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太娇,同嫁嫡姐夜夜守空房》 第1章 勾引太子 湖心水榭上,两道身影相缠在青纱帐内。 “敢给本太子下药,你胆子真大。” 陈萤被太子抵在冰冷的柱子上。 她刚积攒了力气要扭头逃开,就被男人修长有力的大手钳住了脖子,“看着我!” 她被迫仰起头。 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此时眼中却只剩身下的女人。 香雾缭绕下,她脸颊嫣红眼中带雾,艳若春棠。 女子带着哭腔的惊喘就在耳边,撩拨得他心烦意乱。 “玩什么欲擒故纵,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吗?” 感受到男人的手渐渐下滑,陈萤慌得神智皆失,眼泪像断了弦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掉。 就在这时,水榭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有个丫鬟尖着嗓子喊道: “大小姐,奴婢看见二小姐往这儿来了!” 陈萤瞬间回过神,又开始奋力挣扎,却被太子抵得更紧,“你连掉脑袋的事都敢做,这时候反倒怕了?” 陈萤就像一条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紧绷的身体被男人牢牢制住,连抬起手为自己整理衣物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嫡姐陈月如带人闯进水榭。 “殿下,您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陈月如错愕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衣衫不整的陈萤被太子压在身下,衣衫凌乱露着大半雪白的肩膀,就连酥胸都隐约可见。 上好的胭脂都掩不住陈月如难看的脸色。 那凌厉至极的眼神,恨不得将陈萤千刀万剐。 太子放开了对陈萤的钳制,往后退了一步。 陈萤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云锦华服并未紊乱多少,整个人看着仍是矜贵自持,气度非凡。 只有她自己狼狈不堪,瞧着比青楼里刚刚承欢的花娘还要浪荡。 但还没等她仔细品尝这耻辱的滋味,陈月如就迫不及待道: “殿下,都怪臣女这庶妹不好! 她明知臣女与您已经有了婚约,却要犯贱来勾引自己将来的姐夫,不只犯了家规,更是把您也算计了进来,理应赐死!” 惊惧之下,陈萤裸着的肩膀都在颤抖。 今日的事,她是被人算计了。 她明明是被府中的丫鬟碧儿带到湖边,碧儿骗她说嫡姐就在水榭里等她,有要事和她商议。 结果她刚走过去掀开青纱,就被欲火中烧的太子压在身下。 可现在太子怀疑是她给他下了药自荐枕席,陈月如又口口声声是她主动勾引。 陈萤知道她再怎么解释都无用。 半年前嫡姐得了太后赐婚,被指定为太子妃。 嫡姐一直爱慕太子,得知消息后高兴得什么似的。 如今大婚的日子将近,她这个庶妹却与太子牵扯在了一起。 这一次,嫡姐定会弄死她以绝后患! 陈萤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仰头哀求: “殿下,臣女真没有给您下药,求您给臣女做主!” 她话音刚落,陈月如就怒道: “二妹妹,你虽是外头生的,可我母亲宽宏大度。 她接你回府,予你体面,赐你锦衣玉食,授你女书闺德,如今你做出这种下贱至极的事情来,还敢狡辩!” 跟来的下人也义愤填膺,都在大声指责陈萤下贱无耻,就应该按照大小姐说的赐死,才能挽回国公府的名声。 眼见这些人红口白牙,字字句句都是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所见所闻,都让陈萤如坠冰窟,寒颤不已。 因为生母的官妓身份,和她自己这张过分娇艳的脸蛋,自从三年前被接回国公府,她就备受嫡母打压,嫡姐作践。 拜这对面慈心狠的母女所赐,像什么跪在瓷片上抄家规,绣花针刺手,热茶烫喉,被强按着头吃下头发污物…… 这些后宅里折磨女人的阴私手段,她全都受过。 府中下人受她们指使,也从不拿她当人看。 就是府里养着的狗,都活得比她快活。 陈萤在国公府忍辱负重了三年,所求不过一条活路。 即便是最苦的时候,心中萌发出寻死的念头,可一想到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她便流着泪,咬着牙撑了下去。 现在,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连这条命都要被人夺去,让她怎么能够甘心? 陈萤浑身颤抖着,再一次哀求太子: “殿下,求您饶臣女一命,臣女日后定会报答——” 方才他抵着她时,身躯是那么火热,动作也是那么迫不及待。 陈萤忍不住在心中怀揣希望,太子还是有几分喜欢她的吧? 哪怕只是喜欢她的身体。 只要他发话,她就能活下来。 被她求着的俊美男人却无动于衷。 他脸上仍然染着不正常的潮红,神色却变回了不近人情的冷峻。 正是太子的沉默,让陈月如更有底气了。 陈月如对着陈萤讥讽道,“你是何等草芥,竟也敢对太子殿下妄言报答二字?” 说罢,她沉声吩咐下人: “来人,把二小姐拖下去!” 陈月如身后跟着的几名仆妇得令,却因顾及着太子还没发话,上前的脚步略有迟疑。 陈萤知道,只要她被拖下去,就是必死无疑。 极度的慌乱之下,她本能地伸手扯住太子的衣袖,就像要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陈月如瞧见陈萤的动作,眼底的杀意又重了几分,呵斥下人道: “你们还等什么!” 仆妇们不敢再耽误,正要上前拉扯陈萤,却听太子冷声道: “等等。” 陈萤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她抬头看着太子,眸光颤着,充满希冀。 陈月如焦急上前,“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顿了顿,忽而朝扯住他袖子的陈萤投去目光。 那双冷若寒星的眼眸深不可测,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只是一眼,就让陈萤心底战栗。 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那种屈辱的感觉,就仿佛她只是任人凝视挑选的便宜货件,完全够不上他高贵的眼光。 下一瞬,她就听见太子不带任何感情,冷漠道: “放手。” 陈萤心底原本燃起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熄灭。 “殿下的人不是你能碰的,他的袖子,也是你扯不得的。” 在陈月如得意的嘲弄中,陈萤一点点松开了扯着太子的袖子,绝望地闭上眼,等着国公府的奴仆把她拖下去。 离她最近的仆妇已经伸出手来抓她头发了,太子却在看见她眼角尚未擦去的泪痕时,心念微动。 第2章 甘愿为奴 随即,太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凉薄,轻描淡写道: “罢了,她毕竟是你的庶妹,就留她一命吧。今夜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陈月如眸光一冷,她的未婚夫居然开口给这个贱人求情! 还愿意为了陈萤,不再追究他被下药的事—— 难不成,他真是看中了陈萤的这张脸? 她死死咬着唇,忽然面露痛苦,抬手捂住了心口。 “小姐,小姐……” 她身边的几名丫鬟带着哭腔连声唤着,其中一人怒瞪着陈萤,“看看你做的好事,堂而皇之地勾引自己的姐夫,把我们小姐气得心疾都犯了!” 陈萤百口莫辩,也无从争辩。 她仰头望着太子,想不到他为何忽然转变了态度。 却见他方才还被情欲熏染的俊容此时却冷若冰霜,脸上只剩位高权重者的凌然和傲慢,似乎连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给她。 现在却又说要留她一命? 但就是她活了下来,又能如何呢? 太子是嫡姐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嫡母又一向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等太子走后,这对母女恐怕会用比杖毙还要狠厉的手段折磨她,等待她的就是生不如死,如同堕入十八层地狱的苦日子! 倒还不如…… 还不如趁着太子还没离去,最后豁出去赌一把。 若是赌成了,将来日久天长,她兴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若是赌不成,她就是去死,也要想个办法拉着嫡姐和嫡母同归于尽! 陈萤把心一横就跪在了太子的脚边:“殿下,求您把臣女带去东宫吧!臣女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做个奴婢服侍您!” 闻言,太子的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色。 他原以为陈萤给他的酒里下药又自荐枕席,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后求个侧妃的名声。 而他最讨厌别人利用他,尤其是这种空有姿色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女人。 正因如此,陈月如最开始说要处死陈萤时,他才没阻拦。 现在,这个他眼里心机深沉的女人却跪在地上,说要当他的奴婢。 即使她的生母身份卑贱,但她如今已经是被国公府承认的庶女,当真甘愿放下贵女的身段,甘愿为奴服侍他? 她为了攀高枝,都到这地步了? 太子心里的不齿更胜,可眼前,这纤弱如蒲柳的少女,就在他的脚边匍匐成一团。 雪白的单衣半裹着她的身子,不知是衣物的尺寸小了,还是布料过分单薄。 她身上的凹凸被勾勒鲜明,细腰却只堪盈盈一握,再配上她楚楚可怜的神色,一眼就能勾起男人的兴致。 陈月如看到这一幕,双眼血红。 陈萤这贱人勾引了她的未婚夫还不算,逃过一死后居然还想着入东宫服侍! 真是痴心妄想,狂妄至极! 极度的愤怒和嫉恨之下,她再也装不下去端庄守礼的公府千金了,当着太子的面就冲到了陈萤身前,嘴里怒斥道: “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真是疯了,殿下已经宽恕了你的罪过,你居然还想着得寸进尺,要去东宫服侍!殿下是什么人,你这样的低贱货色也配服侍他?!” 说着,她一把抓住陈萤的衣领就把对方从地上提了起来,抬起手就要抽陈萤耳光,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心疾发作,痛心疾首的柔弱模样? 就在她的巴掌要落下时,太子沉声道:“住手!” 陈月如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望向太子,看到太子紧皱的眉头和眼里的异样,她心里一颤,连忙放开了陈萤。 陈萤趁着陈月如愣怔的一瞬,重新跪回了地上,低声地抽泣哀求:“求殿下带臣女走吧,不然臣女真的活不下去了。只要殿下给臣女一条活路,让臣女做什么都可以。” 她哭得极可怜,可怜中又散发着天生的媚态。 那卑微柔弱却更显美艳的模样,是每个男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即使心冷如太子,也因她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微微失神。 陈月如生怕太子真的动了心,急忙用身体挡住陈萤:“殿下,您别听她胡说八道,这是国公府又不是吃人的狼窟虎穴,她只是不想放过您这个高枝罢了!” 若是没看到陈月如刚才的凶态毕露,太子也会相信她说的话。 但现在,他在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先把她带下去梳洗一番。” 要做他的女人,这样披头散发敞着衣裳可不成体统。 闻言,陈萤仓惶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知前途的慌张无措。 陈月如赶紧给身后的下人使眼色,让她们把陈萤弄走。 陈萤不想走,她直勾勾地盯着太子:“殿下,您是要带臣女去东宫吗?您若是不愿带臣女走,臣女今夜就从这里跳下去,以死谢罪!” 说着,她站起来跑到桥边,两眼一闭就把一条腿横跨了出去。 太子本以为她只是假意威胁,没料到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真要跳桥,见状一个箭步冲到了桥边,伸长胳膊把她搂进了怀里,一首掐着她纤细的腰肢。 他的手心仍旧发着烫,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隔着一层轻薄的里衣,烙在了她发颤的肌肤上。 耳畔传来男人染着怒意的低语:“胡闹什么,我说不要你了?” 第3章 入东宫 陈萤忽然就委屈了起来,大着胆子小声道:“可殿下也没说要我啊……” 太子见她还敢顶嘴,被气得低笑了一声。 心里倒觉得,这小东西倒真有点意思。 他脱下了身上的黑狐大氅,抬手披在了陈萤身上,挡住了她暴露在外的雪白肌肤。 陈萤适时低下头,脸上泛起了娇羞的红晕。 陈月如在一旁看着,气得都快晕过去了。 这时候,国公夫人李娩带着乌泱泱一大帮人赶来。 陈月如见到母亲,哭着就扑到了李娩怀里。 李娩心疼地拨开女儿额前被泪水染湿的发梢,抬眸看向被太子从桥边抱下栏杆的陈萤,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太子看过来时,她却收敛了神色:“殿下,这个不孝女就交给臣妇来处置,臣妇一定对她严加管教。” 只要先把太子诓走,她有一万种办法让陈萤彻底死了这条心。 料想太子也不会真为了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她这个未来的岳母。 可出乎了她的意料,太子还真就拒绝了她。 他神色淡漠,说话的语气却不是在和她商量,充满上位者的威严:“虽然今夜发生的事是她咎由自取,但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庶女,不便闹得太难看。” 李娩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忙道: “不过一个耍手段的庶女而已,殿下不必怜惜。若是殿下嫌丢人,臣妇把她送进城外的尼姑庵清修,就是一辈子不让她嫁人也无所谓,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和殿下的这段往事……” 太子还没等她说完,就微冷着声音打断道:“国公夫人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今夜就把她带回东宫。” 闻言,李娩愣怔在原地,陈月如像天塌了一样,脸上血色全无。 太子说话算话,让陈萤去收拾东西,真是当夜就要出发。 陈萤本想回答说她没有东西要收拾,但转念就想到她娘亲留给她的遗物还藏在她那间屋子的床底下。 那个已经破旧的妆奁盒里装着娘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得带上。 于是她向太子福身后,就匆匆往自己那个荒凉寒酸的院子走去。 走了几步后,她忽然又站住了脚步,怯怯地走了回来。 太子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顿了顿问:“你又怎么了?” 陈萤讪讪地一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太子殿下,臣女,不,奴婢不想离开您身边。您可以派人去奴婢住的地方取东西吗?” 她也不傻,知道嫡母和嫡姐杀了她的心都有。 若是她们趁着她回去取东西时对她下手,那她就是功亏一篑了。 太子挑眉,没想到他刚决定留下的小东西事儿还挺多。 但既然都打算要她了,他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自己的女人计较。 他正要找到自己的侍从吩咐下去,李娩就对陈萤颇为严厉地斥责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开口让太子殿下帮你做事?你要取什么,我让人跟着你回去取就是,难不成你还放心不过国公府的人,怕我这个嫡母指使下人偷你东西吗?” 陈萤看了她一眼就飞快地低下头,十分惧怕般往太子身后躲了躲。 太子见她如此,又皱起了眉:“既然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是让东宫的人去替她取,就不劳烦国公夫人了。” 眼见太子发了话,李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陈萤跟着太子去找侍从。 等侍从把陈萤要的那个妆奁盒拿了过来,陈萤一脸珍视地护进了怀里,就安静地跟在太子身后,不再言语。 太子看到她这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心里又是微动。 只是垂下眼眸时,他瞧见她怀里只有一个破盒子,居然就没有别的包袱了,就问道:“你的衣物和首饰呢,都不带去了?” 陈萤低着头默不作声,一旁的侍从瞧见,附在太子耳边低声说道: “殿下,陈二小姐住的屋子里面除了简单的几件家具外就没有别的东西,奴才都搜遍了,只在箱柜里找到了几件破旧的衣物和不值钱的木簪子。” 像这样的东西,即使是东宫最低等的婢女都不稀罕带的。 这国公府虽然不比东宫,可也是只逊于皇室的勋爵之首了,怎么会如此苛待家中的庶女? 太子听后眸光一沉,转过头看向李娩母女。 李娩心里慌乱,勉强笑着找补道: “其实陈萤她本来不住那里,是因为前几日她犯了大错,臣妇为了让她反省才罚她去冷院闭门思过。您等等,臣妇这就让人把她平时用的衣物和首饰都招来。” 太子淡漠道:“不必了,东宫不缺衣物和首饰。” 李娩只能讪讪应着,心里百般想着拖延的借口,可太子却带上了陈萤朝府门走去。 李娩母女匆匆跟上,陈月如一直在偷偷掐母亲的手心,盼着母亲能把人留下。 快到门口时,李娩终于想到个借口。 她挡在大门前,颤声道:“殿下,虽然陈萤这孩子不是从臣妇肚子里托生的,但臣妇尽心尽力教养了她这些年,也对她有感情了。” 陈萤听见李娩的话,只觉得可笑至极。 这毒妇竟然敢说尽心尽力地教养了她? 所谓的教养,就是日复一日的虐待和凌辱吗? 眼见太子站住了脚步,李娩拿出帕子擦着眼泪,继续道: “若是她就这么无名无分地入了东宫只当一个奴婢,说出去未免太不好听。还请殿下仁慈,让她体面一些,等到月如出嫁那一日,一起嫁进东宫当个滕妾吧!” 闻言,陈月如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 母亲难道是疯了,不拦着陈萤去东宫不说,还要给陈萤讨名分? 第4章 殿下喜欢陈萤什么? 倒是陈萤心里急迫了起来。 她知道嫡母这么说,不是真为了让她当什么滕妾和陈月如姐妹同嫁。 嫡母这么做,只是想把她继续留在国公府的缓兵之计。 只要太子答应了,今夜没有带她走,那嫡母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弄残她,弄废她,甚至是弄死她。 到时候等太子问起,嫡母就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 有太后撑腰,太子也不会为了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就真的和国公府翻脸。 情急之下,陈萤出声道:“奴婢身份卑贱,不配当嫡姐的滕妾。” 闻言,太子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 李娩则是勃然大怒,把手腕上缠绕的佛珠撸了下来,重重砸在陈萤身上。 陈萤闷哼一声,却并未躲开。 “我给你脸,你还不要!当真是随了你亲娘,骨子里就下贱!” 李娩骂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可陈萤却无动于衷,只是安静地垂首而立。 太子看着陈萤这忍辱受气的模样,原本舒展的眉头微蹙,冷淡提醒道: “国公夫人,陈萤已经是我的人了。” 李娩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太子是在告诫她,她现在对陈萤动手就是逾矩了。 陈月如也在场,闻言心口又痛了起来。 陈萤算什么东西,也配她未来的夫君当宝贝一样护着? 可当着太子的面,她却只能压住心头的所有火气,维持着人淡如菊的样子站在一边。 最后,陈萤还是上了东宫的马车。 而且是当着她嫡母嫡姐的面,一步步走上去的。 快要放下车帘时,她还不忘回头看向她们: “母亲和姐姐对萤儿的恩情,萤儿都在心中谨记。” 她想到娘亲临终前紧握着她的手,容颜颓败的憔悴面容上,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眼眸却亮着固执的光,用尽全力地嘱托她: 无论在国公府的日子有多难,也要咬牙忍下去。 因为只有得了国公府庶女的名分才能摆脱贱籍,将来才有希望正常嫁人。 母亲从没指望过她高嫁,最后的遗愿也只是盼她嫁个本分男子,成为对方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一辈子都能抬起头做人。 也正因如此,陈萤才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嫡母嫡姐的欺辱凌虐。 现在,她却要嫁给男人做连名分都没有的通房奴婢,连最低等的妾都不算。 哪怕这个男人贵为太子,她也依然是世人眼里卑贱无比,以色侍人的玩物而已。 可若是不这样,她连活路都没有。 这都是被这对黑心的母女逼的。 她既然已经被逼上了这条路,她也不会自怨自艾,以后就是不择手段也要活出个人样来,让李娩和陈月如悔不当初! …… 陈月如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回到府中后就拿着刀子闯进陈萤的卧房,把陈萤遗留在这里的衣物割成碎片。 割完了衣物她还不罢休,又把屋里的东西一件件砸了。 “凭什么,她凭什么?一个娼妓之女也配和我抢殿下?我要把她挫骨扬灰!” 丫鬟们看到陈月如这般疯癫都有些害怕,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直到国公夫人李娩闻讯赶来,陈月如才安静下来。 李娩眼见女儿哭成了泪人,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你是马上要当太子妃的人,那个贱人不值得你哭成这样。” 陈月如在母亲面前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哭泣落泪的样子是那么娇柔可爱,说出的话却无比狠毒: “娘,你赶紧让人杀了碧儿,这贱婢太没用了。” 是她让碧儿把陈萤带到水榭,但原本该等在水榭里的是前院一个负责喂马的家丁。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今夜陈萤会被那名家丁破身,到时她会带着众人撞破这一幕,以败坏家风的罪名把陈萤发落为奴。 如今那名家丁不见踪影,她未来的夫君太子却出现在了水榭里。 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竟是把她最瞧不上的陈萤亲手送到了夫君的床上。 “陈萤这贱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竟然有这等手段!” 陈月如气红了眼,只能不断咒骂着陈萤下贱无耻。 “还有她那张狐媚子脸,早点拿刀子割花了就好了!” 她正骂着,忽而恍然大悟: “娘,那个传闻说殿下心里一直藏着意中人,他的寝宫里挂着那名女子的画像,我收买了东宫的一名老内侍,找画师按照对方的描述重画了一幅。 刚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眼熟。 现在我想起来了,陈萤和画上的女子,竟然有几分相似!怪不得,怪不得殿下偏要带她回去……” 她心里忽生一计。 既然殿下喜欢的只是陈萤这张脸,那她若是毁了陈萤的脸,殿下不就对陈萤失去兴趣了? …… 陈月如下了决心的时候,陈萤已身在东宫。 太子本要让她今夜伺候,却临时被麾下的幕僚叫走去处理一件急事,便让宫人先把陈萤送到了一处名为锦绣阁的院子。 这院子虽然是在东宫的边上,里面的陈设布置却比陈萤在国公府的住处要华丽上许多,到处充满典雅的古韵。 但因为她现在只是个无名无分的通房,所以不配住进锦绣阁的主屋,就是住进东侧的偏室,已经是太子破例吩咐的结果了。 即便如此,陈萤也已经很满意了。 她分到的屋子安静温暖,还熏着好闻的香气,这股味道让她想起了早逝的娘亲。 娘亲没生病时,身上也总有淡淡的香味。 负责安顿的内侍离开后,陈萤独自躺在柔软的绣床上,心里想着今后的出路,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骤然觉得窒息,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只有模糊的阴影,脸上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冷。 她本能地张开嘴巴想要呼吸,覆盖在她脸上的东西却丝滑地塌陷了下来,填补了她嘴里的空隙,让她呼吸不到空气。 陈萤浑身打着冷战,她在濒死的痛苦中意识到,有人用浸了冷水的软布捂住了她的脸! 那人用身子死死压住她的腿,不让她起身逃跑。 她拼命挣扎,右手抓住了身边的某样东西,拿起来凭感觉朝那人砸去。 这一砸落了空,东西滚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可惜这偌大的屋子里如今只有她一人,隔壁也没有住人,无人听见她的求救。 难道,她的结局就是在窒息中默默死去? 陈萤在绝望中一点点憋红了脸。 那人却发出阴冷的笑声,“小姑娘,你这张脸,可生得真好看啊。” 黑夜中,这人的声音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幽冷诡异得像是鬼语。 “可惜了,这么好的脸,却长在你这下贱货色的身上。” 陈萤头脑发胀地听着,那人忽然拿了把刀子,刀锋就隔着湿冷的布在她脸上笔划着。 她顿时毛骨悚然,这疯子是要毁了她的脸! 那人发出桀桀的怪笑,“是先从这儿下刀,给你的嘴角画个笑模样?还是先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呢?” 陈萤在极度的惊恐中,她颤抖的右手悄无声息地伸进被子里,摸索到了一根发簪。 然后趁着身上那人全神贯注要下刀的一刻,猛地朝他的喉咙刺去。 那人为了躲簪子,身子不稳地朝旁边歪了下去。 陈萤身上少了压制,猛地朝床上爬起。 “贱人,你往哪儿跑!” 她不敢回头,一把扯了脸上的湿布,慌张地跑到了院子里,然后用尽浑身力气大声喊道: “救命啊,有刺客!杀人了!” 不远处就有巡防的侍卫,被她的喊声惊动后冲了进来。 在她屋子里搜了一圈,却并不见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影。 侍卫们从锦绣阁搜不到可疑的人,都去别处巡防了。 负责安顿陈萤的赖公公被打扰了清梦,来到锦绣阁时很不高兴。 他根本就不相信陈萤说的话。 东宫是什么地方,戒备森严,外人根本进不来。 就是真要进刺客,那也是要去暗杀太子殿下,她一个小小侍妾哪里轮得上号,分明是在撒谎,就是想博得殿下的关注而已。 赖公公又想到太子殿下连侍妾的名分都没给,这摆明了也是不在意她的意思。 于是,他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陈姑娘,你怕是还没弄清自己的位置,奴才少不得多嘴提醒你两句。 殿下这两日正忙着为大婚做准备,他心里真正在意的还是你的嫡姐,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而不是你一个自甘下贱,连姐夫都勾引的侍妾。” 第5章 太子心疼她了 夜色再度降临,陈萤不敢一人待在屋子里,干脆在院子里打地铺。 虽然院子里也不安全,但头顶有明亮的月光。 被月光照着,陈萤总感觉娘亲也在天上温柔地看着她,保佑她,心里勉强有了三分慰藉。 她一开始还强撑着,但到了后半夜时终是太过疲倦,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太子带着酒气走进锦绣阁的院子。 今夜他入宫赴宴,李太后在宴上提到了他大婚的事,命他婚后务必要善待太子妃。 他对陈月如并无半分好感,但顾及到陈月如背后的世家势力,还有她和李太后亲上加亲的姻亲关系,却也只能违背心意,接受这个太子妃的人选。 宴会散了后,他又被皇后叫去私下说话。 “母后听说你新收了一个侍妾?”皇后温柔地看着他,眼里却是深沉的。 他知道皇后名义上是关心,实际上是打探,所以答得淡漠:“不过是个玩物,不值得母后过问。” 皇后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母后之前送到你身边的女子个个都是家世清白又年轻貌美,你谁都不肯要,为何就看上太子妃的庶妹了?是因为她更年轻,更貌美?” 太子笑而不语。 皇后挑眉,“太子妃就生得足够美丽了,难道她的庶妹在姿色上更胜一筹?还是说,这个女子有些像是你那幅画像上的姑娘,你才对她另眼相看?” 那幅画像上的女子是太子心里的禁忌,即便是皇后提起,他也不愿多说: “母后,儿臣知道分寸。” 太子闭上眼,把宫里的烦心事都抛之脑后,脚尖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他警觉地睁眼,就看到睡在地上的陈萤。 她把被褥铺盖都拖来了,此时安安稳稳地平躺在上面,双手规矩地摆在胸前,睡姿极其乖巧。 只有那张娇嫩的小嘴轻轻张开着,露出她雪白的贝齿,隐约能见到舌尖一点嫣红。 太子本想把陈萤唤醒,问她放着屋子里的绣床不睡,为何要睡在院子的地上。 但看她睡得香甜,他忽然就有点不想吵醒她。 他俯下身把陈萤打横抱起,少女娇柔的身子在他怀里轻得像一只猫,又让他忍不住皱眉。 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庶女,平时是只吃猫食吗,怎么就瘦成这样? 陈萤在他怀里难受地动了动,额头却磕到了他坚硬的胸膛,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 瞧见自己双脚离地,她还以为是要杀她的人又换了新手法,吓得低叫出声,却被一只泛着冷香的手捂住了嘴: “叫什么?” 陈萤认出了太子的声音,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来杀她的人,而是能给她活路的人。 见她放心地在自己怀里换了个更安稳的姿势,太子忍不住嗤了声,话语里满是戏谑,“怎么,把本太子当成驮你的车马了?” 陈萤连忙摇头,太子看她一双水光潋滟的明眸里好像会说话一样盯着自己,故意没有挪开手,反而用手指摩挲过她娇嫩的唇,看着她的唇瓣变得更加红艳。 然后就这么一路把人抱进了屋子,扔到了床上。 陈萤的嘴这才得了自由,可她刚要说话,太子的身子已经压了上来。 感受到身上属于成年男人的躁动气息,陈萤哆嗦了一下,抬眸时看见太子极具压迫力的眼神,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太子看到她那小鹿般忐忑不安的眼神,心里却生起了逗弄之心。 “想做我的女人,你这张脸也算够格。” 他俯首在陈萤耳畔,“不过——” 陈萤被他的停顿吊住了心,小心翼翼地等着。 太子的手伸进锦被。 “听说你是在青楼长大的,我要先验验看,你的身子干不干净。” 陈萤在风月之地长大,尽管母亲在世时把她护得很好,不许任何男人碰她分毫。 即使是在水榭那回,太子也只是扯了她的衣物,并未来得及进一步。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这般触碰。 她的身子僵得像是木头一样,动弹不得。 身上锦被微动,耳畔传来男人带着笑意的低语: “现在怎么哑巴了?在你嫡母嫡姐面前求我带你走的时候,舌头不是挺利索的吗?” 陈萤不自在地仰着脖子,她也想讨好太子,学着青楼里那些承欢的女子娇哼两声。 可她做不到。 太子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她就酥软成一团烂泥,脸色羞红得像烂熟的苹果,嗓子眼却像是被黏腻的糖浆堵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到她这般青涩,太子的眸色反倒柔和了几分。 “还以为你在床上有什么了得手段,这就吓得木头似的。” 他能看出陈萤是真的未经人事,这青涩自然的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只不过,尚是处子就这般大胆,未出阁时就敢给男人下药倒贴,不好好调教管束一番,她还不知要如何无法无天。 太子把手伸出锦被,陈萤偷偷盯着他的脸瞧,却在他蓦然看来时,赶紧把眼闭上。 她这副可怜的鸵鸟样子让太子嘴角微扬。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染着淡淡的沙哑,“既然上了我的床,就得学会服侍的规矩。” 陈萤羞得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也不敢问他到底是什么规矩。 太子忽然一把扯开了她身上的锦被,露出她被解了衣襟的身子。 肤白胜雪,温香软玉—— 看着她,就知道这些不是文人骚客卖弄华采的虚词。 但是,这具本该白玉无瑕的身体上,从腰腹往下却遍布青紫淤痕。 太子看到这些伤痕,瞬间醒了酒。 被他凝眸看着的这一刻,陈萤仿佛又回到了陈国公府的后宅,明明已经远离了那些人,可曾在众人面前被拔光衣服赤身鞭打的耻辱却烙进了她的骨子里,再也忘不掉。 她脸上暧昧的红晕褪去,只剩面无血色的惨白,慌忙要穿上衣服却被太子按住了手。 只见那贵不可攀的男人沉着眼眸,面上喜怒不显,低声问道: “疼不疼?” 陈萤愣住,他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疼吗?” 她又愣了一瞬,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心里乱七八糟的,她顿了顿,这次毫不费力眼里就泛起了水雾,咬着唇轻轻点头。 “疼。” 当然疼,疼得刻骨铭心,抓肝挠肺。 这份疼忍在心里,她咬咬牙,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当时那么多人围着她,嘲弄鄙夷的话语快要把她淹没,她都不肯哭一声,心里只有滔天的恨。 可眼下终于有人问,她说了出来,却没来由的一阵委屈。 太子没有追问她是谁下的手,他很清楚能在国公府把她折磨成这样的,只有她的嫡母和嫡姐。 若是没有她们的授意,旁人绝不敢这么对待府上的小姐。 这天下如此多不公的事,那么多受到欺辱却无法伸冤的可怜人。 他贵为一国储君,是这万里江山将来的主人,要操心的事情比一个女子在后院受得委屈要大得多,比这惨烈一万倍的情景他也亲眼目睹过,本不该为此心生波澜。 可兴许是她的脸和他心里的人太像了,他心里竟然弥漫着疼惜。 第6章 洞房花烛夜,他来了 某一瞬间,太子面上的神色在陈萤眼中近乎温存。 陈萤抓住这个机会,说了昨夜有人来她屋子里,扬言要毁了她的脸。 太子沉默了片刻,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着头给陈萤系好了衣带,把锦被盖回她身上,又用指腹为她擦干脸上的眼泪。 而后他起身,“安心睡吧,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陈萤怎么睡得着,她在绣着鸳鸯的软枕上侧过头,望着男人挺秀高挑的背影,直望到他走出宫殿,彻底看不见,才止了眼泪,心事重重地盯着帐顶。 不知过了多久,陈萤在迷糊中坠入梦境。 梦里,仍是那个荒凉偏僻的院子,一群人围着她,面孔各异,陈月如和国公夫人站在最前面,一人拿鞭子抽打她,一人拿脏水往她身上泼。 她想要反抗却被紧缚手脚,只有脖子和脑袋能转,于是徒劳地东张西望,却在人群中看见了太子。 他就负手立在那里,静静地盯着她看。 她要朝他开口时发现嘴巴被堵住,而陈月如已经穿着太子妃的华服,扔了手里的鞭子,改拿着结实的绳索在她脖子上比量了。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窒息感密不透风,陈萤徒劳地挣动,却越陷越深…… “姑娘,姑娘!” 陈萤猛地从床上坐起,出了一身冷汗,身上刚涂过药的伤痕处又泛起了疼。 “姑娘,您终于醒了。” 一个长着讨喜圆脸的年轻宫女站在她床边,抬起手中丝帕,小心地为她擦着脸上的汗,“奴婢名唤春桃,奉太子殿下之命来伺候姑娘。” 陈萤刚从噩梦中惊醒,这会子还没有缓过来,盯着人看了半晌。 春桃见陈萤沉默着不吭声,又朝她笑了笑,露出脸颊两边的小酒窝,“太子殿下已经将姑娘抬为侍妾,吩咐了奴婢以后伺候您,主子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和奴婢说。” 陈萤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位分。 虽然只是个最低等的侍妾,但好歹也是主子了。 她顿了顿,又试探着问,“赖公公呢?” 赖公公就是先前负责安顿她的内侍,春桃听她问起,脸上甜美的笑容不减,愉快地答道: “殿下说了,赖公公对姑娘您不敬,已经被殿下砍了手,拔了舌头,拉出去发落了。” 陈萤心里有些意外,她也知道赖公公是服侍过皇后的老人,仗着有资历才敢在她面前拿腔作调,所以见了太子都没敢明着告状。 却没想到,太子竟然为她处置了赖公公。 而且手段这样狠厉,半点都没留情。 春桃接着道: “殿下还派了侍卫在锦绣阁守夜,姑娘可以放心了。” 陈萤听到太子安排得这么细致,心里生出一点点欢喜。 并不是她天真,以为这么轻易就能得到太子的宠爱,以后就能坐享荣华富贵了。 只是觉得太子愿意对她三分用心,她未来的日子就有指望。 可接下来连着好几日,陈萤都没能见到太子一面。 她向春桃打听,春桃答道: “这几日殿下忙于政务,再加上大婚的日子快到了,殿下一直没到内院来。” 三日后,终于到了太子大婚的日子。 从陈国公府到东宫的路上铺满了十里红妆,陈月如风光大嫁,单是嫁妆就装满了几十辆马车,轰动了整座京城。 当夜,喜庆的歌舞声传进寂寥的锦绣阁。 陈萤对着烛火绣花,红锦布上双宿双飞的鸳鸯被她的巧手绣得栩栩如生,她心里却泛着苦涩。 今晚是太子和她嫡姐的洞房花烛夜,可她却要独守空闺。 谁让嫡姐贵为太子妃,而她只是连品阶都不配有,半奴半主的侍妾。 这条路不是她自己选的,可既然走在了上面,她也只能咬牙好好走下去。 又过了许久,外面的歌舞声终于消失在了夜色中,陈萤也有了些许困意,放下手里的绣品,吩咐春桃熄了灯。 她刚爬到床上,就听见外面响起的脚步声。 然后是春桃惊讶的声音,“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太子穿着大红的喜服,他刚喝过合欢酒,一张俊颜却冷得像冰。 他站在院门处,看着陈萤披了件衣服匆匆迎过来。 陈萤走到他身前刚要跪下见礼,却被他用力攥住手腕,“别动。” 他没有收敛力气,陈萤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也不敢喊疼,只是柔声道: “今夜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奴婢恭贺殿下。” 她没有问太子为何要抛下新娘子来锦绣阁,清媚动人的脸上只有看见他的欢喜。 好像只要他愿意来看她,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喜事。 见到她这般模样,太子心里一片复杂的滋味。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又去钳住她的脖子,让她抬起头好好地看着他的眼睛。 陈萤的眸子里仿佛泛着星光,把他的面容映得朦胧又好看。 “殿下……” 她刚轻唤了一声,下一瞬就被太子搂入了怀里。 陈萤身子娇小纤弱,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胸膛,隔着几层衣物,她能感到他的身体在发烫。 呼吸之间都是合欢酒的味道,她羞红了耳朵,低声道,“殿下,您喝多了。” 太子无言地抱了陈萤许久,然后牵着她进了锦绣阁。 和太子妃的新婚之夜,他睡在了陈萤的床上。 但他没有借着酒劲儿要了陈萤的身子,只是把她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般静静躺到了天亮。 陈萤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喝醉了的他和平时很不一样,忽然展露的温柔让她感到惶恐。 等到次日她醒来时,才发现身边是空的。 她以为太子已经离开了,抬头时却发现他就坐在床边,正在垂眸端凝着她的脸。 陈萤脸上微红,只觉得他的眼神说不出的深情。 太子很快就收敛了这份深情,神色又变得淡然。 “殿下,让奴妾伺候您更衣吧。” 陈萤刚要走过去,却听他淡淡道:“不必,坐。” 她愣了一下,看见他抬手一指梳妆台,才明白他是要她坐在那里。 陈萤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走过去坐下。 然后,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太子也坐到了她身边,与她一同对着铜镜。 镜子里映出她和太子的面容,一个清艳娇媚,一个俊美矜贵,都是眉目如画,仿若绝配。 陈萤的心砰砰跳着,她感受到太子握住了她的右手。 他手心微冷,可相碰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却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太子看着镜子里的她,嘴角含着浅淡笑意,缓缓握着她的手去取妆奁盒里的眉笔。 “殿下……” 陈萤娇怯的,柔唤了一声。 她不明白,为何原本还瞧不起她,说她放浪轻贱只配做个侍妾的男人,怎么忽然就待她这般温柔了。 难道是他醉酒那一夜看见了她身上的伤,觉得她可怜,才转变了态度吗? 陈萤不敢细想,她怕她会自作多情。 太子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道: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你有双含烟眼,自然也要配上远黛眉了。” 他握着她的手,动作轻柔,为她一笔笔画出远黛眉。 陈萤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看着高冷强势,好像只有万里江山才入得了眼的男人,居然也会做这么细致的事情,给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画眉。 她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滋味,又忍不住去想,殿下画得这么好,以前定是给别的女子画过吧? 那个让他愿意为她拿起眉笔的女子是谁? 陈萤不再想下去了。 既然已经入了东宫为人妾室,她就知道她这辈子都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无关。 那些小女儿家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就应该放下了,不然只会害了她自己。 “殿下赐奴妾远黛眉,奴妾好生欢喜。” 陈萤娇媚地笑着,顺势靠在太子怀里。 青葱一样细嫩水灵的手指,妖娆地缠上男人的身子。 太子的眸光一沉,他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 这一大清晨的,体内本就躁动,又哪里经得住怀里的尤物这样撩拨。 第7章 宠妾灭妻 最后,陈萤躺在梳妆台上,衣裳大敞。 那只眉笔在她白皙的身上也画出了远山如黛的美景,盖住了那些伤痕。 “今晚我要去太子妃那里用膳,你也一起过去。” 太子说完这句话,并未解释什么就走了。 陈萤让春桃烧了水,她把身子泡进浴桶里擦洗时,还在想着太子到底是什么用意。 …… 太子在锦绣阁抱着陈萤的这一夜,陈月如独守在喜床上整整一晚。 她始终没睡,却一直没等来新郎。 第二日她从陪嫁的丫鬟口中得知,太子昨夜居然去了陈萤那里。 她心里痛得险些昏死过去,却凭着一口怒气强撑着,吩咐已经晋升为女官的陪嫁丫鬟凝玉: “你立刻去国公府把母亲请来,就说本妃有事与她商议。” 陈国公夫人李娩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往东宫。 她的马车在东宫门口被侍卫拦下,听到车上坐的是太子妃的母亲,侍卫连忙放行。 李娩到了女儿住的承恩殿,刚一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 她急忙走进寝室,就见一地狼藉,陈月如红着眼睛正在摔东西,姣好的容颜都扭曲狰狞了。 陈月如一见了她就扑进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娘,太子在新婚夜扔下我去了陈萤的床上,女儿心里好疼。” 闻言,李娩愣怔了一瞬,随后也是咬牙切齿。 但如今太子大权在握,不过弱冠之年就能震慑宗室为世家众臣所惧,皇上身体又不好,怕是没过几年就会轮到新帝登基。 只要不出意外,太子就是下一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他早就对太后强行赐婚的事心中不满,若是她们这时候与他争论,定会闹得很难看。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女儿抢在东宫所有女人之前生下嫡长子,巩固正妃的地位。 “这时候你更要在殿下面前做好贤惠大度的正妃。 你越是与陈萤那只会以色侍人的贱货形成对比,殿下越会高看你。” 陈月如听了母亲的话,眼眸里一阵冷光闪烁。 她理智上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但又实在受不得这个气,心里还是想找人去弄臣萤。 但现在太子派侍卫守着锦绣阁,实在不好下手。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 “太子殿下驾到!” 母女俩连忙迎出殿外,陈月如本来是满脸笑意,却在看清太子身后披着黑狐大氅的陈萤时,眸光猛地沉下。 这贱人居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是来炫耀自己得宠的吗? 她目不斜视只望向太子,想当太子边上的陈萤不存在。 可陈萤小鸟依人般紧挨在太子,用无辜神色面对她的模样,实在太过刺眼。 想到殿下在新婚夜扔下她,就是睡在了这个贱人的床上,她这心里就难受得慌。 国公夫人李娩看到太子身旁的陈萤,倒是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看你气色红润,应该是在东宫过得不错。” 见她表现得真像是关心女儿的慈母一样,陈萤却感觉好像有脏东西掉进了自己眼睛里。 但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当然没有资格无视国公夫人。 陈萤恭敬地福身:“多谢夫人关心。” 李娩却不肯就这么放过陈萤。 既然今夜太子带着这贱人来了,那她也不会错过这个白白送上门的好机会。 有些话她女儿不便说,她这当嫡母的却可以名正言顺地说出来。 李娩忽然就收起了笑容,神色陡然变得严厉: “虽说你只是侍妾,但能在殿下身边服侍就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绝不能再像在国公府时那样随心所欲,不守规矩本分。” 陈萤垂首听着嫡母的教训,姿态谦恭,好像她真是国公夫人嘴里那个肆意妄为,给陈家丢尽脸面的愚蠢庶女。 裴玄见陈萤在李娩面前这般卑微,又想到她藏在衣裳下的一身伤痕,眸光微冷。 李娩还在自顾自道: “萤儿啊,你身上有太多从烟花柳巷里带来的恶习,以前在府中的时候,我这当嫡母的还能替你遮掩三分。现在你进了东宫,若是冒犯了太子殿下,你嫡姐可也护不住你。” 说着,李娩转头看向了陈月如,顿了顿道: “既然你这妹妹举止轻贱,你这做太子妃的就该先把她留在承恩殿,管教好了再把她送到殿下身边。至于太子殿下身边,就先让母亲给你选的那几个家世清白的通房伺候着。” 陈萤听得眼皮直跳,李娩这是以退为进,想把她先诓进承恩殿。 名义上是教规矩,可殿门一关,还不是和她在陈国公府时一样,陈月如想怎么虐待蹂躏她都看心意。 而太子那边有了国公府新送的美人姬妾夜夜笙歌,怕是早就忘了她叫什么。 一旦她被太子忘却,她就是死路一条了。 太子微微挑眉,语意不明:“国公夫人真是思虑周到。” 陈萤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他的语气,忽而大着胆子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扯动,人也往前站了站。 太子有些意外地侧头去看她,这小雀儿一见了嫡母嫡姐就吓得鹌鹑似的,连句话都不敢说,现在居然敢当着太子妃的面来拉扯他? 陈萤抬眼对上他带着审视的目光。 一双水雾缭绕的眼里只有他一人身影,盛满前途未知的惶恐,和对他的深深依赖。 “殿下,奴妾虽身份卑贱,但愿为殿下奉献身心。 若是奴妾有不合心意的地方,打骂杀剐都由殿下做主,只求殿下不要让奴妾从您身边离开——” 说到最后她潸然落泪,屈身跪在太子脚边,臣服地低下头,露出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面还泛着淡淡红痕,是昨夜他钳住她脖子时留下的印记。 太子出神了一瞬,回过神后他正要亲自俯身把陈萤从地上扶起来,却听陈月如迫不及待道: “妹妹,母亲说要教你规矩,是为了让你将来能更好地伺候殿下,你倒说的我们好像要为难你一样。” 说完,陈月如便吩咐女官凝玉:“别让二小姐跪着了,快把她扶起来,先送去侧殿养伤,等伤好了再教规矩。” 凝玉应声做了个手势,一名宫女上前,要直接把陈萤从太子脚边拉开。 啪的一声,一枚玉佩从上掷下,刚好砸在那名宫女的手上。 宫女吃痛地收回手,手背一片青紫,惶然抬头,望见太子冷怒的神色。 太子冷眼望向陈月如,“一个奴才居然敢当着我的面,直接上手拉扯我的侍妾,这就是你身边宫人的规矩?” 陈月如脸色苍白,她没想到太子竟会这般不留情地责问她。 “殿下,是臣妾没管教好宫人,这都是臣妾的错。” 太子冷声道: “既然太子妃知道没管教好宫人,那就先把心思放在管教自己的宫人上。至于陈侍妾,自有东宫的教习姑姑去教她规矩,就不劳太子妃费心了。” 陈月如眼里含泪却不再辩解,低头福身,“是,臣妾遵命。” 转头就看见,太子亲自扶着陈萤从地上起来,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帕子,为陈萤擦净脸上的泪痕。 陈月如眼睁睁地看着,心口像被撕裂了一般痛。 即便太子在新婚夜扔下她去了锦绣阁,她也从未怀疑过,太子心底对她是有情意在的。 可现在,他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抬举陈萤,让一个卑贱的侍妾骑到了她这正妃的脸上。 实在看不下去了,陈月如上前一步,挽住太子的手臂:“臣妾和母亲得知太子要来,早就让宫女准备好了膳食,殿下快到殿里坐。” “不急着用膳。” 太子任由她挽着,却转头看向了陈萤,声音仍旧冷沉: “我今日带着陈侍妾来,本是想给她讨一个交代,却不料被国公夫人和太子妃抢白。听你们说了这么多,我差点把正事都忘了。” 陈月如愣住了。 交代?什么交代? 她什么时候欠过陈萤这种东西了? 第8章 主动献身 太子冷声道:“陈侍妾先前侍寝的时候,我看到她腹部往下被鞭打出的伤痕,询问之下才得知,她是在国公府受的鞭打。” 陈月如眼底闪过一瞬的慌乱,却在太子看来时露出惊愕的表情,捂住嘴一脸心疼道: “怎么还有这种事?本妃竟然一点不知情!” 陈萤冷眼看着陈月如虚假的表演,任由对方走过来拉过她的手:“妹妹,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告诉姐姐?是哪几个刁奴胆敢对你动手,你说出她们的名字,姐姐定让母亲回府后重罚她们!” 闻言,太子也看向了陈萤,淡然道: “既然太子妃问了,你便说出来。” 陈萤顿住了片刻。 前几日太子看到了她身上的伤,只是问她疼不疼,她虽然在他面前落了泪,可他并未追问她是如何受的伤,原以为他只是表面关心,其实根本没把她的难处放在心上。 今日他在她们面前提起此事,已经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可她听得相当清楚,陈月如问的是哪几个刁奴对她动手,太子让她回答的自然也只是刁奴而已。 她心里明白,以她如今在太子心里的分量,还不配让太子为她惩戒太子妃。 陈月如身后是以陈国公府和李家为首的勋爵世家,是宫里的李太后,她一个没有任何依仗的庶女侍妾,有什么资格让他抛下大局,为她出这口气? 所以,她只是乖觉地低着头,把不甘和怨愤都藏尽心底,答道: “回禀太子妃娘娘,带头凌辱奴婢的是管库房的张嬷嬷,还有与她一起打牌的夏婆子、柳婆子,以及她们认的那几个干女儿。” 她说的这几人都是被嫡母重用的亲信,但也确实没有半句谎话,当时还真是她们拿的鞭子。 李娩虽然不情愿,但为了应付过太子,也只能草草点头: “好,母亲回去后会审问她们,若是她们当真做过这种事,我不会放过她们。” 见到嫡母这般轻描淡写的就想将此事揭过,陈萤想到自己所遭受的刻骨痛苦。 当日她可是被拔光了赤裸着身子被众人看光,她的嫡姐还威胁她不磕满一百个响头,就蒙上她的脸,把她扔到闹市的人堆里让她接客。 “像你这样的贱人,卖一次也就只值一文钱。你每卖出去一次,事后就让人在你脸上刻一个贱字,这样才能彰显你的身份,让你牢记你的本分,你觉得怎么样?” 陈萤想到陈月如当时笑着用言语轻贱她的模样,心里的恶气翻涌肆虐,那句指认是嫡姐授意奴才动手的话就在嘴边。 可一阵挣扎后,她终究是忍住了。 却听太子冷声开口: “国公夫人,你家里那几个刁奴太过嚣张,若是不把看过陈侍妾身子的人眼睛挖了,把鞭打她的人都砍了手,这件事怕是没法揭过。” 陈萤的眸光轻轻颤动,禁不住去看太子的眼睛。 她想看看,他那双总是冷若寒星的眼里有没有浮现出片刻情意。 可太子没有看她,他在看陈月如。 陈月如睁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太子不仅为了陈萤身上的伤来质问她和母亲,居然还要插手国公府惩罚家奴的私事。 论身份,陈萤是庶女是侍妾,她是嫡出是正妃。 论情谊,她是太后赐婚他明媒正娶的妻,而陈萤不过是个耍手段才攀上他的贱人。 别说她只是让几个奴才拿着鞭子打了陈萤几下,就是她把陈萤活生生打死,也不值得太子这般兴师动众! 陈月如一颗心恨得都要滴出血来,但还是点了头: “殿下放心,母亲她定会遵旨重罚这些刁奴。” 她并不把奴婢的命放在心上,可那个林嬷嬷以前做过她奶妈,对她来说多少还是不一样的。 太子下令,她又无法求情。 她只能把这笔账算到陈萤头上。 太子动身进殿,陈月如和李娩紧随其后,陈萤没等到太子让她退下的命令,也只能跟着进去。 到了主殿,太子在主位入座,陈月如和李娩坐在他左右,按照东宫的规矩,陈萤身为侍妾只能站着伺候。 太子却对她道:“你身上还带伤,不用站着伺候了。” 陈萤闻言就坐在陈月如边上。 这一顿饭,四人吃得沉默寡言。 陈月如倒是几度想要夹菜给太子,却都被他淡漠地挡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了用膳,陈月如满心想留太子在承恩殿过夜,却见太子起身道:“吴孺人身子不适,我去她那里看看。” 陈月如心里滴了血一样地疼,面上却笑着叮嘱:“夜间风寒,殿下小心着凉。” 她从宫人手里接过斗篷,亲手披在太子身上,眼波流转间柔情似水。 太子走到殿门处,要上车舆前转过身,朝怯怯跟着的陈萤勾了下手指。 陈萤会意地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吴孺人的住所在东宫的西边,与承恩殿相隔甚远,华盖车舆行驶到一半时,陈萤正跪坐在太子腿间,羞红了脸。 她身上的大氅早就跌落在一旁,里边穿着的裙子也早被解开了。 少女的身姿尚未全然长成,却已出落得凹凸有致,像是朵初绽的海棠,清纯柔媚不失风情,令男人看得目不转睛。 太子一手搂着她不堪一握的细腰,也不急着进一步动作,就维持着这个暧昧至极的姿势,时不时揉搓几下她腰间嫩肉,就好像陈萤是他爱不释手的贴身玉佩,可供他随时把玩摩挲。 “刚上车,就用这副眼神看我,在想什么?” 他凑到陈萤颈边,早些时候他留在这儿的红印还未完全褪去,又被他一口含住,牙齿细细磋磨留下咬痕。 陈萤暧昧地环住太子的肩,想着东宫里这么多女人,她若是不把握住每次近身的机会,过不了多久他怕是就会忘了她。 于是她压下心中耻意,主动贴上他的胸膛。 “奴妾想把自己给您。” 她这一动却碰到了自己身上的淤伤,齿间泄出轻微的痛呼。 太子动作轻柔地推开她,看到她脸上流露出困惑中带着惶然的神色时,薄唇勾起,“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不要了你吗?” 陈萤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你受着伤,我疼你。” 太子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最后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将她困在怀里,逼迫她抬着头仰视他,他灼热的鼻息就打在她的脸上,又惹得她一阵止不住的战栗。 这个困着她的男人却有闲心朝她戏谑地挑眉,“我怜惜你,可你一个姑娘家反倒急得很,在马车上就迫不及待了?” 陈萤的脸红得像熟透了,他明明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就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侵略着她身上的每一寸。 她感觉被他看光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她的心。 陈萤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努力做出些勾人的样子,献出美色来取悦他。 只要能勾住他,就算被他认定是轻贱放浪,她也在所不惜。 她颤声道: “奴妾不怕痛。奴妾想伺候殿下,早日成为殿下的女人。” 太子听到她大胆中带着青涩的勾人言语,眸光骤然沉下。 这张脸说着这样的话,竟把他勾得濒临失控。 就在这时,车舆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启禀太子殿下,倚香楼到了,吴娘娘带病在楼前侯驾。” 听到外边有人候着,这下陈萤连耳根都红透了。 不用太子发话,她就极有眼力见地爬到一边,不顾自己半敞的衣衫就半跪在软垫上,温柔细致地为他整理衣襟。 陈萤的温顺乖巧让太子很满意,他竟有些不舍得离开了。 陈萤手脚忙乱地收拾着凌乱衣裙,好不容易系上腰带,一抬头却发现本该离开的太子还在旁边盯着她看。 她的眼里涌出不解和困惑,太子殿下不是该急着下车去见那位生病了还要亲自迎接的吴娘娘吗? 为何还在这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太子眼底燃着情火,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低声问她,“你舍得我走吗?” 第9章 太子的温柔 陈萤愣住,不明白他这么问,是出于什么用意。 她在心里飞快地打了遍腹稿,脸上扬起温顺无害的笑,偏偏那双水光流转的明艳眼眸里又尽显娇媚情态: “奴妾当然舍不得殿下,但是……既然吴娘娘生病了,奴妾若是耍手段勾着殿下不让您去,那奴妾成什么人了?” 话是如此说,但她心里明白,那吴孺人若真是病得厉害,又怎么可能带病迎接? 对方夜里称病,只是勾着太子去倚香楼留宿的借口而已。 但既然太子能为了吴孺人离开承恩殿,应该也是宠爱这位娘娘的,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小侍妾,可不敢与太子的宠妾争宠。 裴玄定睛看了陈萤半晌。 他的眼神既有暗潮涌动的情欲,又仿佛带着审视,好像能一眼看透她内心的想法。 陈萤的脸颊染上红晕,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说了违心话心里有鬼,可这两抹艳红色却让她更勾人。 终于,太子轻笑了一声,对车外的人道:“给吴孺人赐药。就说我今夜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说罢,他捏着陈萤的下巴,眸光幽沉,“不是你这妖精耍手段,是我不舍得你。这么说,你可安心了?” 这一夜,陈萤乘坐太子的车辇回了锦绣阁。 她原以为今夜定会有她人生中的第一场情事,可太子先去沐浴后,回来了却只是让她侧躺在他对面,静静看着她的脸。 他眸光深处似乎有情意在翻涌,陈萤还没看真切,就被他搂进了怀里。 白日里贵不可攀的男人俯下身,居然用情事上的手段,霸道又温柔…… 第二日陈萤醒来时,太子已经离去。 春桃伺候她更衣,微笑着说,“殿下走的时候特地不让奴婢惊扰了姑娘,说是要您多睡一会儿。” 陈萤想到昨晚的疯狂,脸上一红。 但太子在快进行到最后一步时,还是强压着情欲放开了她。 她知道,是她下身的伤让他下不去手。 而他对她的这份怜惜,她内心很有感触。 就好像他真的在乎她疼不疼,而不是只把她当成一个抒解情欲的玩物。 春桃脱去她身上的里衣,也瞧见了她身上淤痕,手中的动作又轻柔了三分,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姑娘在国公府受苦了。” 陈萤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并未借此机会向春桃诉苦。 春桃虽然是太子派来伺候她的,名义上算作是她的宫女,可她不知春桃的底细,也不知春桃真实的性子是不是这张讨喜的圆脸一样善良可亲。 她心里并不信任春桃,也不便把提防表现出来,在春桃提出帮她上药时欣然应允。 “姑娘,您躺下,让奴婢伺候您。” 春桃扶着陈萤,让她侧躺在绣床上,然后取来一盒膏药。 “这是太子殿下赐的雪颜玉体膏,在消除淤青上有奇效。” 陈萤好奇般伸出指尖轻轻抹了些,放在鼻尖嗅了嗅,“好香。” 春桃笑着说: “这里边放了雪山玉莲,还混了雨后昙花露,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本来按规矩说,东宫里五品以下的嫔妾是没有资格使用的,但殿下怜惜姑娘的身子,破例赐了您一盒养伤,殿下对姑娘您真是很用心的。” 闻言,陈萤露出惊喜稀奇的神色,好像这个雪颜玉体膏是她闻所未闻的宝贝,实际上她早就知晓春桃说的那两味药材。 当初未进国公府时,她跟随母亲一起生活,曾拜过一位神医为师。 陈萤的嗅觉是超出常人的敏锐,只要是神医给她闻过一遍的药材,她以后再闻到药味就能分辨无误。 后来神医不知去了何处再也没出现过,但陈萤幼时练就的本事终究是保存了下来。 陈萤假装是贪恋指尖香气又深嗅了几下,确认了这玉体膏里没有害人的东西后,缓缓露出受宠若惊的笑意。 她脸颊微红的娇艳模样让同为女子的春桃看了都心神微荡。 “姑娘,殿下如今对您是十分怜惜的,但这东宫后院里的事,有很多还是太子妃娘娘说了算的。” 春桃怕弄疼她,为她伤口涂药的动作极其轻柔,“按照规矩,每日早晨上至侧妃下至侍妾,所有东宫嫔妾都要到承恩殿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陈萤一点就透,春桃这是在提醒她千万不要让陈月如抓到把柄。 不然陈月如就能以她对正妃不敬的罪名,名正言顺地惩戒她。 “殿下说要等您身上的伤好了,再请教习嬷嬷来教您规矩。但殿下并没说您养伤这段期间可以不去承恩殿。刚才承恩殿的宫女来过,给您送了衣裳首饰,说是太子妃娘娘的恩赐,让您穿着去承恩殿请安呢。” 春桃说这些时神色难掩担忧,顿了顿后迟疑道,“要不您先装病,装得厉害些,奴婢替您去求殿下,让您不去给娘娘请安。” 陈萤摇头,“不,我去。” 她知道陈月如刚在太子那受了气,明日一早定会想方设法刁难她,所谓的请安就是场鸿门宴,可她还是要去。 有品阶的宫妃尚且要起个大早去承恩殿给太子妃请安,她一个小小侍妾刚进东宫却称病不去—— 陈月如会怎么说她?其他的嫔妾又会怎么看她? 更别说陈月如还大气地赏赐了她衣物首饰,她要不给太子妃娘娘面子,这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春桃叹了口气,“也对,这都是躲不过去的。” 她替陈萤担心了片刻,又很快打起精神来: “不过姑娘您也别太紧张了,按规矩,没有品阶的侍妾只要在殿外跪拜请安即可,只要不进殿,就不会和太子妃娘娘照面。” 陈萤却想,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她想了想吩咐道,“劳烦春桃姑娘把太子妃赏赐的东西取来。” 春桃很快就把东西取来,陈萤看清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春桃不解地问,“姑娘,可是这衣物首饰有什么不妥吗?” 她也怀疑过太子妃特意赏赐,就是想让陈萤穿着不合身份的衣物在众人面前出丑。 但她细看了这些东西,实在看不出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那条罗裙用的是尚衣局给东宫新送来的缎料,不算贵重华丽,但也算质地厚密绣面光滑,颜色是黛青,谈不上鲜亮,却很是清新。 以春桃的眼光来看,陈萤生得清媚娇艳,淡妆浓抹总相宜,配这样淡些的颜色肯定也是好看的,又淡雅又低调安分。 陈萤没有说什么,她走过去,抬手抚过罗裙上的刺绣,缓缓垂下眼眸。 这上面绣的花草是墨兰,她母亲在青楼时的花名,就叫墨兰。 陈月如绝对是故意的,用一件衣裳提醒她,她不过是个生来下贱的娼妓之女,根本没资格在东宫争宠。 第10章 给太子妃请安 陈萤换上罗裙,让春桃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从太子妃送的首饰里挑了支最朴素寡淡的玉簪往鬓上一别,随手拿胭脂在颊边点了点。 然后就带上春桃动身了。 五品以上的嫔妾出行可以坐车,陈萤这样的侍妾只能走去承恩殿。 锦绣阁是给侍妾和低品嫔妾住的地方,因此在东宫的最边上,从这里徒步走到承恩殿就要花上半个时辰,等陈萤到承恩殿时,已经有几辆小车停在殿门前了。 两名华服女子正在一处说话,瞧见陈萤和春桃走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声。 陈萤在她们身前停下,低眉顺眼地半跪行礼:“奴妾陈萤给两位娘娘请安。” 来的路上她就和春桃打听清楚了,太子在皇室子弟中不算好色,东宫里的女人不多,而且都是在选正妃中落选的贵女,背后的娘家不是为太子效力的党羽,就是门阀高贵的世家。 像她这样单纯因为姿色被太子看中充进东宫的反倒是异类。 因为太子和太子妃刚刚大婚,其他的贵女都暂时一并被封为五品孺人。 现在她给请安的两位,左边的赵孺人有个当骠骑大将军的父亲,家中几位兄长也军功赫赫,是心高气傲的将门虎女。 东宫众人都知道,她眼里盯着的是侧妃之位,太子用得上她父兄,也早晚要把她的位份提上去。 赵孺人笑着问身旁的人: “这个太子殿下新收的侍妾怎么和太子妃娘娘一个姓?” 右边的徐孺人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娘家和皇后沾亲带故,算得上是皇后的人,因此也有几分底气,不怕在太子妃门前嚼舌根: “听说她是太子妃娘娘的庶妹,就因为她,太子妃的母亲昨夜都来东宫了,不知和太子妃娘娘夜谈了什么。” 赵孺人笑得更大声了: “原来是太子妃的妹妹,那怎么才封了个侍妾呢?怎么说也得像我们一样给个孺人的位份吧。这陈国公府的庶女,就这么不值钱吗?” 徐孺人含蓄地一笑,虽然没有接话,但看向陈萤的眼里也充满蔑视。 殿门在这时敞开,女官凝玉走出来: “太子妃娘娘梳妆好了,请二位娘娘入殿。” 赵孺人一甩衣袖大步进了承恩殿,徐孺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只有陈萤还站在原地。 凝玉看了陈萤一眼,因为有陈月如的吩咐,她讽刺般地一笑:“陈侍妾也进来吧,还傻站着干什么?” 陈萤原以为自己会在殿门前受到刁难,没想到凝玉就这么放她进去了。 她迈开步子,春桃也要跟着,却被凝玉拦在门外: “按照东宫的规矩,侍妾只是半个规矩,没有带宫人到殿内的权力。” 春桃只好留在殿外。 陈萤低头颔首地走进殿内,乖巧站在右边那排姬妾的最末等。 端坐在主位上的陈月如却温柔笑道: “妹妹,快过来。” 陈萤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她这嫡姐私下里对她是凌辱虐待无恶不作,如今当着众嫔妾的面,却在这儿演上姐妹情深了。 陈萤走到陈月如的座前按规矩跪下,陈月如亲自起身扶住她,嘴里嗔怪道: “这般拘束做什么?你是本妃的亲妹妹,太子殿下又这般宠爱你,即便你如今的位分只是个侍妾,姐姐也不会亏待你的。” 陈萤一听就知道,陈月如这是要在众嫔妾面前把她立成靶子打呢。 果然,在场的嫔妾们听到陈萤深受太子宠爱,都是神色不虞。 一个侍妾就敢说受宠,太子妃是不是太不把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正经妾室放在眼里了? 其他人都是在内心腹诽,赵孺人冷笑一声,就直接开口了: “既然太子妃娘娘这么在意姐妹之情,那怎么让自己的妹妹只做了个侍妾呢? 她虽然是庶女,但你们国公府是何等显赫门第,就是庶出怎么说也值个品阶,该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吧?” 眼见太子妃的脸色沉了下来,别人都不敢接话,只有徐孺人微笑道: “赵姐姐,你这么说就是让太子妃娘娘为难了。陈侍妾是在太子妃娘娘大婚之前就进的东宫,这么说来的话,她并不算是陪嫁的滕妾,倒像是……” 她在此处顿住,不再继续说下去。 话里的留白,却让人浮想联翩。 别人都只是在心里想想,赵孺人的性子张扬又有恃无恐,却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倒像是陈国公府在嫡女出嫁前就往殿下身边硬塞了个通房! 但像我们这样的体面人家,除非是嫡女身子不好难以生养,否则是断然不会自己往夫婿身边送人的。太子妃娘娘该不会……” “大胆!” 陈月如被她们这几句话气得站了起来,怒声道: “赵孺人,徐孺人,本妃敬你们也是世家贵女,可你们也不要把话说得太难听了。否则,本妃就要让你们知道,身为妾室却对正妃不敬,该当何罪!” 赵孺人冷笑着不再作声。 她今日是来撺掇拱火的,没想把事情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这个陈萤……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陈萤,心里非常困惑。 生得这般娇媚容颜,又好歹是个庶女,却跑来做区区侍妾,国公府到底在搞什么鬼? 待到散场时,陈月如唯独把排在最末的陈萤叫住,和颜悦色道: “妹妹你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陈萤瞧见了她眼底的恶意,再一看已经围上来的几名宫女,就知道自己又要遭罪了。 此时嫔妾们都已经退了个干净,华贵雍容的大殿上只剩寥寥数人。 除了低头垂首而立的陈萤以外,这里就都是陈月如的人。 陈月如冷冷望向陈萤,眼中透出狠戾: “你这贱人以为耍手段勾引了殿下,就可以和本妃平起平坐了?居然还敢向殿下告状。 今日本妃就让你知道,你这辈子都是被本妃踩在脚下,随意凌辱虐打的贱狗!” 两名宫女快步上前,一人一边按住了陈萤的肩膀。 而后,又有第三名宫女拿着戒尺过来,朝陈萤本就受了伤的膝盖狠狠挥下戒尺。 这把尺子是特制的,打人时不易留痕却极疼,让人有种骨头都要碎裂的痛感。 陈萤紧咬着唇,硬挨了好几下。 那挥尺的宫女估摸着再打下去就该留痕了,朝按着陈萤双肩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她们手上用力把陈萤死死压在地上,逼她摆出匍匐在地的姿势。 又有人一脚踩在她的后脑勺,充满折辱意味地用鞋底把她的头死死压在地上,瞧着就好像是在给陈月如磕头。 第11章 太子殿下来了 陈萤面无表情地受着她们的侮辱,既不挣扎也不呼喊,沉默老实得像个任人操纵的木偶。 陈月如端坐着垂眸欣赏她狼狈的姿态,心里的怒火终于散去了些许。 又有宫女奉了茶,陈月如优雅端着价值千金的青瓷茶盏,细细品味茶香。 凝玉笑了笑对陈月如道: “太子妃娘娘,您要赐给陈侍妾的东西,奴婢已经命人准备好了。” 陈月如这才放下茶盏,微笑道: “让人端上来吧。” 凝玉一挥手,一名内侍端着药走到陈萤身前。 此时,本来凶相毕露的陈月如又忽然换了脸色,嘴角的笑意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 “好妹妹,你虽是下贱的娼妓之女,可也毕竟跟本妃一个姓,如今你有幸进了东宫,本妃总要对你照拂一二,才不算薄待了你。” 陈月如笑吟吟地说着,踩着陈萤脑袋的宫女松开了脚,蹲下身动作粗鲁地把她的下巴高高抬起。 内侍用银勺承了满满一口药,喂到陈萤嘴边。 “我不吃,拿走!” 陈萤的脖子往后缩,试图躲开怼到她嘴边的药勺。 陈月如仍然在笑,语气更加温柔了: “萤儿妹妹,你躲什么?这是本妃特意让人寻来能治骚病的良药。你喝下去,那天生下贱的毛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可要喝得一滴不剩才是。” 陈萤拼命挣扎,她都闻出来了,这里面一股极冲的麝香味。 这种东西若是喝了下去就会废了她的身子,让她再无怀孕的可能,神仙难救。 “放开我,我不喝!” 她不管不顾地竭力挣扎着,那几名宫女险些没按住她。 “今日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陈月如的神色交杂着极端的恨意与畅快,一张端艳的面容扭曲如佛庙壁上的夜叉。 她也不怕陈萤喝了药去找太子告状,因为女子在生育方面的毛病往往都是隐症,她又是花重金去寻来的罕见秘方,到时就是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请来,也只能查出陈萤自己宫寒。 那是陈萤自己命贱福薄没那个荣幸怀上皇嗣,空口无凭的总不能赖上她这个太子妃吧? 再说了,本来就只是个耍手段才嫁进东宫的低贱侍妾,本来就没资格给殿下生孩子的,否则就是脏了皇室的血脉,她这么做可是为殿下着想啊! 陈萤挣动得越是厉害,陈月如就越是慢条斯理,因为她就是喜欢看陈萤痛苦: “好妹妹,你别闹得好像姐姐要害你一样,辜负了我这一片心意。” 就好像陈萤只是被她踩在脚下的一只孱弱小虫。 她不急着踩死它,甚至还享受着慢慢剥夺对方生还希望的过程,这股淋漓的快意终于盖过了她心底对陈萤的妒忌。 直到陈萤挣得太过厉害差点打翻了药碗,陈月如才畅快地说: “够了,直接让她喝下吧。” 得了太子妃的命令,宫女们都不再留力,使劲撬开陈萤的嘴。 端药的内侍干脆撇下了勺子,直接要把一碗药都灌进陈萤的嘴里,却没料到原本已像是力竭的陈萤竟然再一次摆脱了宫女的钳制,下死口咬在了他手上。 内侍猝不及防,手一颤差点撒了药碗。 陈月如沉声:“继续灌药!” 等这贱人喝下了药,再和她算账! 就在这时,却有在殿外值守的宫女慌张跑进来,“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陈月如骤然变色,惊愕地站起。 太子这时应该准备出发去皇宫了,怎么会忽然来到承恩殿? 难道是有人去告状了? 她连忙示意内侍把药端下去,几名宫女手忙脚乱地把陈萤从地上拉起来,就在她要开口警告陈萤不许在殿下面前乱说时,太子已经走进了殿内。 他先是看着殿内围着陈萤的宫女,目光又落在陈萤乱了的鬓发上,微微蹙眉后才望向迎上来的陈月如。 陈月如朝他福身,神色十分正常,温柔地笑着问道,“殿下怎么不去上朝?” 太子没有回答她的话,背过手走到了陈萤身边。 几名宫女跪下,陈萤低头站着,眼角还泛着淡淡泪光,像受到惊吓的小鹿,纤弱的身子一下下地颤着。 太子开口询问,声音微冷: “这是在闹什么?” 第12章 把委屈都说出来,我信你 陈萤抬眸看向陈月如,又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收回视线。 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一看就是受了委屈。 就当太子等着她跪下伸冤时,她却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他下意识地伸手搂住陈萤的身子,瞧她双眼半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像蝶翅一样轻轻颤动着,在她苍白的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衬出了三分病气。 太子伸手去探她手腕,却发现她的脉搏都变得十分微弱。 一个人能装出昏迷的样子,却改变不了自己的脉象。 他看向陈月如,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怒意,“你的宫人刚才到底围着她做了什么,陈侍妾怎么晕过去了?” 陈月如慌忙摇头,“臣妾,臣妾只是让宫女们伺候她脱衣,想看看她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太子微眯起眼。 刚才他进殿那一刻,这些宫女露出的慌乱神色,就足以让他判定陈月如是在撒谎。 他会娶陈月如为正妃本来就是因为太后施压,也早就知道陈月如表里不一,她真实的性子绝不像世人赞誉的那样贤良淑德。 但为了安抚李太后那边的世家势力,只要陈月如不做得太过分,能在明面上尽了太子妃的本分,他都不会去追究她的那点私心。 可这一次,他昨夜刚纳了陈萤为侍妾,她第二日就趁他不在借着嫔妾请安的时机命宫人教训陈萤,还没轻没重地害得陈萤昏迷了过去,他若是不给她点颜色,这东宫的后宅将来怕是永无宁日。 “殿下,臣妾真的没有伤害陈侍妾,臣妾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陈月如声泪俱下,哭得梨花带雨。 她生得虽不如陈萤妩媚,却也称得上十分美丽,平时又是仪态万千,时刻端着优雅姿态,现在忽然流泪露出柔软的一面,其实很动人。 太子搂着怀里柔弱无骨的陈萤,却只觉得她哭得虚伪。 他命人唤来太医,看着陈萤被抬下去妥善医治后,才冷声对晾在一边的陈月如道: “陈侍妾体弱,待她伤养好之前就不要到你这儿来了。” 闻言,陈月如脸色微僵了一瞬,又很快换上关心的模样,“殿下说的是,妹妹的身子确实不适合再来请安了。臣妾这几日多去锦绣阁探望她……” “不必了。” 太子打断她,神色淡漠: “你这段时日就留在承恩殿里,安心准备进宫觐见的事。至于东宫日常的庶务先交给徐孺人去打理,每日嫔妾向你请安的规矩也暂且搁下,免得你再分心。 还有你这些不懂规矩的宫人也都一并在承恩殿禁足,等什么时候你管教好她们了再放她们出去。” 被他抱着的陈萤眼睫颤了颤,嘴角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她这步棋走对了。 太子说完就拂袖离开。 陈月如忍着满心怨恨,仍然亲自把太子送了出去,目送他乘车离开,转过身时,脸上的神色阴郁至极。 “是我小瞧陈萤了,她比我想得有手段。这一次过后,我被禁足在承恩殿,几位孺人却也要靠边站,你且等着看,定是陈萤这贱人最得恩宠。” 凝玉点头,和自家主子同仇敌忾: “要论姿色,就是把出身江南的吴孺人算上,也都比不上陈萤那张狐媚脸。 娘娘别看她们现在都拿陈萤的身份说事,好似是要为陈萤讨公道,但等她们见到陈萤受宠自己却被殿下冷落,她们就会马上换了嘴脸对这贱人群起攻之。 到时就是不用娘娘出手,陈萤的下场也好不了。” 陈月如摇头: “就靠那群蠢货瞎扑腾,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弄不死陈萤。今日又没能让她喝下绝育药,万一她的肚子大起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过两日你让人写一封秘信,把陈萤生母过去的事都写上去,将那些与这贱妇有染的恩客姓甚名谁都写清楚,想办法偷偷送到几位孺人的住处。” 凝玉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自家主子的用心。 “几日后我要带着她们几人进宫觐见,到时若是有人把此事不小心透露给太后娘娘知道,她老人家最重规矩礼教,得知了有个娼妓之女用手段引诱了太子殿下,还能了得?” 陈月如走至殿内案前,左手攥着佛珠,右手握笔为太后抄起佛经。 佛经字字句句让人清心断欲,她心中却暴戾地想着,既然太子要护着陈萤,还因此降罪于她,她不方便亲自下手,那就借刀杀人给陈萤请来三尺白绫。 不,吊死陈萤都是便宜了这贱人,就该赐其杖毙,再把陈萤挫骨扬灰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 太子上朝回来后,直奔锦绣阁而去。 陈萤已经醒了,正由春桃服侍着倚在床头喝药,瞧见他进来,她忙要起身。 “别乱动。” 太子挥退了春桃,坐在床边伸手抚上陈萤苍白的脸。 看到她望着他的那双美目里满是依赖和眷恋,他眸光微沉,“我问过太医了,他说你是身子本就不足,加上受了极大的惊吓才会晕死过去。” 陈萤听他真信了她是受惊晕厥,心里踏实了不少。 今日出发去承恩殿时,她就料到陈月如会对她下狠手。 所以她提前告诉了春桃,若是等到众嫔妾都离殿却不见她出来,就立刻去拦太子的马车。 春桃看着只是个普通宫女,但陈萤观她说话做事的风格,都不像她外表这么简单,倒是个头脑伶俐的聪明人,又是太子派来的,应该不会被陈月如买通,她这才放心让春桃去知会太子。 在承恩殿被教训罚跪的时候,陈萤就趁按着她的宫女不注意,偷着用了当年那名游医教她的点穴秘法,这种法子能在两个时辰之内阻断经络气血运行,脉象自然也随之变得虚弱了,就是为了等到太子来的时候,她的样子能惨烈一些。 但她也没想到陈月如居然一上来就要坏她身子,断绝她未来生育的可能。 那碗药端上来的时候,她也是当真受了惊,若不是太子来得及时,她差一点就挣不过被灌下去了,心里的激动和恐惧不是假的,这也让她后来的晕倒变得更真实,才能骗过太子的眼睛。 太子见她只是低头抹泪,并未向他哭诉什么,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惜,“在我面前不必害怕,你把受的委屈都说出来,我信你。” 陈萤咬着唇,顿了顿才道: “太子妃姐姐只是说了几句重话,告诫奴妾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那几名宫女其实也没对奴妾做什么,只是她们来脱奴妾衣裳的时候,奴妾一下子想到了在国公府当众受辱的经历,心中一时激动,见了殿下才晕了过去。” 她并没有说起那碗药的事,因为她知道陈月如一定已经命人妥善处理掉了,就算她告诉太子,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太子也不会真把陈月如怎么样。 反倒是她自己会被太子怀疑,他先前已经揭穿了她演苦肉计咬舌的事,她不想再让他觉得她是在耍心机趁机污蔑太子妃,利用他的关心为自己报仇。 太子听后眉头紧皱,“真的只是这样?” 陈萤轻轻点头,声音微弱: “奴妾以为,太子妃姐姐并非是为了重演那日在国公府的景象再一次侮辱奴妾,她应该只是好意才查看奴妾身上的伤,一定是奴妾误会了,才让殿下为难。” 她越是这么轻描淡写,太子就越认为她是受了陈月如的恐吓,连半句真话都不敢说。 “以后你只管安心养伤,没我之令,谁也进不了这锦绣阁。” 得了太子这句话,陈萤却没有放心。 第13章 争宠 太子的承诺算是保护,隔绝了那些东宫女人的手段来侵扰她,但也是束缚,是桎梏。 他贵为太子,想要怎样的美人怕是都唾手可得,能垂怜于她已是难得,但位高权重者对女人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她在锦绣阁养伤的时候,他又被别人勾走了呢? 其他嫔妾还有家世可以依傍,不必放下身段用色相争宠,而她陈萤要想在东宫存活,能依靠的就只有眼前男人的宠爱。 一旦失宠,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他看中的就是她这具身子,不如早日献给他,让他尝过一次就食髓知味再难忘怀。 “你好好养伤,若是想要什么就问春桃要,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太子说完就要起身,床上只穿了雪白里衣的少女却怯生生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袖,瞥向他的眼里娇中带怯像带了钩子,要把他的心勾走,“那太子殿下会常来看奴妾吗?奴妾不想离了您。” 这胆大包天的小东西,他都说了要暂时放过她,她却一次次勾引魅惑,诱他沉沦。 太子沉眸看了她片刻,眼神褪去了淡漠和矜持,声音也危险地暗哑: “你身上的伤不疼了?脑袋也不晕了?” “只要殿下在身边,纵使有千万疼痛,奴妾也甘之若饴。” 陈萤眼里水光潋滟,她俯下身来把脸贴在太子的华贵厚重的朝服衣摆,脸上发着烫,轻颤的指尖像柔软却极具韧性的藤丝一般缠绕上他紧系的衣带,轻轻画着圈。 而她嘴里吐出的话轻得像是羽毛,在太子的心头轻轻刮过: “求殿下让奴妾安心。” 太子垂眸望着她娇猫般躬起的身子,眼里明暗摇曳了好一阵,终究是俯身把她拢进怀里。 女子的三千青丝好似墨色的瀑布沿着他的衣摆倾泻而下,又像是水底艳鬼用化出的水草,要把他缠进深不可测的情渊欲海,让他再不见天日。 他低头凑在她耳边,声音仍然平静,却透着克制的疯狂: “这是你自找的,待会儿可别喊疼。” 但他最后的清醒自制,也在陈萤用牙齿咬上他的衣带时化为乌有,只余炽烈的情火不断燃烧。 放下的青纱帐遮挡住了大半日光,也遮掩住了绣床上的春色。 不过一场情事,陈萤却昏昏醒醒了三次,她这才明白太子之前为何说要等她把伤养好,他在床上疯起来时,简直与平日里那个从容淡漠的清贵储君判若两人。 做得最狠的时候,她一度怀疑他是披着人皮的阿修罗,要把她生吞活剥,连骨带肉都吃进去。 一直折腾到午膳过后,太子才餍足地停下。 他看着床上近乎奄奄一息的陈萤,她雪白的身子遍布他留下的情痕,倒是盖住了之前在陈国公府留下的淤青。 她身子底下是一摊落红,这鲜艳的红色意味着她彻底成为了他的女人,从内到外都属于他。 太子勾起唇角,他慢条斯理地穿好朝服,唤春桃进来伺候。 陈萤本是半睡半醒,听到春桃的脚步声后猛地惊醒,红透了脸去拉太子的手,“奴妾,奴妾可以自己擦洗,就不用麻烦春桃姑娘了。” 太子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让宫人看见她欢好后的身子,可她现在这样,一时半会儿怕是都没力气爬起来擦洗。 念在陈萤第一次承欢,他命春桃把水盆端到纱帐外,然后接了沾水的帕子,走进帐内亲自为陈萤擦身。 帐外的春桃都怔住了,这可是殿下第一次破例给嫔妾做事后清洗,由此可见,殿下待她家主子确实有几分不一样。 太子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虽然有意放轻动作,但有几下还是碰得陈萤轻声嘤咛。 她的声音娇软如春水,还有几分女子刚经历过情事的沙哑,差点把他好不容易泄出的火又勾起来。 太子沉了眼眸,低声威胁道: “再敢乱叫,你接下来几日都别想下床了。” 陈萤想到他在床上的疯狂行径,吓得连忙委屈闭嘴,一双水灵灵的媚眼又怕又气地看着他。 太子有些好笑,“事先我可提醒过你了,是你这小妖精自己不知死活偏要勾着我,现在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反倒怨起我来了,嗯?” “奴妾不敢,奴妾只是……” 陈萤其实就是在心里怨他不懂怜香惜玉,可怜她第一次破身就体会了什么叫欲生欲死,而且是死多过生。 但这话她绝不敢说给太子听,只能抓住他为她擦身的片刻温存,试图更近一步,在他心里多留下些与众不同的印象: “奴妾只是忽然想到,奴妾还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名讳。” 眼见太子沉默着没说话,她连忙露出惶恐至极的表情,“奴妾不该打探殿下名讳,是奴妾逾越了,请殿下责罚……” “我单名一个玄字。” 太子忽而开口打断了她,抬起了她的左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你可认识这个字?” “认识的。” 陈萤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是玄鸟腾飞的玄,据说上古到先秦时,玄字也代表着人间最尊贵的颜色,和殿下您的人很配。” 大雍的国姓为裴,那太子的名讳连在一起就是裴玄。 想到她前些年刚被接回国公府的时候,就常听下人们太子长太子短的,直到今日她才得知了这个男人叫什么。 “懂得还不少。” 裴玄觉得陈萤的语气仰慕中带着天真,终于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纯情来,笑了笑道: “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常来看你。” 他走出锦绣阁,随行的内侍青鹤跟上来,低声提醒: “殿下,您还没赐陈侍妾避子汤,可要奴才去办?” 太子的脚步一顿。 他和太子妃还未有嫡出子女,宠幸嫔妾时按惯例是要赐避子汤的,但避子汤的药性属于大寒,对女子的身体本就有伤害,身弱的喝了几次后甚至会终生无孕。 太医给陈萤诊脉后也说她身子虚弱,最近这段时间再经不起伤寒之物入体。 想及此,他眸光微沉,“罢了,你去赐几样药性温和的补品。” 闻言,青鹤很是意外地抬眸看了主子一眼,见裴玄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连忙去照办了。 第14章 当众受辱,充为罪奴 大半个月很快过去,也真像陈月如预料的那般,太子一直以政务繁忙为由拒绝了各位嫔妾或明或暗的讨好邀约,就连在太子大婚前就在东宫待了两年的吴孺人都被冷落了。 嫔妾们私下都打听到,太子这段时日除了在书房和幕僚议事,就是去锦绣阁看望陈侍妾。 赵孺人借着给陈侍妾送药为由,想去敲打这贱人一番。 却在锦绣阁门口被侍卫拦住,说是太子殿下有令,没有他的允许其他人都不能擅进锦绣阁。 这可把她气坏了,这贱人入东宫才几日就独占恩宠,而她贵为将军之女不仅没有侍寝的机会,就是连锦绣阁的门都进不去。 但气归气,她只是打道回府按兵不动。 终于到了入宫觐见的这一日,众嫔妾早早盛装打扮,一齐前往承恩殿。 承恩殿的大门开了,陈月如缓步而出。 她头戴九翚四凤衔珠华冠,身穿红领翟衣,垂着织金云龙绶文大带,身后跟随女官侍从数名,众星捧月,雍容华贵。 站在殿外等候的嫔妾们仰头望着她,原本因她被太子命令闭殿自省的那点轻蔑之情都烟消云散。 不管怎么说,陈月如都是她们之中身世最显赫的贵女,是太子的正妃,东宫里唯一能上皇室玉牒的女人。 而她们心中有再多不甘,如今也只是位居她之下的妾室。 陈月如受了她们的礼,淡然吩咐下去: “动身吧。” 赵孺人眼尖地看到,太子妃最信任的女官凝玉不在她身边。 与此同时,凝玉带着宫人到了锦绣阁,对门口值守的侍卫道: “我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来请陈侍妾进宫觐见,还请各位让行。” 太子早已进宫陪在御前,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带着懿旨来了,他们这些侍卫也不敢拦着,闻言连忙让开。 凝玉带人进了阁内,陈萤正坐在案边读书,看到她们进来目光微沉。 今个儿不是陈月如进宫觐见太后的日子吗,她不陪着陈月如,怎么跑这儿来了? “太后娘娘有旨,请陈侍妾速速更衣,启程进宫。” 闻言,陈萤变了脸色。 她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非常不对劲。 肯定是陈月如私下做了什么安排,要对她不利。 可凝玉根本不给她思虑的余地,亲自上前要给陈萤更衣。 春桃挡在陈萤身前,陈萤也镇定了下来,“让你的人都退下,春桃会伺候我更衣。” 凝玉却冷笑道: “你们的手脚太慢,耽误了觐见的时间可是要被太后娘娘怪罪的。” 她话音落下,跟来的两名宫女已经走进内室翻箱倒柜,把陈月如之前赏的那件黛青色罗裙翻了出来。 忙乱之中,并无人看见陈萤抬起袖子挡住嘴,快速咽下了什么的动作。 凝玉瞧见那条裙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太子妃娘娘说了,这件衣服最衬陈侍妾你的美貌,上边的刺绣更是风雅,就让她们伺候陈侍妾快快换上吧。” 陈萤脸色难看,她想要挣扎,但这次凝玉显然是有备而来,带过来的两名宫女都学过拳脚,没几下就把她制服,而且用的都是巧劲儿,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动粗的痕迹。 春桃想要帮忙,却被凝玉伸手拦住,“这里没你的事。” 闻言,春桃眸光一闪,可爱可亲的圆脸上现出了几分厉色,“凝玉姐姐,你别忘了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你们当着我的面这么欺负我家主子,就不怕我去殿下面前告状?” 陈萤看向春桃,这名宫女才和她认识几天,却能在关键时刻豁出来维护她,无论是奉了太子之命,还是如何,她心里都深受触动。 凝玉看着春桃,轻笑着反问: “我当然不会忘了春桃妹妹的身份,那妹妹你呢,你是不是已经忘了那个与你自幼失散的亲妹妹?” 春桃神色大变,激动地抓住凝玉的胳膊,“你知道阿萝的下落?” 凝玉却只是冷笑: “你的底细我们娘娘都查清楚了,你要是还想见到你妹妹,就给我老实点。” 春桃脸上一阵挣扎,最后颓然地松手,低下头不敢去看被按在案上的主子。 陈萤也不怪春桃袖手旁观,要是她和春桃一样的处境,她也会这么选。 强行被换上罗裙后,陈萤被那两名宫女押上了马车,直接送到了皇宫。 这中途,两人一左一右片刻不离地看着陈萤,她想跳车都找不到机会。 马车在皇宫侧门停下,陈萤被两名宫女捂着嘴拽下了车。 侧门的侍卫和内侍都被太后的人打点好了,对此视若无睹,陈萤就这么被一路从小道拖到长乐宫,然后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陈萤抬头颤抖着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两名宫女根本不屑于回答她。 陈萤顿了顿,又道: “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你们这么对我……”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冷笑打断,陈萤转头望去,瞧见一个上了年纪的长窄脸女官快步走来,一眼看去就知并非善类。 两名宫女见了她连忙福身,“秋澜姑姑。” “不过耍下流手段得了太子殿下几日宠爱,就当真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秋澜姑姑轻蔑地笑着,眼尾炸开的皱纹像是刀凿的一样刻薄,“殿下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怎能轮到你这种贱货来拿捏。太子妃娘娘是新嫁妇收拾不了你,我们太后娘娘可不会惯着你。” 陈萤满脸的惶恐不安,好像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缩在地上发抖。 眼见她这般不经事,秋澜眼里的不屑更重,对陈月如的人道,“就这丫头有什么难对付的?你们先退下吧。” 随即,她唤来一名高大的内侍,直接扯着陈萤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带到正殿。 正殿内,太后和皇后都在,陈月如带领着东宫嫔妾们朝她们见过了礼,太后赐了座,众人刚坐下就听殿外传来喧闹声,随即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女子被推了进来,狼狈不堪地跪坐在地上。 李太后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冷声道: “这就是那个刚进东宫就颇为得宠的陈侍妾?” 陈月如连忙起身,“皇祖母,您没认错。” “虽然只是个侍妾,但也该懂点规矩,怎么这副样子就敢来觐见哀家?”李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冷。 陈萤抬手整理了下鬓发和衣领,沉默着向太后磕头。 这位李太后是她嫡母李娩的娘家姑母,陈月如能当选太子妃也都仰仗李太后出力。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李太后用突如其来的懿旨把她破例召进宫里,然后命宫人在路上为难她,以至于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长乐宫众人面前—— 这些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李太后对她遭遇了什么心知肚明,却在这里装不知情,责怪她殿前失礼。 而她位卑言轻,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所以她干脆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地用力磕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 她这般安静凄楚的模样,反倒让旁人见了都怀疑这件事有隐情。 不声不响之下,竟是隐隐改变了众人的眼光。 李太后眉心一跳,“你自己失礼,还有脸在这儿哭?月如,你是怎么打理东宫后宅的,怎么让太子身边多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东西?” 陈月如本来是站着,闻言干脆跪在了李太后脚边,垂首道: “皇祖母,都是孙媳的错,是孙媳没尽到太子妃的本分,您要罚就罚孙媳吧!” 李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看了她一眼,神色缓了缓: “你也不必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肩上。 哀家这几年虽然虔诚礼佛不再过问外面的事了,但东宫的荒唐事还是传到了哀家耳里。说是这么个狐媚子东西胡闹了几下,太子就罚你闭殿思过,你也算是受了委屈。” 陈月如听了反倒为太子辩解起来,“皇祖母,那件事确实是臣妾的宫人失了分寸,是臣妾没管教好她们才惹得殿下动怒,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李太后苦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心地太善良,手段太软,以至于什么下贱的人都敢爬到你头上了。” 陈萤跪在地上继续磕头,就当没听见李太后的意有所指,任由她和陈月如一起颠倒黑白。 太后说她是下贱东西她也认了,谁让她出身低微,任谁都可以欺凌蹂躏她,就是想要给自己求一条活路,也只能出卖色相取悦男人,解下裙带向上爬。 娘亲死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世道就是人吃人,她不会傻到去向上位者求什么公道。 因为公道和尊严,永远都不是求来的。 她匍匐在地把额头磕到红肿破皮,不是为了向她们摇尾乞怜。 她们绝不会放过她,也不只想要折辱她。 今日,她们要的是她的命。 而她的所作所为,也只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命。 陈萤在心里算着她吃下那枚药丸的时间,到现在也有一个时辰多了。 就在这时,秋澜姑姑捧着一本册子走了上来,双手奉给李太后。 李太后接过,翻开册子看了眼,神色骤变,“你确定这上面所言非虚?” 秋澜双膝跪地,“奴婢看到这东西后,已经派人出宫去核实过了,确实如此,句句属实。” 李太后勃然大怒,把册子递给了边上的孙皇后。 孙皇后方才一直沉默着作壁上观,似乎对事态的发展漠不关心,如今太后递来东西她却不能不看,目光在上面扫了眼后瞬间凝滞,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 她看向跪地不起的陈萤,又看了看同样跪着垂泪的陈月如,却仍旧缄默无言。 李太后看着她,“皇后,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置?” 孙皇后站了起来,温声细语: “此事涉及到陈国公府的家事,儿媳愚笨,还是交给母后定夺吧。” 李太后冷笑: “哀家不关心别人的家事,哀家只关心东宫的声誉。 陈萤,这册子上写着你的生母本名施静姝,是犯官之女罪臣之后,前朝末年被充为官妓入了贱籍,在全京城最大的青楼水月阁当了数年头牌,花名墨兰。 生下你之后,她并未脱离贱籍从良,仍然在水月阁接客,与她有染的男人如过江之鲫。直到六年前她身患重病,陈国公才顾念着往昔情分为她赎身改籍,把你接回国公府,破例认你为庶女。”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赵孺人捂着嘴,好像头一次才听说了这个消息,用手指着地上的陈萤,“你的娘亲居然是娼妓?按照大雍律法,娼妓的子女也要入贱籍,比奴仆更低一等,你这种身份怎配服侍殿下?!” 她这一惊一乍的倒是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在场的大多数嫔妾本就嫉妒陈萤受宠,生怕太子再宠幸下去,会让这小小侍妾第一个怀上孩子,现在见到陈萤的身世被曝光,她们都希望太后能一怒之下把陈萤赶出东宫。 一时之间,附和声此起彼伏。 陈萤却像听不见一样,继续磕她的头。 那虔诚坚定的姿态,就仿佛李太后是高坛上悲天悯人的神佛,只要她坚持拜下去,她一身的罪孽就都能被宽赦。 李太后并不打算做慈悲为怀的菩萨,她冷眼看着陈萤不怒自威: “陈萤,你一个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娼妓之女居然登堂入室,用在烟花柳巷里学来的下流手段魅惑太子,还和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争宠,这是要置皇家的颜面于何地?” 秋澜姑姑在旁边添油加醋,“娘娘,您看她身上那条裙子,上面绣着的不就是墨兰?她这是从她的娼妇娘那儿学来了一身好本事,打定了主意要祸乱东宫啊!” 陈萤这才停下,抬头望向李太后。 此时,她鬓发尽散,额头破皮流血,那抹鲜艳的红往下流淌过她苍白的面容,如同神来之笔将她的艳色勾描得愈发刺眼。 “禀太后娘娘,奴妾确为娼妓之女,但奴妾并未用下流手段魅惑太子殿下,自知身份卑贱也不敢和太子妃娘娘争宠,自从入了东宫后就恪守本分,绝无不轨之心。” 她口齿清晰,字字清脆如玉,在大殿上回荡,“奴妾一心一意侍奉太子,不为位份品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留在殿下身边,就是太后娘娘将奴妾贬为奴婢,奴妾也甘愿,还望娘娘成全!” 李太后没想到,这个刚才还胆怯至极的小小侍妾,这开口说起话来倒是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竟没有半分扭捏的小家子气,倒是令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可就是这样,她更觉得此女不能留。 李太后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深知就是玩物也有高下之分。 若是一个只有姿色的蠢货还好,太子不缺美色,最多用她一阵后也就腻了。 但若是兼具了美貌、头脑和魄力,这玩物就成妖精了,稍微给点机会,将来就必定要祸害一方,也怪不得太子妃如临大敌,求着她出面镇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求哀家成全?今日太子不在,哀家这个皇祖母就替他做主了。” 李太后低嗤了声,眉眼间满是轻慢之色,一句话就要给陈萤的命运盖棺定论: “来人,把陈萤拖下去,赐杖责五十,而后送到浣衣局充为罪奴,永世不赦。” 听到太后下令,陈月如的嘴角隐秘地扬起。 杖责五十,即便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都受不得,更别说是陈萤这样的柔弱女子。 五十杖后,她必定皮开肉绽,这一身媚骨怕是都要被打碎了。 就是侥幸不死,她今后也是个废人,姿色尽失,肩不能提手不能拎的,被送到浣衣局后肯定扛不住日夜劳累,最多也就苟延残喘个几日,也就要香消玉殒了。 她想到陈萤被按着受刑的凄惨模样,心里这叫一个快意。 这贱货敢来勾她的夫君,就该是这下场。 第15章 我怀孕了 “皇祖母,虽然陈侍妾的行为有不端正的地方,但也是臣妾没管教好她,她也是可怜人,求您饶过她吧!” 陈月如嘴上求情,心中却满怀期待。 她等着陈萤惶恐地开口求饶,等着看秋澜姑姑带人堵住陈萤的嘴,像拖物件一样把陈萤拖出去,到时她再假意怜悯地掉几滴泪,还能在人前坐实了她善良大度的性子。 以后就算太子动怒过问起今日的事,她也能把自己摘个干净,任何人都抓不到她的把柄。 就在她得意至极时,陈萤忽然低头呕了起来。 “你这贱人,居然敢把污秽之物吐在太后娘娘的殿上!” 秋澜姑姑立刻冲过去,抓起陈萤的头发就要扇她耳光,却被陈萤一句话震住: “别碰我,我怀孕了!” 不只是秋澜,殿上所有人都惊住了。 陈月如花容失色,惊声道,“不,这不可能!太子也就宠幸了你几次,你怎么可能就怀上了……” 这话脱口而出,众人都望向她,她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臊得满脸通红,却又覆水难收。 原本沉默不语的孙皇后忽而开口: “若是侍寝了好几次又没喝避子汤,那确实可能怀上。” 她转过头看向陈月如: “你是太子妃,应该知道陈侍妾在侍寝后是否用过避子汤。” 陈月如咬着唇,半晌才勉强出声: “儿媳前几日一直在闭殿思过,并未打听这些事。” 孙皇后笑了笑,“东宫嫔妾每次侍寝后用避子汤是要留有记录的,太子妃进宫觐见前应该过目了吧?若是记录上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说着,她起身对李太后道,“母后,若是陈侍妾真怀有身孕,这就是玄儿的第一个孩子。” 李太后压抑着怒气: “她这种身份根本不配怀上皇嗣,太子也真是胡闹,事后居然不赐避子汤!” 孙皇后低声,“母后,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凡是怀有皇嗣的女子不论出身都要善待。” 因为大雍皇朝的子嗣运向来坎坷,所以这个规矩还有后半部分,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加害怀有皇嗣的女子,都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虽然后宫斗争严酷,仍然时不时有女子找不出缘由的流产,但残害皇嗣是绝不能摆在明面上做的事,即便贵为太后也不能例外。 李太后脸色阴得仿佛能滴下水来,秋澜姑姑眼见主子不悦,眸光一转后质问陈萤: “既然你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为何我带你来见太后娘娘之前不说?” 陈萤抬眸,平静地答话: “秋澜姑姑只是带奴妾觐见太后娘娘,奴妾没有理由先向姑姑提起此事,不然倒像是要凭这肚子里的孩子邀功了。” 秋澜被她噎得恼火,“你……你又是如何得知你怀孕了的?莫非是东宫的医官给你诊出了喜脉?到底是哪一位?你说出名字来,我这就替太后娘娘把人请来!” 众人都屏息听着,陈萤淡然微笑: “何必这么麻烦,秋澜姑姑既然怀疑奴妾是在说谎,直接请太后娘娘信任的宫中医官来给奴妾诊脉就是了。” 李太后原本还有几分笃定,认为是陈萤联合了相熟的东宫医官想做局骗人。 她本就想好了一定要请自己信任的医官诊脉,结果却被陈萤主动说出来,这倒让她惊疑不定了起来。 陈月如也是一样的想法,她哪里还跪得住,也顾不上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陈萤的肚子瞧。 这贱人真就有这么大的福气,这么快就怀上了? 孙皇后看到陈月如脸上一闪而过的厉色,嘴角却微扬起温厚的笑意,今日头一次越过李太后做了主: “那就去请张老医官来,是不是喜脉,他一诊就知道了。” 这十年来,张老医官每日都给太后请平安脉,一次都没出过错,因此还得了太后不少赏赐,他的嫡孙还娶了太后的贴身女官。 孙皇后说要请他来,李太后当然没意见。 张医官很快就被带进了殿内,秋澜姑姑派人竖起了一排屏风,又叫宫人搬来桌椅,让陈萤坐下后把手腕平放在桌面上。 随即在陈萤腕子上系好丝线,另一端伸到屏风外由张老医官牵着,一众宫眷都在陈萤身后,心急如焚地等待结果。 陈萤垂着眼眸,看着手腕上的细线轻轻颤动,面色沉静如水。 她心里却不像面上这么坦然,因为她肚子里根本没有孩子,只是像上次在承恩殿一样用手段改变了脉象。 这种手法本是岭南隐医世家的不传之秘,精通此术能以假乱真骗过鬼神,但她只学得了三分皮毛,也摸不透这一手能否糊弄过太后御用的医官。 这步棋走得十分凶险,一旦被揭穿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若不是被陈月如逼到了绝路,她也不会铤而走险。 一炷香都快燃尽,张老医官始终没有开口。 陈月如都等不及了,假装关心地问: “可是出了什么差池?” 陈萤的一颗心也快提到了嘴边,她背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把身上衣料都打湿了些许,缩在裙子里的腿脚止不住地发颤,慌得头晕眼花,快要力竭。 可越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她心里越是发起了狠,凭着一腔孤勇强迫自己在众人能看到的地方保持冷静,那张苍白的巴掌印上却不露分毫怯意,神色坦荡得就好像她肚子里当真有皇嗣。 “老医官,您可诊出来了,她到底怀没怀?” 这次连秋澜姑姑都忍不住催促了。 张老医官摸了把花白的山羊胡,终于答道: “诊出来了。”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往下说,他却不说了,反而是问起了陈萤,“您这两日可是变得嗜睡,用膳时对自己往日好吃的食物忽然感到恶心,时不时口酸干呕?” 陈萤知道老医官问的都是女子初孕的症状,甭管他是不是查出了猫腻,她都必须先应下来: “是,这些我都有。还有我的月事,本来一贯准时,到了该来的日子却也推迟了,而且莫名其妙就开始腰酸。” 陈月如听着心里那叫一个煎熬,生怕她说得都是真的,脸上却和颜悦色: “陈侍妾,本妃相信你不会说谎,但有这些症状也不意味着就一定怀孕了。你才进东宫短短二十多日,据本妃所知,女子的喜脉是要到怀孕头一个月才能诊出来的,哪里就有这么快了?” 秋澜姑姑也跟着点头,“那是,宫里头这么多娘娘怀孕生子,哪个不都是怀了一个多月才诊出喜脉的,就你陈侍妾厉害,肚子是吹气的,这么快就吹起来了?” 陈萤也不管她说得难听,只是安静坐着让医官诊脉,倒是孙皇后淡淡道: “太子妃和秋澜姑姑这就有所不知了,每个女子的体质不同,现出孕相的时日早晚也不同,再说了,就是医官诊脉的水准也有高下之分。所谓的一个多月才能出喜脉,也并非是定论。” 陈月如垂首福身,嘴里说着是儿媳孤陋寡闻了,心里却是又气又恨。 恨她这婆母一直看不惯她,以前偏心徐孺人就罢了,现在宁愿承认一个娼妓之女怀了身孕也要打压她。 秋澜姑姑虽然是太后身边得脸的老人,却也不敢与皇后顶嘴,只能讪笑着去看李太后的脸色。 李太后沉声问道: “张医官,给哀家个准信。” 第16章 确实是喜脉 张医官终于撇下丝线,在屏风外站起了身,朝着太后所在的位置拜了拜,语气笃定: “回禀太后娘娘,这位主子的脉象虽然有些微弱,但确实是喜脉。” 闻言,陈萤的耳朵轰鸣了一阵,脑海里一片空白。 重新能听见声音的那一刻,然后她紧绷的身子猛地放松下来,提起的心也重重跌了回去。 眼下这一关,她有惊无险地过了。 满身大汗淋漓,她脸上却浮现出喜悦的笑意,却是给别人看的,心里仍然不安,她为了活命扯了个天大的谎,将来还不知要用什么来圆。 陈月如差点跌坐在地上,还是身旁的吴孺人扶了她一把。 她看着陈萤,气到视线都变得模糊,万万没想到她精心安排的一出大戏,唱到最后却是这个结果。 怪不得世人都说,命贱的往往也命硬,她要陈萤死本该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可三番两次下了死手,对方却仍然活着,还越活越好,一点点地跳出她的掌控…… 上天真是不开眼啊! “这么说,居然是真的有孕了。” 李太后低语了句,而后面露倦色,“哀家乏了,要回寝宫歇息了。皇后,剩下的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秋澜姑姑连忙过去搀扶着,孙皇后恭送太后离去,回来后询问张医官,陈萤脉象微弱是什么原因。 张医官不假思索地答道: “要么她天生体弱,要么是她多年来时常受伤,吃的膳食也不够营养的缘故。” 听到这话,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赵孺人望向陈月如,趁机就踩她一脚: “陈侍妾未出阁前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庶妹,就算她母亲身份不高,但既然陈国公府认了她这庶女,就不该薄待了她,怎么还能让她常年受伤,连吃都吃不饱呢?” 陈月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那叫一个难看,她沉声道: “赵孺人这是什么意思,本妃可没有薄待过家中姊妹!” 赵孺人可不怕她,“娘娘误会了,妹妹可没这意思,只是觉得奇怪。那按娘娘您这么说,那不是您薄待的,就是国公夫人薄待的了?” “你……”陈月如气得打人的心都有了,但当着皇后的面却只能收敛。 陈萤在这时咳嗽了两声,低着头柔弱道: “这不怪太子妃娘娘,嫡母也并未亏待过奴妾。要怪就怪奴妾出身低微,陈国公府能给奴妾一口饭吃,不让奴妾饿死在那烟花柳巷之地已是开恩,奴妾终生感恩戴德,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她这话说的,看似是在为陈月如解释,实际上却像是几个大耳光扇在了陈月如的脸上。 陈月如心里好不容易压下的火,被这热油一浇又轰轰烈烈地燃了起来。 “都是亲姐妹,说这些做什么?你天生体弱,这些年本妃和母亲也没少寻好药来给你滋补,现在怀了孕,回东宫后可要好好养着。” 说到最后,她看了眼陈萤的肚子,恨不得直接拿把刀捅进去,脸上却硬挤出温柔关切的笑容。 陈萤虽然不怕,但头皮也有点发麻,这笑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可真渗人! 孙皇后正向张医官询问了给陈萤调理身子,还有周全的安胎办法,这时外头有宫女通传: “太子殿下驾到。” 孙皇后叹道,“玄儿,你可算来了。” 裴玄匆匆走进长乐宫内殿,向孙皇后见过礼,他无视了站在前边朝他行礼的陈月如,快步走到陈萤身边。 瞧见她凄然狼狈的模样,他微蹙着俊眉,抬手轻碰了下她额上磕头磕出的红印,听到她轻声抽气后猛地把手放下,冷沉的目光扫过一众嫔妾。 “是谁把陈侍妾母亲的事透露给了皇祖母?” 在场的嫔妾都噤若寒蝉,被他冷厉的眼神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最后看向了陈月如。 陈月如也愣怔地看着他,大婚后这些时日,裴玄虽然也对她有过冷脸,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她。 就连上次命她闭殿自省,他都没这样过。 她伤心欲绝,双眼蒙上雾气,想到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拼命要忍住,却终究是失了态,眼泪像断了弦一样往下流,眼睛都哭红了。 “殿下看着臣妾是什么意思?莫非您当真怀疑,是臣妾告发了此事,要对自己的亲妹妹不利?” 她哽咽着,一遍遍地问: “在殿下心里,臣妾就是这么恶毒的人吗?殿下既然已经得知了发生在长乐宫的事,那方才在大殿上臣妾跪地向皇祖母求情,您就没听说吗?” 裴玄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的正妃当众这么朝他痛哭,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又是太后选中的人,他终究要给她面子,只好先安抚了陈月如,让宫人扶她下去歇着。 陈月如也知道,再哭下去只会惹太子厌烦。 走过陈萤身边时,她忍不住还是转头看了陈萤一眼。 恰好陈萤也在看她,那双不论悲喜都春情潋滟的眼里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就像是被朝霞熏过的桃花瓣落在美人面上,灼灼风华,怎一个艳字了得。 这般美丽,又这般得意,美艳得像冒着寒气的宝剑,不过一眨眼就把陈月如的心窝剐成千万片。 她杀不死她,她反倒来刺她。 陈月如心里流着血,就这么咬牙走到殿外时,听见裴玄震慑众嫔的话语传来: “陈侍妾的母亲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做了我的女人,又怀了皇嗣。 既已有身孕,那再做侍妾就不合适了,先抬为七品宝林。待她诞下皇嗣,再徇例往上抬。” 第17章 要瞒他多久? 陈萤坐着裴玄的车撵一起回东宫。 裴玄拿了药亲手给她额头的红痕抹上,而后用帕子连指缝也细细擦过,才去抚摸她的肚子,眼里弥漫着淡淡的柔情: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定要好好养育,不能出任何差池。” 闻言,陈萤的心砰砰地跳。 她看着裴玄脸上隐约露出的期待之色,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他发现她是假孕,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会是怎样反应。 “在想什么?” 裴玄轻搂着她的腰,察觉到她有几分心不在焉,低声哄道: “莫不是在担心你额头上的伤?放心吧,东宫的伤药是最好的,不出三日就能抹好。” 陈萤回过神来,轻轻摇头: “不是的,奴妾——” 她这称呼一出口就瞥见了裴玄眉宇间略显不满的神色,这才想起她已经被封为七品宝林了。 虽然宝林也只是东宫嫔妾里的末品,却是有封号的正经妾室,不再是半奴半主的玩意儿了。 “嫔妾是在想,殿下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她笑意柔媚地改了称呼,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淡香。 裴玄垂眸看了她眼,而后倒像是认真思索了一阵,“若是女儿,肯定和你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虽说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倒希望陈萤生的是女儿,因为在这东宫里,即便有他护着,以她这样的身份,是女儿才能留在她身边抚养,更容易平安顺遂地长大。 陈萤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却佯作不知道: “听说儿子像娘亲,女儿长得倒像父亲。若是殿下更喜欢美貌的小姑娘,那嫔妾倒也希望是个女儿,这姑娘长得像她爹爹,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名冠京城的美人儿。” 裴玄眉头微蹙,没想到怀里娇媚的小东西居然敢打趣他的外貌,正要板着脸给她点教训,低下头却看见她脸上泛着红晕的笑,心里一动。 她笑起来的样子又纯又媚,无辜却勾人。 “殿下,她们都说嫔妾生了张狐媚子脸,但在嫔妾眼里,您才是真正的绝代风华、美貌无双。” 陈萤只要想取悦一个人,讨好的话能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偏偏她有种特别的本事,说起这些来情真意切,一点都没有阿谀奉承之嫌。 裴玄沉着眸光,抬手抚上她如桃花瓣一般娇红的唇,指腹轻轻抹了一下。 然后放在自己舌尖微尝了口,他抬起薄如剑刃的眼角,轻瞥了她眼,“我倒要尝尝,你这张嘴上是不是真抹了蜜,怎么说出来的话,我就这么爱听。” 他深邃的眼里带着笑,不知是玩味,还是真动了情。 陈萤胸口里的跳动声忽然就大了起来,她本来只是想撩拨他,却没料到被他这一眼撩拨到了她自己。 她刚才的话也不只是在讨好裴玄。 他确实生得俊美,像是怀春少女爱看的话本里的有情人,脱纸而出长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俏郎君。 只是这俏郎君口中的言语,却不那么纯情。 “你的身子,比你的嘴更甜。” 裴玄尝过了她的唇,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却很小心地不去碰到她的肚子,难得在女人的事上这么用心地叮嘱道: “你是东宫第一个怀孕的女人,万事都多加小心。我会派医女住进锦绣阁,每日早晚给你请脉,你平日的吃穿也都要让她查验。” 陈萤嘴上谢恩,心里却更加忐忑。 让医女住进锦绣阁? 万一太子请来的医女医术高明,她假孕之事马上就暴露了怎么办? 裴玄念在陈萤有孕,让车撵先停在了锦绣阁门口。 “安心养胎,有什么事就让宫人来告诉我。” 太子的车撵离开了锦绣阁,陈萤望着裴玄离去的方向,心里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 有人前来搀扶,却不是她熟悉的春桃,而是裴玄的内侍青鹤。 他身后还跟着十来名宫人,都是生面孔。 陈萤问,“春桃呢?” 青鹤不假思索地答道,“春桃姑娘有家事,向太子殿下请示后临时出宫去了。” 说着,他伸手指向身后的人: “陈宝林,她们都是通过严选,背景清白的可靠之人,请您凭眼缘挑选四人留下。” 陈萤猜得到,春桃的家事肯定和凝玉说的那个妹妹有关。 她想过要向太子求情帮春桃找妹妹,但她从长乐宫回来的路上一直要小心应付太子,把这件事给忘了。 原本想着以后还有机会,春桃直接搬出了锦绣阁。 那太子是已经知道了? 裴玄那脾气绝对称不上好,春桃会被为难吗? “青鹤公公,春桃她乖巧又伶俐,我用惯了她,也不想换人了。”陈萤试探着说了句。 “宝林不必担心,春桃姑娘只是暂时离宫,待她处理完家事还要回来伺候您的。” 青鹤满脸笑容,眼前这位陈宝林位份虽低,却是殿下如今正宠着的主儿,肚子里又正怀着皇嗣,他当然要客气些: “您升了位份,按例就是要多些人伺候。 您看,这站在最前边的就是来照顾您的医女银莲姑娘,她的家族出了很多名医,医术也不比宫里的医官差什么。” 银莲容貌寻常,举止却稳重优雅。 她走上前向陈萤福身,恭敬道: “医女银莲见过主子。” 陈萤看着银莲那双收敛了精明气的狭长眼睛,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个人,她不喜欢。 但这是太子指派的人,她也不能一上来就往外推,只好先让银莲留下。 安顿了银莲后,陈萤的目光扫过众人,内心有些失望。 这些宫人看着都不错,但却没有一个像春桃那样,第一眼看到就让她觉得亲切讨喜。 犹豫了片刻,她挑了三名年纪不大的宫女。 年纪小些的比较单纯,也容易养熟,她宁愿要不够伶俐的,也不想要心思太多的。 只剩最后一个人选,她把目光投向站在最边上的内侍。 他看着最多也就十二三岁,身子瘦弱却高挑,像是一长截竹竿,又是这些宫女里唯一的太监,瞧上去很是突出。 青鹤瞧见陈萤对这个小内侍有兴趣,笑道: “别看他这么瘦弱,长得又其貌不扬,但他是天生的力气大,适合干一些粗活。” 干粗活?陈萤瞬间了然。 陈月如的身边养着会拳脚功夫的人,硬把她拖到长乐宫的那两名宫女就是其中之二。 她活着走出长乐宫后,就向裴玄说了她们在锦绣阁为难她的事,裴玄派人去责问了凝玉。 凝玉却一口咬定她只是奉了太后懿旨去锦绣阁请人,身边带的宫女根本不会什么武功,更不敢对陈萤不敬。 裴玄命侍卫试探那两名宫女的身手,眼看着刀剑都要戳到她们的脖子上了,她们仍然表现得像普通女人一样只会放声尖叫,最后被重伤昏死过去,也没暴露自己习过武的事实。 陈月如手下有这样武艺高超又忠心耿耿的打手,让陈萤又羡慕又是后怕,现在青鹤送来一个可以干“粗活”的,她当然不会放过。 “你也留下。” 那内侍抬头看了眼陈萤,又飞快低下头去,被青鹤怒斥了声才想起要给陈萤行礼,笨拙得像头大鹅。 青鹤看着他这笨样,却是很放心。 虽说他们太监不算男人,但宫闱里的女人寂寞狠了也是荤素不忌的,偷着和粉面太监眉来眼去玩花样的还少吗? 也就是这种木头脑袋不开窍,脸也长得不咋地的白痴,他才敢放进来伺候殿下的宠妾。 “宝林每月的俸禄本来是十五两银子,但殿下关照宝林怀有身孕,特将月俸翻倍。” 青鹤让人把这个月的俸银,太子赏赐的名贵补药、衣物首饰,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搬了进来。 陈萤低头看着地上一个挨着一个的大箱子,面上是天真欢喜的笑容,心里却觉得,这些东西和母亲当年收的恩客打赏没什么区别。 看上去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象征着女人的青春和地位,好像只要有了这些东西,以后就能安享荣华富贵的滋味了。 可陈萤是知道的,这些都只是镜花水月。 男人的情意不会长存,他们赐下的恩宠也是。 就算紧紧抓在手里,可只要一不留神,也就像流沙一般从指缝散去了。 更别说,她是撒下了弥天大谎才骗来的这些东西。 晚上入睡前,银莲来给她请脉。 陈萤坐在床边,帐内只有她和医女。 她朝银莲伸出手腕,银莲却并未将手指搭上去,那双狭长的凤眼在摇曳的烛光下,幽幽地盯着她。 “主子,您没怀孕的事,还想瞒殿下多久?” 第18章 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陈萤的眸光猛地震颤,心跳快要骤停。 银莲原以为陈萤会慌,会怕,会激动地反驳,却见陈萤面上并无异色,目光也仍旧沉静。 “肚子里空空如也,悬在脖子上的这颗人头一个不留神怕是就会落了地,你心里很煎熬吧?” 银莲凑在陈萤耳边低语,想扰乱陈萤的心绪,却被陈萤伸手推开。 她不悦地低头,发现陈萤看她的眼神锐得像利箭。 “谁让你来的?”陈萤不紧不慢地问:“是太后,还是太子妃?” 银莲嗤了声,陈萤看到她的表情,忽然灵机一动:“是皇后娘娘让你来的。” 银莲没控制好表情,脸上震惊了一瞬。 虽然银莲很快就恢复了冷脸,但这一瞬的破绽让陈萤认定,银莲就是皇后派来的人。 “你以为你谎称怀孕,太后和太子妃就不敢动你了?只是明面上放过你,私下不知要动用什么手段。 更何况你是假孕,纸包不住火,你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银莲连说带吓的,陈萤却只是淡然一笑: “银莲姑娘不妨直说,皇后娘娘指使张医官为我瞒下此事,是需要我用什么来回报?” 银莲顿住片刻,先是转过身确认了无人偷听,才把声音压到最低: “皇后娘娘知道你不寻常,太子身边来来去去这些女人,也就你真得了他三分恩宠。所以,娘娘想给你个机会。” 陈萤嘴角含着笑,眼里亮得快要冒出寒气,缓声道: “娘娘在长乐宫救了我的命,已经是给了我天大的机会。现在若是再给机会,我命贱,就不一定受得住了。” 银莲冷笑,“受不受得住,可不是你说的算的。” 差不多半炷香后,烛火灭了,寝室里一片暗沉。 陈萤独自躺在床上,孤零零地想着事,半点睡意也无,头脑愈发清醒。 皇后拿着她假孕的把柄,想逼她帮着陷害陈月如,做出陈月如害她流产的假象。 但她若是按照皇后的意思做了,那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 陈萤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裴玄在前院书房。 他对外说是处理政务,实际上却是在看一幅画像。 画上是个少女,看着也就豆蔻之年,却生得标致清丽,还有一双水光潋滟的明亮眼眸。 画上的人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他忍不住伸手抚摸画纸,就好像真能摸到她的脸一样。 可他今夜看着这副画时,却不再像往常一样那么着迷。 他始终没法集中精神,脑海里总是时不时跑出陈萤的面容。 裴玄蹙眉。 陈萤,她柔弱可怜、温顺卑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还为他怀了第一个孩子。 东宫里有许多被各大世家硬塞进来的妾室,他对她们都只是逢场作戏。 唯独对陈萤,当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青鹤在门外打着哈欠,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个女子,身着宫装,手里提着灯笼。 他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太子妃身边的女官。 凝玉走近了,朝他福了一福,“青鹤公公,我是奉了太子妃娘娘之命,来给殿下送鸡汤的。” 有陈萤这贱人来,自家主子虽贵为正妃却夜夜独守空房。 今夜主子可是给她下了命令,今夜说什么都要把太子请到承恩殿,她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 为此,她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脸上还画了淡淡的妆。 灯笼的暖光照耀下,倒也显得她眉清目秀,略有几分姿色。 她这般倒不是为了给太子看,而是陈月如命她给青鹤看的。 在陈月如看来,既然青鹤是太子身边最得重用的内侍,若是凝玉能博得青鹤的好感,那以后利用他给承恩殿行些方便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了。 所以,她还端着姿态,刻意地对青鹤笑了笑,满心她已经把风情表现得十分显眼,青鹤该为此受宠若惊才对。 青鹤见了,却是轻轻蹙眉:“殿下有令,只要不是事关政务,今夜谁都不能打扰,姑娘请回吧。” 凝玉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她没想到青鹤会这么不留情。 她忍不住朝青鹤身后看了眼,故意抬高了些声音让太子听见: “奴婢可以不进去,但这是娘娘亲手炖的汤,怎么说也要劳烦公公送到殿下手上吧?” 书房内,裴玄面露厌色。 太子妃夜夜派人来打点露脸,就是要把他引到承恩殿去。 凝玉本来是想引太子答话,但她说完后书房里却寂静无声,显然是太子听见了,却不打算理睬。 青鹤低声提醒道: “姑娘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应该知道太子殿下在书房时不喜内院女眷前来打扰。你这样大声说话惊扰了殿下,更是不妥了。” 凝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作为太子妃的贴身女官,走到哪儿不是被人捧着敬着,却被青鹤这样当面说她不守礼数。 更别说她刚才还有意示好。 本来被主子逼着来用姿色引诱一个太监,在她看来已经是掉价的事了,结果她这媚眼抛了出来,人家却不接,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凝玉顿感羞愤,却不好当面发作,只能讪笑道: “公公说的是,今日是我冒昧了。” 可她又不敢拎着汤回去,不然陈月如见了还不知要怎样动怒。 青鹤见她满脸为难,叹了口气道: “咱们都是做奴才的,我也不想让姑娘难做。罢了,你把汤留下吧。” 他并未保证一定会把汤交到太子手里,凝玉却也不敢再要求,谢过他后离开了。 过了片刻,听到太子吩咐他进来,青鹤才提着汤走进书房。 裴玄坐在桌后,看到青鹤手里的汤后,俊眉一紧,“拿出去。” 他从小就不喜吃禽类,尤其是炖的鸡汤。 隔得这么远,他都能闻到那股隐约的鸡腥味。 那股味道,就和陈月如给他的感觉一样,令他恶心。 青鹤也知道主子的癖好,这若是别人给的,他绝不会送进来。 但毕竟那女官扬言是太子妃亲手炖的,他才进来请示殿下该如何处置。 眼见主子不喜,他连忙走出去把鸡汤倒在了外面。 倒完了汤,青鹤一抬头,发现裴玄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 他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回寝殿吗?” 裴玄沉默了片刻,却道:“不,去锦绣阁。” 第19章 殿下最恨毒妇 虽然陈萤怀着身孕,无法行房。 但只是睡在她床上,把她的人搂在怀里,裴玄就能感到不同寻常的满足。 躲在树后的凝玉看到青鹤把鸡汤倒了,又瞧见裴玄朝着锦绣阁的方向去了,她咬了下唇,回承恩殿复命。 陈月如一见到她就问,“殿下喝了鸡汤吗?” 她不敢说谎,跪下说了实话。 陈月如脸色骤变,拔下了头上的发簪,让凝玉把她藏在床底的娃娃拿出来。 凝玉把那个做成陈萤样子的娃娃递过去,看着陈月如用尖锐的簪子头一下下割着布娃娃的脸,这大半夜的,她都有些毛骨悚然。 等到陈月如把陈萤的脸割得面目全非了,就叫凝玉点了火,把布娃娃扔进去烧了。 她看着燃烧的火光,眉眼间弥漫开阴冷的恨意。 想到陈萤肚子里有了孩子,裴玄仍然夜夜宿在锦绣阁,她这堂堂正妃却要独守空房,她就气得不能安眠。 …… 与此同时,陈萤躺在锦绣阁的床上,也没能入睡。 她心里还在想着,皇后用她废了陈月如之后,定会在事后杀她灭口,永绝后患。 但她如果不答应下来,她现在就得被弄死。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怎么办? 若是她私下向裴玄坦白了一切,他会不会包庇她? 说到底,只要太子想保她,他有一百种办法帮她过关。 但这个念头刚萌生出来,就被陈萤掐死在了心中。 不会的,不要傻了。 就算裴玄能理解她在长乐宫谎称怀孕是为了活命,他也不会愿意帮她伪造小产的假象,为她圆谎。 更别说为她去得罪自己的母后。 归根结底,她在他心里根本没那么重要。 她甚至都不敢去想,她在长乐宫被太后为难了那么久,为何同样身在皇宫的裴玄却迟迟不现身,一直等到她为了逃避杖责谎称怀孕,张医官给她诊出“喜脉”后才赶到? 正是胡思乱想之时,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掀起了纱帘。 陈萤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紧接着却瞧见了裴玄的脸。 “是我,别乱动,快躺下。” 裴玄走进来,动作温柔地把她扶回床上躺好,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肚子: “我听宫女说你已经睡下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进来,没想到你还醒着。怎么,是肚里的孩子不安分,吵着你睡不着?” 陈萤垂眸低笑道:“殿下说笑了,这孩子还不足月,怎么闹得了我这个当娘的。” 裴玄点了下头,望着她肚子的眼神温柔又宠溺:“是啊,孩子还小。所以你要多吃些,让我们的孩子快快长大。” 说着,他解下外衣,躺在了陈萤的身侧。 躺下时还格外留意着有没有碰到她。 陈萤见到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是说不出的酸涩。 他转身把她搂住,在她耳边道:“睡吧,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们母子。” 听到这句话,陈萤更睡不着了。 但她不敢睁着眼睛,生怕裴玄看出她心里有鬼。 就这么闭着眼假装睡着强撑到了后半夜,她才实在因为撑不住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陈萤醒来时,裴玄已经起床离去了。 她叫来宫人询问,为何太子殿下起床时没人叫她起来? 她昨日刚赐名的夏堇答道:“奴婢本来是想叫主子起来的,但殿下说主子您怀着身孕,让奴婢不要惊扰您。” 闻言,陈萤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裴玄这样温柔体贴,她心里自然也是有所触动。 但只要一想到他对她的疼爱都是冲着她肚里的孩子,这几分触动就变成了惶恐。 她抬起头,瞧见只有夏堇一人,又问道:“秋棠和冬雪呢?” “回主子的话,银莲姑娘让两位姐姐去取药了。” 陈萤眉头微蹙了一下,并未言语。 夏堇年纪不大,手脚倒是麻利,没一会儿就帮陈萤洗漱打扮好了,福身道:“主子,早膳已经备好了。” 膳食摆在寝室边上的偏厦,陈萤去的时候就瞧见银莲已经站在那里,拿着几枚银针挨盘验毒。 瞧见陈萤来了,银莲微笑着对跟在她身后的夏堇道: “夏堇妹妹,你先退下吧,我来服侍主子用膳就好。” 银莲身为医女,身份比普通宫女要高一阶,夏堇却没有按她说的直接退下,而是看向了陈萤。 等陈萤点头了,她才福身告退。 银莲等到夏堇走远了,才冷笑道:“这丫头刚来多久,就对你这么忠心了。” 陈萤就当没听见她话语里的讽意:“你让秋棠她们去取药了?” “是啊,太子嘱咐了要让主子您安心养胎,现在您刚怀上,又是最不稳的时候,这每日的安胎药是少不了的。不然让外人打探到您什么都没喝,我可没办法向太子殿下交待。” 银莲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一边验了最后一碗汤。 眼见银针没有变色,她倒是露出遗憾的表情。 陈萤冷眼看着,忽而低声道: “昨夜你说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 银莲包起银针的手顿住,抬头望着她,眼里有几分怀疑。 昨夜她还心不甘情不愿的,今日一觉醒来就考虑好了? “陈月如百般欺凌我,又数次对我下死手,实不相瞒,我也早就想对付她了。” 陈萤故意做出眼里藏不住恨意的样子,声音里都透着一股狠厉:“但我和她身份悬殊,光靠我根本不可能撼动她的地位,现在皇后娘娘愿意帮我,我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瞧见她的神色像是恨透了陈月如,银莲心里的疑虑消失了大半。 紧接着却听陈萤道: “只要能让陈月如到锦绣阁来,我一定竭尽全力,让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银莲皱起了眉,“你想的就不现实,太子妃又不是傻子,绝不会主动来锦绣阁。” 陈萤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可我若是去承恩殿,她也会防着我,更别说殿下现在不允许我随便走动,这让我怎么找机会呢?” 银莲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冷笑道: “你这般态度,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尚有退路? 告诉你吧,殿下特别在意你的肚子。为了这个不存在的孩子,他今日上朝后去皇家寺庙拜佛上香,为你肚里的孩子祈愿。” 陈萤沉下眼眸,心里忽然疼得慌。 裴玄不是信佛的人,但他为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愿意去佛庙做一回虔诚的信徒。 想到他在马车上摸着他肚子时,眼里流露出的她从未见过的柔情,她就慌得更厉害了。 如果这个孩子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银莲看了她一会儿,幸灾乐祸般接着道: “你也别想着去找殿下坦白,奢望他知道真相后会放过你。 再告诉你一件事,殿下小时候和一个庶出的公主玩得很好,但那名公主的母妃为了和皇后娘娘争宠,在太子殿下去她那里的时候,说殿下推了她一把,害得她小产,八个月的男胎就那么掉了。 最后查出是那名宠妃自己身子不争气,她眼看着早晚都保不住胎儿,所以才狠心做局。 真相大白了,撒谎的妃子被处死,但殿下在此之前却受了皇上严厉的责罚,还险些被废了储君之位。 从此之后,殿下最讨厌的就是把皇嗣当成工具的毒妇。若他当真知道了你是假孕,你的下场一定比被太后杖责而死更惨。 你现在能指望的只有我们娘娘,明白了吗?” 陈萤的眼睫颤了颤,半晌后她轻声道: “我的身家性命如今都攥在娘娘手里,银莲姐姐你是皇后娘娘的人,以后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银莲看她吓得脸色都白了,以为真的把她吓老实了,满意道: “再过十几日就是皇后娘娘的生日宴了,到时太子夫妇要带着东宫嫔妾一起进宫去给娘娘庆贺,人多眼杂,这是个好时机。” 第20章 国公夫人的毒计 承恩殿内,陈月如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攥着佛珠,嘴里还在念诵经文。 她的姿态极具虔诚,可心里拜的却不是普度众生的佛祖菩萨,发的愿也不是出自善心。 管它什么魑魅魍魉、邪神鬼祟,只要遂了她的愿,把陈萤肚里的孩子弄死,她就信到底。 这时,凝玉带着国公夫人李娩来了。 李娩让凝玉等在外面,独自走进殿内,“月如,娘来了。” 陈月如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不管不顾地接着念起了邪经。 见状,李娩叹了口气,走到女儿身边低声道: “别念了,没用的。陈萤根本就没有怀孕。” 陈月如先是震惊,然后激动地抓住李娩的胳膊,无比急切地追问,“母亲,您为何这么说?” 李娩扬着嘴角,端庄的脸上满是运筹帷幄的得意。 她告诉陈月如,她去找了之前给陈萤看过病的郎中,从那个郎中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陈萤先天体寒,本就是难以受孕的体质。” 闻言,陈月如眼睛一亮,先是惊喜,然后又是深深的困惑: “可昨日在长乐宫,张医官明明诊出了喜脉,他是太后的人,不可能帮着陈萤说谎啊。” 李娩冷笑道,“那是因为陈萤耍了手段,暂时蒙骗了张医官。” 陈月如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她一直把陈萤当成只会卖弄姿色的贱人,却没想到这贱人还会医术。 “最近这几日,我让人去水月阁,细查了陈萤没进府之前的事。” 李娩坐了下来,示意陈月如也坐着,“她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待在水月阁后边的小楼里,她母亲很是护着她,不许自己那些恩客和青楼里的其他人随意去打扰。” 陈月如皱着眉,不明白母亲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前尘往事了。 但紧接着她就听明白了。 原来陈萤就是在那个小楼里,和一个从南边来的神医学会了医术。 李娩道:“我还查到就在你出嫁的前几日,陈萤偷着给了府中一个扫地的小丫鬟一笔钱,让她偷溜出府去配了几味药。 我找了懂行的郎中,对方说这几种药配上岭南林家特有的点穴之术,就能伪造出虚假的喜脉。” 这可给陈月如激动坏了。 她马上坐不住,起身就要往殿外走,却被李娩伸手拦住,“你干什么去?” 陈月如急道,“当然是去找太子殿下,揭穿陈萤的把戏!” “急什么?” 李娩淡定坐着,硬把女儿拽了回来,“这件事你要先置身事外,才能挽回殿下对你的看法。” 陈月如怔住,但还是耐下性子,听李娩慢慢说: “陈萤既然是撒谎假孕,就肯定要想办法圆谎。 这肚子里的孩子又不能凭空没了,她能做的就只有算好日子,在肚子该大起来前假装流产,而且还不能是因为她自己不小心掉了孩子,必须是别人来害她。 过段时日就是皇后的生日宴。 若是陈萤自作聪明,想趁着宫宴人多时栽赃陷害你,说你要害她流产,让你受尽了委屈。 最后却在他人的揭穿下,被殿下发现她根本就没怀孕,这效果不就更好了?” 陈月如仔细一想,还真是母亲说得这样。 殿下不是以为她容不下陈萤吗,那她就让殿下知道,陈萤才是那个撒谎欺瞒无恶不作的贱人。 她眉开眼笑: “这一次,陈萤是真要粉身碎骨了。” …… 夜已深了,锦绣阁的寝室里亮着几盏烛灯。 陈萤缓缓从浴桶里站起,纱绢的屏风上映出她窈窕有致的身影。 摇曳晦暗的烛火下,影子的轮廓暧昧逼人,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旖旎艳梦。 屏风内,陈萤还不知她正被男人看着。 她伸手去够衣架上的里衣,却摸了个空。 她收回手把额前湿漉漉的发丝剥开,看到空无一物的衣架正感到困惑,忽而—— 肩头一重,有人把衣裳盖在了她的身上。 是谁在那里?! 她惊了一跳要回头,背后一只微冷的大手伸来蒙住了她的眼。 “别动。” 男人的另一只手抚过她腰间,抹去了一滴滑落的水珠。 陈萤的呼吸滞住,她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后腰上那只手却一寸寸地下移。 熟悉的触摸和体温,让她猜出了男人的身份。 她轻声道,“殿下。” 裴玄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口时语气里染着些许不悦:“你怀着身孕,又是还没过头一个月,胎气都没稳,怎么还敢一个人沐浴不要宫人伺候?” 听到他兴师问罪般的关心,陈萤咬了下唇。 她想到银莲在白天给她讲的那个故事,若是有朝一日裴玄真知道了她是假孕,他会怎么想她? 一定是把她想成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女人。 他这么想也不算冤枉了她。 她也没有资格去向他解释什么,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哪里有心情去关心她的苦衷和难处呢? 他只会觉得,她的欺骗就是对他的背叛。 然后等待着她的,一定就是毫不留情的严惩。 “怎么不说话,我问你一句,你就不高兴了?” 裴玄蹙眉,这才一日未见,他怀里惯会讨好取悦的小东西就长脾气了? 是恃宠而骄,还是觉得肚子里有了孩子,就在他面前也硬气起来了? 这可不能惯着。 他故意沉下脸,照着陈萤身上肉最多的地方就打了几下。 第21章 嫔妾给殿下暖床 陈萤的脸羞红得像烂熟的果肉,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低下头道:“嫔妾惹得殿下不开心了,嫔妾认罚。” 裴玄挑眉看她:“你错在哪儿了?” 陈萤看着他嘴角那抹浅淡的坏笑,心道,那她错的可就厉害了! 她若是真的说出来,他一定会笑不出来的! 所以,她不能说。 她只好道:“嫔妾没有让宫人服侍沐浴,不够谨慎小心。” 裴玄听着她的语气,认真中似乎还透着一抹委屈,忍不住就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 “怎么,你是觉得本太子小题大做,生我的气了?” 陈萤心里叫苦,这男人怎么还不依不饶上了? 这不能行房,他就想出这些新法子来折腾她呗? 但她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答道: “殿下说笑了,嫔妾再怎么样也不会生您的气。嫔妾刚才只是在担心,嫔妾怀着身孕就不能在床上服侍您了,如果殿下以后不再到这儿锦绣阁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裴玄的眉头舒展了,垂眸欣赏着怀中美人玲珑娇媚的身子。 这京城里的美人,只要不是他父皇宫里的,但凡他想要谁,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可在遇到陈萤之前,他宠幸女人是为了让父皇母后放心,为了堵某些人的嘴,就连娶太子妃的时候他都无所谓自己的正妃长什么样,性子和他合不合得来。 原以为他在这方面是天生的冷淡,可那日在陈国公府远远瞥见陈萤的那一眼,却彻底改变了他。 陈萤的脸和身子,真的让他着了迷。 他虽然仍然对“情爱”二字嗤之以鼻,但陈萤让他懂了什么是情欲。 她在床上的样子,只有他一个人能看的放浪媚态,被浴火烧着意乱情迷的眸子,都让他发了狂。 所以他对她有了几分例外的怜惜,现在她肚子里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就更有几分不一样了。 他不介意一直养着她这个只会以色侍人小雀儿,即便是在她色衰爱弛后,他也会让她和孩子能一辈子荣华富贵。 但他养的东西,必须对他发自内心的臣服,永远都不能对他生出二心。 “你这张嘴倒是很乖觉,可你的心呢?” 陈萤背对着裴玄被他抱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敲响了警钟。 怎么忽然说她心不口一,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说,“殿下是嫔妾此生唯一的依靠,嫔妾的心,当然是只向着殿下的。” 得了她这意料之中的回答,裴玄嘴角的笑意却淡下了几分,神色变得认真,“你要永远记得你这句话。” 陈萤微微一怔,内心的惶恐不安更甚,扭过一张还染着水汽的美人脸,想去看他的脸色。 却被他修长的大手捏住了下巴。 “妖精,扭什么?知道行不了房事,还勾引我。” 陈萤闻言就不敢动了,乖乖地站着,嘴里却带着一丝委屈地嗔道,“水汽要散了,嫔妾好冷,殿下今夜可以抱着嫔妾睡吗?” 裴玄的眸子猛地沉下,俯身把陈萤抱起,走到床边后轻轻把人放下。 陈萤躺在床上,身上的里衣微敞着。 高大的男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是冷吗,怎么还晾着?” 陈萤笑着盖上锦被,却又把白皙嫩滑的玉足伸出被子,去勾裴玄的大腿。 “殿下,快进来,嫔妾虽然不能侍寝,但可以给您暖床。” 裴玄的眸光暗得可怕,却还是被这妖精勾上了床…… 次日一早,陈月如醒来更衣洗漱,用过早膳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夜殿下去了谁那里?” 凝玉顿了顿,低声道: “殿下去了锦绣阁。” 陈月如顿了顿才接着问,“一整夜?” “是。”凝玉怕气着了她,却又不敢不说实话,“殿下早上是从锦绣阁出发去上朝,早膳也是在那里用的。” 陈月如听后神色如常,还轻轻笑了笑: “殿下对陈萤还真是盛宠啊,她怀着身孕不能侍寝,殿下仍然只在她那里留宿。你让人去外面宣扬一番,让几位孺人也都知道,她们这些贵女总共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怀了孕的娼妓之女。” 凝玉正要动身,却被陈月如叫住: “我之前让你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凝玉笑着回答,“已经办好了,是私下让和承恩殿无关的人拿银子办的,没留下任何证据。” “很好。” 陈月如满意地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日就是在承恩殿念佛抄经,对外说是要为陈萤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这期间太子也来过两三次,都是在她这里坐一坐就走了。 她心中暗恨陈萤把太子的魂儿都勾走了,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盼着皇后的生日宴快点到。 因为,那一日就是陈萤的死期。 …… 终于,陈月如苦苦盼着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整个东宫就忙了起来。 裴玄要先一步进宫去给皇后请安,他还记得上次太后趁他不在命人去为难陈萤的事,临走前特意告诫了众人: “陈宝林肚里怀着孩子,若是有半点磕碰,不管这不小心的人是谁,我都绝不会饶了她。” 陈月如笑道,“殿下尽管放心,您不在的时候,臣妾一定会把妹妹和她的孩子护好了。” “那就劳烦太子妃费心了。” 裴玄面上淡淡地应了,转身却把青鹤留了下来,让他跟着陈萤。 赵孺人走到陈月如身边,笑吟吟地说,“太子妃娘娘,殿下这是不信任你啊。” 在场的嫔妾都看向陈月如。 陈月如脸上却不见半点怒色,她温声道,“殿下在意子嗣,多派人照看陈宝林是应该的。” 赵孺人看她这么沉得住气,冷哼了声,也不再找茬。 陈萤本来一直站在人最少的角落,等快要出发了,她由银莲搀扶着来向陈月如请安。 陈月如看向她的肚子,温和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忽而道: “妹妹也很久没见到母亲了吧?这次母亲也要去宫中赴宴,她很挂念你,得知你抬了位份后,还说要送你一份大礼。” 第22章 告发陈宝林欺君之罪 陈萤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陈月如说的母亲,指的是李娩。 以往在国公府的时候,李娩从不许她唤自己母亲,她都像个下人一样,卑微地唤其夫人。 每次她去李娩房中请安,都会被李娩的丫鬟拦住,连屋子都进不去。 就是陈月如养的那条哈巴狗都能进屋,她却只能待在门外,跪在地上给屋里的人磕头。 陈月如还曾嘲讽过她: “别以为父亲给了你庶女的名分,你就真是国公府的女儿了。你身上流的是娼妓的脏血,一辈子都洗不干净。母亲不让你进屋,就是怕你脏了她的地板。” 现在陈月如当着外人的面,倒是改口了。 但陈萤没有改口,只是微笑道: “国公夫人一直不喜欢嫔妾,待会儿在宴上,嫔妾还是不要去她面前现眼了,也是怕气坏了她的身子。” 陈月如眸光微沉,这些嫔妾还在场,这贱人居然就敢当众撂她的面子,这是真要恃宠而骄了? 不过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也只是笑了笑。 这一次,陈萤是神仙难救,必死无疑了。 她又何必去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到了启程的时辰,太子妃和嫔妾们上了各自的马车。 陈萤的马车落在最后头,青鹤骑马在外边跟着,车厢内就只有她和银莲,夏堇和秋棠等人都坐在宫婢同乘的车上。 她觉得方才陈月如的表现有些不对劲,轻声提醒银莲,“刚才陈月如在我面前特意提起国公夫人,说她要送我一份大礼,不像是好事,我们最好改变计划。” 银莲却只当她退缩了,冷笑道: “太子妃和陈国公夫人想弄死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管什么时候,她们见到你都没好事。娘娘下了死命令,今日必须动手,你找什么理由都没用。” 银莲见她沉默,还以为她真是怕了,语气更加轻蔑: “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在宴会上直接揭穿你假孕的事实。” 陈萤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 “我有这么大的把柄在皇后娘娘手里,知道自己横竖都逃不掉的。我只怕这件事办不明白,让娘娘错失了良机。 再说了,太子殿下临时吩咐了青鹤公公,他在宫宴上必然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银莲不耐烦地打断她: “这不用你操心,我有办法支开他。” 陈萤轻皱了下眉,银莲一直不信任她,而且还是自恃才智刚愎自用的性子,她现在说什么对方怕是都不会听。 马车行驶到了宫门,除了太子妃的车撵能在宫内行驶,其余的嫔妾都一并下了车,要徒步走到皇后所住的坤德宫。 陈萤刚要跟着一起往坤德宫走,却有内侍指着路边的小轿,“陈宝林怀有身孕不便行走,皇后娘娘特此赐轿。” 闻言,众嫔妾看向陈萤的神色都变了。 尤其是徐孺人和赵孺人,她们是怎样的出身,怎样的位份,也都没资格被皇后赐轿,陈萤这娼妓之女倒是坐上了。 不就是肚子争气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要不是这贱人霸占着太子殿下不放手,她们此时怕是也早就怀上了。 陈萤谢恩后上了轿子,心里却明白皇后此举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别的嫔妾看不惯她,让她在东宫孤立无援,这样她才没有退路,只能死心塌地为皇后做事。 轿子很快就到了坤德宫,太子和太子妃都已在里边入座,宫妃们来了大半,许多和孙皇后交好的外命妇也都在场,李娩身为太子妃的母亲也在其中。 陈萤刚进来就被领到了孙皇后面前,受众人注目。 孙皇后今日穿了一身正红,喜色迎面,端庄的容颜笑起来时犹如菩萨现世,关切地问: “陈宝林,你最近身子可好?” “多谢娘娘关心,嫔妾一切都好。” 陈萤要跪下来给皇后见礼,却被宫人扶住。 “你还怀着身孕,就不要太拘谨了。” 孙皇后笑着,“刚好,本宫正和太子提到你。” 她牵过陈萤的手,爱怜地看着陈萤的肚子。 陈月如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盘算着,陈萤到底会不会挑在今日动手,若是动手,对方会以什么方式来骗她入局。 就在这时,宴席上响起尖叫。 “姜太妃,您怎么了!” “快去请医官,太妃娘娘昏过去了!” 宴上很快乱成了一团,孙皇后连忙带人去查看那位姜太妃的情况,路过陈萤身边时,却朝她隐晦地看了一眼。 陈萤立刻就明白过来,银莲说的宫宴上会出差子,指的就是这个。 如果一切正常,陈月如又不是傻子,也不会私下给她靠近的机会。 但要是太妃中毒,宴上瞬间乱成一团失去了秩序,在忙乱之中会发生什么,那就都不好说了。 眼见裴玄跟着皇后走了,青鹤也正朝着太妃那边张望,陈月如倒是留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绕到陈月如身后的银莲忽然伸手,狠狠推了陈月如一把。 陈萤的裙子里藏了提前备好的血袋,陈月如摔在她身上后,她就会戳破血袋,伪造出流产血崩的惨烈场景。 而她这个医女和皇后娘娘安排的其他人,就会一起成为证人,在事后指认是陈月如趁着众人不备,伸手去推搡陈萤。 这么多身份不同的人异口同声,都声称看到了太子妃动手,就算是太后想要庇护,陈月如也很难脱身。 陈月如被推得猝不及防,她只顾着用余光盯紧陈萤,却没料到是别人在她背后出手。 眼见着就要摔在陈萤身上,她却没有惊惶。 她满心欢喜地等着见证陈萤假装流产,结果被拆穿是假孕后的下场。 快倒在陈萤身上的那一刻,她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太子对陈萤满怀憎恶的神情。 但就在两人要碰到时,陈萤的身子忽然朝右边晃了一下。 陈月如扑了个空,一个趔趄摔到地上,痛呼出声。 她带进宫宴的侍从都回过神,慌乱地围到了她身边,“太子妃娘娘,您没事吧?” 陈萤立在边上,满脸错愕,居然也跟着问,“太子妃娘娘,您怎么平地就摔了?” 陈月如摸不透她为何忽然变招,恼火道,“刚才有人推了本妃一把。” 陈萤举起双手,一脸无辜: “嫔妾站在娘娘前边,可没法在背后推娘娘。” 她被逼得没办法,本来是想照着银莲的计划行事,但就在陈月如扑过来时,她却在恍惚中看见了李娩就站在不远处,正悄无声息地盯着这边。 就是那一瞬,她心里本能地感到不妙,连忙躲闪。 现在陈月如的反应古怪,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预感。 银莲恼怒地看着陈萤,说好了要趁着这时假装流产,她临时变卦是在玩什么幺蛾子? 但这里这么多人,银莲又不能当众质问,正想拉着陈萤到一边去说话,却听到太子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裴玄原本陪在太妃身侧,医官赶来后他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朝陈萤和陈月如这边望了一眼,结果就看到陈月如倒在地上,身边围了一大堆人。 他担心会出差池的陈萤倒是好好站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但见陈月如好像在质问陈萤什么,他朝孙皇后说了声,还是动身往这边来了。 陈月如本来还惊疑不定,拿不住接下来是否要继续将计就计,现在见裴玄亲自来了,她心里明白陈萤不会再有栽赃她的机会,干脆直接舍了这一步。 趁着裴玄去看陈萤,她给凝玉使了个眼色,凝玉立刻发出约定好的暗号。 站在不远处的李娩看到,对带进来的丫鬟说了什么。 那丫鬟悄悄离去,没过片刻,一个瘦小的宫女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裴玄脚边。 裴玄皱眉,这小宫女看着有几分眼熟,好像是锦绣阁里服侍的人,叫什么冬雪。 他看向陈萤,却见陈萤也是十分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忽然跪下做什么?” 冬雪不敢抬头看陈萤,颤声道,“禀太子殿下,奴婢冬雪,是伺候陈宝林的宫女。” 裴玄看到这般情景,心里已经料到有事要发生,淡漠地问: “你有什么事?” 冬雪一咬牙,横下心道,“陈宝林犯下欺君大罪,奴婢是来揭发她的!” 她这话说得极大声,几乎是用嗓子在嚎,连远处的孙皇后都被惊动了。 孙皇后沉着眼眸,知道一定是让陈萤栽赃陈月如的事出了差错,但她又不好在这么多人眼前撇下姜太妃,只能让身边宫女先去看看。 裴玄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陈萤,又看向冬雪: “陈宝林犯了什么欺君之罪?” 陈萤瞪着冬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真想冲上去捂住冬雪的嘴,可裴玄就站在边上,她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浑身冰冷地干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冬雪的嘴一张一合,道出了她最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陈宝林骗了殿下您,她根本就没有怀孕!” 第23章 再次诊脉 裴玄脸上原本还波澜不惊,但听到这句话后,饶是自持淡漠如他,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变色,怒极呵斥: “胡说!” 冬雪带着哭腔道: “是真的,奴婢没有说谎!张医官和银莲姑娘之所以都验出了她有喜脉,是因为她一直在偷偷吃一种奇怪的药。殿下若是不信,就请医官来验!今日早上她忙着为进宫的事做准备没有吃药,一定能验出来的!” 陈萤为了维持脉象是有偷着吃药,但都是在她独自沐浴屏退宫人的时候,绝不可能被冬雪得知。 她知道这些话一定都是陈月如的人教给了冬雪。 因为要执行栽赃陈月如的计划,今日早上她也确实没吃药。 没了她提前调制好的药丸,现在她的脉象绝不可能呈现出喜脉。 陈月如今日设的局,确实高明。 “奴婢所言非虚,请殿下立刻请医官!” 陈萤的身子都在冷风中微微发颤,裴玄朝她看来,压着怒气问,“她说的是真的,你在背着人吃药?” 他的眸光冷如冰霜,仿佛只要陈萤敢答一个是字,他能当即要了她的命。 陈萤脸色苍白,顶着他极具压迫力的眼神,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嫔妾不敢欺骗殿下。” 裴玄微眯了一下眼睛,又转而去看跪地的冬雪,再开口时他的态度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不迫: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声音也是不轻不重,可冬雪却被吓得拼命磕头,“没有人教奴婢这么说,奴婢只是亲眼撞破了陈宝林偷偷吃药,殿下让医官来就真相大白了!” 裴玄却是嗤笑了一声,“就凭你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挑拨我去怀疑陈宝林?你背后真正的主子,还真是拿本太子当傻子看。” 说着,他一拂袖子,“我生平最讨厌背叛主子的奴才。来人,把这污蔑陈宝林的贱婢拖下去上刑严审,直到她说出指使她的人是谁为止。” 冬雪骇得都快要魂飞魄散了,眼见着侍卫就要进来把人拖下去,原本还沉默着的陈月如连忙开口阻止: “等等!殿下,臣妾看这宫女年幼天真,不像是会说谎的人,或许这件事里真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闻言,裴玄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才道: “这么说,太子妃也怀疑陈宝林是假孕了?” 他的语气还算和缓,可陈月如却觉得这句话十分刺耳,仿佛是当着众人的面,质疑她就是指使冬雪的人。 虽然他也没猜错,她确实就是幕后之人,可她就不明白了,为何太子对陈萤的每一句话都是深信不疑,对她这个正妃反倒是从未信任? 难道就因为陈萤这猴张脸,和他画像上的女子有那么几分相像? 但就算如此,陈萤也只是一个替身玩物,连原主都不是,凭什么来和她争宠?! 陈月如心里又恨又急,语气也重了三分: “事关殿下子嗣,臣妾可不敢妄加揣测,臣妾只是觉得应该慎重行事。既然有人提出质疑,那就当场请医官来验出真假,让真相水落石。” 她看向站在裴玄边上的陈萤,目光中带着只有陈萤能看出的挑衅: “好妹妹,姐姐知道你辛辛苦苦为殿下怀着身孕却要被人这般污蔑怀疑,你心里肯定不好受。现在姐姐要请医官来当众还你清白,也是为了让殿下和母后安心,你不会拒绝吧?” 这话等于是把陈萤架在火上烤,陈萤若是拒绝,定然被众人怀疑她肚子里有鬼。 陈萤缩在袖子里的右手紧攥成拳,她想要去看一眼银莲的神色,却发现刚才还站在人群中的银莲已经不见了。 倒是有个皇后身边的宫女站在那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陈萤当即明白,孙皇后现在已经做好杀她灭口的准备了,只等着动手的机会。 可就算她当众供出皇后的阴谋又能怎么样? 她假孕一事是真的,犯下欺君之罪也是真的,裴玄得知这些后一定会对她彻底失望,要是她供出他的母后也参与了此事,他信不信,与孙皇后母子之间会怎样她不得而知,但她肯定是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嫔妾没有骗您。” 陈萤别无办法,她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眼前的男人,于是她看着裴玄的眼睛,近乎哀求地问: “您愿意相信嫔妾吗?” 裴玄看到她眼里蕴起的水光,看透了她分明已然绝望的决绝,心中一片阴郁。 陈月如见陈萤竟然直接不理她了,又怕裴玄会被这妖精蛊惑真的答应了不请医官,急得走到了裴玄身前,用身体挡住了陈萤的目光。 “殿下,事关东宫子嗣,可容不下半点流言蜚语。妹妹不懂事,您可不能纵着她!” 她摆出恨不得掏心掏肺给裴玄的架势,苦口婆心地劝说,“绝不能让妹妹先回东宫私下处理,必须当着众人的面请医官来还她清白,这样才能平息事态。” 原以为裴玄还会一意孤行,她都已经做好让太后的人过来,奉懿旨去请医官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裴玄竟然点头了。 不用陈月如去张罗,他直接吩咐青鹤: “把东宫最好的医官请来,当众给陈宝林再次请脉。” 第24章 命悬一线 青鹤应声而去,陈萤心里最后的希望灭了,神色破败憔悴得像枯萎了的花儿。 知道已然没了活路,她浑身无力,若不是为了那点可笑的骨气强撑着,她怕是会瘫坐在地上。 这宫里十二月的北风,还真冷啊。 即便身上裹着裴玄赐的狐氅,那浓密的狐毛也不能让她的身子温暖半分。 她抬眸看着裴玄,可裴玄自从让青鹤去请医官之后,就再没看她一眼。 青鹤办事十分麻利,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医官请来了。 这时,姜太妃那边已经查出了她只是对西域进贡的苏合香过敏,吃了加入这种调料炸制的虾酥后才晕了过去,宫里的医官把她唤醒后,她就没有大碍了。 姜太妃被宫人扶回寝宫歇息,原本给她医治的医官却还站在原地,好奇地望着太子那边。 孙皇后神色一沉,她为了把自己从整件事里摘得干净,这次请来的医官只是刚好在太医院当值,事先没受过她的打点。 “罗医官,你还是去太妃那里守着吧。” 她刚发话,太子妃那边却来了人: “太子妃娘娘有令,请罗医官一并去给陈宝林诊脉。” 孙皇后也没有拦着,毕竟就是把罗医官弄走了,那边也有太子信任的医官来给孙萤诊脉。 现在看来陈萤假孕的事无论如何都会败露,她也不做无用功了。 她低声对身边的女官吩咐,“待到医官诊出陈萤是假孕后,就让银莲在远处用银针要了她的命吧。” 人死了,无论是太子还是别人,就都没法追查了。 两名医官站在了陈萤身前,因为来得匆忙,也没顾及什么男女大防。 被陈月如看着,罗医官正要伸手,却听裴玄淡淡道: “让东宫的医官来诊。” 太子发话,他只好先退到一边。 东宫的医官把手放在陈萤的腕子上,陈萤也就一脸麻木,伸着手任凭对方感知。 这名医官就算是个不学无术的庸医,也不会诊错。 更别说,他还是裴玄信任的人。 医官开口时,她的死期就到了。 那医官神色慎重地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 “陈宝林的喜脉无误。” 闻言,陈萤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大脑里仿佛有万千烟花炸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陈月如在震惊中已经率先回过神,不敢置信地反问,“你确定,当真是喜脉?” 医官斩钉截铁道,“确实是喜脉,卑职若是连这儿都能弄错,也没有资格侍奉殿下了。” 陈月如也知道,他是太子的随身医官,对太子忠心不二,而且医术非常高明。 之前太子被下毒暗杀命垂一线,都是他给太子解毒医治。 她眸光震颤着,看向裴玄,又看了看脸上重新有了血色的陈萤。 她这才明白了为何母亲要让她临时再请一位医官,因为太子请的人是按太子的命令行事,并不一定会说出真相。 “殿下,让微臣来看看。” 罗医官在旁边已经等不及了,摩拳擦掌地要给陈萤诊脉。 陈萤又紧张起来,她知道这人是陈月如临时请的,应该不受太子控制。 她急切地看向裴玄,却见他神色镇定,只有眉眼间郁结着一股冷意,仍旧没有看她一眼。 “我信得过东宫的人,就不劳烦罗医官了。” 罗医官在太医院待了这些年,虽然平日里醉心于医术并未巴结过什么权贵,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 眼下这情形,他怎么看不出不对劲,已经在心里暗恨自己刚才没有拒绝太子妃的人,因此开罪了太子。 现在听到裴玄这么说,他连忙道: “微臣早就听说了,在长乐宫给陈宝林诊出喜脉的是张老先生,他在我们这些人里是医术最高明的,既然他说了是喜脉,那就不可能有错。 至于什么服药改变脉象,这简直像是话本里编的桥段,就算是真有此术,这种旁门左道也不可能骗过张老先生的眼睛。现在东宫的医官又诊出同样的结果,这更说明是喜脉无误了。” 闻言,陈月如急得什么似的,一时间言语里失了分寸,“殿下,罗医官都已经来了,为何不让他再诊一次,这不是招人怀疑吗?” 裴玄的神色陡然变得冷厉,“你说的会招人怀疑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要怀疑谁?” 陈月如也回过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 “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 她说话时,裴玄就冷冷看着她,那毫无温度的冷漠神色让她十分难受,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堵住。 “今日的闹剧已经够多了,太子妃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姜太妃身子有恙,你暂且去替我陪着她吧。” 裴玄淡漠地看了眼冬雪,那眼神和看死人没有两样,“至于这个污蔑主子的贱婢,立刻拉下去发落。” 冬雪还要辩解,却被内侍塞住了嘴,直接被赶来的侍卫拖了下去。 陈月如愣在那儿,不敢相信自己和母亲苦心安排的一切,就这么都被瓦解了。 …… 好好的生日宴出了两个插曲,被搅和得不欢而散。 除了去姜太妃宫中侍疾的太子妃之外,所有的东宫嫔妾都回到了宫门处,准备上车。 陈萤原本慢吞吞地跟在队伍之末,冬雪被拉去发落了,银莲不知所踪,她身边只剩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夏堇和秋棠。 夏堇掀起车帘,正要扶着陈萤上车,青鹤忽然过来躬身道: “殿下请陈宝林去他那里。” 陈萤的身子微顿,背对着众人,她脸上闪过一阵惶然,但回过身时却是神色平静。 夏堇和秋棠要跟着一起去,却被青鹤拦住: “你们主子在殿下那里有人服侍,二位姑娘先回吧。” 其他嫔妾看着陈萤独自远去的身影,一个个都差点把银牙咬碎,以为太子是觉得陈萤今日受了委屈,要把人叫去好生抚慰,而她们却只能在这儿干瞪眼。 徐孺人忍不住道: “陈宝林可真不是一般的得宠。就算她真的怀了身孕,殿下也不该为了她,晾着我们这么多姐妹啊。” 赵孺人听见了,却没像往常那样跟着一起埋汰陈萤。 她想着今日在宫宴上的种种,开始在心里思索: 那个冬雪肯定是被陈月如买通了,才会舞到太子面前。 但陈月如也不是傻子,既然要揭发陈萤假孕,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但殿下让东宫的医官当场给陈萤诊脉,却又诊出了喜脉,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看陈月如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这件事另有隐情一样。 难道说,陈萤真的是假孕,殿下请来的那名医官说谎了? 可那名医官是殿下当之无愧的亲信,绝不可能被陈萤收买,怎么会帮她遮掩? 除非—— 除非是殿下的意思,所以陈月如的神色才那般难看。 赵孺人的心砰砰乱跳,她捂着胸口,觉得自己无意中知晓了天大的秘密。 徐孺人见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疑惑地问,“赵姐姐,你想什么呢?” 赵孺人回了神,挤出一抹笑意,“没什么,咱们赶紧回东宫吧。” 上了马车,她却把这件事告诉了陪嫁丫鬟金珠,让金珠明日以为她探望母亲为由回将军府,把这个消息偷偷传给她的父母。 …… 陈萤上了太子的车撵,车帘刚一放下,她还没站稳脚,就听裴玄冷声道: “跪下。” 她眸光颤了颤,想要看一眼他的神色,可不过刚迟疑一瞬,他就已经怒不可遏地重复道: “我让你跪下!”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块东西重重砸在了她肚子上。 陈萤闷哼一声,连忙屈膝跪下,垂眸时看见了那掉落在她脚边的东西,原来是一枚白玉佛陀吊坠。 她愣了片刻,听见头顶传来裴玄的话语: “这是得知你怀孕后,我亲自去皇家寺庙求的。我动用了太子的特权,才让已经闭关不见外人的明慧大师亲自为这枚玉佩开光,时隔这么多日拿到手,本想着今日宫宴结束后去锦绣阁亲自为你戴上。” 他顿住片刻,嘲弄地问道: “我还是第一次在女人身上这么用心,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吧?” 陈萤听出他话里的恨意,望着地上摔出淡淡裂痕的吊坠,眼里一片酸涩。 这裂缝好像不只是在佛陀脸上,也是在她心上。 “殿下,嫔妾不是为了争宠才撒谎,是因为……” 她话音未落,裴玄却已俯下身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和上一次的戏弄不同,他这回是用了实打实的五分力。 可怕的窒息感让陈萤的脑袋一片空白,映入眼帘的是裴玄泛着红丝,翻滚着暴虐戾气的眼神。 “事到如今,还想骗我。” 裴玄嘴角勾起,笑意平静又扭曲,“是不是我在太子妃面前做的事,让你误会了什么?” 第25章 折辱 “我在太子妃面前压下此事,不是为了袒护你。” 陈萤的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她真以为自己快要被掐死时,裴玄松了手。 她倒在车壁上剧烈咳嗽着,清瘦小巧的脸上染着病态的红晕,愈显娇艳。 裴玄沉眸凝视着她,瞧见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艳光四射,让他挪不开视线,心中的怒火反而更甚。 “殿下……” 陈萤刚缓过来些就着急开口解释,结果又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许久。 她这些时日为了维持假孕的脉象,只能日夜服药,再加上害怕事情败露而担惊受怕,其实已经身子有损,只是为了不让他人起疑,她才在人前强撑着,装的春风得意。 今日受了这许多刺激,她真的已经要撑不住了。 那一句解释的话就在嘴边打转,可她咳嗽得快要断了气,怎么都说不出来。 “别再装模作样了。” 裴玄看陈萤这副样子,却以为她是在惺惺作态,只是在装柔弱博取他的同情。 从她进东宫以来,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利用他,欺骗他。 先是咬舌演戏给他看,然后又是在太子妃那里晕倒,现在胆子更大,连假孕的弥天大谎都敢撒。 他的人也已经查出了银莲的底细,得知了此事有孙皇后参与,银莲在受刑后交代,说陈萤是为了升位份自愿和她合作,想着有朝一日要取代陈月如才铤而走险。 而他这么精明的人,却当真被她柔弱的外表蒙骗,以为她只会耍点无伤大雅的心眼,绝不敢真的生出二心。 但现在看,或许是他把她想得简单了。 “我留你这条命,也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你死。” 裴玄嘴角噙着笑,冷厉中带着嘲讽,“你不会当真以为,像你这种以色侍人的玩物,也配我护着吧?” 陈萤终于勉强止住了咳嗽,听到他的话语后却浑身僵住,想告诉他自己是为了活命才撒谎,事后也想过向他坦白的解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果然和她之前想的一样,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撒谎,他都不会在乎一个玩物的处境。 二人的地位如此悬殊,她本来也不该去奢求他的情意。 只是当他在人前为她圆谎时,她忍不住要痴心妄想,以为她在他心里,真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现在他亲手撕开了她心底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倒是好事。 像她这样的身份,确实不配做梦。 裴玄看见陈萤原本还泛着星点亮光的眼眸,因为他故意伤人的话语一点点黯淡。 他的心忽然揪了一下,可这一点痛感却很快被他忽略。 她犯下的本该是掉脑袋的大罪,是他保下了她这条命,现在只是说她几句,就不乐意听了? 想及此,裴玄嘴里的话更加不留情: “身为卑贱的玩物,就该知道自己的本分。以前是我太纵着你,以至于让你生出荒唐可笑的念头,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饶是陈萤已经做好被重罚的准备,在听到他亲口说她连人都不算时,巨大的羞耻还是将她吞没。 她低着头,跪在地上。 别人说她贱,她无所谓; 可裴玄说她贱,却让她有一瞬生出错觉,恍惚地以为自己的命当真卑贱如蝼蚁。 裴玄冷笑道: “以后给我记住了,玩物不配有自己的想法,更不配去肖想不该属于你的荣华富贵。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用你的身体取悦我。” 陈萤死死咬着唇,把那股想要落泪的冲动拼命压下。 她平时常在裴玄面前落泪,不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因为她很清楚裴玄喜欢看她流泪时的脆弱模样,那是能取悦他的武器。 可这一刻,她却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眼泪。 陈萤低着头,裴玄看不见她红了眼眶,只看到她纤弱的肩头一下一下地颤着,只当她又是在演戏勾引他,眸光愈发阴冷。 好啊,既然她这么喜欢演,那他就成全她。 “回了锦绣阁,你就不要再出去了。为了防止你以后还有闲心想那些不该想的,我会去青楼请一位精通房中术的老鸨,让她好好教一教你床上的规矩。” 第26章 你和你母亲一样,永远都是个玩意儿 陈萤终于抬起了头。 看到她脸上受伤的神色,他心里郁结的怒意更重,面上却故作畅快地笑了起来,“怎么,很意外?还是觉得我让青楼的人来教你,是辱没了你陈宝林的身份?” 陈萤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在看到他满眼的凌虐欲后就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她以前在裴玄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小意曲意逢迎,这还是裴玄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倔强的模样。 他觉得新鲜,也觉得愤怒,就好像他随意玩弄的小雀儿,忽然就长开了尖喙,狠狠地啄了一下他的手心。 要是她没有骗他,他倒是愿意容忍她偶尔的小脾气。 可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对付不听话的玩物,就该狠狠教训。 这样她才能长记性,才会重新变回乖巧的小鸟,一辈子飞不出他的手心。 “在东宫过了几天好日子,你是不是就忘了,你到底是什么出身?” 裴玄冷着眼眸,恶劣道: “那我来提醒你,你是娼妓之女,此生注定和你母亲一样,永远都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陈萤生平最恨别人拿她的母亲说事。 可她遇到的很多人都在不停地对她说,你是娼妓之女,你生来下贱,你不配有尊严,不配有心。 听得多了,她就学会了把恨意都藏在心底,在还不够强大时捂得严严实实,不露出分毫。 现在裴玄这么说,她本该也波澜不惊。 却不知怎么,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让她痛恨自己的软弱。 为何都想好了要出卖一切往上爬,却还是忍不住要对这个男人寄予希望? 为什么要盼着他会和别人不一样? 都是一样的。 除了真心疼爱她的娘亲,所有这些人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可怜她,她也不需要被可怜。 裴玄终于看到陈萤眼里的泪光,他想用嫌恶的语气,让她不要再假惺惺地落泪了。 要开口时却见她把眼泪都憋了回去,反而朝他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 “殿下说的,嫔妾都记住了。” 她甚至还朝他轻轻点头,满脸的温顺服从,“殿下想让嫔妾学什么,嫔妾就学什么。以后嫔妾也绝不会再做任何忤逆您的事,只求您能消气。” 裴玄看到她伏低做小,仿佛卑微进了尘埃的姿态,本该感到满意,心里却只有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可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要她记得规矩,懂得本分,她都照做了。 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垂眸看着跪在脚边的陈萤,忽然就觉得她这副样子比之前更加碍眼。 心里的怒火越来越重,最后再也压不住。 裴玄动作粗暴,猛地把娇软的女子拉到自己腿上,开始解她的衣裳。 陈萤的脖子还疼着,再加上受损的身体,她此时肯定经不住猛烈的情事。 而且,这是在车撵上。 若是让随行的人听见车里的动静,那些人听见她忍不住泄出的声音,会觉得她是如何的放浪,才在路上就勾引太子,与其白日宣淫? 他们会不会说,只有娼妓之女才能做出这种事? 但这些都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裴玄毫不怜惜地把她按在了身下,她只能闭上眼,承受着他的暴行。 …… 车撵终于行驶到了东宫,青鹤在外面尴尬地等了会儿,等到里面彻底没了动静,才小声问: “殿下,是先送陈宝林回锦绣阁,还是……” 身为太子亲信,他也知道了陈萤假孕的内幕,这里面还牵扯进了皇后,也不知殿下究竟要如何处置陈宝林。 裴玄看了眼已经被他折腾得昏过去的陈萤,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去锦绣阁。” 车撵在锦绣阁的门前停下,夏堇和秋棠在这里已经候了许久。 她们听说了冬雪被带走的事,眼见太子亲自抱着自家主子下车,连忙跪迎。 却不料裴玄把人送来后,却命侍卫来给锦绣阁的大门上锁。 夏堇和秋棠年龄虽然不大,但也知道按照东宫的规矩,只有犯下大错被软禁的嫔妾,才会锁上殿门。 她们内心十分惶恐不安,也不敢询问太子为何这么做。 然后就听见裴玄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 “陈宝林以后要在锦绣阁安心养胎,没我下令谁都不许进去打扰。就是太后的懿旨再来一次,也先把人拦住。” 他的神色极其冷厉,侍卫们听了赶紧领命。 心里也都明白,殿下这是还记着上次太子妃的女官奉了懿旨把陈宝林带走的事。 看殿下这般重视的态度,陈宝林肚子里肯定是真怀了皇嗣。 裴玄又看向了院门里的夏堇和秋棠,“你们的底细都算清白才被准许留下,以后好好在陈宝林身边服侍,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冬雪的下场就是你们的。” 夏堇和秋棠连忙跪下磕头,裴玄知道她们不敢阳奉阴违,转身离去。 他登上车撵,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重新进宫。 车撵刚到宫门处,就被孙皇后的人拦下。 来人是皇后的女官,裴玄掀起车帘。 那名女官凑过来,低声道: “我们娘娘散宴后就有些头疼,殿下去看看吧。” 孙皇后的人正是在散宴后才发现银莲失踪,裴玄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 若是在众人面前,他少不了要去皇后那里,否则就是不孝。 但现在皇后也自知此事见不得人,因此只能派女官来私下暗示。 裴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母后身边会医术的高人众多,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女官皱眉,声音又低了三分: “殿下,母子之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当面说开的?何况皇后娘娘她这么做,也是为您好。毕竟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太子妃,着实不利于您日后登基的大业。” 裴玄听了却只是淡漠一笑,“我和母后之间的事,轮得到你来说这些话吗?” 女官没料到他会这般不留情,愣怔在原地。 裴玄不再理会,告诉车夫继续行驶。 女官看着车撵行驶的方向,赫然发现是朝着长乐宫去了,赶忙回到坤德宫向皇后禀报。 长乐宫内,本该在姜太妃那里侍疾的陈月如跪在太后脚边,哭得泪人一样。 “皇祖母,殿下他明知道陈萤是假孕,却命令东宫医官帮她圆谎!” 她仰着头,看到太后脸上也是一片愤怒,又添油加醋道: “那贱人当初在长乐宫可是连您都骗了,殿下现在这么做不是帮着她一起骗您吗?孙媳就想不通了,难道在殿下心里,您这个皇祖母还没有那贱人重要?” 李娩也陪在太后身边,闻言不帮着女儿一起挑唆,反倒呵斥她道,“你怎么能拿一个玩物和太后娘娘相提并论?殿下这么做或许是有他的用意,但绝不是看轻了太后娘娘。” 这么说,反而让太后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心知肚明,她虽是太子名义上的祖母,和他之间没有什么祖孙情分。 李太后正要说话,却见宫人跑进来说太子来了。 陈月如听到太子来了,连忙敛起脸上的怨怼之色,从宫女手里接过帕子慌忙擦了脸上的泪痕。 裴玄进来时,看见陈月如和李娩也都在,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们都在这里。” 陈月如的脸色微变,李娩脸上却不动声色。 李太后端坐在主位上,冷冷地看着裴玄,“你来的也确实巧,哀家正想找你呢。” 裴玄恭敬地行了礼,“皇祖母,您应该已经听到了母后生日宴上发生的事。” 李太后见他还敢主动提,不怒反笑,“是啊,哀家都听说了,有宫人揭发你宠爱的陈宝林是假孕,现场还请了东宫的医官来看,最后还了陈宝林清白。” 她话语里满是讽意,裴玄却淡然道: “皇祖母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所以皇孙特来请教,您打算怎么处理?” 李太后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居然来问她怎么做。 既然问了,她也丝毫不含蓄: “很简单,把陈宝林请进长乐宫,让哀家看看她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皇嗣。” 她现在开始怀疑张医官了,就是再请人诊脉验身,肯定会换真正信得过的人。 只要陈萤到她这儿来,就再也做不了假。 看到李太后势在必得的神色,裴玄温声道: “那若是皇孙不答应呢?” 李太后脸上现出错愕,“你真是被那贱人鬼迷心窍了,居然在事关子嗣的大事上,为了她忤逆哀家?” 她越说越愤怒,上一次在长乐宫被那贱人骗过将其放走,已经让她十分后悔。 这次她绝不会再让陈萤逃出生天,她还就不信了,太子真要为了一个玩物,和她这皇祖母撕破脸皮。 陈月如也在旁边劝道: “殿下,您再宠爱妹妹,也不能为了她顶撞皇祖母啊。” 裴玄没有理睬陈月如,只是看着李太后问: “若是皇孙不交出陈宝林,皇祖母打算怎么做呢?” 李太后额上青筋一跳,冷笑道: “哀家会去你父皇那里,告诉他,连一个满口谎言的娼妓之女都能迷惑你,你不堪大用。” 第27章 毒杀 裴玄听后也不见变色: “皇祖母,您对皇孙的一片爱护之心,皇孙全都明白。可有一件事您真的弄错了,陈宝林确实怀孕了。” 李太后眉眼间已是藏不住的怒气,“她是不是怀孕,你带过来哀家也就清楚了,何必在此多说。” 裴玄笑了笑,眼底深邃如渊潭,忽然话锋一转: “皇祖母,孙儿知道您最近正在为麟元表弟的仕途操心,他天资聪慧满腹才华,就是为人太耿直,才会在吏部被小人算计免了官职。 御史台的人又死盯着不放,父皇也难做,短期内没法让他复官。 可像麟元表弟这样的人才只能赋闲在家,那岂不是暴殄天物了吗?” 这话是说到李太后心坎里去了。 李氏作为世家之首,眼下却全靠她已是古稀之年的兄长李太傅撑着。 要论年轻一辈,虽然算不上人丁单薄,但家中嫡系不是纨绔就是庸才,一多半都不顶用。 眼下李家急需能在朝廷上立得住的青年才俊,李麟元身为麟字辈的嫡孙,虽然是幼子,但从小博闻多识,八岁便能写诗赋做文章,十六岁中进士,被族中众人寄予了厚望。 李太后也十分看好这个娘家侄孙,帮着李太傅在背后出力保他进了吏部,却没想到李麟元在吏部待了才不到一年,尚未来得及做出实绩,就身陷受贿渎职的官司。 这件事本来也好压下,李太傅都已经打点好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让御史台那帮逮谁都咬的疯狗听到了风声,连参了李麟元数十本,还煽动京城的寒门士子写诗文揭露世家之间官官相护的罪行,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几方博弈之下,李麟元虽未入狱,但也被免官回家。 若只是这样倒也就罢了,就凭李家的势力,还不至于护不住一个李麟元,也就是等风浪过去了再把他送回官场的事。 可就是在这时,李太傅忽然重病,李家一时乱了方寸,内外都是一团糟。 李太后这几日都在为这些头疼,因此连皇后的生日宴都并未露脸。 现在听太子提起,她眼神复杂,“太子这么说,莫非是想提携麟元这孩子?” 裴玄淡然道: “是,东宫正缺一位幕僚。” 太子的幕僚虽然没有官职,但李麟元能进东宫就意味着太子接纳了李家子弟,将其划入了自己的党羽之中。 这几年皇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李家必须尽快找一位皇子辅佐,而众多皇子里就只有太子能文能武又在朝中掌权,将来最有希望继承大统。 李家一直都想拉拢太子,可太子的回应始终冷淡,就连陈月如这个太子妃都是李太后赐婚才塞进东宫。 太后原本还想着,要是太子一直油盐不进,那最后李家只能与他撕破脸皮,不择手段逼着皇帝废了他,另立储君。 但这样做的代价太大,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想走到哪一步。 现在太子终于抛出橄榄枝,不管他是为了护着一个女人,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用意,这对李家来说都是好的转机。 只要搭上了太子这条船,她就有本事让太子再也没法把李家人赶下去。 “好,既然你不嫌弃麟元,那就让他跟着你。” 李太后脸上又有了笑容,让裴玄坐在自己身边,聊起了家常。 陈月如看到他们祖孙之间一派祥和,压根没人再提陈萤怀没怀孕的事,心里凉了大半截。 她是被国公府倾尽全力教养长大的嫡长女,李娩教给她的不只是后院妇人堆里的事。 这些前朝的利害权衡,她从小耳熏目染,当然知道李太后这是和裴玄做了一笔交易。 当着她这太子妃的面,并无一人过问她的意思,就这么定了。 而她之前跪在太后脚下哭诉半晌,现在眼睛还在发涩,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要是她再说什么,不仅裴玄心里厌烦,太后肯定也要恼火她。 她毕竟不是太后嫡系的晚辈,当初若不是皇帝防着李家外戚干政,李太后不便将李家的女子直接送进东宫,这太子妃怕是都轮不到她来当。 太子留在长乐宫用晚膳,太后命人把皇后也请来。 这时她才看向太子妃母女,“都是一家人,待会儿见了皇后也不必拘谨。” 陈月如明白太后的意思,这是在敲打她和母亲,尤其是让她不要乱说话。 但她只是笑了笑,脸上一派乖巧温顺。 偷偷用余光瞥着裴玄清俊的侧脸,她心中的不甘却愈发强烈,怎么也不能相信裴玄这样以大局为重的男人,居然会为了陈萤在这么大的事上做了让步。 陈萤真值得他如此吗,他该不会是动了真心吧? 骤然生出这个念头,陈月如痛彻心扉,脸上骤然失去了血色。 若他只是对陈萤的身体感到新鲜,贪图那贱人在床上的放浪手段,她倒是心中还有安慰。 可陈萤若真得到了他的心,那她这个太子妃就太失败了。 她宁愿去死,都不能容忍自己最珍视,甚至做好了一辈子可望不可即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的宝物,却被一个比她低贱千万辈的贱人夺去。 只有李娩看出了女儿眼底的异样,在桌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陈月如朝她看去,在母亲眼里看到深深的担忧和告诫,端庄地回以一笑。 等到太子和皇后离开,李娩拉着陈月如向太后告退,找了个无人的地方道: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太子也不会再提起,你不要犯傻。” 陈月如微笑,“当然了,麟元表弟是李家的继承人,将来也会成为我稳坐正妃之位的助力,太子愿意用陈萤的命去换他的仕途,怎么算都是我们占便宜了。” 李娩没想到她能这么理智,怀疑地看了她一会儿,却没在她脸上找出半点不忿,这才放心地宽慰她: “陈萤这次连太子一起骗了,你以为太子不会生她的气吗? 殿下会压下此事,可未必是为了救陈萤的命。我看这里面蹊跷得很,当初可是皇后提议让张老医官来给陈萤诊脉的,弄不好皇后也参与进来了。” 陈月如沉着地点头,“母亲说的是。陈萤最多也就是一枚棋子,与大局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不知为何,她这般平静的态度却让李娩有些心慌。 “月如,为娘知道你因为陈萤受了不少委屈,你放心,她生不出孩子,也永远都撼动不了你的位置。等到她失宠了,你想怎么处置她都可以。” 回东宫的路上,陈月如一直想着母亲的话。 只要等到陈萤失宠? 可是,她真的等不及了。 陈月如伸手摘了鬓上的金簪,看着上面由宫匠精心雕刻的牡丹花纹,指腹却在末端轻按了一下。 机关声微响,极其隐蔽的暗格凸起,露出里面放着的药渣。 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极其难得,只要一口下肚便能让人暴毙。 就算陈萤懂医术,等她尝出这是什么时也已经咽气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该怎么避开验毒的银针,把这东西送进陈萤嘴里。 陈月如垂眸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 她转头看向同乘的凝玉,“那个春桃怎么样了?” 凝玉回道,“她妹妹在我们手里,对着殿下当然不敢说真话,只说是家里受了灾,父母都快病死了,要回去探望。也如您所料,陈萤顾念着所谓主仆情分,竟然没有在殿下那里揭穿她。” 陈月如笑道,“那就好,让春桃回锦绣阁。” 凝玉迟疑着问,“可先前出了冬雪的事,殿下会准许春桃进锦绣阁吗?” “会。” 陈月如神色笃定,“他以前还在皇后宫里的时候,春桃是服侍他的宫女之一,后来他搬到东宫,也把她带上了,虽然一直并未重用,但对她还是信任的。” 她把簪子的暗格合上交给了凝玉: “去换一个朴素些的簪子,把里面的东西一并交给春桃。为了她的妹妹,她会答应为本妃做事的。” 第28章 青楼老鸨 与此同时,东宫后宅的韶光院,赵孺人半躺在榻上,金珠正在给她捶腿。 她合上手里的书,问道,“殿下今夜去了哪里?” “听说是在前院书房。娘娘,要不咱们趁着这机会去送碗鸡汤,就说是您亲手做的。” 赵孺人摇头,“殿下一定是在处理政事,这时候他不喜欢打扰,我送东西反而适得其反。” 她平时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脾气暴躁,像个没头脑的出头鸟。 但就像太子妃喜欢装贤良淑德,她也只是装出来的没心机,让别人觉得她构不成真正的威胁。 当着陪嫁丫鬟的面,她就不藏着自己的真正心思了: “锦绣阁呢,今夜有什么动静?” 金珠叹了口气道: “那几个侍卫把锦绣阁围得死死的,根本没法进里面去打探,但就在刚才,有个外头来的妇人进了锦绣阁,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一身香粉味,不像是正经人。” 赵孺人一听也觉得奇怪,太子为何要让宫外的女人进锦绣阁,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上了心,让金珠叫人连夜去东宫守门的内侍那里私下打听。 金珠花了不少银子,终于打听出了,“娘娘,那妇人是青楼老鸨,好像是什么水月阁出来的。” 赵孺人愣了一下,喃喃道: “水月阁,那不就是陈宝林生母待过的地方吗?” 殿下居然请了水月阁的老鸨去锦绣阁,这是要诛陈萤的心呐! 看来,殿下也没她想的那么喜欢陈萤。 “这么大的乐子,可得和姐妹们分享。你找几个脸生的人,让她们把这件事尽快传开。” 赵孺人说话时脸上带着笑。 也如她所愿,不过第二日,整个东宫便人尽皆知,太子殿下请了青楼老鸨来教陈宝林床上伺候男人的手段。 按照规矩,就算是没有品阶的侍妾,甚至是更次一等的通房宫女,也是由宫里专门的教习嬷嬷来管教。 一个有品阶的嫔妾,却是青楼老鸨来教,这成什么事了? 更别说陈宝林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殿下此举到底是把她放在了什么位置? 陈萤虽然出不了锦绣阁的门,但还是从来送饭的宫人嘴里得知了此事。 那宫人是被赵孺人买通,故意大声说给她听的: “哎呀,陈宝林您这段时日大门不出,都不知道外面把您传成什么样了。说您这院子里住着青楼老鸨,还是当年教过您母亲的那位,如今来教您呢。” 陈萤原本在里屋坐着,被这么一嚷嚷,她想到外面去记住,说话的是哪张面孔。 刚要动身却被老鸨红雀拦住。 “陈宝林这是干什么去?” 这个红雀和陈萤的母亲墨兰年岁相仿,当年在水月阁也是红牌。 但陈萤的母亲精通琴棋书画,又是官家小姐出身,比只会放浪行事的红雀更讨达官贵人喜欢。 当初陈国公在水月阁流连忘返时,她也试图争夺过国公爷的欢心,却惨败给了墨兰,受了众人的嘲笑。 她嫉妒的墨兰早就已经死了,可她心里的恨意却难消。 如今有机会来磋磨墨兰的宝贝女儿,她很是得意,从刚来时就对陈萤多加刁难,言语之间明里暗里都是侮辱和讽刺。 “外面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陈萤之前一直忍耐着,现在也不想和她起冲突,正要从红雀身边绕开。 就是因为有人来了,她才要狠狠折了陈萤的面子。 红雀眼里一冷,抄起了手边放着的戒尺,啪的一声就打在了陈萤的膝盖上。 陈萤被打得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 红雀就站在她身前,心安理得地垂眸望着她,挑衅道: “宝林还没学完规矩,这些可都是殿下让奴家教的,你想抗旨吗?” 陈萤攥紧了拳头,抬头盯着她。 红雀看到她的眼神,心头不禁一颤。 这般狠厉,与陈萤平时表现的软弱极为冲突。 在青楼待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的人她都见识过,像这样的眼神她以前只在凶狠的男人身上见到过。 但想到自己是太子请来的人,她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你真当自己还是太子殿下的宠妾?” 红雀冷笑道,“殿下若真是还有半分怜惜你,就不会把奴家请来了。你可知道,奴家教你的这些都是妓子服侍恩客的规矩?” 陈萤的心一阵绞痛。 自从红雀来了,她日夜都难以安眠,那些耻辱入骨的欢场规矩,就像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一寸寸地凌迟着她的心。 外边的宫人也在喊着: “陈宝林,虽然外头说得多难听的都有,但奴婢可不信这些话。您可是有品阶的正经妾室,还是殿下第一个孩子的母亲,殿下才不忍心把你当青楼妓子!” 红雀也听到这番话,笑得花枝乱颤,嘴里直接吐出污言秽语: “哈哈,什么正经妾室,什么孩子母亲。说得真高贵,奴家可清楚着呢,你肚子里什么货都没有,就是个在床上撅着腚求男人的贱奴,就和你那自命清高的婊子娘一样……” 她话音未落,原本沉默着的陈萤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夺过她手里戒尺,一把狠狠抽在了她嘴上。 第29章 春桃回来了 这一下陈萤可没留力,红雀被抽得嘴巴生疼,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她呆愣着吐出了几颗牙,不敢置信地看向陈萤。 陈萤紧握着戒尺,浑身颤抖着,双眼血红。 是,她为了活命是只能委身于裴玄,忍受他的欺辱玩弄。 他怎么拿捏她,她都必须忍着。 他对她说多难听的话,她也都必须听着。 但这不代表像红雀这样的人,也能骑到她头上了。 否则,她就是活着也没意思,只会永远被这些人踩在脚底。 “你,你不想活了?居然敢打我,我是太子请的人!” 红雀忍着疼,口齿不清地喊着骂着,本以为陈萤会畏惧,却见她颠颠地笑了起来: “好啊,那你就去向殿下请命,看看他会不会因为你要了我的命。” 她这副连死都不怕的模样,反而让红雀更加畏惧。 红雀捂着脸哭着就跑了出去,要去找太子告状。 院子里,夏堇和秋棠还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们正忙着把那名大声喧哗的宫女赶走。 可这名宫女受了指点,认定了陈萤已经失宠,也是为了拿更多的钱,赖着不肯走: “你们赶我做什么,我可是来帮陈宝林的。她怀着殿下的孩子,又这么受宠,总不能真待在屋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任由那些传言污蔑她的名声吧?” 夏堇急得都快哭了,大声质问那些守门的侍卫: “殿下让你们守着我们主子,现在撒野的人都跑到门口了,你们也不管?” 领头的侍卫沉声道: “太子让我们守着锦绣阁,不许外人闯入。她没有踏入锦绣阁半步,其余的我们管不着。” 闻言,夏堇气得跺脚。 这时刚好红雀狼狈不堪地跑了出来,众人见到她的样子,都十分震惊。 这可是太子请来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红雀哭着跑出院门,扑到领头侍卫的怀里,“陈宝林疯了,她居然敢动手打我!” 侍卫愣了片刻,看到陈萤也走了出来。 与红雀不同,陈萤穿戴整齐,神色如常,只有一双眼睛还透着红。 她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到那名宫女面前,声音不大,“是谁让你来的?” 那宫女一时间竟被她身上散发的气势震住,慌张道: “奴婢,奴婢只是看不过去宝林被污蔑,是自发来为宝林……” 啪的一声。 众人睁大眼睛,看到是陈萤拿着那把戒尺,扇在了宫女脸上。 宫女捂着脸,“我不是锦绣阁的人,宝林凭什么打我?” “因为你犯了宫规。” 陈萤淡然道: “纵使你是当真听不下那些流言来提醒我,按照宫规你也不该大声复述她们的原话,因为你明知道这里面包含着对我的侮辱。 身为宫婢却当众侮辱妃嫔,本来就该被掌嘴。” 被禁足的这几日,她一边受着红雀的侮辱,一边分出心神仔细琢磨着裴玄的态度。 他还留着她宝林的位份,也是趁着夜色让红雀进的锦绣阁,这说明宣扬此事和让红雀随意侮辱她,都不是他的本意。 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想东宫里的这些嫔妾知道他对她的真实态度,应该是不想让她们顺藤摸瓜,查出她是假孕的事。 但现在却有人在暗中作妖,把他请来红雀的事传遍了东宫。 先不论这幕后之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在陈萤看来,眼前的这宫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宫女看到陈萤眼里的鄙视,还以为她都失宠了还想在自己面前端架子,更加愤怒地顶嘴道: “如果那都不是事实,怎么就算是对宝林的侮辱了?还是说宝林心中有鬼,才听不得……” 又是啪的一声。 但这次动手的不是陈萤,她错愕地看着来者,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春桃。 “这一掌,是我替我家主子赏你的。” 春桃收回手,朝陈萤规矩地福身,然后才看着那名宫女: “再不走,我就把你今日在这里说的话都去告诉殿下了。到时候就看看,殿下是会处罚陈宝林,还是处罚你。” 宫女眼见陈萤这么有底气,心里又清楚春桃以前可是侍奉过殿下的宫女,到底不敢赌这个,连忙转身跑了。 红雀却不服,这宫女怕了,她才不会怕。 她可是殿下请来的人,一定要让陈萤好看,把这扇嘴的几下都还回去。 “你们等着,看殿下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最后的话她是瞪着陈萤说的,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春桃要进锦绣阁,侍卫照例把她拦住,却见她从袖子里取出太子赐的令牌: “殿下让我回来服侍陈宝林。” 侍卫确认了令牌无误,就放她进去了。 …… 与此同时,承恩殿。 赵孺人费心在暗中散布的消息,陈月如却是早就听说了。 她得知太子请来水月阁的老鸨来教陈萤规矩,心里那叫一个畅快。 “娘娘,殿下会舍得这么做,还任凭这消息在东宫传得满天飞,陈宝林明显是失宠了。” 凝玉笑着说,“昨夜殿下来了承恩殿留宿,日后也定会常来,您用着坐胎药,很快就能怀上世子爷。 到时这整个东宫里,谁还能威胁得了您的位置?” 陈月如也是这么想的,神色都明朗了许多。 可殿下的心思太难猜,只要陈萤没死,她终究不安心。 “这贱人野心太大,不死终究是个祸害。告诉春桃,尽快动手。” …… 春桃一进了锦绣阁,就跪在了陈萤脚边,“奴婢见过主子。” 陈萤对她会在这时回来很是意外,但当着这些侍卫的面也不方便问什么,俯下身想把春桃从地上拉起来。 春桃的膝盖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陈萤看到她眼里的泪光,知道她仍在为那日的事自责。 陈萤叹了口气,“进去说吧。” 春桃这才站起了身,她抬起袖子抹了下眼泪,跟着陈萤进了屋子,夏堇和秋棠也跟着。 她们之前并未见过春桃,但也知道这个姐姐是在她们之前服侍主子的人,而且据说深受太子殿下信任。 夏堇只是偷偷地观察春桃,而秋棠性子比较急,还没等陈萤说话就走过去拉住春桃的袖子,恳求道: “春桃姐姐,你是在殿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求你去殿下那里帮我们主子说几句话吧!不然由着那个狠婆娘在殿下面前胡说,我们主子不知还要遭什么罪。” 春桃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秋棠见了还要求,可陈萤心里明白,太子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她让夏堇和秋棠先退下,又去把房门关了起来,低声道,“之前的事我不怪你,你的家事可都办好了?” 春桃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她又要跪下来,却被陈萤伸手扶住。 “奴婢向殿下秉明了妹妹的事情后,他顾念在以前奴婢曾服侍过他多年的份上,派人去调查了一番。” 说到这儿,春桃的眸光又变得黯然: “现在都查清了,太子妃说我妹妹还活着都是骗我的,我妹妹被人牙子卖到北方的第二年就病死了。” 陈萤眉头微皱,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她顿了顿问,“那殿下也知道太子妃的女官拿你妹妹威胁你的事了?” 春桃点头,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 “殿下应该是相信了奴婢所言,但他说这件事没有证据,也没有去承恩殿那边过问什么。” 陈萤对此也不意外,无论太子心里对陈月如是什么态度,陈月如都是太后赐婚的正妃,他在明面上始终要给对方三分面子。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凝玉身为承恩殿的第一女官,又是陈月如从娘家带来的人,只要陈月如这个太子妃不被废黜,太子就不会越过陈月如去处置凝玉。 这么看,春桃说的这些倒也没有说不通的地方。 但春桃给她的态度,还有刚才提起妹妹时脸上转瞬而逝的那一抹不自在,都让陈萤暗自留意。 可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对春桃宽慰一笑: “你回来就好,锦绣阁新来的宫人年纪都小,性子都很好,就是办事上没什么经验,等闲下来了,你帮我教教她们吧。” 春桃瞧见陈萤这般大度,心里的愧疚更深了。 告退时,鬓上的银簪泛着淡淡的冷光。 陈萤莫名就被吸引住了视线,盯着看了半晌。 第30章 他只想让她服个软 陈萤眼尖心细,记得春桃以前还在锦绣阁的时候,头上也有过这样一根银簪。 但之前那根刻着的是云纹,这个却是细细的回纹。 乍一看,两种花纹非常相似,但在细节上还是有所区别。 陈萤眉头微蹙,心里怪异的感觉更甚了。 像春桃这样的宫女,每月的分例不算少但也不算多,应该没有闲钱置办两根差不了多少的银簪换着戴吧? 就是那些娘家财力雄厚的妃嫔,她们要置办首饰都是力求每一件的款式都新奇不同,每日都要佩戴不重复的花样,享受旁人艳羡的眼光。 可还没等陈萤多想,夏堇和秋棠就把午膳端了进来。 “主子,用膳吧。” 今日刚起,陈萤就被红雀寻了个理由罚跪,连早膳都没吃,一直饿到了现在。 刚才又闹了一场,她也确实有些饿了。 “这汤还是暖和的,您先喝一口。” 夏堇看她神色里掩不住的疲倦,也是心疼,拿起勺子乘了一口热汤送到她嘴边。 陈萤张开嘴正要咽下,忽然动作微顿,“这是什么汤?” 夏堇答道,“是冬瓜排骨汤,您不喜欢喝吗?” 陈萤眸光微微闪烁,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吩咐道: “让春桃过来。” 夏堇和秋棠都有些困惑,但她们没问什么,就按照她的吩咐去把春桃喊来了。 春桃来的时候神色隐约有些紧张,倒是没有看向桌上的膳食。 陈萤盯着她,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等她抬头看来时笑了笑,“今日来送汤的那名宫人是个生面孔,我有点担心。春桃,你头上戴的是银簪吧?” 春桃听她提起簪子,眼里闪过慌乱,但还是取下了簪子,递给了她。 陈萤借着这机会,右手仿若不经意般抚摸过簪子尾部的花纹,然后又看了春桃一眼。 然后,她才把簪子伸进汤里。 几乎是瞬间,原本银白的簪尾就变成了乌黑。 春桃见到这一幕神色大变。 太子妃是逼着她给陈萤下毒,但她根本没打算动手,只是瞒着人偷偷把簪子里的毒药倒了。 至于这簪子,她本来也想一并丢了。 但这是太子妃的人给的,太子妃的眼线也混在那些侍卫里面,若是被看见了她头上没有,肯定还要节外生枝。 她没有在汤里动手脚,这汤怎么会有毒? 难道真有其他人要毒死陈宝林?! 陈萤把变黑的簪子放在桌上,神色仍然平静,竟是没有一分后怕。 她抬眸看着春桃: “我知道在汤里下毒的不是你,但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 春桃先是愣住,然后明白了什么。 她跪在地上,把整件事都说出了口。 她妹妹真在太子妃手里,她可以为此给太子妃做牛做马,但她却做不到害死陈萤。 本来已经想好要动手,可是在回到锦绣阁,看到陈萤对她充满信任的样子后,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奴婢知道对不起主子您,只求您不要告发奴婢,让奴婢再拖延一段时间,阿萝她也可以多活几日。” 春桃说着,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一边是待她不薄的主子,一边是亲妹妹的命,她却难以两全。 陈萤沉默着打开簪子尾端的暗格,里面是空的,但还是残留了一些渣体。 她用筷子沾上,放到鼻尖闻了闻。 几乎没有任何味道,但她的鼻子是超出常人的敏锐,还是嗅到了极淡的苦味。 但若是春桃真想要她的命,把毒下在饭菜里,香味完全能掩盖住苦味,即便是她也闻不出来。 陈月如这一招实在阴险难防。 “你起来。” 陈萤闭了闭眼,对还跪在地上不肯起的春桃道,“只要你愿意帮我对付太子妃,我能救你妹妹。” 春桃愣怔着,不敢相信她的话。 陈萤垂眸道,“陈月如手里有你妹妹当人质,我却有办法抓住她的把柄逼她放人,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你配合。” 随后,她示意春桃凑上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春桃听后眼睛亮起,心里终于有了指望。 随后又低头看见那黑了的银簪,再次紧张起来,“可这次在汤里下毒的人是谁?” 陈萤狡黠一笑,把藏在袖子里掰碎了的砚粉给她看。 春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汤里没有毒,是陈萤故意染黑了银簪来试探她的反应。 看到陈萤有如此心计,她并不觉得自己被愚弄,反倒因为跟了这样聪明的主子感到高兴。 陈萤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红雀回来。 她倒盼着对方永远都不要再来,结果她刚要躺下入睡,却听见外面急急忙忙道: “太子殿下来了!” 裴玄这几日不是一直睡在陈月如那里吗,怎么忽然来锦绣阁了,难不成真是来给红雀撑腰的? 陈萤连忙打起精神做了一番准备,然后迎了出去。 …… 裴玄面无表情地走进锦绣阁的院子,他身后少了几颗牙的红雀说话都漏风,还在哭泣着告状: “殿下,奴家是您派来教规矩的,陈宝林敢打奴家,就是没把您也放在眼里啊!” 闻言,裴玄的脸色又冷了三分。 红雀以为他是气陈萤不听话,更加努力地添油加醋: “她不仅打了奴家,还对奴家放话,说让奴家尽管去找您,就是您直接把她赐死,她也无所谓!” 裴玄顿住脚步,眉心一跳。 就在红雀暗自欣喜,觉得他接下来一定会严惩陈萤,弄不好真会要了陈萤的命时,却听他低声道: “傻子。” 她这么喜欢自作聪明,怎么就不明白,他请老鸨来只是为了逼她服软。 他要她知道,她的体面和性命都是他给的,他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他要她的乖巧和温顺都不是装出来的。 他要她发自内心的臣服,要她心甘情愿地以他为天,再不敢帮着外人欺骗他半分。 只要她能做到,那她就还是他宠爱的女人,即便她的生母身份卑微,他也什么都不会差了她。 可她偏偏不识趣,真是令他恼火。 “嫔妾给殿下请安!” 陈萤匆匆走出来,温顺地跪在了裴玄身前。 裴玄原本想问她为何不听从红雀的管教,却在看到她手上的伤后,陡然变了脸色: “这是谁弄的?” 陈萤的手背上伤痕累累,都是红雀用戒尺抽出来的。 她抬起眸子,没有缩回手,也没有抬起来给裴玄看,只是平静地说: “禀殿下,这都是嫔妾愚笨才受的惩罚,是嫔妾活该。” 裴玄听到她嘴里吐出的“活该”两字,心里的怒火瞬间翻涌。 他深吸了口气,转过头盯着红雀,眼神冰冷至极: “我只让你教她规矩,你怎么敢动手打她?” 红雀被他的眼神骇得心跳都乱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几日前她被带进东宫,那个给她传话的宫人明明说得清楚: “这个陈宝林不懂规矩,彻底惹怒了殿下。这把戒尺是殿下赐给你,该打就打,不用顾及她嫔妃的身份,反正以后也是要进冷院的,再也没有可能复宠了。” 眼前,裴玄的神色愈发骇人,“说,是谁让你动手打的她?” 第31章 赐杖毙 红雀到底也是在欢场上厮混了多年,看到太子动怒了,她连忙跪下慌乱磕头道: “殿下,奴家绝不敢擅自对陈娘娘动手,都是当时那个传话的宫人假借您的旨意,奴家这才误会了!” 眼见事态不妙,她为了保命连忙把责任都推到旁人身上。 陈萤冷眼看她见风使舵,心里虽然极为憎恶这个女人,巴不得她把自己受过的屈辱加倍承受一遍,嘴上却道: “殿下,红雀姑姑拿戒尺责打嫔妾的时候,确实提到了她是奉命而为。 嫔妾一开始不敢相信,问她是不是会错了意,她却说是殿下身边的人告诉了她,与您亲口说的也没什么两样。” 裴玄听完眼神更加阴冷,他亲自把陈萤扶了起来,然后让青鹤去调查,当日究竟是谁到红雀面前说了这些。 青鹤办事十分麻利,没一会儿就把接触过红雀的宫人都带过来了。 这些宫人战战兢兢地站了一排,红雀被侍卫押到跟前,当面一个个辨认。 红雀身上早已没了管教陈萤时的神气,她颤巍巍地抬手,指了站在最边上的那名年长女官。 裴玄看到她指的人,脸色一沉,“你确定?” 红雀颤了下身子,女官也阴沉沉地看着她,她有些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就是她,奴家不会认错的!” 裴玄走到那名女官身前,看不出表情地问,“你当真私下对她说了那些话?” 陈萤也认得此人。 她叫沉霜,是裴玄幼时就在他身边服侍的老人了,如今在东宫负责管教年轻宫女和内侍。 各个嫔妃身边的宫人,只要不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有许多都经过沉霜姑姑的手。 之前揭发陈萤假孕的冬雪,就是沉霜教过的。 她早就怀疑,沉霜也已经被太子妃买通了。 沉霜躬身道: “回禀殿下,那日这名叫红雀的老鸨刚入东宫时,老奴确实让随行的宫女退下,单独把她带到了锦绣阁。 但老奴这么做,只是担心她放浪轻佻的举止让年轻的宫女瞧见了不好,绝没有假借您的旨意,让她去责打陈宝林。” 眼见沉霜矢口否认,红雀急眼了: “你当时明明就说了,红口白牙的,怎么转头就想不认账?殿下,奴家真不敢撒谎,那把戒尺都是这老女人给的!” 沉霜却是神色淡漠: “殿下,老奴的住处是有戒尺,但那都是用来教训犯了宫规的宫女内侍,上面刻着东宫的字样。” 裴玄看了青鹤一眼。 青鹤拿过红雀的那把戒尺,仔细看过后实话实说: “上面并无东宫字样,材质也与沉霜姑姑用的截然不同。” 陈萤在一旁听着,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 沉霜姑姑身为宫里的老人,做事十分老道,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抓到把柄。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裴玄明知这里面有鬼也不会处置沉霜,因为沉霜不仅服侍过他,年轻时还是皇后的贴身宫女。 若是裴玄惩戒沉霜,就是明着和皇后过不去。 陈萤帮红雀说话时就猜到会是这样了,只是想借着红雀的嘴,弄清楚是谁要害她而已。 红雀慌了,“殿下,奴家没有撒谎,这把戒尺就是她给的!陈宝林,你不是都听见了吗,你快告诉殿下不想你好过的人是谁啊!” 陈萤摇头道: “殿下,嫔妾听到的都是红雀姑姑的一面之词,不敢妄加指认。” 红雀瞪着她,“你以为当缩头乌龟以后就能好过了?你就和你娘一样,一辈子都摆脱不掉这个贱字!” 裴玄沉下眼,对押着红雀的侍卫道: “拖下去,杖毙!” 红雀还要挣扎咒骂,却被侍卫堵住了嘴。 没一会儿,院子外就响起了她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裴玄没有让那些宫人退下,就让他们也站在院子里,一起听着红雀受刑的声音。 那惨叫一开始还听得出人样,渐渐就变得混沌模糊,而后越来越弱。 彻底听不到时,就知道受刑的人离断气不远了。 知道一条命就在自己不远处被活生生打死,任谁都会头皮发麻。 陈萤靠在裴玄怀里,始终没有为红雀求情。 早在她亲眼看着娘亲凄苦死去时,她就不是什么容易心软的人了。 红雀虽然是被人利用,但她见她落魄就想来痛打落水狗,那般肆无忌惮地侮辱她和死去的娘亲,死到临头还想把她当软柿子捏,有此下场也都是自找的。 她若是连这样的人也同情,那她才是真的下贱。 等到侍卫来复命后,裴玄才淡淡道: “你们都退下吧。” 沉霜离去时,隐晦地看了陈萤一眼。 就凭这个眼神,陈萤知道冬雪和红雀的事,一定都和沉霜脱不开干系。 等旁人都退下了,裴玄抬起陈萤的手,沉眸看了半晌。 陈萤却温柔地笑了: “殿下不必担心,这一点伤,嫔妾抹些药也就好了。只要您能来看嫔妾,我就欢喜极了。” 见她如此,裴玄的眸光却仍然沉着,“你真不生我的气?” 虽然他并未下令让红雀动手,但要不是他请来红雀,陈萤就不会受这些苦。 和陈萤日夜相伴的这些时日里,他也早就发现了,陈萤看着妩媚顺从,一副柔弱无骨好像只会以色侍人的样子,但其实她的内心并不算软弱。 像她这样的人,生来就身处弱势但从不肯认命,必定是有不同寻常的心气儿撑着。 而他先前做的事,却是在折煞她的心气儿。 她没有意识到吗? 若是意识到了,她是会恨他,还是学会服从? 她确实是他最想要的女人,但他想要的是能完全掌控的宠物,不是有朝一日会向他亮出利爪的猛兽。 若是后者,那即便他再喜欢也不能留着。 “嫔妾为何要生殿下的气?” 陈萤抬起眼眸,望向他的如水美眸里噙着浓浓情意,“嫔妾先前撒下弥天大谎欺骗了殿下,您却留下了嫔妾这条贱命。” 她说着,受了伤的手紧紧攥住裴玄,就像溺水之人在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您没有给嫔妾定罪,只是让嫔妾学规矩记本分,这是天大的恩德,嫔妾感激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 只要您能消气,别说只是手上受了这点伤,就是找人来把嫔妾的身子都抽烂了,嫔妾也心甘情愿。” 裴玄能看出她眼底的爱慕、依赖和恰到好处的取悦。 他想,这就对了。 陈萤就该是这副样子。 安心做一朵娇弱美艳的花,被他掠去所有不安分的刺,永远只为他一人绽放。 之前冷落了她这么久,他也想念她的味道了。 “整个东宫这么多女人,就属你最会勾人。” 裴玄勾起薄唇,把浓情蜜意的美人打横抱起,送到了床上。 陈萤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冷光,却在他要俯身时,一对玉藕般纤细的双臂缠上了他的身体。 她的主动求欢,眉梢眼角间带着羞涩的春色,这些都是与那些矜贵自持的贵女截然不同的风情,像火一样点燃了裴玄。 他这个人平日里冷惯了,在情欲上就格外炙热。 原本还想着陈萤受了委屈,他少不得要在情事上关照她一些,可情到浓时,又把什么都忘了。 陈萤的脸被摁进了锦枕里,上边鸳鸯戏水的刺绣都陷进去了一截,疯狂的男人贴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沙哑道: “现在没怀孕不要紧,我会赐你个孩子。” 假戏真做,那便不算是谎话了。 第32章 赐她个孩子 虽然要论身份,陈萤被她的生母拖累远远不够资格怀上他的孩子,但裴玄愿意为她破例。 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位份自然又要往上抬,地位和一生的指望都有了。 可陈萤听了,眼里却没有喜色。 她从春桃嘴里得知,裴玄昨夜是睡在了陈月如的床上。 陈月如想要孩子巩固地位的心,比她只强不弱。 她只是假孕,陈月如都想直接毒死她了。 要是她真怀了孕,她这嫡姐绝不会允许她生下孩子,不知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举动。 更遑论这东宫不想让她有这福气的女人,可不止陈月如一个。 这条母凭子贵的路,她注定走得无比凶险。 次日天亮,陈萤在裴玄之前醒来,亲手伺候着他更衣时,春桃站在寝室外低声道: “主子,先前那个宫女又来了。” 陈萤系衣带的动作顿住,眉眼间露出些许郁色。 裴玄见了便问,“一个宫女而已,也值得你在我面前皱眉?” 陈萤连忙摇头说没事,裴玄却微眯起了眼,把春桃叫进来询问到底是什么事。 春桃看了看陈萤,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 裴玄沉下脸色,“我让你说,你就说。” 春桃这才跪下答道: “禀殿下,那个宫女昨日就来过,借着给宝林送饭的名义,在锦绣阁外面大喊大叫,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裴玄眼神冰冷,“她都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春桃正要开口,却被陈萤一个眼神止住。 陈萤轻轻扯住裴玄的袖子,柔声道: “殿下,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嫔妾自己就可以应对,别扰了您上朝的心情。” 裴玄却推开了她,直接走了出去。 他身后,陈萤和春桃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昨夜以沉霜为首的那些宫人自然不会多嘴,所以太子杀了红雀,并且在锦绣阁留宿的消息并未传开。 赵孺人只知道太子昨夜没去太子妃那里,并不知道他是来了锦绣阁。 所以她让金珠安抚了那名被掌嘴的宫女,又哄着对方回来羞辱陈萤了。 就是想逼着陈萤继续失态,然后她再让那名宫女去东宫各处哭闹一番,让所有人都知道陈萤是多么小气,又有多么嚣张,自己都失宠了还敢随意打骂宫人。 最好是能让太子听了此事后对陈萤更加失望。 却没想到,她满心以为已经对陈萤彻底失去兴趣的太子,此时就在锦绣阁里,亲耳听着宫女挑事的话。 裴玄这几日除了去太子妃那里时进过一趟内院,其余时候都在前院书房处理政务。 也没有宫人敢到他这里来多嘴,所以他并不知道内院针对陈萤失宠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 当他听到宫女得意扬扬地说,整个内院都知道陈萤在跟着青楼老鸨学规矩时,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难看。 他明明让沉霜姑姑私下办好此事,如今居然闹得人尽皆知。 外头,宫女不知死活地继续道: “殿下都请老鸨来教您了,您还不清楚他的意思吗?就别再假清高,还拿自己当什么正经嫔妃看啦。” 裴玄听到这些话,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看到他走出来,宫女一下子怔住。 她慌张地看向边上的侍卫,他们明知道太子在里面,为何不提醒她? 殊不知,陈萤昨夜就偷着让春桃打点了这些侍卫,告诉他们若是再有来挑事的人不要拦着。 这些侍卫原本也以为陈萤不会再复宠,眼见太子又来了锦绣阁,怕自己落得和那名老鸨一样的下场,不敢不答应她的要求。 裴玄转头看向侍卫,昨夜他和美人春宵一度,本来心情很好,现在脸上却像凝了一层冰霜。 “你们是聋了,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就任由她站在这里,用言语对陈宝林不敬?” 众侍卫连忙跪下,陈萤刚好在这时追了出来,她轻轻扯住裴玄的袖子,低声道: “殿下,这不怪他们,是嫔妾让他们不要插手。” 裴玄皱眉问她,“为何?” 陈萤低下头,小心翼翼道: “嫔妾自知愧对殿下,受到恶劣的言语对待也是嫔妾该受的教训,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昨日这名宫女昨日说到嫔妾母亲的时候,嫔妾也没忍住,掌嘴了她。” 她说着露出小女孩般委屈的表情,又有些惶恐般偷偷看着裴玄,“殿下,您不会觉得嫔妾这么做太过任性,从此厌了嫔妾吧?” 裴玄见她这时候不是想让自己帮她出气,反而是在担心他看她的眼光,心里一软。 明知她是有意在他面前表现,还是把人搂进了怀里,“你是我宠爱的人,以后再有这种嘴贱的宫奴上门挑衅,不必客气。” 他说着,又把目光投向已经吓到跪地不起的宫女身上。 “你敢跑到锦绣阁撒野,肯定是有人指使。” 闻言,宫女慌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可辩解的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侍卫拉下去用刑审问。 她根本扛不住刑罚,没一会儿就把金珠给供了出来。 陈萤听到是赵孺人捣鬼,就猜到红雀来锦绣阁的事也是赵孺人散播的消息。 她也不求着裴玄去责问赵孺人,反而通情达理道: “殿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只要日后没人再到锦绣阁来,嫔妾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若是就这么姑息下去,那东宫就没有规矩可言了。” 裴玄眼底一片冷沉。 就和陈萤事先猜测的一样,他动了真怒。 她是他保下的,可赵孺人却私下用手段把事情闹大,弄得东宫众人都在怀疑陈萤假孕一事,这不只是她受不受委屈的事,也是拂了他的脸面。 裴玄命青鹤去了一趟韶光院。 第33章 陈萤复宠了 大庭广众下,金珠被侍卫直接拖出了东宫。 赵孺人自己也被命令闭门思过,罚抄宫规十遍。 她这才知道,陈萤怕是要复宠了。 而她私下动的手脚,殿下都知道了。 “赵娘娘,殿下还有几句话要奴才带给您。” 青鹤微笑着说: “他喜欢安分的女子,有些事您最好不过问。 就是不小心知道了,也得把秘密藏好了。否则这东宫容不下的,可就不只是您身边的一个丫鬟了。” 赵孺人脸色铁青,等青鹤走后,她气得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陈月如的耳里。 比起赵孺人受罚,她更在乎的是裴玄又去了锦绣阁,再次宠幸了陈萤。 为什么? 为什么殿下偏要这么抬举那个贱人,哪怕她已经证明了陈萤就是个利欲熏心的骗子,殿下仍然不死心? 而她昨晚苦等了一整夜,甚至放下面子让凝玉带着她亲手做的点心去请他来,他却置之不理。 陈月如屏退了殿内的宫女内侍,单独把凝玉留下,“春桃怎么还不动手?” 凝玉看到她阴沉扭曲的神色,连忙跪下道: “娘娘,奴婢已经私下催过了,但春桃说陈萤的戒心太强,每次吃东西都先用银针验毒,就是喝水的时候都不例外,她根本就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陈月如的眼里闪过一阵冷光,沉声道: “她白天有所防备,晚上就不睡觉了吗?趁她睡着的时候,把毒药弄进她嘴里,这很难做到吗?” 凝玉听了有些犹豫,“但万一这个过程中惊动了陈萤,那就前功尽弃了。” 陈月如冷笑道: “春桃不会这么不小心,除非她不想要她妹妹的命了。你去告诉她,最晚三日之内,我一定要听到陈萤的死讯。” 凝玉起身去传递消息,走出殿门时居然看见了她和主子刚商量着要害死的陈萤,就跟白日见鬼了一样,震惊地质问: “殿下不是让安心陈宝林待在锦绣阁养胎吗?” 陈萤微笑道: “我能来这里,当然是因为殿下准许我出来了。” 凝玉又朝她身后跟去,见到她身后紧跟着两名侍卫,这两人还都是太子身边常见的面孔,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 看来陈萤是真的复宠了,太子殿下不仅收回了软禁她的命令,准许她在东宫内四处走动,还派了侍卫贴身保护她。 最可气的是,她居然带着人到太子妃这里来碍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萤瞧见凝玉眼里的怒意,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温柔: “凝玉姑娘,之前你奉太子妃娘娘的吩咐再三关照我,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你。” 凝玉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冷笑,“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担不起陈宝林的谢意。” 陈萤笑道,“我明白,与其感谢你,不如感谢太子妃娘娘。那就劳烦凝玉姑娘进去替我通传,就和娘娘说,她的妹妹来看她了。” 凝玉也不知道她这打的什么主意,但既然她人来了,身后还跟着太子的人,总归也不好把她当众晾在这里。 不然这贱人转过头去还不知要怎么给殿下吹枕边风,说她家娘娘的坏话。 凝玉转身回了殿内,没一会儿带着陈月如的旨意出来: “太子妃娘娘请陈宝林到花园一叙。” 闻言,陈萤会意一笑。 她知道陈月如把见面的地点选在花园,这是怕关起门来说话,会给她耍手段的机会。 不过对她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多一些观众,可能还更好。 花园内,陈月如身边站着四个宫女,她本人端坐在玫瑰椅上,正在亲手泡一盏茶。 “天冷了,喝点热茶。” 陈月如笑吟吟地望来,就要把茶杯交到陈萤手里。 陈萤却膝盖一弯,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地上。 见状,陈月如眼底一冷。 这贱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放下茶杯,亲自起身要把陈萤扶起来,“妹妹还怀着殿下的孩子,不必在姐姐面前拘礼。要是动了胎气,姐姐该怎么向殿下交待?” 她明知陈萤肚子里没有孩子,却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假装关怀地提起此事,就是为了让陈萤难堪。 可拜她所赐,比这难堪千万倍的事陈萤都经历过,哪里会把她这几句讽刺当回事。 陈萤心里就当在听王八念经,抬起头时眼里却只有感激仰视之情,“妹妹是来感谢姐姐您的。先前妹妹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都是姐姐善良大度不与妹妹计较。” 陈月如皮笑肉不笑,陈萤为何要感谢自己? 是感谢自己三番两次下毒手都没弄死她,还是感谢她给的羞辱还不够多? 但陈萤要在人前做样子,陈月如也乐得配合。 “你这丫头容貌人品都出挑,就是生母的身份太过卑微,这才连累了你。” 陈月如轻抚着陈萤的脸,眼里隐约浮现着妒意,嘴角的笑意却十分温和可亲,“以后只要你本分做人,姐姐会护着你的,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陈萤感激地笑了,紧接着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陈月如看出了陈萤似乎有话想说,她耐着性子和陈萤喝了茶,又寒暄了许久。 这过程中,她把陈萤的几番纠结都看在了眼里,可直到陈萤起身离开,那真正要说的话都没说出口。 她觉得奇怪,因为陈萤方才在她面前的那副表情,不像是要和她耍什么手段,倒像是有事相求。 可陈萤是疯了还是傻了,明知她容不下她,居然还想到来求她? 于是她让凝玉去催促春桃动手的时候,顺带问了一嘴。 春桃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压低声音道: “我知道陈宝林想求太子妃娘娘什么。” 凝玉急道,“到底是什么事,别遮着掩着了,快说!” 第34章 催胎药 “陈宝林先前假称怀孕,这本来是要杀头的重罪,可殿下不与她计较了,昨夜还来了锦绣阁,事后没有赐避子汤。她自觉有复宠的希望,于是就想真怀上一个孩子。” 春桃一边说,一遍观察着凝玉的表情。 果然和陈萤猜测的一模一样,凝玉听后没有愤怒,反倒是不屑地冷笑: “就凭她?做梦!” 春桃又按照陈萤教她的,小声问: “凝玉姐姐,你这么笃定,是不是因为陈宝林的身子本就不大好生养啊?” 凝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盯着她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是陈宝林跟你说过她难以怀孕的话?” 春桃轻轻摇头,带着几分迟疑道: “她倒没有直说,但今早殿下从锦绣阁离开后,她就向奴婢打听了,这东宫里的嫔妾要是想吃补药,该怎么办?” 凝玉眼里闪过精光,顿了顿问,“你是怎么答的?” 春桃轻声道: “奴婢就是按照规矩说的,东宫禁止嫔妾无事去请医官,也禁止私下让宫人去外面采买药物带进宫内。 就是要明着请来东宫的医官开药,也必须先向太子妃娘娘禀明,经过娘娘的允许才可以,而且那药单也要先让娘娘过目。” 凝玉明白了,原来陈萤是想让医官给她开能改善体质的补药。 要是按照她以前的性子,肯定是想着私下用银钱贿赂医官开药。 但现在,她之前假孕的事已经惹了大麻烦,若是再私下弄这些小动作,她自己也怕事发后会惹怒殿下彻底失去宠爱,于是便犹豫着要不要去求太子妃的恩典。 “可她怎么敢的?” 凝玉也是纳闷,陈萤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觉得太子妃愿意给她怀上孩子的机会? 春桃知道添最后一把火的机会来了,把陈萤提前教她的话倒背如流: “陈宝林虽然没和奴婢明说她的体质,但她今日去承恩殿之前和奴婢说,娘娘最喜欢在人前装善良大度,那她就明着去求娘娘让医官赐药,娘娘为了维护名声多半就会应允。” 凝玉皱起了眉,“那她今天在娘娘面前怎么没说?” 春桃小心翼翼地说: “陈宝林回来后,奴婢也问她这事成没成,她说她觉得在明日众嫔妾给娘娘请安时开口,效果更好。” 凝玉回到承恩殿,把这件事告诉了陈月如。 陈月如听后笑得肚子都疼了,“这贱人想得真美!” 凝玉也跟着笑,“她自以为机关算尽,殊不知她身边最信任的宫女早就成了娘娘您的人了。” 想到春桃,陈月如计上心头: “也用不着让春桃趁她睡着下手了,就把毒药混进补药里,自然就能要了陈萤的命。” 凝玉怔住,“可若是娘娘同意赐药,陈萤服药后就暴毙身亡,殿下一定会怀疑到娘娘身上。” 陈月如眼中冷光闪烁,她勾唇笑道: “谁说本妃要同意了? 本妃不会同意,她也不会罢休,她自己弄来的药把她给毒死了,可怪不到本妃身上。到时候殿下得知她偷着吃药,也会觉得她是自己作死。” 次日众人来承恩殿请安的时候,陈萤以安胎为名义,开口向陈月如求了补药。 除了赵孺人缺席,其余有品阶的嫔妾都在。 她们都看向陈月如,以为她为了维持住贤惠正妃的名声,一定会答应。 但出乎她们意料,陈月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妹妹的肚子金贵,殿下这般看重,若是要赐药也要殿下同意,本妃不敢妄为。” 看到陈萤意外的表情,陈月如心里暗爽,嘴上却关切道: “妹妹,这补药可是不能乱吃的。补得营养过剩会让你肚子里的胎儿长得太大,生产的时候就不会顺利。你如今胎气安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说完,她就以身体困乏让众人散了。 陈萤跟着其他人一起退下,回到锦绣阁后,她按照计划给了春桃一包银两。 春桃揣着银子却没有出宫,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和凝玉见面。 凝玉把准备好的补药交给了她,低声道: “这里面有一味特殊的药,它的药性和毒性混在一起能混淆视听,就是用银簪也验不出了。” 春桃点头,“为了妹妹,我一定让娘娘满意。” 凝玉朝四处看了下,确定没人看见便快步离开。 春桃把包裹里的药带回锦绣阁,陈萤放在鼻尖闻过后,微笑道: “果然是千枝金。” 春桃在旁边紧张地问,“主子,这个东西真能换回我妹妹吗?” 陈萤笑着给她解释: “我之前去太子妃那里时,就闻到了她身上这种特殊的香气,猜到她一定用了这味千枝金。 千枝金,又名值千金,只生长在南方的雨林里,当地的蛮族把它的花朵当成神圣的象征,但拿来入药却是极其珍贵的补品,也能做成效力最强的催胎药。 因为南方雨林常年有瘴雾,再加上当地人护着不让采摘,寻常人根本拿不到,只是每年蛮族上供时才会献上几株。 去年皇上为了表彰陈国公赈灾有功,赐了两株给陈国公府,这东宫这么多女人里,只有太子妃能用得起这味药。 千枝金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服用了此药的人舌苔上会长出淡黄色的奇异花纹,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消下去。 所以吃过的人,掩饰不了自己服药的事实。” 陈萤垂着眼,嘴角的笑意变冷: “皇室不许女子吃催胎药,因为催来的胎儿往往不如正常怀孕健康,出生后容易虚弱夭折,也有可能落下残疾。 千枝金药性刚猛,虽然能让女子更容易怀孕,但胎儿患病的可能也更大。 陈月如为了尽快生下嫡子巩固地位,不惜牺牲皇嗣的健康,殿下知道后一定会非常生气。” 春桃听到这里才明白,陈萤费尽心思设计这个局,居然不是为了拿到陈月如想毒杀她的证据,而是要确定陈月如真的在吃催胎药。 陈萤拿起笔,在早就备好的纸上写了三个字: 千枝金。 她递给春桃,眼神通透清亮,“你把这个交给凝玉,陈月如看了之后会来找我们谈判的。” …… 入夜。 陈月如坐在床边,期待着太子的到来。 白天的时候她派人去请过太子,他虽然没有答应,但她料想他也不会落了她的面子,今夜一定会过来。 为了取悦他,她甚至放下了端庄自持的架子,忍着羞耻穿上在她眼里只有无比放浪的轻薄纱衣。 就为了向他证明,她在床上也能妩媚地起来,绝不比陈萤那贱人差了什么。 陈月如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第35章 太子真正看重的东西 “殿下……” 门口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陈月如已经扑了上去,一脸娇羞地想要投入意中人的怀抱,结果却和凝玉撞了满怀。 凝玉看到她的穿着,一脸尴尬地跪了下来。 陈月如羞红了脸,怒道: “本妃不是让你们都在殿外等吗,你进来做什么?” 凝玉支吾着,陈月如脸色陡然变冷,咬牙切齿地问,“难道是殿下去了别人那里?” “是,殿下又去了锦绣阁……” 闻言,陈月如恼羞成怒,像疯了一样撕扯着身上的纱衣。 向来要强的她,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为什么,为什么殿下要为了一个贱人这么折辱我?” 凝玉看她这样失态,手里攥着那张纸条,都不敢交出去。 等到陈月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才小心道: “娘娘,您看看这个。” 陈月如现在哪有心情看什么东西,她满心都是太子又去了锦绣阁,正在陈萤的床上和那贱人翻云覆雨。 她瞪着凝玉,那眼神像是刀片一样锋利。 可凝玉却没有收回手,反而把那张纸又往她眼前递了些许,额上渗着豆大的汗珠道: “娘娘,这是陈萤让春桃送来的,您一定要过目。” 听到这句话,陈月如终于清醒了些,她一把扯过纸条,摊开看了后满脸惊怒: “陈萤怎么会知道这个?” 她说着就朝凝玉看去,“我在服用催胎药的事,连这殿里的大多数宫人都瞒着,也就只有我最信任的几人才知道。除了你,就是母亲派给我的两名嬷嬷,难道是你们之中有人背叛了我?” 凝玉颤声道: “娘娘,别人奴婢不敢说,但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您。” 陈月如也觉得她不会。 不仅因为凝玉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国公府家生子,两人之间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也因为凝玉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她手里,根本没有背叛她的可能。 那两个嬷嬷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她怎么想也想不通,陈萤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陈月如脸色阴沉地坐下,“可陈萤就是知道了。若是她把我吃催胎药的事告诉殿下,就算殿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处置我,也肯定会冷落我许久。” 她知道她正妃的地位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被废黜,但只要殿下冷着她去宠幸别的女子,那她生下嫡长子的愿望就彻底泡汤了。 若真是这样,那陈萤都不是她最大的威胁了。 这东宫里那么多家世高贵的妾室,她们谁在她之前生下男孩,都对她极端不利。 “一定不能让殿下知道这件事!” 陈月如心里慌得不行,她让凝玉大晚上的去锦绣阁外面亲自守着,等太子一离开就立刻进去见陈萤。 凝玉一个堂堂的太子妃贴身女官,也只好像做贼一样猫在锦绣阁门外的大树后面,鬼鬼祟祟地等了一夜,始终没等到太子现身。 等到第二日天亮,快到上朝的时间,才看见太子穿戴齐整地走出锦绣阁。 陈萤一身妃色襦衣,柔情脉脉地目送太子上了车撵。 太子临别前,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 他看着陈萤的眼神温柔而宠溺,凝玉都替自家娘娘感到妒忌。 太子殿下可从没这么看过娘娘。 再看向陈萤,晨曦的光芒照在她身上,清媚的容颜并未上妆却是眉目如画,微挽在脑后的如云墨发又为她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温婉。 凝玉远远地看着,这一瞬间心里也生出些许惊叹。 怪不得太子如此宠幸这个贱人,这张脸确实生得出挑,上妆时妩媚动人,素颜时又如出水芙蓉,就像古人诗里说的西施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 等到陈萤回去,凝玉才装作刚来的样子,走到锦绣阁门口。 太子撤去了封锁锦绣阁的禁令,但还是留下了侍卫看守,就是防着有人生事。 侍卫们瞧见是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来了都有些紧张,怕凝玉是来惹事的。 凝玉对他们笑道,“是太子妃娘娘让我来给陈宝林送东西的,我坐坐就走。” 侍卫们也不好拦着,便放她进去了。 凝玉走到屋子里,就看见陈萤侧坐在软塌上,好像早知道她要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春桃,给凝玉姑娘倒杯茶。” 凝玉坐在了陈萤右下方的凳子上,春桃端着茶过来,她看了春桃一眼,瞧见春桃头上的银簪不见了。 她又抬头去看陈萤,看到对方正拿着那根银簪摆弄,心里一沉,斟酌着开口试探: “陈宝林,太子妃娘娘让我来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萤闻言就笑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姐姐吃催胎药的事很不好,想劝她以身体为重。” 她温温柔柔地说着话,那根银簪在她洁白的指尖转动,像是翩翩起舞的蝶翼。 凝玉顿了顿,“你肯定是想着以此来要挟我们娘娘。” 陈萤嘴角的笑意更浓,“是啊,姐姐她不只偷着吃催胎药,还收买了我的宫女要毒害我,我替她瞒着不向殿下揭发,还不能从她这里换点东西了?” 凝玉嘴硬道: “娘娘是吃了千枝金,但可不是为了吃什么催胎药,而是补身子而已。至于你说的收买宫女下毒一事,也和娘娘没有丝毫关系,请陈宝林不要信口胡说。” 陈萤叹了口气,语带嘲弄: “若是姐姐没有自作聪明,让你把千枝金交给春桃,打算以它的药性来掩盖毒性混过银簪验毒,我的确是没办法验证她在吃催胎药,也没法证明下毒的事是受她指使。 可现在我手里握着千枝金,这一切就好办多了。事关皇嗣健康,我去告诉了殿下,你们真以为殿下不会去查吗?” 凝玉沉着眼眸,也知道只要太子真下令调查,什么都查得出来。 眼见陈萤头脑清醒,她只好威胁道: “你也别忘了,你谎称怀孕的事还没过去呢,我们娘娘只不过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你要是得寸进尺,娘娘也不会放过你,到时就看是谁有命活到最后。” 陈萤眼里冷光流转,她盯着手中银簪,心里清楚她就是真把这两件事都告诉了裴玄,陈月如最多也是掉一层皮。 裴玄是很喜欢她,但那只是对玩物,对女色的喜欢。 他眼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的利益,是他将来要登上那把龙椅的大局。 和他真正看重的东西比起来,她陈萤不值一提。 而陈月如就不同了,裴玄不喜欢陈月如,却又忌惮着陈月如背后的势力,也在利用陈月如能带来的助力。 所以就算陈月如在吃催胎药,又想毒死他的一个宠妾也不算什么,在陈月如的利用价值被他榨取干净之前,他绝不会真的处置这个正妃,反而还会把这些事情都压下。 陈萤就是看透了这些,才没有天真地向裴玄揭发陈月如,而是想私下用这两个把柄,从陈月如那里换取对她更有用的东西。 “让太子妃过来和我说。” 她斜睨着凝玉,神色淡然,“我要和太子妃说些姐妹之间的话,你一个奴才还不配听。” 第36章 她真的怀了 凝玉身为太子妃的女官,在东宫各处都是备受尊重。 而她一直看不上,认为只是凭着姿色走了狗屎运的下贱之人,居然说她只是个奴才。 她气得脸色都变了,但顾及着主子的交待,还是没有当面发作,咬牙离开了。 陈月如从凝玉嘴里得知了陈萤的要求后,脸色也十分难看: “一个贱人也配本妃特地去见她,还敢和本妃称作姐妹?到底是谁给她的脸!” 但她气归气,想到自己还没怀上的嫡子,只能忍受着屈辱亲自去了锦绣阁。 她到的时候,陈萤就在屋子里慢悠悠地喝茶,并没有动身去迎。 直到陈月如出现在她眼前,她才惊喜地站起来: “太子妃娘娘要来嫔妾这里,怎么不提前让人知会嫔妾一声,嫔妾应当去门口迎接才是。” 陈月如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冷着脸在她对面坐下: “不是要单独和本妃说话吗?让你的人都退下。” 陈萤轻轻抬手,春桃就带着夏堇和秋棠退到了屋外,还不忘把门关上。 陈月如冷眼看着春桃离去的身影,见她如此听陈萤的话,心里怎么不明白,自己是被这两人联起手来反将了一军。 “你还真会收买人心,她为了你这个才认识几天的主子,居然连亲妹妹的命都不要了。” 听到陈月如含着怒气的话语,陈萤眸光微沉: “姐姐,这里既然只有我们两人,我就直说了吧。” 陈月如觉得她不配喊自己姐姐,更觉得陈萤这么称呼就是为了气她。 但眼下她只能受着这气。 因为这个一直被她鄙视嫌恶的低贱庶女,真的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她当真受制于陈萤。 “我可以不告诉殿下这些事,但我有条件,你放了春桃的妹妹,把她送到我身边来。” 闻言,陈月如很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陈萤,“就这么简单?” 她原本以为陈萤会狮子大开口,起码也是要她送来能改变对方体质的补药才对。 而不是为了让一个宫女和姊妹团聚,就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陈萤笑了笑,“当然不只这么简单。” 陈月如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冷笑道: “说吧,你还想怎么样。” 但和她预料的不一样,陈萤不仅没有咄咄逼人,反倒还流下了眼泪: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其实我也明白,你看不起我很正常,我都觉得自己下贱。” 陈月如眸光微动,陈萤看着她的眼睛,柔弱道: “我是有些姿色,但我费尽手段才攀上太子殿下,做了这小小宝林,我也就满足了,不敢想要更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月如警惕道。 陈萤掏出帕子擦着眼泪,无比情真意切道: “姐姐,我已经想明白了,以后只求能在东宫平安地活下去,不敢和你争,也不配和你争。” 陈月如从她脸上看到了软弱和畏惧,心里畅快了些许。 这贱人虽然无耻,但脑子倒是好使,知道她永远都无法凌驾在自己头上。 但陈月如嘴上还是试探道,“殿下这么宠你,你应该很有底气和本妃争一争才是啊。” 陈萤的神情变得伤感,眸子黯然失色: “姐姐就不要嘲讽妹妹了,殿下对妹妹,哪里是真的宠爱?只不过是妹妹的身子让殿下一时觉得新鲜,待他厌烦了后,妹妹就什么也不是了。 更何况,妹妹的身子您也是知道的,根本就无法受孕。 这东宫里的女人若是生不出孩子,这一辈子都没有指望,更别说是妹妹这般低贱之人,哪里能构成对您的威胁呢?” 这话可是说到陈月如的心坎上了,她脸上露出讽意: “你和本妃说这些,是指望本妃同情你吗?” 陈萤摇头,目光哀切: “妹妹自知不配您的同情,只是想求您高抬贵手,给妹妹一条活路。” 陈月如微眯着眼,没有吭声。 陈萤继续道: “眼下东宫这局势,您看着妹妹虽然碍眼,但妹妹身后没有娘家助力也无法受孕,根本不是您真正的威胁。您要担心的是几位孺人。” 陈月如嗤笑道,“本妃用得着你教?” “妹妹不敢指教姐姐,妹妹只是想说,我也姓陈,身上流着一半和您相同的血脉,也是盼着您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尽快给殿下生出嫡长子,而不是让外人越过您的风头。 所以,妹妹愿意为您所用,我会使劲浑身解数,让殿下除了您的承恩殿就只来锦绣阁,不会去其他女人那里。 这东宫诞生的第一个孩子,必定是由姐姐生下的嫡长子。” 陈萤说完,就看见陈月如的脸色不像之前那样冰冷了。 “你以前要是就这么识趣,我们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了。” 陈月如嘴上好像很感兴趣,心里却充满鄙夷,就算陈萤一时能牵绊住太子,让太子不去宠幸其他几位孺人,她也不会允许这贱人活得太久。 只要她一怀上嫡长子,陈萤就没用了。 但明面上,陈月如还是答应了陈萤的条件。 三日后沉霜姑姑来了锦绣阁一趟,送来了新的宫女顶替冬雪的空缺。 新来的宫女正是春桃朝思暮想的妹妹阿萝,等沉霜离开后她就拉着妹妹跪在陈萤脚下: “奴婢和妹妹的命都是主子给的,以后奴婢愿意为了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陈萤让春桃起来,又叫阿萝到自己跟前来。 阿萝怯生生的,眼神也有些呆滞麻木,显然是在外面受了很多苦。 她让阿萝脱下衣衫,果不其然,看到了阿萝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就知道这些年,这苦命的孩子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春桃在旁边看着,止不住地抹眼泪。 陈萤拿出裴玄赐的雪颜玉体膏用了些在阿萝身上,也顺便检查了阿萝的身体情况。 据她所知,陈月如身边有个会毒术的嬷嬷,最擅长下慢性之毒,被下毒的人为了拿到定期的解药就必须听命行奸细之事,否则就会五脏六腑溃烂而死。 好在阿萝身上并未被下毒,多半是陈月如见这孩子傻里傻气的不够机灵,懒得在她身上多此一举。 陈萤让春桃带着阿萝去安置歇息,过了半个时辰,春桃回来了。 四下无人,她又跪在了陈萤脚下。 “主子,奴婢感激您救了阿萝,可是……” 春桃低声道,“太子妃不会信守承诺,只要她生了孩子,她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您。您还是要想办法改善体质,给殿下生个孩子固宠才行。 奴婢看您也懂医术,不如您列个单子给奴婢,都需要什么补药,奴婢去找路子给您弄到手。” 她也是想得明白,她和妹妹如今都靠陈萤的庇护活着,只有帮主子争到活路,她们姊妹才有活路。 所以她才来劝陈萤,就是怕陈萤真信了陈月如的鬼话。 陈萤闻言却轻笑了起来: “不急。” 春桃听了却更急了,“怎么就不急呢,太子妃吃着催胎药,只要殿下再去她那里一两次,弄不好她就怀上了!” 陈萤却是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一片淡淡的柔情: “我不是真的无法受孕,所谓的体质特殊,只是我在陈国公府时特意做出来给她们看的。也不必学着太子妃吃那些药,因为上天已经眷顾我了。” 春桃错愕地看着她,又看向她的肚子,“您该不会……” 第37章 只有殿下一人能给 陈萤得知自己真有了身孕,也就是在今日早晨。 她养成的习惯是每日醒来后先给自己诊脉,毕竟这东宫的后院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太平。 结果今天把手指搭在脉搏上没多久,就验出了喜脉。 她心里猛地扑腾了一下,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欣喜,而是深深的担忧。 怀了孩子是一回事,能不能顺利生下来是另一回事。 当时,裴玄就睡在她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忽然就开口问: “你在想什么呢?” 陈萤是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出她的动作是在诊脉。 被他这般问着,她心里一时间闪过诸多思虑,最后选择了暂时隐瞒她怀孕的事实。 她笑着回过身,重新依偎进了他泛着暖香的怀里,柔声细语道: “嫔妾刚才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裴玄有些慵懒地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随意拨动着她垂下的头发,“哦?那你做的是什么在梦?” “当然是只有殿下一人能给嫔妾的美梦,春情荡漾,千金不换。” 陈萤脸颊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淡淡红晕,那是昨夜她深受情欲浇灌时留下的痕迹,看在裴玄眼里格外暧昧勾人。 可等裴玄登上车撵去上朝后,陈萤的神色就变得平静,脸上的春色全无。 她从那时起就一直在琢磨,为了保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最稳妥。 “主子为何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 春桃有些想不明白,“您是怕殿下知道后,太子妃和别的娘娘们也会知道吗?但奴婢觉得殿下不会说出去,他是盼着您真为他生下孩子的,怎么可能不护着你们母子呢。” 陈萤微垂着眼眸,显然是主意已定,神色淡淡: “我当然要告诉殿下这件事,但要选个好时机。” 春桃面露难色,“可殿下如今这么宠爱您,今晚怕是还要到锦绣阁来,到时候……” 刚怀孕的女子胎气最不稳,这时行房事一定受不住。 陈萤的眼神却冷了下去,“殿下今夜不会来锦绣阁。” 虽然他算是原谅了她谎称怀孕的事,继续像以前一样宠幸她,却不再是独宠她一人,而是尽量在她和陈月如之间寻找平衡。 最近陈月如折腾得欢,用各种办法向太子嘘寒问暖,他已经连着两夜来了锦绣阁,总要去陈月如那里一趟了。 果然和陈萤猜的一样,裴玄上朝后又去了趟宫里,等他回到东宫后还是在书房待着,夜幕刚一降临就动身去承恩殿,与太子妃一道用晚膳了。 陈月如好不容易盼来了太子,眼神里都充满欢喜。 裴玄心里还在介意她之前做的许多事,但看到她这般高兴,甚至愿意放下正妃的身段来讨好他,他的态度就也变得柔和了些许。 “殿下快尝尝这道清蒸鹿尾,这是臣妾的弟弟亲手猎到送进东宫的好东西。臣妾知道您要来,让小厨房提前处理好,蒸了一下午呢。” 她神色温柔地说着,夹了一筷鹿尾肉放到了裴玄的碟子里。 鹿尾可是有壮阳的功能,她今夜一定要让太子留宿。 裴玄也知道她的心思,虽然他不喜欢鹿尾的腥膻味道,但还是面色不改地吃了下去,而后道: “下午的时候,麟元表弟在前院正式拜见了我,从今日起,他就是东宫的幕僚了。” 陈月如给他夹菜的动作停住,脸上的喜色更重: “说到麟元表弟,臣妾之前还收到他的家书。他说他最是崇拜敬仰殿下您的为人,辅佐您这样的明主本就是他毕生的心愿。现在您给了他机会,他定然要尽心尽力。” 她乐于让这个表弟来辅佐裴玄,毕竟这东宫里没有李家的女子,她和李家的关系最近,李麟元在太子那里挣来的所有好处,最后都要归到她身上。 不仅如此,她还想把自己的亲弟弟也推荐给裴玄,但不能和李麟元一样也只是当个没有官衔的东宫幕僚,最好是由裴玄运作一番,把她弟弟塞进六部之中,得个体面又有实权的官职。 裴玄温文尔雅地轻笑着,真就像她期盼的一样提起了她弟弟: “麟元表弟才华过人,有他辅佐也是我的荣幸。对了,你的胞弟是表字时章吧,我记得他参加过去年的科举?” 闻言,陈月如脸上的笑意却有些尴尬了。 她的胞弟陈时章也就比她小一岁,很是被她母亲看重,从小就耳提面命着熟背圣贤书。 因为早熟和家中教导严苛的缘故,她这弟弟幼时的表现是比其他的世家子弟要好上许多,别的孩子还懵懂着骑竹马玩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口成章,能做规格严整的律诗了。 再加上她母亲有意渲染,整个京城都在传陈国公府出了一名神童,将来定是拜相入阁的人中龙凤。 一时间,她弟弟陈时章成了和李麟元并肩,人人皆知的天才。 可随着年岁渐长,陈时章幼时还能靠着死记硬背占据的那点优势,全都败给了后来者。 李麟元虽然不擅长做官,但好歹是真有过人的文才,十六岁便过了殿试,所作文章得到皇帝亲口称赞,荣登一甲第三,是荣耀一时的探花郎。 可她弟弟呢? 被母亲逼着和李麟元同一年考科举,结果连殿试这一关都没撑到,名落孙山,丢尽了国公府的脸面。 以前人尽称赞的天才,终于卸下伪装露出真面目,成了众人嘲笑的庸才。 陈月如也恨她这弟弟不争气,但又没办法,谁让她母亲只生了这么一个男孩。 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她当然得拉一把。 现在裴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面子上挂不住,但还是硬着头皮替弟弟解释: “时章去年一直疾病缠身,精神实在不好,这才发挥失误。” 裴玄轻轻点头,似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还很有信心地鼓励道: “时章是我的小舅子,我相信就凭他的才学,让他安心准备两年,等到下一届科举时,肯定能金榜题名。” 陈月如听着眉心跳了下,再等两年等下一届科举? 两年后黄瓜菜都凉了,而且就凭陈时章的资质,就怕他再过二十年也考不上,不过是徒增笑料。 她斟酌着还要开口,裴玄却先一步道: “让时章等两年确实有些久了,我也想过举荐他。” 陈月如刚以为峰回路转,心里浮现出喜悦之情。 结果裴玄接下来的话,就像是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第38章 陈萤是他的温柔乡 “不过,一来时章年纪轻,多沉淀一段时日就当修身养性,对他的成长很有好处。 二来我一直听见有人议论,说他神童的名声都是假的,实际上只是个庸才,若他不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取功名扭转这些印象,而是靠我举荐当官,对他将来的仕途是坏事。 御史台的人一直在状告世家官官相护,我不想让自己的小舅子也上了他们的奏折。” 陈月如一听就不高兴了,语带不屑道: “殿下又何必在意这些庸碌之辈的议论,他们算什么,也配谈论我们这样高贵的门第。” 她说出来时,满心以为裴玄会支持她。 纵使不支持她,也不会有什么不快。 可裴玄脸上的笑意却不见了,他望着她的眸光微冷,淡淡道: “太子妃真是这么想的?” 陈月如感到不妙,但她心里更多的是委屈: “臣妾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这些人太过平凡渺小,而臣妾的弟弟入仕也是为了替您做事的,他们根本不配为难您的人……” 裴玄打断她道,“看来你不懂前朝,也不懂名声的重要。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难道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没有教你这些吗?” 陈月如的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她觉得裴玄把话说的太重了,这和指责她没有家教有何区别? 她好歹也是他的正妃,就算他对她有什么不满,也不必当面如此。 “臣妾知错了,以后不会再说这些不懂事的话,惹殿下不快。” 即便心里再委屈气愤,她还是低下高贵的头颅向裴玄道歉,只为了讨好他,让他不要生她的气。 可她的委曲求全在裴玄看来,却只是妇人气的表现。 他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失望。 眼前的女子虽然外表端庄雍容,在他面前也竭力装得贤良淑德,可无论是她在内宅做的事,还是她对前朝政务的理解,都达不到他心中对正妃的标准。 她骨子里的骄纵任性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女孩,要论心性并不如她的庶妹陈萤。 陈萤虽然只会以色侍人,却比她拎得清,看得透。 裴玄面无表情地暗自叹息,可惜了。 可惜陈月如命好,托生在了李夫人的肚子里,所以是他的嫡妻正妃。 而陈萤再怎么冰雪聪明,也要受限于生母的身份,屈尊于人下。 “殿下,这汤要凉了,臣妾喂你喝吧。” 陈月如也不知太子一直盯着她看是在想什么,她盛了口汤想喂进裴玄嘴里,裴玄却不着痕迹地避开。 “太子妃不必忙于照料我,你自己也趁热吃。” 他的语气仍是温柔有礼,可听在陈月如心头,却莫名带着冷淡疏离。 她看着他清俊贵气却无情无意的侧脸,忍不住联想他在陈萤的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总不会是这般淡漠自持,永远都只按照礼数敷衍应付。 陈月如一想到在她面前这样冷淡的他,或许也会为了陈萤一次次情不自禁,内心就痛到快要发狂。 她忍耐着,直到用完膳后裴玄站起身,“我在前院还有正事要处理,太子妃忙完就先歇息吧。”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剑锋,一下子挑碎了陈月如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 她可是不惜承担身子受损的代价提前服用了催胎药,就为了今夜的侍寝,他却要走,让她的心血付诸东流! 陈月如在裴玄眼前变了脸色,“是臣妾之前说的话你不爱听,所以殿下就要这样惩罚臣妾对吗?” 裴玄眉头微蹙,他不喜欢被质问,更不喜欢对后院里的女人解释什么。 陈月如看到他的表情,已经明白了他没有耐心,可她还是克制不住地继续问: “若是陈宝林说了你不爱听的话,殿下也舍得这么冷落她吗?” 裴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陈月如却看着他笑道: “每回殿下在臣妾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都是为了陈宝林。 可陈宝林一次次违反规矩,甚至撒下要砍头的弥天大谎,殿下始终不舍得发落她,却要对臣妾这个正妻如此严苛……” “够了。” 裴玄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没有情绪,只有冰冷的警告: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正妻,就做好正妻该做的事,我自然会给你正妻该有的尊荣。” 陈月如却步步紧逼,“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你是夫妇,我们之间难道就不该有半分情意吗?” 裴玄看着她,眼里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向他索求情爱的女人。 他分明透过陈月如,看到了李娩,看到了李太后。 看到了以李家为首的众世家,看到了那些觊觎储君位置的皇子,看到了整座皇城暗处的风云涌动…… 对他来说,陈月如身上承载的东西太多了。 还是陈萤这样只能依靠他一人的女子更简单,更适合做他的温柔乡。 “早点睡吧。” 裴玄面露倦色,他转身走出承恩殿,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抽泣,心里却只有烦躁。 他忽然很想去陈萤那里,想在这个寂寥的夜,抱着她柔软温暖的身子。 什么都不去想,只有春宵一度,一响贪欢。 但他知道陈月如会派人盯着,一旦他去了陈萤那里,她立刻就会知道。 这样会激怒她,她不敢对他撒气,私下里可能会再度对陈萤出手。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他愣怔了一下。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么关心陈萤的处境了? “殿下……” 青鹤走过来,小心道,“徐孺人的宫人过来,说她家主子着了凉,身子有些不适,您可要去看看?” 裴玄冷着眼眸,神色又恢复了淡漠: “去吧。” 徐孺人是皇后送进东宫的,他先前一直冷落着,如今再不给侍寝的机会,皇后那边怕是又要生出波澜了。 而且徐孺人和陈萤不同,她有家世有皇后撑腰,并不怕太子妃私下刁难,还可以帮着陈萤分担太子妃的注意力。 裴玄刚生出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己可笑。 他怎么也开始考虑这些妇人的事了。 陈月如得知裴玄居然去了徐孺人的兰心居,在寝室里哭了一整夜,凝玉劝都劝不住。 陈萤在锦绣阁倒是一夜无梦,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次日她还没起床,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还以为是她怀孕的事走漏了风声,或者又是出了什么差错,匆匆起身刚披上了衣服,凝玉就带人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没拦住的春桃。 凝玉一看到陈萤,急忙道: “陈宝林快和我走一趟,太子妃娘娘急着见您!” 第39章 就让太子妃等着 陈萤瞧见凝玉眉眼间的急切和不安,心里陡生疑虑。 如果陈月如真是来让她问罪的,她应该盛气凌人才对,哪里会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倒像是昨夜真出了什么事。 “凝玉姑娘,我现在这样去见太子妃娘娘太失礼了,你稍等我片刻,我穿上外衣立刻随你去承恩殿。” 凝玉本来有些不乐意,觉得这样太耽误时间,但陈萤这衣衫不整的样子也确实出不了门。 否则被旁人看见,怕是又要说太子妃命她羞辱陈宝林,这流言若是进了太子耳朵里,就对她家娘娘更不喜了。 所以她只好点头道,“动作快些,可别让娘娘久等。” 陈萤面上顺从地答应着,转过身时眸光里却浮现出微冷的嘲意。 大早上的就让一个女官到她这里来颐指气使的,陈月如当她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不管陈月如找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她今日还真就得让陈月如久等了。 陈萤不紧不慢地换上衣服,坐在镜子前让夏堇给她梳头,外面凝玉等不及又要进来催,却被春桃用身体拦住: “凝玉姐姐,这里面就是我家主子的寝室,您虽是女官比我们这些普通宫女高一阶,但就这么闯进去怕是不合礼数吧?” 凝玉斜睨着打量她,冷笑道: “你如今倒是胆肥了,居然和我谈上规矩了。” 春桃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朝她甜甜地笑,嘴里说出的话却不留情,“太子妃娘娘是让姐姐来锦绣阁请我们主子的吧?姐姐是奉命而来,若是行事莽撞,那丢的可是太子妃娘娘的脸。” “好利的嘴!” 凝玉火冒三丈,她想让身后跟着的宫人上去把春桃推搡到地上,但也怕闹起来太难看耽误了正事,现在毕竟不是逞凶斗狠的时候。 可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她又气不过,于是用一双阴沉的眸光扫过了锦绣阁的其余三名宫女,在看到春桃的妹妹时,嘴角冷冷勾起: “春桃妹妹,我劝你嘴上积德,不然若是招来了什么恶报,报应在你最在意的亲妹妹身上可就不好了。” 听到这明摆着威胁的话语,春桃眸光一沉,却还是尽心尽力地挡着寝室的门,沉声道: “还望凝玉姐姐知道,我和妹妹的命都是主子救回来的,我若是辜负了主子的恩情才是作恶,不尽心尽力为主子做事才会招来报应。姐姐你说对吗?” 凝玉见她当真是寸步不让,眼中冷意更甚,自己当初怎么就眼瞎了,觉得春桃是个怯弱好拿捏的软柿子。 这丫头和陈萤一样,分明都不是省油的灯。 陈萤在寝室里听着外面的争吵,眉眼间闪过笑意。 夏堇给她梳好了头,在她耳边小声道: “春桃姐姐真厉害,对着太子妃的人也能挺直了腰杆子,奴婢就不行,一看到她们就害怕。” 陈萤听出了她话里的佩服,笑了笑道: “你年纪尚小,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对有些人,你越是怕,越是表现出软弱,她们就越要得寸进尺恃强凌弱。你以为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可退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身后只有万丈深渊。” 说到最后,她眸底一片冰冷。 因为她说的就是曾经的她自己。 夏堇懵懂地眨了眨眼,陈萤站起身,“我带上春桃一起去,你和秋棠阿萝留下来看家。我不在的时候把屋子守好,只要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谁都不要放进来。” 吩咐过了夏堇,陈萤却没立刻出去,她走到桌边,把桌上放了安胎药的汤水饮下,用帕子慢慢擦了嘴,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凝玉白了她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赶紧带着她往承恩殿去了。 等她们一行人走到承恩殿时,那里却有别人先到了。 陈萤看到徐孺人带着宫女悠然下了车,转过头时又看到凝玉脸色难看,瞬间明白了陈月如在急什么。 原来昨夜裴玄没有睡在承恩殿。 她这位嫡姐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却给别人做了嫁衣,这能不气吗? 徐孺人也看见了凝玉和陈萤。 她平日里对陈萤都是不屑一顾的姿态,今日却十分平易近人地走过来,亲切地笑着和陈萤寒暄: “还没到请安的时辰,陈宝林不在锦绣阁安睡养胎,怎么跑到承恩殿来了?” 她说着又看了眼边上皮笑肉不笑的凝玉,做出恍然的神色,“原来是太子妃娘娘请陈宝林过来的,那我也这时候来是不是打扰你们姐妹叙旧了?” 从近处看,她秀丽的鹅蛋脸似乎比先前红润了些许,眉眼间也染上了淡淡的风情。 这显然是昨夜有大喜事,今日才这般春风得意。 陈萤柔和地笑着,朝徐孺人福身见礼,而后就乖巧地站在一边,任凭徐孺人如何用言语阴阳怪气地讽刺挑衅,她就只当听不懂,任凭凝玉一人回击周旋。 终于,进去通报的宫女回来了: “陈宝林,太子妃娘娘有请。” 陈萤动身前去,只听徐孺人在身后不满地说: “太子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要论位分,我是五品孺人,比末品宝林高出不少。要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先来,断然没有晾着我,让她先进的道理。” 宫女肯定是得了陈月如的吩咐,回话时也不客气: “陈宝林是太子妃娘娘的亲妹妹,我们娘娘本来就是要和她商议国公府的家事,才请她过来说话。徐孺人要是有什么意见,就等请安的时辰到了再进去讨说法吧。” 陈萤听到“亲妹妹”这三个字,只觉得讽刺。 凝玉把她带到陈月如的寝室,看着她沉声道,“给你个忠告,娘娘心情不好,你悠着点。” 陈萤勾起嘴角,目光在凝玉的脖子上停顿片刻。 她今日穿的衣裳,领口格外的高。 “看来凝玉姑娘已经提前领教过姐姐的坏脾气了,我也给你个忠告,这磕了碰了的,还是得尽快擦药,不然可是会落疤的。” 陈萤说完就走进了一地狼藉的寝室,凝玉在她身后咬紧牙关,伸手又扯高了些衣领。 陈月如听到脚步声,抬起了脸。 陈萤看到对方此时的面容,停在原地愣怔了一瞬。 第40章 拱火的本事 从陈萤认识陈月如以来,陈月如就一直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虽然上了妆,仍然穿戴尊贵,可陈月如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有苍白的脸色,却透出最上等的脂粉都盖不住的憔悴。 陈月如从陈萤的眼里看到了错愕,她定定地笑了起来: “你看到本妃这幅样子,心里一定很是痛快吧?” 陈萤低声道: “嫔妾知道娘娘是在为徐孺人侍寝的事愤怒。” 陈月如本来还算冷静的脸色,因为这句话重新变得扭曲,“看来你也已经听说了,昨夜殿下既没在承恩殿留宿,也没去你的锦绣阁,他去了兰心居!” 陈萤沉默着不说话,陈月如朝她怒吼着发泄心中的怨怼: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勾住他吗?那他为何连你也弃了,跑去宠幸了徐孺人?!” 陈萤听她如此癫狂,知道她这是妒火中烧,都快被烧成了失心疯。 而陈月如越疯,就越会失去理智分寸。 越是失了分寸,太子就越厌恶她。 陈萤乐见于此。 尤其是陈月如现在最恨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女人。 “其实殿下之前来嫔妾这里的时候,殿下对嫔妾提起了徐孺人。” 陈萤怯生生地开口,又在陈月如的心头火上浇了一把热油: “他说徐孺人不愧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自从进入东宫以来就一直不争不抢的,行为举止都十分雅正得体,很是合他心意,还让嫔妾跟着徐孺人多学习一下女德风度。” 陈月如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她攥紧了手,指甲都抠进手心里,“殿下居然夸赞徐孺人雅正得体,他这是要置本妃于何地?这东宫里做得最好的女人,明明是我!” 她刚说完,就见陈萤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急切地问: “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殿下也提到本妃了?他可是说本妃的不好了?” 陈萤装作支吾难言的样子,磨叽了半晌。 陈月如怒道,“说!你要是不说,本妃就让人把你的舌头割了喂狗!” 陈萤这才慌乱跪下道: “嫔妾说了,娘娘千万不要生气。殿下,殿下他拿娘娘您和徐孺人比较,说您虽然出身更高贵,但气质却不如徐孺人出尘风雅,一开口就是世俗之气。” 陈月如瞪大了眼睛,原本因为怒意而显得狰狞的姣好面容却平静了下来。 看着却不像是熄灭了怒火,而是怒到了极致,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僵硬。 “继续,他还说什么了?” 她一边问,一边紧盯着陈萤的脸,心里也在犯疑,是不是这贱人故意编瞎话刺激她? 陈萤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 “殿下还说,徐孺人的娘家兄弟都十分争气,是有真才实学的士子,靠自己的本事就能考取功名进入翰林院,当真称得上光风霁月。而娘娘您……” 陈月如的呼吸都要哽住,陈萤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 “娘娘您的胞弟却是人人嘲笑的假神童,您却还想着利用东宫的人脉扶他上位,简直是——” 陈萤顿住片刻,直到陈月如被逼红了眼睛,才缓缓道: “异想天开。” 啪的一声,陈月如把手边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她昨夜刚与太子因为陈时章的事情有过不快,早就怀疑太子嫌弃她娘家兄弟了,现在陈萤这番话,就像毒水撒在了她心头的伤痕上,怎么可能是假的。 陈萤看到陈月如颓败的脸色,心里松了口气。 她又赌对了。 其实裴玄根本没和她说过这些话,她也不知道他和陈月如平时都说些什么,但她这几日一直有意让春桃去探听前院的事,无意中得知了李麟元进东宫当幕僚的消息。 她当即就猜到,一定是太子私下和李家那边达成了什么交易。 再加上她对陈月如性子的了解,就知道陈月如会想趁热打铁,趁此机会扶持胞弟陈时章。 太子白日里忙于政务,基本上不会到后院来,陈月如倒是可以找借口亲自去前院,但太子身边人多眼杂,那不是说话的场合,所以她只能在太子去承恩殿的时候开口。 昨晚太子明明都去了承恩殿,陪伴着陈月如一起用了晚膳,于情于理都该留宿。 可最后太子却去了徐孺人那里,这一定是与陈月如发生了不快。 那具体是什么不快来得这般猛烈,也就很好猜了。 陈萤也不怕自己编的这些谎话,会被陈月如拿去质问裴玄。 陈月如昨晚提过一次,只换来了太子的冷落,她若再去当面质问旧事重提,只会引起太子更深的反感。 涉及到她和太子的夫妻情分,还有陈时章的远大前程,她是不会这么冒失的。 果然,陈月如在痛彻心扉后终于冷静下来: “太子会当着你的面说这些事,肯定是不把你当成陈国公府的人看了。” 陈萤垂着眼眸,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悲伤: “殿下清楚嫔妾只是空有国公府庶女的名分,但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国公夫人,其实都不认嫔妾这个女儿。 不然,他也不会只拿嫔妾当个暖床的玩物。正因为嫔妾不重要,他才什么都对嫔妾说。” 陈月如冷笑道,“既然殿下把你当玩物,你就尽好玩物的本分,以后只要殿下不肯来承恩殿,你就是跪着去求他,也要把他求进锦绣阁,绝不能让他去别的女人那里!” 陈萤应声,垂下的眼底一片嘲弄。 就在前不久,陈月如还在往死里打压她,这才几日时间,就又要利用她去杜绝别的女人上位了。 她这位嫡姐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惜了,陈月如的算盘注定都会落到地上,摔得稀烂。 到了请安的时辰,徐孺人才跟着其余的嫔妾一起进了承恩殿。 众人都能看出陈月如今日的脸色憔悴,而徐孺人却是气色红润,一看就是得了恩宠。 徐孺人上前见礼的时候,笑意盈盈道: “太子妃娘娘,嫔妾的兄长在昨日搬进了东宫,成为了太子殿下的幕僚之一。” 太子不肯抬举她这个太子妃的胞弟,却接收了徐孺人的兄弟! 陈月如听着眉心直跳,强撑着才没在人前失态。 陈萤坐在下面听到这个消息,又看到陈月如那忍得辛苦的脸色,是硬憋着才没笑出来。 徐孺人又假模假样地送上礼物,说是她家里有这件大喜事,一定要感谢太子妃娘娘。 饶是陈月如再能演戏,眸光也冷了三分,“这是你兄长自己争气,徐孺人感谢本妃做什么?” 徐孺人情真意切地微笑道: “当然是感谢太子妃娘娘大度,并未插手干预这些事,我们这些嫔妾的兄弟才有出头之日啊。” 陈月如被徐孺人气得差点吐血,等众人离开后,她亲手写了书信,让凝玉立刻回国公府。 当日下午,陈萤就从春桃那里得知,陈时章来东宫了。 她刚和春桃说太子妃居然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太子妃的人就来了锦绣阁。 “陈宝林,舅公子来探望太子妃娘娘,请您一道过去。” 陈萤很是意外,陈时章虽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和她并无点姐弟情分可言,这时候请她去干什么? 第41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手持银枪逞风流 陈萤心里觉得去了没好事,却不能直接拒绝。 而且她也好奇,她这位嫡姐这又是打了什么好算盘。 简单地拾掇了一下,她就带上春桃出发去了承恩殿。 刚到殿门,她就听见殿内传来的爽朗笑声: “皇嫂,你且看臣弟的银枪耍得怎么样。” 不知为何,只是听着这个声音,陈萤脑海里就浮现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手持银枪逞风流的画面。 而且这个声音…… 似乎有些耳熟。 陈萤顿住脚步,看向了出来接引她的凝玉。 凝玉还记着她上次出言讽刺的事,见了她皮笑肉不笑的,“陈宝林还站着做什么,快进去吧。” 陈萤仍然站着没动,低声问道,“今日来的不只是舅公子,还有别人吧?” 凝玉回头朝殿内看了眼,“李公子也来了,还有宣武侯府的小侯爷,他们都是我家舅公子的好友。” 李公子自然就是陈月如的姨表兄弟李麟元,至于这宣武侯府的小侯爷—— 陈萤听别人说过这位小侯爷,他是昭阳***和宣武侯的幼子,太子的姑表弟弟,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 她心想一定是她听错了,她又没见过这号人物,怎么可能听过对方的声音。 这么想着,陈萤放心地跟在凝玉身后走进了殿内。 陈月如坐在主位上,身边一左一右地坐着李麟元和陈时章,只有那名小侯爷手里握着一杆银枪,正站在大殿的空荡处演练他新习得的一套枪法。 系着红缨的银枪在空中划出数道璀璨寒光,气若长虹。 宫人们怕把兵器的锋芒所伤,都躲在了角落里,陈萤就站在她们边上,一同看着小侯爷舞枪。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光是看他精妙招式里散发出的强大气势,便知道这位传闻中的纨绔小侯爷绝非花架子,而是苦练过的高手。 舞完最后一招,封衍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 李麟元站起来拍手叫好,“你这手枪法当真是炉火纯青,侯爷他后继有人了!” 坐在右边的陈时章却是沉默着,看向封衍的眼神有些阴郁。 封衍随手挽了个漂亮的枪花,红衣少年郎英姿勃发,俊秀的容颜灿若骄阳。 “我和父帅还差得远呢。要论枪法,这世上就没人比得上他。” 他干脆利落地收了枪,扔给一旁站着的随从,大大咧咧地抱怨道: “可就是比不上父帅,上阵杀敌也够用了。若不是娘亲非把我拘在京城,我这时早在北疆拿下几百个匈奴蛮贼的项上人头了。” 就在他转过头时,瞥见了缩在人堆里的陈萤,忽然愣住。 陈萤避开他的视线,往凝玉身后站了站。 李麟元看到封衍一直怔怔望着这边,走过去好奇地问,“你小子看什么呢,该不会是看中哪位姑娘了吧?” 封衍回过神,指着陈萤激动道: “那个宫女……你出来!” 陈月如微微蹙眉,刚才她的目光被舞枪的封衍吸引,并未瞧见陈萤已经进殿了。 她真以为封衍指的是哪一名宫女,便有些慵懒地出声道: “封小侯爷指的是谁,谁就站出来。” 虽然还不清楚封衍为何会对她殿里的宫女感兴趣,但若是他真动了兴致,她倒是不介意把这个宫女送给他。 陈萤躲在凝玉背后,心里惊慌不定。 刚才在殿外听见封衍的声音,她心里就觉得他很像是她记忆中那个少年。 但她没进国公府时认识的那名少年,当时明明一身褴褛衣物还灰头土脸的,饿得连土里的树根子都要刨出来吃,看着就像是逃荒来的灾民,怎么可能会是宣武侯府的小侯爷? 直到她看清了封衍的脸,胸膛内的一颗心就砰砰乱跳。 是他,确实是他。 错不了的。 这三年来她一直以为他已经死在了那片树林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会与他重逢。 封衍等了片刻,见他看得眼熟的那名宫女还不站出来,心急如焚地走了过去。 凝玉见他直奔着自己就来了,错愕中还带着些许娇羞,“小侯爷,您指的人是奴婢吗?” 她说话时,心里涌上一阵欢喜。 要论模样她也算眉清目秀,虽然比不上陈月如和陈萤这般美貌,但她也做着被有权有势的贵人看上,嫁去当个妾室的梦。 自家主子如此善妒狠辣,她不敢肖想去太子身边伺候,可封小侯爷就不一样了。 她要是真入了他的眼,嫁进侯府后没准就能当个贵妾。 而且封衍年轻英俊又有武艺在身,怎么看都是良配。 可还没等凝玉心里欢喜多久,封衍就对她道: “请凝玉姑娘让一下。” 凝玉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封衍指的人居然不是她。 她掩饰着尴尬让开身,只觉得殿内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笑话她自作多情,羞得耳根都红了。 原本躲在她身后的陈萤避无可避,只能站在原地,像鸵鸟一样缩着脑袋。 封衍目光炙热地盯着她,急切道: “请姑娘抬起头!” 陈萤不敢抬头,她碍于身份,怎敢与他在这种场合相认? 封衍见她不肯直视自己,急得想要伸手去抬起她的脸,陈萤急得额头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陈月如在这时开了口: “妹妹,可是你在那里?” 她看出了封衍感兴趣的那名“宫女”在身形上很像陈萤,连忙阻止了眼看就要动手动脚的封衍。 若是陈萤在她这里被别的男人碰了,这件事传到殿下那里,她也没法解释。 封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错愕地喃喃道,“妹妹?你就是太子妃的那个庶妹?” 陈萤仍然低着头,她没有回答封衍的话,快走了两步从他身边绕开,走到陈月如身前朝她行礼: “太子妃娘娘,您这里有客人,嫔妾先在外面等候,过一会儿再进来。” 陈月如见她这么急着离开,心里起了疑,面上却是和颜悦色: “时章难得过来探望一趟,你也是陈家人,急着走做什么?来人,给陈宝林赐座。” 陈萤脸色一白,她不能当众忤逆太子妃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坐下后,她就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凝聚在自己脸上。 知道那是封衍在看她,她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第42章 小侯爷,你色令智昏了吧? 陈月如见陈萤坐下后就不说话,表面温柔地笑道: “时章他也是你的弟弟,麟元表弟和封小侯爷也都不是外人。妹妹这般拘束,倒显得生分了。” 陈萤知道,她这嫡姐当着男人的面,最喜欢装得温柔贤淑,通情达理。 明明私下里说她是娼妓之女,从未认过她这个妹妹。 现在却装得是她不识抬举,故意要与嫡姐拉开距离一样。 不就是演戏吗,她也会。 陈萤眼里闪动着泪花,柔柔弱弱地表达了感谢,嘴里的称呼也从太子妃娘娘变成了亲切的姐姐。 陈月如听着陈萤用甜美的语调,一口一个姐姐的喊她,有种被喂了屎的恶心感觉。 这贱人私下讨好太子殿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说话? 但是她先让陈萤不要生分的,她也只能忍着恼火,只是脸上的笑意稍淡了三分: “妹妹,东宫这么多妾室,现在就属你最得宠。” 陈萤心里明白,陈月如这是沉不住气,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于是她也不反驳,就安静地坐着,等待着陈月如继续往下说。 听到这句话,边上的封衍却是变了脸色,他僵着一张脸转过了头,终于不再继续盯着陈萤看。 陈月如接着说道: “今日在这儿的都是自己人,姐姐就不妨直说了,时章的前途要紧,你帮他在殿下那里美言几句吧。” 陈萤颇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陈月如找她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而且她这位嫡姐向来都是最要脸面的,怎么会当着李麟元和封衍的面,就堂而皇之地说起这些来了? 但陈萤很快就想明白了。 嫡姐是被徐孺人的事给刺激到了,急着要改变太子对她娘家兄弟的印象。 她之所以选这个时候开口,就是因为李麟元和封衍都在太子那里说得上话。 她明面上只是求陈萤去给太子吹枕边风,实际上却也是特意说给这两人听的。 他们都和陈时章私交不错,听了后若是也愿意帮忙去向太子进言,那就是平白多了两个说客。 当真是好心计。 陈萤沉默了片刻,然后起身恭敬道: “妹妹自然也盼着舅公子能得太子殿下赏识重用,可是…… 可妹妹只是末品宝林,实在是人微言轻,太子殿下也不喜欢妾室谈论这些。 若是由妹妹开口,只怕会适得其反。” 陈月如见她居然敢拒绝,目光一沉正要说话,原本沉默的陈时章却先开了口: “我本来也用不着你这样的人帮!” 陈萤朝他看去,只见他那张清秀白皙的脸都涨红了,盯着她的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憎恶。 就像她是什么难以弹落的脏东西,主动黏在了他身上。 真是可笑。 他不需要她帮,难道她就上赶着愿意帮他了? 若不是他的好姐姐巴巴地把她叫来,她连过来见他一面都懒得来。 陈月如装模作样地斥了一句: “时章,陈宝林是你的庶姐,你怎么能这么和她说话?” 陈时章冷声道,“我的姐姐只有你一个,娼妓生的女儿才不配当我的姐姐。” “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陈月如佯装恼怒,心里却很有几分痛快。 她也巴不得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陈萤就是娼妇生的贱人。 陈时章倔强地梗着脖子,说话声比之前更响亮了: “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容许这样的人对你蹬鼻子上脸。” 陈萤平静地旁观这对姐弟一唱一和,等着看她们还能演出什么精彩的戏码。 陈月如皱眉,“够了,别再说了。” 现在陈萤对她还有用,她也不想陈时章把话说得太狠,差不多就行了。 可她这般态度却更激起了陈时章的怨愤,认定她是受尽了委屈却还要息事宁人。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陈萤的脸,激动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靠下药倒贴才攀上姐夫进了东宫的! 身为女子却一点不知道自尊自爱,做出这等娼妓都不如的下贱之事来,简直把我们国公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你根本就不配做陈家的庶女!” 陈萤任由他指着说完,脸上并无任何神色,也并没有解释一句。 李麟元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惊愕地望着陈萤。 这姑娘长得这般水灵清艳,就像是芙蓉花一样纯真娇艳,虽然妩媚动人却不沾染半分妖气,而且自从她刚才进了殿,就一直是安分守己的样子。 再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他也是怜香惜玉的人,忍不住就问道,“时章,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陈时章盯着陈萤,好像要把她看透似的: “她若没做这些事,早就拿证据证明自己了,怎会由着别人戳着她脊梁骨骂。” 陈萤忍不住,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证据? 她也不是没有竭尽全力为自己伸冤过,可当时根本没人听她说话,也没人给她调查真相的权利。 他的母亲和姐姐把不属于她的罪名强行扣在她头上,用强权逼破她忍受不公的冤屈就算了。 现在居然又把她被逼无奈的沉默说成是心虚。 一个人能无知无耻到这等地步,真是令她叹为观止。 陈时章只觉得她的笑像针尖一般锐利,更加愤怒了,“你还有脸笑?” 陈萤再也无法忍受,她刚要开口反驳—— 封衍却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前一把攥住陈时章的手: “她是太子的姬妾,轮不到你指着她。” 陈时章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好友居然会帮着一个贱人说话。 他自觉被伤了自尊,阴冷地笑了起来: “封小侯爷,你这是看上她的美色,色令智昏了吧?不该忘了身份的人是你才对。” 封衍脸色骤变,他一把攥起陈时章的衣领,就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陈时章从小养尊处优,怎么会是少年将军的对手。 在封衍手里,他就像个孱弱的小鸡仔,慌张地扑腾着,“姐姐,姐姐救我!” 第43章 殿下知道你在他之前就有过男人吗? 陈月如也是惊慌失措,连忙起身制止,“封小侯爷,莫要伤了本妃的弟弟!” 封衍眼里怒火中烧,听到陈月如的话,他还是冷静下来,把陈时章放回地上。 陈时章被放下时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陈月如心疼地什么一样,赶紧亲自上前去搀扶,确认了弟弟没有受伤后才眼含怒气地瞪着封衍。 封衍却没有道歉请罪的意思。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公子,我就问你一句。” 当着殿上众人的面,他沉着嗓子掷地有声,“你说这位陈宝林下药勾引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证据?” 陈时章怔住了。 证据?他认定陈萤有罪需要什么证据? 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陈萤和太子在水榭里,她衣衫不整,不是她自解罗裙主动勾引,还能是什么? 就算真的有什么隐情,不也该是陈萤自己去找证据证明她没错吗? 封衍见他愣住,怒气更甚地质问: “所以你根本也没有证据,就对着她说了这么难听的话?你就一点都没有想过,如果她是被冤枉的,她会有多难过?” 陈时章听了只觉得荒谬,脱口而出道: “下贱的人就是会做下贱的事,我说什么都不算冤枉了她。” 封衍握紧了拳头,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 “我总算听明白了,你这么说她,只因为你觉得她下贱。 那若是我觉得陈公子也下贱,是不是就能挥拳揍你了?” 陈时章看到他挥起的拳头,连忙躲到了陈月如身后。 陈月如把弟弟护在身后,沉声道: “这里是本妃的承恩殿,不是给封小侯爷操练的演武场,你请回吧。” 封衍见她这般,眼里涌出失望之情。 虽说陈时章是她一个娘胎的胞弟,陈萤只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他这位皇嫂厚此薄彼也很正常。 毕竟每个人都有私心,这世上就是有亲疏远近之分,他自己也不例外。 太子妃若是大方表现出来这份私心,他倒是敬她坦荡。 可她明面上装得善良大度,真实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这份伪善就令他不齿。 封衍最后看向了陈萤。 这一次,陈萤终于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她抬眸看着他,眼里充斥着极其复杂的感情。 封衍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找了三年却遍寻不至的姑娘,原来已经做了太子的姬妾。 他有许多话想和她说,却碍于身份无法开口。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对陈萤表现出任何想要亲近的意思。 “太子妃娘娘,臣告退了。” 说完,封衍干脆地转身离开。 陈萤望着少年郎挺拔如修竹的背影,心里十分难受。 三年未见,这个当初也只是与她有过短暂交情的少年,却为了身份卑微的她据理力争,哪怕这么做的代价是得罪了太子妃。 他虽然穿上了华服,摇身一变成了小侯爷,却一如初见时赤诚勇敢。 李麟元见封衍就这么走了,他为难地看向冷着脸的陈月如,又看了眼陈时章,欲言又止后朝陈月如作揖,便匆匆追出去了。 陈月如眼见自己精心的安排变成这样的闹剧,原本的目的彻底落了空,脸色阴沉至极。 她没有理会陈萤,搂着陈时章安慰了半晌。 陈萤就在旁边冷眼看着她们姐弟情深,脸上只有淡淡的讽意。 陈月如把陈时章哄得差不多了,就让凝玉把他送出东宫。 陈时章走的时候还瞪着陈萤,“封衍只是个没有脑子的武夫才会被你蒙骗,头脑清醒的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陈萤都懒得辩解。 对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她说什么都是错的,还不如省点口舌。 陈时章刚走,陈月如抬手就给了陈萤一耳光。 “你真厉害啊,封小侯爷只见了你一面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竟然会为了你与多年好友争吵。” 陈萤垂着头,没有吭声。 “时章以为封小侯爷只是被你的皮相迷惑住了。” 陈月如微眯起眼,声音变得愈发阴毒: “可本妃怎么觉得,封小侯爷看你的第一眼,就不像是见色起意,倒像是——与故人久别重逢呢?” 陈萤心里有一瞬的慌乱。 陈月如猜得没错,她和封衍确实是久别重逢。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当年的事极其隐秘,只要封衍不主动说出来,陈月如就是派人去查,也应该查不到什么。 “妹妹,你和封小侯爷该不会是早就认识吧?” 陈月如的语气轻柔,听在陈萤耳里却如同毒蛇吐信: “你如果真认识他,肯定也不是在国公府的时候打的交道,那就只能是在青楼里了。 小侯爷如今也就比你年长两岁,怎么着,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去青楼里嫖,你当年毛还没长齐就去接客了? 太子殿下知道你在他之前就有过男人吗?” 陈萤仿佛听不出她言语里的羞辱之意,沉稳地开口: “娘娘误会了,嫔妾与封小侯爷素不相识。” 陈月如高高扬起手,朝着她的脸重重打下,“你撒谎!” 陈萤的嘴里弥漫开来血腥味,她顿了顿道: “娘娘,嫔妾虽然是要在你手下讨生活,但终究不是你的奴婢,不能由你随意打骂。” 陈月如眸光一冷,这贱人居然敢明着反抗她了。 她又抬起手,作势还要打陈萤。 陈萤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陈月如瞪着眼,“你还反天了!” 她说着就要把凝玉叫来制住陈萤,却听陈萤冷声道: “娘娘若是连这点体面都不留给嫔妾,那就是逼着嫔妾跟您鱼死网破了。” 陈月如怒不可遏,“你威胁本妃?” “嫔妾只是提醒娘娘,要分得清轻重。” 陈萤抬起手指抹掉嘴角的那一丝血迹,神情乖巧又无害,“您说,是和嫔妾过不去重要呢,还是您即将怀上的嫡长子重要?” 陈月如想到她掌握的把柄,脸色沉了一沉。 陈萤不想再和陈月如纠缠,转身就走了出去。 凝玉见她就这么走了,一脸不忿道: “娘娘,这贱人仗着有您的把柄,是越来越嚣张了!” 陈月如没有搭话,心中正思索着什么。 凝玉又道,“若是她去向殿下告状,说娘娘打了她,怎么办?” 陈月如顿了顿,却是笃定地勾起嘴角: “不,她不敢。” 凝玉不解道,“娘娘为何这么肯定?” 陈月如轻轻笑着,眼里都亮着兴奋的光,“本妃的直觉不会有错,她和那个封小侯爷绝对有过一腿。为了瞒住这件事,她什么都不会对殿下说。 你立刻让人去查,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挖出陈萤和封小侯爷的过往。” …… 陈萤回到了锦绣阁,她本想屏退宫人,独自在寝室里待一会儿,理清心里纷乱的情绪。 结果她刚踏进院子,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等了你很久。” 这道声音绝不该在这时出现在她的院子,她被吓得身子一哆嗦,还绊了自己一脚。 裴玄伸手环住跌入他怀抱的女人,挑眉问道: “刚才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陈萤当然不敢说,她在想着另一个男人。 第44章 小侯爷的非分之想 陈萤只是在心里想着封衍,可被裴玄这么一问,却莫名有种被捉奸在床般的心虚感觉。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心里越是发虚,脸上的笑容越是甜美妩媚。 娇嫩的小嘴一张,像是抹了蜜一样甜: “瞧殿下这话问的,嫔妾不过是许久没见到殿下,忽然听到殿下的声音,太过欣喜才险些摔倒。” 裴玄听着心里满意,脸上却只有淡淡的戏谑,“油嘴滑舌。” 陈萤知道他是爱听的,又把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委屈道: “嫔妾当真是满心欢喜地盼着能见到殿下,不信,您听。” 说着,她轻轻握住裴玄的右手,把他拉到自己的胸口。 隔着衣衫,她酥胸之下,心脏有力地跳动。 裴玄的掌心发热,眸光也跟着沉下。 那一下下的跳动好像也连接着他的脉搏,他的身体也跟着躁动起来。 “妖精。”他在她耳垂轻咬了一口,搂着她进了屋里就要白日宣淫。 陈萤眸光微动,她现在是胎气最不稳的时候,肯定不能这时候行房事。 但要拒绝裴玄却不惹他生气,她也只能告诉他怀孕的事了。 这时候说出来也可以,但陈萤心里有种预感,以后会有个非常恰当的时机,她最好先装作不知道自己怀孕。 就在她迟疑时,外头忽然传来青鹤的声音: “太子殿下,封小侯爷在前院书房等您。” 陈莹听到这话,身子微微僵住,眸光也乱了些许。 好在裴玄正专注于啃咬她纤细的脖颈,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 闻言,他蹙起了眉,放开了陈萤。 陈萤揽好衣衫,看着他起身走回了院子里。 她假意殷勤地送他出去,实则是竖着耳朵偷听他和青鹤的对话。 封衍这时候找他是要说什么? 院子外,裴玄也有些意外地问青鹤: “阿衍不是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成日里混在一起瞎闹吗,怎么忽然有事来找我?” 青鹤朝院子里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 “殿下,您不知道,今日封小侯爷和李公子,还有您的小舅子陈公子一起去了承恩殿。” 裴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没有说什么。 这东宫内院里的女人当然不能随便面见外男,就是要让亲眷过来探望,也要先请示了太子妃。 而太子妃身为东宫的主母,想在殿内接见亲戚确实不用事先请示他。 李麟元和陈时章都是她的娘家亲戚,唯有一个封衍是他姑母生的表弟。 但她见了也就见了,当时那么多宫人在场,算不上私下和外男接触,他也没兴趣过问什么。 青鹤轻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当时陈宝林也在场。” 裴玄的脸色骤变,他方才只听陈萤院子里的宫女说是太子妃请她过去,却没想到陈萤也见了封衍他们。 他沉下眸光,“太子妃请她去凑什么热闹?” 陈萤和太子妃不同,她生得那副模样和身段,就是不纯心引诱也会让男人心猿意马。 而他视陈萤为禁脔,自然不许别的男人沾染分毫。 别说是真有什么不该有的接触,只是想到会有除他以外的男人注意到她的美貌,他就非常的不快。 青鹤更加小心地答道: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可能因为陈宝林也是国公府的人,太子妃请她去和陈公子叙旧的? 但听说当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封小侯爷似乎和陈公子大吵了一架,还险些动了手。” 裴玄沉思了片刻,实在没想到封衍和陈时章能起什么冲突。 他走到前院书房,封衍早在那儿候着了。 见他来了,封衍二话不说就跪下。 裴玄道,“起来。” 封衍却不肯起身。 裴玄俯身要把他拉起来,他却暗自发力,倔得像是一头牛,根本就拉不动。 “有话直说,别来这一套。” 封衍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乱跑。 他是看着封衍长大的,比起他那几个和虎豹财狼无异的同父兄弟,封衍倒更像是他真正的弟弟。 所以他待封衍很是亲厚,封衍又是少年心性,也不知道讲礼数规矩,在他面前素来随便大意。 今日这小子一见面就给他跪着,绝对没有好事。 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裴玄心里纳闷,看封衍这犟了吧唧的样子,之前又险些和他的小舅子打起来,总不会是看上太子妃了吧? 封衍抬着头,双眸亮得像烧着的火,怒气冲冲道: “哥,陈时章说陈宝林当初耍手段爬你的床,你告诉臣弟,他是不是血口喷人?” 裴玄怔住,怎么也没想到封衍是为了这件事。 封衍见他不说话,心急如焚: “哥,臣弟就要你一句话!” 裴玄沉着眼眸,不答反问,“你为何要问这个?” 封衍顿住,他眸光闪烁了一阵,而后攥着拳头道: “是陈时章自己提起来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就指着陈宝林的脸骂她下贱无耻。” 他把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心里还在替陈萤不平。 十三岁的她看着柔弱无力,却愿意为了救一个陌生人的命以身赴险。 这么好的姑娘,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也绝不该被人指着脸骂下贱。 裴玄眼底一片深沉,别有深意道: “看来,你很关心陈宝林。” 封衍猛地抬头,“哥,臣弟对你的妾室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只是觉得陈时章这么指着一个弱女子骂——如果她没做过他说的这些事,那就太不公平了。” 他会来找裴玄说这个,只是想为陈萤出了这口恶气。 陈萤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忍受这些屈辱? 还有太子妃,她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尚且不肯公正地对待陈萤,私下里还不知会如何。 像陈萤这样的好姑娘给人做妾已经是委屈,表哥应该好好待她,不让她受正妃的气才是。 别人都不愿给她公道,他却不能忘了她曾经对他的恩情,这个公道就由他来讨。 看到封衍脸上藏不住的关切,裴玄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许凉薄: “陈时章说得没错,错的是你。” 第45章 他的女人不容旁人觊觎 封衍震惊至极,仿佛被惊雷劈中,脑袋里炸开了一片火光。 裴玄坐在了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你连我说的话也不信了?” 封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本因为怒意泛红的俊容,此时却苍白如纸。 少年人眼里的明亮火光也依稀暗淡了下去,看着倒是叫人于心不忍。 可裴玄心如磐石,他就是要打消封衍对陈萤的所有好感。 他的女人就是他的,自然不许旁人觊觎,也不需要他这位弟弟去关心。 封衍抬头看着裴玄淡然的神色,还是没有站起身。 他一直都十分崇拜这位表哥,对裴玄说的话向来深信不疑。 可这一次,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件事是不是另有隐情?你,你是不是误会她了?” 裴玄眸光冷沉,嘴角的笑意却深了些许: “我亲身经历,哪里来的误会和隐情?” 看到封衍眼里最后的那点神采熄灭,裴玄笑着说: “后院里的女人耍点手段而已,你不必介怀这种小事。” 封衍却是垂下了脑袋,看着就像条焉了的狼狗。 这般可怜,倒像是真上了心。 裴玄盯着他,又补了句: “我后院里的事,也不是你该想的。” 这要是旁人听了太子这句话,一定会惊慌失措地解释,他绝不是对太子的女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封衍一心沉浸在陈萤下药勾引他太子表兄的说法里,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裴玄微抬着下巴,心里燃着阴沉沉的怒火。 虽然传闻里都说封衍是作风浪荡的纨绔。 但他很清楚,他这表弟和那群狐朋狗友是经常混迹在各处酒楼,实则却是个守身如玉的雏儿,从未真的碰过哪个姑娘。 就是这样不好女色的封小侯爷,却在太子妃那里看了几眼陈萤,就为了她跑到他这儿来打抱不平。 由此可见,陈萤不是一般的勾人。 “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成家了。” 裴玄脸上还是喜怒不形于色,不紧不慢地说着,“宣武候府家风严正,不许家中子弟娶妻前纳妾室,却没说不能有通房。” 封衍听到“通房”两个字,皱紧了眉,“哥,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裴玄看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排斥,淡然道: “你这么大了还未经人事,未免不妥。 之前还听姑母说,你在侯府都是小厮服侍,身边连个像样的丫头都没有。改日我让青鹤找几个干净貌美的宫女送到侯府去,就当是提前给你十七岁生辰的贺礼了。” 封衍脸色骤变,他手一撑地就鲤鱼打挺站直了身子,气鼓鼓地拒绝道: “哥,我才不要什么通房。你要是真有心给我贺礼,就下令把我调到北疆,让我从军报国去!” 大雍男儿自当有凌云志,他习得一身好武艺,就该随父帅一起上阵杀敌保疆卫国。 而不是待在京城的锦绣堆里,日日在酒色里消磨年华。 裴玄看到他壮志满怀的少年意气,眼底的冷意褪去,打趣道: “只要姑母点头,我直接封你做大将军都可以。” 封衍一想到自己的母亲昭阳***,头就疼得厉害。 少年人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裴玄提醒他道: “你的长兄当年就死在北疆,如今你又闹着去,要姑母如何安心?你也该多替她考虑。” 封衍好不容易亮起的眼神又暗淡下来。 他也知道母亲是舍不得他。 可让他按照母亲的意愿,娶一个他不喜欢的世家千金,年纪轻轻就生几个孩子,那日子会有多平庸乏味不说,他也觉得对不起嫁给他的女子…… 他又想到陈萤。 若是当年两人没有失散,若是他早一点找到了她,若是他能娶她为妻—— 那再寻常的日子也都不会乏味了吧。 可命运当真是造化弄人,让他与她重逢,却又让她做了表兄的妾,别人嘴里那个会为了攀高枝自荐枕席的女人。 真是她变了吗? 他记忆里那个善良勇敢的姑娘,真的已经不见了? “哥,我先走了。” 封衍失魂落魄地走出书房。 裴玄看着他的背影,眸光生冷。 青鹤把人送走了回来复命时,见到自家主子冷着脸在写字。 应该是哪个幕僚送上来的文书,裴玄写了几笔后,不知是为文书里提到的对策不满意,还是这支笔实在不好用,他面无表情地把笔杆折成了两半。 那咔嚓一声,好像响在了青鹤心里,也跟着一哆嗦。 裴玄抬眸看向他,“阿衍走了?” 青鹤连忙答道,“走了,奴才看着小侯爷上的马车,应该是回侯府去了。” 裴玄似是不经意地随嘴一问,“我那小舅子呢?” “也已经回国公府了。” 青鹤心里不禁琢磨着,殿下最看不上陈时章,怎么问起他来了,难道真是小侯爷为了承恩殿口角的事来告状了? 他正猜着,就听裴玄冷淡道: “你让人带个话去国公府,就说玉不雕不成器,陈小公子天资聪颖千万不能耽误了学业,叫他收拾一下立即去太学上课。” 青鹤愣住。 太学算得上是天下士子最向往的地方,每年金榜题名的进士里有一半都出自太学。 若是寻常的寒门士子要想进太学,必须通过三论考试。 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要去太学就容易得多,只不过他们在家中也有极好的教资,更不缺人脉,没必要非去太学读书。 而且太学管理严格,所有学生都要集中住在一起,吃穿用度都要恪守各项条规,不能碰酒色,也不能懒惰,每日清晨就要起来读书晨练。 这样的日子对许多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来说太过清苦,所以但凡是在家里受宠的都不愿意去。 陈小公子那可是国公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怎么可能忍心送到太学去受苦。 最关键的是,陈时章在国公府可以用别人的文章署自己名字,进了太学却是要在众目睽睽下当场做文章,半点假都做不得。 到时怕是用不了几天,他身负神童之名却文才平庸的真相就暴露得彻底,饶是国公夫人用尽手段也无法挽回宝贝儿子败坏的名声。 殿下这么做哪里是在抬举小舅子,这是在折煞他啊。 青鹤迟疑着问道: “殿下,这件事要不要先和太子妃娘娘说一声?” 裴玄把断了的笔杆随手扔在桌上,目光森冷: “不必。她一直想让我帮她弟弟,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应该高兴才对。” 第46章 这是他对太子妃的惩罚 青鹤正要去办,刚走到书房又被裴玄叫住: “你办完了再去一趟锦绣阁,把宫里新送来的那套翡翠玛瑙妆面赐给陈宝林。” 他在锦绣阁见到陈萤时,就觉得她嘴角有些红肿,本来想问,可被她撩拨后就忘了此事。 现在听说了承恩殿上发生的事,他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无论当初给他下药的是不是陈萤,他都已经收了陈萤这个妾室,就是要翻篇的意思。 太子妃的弟弟当众翻出此事,对他的姬妾无礼谩骂,让他很是不满。 不管陈萤当初都做过什么,她是下贱还是放浪,那也是他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外男来指指点点。 陈月如身为他的正妃,做事更是没有分寸。 先是为了抬举她的庸才弟弟,耍心眼把陈萤带到封衍和李麟元面前。 出了事,她不知管教不懂事的娘家弟弟,还把气都撒到了并未惹事的陈萤身上。 让陈时章去太学,就是他对陈月如的惩罚。 陈萤在国公府的遭遇他没有去深入追究,已经是看在太后和陈李两家的份上,给了陈月如莫大的脸面。 可她不识趣,偏要得寸进尺。 那他就要让陈月如清楚地知道,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陈萤的脊梁骨不是她弟弟能随便戳的; 陈萤的脸,也不是她想打就能打的了。 至于赐给陈萤名贵首饰,算是他对陈萤的安抚和弥补。 明明在陈月如那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却并未向他告状,是觉得他不会疼惜她吗? 裴玄垂着眼,心中因她吸引了封衍目光的怒气褪去了几分。 “罢了,让库房把东西先送到书房,我亲自去一趟。” …… 锦绣阁,陈萤刚对着镜子给受伤的嘴角上了药,春桃就急忙进来: “太子妃来了!” 陈萤眸光一沉,她这嫡姐能屈尊来锦绣阁,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难道是她和封衍的过往被挖出来了? 她和封衍的那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两人并未有过什么肌肤之亲,当时的气氛也和谈情说爱无关,最多也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和少年之间,有过那么一点懵懂难言的情愫。 她陈萤在这件事上问心无愧,若是裴玄大度,就是让他知道了又如何。 但问题就在于裴玄不会对她大度。 他把她当玩物,要求她的身心都属于他,又怎会允许自己的玩物和别的男人有过这样一段故事? 真让他知道了,他不会把自己的表弟怎么样,但一定会因此嫌恶她。 对现在的她来说,他的宠爱是她万万不能失去的东西。 可是心里再怎么样慌乱,该面对的事也总要面对。 陈萤放下手里的药瓶,跟着春桃走了出去。 陈月如就站在院子里,一见到她眼里都冒着火,“陈萤,你好大的胆子!” 她已经接到了太子命她弟弟去太学读书的消息,也体会到了太子这么做的用意。 原以为陈萤被她敲打过后,再怎么样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和她对着干,却没想到这贱人还真就破罐子破摔了。 这是真以为抓住了她吃催胎药的事,她就再也不敢动她了? 陈月如显然是气极了,当着这好些侍卫宫人的面,连她端庄贤淑的正妃气度都不要了,对着陈萤就破口大骂: “本妃如此信任你,才叫你去承恩殿一同商量,可你这蛇蝎心肠的贱人居然……居然在太子殿下面前进谗言,昧着良心坑害自己的亲弟弟,简直是丧心病狂!” 陈萤还没站稳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犹如被迎风泼了一斤狗血在脸上。 虽然她确实是打算在太子耳边进谗言来着。 但裴玄刚才在她这儿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叫走了,她该说的一句话都没说呢,怎么就坑害着了陈时章那蠢货? 陈月如这又是在唱什么戏? 可让陈萤想不明白的是,她演戏就演戏吧,为何要这么激动,没看到那些侍卫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一个个都像是在看撒泼的疯婆子一般。 陈月如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扑到陈萤身上与她撕扯,幸好旁边的凝玉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小声道: “娘娘,那些侍卫都是殿下的人,有些话可不能让他们听见。” 陈月如的身子猛地顿住,这才恢复了少许理智。 她看了眼那些侍卫,他们在她看过来时都低下了头,装聋作哑。 见状,陈月如冷笑了一声,然后一甩袖子,快步走进屋子里。 路过陈萤身边时,她狠厉地扫了陈萤一眼: “还不跟着?” 陈萤却不肯跟着一起进屋子里。 屋子里没有侍卫作证,要是陈月如在冲动之下对她动手,伤及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连个能取信于太子的证人都没有,那她就太亏了。 但她若是干站着不跟进去,看着又像是当众忤逆太子妃,不守规矩。 所以她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 “太子妃娘娘冤枉嫔妾了!” 陈月如顿住脚步,满脸怒气地瞪着陈萤,咬牙切齿道: “你这贱人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敢明着忤逆本妃。来人,把陈宝林从地上扶起来,本妃可经不起她跪!” 她终究顾忌着门外那些侍从,不便在他们面前做得太过。 但若是这次不给陈萤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陈萤日后只会仗着手里那点把柄,愈发蹬鼻子上脸,一点点地骑到她头上。 凝玉听到主子发令,却迟疑着没有上前。 虽然陈月如说的是搀扶,可若是陈萤不愿意起身,那她也只能拖拽着陈萤起来。 这让外人看着,与她对陈萤动手也没什么两样。 陈月如见她站着不动,却勃然大怒,“怎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本妃的话了?” 凝玉从小服侍陈月如一场,最清楚她家主子的性子。 陈月如的皮相生得温婉端庄很有欺骗性,可那份脾气上来就不计代价的狠毒,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别说是陈萤了,就是自己这个陪伴多年的奴婢,只要是真惹了她不快,她收拾起来都绝不会手软。 因此,凝玉也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去拽陈萤起来。 陈萤沉下眼眸,她原以为陈月如当着侍卫的面多少能有些收敛,却没想到对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这般冲动。 她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想和凝玉较劲,本想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就站起身。 但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裴玄阴沉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 “放开她!” 第47章 倒打一耙 陈萤也没想到,裴玄居然会在这时候来锦绣阁。 她回过头,看见他身着玄衣逆光走来,步伐沉稳,气势却极具压迫感。 凝玉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吓得缩回了手,正要慌张地跪在地上,却被陈月如一个眼神止住。 裴玄走到了陈萤的身前,见她发白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痕,衬得她红肿的嘴角愈发显眼。 虽然刚擦了药,但陈月如那一巴掌打得狠厉,破了皮的地方没这么快愈合,在日光下被他这般仔细看着,自然是什么都藏不住的。 陈月如见到他一直盯着陈萤的嘴角看,心里更加坚信是陈萤对他告了状。 而他从进来后就只顾着看陈萤,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更让她妒火中烧。 她正要说话,裴玄却沉声问道: “你带着人来锦绣阁,又是在闹什么?” 听到这个闹字,陈月如心里的委屈像炸了锅。 明明她才是他的嫡妻正室,他却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妾对她弟弟这般打压,他怎么就能这么残忍地对她! 陈月如望着裴玄,颤着声音道: “臣妾为何来锦绣阁,殿下心里应该十分清楚。” 裴玄闻言就冷笑起来: “我应该清楚什么?清楚你是如何坏了规矩,把内院的女人叫去外男在场的地方,然后任由你的胞弟当着我的幕僚下属的面议论东宫的阴私,骂我的姬妾下贱无耻吗?” 陈萤还半跪在地上,听到裴玄这番话,她心里便了然。 一定是封衍去他那里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他才有此一问。 陈月如脸色难看,以前无论她和太子之间有多大的不愉快,他在人前始终都会给她这个正妃留面子。 久而久之她便以为,裴玄会一直这么做。 但今日,他却为了陈萤这般毫不留情地质问她,让她颜面无存。 她的心又痛起来,好像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在寒冬的冷风里晃了晃。 裴玄不顾她凄然苦楚的神色,声音冷沉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做了这么多,还嫌不够。 别以为我不知道,阿衍他们走后,你在承恩殿掌掴了陈宝林,她嘴角的伤就是你打的。 她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打她?” 身为太子妃,陈月如确实有惩罚太子妾室的权力,但她也必须按照规矩行事。 若是嫔妾没有犯错就被她打骂,那便是她这个太子妃做了有失身份的事,是她自己犯了善妒的罪名。 可陈月如心里不这么觉得。 “是你告诉殿下,本妃打了你?” 陈月如看向地上垂眸抹泪的陈萤,眼睛都红了起来。 她贵为正妃,打陈萤一巴掌又怎么了? 她亲自动手赏陈萤耳光,陈萤这贱骨头应该跪下来感恩她的赐教才对,这也值得裴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质问她? 陈萤感受到自己身上阴毒至极的目光,那种仇恨的感觉就像是数百条毒蛇落在了她的皮肤上,扭动着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陈月如心里到底在怨恨不满什么,她也都能猜得到。 无非是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打骂她成了习惯,有朝一日忽然发觉她成了她轻易打不得的人,所以就受不了了。 这只是个开始。 陈萤暗自在心里想,早晚有一日,她会让陈月如反过来跪在她脚下,成为那个被随意打骂却不能反抗的人。 她没有回答陈月如的质问,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裴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怯弱和惧意: “殿下,嫔妾谨记自己身份卑微……” 说到这儿,她忽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悄然流了满脸。 裴玄看着她那受了极大的委屈却不敢伸冤的样子,眼睛好像被刺痛了一下。 他想起来,之前是他一次次告诉陈萤,她身份卑微,应该谨记本分。 现在她哭着说出自甘下贱的话,他心里却不好受。 他看向陈月如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 “你身为太子妃却屡次做出不合身份的事,今日若是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就先交出管理东宫的大权给徐孺人,等你什么时候反思好了再行使太子妃的权力!” 陈月如脸上的表情都快变得狰狞。 这贱人装可怜而已,殿下居然就信了,还要收走她管理东宫的权力。 若是真的被徐孺人夺去她手中权力,那她这太子妃离被架空也不远了! 就为了一个陈萤,也值得他对她如此绝情? 还是说,太子真实的用意就是要她交出太子妃的权力给徐孺人,不过是借着陈萤的事在向她发难? 可她也知道,她若是表现得毫无悔意,只会更给太子逼她让渡权力的借口。 陈月如强迫自己换了一副态度: “殿下,臣妾当时是不该动手,但…… 但妹妹她当时也确实做了不合规矩的事,臣妾是气急了才动手。” 裴玄皱起了眉,“当时发生了什么,阿衍已经都告诉我了,我没听出陈宝林有哪里不合规矩。” 陈月如却是轻轻一笑,她轻瞥了眼陈萤。 陈萤忽然感到不妙。 对方的这个表情,分明是被逼狠了,要破罐子破摔了。 “殿下只是听了封小侯爷的一面之词。” 陈月如说着就好像有难言之隐一般,又朝四周张望着,“这里人太多了,有些话臣妾不好说出来。” 裴玄沉下了眼眸,顿了顿后道: “进屋子里说。” 第48章 想好了再说 陈萤心里不安,却也只能站起来跟了进去。 宫人们都留在外面,屋子里只有三人,陈月如还亲手把房门关上。 裴玄冷冷看着她,“现在你可以开口了,陈宝林到底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陈月如回过身,忽而跪在了裴玄脚下。 裴玄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此事是臣妾不对在先。您方才教训得对,臣妾确实不该把陈宝林请到承恩殿。” 陈月如满脸自责,忧心忡忡地说道: “臣妾当时是有失考虑,觉得算上封小侯爷在内,殿里就只有亲戚。况且无论是臣妾的两个弟弟还是封小侯爷,都是见惯了世面又守规矩的世家子弟……” 她说着又顿住,一副为难到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玄的耐心已经要耗尽,沉声道,“既然要说就不必遮掩。” 陈月如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抬起袖子抹了下眼角,把强憋出来的眼泪擦掉,面带害臊地说: “既然殿下准许,那臣妾就不避讳了。 当时在承恩殿上,妹妹她刚一过来就引起了封小侯爷的注目。从头到尾他都一直盯着妹妹看个不停。 那眼神,那眼神就好像妹妹是天仙下凡,让他起心动念……” 陈萤紧张地看着裴玄,他脸上像凝了一层冰霜,冷得渗人。 她不想让陈月如接着说下去,可现在阻止只会更让裴玄觉得她和封衍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这时候就是她说出陈月如在吃催胎药的事,也会显得她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奸情在扯开话题,于事无补。 陈月如开了这个口,就算豁出去了: “殿下,这并不是臣妾误会曲解,封小侯爷看妹妹那个眼神,任谁都能看出不对。 但若只是这样,臣妾也没有道理对妹妹动手。 毕竟是臣妾请她去承恩殿,是臣妾没顾虑到她的姿色过于出众会把见惯了美人的封小侯爷都勾得魂不守舍。 您若是不信,便问问妹妹,封小侯爷当时是不是在看她?” 陈萤浑身都在冒汗,她摇头道: “殿下,嫔妾真的没有勾引封小侯爷的意思,嫔妾进了承恩殿后就一直恪守本分,都不敢正眼看男人,根本没留意到别人的眼光——” 裴玄向她投下居高临下的一瞥。 她陡然噤声。 他看似平静的眼神,却仿佛蕴着雷霆万千。 这要是心性不够坚强的女子,被他这么看一眼,怕是就要吓哭了。 陈萤心里也慌,但她面上只是咬着唇,露出被冤枉的倔强表情,接着反驳: “殿下,嫔妾是您的人,绝不敢做出任何背叛您的事!” 她这样的态度倒是取悦了裴玄。 若不是封衍亲自到他面前来说了那样一番话,他也确实会相信她和封衍之间并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可封衍对她的不一般,他也是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了的。 现在听陈月如说了这些,他更加坚信自己察觉到的异样没有错。 就算她没有这个胆量刻意勾引,可她生得这幅模样,那双不笑也含情的美眸,眼光流转间都仿佛媚眼如丝—— 想到封衍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些,裴玄的脸色就变得更为阴沉。 他面无表情对陈月如道,“继续说。” 陈月如规矩地跪着,脸上的表情正经到不能再正经,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她的话里有添油加醋的地方: “臣妾刚才说,如果只是封小侯爷看着妹妹,这件事也不能怪妹妹。 但是,就在臣妾那不懂事的弟弟说了那些难听话之后,封小侯爷忽然暴起对他挥了拳头,那副暴怒的模样就像是他爱恋已久的姑娘被人玷污了一般。 当时臣妾就在想,他和妹妹明明是初见,就算是对妹妹的姿色动了心,也不该为她如此冲动,所以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 裴玄眉头紧蹙,他很了解封衍的性子。 宣武侯府和别的世家不同,自从他姑母昭阳***嫁了宣武侯之后,他姑父身边从未有过别的女人,夫妇俩相敬如宾,多年来都恩爱如初。 侯府里没有妾室通房,也没有庶出子女。 封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因此和别的世家子弟不同,他为人单纯赤诚,无论做什么都喜欢直来直去,见到了他认为不公的事就要打抱不平。 如果封衍只是见了陈萤一面就觉得她合眼缘,然后和口出恶言的陈时章起了冲突也不算稀奇。 倒是陈月如这番话,乍一听好像只是客观描述,实际上却暗搓搓地在引导什么。 裴玄望着陈月如,干脆直接说破: “太子妃这是在指认陈宝林和阿衍有过旧情?你知道这个罪名对东宫嫔妾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陈月如眸光闪烁,想了想后还是不敢直接承认她的想法。 毕竟她手里还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就像裴玄说的,只要查实了陈萤和封衍确实有过旧情,那就是陈萤犯了通奸之罪。 可若是查实后这两人并无旧情,那就是她这个太子妃血口喷人污蔑妾室,要受重罚的可就是她了。 但她为了取信于裴玄,还是义正词严道: “殿下,臣妾之所以会有此猜测,是因为臣妾亲眼看到,封小侯爷在对臣妾的弟弟出手之前,妹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后他才暴起。 也正是因为妹妹这疑似挑逗的一眼,臣妾才在事后气不过打了她 殿下明鉴,臣妾动手不是因为怨恨她让弟弟丢了脸,而是因为她不守妇德和外男眉来眼去。” 裴玄顿住片刻,才缓缓看向陈萤: “你当时真的看他了?” 陈萤知道这时绝对不能迟疑,更何况她那时也确实没有和封衍眉来眼去: “嫔妾没有!” 裴玄顿了顿,又看着她问道: “你以前认识封衍吗?” 陈萤心里慌得什么似的,可她硬撑着,脸上没有泄露出分毫心虚,“不认识,今日在承恩殿是嫔妾第一次见到封小侯爷。” 她不想撒谎,可她清楚裴玄的猜忌心有多重。 他这样唯我独尊的男人,怎么可能容忍他拥有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过一段往事。 哪怕这段往事和风花雪月无关,他也不会接受。 再说,她之前已经被皇后逼着骗过他一次了。 一旦让他知道了,他定会怀疑她心里有过别的男人,这东宫里有的是只倾心于他一人的女人,他对她的喜欢还没强烈到要抛下她们,继续宠幸她。 而她只要失宠,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撒下这个谎,祈祷上天再保佑她一回。 裴玄微眯起眼,再次问道: “你好好想想,以前是不是见过封衍?想好了再说。” 陈萤听他这么问,心里几乎起了疑,难道是封衍去找他时,把她们曾经的相识都说出来了? 不,不可能。 封衍虽然心性单纯,但他并不傻,也不坏。 他肯定明白,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他若是把那些说出来就是要她的命。 她相信,这个灿若骄阳的少年不会辜负了她当年的舍身相救。 陈萤再开口时眼里蓄着泪,却是无比肯定,“嫔妾没见过。” 裴玄点了下头,“好。” 陈月如紧张地等着,殿下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第49章 原来,是她沾了别人的光 陈月如就盼着裴玄勃然大怒,直接把陈萤押进冷院里等待发落才好。 在她的万般期待下,裴玄只是平静道: “既然没有依据,我相信陈宝林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陈月如脸色骤变,她不敢置信地仰头望着裴玄: “殿下,您难道是忘了,她之前可是在怀孕的事上都敢撒谎,并不是什么诚信本分的人。您宠爱她归宠爱,可也不能就这么轻信于她坏了东宫的规矩啊!” 陈萤看到陈月如这副痛心疾首,好像真是要主持东宫规矩的模样,眸光冷了又冷。 裴玄眉眼冷冽,却是缓缓低笑了一声。 他笑声里的讽意让陈萤又为之胆寒,生怕他下一句话就转变了态度。 “太子妃,陈宝林当时为何要谎称怀孕,你心里难道不明白?” 裴玄原本不想再说起这件事,但既然陈月如一再提起自取其辱,这里又没有别人,他也索性直说了: “那日她被带到长乐宫,就刚好有人把她生母的身份,还有她当初与我在国公府的事都捅到了太后耳里,这才惹得太后降罪于她。太子妃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凑巧了?” 陈月如辩解道,“殿下,把消息捅给太后娘娘的并不是臣妾,您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东宫里知道妹妹身份和当初那件事的可不只有臣妾!” 闻言,裴玄眼里流露出嘲讽。 “是吗?我只知道那个透漏消息的人容不下陈萤,还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所以要借太后的懿旨冠冕堂皇地让她死。” 他说着,看向陈月如的眸光愈发冰冷无情: “当时我陪伴在父皇身边,长乐宫在场那么多人,无一人为陈萤求情,她为了保命才撒谎说自己怀孕,这是迫不得已之举。 若不是如此,等我赶到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在宫杖之下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了。 她不想死,我不怪她。 倒是那个处心积虑要让她死的人,很是令我不快。” 陈萤惊愕地看着裴玄,万万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他居然愿意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说话。 “太子殿下!” 被裴玄当着陈萤的面责难,陈月如自觉颜面扫地,耻辱至极,羞愤地开口: “您怀疑是臣妾向太后告发妹妹,可臣妾是真的冤枉! 太子妃的本分,就是替您管教妾室,维护东宫的规矩。按理说,臣妾该主动帮您把关,不容许上不得台面的女子留在您身边。 可是臣妾看在姐妹之情的份上心软了,又不舍得让殿下伤心,才在太后那里为她瞒下此事。” 裴玄听后嘲弄地笑: “是吗,你的心肠真有这么好?可我怎么觉得,你这位太子妃才是最不守规矩的人。” 陈月如更加激动了: “臣妾嫁入东宫后事事以殿下为主,为了您才不惜坏了规矩,可您居然看不见臣妾的心意。 真要论起规矩,妹妹她是娼妓生的,当初又耍了那样的手段,她就是不配服侍您!” 裴玄冷眼看她据理力争,等她说完了只是居高临下,不紧不慢道: “她配不配伺候我,是我说的算,本来也不用你认同什么。” 陈萤在旁边听着,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比起陈月如的执迷,她已经明白了裴玄的意思。 她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妾室,他可以不管她的出身是否低贱,手段是否正经。 至于什么真相,什么道理,他都不在乎。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对她的宠爱上。 若是哪一天她触及到了他的逆鳞,那他给她的庇护也都会烟消云散,连半点残墟都不留。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不顾一切抓住这份宠爱。 为此,哪怕不择手段。 “殿下若是这么说,那倒显得臣妾的一片苦心都是笑话了。” 陈月如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嘴角挂着凄然的笑。 那心灰意冷的颓然模样,看在陈萤眼里都显得很是可怜。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却不会因此怜惜她。 “你嫁进东宫还没有多少时日,可已经做了不少不合身份的事。你连一个屈居末品的娘家庶妹都容不下,哪里有半分身为正妃的气度?” 裴玄冷声道,“我忍让了你许久,你始终不知悔改。既如此,在你学会太子妃的本分之前,你也确实不再适合管理东宫的内院了。” 陈月如猛地抬头,“殿下,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妾室逼迫我至此?就因为……就因为她长得像是那幅画像上的女子,您就连我这个正妃的脸面都不顾了?” 裴玄没有答话,只是拂袖走出了屋子,对在院子里候着的青鹤道: “命人送太子妃回承恩殿,没有我的准许不要让她出来。” 陈月如被带出去的同时,裴玄又命人把赐给陈萤的首饰抬了进来。 看见自己受了罚,陈萤反而得了赏赐,陈月如心里的怨恨又上了一个台阶。 陈萤谢恩时,面上虽然喜悦,实则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是在担心裴玄嘴上说信得过她,私下却会派人去调查她和封衍的过往。 二是刚才陈月如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句话—— 她长得像是那副画像上的女子。 陈萤还从未听人说过什么画像的事,她一直以为裴玄对她的宠爱,只是因为她恰好合了他的眼缘。 但现在听陈月如这么说,倒像是他心里已经有了真正在意的女人,而她只不过是恰巧与那人长得像,才得了他的三分另眼相看。 难道就连她身体对他的吸引,都只是她沾了别人的光才得来的吗? 陈萤的心跌入了谷底。 第50章 太子殿下的醋意 陈月如走后,裴玄在陈萤的屋子里坐了会儿,陈萤站着给他倒茶。 他并未解释画像的事,只是对她道: “你的生母虽然身份卑贱,可也终究是国公府出身的庶女,以后在太子妃那里不必这么卑微。” 陈萤垂眸听着,顺从地点头: “嫔妾明白,有殿下给嫔妾撑腰,嫔妾自然是要挺直了胸膛做人。只是……太子妃娘娘是太后的人,嫔妾担心在她面前太硬气了,若是她再告状到太后娘娘那里,嫔妾会让殿下为难。” 裴玄闻言转过头,看了她半晌。 这容颜娇媚的小娘子姿态温顺,看向他的美眸里充满情意,一双瓷白细腻的手给他捏着肩膀,动作轻柔得恰到好处。 就连她说出口的话都是句句为他着想,从不恃宠而骄,当真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温柔乡。 更何况,她这张脸又生得和他心里的人那么相像。 让他怎么忍心不宠着她呢? 所以,他难得地耐着性子,和她这个他眼里并不懂得什么的小小妾室多讲了几句: “我是要看在太后的面子对太子妃多加忍让。但这也不代表她可以凭着这层关系得寸进尺,连我这个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陈萤眨巴着眼睛听着,脸上的表情拿捏得非常到位,让裴玄觉得她当真把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毕竟男人都享受被弱女子崇拜的感觉。 “我宠着的人,只要没越过这宫里妻妾有别的规矩,她就不该动。” 裴玄说着又冷下了眼眸,“她若是动了,那就是和本太子过不去。” 他身边容不下这样一个事事都藏着私心的正妃。 陈萤看着他不善的脸色,心里有了打算。 既然陈月如利用她和封衍的事倒打一耙,率先撕毁了和她的盟约,那就不要怪她不仁义了。 陈月如在服用催胎药的事,她是肯定要让太子知道的。 只不过,不是由她亲自开口来做这个告状的恶人。 她这位嫡姐视徐孺人为劲敌,徐孺人也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怕是早就在心里想过取而代之。 可惜徐孺人的娘家背景要比陈月如差了一截,纵使身后有皇后撑腰,也难以与陈月如抗衡。 但等她把陈月如的秘密告诉徐孺人,局势就会大不一样了。 裴玄本来是想宿在陈萤这里,只是他心里记挂着陈月如暗示的那些话,总觉得是个必须要解开的疙瘩,在晚膳前就起身离去了。 “青鹤,你派几个可靠的暗探去查清楚,阿衍和陈宝林到底认不认识。 往前推三年,不,五年,我要知道阿衍这五年里都去过哪里,遇到过什么人。” 闻言,青鹤有些意外。 他刚才虽然是站在院子里,但也听见裴玄在太子妃面前说他信得过陈宝林了。 听主子的语气那般笃定,他还以为殿下真的对陈宝林深信不疑。 “愣着干什么?快去。” 裴玄皱眉催促,青鹤连忙动身。 他一边走一边替陈宝林捏了把汗。 殿下这心机可真够深沉的,吃起醋来都不一般,面上不显,背地里却要把两人查个底掉。 这要是真查出什么事来,殿下会如何发作,他想想都觉得恐怖。 …… 另一边,封衍坐马车回了宣武侯府,刚进府门就遇见了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画眉。 画眉看到了他,眉开眼笑地迎上来,“小侯爷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今天不去喝酒啦?” 封衍对母亲身边的丫鬟向来和气热情,今日却有些消沉冷淡: “和那些人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回来练枪。” 说完他就略过了画眉,要往自己房里走。 画眉连忙跟上,“小侯爷,您回来的正是时候。今晚***要在府中设宴,与她交好的几位王妃和世家夫人都要过来,各府的郡主和小姐们也跟着一起来……” 她话音未落,就被封衍皱眉打断: “我不去,麻烦姐姐跟母亲说我身子不适,要一个人静养。” 画眉拉住他的袖子,低声劝道: “小侯爷,您也清楚***的苦心。她和侯爷现在就您一个儿子,当然是盼着您早点娶妻生子的。 ***也没有逼迫你娶不喜欢的姑娘的意思,但给您张罗了这么久的婚事,您始终没有看上的姑娘,就这么一拖再拖,公主她心里着急啊!” 封衍听得心烦意乱,眉头越皱越紧。 画眉见他没有一走了之,抓住机会继续试探道: “小侯爷,您要是真有了心上人,您只管说出来,也好让***为您去提亲不是?” 封衍听着这话却只想苦笑。 他也想早点让母亲安心,可问题是他唯一想娶进门的姑娘,已经做了别人的妾。 这个别人还是他那位太子表兄。 总之,他这份心思是既不正经也不清白,又如何能开口让母亲知道。 画眉见他神色竟然有了几分凝重,不经吓了一跳,“难道小侯爷真有喜欢的人了?您喜欢的姑娘是有什么——” 拿不出手的地方? 封衍顿了顿,敷衍道,“我是真的有点脑袋发胀,就不去晚宴给母亲丢人了。” 他怕被画眉继续盘问,丢下这句话就脚步飞快地往自己院子去了。 画眉望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回了主子身边。 昭阳***正在指挥下人们布置宴客的园子,画眉匆匆地走到她身边: “公主,小侯爷回来了。” ***眼睛一亮,紧接着又听画眉说封衍心情不好,不肯来赴宴。 她皱着眉,“他今日不是和李家公子一起去东宫了吗?该不会是在太子那里闯了什么祸吧?” 画眉小声道,“奴婢觉得不像,倒像是为情所困。” 说着,她把封衍似乎有心上人的事说了,还说了自己的猜测。 ***听后脸色很有几分难看,“说到这个,我记得他这两年一直在外面找什么会医术的姑娘。我之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还不肯说。” 画眉也听说了这件事,“嗯,奴婢私下向小侯爷身边的小厮打听过,说是小侯爷还让人画了像,让他们拿着出去找。” ***沉着眸子道,“你偷偷去把画像取来,不要让衍儿知道。本公主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天仙让我儿如此牵肠挂肚。” 画眉应声去了,她好说歹说,那几名小厮却拿不出画像。 最后,她只能拉下脸道: “你们这是连公主的话都不听了?” 几名小厮苦哈哈的,“画眉姑娘,不是小的们不听公主的话,着实是你晚来了一步。” 画眉奇道,“什么叫我晚来一步?那画像还能长腿跑了?” “就在姑娘来要画像之前,小侯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自己把画像烧了,现在只剩一地灰呢!” 他们说话时,并未注意到院子里扫地的家丁一直在偷听。 夜色降临,宣武侯府的夜宴歌舞升平,那名家丁却趁着无人注意,偷偷从角门出了府。 身着黑衣的东宫暗卫在巷子里等他。 “怎么样,都查到什么了?” 那家丁压低声音,把偷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暗卫听后道:“这个消息还算有用,你回去再探,想办法复原那张画像。” 第51章 能让他尽兴的只有陈萤 同一个夜晚,身在东宫的陈萤对春桃吩咐了一番。 春桃听后就出门去了,过了一个时辰后回来道,“主子您猜的没错,殿下今夜果然是去了徐孺人那里。” 陈萤笑了笑,脸上并没有嫉妒的神色,平静地问道: “我让你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春桃点头,“送到了。” 徐孺人住的兰心居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兰心居的规格又比锦绣阁大上不少,宫人们都聚集在徐孺人寝室所在的正院,东院和西院本来就没什么人走动。 如今太子驾临,徐孺人为了保证侍寝时不出任何疏漏,更是命所有宫人都候在正院等待吩咐。 春桃就趁着此时无人留意潜进东院,按照陈萤的吩咐在地上放了一把鱼干。 兰心居里有一只从西域送来的波斯猫,是徐孺人的爱宠,没事了就喜欢在人少的地方溜达。 果不其然,这只嘴馋的波斯猫被鱼干的香气吸引,很快就出现在了月色下。 它长得圆滚滚的很是可爱,脾气也好,谁摸都不生气。 春桃就趁它享用小鱼干的时候,把事先备好的纸条塞进了它脖子上悬着的银项圈里。 波斯猫吃完了鱼干,还友好地蹭了蹭春桃的腿。 然后就走着猫步回到了草丛里。 春桃知道,徐孺人侍寝时怕惊动了太子节外生枝,不会允许宫人把宠物放进正院。 但等到太子走了,徐孺人就会把她的爱宠唤回寝室抱着爱抚。 到时候,只要徐孺人不瞎,她就会看见猫项圈里塞着的东西。 那张纸上写了太子妃偷吃催胎药的事,以徐孺人的小心谨慎,肯定会私下里去试探真假,想办法拿到确凿的证据再去向太子告发。 这个消息是给了她对付陈月如的把柄,对她来说算得上是及时雨。 陈萤料她也不会傻到弄错重点,把力气放在深究是谁报信上。 “奴婢做这些的时候,确定没被人看见。 只有锦绣阁外面的侍卫,目睹了奴婢出门,奴婢也按照主子的吩咐,是从厨房拿了糕点回来的,他们见了定会以为是主子饿了,让奴婢去取夜宵。” 春桃交代完,陈萤满意地点头。 她让春桃把锦绣阁的宫人都叫了进来,和大家一起分糕点吃。 除了夏堇、秋棠和阿萝,就连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那名少年内侍也来了。 他力气大,平时都是自愿在院子里干一些重活粗活,从不到陈萤身边露脸。 今日还是秋棠看不过去,说是主子特地吩咐了让他也进来,他才愿意来的。 陈萤看到他低着头,像根大木头似的杵在边上,不禁有些好笑,“坐到这边来。” 少年内侍听到她开口,先是呆愣着不动,秋棠走过去碰了他一下,他才意识到陈萤是在喊他过去。 他无措地抬头,飞快地看了陈萤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 走过来的时候脚步笨拙,还差点绊了自己一脚。 秋棠看着叹了口气,对陈萤道,“主子,你别看阿傻现在笨手笨脚的,其实他干起重活来身手可利索了,而且从来都不叫苦。” 夏堇也跟着点头,“咱们院子里的粗活有一多半都是阿傻哥哥干的。” 陈萤闻言多看了他几眼,他的头却低得更厉害了。 她见他这般腼腆羞涩,又听到秋棠她们都唤他阿傻,顿了顿问: “整日阿傻阿傻的叫着不好听,你在家中可有名字?” 少年内侍涨红了脸,半晌轻轻摇头,“奴才,奴才是被拐子带到京城的,不记得家里的事了。” 陈萤听到他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记得,更觉得他可怜。 她虽然也身世坎坷,小时候还有娘亲教养疼爱,可看这内侍的样子,却是从小就没被人善待过。 “看你生得这么秀气,又这么高,就叫绿竹好了。” 陈萤用指尖在桌上写着这两个字,眼里弥漫着淡淡的笑意,温声道: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这名字既有朝气,又有君子清雅之风,你可喜欢?” 少年内侍眨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她用手指比划的字。 秋棠见他一直愣怔着不答话,又拿胳膊碰了他一下,“主子问你话呢,别哑巴啊。” 他这才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明亮的欣喜,“奴才喜欢!” 陈萤见到他纯真的笑容,心里感到温暖。 自从娘亲死后,她见多了人心险恶,每日都如履薄冰。 难得获得这样简单的善意,她的内心好像也跟着干净了几分。 绿竹得了主子赐名,性格好像也开朗了些,举手投足都不再那么拘束了。 大家吃完了夜宵,他主动帮着收拾餐碟。 夏堇和秋棠要帮忙,他却用风卷残云的速度,抢在她们下手前把所有的餐碟都撂到了自己的怀里。 陈萤见他一只手捧着怀中高高堆起的小山,另一只手还能拿抹布擦桌子,而且动作十分稳当,不禁挑眉。 秋棠微笑道,“主子,绿竹他就是这么能干。别说是这点东西,就是你让他把院子里的大树拔起来,他都不在话下。” 陈萤若有所思,觉得绿竹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若是好好训练栽培,她手下多一个有身手的内侍,对她来说也有诸多好处。 她打算明日就让春桃去和外面的侍卫说说,看看能不能让绿竹跟着他们学几下子。 锦绣阁这边主仆和睦,热闹温馨地度过了这个晚上。 兰心居里,裴玄从徐孺人的床上起来,命殿外伺候的宫人进来伺候梳洗。 徐孺人脸上染着红晕,她用锦被裹着自己的身子,娇羞地看向裴玄英挺背影,情意绵绵地开口挽留: “今夜风寒,不如殿下就宿在兰心居?” 裴玄接过帕子的手微微顿住,片刻后温和道: “也好。” 说着,他把热毛巾轻轻扔了回去,坐回到了徐孺人床边。 徐孺人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心里很是喜悦。 她就知道殿下果然对她很满意,自己这才侍寝了几次,殿下就对她有求必应了。 先是对她的哥哥委以重任,现在又愿意在兰心居留宿。 她可是听说,殿下就算是在太子妃那里,都不会轻易留宿的。 现在这东宫这么多女人,除了陈宝林那个狐媚子能让殿下留宿,也就只有她了。 裴玄看到徐孺人满脸喜色,眼底却是冷淡的。 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徐孺人,她外表清雅文静,平日里看着气质出尘不喜争抢,其实心机很重,说话做事里都隐约透着算计。 而且她是皇后的人。 他临幸徐孺人只是为了向皇后交差,他在床上那些被徐孺人认为是温柔体贴的呵护,其实都只是他例行公事的敷衍。 真正能在床上让他尽兴的女人,也只有陈萤一个。 徐孺人见裴玄坐着好像在想什么,那副思忖的模样愈发显得他清俊的容颜精致贵气,犹如天上的寒星般高不可攀。 可现在,这天上的星星她却唾手可得。 眼看宫人都退了出去,徐孺人伸手抚摸上裴玄的侧脸,试探着道: “殿下,您把管理东宫内务的大权交给嫔妾暂管,可嫔妾终究只是个五品孺人,有不少妾室与嫔妾平级,恐怕不会服管。”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委婉高明,可裴玄又怎么听不出她的用意。 这是嫌五品孺人太低,急着要他抬位分了。 他刚把管理东宫内务的权力交给了她,她就开了这个口,未免太心急。 不仅在床事上比不上陈萤会伺候,就连床下这些事,也远不如陈萤乖巧伶俐合他心意。 他眼底涌起淡淡的烦乱。 若不是顾及着皇后那边,今夜他本该在锦绣阁,睡在陈萤的床上。 第52章 太子请她过去 眼见裴玄背对着自己不说话,徐孺人大着胆子掀开身上的锦被,就要暧昧地缠上去。 但在她贴到裴玄身上之前,他却站了起来。 徐孺人的眼里瞬间噙了眼泪,“殿下,可是嫔妾说错话了吗?” 裴玄还没开口,殿外响起青鹤的声音: “殿下可睡下了?” 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沉声问,“什么事?” 青鹤答道: “殿下,承恩殿出事了,说是太子妃娘娘忽然发起了高烧,烧得都晕过去了。” 徐孺人在床上听到这话,气得不行。 这陈月如被殿下关了禁闭不自己好好待着反思,居然称病来博取殿下的关注。 堂堂太子妃却用这样的手段来争宠,也真够不要脸的。 她生怕裴玄真为了这个丢下自己跑到承恩殿去,连忙假装关心道: “可是请医官去给太子妃看过了?发烧一般都不是大病,医官看过开了药,太子妃娘娘应该就没事了。” 青鹤在殿外听见了徐孺人的话,答道,“医官已经过去了,但还没查出病因,只说太子妃娘娘病得不轻。” 裴玄却是沉着眼眸,顿住片刻后说: “我去承恩殿看看。” 闻言,徐孺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本来想着只要让殿下留宿,她在床上好好服侍着,说不定殿下就答应给她抬位分的事了。 可现在殿下就这么一走了之,还是去的承恩殿。 万一殿下对太子妃起了怜悯的心思,又要把管理内务的大权放还给陈月如怎么办? 徐孺人心里把陈月如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却不能明着出言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玄动身离去。 等裴玄走后,她把贴身的宫女弄琴叫了进来: “你也去一趟承恩殿,给我盯着点。” 弄琴答应下来,打开殿门出去的时候,娇软的猫叫声传来。 她低下身子,把地上的波斯猫抱在怀里,送到了主子的床边。 徐孺人见了爱宠,脸色好看了不少,伸手抱在怀里抚摸着它背上柔软丰厚的毛发。 忽而,她瞥见猫项圈上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拿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一张纸条。 看清了上面写的东西,徐孺人狂喜,“陈月如,这次我一定要让你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滚下来!” …… 第二日天亮,春桃从厨房取了早膳回来,赶紧把途中打听到的消息告诉陈萤: “太子妃娘娘昨夜发了高烧,殿下从兰心居去了承恩殿,直到天亮都没出来呢。” 陈萤秀眉皱起,“这么说,她一定病得很厉害了。” 她心中有几分怀疑陈月如是想装病让太子心软,可东宫的医官那都不是吃素的,如果只是装病根本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就算是陈月如真想用这一招,那也必须是假戏真做,先给自己下猛药催病才行。 但陈月如一直在偷着吃催胎药,本来就会损害身体。 这种情况下还吃别的猛药,那是真会要了命,她料想陈月如还没狠到药拿命相博的程度。 所以这一次,她这位嫡姐恐怕是真的病了。 春桃小声道: “主子,我们可要去承恩殿看看?” 陈萤沉着眼眸,她和别的嫔妾不同,终究是陈月如的庶出妹妹,于情于理都该去看望。 但是…… 但是裴玄刚以她为由头罚了陈月如,她这时候去承恩殿,难免会落下幸灾乐祸去看热闹的嫌疑。 她倒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只怕裴玄会觉得她是在添乱。 正当她迟疑不定时,本来在院子里的夏堇匆匆进来,“主子,是殿下派人来,请你去承恩殿。” 陈萤脸色微变,她想不到裴玄在这时候叫她过去的理由。 但既然他发话了,她连忙让春桃帮她梳妆,然后特地换了件颜色款式都十分低调的淡绿色裙装,动身去了承恩殿。 承恩殿内一片忙乱,瞧见路过宫人个个都是神色焦急沉重,陈萤心里有些意外。 看这架势倒不像是简单的发烧,倒像是她这位嫡姐病得要死了一样。 可怎么就忽然病得这么重了? 陈萤走到太子妃的寝室里,看见裴玄坐在床帐外的椅子上,他神色从容淡漠如故,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一卷奏折,正在静静地翻阅,半点没有在为陈月如的病情担忧的意思。 她顿住了脚步,悄悄盯着他的脸。 裴玄静心阅读时,本就俊美到无可挑剔的容颜更显清贵。 平日里不怒自威的凤眸此时安然垂下,一门心思都放在手中的文字上,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褪去了几分,眉眼之间倒是显出书卷气的文雅,甚至还有淡淡的柔和。 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看了他此时的样子,怕是会以为他只是哪个世家养尊处优不问俗事的如玉公子。 殊不知就是看着这样温润的男人,却是大权在握杀伐果断,一句话就能让京城天翻地覆的狠角色。 陈萤刚看了一会儿,裴玄就若有所觉地抬眸,眼底似是无情无绪。 她刚要跪下,就听他低声道: “叫你来是想在上朝前,让你陪着说会儿话。” 闻言,陈萤的心情很有些复杂。 她病重的嫡姐可就躺在帐子后的床上。 若是陈月如现在醒着,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 第53章 太子妃的病根 陈月如也确实醒着。 她刚醒来没多久,因为高烧不退头晕脑胀,浑身上下都十分难受。 但在瞧见纱帐外那道矜贵的身影后,她认出了那是太子,心中便只剩下了欢喜。 虽然太子刚罚她交出太子妃的大权闭门思过,现在听说她病了却又亲自来守着,这就说明他对她不是全然无情,心中还是十分在意她这个正妃的。 只要有夫君陪伴相守,这点病痛又算什么? 可陈月如还没欢喜多久,就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她定睛去看,就看到陈萤也出现在了她的寝室内。 她现在一看到陈萤就像是吞了几百只臭虫那般恶心。 这贱人给殿下吹耳边风,害得她的胞弟被太子所厌,又把她也坑害至此还不够。 如今看她病了,居然还假惺惺地跑来,在殿下面前演戏。 她真想开口让这贱人滚出去,但又顾及着殿下也在这里不好表现得太直接。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阴阳怪气让陈萤难堪时,就听到了太子的那句话。 居然是殿下请这贱人来的! 她病得这般厉害,他不知担忧牵挂她,反倒觉得无聊,要在她的病榻前让陈萤陪着说话! 殿下这哪里是在为她陪床,这是在诛她的心啊! 陈月如浑身一颤,胸口一阵疼痛后,竟是呕出了一口血来。 听见纱帐内传来的动静,裴玄皱着眉站了起来。 但他并未亲自去查看,只是站着旁观那些宫人急匆匆地掀开纱帐,围在陈月如的床前。 凝玉跪在陈月如的床边哭喊,“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要挺住啊!” 帐外,陈萤站在裴玄身后,一脸无辜。 苍天在上,她刚才可一句话都没说。 就算陈月如活生生吐血吐死了,这也不关她的事。 陈月如被气得说不出来话,只觉一口恶气就卡在嗓子眼里,再加上耳边都是宫人的哭声,吵得她这个心烦意乱。 凝玉又哀声哭喊了几句,裴玄听不下去了,蹙眉道: “够了,不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咒你家主子了,赶紧去请医官。” 凝玉不敢说话了,只能嘤嘤嘤地跪到一边。 东宫的医官本来就在承恩殿候着,闻讯很快就赶到了寝室。 陈萤还认得他,正是上次在皇后的宫宴上为她诊脉,在裴玄的暗中指使下替她撒谎过关的那一位。 上次她心惊胆战都没怎么仔细看这位医官的脸,今日才注意到,他看着还不到而立之年,样貌也清秀端正。 陈萤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她莫名觉得,他的长相和她幼年时的那位老师有些相像。 难道厉害的医者都是这一类相貌吗? 还是说,这名医官和她的老师在血脉上有些渊源,其实是亲戚什么的? 陈萤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一道微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连忙抬头,发现是裴玄正在看着她,眸光冷沉。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他勾起薄唇,朝她冷冰冰地笑了下。 陈萤被他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低下头,安心做她的鹌鹑,谁都不敢看了。 裴玄见她如此,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医官刚进殿内时他就发现了,陈萤一直在偷偷打量对方。 他这当主君的还在边上呢,她就这么大胆地盯着别的男人瞧,哪有半分东宫嫔妾该有的样子。 若不是这里人多眼杂,他早就要教她规矩了。 医官诊过了脉,起身转身向裴玄禀告: “殿下,太子妃娘娘不是什么大病,应该只是一时情绪不稳影响了心脉,这才吐了血。” 他话音刚落,凝玉就在一旁尖声道: “这位医官,什么叫应该只是? 我们娘娘从昨夜起就一直高烧不退,吃了您开的药后不见好转,反而还吐血了,这让人怎么放心? 而且娘娘身体向来康健,都说从不生病的人忽然生了病就是大事,您怎么能说这是小病呢?” 陈萤闻言不禁抬眸朝帐内看了一眼。 她听得出来,凝玉说这话就是在努力夸大陈月如的病情。 而凝玉身为太子妃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她会这么说显然也是陈月如的意思。 这对主仆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最好能让裴玄深深的同情愧疚,把管理东宫内务的大权归还给陈月如,再解了禁闭才合了她们心意。 陈萤偷偷看了眼裴玄,他神色冷峻,望向寝帐的眸光又沉郁了三分。 被质疑的医官倒是不急不躁,从容道: “姑娘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凝玉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肯定了她,这完全扰乱了她的计划,原本打过腹稿的那些话也用不上了。 好半晌,她才找回了声音: “既然您也这么觉得,那我们娘娘该得到更好的医治才是啊。” 医官好脾气地点头,“确实,是要好好医治。” 凝玉和床上的陈月如飞快对视了眼,然后她走出来跪到了裴玄脚下,哽咽道: “殿下,娘娘会忽然病倒是因为心中有愧。 自从昨日她被您的人送回承恩殿后就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奴婢劝她吃些东西,她只说在未取得陈宝林的原谅之前,她什么都吃不下。” 说着她还仰头看向陈萤,泪如雨下: “娘娘说,她是不该误会了您,那一巴掌既坏了姐妹情谊,也伤了她身为正妃应有的肚量,更辜负了您对她的信任,让她十分悔恨。” 陈萤听着这假到不行的话,脸上都替这对主仆臊得慌。 但都说奴才随主,陈月如有多虚伪,凝玉就有多厚脸皮,就是台上唱戏的角儿,都没有她这么能演。 “娘娘甚至还说,只要陈宝林愿意原谅她,就是让宝林把这一巴掌打回来,她也心甘情愿地受着。” 凝玉哭得肩膀都在发颤,竭尽全力才稳住声音: “娘娘就是被心中的忏悔折磨得病倒了,宝林若是不肯原谅我们娘娘,她会病得越来越厉害的!” 陈萤听后差点笑出声来,瞧这丫头说的,就好像陈月如马上就要病死了,而且都是她这个得理不饶人的恶人害的。 但要论演戏,陈萤真不怕任何对手。 “凝玉姑娘,你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 陈萤水灵灵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那眼泪珠子就和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而且她容颜娇媚,又十分会拿腔作调,这哭起来可比凝玉要好看多了,就好像梨花带雨四个字都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她一边哭,一边越过在地上被她哭傻了眼的凝玉,直奔着陈月如的床边去了。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和姐姐计较什么,别说是这一巴掌,就是以前那些更大的矛盾,我们姐妹不也都好好地走过来了吗? 姐姐怎能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就把自己的身体作践成这样呢,您可千万不要记挂在心上啊!” 陈月如清清楚楚地听见陈萤这些话,好不容易才顺上来的气,一下子又被堵了回去。 这贱人分明是在说,自己以前亏待过她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一巴掌算什么,哪用得着小题大做? 凝玉听了也着急,她想要反驳为主子扳回一城,可瞧见太子的脸色更加冰冷,她只好道: “既然宝林没有生娘娘的气,那就太好了。” 被陈萤这么一哭闹,她也不敢再提出让陈萤替主子向太子求情的事了。 但一出戏开了头,却不是她想收场,那就能收场的。 陈萤无视了陈月如愤怒的眼神正哭得来劲儿,忽然就听到那名医官对裴玄说: “殿下,太子妃娘娘这次会发热吐血,确实是情绪不稳导致。但若是她身子当真安康无恙,倒也不会因为一些不顺,就病成这般模样。” 裴玄也觉得奇怪,陈月如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一直都非常注重保养,平时都吃着最名贵的补药养身,以前也没听说过她有体弱的毛病。 要说没有什么缘故,怎么就能忽然病成这样? 他正是因为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再加上刚好以此为借口不去应付徐孺人那边,才在承恩殿待到了现在。 虽然他很是不喜陈月如的行事做派,但陈月如终究是他的正妃,背后又牵扯进了太后和众多世家。 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他也定要追查到底,给这些人一个说法。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妃的病根在别处?”他蹙着眉问。 陈萤连忙压低了哭声,竖着耳朵偷听。 病床上,陈月如头疼得厉害,心里也堵得厉害,但也听见了太子的这句话,勉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难道她会病倒不只是被陈萤这贱人气的,还有别的原因? 她倒要听听,是谁胆大包天要害她! 第54章 搜查承恩殿 那名年轻的医官严谨道: “回禀殿下,卑职这几次给太子妃娘娘诊脉时就发觉,她的脉象乍一摸时十分气盛。可重按下去却能感到虚浮无根,有些像是女子气血亏耗,脾肾不足伤了根基元气的表现。” 裴玄也略懂些医术之说,俊眉皱得更紧。 女子的身体本就比男人弱一些,若是伤了元气也更难调养。 但陈月如平日里这么注重保养滋补,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症状? 陈萤听了医官的话,倒是心知肚明。 陈月如身上会出现这种脉象,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她没病倒时看着气血红润,但那都是刚猛补药强堆出的假象,实则外盈内亏,稍有一点风吹雨打就会病来如山倒。 这都是她私下服用千枝金招来的恶果,可不是受了旁人的毒害。 陈萤看向床上躺着的陈月如,就见她这位嫡姐脸色发白,眼神闪烁不已。 显然是也知道自己会有这种脉象的原因,心里正在为此不安。 察觉到陈萤窥探的视线,陈月如恼怒地瞪了回去,眼里充满威胁之意。 陈萤一脸老实本分,低声道: “姐姐放心,妹妹什么都不会说的。” 陈月如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显然不信她真会守口如瓶。 陈萤却笑意盈盈,怎么就不信她呢? 她的承诺绝对发自肺腑,她一个字都不会对太子说。 因为,她会让别人来说。 裴玄沉思了片刻,对医官吩咐道: “你带人查验太子妃殿里的东西,她的食物和贴身用的,都要仔细查一遍。” 他从小在深宫长大,见惯了这些阴私手段,知道只要在吃穿用度上稍动手脚,就能毁了一个女人的身子。 这医官看上去温文尔雅,仿佛做什么都不紧不慢,行事却颇为干脆利落。 太子刚下令,他就立即要着手去做准备。 凝玉和陈月如闻言却慌了。 她们都清楚承恩殿里有太多秘密,若是真让太子的人来查,怕是还没翻出别人要毒害她的证据,倒是把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都给翻出来了。 凝玉离得太远,陈月如又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努力抬头往那边看。 陈萤微笑着伸手搀扶她,“姐姐有什么要吩咐的,就让妹妹代言吧。” 陈月如看到她那明媚张扬的笑颜,恨不得一口血痰唾在她脸上。 “贱人,用不着你!” 她用嘶哑的嗓子,恶狠狠地低骂了一句,想要把陈萤推开。 陈萤却垂着眼,更用力地扶着她,“姐姐,殿下命人搜查承恩殿是关心你。你这时若是拦着不让查,不仅伤了殿下的心,也定要让他起疑。” 陈月如又怎么不知这个道理,但她的承恩殿是真的经不起查。 她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又听见一道声音: “嫔妾见过太子殿下。” 这轻柔和缓的声音,显然是出自徐孺人。 陈月如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徐孺人又来做什么,难道也是见她病着,来落井下石的? 她并未瞧见,身边的陈萤笑得更好看了。 徐孺人穿着青山蓝的蜀锦月华裙,一头如云墨发用嵌珠翠玉簪服帖地挽起,衬得她姿容文秀,端雅柔婉。 这样气质不俗的清秀佳人,看向裴玄时却是眼含情意,面带娇羞。 裴玄免了她的礼,沉眸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孺人看向寝帐后的绣床,眼里漫着浅浅的恶意。 “嫔妾是来找您的。” 得到这个回答,裴玄倒是有几分意外。 他原以为徐孺人再怎么着,也会回答说是来看望病中的太子妃,却没想到她这么直截了当。 “你向来懂礼数,怎么今日却这么冒昧?” 他嘴上说着徐孺人冒昧,语气里却没什么怪罪的意思,“太子妃还病着,你先回去吧。” 徐孺人又看了眼在边上站着的医官,眉眼微微弯起了一瞬,随即忽然跪下,朗声道: “殿下,嫔妾知道太子妃娘娘真正的病因!刚好医官也在,您可以当场核实。” 第55章 太子大怒 紧接着,徐孺人似乎是怕有谁要拦着她一样,飞快道: “太子妃娘娘一直在服用催胎药!” 裴玄脸色变了,声音冷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徐孺人昨夜看到塞在猫项圈里的纸条后,就连夜找人去查探消息是否属实了。 她身边从娘家带来的人里,也有一位懂医术的嬷嬷,还是皇后派给她的宫中老人。 看了纸条上写到的千枝金这三个字后,嬷嬷便笑着说,这件事做不了假,一查便知。 嬷嬷支招后,徐孺人就暗中调动皇后安插在太子妃殿里的眼线。 那名宫女趁着服侍陈月如喝药时,偷偷看了她的舌苔,果真看到了嬷嬷所说的花纹后,便送出了信儿。 徐孺人得知了此事,又听说太子还在承恩殿未去上朝,就立刻赶了过来。 她迫不及待要让陈月如好看,若是能借这件事把对方从太子妃的位置拽下来,那她将来就不只是被抬为侧妃的事了。 “殿下,嫔妾当然知道东宫严禁妃嫔服用催胎药,这是伤害皇嗣的大罪——” 徐孺人还没说完,就被凝玉大声打断: “徐娘娘,你这是血口喷人!你觊觎我家娘娘的正妃之位,就说她在吃催胎药,以为用这种拙劣的谎言就能让殿下相信吗?殿下,您可一定要为太子妃娘娘做主啊!” 闻言,徐孺人的眸光微冷。 在她眼里,凝玉不过是太子妃脚边拴着的一条狗,却狗仗人势日日刁难她们这些妾室,今日还当着太子的面这般无礼地朝她狂吠,让她很是不满。 但她看到裴玄眼中的冷意,也没有呵斥凝玉不敬,只是继续说道: “殿下,嫔妾不敢污蔑太子妃娘娘。她是否吃了催胎药,您让医官一查便知。” 床上,陈月被陈萤扶着,挣扎着就要下来。 陈萤脸上带笑,手上却用着力把她往回拽,“姐姐,你急什么?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你若是清白的,殿下定然会还你公道。” “贱人,你分明知道我不清白!” 陈月如嗓子哑了没法大声说话,她的宫人又都到帐外去了,她自己又病着浑身无力,根本就挣不过陈萤。 她只能被困在床上,听外面传来徐孺人的话语。 这贱人一字一句,都在要她的命。 “而且太子妃娘娘吃的不是普通的催胎药。” 徐孺人口吻平静,说出的话却让陈月如惊心动魄: “南蛮上贡的药材中有一味名为千枝金,不知殿下是否记得?” 裴玄对这味药倒是有些印象,他蹙眉道: “我记得千枝金的产量稀少,每年南蛮上贡时也只能拿出寥寥几株,父皇每次都会赐一些给当年的功臣以表嘉奖,去年的好像是赐给了陈国公。” 他骤然沉下眸光,压着怒气询问医官: “这味药材也能有催胎的功效?” 医官思索了片刻后答道: “按照常理是不行。” 就在陈月如暗自松了口气时,却又听医官接着说: “但据卑职所知,南蛮的巫婆手里有一种奇异阴邪的方子,把药性刚猛的千枝金和剧毒的药材混在一起,就能做成药性最强的催胎药。 只要女子服下这种药,最多三四次房事后就能怀上孩子。只是……” 裴玄的声音里仿若都凝着冰碴,“只是什么?” 医官看到他的脸色不善,顿了顿后还是如实说下去: “只是用这种猛药催出的孩子,就是顺利生下来也很难健康。 之前南蛮那边有过案例,孩子不是身有残疾就是幼年夭折,还有的孩子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满鱼鳞一样的斑点,还散发着鱼肉糜烂后的臭气。” 闻言,裴玄少有的把震怒都表现在了脸上。 他虽然沉默着没有说话,但身上散发出的寒气让寝殿里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陈月如缩在床上也是不住地颤抖。 只有陈萤十分淡然,她冷眼看着掩不住慌乱神色的陈月如,嘴角微微扬起。 她这位嫡姐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之前把张口说她和封衍有旧情时,怎么不多想想呢? 陈月如一抬头,就看见陈萤带着笑意的眼神。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是你,是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徐孺人!” 陈萤仍在微笑,不言不语。 “你怎么敢的,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陈月如气得伸手去撕扯陈萤的头发,却被她轻而易举地躲开。 外面,凝玉听到医官说破了千枝金能做催胎药的事,慌得什么似的。 她跪爬到裴玄脚边,哭着道: “皇上是赐了千枝金给国公爷,但国公爷早就当补药自己吃了,我们娘娘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南蛮药方子的事啊!” 裴玄沉着眸子,朝她看了一眼。 凝玉的哭喊都闷在了喉咙里,他眼里的寒意压得她都快抬不起头来。 可为了帮主子度过这一关,她还是用尽勇气,强撑着替主子辩解: “我们娘娘是很想给殿下生孩子,但她何至于做出这种事来 如果这位医官说的都是真的,那劳什子药方子真有如此阴毒,那我们娘娘就算是用这种办法怀上了孩子又有什么用? 这孩子生下来也是个怪物,只会让娘娘在这东宫无处容身。大家知道了都要说是娘娘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才生出这种孩子。娘娘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闻言,裴玄露出讽刺的冷笑。 宫里那些偷着服用催胎药的女人,哪个不知道这么做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 但她们为了争那一时的荣宠,照样铤而走险,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孩子健康出生的权力。 若是孩子生出来真有让人惊骇的缺陷令她们无法遮掩,那就只能亲手扼杀了亲生骨肉的性命,然后装作是孩子自己夭折,或是设局栽赃给别人。 总之,只要这些女人狠起来,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对陈月如来说,也是如此。 她心里一定想着,只要她先生下嫡子,地位就能稳固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这嫡子是否有疾病,她可以想法子去掩盖,去医治。 若是实在盖不住治不好,也有后招。 而在这期间,她或许已经凭着这个已经出生的嫡子和他恩爱有加,怀上了正常的孩子也说不定。 而他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始终不知他的皇嗣受到了怎样的残害。 想到这些,裴玄发了狠,“查,一定要查清楚。” 他倒要知道,他的正妃是不是为了心中的算计,当真就如此不择手段了。 医官还没说话,徐孺人就又按捺不住了,提醒道: “殿下,嫔妾听说近期内服用过千枝金的人,舌苔上都有花纹一样的痕迹,这就是铁证。” 她说着还通情达理地微笑了一下。 “所以又何至于大费周章把整个承恩殿翻一遍,只要殿下让人去看看太子妃娘娘的舌头,一切不都水落石出了?” 第56章 谁打了谁的脸 裴玄倒是不知道还有这种说道,他看向医官,“徐孺人所言是真的吗?” 医官点头,“确实如此。” 裴玄当即就下令,“青鹤,去太子妃娘娘身前伺候。” 闻言,凝玉脸色惨白,身体已经止不住地哆嗦,目光惊恐地看着奉了裴玄之命,一步步朝寝帐走去的青鹤。 等到青鹤快走来时,陈萤站起了身,松开了对陈月如的钳制。 她轻轻福身,恭谨得体,“娘娘,嫔妾就先退下了。” 陈月如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里却只有怒意。 陈萤忽然觉得不对。 这时候,陈月如确实恨她告密,但眼看着就要被坐实罪名了,怎么可能还只顾着恨她? 她这位嫡姐应该是恐惧至极,慌乱无措才对。 但现在陈月如的反应,分明是还沉得住气。 青鹤已经掀开纱帐走进来了,陈萤低着头退了出去,脑子却转得飞快。 她抓住陈月如服药的把柄,以此来威胁对方放走阿萝是几日前的事了。 就凭陈月如多疑的性格,肯定不会真的完全相信她会保守秘密。 那这段时日以来,陈月如私下里怕是在竭尽全力,想要找到能掩盖她服用了千枝金的办法。 陈萤之前也想到了陈月如会这么做,只是她一直都对千枝金的药效十分自信,认为陈月如再怎么样也无法盖住舌苔上的痕迹。 可现在换个角度想,陈月如之前敢把她和封衍的事捅给太子,与其说是没想到她会在事后报复回来,倒不如说是有恃无恐。 陈萤心里思绪复杂,脸上却是淡淡的,好像事不关己。 帐内,陈月如怒视着青鹤: “本妃身份尊贵,你莫要像检查畜生牙口一样扒开本妃的嘴,否则本妃定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青鹤本来也只是为了查验徐孺人所说之事,也没有让太子妃受辱的意思。 闻言,他躬身道,“请娘娘张嘴。” 说着就低下头去,要等到陈月如张嘴再抬头。 陈月如就趁着他低头这一瞬,动作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极度苦涩辛辣的味道在她舌上蔓延开来,她强忍着才维持住屈辱的表情,在青鹤抬起头时,一脸不忿地缓缓张开了嘴。 青鹤看见她舌苔上只有厚厚一层白色,皱了一下眉,然后走出纱帐向裴玄禀报: “殿下,太子妃娘娘舌上并没有任何纹路。” 陈萤听到这个结果,微微眯起了眼睛。 徐孺人却是大惊失色,连跪都跪不住了,猛地站起身,“这不可能!” 裴玄冷淡地盯着她,“我刚才一直没问你,你为何如此笃定,认准了太子妃一定在服用催胎药?千枝金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徐孺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总不能把皇后在太子妃身边安插了眼线的事告诉太子,只能仓惶地低下头。 原本被吓得不敢说话的凝玉又找回了底气,愤怒地对质问徐孺人: “徐娘娘,现在娘娘证明了她的清白,您就装聋作哑了? 您也该解释一下,您到底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事,若是说不出来,那奴婢是否可以认定,这都是您对太子妃娘娘的栽赃构陷?” 徐孺人脸色难看,她也不知道这本来板上钉钉的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就算是那个透露给她消息的人耍了她,她身边的嬷嬷又怎么会帮着一起说谎? 裴玄见她一直支吾着说不出来话,冷声道: “文婉,我对你很失望。” 文婉是徐孺人的闺名,第一次侍寝时她在床上含羞带怯地央求裴玄以后这么叫她。 裴玄答应了,以后在私下和她独处时,就如她所愿,亲昵地唤她闺名。 现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唤她,后半句话却是说,他对她失望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在了徐孺人心里,叫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事情闹成这样,裴玄也不想在太子妃这里继续追问她什么。 他沉声吩咐青鹤把徐孺人带回兰心居,等他上朝回来后另行处置。 眼见着太子就要轻拿轻放,陈月如却不乐意了。 这一次没有陈萤拦着,她到底从床上爬了下来,拖着病躯就跪在裴玄身前,用嘶哑的嗓音哀求道: “殿下,臣妾病成这样还受了这么大委屈,您定要给臣妾一个说法。” 裴玄冷沉着一张俊脸,好半晌没有说话。 徐孺人提心吊胆,陈月如还要咄咄相逼,原本置身事外的陈萤忽然开了口: “医官大人,验证太子妃娘娘是否服用了催胎药的办法,就只有徐孺人说的这一种吗?” 她的语气温和,说话声也不大,好似只是在出于好奇在向医官请教。 医官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而后连忙低下头: “并不只这一种,只是服用千枝金后最明显的症状,就是舌苔发黄,会现出奇异纹路。” 陈萤缓缓点头,好像并未注意到殿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原来是这样。那既然已经证明了姐姐舌苔上并无异样,那她就一定是清白的了。” 她这话看似是在帮着陈月如,却提醒了徐孺人。 徐孺人一下子就回过了神,抬起头对医官道,“只看舌苔未免有些草率了,理应用别的法子验证!” 陈月如听了却是颇有底气地冷笑道: “反正我是清白的,随你们验!” 陈萤看着她,却觉得好笑。 陈月如这么说无非是觉得,只要遮住了舌苔上的异样就万事大吉了。 别的办法只能查出她身子的状态不好,但只是这样的话,她有一万种理由可以解释,能够蒙混过关。 用寻常的办法也确实奈何不了她。 但她不知道,这天下的医术高深玄妙,高人的手段永远是她想不到的。 果然,没过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还信誓旦旦的陈月如就被打脸了。 第57章 亏欠了她 医官稍微思索后就写下了一张药方,然后亲自煎药。 不过片刻,他就端了一碗汤药回到寝殿。 陈月如一闻到药味,就面露警惕。 她哑着嗓子不好说话,就给凝玉使眼色。 凝玉连忙道,“太子妃娘娘现在正病着,可是不能随便吃药的。” 裴玄一听就露出了冷笑,“这是本太子的医官亲手煎的药,你们是信不过他,还是信不过我?” 凝玉瞬间哑然,不敢再吭声。 但她也不敢违背陈月如的意思去接那碗汤。 徐孺人看她们主仆这般磨蹭,心里很是不耐烦地催促,“凝玉姑娘,你没听到殿下的话吗,快给你家娘娘喂药啊。这么拖着,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凝玉还是跪着不动,陈月如抬起头瞪着徐孺人。 裴玄见到这一幕,他的妻妾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内斗,心里更加烦躁。 眼下是多事之秋,前朝那么多棘手的事,后院也起了火。 这些女人一个个的都不安分,背后不是太后就是皇后,谁也不真心向着他,却都要耍手段从他这里得到好处,怎能让他不动怒? 陈萤见状走到裴玄身前,“殿下,就让嫔妾伺候姐姐服药吧。” 裴玄本来正在气头上,却被她这温声细语的请求一下子抚平了心里的怒火。 他看着眼前姿态温顺的美貌女子,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人,开口时语气中的冰冷褪去了几分: “也好。” 陈月如听到他对陈萤这般温柔,咬紧了牙关。 陈萤从医官手里接过了药碗,在裴玄的注视下,她一直垂着眼,没敢再看医官一眼。 然后,她蹲下身,用勺子盛了一口后,特意先自己吹了吹,确保不烫了才送到陈月如嘴边,恭敬道: “姐姐,请张嘴。” 众目睽睽下,陈月如也只能张开嘴。 陈萤把这一勺药喂了进去。 陈月如皱了下眉,原以为这药会很苦,可到了嘴里的味道却只有甘甜,如同蜜饯。 她还从没吃过这么甜的药,心里正是困惑,陈萤又盛了一勺放在她的嘴边。 “姐姐,医官大人说了,您要把这一整碗都喝下去。” 陈月如看着陈萤那无辜关心的神色,心里这叫个憋屈。 她就跟张嘴吃苍蝇似的,一口口把陈萤喂的药都喝了。 然后,她就对着陈萤冷笑。 那表情分明是在说,药她也喝了,怎么不见奈何得了她? 这一关过去后,她定不会放过告密的陈萤,想趁她病要她命的徐孺人,还有这个和她作对的医官。 连收拾陈萤的手段她都想好了,满脑袋里都是陈萤受挫的惨状。 陈萤脸上却不见任何焦急,她盯着陈月如看了会儿,忽然惊愕道: “姐姐,您的脸……” 陈月如十分茫然,她的脸?她的脸能出什么事? 紧接着,她就听见徐孺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殿下,您快看太子妃娘娘,她脸上的花纹好吓人……” 陈月如这才听明白,她的脸上竟然长东西了! 女人都是爱美的,陈月如也一直为自己的容貌骄傲,闻言骇得满地乱爬,到处找镜子。 等她看到镜子上她长满了古怪黄色纹路的面容后,吓得差点昏死过去,哑着嗓子哭喊。 她身后,医官却镇定地对裴玄躬身道: “殿下,卑职已经确定,太子妃娘娘确实是服用了千金枝。” 凝玉哭道,“一定是你在药里放了不该放的,是你害了我们娘娘,殿下……” 裴玄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吩咐青鹤开始搜殿。 所有在承恩殿服侍的宫人也都被带出去,接受东宫侍卫的审问。 陈萤站起身,把手里的药碗放下。 她脸上无喜无悲,就好像这殿里发生的混乱都与她无关。 徐孺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 “陈宝林,那张纸条是你送来的吧?” 陈萤抬眸朝她看去,娇媚的脸上满是不解,“什么纸条?我不知道徐娘娘在说什么。” 徐孺人眯着眼审视她,却只在她眼底找到了事不关己的淡漠。 “我就不信这件事真的和你没关系。不过你也够狠的,陈月如毕竟是你嫡姐,你这么整她,就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吗?”她试探着,想逼出陈萤真实的情绪。 陈萤却只是露出惊恐的神色,好像被吓破了胆,连声音都在发颤: “徐娘娘您莫要乱说,我一个小小宝林,又一直不受嫡姐信任,她服用千枝金的事怎么可能让我知道?” 徐孺人皱了下眉,却也找不到陈萤的破绽,只能拂袖走开了。 而青鹤这边的搜查也有了结果。 “殿下,这个木盒是在太子妃的枕头里搜出来的,您看看。” 他按下了木盒上的机关,瞬间有好几个格子弹了出来,每个格子里都装着成色不同的药粉。 裴玄沉着脸把医官叫来,医官一一验过后,答道: “最左边的格子是千枝金干花磨成的药粉,其余的格子里有麝香,有鹤顶红,还有砒霜等药。” 麝香能让女子不孕,鹤顶红和砒霜都是致命的毒药。 裴玄看向陈月如的眼里充满冷意,“你藏着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陈月如知道她断然不能承认这些东西是她的,咬死了这是别人设局,把东西藏在她这儿的。 裴玄冷声道,“去年上贡的千枝金总共只有三株,其中有两株赐了陈国公府,仅剩的一株留在了父皇那里。你莫非是想说,偷放东西陷害你的人是父皇?” 裴玄的眼底都泛起了杀意。 徐孺人在边上道,“殿下这么问,太子妃娘娘是绝对不肯说实话的。依嫔妾的意思,干脆请内务府的人来把太子妃娘娘接走……” 陈月如脸色骤变,所谓的内务府其实就是对犯了大错的妃嫔命妇动用刑罚的地方。 而且现在掌管内务府的太监是皇后的人,要是裴玄真把她交给内务府,她怕是要…… 裴玄沉着眼眸没有出声,不知为何,他竟是转过头看了陈萤一眼。 陈萤低着头,好像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 裴玄想到她刚入东宫时,身上还带着国公府的奴仆鞭打出来的伤痕。 那一次,他虽然为她质问了陈月如,可终究也只是惩罚了那几个国公府的下人。 裴玄心知肚明,真正下令鞭打她的人是陈月如。 那几个下人只不过是仗势欺人的狗,驱使恶狗伤害她的恶人却全身而退。 还有那个在半夜潜入她房里的人,是谁派去的也不言而喻。 虽然后来他派了侍卫去保护陈萤,让想伤她的人再也找不到机会,可此事也是轻轻揭过了。 陈萤受的委屈并未得到真正的发泄,所谓的说法也只是对她的安抚罢了。 可她之后从未再对他提起过这些。 就好像她已经彻底放下了所受的委屈,就好像只要他会疼惜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就是眼下,一直打压欺辱她的嫡姐被查出了这么大的罪过,她也没有像徐孺人这般咄咄逼人,急着要把陈月如怎么样。 相反,她只是用那双水光潋滟的双眸看着他,好像还在隐隐担心他会因此难做。 这竟让他觉得,他终究还是亏欠了她。 裴玄顿了顿,忽然发问: “陈宝林,太子妃是你嫡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58章 小侯爷的心意露馅了 陈月如停止了哭泣,和徐孺人一起看向陈萤。 陈萤神色温柔,恭谨地低声答道: “嫔妾虽是太子妃的庶妹,但嫔妾更重要的一层身份是殿下的妾室。殿下说如何处置,那就如何处置,嫔妾别无意见。” 裴玄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青鹤,你先让人把陈宝林送回锦绣阁。” 接下来的事,他不打算让陈萤再掺和进来了,这是对她的保护。 陈萤顺从地离开了承恩殿,走出殿门时和一个熟人擦肩而过。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发现她没看错,那确实是她在太后宫里见过的秋澜姑姑。 看来,早在徐孺人揭发陈月如服用催胎药的时候,就有人偷着把消息递到太后那里了。 秋澜火烧火燎地赶来,根本就没注意到陈萤的身影。 她急匆匆进了寝殿,“殿下,老奴是带着太后娘娘的懿旨来的!” 徐孺人的脸色变得难看,太后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偏偏这个时候派了人来。 本来殿下都已经要答应把陈月如送到内务府了。 裴玄并不意外秋澜的出现,神色淡漠地问: “皇祖母有何吩咐?” 秋澜看了眼跪在地上哭得不成人样的陈月如,顿了顿道: “太后娘娘请殿下给她和陈家留几分薄面,只要不废了太子妃之位,留她在东宫,其余的您想怎么做都不在话下。” 裴玄听到太后要保陈月如,点了点头: “好。” 下一瞬就听他面无表情道,“太子妃德行有失,命她搬出承恩殿迁往幽台院反省。” 陈月如眸光震颤,幽台院是东宫废弃已久的宫殿,不仅荒凉,还有许多没有修缮的破损地方。 命她搬去那里,不就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她这个太子妃有名无实,这和被废黜又有什么两样? 她刚要开口,就被秋澜一个眼神止住。 不说话,她还能保住这太子妃的名分,要是再说些太子不愿听的,那可就是自讨苦吃了。 陈月如还病着就被赶去了幽台院。 而且服侍她的数十名宫人,就只允许她把凝玉和另外一个嬷嬷带去。 其他的宫人被太子连夜发落,以儆效尤。 陈萤在锦绣阁听到了这个消息,脸上却并没多少喜色。 她很清醒,陈月如这次虽然吃了这么大的亏,但她这位嫡姐仍然是太子妃,连名分都没被夺去。 谁让良善之人命如草芥,恶人却往往命好呢? 只要太后和陈国公府不倒,她怕是就看不到陈月如被废黜的那一天。 陈萤坐下后,又想到了什么。 春桃见她神色不对,低声问道,“主子是在担心太子妃娘娘的报复吗?” 陈萤轻轻摇头,皱着眉道: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陈月如也不可能放过我的,所以我担不担心都一样。倒是……” 倒是今日早上裴玄找她去承恩殿,不像是只为了找她说话而已。 但他又不明说,当时她就隐约觉得他像是为了什么事要试探她。 可之后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太子妃主仆打岔打过去了。 她到底没能弄明白,裴玄找她究竟所谓何事。 另一边,被耽误了许久的裴玄终于动身进宫。 下朝之后,他在宫门处遇见了姑母昭阳***,封衍也跟在***身后。 昭阳***也听说了太子妃的事,见到他就道: “我早就说了,陈家那嫡长女看着温婉大方,眼神却有些不善,像是个表里不一的心狠之人。母后却偏要你娶她为妃,如今闹得这般,多难看。” 她和裴玄的父皇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李太后并非她生母,她也看不惯太后强行定下太子妃人选的做法。 裴玄苦笑道,“侄儿已经娶了陈家的嫡女,若是要废黜她,只会闹得更难看。” 虽然终有那么一日,但他现在还不打算和太后为首的势力翻脸。 还不到时候。 昭阳***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儿子,“所以说,娶妻的人选至关重要。” 封衍知道母亲又在点他,头低得更厉害。 昭阳***见儿子缩起头来装王八,气得伸手去拧他的耳朵: “为娘和你说正经话,你总当耳旁风!我给你相看了这么多人家的好姑娘,你都说不喜欢,你到底喜欢谁?” 裴玄微眯起眼,望向封衍的目光变得尖锐。 封衍觉得如芒在背,但他只以为是***在瞪着他,摸了摸鼻子,“母亲,我这才多大,您急什么?说不准,说不准过两年就有更好的姑娘出现呢。” 他只是为了应付过去随口一说,却不料***和裴玄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一变。 昭阳***想到了画眉说的那个什么会医术的姑娘,眉头都皱紧了: “好姑娘会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对婚事消极应对,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封衍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 他刚想辩解说他才没有,昭阳***已经盯着他的眼睛,逼迫道: “你分明有了喜欢的人却不肯告诉我,一定是因为你喜欢的这个姑娘不符合为娘对儿媳妇的要求。 今日刚好你太子表兄也在这里,咱们娘俩干脆就把话说开。 怎么着,你心里的这个姑娘究竟是风尘女子,还是身份低贱为奴为婢,亦或是—— 她已经嫁人了?” 昭阳***只是随口出言试探,可裴玄的神色却骤然沉下。 他分明看见,封衍在听到最后这句话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第59章 情敌碰面,分外眼红 封衍被逼得没办法,终于抬起了头。 他自以为隐蔽地先看了一眼裴玄,见太子表兄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嘴角甚至还含着浅淡的笑意,显然是没觉得母亲的话有什么,心里略松了口气。 殊不知,就在他转头看向昭阳***时,裴玄嘴角的那抹笑意便消失不见。 “母亲,您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有夫之妇?” 封衍心里发虚,脸上就表现得越发气愤,“我和爹爹一样,都是正经男人,从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昭阳公主见他忽然这般激动,愣了一下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急什么?” 封衍这才意识到他的反应有些过分了,连忙掩饰般咳嗽了一声,辩解道: “我,我人品正直清白,最听不得这种质疑!” 昭阳***拉下了脸,瞪着他道,“我这当娘的就问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 封衍一看母亲脸色不对,又赶紧道歉,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裴玄站在边上看着他们母子,眼底一片冷沉。 刚才昭阳***问了那么多句,封衍却只捡着有夫之妇这句辩解,还急得一张俊脸都涨红了,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心思缜密,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 等到封衍好不容易哄好了***,裴玄忽而低声问了句: “阿衍,你在找一个会医术的姑娘?” 封衍刚要回答说是啊,身子就猛地一僵。 他惊愕地转过头。 裴玄却是勾着唇角,笑意温和: “我也是无意间听人说的,说是宣武侯府的小侯爷还特地画了像,指定了要找那上面的姑娘,谁能提供线索就给谁五十两银子。 只是找了许久,除了想要冒领悬赏的人,倒是半分线索也无。 你说,这姑娘到底去哪儿了呢?” 封衍的脸色极其精彩,他拼命想要藏住内心的惊骇和慌乱,生怕被裴玄看出半点猫腻。 但他又实在不会演戏,越是竭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就越不听使唤。 裴玄是什么眼力,怎么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这个姑娘就是阿衍的心上人吧?”裴玄又仿若不经意,调笑般地又追问了一句。 闻言,封衍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他缓了缓才尽量随意道: “哥,你误会了,我找的只是一个村子里的姑娘,她碰巧会一些民间的土方,在治疗偏头疼的毛病上有奇效罢了。” 昭阳***眨了眨眼,“你是为我找的?” 她一直都有偏头疼的毛病,发作起来不算多厉害,却也闹得她心神不宁。 宫里的医官给她开的药虽然温补有用,但她常吃身体习惯了,也就不管用了。 若是开更烈的药呢,又怕伤了她的身子,得不偿失。 她后来就索性不吃药了,每次发作就涂一些外敷的膏药稍加缓解。 听到儿子为她的小毛病这么上心,她心里有些感动,但也有点纳闷: “宫里的医官都拿我这毛病束手无策,一个村姑能有什么好方子?你从哪儿听说的,是不是被人骗了?” 封衍能想出这个借口,已经是急中生智灵光一现。 现在被母亲问着,他勉强笑道: “是不是被骗,总要试试,万一有效果呢?” 昭阳***也并不拿五十两银子当回事,她连连点头,“好,你有这份心就好。” 封衍内心愧疚。 “反正,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但不知道她的姓名住址,现在看是无从查起了。” 他只想快点把此事揭过,正要提醒母亲赶紧进宫去,偏偏裴玄对此事很感兴趣的样子,还揪着不放: “阿衍对姑母一片孝心,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你告诉我这姑娘长什么样,我帮你找。” 封衍像被雷劈中,表情空白了许久,才憋出一句: “我忘了。” 裴玄嘴角的笑意沉了一沉,“忘了?” “嗯,忘了。” 封衍若无其事地点头,“横竖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物,就像母亲说的,只是个村姑而已。这天下的医者这么多,能给母亲治头疾的神医,我再找就是了。” 裴玄含笑点头,“确实。天下这么多人,除了心上人难寻,其他什么人寻不到?” 昭阳***从两人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一抹不寻常,但她随即就想到了更要紧的事,正色道: “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这两日吴贵妃要给三皇子选妃,据说贵妃有意求太后赐婚,把李家的嫡女嫁给他。” 当初选太子妃的时候,李太后本来想定下的也是李家嫡女,但皇帝始终不点头,最后才各退一步,定了陈月如这个李家姻亲。 最近这段时日,父皇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也没精力再去管这些事,底下的人便蠢蠢欲动了。 吴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是裴玄登基之路上的最大威胁。 若真让他这三弟娶了李家的女儿,局势就会变得对他不利。 而且…… 李家的嫡女? 他不禁想到他藏在画上的女子,心里猛地一颤。 昭阳***看着他,声音微沉,“宫里这边我会帮你继续盯着,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你让人和姑母我说一声便是。” 她皇兄生了七个儿子,她最看好的就是太子。 裴玄少年老成,做事沉稳有手段,在政事上有着帝王应有的眼光和胸襟。 三皇子虽然也是聪慧过人,性子却太过张扬,还十分好色。 而且吴家也是将门世家,吴家人一直觉得宣武侯抢了他们的兵权,若是真让三皇子上位,他和吴贵妃未必能容得下她夫君。 她看了眼边上抬头望天待不住的封衍,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父子俩都是一脉相承的武痴,在这些尔虞我诈的事上不开窍,这宣武侯府的将来,少不得要她多费心。 裴玄送走了姑母和表弟,回到了车辇上。 他掀开车帘,吩咐青鹤同乘。 青鹤受宠若惊地上来了,屁股还没坐稳就听他凉凉道,“宣武侯府的那幅画,画得怎么样了?” 闻言,青鹤面露难色: “所有的画像都被小侯爷烧了,小侯爷还严令禁止府里的下人再谈论此事,咱们安插在侯府的眼线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裴玄神色冷沉,“他捂得这么严实,这里面绝对有鬼。” 青鹤顿了顿,带着几分小心道: “殿下,您真觉得小侯爷画上的女子和陈宝林……” 裴玄一个凌厉的冷眼扫来,他立刻住了嘴。 “东宫的暗探就这点手段,封小侯爷藏着的事,他们就查不出了?” 裴玄低笑着,声音里的冷意听得青鹤头皮发麻,“阿衍是何时忽然请画师画了像要找人,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在府外见过什么人,都查清楚了吗?” 他越说,神色越是冰冷。 他宠爱的女人似乎在被别的男人惦记着,那个男人还是他的表弟,他心里就在冒火。 他定要弄清楚,让封衍牵肠挂肚的姑娘,到底是不是在他面前温柔小意的陈宝林。 当初陈萤没被接回国公府时,是不是真仗着她的姿色,小小年纪就勾引过别的男人? 想到她那股勾人的媚劲儿可能不仅他一人看过,他身上冒出得寒气都快把坐在对面的青鹤冻成了冰棍。 青鹤不用主子发话就赶紧从车上滚了下去,向侍卫传达了裴玄的旨意。 …… 今日阳光明媚,陈萤的心情不错,就让春桃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坐在这儿一边晒太阳,一边绣花。 她一想到这么好的天,陈月如却要在东宫破败的冷院里啃馒头,心情就更好了,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儿。 刚把鸳鸯的整只身子都绣出来,秋棠就匆忙地进了院子: “主子,国公夫人来了!” 第60章 白月光要来了,你这替身该往哪儿待? 陈萤闻言顿住片刻,然后慢吞吞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缓缓站起了身。 秋棠在她脸上并未看见半分怯意,可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 “主子,国公夫人这时候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春桃瞪了她一眼,“你都知道的事,主子当然早就想到了。” 秋棠满脸关切,闻言还是懵懂地点了下头,“太子妃娘娘被罚那都是她自找的,我们主子问心无愧,就是国公夫人心里有气也不能把主子怎么样。” 陈萤让春桃去给徐孺人通风报信的事,秋棠并不知道内情,真以为陈月如就是被徐孺人送进的冷院。 闻言,陈萤也只是微笑道: “是啊,自作孽不可活。李夫人可赖不到别人的头上,要怪就怪她没管教好自己的女儿吧。” 刚走到院子的李娩恰好听见了一句,脚步猛然顿住,神色阴沉至极。 她身边跟着的沈嬷嬷也是一脸怒色,正要开口怒斥陈萤,却被她伸手拦住。 李娩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侍卫。 沈嬷嬷立刻会意地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夫人身后,走进了锦绣阁。 陈萤其实早就看见李娩主仆的身影了,她刚才那句话就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见李娩进了院子,她带着春桃和秋棠不疾不徐地迎了上去,福身行礼的姿态倒是看不出任何不逊。 她甚至还乖巧地叫了声:“母亲。” 什么时候,一个娼妓生的贱种也配喊她母亲了? 李娩眼底翻涌着暴虐的怒火,下意识地就要抬起手赏这贱人一个耳光,终究却还是忍住了。 她先是盯着陈萤面色红润的娇艳脸蛋看了半晌,又转过头看向院子里的躺椅,阴沉地问道: “你嫡姐刚刚受罚搬进了冷院,你倒是很有闲心,还在这儿晒太阳绣花呢?” 陈萤嘴角扬起明媚的笑,脸上没有半分假意难受的表情。 她温和地说: “母亲,您也知道的,嫡姐一直都想我死,现在她好不容易吃了亏,我没放鞭炮庆祝,已经算是克制了。” “没良心的贱人!” 李娩再也忍不住,她在暴怒之下失了态,抬起手就要狠狠扇她巴掌。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牢牢地拽住了李娩的手腕。 陈萤看过去,瞧见是绿竹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挡在她的身前。 李娩看到自己的巴掌被一个内侍拦下,冷声道,“你一个贱奴也配拦本夫人?” 绿竹瞪着她的眼睛,眼底流露出的戾气却让她感到害怕。 李娩没想到这个内侍看着呆愣温弱,却能有这股狠劲儿,就好像她再敢对陈萤做点什么,他就能不顾后果把她的手腕直接拧下来踩碎一样。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不过绿竹的力气。 沈嬷嬷在旁边张牙舞爪地要帮忙,却被绿竹伸出另一只手挡得死死的。 陈萤见到绿竹竟能同时制住这两人,也有些惊讶。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柔声道: “绿竹,放开李夫人吧,她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 绿竹得了主子的命令,猛地收回手。 李娩刚才一直咬着牙和他较劲儿,一个没收力,差点趔趄着摔在地上。 还是春桃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她才刚站稳,春桃就像不想继续碰脏东西一样收回了手,嘴里带着讥讽道: “夫人可要小心站稳了,若是在锦绣阁里摔出了什么好歹,太子妃娘娘可是要心疼的。” 李娩气得眼里都往外喷火星子,“陈萤,你自己没规矩,身边的奴婢也这么没规矩,都是一路下贱货色!” 陈萤听完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意盈盈: “母亲自从进了我这锦绣阁,这才多大一会儿,嘴里就冒出多少个贱字来了?” 春桃伶俐地接话道,“奴婢数着呢,一共有四个了。” 陈萤叹了口气,有些头疼般道: “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母亲骂我下贱就是常事,我都听惯了。可现在我是太子殿下的七品妾室,您还这么骂我,那岂不是连太子殿下也一起骂进去了?您是想说殿下也下贱,才会喜欢我这种下贱货色吗?” 李娩脸上的怒意微僵,而后平静了下来。 “进屋子里,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她说完,却见陈萤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听话的意思。 李娩的神色又阴沉了三分,“如果你还把自己当成国公府出来的人,那就进去。” 陈萤仍然站着不动: “母亲若是想说话,那就在这里说。若是您不愿意说,那就请您离开。” 李娩盯着她看了许久,就在陈萤以为她放不下面子要离开时,她却是妥协了: “你们都退下。” 沈嬷嬷不甘地看了眼陈萤,还是遵从主子的命令,退到了院子外。 陈萤在心里琢磨了片刻,对春桃等人点了点头。 春桃便二话不说,带着秋棠和绿竹进了屋子里。 李娩等人都退干净了,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倦色,再度开口道: “陈萤,我知道你月如吃催胎药的事是你捅出去的,这件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 不过……” 她压低了声音,沉声道,“殿下现在最为宠爱你,你必须帮着你姐姐回到承恩殿。” 陈萤笑着问,“我为何要帮她?” “就凭你只是个替身。” 李娩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讥讽: “你以为殿下为何宠爱你?就因为你这张脸,长得有些像是李家嫡出的三小姐! 你怕是不知道,宫中的吴贵妃想把李三小姐许配给三皇子,可殿下却动了心思,要把李三小姐也娶进东宫。 到时候原主来了,你这替身可还有容身之地?” 第61章 佛面蛇心 李娩说完这句话后,就凝神观察着陈萤的表情。 她期待着从陈萤脸上看到震惊、慌乱和伤心,但通通都没有。 陈萤的神色平静得让她心惊,就好像她说的这些不过是没用的闲话。 终于,她忍不住主动问陈萤:“你不难过吗?” 陈萤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些许笑意,那双明媚的眼眸里甚至带着不解:“我为什么要难过?” 李娩被她问得一怔,好半晌才皱眉道: “你该不会是被这个消息吓傻了吧,我是在告诉你,太子殿下真正喜欢的是李家的嫡女,而你,不过是他拿来消遣的替身!” 说着,她眼带讽意地扫视着整个院子,冷笑道: “若是你真被他放在了心尖上,怎么会住在这么俭朴的地方?所以你心里也明白的,他对你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用心。” 陈萤的眼里闪过一抹冷意,却在李娩看过来时,继续若无其事地微笑道: “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他这辈子注定要拥有许多女人,而我不过是他弱水三千里的其中之一。我和嫡姐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清楚自己的本分,从不奢求殿下的真心,不会做出愚蠢不自知的行为自取其辱。” 李娩本来还有几分得意,自以为戳中了陈萤的痛处。 可现在陈萤这番话,却像是响亮的耳光抽到了她的脸上。 这下贱的娼妓之女居然敢说她女儿行事愚蠢! 最让她恼怒的是,她居然无法反驳,因为陈月如最近的举动确实是够蠢的,不然也不会在太后撑腰的情况下,还沦落到这般地步。 还没等她变脸,陈萤就接着说道: “若是我真和他放在心里的女子生得相像,那是我的福分。不然像我这样命贱如草芥的人,连到他身边服侍的机会都没有,只会被你们母女作践到死。” 她盯着李娩的眼睛,笑意平和,语气也十分轻柔,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儿: “自从那一夜我在国公府被构陷成给太子下药的贱人,嫡姐想处死我却没能得逞后,我活的每一天都是靠这张脸求来的赏赐! 无论我在东宫过得多么不好,我也已经爬出了国公府这个吃人的地狱,在一点点朝着人间爬。就算有朝一日爬不动了,只要不是死在你们母女的手下,还能给你们找点麻烦,我也不枉此生了。 所以,我怎么会伤心呢?我高兴都来不及。” 李娩的脸色青了又红,她咬着牙瞪了陈萤许久才道: “我就不信了,你真的不怕失宠!” 陈萤微微抬起下巴,嘴角的笑意变淡了三分。 她怎么可能不怕失宠? 现在她的一切都是太子给的,他的宠爱就是她的立足之本。 可她绝不会在李娩面前表现出来内心的恐惧,让对方觉得可以拿捏她。 李娩还不死心,放缓了语气威逼利诱道: “我早就想好了法子,只要你愿意帮忙,证明从你嫡姐寝室里搜出的东西都是徐孺人放进去的,我就认了你这个女儿。 以后你就是陈国公府堂堂正正的二小姐,我会想办法让太子把你的位分抬到五品孺人,不,不只是五品。 仅在太子妃之下的良娣之位空缺许久,这东宫里这么多女人,就你这个太子妃的庶妹最合适。 你向来都是最聪明的,与其只顾着和我赌气,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这循循善诱的语气似乎带着很强的蛊惑性。 可陈萤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抬位分让她做良娣的承诺听着很诱人,她在东宫想要长久也不能只靠色相,若是能像其他妾室一样有娘家在背后支持,她也不会再像如今这么艰难。 李娩找她来说这些,是完全摸清了她的软肋。 但有件事是李娩不知道的,那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就是为了这个孩子能平安出生,她也不会蠢到相信李娩的鬼话,被这佛面蛇心的毒妇撺掇着去帮陈月如,相信只要她这么做了,她们就会给她庇护。 她很清楚,她有多恨嫡母和嫡姐,她们就有多恨她,怎么可能真让她做良娣? 她们只想利用她,在事成之后立刻舍弃她,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陈萤沉着眼眸,淡漠道: “国公夫人,请回吧。” 李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还想要说什么,可陈萤已经扬声道: “春桃,送客。” 春桃本来就站在不远的地方,闻言立刻快步上前,站在李娩的身前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客气气道: “国公夫人,这边请。” 李娩这次来本是胜券在握,认定了陈萤一定会被她说服,却没想到这么快被下了逐客令。 她站着不动,可陈萤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身进屋子里了,只留下几个宫人和她大眼瞪小眼。 “二小姐,夫人可是你的嫡母,你怎么能这般无礼地把她晾在外面?” 沈嬷嬷说着就要去屋子里把陈萤叫出来,却被绿竹拦住。 那竹子一样瘦高的少年望着她,眼眸清澈,却无端让她心里生出惧意。 绿竹死死盯着她,声音青涩却莫名有力: “我家主子是东宫宝林,不是你们的二小姐。” 沈嬷嬷老脸涨红,回过头看着自家夫人。 李娩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可这里是在东宫,不是在国公府的内宅,院子外就是太子的侍卫,哪里是她逞威风的地方。 她终究只能咽下这口气,深深地看了眼陈萤的屋子,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沈嬷嬷连忙跟上。 李娩面上不显,走路的姿态都还维持着国公夫人的风度。 可她内心却充满了羞恼,陈萤这下贱胚子居然把她像丧家犬一样赶了出来,岂有此理! 再想到就是这贱人把她女儿害成这样,她忽然就有些后悔,当初在国公府就该弄死陈萤以绝后患。 可现在…… 现在陈萤成了她不敢轻易乱动的存在,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主仆二人走了很远的路,才到了偏僻荒凉的幽台院,却又在院门前被侍卫拦下。 沈嬷嬷在李娩的示意下拿出装了银子的锦囊,满脸堆笑地递过去。 侍卫却铁面无私道,“太子殿下有令,太子妃娘娘在此反省期间,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探望。” 李娩刚在陈萤那里受了气,这又吃了个闭门羹,气得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也就是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她一下子就听出那是宝贝女儿在哭,心疼得什么似的,“月如,月如,娘亲就在外面!” 第62章 想入非非 幽台院年久失修,就只有一个靠近院门的厢房还能住人,陈月如此时就躺在厢房冷硬的床上。 她喝了医官的药,高烧已经退下了些许,脸上的异样也消下去了。 只是她这脑袋清醒了就不再昏睡,醒着的时候她心里受得折磨更厉害,入目又只有一片破败冷清,所以才忍不住地哭。 现在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在凝玉的搀扶下挣扎着下了床,来到院子里。 可院墙太高了,还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把她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能扯着嗓子,无比凄惨道,“娘,女儿好苦!” 李娩听了这话,就要不管不顾地闯进院子里。 门口的侍卫直接亮了刀剑,“国公夫人,请您留步。” 李娩睁大了眼睛,“本夫人是一品诰命,更是太子的岳母,你们居然敢对我亮剑!” 侍卫冷漠道,“卑职也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刀剑无眼,还请夫人不要抗旨。” 李娩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子去硬闯,只能让沈嬷嬷把早就备好的包袱交给侍卫。 沉甸甸的包袱里装的都是她从国公府里拿来的御寒衣物,还藏了不少银子碎钱,让陈月如能拿去打点宫人。 有了这些东西,即便是在冷院里,她女儿也不会过得太艰难。 可是侍卫却没有伸手,“殿下不允许外人送东西进幽台院。” 院子里的陈月如听见这话,身体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连凝玉都没能扶住她。 “好啊,好啊!殿下竟待我如此狠心,半点情分都不讲……” 说着,她眸光一狠,“陈萤之前犯了欺君之罪,都没受到任何处罚!而我这个正妃却要受此屈辱,这是宠妾灭妻!” 凝玉生怕外面的侍卫听见,连忙去捂她的嘴,“主子,这些话要让殿下听见了,您还得吃更多的亏。” 陈月如的眼泪不停往下掉,她从出生以来就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风光无限万人艳羡。 而陈萤不过是一条任她欺辱玩弄的贱狗,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她会输给这样的下贱之人? 她不信,她就会这么一输到底。 早晚有一天她要回到承恩殿,把今日的耻辱让陈萤千百倍地偿还回来。 李娩见不得女儿受苦,只能带上沈嬷嬷去前院见太子,想求太子开恩,却只见着了太子身边的内侍青鹤。 青鹤对她们的态度倒是客气有礼,只不过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话:“殿下有事,不方便见客。” 李娩好话软话说尽,见他都没有行个方便的意思,心里权衡利弊之下,终究也不敢在这时候在太子亲信的面前翻脸,只能沉着脸带上沈嬷嬷走了。 她们前脚刚走,裴玄就不紧不慢地走出了书房: “除了幽台院,李夫人还去别的地方了吗?” 青鹤早就让人打探清楚了,“她还去了陈宝林的锦绣阁。” 裴玄眸光骤然沉下,“她都说什么了?” 青鹤顿了顿道,“据锦绣阁值守的侍卫说,她来了先是骂陈宝林下贱,还举起手要打陈宝林……” 他还要接着往下说,裴玄却已经阴冷开口,“这一巴掌打下去了?” 青鹤赶紧道,“没有,被陈宝林院子里的内侍拦住了。之后李夫人就让陈宝林屏退下人,说有话要单独和陈宝林说,陈宝林就照做了。 再之后她们说的那些话声音太小,就是外面的侍卫耳力过人也听不见什么。” 裴玄听后沉着脸思忖了片刻,忽而带着讽意低笑道: “让人去一趟太后那里,就说李夫人跑到东宫来试图插手我对太子妃的处置,让我很不满。以后若是没什么大事,我不想再在东宫见到她了,倒是可以请李太傅的夫人常来东宫坐坐。” 青鹤闻言露出些许错愕。 往日他家殿下也会因为太子妃母女对陈宝林的态度不满,但往往都只是稍加警告,连实打实的惩戒都很少。 尤其是对李夫人,她毕竟是殿下的岳母,太子对她还是敬着让着的。 之前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远比今日严重许多倍的李夫人也都做过。 可现在,殿下却转变了态度。 是为了陈宝林吗? 青鹤在心里琢磨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宝林在殿下心里的地位变得这么重要了? 还是说…… 殿下当真动了心,想要截了三皇子的胡,娶李家的三小姐? 裴玄刚吩咐完青鹤,另一个内侍便过来禀报: “殿下,徐孺人的宫女过来,说徐孺人今日亲自下厨做了您爱吃的膳食,邀您去兰心居。” 闻言,裴玄冷峻的眉眼间露出些许厌色。 往日他会给徐孺人一个面子,动身去兰心居。 但今日他有更想去的地方。 美人亲自下厨,洗手为他做羹汤,这是天下多少男子求不来的美梦。 裴玄却一脸淡漠,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去库房随便取几件首饰送去兰心居,就说我有事,去不了了。” 他说完继续回到书房处理政务,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时,又鬼使神差地把放在暗格里的画像拿了出来。 看着画像上的少女时,他心里却莫名浮现出了陈萤的音容。 想到她娇媚温柔的笑颜; 情至浓时,她在他身下仿佛能勾魂摄魄的眼神…… 啪的一声。 裴玄收起画像合上暗格,起身离开了书房。 他没坐车辇,只对随从说是要自己散步。 如今已是寒冬腊日,东宫里的各处也是银装素裹,即便宫殿楼宇华美高贵,可不那么热闹没什么人气的地方,也难免显出三分萧条冷意。 裴玄看着路边风景,心里也是冷的。 但这样的深宫东景他从小就熟悉习惯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走着走着,他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锦绣阁。 听见从院子里传出的欢声笑语时,他微微愣住。 门口的侍卫见到他来就要跪下行礼,却被他抬手止住。 今日东宫这么多事,太子妃刚被贬进冷院,国公夫人又来闹了一场,陈萤这里怎么还这么热闹?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刻意放低了脚步声,堂堂正正的太子殿下竟像是要偷腥的大猫,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里。 然后就看见陈萤端坐在院子里的一棵红梅树下。 她换了一身灿若晚霞的绯红色石榴裙,在冬日里竟然明媚得像是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怀里抱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琵琶,秀气如白玉的手指正在轻轻撩动琴弦,奏出一段清婉的音律。 一时间,他竟看得出了神。 第63章 似曾相识 陈萤并未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个人,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手里这把琵琶上。 她娘亲当年在水月阁,就是靠着一手琵琶小曲红遍了京城。 听过她娘亲曲子的王孙公子不知凡几,有许多人不知是为了余音绕梁的琵琶曲,还是为了弹奏者的美色,都纷纷拜倒在了娘亲的裙摆下。 年幼的陈萤看到娘亲在台上弹琵琶的样子也惊为天人。 可娘亲却对她说,这些歌舞技艺都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正经清白的姑娘家是不该学的,还是要读书学医,这才是将来能让她一个女子傍身的本事。 即使是嫁了人,夫君待她不好,她也能靠医术自力更生,不至于丢了尊严,沦落到用姿色去换口饭吃的地步。 但那会儿陈萤还小,她还听不进这些,只觉得娘亲弹琵琶的样子真美,这琵琶的声音也好听,非闹着要娘亲教她。 娘亲疼她,便也无奈地应允了。 本来也不打算认真教的,奈何她在音律上很有些天赋,渐渐得了娘亲的真传。 只是娘亲从不许她登台演出,她琵琶弹得再好,也只能自己听。 后来她被接回国公府,带过去的琵琶被陈月如让人砸了。 那把琵琶是她娘亲留下的遗物,陈月如一脚踩在琵琶蹦出的碎片上,朝她笑得温婉: “二妹妹,你如今都是国公府的小姐了,姐姐也是为你好,才把你从青楼带来的脏臭东西毁了的。哎呀,你哭什么?难道是舍不得?” 说着,陈月如的神色骤然变得阴沉狠厉: “再敢让我听见你弹琵琶,信不信我让人挑了你的手筋,废了你这双贱蹄子!” 因为嫡姐的这一句威胁,陈萤三年多没碰琵琶,早就荒废了琴技。 如今,陈月如进了东宫冷院,陈萤特地选在这一日让春桃去库房要了把琵琶回来。 她安静地坐着,垂着的眼眸柔和里带着专注,时隔多年再一次拨动琴弦。 当年的曲子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毕竟是娘亲手把手教过的,她摸索了一会儿,很快就回忆了起来。 手下的旋律逐渐成了曲调。 这首曲子最初轻柔缓和,又在起承转合之间骤如疾雨,陈萤的手指在琴弦上翩飞,几乎快出了残影。 在旁边站着的春桃等人都愣住了,她们服侍了主子这些时日,从不知道主子居然会弹琵琶,还弹得这么好。 不远处,裴玄目不转睛地盯着陈萤,眼里是深深的惊愕。 她怎么会弹琵琶? 而且弹的也是这首曲子……她是从哪里听来的? 陈萤一曲弹毕,嘴角轻轻扬起。 真好,她没忘了娘亲教的曲子。 只不过这把琵琶虽然工艺上佳,却不如她娘亲留给她的那一把。 她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忽而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身前。 陈萤轻抚着琴弦没有抬头,只以为是春桃她们过来,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有想听的曲子吗?” 裴玄低头望着她,眸光深沉,好半晌才低声问道:“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陈萤刚要回答,忽然意识到这声音…… 她仓促抬头,就撞进了裴玄仿佛藏着极深情愫的双眸里。 他平时是那么冷冽凉薄的人,此时却露出这样的眼神,这种极强的反差感十分迷人。 被他这般凝视着,心底会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错觉,就好像自己真在被他深深爱着。 陈萤的呼吸都为之一滞,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连忙站起来,抱着怀里的琵琶朝他福身: “回禀殿下,嫔妾方才弹的曲子是和娘亲学的,并没有名字。” 裴玄的眉头深深蹙起,“你可知道,你娘亲又是和谁学的?” 陈萤被问得茫然,她没想到他这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居然会这么关心一首琵琶曲。 可既然他问了,她也答得认真: “嫔妾的娘亲生前极善音律,弹过许多名曲,也自创了一些曲子,有的配着唱词,有的配着琴筝笛箫,但这一首……” 她犹记得娘亲只在私下弹奏这首曲子,她问过原因,可娘亲只是用温柔忧郁的眼神眺望窗外,笑而不语。 “嫔妾并未听别人弹起过这首曲子,所以虽然娘亲没有提起过,但嫔妾猜测这也是她自创的。要么就是听某位故人弹过,便一直记了下来。” 陈萤说着这些的时候,语气与往常一样娇柔,心里却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紧张。 自从娘亲死后,她就从不和别人提起娘亲。 一是因为娘亲到死都没能脱离贱籍,她在国公府听惯了别人用不屑的口吻说她娘亲是娼妓贱妇,当然不愿主动给她们当面辱骂她娘亲的机会。 二来也是因为她觉得她们不配。 娘亲生前虽然沦落风尘,可只有她知道,她的母亲私下是多么温柔的好人。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不配知道她娘亲的好,她也不容许她们玷污她对娘亲的珍贵回忆。 所以直到裴玄问起,她才难得地说起娘亲的事。 就算高贵如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得起一个娼妇,她也希望他能温柔些,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念头时,陈萤有些自嘲地垂下了眼眸。 她不过是用身子和手段勾着他的妾室,他又凭什么要照顾她的感受,尊重她身份卑微的母亲呢? 李夫人都说了,他真正放在心上的是那位李家的嫡女,她不过是个供他玩乐消遣的替身罢了,怎么配得上他的温情? 她还真是自作多情。 再想到裴玄从听到她的回答就一直没说话,眸子里的关切也褪去了,重新变回了平时的样子,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他怕是在心里觉得,这么好听的琵琶曲被一个娼妓弹过,这是侮辱了他耳中的仙乐吧。 之前她假孕的骗局被他发现后,他不也都说了,她一辈子和她娘亲一样,都是只配以色侍人的玩物而已。 既如此,她怎么还不长记性,傻兮兮地期盼她不该期盼的东西? 那她不是和她那自命不凡的嫡姐一样愚蠢,不知本分为何物了吗? “殿下若是不信,就当嫔妾什么都没说。”陈萤语气不太对劲地补了一句,就想把话题揭过。 裴玄看到原本眼里还亮着光,兴致勃勃和他说着娘亲的美貌姑娘忽然就眼神黯然,而后就莫名其妙地低下了头,浑身都散发着沮丧气息的模样,心里有些困惑。 他不知道陈萤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想她已经去世的母亲了,伤心了? 只要他想,他身边从不缺服侍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是费尽心思地讨好他,取悦他。他从未反过来去关心过她们的喜怒哀乐。 可看到陈萤眼里的光亮暗下去时,他心里竟然有些不忍。 顿住片刻后,他鬼使神差地说,“你若是想念你的娘亲了,我准许你出东宫去拜祭。” 第64章 他的白玉光,到底是谁? 闻言,陈萤抬头看他,原本泛着些许湿意的美眸骤然睁大,心中的错愕几乎要满溢出来。 被她这么看着,裴玄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也值得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好歹也是他宠着的女人,怎么可怜巴巴的。 陈萤愣怔了半晌,才试探着道,“殿下,您当真准许嫔妾出去祭奠娘亲?” 按照宫里的规矩,高品阶的妾室若是能得太子准许,每年可以回娘家探望一次。 但像陈萤这样的末品宝林,就别想什么回家的事了。 更别说是出去给已经死去的亲人上坟,这种话只是提出来,都要被别人嫌晦气。 裴玄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然后他就看见陈萤的眸光又亮了起来,她脸上绽开明媚的笑意,配上那一身鲜妍动人的红裙子,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气。 可紧接着,她脸上的笑就淡下去了。 裴玄的心弦仿佛被她牵动,忍不住就问,“怎么了?” 陈萤顿了顿,“没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裴玄沉下了声音,“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出来,我让你替你去办。” 陈萤这才低声道,“我娘亲死后原本被葬在城郊平民的墓地里,可我刚被接回国公府的那一年,国公夫人就带人去毁了娘亲的墓,那里一片狼藉,就连娘亲的尸骨都不知去处……” 她说着眼眶通红,声音都在发颤。 裴玄脸色冷沉,眼底燃起了隐约的怒火。 他早就知道李夫人的心性并不像她外表那样端庄仁慈,否则也养不出陈月如这么善妒的女儿。 他也知道陈萤以前在国公府过的很差,备受这对母女的凌虐打压。 但从陈萤嘴里得知的这件事,还是让他震惊。 毁人尸骨,丧尽天良。 他当真没想到,李夫人私下里可以做出这么恶劣的事。 “发生了这种事,你父亲不知道?”裴玄沉声问道。 陈萤苍白着脸,沉默无言。 看到她这副表情,裴玄就明白了陈国公对嫡妻的举动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懒得去管。 也对,陈国公如果真的在乎陈萤的娘亲,哪怕那个女人是官妓,他也会想办法给她赎身脱离贱籍,然后锦衣玉食地养起来,又怎至于让陈萤才十二岁就没了娘。 裴玄盯着陈萤,他向来喜欢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此时看着心里却越来越烦躁,“我宠了你这么久,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难道你觉得,我知道了不会允许你去为你娘亲收敛尸骨?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无情的人?” 陈萤听出了他话音里的怒意,连忙跪在地上:“请殿下息怒。” 眼见她一句辩解都没有,裴玄却再也说不出责怪的话了。 他恍然意识到,若是陈萤之前和他说了这件事,太子妃母女一定会知情。 她们定会想方设法报复陈萤,而她不敢去指望他会在这时庇护她,站在她这一边。 裴玄沉默了片刻,然后把陈萤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让东宫的左宗卫陪同你去一趟国公府,你可以亲自去国公夫人那里讨要你娘亲的尸骨,再为你母亲迁坟。有我的人在,国公府的人不敢再为难你。” 闻言,陈萤的瞳孔轻轻震颤。 她抬眸望着裴玄,看着这个近在咫尺,此时显得莫名温柔的男人,顿了顿才问道: “殿下不怕这样会得罪了国公府,还有李夫人背后的李家吗?” 裴玄知道陈萤的意思,她是在问他: 为了她,值吗? 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陈萤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有我护着,你不用担心这些事。” 陈萤依偎在他怀里,有那么一瞬,她决定就在这时告诉他,她已经怀了孩子。 可还没等她说出口,青鹤的声音在院子外响起: “殿下,太傅夫人和秋澜姑姑在前院花厅等您。” 闻言,裴玄松开了怀里的美娇娘,离去时又看了眼陈萤,似乎有些留恋的意思。 但这不妨碍他从容转身离去的动作。 陈萤站在院门望着他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她抱起琵琶,随手拨弄着琴弦,心里想着青鹤那句话—— 太傅夫人来了,还有太后身边的秋澜姑姑。 她们会一起来东宫,多半是为了李家那位嫡出三小姐的婚事。 再想到李娩告诉她太子的心上人就是李三小姐,她的心就陡然沉下。 君恩如水,难以为她一人停留。 …… 裴玄在回去的路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陈萤弹的琵琶曲。 为何会这般耳熟? 这首曲子分明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自从当年在宫中对那蒙着眼弹琵琶的少女惊鸿一瞥,他就再也忘不掉她的脸,她的琵琶声。 可那之后他命人遍寻整座京城,却没有一个琵琶艺人弹得出这首曲子,也无人知道当日进宫弹奏的少女是谁。 直到有人告诉他,他要找的人是李家嫡出的三小姐,李长音。 像李家这样的高贵门第,家中的女子本来是不屑于去学什么琵琶技艺的,觉得这是歌舞坊的艺妓才会的下三烂。 但李长音不同,她因为李太后最喜欢听琵琶曲,从小就跟随京城最好的师傅学了琵琶。 那日她进宫本是为了给太后弹琵琶解闷,却不知怎么闲逛到了无人的角落。 然后就有他看到的那一幕。 事情本可以这样推断,但他隐约之间又觉得其中有说不通的地方。 譬如说,李长音当时为何落了单,为何又蒙了眼? 但就是因为那少女蒙了眼,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在宫宴上见过李长音的容貌后,又觉得她确实像极了他记忆中的少女。 于是他便秘密请画师照着李长音的样貌,画了那么一幅画。 现在想想,陈萤和李长音长得也很是相似。 就连两人的名字在读音上都十分相近。 但她们最不像的地方就是眼睛。 正是眼型的不同,让她们的气质一个偏向于娇艳妩媚,一个却高贵清冷。 想及此,裴玄猛地顿住脚步。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当日在宫里见到的蒙眼少女,其实不是李长音,而是…… 第65章 他心里想的人竟然是她 但裴玄早就让人查过陈萤入东宫前的人生轨迹。 十二岁之前她一直跟随母亲住在水月阁,她的母亲大概是不想女儿将来也卖身成妓,一直都把陈萤保护得很好,从不许她在外人面前露脸,也不带她外出。 被接回国公府后她被幽禁在内宅里,国公夫人那么憎恶她,又怎么可能带她入宫? 所以,陈萤不可能是当年那名弹琵琶的少女。 能进宫演奏的不是久负盛名被邀请的民间艺人,那就只有高门大户的贵女了。 而京城贵女里又只有李长音会弹琵琶。 所以,他之前的推断不会出错。 裴玄心中又变得笃定,可就连他自己都未发觉,他脸上流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前院花厅里,秋澜姑姑穿着淡褐色的宫装,边上坐着一名气质娴雅的贵妇。 这位贵妇就是李氏如今的当家主母,太傅夫人容氏。 李长音的容貌与母亲很像,容夫人年轻时也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如今虽然有了年纪但仍然保养得当,只是用淡妆描摹的脸上仍旧不减当年的风华。 裴玄刚一走进来,就看见垂首喝茶的容夫人。 见太子来了,容夫人放下茶盏,起身向他优雅地行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有这样高贵的母亲,李长音肯定也被教养得极好,真正无可挑剔的名门淑女了。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胜任太子妃的重任。 可裴玄心里却没有什么期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李长音才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可现在他却止不住地想着陈萤。 想到她穿红衣弹琵琶,想到她说起娘亲时眼里的光亮,想到她忍着眼泪说娘亲的尸骨都被人夺去; 想到他说要派人护送她回国公府讨回娘亲尸骨时,她脸上的喜悦。 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如此鲜活,萦绕在他心头不肯散去。 秋澜姑姑并未看出裴玄的心不在焉,她和容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笑着开口: “殿下,太后娘娘觉得您也是时候娶一个侧妃了,这次容夫人过来,就是想跟您商量这件事。” 容夫人心中也有意把女儿送进东宫。 当初选太子妃的时候,她就费过心思要让李长音入选。 只可惜那时皇上非要阻拦,死活不肯把李家的女儿送上太子妃的位置。 现在虽然贵妃那边抛来了橄榄枝,可她看不上三皇子阴毒纵欲的为人,还是觉得太子更有希望成为未来的新帝。 皇帝又在这时病了,无力再去管儿孙的婚事,这怎么看都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 太子妃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 太后不想在这时候废黜陈月如,坏了陈李两家的姻亲联盟。 但容夫人也不愿委屈了女儿,毕竟侧妃的地位再高也终究是个妾室,她的掌上明珠怎么能给别人当妾呢? 她的长音就是嫁太子,也配得上正妃的位置啊! 所以听到秋澜姑姑这么说,容夫人面上的态度只是淡淡的。 她也听说了太子藏了长音画像的事,既然太子当年就对她的女儿一见钟情,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她以为裴玄会对这门婚事十分热忱,积极推进。 见她态度冷淡,他或许就会主动提出把陈月如降为侧妃,让李长音做太子妃。 但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裴玄的态度和她一样淡然。 虽然他的言语也是客气有礼,却没有表现得多感兴趣。 不仅没有说要降陈月如的位分,甚至就连想娶她女儿当侧妃的话都没说一句。 容夫人心里大为震惊,又不肯放下面子。 裴玄就由着她端姿态,始终没有透出口风。 最后双方什么都没商量出来,容夫人乘坐马车离开东宫时,脸上都动了气。 秋澜姑姑也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看到她如此就劝道: “夫人,太子殿下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他最不喜欢别人拿捏他。您端着,他必然也端着,这门婚事怎么谈得下来呢?” 容夫人脸色有些难看,这叫什么话,难道还要她上赶着把宝贝女儿送给太子当妾吗? 太子的身份确实是贵重,可她李家也是世家之首,李家的嫡女也不该如此掉价! 但她顾及着秋澜是太后的人,不好说什么。 回到太傅府,容夫人刚进了内院,就听贴身丫鬟说女儿在屋里等她。 她收敛了脸上的怒意,换上温和的笑容走进屋子。 正在沏茶的清贵少女抬起头,看到她时眼里透出纯真的笑意,“母亲,您回来了。” 容夫人一看到女儿的笑颜,心里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她走过去拉着李长音的手坐下,李长音却在她开口之前主动问道,“母亲,您今日去东宫,太子殿下可是说什么了吗?” 看到李长音眼里的希冀,容夫人顿了顿才道: “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又有那么多娘家势力不弱的妾室,不算良配。至于三皇子,他好色纵欲,据说私下里还脾气暴虐,也不适合你。” 容夫人虽然希望女儿高嫁,但也怕女儿嫁过去后受委屈。 皇家妃子的心酸苦楚,她这个世家主母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不如……不如从尚未娶妻的青年才俊里选一个样貌人品都出挑,家境也不算辱没了你的。” 李长音清丽绝尘的脸上却露出了坚定的神色。 她咬了咬唇,忽然站起来,又跪在了母亲脚下,仰着头道: “母亲,女儿要嫁就嫁这世间最高贵的男子,绝不嫁那些凡夫俗子。” 容夫人眸光微颤,到底也是不意外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李长音生在李家这样的高贵门第,吃穿用度和所受的教育都是最好的,比起皇室的公主也不差什么。 更是从小就被带着出入宫闱,眼中所见也都是人间最高处。 她的外表清冷出尘,但只有亲近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的心性最是骄傲要强。 若不是如此,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的贵气也不会浑然天成。 这样的少女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在她眼里太过平凡的夫婿? 哪怕她眼中的凡夫俗子,也已经是平民百姓眼里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了。 但人上有人,能入得了她眼的男人必须是最好。 李长音即使是跪着,也是身姿挺秀,赏心悦目。 她执着地说,“就算是给太子当妾,女儿也要嫁。” 说着,她又有些害羞般,“更何况,太子殿下对女儿……女儿不想错过这份情缘。” 李长音面上娇羞,心里却很笃定。 就凭太子对她的这份情,她进东宫后很快就会取代太子妃,成为他独宠的人。 将来的皇后之位也必定是她的。 容夫人看着女儿不染世俗之气的清丽容颜,陷入了沉默。 别人都云里雾里,她却知道,太子那年看到的少女,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 李长音离开后,容夫人独自进了耳房,没让丫鬟跟进来。 她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香囊。 做这个香囊的人是她的亲妹妹,已经死去三年了。 其实,她不姓容。 当年容家小姐在出嫁前暴毙,她被容家人带走,嫁给了李家嫡长子为妻,才有了之后的泼天富贵。 可是她原来的家人却因为一场另有隐情的大案满门获罪。 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沦落风尘,成了官妓。 她本来应该私下帮衬。 但她因为害怕被李家人发现她真实的身份,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这世家主母的亲妹妹居然是一个下贱的官妓,只能狠下心避而远之。 直到妹妹临终,她都没去见上一面。 “静姝,我们的女儿都长大了。她们出落得这么美丽,看到她们,我就想起了当年的我们。” 容夫人握紧了香囊,她当初离家时,妹妹往她手心里塞了这个,让她以后想家了就看一眼。 她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 可是,比起心头的愧疚,还是她的女儿更重要。 “人世不公,人就是要分高低贵贱。你的女儿只是官妓生的庶女,可我的女儿是世家嫡女,生来就高贵不凡,理应享尽世间宠爱。” “该被太子放在心上的是我的长音,你的女儿占据着那个位置就是不配。” 所以,别怪我无情了。” …… 东宫。 陈萤心里本就一直牵挂着娘亲尸骨的事,现在终于得了裴玄的准许,她连夜就让春桃帮她收拾行囊。 又恰好今晚裴玄没来锦绣阁,她让人打听了一番,得知裴玄又是宿在了前院书房。 据说徐孺人还亲自带着兰心居的人还去了书房,但被青鹤挡在了门外。 现如今太子妃被关在冷院里,除了一个徐孺人自以为有机会被抬为侧妃急于表现,其他几位妾室倒都是很安分。 赵孺人还在闭门思过,吴孺人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好像神隐了一样。 陈萤心里倒是觉得,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这一时的沉寂,怕是都在憋大招呢。 最值得她注意的人不在东宫。 她打算趁着这次外出,顺便收集一些关于那位李三小姐的消息。 第二日一早,她就带着春桃和绿竹一起出发了,留下秋棠等人看家。 在东宫门口,陈萤见到了裴玄派来保护她的左宗卫。 第66章 当年今日,物是人非 左宗卫是正五品的武官,但和统管东宫侍卫的右宗卫高大人不同,这位左宗卫很少露脸。 这次终于见到了人,对方却戴着一张十分森冷恐怖的青铜面具。 面具下的眼神冷冽无情如剑锋,再配上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衣和男人瘦削高大的身材,那模样看着就像是从地狱爬上人间的阿修罗,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 春桃只看了一眼就被惊骇得头皮发麻,她偷偷地拽了下陈萤的袖子,都怕怀着身孕的主子被这人身上的杀气冲撞了,影响了肚子里的胎儿。 陈萤却不信这些,相反,她还能感觉得到,这个男人的眼神虽然冰冷,但看向她们主仆时却没有恶意。 而且她是要回国公府,就得带上这般看着穷凶极恶的煞神,才能镇得住国公府那群恶鬼。 戴着青铜鬼面的男人朝陈萤躬身抱拳,态度恭敬:“卑下是左宗卫冷锋,奉主人之命来护卫陈宝林外出。” 他的声音意外的年轻,听着也就二十出头。 陈萤有些意外,又注意到他对裴玄的称呼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主人,就猜到他应该是裴玄从小培养的死士。 他平时不露面,大概是因为他的职责是帮助裴玄管理其他的死士暗卫,就像是暗中的影子,不必在日光下显眼。 所以,裴玄这是派了暗卫头子来保护她? 陈萤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她哪里重要到配得上这样的待遇了? 她上了马车,春桃也跟了上去,转过身朝还楞在原地的绿竹招手,“只有一辆车,我们得与主子同乘,快上来。” 绿竹这才迟疑着上了车。 他身后,翻身上马的冷锋朝他多看了一眼。 …… 陈国公府。 李娩带着人到了前院,把上朝回来的陈国公堵了个正着。 国公爷陈仲贤这两日一直躲着自家夫人,连自己的卧房都不回了,今日回来也只是想去书房取东西。 看见来势汹汹的夫人,他就知道是有人往内宅通风报信,但这时再躲出去也来不及了,只能沉声道: “夫人怎么到前院来了?若是有事不如等我晚上回来再说,我刚和李兄约好了,要去临江乡赴宴。” 闻言,李娩也不顾下人还在场就冷笑着质问道: “国公爷,太子妃在东宫受着苦,听说太子都动了要废黜她的心思,你却还有心情去吃酒?我还真是纳了闷了,你这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陈仲贤脸色一青。 他私下里很有些惧内,因为李娩出身显贵又性格强势,还是太后的嫡亲侄女,那位如今执掌李家的太傅大人也很宠爱这个同出一母的亲妹妹。 他若是得罪了李娩,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李家和太后,所以也只能忍受着李娩动辄就对他也颐指气使的臭脾气。 但这都是在私下里。 关起门来没有别人看着的时候,让他怎么哄着夫人都行,但现在李娩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对他这般冷嘲热讽,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个主君留。 他若是还唯唯诺诺的没个主君样子,那往后家里的下人要怎么看他? 再加上最近他在外头听到的风声,陈仲贤难得地硬气了一把,昂首挺胸道: “太子妃会受罚是因为犯了大错,这都怪夫人之前对她太过娇宠,没教会她贤良淑德。夫人不反思自己,跑来问我做什么?” 李娩骤然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她万万没想到,向来对她捧着敬着的陈仲贤居然敢当众这么说她! “月如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李娩气得红了眼,伸手指着陈仲贤。 可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就有家丁来通报: “国公爷,夫人,东宫来人了!” 两人神色都是一变。 陈仲贤皱了下眉,觉得东宫这时候来人恐怕不是好事。 李娩的眼角眉梢却涌上了喜色,她刚进宫求过太后娘娘,姑母说了会想办法周旋。 一定是太子顶不住太后施压,终于让陈月如搬回了承恩殿。 再不济也是太子派人来向国公府示好,说些软话来安抚她们,表示很快就会让太子妃恢复往日的荣光。 所以她没细想就急切地去了国公府的正门前,等待着迎接东宫的使者。 但在看到从马车走下的人竟然是陈萤时,她脸上的期待骤然凝固。 怎么会是这个贱人? 太子让她回国公府是做什么? 陈萤看到李娩脸上的惊愕和嫌恶,却朝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张扬又灿烂。 李娩就跟被强喂了一口屎,恶心愤怒得不行。 但外面人来人往,她也不能发作,只好阴沉沉一笑,“是殿下让你回来的?” 这么说着时,她心里仍然存着期待,以为陈萤是带了好消息回来。 陈萤知道她在想什么,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没错。” 李娩更加期待了,迫不及待地就想问太子让她回来做什么,陈仲贤却在这时赶了过来。 看到自己的二女儿站在外面,一身精致暖和的妃色宫装,竟是出落得愈发娇艳了。 陈仲贤有些恍惚,某一瞬,他好像看见了她的母亲。 当年那个明媚温柔如春花初绽的女子,原本已经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此时却又像鬼影般浮现了出来。 陈萤见到父亲,眼底却是冷沉了下去。 她在国公府遭受的所有屈辱都是由嫡母和嫡姐一手造成,她这个父亲看似没有参与,可他置身事外对此漠不关心的态度,更加令她寒心。 这个男人但凡有点良心,她的娘亲也不会一直摆脱不了官妓的身份,不过盛年就死得凄苦悲凉。 所以,她心里对他的恨只多不少。 陈仲贤回过了神,看着陈萤的眼神有些复杂,“进来说。” 他还记得陈萤刚被接回国公府的时候,也是站在府门外,一脸卑怯惶恐地望着这扇朱门。 那时他对这个刚刚丧母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关心,心里只有厌烦。 要不是她娘亲临死前托了在京城文人里颇有名声的故交好友,威胁他若是不认这个女儿就在民间宣扬他抛弃女儿的故事,他本来是打算由着她自生自灭去的。 所以就把她扔在了门口,自己进了正门,让她一个人从角门进府。 如今,他这个不想认的女儿成了太子宠爱的妾室。 虽然只是七品宝林,但凭着太子姬妾的身份,又是奉太子之命回来的—— 这正门,她到底是有资格进了。 陈仲贤原以为陈萤会满心欢喜地进来,却见她站在原地,收敛了笑意,神色冷淡: “不必了。有些话,女儿就在门口说吧。” 第67章 不孝女 陈仲贤听到陈萤的语气,顿时生出不快。 国公府的大门能让一个官妓生的庶女进来,这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给了她天大的脸,她却不识抬举。 他只是把不快放在心上,李娩却是全都表现在了脸上,当即冷笑道,“你父亲请你进门,你还不进了?你是觉得自己做了太子殿下的姬妾就可以无视家中礼法了?” 陈萤抬了一下眼皮,正要开口说话,李娩却又抢着道: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也是给你留面子。但你在家门前放肆,就别怪我这个嫡母不留情面了。以你末品宝林的身份,还没有资格恃宠而骄,更没资格在国公府门前拿乔!” 府门外有许多路人假装有事驻足在一旁,此时都在竖着耳朵偷听。 原本瞧见印有东宫纹章的马车停在国公府的门口,又看到有一个身着华衣的美貌女子从车上下来,他们就猜到肯定是国公府出嫁的女儿回门了。 陈月如在东宫领罪受罚的消息还未在民间流传,路人们原本都以为是太子妃娘娘来了。 可见那站在门前的女子容貌娇艳至极却十分眼生,并非是大家曾经远远瞥见过的国公府大小姐,大家心里还都有些困惑。 国公府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个绝色美人? 竟比众人赞誉美貌的大小姐容颜更盛,为何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现在听到李娩这番话,他们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大美人就是国公府甚少露面的二小姐。 只可惜这位二小姐长得虽然十分美貌,品行却似乎有所欠缺。 国公夫人说得对,这做人女儿的就算高嫁了,也不能不敬父母,在娘家门前无礼啊! 有不少人都低声议论起来: “怪不得国公夫人以前从不让她露脸,我要是有这样狂妄的女儿,也不会让她出来丢人的。” “哎,所以说这庶女和嫡出的就是不一样。国公府的大小姐就比这个庶出的二小姐懂事多了,怪不得人家能是太子妃,这个庶女却只是什么宝林呢。” “宝林是什么啊,也是妃子吗?” “太子妃是正一品,宝林只是七品,你说这里面的差距有多大?” “而且这二小姐长得虽然漂亮,但是太媚了,不如大小姐端庄温婉,一看就是个只会耍狐媚手段的。” 陈萤听着这些窃窃私语,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好像在被这些言语戳得遍体鳞伤。 若是以前的她,一定会因此羞耻不忿。 可现在她却只是淡然处之,平静地望着信口雌黄的李娩。 她那冷静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猴戏一样。 李娩脸色阴沉,“你再不进来就不用说事了,直接回东宫,国公府不接待不懂礼数的不孝女!” 陈萤见嫡母这就急着给自己扣上“不孝女”的帽子,不禁挑眉。 但她没急着回嘴,而是看向了站在李娩边上的陈仲贤。 自从李娩开始说话后,她这位父亲就一直沉默着,好像是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 他的神色中冷淡里带着些许蔑视,似乎是对她们这些女人间的口角拉扯颇为不屑。 陈萤只觉得他的嘴脸说不出的丑陋。 难听的话都让夫人说,他不开口一起讨伐她这个不孝女,却也不阻止。 只是在旁边听着,默许着,纵容着,还要用高高在上的体面姿态,俯视她这个渺小的庶女。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嘈杂响亮,许多看热闹的人都跟着说陈萤这么做确实不孝。 陈萤故意沉默着,让这些人先把气氛吵热。 李娩不知道陈萤的用意,很是有几分解气地扬起了下巴。 倒是边上的陈仲贤有些不自在。 他并非怜惜陈萤,只是觉得陈萤如今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宠妾,若是她回去后去给太子吹枕边风说国公府故意为难,太子因此怪罪下来怎么办? 陈仲贤偷偷拉了下李娩的衣袖,咳嗽了两声后扬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李娩眼里闪过冷光,陈萤这贱人才不配和她做一家人。 陈仲贤看着陈萤,装出几分父亲的样子:“你知道的,你母亲向来是嘴硬心软,你也别耍小性子让大家误会了,快点进门来说话。” 闻言,陈萤嘴角溢出一抹锋锐的冷笑。 “父亲,女儿不是在耍小性子。”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语气音调甚至称得上柔和娇软。 但不知怎地,她一开口周围的人就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陈仲贤眉头皱起就要开口呵斥,却听她说: “女儿此次回来不是为了叙家常,而是为了给女儿的生母收敛尸骨。”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 陈仲贤和李娩这对夫妇心思各异,但都觉得没必要让普通百姓知道国公府二小姐的身世,所以在场的路人还都不知道,陈萤的母亲是外面的官妓。 他们只当陈萤是府里的妾室姨娘生的,现在听陈萤说她母亲的尸骨都没能好好安葬,都是十分错愕。 这国公府是什么人家,怎至于连一个女人的尸骨都不下葬? 李娩瞬间变了脸色,万万没想到陈萤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那个娼妇。 她一直以为陈萤以生母为耻,觉得自己遭受的屈辱都是生母的下贱身份带来的。 可这贱人竟然……竟然不怕让这么多人知道自己的出身,真是不知害臊。 陈萤冷眼望着李娩,声音沉下: “国公夫人,三年前我母亲病死后被葬在城郊的槐树岗,因为当时我没有多少钱财为她大办,她的白事一切从简,最后只得一个小小坟头,但也算妥帖下葬。 可您知道后命下人去了槐树岗,毁了我娘亲的坟墓,然后强行开棺,把我娘亲的尸骨……” 说到此处,陈萤红了眼眶,声音都在颤抖。 但她很快就逼迫自己平静下来,继续口齿清晰地说道: “您让人把我娘亲的尸骨抢走,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坟地。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娘亲的尸骨身在何处,您说得对,我确实不孝。 今日我前来,就是要向国公夫人讨要母亲的尸骨,请您还给我,让我再次安葬!” 陈仲贤转过头盯着李娩看,就好像对此毫不知情。 在场的路人也都震惊地望着李娩,这瞧着雍容仁慈的贵夫人,私下里竟能迫害一个苦命的女人家到这种地步?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只觉得李娩端正的面容都变得可怖。 李娩眼里闪过慌乱,但也是转瞬即逝。 很快她就沉着一张脸,坦然自若地挺直了胸膛,“我堂堂一品诰命的国公夫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就是要血口喷人,也得把谎话编得像样一点吧?” 第68章 太子给她撑场子 陈萤语带讥讽,并未表现出半点心虚。 这样的态度很容易就让众人信以为真,大家又都纷纷议论起来: “就算生前再恨一个人,也不会在死后毁人尸骨吧?” “这,这种事太骇人听闻了,这么高贵的夫人绝不会做这种事!” “对啊,名门显贵的夫人最是体面,我也不相信国公夫人是这种大恶人。” “国公夫人要是真做了这种事,肯定会不安心虚的,可你们看她的神色这么正常,哪里像是做过亏心事的人?” 也有人小声道: “可是……可是这位二小姐看着也不像是会拿母亲尸骨扯谎的人啊!” “是啊,大家都是有父母的人,谁会编造这种谎话?” 但这隐约的反对声,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这里是在国公府门口,附近住的不少百姓平日里都受过李娩的小恩小惠。 再加上陈萤生得美艳,人们总会习惯性地以为这种太过娇艳的美人就是红颜祸水,更愿意相信看上去贤良淑德的世家贵妇。 就连李娩刚才对着陈萤的强势言语,也被他们理解为这都是为了维护国公府的名声,而不是李娩盛气凌人地为难一个庶女。 甚至还有人大声对陈萤喊道: “二小姐,拿父母的尸骨撒谎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你长得这么漂亮,若是被劈成人干了,那可就……” 说话的是这附近有名的流氓头子,素日里就喜欢当街口无遮拦地调戏妇女,还玷污过街角张寡妇的女儿,事后还到处说是那闺女举止风骚故意勾引他,他只是发善心给她治一治浪病而已。 小姑娘才年满十四岁,不忍受辱上了吊。 张寡妇去官府告状,但他是国公夫人李娩陪嫁嬷嬷的侄子,因此免了牢狱之灾。 反倒是扬言要上告的张寡妇第二日就被发现独自死在了家中,被官府判定为自尽。 这附近的街坊邻居都把他当阎王一样躲着敬着,他的行为也更加猖狂。 此时,他带着猥琐意味的话音未落,忽然,一道寒光在空中闪过。 本来不知藏身在何处的冷锋现身于众人的视线下,他手里拿着一把出鞘的长剑,剑锋处染了鲜血。 而刚才对陈萤言语放肆的流氓头子双手捂着自己的嘴,鲜血不断从嘴缝里流出。 地上还掉了一块脏污的东西,那是冷锋一剑从他嘴上割下的肉。 流氓头子活活疼晕了过去,他身边跟着的几个跟班瞧见冷锋脸上的青铜鬼面,都像是被长剑钉在了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冷锋凛冽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陈萤身上。 他走上前,恭敬地半跪在了陈萤脚下,沉声道: “陈宝林,出发之前太子殿下吩咐,若是有人出言不逊侮辱了您,卑下就得用手里这把剑教他做人。” 说着,他的余光瞥向了国公夫人李娩。 李娩身体一僵,只感觉这个男人眼里满是杀意,冷冰冰地就落在了她身上。 陈萤温和地说,“妾身谢过左宗卫大人。” 听到这个出剑的人就是正五品的东宫左宗卫,国公夫妇齐齐变色。 太子竟然派了身边官职最高的武官来给陈萤撑场子! 太子妃都没能享有这样的恩宠,由此可见陈萤如今在太子心中是什么地位。 陈仲贤不打算再观望下去了,毕竟李娩到底都做过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快步走到了陈萤身前,语气和软了下来,“女儿,你娘亲的事一定是里面有什么误会。来,去家里坐,为父保证一定为你娘亲风光大葬。” 陈萤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谁都能听见的声音问: “那父亲可是承认了国公夫人对娘亲尸骨做过的事?” 陈仲贤脸色一沉,在心里暗骂她多事,脸上却只是讪讪道,“为父都说了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你偏要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陈萤无动于衷,她略过他看向了还站在朱门里的李娩,冷冷道,“国公夫人,人在做天在看。这三年里,你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你就没有一次梦见我的娘亲来找你?” 李娩的脸色难看至极,“就算你有东宫的左宗卫撑腰,也不能强迫我承认我没做过的事!” 陈仲贤使劲给她使眼色,她却只当看不见,还当着众人的面抹起了眼泪,“你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我呕心沥血地教养你,还让你嫁入了东宫,你不仅不感激我,居然还这么诋毁我……” 她哭得情真意切,又有许多人看了替她觉得委屈。 尤其是一些中年妇女,把自己生活中的苦楚都代入到了李娩身上,觉得是陈萤仗着有太子宠爱就咄咄逼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萤只是勾起唇角,平静地说,“既然国公夫人不承认,那就只能请证人了。春桃,绿竹!” 闻言,春桃和绿竹这才下了马车。 春桃走在前面,绿竹手里还拽着一个人。 那人鼻青脸肿的,但还是有不少人一下子认出了他。 “这不是国公夫人陪房嬷嬷的丈夫德兴吗!” 德兴也是国公府的下人,因为妻子的缘故也得了李娩的重用,是国公府的管事之一。 当年李娩要毁了陈萤娘亲的坟,其他人都嫌此事下作又晦气不想去,就只有德兴为了讨好夫人,抢着去当这个恶人。 陈萤死死盯着德兴。 就是他喝了酒后带人开棺,把娘亲的尸骨从棺材里拖了出来,还拔下了娘亲身上的寿衣,当着她这个被强拉过去的死者女儿的面,对着她娘亲的尸骨撒尿。 嘴里还骂着污言秽语,说她娘亲生前被万人骑,死后得了男人一泡尿是赏赐! 这些话,陈萤永远都忘不掉。 “国公夫人,您认得他吧?” 陈萤幽幽地问了一句,然后不顾李娩惊愕慌乱的神色,从春桃手里接过一把匕首。 德兴看到她手里的匕首,虽然有些害怕,但他并不相信一个美若娇花的弱女子真能把他怎么样。 而且陈萤在国公府时,他也看惯了她被欺压凌虐却无法反抗的样子,打心底就轻视她,以为她就是懦弱可欺的性子。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摇头道,“二小姐,你别逼奴才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陈萤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面不改色地把匕首捅进德兴的右胳膊。 在德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她微笑着扭动匕首,“说,当时你带了几个人去的我娘亲坟头,又对我娘亲的尸骨做了什么? 少说一个字,我就砍掉你一根手指,先从左手开始。” 第69章 别脏了她的坟 看到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当街动刀子,众人都像白日见鬼了一样,被深深震撼。 陈仲贤骇得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德兴身上的血会溅到他脸上。 李娩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扶住门,看向陈萤的眼里头一次染上惧意。 她颤声道,“你在光天化日下动用私刑是触犯了大雍律法!还不停手!” 根本不用陈萤应对,冷锋便淡漠道: “今日陈宝林前来国公府讨要她母亲的尸骨,殿下猜到了此行会有诸多阻碍,于是破例赐予了陈宝林生杀予夺的权力,但凡是涉案者,她都有权对他们动刑审问。” 李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陈萤这疯狂的举动居然得到了太子允许! 太子这是根本不把她这个岳母放在眼里啊! 陈萤见到德兴只是痛声嚎叫,她冷着眼把手里的刀子又往他伤口里推入了几寸。 德兴终于受不住了,“二小姐,我说,我什么都说!” 陈萤没有拔出刀子,冷冷盯着他看。 德兴在剧痛之中抬起头,只觉得她那双冰冷的眸子是比刀子更可怕的东西。 让他不得不相信,若是他不配合,这个疯女人真能把他的手指都一根根剁掉! 于是他不敢隐瞒,把那日他对陈萤娘亲做的事都说了出来。 他说了他是如何往死者的坟碑上泼粪水,用铲子把埋在地里的棺材挖出来,不顾当时还是十二岁小姑娘的陈萤拼了命的阻拦,强行开棺暴尸。 然后他把刚下葬不久的死者拖了出来,骑在她身上撒尿。 众人听见他这等恶劣行径,震惊到沉默无声。 一时间,原本热闹熙攘的街上居然静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陈仲贤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他忍不住回过头望着李娩。 他是听说了李娩命人去毁坟的事,但只以为她只是想胡闹泄愤,今日听到整件事的细节,他才知道他这位佛面蛇心的夫人做事竟这般狠毒! 虽说那女人活着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在乎,但对一个死人这么过分,可是要遭报应的! 若是他日后运气不济,一定是被这善妒的毒妇给连累了! 寂静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先开了口,“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简直是畜生!” “太可怕了,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群情激奋之下,还有人忍不住朝德兴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 德兴狼狈不堪地低着头,颤抖着为自己辩解道: “我和几个兄弟都喝了酒,醉得厉害……我,我酒一醒就后悔了,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在做噩梦,一闭眼睛好像就能看到那个女人活了过来!” 他努力想表现他也有良心,也知道愧疚。 可陈萤只是笑了,她凉薄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不是自责,你只是怕了。怕我娘亲化成厉鬼来索你的命,怕你全家都因为你遭天谴。” 但是怕又有什么用? 作恶的人怎么可能逃过惩罚呢? 三年前她被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侮辱她娘亲的尸骨。 三年后她虽然仍活在风雨飘摇之中,但她起码不是当年那个无力可怜的小姑娘了。 她现在还没有本事让嫡母和嫡姐血债血偿,可是她们喂养的这些走狗,她是不会放过的。 德兴看到陈萤嘴角那抹冷厉的笑,心里骤然突突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就是国公夫人给他再多的银子,他也不去啊。 他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忍着身上的剧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给陈萤磕头: “二小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了,您饶奴才一条命,奴才愿意用后半生去给您母亲守墓赎罪,吃一辈子素给她燃香祈福!” 陈萤沉默地听他说完,就在他以为她要答应时,却听她轻笑着问: “你这样的畜生,也配给我娘亲守墓祈福?那岂不是又一次脏了她的坟?” 德兴哆嗦着嘴唇还想求饶,陈萤又缓缓道,“不过,你若是愿意去官府交代当初是谁指使你这么做,我倒是可以留你一条命。” 听到这句话,李娩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她知道这时候若是她开口说话,任谁都会觉得她是心虚要捂住德兴的嘴。 毕竟,谁都知道德兴是她的人。 但看这架势,这软骨头的废物肯定是经不住活命的诱惑! 她再也按耐不住,沉声道,“你母亲的事我并不知情,德兴虽然是我陪房的丈夫,但他所做之事与我无关!德兴,你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还瞒了我这个主母这么久,就是二小姐不杀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德兴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他知道夫人这是在威胁他,他一家老小的命都被李娩拿捏在手里,若是他把她交代出去,那他全家都活不成了。 陈萤把匕首拔了出来,任凭鲜血溅了她满脸。 染血的利器在她白皙的手里转动,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德兴,“虽然你的为人本来就十分下作,但我娘亲生前和你无冤无仇,你不会没有缘由地去做这种事。” 说得太对了,谁闲着没事干去坟地里撒野? 就是大恶人也嫌晦气不愿意去啊! 围观的人们纷纷点头赞同,德兴明显是受人指使,大家心里也都有猜测。 可迫于李娩的身份和威望,谁都不敢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 陈萤见德兴一直神色恍惚地沉默着,眸光沉了一下就要弯下腰,冷锋在这时走了过来,“陈宝林,接下来的事太过血腥,就交给卑下来做。” 陈萤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犹豫了一瞬后便交出了匕首。 德兴终于回过了神,抬眸对上了冷锋藏在青铜鬼面下的眼睛,浑身战栗,身下传来了腥臭的味道。 陈萤皱眉,正打算拿手帕捂住鼻子。 下一刻,德兴忽然倒在地上开始痉挛。 他竟是咬舌自尽了! 第70章 名声尽毁 冷锋朝陈萤投来询问的眼神,陈萤对他轻轻摇了下头。 她当众逼迫德兴说出当年的恶行,已经完成了计划。 经过这件事,即便她无法靠着家仆的口供坐实李娩的罪名,但就凭着百姓的猜忌和议论,李娩贤惠仁慈的名声就算是毁了,这才是她今日真正的目的。 有些话没有说尽,反而能引发更大的轰动。 至于别的……还是要等到时机成熟才能去做。 陈萤抬起头望向国公府的大门,本来站在那里的李娩已经不见身影。 看到德兴咬舌,她便转身进府了。 陈仲贤倒是还站在门前,他神色阴沉,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陈萤用帕子擦净了手,缓缓走到他身前,双手奉上一张名单:“父亲,当年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下人都在上面,还望您都交给左宗卫大人处置。” 陈仲贤看了眼那名单上长长一串的名字,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冷锋,强行装出悲痛的模样:“这些刁奴丧尽天良,败坏了国公府的名誉,本公当然不会袒护他们!” 陈萤眼神漠然地看着他,心中只有厌恶。 陈仲贤顿了一下,又痛心疾首道,“萤儿,父亲真不知道你娘亲在死后受辱……你若是早点告诉我,又何至于耽搁了这么久才为你娘亲伸张正义?” 眼见他虚伪得都没边了,陈萤却只是淡淡道: “女儿当时也想请父亲大人做主,只是女儿连见您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是想说又说给谁听呢?” 她的声音不小,还未散去的人群都听见了这句话。 顿时,大家看向陈国公的眼神都变得异样。 陈仲贤眼皮跳了一下,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和颜悦色道,“为父一直忙于国事,确实疏忽了家务事。你放心吧,我会给你娘亲迁坟厚葬,一定帮她把体面都找回来。” 陈萤笑了一下道,“这就不必了,太子殿下会去做这些的。” 陈仲贤被她不冷不热地噎了一下,神色微微僵住。 这还不算完,陈萤盯着他的眼睛道,“不过女儿确实有一件事要拜托父亲大人。” 陈仲贤听到她有事相求,心里终于好受了些,“你说,父亲能做到的都会为你做。” 陈萤露出悲伤的表情,“当初这些恶人带走了母亲的尸骨,左宗卫大人找到领头的德兴后问过他尸骨在哪儿,可他说……他说他按照国公夫人的交代,把娘亲的尸骨随手一包就扔在了城郊的乱葬岗。” 陈仲贤听了顿觉头疼麻烦。 他知道陈萤说的那个乱葬岗,那里堆着许多尸体,不是死去的流民,就是被处死的罪人,还有些死人来路不明…… 这些尸体都被堆积在一个大坑里掩埋起来,三年过去又不知有多少新的尸体堆在了上方,要从里面找出陈萤娘亲的尸骨简直比登天还难。 陈萤却眼含泪水地盯着他,“父亲大人,娘亲死后受了这样的侮辱,若是再得不到安葬,那她怕是……怕是怨念滔天无法投胎,要化作鬼魂来纠缠我们这些亲人了啊!” 闻言,陈仲贤的眼里流露出藏不住的畏惧。 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最看重运气,运气顺了官途才能亨通,他可不想被一个阴魂不散的女鬼缠身,那简直晦气至极。 而且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当然不能拒绝女儿的请求,不然在这些人嘴里,他岂不是要成了无情无义的大渣男! 他只好点头应下,“当然,你母亲跟过我一场,不论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命人找回她的尸骨。” 陈萤一脸感动,双腿一弯就要下跪道谢。 陈仲贤赶紧把她扶住,脸上露出威严又不失慈祥的笑,“快起来,这都是父亲该为你们娘俩做的。” 旁边的人看着这副父女情深的画面,又都觉得国公府的二小姐是真的孝顺,他们之前那么误解她,真是过意不去。 再说起国公夫人李娩,都说她真是闻所未闻的歹毒心肠。 连一个死人都能作践到这种程度,她平日里的仁慈大度一定都是在人前的伪装,私下里不知是如何阴狠残忍! 那些受过李娩和她身边亲信欺压的人也都在这时出来说话,关于她佛面蛇心的传闻很快就在街坊之间流传得人尽皆知,一时间国公夫人李娩成了京城毒妇的代名词。 在沸沸扬扬的舆论之中,也有人觉得李娩可是出身世家之首的李氏,又是太子殿下的岳母,这样高贵的夫人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怀疑她是被家中的庶女设计陷害了。 但就在这种说法的声势变大时,恰好传出了太子妃在东宫私藏毒药被贬进冷宫的消息。 霎那间,李娩刚挽回了些许的名声再次逆转。 大街小巷上人人都说,女不教母之过,只有李娩这种毒妇才能养出这样性情阴毒的女儿。 李娩母女精心积攒了多年也最为在意的好名声,就这么毁于朝夕之间。 一切都在陈萤的意料之中。 李娩因为一个她看不起的庶女吃了这么大的亏,当即就坐不住了。 她命人备了一台小轿,从国公府最偏僻的角门出去,当天就往太傅府去了。 她的轿子到了太傅府门前时,太傅府的人也都听说了那些流言蜚语。 门房迎上来时,看她的眼神似乎都和往日不太一样。 李娩憋着气,“我要见我兄长!” 太子居然纵容陈萤这个贱人胡来,还派了左宗卫助阵,她的夫君不为她说话就算了,她的娘家人总要为她讨个说法吧? 门房恭敬地回答,“太傅大人在东宫与太子殿下议事。” 闻言,李娩神色一凛。 向来疼爱她的兄长也要在这时倒向太子那一边吗? 她沉默了许久,还是不死心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进去等。” 门房拦不住她,只能把她请到了前院坐着。 她坐下喝了好一会儿的茶,喝到茶都凉了还是没见半个人影。 她又把下人叫来,“太傅大人没有回来,你们夫人难不成也不在府上?为何不来见我?” “姑太太,您来得不巧。就在您进门之前,太后娘娘刚派了人来,请我们夫人和三小姐进宫说话。” 闻言,李娩脸色一白。 太后和哥哥是她最大的两个依仗,若是失去了他们的支持,她还怎么为自己和女儿讨回名声? …… 与此同时,陈萤坐在回东宫的马车上。 快要到皇城内门时,她想起了什么,掀开了帘子对车夫道,“调头,去刚才那条商户街。” 车夫按照她的吩咐回到方才那条街,陈萤看着道路两旁的店家,最后指着其中一家药店道,“就在这里停下。” 身为东宫嫔妾,外出的机会对她十分难得。 所以她打算趁着这一次,把她需要的东西采购齐全。 在春桃的搀扶下,她下了马车走进药店。 这家药店的装潢堪称华丽,里面售卖的药材多种多样,有常见便宜的,也有达官贵人才吃得起的名贵补药。 陈萤正在货架前细细挑选着,忽然,身后传来说话声: “小侯爷,我听家姐说的就是这家店!” 小侯爷? 她皱了下眉,这京城里的侯爷有那么三四位,能被称为小侯爷的,也不是只有封衍一人。 今日应该没有这么凑巧,她随便进一家店就遇见封衍了吧…… 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吗?你姐姐抹的那个什么贵妇霜,当真那么管用,抹上就能美白亮肤?” “我家姐是什么人,这整个京城叫得上的药霜她都用过,她说这家店的最好,那就一定是最好,你就放心买给***殿下吧,绝对错不了的!” 听到公主这两个字,陈萤心里咯噔了一声。 能被称作小侯爷,还有个***母亲的,整个大雍就只有那么一位。 第71章 偶遇出了一种偷情的感觉 陈萤怎么也想不到,她随便找了家店铺买药,居然还能撞见故人。 太子的人就在店铺外守着,这种场合下她若是和封衍遇上,封衍再不知掩饰地说起当年的事,她苦苦想要守住的秘密必然会传进太子的耳朵。 若是再被裴玄误会,以为她和封衍是故意约好了在这里私会,那情况就更糟糕了。 身后,两名少年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过片刻之间,陈萤就起了一身的薄汗。 她放下手里刚拿起的药材,急切地环顾四周,想找个能够躲藏的地方。 这一看还真让她找着了,右手边角落里摆着的货架后面有小小的空当,若是一个成年男子或是身材稍微臃肿些的女子都挤不进去,但她身段苗条可以一试。 但就是从这里走过去会暴露侧脸。 若是很不凑巧,封小侯爷偏偏在这时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又眼尖地认出了她…… 陈萤在心中宽慰自己,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上次她在承恩殿会被封衍认出,那是因为封衍瞧见了她的正脸,心里难免觉得奇怪,当年那个在树林子里与他一同狼狈落魄的普通民女,怎么会转身变成国公府的庶女,还嫁进东宫成为太子的姬妾了? 说到底,他对她的关注只是因为当年她救了他一命。 小侯爷心地赤诚善良,之后一直想着报恩却找不到她的下落,于是才在心里记挂着,没忘了她这么个人。 至于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她相信就凭封衍的身份,根本就不会当真。 那一日她未敢与封衍相认,他应该也明白她的处境为难。 之后他看见她被陈时章当众刁难辱骂,为她去裴玄那里告状—— 封衍能有这份心已经让她感激,虽然这件事被陈月如利用,似乎还引起了裴玄的猜疑,但在陈萤心里,被她救过的少年已经用善意回报了当年的情意。 如今她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也没什么再需要他报答的了,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一定已经放下当年的事,然后忘了她,去过他肆意张扬的人生。 这么想着,陈萤放心了些许。 她低下了头,装作是对角落摆放的货物感兴趣,快步朝那边去了。 刚好,封衍和同伴与她擦肩而过。 封衍的注意力本来都在同伴嘴里的美颜霜上,陈萤走过的瞬间他却隐约闻见了一阵清香。 这个味道,好熟悉。 他皱了下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看见女子纤柔却不失窈窕的背影。 这背影也是分外眼熟。 他的心跳好像一下子乱了起来,脱口而出道,“那位姑娘,你等等……” 陈萤脚步一乱却不敢停下,走得更快了。 等她慌忙走到角落时,她看着眼前的货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现在封衍一定在盯着这边看,若是她这时挤进货架后的空当,这种行为简直是相当可疑。 但凡是个人都要过来看一看,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可若是不躲进去,她就无处可去。 陈萤僵着身子,任凭她再怎么机灵聪慧,此时也是脑袋一片空白,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大块显眼的木头,直挺挺地立在了这儿。 封衍见他喊的人不回头,便朝这边走来。 身边的同伴困惑道,“小侯爷,你认识这位姑娘?看这姑娘挽着发髻,多半是已经嫁人的女眷。”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他男女授受不亲,他莫名其妙就喊人家,怕是会引起误会。 封衍顿住了脚步。 他猛然想到,就算他看到的这个姑娘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也不方便过去和她相认交谈。 他喜欢的姑娘已经嫁人了,还是他太子表哥的妾室。 表哥好像也察觉到了一些事,他就这么过去和她说话,会给她惹麻烦。 可是…… 心心念念的人仿佛就在眼前,他若是就这么视若无睹般转身离开,又实在不甘心。 而且他还有件事想问她。 别人都说她为了嫁给表哥耍了手段,不惜下药倒贴,就连表哥都声称是如此。 他们红口白牙信誓旦旦,嘴里的她好像当真不知羞耻。 可他始终不相信,他觉得她是受了冤枉,她是委屈的啊。 声誉和清白对一个姑娘家是多么重要,若是她当真没做过,他怎么能任由这些人一直误会贬低她? 陈萤站着不动,她不敢回头,甚至连手指头都不该抬一下。 那道落在她背后的视线灼热滚烫,她仿佛能看见封衍此时的神情。 封衍攥紧了拳头,沉默了许久后猛地收回目光,“我认错人了,走吧,去买你说的东西。” 同伴有些好奇地又看了眼陈萤,封衍怕他认出陈萤的身份,拉着他的衣袖就要往店的另一边去。 同伴却道,“小侯爷,你往这边扯我做什么?我说的美颜霜,就摆在那姑娘身前的货架上!” 闻言,陈萤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一下子差点蹦出嗓子眼。 她面色复杂地望着眼前摆满瓶瓶罐罐的架子,最上面还立了个牌子,写着:美人专用。 封衍也是一愣,他的同伴热情又贴心,“没事,我们等这位姑娘挑好了再过去,就不算冒犯了。” 陈萤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她真是谢谢这位大兄弟了。 她被堵在这里,若是要离开必然得转过身,这一转身就肯定得露出整张脸。 只要封衍不是瞎子就能看见她。 这种情形下,她只能干站着先拖时间了,然后在心里祈祷,这两人会等得不耐烦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刚装出研究那些瓶罐的样子,原本去隔壁店铺买零嘴的春桃回来了,“主子,冷大人让奴婢来问您,选好东西了吗?” 陈萤:“……” 封衍转过头,看了眼她手里提着的纸包,又朝她身后望去,看见那戴着青铜鬼面的高大男人倚在门边。 虽然这人并未朝店里看,可同为习武之人,封衍一人就能看出对方是高手中的高手,耳力绝对是超乎常人的敏锐。 就算他只是和陈萤耳语,这人绝对也能听得见。 他顿住片刻,拉着同伴就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哎,小侯爷,你干什么?不买美颜霜了?你不要,让我给我家姐带一瓶啊!”同伴不解地嚷嚷。 封衍面无表情,“我馋了,想吃蜜饯。” 同伴露出满脸错愕,小侯爷什么时候爱吃这种姑娘家的零嘴了? 陈萤等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才缓缓转过身,神色很有几分复杂。 刚才封衍明明是认出她了,他是怕给她添麻烦特意回避。 她在心里谢过小侯爷的体贴,让春桃去找来店小二打包了两味药材,然后就匆匆出门上了马车。 冷锋似乎没有注意到封衍也来了这家店,什么都没问她就让车夫启程回东宫了。 车轮转动后,封衍从隔壁的蜜饯店走出。 他身着红衣的身影立在屋檐下,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此时竟染上了三分寂寥。 “原来刚才那位姑娘和我家姐一样,也是东宫的女眷啊。” 另一个身着青衣的俊秀少年从店里缓缓出来,手里拎着一盒蜜饯,笑呵呵地递到封衍手边,“尝尝,可甜啦。” 封衍随手拿了一粒话梅放到嘴里,眉头紧皱。 好酸。 就像他这时的心情一样酸涩难言。 他旁边的青衣公子见他神色不虞,压低声音道,“小侯爷,你莫非……” 话音未落就被封衍打断,“你家姐可曾在家书里对你提起过……一位叫陈宝林的姬妾?” 青衣公子就是礼部侍郎的小儿子,他的姐姐就是徐孺人。 他愣了下,然后道,“是提起过。她说那位陈宝林很会用以色侍人的手段,像她这样端庄自持为人正派的名门贵女根本就比不过,因此最为受宠。” 说着,他又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小侯爷,这话你可别和太子殿下说,不然我家姐会被太子殿下厌恶的。不过你怎么问起这个?难道刚才那位姑娘就是……” 闻言,封衍眸光一沉,出声带过了话题。 但他心里却有了个决定。 他一定要想办法再见陈萤一面,而且必须是在不被他人得知的情况下单独见她。 有些事若是不问清楚,他这辈子都放不下。 …… 陈萤所坐的马车回了东宫,她要自己回锦绣阁,冷锋却坚持护送她进了院子。 看着陈萤安然无恙地回了锦绣阁,他才飞身去了前院。 裴玄刚送走了李太傅,正在书房里独自品茶。 外边响起冷锋幽灵一样的声音,“主人,卑下护送陈宝林回来了。” 闻言,裴玄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东宫消息灵通,他已经听说了陈萤在国公府门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 第72章 给太子殿下戴绿帽子?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他理解她这么做的用意。 她很聪明,知道若是关起门来说,就凭陈国公的性子,是绝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就真把夫人怎么样的。 毕竟,李娩再怎么行事狠毒残忍,她也姓李,是李太傅的亲妹妹,李太后的娘家侄女。 多半只会是语言上斥责几句,其他什么都不会有,就要揭过此事了。 若是陈萤不接受这个结果,陈国公怕是还要教育她懂事,让她多想一想大局。 可对一个三年前眼看着亲娘的尸骨被人侮辱的女儿来说,这件事若是就这么算了,她怎么能安心? 陈萤不是要为她自己出这一口恶气,而是为了让她娘亲黄泉下能够瞑目。 所以,她故意选在路人前揭露此事。 就算最后也无法证明是李娩授意家仆这么做,光是靠着那些猜测和满城横飞的唾沫星子,就能毁了李娩的名声。 虽然比起李娩所做之事,只是毁了对方的名声并不算什么。 但这已经是陈萤在他的允许下,能让李娩付出的最惨重的代价了。 想到这里,裴玄眼底涌现出了些许欣赏。 这个女人既有美色又有脑子和手段,还知道分寸,配得上他的宠爱。 至于李家人和太后这边,他自会帮她摆平。 他又问了一句,“她母亲的尸骨找回来了吗?” 没有尸骨就没法迁坟,更没法重新下葬。 没法安葬娘亲,陈萤的心头结就解不开,他也不想让她一直记挂着此事寝食难安。 冷锋答道,“尸骨三年前被丢弃在了乱葬岗,卑下已经命人去找了,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说着,他顿住了片刻,又补充道,“陈宝林在人前要求陈国公也去找她母亲的尸骨,还说若是找不到尸骨,她母亲怕是要阴魂不散前来讨要,陈国公当时答应了下来,但卑下觉得他只会糊弄了事。” 裴玄冷笑了一声,“不,这一次他不会。” 陈国公这头老狐狸平时亏心事干多了,最是迷信。 都说被鬼魂纠缠会走霉运,就是为了这个,老狐狸也不敢敷衍。 陈萤明明委托了东宫的暗卫来做这件事,却又逼着陈国公想办法去找,就是为了折腾她这个冷血自私的父亲。 他叮嘱冷锋,“你的人就是找到了尸骨,也不要把消息透露给国公府的人。” 只要找不到,陈国公就只能让人一直找。 那具找不到的尸骨,会在午夜梦回间出现在噩梦里,成为陈国公不敢忘却又难以言说的梦魇。 但做了亏心事,不就该夜夜被鬼敲门吗? 裴玄不觉得陈萤这么做是歹毒不孝,相反,他现在好像还有些喜欢上了她性子里这一点带刺的部分。 当然了,这刺必须是对着除他以外的人。 若是她敢对他亮刺,他定要把她的刺都拔干净。 裴玄正这么想着,就听冷锋在门外继续汇报陈萤的行踪:“陈宝林去过国公府后,又去了皇城内门外的如意街,然后差遣宫女春桃去了林记蜜饯,自己去了宝氏药铺。” 这些听着都十分正常,裴玄也没怎么在意。 但冷锋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冷了脸:“陈宝林在宝氏药铺挑选药材时,宣武侯府的小侯爷封衍和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也进了药铺。封小侯爷似乎认出了陈宝林。” 裴玄眸光里一片阴沉,这京城里多少药铺,怎么就这么巧,这两人就进了同一家? 莫非,他们是提前约好的? 他状若不经意地问,“他们说话了?” 冷锋如实答道,“并未。陈宝林一直恪守妇道背对着二人,直到离开前都没有与他们照面。” 裴玄的脸色稍微明朗了些,让冷锋先退下了。 或许真是他多虑了,陈萤哪里有胆量给他这个堂堂太子戴绿帽子。 没过一会儿,青鹤匆匆进来了。 “殿下,您之前让奴才去查的关于小侯爷的那些事,现在有了线索。 三年前小侯爷对***谎称是和朋友去皇家林园打猎,实则是甩开了侯府侍卫偷偷溜去了城郊兵营,却无意撞见兵营副将意图谋反的阴谋,被卷入了其中。 副将怕小侯爷透露秘密,就要杀他灭口。 小侯爷仗着武功高强孤身从兵营逃离,却被副将派出的追兵沿路追杀,身负重伤后躲进了南边的树林。 在那里他和一伙逃灾的流民相遇,他之后要找的那名会医术的少女,应该就是流民里的一员。是她冒着被牵连的风险,脱离队伍医治照顾了他。” 裴玄听后沉着眸子。 怪不得他这表弟一直念念不忘,那位会医术的白月光姑娘可是救过他的命。 相识于危难之中的情缘,最难能可贵,也最刻骨铭心。 如果这个少女和陈萤没有关系,他倒是也乐意成全封衍的一片心意。 弟弟遍寻不到的人,他就是动用太子的权力也会帮着找到。 但若是与陈萤有关…… 裴玄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三年前,陈萤身在何处?她可也去了那片树林?” 第73章 白月光和替身要碰面了 青鹤谨慎答道:“陈宝林当年被她母亲藏在水月阁后面的小院子里,平时从不轻易在人前露面,她母亲也不让阁中其他人去女儿的屋子里,那种地方没什么人会关注一个小姑娘。 东宫的暗探私下探查了一番,但并未找到记得陈宝林当年行踪的人。” 裴玄沉着眼眸,顿了顿又问道,“当年那些流民呢?” 水月阁的人不记得陈萤是否外出过,但那些藏身在树林里的流民肯定见过那个救了封衍的姑娘。 只要找到他们,就能知道当年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青鹤连忙表示道:“殿下放心,奴才已经让他们去找那些流民的下落了。” 虽然流民都没有通牒文书,又都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但就凭东宫暗探的手段,只要能找到一点线索便可以顺藤摸瓜,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揪出来。 裴玄看着他,眸光透着幽冷,“尽快。” 青鹤赶紧说是,忙不迭地出去继续传消息了。 他在书房外遇见了冷锋。 其实这些动用暗探收集情报的任务,本来都是由冷锋负责。 但最近皇帝病重,宫里和前朝都不太平,包括李家那边都是由冷锋主管监视,所以调查封衍的差事才交到了青鹤手里。 冷锋虽然听说了,他原本也不怎么在意这种和女人有关的小事。 但今日太子忽然指派他护送陈萤回陈国公府,要他用东宫暗卫头子的身份震慑国公夫人给陈萤撑场子,让他颇为意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陈萤完全不是他想象中娇弱无知的样子。 她在陈国公府当众与李娩对质,拿匕首刑讯德兴,乃至后来看到德兴咬舌都面不改色冷静自若的姿态,半点都不像是养在深闺里的弱女子。 要论果断利落,她甚至要胜过他手下的几位女谍者。 所以,他就忍不住关注起陈萤的过往来。 冷锋淡淡地扫了青鹤一眼,“殿下让你办的事,你办得明白吗?” 青鹤和冷锋从小就认识,他心里虽然有点怕这个带着阴森气息的暗卫头子,却不愿意在对方面前露怯,冷哼一声道: “我虽然从小就净身为宦,当初却是和你们一起接受过死士训练的。你以为我只会干伺候人的活啊?只要是殿下吩咐的事,就是让我去水里捞月亮,我也一定捞上来!” 看他这么信心满满的样子,冷锋的语气仍然淡漠:“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小时虽然也接受过死士训练,却是被淘汰下来的那一批。” 青鹤被他戳中要害,气得脸都红了,“大家从小认识一场,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揭我伤疤?” 冷锋毫不在意地双手抱胸,平静地说:“这位陈宝林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身上一定藏着秘密。这样的女人在主人身边,我有些不放心。” 青鹤对陈萤其实观感不错。 虽然陈萤一直被人诟病用狐媚手段争宠,可他接触她时,分明感到她行事很有分寸,人也聪明通透,是一位虽然媚上却不欺下的好主子。 就冲着这个,他心里也是盼着她好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若是真的有线索指向陈宝林,我会如实向殿下禀报。除此之外,我们就不该做什么猜测了。” 冷锋不置可否地挥挥手走了。 但他在见到自己的手下后,却吩咐道,“再多查一个人,水月阁当年的红牌,墨兰,原名施静姝。我要知道施家当年因为什么获罪,她除了陈宝林以外可还有亲人在世。” …… 陈萤回到东宫后就一直在等她母亲尸骨的消息,却等来了一张请帖。 她看着那精致华美的金纸,眉头微皱。 昨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今日徐孺人就张罗着办了一场赏雪宴,要让东宫的姐妹们一起坐在兰心居的暖阁里吃着暖酒看雪景。 请帖上还说,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要来,按照徐孺人的巧思,到时每位姐妹都要轮番献艺助兴,让大家早做准备,可别在太子面前出了丑。 听着真是好雅兴,但陈萤知道徐孺人不会只是为了风雅,她一定别有目的。 难道是觉得陈月如被关在冷院离废黜不远,她这就按捺不住,想争一争太子妃的位置了? 陈萤挑了下眉,不管徐孺人是怎么想的,但她知道凭徐孺人的家世和手里的筹码,争个侧妃之位还算有戏,这正妃的名分却是绝对轮不上的。 太子殿下最近一直在频繁和李家人见面,不是为了商量陈月如的事,她这位嫡姐还没重要到这种程度。 无论是对李家人来说,还是在裴玄心里,更重要的都是那位李三小姐。 陈萤垂下眼眸,神色略显阴郁。 春桃拿着换好了炭块的手炉进来,瞧见她盯着那张请帖发呆,坐过来道:“主子,我看那个徐孺人没安好心。您如今怀着身子,要不就别去了。” 陈萤也不想凑这种热闹,什么轮番献艺,摆明了是要聚在一起争奇斗艳。 她的位分在东宫嫔妾里最低,她准备的才艺要是太显眼压过了别人的风头,定会落上一身不是; 若是表现的太过低调,她又会招来她们的嘲笑讥讽,说她只会以色侍人,不比她们这些真正的名门贵女多才多艺。 但想到裴玄也在场,陈萤就觉得自己还是得去。 她现在就是靠着裴玄的宠爱吃饭的,怎么也不能错过这个在他面前露脸的机会。 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后,陈萤让春桃把琵琶取来,选了一首既能展示她娴熟技法,又富有感情的曲子练了起来。 春桃在旁边听着,都不由得为她的弹奏惊叹:“奴婢以前跟着太子殿下在皇宫里的时候,听过教坊司的歌女弹琵琶,就是得过娘娘们赏赐的那几位都没您弹得这么好呢。” 闻言,陈萤却只是垂眸一笑,带着些许怀念道:“比起娘亲,我也只是刚入门而已。” 提到娘亲,她想到还没找到的尸骨,脸色变得黯然。 …… 次日一早,陈萤早早起来。 她虽然还没到显怀的时候,但也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比以前沉了,尤其是最近几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总会有些反胃,应该是害喜了。 肚子里的胎儿需要营养,若是这时候她由着自己的胃口减少进食,胎儿就容易发育不足,到时不是早产就是生出来不够健康,这都是她不能接受的结果。 所以尽管没什么胃口,但在春桃的服侍下,陈萤还是强迫自己配着精致的小菜,喝下了一整碗温热的鱼肉粥。 夏堇和秋棠把膳食都撤了出去,陈萤换上了一身很显气色的浅妃色罗裙坐在梳妆台前,春桃开始给她梳头。 “就挽成流云髻吧。” 陈萤的头发乌黑浓密,盘起时发量充足,能挽出很好看的发髻形状。 用裴玄赏赐的珍珠步摇搭配翡翠玉簪固定住发髻,鬓边再别一支雕刻着金缕蝶翅的短钗,既不过分华美张扬,也不显得朴素寒碜,衬得陈萤娇艳动人又落落大方,十分的恰到好处。 春桃真心实意地夸道:“主子的眼光真好,不管是头饰还是衣裳都太适合您了。” 在她眼里,她家主子简直美若天仙,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至于东宫里其他的姬妾,虽然论长相气质也都是女子里出挑的存在而且各有千秋,但比起她家主子来却都逊色了一筹,也怪不得太子殿下这么宠爱主子。 陈萤却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镜子里的她,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下耳环。 她看惯了自己这张脸,不觉得有多惊艳。 但听嫡母和嫡姐说,太子会宠爱她,只是因为她长得很像那位李三小姐。 太子因为倾心于李三小姐,还在书房里偷藏了那位小姐的画像。 她这张脸很像那个人吗? 陈萤沉着眼眸,望着镜子猜想对方的模样。 能让裴玄念念不忘的姑娘,到底是长得比她更美艳标致,还是比她气质高贵? 陈萤并未料到,她最近这段时日一直惦记着的李三小姐,居然也要来赏雪宴。 这个消息是青鹤带过来的:“太子殿下说了,既然是赏雪,人多才热闹。殿下会带着几位公主郡主,还有容夫人和李三小姐一起来赴宴,请几位娘娘耐心等待。” 第74章 仙女下凡了 先前被罚禁足的赵孺人刚能出来走动,她本想去找陈萤麻烦的。 听到李家小姐也要来之后,她连陈萤都顾不上了,皱着眉看向徐孺人,“本来只是我们东宫自家人的宴会,让公主郡主们来也就算了,你邀请李家人干嘛?” 徐孺人摇头,低声嘀咕了一句,“我有病才邀请她们。” 陈萤也觉得这对母女不是徐孺人请来的,现在整个东宫谁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意要迎娶李家的三小姐? 徐孺人心胸狭窄,可不会主动请来东宫女人的公敌。 果然,嫔妾们听到李三小姐要来,脸上跃跃欲试的喜色都淡下了不少。 赵孺人没有好脸色地抱怨徐孺人,“都怪你,好好的办什么赏雪宴,这把大神给招来了可不好请走。” 徐孺人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自己的声音却也不小,“赵姐姐刚解了禁足,怎么还改不了口无遮拦的毛病?我办赏雪宴是为了让姐妹们能和殿下多亲近,明明是一片好心,怎么倒被你说得像是我多事一样?” 赵孺人最恨别人替她被禁足的事,当即反唇相讥,“哟,你是真有这么好心,还是觉得太子殿下让你代行太子妃之权管理庶务,你就真离那个位置不远了?我看你是做梦呢。” 旁边的吴孺人慢悠悠开口,看似是在劝说,实则却像是拱火:“两位姐妹都别吵了。反正你们再怎么吵,李三小姐也是要来的。你们有脾气不敢对着正主耍,又何必在这儿窝里斗呢?” 陈萤倒是神色如常。 她心想,反正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早点见识一下这位三小姐也好。 陈萤心里正想着,就听人通报:“太子殿下驾到!” 原本还在吵嘴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太子妃不在场,徐孺人就顺理成章地站到了最前面,带领身后的女子一起向太子行大礼。 裴玄微沉的声音悠悠传来:“免礼。” 一众嫔妾站直了身子,个个恨不得抻长脖子,好好看一眼他身后跟着的娇客。 陈萤的目光却先落在了裴玄身上。 他是穿着朝服过来的,璀璨高贵的明黄配上他俊美的容颜,更显得他气度非凡,那股不怒自威仿佛能在淡漠中掌控一切的气场也更加强烈。 陈萤敏锐地发觉,他的神色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明明表情仍然是淡然,似乎永远都无怒无喜,可那双深邃骄矜的眼眸里却多了几分掩饰得极好的情绪。 若不是她比别人都了解他,也会错过他眼里的细微变化。 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他终于要娶到他真正心爱的姑娘了吗? 裴玄似乎察觉到了陈萤的目光,朝她这边看了眼。 陈萤连忙收敛了眼神,裴玄看过来时就只见她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裴玄眸光微沉,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一露出这种表情就是不开心。 是因为…… 因为他今日带了李家小姐过来,她心里不舒服了? 但现在这么多人在,他不好询问陈萤,只是移开了目光,对众人道,“请各位入座。” 陈萤安静地跟在众人后面,垂着眼眸坐在了末席。 她不争抢,其他人可并不安分。 徐孺人身为这次的宴会东家,又自觉是如今东宫里地位最高的嫔妾,自然是要陪伴在太子左右。 赵孺人本来也不甘落后,但她刚被裴玄罚了禁足,宫里又来了人,她便收敛了些性子,咬着牙坐在了徐孺人身侧,距离裴玄隔了一个位置。 裴玄的右手边留给了他的几个妹妹,容夫人也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她的嘴角一直含着温柔的笑意,拒绝了几位公主的让座,坚持带着女儿坐到了几位公主下首。 陈萤只觉得有什么人好像在对面看着她,结果她一抬眸,就看到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正在望着她。 坐在对面的少女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绣云锦裙,裙身上镶嵌的数颗晶莹润透的珍珠汇聚成青鸾朝歌的图案。 整个人看着清冷高贵,就像是月宫里折桂饮露的仙子,美丽出尘到让人生不出凡心,只想把她高高供奉在仙坛上。 即使是同为美人的陈萤也被少女的惊人美貌震撼,惊艳之余,她心里还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这名少女。 陈萤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朝对方颔首示意。 那少女看着陈萤的眼里却闪过一抹错愕,顿住好半晌后冷淡地收回了目光,并未向陈萤还礼。 被少女这般无视,陈萤却并未动气。 那种古怪的感觉还在她心头萦绕,但她一时想不通,少女身上的熟悉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以前应该从未见过对方才对。 春桃假装倒酒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在陈萤耳边道:“主子,坐在您对面的就是李家三小姐,李长音。您不觉得她的长相很……” 她顿住了一瞬,才接着道,“很像您吗?” 陈萤这才幡然醒悟。 原来坐在对面的就是李长音,她会觉得李长音眼熟,是因为李长音像她! 也怪不得李长音看到她时会是那副不友善的表情,想必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觉得一个末品宝林和自己这个天之骄女长得如此相像,心里十分的膈应吧。 第75章 李三小姐也要弹琵琶 陈萤懒得去探究李长音的想法,她镇定自若地坐着,就好像并未发觉两人的相似一样。 倒是周围的其他嫔妾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赵孺人还不加掩饰地频频投来目光,那带着审视的眼神时不时地落在陈萤身上,让在陈萤旁边伺候的春桃都很不满。 坐在对面的李长音并未再看陈萤一眼,清冷的目光一直落在裴玄身上,专注中带着温柔的爱慕之情。 裴玄喝了几口徐孺人倒的酒,看着轩窗外的洁白雪景,却是有几分意兴阑珊。 徐孺人办这场赏雪宴背后恐怕有皇后的意思,他答应来赴约只是为了给对方面子,并不是真的感兴趣。 本来要应付这些各怀鬼胎的嫔妾就够让他没兴致了,今日下朝的时候他又被太后的人请去了长乐宫,当时几位公主郡主和李家母女都在。 太后有意提起徐孺人要在东宫办赏雪宴的事,他的几个妹妹便兴致勃勃地要跟过来,太后就顺理成章地说,那就让容夫人和李三小姐也一同来,就当是人多热闹了。 皇祖母发了话,裴玄自然不好当众拒绝,便带上了李家母女一起过来。 可他心里,其实是不想让李长音在这时露面。 一是因为她的出现会引起东宫这些女人们的猜忌,她们背后的各方又要因此有各种动作,之后还需要他费更多心思去周旋镇压; 二来也是因为,他不想让她们看到李长音的脸。 李长音身世高贵,却在出生时就被高僧评为天生慧根适合清修,平时除了进宫陪伴太后之外,甚少在外人眼前露面。 所以即便在座的嫔妾有许多都是世家贵女,但之前就见过李长音的人少之又少。 现在见到了人,李长音和陈萤容貌相似的事就再也不是秘密了。 裴玄一想到她们私下里会做的诸多揣测,眸光就又是一沉。 徐孺人偏着头,看出了太子殿下的兴致不高,于是陪着笑脸道:“殿下,嫔妾们都准备了才艺,今日又有几位公主郡主,太傅夫人和李三小姐来做客,就让东宫的姐妹们来为贵客献艺吧!” 裴玄听到还有节目,他先是微皱了下眉,下意识地看了陈萤一眼。 她穿着浅绯色的罗裙,那颜色鲜妍娇艳,让他情不自禁就想到之前他去锦绣阁时,看到她端坐在院子里拨弄琵琶的画面。 当时的她是那么美丽,就像一朵绽放的红色海棠,让他冰冷沉寂的心瞬间就热烈了起来。 他的内心忽然就有了期待,陈萤今日准备的节目是什么?他倒是很想看看。 裴玄的眉心舒展开来,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请吧。” 徐孺人吩咐下去,兰心居的宫人们很快便抬了一架花鼓进来。 看到花鼓,赵孺人有些不解地问,“徐姐姐这是要表演击鼓吗?你出身书香门第,难道还会这个?” 她的语气听着十分天真,好像是真的感到困惑。 可徐孺人却从中听出了带刺的讥讽,她温婉地笑道:“我不比赵妹妹出身将门世家,自然摆弄不了这些英气十足的东西。这架花鼓抬进来不是我自己要敲,是给大家助兴用的。” 赵孺人挑了下眉毛,又看到兰心居的宫人拿了一条系成红花模样的绸缎过来。 陈萤看到这段绸布,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 徐孺人是要击鼓传花,鼓音停下时这块红布传到谁,就由谁上去表演节目。 这样一来,表演的顺序就不是按照尊卑,而是被打乱了,也确实会让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兰心居的大宫女弄琴走到花鼓前,用另一块红布蒙上了眼睛,准备击鼓。 裴玄身边的永嘉公主拍手笑道,“击鼓传花?好啊,这个我喜欢,我也要玩。只是我没有提前准备才艺,到时若是轮到我,大家不会笑话我吧?” 永嘉是皇后嫡出的公主,裴玄对她也颇为宠溺,笑着道,“有我在,谁敢笑话你?你尽兴就好。” 闻言,永嘉公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转头看向坐在后边的李长音,用撒娇般的语气嗔怪道,“长音姐姐,你怎么坐得这么远?” 李长音笑了笑,温声道:“回禀公主殿下,长音没有封号品阶,只是臣女而已,若是坐到前面就失了礼数。” 永嘉公主撇嘴:“什么礼不礼数的,哪有这么重要?太子哥哥都说了,今日大家尽兴最重要。长音姐姐,你是我见过最多才多艺的人,琵琶弹得极好,今日你也定要参加击鼓传花,给大家露一手!” 听到李长音也会弹琵琶,陈萤不禁怔住。 她看向对面的李长音,这位李家小姐与她长得这么像,而且也都会弹琵琶…… 这是巧合吗? 李长音感觉到陈萤在看她,却连余光都没有分给陈萤,只是对着永嘉公主淡然颔首道:“既然公主殿下要求,那长音就献丑了。” 闻言,陈萤心里微沉。 李长音也要参加击鼓传花,而且也是弹琵琶,那若是她们两人都传到了红花要在众人面前献艺就情况不妙了。 两个准备了相同才艺的人,势必会被所有人一起比较技艺的高低。 而且在座的许多人本来就对她心怀恶意,她们肯定会以为她是故意要和李长音一比高下…… 陈萤忍不住看向裴玄。 徐孺人她们会怎么想不重要,她怕的是他也会这么想。 毕竟,李长音才是他画像上的正主。 而她陈萤在他心里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赝品,就算她沾了正品的光得到了他的一些爱护,但他一定不希望看到她这个赝品夺去了正品的光芒—— 这个道理她无需提醒就能自己想明白,自然也不会在裴玄面前做讨嫌的事。 陈萤垂下了眼眸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她并未注意到,坐在斜侧面的容夫人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隐晦地连看了她好几眼。 然后,容夫人用手遮住嘴,在女儿耳边说了什么。 李长音闻言后,眸光微微冷下,平静地说:“母亲放心,就算她真的也要弹琵琶也无妨,女儿引以为傲的琴技绝不会输给一个娼妓之女。” 容夫人脸上的担忧之色并未消失。 李长音的琵琶是她手把手教的。 而她比谁都清楚,若是真要论琴技,她的女儿比得过教坊司最顶尖的艺人,却比不过她的妹妹。 就怕陈萤也和她的妹妹一样,在音律上天赋异禀。 但女儿都答应了永嘉公主要弹琵琶,自然不能当众反悔。 容夫人只能在心里祈祷,陈萤并未遗传到母亲的天赋,只是一个天资平庸的花瓶美人,安安稳稳地充当绿叶衬托出她女儿的过人才华了。 第76章 同一首曲子,谁能入他的心? 徐孺人听到李长音也要献艺,心里很是不满,但也不能拦着,只能道:“开始吧。” 弄琴拿着鼓槌敲响了第一个音,徐孺人把手里的红花丢给了赵孺人,赵孺人又接着往下传。 传到陈萤时她有些紧张,生怕鼓声会在她这里停下。 但她还是顺利扔出了红花,李长音又把红花抛给了永嘉公主。 等到红花重新传到赵孺人手上时,鼓声终于停了。 赵孺人没想到是自己打头阵,但她出身将门性子刚强泼辣,并不惧这种大场面。 她当即便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让自己带来的宫女把她的表演道具端上来。 一长条的锦盒被她打开后,里面竟然装着一把长剑。 听到周围传来的惊呼声,赵孺人似是有些不屑地扬起嘴角:“怕什么,我没有违背规矩带利器进东宫。大家看清楚了,这把剑是没开过刃的样子货而已。” 徐孺人皱眉:“就算没开刃,这么长的剑看着未免也有些吓人了。今日公主郡主们也在,若是惊到了贵客怎么办?” 赵孺人转身面向裴玄,仿佛带着几分委屈道:“若是太子殿下也觉得嫔妾用剑不合适,那嫔妾自愿认罚。” 裴玄神色淡然,不紧不慢道:“我大雍的皇室女子并非只能娇养在深宫的娇花,都是和男子一样学过文韬武略的巾帼英雄。一把没开刃的剑当然吓不到她们。” 徐孺人的神色当即有些尴尬,赵孺人却欢喜了起来,一只手抽出长剑,当即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而后,她为了这次的献艺特意请来的女琴师开始为她伴奏。 陈萤听着,那琴师弹的曲子是从兰陵入阵曲改编而来,既保留了武乐的激烈锋芒,却又减弱了过于刚硬的杀伐之意,巧妙地增加了古朴悠扬的意韵。 这样的曲风配上赵孺人英气十足的动作,和她高挑匀称却也不失女子柔美的身段,称得上赏心悦目了。 只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陈萤虽然在舞蹈上不算有多深的造诣,但她精通音律,一眼就看出赵孺人的剑舞虽然流畅,却没有表达出曲子本身的意境,缺乏了情感的流露,只是在展示动作。 所以这套剑舞就和赵孺人手中没开刃的剑一样,都只是样子漂亮罢了。 琴声戛然而止,赵孺人以一个利落的空翻结束了剑舞,就站在原地满心期待地等待着裴玄的赞扬。 可裴玄只是朝她轻轻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不错。” 她方才的欢喜瞬间就落了空,心里只剩下不满。 明明她都做得这么好了,为什么殿下的脸上还是没有惊喜? 她掩饰着失落回到了座位上,旁边的徐孺人微笑道,“妹妹的剑舞真好看。” 这话看似是赞美,可听在赵孺人耳里却是讽刺。 她冷笑了声,冷眼旁观其他人继续击鼓传花。 这一次的红花传到了徐孺人手上。 和赵孺人闹腾的剑舞截然相反,徐孺人准备的才艺充满了风雅的书卷气。 她让宫女们铺开长长的纸卷,对着裴玄温声道,“嫔妾斗胆为殿下泼墨作画,只愿有幸能绘出您万分之一的风华。” 虽然她神色真切,可这话听着还是有些太过肉麻了。 裴玄脸上的笑意淡淡,看着徐孺人用优雅的动作泼墨作画,写意丹青。 直到徐孺人作完画,把完成的画作展示给他,他脸上也一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起伏。 陈萤也望着那幅画。 徐孺人既然敢在众人面前作画,她的画技肯定是很不错的。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一副泼墨人物图,也可以看出她的功底不浅。 只是那画上的人虽然有着优美的轮廓,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神韵,看着说是裴玄可以,说是与他身形相仿的其他男人也可以,并没有独一无二的惊艳。 裴玄也是点了头说了声不错,就让徐孺人回去了。 徐孺人坐下时,旁边的赵孺人笑吟吟地说:“妹妹虽然不怎么懂作画的事,但听说画人物都是用工笔为佳,怎么姐姐就想到泼墨写意这么取巧的做法了呢?这读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哈。” 闻言,徐孺人脸上闪过隐约的恼怒。 就连不善作画的陈萤都听出了赵孺人的意思,工笔画费时费力,显然不可能在人前一蹴而就,而泼墨写意的画法更能唬人,在技法上也不受太多限制。 只可惜,徐孺人的写意没能写出太子殿下的心意,裴玄的反应寡淡,这就显得她的精心设计有些苍白了。 陈萤又忍不住看向裴玄。 他坐在主位,神色淡漠地品酒。 因为整个人看上去过于高贵俊美,反而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邸,任由这些凡人绞尽脑汁地取悦献媚也不肯妄动凡心。 她在心里咂舌,这家伙在心上人面前也是够能端着的了,和那个在她床上为情欲疯狂的衣冠禽瘦简直判若两人。 若是待会儿轮到她,她要是表现得太过敷衍潦草,他该不会直接倒喝彩吧? 陈萤就怀揣着这样的忧虑,第三次传过红花。 这一次,红花终于万众瞩目地停留在了李长音手里。 李长音神色从容地缓缓站起了身,举止之间浑然天成的仙气,更衬得她与众不同。 在众人或艳羡或忌惮的注视下,她迈着优雅的莲步走到了大殿的最中间,转过头对旁边伺候的宫人道:“取一把椅子,再随便取一把琵琶来。” 她来东宫前并不知道献艺的事,因此没有带上她自己的琵琶。 永嘉公主听她这么说,眼神里的崇拜之情更浓烈了:“只有高手才不在乎自己用的是什么琴,因为不管是多低廉的琴,都能在她手下化腐朽为神奇。长音姐姐真厉害!” 李长音垂首微笑道:“公主谬赞了,长音还算不上高手,只是觉得音乐的美感不在于器乐的精巧与否,只要是用心弹奏,就能入了听者的心。” 闻言,陈萤心里莫名颤了一下。 李长音这话是说给裴玄听的。 她的琵琶曲是要入裴玄的心,可李长音不知道,她早就入了裴玄的心了。 因为有她在,因为裴玄也只许有她在,所以别人都不能,也不该觊觎那个位置。 若是觊觎了,就是不知本分惹他厌烦。 陈萤低下了头,不愿再深想下去,更不会让自己因此陷入自怨自艾的无用情绪。 但她心底还是弥漫着难以克制的酸涩,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从她认识裴玄以来,他的诸多好与不好—— 那一幕幕都鲜活深刻,难以忘怀。 她独自出神,没有看到裴玄此时并不是在看着李长音,而是在看她。 裴玄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在这时看向陈萤。 见她低着头似是有些黯然的模样,他心里升起难以理清的情绪。 就在这时,宫女取回了琵琶,李长音不疾不徐地拨弄了几下后,开始弹奏她练了最久,之前却从未在人前弹过的曲子。 听到那熟悉的旋律,裴玄和陈萤同时变色,一齐朝她看去。 第77章 红花落在了她手上 这首曲子竟然和她娘亲弹的那一首一模一样! 可李长音是从哪儿学来的这曲子? 难道说,传授李长音琴技的那个人和她娘亲有故? 陈萤死死盯着李长音,震惊之下她无意识地抬高了胳膊,把摆在案桌上的酒壶都打翻了。 温热的美酒从壶口里流了出来,不仅打湿了她自己的衣袖,也有几滴溅到了坐在她左边的吴孺人身上。 吴孺人今日穿的是浅色衣裳,酒水的颜色很快就在她的裙角晕染开来。 而陈萤却浑然不知,好像魂魄都被李长音的琵琶曲勾走了。 吴孺人看到陈萤这般入神的模样,眸光微动。 她带来伺候的大宫女紫菱眼见自家主子的衣服被弄脏,那罪魁祸首却还只顾着赏乐,不乐意地低声道:“陈宝林,您碰翻了酒壶,把我家娘娘的云锦衣都弄脏了!” 这种云锦衣的布料只在江南生产十分珍贵,还是吴孺人的娘家送进的东宫,吴孺人一直十分爱惜。 紫菱也是替自家主子不平,才想向陈萤讨个说法。 陈萤却在出神,根本没听见紫菱的言语,耳边只有熟悉的旋律在不断萦绕。 见陈萤不说话,紫菱更加愤怒,以为是陈萤仗着受宠故意的。 这个狐媚子没来之前,太子殿下对她家娘娘虽然算不上盛宠,但也是其他姬妾都眼红不已的好。 可自从陈萤来了,太子殿下就再没去过倚香楼。 虽说她家娘娘从不表现出来,但谁还不知道,都是陈萤这贱人耍手段,才害得娘娘失宠了。 春桃看到情况不对,连忙道:“吴娘娘,紫菱姐姐,实在对不住。我家主子她也是无心之失……” 紫菱冷笑:“无心之失?这件云锦衣颜色接近于纯白,染上了别的颜色就没法洗掉就等于是废了,你家主子打算怎么赔——” 周围的人留意到这边的窃窃私语,都朝她们看了过来。 “紫菱,不得无礼。” 吴孺人打断了紫菱,淡然道:“一件衣服而已,何至于坏了我和陈宝林姐妹之间的情谊。更遑论此时李三小姐献艺,她的琵琶声犹如天籁,都安静下来听曲才不算暴殄了天籁。” 紫菱只好住嘴,又不解气地暗自瞪了陈萤一眼。 陈萤自始至终都没看向她们主仆,她的眼里只有李长音,心里就只有这首曲子。 她的娘亲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每一次拨动琴弦都能触动人心。 从指尖倾泻而出的不只是音律,更是惊艳众生的澎湃灵气,是丰盈满溢的情意,是说不出道不尽的岁月,是埋藏在岁月里永远不能忘怀的故事。 同样的曲子到了李长音手里,却冷清剔透如琉璃,优雅高贵之中泛着不染世俗的空灵,仿佛真不是人间之乐,而是从云光中透下的仙音。 陈萤忽然就理解了,为何永嘉公主对李长音的演奏这般推崇。 由于琵琶的音色明亮,绝大多数人对琵琶曲的印象,或是欢快灵动,或是澎湃激扬,或是婉转细腻。 但用琵琶去呈现古琴般清冷意境的弹奏者,陈萤也只听到过李长音这么一位。 李长音的演奏,无论是从技艺还是音韵的角度来衡量,都确实高雅脱俗。 陈萤终于从李长音身上收回了视线,她垂下了眼眸,神色变回平静。 坐在斜对面的容夫人一直在暗中观察陈萤的表情。 看到陈萤低下头的样子,容夫人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褪去,嘴角微微扬起。 在容夫人看来,陈萤的这些变化无非是表明—— 陈萤先被李长音的琴音震撼,忍不住全神贯注地倾听这场演奏,然后又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到自己和李长音的天人之别,明白自己就是再卖力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 最终心悦诚服,暗自发誓不会同台弹奏琵琶,因为有珠玉在前,再这么做无异于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随着李长音的琴音愈发空灵,容夫人暗自道: 就算当年她比不过她那位惊才绝艳的妹妹又如何呢,施家被抄后施静姝在风月之地蹉跎了半生,最后又黯然死去。 而她却成为了世家主母,坐享荣华富贵。 就连她养育的女儿都是仙人之姿,高贵出尘。 施静姝的女儿就是生得再娇艳,再会用色相魅惑男人又如何,到底也只是人间俗物,不配与她的女儿相比。 想到这里,容夫人转过头看向了裴玄。 裴玄的俊脸紧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长音,脸上的神色和平日里的淡漠从容截然不同。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汹涌暗潮在翻涌,令人看了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 想到太子脸上的所有变化都是自己女儿带来的,容夫人心里骄傲至极。 果然,她的女儿就是最好的。 也只有长音的才艺能让太子变色,为之痴迷沉沦。 李长音一曲奏罢,抱着琵琶站起身,朝着裴玄的方向屈膝福身。 裴玄好似大梦初醒,微微扬起了下巴,沉着眼眸拍了两下手。 李长音弹得虽然好,却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看到太子殿下为李长音的演奏鼓掌,永嘉公主也带着公主郡主们一起喝彩:“长音姐姐弹得真好!这才的献艺,你定是魁首!” 李长音脸上这才有了淡淡的笑意,但也是转瞬即逝。 那清冷自持的模样,就好像她从不把别人的赞誉放在眼里。 徐孺人和赵孺人听着这满堂喝彩,一个神色郁沉,另一个眼里充斥着藏不住的妒意。 吴孺人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像一个已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只有陈萤面带笑意,也跟着鼓掌。 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李长音弹的很好,这样出色的演奏配得上听者的掌声。 而这掌声也是她同为演奏者对李长音的欣赏。 虽然李三小姐完全不会把她的这份欣赏放在眼里,她也不在意。 李长音坐回到座位上后,又开始了第四轮击鼓传花。 这朵红花传到吴孺人手上时,吴孺人的动作慢了一瞬才把红花抛出。 陈萤刚碰到红花,鼓声就停下了。 她微皱了下眉,用余光瞥了眼身边的吴孺人。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她总觉得吴孺人刚才是听出了鼓声要停,才慢了那么一拍。 第78章 惊才绝艳 众人都看向陈萤,尤其是姬妾们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讥讽和嘲弄。 上一个演出的李长音如此惊艳,这个只会用色相取悦男人的狐媚子拿什么登台? 这回陈萤的脸面可是要丢大了! 徐孺人掩饰着幸灾乐祸的心思,笑吟吟道:“陈妹妹,轮到你了。其实姐姐一直都很好奇,你这次给殿下准备了什么?” 裴玄也看着陈萤,剑眉微蹙。 陈萤缓缓地站起来,垂着眼眸道:“嫔妾才疏学浅,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 裴玄听到她这么回答,眸光又是一沉。 他正想要说什么,赵孺人就迫不及待道:“今日大家都准备了才艺,也说好了红花传到谁,谁就上来献艺。陈宝林,就算你不想在人前露怯,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啊!” 永嘉公主也开口了:“是啊,本公主也没有什么才艺,但若是红花传到了我,我就上来给大家讲个笑话,逗人一笑也是好事。这位宝林长得这么漂亮,若是连笑话也不会讲,就是个大家摆几个动作,跳一支舞也行啊。” 虽然永嘉公主的语气笑嘻嘻,就像个没什么心眼的活泼少女在打趣,但陈萤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里那隐约的恶意。 不过公主这番话,倒是正合了陈萤的心思。 她本来也打算跳舞应付过去,虽然她的舞艺比起琴技来说很一般,但她从小在水月阁长大,也算是受过耳熏目染,还不至于连一些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 当然,稍微激烈些的动作她都是不会做的,就算会招来嘲笑也无妨,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就当她要就坡下驴地开口答应时,裴玄忽然微冷着声音道: “陈宝林若是没有准备好,就不必献艺了。” 陈萤微微怔住,没想到裴玄会在这时说话。 徐孺人看着裴玄,摸不准他是生气了,还是有心为陈萤解围,正在犹豫时,永嘉公主在一旁不乐意道: “太子哥哥,大家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玩,本来这么开心的事,怎么能有人不遵守规则呢?” 裴玄沉下眼眸,他对永嘉向来纵容宠溺,此时脸上却露出了轻微的不悦。 永嘉公主没有注意裴玄的脸色,她微抬着下巴望着陈萤,眼里闪烁着讥讽的光芒:“陈宝林若是不愿意跳舞,弹琵琶也是可以的。本公主听人说过,你也会弹琵琶,不知比起长音姐姐如何?” 说着,她伸手拉住裴玄的袖子轻轻扯着,嘴里娇嗔道,“哥,你就让陈宝林弹一首吧,永嘉想听嘛!” 裴玄的眸光愈发冷沉,他转过头低声说了句,“永嘉,不要胡闹了。” 话里含着隐隐的警告,永嘉公主眨了眨眼,觉得裴玄和平时那个永远宠爱呵护她的兄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难道哥哥真是为了这个陈宝林生她的气了? 可这怎么会呢,她是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陈萤算什么,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低贱妾室罢了,怎么可能比得过她在哥哥心里的位置。 陈萤则是感到十分意外,她会弹琵琶的事应该只有裴玄和锦绣阁的几人知道,永嘉公主是从谁嘴里得知的? 李长音从座位上站起,她始终没有看向陈萤哪怕一眼,对着裴玄福身请命道:“既然陈宝林也会琵琶,臣女也想一听宝林的弹奏,就当是同道之间的切磋,请殿下准许。” 陈萤闻言垂下了眼眸,掩饰住眼里的情绪。 而她的表现在其他人眼里显然就是觉得自己比不过李长音,想要退缩了。 赵孺人捂着嘴笑道:“李三小姐可是从小就进宫给太后娘娘弹琵琶的人,陈宝林恐怕只是以前在青楼里学了个皮毛罢了,怎么可能比得上呢?” 徐孺人虽然没说什么,也是嘲弄地勾起嘴角。 永嘉公主见陈萤站着不说话,笑吟吟地问:“陈宝林,长音姐姐说了要和你切磋,你怎么不答应呀?莫非是觉得凭长音姐姐的水平,还不配和你比?”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陈萤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裴玄。 她的眼神清澈有力,这一瞬竟令他心里低颤。 “公主误会了,嫔妾并不敢蔑视李小姐。太子殿下若是不怕嫔妾丢人,那嫔妾就愿意献艺。嫔妾都听殿下的。”陈萤柔声说道。 她顺从的声音和姿态里透着说不出的娇媚,永嘉公主都愣了一下。 李长音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厌恶,这个女人顶着一张与她如此相似的脸摆出这副模样,让她觉得自己都被玷污了。 裴玄望着陈萤的眼睛,好半晌他不知所以地低笑了一声,缓缓道:“弹吧,我愿意听。” 陈萤本以为他会拒绝,会让她退下,却没想到换来了他这样一句话—— 让她在恍惚之中甚至生出错觉,以为他真的很期待她的弹奏。 陈萤让春桃取出琵琶,然后就抱着琵琶坐在李长音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 她低头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心里想着要弹什么曲子。 若是按她自己的心意,既然是同台切磋,那就该弹同一首。 更何况,那是她娘亲弹过的曲子,也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她想弹出它在她心中的样子,就当是对娘亲的祭奠。 可是…… 若是真弹了同一首曲子,一定显得她对李长音的敌意浓烈,她怕惹得裴玄不高兴。 见她迟迟没有弹奏出成调的旋律,赵孺人忍不住催促道:“陈宝林怎么还不开始?大家都还等着呢。” 永嘉公主也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陈宝林该不会是连一首曲子也弹不出来吧?” 陈萤轻笑了一下道:“当然不是,嫔妾只是在回忆曲谱。今日是赏雪宴,嫔妾就弹一首阳春白雪吧。” 闻言,李长音冷着眸子淡漠道:“阳春白雪固然很好,可按照艺人切磋的规矩,我们两人应该弹同一首曲子,才能让听者有更好的比较。” 陈萤诧异地抬眸看着她,她面无表情地接着说:“我刚才弹的曲子,陈宝林也会弹吧,那就弹同一首。臣女就当抛砖引玉,静候宝林的佳音。” 闻言,裴玄眼底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厉害,他攥着酒杯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变得青白,一度生出想要叫停这场切磋的念头,却始终没有出口。 陈萤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神色认真地点了头,“好,那就如李小姐所愿。” 下一刻,她闭上眼,手指在琴弦上翩飞。 同样的曲调在她手下,却不再缥缈空灵如仙乐,而是在人间纵情沉沦。 人世的悲欢喜乐都在琵琶声中起承转合,陈萤弹得惬意。 弹至欢快处,她脑海里是她这十多年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幸福;弹至悲伤处,她回忆起娘亲和她这三年里受的屈辱…… 喜怒哀乐都源于本心,她像是把自己的心都剖给了,把所有的感情和执着都融入进了琵琶声中。 一曲结束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在一片沉寂中看到众人错愕中带着震撼的表情。 陈萤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裴玄身上。 她只想知道—— 在他心里,这首曲子是她赢了,还是李长音赢了? 裴玄的瞳孔止不住地轻轻震颤着,他眼里只有陈萤一人的倒影。 这一刻,她和他记忆中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但本来不该是这样…… 本来不该是她…… 永嘉公主撇嘴道:“哥哥,陈宝林弹得虽然也不错,但我觉得比起长音姐姐来她的演奏还是俗气了些,你也觉得是长音姐姐赢了吧?” 裴玄把手中的酒杯放回到案桌上,发出一声重响。 第79章 抬位分 众人的身子都随之一颤。 永嘉公主脸上闪过愕然,难道哥哥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可她很快就觉得,一定不是这样的。 哥哥肯定是更喜欢长音姐姐的演奏,他恼火的是陈萤居然真敢和长音姐姐弹同一首曲子,这简直是玷污了长音姐姐的仙乐。 于是她笑着道:“陈宝林,太子哥哥顾及着你的脸面不想直说,可你技不如人也该心里有数不是?” 陈萤的神色淡然,今日不论是什么结果,她起码对得起这首对她娘亲来说意义非凡的曲子。 就在她垂首要退下时,裴玄忽然道:“陈宝林和李三小姐的弹奏各有千秋,不算输了。” 闻言,陈萤错愕地抬起头,眸子里满是惊讶。 裴玄居然说她没有输给他的白月光? 他该不会是被什么孤魂野鬼夺舍了吧! 永嘉公主先是一脸茫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皱起了眉头道:“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那个陈宝林的琵琶声就和她的人一样低俗,明明就是长音姐姐弹得更好!” 裴玄看着她,眼里带着些许无奈。 他这个妹妹年纪尚小又备受宠爱,从未有过什么不顺心的事,更别说去体会什么人间疾苦俗世之情。 也没有音律上的天赋,所谓的雅俗之别在她心中只是身份的贵贱之别而已。 她不知道就算身份高贵如他们这些皇室子弟,也终究只是俗世中的凡人。 最终能打动俗世之人的,当然是俗世之情。 当年他对那个弹琵琶的少女动心,也正因如此。 俗世之情并不意味着低俗,反而是一门心思只想脱俗的人,最脱不了俗。 可在永嘉看来,李长音是仙女一样的人物,那弹的肯定就是仙乐。 她不喜欢陈萤,那陈萤就是俗人,弹的曲子自然也低贱俗气。 但在场的其他人都比永嘉公主年长,不会像她一样肤浅武断。 尤其是人生阅历丰富一些的人,譬如说容夫人,她尽管不愿承认她的女儿输了,心里却欺骗不了自己,这首曲子确实是陈萤更胜一筹。 那种细腻的情感演绎充满灵气, 太子殿下说是两人各有千秋,已经是给她女儿留面子了。 永嘉公主还不知趣,扯着裴玄的袖子道:“哥,你要公正些,不能向着自己的姬妾啊!” 她自以为她撒娇的样子很可爱,殊不知在裴玄眼里,她就是个口无遮拦不知分寸的熊孩子。 裴玄也是顾及着兄妹之情,此时才能耐着性子尽量用温和的口吻道:“不必说了,我有自己的判断。” 永嘉公主垮下了脸,不服气地看向李长音:“长音姐姐,刚才那首曲子太平淡了没发挥出你的真正实力,你再弹一首十面埋伏,一定要让不如你的人甘拜下风!” 她说这话是想给夸耀李长音的能力,却在无意间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原来她也觉得李长音刚才弹的曲子仙气归仙气,却因为没有情感的变化而显得平淡。 陈萤听了差点笑出来,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憋住笑意。 站在一旁的李长音神色冷如冰霜,唯有暗潮涌动的眼眸暴露了她此时的内心。 她顿了顿后道:“多谢公主抬爱,但这次的切磋是臣女输给了陈宝林。” 闻言,陈萤感到十分意外。 她看向李长音,而李长音也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她了。 “音乐不是武艺,谁赢谁输要交给听者选择。今日明显是陈宝林的曲子更得大家喜爱。说好了一首曲子定胜负,那臣女就心甘情愿接受这个结果。” 李长音神色坦然地说完这些话,然后朝陈萤微微福身,便垂眸退下了。 陈萤内心复杂。 李长音这般清高的人,又那么看不起她这个“赝品”,却能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输了这场切磋,这样的气度是大多数世家贵女都比不上的。 可是…… 陈萤看得分明,刚才李长音说这番话时的眼神分明是不服气这个结果。 还有李长音对着她福身示意时,脸上一片冰冷,眼底的厌恶之情都快满溢出来了。 所以陈萤心知肚明,李长音的所谓认输只是在向众人展示她的大度。 这个时候自愿认输,显得她大气又有格局,好像已经超脱出了这场切磋不再执着于输赢的结果,反而把众人眼里赢家的风头隐隐盖过了一截。 陈萤猛然发觉,李长音不是只有清高,而且非常聪明。 果然,裴玄脸上又有了隐约的笑意,望着李长音时眼里仿佛闪烁着欣赏。 陈萤眸光一暗,福身后回到了座位。 接下来又玩了两轮击鼓传花,分别轮到了吴孺人和永嘉公主。 吴孺人准备的是水袖舞,配上琴曲伴奏倒是颇有江南的秀美韵味,但她跳得中规中矩,算不上惊艳。 永嘉公主如她所言并不会什么才艺,只给大家讲了一段笑话。 笑话也不好笑,可大家都配合着大笑,生怕得罪了这位任性刁蛮的公主殿下。 整个过程中,裴玄的目光都不住地瞥向了陈萤。 李长音留意到了他的眼神,脸色更加冷沉。 她身旁的容夫人轻声道:“长音,陈萤和你比不了。” 闻言,李长音的眸光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后她抬起手腕给容夫人倒了一杯酒:“母亲,殿下会这么宠爱她,是因为她和我长得很像吧?” 容夫人笑意淡淡:“是啊,就因为她长得像你,才得了殿下的宠幸和纵容。但这种宠爱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拿她当消遣的玩物,当赝品纾解相思之情,殿下真正在意的人只有你。” 李长音其实在来东宫之前,就听说了太子有一个叫陈萤的宠妾很不了得。 明明是娼妓生的庶女,位分也只是个末品宝林,太子却因为她冷落了其他出身高贵的嫔妾。 但她并不把陈萤放在眼里。 因为在她看来,陈萤还不配做她的情敌。 见了陈萤后,瞧见陈萤那张脸,她心里先是惊讶,然后就只有深深的厌恶和更强烈的轻蔑。 就像容夫人说的这样,她也以为陈萤只是裴玄拿来代替她的“赝品”。 可看到刚才陈萤上台献艺后裴玄的反应,她内心的笃定竟然动摇了。 “可是,如果殿下更在意的是我,他为何不愿意说陈萤输了?” 李长音沉着眼眸,声音压得极轻极低,就连旁边的容夫人都没听清楚:“又为何要在陈萤演奏的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而不是看着我?” …… 按照徐孺人原本的设计,献艺环节本来会选出一位魁首。 到时太子定会当众赏赐魁首。 但她本来的计划是凭着那幅泼墨画艳压群芳,自己成为魁首接受太子的赏赐。 在听过李长音和陈萤的演奏后,她就知道魁首无论如何也与她无缘,于是便按下不提此事。 可在赏雪宴快结束时,裴玄忽然道:“今日各位都用心了。” 他让青鹤去库房取了一盒首饰来,每个献艺的姬妾都能从中挑选两件彩头。 陈萤的位分最低,她排在最后才去挑选,只选了一对白玉耳环,一只雕花精细的银镯子。 永嘉公主和李长音并非东宫姬妾,自然没份。 但她们也看不上这些东西。 尤其是李长音,她看到陈萤选了两件算不上多贵重的首饰,就在那里爱不释手满脸欢喜的样子,好像手中捧着的是天上月亮一样,实在令她瞧不起。 偏偏裴玄还在这时道:“这次的献艺,陈宝林最令我惊喜。” 闻言,本来因为选到了心爱首饰,脸色终于好看了些的徐孺人和赵孺人都纷纷变色。 她们也听出了陈萤的琵琶弹得好,但太子殿下这般特意夸赞陈萤,却还是让她们无比妒忌。 尤其是赵孺人,她看向陈萤的眼睛都快冒出酸水了。 实在是不公平。 明明她的剑舞也准备了很久,为了能惊艳亮相她这几日练功练到浑身汗水,凭什么陈萤只是坐在那儿弹个琵琶,就能被殿下另眼相看了? 而且话说回来,陈萤这贱人还真是命好,生得这副绝色模样,居然还有音律上的天赋,连在宫里备受赞誉的李三小姐都比不过她,简直是老天不开眼啊! 陈萤也没想到裴玄在事后还会夸赞她。 闻言她连忙走到裴玄身前,含笑福身,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说不出的妩媚勾人:“殿下能够喜欢嫔妾的才艺,嫔妾再用心也是值得的。” 李长音的眸光又是一沉。 这个陈萤居然把琵琶当成了争宠的工具,一点艺术追求都没有,而她从小就一心一意地苦练,苦心孤诣地追求艺术的境界,怎么能输给这种人? 站在边上的永嘉公主看到长音姐姐不高兴了,嘴角都快撇到天上了,看着陈萤的眼里满是厌恶。 但裴玄就吃陈萤这一套。 他就是喜欢看她满眼都是他,在人前也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慕和依赖,不惜被别人诟病也要表示心意的样子。 更何况…… 想到她刚才的弹奏,裴玄眼里的笑意变深。 本来他还想再等一等的,但现在被她这么看着,他忽然就想让她的眼睛更亮一些。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在众人面前不紧不慢道:“陈宝林性情温柔又多才多艺,论出身也是国公府的庶女,只是宝林的位分有些不合适了。” 陈萤眸光一颤,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裴玄,眼里充满期待。 第80章 妒意 看到她的眼神,裴玄微笑着继续道:“就抬为正五品的孺人吧。” 陈萤眼前好像有烟花炸开,脑海里也一片空白。 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做梦? 若不是做梦,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发生? 她甚至都还没说出她怀了身孕的事,裴玄就愿意抬她为孺人了? 陈萤心里是欣喜和怀疑,徐孺人和赵孺人她们就是大为惊骇,愤怒不已了。 她们向来看不起陈萤,总是借着陈萤生母的身份来贬低她,打压她。 说她是只会以色侍人的狐媚子,就算一时得宠又能如何,殿下总有腻了她的时候,她这辈子都不配和她们相提并论。 但现在太子殿下竟然要抬她为孺人,和她们平起平坐! 这对她们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徐孺人死死咬着嘴唇,眼眶有些发红:“殿下,嫔妾不是反对您抬陈妹妹的位分。但……宝林只是七品,一下子连抬两品,这好像有些过了。” 她竭力说得婉转,自以为把妒意掩饰得很好。 可裴玄转过头看向她时,眸光里的冷沉却令她心里一惊。 “徐孺人,我让你暂代太子妃管理东宫内务,不代表你应该过问我的决定。” 裴玄的神色淡然,语气也听不出有多严厉,徐孺人听着却是头皮发麻:“我想抬谁的位分,抬得是否过分,并不由你说得算。你若是不能理解我的意思,那这管理东宫内务的事情我也只能先交给别人做了。” 徐孺人脸上血色顿无,她连忙屈膝跪在了地上:“是嫔妾逾越了,望殿下恕罪。” 裴玄让青鹤扶她起来,却没有用言语安抚。 赵孺人本来也对这件事非常不满,可看到裴玄对徐孺人的态度就知道他这是在杀鸡儆猴呢,她要是说话更讨不着好,只能装聋作哑。 陈萤这时已经回过了神,她并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欢喜,就要跪下谢恩,却被裴玄亲手扶住。 徐孺人刚刚站定就看到裴玄扶着陈萤的手,眼睛更红了。 一旁的李长音也看不下去了,在这时扭过了脸。 太子当着她的面抬了陈萤的位分,这是要把她置于何地? 为了他,她已经屈尊接受了侧妃的位置,他居然还用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来羞辱她! 永嘉公主见状上前询问,她笑了笑回答道:“我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告辞回府了。” 闻言,永嘉公主朝裴玄和陈萤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长音姐姐,我知道你喜欢太子哥哥。在我眼里,你也是唯一配得上当我嫂子的人。” 李长音眸光闪烁,心想你喜欢我有什么用,太子又不听你的。 但她自然不能说出来,对永嘉公主表示了感谢又自谦了一番后才转身离开。 …… 赏雪宴散去后,东宫的冷院却热闹了起来。 陈月如得知陈萤在宴上演奏琵琶大放异彩得了裴玄欢心,之后裴玄力排众议抬陈萤为五品孺人,气得把屋子里仅有的几件东西都给摔了。 然后,她随便披了件外衣就要出去。 凝玉拼命拦着,“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去?” “本妃要去质问太子殿下,他是疯了还是被鬼迷心窍了,怎么能不顾皇室的体面封一个娼妓之女为五品孺人!”陈月如歇斯底里地喊道。 那可是孺人啊,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末品小主,而是体面的皇家妾室封号,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娘娘的! 像徐氏和赵氏这样背后有娘家撑腰的贵妾都只是被封为孺人,她陈萤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样的地位? 再由着陈萤这么得意下去,是不是哪天裴玄都要让这贱人做侧妃了? 凝玉眼见拦不住,跪在地上就抱着陈月如的大腿哭:“娘娘,殿下还在生您的气,您这时候去闹不仅他不会见您,还会更加厌恶您!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出得了这冷院啊?” 陈月如顿住了脚步。 她也明白,如今皇上卧病在床,李家人动了心思把自家女儿送进东宫,偏偏这时候她被查出了私藏毒药关在冷院,这太子妃的位置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让给李长音了。 若是她再不装出诚心忏悔的样子,老实本分一些,太子真的下了决心那可就全完了。 可她一想到陈萤把她害到这般地步,自己却沦落至此,早就被恨意消磨得毫无理智可言! 凝玉仰头看着她,“娘娘,求您了,咱就消停一会儿。夫人正在外面努力运作,说不定哪一天您就能搬回承恩殿了。” 陈月如听到这话,憔悴的容颜却又扭曲了起来。 “母亲当然是会尽心尽力帮我的,可其他那些人呢?” 她带着彻骨的恨意冷声道:“太后呢?舅舅呢?父亲呢?他们平时都装得那么喜欢我,怎么现在我一出事了,他们不仅不想着救我,反而还要让李长音来取代我?” 凝玉不敢接话,陈月如恨得拔下头上的发簪,在墙上用力刻了好几个死字,才稍微平静了些许,冷声道: “不过陈萤还真是有本事啊,殿下竟然为了她,连李长音这个原主都不那么在乎了。以前真是我小看了她……” 她说着,忽然咯咯地怪笑了起来。 凝玉被她笑得心里瘆得慌,低声道:“娘娘,您别生气,眼下这局势,干脆就让陈萤去和李长音争去。咱们坐山观虎斗,她们两败俱伤才好呢。” 闻言,陈月如眼里忽然一亮。 她坐回到床边,沉吟了片刻后道:“你想办法给母亲递个消息,让她私下找人把陈萤和李长音容貌相似的传闻散播开来。” 凝玉忍不住皱眉:“可这么做对娘娘您有什么好处吗?” 陈月如冷冷看了她一眼:“怎么?现在就连你也开始质疑我的决定了?” 凝玉连忙说不是,陈月如才笑道:“记得告诉母亲,找人宣扬的时候不要说陈萤是李长音的替身,而是要反过来说。最好是让整个京城的人都以为,陈萤才是太子殿下心里的那个人。” 李长音的性情那么高傲清冷,肯定接受不了自己是别的女人的替身。 她倒要看看,顶着满城的流言蜚语,这位眼睛长在头顶的李三小姐还有没有脸嫁进东宫。 至于陈萤…… 她这么做可不是在帮她。 而是要让陈萤面对滔天的非议,让她被李家人和太后恨进骨髓。 最好让裴玄也误以为是陈萤故意找人传播这些消息,对陈萤失望透顶! 第81章 她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的孩子 陈萤被抬为孺人后,就有资格住进锦绣阁的主室了。 夏堇和秋棠得知这个消息都是满脸欢喜,她们和绿竹还有阿萝一起,把陈萤原来那间卧房里的陈设摆件一应搬进了主室,陈萤看着大家忙前忙后充满干劲的身影,脸上不禁染上了真心的笑意。 春桃陪在陈萤身边,眼神却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陈萤怀孕的事在锦绣阁也是秘密,除了春桃之外就无人知道。 春桃趁着别人都没注意到这边,悄声对陈萤道:“娘娘,您现在也是五品孺人了,在东宫算是站稳了跟脚。按照惯例,这个孩子生下来您也有资格留在身边抚养了。” 无论是皇宫还是东宫都有不成文的规矩,皇嗣只能由五品及以上的妃嫔教养,低阶的嫔妾只要没被抬到五品,就是生下了孩子也留不住。 因此,有很多无子的高阶妃嫔都会盯着低阶嫔妾的肚子,用手段让对方失去被抬高位分的机会,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对方的孩子接走自己抚养。 孩子还在襁褓中就离开了生母,对生母当然不会有感情。 在养母的有意引导下,他们甚至会对生母产生厌恶嫌弃之情,长大后多半都是只认养母不认生母,觉得生母的存在就像是污点,让自己的出身变得不够高贵。 可怜那些怀胎十月受着罪,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可怜女人们,明明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到头来却不认她们,反过来对着欺压她们的人叫娘。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情,陈萤才从得知自己怀孕后就暗自发誓,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的孩子。 她的位分被抬高了,可内心的忧虑还没有消失。 再过一段时间,她的肚子就会一天天大起来,到时候就算她瞒着自己怀孕的消息也没用。 即便她自己就精通医术,要想保住这个孩子也必定是场恶战。 “春桃,以后不仅我每日的饮食和贴身的衣物都要先验毒,从别处送进这锦绣阁的任何一样东西也都要小心检验。”陈萤低声叮嘱,“你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我不担心你这边会有疏漏。但是夏堇她们就不一样了,需要你多盯着一些。” 她并不是怀疑夏堇等人的忠心,而是担忧她们的单纯心性会被他人利用。 春桃领会了陈萤的意思,认真道:“娘娘放心,我会找个理由给她们立规矩,确保她们既会小心行事,又不会暴露了娘娘怀有身孕的事实。” 陈萤就是喜欢春桃的这份聪慧,她笑道:“你服侍我最为用心,如今我被抬了位分,你也该抬一抬身份了。” 先前她是侍妾和末品宝林的时候,春桃就只是普通的二等宫女。 现在她成了孺人,按惯例身边会有两名一等大宫女,她第一个提拔的当然就是春桃。 另一名大宫女的份额,她思来想去后决定给夏堇。 夏堇虽然内向寡言,但做事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只要是她吩咐的事,夏堇都会放在心上踏踏实实地做好。 等到夏堇她们搬完了东西,陈萤把人都叫到正室里宣布了这件事。 她说话时就在留意观察众人的神色。 尤其是秋棠,她和夏堇是同一批进的锦绣阁,如今夏堇成了一等大宫女,她还只是二等宫女,很容易就会心怀不满。 秋棠听到夏堇也被提拔后,脸上却只有笑容。 她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在为同伴高兴,反倒是夏堇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平时就像个闷葫芦,连句像样的话都不会说,根本配不上主子的赏识。 秋棠鼓励夏堇:“你怎么就配不上?咱们院子里平时那些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帮着春桃姐姐一件件做好。你踏实又能吃苦,娘娘都看在眼里了。” 陈萤再旁边听着,嘴角含笑。 根据她平时的观察,秋棠并不是什么有心计城府的人。 她说这些话不是虚情假意,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夏堇很好,比她自己更配得上一等大宫女的位置。 绿竹就不用说了,他一脸懵懂迷茫,左看看右看看的,好像都听不太明白大家在说什么。 倒是阿萝站在最边上,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 陈萤早就发觉了,春桃和阿萝虽然是亲姐妹,但阿萝的性子和姐姐却截然不同。 春桃聪慧机灵,阿萝却消极沉默。 她的沉默和夏堇那种少说话多做事还不同,总是带着一张恹恹的阴冷感。 但想到阿萝之前的经历,她会有这种不讨喜的性格相当正常。 只是阿萝都在锦绣阁住了有一段时间,似乎还是不喜欢和其他人亲近,就连对自己的亲姐姐都不算有多热络,这倒是让陈萤有些担忧,怕她以后会成为一头养不熟的狼。 正当陈萤思索着时,青鹤喜气洋洋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陈娘娘,奴才来给您贺喜了。” 陈萤带上人迎了出去,看到青鹤今日穿着一身青衫,清秀的容颜上绽放着明亮的笑容,让人眼前一亮。 青鹤笑着向陈萤行了礼,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忽然话锋一转:“陈娘娘,冷大人让奴才给您带一句话,说是您母亲的尸骨已经找到了。” 闻言,陈萤神色一变,下意识地就用手指攥紧了自己的袖子。 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我娘亲她……她的尸骨还完整吗?” 第82章 山庄 说着,她又像是害怕听到答案似的,又补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分辨出她的?” 青鹤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几个国公府的家仆供出了当初抛尸的具体位置,冷大人特地找来了京城最厉害的仵作,让他去了现场检验了每一具从那个位置挖出的尸骨,最后通过您母亲生前的身量,还有尸骨腐化的年头确认了您母亲的那一具。” 陈萤一想到自己的娘亲会在死后和其他那些不知姓名的尸体被扔在一个大坑里,她的心里就像被凌迟了一样疼。 而青鹤和她说了好些细节,却没有回答她尸骨是否完整,更让她难受。 娘亲的尸骨一定已经是不成样子。 陈萤想要隐忍,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春桃连忙递出帕子,陈萤却没有去接,只是流着泪望着青鹤:“所有那些参与过毁尸的国公府家仆,我都要他们死,一个也不能留。” 青鹤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神却是坚定中带着狠厉,不禁又想到冷锋的话——这个女子,不一般。 他沉默了一瞬道:“按照大雍的律法,毁人尸骨本就是天理难容的罪行。太子殿下已经交代过了,这些罪仆恶贯满盈绝不能饶恕,今日午时他们就会被带到菜市口斩首。” 闻言,陈萤闪烁着水光的眼底一片波澜涌起。 原来不用她求,裴玄就已经替她惩罚了这些恶人。 他对她的好,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 可她却不敢奢望裴玄一直对她好下去。 娘亲早就说过。 男人的情意就是镜花水月,看着美丽非常,可等女人当了真,真的伸手去碰,想要把这份好永远揽在怀里,才会发现有些东西一触既散、转瞬即逝,不过是幻影一场。 更别说是裴玄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 她垂下了眼眸,朝着裴玄寝殿所在的东方,郑重地福身一拜:“太子殿下此时虽然不在嫔妾面前,但嫔妾还是要谢过他的恩情。” 青鹤看着她的举动,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别人都说陈萤是最会耍手段,用色相和温柔小意去取悦太子殿下的狐媚子。 就连冷锋都说,陈萤的心思不会单纯。 可他却觉得,陈娘娘对殿下一定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再想到殿下一边对陈娘娘好,一边命他暗中彻查陈娘娘当年的旧事,他就有些惆怅。 唉,还是愿上天保佑着些陈娘娘吧,可别真让殿下查出什么了。 他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十多年了,比谁都清楚在触及到底线的问题上,殿下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陈萤行完了拜礼,又目光盈盈地望着青鹤道:“殿下何时有空?嫔妾想去见他,一是为了当面谢过殿下,二来也是想求着再外出一次,办好给娘亲迁坟安葬的事。” 青鹤笑了笑道:“殿下知道陈娘娘孝顺,肯定是要出去亲自去办的。他说只要娘娘想去,随时都可以去,不用特意请示他。” 别说是妾室,就算是太子妃要出东宫,也是要提前请示太子,不能想走就走的。 现在裴玄却甘愿让陈萤破例,可见盛宠。 陈萤脸上浮现出感动神色,她又朝着东方拜了拜,送走青鹤后就让春桃收拾东西。 她本来可以找人算一下日子,可想到娘亲的尸骨还没能下葬,她一刻都静不下心来。 那就是择日不如撞日,她打算在今日就把事情都办好。 在宫门外,陈萤又遇见了左宗卫冷锋。 他仍然戴着青铜面具,似乎是特地站在这里等待陈萤,身后的四名手下抬着一具棺材。 陈萤见到棺材,心里陡然一沉。 她的娘亲一定就躺在里面。 冷锋低声道:“这具棺材虽然不是楠木所制,但也是用了上好的木头。至于新迁的坟地,卑下也已经按照主人的吩咐选好了,是在南城郊的思慕山庄。” 陈萤也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听说过思慕山庄。 京城里的世家贵族都有自己的家族墓地,但也有白手起家的商贾,众人敬仰的名士,或是出身寒门一生清廉的官员死后,要就地安葬在与别人一起共用的墓园。 这个思慕山庄就是为这些人准备的墓地,也是建在风水极好的地方,建成的样子虽然不算多奢华,但足够庄重体面,并不比世家的墓园差什么。 陈萤还听人说过,思慕山庄的门槛很高,并不是光靠钱财就能葬进去的。 思慕山庄的庄主是个不缺钱的怪人,他要考量死者的生平事迹,而且不看死者的出身高低,只有死者在某方面有过人的才华和成就,或是品性高尚做过什么他认为的善事,才够资格安葬在他的山庄。 若是他觉得有资格的人,就是不给钱也可以安葬。 若是他觉得不够格的,就是死者的子女把棺材都抬到山庄门外了,他也要毫不近人情地让人把棺材抬走,原因就是他不想让恶俗之人脏了他这一方净土。 陈萤万万没想到,她官妓身份的娘亲居然也能葬进思慕山庄。 是裴玄用太子的权势强逼着那名庄主答应的吗? 似乎看出了她内心的困惑,冷锋道:“主人命卑下在京城挑选最好的墓地,卑下就找到了这个山庄,上门去拜访了庄主。” 陈萤听着这话,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她看着面前冷厉如阿修罗的男人,怀疑他说的拜访,并不是普通的拜访。 冷锋又道:“那位庄主的脾气很古怪,一开始即便卑下亮出了东宫左宗卫的身份,他也不愿答应,反而是一直追问卑下,要安葬的是什么人。” 陈萤变得有些紧张:“你说了吗?” “说了,这种入土为安的事不能撒谎,撒谎会坏事的。”冷锋一本正经地回答。 陈萤更紧张了,即便这位庄主是个怪人,可也不一定能在女人名声的事上排除世俗之见。 “他得知您母亲生前被迫沦落风尘,就说她是苦命人。在卑下说出她的名字后,他就说他听过您母亲的琵琶曲,觉得她是难得的才女。” 冷锋不带什么感情地说:“之后不用卑下再做什么,他就答应了让您母亲葬进思慕山庄,还放话说山庄还空着的位置可以由您任选。陈娘娘,您可还满意?” 陈萤忙不迭地点头:“满意!” 冷锋看了眼身后的手下,转过头道:“今日主人也要出门,卑下要护送主人,您的安全就交给他们了。” 听到裴玄也要出门,陈萤忍不住出神了一瞬。 裴玄是要去忙前朝的事吗? 冷锋告辞离开后,就回了前院复命。 裴玄起身上了车辇,两炷香后,车辇行使到了宣武侯府。 侯府门前停着太傅府的马车,他看了眉头微蹙。 今日是昭阳***组的局,说是要请宗室命妇们都过来说话,还特意邀请了他这个太子。 他原以为***这么做是为了给封衍定下婚事,但若是如此,请太傅府的人来做什么? 难道***有意让封衍娶李家的女儿? 他被迎进了侯府,刚走进***设宴的园子里,就看见身着青黛色长裙的美丽少女正站在一棵红梅树底下,抬着脸在仰望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了,那少女转过头,看见是他后盈盈福身:“臣女李长音见过太子殿下。” 见到李长音,裴玄的眸光微动。 她怎么会在这里? …… 另一边,陈萤走进了思慕山庄。 一名长相英气的高挑侍女站在门内,看见了她就热情地笑道:“陈娘娘,我们庄主在茶楼等您。” 陈萤好奇地跟在带路的侍女身后,一路朝四周张望。 这山庄虽是墓园,看着却古朴风雅,半点都没有阴森渗人的气息。 半盏茶后就到了侍女所言的茶楼,陈萤抬起头朝前望着,只见一座三层的小巧木楼,不算华美却颇具巧思,站在外面就能闻见楼内透出的清淡茶香,令人心旷神怡。 侍女在门前站住脚步,转过身对着陈萤客气道:“庄主请娘娘一人进去。” 领头的侍卫迟疑着说:“那庄子是个男子,娘娘您若是孤身一人进去……” 山庄的侍女闻言就笑了:“这位侍卫大哥误会了,我们庄主其实是女子,只是习惯了以男装示人而已。您若是不放心娘娘,也可以跟进来。” 那名侍卫听了犹豫了一瞬,而后交代了身边的同伴守好棺材,就独自跟着陈萤进去了。 “庄主在三楼,您请。” 陈萤瞧着楼梯不算狭窄,那台阶看着也结实宽敞,这才迈动了脚步。 到了三楼,不大的屋子里摆着一道绘有花鸟呈祥的屏风。 思慕山庄的庄主就站在屏风前,穿着一身月牙白的男装,可陈萤还是通过对方秀气的五官,看出了她确实是女子。 庄主看了眼陈萤身后跟着的侍卫,从容道:“我要请陈娘娘到窗边品茶,请这位兄弟在原地等候吧。” 她话音落下,方才的侍女就搬来了一把椅子和茶桌,给侍卫倒茶。 侍卫怕茶里被做了手脚自然是不会喝的,他眼看着陈萤跟着庄主走到了屏风后。 那是道绢素的屏风,即使在外面也能看清里面人的身影。 所以他没有紧跟着陈萤,只是坐了下来盯着屏风。 凭他的武功,若是这个庄主胆敢对陈娘娘做什么不妙的事,只用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冲过去护住陈娘娘。 却不知,那屏风的摆放位置十分巧妙,藏着一个从外面看不到的死角。 死角里站着一个人。 陈萤绕到屏风后就看到了这个人,她惊愕地怔住。 封衍英俊的容颜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憔悴,看着她的眼里涌动着极其浓烈的情绪。 第83章 这个男人真的太可怕了! 陈萤不敢看封衍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炙热,让她无所适从。 三年前初见时,他们一个是身负重伤被追杀逃命的少年,一个是普通却清白的民女。 她被封衍强烈的求生意志打动救下了他,不惜与他一同赴险。 那短暂的一天一夜里两人一起躲在幽暗的山洞里生死相依,直到追兵的脚步声传来,封衍为了不让她也成为追兵的目标,不顾她的阻拦冲出山洞引开了追兵。 和她失散前的那一刻,封衍死死攥着她的手,眼神也和此时一样明亮炙热。 他用沙哑的嗓音坚决道:“要是我能活下来,一定会去找你!” 可是那次分别之后,陈萤就被接回了国公府。 她也牵挂过那名少年的下落,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却被困在国公府的内宅里如陷牢狱,再也不得自由。 这三年里她的日子过得太苦,受了太多屈辱,以至于她的一颗心也渐渐冷了下去,早就遗忘了在那个山洞里属于少年和少女的纯洁情愫。 可上天就是喜欢作弄人,却偏偏要让她和封衍重逢。 再相见时,她是太子的妾室,心机深沉以色侍人,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勇敢的少女。 但封衍却没有变。 他还是与她初见时的样子,阳光、热烈、赤诚。 当他看着她时,好像是在无声地问她: “为何不愿意等我?难道你已经忘了我吗?” 陈萤忽然就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惭,几乎要在他面前低下头来。 她甚至想躲开,可外面还站着裴玄派来的侍卫,若是她就这么冲出去一定会让对方起疑,她不想暴露了封衍也在这里的事。 她只能局促地用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袖,眼神朝四周飘着,就是不肯与封衍四目相对。 见她如此,封衍眼里有难过,却并没有苛责。 他知道陈萤一定是有她自己的难处,是他没用才一直没找到她。 如果他能及时找到她,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了。 所以他不怪陈萤,只怪自己。 封衍从上衣里取出一封信,塞到了陈萤手里。 陈萤顿了顿才摊开了信纸: “陈姑娘,请你原谅我私下让人打听了你的身世和过去。 现在我都知道了,当年你会出现在那个树林,是为了从一个药材游商手里给你娘亲买到比京城实价便宜的药材。 那样的情况下,你心里一定非常急着回到重病的娘亲身边。 可你却愿意为了救我这个陌生人耽误时间,把好不容易买到的药用到我身上,还因为照顾我被困在了山洞里,险些被那些人杀死…… 我的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欠你的东西一辈子也还不完。” 看到这里时,陈萤的眼眶有些湿润。 陈萤不停眨巴着眼,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缓了好一会儿,她的视线不再是模糊一片,继续往下看: “我一直想着要报答你,可我太蠢了,好心做了坏事。上次在东宫看见你被陈时章欺负,我一时冲动去找了表哥,本意是想为你讨回公道,却让表哥怀疑起了我们的关系。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让东宫的暗卫私下调查我们当年的事,我今日来也是为了提醒你。” 上次在如意街的药店遇见陈萤后,封衍回侯府后就写下了这些信。 他不放心找人转交,生怕这封信会落到裴玄手里,只能暗中盯着东宫,想找到和陈萤当面相见的机会。 之后他也听说了城中关于李娩的那些传闻,得知了陈萤那日外出是为了回国公府向李娩讨要她娘亲尸骨。 他虽然性子单纯,但真要动起脑筋也不傻。 于是他紧接着就想到,既然陈萤娘亲的尸骨还被丢在乱葬岗,那裴玄一定会让东宫的人想办法找出尸骨,然后找个地方安葬,到时候陈萤这做女儿的肯定也要在场。 这么一想,他就亲自去盯着东宫暗卫,摸到了思慕山庄。 思慕山庄的女庄主霜月也是江湖上知名的女侠,封衍恰好和她有过交情,他就拜托霜月在陈萤来到山庄后为他制造见面的机会,霜月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之前发过悬赏找你,透露了你会医术的消息,还画过你的画像,虽然之后都销毁了,但若是表哥有心去找,也是找得到的。还有当年那些在树林里遇见过我们的流民,表哥也派人去找他们了。” 看到封衍信上的后半段,陈萤的心噗通乱跳。 裴玄原来一直都在怀疑她调查她,而她居然没有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任何异样。 甚至还以为他对她很满意,很信任。 这个男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些事都怪我不谨慎,我会想办法解决。若是表哥问起你,你一口咬死说你不知道。 就算最后瞒不住了,我也会对表哥承认,当时是我隐瞒身份骗了你,我还用了手段乔装易容,你只是好心救我,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居心不良,你是无辜的,根本就没认出那是我。” 看到这里,陈萤攥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她抬眸看向封衍,他还在看着她,眼神里充满自责和忐忑,好像是在担心她知道了这些会生他的气。 陈萤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把信纸捏成一团扔进旁边盯着的烛灯里烧了。 命运弄人,有些事注定只能成为过往了。 随后,她顶着封衍错愕的目光抓起了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道: “我不怪你,更不后悔救你。” 封衍的瞳孔震颤着,他宽厚的肩膀也在微微抖动,一双黑亮的眸子渐渐变红。 陈萤写完了这句话,又垂下眼眸要松开他的手。 却被面前的少年情不自禁地握住。 封衍反过来摊开她的手心,同样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道: “如果当初国公府没有关着你,你会等我吗?” 第84章 爱心? 陈萤的眸光闪烁不已。 最后,她抽回了手,用唇形对他道: “对不起。” 封衍眼里的火光暗了下去。 他颓然地松了手,犹豫了许久后,也用唇形问她:“下药那件事,你是被冤枉的对不对?” 陈萤读懂了他的唇语,却无法回答。 就算告诉他真相,又如何呢? 她和封衍之间注定没有缘分,她不想让对方一直惦记着这些无法改变的事。 还不如她狠心一些,让他看清她真的变了,之后各奔前程,谁都不要再被往事所困。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又用唇语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封衍并未料到,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和陈萤再见上一面。 可他苦苦追寻的问题,最后只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还想要追问什么,可话都到了嘴边,才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问出口。 陈萤不忍去看封衍黯然的神色,她转过头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 屏风外,一直虎视眈眈的侍卫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个女庄主不是请陈娘娘来喝茶商谈选坟的事吗,为何陈娘娘进去这么久了都没坐下,也不和女庄主说话,只是在角落里面壁一样傻站着? 侍卫皱起了眉,用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侍女,忽然没有预兆地动身。 他缩地为寸的功夫虽然比不上左宗卫大人,但从这里到屏风后,这么短的距离也就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可还没等他的身形在原地化为残影,边上的侍女就伸出胳膊拦在了他身前,迅速如闪电。 尤其是她那只手,看着只是不经意地一抬,实则却是朝着他的要穴袭来。 这女人的武功不低,而以他的眼力竟然没看出来她有功夫在身! 侍卫神色骤变,灵活地侧身躲过。 这一躲虽然动作凌厉漂亮,可毕竟也浪费了时间。 等他冲进屏风内侧时,得到提醒的封衍早就已经缩回了藏身的暗门,通过密道下楼去了。 陈萤装出惊愕的模样看着他:“怎么了?” 侍卫眼见陈萤好好地站着,身上并无任何异样,她方才面对的位置只有一堵墙。 墙上挂着一幅工笔画,画上的女子抱着琵琶正在弹奏,容颜秀美,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活过来一样在笑吟吟地望着画外人。 侍卫对着画喃喃道:“这是……” “这是我娘亲的画像。” 陈萤说着转过头,看向已经坐下来默默饮茶的女庄主霜月,顿了顿道:“多谢庄主找人绘制了这幅画,把我娘亲生前的神韵都画出来了,我很喜欢。” 侍卫听了露出恍然神色,陈娘娘方才原来是在赏画而已。 他似乎放下心来,朝陈萤和霜月抱拳说了声打扰,就又退出去了。 但他退到屏风外之后,却是曲起手指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 窗外,一只经过训练的鹰隼飞到楼下,停在其中一人的肩头,抬了抬右爪。 其余三位侍卫见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后,他们只留下一人守着棺材,其他两人呈对角守住木楼,无论这座木楼里是否设有暗门,只要有人从里面出来,他们都能一览无遗。 木楼的密道里,封衍的手已经放在了打开暗门的机关上。 …… 宣武侯府的园子里,裴玄抬起头,看向李长音仰望的那棵树。 树梢上被困了一只奶猫,正在可怜地叫着。 李长音露出了爱怜的神色,柔声道:“猫猫不怕,跳到姐姐怀里,姐姐接着你。” 说着,她朝树梢上的奶猫张开了双臂。 裴玄看到那只奶猫脏兮兮的,毛发上被弄脏了好几块,似乎还黏着什么污物。 再转头旁观李长音,她身上的罗裙是上好的绸缎。 于是他挑眉问道:“你不怕这只猫会弄脏你的衣物吗?” 李长音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朝他微笑道:“猫狗虽然弱小低贱,但也是这世间的生灵。而衣物就算再华贵也只是死物,上天都有好生之德,若是臣女因为担心弄脏衣物就不管这只幼猫,岂不是太过冷漠了?” 她不笑的时候清冷至极,这一笑又嫣然端丽如芍药绽放,十分的动人。 裴玄看着她时,脑海里却浮现出陈萤的笑容。 他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那抹笑意却十分淡薄。 与其说是动心,倒更像是敷衍。 可看在李长音眼里,却是他矜贵冷峻,不愧是将来要登基成为新帝的太子殿下,比起那些看到她的美貌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凡夫俗子要值得托付得多。 她有些羞涩般垂下眼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能让裴玄看见她不惜弄脏衣服也要救一只幼猫下树,知道她清贵的外表下还有一颗纯良怜弱的善心,那她吹了这么久的冷风特意等在这里,也算值得了。 就在她心里喜悦时,却听裴玄淡淡道:“你想救这只猫是好心,可你没注意到吗,它的右腿受了伤。若是就这么跳下来,即便有你接着,它那只腿怕是也要废了。” 闻言,李长音脸上闪过错愕。 她抬起头凝神观望,还真就像裴玄说的一样,那只奶猫的右腿不自然地弯折,一看就是有伤。 这让她瞬间尴尬起来,假装不经意地解释道:“这可能是它跳上去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吧!这只小猫真顽皮。” 裴玄听到这话,又是淡淡一笑:“是吗?可我看着倒觉得它腿上的伤已经有段时日了。猫这种动物比人更机灵,就算是幼猫,除非是有人故意驱赶,它应该不会在腿上带伤的情况下跳到树上。” 李长音更加尴尬了,她强撑着才没露出窘迫的神色,反而是露出了微怒的神色:“如果真是有人故意这么做,那这个人也太缺德了。” 裴玄微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身对站在不远处的青鹤道:“你爬到树上,把这只猫抱下来。” “遵命!” 青鹤练过武,也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爬个树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两下子就扒到了树梢上,小心翼翼地把奶猫抱进怀里,然后麻利地跳了下来。 裴玄看了眼他怀里发着抖的奶猫,淡漠道:“带回东宫养着吧。” 这可怜见的小东西,看着竟有几分像是在国公府时的陈萤。 青鹤本来就喜欢小动物,听到殿下发话了,他有些欢喜地抱着奶猫就退下了。 裴玄转过身看了眼李长音。 李长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偷偷看他,见他忽然望过来,反而矜持了起来。 裴玄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就动身朝前面走去。 李长音在原地愣住,她没想到裴玄竟然就这么抛下她自己走了! 裴玄走到众人聚集的地方,昭阳***一看见他就带着身边的几位贵妇迎了过来,容夫人也在其中。 一看到这情形,裴玄心里就微微一沉。 看来今日她们要做媒撮合的不是封衍的婚事,而是他本人的。 第85章 当众逼婚 李长音这时也跟了过来,她因为裴玄刚才把她丢下,神色有些不虞。 但在这些贵妇面前,她还是尽量表现得端庄有礼。 贵妇们也都很喜欢李长音,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儿子的,有不少都动过心思想把李长音娶进门来当儿媳妇,但她们也知道李家的眼光有多高,李长音又是嫡女,这朵尊贵的娇花一定是由皇室子弟才能摘下来。 虽说心里惋惜,但李长音将来最次也是个王妃,她们见了李长音还是把喜爱之色都摆在了脸色。 唯有昭阳***看了李长音一眼,眸光中闪过一抹审视。 她今日设宴本来没有请这位李三小姐过来,容夫人却把女儿也一起带过来了,说是李长音想给众位夫人们弹琵琶助兴祈福,实则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对母女就是冲着裴玄来的。 果不其然,昭阳***刚和裴玄寒暄了几句,容夫人就开口了:“殿下,臣妇今日是推脱了贵妃娘娘的邀约,带着女儿来的侯府。” 她虽然没有直说,但这话里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昭阳***在旁边听着都是眉头微蹙,李家这是等不及了吗,要在众人面前逼着太子表态? 裴玄脸上的神色却仍旧矜持从容,他淡然一笑:“姑母能有您这位朋友,真是很不错。” 容夫人眸光微沉,心里十分不满。 太子明知道她来侯府就是冲着他来的,却故意把她的话曲解成她是为了给昭阳***面子,这般冷淡的态度是不想娶她的女儿了? 这个念头刚萌生出来就被她在心中否定。 不可能! 太子是什么人,就算只是为了权力,他也绝不可能放弃她女儿,眼睁睁看着李家的女儿嫁给三皇子为妃,看到李家的势力倒向贵妃那一派。 李长音也听到了裴玄的回应,失望至极的同时,原本一张冷白的小脸都红了起来。 她的城府没有她母亲的深厚,自觉在人前丢了面子,脸上都要挂不住了。 容夫人顿了顿,再度开口时语气强硬了些许:“太子殿下,实不相瞒,贵妃娘娘这几日一直在邀请我们母女去她的仁明宫做客,三皇子殿下也在她那里,但臣妇一直拒绝了。” 裴玄听后微笑道:“夫人为何要一直拒绝贵妃?” 容夫人哑然,她错愕地看着裴玄,那表情好像是裴玄被鬼迷心窍了。 明知故问,这是不拿她的女儿和她背后的李家当回事吗? 她脸上露出了些许恼色,但语气还是维持着恭敬的态度:“殿下,臣妇想请您私下一叙。” 她本来是想在众人面前逼着裴玄表态,但裴玄这么不给她们母女面子,有些话在当众说下去,定会对她的女儿不利。 昭阳***轻轻咳嗽了一声,在众人都看过来时面带笑意道:“今日我邀请大家来侯府,是为了来赏梅听曲,也是为了说我儿子的婚事。太傅夫人若是有话要对太子殿下说,不如等到散宴后再说,就当给我这个东家一点面子,你看如何?” 容夫人听出***不乐意了,只能点头应下。 整个宴会的过程中,她和李长音都是心不在焉。 而***虽然是以要为封衍定下婚事为借口,到最后却也没真的定下哪家的姑娘。 好不容易熬到散宴了,容夫人站起身朝裴玄走去。 裴玄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们母女,他正在和一个身着黑衣的东宫暗卫讲话。 不知听到了什么事,虽然是在明媚的日光底下,他俊美的容颜也染上了淡淡冷意。 而后他又低声吩咐了那名暗卫一句,对方离开后他缓缓转过身,这才看了过来。 容夫人对跟在身后的李长音道:“你先去马车上等我。” 大雍的民风比起前朝还算是开放,民间的女子若是遇见心仪的郎君可以向父母表明心意,双方家长谈婚论嫁的时候女子也能在场。 但对最重名声礼法的世家贵族而言,女子在这种场合还是要回避为妙,不然就会被认为是掉了身价。 李长音低头告退,路过裴玄身边时她大着胆子抬眸瞥了他一眼,眼中适当地透露出几分矜持的仰慕。 但在裴玄看来时,她又娇羞般匆匆低下头,脚下迈着的莲步快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裴玄的视线之外。 裴玄微沉着眼眸看她离开,回过头对容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走到旁边的亭子里,裴玄让青鹤沏茶。 青鹤双手奉给自家主子一杯,又奉给了容夫人。 容夫人抿了口,昭阳***精通茶道,这宣武侯府用的都是每个季节口感最好的名茶,她此时却无心去品尝,等到茶水不烫后咽了下去,就看着裴玄开门见山: “这里没有别人,臣妇有些话就直说了,还望殿下恕罪。” 裴玄嘴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闻言也不说什么,只等着容夫人说下去。 容夫人见他这般淡漠,心里的火气更甚:“殿下,您也知道眼下贵妃娘娘有意让三皇子迎娶长音为正妃,长音能有幸入得了贵妃娘娘的眼,这是她的殊荣。” 裴玄听后就从善如流地点头道:“确实,三弟天生聪慧又生得一表人才,与李三小姐倒也是一对璧人。” 闻言,容夫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微怒道:“殿下明明知道长音心悦于您才不肯嫁三皇子,为何还要这么说?之前在太后娘娘那里时,您明明也表现得对长音有意。” 她也是真的气急了,才会这般质问裴玄。 裴玄闻言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他知道,容夫人这是怀疑他故意吊着李家和李长音,既不想许诺给李长音侧妃之位,又不想把这块香饽饽拱手让给三皇子,容夫人此时怕是都要在心中骂他为人卑劣了。 这些人都以为他是唯利是图的冷血之人,殊不知他当初对李长音投去目光,和他现在对李长音换了态度的原因,都不是因为权力。 只是这个真正的原因,他永远都不打算告诉这些人。 他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反问容夫人:“夫人的父亲老容大人,最近身体可还好?” 容夫人愣了一下,不明白裴玄为何忽然提到她的父亲。 她顿了顿道:“父亲年纪大了,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好,前些日子他不知吃坏了什么又犯起了胃疼胀气的毛病,家弟重金请来名医才让老爷子好受些。” 裴玄露出遗憾的表情:“容老大人年轻时也是大雍的肱骨之臣,只是这人老了,不仅身子不中用了,脑子也糊涂了,着实令人惋惜啊。” 容夫人越听越觉得他这话不对劲。 她这当女儿的还坐在这里呢,他怎么就说得出她父亲脑子糊涂这种话? 容老大人的脑子明明还精得很呢! 看到她脸上浮现的不悦之色,裴玄又笑着问:“太傅大人可去容府探望过他生病的岳丈?” 容夫人本来还在生气,闻言却忽然觉得不妙。 她强压住眼里的那一点心虚和慌乱,稳住了气息问裴玄:“殿下若是有什么话要说,就请直说吧!” 裴玄嘴角的笑意变深,一双淡漠清冽的眼眸盯着她,仿佛能看穿她故作镇定的伪装,看到她内心最阴暗,最不可告人的那些心思: “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本太子只是想知道,太傅大人是不是也知道你其实不姓容。” 一声脆响,容夫人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上好的官窑碎成了无数瓣。 第86章 太子殿下亲自来捉奸了 侯府外,李长音在马车上坐了许久,左等右等也不见母亲出来,她内心煎熬也坐不住了,干脆下了马车走到侯府的后巷里踱步,以此消磨时间。 她走着走着,就听见一巷之隔的街道上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就是方才在宴会上伺候的侯府丫鬟。 其中一个有些兴奋,嗓门也大: “我刚才去菜市那里买东西,听见大家都在传,说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李三小姐,而是……” 另一个人连忙嘘了一声:“你小点声,别被什么人听见了,再传进殿下的耳朵里。” “好好好,我小声说。外面都在传,殿下喜欢的人其实就是他的爱妾陈宝林,不,听说现在都是陈孺人了。就是那位之前一直被大家诟病,说是娼妇生的国公府庶女。” “我好像也听人说了,那位陈孺人和今天我们见到的李三小姐长得有七八分的相像呢。 那要是搁你这么说,殿下是因为爱屋及乌,才对李三小姐……那也不对啊,今日在宴会上殿下对李三小姐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感兴趣啊。” 她们都是亲眼瞧见了的,那位李三小姐确实是清贵出尘,美若天仙。 可太子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拿正眼瞧她,倒像她是什么丑八怪、母夜叉似的。 墙内,李长音脸色苍白,气得浑身都在发颤。 那两名丫鬟不知道隔墙有耳,还在接着说: “姐姐,你听我说完呀。那传言是说,殿下在几年前遇见了他一见钟情的姑娘,但阴差阳错下他没能上前询问对方的身份,只大概记住了那姑娘的样子。 之后殿下就一直在寻找那位姑娘,他就发现了李三小姐长得很像是他记忆中的样子,错把李三小姐当成了正主。但当他遇见了陈孺人后才豁然发现,陈孺人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 “是吗?”另一个丫鬟有些狐疑,又觉得也有道理: “也是,要不是这样,太子殿下那样淡漠无情的人,怎么会只因为美貌就这么宠爱陈孺人呢,哪怕对方的生母是娼妓他都可以不管。哎,我们要是也能遇见这样疼我们的郎君就好了。” “咱们没这样的好命,就不要想了。不过啊,那位李三小姐也挺倒霉的,明明是天之骄女,却就这样输给了一个娼妓生的庶女。太子殿下当众冷落她,恐怕也是因为在他眼里,赝品就是比不过正主吧!” 闻言,李长音的心口忽然抽痛了起来。 她大为惊骇,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赝品就是比不过正主? 所以,她以前一直会错意了,陈萤其实是正主,她自己才是那个赝品?! 不,不可能,她生来高贵,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贱人的替代品?! …… 容夫人走出宣武侯府时,脸上也是毫无血色。 她原本还想利用李家的势力逼迫裴玄做出抉择,今日就给她一个准信。 却反过来被裴玄知道了她此生的最大秘密,以此要挟住了她。 “容夫人,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你隐瞒自己罪臣之后的身份,冒充为容家嫡女嫁给李家主君的事若是闹得人尽皆知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当时在那个亭子里,裴玄风度翩翩地一边品茶,一边笑意温和地恐吓她: “首先第一个容不下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夫君。他为了自保,为了李家的名声,必然要休弃你。你若是被休弃了,你的子女就不再是嫡出,而是连庶出都比不上,身上还流淌着一半罪臣之血的废子了。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 他说完了这些诛她心的话,又笑着道: “成大事者,身上都有不能见光的秘密。夫人当年能抛下真正的家人,当了这么多年容家的女儿都没露出破绽,我很欣赏你的这份魄力和城府,也愿意帮你继续隐瞒下去。只是这李三小姐的婚事,就也要麻烦你帮我拖上一拖了。” 容夫人回到马车上时,还在想着这件事。 太子的意思是让她想办法拖延李长音的婚事,既不答应贵妃把李长音许配给三皇子,也不再提议把李长音嫁进东宫。 但她虽然是李长音的母亲,女儿的婚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得算的。 若是她一味拖延,她的夫君和太后娘娘都会过问,所以她必须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们既不起疑心,还能心甘情愿地同意先不让李长音嫁人。 这也太难办到了。 可若是办不到,等待她和子女的下场就是万劫不复。 她头疼欲裂地坐下,才听见身边传来了女儿的抽泣声。 转头看去,见到李长音满脸的泪水,她惊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李长音有些难于启齿,但还是把她听到的传闻都说了。 然后,她满怀期望地望着母亲:“母亲您说,这个传闻是假的对不对?一定是陈萤故意放出来侮辱我,抬高她自己的!太子殿下心里牵挂的人就是我!” 容夫人听后有些诧异,坊间什么时候又多出了这样的传闻,听着还真像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但她现在根本没有心力去管传闻的真假了。 她只能先敷衍了女儿几句,却没留意到李长音眼里浮现的那一抹决绝和狠厉。 …… 裴玄离开宣武侯府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去了思慕山庄。 到了山庄门口,裴玄下了马车后一拂袖子,就要直接走进去,青鹤在旁边犹疑道: “太子殿下,那思慕山庄虽然听着风雅,但也毕竟是埋葬死人的墓地,您不怕晦气吗?” 闻言,裴玄看了他一眼:“比起那些心怀鬼胎的活人,死人是最安分的,这里有的也是亲人对他们的思念,有何晦气之处?” 青鹤连忙称是,心里却在猜测。 刚才暗卫去宣武侯府找殿下,好像就是在汇报陈孺人的事。 当时他看着殿下的脸色就不好看,连带着之后对容夫人都是格外的苛刻,虽然话都是笑着说的,但那些言语都像一把把软刀子,全都捅在容夫人的心坎上。 殿下让车夫快点,匆匆赶到了思慕山庄,现在又是一脸冷酷。 该不会陈孺人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被暗卫给看见了?殿下听到暗卫告的状后,决定亲自来捉个现行? 虽然这不关他事,但青鹤莫名就有点提心吊胆的。 担心之余,他竟然还感受到了一份大逆不道的刺激感。 不会吧,不会殿下真是来捉奸的吧? 那他是要跟着见证名场面了? 第87章 何罪之有? 茶楼里,陈萤也坐下喝茶。 霜月坐在她对面,一直都在不加掩饰地盯着她看,眼神里没有恶意,似乎是对她颇为好奇。 陈萤对这位女庄主也有些好奇,她想了想后低声问道:“霜月庄主,您这里怎么会有我母亲的画?” 霜月有些怅然般一笑:“你母亲还在水月阁的时候,我去看过她的演出。她的琵琶弹得真是一绝,虽是身在风月之地,但琴音里透出的情思却远胜过那些自诩是高人雅士的平庸之辈。这幅画就是我第一次见过她之后请人画的。” 陈萤的眸光变得黯然,她的母亲再如何惊才绝艳,到底是一辈子都蹉跎在烟花柳巷里了。 霜月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些许怒意:“我和你母亲谈过,知道她也有从良之意后,我就想帮她赎身脱籍。我托关系去求了户部的人,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我把银子都送到那人的府邸了,他又忽然反悔。” 陈萤愣怔着抬眸,她没听娘亲提起过,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忍不住道:“那个户部的官员为何要反悔?难不成是嫌给的银子不够?他也太贪得无厌了!” 霜月却沉声道:“不是银子的事,是他受了别人的威胁,不敢让你母亲脱离贱籍。” 大雍朝的法律对罪臣之后分外严苛,所有充为官妓的女子要想脱离贱籍,除非是遇上皇帝大赦天下才能破例。 但律法是律法,人情是人情。 私底下若是有人想给官妓赎身,只要拿的出足够多的银子,还能找到户部的关系,都是可以做到的。 有些才貌双全的官妓被达官贵人看上了,直接和户部说一声就带回家,甚至还能在户籍上改头换面,弄出个体面的良家出身来,这些事就是被家里争风吃醋的妻妾报官了都没人管。 陈萤就不明白了,为何她娘亲想脱籍就这么难,还有人去威胁那个收钱办事的户部官员? 到底是谁这么和她娘亲过不去? 她正要问霜月,话音还没出口时自己心里就想到了。 还能是谁,一定是她的嫡母李娩! 凭李家在朝廷中的势力,李娩想要威胁一个户部的官员,简直太容易了。 而且这京城里这么恨她娘亲的也就只有李娩! 霜月看到陈萤泛着冷光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叹了口气道:“若是别人,我凭着在京中积攒的人脉还可以对抗一番。可李家这样的参天大树,我无法撼动。” 她当年是真的想帮陈萤的母亲,也确实尽心尽力了,只可惜她自己在京城也因为行事不羁得罪过一些显贵,根本就没法集结能和李家抗衡的势力。 霜月现在想到这些,都觉得分外遗憾:“你娘亲和我说过,若是能脱离贱籍,她第一件事就是带你离开京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你抚养长大。 可那位国公夫人却偏偏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多年都不肯放过。明明当年不是你娘亲勾引了陈国公,而是陈国公贪恋她的美貌用权势强逼她委身,在她生下你后又抛弃了你们母女,你娘亲何罪之有? 可同为女子,国公夫人不去恨她风流卑劣的夫君,反而要来为难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女人。 她明知道你娘亲从没想过嫁进国公府,仍然这么咄咄相逼,把你娘亲害得郁郁而终不说,就连你娘亲的尸骨她都不放过,真是可恨至极啊!” 陈萤静静地听着,眼里的恨意快要凝结成冰。 原来就差这么一点,她娘亲当年就可以脱离苦海,带着她远走高飞了。 若不是李娩从中使绊,她和娘亲现在一定还能母女团聚,在一个远离人世喧嚣的地方活得好好的吧? 可就是因为李娩的所作所为,娘亲生前仅剩的这一点希冀都烟消云散了。 她也再见不到这世间最疼爱她的人了。 霜月看着陈萤,忽然拿出了纸笔,在上面写道: “如果你只是一个自保都勉强的普通女子,我不会告诉你当年的隐情。但你现在不一样,你嫁进东宫被封为了五品孺人,是万众瞩目的太子宠妾。 太子宠爱你,但你心里也明白,他不一定会一直宠爱你。更何况你嫡姐现在还是太子妃,她要对你做的事,肯定比当年国公夫人对你娘亲做的事更可怕。 我不是要劝你复仇,你娘亲若是泉下有知,也只会希望你自己能过得好。 所以你必须要趁着太子还宠爱你的时候,利用他的宠爱拿到实际的好处,事事都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陈萤看着这些话,心里忽然酸涩了起来。 霜月还在写: “你娘亲死后,这三年你都是自己过来的。你肯定吃了很多苦,才有了现在的一切。 我说这些,你定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我还是要多嘴惹你的嫌,替你娘亲跟你再说几句,身处东宫那样的地方,你千万不要犯傻,不要沉迷于太子给你的所谓情爱,明白吗?” 陈萤看完之后,朝霜月轻轻点头。 她的眼神清醒又坚定,无声地告诉霜月,这些忠告她都明白,她也会一直铭记在心中。 霜月见陈萤如此,有些欣慰地笑了。 她拿起纸用烛火点了,然后烧成灰烬。 就在灰烬落下的那一刻,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她就听见一道清冷微凉的男声: “本太子的孺人在哪里?” 陈萤的身体猛地绷紧,她眼里闪过惊慌,这声音不是裴玄的吗?! 他怎么也会来思慕山庄? 她慌忙地站起来,抬手仓促地理了下鬓发,然后匆匆迎了出去。 屏风外,裴玄负手而立。 他还穿着去宣武侯府赴宴的朱色华服,因为平时他常穿的都是庄重威严的暗色,此时这一身鲜亮的红配着他的人,倒是让陈萤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有些许迷乱。 觉得他比平时更年轻了,终于透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意气风发来。 也是因为这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让他俊美英挺的容颜更加明朗,简直就是万千少女的梦中郎君,怕是往大街上随便一站,就能引得万人空巷,重演当年潘安被掷果盈车的风采。 陈萤盯着他的脸,心里又藏着事,脑袋都有点迷糊了,脚下走得太过匆忙,走到他身前只有几寸的地方才猛然顿住脚步,微红着脸又要往后退几步。 可还没等她规矩地后退行礼,就见裴玄微沉着脸伸出大手,把她直接揽到了自己身侧。 陈萤的脸贴在了他的肩头,看到旁边还有暗卫和走出屏风的霜月看着,她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想调整站姿,裴玄的手却无比自然地滑到了她纤细的腰肢上,用力按住不让她动。 第88章 会骗人的妖精 陈萤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她低下头不敢看别人的眼神。 霜月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错愕。 她以前没有见过太子,可也听人说过,这位太子殿下在人前是出了名的冷静自持,一举一动都尊贵庄重。 怎么今日在她的山庄里,却像个纨绔公子一样,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搂上爱妾的腰了? 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向太子行了大礼。 裴玄让她平身,随后道:“我来的匆忙,路上也没有空闲更衣。庄主这里可有白色的男装借我一用?” 闻言,原本低着头的陈萤忍不住抬眸看他。 原本看到他穿红衣,她就猜到了他是从谁家的宴会直接过来的,虽说穿着红衣来墓园并不合礼数,可他是堂堂太子殿下,她却只是一个仰他鼻息的妾室。 当然是他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置喙。 现在他却主动提出更衣,还愿意穿接近于孝服的白衣。 陈萤清亮的眸子潋滟起来,裴玄略一低头,就看到她纤长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着,明明她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垂眸,他却仿佛能从中品出女子柔媚的情意。 他眸光一沉,真是天生媚骨的妖精,却又和那些让他一眼就能看透的妖艳女子不同,身上散发出纯良温顺的气息,引诱他一点点靠近、疼爱。 然后在他已经对她放心的时候,这只本该乖巧栖在他掌心的小雀儿就会忽然亮出尖喙,狠狠啄他一口。 上次假孕的事是这样,这次的事又是这样。 她啊,是天生就会勾引他的妖精,也是最会骗人的妖精。 他冷沉着脸正要对陈萤说什么,霜月在这时回来了:“殿下,这是您要的白衣。” 看到她取来的白衣,裴玄示意身边的暗卫接过,对霜月客气地说了声多谢。 霜月看了看他:“殿下若是要更衣,请借步到楼下——” “不必。”裴玄微扬着嘴角,淡淡地拒绝了,“我觉得,这个屏风后面就很适合更衣。” 说着,他迈开腿朝屏风后走去,右手略用了一分力,搂着陈萤跟他一起过去。 陈萤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裴玄走到屏风后就朝着挂了画的角落走去。 看到画像上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他笑了笑,命跟来的暗卫取下画像妥善放好。 陈萤努力掩饰着紧张。 裴玄为何会注意到这个角落,难道他识破了这里的玄机? 封衍呢?他不会还没从暗道离开吧? 下一刻,她就听裴玄凉凉道: “这道墙后面好像能藏人吧?” 霜月连忙走过来,讪笑着就要反驳,可裴玄朝旁边的暗卫做了个手势。 两名暗卫立刻上前,伸手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就找到了隐藏的开启暗门的机关。 按下后,暗门开了,露出里面漆黑一片的暗道。 封衍并不在里面。 可裴玄能这么精准地找到这扇暗门,显然是有备而来。 陈萤的身子颤了一下,裴玄垂眸看着她,眼里似是带着凉薄的讥讽,又似乎翻滚着深沉的怒意。 他冷声问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陈萤咬了下嘴唇,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走漏的风声,但他肯定已经知道封衍来过了。 “你不说话,是因为真有见不得人的事?”裴玄见她沉默,脸色越来越冷,搂着她腰的手却越来越紧。 陈萤这叫一个胆战心惊,心里还很气愤。 明明她和封衍什么也没做,只是彼此面对面站着说了几句话,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想说的话不是写在纸上就是用唇语。 她和封小侯爷都被逼到这种地步了,怎么裴玄还摆出一副他是来捉奸的样子? 某一瞬间,陈萤心里甚至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 反正他都追查到这里了,要不就把当初那件事告诉他吧,接下来爱咋咋地,都毁灭吧,她真的累了! 但她的理智又在下一瞬回炉。 不行,绝不能承认她刚才见了封衍。 否则按照裴玄多疑的性格,就会怀疑她和封衍一直不清白,她今日就是借着给娘亲办丧事故意来思慕山庄和野汉子幽会的。 他要是这么想了,她还能有活路吗? 就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她也得把这个谎继续撒下去! 于是,陈萤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情,摇头否认道:“殿下,嫔妾真不知道这里藏着暗门!” 她说着,晶莹剔透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说掉就掉。 “思慕山庄这个地方并不是嫔妾选定的,而是左宗卫大人选好了,嫔妾才前往这里。 来了之后嫔妾才发现,原来这里的霜月庄主和嫔妾的母亲是相识的故交,于是就坐下来和庄主多说了几句话,也都是在怀念母亲。” 陈萤哭得情真意切,身子不停地颤动,像一只受了惊的娇弱兔子,满脸的无辜:“嫔妾真的不知道茶楼里还布置了暗门暗道,更不知道殿下说的见不得人的事是什么意思。” 裴玄微眯着眼,冷声道:“你真不知道?你知道欺骗我的后果是什么,想好了再回答。” 他的声音极具压迫力,就连一旁混迹江湖已久的霜月都心生惧意。 陈萤纤弱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她哭得满脸泪花,还是扬着头坚定道:“嫔妾当真不知道,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殿下的事!殿下若是当真怀疑嫔妾不忠,嫔妾也没有办法自证清白。 可嫔妾就是不甘心,为何嫔妾对您的心意日月可鉴,您却要这么对待嫔妾?!” 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 语气中不仅充满着急为自己辩解的急切和认真,还充斥着被冤枉的深深委屈。 若是寻常女子像她这样又哭又喊的,看着肯定不好看。 可美人就是不一样,她这么做不仅没有歇斯底里的扭曲,反而还透露出了少女的娇憨和清纯,就是再心硬的男人看到她如此情形,也会忍不住对她生出爱怜来。 裴玄眸光微微闪烁,心里也经不住怀疑,难道他真是误会她了? 第89章 瓮中捉鳖 之前那个来禀报的暗卫,只是说负责监视封衍踪迹的人发现目标暗中来了思慕山庄,负责保护陈萤的人又发现了这栋茶楼可能藏有暗门之类的机关。 但陈萤在屏风内和女庄主喝茶的时候,其中一名暗卫就守在屏风外,也并未听到或是见到陈萤和封衍幽会的证据。 或许,封衍来了思慕山庄是真事,但陈萤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这两人并非约好了,而是封衍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陈萤眼见裴玄陷入了沉默,她屈膝跪了下来,哭着道: “殿下怜惜嫔妾,允许嫔妾破例外出为娘亲迁坟,嫔妾心里感激不尽,又怎么可能借着这件事,跑来做对不起您的事?嫔妾娘亲的棺材此时就停在楼外,难道在殿下心里,嫔妾就是这样没心没肺,放浪低贱的女人?” 裴玄被她这一连串的反问,问得怔住了片刻。 他能看得出,她在他面前提起娘亲时的悲伤和怀念,都不是装的。 这样的女子真会利用自己死去的娘亲,来制造和外男见面的机会吗? 裴玄忽然就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他亲自来了思慕山庄,而是后悔他不该当着陈萤的面大张旗鼓地搜寻封衍。 后悔他不该在人前怀疑她,质问她。 看着她那双泪盈盈的眼睛,他竟感到了些许内疚。 是他伤了她的心了。 裴玄抬起袖子给她擦着眼泪,嘴里低声哄道:“别哭了,这事是我做得不对。” 陈萤顿住,她没想到裴玄居然会给她道歉。 原以为他这样的男人,永远都不会有对女人低头认错的时刻。 可现在,他居然对她认错了。 陈萤的心情复杂了起来,她竟然因为他这句话,生出了一种不该欺骗他,想要对他坦白的冲动。 但她看到裴玄示意那几个暗卫进暗道找人时,上头的脑袋就瞬间清醒了。 她绝不能犯傻,否则就是自掘坟墓。 霜月看到东宫的暗卫进了密道,神色仍然镇定,走过来对裴玄道:“殿下,民女平时行事不羁,黑白两道都结了许多仇家,所以才在山庄的许多地方都设了密道,这都是逃生用的。” 闻言,裴玄垂眸看了她一眼,冷声道: “既然思慕山庄这么危险,庄主该提前知会东宫的人,更不该请本太子的妾室在这里悠闲地喝茶。若是有贼人潜伏在密道里要对她行凶,这山庄你可就开不下去了。” 霜月垂首抱拳道:“是民女冒失了,但民女可以向殿下保证,今日这条密道里并没有藏人。” “真的没人吗?”裴玄眸光更冷,要不是陈萤娘亲的棺材就抬在外面,他都想让人直接把这个雌雄莫辨的庄主拿下,然后严加审问了。 霜月斩钉截铁地答道:“真的没人。” 裴玄微眯起眼睛,审视了霜月许久,半晌后,他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嘴角:“有没有人躲在里面,让东宫的暗卫查一遍就水落石出了。若是找出了人,本太子就会治你意图行刺皇妃之罪。” 霜月面不改色:“民女问心无愧,不怕殿下搜查。” 陈萤在裴玄怀里看着她毫不心虚的模样,都忍不住在心里佩服她。 怪不得是能在江湖闻名的女中豪杰,就这份定力,就是大多数自诩是英雄好汉的男人都比不上的。 但霜月能镇得住,陈萤这心里却是慌得不行。 随着时间推移,她心里越来越慌,忍不住抓紧了裴玄胸前的衣襟,在他看过来时,她嘴里嘟囔着:“难道这里面真藏了歹人,刚才要来害我?那若是歹人还没走远,殿下您也在这里,会不会……” 裴玄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又宠溺地说:“别怕。” 他话音刚落,进去的暗卫陆续出来了。 为首的那个朝他禀报道:“殿下,卑职几个把整条密道查了个遍,并未在里面发现可疑之处。” 裴玄蹙眉道:“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出口?” 暗卫点头:“是的,这条暗道唯一的出口就是茶楼的后门,并未连接地下。” 而他们的人早就在最初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就把茶楼仅有的两个出口都守住了。 若是暗道里真藏了人,这人现在势必被瓮中捉鳖。 可现在却什么都没找到。 裴玄沉着眼眸,眼底闪过一抹困惑: 封衍到底去哪儿了? 难道,负责跟踪他的暗卫看错了,他只是路过了思慕山庄,却并未进来? 陈萤听到这个结果,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她怕这些人再耗在这里会节外生枝,咳嗽了一声后,露出急切的表情道:“殿下,求您先让嫔妾把娘亲的棺材葬了吧!” 裴玄看着她,眼里的狐疑尚未完全褪去。 她现在这么急着葬她娘亲,他没来之前,她怎么就有心情和这个女庄主喝茶了? 陈萤仿佛看出了他的猜疑,适时抬手抹着眼泪道: “霜月庄主是嫔妾娘亲生前的故交,刚才她请嫔妾喝茶的时候,和嫔妾说了娘亲的许多往事。娘亲活着的时候真的好苦啊,若是嫔妾那时候就遇见了您,那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了。” 她的神色言语中都充满怀念遗憾之情,望向裴玄的眼里充满深深的依赖。 表面上柔弱至极,只能依靠着男人而活,连为娘亲尽孝的愿望都要靠他来实现。 就好像离了裴玄,她就没了主心骨,是湖面上可以被随风吹走的浮萍。 实际上,她却是在巧妙地告诉裴玄,她刚才之所以和庄主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喝茶,是为了缅怀娘亲。 这样说才能打消裴玄内心的疑虑。 果然,裴玄听后神色就柔和了下来。 他吩咐下去,让候在茶楼外的人先去做准备,霜月身为山庄之主也是待会儿要主持这场白事的人,也先跟着去了。 陈萤也想跟过去,却被裴玄抓住了手。 她眸光中带着不解地看过来,心里开始忐忑。 难道是裴玄这个多疑鬼又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要留下她盘问? 却见裴玄指着身上的红衣,眉头微挑:“我就穿着这一身去祭拜岳母大人,不合适。” 陈萤愣了一下,又听他道:“庄主拿来的白衣就在这里,你伺候我更衣吧。” 第90章 殿下的身体摸起来怎么样? 陈萤眨了一会儿眼睛,明知外人都退出去了,现在这里只有她和裴玄,可她还是莫名有些放不开。 也不知是为何,明明以前她和裴玄独处的时候,她是很豁得出去的。 但此时此刻,裴玄只是让她伺候更衣,她都不自在,红晕从耳根弥漫上整张脸。 裴玄看着她通红的小脸,瞧着就和熟透的水蜜桃似的,故意板起脸:“快点,别磨蹭。” 陈萤羞着脸走过去,伸手解下他系在腰间的衣带。 衣带掉落在地上,陈萤弯腰要去捡起,却被裴玄攥住了手。 男人望着她的眸光深沉,原本清冷淡漠的声线也变得低沉沙哑:“不要了,继续。” 陈萤感受着他手心灼热的温度,脸上跟热了。 她要抬手,可裴玄还按着她的手背。 “殿下不放手,嫔妾怎么给您更衣?” 闻言,裴玄勾唇一笑,手上从按着她的姿势,改为握住她的手腕,带动着她的手掌从他自己的身体结实地上抚,一路抚到他胸口的位置。 陈萤的心砰砰直跳,以前在床榻上的时候她也见过他褪下衣衫后白皙精壮的身子,只是那时她被他弄得意乱情迷,情到浓时甚至都快晕死过去了。 也没有功夫去细看他的身体,更别说是用手掌这么慢条斯理地抚摸了。 她忽然就觉得,这个动作太暧昧了,她的掌心好像碰了火似的,都快烧起来了。 可她要收回手时,裴玄却把她纤细的腕子攥得更紧,还很坏地贴在她耳边低哑地问: “我的身体,摸起来感觉如何?” 陈萤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好半晌才缓过来,带着些许慌乱地回答道:“殿下的身体就像是世间最好的玉石,但又和玉石不一样。” 裴玄有些意外她这个回答:“哦?” 陈萤抬眸望着他,眸光里的神采像是桃花瓣落在了清澈的湖面上,娇媚潋滟,美艳得像是一场春梦。 裴玄本来游刃有余,却被她此时的眼神勾得喉结一沉,又听她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柔声道: “殿下的身体比玉石更坚硬结实,可以作为嫔妾的依靠;也比玉石更白皙精美,让嫔妾看一眼就会为您沉迷沦陷。这是殿下和玉石相同,又胜过玉石的地方。” 裴玄哑着嗓子问:“那不同的地方呢?” 陈萤轻笑了一下才道: “不同的地方在于再好的玉石也是冷的,是无情之物。可在嫔妾的心中,殿下的身体却是热的,像黑暗中的火焰一样滚烫,让嫔妾的身心都为之燃烧。 而嫔妾就像是那扑火的飞蛾,心甘情愿被您烧成灰烬。” “妖精,故意说好听的来骗我。” 裴玄眸光一沉,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 却从陈萤眼里看不见挑逗,只能看到无辜强烈的痴迷。 他瞬间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陈萤给他的感觉,果然是其他女人给不了的。 陈萤收起了嘴角的笑容,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 “嫔妾所言都是真心实意,绝无半分虚假。” 裴玄深深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但考虑到待会儿还有一场白事要做,他还是强忍住体内的欲望,松开了陈萤。 陈萤动作利落又优雅,很快就给裴玄换上了那身白衣。 看到穿白衣的裴玄,她眼前又是一亮。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要想俏,一身孝。 看到裴玄此时的样子,她就深感这句话不只能用在女人身上。 他这张脸还真是得天独厚的俊美,平日里穿庄重的暗色华服时威严高贵,有着不可侵犯的凛冽帝王之气。 穿张扬鲜艳的红色时,仍然是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能压得住身上的艳色,又不显得纨绔轻佻,反而散发着占尽天下风流般的灼灼风华。 这穿上白衣,又是另一种韵味,清冷出尘犹如世外谪仙。 与这时的他相比,李长音身上的仙气要逊色不少了。 陈萤一不小心就看得出了神,都忘了给裴玄系上衣带。 还是裴玄自己把衣带系好,搂着她的腰,带她下了楼。 两人走出茶楼时,陈萤忽然感觉搂上好像有什么人在注视她。 该不会是…… 裴玄就在她身侧,她也没敢回头,只是原本已经变白的脸,又悄悄地红成了一片。 楼上,方才躲在密道墙内另一道暗门里的封衍立在窗边,看着跟在裴玄身边,渐渐走远的陈萤。 他的眸光闪烁不已,脸上还染着可疑的潮红。 刚才裴玄让陈莹伺候更衣的时候,他虽然没亲眼看见她们的举止,但她们说的那些话,他可都听见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听的,也知道这样做不尊重。 但习武之人的耳力是超出常人的敏锐,即便他捂起了耳朵,也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表哥问陈萤自己的身体摸上去如何,陈萤后面回答的那几句。 他听着,心里是冰火两重天。 一边是心爱之人对别的男人大胆表达爱意,让他如坠寒冰之间。 另一边又是听到他心爱的姑娘,用那般动情的声音说着那样撩拨人心的情话…… 在昏暗的密道里,他恍惚之中似乎生出了错觉,就好像陈萤的话不是对着表哥说的,而是对着他—— 等他回过神后就发现,他的身体居然可耻地产生了反应。 小侯爷在窗边黯然神伤地站了会儿,确定了裴玄没有在附近留下暗卫继续监视这栋茶楼之后,才动用轻功离开。 陈萤说让他把她忘了,可他怎么忘得掉? 他失神落魄地回到了宣武侯府,刚好遇上在门口等他的昭阳***。 ***见到自己的儿子没精打采的,皱眉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副被掏空了的倒霉样子?” 封衍懒懒道:“没干什么,就是脑袋疼,我要回去躺着了。” 说完,他就想从***身边离开,却被***沉声叫住: “封衍,你看上了你表哥的妾室,是不是?” 封衍惊愕地回头,这一瞬间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看着他,都被气笑了: “你表哥和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不信自己的儿子能这么荒唐。结果你还真就这么荒唐! 封衍,你给我听好了,那个陈萤是你表哥的女人,不是你该肖想的。就算她不是太子的妾,我也不会允许你娶这种妖娆狐媚的女人为妻,败坏侯府的门风!” 封衍听到母亲这么说陈萤,瞬间急了起来:“娘,陈萤她不是这样的人……” “我看是你鬼迷心窍了!” ***根本不听他的,冷冷道:“我原本还想在你的婚事上开明些,给你一些时间和自由。但既然你这么不知分寸,我也不能由着你再胡闹下去了。” 说着,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宣布: “我会在十日之内给你定下婚事,这正派的名门闺秀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否则,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儿子!” …… 山庄里,陈萤和裴玄都是一身白衣,立在了坟前。 这场白事一切从简,却尽显庄严郑重。 陈萤从霜月手里接过铲子,亲自铲土为娘亲掩棺。 娘亲这辈子没有嫁人,除了她这一个女儿以外就再无别的亲人了,她理应当这个丧主,让娘亲入土为安。 按照风俗,铲土掩棺的步骤必须由丧主自己来做,是不能让与死者无关的外人动手的。 但陈萤的力气太小,她铲得额头上都是汗水,也才铲出一个小小的土堆。 裴玄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忽而开口问霜月要了另一把铲子。 闻言,在场众人都惊讶地望着他。 就连陈萤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青鹤走过来劝道:“殿下,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 裴玄冷声道:“这场丧事是为陈孺人的母亲而做,我以女婿的身份帮她掩棺,也算是在岳母棺前尽孝了,并不为过。” 第91章 这一次,她没有骗他 青鹤听到这话,满脸的惊讶。 不管是按照法律还是民俗,男子都是只认正妻的母亲为岳母。 现在,太子殿下竟然亲口认了妾室的母亲当岳母,要以女婿的身份给对方当丧主。 而且这位岳母生前还是一名官妓。 青鹤从未想过,他向来不近人情的主子居然能为了一个妾室,做到这等惊世骇俗的地步。 裴玄不顾青鹤的阻拦,就拿着铲子铲起了土。 陈萤在旁边愣怔地看了一会儿,眼眶忽然就有些湿润。 她垂下眼眸,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干活。 有了裴玄帮忙,原本想小小的土堆很快挖成了一个标准的洞,可以放得下棺材了。 四名暗卫合力抬起棺材,在霜月的指引下把棺材放进了洞里,然后再由裴玄和陈萤一起把挖出的泥土填回来,完成掩棺。 掩棺之后就是立坟。 霜月早就找山庄最好的师傅做好了墓碑,上面篆刻着庄重的碑文: 【故显妣施氏之墓,孝女陈孺人敬立。】 抬头和落款后,还加了一行小字: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句诗是陈萤娘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句,又恰好她的坟就立在盈盈流淌的溪水边。 陈萤知道有许多人认为坟在水边不吉利,可娘亲的遗愿就是能被葬在水边。 那是娘亲家乡特有的习俗,认为清水能洗涤掉一个人生前的所有污秽,只剩最纯净的魂魄和感情融入在水流中,流淌到阴阳交界的地方,一直到黄泉里去。 待墓碑立好,陈萤弯下腰,在娘亲的坟前烧了一炷香。 一阵冬日的寒风吹来,却没有把香火吹灭,而是把袅袅烟雾吹得越来越高,又在陈萤的注视下飘得很远。 陈萤眼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低声道:“娘,您走好。” 回东宫的路上,她缩在裴玄的怀里,眼中的泪水还在无声地往下淌。 裴玄想为她抹掉眼泪,可不论他怎么擦都擦不完,因为她的泪水根本止不住。 “殿下,你说为什么这世上有人命好,有人命苦?” 她有时候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何好人短寿,坏人却能长命百岁,一辈子荣华富贵,最后还能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她娘亲这样好的人,怎么就活生生沦落到那样的地步呢? 害了她娘亲的人,却还是一品诰命,仗着有权有势的娘家撑腰,在国公府颐指气使地享福? 裴玄垂着眼,沉默了片刻后道: “有时候,这个世间看得不是好坏,而是强弱。” 陈萤明白他说的道理。 她也知道的,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若是上天当真公平,人就不会分贵贱美丑了。 陈萤在泪水中笑了出来: “是啊,所以要是没能投个好胎,就只能苟且偷生地活着,然后等一个翻身变强的机会了。” 她虽然受了许多磨难,但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上天赐了她这副能以色侍人的皮囊,她在快被李娩母女虐死的时候等来了她的通天梯,得以一步步攀爬着离开国公府这个人间地狱,通往更高处。 裴玄眉头微蹙,深邃的眼里泛着些许他自己都无法觉察的情绪: “你不用苟且偷生,也不用付出代价去变强,因为我会护着你。” 闻言,陈萤又笑了。 他的话,真是动听啊。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沉沦在他给的这份温柔里。 不然等到他要收回去的那一日,她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裴玄不满地看着她,他明明是真心的,这个女人却笑了出来,这是在嘲讽她吗? 他把怀里的美人抱得更紧,带着几分怒气问:“你笑什么?莫非是觉得本太子还护不住你?” 陈萤嘴里哎呦了一声,轻声道:“殿下轻点。” 裴玄见她在怀里挣扎了起来,扭得他身下的火都要起来了。 他沉了眼眸,在她屁股上掐了一下,声音都变得暗哑:“别乱动。” 陈萤听着他染上情欲变得粗重的呼吸,却忽然道:“殿下,嫔妾怀孕了。” 闻言,裴玄原本要探进她裙子里的手顿住。 他愣了一刻,过了片刻才道:“你说什么?” 陈萤带着笑意,缓缓重复了一遍:“嫔妾说,嫔妾已经有身孕了。” 裴玄眨了下眼睛,心里一时间涌入了很多情绪,嘴里却问:“是真的吗?” 陈萤委屈道:“殿下以为,同一个谎话,嫔妾会骗您第二次吗?” 裴玄挑眉:“听你这意思,不同的谎话你就能骗我很多次了?” 陈萤连忙摇头:“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她抬起带水的眼眸,怯怯地望着裴玄:“殿下是不愿意再相信嫔妾了吗?” 裴玄故意沉默着不回答,还沉着张脸给她看。 但他眼底压不下的笑意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 他抬手轻攥住陈萤的下巴,让她不能躲闪,盯着她的眼睛问:“所以,这次你没骗我?” “没有。” 陈萤委屈得什么似的,那纤长的眼睫一眨,好像就要有豆大的泪珠掉下来:“这一次,嫔妾的肚子里,是真真切切地有了殿下的孩子。” 裴玄听后嘴角微扬。 先是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而后这个弧度越来越大,笑意变浓。 但在陈萤面前,他还要端着,故作冷静地问: “什么时候知道的好消息?” 陈萤顿了顿:“其实嫔妾十几日前就知道了。” 裴玄愣住,眉头紧皱:“这么早就知道了,怎么一直不说?你瞒着别人也就算了,居然还瞒着我,难不成,你是连我都信不过?” 第92章 盛宠无双 听见裴玄不悦的语气,陈萤把她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不是的,是因为嫔妾在陈国公府的时候吃了太多苦,身子不太好。所以得知自己有了孩子时,嫔妾就担心自己……” 她刚想说怕她会留不住孩子,就被裴玄的大手捂住了嘴。 他瞪着她道:“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眼见陈萤点了头,裴玄才松手。 陈萤的声音微颤着,继续往下说: “嫔妾没有一开始就向您坦白,是因为嫔妾听人说过,这怀孕的女子若是福薄之人,身子的体质也不够好,那就不能最初的那十几日里说出自己怀孕的事。” 说着,她伸手轻轻覆住自己的腹部,满眼珍视地说: “嫔妾自认是低贱没福气的人,却承蒙殿下抬爱宠幸有了为您孕育皇嗣的机会,不管如何嫔妾都要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 所以,即使是犯下了欺瞒殿下的罪过,嫔妾也要一个人先挺住那最易出事的十几日,殿下可愿意宽恕嫔妾的罪过吗?” 裴玄听后,心里因为她隐瞒的那点不快早就化作了一腔温情。 他小心地把自己的大手贴在陈萤的手背上,温声道: “你放心,有我在,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和孩子。” 回到东宫后,裴玄亲自把陈萤送进了锦绣阁的寝室。 他让春桃伺候着陈萤更衣,把那身去思慕山庄时穿的孝服换下来,换上颜色鲜艳的宽松罗裙。 然后,他又亲手扶着陈萤躺在床上,命她好好歇息。 走出寝殿后,他看着跟上来的春桃:“你们娘娘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以后最先都要经过你的手。” 春桃一听这话,就明白主子已经把怀孕的事告诉殿下了,连忙跪地道: “奴婢定会全心全力伺候娘娘,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春桃以前也是在裴玄身边服侍过的宫女,虽然不是贴身的大宫女,但裴玄对她的办事能力还算放心。 只是锦绣阁其他的宫人,就不那么让他放心了。 他让春桃把人都叫来,看着年纪不大的夏堇和秋棠,瘦弱的阿萝,再看了眼瘦高清秀却一脸傻气的绿竹,眉头皱得厉害。 “陈孺人身边就你们几个伺候,就没有别人了?” 陈萤如今的位分也是孺人了,身边就这三瓜两枣,这也太不像话了。 青鹤那小子一天到晚的都在忙什么,锦绣阁这边受了亏待都不知道? 这人又怀着孕呢,就让这几个一脸笨样的伺候,算什么? 见太子不悦,其他几人低着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春桃到底是她们之中最老练聪慧的,在心里揣摩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心思,便露出为难的样子答道: “娘娘刚被封为孺人时间不长,沉霜姑姑那边还没送新的宫人来。倒是青鹤公公来过,但因为娘娘急着出宫去,便没来得及提起此事。” 她言语中把青鹤摘了出去,又巧妙地点出了沉霜姑姑失责的地方。 裴玄沉下了眼眸,没说什么就转身出去了。 春桃连忙带人恭送殿下离去,等裴玄彻底走远了,身影都看不见了,锦绣阁一行人才回去。 到了屋子里关起门来,秋棠这才敢大声喘气。 “太子殿下沉着脸的样子真可怕啊!” 就连不善言辞的夏堇都跟着点头:“真的好吓人,我们娘娘真厉害。” 春桃听见了好奇地问:“怎么又说到咱们娘娘身上了?” 夏堇一本正经道:“太子殿下这么严肃的人,也就只有我们娘娘能逗笑,娘娘她还不厉害吗?” 听了她的话,春桃忍不住笑了出声。 不得不说,夏堇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这观察的能力还真是没得说。 确实,殿下只有在娘娘面前才爱笑,而且是真心实意地笑。 不像在其他地方,他那种虚假淡漠的冷笑,能把胆子小的人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夏堇和秋棠也知道了自家娘娘怀孕的事,她们闲聊了几句后,就忙着和绿竹一起做事去了。 只有阿萝还站在原地。 春桃以为她又是在发呆也没管她,她却忽然开口问道: “姐姐,你刚才在殿下面前告了沉霜姑姑的状,这是娘娘教你的吗?” 闻言,春桃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她回过头望着阿萝。 阿萝和她虽然是亲姐妹,但长得其实一点也不像。 她是圆脸,阿萝是有些瘦长的窄脸。 但阿萝也生得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只是阿萝的眼神太阴郁了,让人看着不仅没有讨喜的感觉,反而会觉得难以亲近。 春桃叹了口气,走到妹妹身边低声道: “这些事不是你该问的。” 阿萝咬了下嘴唇,声音又低了些:“我只是想知道,殿下会不会真的为了娘娘处置沉霜姑姑。” 春桃顿了顿,朝她有些严厉地说: “这更不是你该操心的。娘娘是我们姐妹的救命恩人,现在娘娘怀孕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服侍她,让她顺利把孩子生下来,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了,你明白吗?” 阿萝点头应了声,出去喂院子里养的鸟了。 因为她是春桃的妹妹,之前又有过那样不幸的经历,锦绣阁的大家都很照顾她,只让她做最简单轻巧的活,都弄得春桃有些不好意思了。 倒是阿萝自己好像不觉得有什么,她也不说着帮别人多做一些,没事了就自己在那里发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是喂个鸟的活,她就在院子里站了快一下午。 都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她才磨磨蹭蹭地想回屋子里,却瞥见了院子外走来的人,乌泱泱一大帮。 她在心里数了一下,这得有二十来人了吧? 于是赶紧把鸟笼挂回去,快步跑回了屋里去喊人。 这时候,陈萤还在床上睡着。 春桃没有叫她起来,打算自己先出来看看是什么事要这么大阵仗。 青鹤一走进院子,就朝她笑道:“春桃姑娘,我带人送来了殿下给你们娘娘的赏赐。”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的内侍就两两一对,把手里的箱子放了下来。 第一箱装的都是翡翠玛瑙、珍珠金银等昂贵的首饰。 第二箱装满了东宫档次最高的绫罗绸缎,都是平日里那些普通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都瞧不见的好东西。 第三箱装着字画书籍,是裴玄想着陈萤孕期无聊,特意命人搜罗了来给她解闷用的。 第四箱是各种温和滋养的补药,全都是最适合孕妇吃的。 第五箱里放着两把琵琶,由京城最好的匠师打造。 第六箱封着口,春桃想打开去看,被青鹤拦住: “春桃姑娘,我们殿下说了,这第六箱里的东西很特别,必须陈娘娘亲手打开才灵验。” 春桃愣了一下,脑袋还没转过弯来,就听青鹤接着说: “我带来的这些人除了抬东西,也是待选的宫人。待会儿等娘娘醒了,让她亲自来选十名使唤的人,若是娘娘都看不上眼,奴才就回去再换一批。” 春桃都听傻了,没想到自己只是在裴玄面前为娘娘提了一嘴,殿下就这么郑重其事,给了自家娘娘这么大的面子。 这般盛宠,在东宫中可是没有前例的。 就是太子妃嫁进来的时候,太子殿下都没赏赐过这么东西。 第93章 殿下对孩子的珍视 陈萤在外面忙了大半天,也确实是累了,一觉就睡到了黑天。 她醒来时,夏堇和秋棠都陪在边上。 “娘娘醒了,我去把膳食温好端上来。” 秋棠说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好像她动作慢一点就会饿到了自家娘娘似的。 陈萤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叹道:“这孩子,总是风风火火的。” 夏堇小心地扶着陈萤坐起来,然后从一旁的衣架子上取了宽松的外衣伺候着陈萤穿上,低声道: “青鹤公公带人来了,给娘娘送了好几大箱的东西,全部都是太子殿下的赏赐。” 陈萤听到裴玄又赐了东西,嘴角微微抿了一下。 裴玄这么大方地赏赐她,这当然是好事,说明他在意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只是锦绣阁有了这么大的动静,用不了多大一会儿,整个东宫怕是都要知道她与殿下一同回来,又得到殿下赏赐的事了。 徐孺人她们本就嫉妒她,陈月如被关进了冷院却也不老实,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们肯定又要有动作。 还有她怀孕的事,眼见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总有一天要瞒不住,她们早晚也会知道的。 陈萤也不怕这些人,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夏堇给陈萤系好了衣带,扶着她到梳妆台前梳好了发髻: “娘娘,青鹤公公还没走,他说等您醒了,要让您从他带来的人里选十个进锦绣阁使唤。您是先去外边见他,还是先用膳?” 陈萤顿了一下,缓缓站起身道:“青鹤公公是殿下身边的亲信,让他久等不好,我先去见他吧。” 她走到外屋,青鹤正坐在那里喝茶,春桃就陪在一旁。 两人不知说到什么,神色都十分欢快,好像很聊得来的样子。 见到陈萤来了,春桃连忙过来扶着。 青鹤也赶紧放下茶盏站起身,朝陈萤行了个大礼:“奴才恭贺陈娘娘有喜!” 陈萤一手轻轻抚着肚子,朝他微笑道:“青鹤公公不必客气。” 青鹤见她这么温柔,一双含情眼眸光流转间好似有华光闪烁,不是一般的妩媚迷人。 即使他是太监,也能感觉到这样的女人就是人间绝色,甚至有种不敢盯着她的脸多看的羞涩。 也怪不得殿下这般喜爱陈娘娘,更别说陈娘娘现在还怀了殿下的孩子。 他把带来的名册交到陈萤手上:“娘娘,这些宫人都是殿下精挑细选过的,背景清白可靠,绝不会有其他人安插的人。这上面有她们的出身、籍贯和名姓,您看看。” 陈萤坐了下来,仔细翻看了一遍,然后对青鹤道: “让我见见她们。” 青鹤让陈萤报名字,然后挨个被喊到的宫人叫进屋子里。 最后,陈萤从中选了三个面相合她眼缘,出身也都是普通农户家的年轻女孩子,还有两名少年内侍。 “锦绣阁的地方本来就不大,不需要太多人手。而且人多眼杂手杂,反而容易出纰漏。” 陈萤神色淡然地说:“所以我就要这五个人了,先让她们在院子里伺候,若是以后有需要了,我再多要人手。” 青鹤原本听她说只要五个人还有些为难,但听了她的理由后,他就不再劝说,笑着接回名册躬身道: “那奴才就不再打扰娘娘了,娘娘万福。” 说罢,他便带着剩余的宫人走出锦绣阁复命去了。 东宫前院,刚见过幕僚的裴玄负手立在楼台上,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微侧着脸回眸看了一眼,问道: “陈孺人那边办妥了?” 青鹤答道:“陈娘娘只要了五个人,这是那五人的名单。” 青鹤说着把名单双手奉上,裴玄看过后又递给他: “让人把这五个人再细查一遍,再多派几个暗卫盯着锦绣阁,若是有任何人做出可疑的举动,立刻拿下。再让齐医官每日早晚都去锦绣阁给陈孺人诊脉,一日不能漏。” 裴玄眸光冷沉,眼底满是坚决。 他一定要陈萤肚子里的孩子顺利诞生,要她们母子平安。 若是有人敢来捣鬼生事,不论这个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入夜后,他又去了锦绣阁。 陈萤本来已经睡下了,见他来了要下床去迎,却被他制止:“别动。” 她只好躺了回去,见他自己脱了外衣,躺在她边上。 这一夜,裴玄难得没对她动手动脚,只是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肩头。 陈萤不知何时就睡着了,她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裴玄已经起床了。 她要起来,裴玄就自愿帮她更衣洗漱,所有这些事都不假宫人之手,由他亲自来做。 两人一起坐下吃早膳时,他拿了勺子喂她喝粥,一口一口都是吹得不烫了才轻轻送进她的嘴里。 这照顾人的活,他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因为用心,也做得很好。 陈萤从他眼中都能看出,他对她肚子里孩子的珍视。 …… 和陈萤猜想的一样,她得了众赏的事就像是一场暴风,很快就刮过了整个东宫。 兰心居内,徐孺人本来正在熏香喝茶,还听着琴师弹奏的琴曲修身养性。 忽然,有个内侍匆匆走进殿内,在她的大宫女弄琴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弄琴听后脸色就有点难看,徐孺人眼尖地瞧见了,抬手示意琴师停下。 “怎么了,又有何事?”她开口问着,语气中掩不住的烦乱。 自从上次她精心准备的赏雪宴却变为了成全陈萤一人的独角戏后,眼看着陈萤被封为孺人和她平起平坐,她的心就再没静下来过。 就连晚上睡觉都能梦到陈萤春风得意的嘴脸。 弄琴见自己主子神色不虞,有些迟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徐孺人见她支支吾吾的更不耐烦了:“就是什么?有什么就直说。” 弄琴低头道:“就是今日殿下是陪着陈孺人一起回来的,而且还赐了陈孺人许多东西,那些衣物首饰据说是东宫里最为华贵的,还为锦绣阁多添了五名宫人,都是殿下亲自为陈孺人挑选出的背景清白之人。” 听到裴玄对陈萤这般上心,徐孺人咬着牙,捏紧了手里的茶杯。 她先让琴师和其他宫人都退下,才对着弄琴抱怨: “殿下和陈孺人出去到底是做什么了?” 她话语里满是怨气: “陈萤这贱人是在烟花柳巷里长大的,她母亲就是青楼名妓,欢场里那些不入流的把戏她比谁都熟。一定是她带着殿下去了那种脏臭的地方,耍了些咱们听都没听过的骚浪手段取悦了殿下,才换来的这些赏赐!” 第94章 这个孩子她生不下来 弄琴顿了顿道:“奴婢打听过了,陈孺人出宫是为了给她娘亲收敛尸骨,殿下也跟着去了那个墓园。” 徐孺人眸光一震,满脸意外。 她原以为一定是她猜的那样,就是陈萤勾着裴玄出去宣淫作乐,现在听说了陈萤居然是为了母亲的丧事,她脸上微红。 饶是徐孺人再不喜欢陈萤,甚至对这个女人厌恶入骨,但她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让她觉得死者为大。 陈萤母亲的尸骨被国公夫人派人玷污的事她也听说了,当时她就觉得李娩太过黑心,做得也太狠了。 就是生前有多大的仇,也不至于在人家死后这般造孽。 辱人尸骨那可是天理难容的恶行,也怪不得太子妃自从嫁过来后就没得过殿下的好脸,这可都是报应啊。 沉默了片刻后,徐孺人带着几分不甘心道: “原来是这样,那殿下赐陈萤那些东西,一定是因为可怜她吧。”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宽慰自己: 陈萤的母亲在死后被玷污,她自己的母亲可是好好地活着呢,那陈萤得的那点东西比起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她就大度一点,不和这贱人计较了。 徐孺人这么想着,又对弄琴道: “你准备一份贺礼送到锦绣阁去,就说是恭喜她抬了位分。记着,要丰厚一些,可不能让锦绣阁觉得咱们兰心居寒酸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恭喜陈萤,只是陈萤现在最受太子宠爱,就算是昧着真心做表面功夫,她也要让太子觉得她大度宽容,这样太子才不会收回她手中掌管东宫事务的权力。 弄琴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连忙点头去办了。 她挑选了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带上两名宫女,提着东西朝锦绣阁走去。 到了院门处却看见太子的车辇停在这里。 这么看来,昨夜太子殿下又是宿在锦绣阁了。 不过太子在场也好,正好就让他看看,她家娘娘是多么贤惠大方,一点嫉妒心都没有,还愿意给他的宠妾送东西呢! 侍卫把她们一行人拦下,她挤出笑容道:“我是奉徐娘娘之命,来给陈孺人送贺礼的。” 闻言,领头的侍卫扫了眼她身后宫女手里提着的东西,冷淡道:“把东西放下,你们先回去吧。” 弄琴不乐意了:“我们娘娘说了,这些东西都是她的心意,必须让奴婢看着陈孺人收下。” 侍卫面无表情:“殿下还在里面,不容他人惊扰。若是弄琴姑娘坚持,那就先把东西拿回去,另择时机过来吧。” 弄琴怔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了眼锦绣阁的院子。 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她隐约间听见了太子殿下宠溺的笑声,眼里的震惊更深。 殿下居然还有这般真情外露的时候? 他在她家娘娘面前,可从来都没这样过! 她气鼓鼓地带人回了兰心居,去向主子复命时却看见赵孺人来了,正在和她家主子喝茶。 赵孺人喝了一口就放下道:“茶水太过苦涩,还是饮酒痛快。” 听了这话,徐孺人眼里闪过淡淡的鄙夷和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刚好看见弄琴回来,她便问道:“陈萤收下东西了?” 弄琴摇了下头,把在锦绣阁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徐孺人听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好心给陈萤送东西,锦绣阁却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让她的人吃闭门羹! 更可气的是,太子殿下又去陈萤那里过了夜。 而距离她上一次侍寝,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她冷笑了一下,对坐在对面的赵孺人道:“这陈萤夜夜承欢,其他姐妹都被冷落在一旁。再这样下去,她那空着的肚子怕是真要怀上了吧?” 赵孺人听了这话却没和她同仇敌忾,反而是少见的陷入了沉默。 徐孺人见到纳闷道:“怎么了,难道你不着急?” 这赵氏还比不上她呢,先是被罚了那么久的禁足,好不容易解了禁足也没捞着一次侍寝的机会,她就不信赵氏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现状。 片刻后,赵孺人才开口: “徐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今日一早,咱们东宫医术最高明的齐医官去了锦绣阁。” 东宫的女人都知道,这位齐医官从来都是只给太子殿下看病的,除非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他根本不会到这些嫔妾的住处问诊,就连陈月如还没进冷院时都请不动他。 徐孺人微微皱眉: “难道是昨日陈萤去安葬她娘亲,在墓园里招了晦气,回来就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赵孺人听完就乐了出来:“徐姐姐还真是能往好处想,若真是这么简单,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妹妹要说什么,不妨直说吧。”徐孺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赵孺人朝四周看了看,才转过头压低声音道: “徐姐姐,你刚才也说了,咱们这些姐妹里就属陈萤侍寝的次数最多,那她之前那次是假孕,这又过去了一段时日,太子夜夜都赐她雨露,难道她的肚子就能一直没动静了?” 徐孺人眸光一冷,脸色难看至极。 如果陈萤真的怀上了孩子…… 赵孺人冷眼看着她脸上藏不住的表情变化,微微笑了下道: “徐姐姐心里也清楚吧,她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不再是那个凑数的末品宝林,而是和我们平起平坐的五品孺人,殿下又独宠她。若是再让她把这个孩子生出来,那这侧妃的位置还轮得到姐姐你来坐吗?” 徐孺人低声道:“赵妹妹这么说,心里可是已经有打算了?” 赵孺人却只是轻笑着摇头: “什么打算啊?我可没有,也不敢有。谁让我性格刁蛮,行事莽撞,脑袋又笨呢?姐姐还是自己打算吧。” 说完,她把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朝徐孺人笑了笑,就站起来走了。 徐孺人也没有起身相送,等人走后,她才咬牙道: “赵氏这个人精,先前我以为她粗鲁愚蠢不足为惧,现在看来,她以前在将军府一定没少读兵法,也真够阴险的。” 故意把陈萤可能怀孕的消息透露给她,又要在她面前装傻装无辜,这是想挑唆她来对陈萤下手,自己占据渔翁之利。 弄琴一脸担忧道:“娘娘,要是陈孺人真怀了,又不巧是个男孩,殿下一定会封她当侧妃的!” 徐孺人闻言冷冷一笑:“就算她怀了又怎么样,这个孩子,她不可能生得出来。” 弄琴心里一颤。 自家娘娘这么说,一定是已经有把握了。 第95章 太后来了 徐孺人虽然是动了心思,但现在陈萤正当宠,裴玄把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她肯定不能自己动手。 这要是落下个把柄,她别说是侧妃了,就连这孺人的位置都保不住,还要连累了自己的娘家。 但她心里有个很好的人选,正适合做这种害人流产的缺德事。 要说这东宫里最恨陈萤的人,既不是她,也不是赵孺人,而是那位如今待在冷院的太子妃,陈萤的嫡姐。 弄琴并不知道徐孺人这些想法,在一旁担忧道:“可现在锦绣阁被看守得这么严,我们若是要做到什么,很难不被人发觉。” 徐孺人听了就笑了,眼里闪烁着精光: “谁说我们要自己去做了?赵孺人既然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我,想借刀杀人,那我就不能告诉别人了?” 弄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主子的想法,眼睛也亮了起来。 然后就听徐孺人低声吩咐道: “咱们要偷偷地把陈萤疑似怀孕的消息透露给冷院里的那一位。” 陈月如本人是被困在了冷院里,但太子殿下并未禁止国公府的人时不时地来看望她。 虽然这所谓的看望也只能隔着一道高高的院墙,偶尔想要传递些东西还是能做到的。 “太子妃的母亲在京城虽然名声臭了,就连太后娘娘都不愿意见她,但她毕竟是李家的嫡女,李太傅的胞妹。东宫一直都有她的人,她从女儿嘴里得知陈萤怀孕后,肯定坐不住的。” 徐孺人满脸笑容,抬起袖子掩着嘴道:“到时候我们就等着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吧。” 反正对她来说,只要不让陈月如知道是她派人传递的消息,那之后不管事态如何,她都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净。 弄琴嘴角含笑:“娘娘果然聪慧,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徐孺人为了做得天衣无缝,特意找来一名会口技的宫女,让手巧的弄琴为她乔装打扮后,装成东宫普通的洒扫宫女走到冷院附近,在侍卫看不到的死角,用经过伪装的声音说出了这件事。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冷院里的煤炭不够。 陈月如在屋子里即便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棉被仍然冻得慌,所以白日的时候她干脆就抱着棉被搬到院子里,身上晒着太阳还能温暖一些。 这时她刚好也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听见院外传来对话声: “锦绣阁的陈娘娘真是好福气,这才刚被抬了孺人,就又传出有孕的好消息了。” “是啊,她本来就受宠。现在有了身孕,殿下都快把她宠上天了,我看等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侧妃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陈月如原本还有些困意,听见她们的话后身上猛地一颤,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什么,陈萤怀孕了?! 这一次,是真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母亲明明说过的,陈萤天生就是难以受孕的体质,根本就没那个福气给殿下生孩子的! 除非…… 除非是殿下让东宫的医官把陈萤治好了,那个姓齐的医官有多厉害她也是亲自见识过的。 陈月如满脸惊怒,掀了身上的被子就跑到院墙边上:“外面的人是谁,你们说的消息当真?” 她问了好几遍都没得到回应,反而让她更在乎这件事。 接下来的两日她都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才盼到了李娩进宫来看她。 李娩带来了许多过冬的衣物,都是名贵的狐毛和貂毛制成的大氅,还有取暖的手炉和煤炭,可侍卫就是不让她把东西送进去: “殿下说了,太子妃娘娘如今是戴罪之身,不配享用这些。” 李娩着急道:“可我女儿本来就病着,若是再冻着了,怕是要出事的。” 侍卫淡漠道:“东宫的医官刚给太子妃娘娘看过,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出什么事。殿下还说了,人在寒冷中更愿意悔过,还请国公夫人不要妨碍了太子妃娘娘反省自己。” 李娩眼睛都红了,怨恨裴玄的狠心,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走到边上。 因为裴玄不允许她们母女相见,所以她只能隔着院墙和女儿说话。 她特意走远了些,就是不想让那些侍卫听见她们的话。 “月如啊,为娘又来看你了。” 李娩正要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却听里面的陈月如急切道: “东宫的人都在说,陈萤有身孕了,这回好像是真的!” 李娩无比震惊,差点跳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明明生不了……” 话音刚落,她就愣住了。 陈萤真的生不了吗? 除了那名郎中这么说,她也没有别的证据证明这件事了。 沉默了半晌,她阴狠道: “月如你放心,有娘亲在,陈萤这贱人肚子里的孩子活不了!” …… 锦绣阁,正懒洋洋地倚在躺椅上的陈萤忽然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秋棠立刻紧张道:“娘娘是不是冷到了?奴婢这就给娘娘再添件衣服!” 陈萤连忙摇头:“不冷,可能是有人在念叨我吧。” 说着,她有些无奈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 自从裴玄知道她怀孕后,就命令锦绣阁的宫人把她当成绝世的国宝一样照顾。 她卧房里的煤炭管够,屋子里没有半点寒气。 就这样了裴玄还怕她冷着,命令春桃她们把她裹得跟个圆球似的,身上穿着带毛的袄子,外面披了件狐毛大氅,还要再加一条温暖护身的毛带子在她腰间系着,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冻着半点。 秋棠上下打量陈萤,不放心地问:“娘娘真的不冷吗?” 陈萤更无奈了:“我是怀孕了,又不是变成雪人了,哪里就有这么冷。” 秋棠嘿嘿一笑,往陈萤怀里又塞了个暖炉才坐回去。 陈萤捧着暖炉叹了口气,眼里却带着笑意,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如今月份足了些,她似乎能隐约感觉到,她的肚子也变得圆润了一些。 想到隔着一层肚皮,有个小小的生命正在里面慢慢长大,而且这个生命还是属于她的,她这心里就说不出的明亮温暖。 这是她的孩子,从她的血肉里诞生,延续了她和娘亲的血脉,成为这世上和她最亲密,最难以割舍的存在。 “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地长大,来到这个人世间。” 陈萤低声呢喃道:“娘亲会把我有的一切都给你,让你在宠爱和幸福中长大,然后顺遂地度过一生。” 这是她最强烈的愿望,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到。 春桃在这时掀了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太后娘娘来东宫了,又恰好太子殿下还在外出没有回来。” 第96章 那就把婚事定下吧 皇家比民间更重孝道礼法,按照惯例,从来都是晚辈带着妻妾们进宫去觐见太后,从来都没有太后反过来跑到东宫来见晚辈们的道理。 现在太后却毫无预兆地破例来了东宫,又选了一个太子不在东宫的时候,怕是来者不善。 陈萤脸上本来温柔的笑意都像潮水一样褪去。 春桃又道:“太后娘娘在承恩殿说要召见众位娘娘,徐孺人和赵孺人已经都赶过去了。” 她说着看向陈萤的肚子,顿了顿道: “要不娘娘就借口身体不适不去了吧?殿下也会理解您的。” 陈萤沉着眸光正在思索,就听外面传来喧哗声。 “我是太后娘娘的人,你们拦着不让进去,是不敬太后娘娘吗?”一道颐指气使的声音响起。 陈萤的眸光一冷,这声音她记得,是在太后身边服侍的女官秋澜姑姑。 当初她第一次进长乐宫的时候,就受了这位姑姑的好一顿凌辱为难,所以当然对此人印象深刻。 春桃也认出了秋澜:“娘娘,要不您先躺下装病吧。待会儿就是秋澜姑姑进来了,看您躺着也不会说什么。” 陈萤却是嘲弄地低笑了一下道: “躲不掉的。” 既然太后特意派人来请她,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若是她躺下装病,就更给了太后理由,对方怕是要亲自来锦绣阁看望她了。 她陈萤一个小小妾室何德何能,可担不起太后娘娘这般抬举。 就这一会儿,外面的秋澜说话的声音更响亮了: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我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请陈孺人去承恩殿,你们拦着我,是想不遵太后娘娘的懿旨了?” 外边的侍卫也是十分为难。 他们奉太子之命守在这里,没有太子殿下点头,一干外人都不能进锦绣阁。 但这毕竟是太后的懿旨。 秋澜见他们站着不动,冷笑了一下撸起袖子就要硬闯:“拦我就是不遵懿旨,我看谁敢拦!” 就在这时,陈萤带着春桃等人缓缓走到了院子里。 “让秋澜姑姑久等了。” 陈萤走路的姿势很缓慢,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身边的两名丫鬟还搀扶着她。 这样子一看就是怀了。 秋澜皱着眉,眼里满是猜忌,难道国公夫人说得没错,这次陈萤是真怀了? 若是真怀了,那可就坏了。 为了确保李家的利益,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由李家的女人生下来的。 但要想弄掉陈萤的孩子,却不能留下证据,这就难办了。 她不动声色地藏好了心里的恶意,露出还算和善的笑容: “陈娘娘,太后娘娘请您去承恩殿说话,咱们这就出发吧,可别让她老人家久等了。知道您身子不适,我还特地给您备了车,请上吧。” 陈萤看了眼那停在院门外的马车,却是微笑着婉拒: “不了,我的身份还不够坐车,还是走路过去吧。” …… 承恩殿,李太后坐在了本来属于陈月如的正位上,环视着殿上众人。 徐孺人站在嫔妾之首,尤其被她打量了好一阵。 半晌后,李太后冷冷收回眸光:“太子成年都多久了,身边伺候的就只有这些人,还没一个像样的,这怎么能行。” 闻言,殿内的众人都像被一耳光扇在了脸上。 尤其是徐孺人和赵孺人,这一批进东宫的妾室中就属她们出身最好,又都是心高气傲的性格,怎么可能受得了太后这般贬低,当即脸上就挂不住了。 李太后也不管她们是什么脸色,她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清贵少女,原本严厉刻薄的神色瞬间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和颜悦色道: “长音,你觉得这东宫怎么样?” 李长音垂着眼眸,声音柔和地答道: “东宫是尊贵雍容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很高雅,到处彰显着太子殿下的品味。” 徐孺人听见这话,差点就冷笑出声。 但太后在这里,她只能忍着,听着李太后继续问李长音: “这么说,你是很喜欢这里了?那要是哀家想把你嫁给太子,你愿意吗?” 李长音纤长的睫毛扑闪着,她站起身来,身姿优雅地跪在了太后脚边: “长音都凭太后娘娘做主。” 众人见到这一幕,都是十分惊讶。 太后这次来东宫就是要定下太子和李长音的婚事了,而且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定下来? 就在这时,闻讯赶回东宫的裴玄走进了承恩殿。 他刚进殿内的瞬间,就听见李长音对太后的那句回答。 闻言,他眸光冷冷沉下。 看来还是他高估容夫人了,她平时看着老谋深算的,在正事上却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女儿都拦不住。 李太后抬眸瞧见裴玄走了进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来得正好。” 裴玄走上前,向太后行了礼,目光落在了李长音身上。 只是他的眼里并没有半分温度,就像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 被他这般看着,李长音的相思之心仿佛坠入了谷底。 难道真是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太子喜欢的人是陈萤,而不是她? 除非裴玄亲口承认,否则她绝不会信! 她比起陈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优雅陈萤媚俗,她高贵陈萤低贱。 若是论出身,也是她远远胜过陈萤这个娼妓之女罪臣之后。 她信得过裴玄的品味,她知道他只是矜持自傲,而不是真的心里没有她。 以前他不肯主动提出婚事,是怕给了李家拿捏他的把柄,那现在她放下身段,求着太后来做主提亲,他一定会看到她的心意,在太后面前答应下来。 李太后也是开门见山,对着裴玄道: “长音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你与她各方面都般配,哀家也很看好你们这对璧人,今日便把你们的婚事定下吧!”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裴玄身上,徐孺人紧张得浑身都紧绷了。 就在裴玄要开口说话时,陈萤刚好到了殿内。 秋澜姑姑在她耳旁笑吟吟地说: “太后娘娘今日来呀,就是为了给太子殿下和李三小姐定亲的。这么大的喜事,咱们能跟着一起见证也是福气啊。” 第97章 太子殿下疯了? 陈萤没有接话,她抬眸望向站在大殿中间的裴玄,身姿秀丽出尘的李长音就站在他边上,含羞带怯地看着他,两人就连背影看上去都十分的般配。 她看了一会儿就垂下眼眸,把心里的杂念都压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秋澜姑姑还在陈萤耳边喜气洋洋地絮叨: “哎呀,陈娘娘你看看,李三小姐真是太出挑了,姿容美丽又气质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贵女才有的风度,就连寻常的闺秀都比不上她的。” 说着,秋澜姑姑还故意问陈萤:“陈娘娘,您说是不是?” 陈萤微笑道:“姑姑说得对。” 秋澜等着陈萤继续说下去,结果就等到了这一句。 她转过头盯着陈萤,见陈萤的脸上波澜不惊,那双娇媚动人的含情眼里此时只有祝福般的笑意,任凭她如何努力寻找,都找不到半分阴暗的妒忌。 秋澜心里瞬间就不是滋味了。 她费了这么多口舌对着陈萤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刺激这个贱人的情绪,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就算被抬了位分又怀了孕,也永远都不配和太子殿下并肩而立。 可陈萤现在这么心平气和,好像一点都不把李长音放在心上似的,就让她非常不满了。 秋澜低嗤了一声,用只有她和陈萤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陈娘娘脸上装得不在意,心里其实早就嫉妒得快要泣血了吧?” 陈萤挑了下眉,笑吟吟地反问:“姑姑为何这么觉得呢?” 秋澜冷笑:“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能得到殿下的宠爱不仅靠你那些下三滥的床上伎俩,更因为你这张脸长成了殿下心里的样子。” 闻言,陈萤眸光一沉。 原来连太后身边的人也知道了这件事吗? 在这些人眼里,她只是个替身,而李长音这个正主一旦嫁进东宫,自然就没了她这替身的位置。 所以秋澜姑姑明知她怀了孕,还敢对她如此态度。 “可惜啊,你只是长得像殿下心里的人,李三小姐才是殿下真正的心上人。” 秋澜在陈萤耳边,充满恶意地低声说:“能长得有几分像李三小姐,这是你的福气,你该珍惜才对!” 陈萤笑了笑,心想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但她转念一想,就秋澜姑姑这种人,这“福气”可能还是对方求而不得的呢! 秋澜用高高在上的口吻,继续道: “陈娘娘,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最有手段心机的。可你那些手段对付徐氏和赵氏这样的蠢货还行,在真正的天之骄女面前,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陈萤听了这话就感到十分困惑,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除了上次在赏雪宴上被硬逼着和李长音切磋了弹琵琶,她和这位李三小姐就再无交集了。 就是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李府去啊。 “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不明白,干脆就直接问秋澜。 秋澜冷笑道: “陈娘娘又何必装傻,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你和李三小姐长得很像,你故意让人在京城散播李三小姐是替身,你才是正主的流言蜚语,这般倒反天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真以为别人会信吗?” 陈萤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人在坊间散播这种流言。 她蹙着眉想要解释什么,又觉得不管她如何解释,秋澜都会当她是狡辩,根本就不会信。 果然,就算她什么都没说,秋澜都嗤笑道: “你这么做只会让你自己变成笑话,就是殿下知道了,都会觉得是你心思恶毒不知本分,从而厌烦你,然后更加宠爱李三小姐。” 陈萤的眸光晦暗,倒不是因为秋澜对她的羞辱,而是秋澜也确实说对了一部分。 若是李长音真要嫁进东宫,必定容不下她的孩子,到时候她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而前方的裴玄一直沉默着,不知是在考量着什么。 秋澜看到陈萤的神色变得阴沉,以为自己说到了她的痛处,更加得意洋洋道: “你等着吧,等殿下和李三小姐的婚事定下,你就要失宠了。” 也就在这时,裴玄终于开口了: “皇祖母,皇孙不能娶李三小姐。” 他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世间好像都随之凝固。 李长音的脑袋轰的一声,她脸色惨白地望着裴玄,眼里写满惊愕。 李太后也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 “你再说一遍!” 裴玄恭敬地躬身,语气淡然却有力,刚好能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见: “李三小姐并非是皇孙的良配,这门婚事并不合适。” 李长音听到这话身子一晃,直接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裴玄是说她不配吗? 她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这世间只有她看不上的人,还从未有人说过她不配! 李太后猛地站起来,伸出发颤的手指着裴玄:“你,你疯了是不是!” 在她心中,裴玄和李长音的这门婚事本来就是板上钉钉了。 只不过是李长音嫁进东宫的位分要给多高,李家从中能赚取利益多少的问题。 也正因为要把李长音这个和她同姓的亲侄孙女嫁进来,她都把太子妃当成弃子,甚至动了要废黜陈月如的心思。 但现在裴玄居然当众和她说,他不会娶李长音? 李太后气得身子都在颤抖,站在殿尾处的陈萤都惊住了。 她虽然也不希望李长音嫁进东宫,但就算是她做梦,都不敢梦到裴玄能直接拒绝太后。 现在这样的事居然发生在了现实里! 因为实在太过合她的心意,她甚至都怀疑裴玄是一时冲动,生怕他之后又会把这句话收回来。 最初的震惊后,陈萤又快速冷静了下来。 裴玄并不是随心所欲胡闹的人,他既然能当众拒绝太后,一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她可以不信裴玄的真心不变,但她信得过裴玄的头脑。 而边上的秋澜姑姑就想不通了。 在秋澜看来,这件事就是无比的荒谬! “是你干的是不是?你给太子殿下是下了蛊,还是下了降头,居然把他蛊惑成了这样?”秋澜也是无能狂怒了,居然质问起了身边的陈萤。 第98章 回护 陈萤只觉得好笑,裴玄要是她能左右得了的,她还能站在这儿由着秋澜发火撒气吗? 她看着秋澜,淡淡道:“太后娘娘似乎身子不适,秋澜姑姑还不过去吗?” 秋澜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太后气得脸色都变了,连忙快步走过去伺候。 李太后好不容易缓过来,就用冷沉的眸光盯着裴玄,低声问道: “你这是要出尔反尔了?之前答应哀家的事,也都不作数了?” 她虽然被气昏了头,但还保持着理智,没有让在下面站着的嫔妾们听到自己的话。 裴玄直起了身子,神色淡然:“并非是皇孙要撕毁盟约,而是李三小姐的身世有异。” 闻言,李太后困惑地皱眉:“长音的身世怎么可能有异?她就是李家堂堂正正的嫡女,你有什么好嫌弃的?” 裴玄平静地说:“皇孙不敢欺骗皇祖母,这里面的隐情皇孙也不便在众人面前说,您回宫之后自会有人告诉您。” 李长音颤抖着站起身,一副受到极大羞辱的模样,眼里含着泪水哭喊道:“殿下若是不喜欢长音直说便是,又何必拿什么身世当借口!难道我还能不是爹娘生养的?” 说完,她转身就跑出了大殿。 李太后叫了几声没叫住她,只好让秋澜去追,又沉下脸对殿内忍不住窃窃私语的嫔妾们道: “都退下吧!” 众人都不想走,这现成的热闹谁不想看? 但见太后脸色难看,她们也不敢硬留,只能福了个身慢吞吞地退下了。 陈萤也跟着要退下,却被太后单独叫住:“陈孺人,你过来。” 闻言,陈萤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到了太后身前。 李太后冷眼打量着她,最后那冰冷严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半晌嗤了一声道: “这回是真的?” 陈萤就像听不懂一样,一脸迷茫地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往裴玄那里靠了靠。 裴玄也不意外太后会知道陈萤怀孕的消息,他挡在了陈萤身前,从容道: “皇祖母,上次的事也只是误会,陈孺人的孩子一直都好好的,皇孙定会让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 他语气平缓却透出一股不容他人置喙的坚决。 李太后也清楚,他这么说是在警告,谁若是敢对这个孩子下手就是与他为敌,他必不会放过。 她这大皇孙可真行啊,明知她对陈萤至极,却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这是要为了一个玩物反了天了? 但现在这个风吹草动的节骨眼上,她还真不能就这么和太子明面上翻脸。 李太后的眸光闪烁了一阵,半晌后笑了笑道: “既然有了身孕,那陈孺人就好好养着,别总是搅和进一些是非里去。若是因为你自己愚蠢动了胎气,那就算太子殿下护着你,哀家这个当祖母的也饶不了你!” 她骂不得裴玄,就敲打他的宠妾出气。 陈萤的头低得更厉害,知道自己这是被迁怒了,但也乖乖地听着,半分不忿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还打算在太后说完之后,乖巧地说一句她明白,定会安分养胎。 可她嘴唇刚上下一碰,挡在她身前的裴玄却不悦道: “皇祖母,您一定也是听见了民间那些流言,又被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进了谗言,误以为这些都是陈孺人做的。” 李太后眯起了眼,冷笑着反问:“除了她,难道还能有别人吗?” 裴玄沉声:“陈孺人虽然生得美艳,性情却十分柔顺,从不知嫉妒别的女人。但皇孙的那位太子妃可就不一样了,她善妒到在寝殿里藏了毒药,就算如今被关在冷院反省悔过,难道她就会安分了吗?” 李太后都快忘了东宫还有陈月如这个惹祸精,闻言她愣怔了一下,然后眉头紧皱道: “她不安分又能如何,你不是让侍卫守着冷院吗,莫非她还能长了翅膀飞出来……” 说着,太后自己住了嘴。 她猛地想到,陈月如是出不了冷院,但她的好侄女李娩却可以进东宫来探望女儿。 而裴玄原本是不允许李娩这么做的,还是她这个太后发话,说让李娩去看看女儿也没什么。 但现在一想,陈月如本性中的善妒和凶悍都是遗传了母亲,李娩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平时这对母女在她面前装得乖巧懂事。 在外面却借着她的名义和信任做了多少令她难以置信的行径,全都是为了她们那点愚蠢的私心,一点都不知道顾全大局。 自从陈月如被关后,她拒绝接见李娩,据她所知李娩对此可是大有怨气。 这时候再让这对母女得知了她想把李长音嫁给裴玄的事,她们若是真做出什么来,也完全符合她们的性子。 可笑的是她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是她自己的人在扰乱她的计划! 裴玄看到太后变了神色,冷笑道:“皇族母若是不信,皇孙可以让东宫的暗卫把收集到的证据送到您宫里。” 李太后脸色铁青,顿了片刻后摇头道:“不必了。” 她不想去看那些令她糟心的东西。 但她原本还想顺道提一嘴,让裴玄对陈月如好些的,好歹也往冷院里多添置一些过冬的东西,现在却一点也不想说了。 陈月如的愚蠢,完全对得起她受的苦难! 她心里对陈月如不仅没了仅有的那点疼惜,还无比后悔了起来,当初为何要让这蠢货当太子妃? 若是当初就在皇帝面前再强硬一些,让长音这孩子嫁进来…… 想到李长音,她记起了裴玄刚才的身世之说,皱眉问道:“你说长音……” 还没说完,就见裴玄面带怜悯般轻轻摇头。 她霎时更感狐疑:“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玄淡漠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李三小姐算得上无辜。所以皇孙在人前一直都给她留了面子不想说破,可是——” 可是李长音一再咄咄相逼,这次还请了太后要逼他订婚,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这个人不是完全没有善心,也不是不可以放过别人。 尤其是那些比他弱的弱者,他不会仗着权势就轻易把对方逼上绝路。 但若是有人想要利用他,或是逼迫他做他不喜欢做的事,那就别怪他无情了。 “皇祖母,请您回宫吧。” 裴玄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对李太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太后不高兴道:“你这是赶哀家走?” “并非如此。” 裴玄垂着眼眸,淡然道:“皇孙只是知道此时李家的人正在您宫里着急地等待您回去,不想您在皇孙这里白白耽误了时间。” 他话音刚落,就有李太后带来的宫女匆匆走到她耳边,说李太傅亲自去了长乐宫说有要事商议,催着问太后娘娘什么时候回宫。 李太后也坐不住了,满腹疑虑地坐上马车回宫去了。 等太后离开,陈萤这才抬起眸子望着裴玄。 她的眼神明媚又清澈,裴玄只是看了一眼,原本冷硬的心就忽而柔软了起来。 第99章 拦车 比起尔虞我诈的权谋之争,面前娇艳动人的少女就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温柔乡。 裴玄伸手拂过陈萤额前的那一缕碎发,把她搂入了怀中。 陈萤轻柔地唤了声:“殿下……” 她感觉得到,此时的裴玄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于是转过头抬眸朝他看去,一双美眸温柔得好像能滴出水来,又好像蕴藏着漫天的春色。 裴玄被她这般看着,只觉得心里那些阴暗的戾气都被抚平揉碎了。 他低下头,在她的耳垂上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里除了情欲之外,还有着他以前从未给予过他人的温情。 温热的嘴唇碰上肌肤的那一刻,陈萤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心也跟着软了软。 “李家威胁不到你们母子。” 他声音低沉,做出郑重的许诺:“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只要好好养胎,切记情绪起伏心神动荡,其他的都交给我。” “有殿下这份心,嫔妾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萤的脸上满是动容,她明白裴玄这么说是真心的,他也确实会护着她和孩子。 但她不敢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到他一个人身上。 身为母亲,她必须自己小心,才是对这个孩子尽责。 况且东宫这样的地方,这么多用心险恶各怀鬼胎的人,就是再无懈可击的防守,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裴玄亲自把陈萤送回了锦绣阁,两人乘坐的车辇却在快到地方时停下。 陈萤听到外面响起的争执声,似乎是有人拦了车。 她眸光闪烁了一下,而后有些不安般往裴玄怀里靠了靠。 裴玄搂着她,蹙着眉问车外的随从:“为何停车?”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青鹤连忙答道: “回禀殿下……” 青鹤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少女清亮悦耳的声音:“殿下,臣女李长音有话要和您说!” 裴玄一张俊脸冷了下来,又是李长音。 方才在承恩殿他都明确说了,他不会娶她。 看到她自己哭着跑出殿外,临走前又对他说了那么硬气的话,他还以为这次她是真的死心了。 却没想到这才多大一会儿,她就又跑回来堵他的车。 若是车上只有他一个人,看在李长音不过是个小姑娘的份上,他就不和她计较她的举动有多失礼了。 但问题是陈萤也跟他同乘。 想到陈萤现在怀着孕,本来被太后叫去承恩殿目睹了那一场闹剧,就已经是劳累惊扰了她,现在又看见李长音这么阴魂不散地前来纠缠,她心思最是细腻,难免又要多想。 若是惹得她心神不宁,李长音担得起这过错吗? 裴玄垂眸看向陈萤,见陈萤眼里果然透露出些许忧虑,他就沉声道: “青鹤,送李三小姐出宫。” 他说得坚决无情,完全没留余地,半点不给李长音说话的机会。 陈萤听着都很是惊讶,裴玄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李长音了? 就算像他说的,这位李三小姐的身世当真有些问题—— 可她难道不是他画在画上,又偷偷放在心上许久的心上人吗? 怎么忽然说放下就放下,而且一点旧情都不念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的心也是说变就变啊。 陈萤百思不得其解,偷偷地瞄着裴玄的脸,想从他冰冷的神色中找到蛛丝马迹。 裴玄被她一直偷瞄着,在她再一次投来探究的眼神时,轻轻掐住了她的下巴,凑到她耳边吐着热气低声道: “看什么?觉得我拒绝李长音很奇怪?我之前说的让你不要担心的话,你莫非一句都没听进去?” 陈萤的脸上泛着绯色的红晕,她像一只被主人捏在手里的娇软猫咪一样乖巧地缩着肩,神色十分无辜地否认道: “嫔妾没有,嫔妾只是觉得殿下冷脸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情。” 裴玄差点被她气笑了,这小东西怀疑他被他抓了个正行,居然还敢油嘴滑舌地反过来调戏他了。 要搁在平时,他一定给她点厉害看看,让她知道调戏她男人会是什么后果。 但现在她肚子里怀着孩子金贵着呢,他连碰她都不敢用力,只能嘴上厉害: “没良心的东西,我为了你连太后都得罪了,你还怀疑我。” 陈萤的神色更加无辜了,她把娇嫩的脸蛋贴在裴玄的肩膀上,娇娇软软的语气中满是柔情蜜意: “殿下对嫔妾的心意,嫔妾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只是嫔妾自觉卑微,殿下却高贵优秀如天上的明月,嫔妾再如何让自己安心,还是忍不住害怕……”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都发着颤。 即使她的话没有说下去,裴玄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想到陈萤是在国公府被那对恶毒的母女打压惯了,才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的宠爱,心里的疼惜就止不住地翻涌。 裴玄的神色柔和下来,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不必妄自菲薄,在我眼中你就是最好的。” 车外,李长音的脸色苍白至极,眼睁睁看着太子的随从朝她围了过来。 可她仍然固执地挡在车前,没有让路的意思。 青鹤走到她身前,神色无奈地劝说: “李三小姐,殿下的命令您也听见了,请你不要为难奴才。” 李长音却挺直了胸膛,冷声道: “我要见太子殿下,请他下车来和我说话。不然,我是不会让开的!” 她摆出的架势十分坚决,好像裴玄不下车见她,她今日就不走了一样。 青鹤却觉得她这幅凛然的样子荒唐可笑,就算她是李家的人,太子殿下做了决定的事,又岂能因为她的一意孤行而改变? 他也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便又好声好气地劝道: “李三小姐,殿下还有事要做,真的不能见您。您就先请回吧,再这样闹下去,只会让殿下觉得您无礼蛮横,对您没有好处。” 闻言,李长音的眸光骤然沉下。 她瞪着青鹤,冷怒道: “我敬公公是太子殿下贴身伺候的内侍,一直对你有礼相待,可公公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否无礼蛮横,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妄加评价。” 她此时流露出的傲慢和凌人盛气,比起太子妃也不遑多让,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优雅清冷。 青鹤见自己好言相劝,李长音不仅不领情,还说他是奴才不配评价她,饶是他脾气再好都冷下了脸。 “既然李三小姐执意如此,那就莫怪奴才失礼了。” 第100章 福星 说罢,青鹤一抬手,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内侍便快步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攥住了李长音的胳膊。 李长音神色骤变,她原以为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就算她不让开这些奴才也不敢动她,没想到他们还真的上手了! 她嘴里怒道:“别碰我,我是李家嫡女,你们太失礼了!” 内侍们根本不理会她的叫喊,一人抓着一边,直接把她半拖半拽地弄走。 只有青鹤在旁边声音微冷道: “李三小姐,今日是您失礼在先,无视殿下的命令执意拦车。您可知拦着储君的车辇是何罪?殿下没治您的罪,只是送您出宫,已经是给李家面子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两名内侍已经把李长音拖到了边上。 青鹤回过身,对着车夫做了个出发的手势,华盖车辇便又向前行驶。 李长音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流着泪对经过的车辇喊道: “太子殿下,长音对上天发过誓,今生非您不嫁!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对您的心意。我为您放下了贵女的身段和脸面,可您这样对我,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车内,裴玄脸色阴沉,仿佛有狂风暴雨在他眼里酝酿。 李长音说这种话,是想以死相逼吗? 若她真有此意,那就由她去吧! 命是她自己的,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威胁。 缩在他怀里的陈萤偷看到他此时的表情,都觉得可怕。 她在裴玄看过来前低下头,假装没听见李长音喊了什么,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脸温柔。 随后,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裴玄的神色已经褪去了冷峻,眼里只剩专注和深情,他低声道: “我去寺庙问过大师,他说这个孩子注定不凡,生下来就是我的福星。所以,他一定要好好的。” 闻言,陈萤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态度的转变。 记得他之前还说过,他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甚至希望她生的是女孩。 因为女孩可以不参与进那些皇权的斗争,能在父母的宠爱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现在…… 陈萤总觉得,裴玄对这个孩子融入了不一般的希冀。 这份希冀意味着重视,也令她感到沉重。 尤其是“福星”这两个字,本来该让她安心的,却让她止不住的,莫名的不安起来。 …… 李长音被送出东宫后,狼狈地站在门外的大街上。 因为太后有急事要回宫,秋澜姑姑在半路上也跟着回去了。 她来时是让家中的丫鬟帮忙打掩护,瞒着母亲偷偷进宫去求太后的,现在太后的人都走了,就只剩她一人在这里。 她掏出帕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子表现得这么无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他的车辇停下时,她好像听见了车里有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软糯温柔又带着娇媚,她听着十分耳熟。 对了,是陈萤! 一定是陈萤吹枕边风挑唆了殿下,殿下才会这般对她。 李长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神色又染上了怒意。 难道她之前想的都是错的,陈萤真的才是太子的心上人? 惶恐不安之下,李长音终于等到了李府的马车。 李府的女管事从马车下来,看到李长音后脸色有些异样,嘴里催促道: “三小姐,上车吧,别让老夫人久等了!” 闻言,李长音微微怔住。 她是家中的嫡女,也是祖母最宠爱的孙女,这个女管事以前见到她都是亲热恭敬,恨不得跪下给她提鞋似的,今日怎么忽然变了态度,还敢催她了? 难道是她这次自己做主求太后赐婚,惹得祖母不快了? 但祖母向来疼爱她,也不会真的怪她的。 等她回去了,她还要向祖母求情,让祖母再进宫去和太后说道,为她今日在太子这里所受的耻辱讨一个公道! 李长音就这么想着回了李府,一进门后她打算先回房换身衣服,却被女管事叫住: “三小姐,老夫人在主院等您,夫人也在,您赶紧过去吧。” 李长音不满地回头道: “我身上的衣裳在东宫被奴才弄脏了,穿着这种不洁的衣物去见祖母,是对她老人家的失敬。” 女管事听了她的话,却是冷笑了一声: “三小姐,现在可不是在意衣服的时候。府中有大事发生了,您还不知道吗?” 李长音皱起秀眉,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女管事如此粗俗? 母亲教育过她,身为世家贵女,无论她走到何处都要用最尊贵优雅的方式出现,头发要梳得齐整,身上的衣物也不能沾染污秽,这些都是她不能丢掉的体面。 所以,她是绝不会丢掉这份体面,被女管事的言行影响。 看到李长音头也不回地走了,女管事脸色沉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能装!” 老夫人本来就在气头上,三小姐还执意回去换什么衣裳让老夫人久等,真当自己是李府唯一的金凤凰了? 可惜了,这自视甚高的金凤凰马上就要落在地上了。 女管事自己先去了正院,一进主屋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容夫人。 容夫人向来梳得整齐的鬓发此时乱着披散下来,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女管事就当没看见她,走到正襟危坐的老夫人身前躬下身,把她和李长音说了有急事,李长音却坚持先去换了衣服再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闻言,跪地不起的容夫人脸色更加惨白。 坐着的老夫人满脸怒气,猛地一拍椅子的扶手: “我以前觉得这丫头乖巧懂事,在一众姊妹里最是出挑,还真是瞎了眼了!” 在她看来,李长音自作主张去宫里求着太后赐婚已经是够荒唐了。 这门婚事若是因此能成,她倒也不会发火。 可现在不仅婚事没成,反而被太子反将了一军,牵扯出了一桩能要命的旧案来!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李长音还在耍大小姐脾气,连她这个祖母的召见都不听,非要回去换什么衣服。 李老夫人怒瞪着容夫人,怒极反笑道: “这掺了罪臣之后的血脉,果然就是上不得台面,以前是我们母子眼拙,没能看出你们的真面目……” 她停顿了一会儿,声音冷沉: “既然是你欺瞒在先,那就别怪我和你夫君无情了!” 等到李长音换了一身新做的蜀锦罗裙,一路仙气飘飘不紧不慢地走到主院时,却被丫鬟拦在了院门外。 她不可置信道:“你们疯了吗,居然敢拦我?” 第101章 落地的凤凰 那两个丫鬟看李长音的眼神和以前大不一样,隐隐的还带着嘲讽: “三小姐,今非昔比了。老夫人说了,您既然这么喜欢换衣服,也不用去见她了,就回自己房里慢慢换吧!” 李长音怔在原地,祖母最疼她了,怎么可能因为她要回去换件衣服,就不肯见她了? 丫鬟们说完就当着她的面关上院门,随着那重重的砰的一声,李长音身子一颤才回过神来。 她攥紧了拳头,咬着牙转过了身。 祖母对她忽然就变了态度,一定是因为太子发话说不愿意娶她,祖母听见了,就觉得她给李家丢脸了。 可这件事明明就是太子翻脸不认人,是那个陈萤在背后挑拨的错,她又做错什么了? 祖母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怨她呢? 李长音委屈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刚一进去就看见院子里乱糟糟的。 原本负责在院里清扫的粗使丫鬟也都不见了踪影。 她气愤地喊道:“人都去哪儿了?怎么乱成这样都没个人管,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 可是根本就没人回应她。 只有她的贴身丫鬟素娥闻声匆匆跑了出来,哭着对她道: “小姐,出事了!老夫人让人去抄捡了夫人的院子,还要把夫人关起来!” 李长音脸色骤变,也顾不得委屈愤怒了,一把抓住素娥的手问:“你可知道原因?” 素娥眼神闪烁,忽然就变得支吾了起来:“有人说,说夫人她……”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在李长音急切的催促下,素娥把眼睛一闭,终于说了下去: “有人说夫人根本就不是容家出身的嫡女,而是罪臣施家之女,当初是假冒身份嫁进的李家。现在不只咱们府内有人在传,据说外面也都传遍了!” 李长音如遭雷劈,脑袋一片空白。 居然有人说她的母亲是罪臣之女? 这件事若是真的,那她这么多年莫非一直都活在一个骗局里? 所以,她引以为傲的李家嫡女身份也是假的? 此时此刻,她总算明白了在东宫时,裴玄为何要当众说她身份有异,绝不会娶她。 有了这事,不仅裴玄不会娶她,三皇子也不可能娶她了! “小姐!” 看到李长音忽然就晕了过去,素娥尖叫了一声,连忙找人去请郎中。 李长音的院子里光是粗使丫鬟就有十来人,可此时大家都听说了传言,素娥居然一个人都叫不来。 最后还是李长音的奶妈得知出事了想过来看看,素娥才找到人帮她一起把李长音弄回房里躺着,然后去请了郎中。 李府里虽然养着许多位郎中,但此时愿意过来给李长音诊脉的却寥寥无几,还是素娥拿自己的月钱给了好处,才有人肯走这一趟,看过李长音的情况后草草开了药就离去了。 等李长音醒来时,她身边就只有奶妈和素娥陪着。 泪水顺着李长音的脸颊流下,她从出生以来就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这还是她头一次体会到何为人情冷暖。 她哑着嗓子问素娥:“母亲被放出来了吗?” 素娥低着头不敢看她,哪敢告诉她不仅人没放出来,刚才老爷回来,还说要写休妻书,直接和夫人撇清关系,把夫人交给官府处置。 李长音没等到素娥的回答,心里了然。 李家并不是普通人家,不会轻易被传言影响。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肯定是因为那个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所以,她引以为傲的一切,还真就只是一场骗局。 素娥和奶妈担心地看着李长音,生怕她想不开,却见她忽然笑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轻声地笑,但渐渐的那笑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癫狂。 素娥害怕地劝道:“小姐,您别太伤心了。就算事情再坏,您也仍然姓李,是李家的小姐,老爷和夫人都不会真把您怎么样的。” 奶妈也跟着劝: “您还有麟元公子这个胞兄可以依靠,他可是名满京城的探花郎,如今又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有他在,您日后也差不了的,而且夫人的事也未必就会陷入死局了。” 李长音忽然停下了大笑,眸光变得森冷。 就算她有个探花哥哥,又能怎么样呢? 李麟元写诗作赋的才华过人,却根本不会做官,没了李家的人脉扶持,他什么都不是! 而她呢,她失去了嫡女的身份,将来最好也不过是低嫁到普通的官宦人家,或是嫁个考中功名的寒门学子,用她的青春和一生去赌对方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她不甘心。 她李长音才貌双全生来不凡,才不要就这么埋没了自己。 “怎么会是死局,当然不会是死局。” 李长音喃喃地说着,嘴角又扬起了一抹笑:“陈萤是官妓之后,太子殿下还不是要她了?” 素娥一怔:“小姐,您怎么能拿自己和这种人比呢?” 李长音咯咯笑道: “我不拿我和她比,还能和谁比?陈萤当初不仅有个身份低贱的母亲,就连傍上太子的手段都是下药倒贴为人不齿,可她现在不还是怀着身孕,当着尊贵的孺人娘娘?” “小姐……”素娥都惊住了,往日里清贵出尘的小姐好像忽然就变了一个人,变成了她认不出的样子。 李长音也不在乎身边的人会怎么看她,她终于不再掩饰,眼里都是明晃晃的野心: “既然陈萤能傍得上太子,我就也能!只要和太子生米煮成熟饭,我就能嫁进东宫,这是唯一破局的路!” 素娥听着这话,心里突突地跳。 有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家小姐是不是疯了。 她看向奶妈:“嬷嬷,你劝劝小姐吧……” 奶妈却压低了声音道: “我一家都受过夫人的恩惠,没有当年夫人的慷慨,我根本就活不到今日。如今夫人蒙难,我救不了夫人,也该帮小姐一把。” 李长音目光炯炯地看着奶妈: “好,你现在帮了我,待到我翻身后定不会亏待了你。” 说着,她又看向了素娥。 素娥迟疑着问:“小姐,您莫非是已经有计划了?” 李长音笑了笑道: “我不是还有个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的哥哥吗?我想见太子,他总归帮得上忙吧。” …… 次日上午,陈萤在锦绣阁的院子里晒着太阳。 自从裴玄得知她怀孕以后,就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宝贝得不得了,简直比她这个孕妇更小心谨慎。 他还叮嘱她,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就不要出门,也不必去其他嫔妾那里,反正她们都不喜欢她,就省了那些表面的寒暄和亲热,还是养胎要紧。 这个想法和陈萤自己的不谋而合。 她刚好也不想去应付徐孺人她们,而且这群人哪里只是不喜欢她,她们是看着她的肚子眼红,想方设法地要让她掉胎还差不多! 所以裴玄发话了,她也乐得不出门,难得的惬意清净。 但她这清净了没多久,麻烦就又找上门了。 赵孺人亲自提了礼品走到锦绣阁,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道: “陈妹妹,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第102章 嘴快 春桃一看到赵孺人,就打起了十万分警惕。 她低头凑到陈萤耳边道:“娘娘,看她笑得那样,奴婢觉得她不安好心。” “她想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自己确实是黄皮子,但我可不是怕了她的鸡。” 陈萤笑了笑,让赵孺人进来了。 赵孺人十分配合地接受了侍卫的搜身,一点都没抱怨。 侍卫确认了她带来的礼品里也没有任何违禁之物,才放她进来。 她一进院子就道: “妹妹不怕,姐姐知道你有身孕,这次过来身上都没熏香,不会惊扰到你的孩子。” 陈萤微笑道:“姐姐客气了,妹妹每日都吃着安胎药,别说是普通的熏香,就算你是先用麝香泡了个澡过来,也熏不着妹妹我的。” 赵孺人听出了陈萤话里的讽意,眸光暗沉了些许。 但她很快就又笑得热烈,把手里的礼品递给了春桃,秋棠搬来了凳子让她坐下,秋棠给她倒上了茶。 赵孺人一坐下来,就开始夸赞陈萤的品味好,把这小小的院子打理得这么漂亮。 听到“小小的”三个字,秋棠暗自撇了下嘴。 这赵孺人是什么意思,这是嘲弄她家娘娘不受殿下重视,要住在小院子里吗? 还是在说她家娘娘小家子气呢? 况且这锦绣阁明明一点都不小,赵孺人是觉得院子一定要像跑马场那么大才好看? 陈萤对赵孺人的明褒暗贬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赵孺人见她根本不接招,忽而道: “妹妹听说了吗,太傅夫人的身份造假,她其实是罪臣之女。” 闻言,陈萤皱了下眉。 她还真没听说过这件事,忍不住看了春桃一眼。 春桃其实早就听说了,但她被裴玄吩咐过,不许把容夫人的身世告诉陈萤。 就是怕陈萤知道了容夫人和她生母是亲姐妹,她与李长音其实是姨表姊妹就胡思乱想。 这怀着孕的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情舒畅,胎气才能稳住。 裴玄是一点都不希望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会烦扰到陈萤。 但现在赵孺人把这个消息透露了,她也没法瞒着了: “娘娘,是有此事,据说现在闹得很大,满城皆知。” 陈萤微微蹙眉,想到自己母亲也是罪臣之后,顿了顿道: “那容夫人本来姓什么?” 春桃顿住,正想着该怎么说能不惊到陈萤,赵孺人却抢着道: “容夫人本该姓施。” 闻言,陈萤脸上现出深深的意外。 她惊愕道:“姓施?” 施氏并非大姓,曾是官宦之家又在这几十年里获罪被抄的好像就只有她外祖一家。 眼看她变了神色,赵孺人哎呀一声道: “我这嘴太快了,竟忘了妹妹的生母也……” 陈萤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怪不得李长音和她长得这般相像。 就连她第一次看到容夫人,就有一种分外眼熟的感觉。 现在她明白了,虽然容夫人和她母亲在五官上并不算太像,但两人的脸型轮廓和眉眼间的气质,却十分神似! 这种神似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才有的。 可既然是亲姐妹,那为何容夫人贵为世家夫人,却在她母亲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伸出过援手? 就算容夫人也有难处,但她想私下里给予一些帮助,也不是做不到吧? 当年她母亲沦落为官妓,容夫人却逃脱了律法的惩罚,摇身一变成了容家嫡女,之后又风光嫁入李家是怎么回事? 赵孺人见陈萤还在出神,喝了口茶后又道: “哎,妹妹你可千万别多想。若是坏了妹妹的心情,再惊了你肚子里的孩子,那我就是罪人了。” 春桃往前站了一步,对着赵孺人皮笑肉不笑道: “赵娘娘,您的嘴确实是太快了,这些话您就不该在我们娘娘面前提起。” 赵孺人没想到锦绣阁的一个宫女都敢这么对她说话,柳眉倒竖地瞪着春桃: “你一个奴才……” 陈萤这时回过了神来,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对春桃的斥责,摸着自己的肚子淡淡道: “春桃是我的大宫女,可不比一般的奴才。姐姐若是觉得她没规矩,那都是我惯的,姐姐要发脾气,就对着妹妹我发吧。” 赵孺人听着这话就更生气了。 陈萤看到她脸上的怒气,又笑了笑道: “况且殿下这几日常来锦绣阁留宿,他还称赞过妹妹调教宫人有方,身边的这几个宫女都是伶俐懂事的乖觉之人。 怎么殿下都喜欢的人,姐姐就不喜欢呢? 你和殿下连看人的眼光都合不来,这会不会就是殿下不到姐姐那里去的原因呢?” 闻言,赵孺人差点被气得冒烟。 她用手狠狠掐了把大腿,强咽下这股恶气: “妹妹也不必这么夹枪带棒的,你不爱听这事,我不说就是了。” 陈萤挑了下眉,才不信赵孺人会这么识趣。 果然,赵孺人下一句就道: “不说晦气的事,那就说点喜事吧。妹妹听说了没,宣武侯府的小侯爷马上就要成婚了。” 陈萤握着茶杯的手顿住了一瞬。 而后,她十分自然地抬眸,看着赵孺人道: “宣武侯府的小侯爷是***的独子,也是太子殿下的表弟,他要成婚了这确实是喜事。” 赵孺人见陈萤神色没有半分不对,心中微沉。 难道她打听到的,说陈萤和封小侯爷有故的消息都是假的? 她不甘心地追问道: “那妹妹就不好奇,封小侯爷要娶的是哪家的女儿吗?” 陈萤奇怪地反问: “我和封小侯爷只是在承恩殿有过一面之缘,为何要好奇他娶谁家的女儿? 再说了,他那样的身份,有***殿下和我们太子殿下做主,要娶的肯定是无论出身、容貌和人品都无可挑剔的好姑娘,也轮不到我们来操这心啊。” 赵孺人冷哼了声:“妹妹和那位小侯爷真的只有过一面之缘?可据我所知……” 她话音未落,就见坐在她对面的陈萤和春桃似乎变了脸色。 那表情,就跟白日见鬼了似的。 赵孺人瞬间得意起来,以为自己是说出了陈萤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妹妹刚才不还十分淡定,装得和小侯爷不熟一样吗?怎么现在又露出这副表情了?莫非是我说的传言,都说到了你的心坎上了?” 陈萤就看着她嘚瑟,一句都不反驳。 赵孺人还以为她是真的心里有鬼被她拿捏了,更加肆无忌惮,蹬鼻子上脸道: “妹妹放心,只要你让你那个不一般的大宫女给我磕个头,为她方才冒犯了本娘娘认错,我就看在你怀着孕的份上,不把这事告诉殿下。” 她趾高气扬地摆出大度的姿态,却见陈萤露出分外无辜柔弱的神色,那双格外勾人的娇媚美眸里都泛起了盈盈水光。 “你干什么?我不是殿下,可不吃你勾男人的这一套!”赵孺人不屑地嗤笑道。 陈萤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对着她身后唤了声: “殿下!” 赵孺人先是怔住,然后才像被雷劈了一样,脸色比锅底还难看。 裴玄缓缓从赵孺人身后走出,声音冷冽: “你究竟是来看望陈孺人,还是来刺激她,让她动胎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