城!往北去,越快越好,否则老百姓将死伤无数!” 狼人们跌落深渊后,城外暂时陷入了寂静。 但深渊的范围仍在扩大。 除了颍州城城墙暂时无虞,其他方向的地面仍在陆续陷落。 深渊的缺口,已经快有一座颍州城那么大了。 慕容晖单脚踏在城墙最高处,俯瞰着那漆黑的深渊,空气中一股越来越浓烈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浓眉轻皱,无声回头看着还在指挥军队的岳染,眼底闪过一抹忧虑。 城墙上的段青空汗如雨下,一向高傲的腰背缓缓变得佝偻起来。 地底躁动的力量不仅没有减弱,还在增强。 他学道数十载,从没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妖气! 这种景象,更是闻所未闻。 不。 段青空眼神迷茫了片刻,忽然变得恐惧。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 望幽山脉陷,上古妖都现。 段青空的视线缓缓看向夜色中仿佛亘古不动的庞然山脉。 那可是千万年不曾动过的望幽山脉! 不远处,慕容晖如同叹息般地呢喃了一声: “妖都...真的出现了。” 段青空神情震动,正想问慕容晖为何也知道妖都。 深渊中有绿色的光芒从底部向上蔓延。 段青空如遭重击,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城墙上的符纸金光顿时变得黯淡了几分。 稳定了两个时辰的颍州城再度出现微震。 此刻在军队的协助下,数万城民只疏散了一半! 百姓不是军旅中人,拖家带口本就行动迟缓,受到惊吓后更是哭闹不已,耽误了疏散的速度。 街道上的岳染猛地回头看向城墙,牙关紧咬。 她心底有强烈的不祥预感。 “众将士,还有颍州上下各位官员,百姓就交给你们了。” 哪怕百姓们出了颍州城,也很难走得比地裂更快。 这也是当初没有及时将颍州城百姓撤出的原因。 望幽山脉的狼人们,比老百姓撤离的速度要快得多,擅自离开颍州城的百姓,多数已经被附近埋伏的狼人吞吃入腹。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岳染抽出长剑,转身朝着城墙的方向而去。 城墙上。 慕容晖盯着深渊中逐渐浮现的绿光,面具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身体里的妖血隐隐在沸腾。 这是骨子里传承之力的彼此召唤。 慕容晖转头看了眼段青空。 这骄傲一生的老道士,此刻已如强弩之末。 他双手搭在城墙之上,面容枯槁,唇边有血丝不断沁出。 维持颍州城不陷落,已经耗尽了段青空几乎所有的力量。 也因此,他甚至无力察觉,身边这个戴面具的年轻人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眼瞳的变化了。 “那个...岳染身边的小子,你过来...” 段青空嘶哑着开口。 慕容晖犹豫片刻,垂着眼眸靠近了段青空。 “你拿着我的拂尘,将它烧毁。” 段青空断断续续吩咐着。 慕容晖低着头一一照做。 只见那拂尘在火折子燃烧下忽然幻化出一道虚空镜面。 满头银色长发仙气飘飘的男子身影逐渐浮现。 慕容晖不动声色地退后,躲开了镜中人的视线。 “师弟!你这是怎么回事!” 镜面中正是神尊门门主秦千秋。 他没料到会见到垂死模样的段青空,不由得大惊失色。 段青空惨笑一声,轻咳道: “师兄,我又大意轻敌了,这回,我怕是回不去了......” 他强打精神,看向城外的深渊: “师兄...咱们小时候在书上读的东西,可能是真的。” “这世上真的有妖都!” 镜面那边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秦千秋急的睁大眼,恨不得从镜中探出头来: “师弟你撑住!” “你给我五个时辰,只要五个时辰!我定会赶到!” 段青空听着这话摇摇头,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 “来不及了,是我太大意,师兄你们还是得来,至少...救救百姓。” 火焰熄灭拂尘只剩灰烬,镜面消失,秦千秋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段青空颤抖着看向天空: “我一辈子骄纵狂傲自命不凡,如今终于明白,自己不过也只是个蝼蚁罢了。” “但我,死得不卑微!” 他惨笑看向慕容晖: “小子,你若能活着看见我师兄,替我说一声,我不是个孬种。” 慕容晖垂眸听着,缓缓抬头,朝着段青空恭敬地拱了拱手。 他眼眸乌黑,如上好的黑曜石。 段青空点点头,颤巍巍转头,不再看他。 “妖都现世,世间将迎来浩劫。” “清月,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临死还差点害了你的女儿,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她......” 第176章 妖都再现 望幽山脉的方向传来接连不断的巨响,山峰肉眼可见地崩裂,天地间的轰隆声如晴天霹雳般炸开。 地面震动更加剧烈。 颍州城北方通道的百姓们吓得忘记了哭泣,只知道跟着军队的方向不断往北奔跑。 段青空趴在城墙墙垛上,眼眸中的光芒逐渐黯淡。 城墙上的符纸光芒微弱地闪了闪,最终变成了普通的纸,飘落地面。 深渊中的绿光已经浮现在地表。 慕容晖眯起眼眸凝视着前方。 绿光逐渐散去,天边晨曦穿过望幽山脉崩塌的裂缝照射了过来。 这座边境天堑如同被巨斧从上而下劈开了几个巨大的裂缝。 比人还大的碎石依然不断向裂缝中砸落。 好不容易逃脱裂缝的大小动物又被高空落下的碎石砸死了不少。 铺天盖地的烟尘里,一座规模不亚于颍州城的城池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这座城池的建筑风格诡异至极,像是从某个孩童扭曲的梦境中直接搬出来的。 城墙上的塔楼和了望台形状各异,像尖锐的獠牙,又像扭曲的树枝,难看得很。 城池大门紧闭,门上镶嵌着各种奇怪的符号和图案,大门两侧的巨大石柱上雕刻着狰狞的异兽。 一阵阴风吹过,风中传来了低沉的咆哮声,让人不寒而栗。 岳染快速走上城墙,看到段青空死而不倒的遗体,怔然片刻,转过身来到慕容晖身边。 没等她开口,慕容晖已经心情沉重地指向那怪异的城池: “你我也算不虚此生,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妖都之城。” 妖都? 岳染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但前方这座风格妖异的城池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她再次回头看向颍州城内。 大多数百姓已经从北门撤出,军队还留有一小队人马守在百姓队伍的最后面。 颍州城的官员们也在回头看她,都在朝她遥遥拱手行礼。 岳染微微松了口气。 这趟颍州之行意外太多。 但至少百姓们的人身安全暂时没有大碍。 “慕容晖,妖都究竟是什么来历?” 岳染凝神去看那座巨城,看的久了,不知为何胸口有些憋闷。 她微微皱了皱眉。 慕容晖侧过脸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握住了她一只手。 岳染只觉一股温厚的力量从手心蔓延向四肢百骸,胸口的憋闷迅速消失。 “妖都,是妖族传说中各族大妖居住的城池。” 慕容晖低沉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娓娓道来。 “他们从不轻易离开这座城,一旦踏出城池,便是人间生灵涂炭之时。” 岳染有些惊讶: “既然是妖族大妖,怎会愿意老老实实自困一城?” 慕容晖轻轻笑道: “他们自然不愿意。” “只是万年之前,他们输给了人类修士,不得不被封印在城中而已。” “然而岁月久远,万年的封印终究会有毁损。” “所以我们才会偶有听闻妖族祸乱人间。” 听到这里,岳染神色微动。 万年前的人类修士? 莫不是神尊门的老祖宗们? 可是各国史书记载,神尊门存于世间也不过几千年罢了。 慕容晖似乎猜到岳染在想什么,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 “并不是神尊门。” “万年前的人类修士,以自身血肉布下杀阵,已经全部化为飞灰了。” “神尊门的出现,与封印妖都足足隔了数千年。” 说到这里,慕容晖轻叹一声。 妖都重新出现在人世间,说明万年前的封印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 如今的人间,除了神尊门,几乎无人能与妖族各大妖抗衡。 岳染略一思索,终于明白霍尔到底在做什么。 “冯小楼的血,是不是跟妖都的封印有关?” 如果是这样,她真该不顾一切杀了冯小楼。 慕容晖郑重地看向岳染,微微摇头: “可以说有一点关系,但并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钥匙,应该是狼人霍尔。” “兽人突变成妖族,这是万年以来的第一例。” “霍尔已经蜕变成狼族大妖,他本身就可以打开妖都封印,而冯小楼应该是妖都逃逸出来某个妖族大妖幼崽的后代,她的血可以加快冲毁封印的速度。” 若无冯小楼,霍尔以自身血肉献祭七天,一样能让妖都重现天日。 冯小楼的作用在于,霍尔可以不用大伤元气或者丢了性命。 只能说万年前人类修士的余荫,也只能庇护人间到此为止了。 岳染忍不住抬头看向慕容晖: “你说的这些,我从没听到各国有类似的传闻,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知道慕容晖身份奇特,正如此时此刻,她能清晰看见慕容晖眼中黑瞳已经变成两条竖线,一双漂亮的眼睛周围也出现了红色的纹路。 但她面对慕容晖时,内心并无憋闷感,也没有看到霍尔与冯小楼时的那股厌烦。 慕容晖举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眉眼间带了点笑意: “这些记忆,从我幼年转化之后就出现在脑海中了。” 妖族的传承记忆。 同样,霍尔能知道妖都所在和开启妖都的捷径,定然也是得到了传承记忆。 区别在于,慕容晖从没有想过要让妖都重现人间,而霍尔却是个疯的。 “岳染,我们可能走不了了。” 慕容晖转头看着那座怪异城池,低声喟叹。 “你或许也有感觉,妖都的力量正在向四周扩散。” 虽然缓慢,但两人所站立的颍州城墙内外,已经处于妖都地域之中。 两人说话间,妖都的大门传来了轰隆声。 岳染眼眸中神色一厉,伸手便去拔剑。 颍州百姓撤退速度并不快,若是拦不住妖族倾巢而出,几万人的性命...... 慕容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岳染的手。 “别动。” “别让他们注意到你。” 话音未落,岳染浑身忽然发毛。 一股奇异的力量从慕容晖的手上传来,岳染浑身如同被电流穿过,头发都有战栗之感。 “你干什么......” 岳染的轻斥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见了慕容晖眼眸中倒映的自己。 两只毛茸茸的尖耳从她头顶乌发中长了出来。 她原本白玉般的面颊上,出现了奇异繁复的红色纹路。 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原本的模样,甚至还多了几分妖异的美艳。 第177章 活捉岳染 再一低头,岳染发现自己身上的铠甲也变成了平常人家的粗衣布服。 “你!!!” 岳染目露凶光,下意识便想给慕容晖来一拳。 慕容晖连忙按住她的肩膀: “你冷静些,铠甲我只不过暂时帮你保管。” 岳染眼中惊疑不定。 他能把她铠甲藏哪儿? 也没见他身上多个包袱啊。 慕容晖眼神向旁边飘了飘,脸上掠过可疑的红晕。 随后他轻咳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快速地交代着: “虽然我有传承记忆,但我与这些大妖从没见过面。” “在我摸清他们虚实之前,不得不先委屈你,暂时充当我身后的小妖。” 至少这样一来,岳染暂时不用与妖族大妖们正面对抗。 他知道她悍不畏死,他却不想她死。 他也知道她身上有异宝。 但以一人之力对抗一座妖都,就连他也只有给她收尸的份。 “听他的听他的!” 元宝火急火燎的声音在岳染脑海中响起。 它又睡了一大觉,元气还没彻底恢复,就被冲天的妖气给熏醒了。 亲娘哎,它家染染现在可不是这么多大妖的对手啊。 岳染忍不住抬手摸向自己头顶的尖耳,心头有些后怕。 这人也不商量一声,说变就变。 更让她气恼的是,她竟然对慕容晖全无防备。 若是他对她有杀意,她现在已经人没了。 仿佛再次猜到岳染的想法,慕容晖回头看了她一眼,宝石般瑰丽的眼瞳中笑意盈盈。 “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岳染注意到慕容晖的变化。 他没戴面具的那半张脸上同样布满了妖艳的红色纹路,头顶上的尖耳甚至还动了动。 与勉强冒充小妖的她不一样。 慕容晖此刻浑身妖气如有实质,眼角微微上扬,红润的唇张嘴微笑时,犬牙更显锋利。 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他都已经是一个活脱脱的大妖。 颍州城外再次相见的霍尔虽然也整体发生了蜕变,但与此刻的慕容晖相比,还是黯淡了许多。 慕容晖的妖化模样与人类模样虽不相同,却一样的赏心悦目,漂亮极了。 “...你到底是什么妖?” 岳染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慕容晖眼尾弯弯,斜睨了她一眼:“你猜。” 猜你个头。 岳染微恼。 她缓过神来,不动声色地看向颍州城内。 百姓们已经从北门全部撤走,但以凡人的脚程,要多久才能抵达较为安全的地带? “元宝,加上你的力量,能拦得住妖都吗?” 元宝人模人样叹了口气: “不能,咱们仨捆一起都不能,我目前的能量只是个宝宝。你现在不用急,妖都挣脱封印之后也需要休养生息,那些大妖久不见天日,同样得适应适应。” “我估算了一下,这些大妖真要走出妖都还得等上几天。” 几天?几天后又该怎么办。 岳染有些急了。 慕容晖忽然再度开口: “方才段道长离世前,曾告知神尊门门主妖都重现的事,那位门主说需要五个时辰才能赶到。” 他给了岳染一个安慰的眼神: “人世间虽然已经过了万年,如今的神尊门对上妖都,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有些话他没有说,怕她不爱听。 就算没有一战之力又如何。 这个人世间,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 只是如果任由大妖为祸人间,岳染会愤怒,她放不下走不脱也不会走。 慕容晖无声地舒了口气。 自从幼年妖化之后,他便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该往何处。 作为妖,他没有兴趣兴风作浪。 一统天下吗? 一统天下之后呢? 锦衣玉食位高权重的日子他又不是没有。 作为人,他需要时刻小心隐藏自己的妖身。 昔日那位高僧的话言犹在耳。 他没有义务拯救苍生,只怕苍生见了他的真身,也只会感到恐惧和厌恶。 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看岳染会走向何处。 人间朝堂难以容下她这样的女武将。 妖都重现后乱世再起,她又该何去何从。 他亲手救下来的小姑娘,会有怎样的人生呢? 岳染头上的尖耳忽然一动。 她出现妖化痕迹之后,对妖力变化敏感许多。 就在刚才,一股无形的波动从妖都朝向四面八方散开。 她眯眼看去,能看见空气以妖都为中心出现了扭曲。 慕容晖眉头微皱,立刻抓住了岳染的手: “从现在开始,不要轻易开口说话。” 随后他一手掀开脸上的金色面具,妖化后张扬美艳的脸完全露了出来。 空气的扭曲说时迟那时快已经蔓延到两人所在的城墙上。 岳染再度头皮发麻,一种不知来由的窥视感从她头上笼罩下来,她仿佛掉进了冰窟窿,被冰水冲刷着全身毛孔。 她征战沙场多年,三九寒天埋伏在雪地之中,也没有像此刻这样不由自主的战栗。 这种冰冷的感觉过了好半天才离开了岳染。 它似乎对慕容晖有些忌惮,在他周围转了几圈,犹豫着不敢靠近。 慕容晖缓缓抬眼,盯着虚空之中空气扭曲之处,绽放出一抹微笑。 他为人时便俊美至极,为妖时笑起来更是令人有炫目之感。 在岳染的角度,可以看见慕容晖这一眼望去,他面前扭曲的空气如同被人打了一拳,扭曲的部分猛然向后坍塌下去。 嗷———— 悠长深沉的咆哮声从妖都大门里远远传来,带着阴寒的怒意。 寒气瞬间撤走,颍州城墙上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但岳染依旧能感觉到妖都的领域还在缓缓向着身后城中扩散。 慕容晖转过身来看向岳染,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眸光很是严肃: “准备好应对真正的妖魔了吗?” “我们已经身在妖都领域,这片领域中,即使有凡人也只能是食物与奴隶。” 岳染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 妖都城中。 霍尔抱着逐渐缓过来的冯小楼,难以置信地看着大殿上那几道模糊的身影。 “颍州城没有活人?这不可能!” 没人比他更了解岳染。 为了给凡人百姓断后,岳染一定会留在颍州城! “诸位大君,我将圣女送回妖都,只有一个请求。” “请大君们助我活捉岳染。” “她是我的逃奴,我一定要把她抓回到我身边,让她永远都别想离开。” 第178章 让人类做妖族的奴隶 霍尔小心翼翼地将冯小楼抱到大殿之上,几名人身兽首的侍卫立刻围了上来接过冯小楼。 没了段青空的压制,冯小楼脸上身上的鳞片已经全部消失,下半身的蛇尾重新变成了洁白修长的双腿。 之前她被霍尔撕裂的胸腹伤口,早已在落入妖都深渊的时候不知不觉愈合。 直到此刻,冯小楼的神志彻底恢复了清醒。 但她依然像在梦里,满脸都是茫然,不知该喜该忧。 她竟然已经身在母亲曾经提过的妖都之中? 而且她竟然是妖都圣女? 这么快,她就已经实现了母亲的愿望,回到妖都了。 冯小楼心中有隐隐的不真实感。 母亲虽然时常跟她说起妖都的事,但从来没提及过妖都圣女。 那大殿上隐藏在黑雾之中的人影,更让她发自内心的畏惧。 冯小楼死死抓着霍尔的手腕不肯放手: “霍尔,我害怕。” 她抬眼仔细打量大殿上那几道看不分明的身影,怯生生的表情看起来我见犹怜。 霍尔垂眸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 “小楼,你不用再害怕了,从今以后没有人能够欺负你!” 他说着话,抬眼去看大殿之上,眉梢眼角尽是笃定。 “容姨将大半妖力给我之后,只要求我拼尽全力将你送回妖都。” 当日京城他被押上法场即将被斩首,是卢清容动用了妖力将他劫走。 至今霍尔也不知道,为何卢清容会忽然放弃自己的计划甚至是性命,只为了将他转化为真正的狼妖。 其实他那时已经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太子甚至是小楼母女的弃子。 但他并不怪容姨和小楼。 她们是两个弱女子,又怎能与帝王之怒抗衡。 被冯小楼放弃的失望,远远比不上他在法场旁边看见岳染时的愤怒。 她眼睁睁看着他被斩首,却没有一丝一毫动容。 他们相伴的五年到底算什么? 岳染对他,狠心如斯。 之后当他发现救自己的人就是卢清容之时,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等到卢清容在他面前现出巨蛇真身后,霍尔忍不住要怀疑自己出生至今的所有认知。 容姨竟然是妖,而且还是大妖! 卢清容没有过问霍尔的想法,简单粗暴便把自己大半的妖力输给了霍尔。 那滋味霍尔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当时他痛苦地在院子里打滚,身上所有血管几乎都爆裂开来,目之所及都是被他鲜血染红的青石板。 卢清容脸色苍白却极为冷漠地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为兽人,你的一辈子已经废了,你是个完全没有用的人。” “今日你若能闯过生死关,便算你活到了第二世。” 卢清容一边说话一边咳血。 “若不是时间紧急,我再找不到合适人选,这天大的造化哪里轮得到你!” 霍尔已经痛到半昏迷,隐隐约约听见了卢清容心有不甘的叹息。 “让妖都重现的居然是狼妖。” “我竟然到现在才想起来,可恶!” 霍尔不明白,他也没有余力去问个明白。 继承卢清容的妖力,果然是生死关。 他躺在自身血泊中,昏昏沉沉足有一个月。 全身骨骼和血管不断爆裂,又不断重新愈合。 他连每一次呼吸都会引起新的血管爆裂。 到最后,疼痛甚至都成了恩赐,至少能让他得到片刻的清醒,而不是死一般的静寂深渊。 卢清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看好渐渐变得意外。 “想不到啊,人世间独一份的秘法,竟让你熬过来了。” 几个月之后,霍尔重新睁开眼。 世间一切在他眼里耳中都变得不一样。 特别是嗅觉,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他能清晰闻到卢清容身上带着水中腥味的妖气。 也能闻到自己身上脱胎换骨之后强大的妖气。 一颗大地颜色的内丹出现在他丹田深处,包裹着浑厚的妖力。 与之相对,卢清容显而易见地虚弱下来。 “霍尔,今日你要当着我的面,以你体内妖丹起誓,你定要将我女儿小楼送回妖都。” 向死而生,霍尔深知自己被卢清容改造成了真正的妖族。 再生父母也不过如此。 不,就算是他亲爹,也只想把他终身囚禁在地牢而已。 霍尔内心感动至极,当即朝着卢清容重重下跪,以妖丹和性命起誓,定会将冯小楼送回妖都。 哪怕他彼时甚至从未听说过妖都,但却像是响应他的疑问,一段仿佛来自亘古的记忆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你已成妖,有关妖族的秘密自会出现传承。” 卢清容意有所指: “狼人虽是低贱兽人,血脉却是从狼妖继承而来,妖都之中,说不定还有你的祖先。” 回想到这里,霍尔大胆抬头看向大殿之上。 “诸位大君,我乃是狼妖,虽然生活在人世间,却深知如今人世间妖族之艰难。” “所有妖族被神尊门压迫得苦不堪言,只能躲在深山老林苟延残喘。” “更有甚者,妖族后代分支的各族兽人,被人类欺压奴役数千年。” 他越说越愤慨。 “人类明明身无长物,体魄处处不如兽人与妖族,却占据人世间最多的权利和资源。” “此乃天道不公!” “我斗胆请诸位大君打破这种局面,让妖族统治人世间,人类才是低贱的生物,他们才应该是我们的奴隶。” 冯小楼静静坐在一边,有些讶异地看了眼霍尔。 他所说的这些话,都是母亲时常耳提面命的。 如今母亲不在了,她的理想倒是被霍尔继承了。 大殿之上的人影彼此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人轻哼出声: “你说如今人世间妖族多艰,甚至东躲西藏畏首畏尾。” “可方才我放出意识探查,竟然就在那人类城池遇到一名大妖!” “我看那大妖的嚣张程度,可不像是受过委屈的。” 这人轻抚着胸口。 城墙上的那名大妖仅仅一个眼神便让他受伤撤退,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 身为妖族,见到妖都为何不跪拜? 妖都陷落万年,如今人世间的妖族难道都不再崇拜妖都了吗? 霍尔闻言不可思议地抬头。 颍州城里有大妖? 这又怎么可能? 那岳染去哪了? 第179章 岳染是我的 暮色沉沉,天边有流星群由远及近,带着滔天杀气降落到颍州城。 数十名人类修士背负长剑,神色凝重地看向颍州城外那座诡异的巨大城池。 “妖都......” 为首的修士满头银发披散,俊美的容颜一如二十岁少年。 他眼神微动,一闪身已来到城墙之上。 “师弟!” 秦千秋一眼便看见了平躺在城墙之上的段青空。 这位骄纵大半生的师弟,如今面容枯瘦,须发皆白,双眼不甘心地大张着,仰望空中,似乎还有许多心愿未了。 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秦千秋忍不住眼眶酸痛,走到段青空身边,想为他合上双眼。 奈何几次下来,都无法让段青空闭眼。 萧策沉默着站在秦千秋身后,黯然看向段青空的遗体。 就在不久前,这位师叔还在京城意气风发,生龙活虎的样子,再活一百年都没问题。 谁能想得到分别不过几日,大家就已经天人永隔。 虽然之前对段青空的一些做法有异议,但他如今是为了护住数万百姓而死,死得其所。 段青空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以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一段话: “神尊门段青空,为佑护颍州五万百姓,陨落于颍州城。” 萧策郑重举起手作揖,沉声喝道: “诸位师弟师妹,向段师叔行礼!” 人群之中,姚曳红着眼,对着舅舅躬身一拜。 秦千秋站直身子,低声吩咐: “如今颍州百姓仍在向北撤退,青英,你带领五名弟子,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其余人等,与我一同驻守颍州城!” 青英领人离去,其他弟子都跟随萧策身后默默看向前方的妖都城。 秦千秋伸手抚向城墙。 手掌所触之地,都带着一丝绵绵不绝的妖力。 他能感觉到妖都正在将周围地域转化为妖族领域。 尤其是望幽山脉还居住着一些兽人。 假以时日,未来这些兽人生下的后代都将带有妖力,天生便会是妖族。 妖族人数不断增长,人世间,要乱了。 思忖之间,妖都大门发出了轰然巨响。 秦千秋蓦然抬首,眼光如电,直视黑夜中那座巨大城门。 如同暗夜惊雷,妖都大门震动了片刻,落下无数灰尘,随后缓慢而无法抑制地敞开了大门。 各种颜色的幽光从妖都大门内部向外扩散开来。 “众弟子听令,你等即刻分散开来,将妖都周围五里方圆布下隔绝阵。” 秦千秋皱着眉,低声嘱咐。 妖都刚刚回到地面,实力还不算鼎盛。 趁此机会先一步布下隔绝结界,虽然不能撑太久,至少可以减少部分人类伤亡。 萧策转身向着所有师弟师妹点点头,众人颇有默契,各自御剑而起,围着妖都边缘分散开来,快速布阵。 秦千秋看了几眼妖都大门,低头取出一面铜镜,划破中指滴下一滴血,随后对着镜子郑重宣布: “吾乃神尊门主秦千秋,吾于望幽山脉颍州城,昭告各国国主以及神尊门分舵,万年前被封印的妖都,如今已经正式重现人间,万望诸君做好应对准备。” 镜面闪过七彩光华,同一时间,大楚、南魏、北凉、安西各国皇城钦天监中都有光华冲天而起。 秦千秋的声音同时在这些地方响起。 数不清多少权贵砸了手中的玉杯,数不清多少人惊恐失声。 与此同时,妖都大门外,一名生有尖耳面带红色异样纹路的俊美男子,携着一名高挑俏丽的妖族少女,昂首挺胸走进了妖都城门。 岳染从没想过可以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妖族的领地。 而且是所有妖族心中的圣地,妖都都城。 妖都城门自然有妖族看守。 几名比慕容晖高了两个头的人身兽首士兵一身凶悍地朝两人走过来。 “新来的!还挺识时务,知道第一时间就来妖都拜谒,你们是什么妖?” “好久没看见这么细皮嫩肉的妖族了,还有这小妞看着身材不错,虽然瘦了点,用来暖床够用了!” 岳染垂眸站在慕容晖身后,掩去眼底的杀意。 战场上也曾有敌军想要调戏她,羞辱她的话更是听过不少。 那些人都已经成了她刀下亡魂。 也不知刚进妖都,能不能随意杀人。 慕容晖唇角含笑,只一个微微抬眼。 两名人高马大的妖族士兵仿佛被无形的绳子套住了脖子,原地悬空被吊了起来,双脚乱蹬,却怎么都挨不着地。 “唔唔!!!!” “来人啊!有、有敌来犯!” 不远处其他守城士兵惊觉不妙,立刻举着长枪向慕容晖与岳染二人包抄过来。 领头的小吏是一名牛头怪,一双牛眼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慕容晖。 “这位...大人,他们二人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了他们一命。” 嘴上说得客气,牛头怪手在身后摆了摆,守城士兵们立刻将慕容晖和岳染包围起来。 慕容晖冷哼一声: “我当妖都是我等妖族的圣地,特地守在城外等着城门打开,没想到一进门就得了个下马威。” “尔等非但对我不敬,还妄想调戏我的爱妻,我岂能忍下这等羞辱。” 慕容晖话音刚落,被悬吊的两名士兵脖子发出咔咔脆响,他俩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断了气。 岳染低着头,暗暗咬牙。 这个慕容晖,逮着机会占她便宜! 谁是他爱妻! 牛头怪连带惊怒,隐忍不发,转身便向空中放出信号烟。 妖都城中央大殿。 冯小楼穿上妖族兽皮长袍,面带寒霜盯着眼前的霍尔。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我都已经回到妖都了,我贵为圣女,你也被大君封为大功臣,赐你少君之位。” “为什么你现在却心心念念岳染那个贱人?” 冯小楼越说越气。 什么逃奴,岳染什么时候做过霍尔的女奴?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霍尔心中至高无上的白月光。 可是现在她不敢笃定了。 自从进了妖都,霍尔心里眼里,只想着怎样把岳染抓到身边囚禁起来。 “从前你是兽人她是人,你们就不可能在一起。” “现在你是妖族,她是人类贱民,你们更不可能在一起!” 霍尔站在大殿高楼窗前,盯着远处的颍州城墙,默然不语。 小楼不会懂的。 岳染是他的执念,是他的心魔所在。 只有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事事以他为先,就像之前那五年,他的心魔才能安心蛰伏起来。 岳染是他的,这一点永远不能改变! 第180章 冯小楼接近大君第一局,败北 霍尔独自看着远方出神,冯小楼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她轻咬红唇,眼底闪过几分怨恨。 低贱的兽人,哪怕脱胎换骨,骨子里依旧是贱皮子。 从前霍尔跟着岳染,心里念着的是远在京城的冯小楼。 如今她陪在霍尔身边了,霍尔又为了反目成仇的岳染寝食难安。 朝秦暮楚,永远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这种男人,不过是个窝囊废! 冯小楼忍着气,当即转身一个人往外走去。 进入妖都之后,她身上的伤都极快地自愈了,之前在大楚京城,卢清容为了压制她身上的妖气,时不时就要给她服用清妖丹,让她难免心脉受损,纵使学过武艺也没有什么施展的余地。 现在不一样了。 冯小楼走在大殿走廊之上,步履越来越轻快,眼眸子晶晶亮。 她是妖族圣女,妖都的领域天然就让她感到亲切,心口的憋闷不知不觉早已荡然无存。 如今的她可以正式开始修炼! 现在她暂时不能放开霍尔,还要靠他来保护她的安全。 虽然身为圣女,可是整个妖都上下,她也只认识霍尔一个人。 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在她羽翼丰满之前,暂且留着霍尔做她的护身符也好。 走到大殿深处,冯小楼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视线悄悄朝大殿最高处探视。 妖都困于地底万年之久,在见不到天日的漫长岁月里,不管是城中还是这座妖族大君居住的大殿,都是靠着各种光华灿烂的宝石照明。 正如此刻的大殿宝座之上,由黑玉砌成的地面与高台两旁,一个个真人大小的黑玉人形雕像头顶着硕大的原矿宝石,莹莹蓝光将大殿整体映照出幽蓝的光芒。 冯小楼犹豫片刻,不断给自己打气,随后抬脚朝着宝座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 宝座之上烟雾弥漫,最初她来妖都见到的是五位大君。 而此刻,宝座上只有一个人影,正斜斜靠坐在左数第二把黑玉宝榻上面,单手撑着太阳穴,不知是小憩还是在沉思。 黑雾缭绕在他的胸腹部之上,五官无法看清,只能辨析出他的动作罢了。 黑雾没有笼罩的腰腹以下,可以看到他穿的是黑晶石打造的铠甲,修长双腿交叠着,慵懒地踩在地面上,精致腰带将腰身束缚住,堪称虎背蜂腰。 若是只看身材,在人类中是十分吸睛的存在。 冯小楼记得,这位大君说话声音最为年轻,冰冷低沉中带着几分磁性。 若以人类年岁推断,他可能还不足二十五岁。 唯一令她烦恼的,或许便是那迷雾之中无法窥视的真容了。 也不知道是狮子头,还是老虎头,也或者会是蛇首都不一定。 光是想一想都让冯小楼头皮发麻。 她今后,必须要跟一个半人半妖的男子在一起吗? 可若想在妖都之中真正掌握住权力,她就必须牺牲一些色相,拿下这位年轻的大君。 冯小楼看了他半晌,心中逐渐多了几分笃定。 就算是妖族大君也一样有七情六欲。 有欲望便会有弱点。 只要是年轻男子,没有几个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更何况她如今可是妖族圣女,与大君说上几句话,也是有资格的。 “天启大君,小楼这厢有礼了。” 冯小楼盈盈拜倒,纤腰一束,在华贵兽皮长袍的包裹之下,兼具柔弱和野性的美感。 她很自信,整个妖都没几个女妖能长出平头正脸的人样,不是耳朵没退化完全,便是脸上还带着兽毛或者难看的花纹。 有的女妖干脆就如男妖一般顶着野兽脑袋招摇过市。 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如她这般美貌,妖都第一美人非她莫属。 宝座之上黑雾中的男子微微一动,放下手臂朝冯小楼看过来。 “原来是咱们的小楼圣女啊,不知圣女有何贵干?” 男子声音依旧沉稳,如金玉敲击,很是悦耳。 冯小楼心中暗暗觉得可惜,这位天启大君若不是妖而是人,定会是个美男子。 “小楼初来乍到,对妖都十分陌生,所以斗胆,求大君多教教小楼。” 天启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材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冯小楼硬着头皮抬眼瞟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背后沁出冷汗。 飘忽涌动的黑雾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只不过一眼,彻骨的寒意仿佛从对方的眼里直接劈头盖脸笼罩到她的全身。 哪怕曾跟随母亲在水底化为妖身穿行,冯小楼也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寒冷。 本能的恐惧甚至让她来不及看清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只能确定,那双眼与人类一样。 莫名其妙地,冯小楼心底松了口气。 是人类的眼睛,便有可能是人的脑袋。 她总算不用跟一个兽首的妖族同床共枕了。 “圣女身娇肉贵,只需在大殿之中享受供奉即可。” “妖都中人粗鲁惯了,很容易冲撞圣女。” 天启缓缓开口。 “若是实在寂寞难耐,本君也可多找些人类的奴隶来为圣女解闷。” 他的话音里带着上位者的绝对碾压态势。 “妖都既然已经重回人间,霍尔说得没错,人类这种低贱生物,只配给妖族当奴隶。” 冯小楼连忙低头谢恩。 她暗暗咬牙,也不知道这位天启大君是不解风情还是看不上她。 她哪里是需要有人解闷,她只是想在他身边当一朵解语花! 场面就这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大殿之外,隐隐传来喧哗声。 很快一名牛头怪匆忙来到大殿门口下跪禀报: “启禀大君,妖都城门刚刚打开,就从外头来了十分嚣张的大妖。” “我手下两名士兵只不过例行公事要检查,便被那大妖拧断了脖子!” 冯小楼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趁机告退。 妖都这地方还是太可怕了,换句话说,强者也太多了。 随便哪个犄角旮旯就会冒出个大妖来,动不动就是要人命。 如果她也能修炼成大妖,以后再也不必机关算尽,就能轻而易举取了岳染的性命! 第181章 迷雾中熟悉的脸 大殿之中传来一声冷哼。 磅礴气势汹涌而出,来不及退到一旁的冯小楼被一股劲风扫中,喉头顿时一甜,差点就吐出一口血。 她眼底满是惊惧,匆忙后退躲到大殿两人合抱的石柱旁边,将口中的血咽了下去。 这就是妖族大君,震怒之下生人勿近。 思忖之间,她看见天启大步迈出大殿,朝着妖都大门的方向疾行而去。 许是走的急了,天启肩上的黑色烟雾被风吹得有些散开。 略微稀薄的黑雾中,果然是一张年轻人类男子的脸。 虽然依旧看不清容颜,但冯小楼确定天启从头到脚都是人类的外形。 甚至那模糊的轮廓,依然能看出高挺的鼻梁与眉骨,下颌线也如同雕刻一般。 能有这样的侧影,想来不会丑到哪里去。 冯小楼眼中冒出惊喜的光芒,随后轻抿着唇低头微笑。 是人,是人就好啊。 她尚且还在窃喜之中,便听见大殿其他方向接连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 “何人敢在我妖都撒野!” “那狼妖霍尔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人间大妖居然这么多?” “慢着,该不会就是那时在人类城池中伤我的那小子吧?” 几道高大身影眨眼间陆续出现在大殿宝座之上。 每个人肩膀以上都被黑雾缭绕笼罩着。 冯小楼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悄悄退走。 她的目标只有最年轻的天启大君,这些老妖怪,她可不想碰。 冯小楼裹着兽皮长袍小跑步回到自己的寝殿,却看见霍尔满脸疑虑地站在门外,抬起鼻子在空中不停嗅着什么。 “霍尔,你在干什么?” 冯小楼脸上带着关切,心中则有些不屑。 当年霍尔还是兽人时,虽然狼耳狼尾无法退化,却一举一动都如贵公子般优雅。 在大楚京城中,比霍尔更俊美优雅的公子哥儿可不多。 当时霍尔那通身的气派,可都是岳染用真金白银养出来的富贵范儿。 现在的霍尔虽说强壮高大了许多,行动上却越来越像真正的狼妖。 身为妖都少君,跟条狗一样,真是辣眼睛。 霍尔停止了动作,眼中有几分迟疑。 “没什么......” 刚才,他似乎闻到了岳染的气味。 但仔细分辨,却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霍尔微带颓然地低下了头。 大君说颍州城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岳染定然是跟在百姓后面撤出了颍州城。 他对她的思念,竟然是有些魔怔了。 没关系,他已经是妖都少君,等到妖都上下适应了人间天光,便是妖都杀向人间的好时候。 他会有大把的机会与岳染相见。 妖都城门口。 慕容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十分自如肆意。 岳染恭恭敬敬站在慕容晖身后,低着头给他捏着肩。 看似温顺的容颜之下,岳染唇角带着笑,手下的力气越来越大。 慕容晖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头发间的尖耳时不时便是一阵抽搐。 这姑娘,气性真大。 蓦地,慕容晖与岳染同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妖都中央涌来一股黑云,瞬间便来到二人身前,化作一名高大的男子。 只是这男子穿着一身黑晶石甲胄,肩膀之上却被笼罩在黑色烟雾里,无法看见真正的容貌。 无形的压迫感从男子身上袭来。 岳染身形忍不住晃了晃,被慕容晖按住手,勉强站住。 周围的妖族们纷纷露出敬畏的表情,朝着那名男子下跪磕头。 “拜见天启大君!” 男子挥了挥手,迷雾中一双眼睛带着寒意看向慕容晖。 “你是什么妖?为何我看不透你的真身?” 他随意看了眼慕容晖身后的岳染。 “既然带着一只猫妖,莫非你也是猫妖?” “为何一进城便开了杀戒?”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冷,杀气如有实质般向外蔓延。 岳染眼观鼻鼻观心,不与那男子对视。 哪怕不知男子身份,听听其他妖族称呼他为大君,便知道这男子定是妖都首领之一。 她这个冒牌猫妖,最好不要吸引此人的视线。 慕容晖站起身,朝着那男子微微一拱手: “在下...梅德松,拜见大君。” “说来真是太巧了,我带着我家夫人路过此地,刚好见到妖都重现人间。” 慕容晖声情并茂,看起来十分激动。 “我等流落人间的妖族,可算是找到亲人了!” 随后话音一转: “谁知我夫妇刚刚进城就被守城的两个弟兄拦住,他们甚至还要调戏我夫人,大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然要出手!” 他脸上带着几分激愤: “若妖都不欢迎我们这些外来的妖族,那我们走便是!” 慕容晖拉着岳染的手,便要转身离开。 冰冷的杀气排山倒海般从身后袭来。 天启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你当我是傻子?” “来我妖都犯下杀戒,要么死,要么降!” 岳染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天启手中多了一把黑色长剑,浑身战意昂然。 汹涌的杀气冲散了他脸上的黑雾,露出了一张苍白却极其俊美的脸。 岳染瞳孔微震,随后被慕容晖抓着胳膊避开了天启劈过来的剑意。 两人身后的城门顿时多了一道窟窿。 “小心!” 慕容晖将岳染护在身后,细细打量了天启一眼。 随后便是第二眼,第三眼。 这张脸,居然如此眼熟,在哪儿见过? 岳染从慕容晖肩膀看过去,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这个妖都的所谓大君,怎会与表弟卢钦霖长得一模一样? 京城梨花巷,卢家大宅。 “哈啾!哈,哈啾!!” 身形高大的锦衣少年放下手中长剑,狐疑地擦了擦鼻子。 “大哥,你十年都难得生一次病,今儿这是怎么了?” 与他对打练剑的卢钦伦坏笑着调侃。 原本坐在亭中看儿女练剑的齐氏缓缓站起身,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已经知道妖都重现人间的消息。 也知道岳染此刻就在颍州城附近。 今早她便要收拾行李,准备前往颍州城接应岳染。 接着被丈夫拦住。 “你得留在家里。” “你要留意钦霖的变化。” 丈夫的声音语重心长。 齐氏看着花园中长身玉立对着弟妹微笑的长子,不知不觉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第182章 山雨欲来的京城 “母亲!您怎么了?” 齐氏被两个女儿抱住胳膊摇了摇,这才缓过神来。 看着眼前两朵花一样的少女,齐氏眼神坚定起来。 “没什么,你们爹爹今日带人去了颍州,此后家中一切大事都要去问大伯的意思。” “尤其是三皇子再来邀请你二人出行,你们便一律称病,不要趟这个浑水。” 齐氏声音微凉。 她一头担忧着岳染和丈夫,一头还要防着宫中德妃母子对自家宝贝女儿的觊觎。 自从宫中妖魔夜宴之后,林皇后处处谨言慎行,太子楚寒天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变得阴郁寡言。 另一边,德妃与三皇子楚寒云的名声则越来越响亮。 三皇子身子痊愈之后频频与京中文人墨客以文会友,亲自做出几首惊才绝艳的诗词,被坊间广为流传。 加上德妃原本就是文官世家出身,对比那颓势尽显的东宫一脉,百官与百姓对三皇子的好感与日俱增。 谁都看得出来,文采斐然渐得人心的三皇子已经有了与太子一决高下的心思。 晟文帝对此不置可否,但也曾当着官员的面,赞过三皇子有颗七窍玲珑心。 天子一句话,动的是各方的心弦。 他不反对三皇子的冒头,便已经等于是默许了。 如此一来,太子楚寒天的脸色更加阴沉,路边的狗见了他都要转身跑路。 林皇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对德妃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只是向晟文帝求了一道旨意,既然镇安侯之女章净琬已经与太子解除婚约,太子妃之位空悬,林皇后希望将原本的侧妃之一郑玉虚扶正,以太子妃的名义嫁入东宫。 户部尚书郑良才不由得喜忧参半。 喜的是孙女终于做了太子妃。 忧的是夜宴之后,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孙女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后妃之才,万一太子被废,孙女也就跟着废了。 郑夫人从夜宴之后便跟他天天吵架,逼着他也学镇安侯退婚。 与妖胎厮混许久的太子,被废只怕是迟早的事。 可他哪里敢啊。 镇安侯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退婚,靠的是自己手上的东南水军,靠的是家中长子阵亡,才换来晟文帝的一时心软。 他一个户部尚书,凭什么去退婚? 更何况镇安侯退婚一事到底伤了天家颜面,晟文帝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是不高兴的。 这种当口,孙女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对此,郑玉虚倒是坦然。 “陛下一日没有明着表态,太子的地位便能保一日,若孙女能辅佐太子,消除冯小楼造成的影响,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郑良才闻言,更是为了自家孙女觉得可惜。 也不知是不是东宫霉运没有散尽。 原定为太子侧妃的另一位贵女,大理寺卿周文正的女儿周璇,自从夜宴之后便惊吓病倒。 她整日里不是在睡梦中惊叫哭泣,便是恍恍惚惚醒着不言不动。 几日之间便瘦脱了相。 周文正的夫人罗氏差点哭瞎了眼睛,三天两日求见林皇后,恳求皇后派太医救一救周璇。 林皇后自然是派去了十几位太医为周璇诊治。 甚至派去了身边的心腹嬷嬷日夜照看周璇。 只可惜多位太医诊断之后,彼此碰头商量了半日,最后只能对着罗氏摇摇头。 大理寺卿家的这位贵女,是被夜宴上的那些妖魔吓破了胆,失了魂了。 林皇后派来的嬷嬷轮流守着周璇,日夜不眨眼地盯着,最后不得不向林皇后复命。 “周璇那丫头是真的吓傻了?” 林皇后柳眉紧蹙,眼中满是狐疑。 这时间也太巧了吧。 太子面临失势,京中贵女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她当那周璇是个老实的,应该不会想什么歪主意退婚。 没想到周璇是真的吓疯了? 林皇后不怕周璇装疯,可若是真的疯了,东宫当然也不能纳一个疯女做侧妃。 她那儿子的脸面可不能再丢了。 宫女来报,大理寺卿的夫人又哭着求见皇后,说是想请太医院院正去给周璇看看。 还没嫁进来呢,就把太医院当成大理寺卿自己家的了。 林皇后厌烦地闭了闭眼,无力地摆摆手: “行吧,让院正去一趟周府。” 闹成这样,周璇那丫头看来是无福嫁入东宫了。 “去,再去物色京中贵女,明天给我把画像送过来!” 德妃懒洋洋躺在自己宫中,听闻大理寺卿的女儿被吓成重病,忍不住莞尔一笑。 “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那位太子,简直是一样都没有。” 随后她坐起身,吩咐身边的宫女: “把我母亲去年送来的百年人参包好了,送去镇安侯府上,就说是给章大小姐养养身子。” 章净琬与楚寒天退婚之后,暂时还没离开京城。 一来是东南水族叛乱并不安全。 二来是镇安侯为了安晟文帝的心。 如今镇安侯府暂时只有章净琬一个主子居住。 想让自己儿子打动章净琬的芳心,这可是最好的机会。 夜宴那晚,德妃对章净琬看了又看,满意的不得了。 虽然后者与岳染一样出身武将世家,但章净琬身子骨柔弱,不曾习武,性子不急不躁还不多话。 比起卢家那几个女儿强了许多。 只不过卢家的女儿,德妃也不想错过。 但是正妃就不用想了。 那卢氏长女年龄上与皇儿倒是适合,可性子必须得磨一磨。 一个成天舞刀弄剑的女子,如何与她的皇儿婚配? 只能让她做个侧妃,否则岂不是要上天。 卢氏幼女如今才十四岁,年龄小了些,暂时不到考虑婚事的时候。 回头她再与娘家兄弟商量商量,她堂兄膝下有一子,眼光正高着呢。 卢氏两女若都能与她联姻,卢家便被绑上皇儿的战车,皇儿想登上大宝的胜算更大。 卢氏大宅中,卢钦雅姐妹俩同时打了个寒噤。 “怪了,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儿女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齐氏看着手里的线报,眼底涌出嘲讽。 这个德妃,一边盯着自家女儿,一边又讨好镇安侯府。 估计是蛰伏太久,一朝得势,步子迈得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