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开始的地方》 第一章 屠户的脾气 “砰!” 一把黑森森的剁肉刀,沉重地剁入了砧板,将半头猪的肋骨肉利落分开。刀在砧板上一划,端起一大块油腻泛白的猪肉挪到一旁,一只白又细嫩的手稳稳按住,手起刀落,剁下一块巴掌大小的肉来,剁肉刀平切肉底,抬起一送,沉闷地一声响动,落入银色的铁秤盘。 刀噌地一声立在砧板上,血污油腻围裙上,那只细嫩的手擦了擦,将秆称拿起,往后拨了几次秤砣,终于平衡。 “二斤二两,算二斤,给五钱得了,曾兄。”说着,边用油纸包好猪肉,露出了熟人间的微笑。 买肉的是个青布袍的青年,面容白皙清秀,体质偏弱,数了铜钱给到那双细嫩的手里,接过了猪肉,却不离开,欲言又止。 “怎么?不急着回家过节了!要学在下卖猪肉?”这刚才切肉相当熟练的屠户,也是个白面青年,身高八尺,肩阔虎背,只是他这一身打扮,围裙上皆是血污油腻,他拿起一块油腻的布子擦了擦手,笑了笑,“今日生意多,可照顾不到你了,曾勋兄啊。” 曾勋见他笑地开朗,脸上疑虑少了几分,眉头皱了一下,脸上愤恨不平之色,越说越是激动,“陆离兄,你博览群书,博闻强记,论时尚之学,这云曲城无人能及,倘若多些时日,必能平步青云登堂入室啊……真是可惜了啊……” 说到这里,竟是比自已的事还心痛,曾勋万般言语,说不出口,只剩下一句重重的呼唤,“陆离……” 陆离眼眶些许发红,似乎这番话击中了他的心事,他伸手抓了抓围裙,眼中神色热了又冷,冷了有热,最终还是冷了下来。“是了,以后陆离是个低贱的屠户,曾勋是高堂大官,出入有车马,左右皆侧目,自然是不能再称兄道弟了。” 曾勋听陆离这样说,脸色发白,手也发起抖来,终于忍不住破口截断道:“你我同席读书,如今十年同窗,竟然也不知我为人,我曾勋岂能是这种见利忘义的势利眼小人。” “你有才华,那是上天有眼,现在却在这里屠猪卖肉,美玉无瑕,偏坠泥沙,那大好仕途等你去治理。” “曾勋。”陆离厉声打断,“人各有命,我陆离心意已绝,此事不要再提,否则你我,再也休要谈话了。” 曾勋还欲言语,街上突然一人倒下,正倒在曾勋身上,曾勋面色大变,陆离快步从砧板后走来,扶住了那倒地之人,在旁边椅子上坐了。 “吧嗒!” 那人手里掉下一串铜钱来,手却软软嗒嗒,曾勋伸出颤抖的手,到那人人中位置,“还有气。” “当然有气,这人是来买猪肉的。”陆离淡淡道,“你回家去吧,他待会儿自己就醒转过来了。” “你认识他?”曾勋道。 “每周一三五来买猪肉,东门王钱柜家的柜台门面,别人算账用算盘,这人奇了,眼一闭的功夫,张口就报,一丝一毫都不差。只是……”陆离脸上淡淡的惆怅,似乎颇为感同身受,同情这个突然晕倒在他铺面上的青年。 曾勋平日里最爱听这些奇闻轶事,曾吹牛立志要写一本流传于世,这时已惊讶地两眼放光,追问:“只是什么?” 陆离摇了摇头,有些可惜道:“只是他无缘无故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哪怕是走在大街上,也会突然睡倒在地,任凭拿水泼,拿酒灌,拿针扎,也醒不来。说来也怪,身体却比正常人还要强壮,一年到头,从不生病,不犯病的时候精力旺盛,但待会儿醒来却一定是疲惫不堪,走路都没半点力气。” “真是莫名其妙的怪病。”陆离有些耐人寻味地想了想。 “我看倒不是什么奇怪的病,”曾勋眼前一亮,端详了那人片刻,又看了一眼陆离,颇有些神秘地道:“陆兄可听说过阴官?” 陆离白了一眼曾勋:“你有书不好好读,竟读些奇奇怪怪的书,难怪功课不得力,大丈夫立足于天地间,可不信什么狗屁鬼神。” “刚才还说人各有命。”曾勋打断了陆离的话,“现在又不信鬼神。” “打住,”陆离摇了摇头道,“命是我自己选的,今儿个咱们不提这事,就此打住,你呢,继续研究你的奇奇怪怪,不必跟我交流。” 曾勋白了一眼陆离,“说得好像我很喜欢跟你讲一样。” 曾勋等了片刻,见那人久不醒转,只好先告辞走了,约摸半个钟头后,那人才悠悠醒转,是个带着圆片眼镜的青年,但看起来却相当老成,只是这一觉倒真是相当疲惫,他看起来像是赶了好几晚路,都没睡过觉一样,歇了一歇,才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晃晃悠悠,一个不稳,朝后摔去。 陆离眼急手快,两步赶到身前,将那人扶住。 那人微微一笑,拱手道:“麻烦陆兄弟了。” “客气了。”陆离也回拱了手,顺便把一包猪肉递过来,笑道:“三两,正好。” 那人也不以为意,在身上摸了摸,突然不好意思地笑道:“这猪肉今天就不拿了。” 那人转身,自言自语道:“今日我记得带钱出来了,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张柜台。”陆离道。 那人顿了一下,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陆离高大的身形,手里还握着寒光森森的剁肉刀,顿时眉头一皱,颇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么,我今天不买猪肉。” 陆离看得明白,这张柜台是认为他强卖了,他眉头一皱,脸色也冷了几分,故意把刀往桌子上狠狠一剁,从砧板下拿出先前那串掉下的钱,丢了过来,说话也冷了几分,“这是张柜台刚才掉的,柜台别误会,刚才仓促之间,怕柜台给丢了,这才收了起来。” 说罢再不看张柜台,纵是陆离卖猪肉的,也是卖地清清白白。 张柜台疲惫的眼前一亮,又多看了一眼陆离,上下打量了一遍。 陆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冷声道:“大柜台别挡我生意。” 张柜台疲惫地笑了一下,“这猪肉我要宴请别人,还是得买。” 拿了钱、猪肉,张柜台转身离开时,又特意看了一眼陆离,笑道:“陆离兄弟,要是最近遇上什么不能明白的事,如果需要,可以来柜上找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点小忙。” “那是谢谢了,不过料想在下也用不着。”陆离满面怒色,到底是读书的,纵使降低身份来买猪肉,也有一种无法压制的脾气。 那张柜台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看了一眼那背对他的陆离,认真地说了一句,“最近半月若是有对子要对,可千万别对。” 说罢,便转身缓缓离开。 “对对子?”陆离重复着这话,嘴角肌肉抽动,轻蔑地笑了一下,又看向张柜台,却找不到有影子了。 第二章 父子情深 太阳到了西边,天一下子凉了不少,秋风拂过,已有了些许凉意,这一天陆陆续续有人来陆离的陆家街边铺买猪肉,这一天是中元节,要做一顿好吃的拜祭先祖。 陆离砧板上的猪肉,到这时已经卖完,虽然赚了不少,但看着砧板上的血污,他脸上也只是淡淡的宽慰,他摇了摇头,合上砧板,将剁肉刀放入柜台里,锁好了柜子,将事先包好的猪肉拿在手里,与左右卖水果和油纸伞的同一街上铺面的小商户告别,上一刻才笑容满面,转身便沿着那条步行巷街往西头走来,便已没有了表情。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黄叶飘零,无声无息,似乎为中元节这样严肃的日子,衬托着该有的气氛,陆离身形高大,走在这宽阔人少的街上,看起来不免有了几分孤单,他踩着地上被风卷来的枯叶,一直走着,直到在一家黄记酱香肘子铺前,才缓缓停住了脚步。 闻着那飘来的香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往的事,嘴角忽然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来到那间有商铺的黄记酱香肘子。 “黄叔,来一斤酱香肘子。” “好嘞。”黄老板是个秃头大叔,油头肥耳,眼神里透漏着狐狸和狼一样的狡黠,即便是笑着,也像是别有深意。 “陆离啊,你已经很久没来过黄叔这里了吧。” 黄老板用肥大的手握住了油腻的剁肉刀,三下两下,剁成大块,又咚咚地切了起来。 “算起来有半年多了。”陆离想了一下,也有些感慨。“日子过得真快。” “你爹身体还好么?以前都是见你和他一起来,老爷子就喜欢吃黄叔家的肘子,每次来都说,来,给我家小鹿鹿来只大的啃,以后我家小鹿鹿可是县太爷,你家的酱香肘子肉可就有名气了。”黄老板哈哈笑着,仿佛有看到了那个温暖的场面,将切碎的肘子放进了大瓷碗里,加入醋、葱花、香油,又倒入特制的黄家独传香酱,拌了起来。 搅拌着,黄老板抬起头来,见陆离正神思有些伤感,心下一惊。陆离的爹和陆离一样,虎背熊腰,大块头,这陆离虽是读书,但体格却也不差,只是皮肤比他爹白了不少,那是一个身体相当强壮的男人啊,豪爽,饮酒千杯不醉。 “黄叔,搅出来了啊。”陆离道。 黄老板猛然惊醒,脸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桌子上的肘子肉又拿刀倒了进来。 “你爹没出什么事吧。”黄老板问道,慢慢停下了搅拌。 陆离看了一眼黄老板,有那么两三秒,都是沉默着,黄老板已露出了些许遗憾之色,似乎就等一句陆离肯定,就说上节哀节哀真是可惜了以后有什么事能帮上忙的尽管来找我等等的话,陆离却面色一变,突然笑了一下,紧接着便爽朗地笑出声道:“我爹身体好着呢,只是他现在不想干这行了,我就接手了。” “你?”黄老板有些惊讶地看着陆离,上下打量着陆离,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小伙子一样,陆离也只好大方地摊摊手,让黄老板看个够,过了片刻,黄老板才有些欣赏地赞叹道,“虎父无犬子,能放下读书这件一等事,去做实打实的赚钱买卖,有魄力,有气度,以后不可小觑啊。” 陆离听到这话,也是脸上淡淡的一惊,但随即就拱了拱手,有些苦笑道:“黄叔说笑了。” 陆离看了一眼那大块的肘子肉,似乎想起一些过往的事,他回头看了一眼店里最角落里的桌子。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是陆离与他爹常来就坐的地方,可以看到街上的风景,两人开谈阔论,品头论足,陆离的爹常说,小鹿鹿,当县太爷就得识人,这本事别处学不来,爹亲自传授给你。 陆离对黄老板笑了笑,指着整块的肘子肉,道:“黄叔,再给我来这两块,不用切了。” 陆离接过油纸包过的酱香肘子肉,往这条街来的方向走回去,黄老板叉着手,看着秋风落叶下,那一步步走得很稳定的陆离,直到陆离走远了,才伸手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小子又这么成熟老练,看不出心里想什么,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将来必定是前途不可限量啊,只是可惜了……” 风乍起,又是一阵秋风扫过,街上一棵银杏树的叶子,铜钱般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陆离走了半个时辰,绕街转巷,来到了一处小胡同,一棵大榕树下,是一道黑漆的门,陆离对着那门笑了一下,似乎整个人突然精神了不少,他甩甩脑袋,似乎把一些不好的情绪都甩掉,他伸出一只手,推开了门。 “爹,我回来了,你猜我买了什么。” “你最爱吃的酱香肘子肉。” “香喷喷的酱香肘子肉,你以前常带我吃的,你还说我太贪吃,是真得好吃啊,你还记得么?爹,快出来吃了,我可吃完了。” 这一番热情的呼唤后,陆离已走到了庭院里,这是一处偏僻的小宅院,屋子年岁久远,但胜在干净整洁,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这时已挂了几个红色的苹果。 见没有回应,陆离的脸色渐渐冰凉了下来,他慢慢往上院的屋子里走去,一面加大声音地呼唤道:“爹。” “爹,你在么?” 陆离走到了屋子里,床上有人盖着被子,床下搭了一个小床,床上那只大手无力地耷拉下来,似乎那薄被子下的人,竟然没有一点动静,仿佛已离去了许久。 “爹。”陆离轻轻唤了一声。 那床上的人,动也没动。 陆离的父亲半年前忽然神志不清,晕倒在地,连续数日发高烧,烧退了,人却糊涂了,和六七岁小孩子的智商一样,而且免疫力也跟着下降,三天两头会生病,有时突然大病,险些救不过来,这两日他爹生病躺着,有时候会胡言乱语,陆离本应在家照顾,但铺面却不得停,彻夜守着照顾,早上看爹好一些了,就出门卖猪肉做生意了了。 大夫也再三叮嘱,老爷子身体不同往日了,这不足之症,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陆离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心仿佛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步两步走近,陆离面色越来越惨白,眼睛睁地越来越大,有点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就要夺眶而出。 “爹。”陆离伸出的手,似乎控制不住,突然颤抖起来,那一刻,那双手仿佛托着千斤的铁鼎一般,抬起来都像是很费力一般,可是喊声这么近,床上的人却没有半点回应,一点生命起伏的迹象都没有。 陆离的手,徒劳伸着,忘了在空中收回还是放下,仿佛再也不出半点力气,陆离的脸上肌肉一阵痛苦的扭曲。 颤颤抖抖的手,终于落到床上那人身上推了推,只是这一推,那人搭在床边的手,突然滑落下来,空空得晃了晃,像是没有生命迹象得耷拉下来。 陆离捂住嘴,伸手往那人的鼻子下方,过了那么三四秒,陆离再也支撑不住,腿一阵发软,跪倒在地上,他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强撑着坐起来,依靠着那床沿,才没有完全倒下去。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胸腔起伏着,哽咽着,这个放弃了读书半年的小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憋屈,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刻酣畅淋漓地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 直到有温度的东西,喘息的热气,喷到了他的脸上。 陆离满脸泪痕地抬起头,视线也被泪水搞得一团模糊,擦了擦,眼前那张脸渐渐清晰起来,面庞刚毅,五官威严,胡子从耳边一直到下巴,半张脸都是胡子。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诡异离奇的场面,被吓了一跳,陆离面色紧绷,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怎么样,小鹿鹿,我装死人像不像。”那张威严的脸,此刻却是满脸的幼稚,瞪着无辜的眼神,像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等着陆离的夸赞。 陆离呆了一下,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眉头一皱,脸色一变,猛推了一把,道:“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那老人被猛然一推,一屁股坐在地上,眉头皱了皱,眼里全是难过,有些为难得看着陆离。 陆离脸涨得通红。 老人像是知道了错,低下了头,手在地上孤独地写写画画。 时间在对峙中走过。 “咕咕……” 老人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声音。 下一刻看着眼前这张熟悉不过的脸。 这张脸的线条以前是多么的坚强刚毅,现在却只剩下稚嫩的孩子模样。 可是如果,刚才真得就是真的…… 陆离不敢想下去了,叹了口气,将那胡蚺的老人的袖子拉了拉,老人笑了笑,像个孩子一样,把陆离抱在了怀里。被紧紧抱住,陆离身子一僵,眼中有些发热。 “以后还吓我么?”陆离问。 老人摇了摇头,又重重点了点头,道:“那我装地像不像。” 老人见陆离不回答,又低下了头,孤独地蹲到一边。 陆离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像,比我小时候像多了,我可没把你吓死过。” 那老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装死人,装死人,哈哈,装死人,我装死人最像啦。” 陆离呆了一下,心中也不知是怎样的滋味,老人笑了一下,见陆离不说话,道:“我肚子饿了。” 陆离苦笑了一下,伸手拉住那掌心粗糙有茧的手,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笑容。 “爹,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酱香肘子肉。”陆离道,“我带你去吃。” “肘子肉?”老人疑惑了想了半天,突然笑了出来,“我家小鹿鹿也爱吃,待会给我家小鹿鹿留点。” 陆离眼眶一热,使劲用手擦了擦。 “爹是谁?”老人瞪了一眼陆离,“你别哭了,你再哭就不跟你玩了。我找小鹿鹿去。唉,小鹿鹿是谁,爹是谁?” 陆离笑了一笑,道:“爹是你,我是小鹿鹿。” “糊涂!”老人板起脸来,“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陆离一时呆住。 老人突然一笑,“你是爹,我是小鹿鹿,你是爹,我是小鹿鹿,哈哈哈哈,你好笨啊,笨猪,这样还怎么考县太爷。” 老人在陆离的头上敲了一下。 第三章 夜半三更 这一傍晚,天色刚暗,胡同口便有风起,已有烧纸的碎屑在空气中弥漫。 “咯吱……” 门一开,陆离与陆离的爹,手中拿着一些东西,有纸钱,有吃的,有喝的,街上的空气里弥漫着中元节的气息,让陆离皱了皱眉头。 陆离的爹也伸手在眼前扇了扇,皱眉道:“好臭!” 陆离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太过夸张,但也没有再理会,伸手拉着他爹,到胡同深处,陆离稳住乱动的他爹,才弯下腰来,将馒头、水果,面、肉,还有茶和酒,放在了地上。 陆离掏出两块黑色的粗糙石头,猛地一碰,点点火星,溅在纸钱上,但很快就没影了,陆离面上线条已有了几分坚毅,又拿石头打了一下,纸钱干燥,突然点着了,陆离倒拿着,火苗一下往上窜,火突然在眼前爆裂开,发出破空之声。 陆离的爹满脸好奇地看着,眼中似有疑惑,火苗的爆破声似乎突然吓到了他,但脸上的恐惧,随即又被好奇心给代替了,看着看着,突然伸手,往火苗上抓去,陆离眉头一皱,手已伸出,将那只有些皱纹的手,给牢牢握住。 陆离严厉地瞪了一眼,“不许抓火。” 现在是陆离掌家了,这破碎不堪的家,眼看就在陆离手里风雨飘摇,陆离心里既有光大门楣活出人气的意志决心,也对未来前途未卜充满了不安。 与曾勋不谈鬼神的陆离,在烧纸钱的时候,对着那远方,嘴唇念着什么,竟然看起来很是虔诚。 两人拜了几拜,陆离倒了酒和茶,把面也丢了进去,陆离的爹脸上不悦,伸手拿起了面,陆离皱眉,又打掉。 “一会儿吃,这个不能吃。” 回到屋内,陆离让爹坐好,又去灶台端自己做好的臊子面。 一进到厨房,就闻到浓郁的汤味弥漫了整个灶台,肉弹臊子与胡萝卜和豆腐,在锅里滚滚沸腾,热气让冰冷的厨房也有了人气,仿佛不再那么冰冷了。 陆离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叹道,真香啊。 下了面,陆离用筷子搅了搅,盖上锅等了会,揭开了热水腾起的锅盖,面汤的泡沫正溢满上来,拿长筷子和篓,将面捞了上来,放进了瓷碗里,又拿木勺子舀了浓浓的汤,多舀了肉弹臊子和豆腐,撒上了清香绿意葱茏的香菜。 真是一碗品相和味道正宗的汤面啊。 陆离感叹着,这是他半年来做饭的成果,这个家也还是原来的模样,陆离走出灶台,端着汤碗,小心烫水溅落,也防止汤碗烫到自己,紧步来到上房。 陆离的爹闻到这扑面而来的香味,再也坐不住了,迎了上来,闭上眼睛,大口吸了一口,脸上浮现出馋涎欲滴的醉人表情,就像是老酒鬼遇到了天上的王母娘娘酿的琼浆玉液。 “爹,是不是特别香?”陆离心中一动,笑着问道。 “嗯嗯。”陆离的爹重重地点头,突然又瞪了陆离一眼,“胡闹。” 这一说话,又像是回到了以前,陆离不由一呆。 陆离的爹见陆离一呆,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道,“真是胡闹,不分大小,礼义廉耻懂不懂,你爹是怎么教你的,叫我小鹿鹿。” 爹不就是在眼前吗,陆离忍不住笑了一下,可笑着笑着,脸上却又跟着有些心酸,他点了点头,把那些不好的情绪赶出脑袋,他嘴唇有些发干,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陆离的爹突然伸手在陆离的脑袋上,见陆离不说话,又轻轻地试探地敲了一下,小声道:“叫小鹿鹿。” “小……鹿……鹿。”陆离一点一点说出来,喉结上下吞咽了一下,似乎这三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有些古怪的感觉。 “记住了啊,以后我是小鹿鹿。” 陆离的爹坐下,在烛火下打开了酱香肘子肉,又凑到前面闻了一下,转头看到陆离还站着,瞪了陆离一眼,手里一只肘子对着陆离,“给我家小鹿鹿拿这只大的啃。” “小鹿鹿?”陆离问道。 陆离的爹被问住了一样,想了一想,又把陆离拉着坐下,“你这臭小子,自己不啃,让老子动手给你么!当了县太爷,我也是县太爷他爹!” 灯火下,陆离的爹啃着酱香肘子,一边撕下一块给陆离,正吃得津津有味,见陆离拿着肘子肉不动,又对着陆离喝了一声道,“吃。” 陆离大口吃了起来。 灯光下,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些温暖的场面,似乎从来没有离去,美的像幻觉一样,陆离是是十岁的小鹿鹿,这个胡子长满半张脸谈笑风生左右吆喝的屠户,是他的雄伟高大的父亲,用宽阔强壮的臂弯,将小小的他搂在安全的怀里。但一切又突然提醒着这已经残缺不全了。 但纵是如此,对陆离来说,也是得之不易的幸福,陆离放弃了读书,放弃了理想,放弃了让爹骄傲的自豪,如果这个人清醒着,看到陆离现在所做的一切,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会自豪,还是会觉得生气? 陆离看了一眼快乐在脸上的爹,心中一动,嘴上露出了一抹由衷地微笑,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顿饭,终究是吃完了,虽希望这一刻就这样永久下去,却还是杯盘狼藉了,陆离的爹吃饱喝足,满意地擦了擦嘴,深深地看了一眼陆离。 “什么?”陆离道,见自己的爹皱了皱眉,又补上那拗口的一句,“小……鹿鹿。” 陆离的爹突然神秘地一笑,道:“我跟你猜个拳吧。” 陆离一时有些呆住,以前从不让陆离喝酒,说喝酒伤脑子,自然也不会猜拳,此刻陆离眉头皱了皱,费劲地想了想,手上比划了一下,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重复着哥两好之类的酒词。 可是已来不及了,陆离的爹已把手抬起到耳边。 “哥两好啊。” “石头剪刀布。” 那一瞬间,陆离有些呆住。那架势满满的人,竟然玩小孩子的游戏,陆离出了二根手指头,而陆离的爹出了石头。 “好嘞,愿赌服输,碗你洗。”陆离的爹哈哈大笑,笑地开朗潇洒,发自肺腑,满意地走到床铺,拽过枕头,打了一个饱嗝,趴着闭上了眼,不一会儿便有鼾声震天。 陆离收拾碗筷,洗好灶台,来到他爹的旁边,帮他盖好被子,准备睡下的时候,陆离抬眼看了一眼,陆离爹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似乎是这一日真得很忙,陆离拉过被子,打了一个哈欠,这一觉他睡地很快,呼吸也很快平稳。 约莫到了夜半三更,陆离家的院子里秋风瑟瑟,枯叶飘零,万物凋零的萧瑟凄凉,弥漫着无尽的哀伤,又仿佛哀叹着生命轮回,太无情无义太残酷,仿佛有一只悲悯的手掌,拂过这间普通的小院。 “咯吱……”那本来插好了木栓的大门,竟然被一阵风轻轻地推开了。 门口看过去的胡同外,有黄纸钱、白纸钱在地上打滚,还有烧纸祭奠的灰烬卷地而起,迷乱地飞舞,在风中碎成迷离的渣滓,有一股神秘可怕森然的阴冷气息,仿佛来自幽暗世界的力量,在那里低声的呼唤。 凄迷而又充满了梦魇般的不真实。 “陆离。” “陆离。” …… 细若游丝,如有似无,缠缠绕绕,袅袅婷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陆离恍惚中醒来,向呼唤声传来的方向,眼带疲惫地看了看,随即便穿好了鞋,迷迷糊糊地从房间往外飘去,他的脚是离地的,他却未发现,陆离从上房,来到了庭院,站在庭院里,往门口看去。 一阵摄魂的铃铛声,突然响起,幽幽的深夜中,仿佛能控制了人的神智,勾魂摄魄。 陆离甩了甩头,用力按住脑袋。 “陆离。” 这一声呼唤声无比地清晰,不像刚才那样,陆离似乎终于听得清楚了,似乎是觉得被捉弄了,便朝着门口,大喝一声。 “是谁在唤我,装神弄鬼。” 门口没有了动静,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觉,陆离伸手擦了擦眼睛,再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终于确定了般,拣起地上的门栓,往门口走去,要去关门。 “踢踏!” 一声落地的清脆响声,一匹黑色的马应声而至,陆离吃了一惊,似乎是心口被惊地一疼,陆离忙按住了胸口,接着便大口喘着气,歇了一歇,才有抬起了头,再看那黑马,脸上浮现出十足的惊讶之色,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匹马比寻常的马高出两倍,马头已然从门框上部的梁上伸了出来,自然是拆了门才能进来,通身漆黑,有着长长的飘逸的马鬃,在风中飘散开来,犹如不甘寂寞的柳条,马身纤长,马腿粗壮,停下来一动不动,稳如铁蹄钉入了地面。 真是一匹世间罕有的雄壮大马。 接着便有脚步落地声,牵着马疆的手,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像在水里泡了很久一样,从门口边的盲区,走了出来。 陆离的眼睛瞪得如拳头一般。 那马的主人,脸和手一样的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眼睛水肿,脸也像在水中泡了三年半载,泡肿胀了一样。 哪里是个活人,分明是水里淹死的捞上来的尸体。 可怖阴森,容貌诡异,有一股摄人的气场,如那视生命如草芥的恶鬼凶魔,若是寻常人,早被吓得腿软跪在地上了。 但那具尸体偏偏就站在门口,伸出了手,陆离的心跳有一瞬间,都失去了跳动,尽管陆离胆子大,但还是觉察到了氛围的诡异,嗓子眼里,拼命想说的,就是希望那人不要看见自己,但那只手偏偏指向了自己,勾了勾,一双充满了怨恨不甘的眼睛,仿佛有无尽的咒骂,说不尽的冤屈,对人世无止境的仇恨,从门口看了过来。 第四章 白尸鬼 那白尸鬼深深看了一眼陆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有些失焦,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想把一些东西赶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脸上肌肉抽动,似乎痛苦的往事记忆将他拉入了过去,眼中的怨恨大起,随之身上,回应着腾起一阵肃杀的怨气。 随着他越陷越深,怨气也忽然大作,阴森恐怖,无风鼓动,血红色的长袍像是突然灌入了阴冷的大风,从宽大的绣了金边的袖口里疯狂地涌出来,那脸上的肌肉,也更加扭曲了起来,一声怪异的嘶哑的叹息,仿佛喉咙里有一块鱼刺卡住。 他仿佛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想法,被什么牵引着,完全不能自制,而怨气借势而起,愈加强盛,呼啸声四起,尖锐刺耳,白尸鬼的脸上,道道血管,如枝蔓般,青色地布满开来,脖子上青筋凸起,白尸鬼痛苦地极力忍受着,而那怨气不被压制,反而乘势而上,变得更加放肆,白尸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那怨气像是要把白尸鬼生吞活剥掉。 而那匹稳如铸铁般站着的马,鼻孔里也喷出了热热的气息,似乎也有些受惊。 “叮铛……叮铛铛铛……” 突然之间,白尸鬼身上一块玉佩突然亮起了草绿色的清澈光芒,原来那玉佩上的坠穗就是两枚铃铛,铃铛猛烈急促地响,像是老鼠筛糠般地抖动起来,触动了玉佩上神秘的力量。 随着那股怨气更加强盛,那玉佩上绿色的光芒也跟着变得强烈光亮,像是大自然中春天来临土地被覆盖的那种绿意,如一道道碧波涟漪,漫过了他的身体,而那怨气,像是被这道温柔抚慰了,缓缓压制下来。 那白尸鬼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过了片刻,当白尸鬼平静下来,那马也不再喘粗气,白尸鬼忽然对着陆离,缓缓抬起双手,合起在身前,长身作揖。 在那阴森恐怖的纸钱飞舞的街道,在一匹高过寻常马数倍体形的怪异马前。 那个面目惨白的白尸鬼,像是在水里浸泡了很多年的尸体,在一番诡异的怨气的折磨后,对着庭院里那个身高体阔但终究只是个普通凡人的陆离,突然双手合起,宽大袍袖展开,缓缓地低下腰身,行了一个大礼。 白尸鬼弯着腰,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 陆离惊地目瞪口呆。 在一番错愕的震惊后,陆离才慢慢从情绪中回过神来,他打量了一眼那白尸鬼,从极度的震惊变成了怀疑,但似乎又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似乎除了那些恐怖古怪之外,并无什么敌意,陆离大胆往前迈步,走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门前。 白尸鬼的身上,仍然有水在往下流,流的脚下都是湿漉漉的,皮肤更是泡地油腻水滑,陆离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去,托住了白尸鬼的胳膊。 “这位兄弟,有事起来说话。” 触手冰冷滑腻,还有泥沙淤积,心中一股寒意,陆离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那白尸鬼缓缓抬起了头。 一双鱼泡般的眼睛,虽则恐怖,却也有赤诚的光芒在里面闪动。 “陆离。”那白尸鬼说着话,嘴里却有水草混着水,从下巴往胸脯上流了下去,“陈某知道你将要去殿试,路途遥远,颠沛流离,特将在下黑鱼马牵来,助一臂之力。” “殿试?”陆离颇为震惊,似乎不敢相信,“你是说殿试?” 白尸鬼重重点了点头。“无数人梦寐已求,而今你可直接参加殿试。” “越级殿试。”陆离的眼中有一抹灼烧的焰火,那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皱起了眉头,片刻间,眼中又平静了下来,摇了摇头,“我不会去参加殿试了。” “不去?!”白尸鬼闻言,面色一变,就要往陆离扑来,但随即看到陆离往身后看了一眼,白尸鬼露出了狡黠之色,脸上温和下来,也耐心了许多。“陆离不去,可知你爹爹陆大路大限将至了。” “你说什么?”陆离道,脸上满是愠怒之色,“我爹爹怎样,岂由你咒着。” 白尸鬼嘴角一裂,发出那种奇怪低沉可怖的声音,像是指甲划过地面,令人不寒而栗,顿生远离之感。 “陆离今晚必须得去殿试,去了就知道陈某所说不假。” “休得胡言乱语,我不会去的。”陆离略一停顿,便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豁然转身,“我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留在这里照顾我爹,就是天王老子地狱阎罗来,你说得再离谱,也不可能动摇我的决定。” 陆离伸手扳住门,咬牙往里合上。 那白尸鬼上前,将门抵住,陆离看着那面庞,竟然有一丝哪里见过的样子,但那白尸鬼相貌凶恶,非善良之徒,陆离再不回忆,那白尸鬼的力气似乎比他预感的还要大,他猛地一咬牙,胳膊上肌肉暴起,把门关上。 就在门要合上的瞬间,白尸鬼眼中的恳求不见,只剩下失望透顶,突然力大无穷,陆离扭转不了趋势,门一下子推开了。 白尸鬼那冰冷油腻的手,破空一响,速度惊人地向陆离伸来,陆离一惊,大步往后退去,可还是晚了,还是被稳稳抓住了肩膀,如铁铸一般,怎么也甩不脱。 “别费力气,这事由不得你。” 陆离被那白尸鬼举过头顶,像扔一块石头一样,轻而易举地就扔在了黑马背上。 陆离瞪了一眼,翻身就要下来,却扯不动双腿。“快放我下来。” 那白尸鬼嘿嘿冷笑两声,凑到黑马前,把额头紧紧地贴在马的额头上,整张脸都贴在马头上,眼睛对着马的眼睛,那马也受到触动一般,眸子里有泪光闪动,紧紧盯着白尸鬼的眼睛。 白尸鬼似乎冷地发起抖来。 “黑鱼,今夜就靠你了,我还要去会一个老朋友。” 白尸鬼嘶哑地笑了一下,走向马身后,陆离这才发现,白尸鬼走路一高一低,一条腿竟然是瘸的,但就像是有莫名的热情在白尸鬼的眼睛里,狂野的怒火一般熊熊燃烧着,像是有什么巨喜悦巨大的信仰在支撑着他。 白尸鬼大步地走向马屁股后,狂热中他也许已忘了很多事情,他也许疯了吧,他从腰边拔出皮鞭,因为那种莫名的狂热,他拔了两次才拔出来。 “啪!” 狠狠的响亮的一鞭。 黑马吃痛,前蹄跃起半空,黑暗中,天空里一道闪电劈开,陆离抱住了马的颈项。 黑马风驰电掣般地跃出去前,陆离听到那个白尸鬼疯子般的笑声,尖锐刺耳,仿佛有无数的亡魂在白尸鬼的身旁,尖叫嘶喊,挥舞着爪子,在半空中撕碎。 第五章 白骨森森 荒草荼靡,长满漫山遍地,黑鱼马如游鱼般,四蹄踏过,游刃有余地穿行于齐人高的长草,阴风阵阵,扑面而来,陆离的头发四散飞舞,一路上“呸呸呸”,不断地吐出进了嘴里的头发,还有飘逸飞舞的马鬃。而眼前荒草疾速后退,背后一股冰凉的寒意,长草碰撞过脚下,发出琉璃摩擦的刺耳声音,耳膜似乎有一根针在扎着,不计其数的长草,倒伏向昏暗阴森的天际,远山如饥兽的头颅,露出牙齿,发出惊骇的森寒冷光。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漫无边际,已不知到了何处,他几次咬牙拔动双腿,双腿就像是粘在了上面,陆离牙齿紧咬,面部绷紧,脸涨地通红,鼻孔里喷出热气,忽然大叫一声,陆离猛拍了几下下马背,那黑鱼马也并未吃痛,但突然四蹄翻飞,陆离不自主地向后一仰,在马背上躺了片刻,才腿部肌肉紧绷,腰部用力,坐了起来,风将他的头发吹地完全飘起到身后了,满嘴都灌满了风,显然,黑鱼马奔跑的速度又快了数倍。 陆离突然伸手到腹部,怀中似乎有一物体掉了出来,陆离伸手拿住,似乎是猜到了那是什么,陆离面色一变,缓缓将那东西从怀中掏了出来,那东西长约一掌,外形狭长,有浮雕龙缠绕其上,有隐隐血迹干在上面,淡淡的血腥味,陆离稳住身子,一手握住,另一手背绷紧,刷地一声,将那东西拔开成两半,一半还是原样,另一半却泛着森然冷光,竟然是一把切猪肉的小刀。 月光下,陆离眼中寒光闪闪,有杀意冷冷,在刀上流过。 陆离反转了一下小匕首,忽然心念一动,脸色肃杀,他看了几眼黑鱼马,尤其是黑鱼马的脖项处,脸上突然有了几分成熟之色。 他把匕首转到右手中,确保顺手,拿稳了,横了小刀,对着黑鱼马的胫项处,比划了几下。可负伤,但却不一定会死去,黑鱼马似乎一无所知,依然在全力地奔跑中。 “得罪了,孝义不能两全,你虽肯俯身背我,我也算你半个主人,但没我爹就没我,必须回去照顾我爹。要怪就怪你的主人吧!” 呼呼风起,小刀寒光流淌,挥向了半空,朝着黑鱼马的劲项处,陆离眉目一紧,挥手而下。 若是半年前,这个一直读书在私塾里的青年,是绝不会下此毒手的,但半年来,为父亲看病筹钱,这青年已杀了百头猪了。 “铛!” 匕首落入草丛中。 一处草地稀疏处,陆离刀将落下时,余光扫过,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缩,遍体生寒,眼里倒映出寒霜下草地里一颗光滑干燥的骷髅头,空洞的黑漆漆的眼眶里,有一条油腻的蛇,突然游了出来。 匕首往地下落去,正落在那骷髅头上,刀刃锋利,一下将蛇斩成两段,这只在瞬息之间,黑鱼马已跃出百十余丈,陆离拍了大腿一把,眉头紧皱,脸上肌肉跳动,哀叹一声,道:“此番失手,必定是无回旋之地了。” 陆离哀叹半晌,无论怎么拽缰绳,都扭动不了黑鱼马的头,似乎那脖子是铁铸一般。 陆离面露失望,这失望过后,又有担忧之色,他往身后忘了几眼,片刻后,又忽然露出了认真思索的表情: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这世间真有鬼神,可要是捉弄,也没有人与陆离有仇,要是那曾勋恶作剧,可那白尸鬼与这匹马,人间也难有,白尸鬼又莫名其妙说爹大限将至,我今夜去了便能知晓,和曾勋说话的古里古怪倒是很相似,既然回不去…… 陆离手抓紧了马疆,道:“既来之则安之,就去看看,也许对爹的病情有帮助。” 似乎是感觉到了陆离的态度转变,那黑鱼马突然纵身一跃,如漆黑鲤鱼跃过龙门,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身影,再次落地时,已奔跑在及人膝盖的稀疏草场了。 眼前视线登时开阔,平野万里,星垂大地,陆离回头,那及人高的荒草已远在身后看不见了,黑鱼马奔驰平稳,如离弦之箭一般快无声息,四蹄踏地,轻快而掠,如在草上飞游一般,陆离讶异转头,仔细看了一眼那黑鱼马,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这匹黑鱼马如此独特,脸上有些许赞叹之色,这黑鱼马竟然不喘气,也不见疲惫,眼神如平静湖面,无丝毫波澜涟漪,这一夜奔来,若是寻常马,早已口吐白沫了。 陆离流露出欣赏之色,轻轻拍了拍那黑鱼马:“你这马儿,也算是马中的栋梁之才了,若刚才真伤了你,倒是我于心不安了,刀丢了就丢了,也不知你带我去何方,回来路上,有你,也必定是快速到家,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黑鱼马眼中有异光闪过,流转了一下,就又消失于无形,像夜色到来天光收尾那般,也像是平静的水中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不过是蚊子掠过水面而已。 陆离又拍了拍马项,惆怅不已,抬头看远天,胸中闷气似乎畅快一些了,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一点,头顶虽有星月,但像是被什么蒙住一样,朦朦胧胧,似有还无,又有几分怪异的压抑,显得死气沉沉,不似在人世间,风吹过,带着阴寒,脊背上阵阵凉意,直透心底。 陆离沉默良久,突然面色一变,瞳孔骤缩,手背青筋凸起,似乎特别紧张地勒住了马缰绳,眼睛瞪大了看着地面。 草地上,满是白骨森森的骷髅,断肢残臂的骨架枯骨,堆积在一起,整正片草地都变成了惨白色,如置身于人间地狱,九幽黄泉般,骷髅头上漆黑空洞的眼眶,没有牙齿的嘴架,一颗颗看过来,似乎是没有灵魂在里面,但一转眼,再看,那骷髅头好像都有生命一样。 黑鱼马稳如泰山,灵魂似游鱼,在骷髅间穿过,似乎是感觉到什么,陆离的脚抽动了一下,陆离往脚边看去,一只白骨森然的手爪骨架正抓住了他的脚踝,那手爪骨架往上,是狭长干瘦光滑的手臂骨架,一个骷髅头突然从马肚子下窜出来,黑漆漆的眼眶,深无底的黑暗,像是要把光明吞噬,下巴合上合下,咕咕作响,牙齿磨动,像嚼碎了自己的骨头,尖叫着,往陆离扑来。 陆离面如土色,用手猛拍了一下,那骷髅头一个不稳,只剩一只手爪骨架抓住马瞪,稳住后又发出怪异的咯咯的声响,也不知是奸笑,还是骨头在抖动,刚甩出另一只骨架手,却突然消失在陆离面前。 一声凄惨的惨叫,骷髅头出现在马蹄后,脊柱被马蹄狠狠踩了一下,碎裂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白骨撑起一只爪子,突然就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陆离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甩手到马背左边,左边的脚踝上,又扒了两具森森白骨,还没挥手赶下去,右边的腿又绷紧,陆离转头到右边,三具白骨扒在了腿上,一只白骨,奸笑了一声,爪子扬起,对准陆离的腿肚子,猛地插了进去,白骨插穿了陆离的腿,从另一边出来,红色的血流了出来。 陆离豆大的冷汗就流了下来,一声痛苦的呻吟,一掌挥在了那骷髅头上,骷髅头受到重击,咯吱尖叫一声,从骷髅肩胛骨上飞了出去。 黑鱼马突然纵身一跃,飞起到半空,那六七具扒在陆离腿上的枯骨,一并震飞般地松开了手,黑鱼马再次落地,耳边都是骨头断成茬、踩成碎末的声音,恐怖阴森,摄人心魄,无数阴灵亡魂在蹄下尖叫呻吟,陆离面色惨白,撕下一块袍角,缠住了腿肚子。 再往后,已没有草地可跑,黑鱼马就像是奔跑在枯骨堆上,惨叫声已成了背景声音一般,陆离脸上的那种痛苦惊诧紧张的神情,已被冲地麻木了。 第六章 黄泉道上 “砰砰砰……” 地面仿佛被一双巨掌在拍动,远处仿佛有重锤在敲打着地面。 而地面上已没有了密集的白骨,只有一些零星散落在草丛间。 小跑了一阵,黑鱼马背明显晃动起来,似乎被牵动伤口,陆离皱了皱眉,额头上冷汗流了下来。 陆离勒住马疆,拍拍马的脖项,意欲安抚黑鱼马的情绪,但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黑鱼马似乎察觉到什么,瞳孔骤缩,马蹄翻动,抬蹄走了十几下,步子越来越小,在原地紧张地抬蹄,看起来很是焦虑,却是不再往前走半步了。 黑鱼马一路都没有喘息,这会儿鼻孔里却喷出热气,在原地站了半天,陆离面色发青,似乎也是感觉到了黑鱼马的异常,前方像是有什么可怖异常的事情,毕竟黑鱼马穿过骷髅堆,都是游刃有余,而现在却寸步不前,陆离紧紧地抓住马疆,紧张地看着前方,额头有冰凉的冷汗而下。 突然,陆离身子一沉。 那黑鱼马竟然前蹄一软,跪了下来,陆离身子前倾,脸啪地撞在马脖子项上,脸上一阵湿湿的浸入黏液的感觉,陆离脸色一变,拿手抹了一下,再看掌心,竟是鲜血。 黑鱼马喷着粗气,陆离这时靠近,不可避免地嗅到了,气息入鼻,却是眉头一皱,连忙翻下马来。 从那黑鱼马口中喷出来的,陆离再熟悉不过了,他这半年常常杀猪,这气味和杀猪的地方的血腥味很是相似。 陆离奔了几步,黑鱼马嘶吼了一声,很是悲伤,陆离回头,看到黑鱼马的眼睛里,有一抹波澜闪过。 黑鱼马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一个站着的人影。 陆离顺着黑鱼马的对面看去,也是突然一呆,目瞪口呆,脸色苍白。 陆离的对面,一丈远处,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个头戴乌纱帽的红袍男子,就像是凭空出现的,男子长身而立,比寻常人高出一半,尽管陆离已经算是高了,但此人比陆离还要高出半个身子,这要是人,也算是一个巨人了。 陆离只能抬头仰视,那一身宽大红袍上金线游走,八爪蟒蛇刺绣缠身,金边滚烫的袖口宽大地展开,鼻下两条优雅的胡子,和两条眉毛相似,看起来竟像是有四条眉毛。 虽然高大威武,甚至有些让人觉得恐惧,仿佛那具身体里有着掌控着人世命运的力量,但那人还是有种读书人的气质在里面,这从他的面部表情,以及他突然拱起的双手,微微行了一个礼是藏不住的。 “果然走了此道,陆兄,沈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陆离更是呆若木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陆离整了整衣袖,缓缓拱手,回了一个礼道:“陆某失礼了,不知阁下邀在下前来所谓何事。” 那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想必陆兄误会了,沈某纵使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胆,敢把陆兄叫来,沈某是来接陆兄的。” “胆?”陆离一呆,似乎是有些困惑不解。 黑鱼马忽然低低嘶吼了一声,打断了陆离的问话。 那人脸色一变,看向黑鱼马,眼中却无半点客气寒暄之意。 “在此处等候即可,可以起来了。” 黑鱼马仰头在地上碰了三下,似乎是行礼,这才缓缓起身,抬蹄往后退了几十步,才稳稳站住,似是铁蹄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那人也不再看黑鱼马,似乎并不值得一提,陆离却回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有些为难之色。 “陆兄不必担心,它并不是寻常百姓家圈养马匹,自会照顾,但请随我来,不必多问。” 陆离似乎是知道那人绝非寻常人,也就不再多问,点了点头,跟了上去,只是腿部虽然受伤,他每走一步便疼痛不已,可是那人走在前面,陆离只得跟在身后,就像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那人也并不着急,走路快慢正好,让陆离跟上。 “陆兄才华横溢,沈某早有耳闻,此次殿试定能脱颖而出,他日若共为同僚,还望相互海涵。”那人也不回头,径直走自己的,也不担心陆离趁机逃离。 陆离点了点头,面有困惑之色,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此次前来,路上颇多古怪,不知阁下……” 陆离顿了一下,继续道:“既然阁下称呼我陆兄,陆某也就斗胆称呼阁下一句沈兄。” 那人停了一下,道:“沈某,原名沈梦,此处很少有人知我姓名,陆兄叫我沈兄即可。” “沈兄,那陆某就不客气了,”陆离这一路经历古怪之极,他想了一想,便是眉目紧皱,“陆某心中疑问颇多,但有一事事关家父,万望沈兄不吝赐教。” 正说着,陆离突然停住了,耳边忽然传来了大河奔流的声音,浩浩汤汤,川流不息,那沈梦似乎也没有听到陆离的问话,径直往声音发出方向而去,陆离跟着走了片刻,耳边震耳欲聋,隆隆作响,似有铁链的声音。 忽然地势低了下去,一条混浊的黄泥长河,奔流在眼前,如恶龙搏斗,似岩浆滚动,岸边的道上,还有一群群的人,排队前行,队伍长如龙蛇,不见尽头。 沈梦踏步走了下去,陆离也是满心好奇,跟了下去。 走到近前,才见队伍里,衣衫各不相同,男女老少,有的人涕泪横流,有的人默不作声,有的人疲惫至极,唯一相同,是手腕上都带了一条枷锁,枷锁被拴在铁链上,铁链曳地做声,被拽着向前,人一前一后,被拖着,也不得停下。 陆离正欲问那沈梦,张开了嘴,却像是突然意识到这里也许什么都听不到。 陆离跟着沈梦,目光扫过,只见岸边开满了血红色的花朵,花瓣丝丝如条,犹如血管,这花朵红艳如血,夺人眼目,凄迷而荼靡,漫布岸边,漫无边际地延伸向尽头。 陆离多看了几眼,便扶额揉眼,脚步不稳,似乎这花朵有摄人魂魄夺人心志之魔力。 越往前走,地面便越加震动,陆离左摇右晃,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沈梦却气质淡定,如履平地,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并不在意。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陆离忽然发现了队伍到了尽头,铁索从地上而起,飞到半空,迷雾重重中去了。 陆离抬头深望,仰脖凝视,只见迷雾缭绕处,铁链一前一后地摆动,似乎被什么力量掌握着,一前一后,拖动着地下拴着铁链的人流。 第七章 庞然巨怪 不知何时,沈梦已站在了陆离身边,陆离目不转睛,盯着那直入黑雾的粗重铁链,竟然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沈梦皱了皱眉,鼻下两条胡子如眉毛般挑了一下,笑道:“陆兄。” “陆兄。” 陆离显然没有听到,望着那晃动的粗重铁链,铁链似乎没有尽头,是什么样的力量,才拉的起这样的铁链,陆离微微张开了嘴,沈梦皱眉,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忽然沉声,陆离脸上一惊,回过头来,这里吵闹异常,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但显然陆离听到了,看向了沈梦。 沈梦神秘莫测地笑道:“这里看不完全,沈某带陆兄去。” 陆离面露困惑,忽然,沈梦伸出了手掌,手掌落下时,将陆离肩膀抓起,陆离只觉眼前一闪,脚便离地,眨眼间,耳边呼呼作响,风声大作,那黑雾扑面而来,犹如潮水灌来,不知不觉间,已升到半空之中,但眼前依然是黑雾一片。 陆离脚下虚空,乱踢了几下,还是没有踩到实地,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惧怕之色,脚下也是黑雾一片,如深渊,似巨怪的口,要将人吞掉,陆离闭上了眼睛,冷汗涔涔,扶住了额头。 沈梦见此,却是笑了一下,他忽然挥手,黑雾便从眼前散去。 “陆兄,不妨睁开眼睛,不会有事的,这机会难得,可不要错过,后悔终生啊。。” 陆离看了一眼,又赶紧闭上,如此两三回,才敢往下看去。 陆离低头看去,这时已距离底面数十丈之高,那条宽阔雄壮奔涌的河岸,此刻只如一条土黄颜色的小溪,而拥挤长如龙蛇的人流,已几乎不可见了。 看着陆离露出震惊的表情来,似乎符合沈梦的意料,他面有得色, “看那里。”沈梦摇手一指。 陆离顺着看去,登下惊得目瞪口呆。 沈梦所指处,黑漆漆的一座大山正在移动,再仔细一看,那如山一般前行的躯体,竟然是个活物,如马车般巨大的拳头,缠绕着一圈圈粗似大腿的黑色铁链,手背上青筋暴起,血管如树根一般粗壮,虬然开来。 再往上瞧,那巨物头上长着两个弯弯曲曲的巨角,比生铁还坚硬,那活物鼻孔大如山洞,有雾气从中吐出,将鼻孔上两个铁环吹得变色。 这巨物眼大如小山丘,瞳仁如铜把手般发亮发黄,只是那眼神已然麻木不仁。 “这是什么怪物?”陆离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一抹火焰灼烧了起来,“竟然有如此庞大!” 陆离话刚说完,那怪物突然停止了前进,似乎是听到了陆离的声音,陆离面色苍白,一时噤声,但那怪物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突然转身,这转身带动着雾气,打了很多个漩涡,一张庞然大怪脸,推开浓重的雾气,瞪着小山丘般的大眼,四处看了看,忽然扭头,朝着陆离看了过来。 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那另一只空着的大掌,如一座浩然大山,离弦之箭般,甩了过来。 陆离见此,早已面如土色,面部肌肉也抖动起来,一双手在身后颤抖,冷汗涔涔。 这时,陆离忽然身子一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耳边呼呼作响,风声大作,陆离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巨掌的下部边缘的纹路,擦过自己的头顶,风吹地太过猛烈,闭上了眼睛,面部还是一阵生疼。 须臾,耳边风声渐小,脚上一股力量,显然是落到地面了。 那手松开了陆离的嘴,陆离面色一变,五脏六腑都如江海般翻腾,还没走到一旁,喉结上下吞吐了一下,忽然弯腰,双手趴地,对着地面,狂吐了起来。 “陆兄,时间快到了。”沈梦神秘莫测地笑了笑道,“剩下的路,沈某就不相陪了,只是待会,你我相见,便不相识。切记切记。” 陆离吐了半天,似乎终于吐完了,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往后回头,却是“咦”了一声,一个青布袍青鞋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他的身后。 陆离面露困惑,用手比划了一下。“你刚才见到一个这么高的人吗?” 那青布袍青年闻言,面色惊惧地后退了一步,“有这么高的人?” 陆离想了一想,似乎想起来了刚才呕吐间有人说话,也不再相问,见眼前这人,衣衫虽有些褴褛,鞋也很是破旧,用布丁补过,但气度却有不同,似乎是个读书人,便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却不拱手,只是笑道:“我姓曹,单名一个真字,这位兄弟,你不必跟我这般客气,刚才见你在这里呕吐,似乎很是难受,就留下来看能否帮上小忙。” “多谢了。”陆离淡淡地笑了笑,与那人相视,有亲切之意,一路上牵肠挂肚,无人可以诉说,这时却突然叹了口气,道,“曹兄弟,我姓陆,单名一个离字,离开的离,分离的离,实不相瞒,家里有老父要照顾,半刻离不得身,谁知夜里,却一路都有人带我来这里,说要参加什么殿试,曹兄可明白,能否告知兄弟,家父年迈,又生重病,实在是离不开在下啊。” 曹真闻言,面上也是困惑之色,走了几步,一脸郑重道:“不是曹某不告之陆兄,曹某也是稀里糊涂,傍晚时烧锅煮米,仅剩半粟,烧了米汤,清淡如水,昏昏中睡去,忽然就来到这里,刚才见到陆兄,也是想问之一问。” “这一路真是莫名其妙身不由己啊。”陆离叹道。 曹真心性单纯,竟然全不在意,笑道:“陆兄不必担心,你我二人知心,就走一路看一路,骑驴看唱本吧。” 地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陆离一个不慎,跌倒在地,而那曹真,也是东倒西歪勉强站住。 这地震晃动了片刻,突然又安静下来。 万籁俱寂,死一般的沉寂,听得到呼吸的声音。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陆离拍拍身上的土,要站起来时,黑暗中忽然有幽幽的力量,诡异的气息,从头顶一飞而过。 这气息飞过,远处忽然有幽幽的铃铛声响起,铃声杂乱,摄人心魄,如远处阁楼上的歌声,又似虚无缥缈的雾,令人生出敬畏而又幻灭的感觉。 铃铛声飘扬在风中,忽然又有了呼唤声。 “陆离,曹真,殿前觐见。” 传到耳边,隆隆作响,陆离已用手捂住了耳朵,再看曹真,也是捂住了耳朵。 两人正是一阵疑惑,听到这声,各自看了一眼,都往声音发出处看去。 一看之下,两人呆若木鸡,震惊万分,都回不过神来。 霍然间,远方黑暗中有灯火拔地而起,晃晃悠悠,飘扬而上,一座辉煌的宫殿,缓缓升起在眼前,霎时灯火通明,犹如天上星辰日月,一条白玉雕成的大道,如白练般,从殿门口延伸而来,一直到了陆离的脚下。 而那照亮了地面的宫灯,却是惨白色的纸糊的,没有任何依持,自顾自地飘荡在半空之中,犹如幽灵,更似亡魂,说不出的恐怖离奇,可怕吓人。 第八章 地府殿试 陆离望去,只见殿宇夜色中不见真容,顶尖相当高大,似乎深入无边黑暗之中,只觉宏大威严,殿宇层层屋檐之下,都挂有四角挂有铃铛,夜风吹过,呜咽声响,那铃铛在风中轻轻摇摆,铃声空灵诡异,摄人心魄,四角天空,无边黑暗,仿佛有亡灵飘过,在沙哑的歌唱,嘶声尖叫,恐怖异常。 陆离面部紧崩,一路路走来,脸色忽白忽青,直到了那殿宇下,看起来还是紧张的样子。 “想必这就是陆离与曹真了吧。“ 说话的人声音很尖,是个手执令牌的男子,脸狭长,面紫色,戴了长尖顶帽子,白色的两道长长的条穗,在风中飘舞,怀中抱着一柄紫色抚尘,一身不知什么材质的长袍,光滑如锦缎,更似女人最好的头发,看起来很是高贵,甚至连他的表情也透着说不出的冷漠,像是从冰里打捞上来一般。 陆离看了一眼,面如土色,那人一条紫色的舌头,一直垂到了胸前,说话时舌头抖动,真是恐怖骇人。 而一旁的曹真却竟然丝毫没有惧怕之意,脸上微微一笑,倒是爽朗不少,大大方方地拱手行礼道:“有劳了。” 那男子狭长的眼睛有寒光一闪,多看了几眼曹真,似乎是有意吓唬,但见他气度如常,并无惧怕之意,似乎又有些无趣,嘴角淡淡一撇,道:“跟我来吧!” 陆离惊地目瞪口呆,一直看着曹真,曹真不以为意,从容而过,陆离神色间有了几分佩服之意。 走进这殿宇内部,陆离皱了皱眉,此处布置与他处也不相同,看起来令人心生畏惧,顶部穹顶极高,可以说是巍峨了,发黑的青铜柱子,似乎年岁相当久远,上刻着的是奇怪诡谲的图腾浮雕,浮雕上有尖头的怪物拿着尖叉,身子也尖尖的,表情可怕,押住一些囚犯,捆了绳索,跪下的囚犯脸部扭曲痛哭失声,有的囚犯五脏吐血,肚子上破了大洞,有的囚犯,被叉子举起,将要丢进一口沸腾着的油锅里,殿宇内间虽然灯火通明,但仍就暗到令人压抑。 而且这殿宇高大异常,看之巍峨,令人生出高山仰止的敬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建设这般高大的殿宇,是做何用呢。 陆离脸上,既有畏惧,又有困惑。 风吹着大殿,陆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风阴冷,不知从何而起,带来一种阴森的感觉,仿佛风里也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在看着,这感觉怪怪的,又让人慎得心里发慌,走过外殿,到了内殿,才走了几步,看到内殿,陆离几乎面部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嘴唇发紫,而曹真也是突然而然的,面上一阵发青。 内殿犹如寺庙般宏阔,灯火忽明忽暗,有风吹来,仿佛将灭,而最骇人的,不是一圈高大的椅子上坐着的体型高出常人一倍的乌纱帽大红大绿大蓝各色官袍的巨人,在他们面前,陆离与曹真就如小孩子一般,而陆离眼尖,很快注意到一人,那人四条眉毛,头顶黑色乌纱帽,一身大红袍,不是别人,正是突然消失的沈梦。 只是唯一有些不同,沈梦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而这些人,虽则正襟危坐,看起来很是威严,但仔细一看,却是各有心思,并非每个都似沈梦坐着的那般稳如泰山,如临深渊。 看到沈梦,这似乎让陆离的情绪好了些,上面的人并不都是那么冰冷可怕。 而真正可怖的,则是坐在正中间的三位,与他们比起来,沈梦这种对陆离来说的大块头,与中间三位一对比,简真就是婴儿了,那三人虎目蛇眼,目光如炬,脸色铁黑,威严可怖,在这宽大、极高的殿宇内,却因为他们三人,而显得拥挤不堪,他们如神般,俯视着地下如蚂蚁般的陆离与曹真。 左边那位打量了一眼陆离,先开口道:“你二人准时赶来,已领先另外一人,想必已知道这里是何处了,人间生老病死,都由此间掌管,你二人,是今日殿试之人选,得状元者,可问一心中问题,纵是天机,也可酌情泄露。” 左边这位说完,看了看中间那位,中间那位眉间有一处黑色月牙,一开口,牙齿白如贝壳,对比之明显,令人啧舌,他目光如电,扫视过众座上之人,停留在红袍乌纱之上,正是沈梦,沈梦点头示意,很是恭敬。 “沈判官,就由你出题吧。” 沈梦点头,举起手中笏,以示明白,转过头来,已面色严肃,在陆离脸上扫过,神色淡淡的,又看了一眼曹真,道“殿下二位,可是云曲城陆离,山原县曹真?” 陆离顿了一下,当座上最中间那人说出沈判官时,他脸上就一惊,这时都没回过神来,曹真已点头道:“在下山原县曹真。” 沈梦冷哼了一声,严历地看了一眼陆离,陆离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幅突然醒悟的样子,整了整衣袖,道:“在下云曲城陆离。” “经过监察官推选,判官组考察,你二人品德才华,俱已通过评选,最终进入殿试,可以参与接下来的殿试,你二人可有意见?”沈梦道。 曹真不假思索,扬袖道:“曹真无异议。” 陆离看了看座上中间左边之人,迟疑了一下,双手举起到身前,行了一个礼,脸色严肃道:“第一名就有机会问一个疑问,就算是天机,也可问得。” 那人看了陆离一眼,眼神渐渐严厉,似乎要表明将要说的话很有保证,微微点头,正色道:“你要问的,我心中已知晓,你若夺得头等,我必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陆离吃了一惊,“当真。” “地府君绝无戏言,你尽管放心。”那人说完,眼神渐渐冰冷,道:“同样的,地府君也绝不允许被戏弄,地府君不喜欢,阎罗君与福命君也不喜欢。” 陆离脸上也是渐渐郑重起来,随着惊惧恐惧的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似乎一件事已在心里落地,他拱手向沈梦行礼道:“陆离也没有意见。” 第九章 下笔如神 此时殿上,突然静寂无声,灯火幽幽,也像是安稳了下来,没有了无故自起的阴风,没有了晃晃悠悠的明灭不定,这偌大的殿宇里,那些身着各色长袍的判官,他们的长袍的颜色如此的纯粹,令人看起来眩目不已,更觉得与人世十分不同,而三位挤满穹顶的地府君主,从高处俯看下来,让抬高了头才能看到的陆离,皱了皱眉,但脸色已渐渐好了起来。 曹真似乎已然接受了这里的一切,神色平静地多,他眼里渐渐有一团火焰,在深处燃烧起来,仿佛有无尽的欲望在灼烧。 沈梦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噼里啪啦的油灯发出燃烧的声音,明明是片刻,但却好像是过了很久,沈梦旁边的座位空空的,陆离不由看了几眼,才回到沈梦身上,沈梦顿了顿,开口道:“人间诸事,祸福与共,两柱香时间,二位请作答。” 殿下两位,都是微微一惊,他们面前,突然有了两张桌子,也不知是本来就在这里,因为紧张没有发现,还是突然有神通变出来的,陆离已见识了沈梦在半空之上挥袖拔雾,只是略震惊,并无异样,但曹真竟也面色如常,就是很厉害了,但很快,两人就明白了今日之所在,拂开长袍,轻轻落座,都陷入沉思。 曹真只是略加思考,便提笔而写,提笔时脸色略变,但很快就饱沾笔墨,手抚平宣纸,行云流水,书写了起来。 陆离却是迟迟没有拿笔,见到曹真提笔,行云流水,运笔自然洒脱,在脸上也是淡淡一惊,露出几分佩服之色。 烛火噼里啪啦地发出声音,而殿上之人,也都没有呼吸,似乎屏息凝神,坐等两位笔下写出乾坤来,笔墨沙沙,轻轻作响,陆离全神心的思考,似乎颇为痛心,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而曹真几无停笔,洋洋洒洒,有如神助,在殿上的判官们,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而有人则看着陆离,也是很有期待。 沈梦面不改色,依旧如常,只是时间过去,曹真已答了好一会儿,沈梦也有几眼盯着陆离看,但还是没说什么。 有的判官已开始放弃了陆离,面上大失所望,有些懒洋洋地闭起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完全睡着了。 地府的三位君主,却是原来的模样,似乎这时间不过须臾一瞬间,不值得计较,也似乎对未来之事已了如执掌,不用计较,或许是已见过太多,已经没有了计较之意。 就在这时,曹真放下了笔,满眼看了一眼卷子,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陆离,发现陆离笔墨未动,面色一变,想了一想,却并无轻视之色,放下了卷子,认真地看向陆离。 这时,一旁的计时官,已换上了第二柱香。 一柱香完成答卷,已是令人惊讶。 又过了四分之一柱时间,而陆离迟迟未动笔。 地府君已面露不悦,有些威严地看了一眼陆离,但陆离并没有动作,似乎像是放弃了答卷,这对地府来说,是不是戏弄。 “曹真完成,请求交卷。” 曹真突然提交卷,正好打断了将欲发作的地府君。 沈梦正色,正要开口,而这时,陆离忽然眼中放光,正襟危坐,手拿起布子擦了擦,把布子放下后,提笔手中,那笔似乎与寻常笔不同,陆离提笔时也是面色一变,但随即就不在意了,全神集中于一处,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这一站,让几乎所有的判官面色都为之一惊。 而那位地府君,也是面色微微一变。 甚至阎罗君、福命君,这样似乎例行公事的地府君主,也都抬眼,看了过来。 沈梦面色一紧,欲出声阻止,地府君突然抬起了手,轻轻摇了摇,沈梦见此,面色稍微平静,似乎暗暗叹了口气,也捏了把汗,只是这表情一闪而过,面上很快就归于平静,也没有谁注意到。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平静如水。 目光都集中在那站起执笔的少年,集中在那只笔上。 灯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是突然大了起来。 陆离深吸一口气,提笔下沉,运笔如水,推波而下,如沉船入海,缓缓启笔之后,运势如瀚海大潮,拥势而起,无穷无尽的力量,从笔下而出,源源不尽,左右逢源,用之不尽。 笔来回走动,点横上下,如有节奏旋律一般,起伏有序,快时犹如离弦之箭,突然飞出,去势爽快,慢时犹如泉水叮咚,漫漫而过,柔和美妙,时而又澎湃时如潮水涌动,笔下仿佛有千钧之力。 这般时间一秒秒过去,但每一秒却都是这样的紧张,没有谁顾地上眨眼,生怕错过这精彩的一幕。 陆离认真执笔,挥毫写下,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流出,美丽动人,陆离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动人。 陆离提起笔时,最后一笔缓慢提笔到收起,把沉重凝滞了的时间,给一笔带了出来,那本来已经如液体般凝滞的时间,此时车轮滚动,仿佛才恢复了如常,而空气这才流动起来。 店内久久没有声息,那柱香香灰落下,点点滴滴,浸在小青铜鼎上,还余四分之一,如此说来,陆离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完成了答卷,比之曹真,还要快上一倍。 陆离写文章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如有掌管文化的神明在一旁辅佐相助,前一柱二分之一香的构思,在答卷时,表现的是如此的完美,让座上诸位判官,也是在此时,向陆离送出了友好的目光,诸位判官,看着殿下这两个新选入殿试的少年,那眼神分明是说,果然非同凡响,真是一鸣惊人,黄泉后浪推前浪啊。 陆离这才收笔于桌面之上,缓缓坐下,此刻气定神闲,很是惬意,似乎胸中块垒一吐而出,分外清爽,惆怅之情得以抒发。 “陆离答卷完毕。” 沈梦也是多看了一眼陆离,这才收神,严肃道:“不准作答,也不得补充,你可想好了。” 陆离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的迟疑之情,淡淡道:“已无更改,请判官收卷。” 说完后,陆离向三位地府君主左边那位,看了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 而一旁的曹真,从答完卷子前,一直落落大方,但看着陆离表现,却神色凝重,眉头越皱越紧,到这时,却看了一眼陆离,流露出了一抺不太友好的神色。 第十章 殿上对峙 沈梦看了一眼曹真,眼中一闪而过的愧意,但很快,恢复了同样冷冷的的神情,严肃问道:“曹真,不得答卷,也不得补充,你想好了吗?” 曹真面色上黑暗一闪而过,眼底的阴影消无踪影,爽朗一笑,道:“曹真没有补充。” “那好,现在,请将卷子呈给阎罗、地府、福命君。”沈梦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在殿上三君主旁侧立的长舌鬼,点了点头。 那个带陆离与曹真进来的阴阳怪气的男子,长长的舌头在胸前不安分的蠕动,像一条喝了黄酒的蛇一般,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唾液的滋润,舌头呈缺血一样的紫色,也许正因此才不安地蠕动,那长舌鬼目光对上沈梦,示意地点点头,走下了大殿。 三步两步,无声无息,长舌鬼来到曹真的面前,看了一眼曹真,曹真微微笑了一下,长舌鬼点了点头,伸手上前,竟是一双微微发胖的小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落在曹真的卷子宣纸上,那双手一闪而过,但还是让曹真面上有了讶异之色,如水面上一缕波光掠过,卷轴已合上,并在瞬息之间,无声无息地,收起了曹真的卷子。 长舌鬼没有接着收陆离的卷子,而是转身,向大殿上走去,到了三位君主面前,弯腰拱手,将卷轴宣纸,高举过头顶,恭敬递上。 如此小的卷轴,也不知三位如此高大的君主,要如何才能审阅。 中间的阎罗君看了一眼,双眼微微一闭。 突然之间,一道气息从穹顶降落,一道凉意从头顶到了脚底。 陆离面色一变,曹真也是面色一沉,似乎有压力一般,两人都皱了皱眉,身子颤了一颤,往桌子上低了一低,但很快,两人面色又是一变,似乎突然轻松了不少。 那张宣纸卷轴,突然凭空而起,如有力附于宣纸之上,轻微地晃动,平稳地向上方飞去。 那卷轴微一停顿,在阎罗君面前停往,仿佛有一双手,轻轻地抓住卷轴两边,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轻轻地推展开,卷轴完完全全地平铺于阎罗君眼前,陆离与曹真已被这神通给震往了,陆离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那微微张开的嘴唇,迷惑的表情,仿佛在说,天,这世界上竟有如此之事,真是不知是否身在梦中了。 只是突然之间,仿佛有一阵风吹来,一阵寒意袭来,陆离伸手抚摸一下,突然低头,面色一变,几如惨白,他身前的灯盏,灯身晃了晃,陆离伸手去扶,滋溜溜一声,似是皮肤被热油烫到,令人不寒而栗,陆一下子又收回了手,在手上吹了吹,而那灯身,径直洒落,火油落在干燥的宣纸上,干柴遇烈火,一下子烧了起来。 曹真一脸紧张,却是眼睛一转,近身上前,伸手拔了一下,谁料灯油反而全洒落出来,火势一下而起,窜上半空,曹真后退一步,脸色发白,似乎闻到了眉毛烧着的味道,眉头皱了皱,怔了一怔,看向陆离,脸上满是欠意。 只是转瞬之间,卷子便烧了个一干二净。 陆离心头一凉,只得往座上的判官和地府君主看去。 地府君皱了皱眉头,福命君却是平淡没有丝毫的情绪,阎罗君眼睛闭了一闭,曹真的卷子就往上升了一下,阎罗君往殿下看了一眼,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又在诸位判官身上一扫而过,虽是低语,但却声如洪钟,道:“诸位判官,怎么看。” 一时间座上各位判官相互递送眼神,似乎各有心思,如此相互低语片刻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其中一位蓝袍的判官,举起手中的笏,道:“阎罗君,自古至今,人世间但凡考试,若有笔墨污染试卷,灯油洒落烧毁试卷,不论才学如何,皆不可被入选,而这等意外事情发生,虽有不小心之意,但冥冥中,却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福祸自招,依此,当取消陆离考试资格,一人未到,一人试卷烧毁,这殿宇之中,想必就剩下这山原县曹真了。” 阎罗君面上淡淡表情一闪而过,在其他判官身上一扫,问道:“其他判官呢!” 座上几位判官,举起手中笏牌,齐声道:“臣等赞同曹判官之意见。” 阎罗君视线一转,停留在沈梦身上,只见沈梦并无表态,问道:“沈判官,可有话要说。” 沈梦举起手中笏行礼,站了起来,脸色更加严肃,道:“沈梦身为出题人,遇到卷子被烧,不能得见答卷,实为遗憾,但殿试讲究公平公正,如今陆离既然没有卷子上交,诸位判官同僚,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人间尚且如此,我等地府更应当保证公平公正,让真正有能力有德才的人夺得头筹,以用之后效。” 阎罗点了点头,道:“沈判官所言,即是认同其他判官的处理意见了。” 沈梦迟疑了一下,突然拱手,面向福命君,福命君一身橘黄色长袍,上面刺绣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福命君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梦,沈梦又拱了拱手,道:“福命君,沈梦斗胆一问,灯火打落试卷,在人世间,可算是福报消减。” 福命君想了一想,伸手摸了摸嘴上的胡须,福命君形态儒雅,气质安稳平和,福命君低头看向陆离:“人世间,功名福禄,虽登记在册,也多有变数,虽有试卷灯油打落,有惩罚之意,但并非所有试卷烧毁,都因福禄受损,记录在册亦是少数,也有失手打落,风吹打落,此不在福禄簿上。” 沈梦面色一缓,拱了拱手,道:“如此说来,并非每次试卷燃烧,都是地府所为。” 福命君点了点头,又闭目想了一会,睁开眼道:“今日这等事情,我已查过福禄簿,这位云曲城的陆离公子,并没有被登记在册,不得录用功名。” 沈梦点点头,再次举笏,面向阎罗君,淡淡道:“阎罗君,既然并不是地府安排,今日烧试卷之事,只能说是偶然,并非福禄削减所致,而今日殿试之位,关系重大,选贤任能,沈梦以为,不能按照人世间方法处理,应另加对待。” 沈梦说到一半时,那位一袭蓝袍加身的曹判官就是面色一变,而其他判官也都是面露不悦,沈梦越说下去,曹判官的眉头就越紧,这时突然打断了沈梦的说话,道:“试卷已烧,文章皆无,现如今只有曹真上交试卷,虽然地府没有插手,但冥冥中还有上天,天意如此,沈判官要与天作对么?!” 沈梦听到这里,眉目间已有郁结之气,这时脸色一正,看向曹判官,却是一股锋利之气,如出窍之剑,只是这气息内敛于心,却并不灼人,沈梦淡淡道:“天意不可揣测,曹判官认为这是天意,难道要替天做主么?!” 第十一章 绝妙主意 曹判官意味深远地看了一眼沈梦,脸色冷冷如冰霜,然后拂袖,向阎罗君举起笏牌,正色道:“沈判官一意孤行,臣等其他七位判官,都建议取消陆离的殿试资格,请阎罗君定夺。” 其他七位判官,也都在同时,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笏牌,一同欠身道:“臣等附和曹判官的提议。” 地府君在阎罗君耳边低语了几句,虽然他们说话声大,但这时耳语,下面的人却是什么也没听到。 阎罗君点了点头,示意曹判官坐下,曹判官气消了一些,面上愤怒之色变冷,拂袖后,落座,脸上仍紧紧绷着。 其他七位判官,也都一同坐了下来。 大殿之内,突然陷入了沉寂,沈梦顿了一顿,似乎也没有话说,坐了下来。 陆离眼见于此,一时皱了皱眉,过了片刻,陆离突然拱手向沈梦道:“判官大人,陆离自小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虽然试卷烧毁,但陆离斗胆,提出一个请求。” 沈梦看了一眼陆离,想了一想,神色一冷,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离拱手向九位判官,又向三位地府君主行礼,道:“陆离可以将刚才所作文章,一字不拉,一词未改的复写下来,请各位大人考虑,给陆离一个机会。” 诸位判官听了,面上一惊,相互议论,曹判官脸色一变,向诸位判官道:“这位陆兄弟,说一字未改,并没有人看到过他的文章,谁能作证?” 其他七位判官,也都是面上平静下来,前后道:“曹判官所言极是,若是陆离因此改动文章,赢了殿试,怕对曹真不公平啊。” “是啊,这样就不公平了。” 沈梦眼看着诸位判官你言我语,都是落井下石,眼中一热,拱手向阎罗君道:“曹真也可以同样地默写。” 沈梦看向曹真,递了一个眼神,道:“曹真,你觉得如何?” 曹真迟疑了一下,面有难色,但随即便想通,下定决心一般,突然拱手,向阎罗君正色道:“曹真与陆离兄相见如故,也想与陆离兄弟公平竞争,名副其实获得状元,陆离兄卷子烧毁,曹真深感遗憾,但曹真自小读书,别人诵读三遍即可记住,曹真要诵读三十遍,曹真读书比之他人,辛苦数倍,却只得一成。” 陆离听曹真这么说,也是脸上燥热,似乎觉得这样也确实对曹真不公平,但随即,陆离眉头皱了皱,脸上有了一抹惆怅。 若真是这样处理,那么陆离要问的事,也是问不出个答案了。 阎罗君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这样并不妥当。” 而一旁一直沉思状的福命君,突然收起了抚摸胡子的手,脸上一抹淡淡的喜悦,这地府内,福命君身着橘红色衣袍,本就喜庆,而且为人风度儒雅,此时淡淡一笑,却仿佛化解了这沉闷压抑地府的氛围。 福命君看了一眼阎罗,又看了一眼地府君,阎罗君面上危难之色也是突然淡了下来,表情有些神秘,地府君却是皱了皱眉,开口道:“福命君有话要说,但请讲出来,别卖关子。” 福命君笑了一下,似乎心中的主意颇得他的心意,福命君看向殿下的陆离和曹真,又看了一眼沈梦,道:“今日之殿试,选贤任能,的确如沈判官所言,颇为重要,而殿试,自古以来,并非没有不相上下的例子,今日我福命君看二位新人,才华气度,皆非常人。” 沈梦举了举手中的笏牌,以示赞同,福命君看了一眼陆离与曹真,两人都拱手示礼,以表谦虚。 福命君笑了一笑,继续道:“若只是因为偶然,而取消陆离的资格,我地府毕竟有别于人间,应该不计小节,以取优秀人才。” 曹判官听到这里,面露不悦,福命君看了一眼曹判官,淡淡道:“当然,曹判官所言也不无道理。” 福命君看了一眼殿顶吊盆火烛,似乎神思飘向远方,淡淡道:“人间有君王,殿试不能断出高下,亦有让两人当地打架,胜者当选状元,看起来虽是胡闹,但后来证明,状元给之无误,既然陆离试卷烧毁,曹真虽有试卷,却也是无法一分高下,况且陆离当时已交试卷,并确认无误,灯火烧毁,许是天意,状元者,必然才华横溢,心胸开阔,必然在他处有领先之能,人间有帝王比之武力,也有计较体力智力之意……” 说到这里,殿下之人与其他几位判官,都是端起茶杯,一阵唏嘘一声,连地府君也撇了撇嘴,似乎在说,真是捣乱,这算什么主意,难道真让两个人在地府殿上打一架。 曹判官看了一眼,陆离人高马大,曹真显然营养不良,若是两人干一仗,曹真就是有天大的智慧,也难以取胜。 曹真看了一眼陆离,比之自己,高出小半个身子,一时面色做变。 曹判官霍然站起,拱手道:“陆离高大强壮,曹真比之,羸弱瘦小,真要是打一架,不用打胜负就显而易见了。” 阎罗君也是皱了皱眉,转向了福命君。 福命君微微一顿,笑了一笑,道:“自然是不能打一架了。” 殿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略带鄙视的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橘红色长袍,笑容有些迥然不同于往日的福命君,似乎在说,那说了半天,搞笑啊,这么严肃的场合。 “比较体格武力,二人相差悬殊,一见高下,陆离出生境遇与曹真不同,真要是打上一架,就自然是大大的不公平。”福命君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给搞得有点小小的激动,但还是顿住了一下,眼看着众人的目光,都向自己集中过来,甚至那阴阳怪气的长舌鬼,都像是碰到了美食般的,跃跃欲试。 福命君这才面有得色,缓缓道:“殿下应试二位,既然才华不相上下,作为地府三君主之一,这些日子,想出一副上联,真是绝对,这些日子苦思冥想,也没有对上,恐怕一般人对不上来……” 福命君看向陆离与曹真,笑了笑,道:“二位才华绝冠,比之对对子,应该是各显神通了吧。” 第十二章 夺得头筹 诸位判官闻言,面色微变,似乎心下都是一阵唏嘘感叹。 陆离却是脸上一惊,似乎想起什么事来,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眉头皱了起来。 大殿之上,诸位判官,面上无色,却都是暗自揣摩,并无议论,曹判官似有话说,但尚在思考中,阎罗君想了一想,点头道:“福命君的提议,也是一个极稳妥的办法,如此,就按福命君所说的办吧。” 地府君听了,也并没有皱眉,看了一眼福命君,脸上似有些急促之意,道:“福命君,如此也好,请出题吧。” 曹判官脸上着急,似有话说,但想了一想,却又强行压了下来。 曹真皱了皱眉,脸上一抹暗色闪过,但想了一想,也只得沉下心来。 陆离眼前一亮,严正以待,事情有了转机,他必定要全力以赴了。 福命君笑了一笑,向殿下诸位判官淡淡道:“其实这个上联,也并非福命君所创,但确实是个千古绝对,实际上几百年后,世上才有此上联得见天日,流传于世,那时自然有人争相抢对,但也并无人能对出得令人信服,福命君冥思苦想这数月,依然对不出合心意下联,人世沧桑,生老病死,但文化一脉传承,惊艳决绝,不得不佩服。” 福命君说到此处,看了一眼陆离与曹真,脸上有一抹期待之色,道:“二位听好了,待会我说出上联,二位谁先想出,便可抢对,时间不分先后,只求下联工整,意境相对。” 陆离和曹真都是眼中发亮,互相看了一眼,一齐拱手点头。 福命君眉头皱了皱,似乎这个上联让他吃尽了苦头,一旦提起,还是有些心烦气躁,福命君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淡淡道:“这幅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说完,福命君凝眉,向殿下两位才子看了过来。 殿下陆离听到,想了一想,却是眉头皱起,又想了一想,眉头皱得更紧了。 曹真想了一想,面上一喜,正好被福命君看到,福命君满怀期待地看来,却是轻轻皱了皱眉,曹真一窒,压下心思,又陷入了沉思,随着想了一想,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幅上联,看似只有五个字,似乎求押韵,对上也并无难事,但若是细看每个字字形偏旁,烟锁池塘柳,分别是火、金、水、土、木,音律是平、仄、平、平、仄,此对要求字形上五星相生相克,同时又求音律工整,在此基础之上,再求意境相对,便是戴着镣铐跳舞,难上加难。 自古上联易出,下联难对,要牺牲了自身的意境想法,为了配上上联的平仄押韵意境,和那人世间的夫妻是同理,一方放下自己,只求琴瑟和鸣,合家欢乐,四世同堂,喜乐融融。 一时大殿之上,又只剩下灯火摇曳,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诸位判官,有些面露困惑,有些皱眉沉思,有些面上惊喜,似有拍案叫绝之意。沈梦皱眉,陷入了沉思,看了一眼陆离,却也是面上淡淡一抹这题恐怕是出得太难了。 福命君眼看众人露出难色,一时脸上虽皱着眉,但眼中却有得意之色,这对子我对不上,你们也对不起,可见真是一副绝对,并非福命君才思有限。 福命君看了一会陆离,见他眉头越皱越深,道:“陆离。” 陆离从神思中惊醒,向福命君拱了拱手道:“福命君,此对果真天下罕见之绝对,陆离虽自认有些才华,但所对之句,意境上无法与之匹配,或是意境相配,却无法音律工整,实乃陆离平生所见之第一难绝对,陆离恐怕一生都对不出这样的对子了,勉强出言相对,并不是陆离本心,陆离虽有要事想问,但也不愿因此而失了原则。” 福命君眼底淡淡一喜,却也是一闪而过,随即皱了皱眉,道:“如此说来,你可是要交白卷了,其实你二人,只求对出个上下,不一定要配上此对。” 陆离迟疑了一下,皱了皱眉,似乎在犹豫之中,眼中之色渐渐坚定下来,向福命君拱手道:“陆离交白卷。” 陆离说完这话,殿上的阎罗君和地府君相互交流了一下神色,眼中有一抹淡淡的喜悦。 福命君看了一眼曹真,脸上依然淡淡的喜悦,并看不出什么心思,福命君向曹真道:“曹真,你可有对出下联。” 曹真看了一眼陆离,又看了一眼殿上判官,眉头皱了皱,似乎陷入了纠结之中,如此片刻,才有些迟疑地道:“刚才,曹真几乎脱口而出,而陆离兄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此对联的难对之处,曹真大意轻题,想了一想,才明白其中道理,而陆离兄卷子烧毁,却能自信一字不拉写出,曹真与陆离兄一见如故,此时殿上较量,已知能力不及,曹真自认才学思虑,弱于陆离兄,虽然迫切想赢得殿试。” 曹判官看了一眼曹真,眼中有一抹无可奈何之意,自顾自地,垂低了头。 福命君脸上略有淡淡的失望,但随即就调整了平静下来,与众判官、陆离、曹真道:“这幅上联,确有难度,张口对出,才华必然惊绝天下,即使对不出,也不是今日殿试之重点,而殿下二位,今日之表现,在德行品质上,已无上下之分,而计较才华,却也是伯仲之间。” 福命君看了一眼阎罗君、地府君,道:“你我三君,一同商议。” 说罢,阎罗君眼睛微闭,似有神通施展。 三位地府君主侧耳低语,相互交流意见,殿下之人却只见其动作,不得听到声音,先是地府君有不同意见,而后福命君解释,阎罗君又对二君说了一些话。 殿下陆离、曹真,也是紧张而望,其他几位判官,低声耳语,也似乎在猜测最后的答案。 片刻后,地府君与阎罗君都坐归其位,没有了动作,阎罗君眼睛微微抬起,看了一眼众人,开口说话,却是有声音传了下来。 阎罗君看了一眼曹真,道:“经过我等三君商议,殿试的状元是……” 阎罗君忽然不说话了,殿宇内一阵寂静,陆离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曹真几乎屏住了呼吸,脸上微微发红。 曹判官与沈梦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有较量之意。 “殿试的状元是……”阎罗君又重复了一遍,看向了陆离,这才道:“云曲城陆离。” 第十三章 不情之请 陆离听到获得状元,脸上微微通红,眼睛也些许发亮,再看曹真,却是眼底有冰霜一闪而过,随即见陆离向自己看来,脸上笑了笑,拱手行礼,却似乎怀有自己的心思。 座上判官,除了沈梦,其他判官似乎并不是很开心,脸上虽有淡淡的喜色,却也是淡不可寻,几乎可以说没有了。 阎罗君抬手,摸了摸眉目间的黑色月牙,低头向侧立身旁的长舌鬼点了点头。 这时,长舌鬼回应地点头,走下了大殿,来到曹真身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是以示安慰,又对陆离笑了一下,垂挂的长舌在身前跳了一下,似乎要去拍拍陆离的肩膀,陆离却是面色突然惨白了不少。 长舌鬼微微一顿,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似乎是喜悦和恭喜吧,随即,长舌鬼穿过二人,无声无息,往殿外走去,只见昏暗之中,那长舌鬼的两条白色长穗在身后,如长剑舞动一般,飘舞开来,似乎是因为他走得快了一些。 片刻后,从大殿门口处,传来了一阵蔓延开去的洪钟般的声音。 如海啸般席卷而来,似乎声音的方向是大殿往外,又如洪水般往外蔓延而去。 “地府状元,由陆离当选。” 如此三遍,方才停歇,而长舌鬼从殿外走进殿内时,那声音还在传播中,余音袅袅,漫卷而去,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沈梦也是向陆离送来恭喜的目光,陆离点了点头,拱手行礼,而这时,陆离忽然面色一变,似乎有一股力量从身体内部涌来,他似乎承受不住,咬了咬牙,但随即就痛苦地挣扎了一声。 陆离看向沈梦,张了张嘴,却发现沈梦脸上是喜悦之色。 一道黑色的光团,突然出现,从距离的胸口身后弥漫开来,那漆黑不见任何光透入,那股黑雾,停了一停,突然向四肢百骸慢散而去,如一条蛇一般,盘上了陆离的胳膊与腿。 完全缠住了陆离的胳膊腿,陆离面部痛苦,却挣扎不得。 陆离皱了皱眉,大殿之上并没有任何人要救他的意思,而下一刻,他眉头尚未松开,就听到咯吱咯吱骨头断裂的声音,似乎是剧烈的疼痛袭来,他面部扭曲,牙齿紧紧咬住,咬破了嘴唇,嘴边流下了血。 难道状元是要被拿去害死的?陆离想了一下,就顾不上想了,也许是他要死了,产生了幻觉,他看到自己渐渐飘离了地面,人往穹顶飘去。 再看曹真,曹真却是面色苍白,仰头看着自己,陆离心中一惊,难道曹真看得到自己的灵魂?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人真得有魂么? 只是心中还有一个牵挂放不下啊,爹爹还要人照顾,不知道他要受怎样的苦了,只愿曾勋看在我们同窗多年的份上,照顾一下了。 陆离想了片刻,脸上已有清泪流下,眼前模糊一片。 是真得要死了吗,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 陆离闭上了眼睛。 而那片黑暗之中,忽然有一个声音,清晰地传来过来,拨云见雾,振聋发聩,如晨钟暮鼓,醍醐灌顶,“陆离,陆判官。” 陆离一下子醒了过来,应了一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睁开了眼睛,似乎他并没有死掉,或者是魂飞魄散,依然在这阴森的鬼火缭绕的大殿中,只是看着眼前,他面色大变,再看曹真,脸上更是一惊,本来只在他肩膀处的曹真,此刻竟像是缩水了一般,身高尚且不及他的腰部,似乎是个小人了。 “曹真兄,你怎么缩小了。”陆离困惑道。 曹真面色苍白,看着陆离,摇了摇头。 陆离看向诸位判官,惊得目瞪口呆,自己竟然是和沈梦对视,而不是仰望,陆离面色一变,低头打量自己,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他穿了一身紫色的长袍,绣着八爪蟒蛇,颜色纯粹而鲜艳,不是人世间,而抬手,再抬脚,手脚均大了一倍很多。 “陆离。” 陆离回头,却是地府君在呼唤他,虽然他变大了不少,但比起地府君,却仍然如爬床的小孩般,陆离还得抬头仰视,地府君淡淡地看了一眼陆离,皱了皱眉头,道:“到了我实现诺言的时候了,殿试前,你说要问我事,我已答应给你满意的答复,你有事就开口问我吧。” 陆离眼睛一亮,抬起了手,拱手行礼,只是他还不适应那长袍,整理了一下袖子,却有一道不安的阴影,从他的眉间掠过,他想了一想,还是张口道:“陆离想问,陆离的生父,陆大路,还有多少的寿命?” 地府君似乎胸有成竹,顿了一顿,看向福命君,两位君主交换了一下眼神,地府君这才回头,看向陆离道:“陆判官,你问的问题,与我所猜测正好,我已经提前请福命君查过,你生父云曲城陆大路,阳寿一百岁,无病无灾,如今还有五十年岁月,尚未度过。” “无病无灾。”陆离顿了一顿,正色道,“我生父若有五十年阳寿,无病无灾,可如今他已露出下世的光景来了。” 地府君面上淡淡一抹遗憾之色闪过,看向福命君,福命君神色黯然,斟酌了一下,才道:“陆判,阳世间诸多事,虽然地府都有记载,但终归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这一辈子,做什么事,吃什么东西,有什么决定,有了什么样的缘分,其实充满了变数,虽然地府对阳寿福命有所安排,但正如火烛烧毁试卷,也有偶然,安排中有变数,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在人为,冥冥中有些解释不了的,已经发生的,我等地府也只能记录在案,归于天意啊。” 陆离面上一阵淡淡的担忧,道:“如此说来,我爹并不会在五十年内离开人世。” 地府君回道:“至少我地府不会前去带他入六道轮回。” 地府君想了一想,面有悲色,道:“但命运造化,自有天意,那世间的人,如果阳寿未足,就提前离开人世,我地府并未派人接送,必然是孤魂野鬼,孤苦无依啊,被其他孤魂野鬼欺负啊。” 陆离皱眉,想了一会儿,面有痛色,这才对座上的阎罗君,突然拱了拱手,行礼道:“陆离夺得状元,竟然就得入判官之位,实在是超出了陆离的想象,阎罗君、福命君、地府君如此欣赏,又给予如此厚任,陆离不能辜负期待,陆离生父陆大路仅陆离一个亲人,现如今又染上莫名疾病,神智不清,智商如五岁孩童,生父待陆离十分亲厚,天地间孝义为大,陆离自知忠孝不能两全……” 说到此处,陆离突然扬起袍角,身子一沉,当地跪了下来,许是此刻强大了很多,地板一下子裂开了,陆离淡淡一惊,却很快不再计较了,长头及地,恳求道:“陆离一个凡间小子,自知不能冒犯诸位地府大人,但生父受难,陆离不能抛弃离开,纵有天大罪名,请阎罗君怜悯孝义之心,恳请照顾生父半世,回来后无论多大罪则,一并受过。” 第十四章 我要回家 “胡闹!”地府君大喝一声,身上黑色火焰突然应声燃烧起来,整个大殿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黑暗,一时空气也像是凝滞了,地府君冷眉倒竖,眼中厉光闪过,一圈络腮胡子尽数立起,道:“你当我地府,是你家后院么,想来则来,想去则去。” 沈梦脸色一变,向陆离看来,似乎是暗示什么,而陆离回了一眼,似乎是表示心意已领,转过脸来,眼中神色更是坚决,一头磕跪到地,顿挫有声,坚决如铁,大声断然道:“恳请三君怜悯。” “你……”地府君一声大喝,却是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怒气无处可发,突然脸色一变,一股力量从身上发动,漆黑长袍无风而起,仿佛有风迎面朝陆离袭来,陆离额前头发微微晃动,似乎是这风太大,陆离眼睛微微一闭,伸手去遮,手抬到胸膛前,整个身子却突然拔地而起,疾风骤来,头发随即如烈风中的旗帜,猛烈地朝身后吹去,一根束发的冰绿玉钗落地,叮当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在地上弹了起来,再落地又碎成几截。 陆离在半空飘起,划过一个凛冽的弧度,径直朝青铜柱上撞去,忽然间如钟声乍响,轰隆而来,一道声波朝着四周扩散,又一道声波潮水般袭来,刚才站在陆离身边的曹真,风袭来时,曹真受到外力般,突然侧身一斜,在半空转了两圈,啪地一声,侧身落下,摔倒在地,但明显,有一股外来的力量缓冲了一下,此刻钟声而至,已捂住了耳朵,但见曹真脸部扭曲,似乎身体颇为难受。 坐在殿下桌子上的判官,也都是脸色作变,催动神通,护住自己。 这股力量发出呼啸之声,在大殿内窜来开去,似乎太过强大,而无处容身,只得飞来挤去。 如此持续了片刻,陆离吹向身后的头发,才平铺了下来,贴在了肩膀两侧,此刻陆离嘴角有鲜血留下,惊艳决绝,在这漆黑的大殿中,那白皙的面庞,坚毅如铁,低着头,看不到眼中的表情,有发丝青黑,丝丝如断裂,从面庞上吹过。 陆离顿了顿,抬起头来,眼角里也有血开始缓缓流出。 那眼神深处,有一丝惊讶,有一丝困惑,有一丝不可置信。 大殿之上,地府君面部严厉,冷若冰霜,眼中怒火灼烧,似乎要将大殿给点燃焚烧,而阎罗君则是面无表情,福命君若有所思,微微皱了皱眉。 大殿之上,这三位君主,此刻雷霆之威,判官们表情严肃,似乎也不敢出声,各个眼中有恐惧,在眼底深处慢慢蔓延。 这地府之内,岂由儿戏,威严森寂,法理森严。 只是……刚才钦点为状元,相互恭贺客气,温言软语,转眼间就要夺了性命,生杀大权,翻手之间。 曹真勉强站起来,走到一旁安全处,龇牙咧嘴的,面色苍白,面有恐惧,扶着自己的胳膊,似乎是摔断了,此刻一晃一晃,全无支撑一般。 曹真看了一眼陆离,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陆离看了几眼殿上,身上痛楚,让他皱了皱眉,这里终究是掌管天下阴阳之所,普通人岂能有所冒犯,更何况是强逼三位地府君主,作出不合乎地府规矩的决定。 看来,必然是一场苦耗了。 只是如此,似乎也不能使陆离有所动摇,陆离的眼神依旧很坚决,很强烈,没有半步妥协。 陆离贴着青铜柱,已半个身子陷了进去,他就这样站了会,突然双腿如失去了支撑一般,跪倒在地。 陆离顿了一顿,一头磕跪在地,声音虚弱,一口吐出一摊血来,在身前地上泅染开来,鲜血流动,陆离重头磕于大殿,声音惊惧人心,画面触目惊心,陆离道:“求三位地府君主怜悯,陆离生父,身患重疾,如今陆离,既知生父阳寿未尽,不得入轮回,孤魂野鬼,流浪于世,凄惨无比,陆离愿承受一切罪罚,不惜一切代价,请求照顾生父,安然入轮回。” 地府君脸色发黑,如此忍了一忍,看那殿上之人如此坚决,似乎毫无退意,大怒之下,冷吭了一声,挥手就要发动神通,却见一只手,如断山重铁,硬生生将地府君拦住,如铸铁般牢牢固定,却是阎罗君突然出手,阎罗君脸色平淡,看不出表情,摇了摇头,似乎是说,你就是把他打死了,恐怕也没有用。地府君想了一想,强忍一下,按压住怒气,冷面收回了神通。 阎罗君顿了一顿,从高处,俯瞰向陆离,一枚黑月牙如冷月高悬,严声道:“陆离,刚才夺得状元之时,你意气风发,非要争得,现在却反口就要甩手而去,我地府若由你所为,岂不被六道轮回笑话。” 陆离一头磕到底,泣声道:“陆离生父待陆离恩重如山,陆离迫无选择,请求三君怜悯,若父亲安然入轮回,陆离必衔草结环,当牛做马,以报三君恩德,陆离小小凡人一个,得三位君主欣赏,给予如此重任,唯有感恩戴德,日夜相念,陆离只恳求,三君怜悯陆离亲要养、子不在之情,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陆离生父一旦入轮回,陆离必前来报道,不敢怠慢半分,三君明察,陆离绝无分豪为难三君之意。” 陆离说完,又拜三次。 阎罗君看了一看,却也是不再言语,转头看了一眼地府君,地府君冷若冰霜,阎罗君又看了一眼福命君,福命君从沉思中惊醒,嘴角微微张开,似有些许惊讶。 福命君面色僵冷了一下,突然又醒悟般,冷哼了一声,掷了一下衣袖,对殿下陆离道:“陆离……厄……不,陆判,你可知错?” 陆离身子僵硬了一下,道:“陆离……” “你知道错了就好,”福命君突然截断了陆离的话,顿了一顿,道:“这世间谁无父母,你有孝义之心,天地也不忍责怪你,只是你已是我地府判官,我地府有重要工作交由你来做,你断然请五十年休假,延长到任期限,是我地府从未有过之事,况且你的阴灵,此刻已不同往日,纵是我三君等准你还阳,你那具凡胎肉体也消瘦不起,纵使勉强小心维持,也难敌这人世间孤魂野鬼作怪,我三君虽在地府有权,但人间非我等管辖之地,人世间阴灵相知相觉,恃强凌弱,你说是照顾你的生父,只怕给他带去给多苦痛麻烦。” 陆离听到这里,也是面色一变,福命君认真地看着陆离,那高大的身型,此刻仿佛巨佛临世,有无限悲悯。 福命君顿了一顿,道:“如此,你也要去吗?!” 第十五章 孝义为大 陆离脸色发白,眉头皱着,眼球快速转动,似乎是在消化福命君所说的话,过了片刻,大殿里又只剩下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时光飞逝,烛火不栖,这幽幽的时光里,有多少事,匆匆而过,有多少人,悠悠而去。 在这般沉默中,福命君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阎罗君,阎罗君的眼睛微微闭上,有寒光在里面闪过。福命君眉头皱地更紧了,又看了一眼大殿之下的陆离,似乎眼里有些欣赏之意,片刻后,神色凝重了些,开口道:“陆判,你若还阳世,刚才我所说的话,并没有一丝戏言,你若回去,再想回来,五十年内是不可能了,地府不能由你的意志来决定离开与回来,地府若做了决定,你若下定了决心,我等三君,也不可能强行改变你的意志,你的要求虽说史无前例,但也没有规矩,说禁不可行。” 陆离想了一想,对着地府三君,再次磕头到地,大殿之内,灯火孱弱,幽幽闪烁,时光仿佛变得慢了许多,那滚滚前进的车轮,在这一刻渐渐收住,那身负重伤的身影充满决绝,仿佛扑火的飞蛾,一去便不复回,陆离顿首,道:“陆离感恩三君怜悯,不论什么样的结果,陆离一并承受,待父亲安然入轮回,必定竭力相报。” 福命君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抉择什么,看着殿下那决绝的陆离,皱了皱眉,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他的想法,就这样想了一想,便神色淡然下来,似乎已经想通,向阎罗君看去,道:“孝义之心,乃是天地大义,我等纵使作为地府君主,也不能强行剥夺,这虽说没有五十年长期休假到任,但对我地府来说,不过转瞬须臾,我等三君成全,也是名声在外,不见得就是坏事一桩。” 阎罗君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福命君。 “至于……”福命君顿了一下,道,“至于陆判官要承受什么,我等三君虽知如何艰难,但现在也是阻止不了了,我等要是将判官囚禁压制,传出去还有谁愿意来我等地府做工。” 地府君看了一眼阎罗君,脸上一阵急促,道:“就算如此,如今我们眼下紧急之事又如何解了燃煤之急?” 福命君看了一眼大殿下,又看了一眼地府君,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地府君不解,困惑中气息有些粗重起来,急促道:“福命君,有话能不能讲出来,别买关子。” 福命君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似乎是有些尴尬,用眼神向殿下指了指,地府君向殿下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理解福命君所说何意,脸上更是急促,气息粗重,脸微微涨红,地府君在三位君主中,比较急性子,这时一下子不明白,立刻转眼,向福命君看来,以示询问,然而目光在大殿之下扫过,却是身子一顿,目光停留在一旁大殿上的曹真身上。 曹真捂着胳膊站着,面有痛色,这时却未注意到殿上地府君正看着自己。 地府君眼睛一亮,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看了一眼福命君,顿时又脸上一阵愠怒,道:“既然如此决定,又何必?!” 福命君摇头,微微笑了一下,道:“我等三君严谨,才得较真。” “可……”地府君叹了口气,又向殿下陆离看了一眼,怒目圆睁。 阎罗君见此,向地府君摇了摇头,眉头皱了皱,严肃地看向大殿之下。 福命君眼见于此,眼神一转,严肃起来,向大殿之下看去,神情轻松了不少。 地府君也整顿神色,看了一眼曹真,眼中有些莫名复杂的情绪。 众判官都是正襟危坐,严肃以待,似乎都已明白将有事情要宣布了。 阎罗君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众判官,开口道:“诸位判官,我等三君并没有要针对你们,判官们不要放在心上,地府君脾气如此,请判官们担待了。” 判官们都是抬袖拱手,以示阎罗君说话严重了,大家都理解理解。 阎罗君目光挪向陆离,在陆离身上停留了一会,似乎是要看出一丝能改变这个人意志的切口,陆离已身负重伤,吐血于地,脸色也苍白,但如此,却还是没有丝毫的退步,阎罗君皱了皱眉,似乎在心底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陆判官,你已被钦定为我地府判官,无论是到了阳世间,依然是地府的判官,刚才地府君在气头上,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的要求,我们商议,可以给你五十年的到任期限,但到了阳世,阴灵过于强大,你的凡胎肉体出现了什么样的不测,我等三君无能为力,你要自己承受,若不幸离世,我等三君,也不能将你接回地府,要在荒野之外,流浪五十年。” 阎罗君顿了一下,似乎是怕陆离听不明白,又解释道:“此乃地府规矩,我等三君邀你前来,也是规矩,人世间亦有天妒英才,但此番若回去,成了孤魂野鬼,切勿自甘堕落,否则,即使地府容你,也躲不过要遭受天谴,雷劫而至,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陆离听完,脸上表情已淡然,长拜于地,道:“陆离谨记三君教诲,感恩三君怜悯。” 大殿之上,又突然陷入了安静,鬼火幽幽地燃烧着。 阎罗君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而终于看向了曹真,那个胳膊似乎摔断的少年,阎罗君道:“曹真。” 曹真似乎受到了惊吓,这一声突然的声音,让他身子猛地一颤,脸色变的苍白,意识到是阎罗君的呼唤,曹真整理了一下神情,看向殿上,想要拱手行礼,却脸上一阵扭曲,想必是牵动了疼痛之处,他微微欠了欠身。 阎罗君脸上,似有一些愧疚,道:“曹真,不必行礼了。” 曹真点了点头,仰头看了一眼,那高大而威严的阎罗君,仿佛如九天一般高,如巨佛一般临世,当真是巍峨耸立,令心头一阵畏惧。 第十六章 临别之际 地府大殿的上空,依然是夜色沉沉,漆黑的夜空,从来没有这么低过,低地仿佛触手可及,仿佛有巨大手掌,压住了上浮的空间。 地府大殿,沈梦与陆离,正一起往大殿外走来,身后地府大殿巍峨壮丽,森然幽寂,仿佛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口,幽幽鬼火,忽明忽灭,仿佛将要熄灭,又仿佛喷吐而出。 陆离胸前,已被鲜血染红,血已经凝结,变成了暗红色的血块,陆离踉踉跄跄,一脚低一脚高的走着,脸上虽然苍白,嘴角虽有血,却也走得坚决,这半年来,混迹于屠猪与商户之间,已不是当年那个读书的陆离了。 沈梦面色僵冷,走在前面,似乎没有等身后这个人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般走着,像是较劲般,谁也没有让谁,一前一后,走下了地府大殿的台阶,地面上的风猎猎吹来,陆离的紫色蟒蛇花袍,在大风中向身后撕扯而去,风声中,只听到嘶嘶的袍响声。 直到走下了大殿,来到了昏暗的大殿前的广场上,沈梦也没有停下的意思,陆离眉头皱了一下,跟了上去,那些飘曳在两边的白色纸灯笼,在风中摇晃,灯笼下的白色长穗,一缕缕向大殿的方向吹去。 直到离大殿远了,两边的灯笼也暗了,两人都没有停下,陆离脸色愈加苍白,沈梦一句话未说,那大步流星的身影,看起来有一股强大的气势,沈梦突然站住,猛地转过身,长袍猎猎起舞,袍袖灌满了风,转身带动一个干脆利落的挥动,陆离也是咬牙,猛地停住。 “为什么不听劝?”沈梦眼睛盯着陆离,有一团火焰在里面安静地燃烧起来,沈梦脸部紧绷,盯着陆离,仿佛要看穿陆离,看到这个人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离也盯着沈梦,时间仿佛凝固了,在两人之间,直到沈梦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下去,才似乎提醒着时光还在流动。 陆离突然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脸上几点发热,那漆黑的天空中,有雨点突然落了下来,热热的雨,像是沸水打落在身上。 陆离顿了一下,又继续看着沈梦。 这雨水,打在身上,竟然有些冰冷。 “曹真兄不会有什么事吧,刚才地府三君留住了他。”陆离迟疑了一下,问道。 “曹真兄?”沈梦却是眼睛眨也未眨,嘴角有淡淡的嘲讽,两人间又陷入了刚才的沉默之中,过了片刻,两人身上已经落满了雨,沈梦道:“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淋雨,就是侥幸。” 陆离喉结上下吞吐了一下,脸上有些许涨红,陆离顿了一下,才拱手道:“陆离与沈兄初遇,便知沈兄绝非常人,与陆离能肺腑之言相谈,乃是可结交之人,陆离感恩沈兄处处照顾。” 沈梦两条眉毛的胡子动了一下,脸上冷了几分,一挥衣袖,沈梦道:“沈某可没有此心,可照顾不了你。” 陆离脸色一时有些苍白,似乎不知道如何接话,张了张口,却又沉默了下来。 沈梦却并不在意,只是望着大殿的方向,陷入了沉思,那巍峨耸立的大殿,似乎狰狞了几分,在这热热的沸腾的雨中,沈梦大步向前走了两步,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看了片刻,转过头时,已收起了心中所思所想,才继续道:“陆判此去阳世,恐怕凶多吉少。” 陆离拱手,以示谢意。 沈梦身子僵了一下,看了一眼陆离,斟酌了一下,才道:“陆判分别在即,沈某有一物相赠。” 陆离淡淡一惊,想了一想,神色才平静下来,问道:“不知是何物?” 沈梦迟疑了一下,又打量了一眼陆离,道:“从外表来看,不过是一把用旧了的破伞。” “沈兄所赠之物,陆离必将好好珍惜。”陆离拱手,脸上有些许困惑之色,道:“沈兄话里有话,想必这伞来历必定非同寻常。” 沈梦闻言,脸上也是突然有些困惑,似乎有些尴尬,道:“要说此伞来历,沈某也是不得而知,但此伞救过沈某一命,近日蠢蠢欲动,似乎是与我缘分已尽,要择新主,沈某初遇陆判,此伞便极不安分,似乎要与陆判有话讲。” “有话讲?”陆离重复了一下,也是惊讶地张开了嘴,一时有些不可置信,同时眼中一亮,似乎也充满了好奇。 “此伞与主人能有情感上的交流,沈某能感应,陆判若真有缘,它择你为主,也必能心灵感应。”沈梦也是脸上有了光亮,而很快,眼中又有些许不舍,道,“此伞跟随我数百年,从昏暗之地,遇沈某而出,要说轻易赠人,心中也有不舍。” 陆离见此,正色道:“既然是沈兄近身之物,陆离怎能横刀夺爱。” 沈梦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陆离,道:“此伞虽救过沈某一命,但与沈某缘分很浅,已沉睡多年,直到近日,才又突然有了感应。” 沈梦眼中一道伤感流过,似乎有些参透了人生之意,道:“也许它不过是借我而出昏暗之地,遇陆判而才苏醒,此伞似乎自有神智,非常人能驾驭,而今,它既然已择主,与沈某缘分已尽,沈某纵使强留,也不过遮遮雨而已,不如顺水推舟,送于陆判,陆判此去人间,吉凶难测,有此伞相护,必能安然度过。” 陆离已听得眼睛发亮。 沈梦看了一眼陆离,脸色严肃起来,双手抬起,袖袍宽大,垂落于身下。 沈梦闭眼,似是陷入了沉思,突然眉头皱了皱,一阵风无故而起,宽大的袖袍突然灌满了风,膨胀着向四周吹去。 陆离瞪大了眼睛,呼吸几乎要屏住了。 在沈梦的双手之间,从无到有,一炳黑色的伞,渐渐浮现,伞面有些陈旧,伞柄却像是很珍贵的木头做成的,只是木头发黑,已不见当日之颜色,而且遍布痕迹,已是匆匆岁月过客浮云的最佳写照。 风渐渐消失,那柄伞失去了支撑,落在了沈梦的手中。 沈梦看了一眼陆离,神情严肃,双手伸出,将伞递了过来。 仿佛是沉睡了许多年,终于醒来,在永恒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陆离只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仿佛在梦里梦到过,这感觉怪怪的,陆离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双手。 第十七章 阴阳伞 黑伞在沈梦的手中躺了几秒,似乎已经失去了变化,就在沈梦要递过来时,伞身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像是苏醒般,突然有了呼吸一样,伞身一起一伏,似乎合上又要打开,好像伞身里有肺腑在吞吐,那伞本应该是个死物,这时却像有了鲜活跳跃的生命,沈梦面上淡淡一惊,也似乎是感觉到这股神奇,瞳孔有些发亮,陆离更是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是惊喜,伞身呼吸了片刻,突然一窒,这股气息一收一放,伞身凭空浮了起来,清冽的一声玉石相碰的声音,应声而起,伞身随即亮起了一团漆黑无比的光芒。 像是被妖异的雾气给紧紧地缠绕,但伞身本身却很稳,好像这不见五指的漆黑光芒,是它自己发出来的。 沈梦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与往日完全不同,这黑色看起来很是异常。 “不对!”沈梦面色一变,大喝一声,凝眉向伞身,挥手了一下,神通施展,却是手刚起,突然被一股力量猛地弹开了。 沈梦身子侧过,减弱了这股力量,脸上一惊,却是不敢再动作了,只是两眼紧张地看着,要观察个明白,陆离见此,也是脸上一惊,慢慢地伸手,去试探。 在伞身一尺的范围内,竟然是被无形的力量,给突然弹回来。 陆离痛呼了一声,按住了手指,血从手指缝中流了下来。 但奇怪的是,那血在无声无息地蒸发掉。 不知是不是陆离的血的作用,那光芒,陡然大盛,光芒强烈了好几倍,如狰狞的深渊张开了吞噬天地的山口,漆黑如潮水般,从底部上涌而来,越来越浓。 黑不见光,浓无缝隙,像有虫子从里面不断的往外冒。 看起来有些恶心。 也许是这股神秘力量的吞吐,四下里陷入了死寂,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沈梦与陆离面色大变,瞳孔皱缩,沈梦手掌半握,手背上青筋凸起,似乎已全力戒备起来。 恐惧渐渐浓厚。 伞身上黑色光芒突然变得更强,但猛地一下,又给收了回去,紧紧地贴在伞身上,凝聚着缩小,就这样越来越紧,紧地伞身似乎都有些变小,像是到了临界的状态,伞身也抖动起来。 突然,“噌”的一声,一道凛冽的黑色寒光,波光潋滟,气势如云,突然从伞身上弹开,向整片大地猛地扩散开去。 沈梦与陆离都是身子一震,各自往后退了一步,似乎那弹开的光芒里,有强大的力量,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穿过沈梦与陆离身体时,两人脸上都是一窒,似乎神智被控制,脸上露出荒凉而凄冷绝望的神色,仿佛那力量来自不可思议的地方,光波穿过两人,扩散而去,两人身后大地上黄土翻起,地面也有裂痕,寸寸出现。 身前近处的亡灵,突然尖叫,接着如浪潮般涌动,无数的亡灵,渐次发出了尖叫,一时间,哀嚎声遍布四野,如潮水般,席卷而去。 突然,伞身上的光芒凝固了。 像是一瞬间把一切都暂停住了。 也是同时之间,鬼魂亡灵的呢喃之声,仿佛一下子噤声,天地彻底陷入死一般的安静,似乎是逆天而行,唤醒了神秘未知的力量。 沈梦与陆离都是脸上一红,似乎突然间失去了呼吸,而两人肩膀动了动,互相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是不对劲的神色,而似乎两人,也都是动不了一样。 伞身上下浮动着,似乎是在打量眼前的两个人。 可怕的打量,这伞似乎有特别久远的岁月,已经比当前两个人过得久远很多。 可怕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已然死去。 突然,伞身往上冲起,在头顶一米处,猛地停住,伞面缓缓撑开,漆黑的伞面,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在陆离与沈梦的头顶,一寸一寸地撑开,伞骨架向四周舒展,伞身由小到大,伞面完全摊开,好大的一面伞,两人都瞪大了眼睛,向上仰望。 伞下,仿佛有人在撑着。 伞柄一直轻微地晃动。 这晃动看似平静,但陆离与沈梦都像是觉察了什么。 暴风雨前的冷静。 伞柄突然下沉。 大地仿佛颤动了一下。 如鲸鱼吸水般,亡灵们往伞下涌来,无数凄惨尖叫声,恐怖惊悚,似乎是被吸进了这柄伞身里,陆离面色苍白,头发也向伞的方向吸去,像是一座深渊,要将大地吞噬。 沈梦微微一窒,似乎是在探测什么,随即大惊失色,皱了眉头,暗自运起了神通,却是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又紧皱了眉头。 像是龙卷风将地面上所到之处的事物,一件不落下的,拔地而起。 陆离痛苦地扭曲了脸。 时光仿佛从没有这么慢过,痛苦似乎是一秒一秒地行进,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片刻后,一切安静了下来。 在这夜色凄迷压抑的地府,有黄色的热雨,从密布的乌云落向空阔寂静的大地,落在陆离与沈梦的肩头、后背,像黄色的泥土。 四下里安静地悄无声息,只剩下雨声,在沉闷地发出声响。 仿佛失去了真实的感觉。 陆离的瞳孔放大,那柄黑色的伞,静静地悬浮在身前。 似乎是力量已经消失,陆离动了动,似乎是能动了,但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他嘴角的鲜血已经消失了,身上的血块也消失不见了,而沈梦则是面色苍白,似失血过多,看了一眼陆离,却是脚步一晃,险些跌倒,又看了一眼伞,眼中似乎有一抹恐惧。 让沈梦都恐惧的东西。 那柄伞,朝陆离的方向,歪了一下。 陆离怔了怔,伞柄又朝陆离勾了一下。 陆离面色苍白,这样想了一下,那伞并没有要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警戒稍微放下,随即面露困惑,过了会,才明白了似的,朝伞伸出了手。 只是眼中,还有些许的担心。 手也因为刚才被弹开,看到的恐怖场面,而有所顾忌。 陆离目光在伞柄上,由上而下看过,伞柄上有一行刻出的小字,字体俊美潇洒,浑然一体,宛若一气呵成,似是男子所写,那必然是一个很有修养的颜如玉的君子,陆离已淡淡地念了出来,道:“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仿佛是诅咒般的语句。 伞突然失去了灵魂般,跌落下来,陆离伸手,正好接住,伞柄另一侧正好落在陆离的眼里,三个有些歪歪扭扭甚至怪异之极的书写,像是无尽的诅咒都在这三个字里。 阴阳伞。 陆离低声念了出来。 似乎是等了许久,才得见天日,似乎是名字被呼唤,那伞身轻轻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回应,但很快,像是沉睡中翻了个身,又陷入了休眠的状态,似乎对眼前的人已很是信任。 陆离淡淡地笑了一下,看向沈梦,沈梦面如土色,看着陆离手中的伞,甚至说出的话,也有些颤颤巍巍。 “这是把邪伞。”沈梦眼中有恐惧在颤动,道,“邪伞!” 第十八章 阴灵强大 沈梦说完,陆离面色大变,似乎沈梦的言行,让陆离也感觉到了一些可怕,看了一眼那落在手中的伞,触手如绫罗绸缎,流水潺潺,流过山岩,舒服得紧,那伞表面陈旧,历经岁月,似乎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伞了,陆离看了一眼沈梦,这时二人一般高,陆离还要高一些,陆离又是被任命为判官,两人同是穿了官袍,平等了许多,陆离也对沈梦不再有先前那么陌生,陆离犹疑了一下,道:“沈兄……不是说……这把伞救过一命吗?” 沈梦听了,身子一僵,眉头也皱了起来,想了一想,神色又坚定起来,道:“陆判,先不说救过我命,你可感觉身体虚弱了许多?!” 陆离听了,挥动胳膊与腿,活动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甚至陆离苍白的脸色,也在此刻红润了一些,陆离踢了踢腿,突然有些讶异,又在胸膛前按了按,一脸困惑,道:“沈兄,说来古怪,我的腿先前被刺穿,现在却一点痛都没有,我刚才胸膛前本来很痛,现在却似乎一点事都没有了,而且……” 陆离看了一眼沈梦,沈梦面目苍白,似乎有些虚弱,陆离犹豫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沈梦有些怪异地看着陆离,道:“而且什么?” “而且……”陆离避开沈梦的目光,走了两步,道:“沈兄你看不出来,我这会儿脸色好了很多吗,本来我很困,这会儿却不累了,身体也轻了许多。” 沈梦听了,面露困惑,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沈梦想了一想,道:“如此说来,这把伞似乎治愈了陆判,可是……” 陆离转过身来,对沈梦笑了一下,道:“这伞救过沈兄一命,又治愈了我,况且,陆离看到伞柄上刻字之人,笔法清俊潇洒,想必是个专研此道之人,此伞虽然陈旧,但伞柄非木非石,异常坚硬,却轻盈不累手,陆某一见倾心,沈兄既然已经赠我,陆离就却之不恭,收下了。” “可是,刚才陆判也看到了吧,这伞吸走了亡灵,”沈梦顿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道,“而且沈某的阴灵也似乎被吸走了一些。” 沈梦脸色一沉,道:“陆判不能因其外形独特而放之不理。” 陆离看了一眼手中的这把阴阳伞,触手是柔软而舒服,像是温柔的女子,依靠在身上,无论如何是有些放不下了。 沈梦看在眼里,道:“此伞能夺人心志,吞噬亡灵,非吉祥之物,陆判,不如交给沈某,当场销毁吧。” 陆离脸色大变,往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沈梦,沈梦脸色铁青,似乎已动了烧毁之意,陆离护在身后,道:“此伞救过沈兄性命,世人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沈兄与一把破旧的伞也过不去么!” 陆离将伞背在身后,道:“世间之物,有阴阳之分,却无善恶之分,刚才沈兄说了,陆某到了阳世,有此伞护佑,必能周全。” 沈梦为之一怔,道:“陆判,真心想要此伞为伴了!” 陆离重重点了点头,道:“沈兄,阳世并无如此多亡灵,陆某有此伞护佑,阳世必不得亡灵相害,听福命君所言,阳世阴灵相欺,也许此伞在地府表现异常,但到了阳世,或许正是件有用之物,沈兄何一口断言,此伞不吉利呢?” 沈梦一怔,似乎也有些被说服了,看了一眼那在陆离身后的伞,那阴阳伞此刻收起,伞面陈旧,与平日里遮雨挡风的伞并无什么不同,似乎还要普通许多,沈梦又看了一眼陆离,陆离面色如常,身上血污都不见了,似乎精神百倍。 沈梦犹疑了一下,似乎在怀疑自己的想法,过了会,又看了一眼陆离,整理了神色,严肃道:“陆判所说,沈梦也不能强行销毁了,陆判与沈梦,五十年后将同事地府君主,沈梦只是善意提醒,陆判不要怪沈梦唐突,只是若有任何异常,定要将此伞找个无人之处,深渊断崖,将其丢入。” 陆离脸上淡淡一笑,重重点了点头,握住伞的手,用了用力,似乎是终于将阴阳伞保存了下来。 “砰……砰!” 大地突然颤动了起来,陆离身子一歪,大地又沉了一下,有节奏地晃动起来,仿佛要地震了一般。 似乎地面上,有一只重锤,在捶打着地面。 在陆离与沈梦的身后,铁链的声音传了过来,陆离看去,有长长的人流,排队从几百米远处走过,一根粗重的铁链,将队伍给牵引着,队伍的两边,有红色的花,在鲜艳地盛放着,如烈火,似鲜血,壮阔美丽,蔓延开去,似乎那花朵,是跟着队伍在流动着。 而铁链的尽头,也是一座白色的山。 陆离想了一想,面露困惑。 沈梦看了一眼陆离,道:“陆判,这不是牛头,是马面。” 陆离微微一怔,转身看向沈梦,奇道:“马面?” 沈梦一抹淡淡的笑意,道:“牛头马面是地府和三君平起平坐的巨灵神,来往穿梭于黄泉岸,将阴魂送去六道轮回。” 陆离怔了一下,道:“真是神奇。” “以后陆判就不会觉得了。”沈梦脸上有淡淡的感叹之色,笑了一下,道:“现在沈梦送陆判回归阳世。” 陆离点了点头,忽然面露难色。 沈梦笑了一下,道:“怎么,陆判不打算回去了?这回可没得改了。” 陆离摇了摇头,道:“先前送我来的那匹黑马。” 沈梦身子一僵,脸上才明白过来,笑了笑,朝着远处招了招手,突然之间,远处有身影伏地而起,一道漆黑的流线,如光阴一般,飞驰而来,不到片刻,那身影已奔驰到近前,落蹄无声,当真是一匹罕见宝马。 黑鱼马来到近前,似乎又要下跪,沈梦挥了挥手,黑鱼马站定了,只是那双平静波澜不惊的蓝色宝石般的眸子,此刻看了一眼陆离,却是有异光在里面闪过。 沈梦道:“你送人有功,回去你的主人要赏你了。” 黑鱼马眼里一道流光闪婚,嘴角动了动,洁白的牙齿咀嚼着,有嘶嘶声响过。 陆离走了几步,来到黑鱼马前,摸了摸黑鱼马的身背,恍如隔世,黑鱼马的马鬃在脖项后轻轻飞舞,如流云般美丽。 黑鱼马吐了吐气在陆离的身上,马头在陆离身上蹭了蹭,又把嘴埋进了陆离的手心里,像是在找吃的。 “好马,好马……”陆离眼中神色一动,道:“还要麻烦你带我回去了。” 黑鱼马听了,突然身子一僵。 陆离似乎是感觉到了异常,对着黑鱼马的眼睛看,马的眼睛是蓝色的,像一道湖泊,陆离道:“你不愿负我?” 黑鱼马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嘴里喷出热气,马蹄在地面上小步得踢动。 “为何?”陆离面露困惑之色。 沈梦苦笑道:“陆判,这黑鱼马恐怕现在是驼不起你了,你阴灵强大,它是背不动了。” 陆离想了一想,对沈梦道:“我虽然高大了许多,但不至于重到这种地步。” 沈梦苦笑道:“阴灵与负物之重是没法比的,陆判,我现在也解释不了给你,不过,沈梦可以肯定的是……” 沈梦抬起宽大的衣袖,在身前收了收,好让手能露出来,沈梦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道:“地府史上,第一位回归到阳世的判官,你再不回去,在这里流连,你的身体就要埋入黄土之中了。” 陆离面如土色,惊得目瞪口呆,道:“沈兄此话当真?” 沈梦苦笑了一下,道:“再不回去,就只能成为孤魂野鬼了。” 第十九章 下葬在即 陆离呆了一下,眉头皱了皱,道:“沈兄所言,陆某半截身子埋入黄土,可是说陆某将要下葬了。” 沈梦苦笑了一下,道:“沈兄来这里不觉时间之快,而人世间白驹过隙,疏忽即过,已经是三日了。” 陆离面色一变,向沈梦拱手,行了一个礼,道:“沈兄,如今黑鱼马既然不能负我,家父定会悲伤过度,劳烦沈兄送陆某速速回去,赶在下葬前……” 陆离说到这里,脸上一惊,眉头紧皱,身子一僵,道:“这下糟了!” 沈梦奇道:“什么遭了?” 陆离走了两步,脸上豆大的汗珠滴了下来,看了一眼沈梦,道:“沈兄有所不知,陆离生父神智不清,如五岁孩童,陆离不在身边,他定然饥饿,吃光家里东西,难免去街上,要是饿得极了,抢着吃,那定然是糟了……一旦走失……” 陆离这般想下去,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看了一眼沈梦,双手抬起,合在身前,弓腰行礼,道:“沈兄,拜托了。” 沈梦见此,双手伸出,托起了陆离,道:“陆判,你可宽心,在云曲城,可有旧友?” 陆离迟疑了一下,道:“是有个旧友,一起读书,寒窗十年,可是……” 沈梦奇道:“可是什么?有旧友,定不会置之不顾。” 陆离叹了一口气,道:“沈兄有所不知,我这旧友,专好奇闻轶事,素日里爱踏遍临郊各县,去寻觅奇闻轶事,记录在册,有时出去,十日半月,不见得回来,一次回来,蓬头垢面,如遭雷击……” 沈梦听了,也是脸上一奇,但见陆离焦急万分,似乎明白事情有些偏差,严肃起来,道:“陆判,既如此,我即刻送陆兄回去。” 陆离重重点了点头。 沈梦回头,看到黑鱼马,眉头皱了皱,向黑鱼马挥了挥手,道:“如今,可回去交差了。” 黑鱼马喷了口热气,白色的雾气在马嘴前散开,看了一眼陆离,蓝宝石般的瞳孔,如湖面上一缕波光闪过,随即就转身,停留了一下,四蹄翻动,往远处狂野之地奔去,速度之快,如离弦之箭,蹄似不落地,游于水上,幻影移形般,霎时已奔出好远。 陆离看着那黑鱼马奔远,脸上有些复杂的神色,随即就看向了沈梦。 沈梦向陆离点了点头,伸手向陆离身后指了指,陆离往后退了退,沈梦面色冷淡,双手抬起,只见微微一顿,手指上突然燃起了红色荧光,陆离似是从未见过,露出了惊讶之色,沈梦在身前画了起来,线条流畅而美,那凭空划过之处,并没有消失,而是在半空停留了下来,沈梦画时,似乎轻而易举,已熟练得很,如鱼得水,闲庭信步,而图案却相当复杂。 沈梦收手不画,圆状图案已然完成,一笔而成,浑然一体,在身前滚动,绚丽动人,沈梦面色照得透亮,如透明了一般,陆离看着沈梦,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又有些欣赏羡慕之意。突然,沈梦面色一变,双手挥出,打向图案。 那图案似受到指令,沈梦挥手而出,图案立即飞出,如夜色一般留下虚影,红光拖着尾巴,在荒野之地,快速飞了出去,呼啸之声,犹如尖啸,一闪而去。 沈梦向陆离看了一眼,笑了一笑,似是安慰陆离稍等片刻,沈梦鼻下,两条眉毛般的胡子,俊雅潇洒,看起来很是可靠。 沈梦回头,看向远处,黑暗之中,一条红色的影子疏忽闪动,似有还无,如云似雾,不到片刻,那条红影便清晰了许多,似乎还是先前的那个图案,红影刚看出个大概形状,是个圆形,便有呼啸声而来。 破空之声,由远及近,突然之间,就变大了许多,如狂风而来,圆形红影朝着沈梦袭来。 陆离一惊,抬起手,掩住了脸面,似一阵疾风吹过,身上隐隐发痛,衣服撕扯向身后,突然,一声钟响便扩散而来,轰隆作响,耳膜内嗡嗡震动,陆离眼中神色涣散,似乎整个脑袋都被敲打了一下。 这风渐渐平静了,陆离睁开眼,看向沈梦,一下子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只听一声虎啸,如深渊巨响,令人肝胆碎裂,血雨腥风之气扑面而来,一只体型庞大的白斑虎,利牙尖齿,前身扑起,站在沈梦身前。 沈梦离地七尺,飘在半空。 而白斑虎的个头,几乎和飘在半空的沈梦一样高,人世间哪里有这样的老虎,陆离似乎腿有些发软,和手一样,也微微发抖,似乎是被吓呆了,那白斑虎没有扑来,张开嘴,咬那道圆形的图案。 这会儿玩性露出,倒像是家养的大猫一般,亲和力十足,甚至有些萌态。 沈梦摸了摸那白斑虎的脸,似是亲昵的安抚,转过头,对陆离笑了一下,陆离微微一笑,却是龇牙咧嘴,比哭还难看,沈梦有些怪异地看了一眼陆离,陆离低头,忙将手藏在了袖子里,白斑虎的大眼睛看过来,牙齿微微裂开,陆离又是哆嗦了一下。 沈梦伸手抓住圆形图案,突然一个转身,轻飘飘地,从地面一掠,翻身到了那白虎背上。 白斑虎应人而落,两只前爪落地,地面上尘土飞溅,留下了深刻的印痕。 白斑虎冷漠地仰着头,如高傲的王者一般,斜眼看了一眼陆离。 陆离又是哆嗦了一下。 沈梦向陆离招了招手,陆离回应地摇了摇头,一眼惧色地向后退了退,沈梦苦笑了一下,道:“陆兄放心,它是我的座骑白虎。” 陆离皱眉道:“这座骑也太……” 沈梦笑了一下,皱眉道:“陆判,你再不回去,可就真得没救了,魂去七天,就还不了阳世了,快来这里。” 陆离脸上一白,想了一想,往前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那白虎似乎没有搭理陆离的意思,陆离大胆往前走了数步,绕到白虎的侧身,白虎忽然转头,圆目怒睁,瞪了一眼陆离,陆离停下步子,冷汗直往下流。 这白虎,有半个地府君主那么大了。 白虎瞪了一眼,虎须动了动,突然伸出了一只爪子,向陆离探了过来,陆离一惊,径直坐在了地上。 陆离坐下去,面色微微一变,手中的那把阴阳伞似乎动了一下。 像是突然有了脉搏一样,伞开合了一下。 第二十章 人世还阳 白斑虎的巨爪,伸向了陆离,却并没有露出锋利的尖牙,似乎只是试探般,在陆离的身前挥了两下,面露困惑,看了看,似乎又没什么趣味了,意兴阑珊,又收了爪子回去,虎眼冷漠看向前方,不再理会陆离了。 陆离面色苍白,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手在黑色的阴阳伞上按了按,黑伞似乎也没有异常。 “陆判。”沈梦看了一眼陆离,眼中神色似乎有些担忧,道:“陆判,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陆离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黑伞,霍地站了起来,咬紧牙关来到了白虎的身下。 陆离看了一眼白虎,白虎身子很高,绝非跳得上去,陆离面露难色,又看向沈梦,沈梦看了一眼陆离,道:“拿好了。” 沈梦伸手,手在腰边一晃,一条绳头晃了晃,软软地落了下来,竟是一条长绳。 陆离伸手抓住,在腰上系了个结,又抓住了绳子,沈梦往上一提,陆离双脚离地,就升上半空,沈梦递出一只手,陆离咬了咬牙,伸手拉住,沈梦往上一送,陆离就落到了白虎背上。 白虎背上皮毛柔软,陆离在白虎背上走了几步,脸上神色舒展了不少。 沈梦摇头道:“把绳子解了给我。” 陆离点了点头,将绳子解开,绳子从手中一溜而出,在沈梦腰间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刚才那绳子呢?”陆离奇道。 “什么绳子。”沈梦白了一眼,道:“那是沈某的腰带。” “腰带……”陆离想了一下,脸上有些涨红,白了一下,又红了一下,便不再问了。 沈梦对着白虎眼前的红影图案,挥手一动,图案便飞奔而出,白虎眼见红影飞出,玩性大动,向后拱起身子,突然向前奔出。 白虎背上,如履平地,陆离稳稳站着,除了白虎突然奔跑,让陆离有些失稳,陆离站好后,便朝白虎两边看去。 两边的景色,快速地倒退,有白色的雾气,在黑夜之中翻滚,如云般快速地流向身后。 忽然间,陆离眼前一亮,只见一匹黑马,如鱼游水,四蹄翻飞,全力飞奔,奔跑在前方,不过一瞬,那黑马就到了白虎十米远的身旁,蓝宝石般的瞳孔,波澜不惊,一眨不眨,竟然是已走了半天的黑鱼马,陆离挥了挥手,只抬起手,那黑鱼马便远远甩在了后面。 白虎速度之快,真是令人惊叹,黑鱼马速度之快,已经让陆离见识了,但黑鱼马不负人,全力奔跑,不过一瞬,就被远远甩在身后。 陆离想了想,面露赞叹之色,又看了看那闲庭信步、悠然而然的白虎,似乎这不过是它不到半成的速度,游刃有余,轻轻松松。 陆离看到白骨,在白虎到来时,都退在了一旁,陆离面露出感叹之色。 不到片刻,已过了白骨堆,到了荒草之地,当日来时,荒草没过马身,而白虎跑过,如在草地上奔跑。 须臾后,白虎已到了云曲城,城门尚未打开,白虎纵身一跃,跃过了城门,落到了街上,白虎体型庞大,在街上占了大半条街道,左转右绕,穿街走巷,很快来到了陆离熟悉的那条小巷子。 白虎几乎是挤进来的,整个小巷子里,捉襟见肘,大大的眼睛,瞳孔里白光闪过,白虎来到了陆离的家门口,停了下来。 这时已过了凌晨,天色约莫有些亮气。 秋风萧瑟,落叶萧萧,满是离别的气氛,白雾茫茫,令人心头也一阵茫然。 院子里人声嘈杂,还有此起彼伏的哭声。 陆离如在房顶,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家门口摆了花圈,花圈上白色的对联,白纸黑字,白虎将虎头伸过大门上空,一只爪子攀附在院墙上,朝院子里看去,脸上是困惑,又有些好奇。 院子里也是摆了花圈,还有做饭的大祸,热气滚滚,烧火的柴火,堆在一边,披麻戴孝者,跪坐于地上,陆离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识,目光转了一转,脸色发白,皱了皱眉,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正摆在当院中。 陆离在院子中看了一圈,似乎并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事物,脸上愈加焦急。 沈梦伸手,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陆离回头,急道:“沈兄,陆某的生父,不在这院中啊。” 沈梦淡淡笑了一下,又拍了拍陆离的肩膀,似乎让他先安心,陆离略微宽松了些,沈梦整理神色,严肃道:“陆判,当下最重要之事,是先送你还阳,再找父亲不迟。” 陆离想了一想,重重点了点头。 这时,院子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时辰到,起棺。” 于是五六个抬棺人,大步向前,来到了棺材前,将棺木的横杠,拿起到手中。 陆离看了一眼沈梦,脸上焦急,沈梦点了点头,从袖子中,取出一样东西来,粗看是根短棍,再一细看,有头有尾,头上有毛发,尾部有挂绳,显然是一支大号的毛笔。 沈梦在手中转了转,露出了笔秆上一行字,主审判官笔。 沈梦挥动判官笔,有光芒在上面流转而过,沈梦在陆离印堂、人中、两肩、手腕、两跨、足上依此点过,陆离身上被一圈白色的雾气给包裹起来,再一细看,竟是有一道光圈,将雾气阻挡在外面。 陆离惊讶地微微张开嘴,挥了挥手,去碰了一下,脸上很是惊喜。 沈梦面色严肃,忽然拱手,向陆离道:“此笔挥出,与陆判就是阴阳两隔,阳世间阴灵相欺,与地府亦有瓜葛,陆判势弱,切记少怒少事,前路漫漫,曲折坎坷,不尽人意之事,十之八九,一路保重,五十年后,沈某再与陆判相见,定不忘初心,一起为地府效力。” 陆离也是面色动容,心中一荡,拱手道:“陆离谢沈兄照顾与叮嘱,此去经年,珍重。” “珍重。”沈梦拱了拱手,判官笔挥在手中,在半空画了一下,对着陆家院中的漆黑棺材一指,一道光芒挥洒而出,直向棺木。 陆离面色一变,突然腰间一股力量拉来,将身子向前扯出,肩上、两跨、足部,都是犹如丝线拉扯。 印堂一阵发亮,人中也是突然一疼。 忽然,整个人就向漆黑棺木扑去。 从房梁之上,半空之中,犹如陨石砸落,对着院中棺材,直接飞去。 陆离面色苍白,嘴唇发抖,身子也几乎扭转了一半。 “啊……不要……” 陆离心中这般想着,人面朝着棺材,紧贴着砸上。 身后背着的阴阳伞,黑色伞面突然开合了一下,一道黑色光芒闪过,如黑雾涌动。 连同陆离,一起穿过棺木,落了进去。 第二十一章 回来了 陆家小院,漆黑棺木边,八个抬棺人,都是虎背熊腰,弯腰,将木头的抬杠拿起,往肩上一送,肩头背负上抬杠,身子下沉,扎好步子,随着打头的口号一喊,抬棺人大喝一声,将棺木一跃而抬起。 棺材已被抬起,却突然之间,听得咯吱一声,抬杠下沉,棺材似乎陡然沉了许多,八个抬棺人本来面部轻松,那咯吱声后,却突然面色一变,各自看了其他人一眼,都是眼中有不对劲的神色一掠而过。 “砰!” 棺木一沉,重重地压在了枕木上,八个抬棺人都是半屈膝于地,脸部扭曲,显然这突然而来的重量,将他们肩膀伤地不轻。 抬棺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有坚决之色闪过,抬棺人不信邪的,常年抬棺,什么事没见过,互相鼓励了一下,脸上神色恢复了坚毅。 这时,棺木内,陆离的魂魄已回到了,陆离的魂魄看了一眼自己,脸色发黑,面无光泽,面部肌肉僵硬,看起来竟与陆离的印象中差别非常大,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陆离身体离开魂魄已经三日,已然是死物般冷冰冰了,陆离的魂魄面色苍白,冷汗往下滴,眼中恐惧,瞳孔皱缩,此刻正面相对,好在陆离的身体眼睛已经闭上,要不被一双死人眼睛盯着,那不是要吓个半死。 或者那双眼睛突然睁开。 “陆判。”沈梦的声音传了过来。 陆离往棺材看去,面色一变,那棺材在沈梦的声音以后,突然变得半透明了,沈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往棺材外摸去,却是穿不过了,陆离侧了侧身子,看了出去。 院落门口,院墙之上,白色老虎一只虎爪搭在上面,眼中有些好奇,又有王者般高傲的冷漠,那白虎仰头,尖牙利齿对着天空,张了张嘴,那红色幻影的图案,还在白虎面前滴溜溜地转动,院子里的人们似乎看不见白虎,各个都有些神情古怪,若是看得到如此大白虎,岂不吓得四散奔逃,白色老虎往背上的沈梦看了看,又有些玩耍的意味,有一丝萌气。 沈梦整理衣襟,拂平袍袖,红色官袍如绸缎垂下,上绣八爪蟒蛇,气势汹汹,沈梦长身而立,风度翩翩,鼻子下方,人中位置,两条八字胡子微微动了动,恰似四条眉毛别致,有种可以信赖的成熟稳重,沈梦抬手,伸至黑色乌纱帽,扶额正冠,脸色严肃。 沈梦看了一眼陆离,深深看了一眼,这一眼,似乎与这段时间很不一样,陆离有些发怔,沈梦看了一眼陆离,拱手身前,对着陆离方向,缓缓低下上半身,弯腰,行了一个告别的礼数。 这一刻,四下里仿佛安静下来。 天空之中,夜色阑珊,如流水般消逝,树枝上一条树枝晃了一下,一只鸟落在了上面。 沈梦起身,转身,挥手,滴溜溜缓慢转动的圆形幻影图案,突然速度一快,往巷子口飞去,白色老虎的眼睛动了动,好动心大起,取下爪子,庞大的身躯在巷子里,艰难得扭转了一下,迈开虎步,往巷子口走去。 沈梦稳站于白色老虎背上,没有回一次头。 白色老虎整个身子消失在巷子口,透过千川万脊的屋檐,隐约看到白色老虎远去的跳跃身影。 疏忽之间,朦胧天色之中,隐约见白色老虎身上人影,挥动了一下袖子,似是收笔。 陆离皱了皱眉,眼里不知怎的,似乎很是难受,频繁地眨了眨,半晌也没有其他动作与表情,突然之间,灵魂猛地一沉,与棺材底板相撞,灵魂与身子融为一体,陆离的灵魂皱了皱眉,似乎是身子已然僵硬许久,暂时动不了,但是合上的眼睛,有一滴清泪,正从眼角,缓缓流淌而下。 陆离的身边,那柄黑色的伞,从无到有,缓缓显出了形体。 像是一只猫,依在主人身边,伞面缓缓地压了下去,完全依靠在陆离的手臂上。 忽然,黑伞有温柔的光芒亮起,似夜色到来般,轻盈地散落在陆离的身上。 陆离身体发黑的皮肤,开始慢慢褪去铁青的颜色,仿佛春天到来,土壤也慢慢有了湿润的生命的气息,陆离干涸的嘴唇,那些发干的白色死皮,也开始有水浸润般的,从黑色变成了紫色,又从紫色开始,有了一丝粉润的红色。 陆离身上,衣服外边的口袋上,突然有一株小小的绿色的身影,慢慢地冒出了芽,黑色的光芒,有几缕飘在小苗上,小苗苗身动了动,似乎是吸收那些黑色的光芒。 悄然之中,有生命在复苏。 这时,陆离家的院子里,天色已不再彻底地黑暗了,星辰的光芒,如潮水般褪去,晨风吹过院子里的苹果树,摇晃着树叶,发出沧桑萧条的空寂的声音,落叶飘零而下,在地上打了个圈,又在半空翻了个筋斗,飞向了漆黑的棺材。 “啪!” 叶子像苍蝇被拍死一般,突然从半空,狠狠地打在棺材上。 叶子像是被吸住了一样,风在吹,叶子边缘在抖动,似是挣扎的野兽,却紧紧地贴在棺材上,被猎人的铁夹子牢牢缠住。 抬棺的八个汉子,听到这样的声音,再看到一枚叶子,都是瞳孔皱缩,放低了手中的抬杠。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一幕异常,各个后退了一步。 夜色中,那枚叶子像是落入了泥潭的野兽,沼泽不断地下陷,看起来竟让人有些绝望的感觉。 这再平常不过的小院子,此刻却诡异地很,谁见过这样的场面,那棺材显然有异常,晨风吹过,秋意清寒,让人脊背上一阵发凉,从头到脚冰凉,头皮一阵发麻。 抬棺人中,为首的壮汉,肌肉也最为壮阔,脸上神色很坚毅,他皱了皱眉,脸上敞亮了许多,看了一眼其他抬棺人,道:“今天这棺要是抬不起,我们就砸在这里了,黄天厚土,棺木已封死,没有邪。” 其他抬棺人,有的面露难色,有的狐疑地看了一眼棺木,但最后都很信任了这个为首的抬棺人,拿起了抬棺的抬杠,放在了肩上,面部严肃起来。 为首的抬棺人,扎好了步子,似是丹田下沉,脸上憋着一口气,抬棺人肩头肌肉紧绷,大喝一声:“一二三,起棺。” 八个抬棺人都是肩部线条膨胀,猛地一咬牙,棺材应声而起,抬了起来。 抬棺人面色轻松了不少,棺材抬离了枕木,往大门口走去。 人们松了一口气。 抬棺人的面色也淡然了一些,迈开寻常抬棺的步子,相互之间默契地前行。 突然之间,抬棺人面色都是一沉。 “砰!” 抬棺人面部扭曲,整个棺木,猛地坠落在地,像是石棺落地,砸出了声音。 抬棺人面部发黑,挨个跪在了地上。 黑漆漆的棺木上,有黑色的烟雾,从各个缝隙里,往外溢出。 像是潮水般,朝着整个院子弥漫开来, “有妖怪啊!”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声音尖厉撕裂,那些披麻戴孝的,以及做饭的大师傅,也都是突然脸色大变,醒悟过来,往门口奔去。 “砰!” 如雷声炸响。 轰隆隆耳朵里嗡嗡作响。 仿佛整个院子都要爆炸了。 院子里的漆黑棺材,棺木盖子突然翻飞而起,在半空打了好几个筋斗,重重地落下来,反着盖,横着盖在了棺身上。 第二十二章 回到小院 人群混乱奔逃,而陆家小院的黑暗中,一只手,伸出了漆黑的棺材。 带着一丝久远的疲惫,甚至有些随意,还有些远途跋涉从沙漠里穿出来终于看到人迹、迫切地想要水喝一样,就像是伸到半空,突然忘了伸出来要做什么,在棺材上空停留了一下。 混乱的人群,似乎并没有任何一双目光注意到这个变化,人们拥挤着往大门跑去。 “啪!” 黑暗中突然发出了一声爆响,棺木被拍碎了边沿。 这一声骤然发出的响声,让人群都是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 头皮尽管在发麻,心跳尽管在失衡,人们还是转过身来了。 看到身后的场面,人群突然屏住了呼吸,各个脸色很是难看,有些脸色发白,有些面部扭曲,有些瞳孔放大。 棺木内伸出的那只发黑的手,攀住了棺材,似乎是很艰难的用力,手上青筋暴起,手慢慢往下挪,肩膀沿着棺材,一寸寸露了出来。 这时,陆家小院里,那些四处奔逃的人,此刻都站住了,眼前这一幕,仿佛一块磁石般,将他们的目光牢牢吸引住,头皮发麻,脚底只冒冷气,腿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哪怕是嘴唇发紫,也目不转睛的看着棺材上那只手。 一只死人的手,发黑,失去水份,皮粘着骨,却有青筋在跳动。 白色的灯笼,照出惨白的光,风吹过,影子交叠晃动。 一口棺材,一个死了三天的人,以不同寻常的力量,掀翻了棺材盖,此刻又爬出了棺材。 这些普普通通生活在人世,为三餐一宿奔波的普通人,那些抬了十年多棺材的抬棺人,那些披麻戴孝的啼哭者,谁在这仅有的岁月里,见过这样异常的场面,可怕的想象,已从心间开始翻涌,有些腿发软跪倒在地,有些面色发紫嘴唇在发抖,在场的没有一个不被吓地三魂走了五魄,莫不被这惊世骇俗的怪异的场面,给惊地胆寒头发竖起。 活了大半辈子,都从未亲眼见过,今天是要把以往的经验给颠覆了。 “砰!” 一声突然的大响,人们回头,竟然是大门关上了。 有几个人跑过去推门,努力了半天,却是无济于事,额头上冷汗珠子往下掉。 “妖怪要出棺了,”有人大喊了一声,“妖怪出来,大家都没有命要活了。” 几个抬棺人中,为首的那一个,握紧了拳头,手在发抖,似乎是不听主人的号令,尽管脸上有豆大的冷汗在滴下,猛地一咬牙,绕向了棺材后面。 几步大跨步,抓住了横着的棺材盖,大喝一声,把棺材盖往竖的方向挪动,猛地推了一把,棺材盖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有火花溅了出来。 要看棺材盖就要合上,那只手却没有缩回去的动向。 “咔!” 棺材应声卡住,一柄黑色的伞,从棺材里竖起,挡住了滑来的棺材盖。 黑伞稳如泰山,轻而易举地就将棺材盖卡住了。 眼见被黑伞卡住,抬棺人脸色一变,眉目紧皱,忽然对远处的同伴喊了一声,道:“拿火!” 火把在手,滚滚的火焰,在火把上猛烈地燃烧起来,火星飞溅,抬棺人看了一眼,眼中的胆气大了几分,在棺材上比划了一下,火把脱手,朝着棺材的方向,划过一个弧度,风中火声猎猎发饷,火焰突然变强烈了很多,闷声一响,落入了棺材里。 片刻间,棺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而突然之间,火焰烧出了棺材,但奇怪的是,没有明亮发黄的火焰,从棺材里冒出来的,竟然是黑色的火焰,漆黑如墨,在棺材里冒了出来,火焰随风一吹,火声大响,火焰更加强烈地冒了出来。 众人都唏嘘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众人眼见火烧了起来,虽说有些怪异,但猜测大概是妖怪特殊,众人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互相之间,都有些感慨,人们感激地向为首的抬棺人看来。 抬棺人面色有些严肃。 突然,一阵风强烈地吹来,火焰一下子窜上了半空。 一把黑伞,突然从棺材里浮起,飘在了棺材上部。 黑伞猛地停住,伞身晃了一下,伞面缓缓撑开。 抬棺人的为首者,也是面色一变,几如灰土之色,纵使有些胆量,却还是被这诡异的一切,给惊呆了,抬棺人面色发青,伸手在身后,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是虚空中什么也没有抓到,腿一软,跌了一跤。 陆家小院里,被黑色的火焰缠绕,黑色火焰气势大涨,黑伞上有源源不断的黑色光芒,如冰凉的潮水,往院子里灌来,院子里的人,都是瞪大了眼睛,面部一跳一跳,要看黑雾袭来,都以为要丢掉性命了,人们都往门口挤去,在大门口挤成了一团,有人开始砸门,有人爬墙,往墙外翻去。 黑色的火焰里,一个高大的人影,撑着棺材,站了起来。 眼神有些呆滞,陆离活动了一下手腕,扭了扭腰,再转了转脖子,咔嚓咔嚓声响,陆离又伸展了一下胳膊,从胳膊的僵硬动作来看,似乎还没有完全活络筋骨,还很是机械僵硬。 在火焰里燃烧,陆离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脸色除了黑色的光芒笼罩,隐约中,已有了人色,眼睛也渐渐有了常人的光芒。 火焰的身后,陆离的影子,却是一个带着乌纱帽,身着官袍的男子。 陆离看着熟悉的小院,这平常不过的小院,一草一木,一墙一瓦,此刻虽然人群混乱,但他的脸上,是重归后有些复杂的表情,看了一看,视线扫过,这里却看不到他要寻找的身影。 很快,他在人群里紧张地看了几眼,便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似乎是意识到了人群的混乱,陆离皱了皱眉头,向人群喊了一声。 人们回头看到,脸上更是惊悚而夸张的表情,一些本来不爬墙的人,也管不上了,开始爬墙。 陆离看了一眼脚下的棺材,再看看院子角落里的花圈,棺材枕木前的灵堂,以及烧纸钱的铁锅,目光扫过,停留在头顶的黑伞,黑伞无人支撑,却浮在半空,有黑色的烟雾缭绕,陆离眉头皱了皱,伸手出去,握住了黑伞。 黑伞在握住的那一刹那,伞身上凌厉的光芒,突然温和了许多。 第二十三章 意料之外 漆黑小院中,秋风肃杀,落叶萧萧,犹如刀片,在陆离的身前身后落下。 黑伞在陆离的手中,有治愈的光芒,如潮水般涌落下来。 陆离抬脚,从棺材里迈出步来,但似乎体力很是虚弱,一只脚抬了半天,还是跨不过棺材的外沿,陆离皱了皱眉,虚弱地喘气。 随着黑色光芒地涌入,融合,治愈,陆离脸色渐渐恢复,但与普通人比起来,脸色仍然发黑,面部仍然很虚弱的样子。 “他很弱。”有人说了一句。 人群的目光都集中到陆离的身上,恍如针芒在背,陆离看了一眼,眼中神色掠过,原地站住,不再迈步向棺材外翻去。 “厉鬼附身,”有人指着陆离的头顶,道,“看到没,那把伞被厉鬼的妖气给控制了。” “别让他恢复过来。”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否则我们都逃不了。” 而这时,黑伞的光芒,突然紊乱了一下,光芒断断续续。 人群中,一个个子体型高大的中年人,眉间一颗黑痣,留了两撇缁蓄胡子,相貌很是威严,站了出来,道:“大家别怕,厉鬼再厉害,也怕人多。” “钱掌柜不怕死,你们也不怕吗?”有人道。 那中年人皱了皱眉,手中两个铁胆转了转,发出响声,中年人道:“我钱掌柜说话有理有据,他不敢迈出棺材,而且身上的妖气忽强忽弱,我们将他钉在了棺材里,他定是夜里侵入了陆离的身体,如今借尸还魂,他岂能不报复,我等趁他尚未恢复,把他捉了。” 钱掌柜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他已不是陆离,要大家性命,谁今天动了杀心,不将它杀死,必害我们性命。” 人群中的恐惧,忽然少了很多,各个思考了一下,都是神色一凛,面露凶相,本来挤在门口的人流,这时也都转过了身子,向棺材里那个他们认为的邪气缠身的厉鬼看了过来。 “我不是厉鬼。”陆离嗓子有些沙哑。 “厉鬼已吞噬了陆家小兄弟的心志。”钱掌柜喊了一声,人群悚然动容。“厉鬼狡猾,可千万别被他迷惑,大家忘了刚才看到的邪气了吗!” 陆离皱了皱眉,目光在眼前这些人身上扫过,他们本都是来送他入六道轮回入土为安送往黄泉的,此刻同样要送他入地府,不过是让一个活人,去死。 突然,陆离的身子软了一下,手里的黑伞,猛烈地晃了一晃,光芒断断续续,突然就消失了,黑伞似乎是筋疲力竭,翻了半个筋斗,斜斜躺进了棺材。 随着黑伞打落,陆离也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身子一软,半跪了下去,用膝盖撑着棺材,才没有倒下去。 霎时间,肤色就变的很差了。 “大家动手。”钱掌柜眼神凶狠,大喝一声,挥手令下。 “咯吱。” 却是大门突然推开了。 一青年推门而入,宽宽的袍袖向身后一扯,那青年青布袍子,一双青布鞋,手中还拿着一只布袋子,在众人的惊吓之中,身子几乎倾倒在地上,用尽全力,推开了门。 陆离面上一惊,那青年面上有些稚嫩,白面的读书人,青年面上悲伤,眼中难过,却是那屠户陆家街边铺上劝自己不要放弃,大好仕途等他去一展拳脚的曾勋,那个带着布袋,布袋里装着笔墨,走遍周郊几个县城,记录奇闻怪事的文弱青年,陆离心中不由一热,这一冲击,却是咳嗽了几下,曾勋对着院中大喊道:“我陆离兄在哪?” 陆离脸上神色复杂,直到这一句话出,脸上微微涨红,对着曾勋,声音很是虚弱,道:“我在这里。” 曾勋看到陆离,脸上一喜,走了两步,身子一僵,停了下来,面上表情复杂起来,似乎是看到陆离站在棺材里,而周围的人,神色有些鬼怪,曾勋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再从棺材上扫过,目光最终落在了陆离身上。 人群中有人站出,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别过去,厉鬼附身。” 钱掌柜眉目间异色闪过,走了几步,来到曾勋身前,道:“贤侄,你莫要冲动,你刚才未看到,有妖气在陆家兄弟身上,这会儿已经不是他了。” “妖气?”曾勋狐疑地看了一眼陆离,陆离脸色苍白,除了虚弱,此刻再无异相,陆离看过来的眼神,分明是寻求他的帮助。 钱掌柜眼珠转了转,拉住曾勋的手,向身后的人群道:“大家刚才都看得清楚,人人可以作证,这人已不是陆家兄弟,大家动手,将他绑起来。” 人群往前踏了一步。 陆离握紧手中的黑伞,那把黑伞此刻是再寻常不过。 但陆离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 曾勋一直在观察陆离,这时人群往前踏去,曾勋面色一变,突然一步踏出,转身将众人拦住。 “各位,各位稍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人若为厉鬼,各位也不能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上去。”曾勋在人群脸上扫过,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有些犹豫下来,“曾勋明白了,今天你们看到的,已经是超出寻常了,曾勋专门研究记录怪事,不如给曾勋片刻时间,稍作研究……” 就在这时,突然闷声一响。 人群都是惊地目瞪口呆,曾勋转身,也是惊讶异常,整个人几乎呆在了当地。只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手持一根粗若烟囱的木棍,停在陆离的后脑勺上,陆离晕晕乎乎地晃了晃,伸手摸了摸,伸手到眼前,有鲜血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陆离看了一眼那女子,有些奇装异服,绣花图案纷繁复杂,别有一番风味,似乎是不曾见过的远方人,手腕上戴了银亮的镯子,肤白貌美,明眸皓齿,天真一副烂漫模样,胳膊腿都纤细修长,怎么也不像是能下这样狠手的女人,关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陆离皱了皱眉,眼白上翻,似乎身子失去支撑般,再也不能继续想下去,身子晃了一下,往后倒了下去。 那女子眼见陆离倒下去,倒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眼见众人都一副惊呆地表情,似乎是觉得刚才表现不错,面色一变,扬起下巴,微微抬了抬,摩擦了一下手,将棒子扔在地上。 “做人嘛?最烦磨磨蹭蹭的,都讨论半天了,你们杀还是不杀。” 第二十四章 志怪研究 在头痛的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抹微微的光亮,陆离慢慢睁开了眼睛,似乎眼前的光线特别强烈,他又眯了片刻,这才完全睁开了眼睛。 陆离嘴唇动了动,似乎很渴的样子,紧紧泯了泯。 “水。” 有水递了过来,用喝汤的木勺子盛了,陆离喝了十几勺。 这才开始打量他所在的地方。 这是他住了很多年的小屋,房梁上挂下一只蜘蛛,墙壁是青砖,地面也是青砖,砖缝隙里有发黄的草,已好些日子没有打扫了,自从他开始接受了陆大路的街边铺面,日出已摆好了猪肉铺,日息还在街边售卖,这间屋子好像也很少进来过。一张红漆斑驳的柜子,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书籍,有心的人,才会爱惜如此,那些书看起来,像是翻了很多次,只是如今,书页上面也已经落满了灰尘,桌子上砚台、笔墨也布上灰土,宣纸的最上层一张,也似变了颜色。 看到这,陆离皱了皱眉,扭过了头,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床边的手,也握成了拳头,青筋有些暴起。 随即,他便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他努力起了起身,却突然龇牙咧嘴,又靠在了枕头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静静躺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才淡了一些。 “陆离。”有声音轻轻地呼唤。 陆离睁开眼,紧张地往另一边挪了一下,一张白皙的脸横在眼前,五官端正,高额头,大眼,双眼皮,薄嘴唇,贴地很近,眼前除了这张脸,和那双眼里莫名涌来的关切,就剩下扑来的呼吸了。 “陆离,你感觉怎么样了?”这张脸又凑上前来,伸出一双手,把陆离的眼睛往上扳了一下,道:“眼白正常,没有红血丝,瞳孔颜色正常,黑白分明,可以转动。” “当然能转动了,我又不是死了,”陆离往旁边挪了挪,道,“曾勋,你给我松开。” 陆离皱了皱眉,终于从被子里抽出了手,将曾勋的手拨开了。 曾勋手被打落,身子一僵,面色一冷,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离。 似乎看起来是有些生气。 刚才那一下,打地过分了?! 看样子,从晕倒到醒来,没有被当作厉鬼杀死,都得靠于这位同窗照顾。 陆离面上一热,微微笑了一下,“曾勋,你走路都不出声的,你不知道会吓死人的。” 曾勋眼神怪异地看了陆离一眼,突然脸上一笑,道:“吓死人?你快把云曲城那些人吓死了,十天半月都缓不过来,还好,厉鬼已经走了。” 陆离一时无话。 陆离转了一下脑袋,又是疼的龇牙咧嘴,陆离随即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满是怒气,道:“打我的那个女人呢?” “也走了。”曾勋有些愕然,但随即淡淡道。 陆离听了,一脸不可置信,道:“走了?打了人就这样放走了?” “大家欢送走的,感谢她机智之勇,果断斗走厉鬼,帮你捡回一条命。”曾勋看了一眼陆离,有些怪异的神色,道:“有什么问题,那你想怎样,难不成你想报恩,以身……那姑娘是有些姿色,可是大家想留也留不住,她说她要赶路……” “别让我再碰到她。”陆离咬牙切齿。 “我就知道你对她有点感觉,特意帮你问了,她留了个名字,说她叫小妖。”曾勋笑道。 “小妖,”陆离狠狠地望了眼前虚空一眼,自言自语道:“真是妖里妖气的。” 曾勋眼中神色一转,忽然走开了。 曾勋两步并三步,虎虎生风,在书桌下拿了椅子过来,打开布袋子,取出了一小册子,裁剪地很齐整,封皮是布,书脊用线装订了,很是方便记录,搁在了椅子上,又掏出了一小瓶“巴掌大小”的陶瓷瓶子,拔开了塞在上面的红色瓶塞,一股墨香涌了出来,曾勋咬着一只毛笔,此刻用嘴拔了笔冒,把笔帽往椅子上一吐,毛笔在嘴里舔了舔,蘸了墨,望了一眼陆离,道:“好了,陆兄。” 陆离皱了皱眉,道:“曾勋,你要想听这次陆离的奇遇,也不是不可,陆离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现在不行。” 曾勋一拍凳子,眉毛凝成了团,大喊道:“怎么不行。” 陆离吓地身子一缩,曾勋微微一窒,脸上又露出很平和力的微笑,耐心地解释道:“趁着你记忆还在,刚刚睡醒,再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时机了。” 曾勋伸手向床边,拿起了一样东西,东西到陆离身边,陆离瞳孔一缩,面有讶色。 正是那把黑伞。 看起来普普通通,伞面陈旧,只有上面题字颇为劲道。 曾勋看了一眼陆离,也是兴头从中来,指着黑伞道:“这把伞倒是有些怪异,钉棺木的人说,入殓你……的时候,并没有放这把黑伞进去。” “可能是没……注意吧。”陆离道。 “也有可能,但有一个人肯定,盖棺时绝对没有。”曾勋犹豫了一下,看向陆离,“你晕倒后紧紧抱着这把伞不松手,这把伞也应该不是你的,至少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就没有啊。”陆离顿了一下,道,“这是……是……是我娘给我爹的定情信物。” “信物?” 曾勋突然站起,摸了摸陆离的额头,又拉出陆离的手,摸了摸脉搏,道:“不应该啊,没有烧糊涂。” 陆离推开了曾勋的手。 曾勋笑了一下,道:“不过我也没见过你娘,但这题字之人,字体独成一派,比你也强出不少,我看是个翩翩才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公子才是。” 陆离白了一眼曾勋,道:“谁说定情信物要自己刻字的,就不兴找人写了。” 曾勋看了一眼伞,眼中困惑之色闪过,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把伞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要是当时在场,就能判断出黑气从哪里来的了!” “什么黑气……”陆离闭上眼睛,想了一想,道:“曾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不行。” “为什么现在不行?”曾勋叹了口气,道:“你就是有些虚弱而已,不影响说话的,你躺在床上也无聊,和我聊聊天,也算解闷,虽说这种厉鬼附身的事我也听说过,但从没这么近距离的经历过,而且你人品保证,你说的话,我百分之百相信。” “不是这样。”陆离叹了口气,脸有悲色。 曾勋眉头皱了皱,想了一想,道:“你的误工费,我给你补上。” 陆离看了一眼曾勋,脸上有些无语,道:“曾勋!” 曾勋笑道:“不过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的误工费得打个对折。” “不是这事。”陆离道。 “不是这事,那最好了。”曾勋再不听陆离解释,蹲下身来,翻开书册,手已经拿好了笔,正经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离。 陆离皱了皱眉,忽然一把抓住了曾勋的袖子,道:“曾勋,你有见过我爹吗?” 曾勋一怔,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脸色严肃,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想,道:“你别说,从你晕倒,到今天已是三天了,我老觉得缺点什么。” “又三天?”陆离大声道。 曾勋认真地看了一眼陆离,重重点了点头,道:“你别说,我是真得没有见到一眼过伯父了。” 曾勋脸上狐疑之色掠过,道:“又三天?!” 第二十五章 角落阴影 陆离听到自己躺了三天,而且陆大路没有消息,就要起身,但刚一抬头,就龇牙咧嘴,脸色也一下子不好了。 陆离抬抬胳膊腿,比抬脑袋好一点。 曾勋看了,一脸着急,按住陆离,道:“可别乱动了,大夫诊断了三四次,一会儿说你的脉象比常人要慢,普通人慢成这样,早归天了,一会儿又瞪大了眼睛,说你脉象太快,普通人跳这样,早就一口气上不来了,我可在这里守了你三天,你可别一下子甩手走了。” 陆离听了,脸上一白,似乎也被这一乍一惊的诊断给吓得不轻,陆离迟疑了一下,道:“你请得是大夫还是神仙?” “呸!”曾勋白了一眼陆离,“我会请个算卦的来给你看病,我也稍懂点皮毛,你的脉象,确实不正常,不过放心,今天早上,你的脉象已经平稳了,虽然比寻常人是慢点,但应该个体有差异。” “还有,你脑袋被敲了一闷棍。”曾勋叹了口气道,“你都成这样了,能活着都是造化了,还不好好将养,快点好好躺着吧。” 陆离听了,脸上一片茫然,失魂般地点了点头。 他去了地府,参加了殿试,中了状元,又能回来,真是万幸了。 可是现在,陆大路没有消息,他却要躺着养病。 曾勋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有些困惑地看着陆离,道:“陆离,照理说你应该六天没有进食了,水倒是有送服,你不觉得饿么?” 陆离仔细地体会了一下,摇了摇头。 曾勋断然道:“你一定是饿昏了头,不觉得饿了,我刚才找人煮了粥,马上给你喝。” 陆离皱了皱眉,曾勋看在眼里,手拍了拍陆离身上的被子,道:“伯父的事,我跟你说,两天前我就安排人去找了,你不要着急。” “现在还没有消息?”陆离急道。 曾勋伸手按住陆离,道:“你别急,再说你急也没有用,我已经请了很多人去找了,你为你爹辍学,我能不知道轻重,倒是有样东西给你看。” 曾勋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刀,刀身上有蛇的浮雕。 陆离一惊,道:“这刀不是丢了?” 这刀在陆离赶去殿试的时候,为了伤到黑鱼马,陆离就给骷髅头吓地丢掉了。 “这刀插在你棺材下面,如果不是棺材透气,你早就闷死在里面了,再厉害的厉鬼,也被困在里面。” 陆离听了,摇了摇头,似乎很是不解。 曾勋给陆离端来粥喝了,眼见陆离虚弱而疲惫,也似乎不再好意思让陆离说一说,离开人世的这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曾勋闻了闻衣服的味道,皱了皱眉头,道:“我得回去洗一洗了。” 陆离微微笑了一下,以示和曾勋作别。 这时已到傍晚,曾勋走前点了一只蜡烛,房间里昏昏暗暗,又无他人,阴冷不少,曾勋走了不久,陆离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失魂落魄,过了会,他面色一变,伸手按了按肚子,皱了皱眉,忍了会,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忘了还要方便这回事。” 陆离翻了翻身子,脑袋还有些疼痛,他龇牙咧嘴,也只是勉强翻了一半身子,额头已有汗珠子沁了出来。 但他看到床下,眼前一亮,夜壶就放在床边,不过那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夜壶,只是一个破旧的瓦罐,开口比较大,陆离尽量把身子挪向床边。 “嘘嘘……” 一道细流的声音响了起来,陆离的脸上放松了不少,可随即,看着自己这幅模样,露出了深深的忧伤。 陆离方便过后,在床上继续躺着,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 他的阴灵还阳世后,确实有些不太顺利的症状,他回阳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换来了陆大路的人生真相,但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陆大路究竟在哪里! 不知不觉,耳边传来了风雨的沙沙声,陆离往窗外看去,眼里充满了担忧,院子里秋雨悄然而至,风雨很快变得猛烈起来,打在院中的苹果树上,仿佛孤单无助,叶子在垂死挣扎,但却越来越无力,被风雨吹打在地上。 在淤泥里,和污泥染成同样的颜色。 被这风吹散的人,他可有地方安身。 被这雨淋湿的人,他可有热粥暖身。 陆离眉头越皱越紧,眼里的担忧也越来越浓,起了起身,却是疼得龇牙咧嘴,额头汗珠掉了下来,头发已湿了被子,他的拳头,握紧了起来。 而后,在床上重重锤打了一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房间里回荡着这有些愤怒的声音。 “那个女人。”陆离咬紧了牙。 陆离盯着前方,握紧了拳头,目光聚焦在并不存在的人身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这个令人讨厌又倒霉的女人。” 陆离说完,视线恢复到房间的上面的屋角,也不知注意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似乎被吓了一跳。 陆离身子僵硬,眼睛瞪大了,一瞬不眨地看着房屋的那个上角落。 房间书柜往上的屋角,昏暗的烛火里,有一个人影,一身白色的袍子,没有任何凭借依靠,像是飘在那里一样,整个人猫着身子,像个球团一样,背对着陆离,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屋角,像是在等待时机,要做什么事一样。 陆离心跳加速,一动不动地僵硬着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团人影,那人影也像是个死物一样,一动不动。 陆离回归阳世时,地府三君就先发声明,陆离回归到阳世必然困难重重,而沈判官也说过,陆离要小心为事,这团人影飘在那里,很明显不是个活人能做出来的。 阳世间阴灵相欺,小心翼翼为好。 陆离仔细观察了一下,面色更是发白,心里道:什么厉鬼附身,这下子才是真正遇上鬼了。 突然,房间里蜡烛的光暗了不少。 有风吹来,烛火忽明忽暗,房间里影子忽大忽小,晃地屋子里一阵氛围可怖。 陆离看了一眼半开着的窗户,脸上叹息,又是焦虑。 “蜡烛可别灭了。” 忽然,屋角漂浮的白团影子动了一下。 烛火猛地一闪,那白影转过了身子,顿了一下,似乎察觉了这房子里,有人看到了他,他猛地回头,蜡烛突然灭了,房间陷入了黑暗。 仿佛永久般地黑暗。 恐惧如黑暗一般袭来。 第二十六章 白影杀意 黑暗如汹涌的潮水袭来,恐惧如冰凉的雨水洒进,将小屋紧紧拥抱。 一道闪电将天空撕裂,从万里高空垂直击打在地面上。 仿佛有巨兽倒下,大地恐惧般地震颤,房屋颤抖地摇晃。 在闪电中,陆离睁大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与闪电光亮的间隙里,一张可怕的惨白的脸出现在房屋的角落里。 那惨白的脸,两眼凶狠,布满了血丝,仿佛整个眼睛如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牙齿尖锐交错,长出了嘴巴,牙齿边缘折断了一般,露出了断茬。 穷凶极恶,犬牙交错。 这间小小的屋子,霎时被恐惧挤满,墙壁灰暗,房梁上爬着蜘蛛,如人间地狱一般。 陆离面色蜡黄,伸手在床边乱摸。 闪电亮起,墙角却没有那怪脸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直觉般地,陆离猛地心跳骤然加速,房梁之上,一声异响,陆离抬头,惊地胆汁都钻进了肺叶里,一张巨大的怪脸,扑面而来,原来那怪脸藏在房梁上,趁陆离视线不在,跳了下来,利爪对着陆离的肚腹,戳了下来。 陆离一阵乱摸,慌乱中,摸到一物,几乎是电光火时之间,挡在了身前。 有东西压了过来,陆离的胳膊一下子撞在了床上,却紧紧抓着那手里的东西。 “啊!” 一声听起来颇为凄惨的叫声,空气中有东西弹射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了墙上。 陆离胸口一阵疼痛,紧皱眉头,喉结上下吞吐了一下,终于压抑不住,一口血水吐出。 两道闪电接连劈开天空。 一团白影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身体在发抖。 眼前有黑烟在弥漫。 闪电熄灭前,一把黑伞的阴影倒影在陆离的瞳孔中,然后迅速地淹灭。 原来刚才混乱紧张之中,陆离摸到的,竟是那把黑伞。 黑暗之中,只剩下喘气的声音。 仿佛是过了很久。 黑暗重新恢复了安静,在黑暗包裹下的小屋,有风雨悄无声息地洒落,连雷声都仿佛被罩在了云层之外。 突然之间,一阵漆黑的光芒,从伞上涌出,朝着陆离的眼睛涌去,陆离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彻底陷入了漆黑。 “莫不是失明了。”陆离面上一紧,伸手在眼前擦了擦。 陆离看了那白影蜷缩的地方,一时脸上有些许惊讶之色,在这本来漆黑的房屋内,忽然有了盈弱的光亮,夜色仿佛变得轻了许多,陆离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本来是黑黑沉沉的,这时却仿佛有了些许微弱的光亮。 似乎夜视的能力,比往日强了许多。 陆离有些困惑,但还是惊喜过于多,想了一想,似乎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陆离紧握着手中的伞,转头向白影蜷缩的角落看了看。 这样艰难地转头,就像是瘫痪了躺在床上一样。 那白影哭泣着,颤抖着,紧紧地把自己抱成一团。 本来很恐怖很可怕,可不知为何,这时看起来,竟然是很可怜的。 陆离想了一想,脸上一怔,心里道:“刚才可要了我的命,想想刚才有多恐怖,那张脸。” 陆离握紧了伞,那白影又换了个地方,伤心地啜泣起来。 似乎是喉咙发干,陆离吞吐了一下口水,竟在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那白影啜泣,似乎特别难过一样。 陆离摇了摇头,心里道:“清醒,清醒,一定要清醒。” 那白影,又换了个方向,对着墙又啜泣起来。 忽然之间,有萤火虫的光芒,在那白影的身上亮了起来,那白影仿佛成了透明了一般,似乎白袍下,什么也没有存在一样。 白袍轻飘飘,仿佛有空气,将白袍托起来。 “喂。”陆离皱了皱眉,喊道。 那白影突然停止了哭泣,身子一僵,怔住了,突然肩膀一抖,很愤怒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似乎并没有什么杀意,没有要伤害陆离的意思。 陆离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尴尬,似乎刚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那白袍缓缓沿着墙往上爬,来到了房屋的角落,一动不动,对着角落,猫着身子。 一团白袍。 陆离皱了皱眉,将伞放在了身边,刚才突然之间,那把黑伞救了自己一命,若是刚才那只白影冲了过来,是不是肚腹被挖出了肠子。 陆离抓紧了黑伞。 就这样,陆离望着窗外的雨,黑夜中,有闪电如乱蛇,拍打在地上。 心绪由乱到更乱,眉头由皱起到皱地更紧。 陆离思绪越来越放松,眼皮越来越沉重,耷拉了几下,眼睛一闭,呼吸就均匀起来。 这夜色里,又剩下了雨声,细细密密,洒落在这间小院里,小屋之上。 又过了不知多久,黑暗中,角落里那个白影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陆离皱着眉头,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白影唧唧了几声,突然一跃而起,白影疏忽不见,忽然之间,一道白影轻无声息地落在了房梁之上。 这一纵一现,悄无声息,利落迅捷,犹如雷电。 那白影,猫在房梁之上,一身白袍的帽子,宽大而松散,遮盖下来,帽子遮住了眼前的视线。 看不出白影是怎样的面容,又是怎样的表情。 只是看起来,似乎阴冷,有杀意。 白影看着陆离,也没有呼吸吐气,幽灵一般,冷冷地看着,就这样,似乎是很冷很冷地看了一会。 “刷!” 白影手里多了一把银亮的东西,寒光闪过,黑暗中杀意流转,显然是一把明晃晃锋利至极的匕首。 一根毛发,不知从那里飘来,在空中飞了飞,突然来了一些风。 毛发一闪,飞向了那把匕首。 应落而断。 好快地刀。 白影的影子又是一闪。 房屋之内无影无动静,突然,陆离的床边,就多了一道白影。 这一掠一走,就像是魅影般,快地令人惊叹。 白影来到陆离身边,身子颤了颤,似乎是在发笑,随后身子渐渐高了起来,一把匕首也举到了半空。 陆离的呼吸均匀,紧紧抱着黑伞的手,也松开了,指缝间,有黑伞的样子露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 阴灵规则 一道闪电在云曲城外山郊上,如龙蛇乱窜,银亮的电光劈开很多道分叉,照地整片天空如蛋壳一般,裂开了缝隙一样。 雨水落下,也是粒粒分明,像是冷汗在流下。 陆离的屋子,在这一刹那被照地雪亮,匕首反射出闪电的光芒,绚丽刺眼,如滚烫的电光,被握在了那白影的手中。 白袍的身子颤抖地更剧烈了,像是肆意地狂笑,又像是极力地压制,有莫名的狂热,连这间小屋,也像是因而剧烈地沸腾起来。 小屋之内,杀气大涨,似乎被白影完全给占据!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还是意识到将要到来的噩运,陆离的手,抓紧了那把黑伞。 那把黑伞,往陆离身边靠了靠,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闪电消失时,匕首也快如迅雷,对着陆离的胸口插了下去。 震颤的雷声猛烈地袭来,天空仿佛被炸开,房屋要被震塌。 “档!” 陆离睁眼,眸子中寒光闪过,猛握住黑伞,挥手一格,将匕首顶了出去。 匕首并没脱手,反而在半空一停,白袍一闪,又把匕首拉了回来。 匕首快如雨点,对着陆离就是扎了下去,扎了几下,都是扎在了被子上。 屋外突然大雨滂沱,天地间只剩下滂沱的雨声,充斥耳朵,院子里那颗苹果树已不见轮廓,雨雾蒙蒙,闪电亮起,也只剩下白色煮沸的雨幕。 陆离躲闪了几下,面色一变,黑伞上有冰凉的感觉传来,这冰凉一到手上,就有力量灌入,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吃力,那黑伞上,也有黑色的光芒开始出现,陆离挡了几次,得了时机,伞对准了白影。 黑暗之中,那伞突然打开,白影叫了一声,忽然一物飘出,似乎是白影被弹了出去。 “扑!” 黑伞豁然又收起。 黑暗中,电闪雷鸣,忽亮忽暗,陆离脸色苍白,竟然已走到了床下,白影被撞在地上,翻身而起,伸出一双小手,捡起了打落在身旁的匕首,袍子一甩,匕首已横握在手中。 只是突然,白影身子一僵。 陆离的黑伞伞头,尖尖的位置,已停在了白影的喉咙前。 白影身子僵住,一动不动,似乎被吓住了。 陆离的脸,像是失血过多,惨白地吓人,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滚落,疼痛让他咬紧了牙,面部肌肉抽动,身子有些颤抖,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陆离觉得像是有把锤子,抡起来在死命地敲打,后脑勺上像是被凿穿了般,有种疼得麻木了的感觉,几户要晕倒在地,但他皱了皱眉,眼中神色凝聚,定了定神,此刻千钧一发之际,生命危在旦夕,无论如何是不能有一丝的精神上的松懈。 陆离寒眉冷凝,对着白影,又将伞面往前递了递。 白影往后一缩,挪着往后退,陆离又跟了几步,白影退了几步,突然身子一僵,身后是冰冷的墙壁,显然已是无路可退。 白影怔了一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袍子下的身子,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白色的袍帽仍然遮着面容,但帽子也在筛糠般地抖动。 陆离把伞尖往前一递,白影顿时僵住。 随即,便有啜泣声,白影如慌乱了一般,显然已失了魂智,动作大乱,胡乱地在身上乱摸了几把,忽然全身抽搐起来。 “你是谁?为何要害我?”陆离厉声道。 白影显然已失去了理智,突然嘴角一歪,有白沫涌了出来。 随即白影便瘫倒在地。 白影滚成团,浑身抽搐,似是痛苦至极。 陆离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用伞,把白袍的匕首拨到了一边,把伞收了回来。 只是这时危险解除,那根紧紧绷住的弦,一下子松开,陆离眼冒金星,立刻感觉到身子不稳,脚步慌乱,几欲跌倒昏厥,陆离往床边走了几步,踉踉跄跄,还没到床前,已抱住头,痛苦地大喊了一声。 “砰!” 伞从陆离手中滑落,撞在了地上。 在跌倒前,陆离又走了几步,跌跌撞撞,一把抓住床头,咬牙往前一送,半个身子趴在了床上。 黑暗中,陆离蜷缩成一团,腰拱起,抱头翻滚,猛烈地喘气,粗重如牛,豆大的汗珠,滴在床铺上,陆离涨红了脸,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大喊出来,陆离埋在被子上,将被子紧紧地抓住,被子被揉成了团,又被捏扁。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陆离才好受了一些,只是眼神散乱,像是受尽了折磨,已经被折腾得散架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地上抽搐的白影,竟然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床上的陆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雨声淅淅沥沥,又像是温和起来,温柔地拂过大地,那白影的帽子下,脑袋晃了晃,过了会,又猛烈地晃来晃去,发出古怪的声音,自言自语,似乎在苦苦纠结什么,白袍下伸出一双小巧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因为犹豫不定而握来握去。 片刻后,那白影的目光落在了踢远了的匕首。 似乎是想了一想,随后白影便小心翼翼地挪步向陆离,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只是刚挪了两步,又突然身子一僵,原来是那把黑伞,阻挡住了道路,怔了一怔,似乎是想到了刚才可怕的遭遇,白影的身子又颤抖起了。 颤抖了一会儿,身子渐渐稳定下来,但仍然后怕似的,没有从黑伞上跨过去,白影突然一闪,出现在了黑伞旁边两米远的地方,就这样歇了片刻,白影又看了一眼陆离,挪着步子,绕向了陆离的床头。 十几次挪动后,白影来到了陆离的床下,在床头下,白影站了会,又握起小手,张望陆离,一动不动,猫着身子,看着陆离。 陆离眼睛涣散,似乎看不到白影,口水从嘴里掉出来,滴在床单上,看起来,陆离显然是特别难受。 白影看了一会,又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想了想,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像是很失落的,走到墙边,又沿着墙,爬了上去。 白影蜷缩起身子,又猫在了墙角,一动不动。 第二十八章 重新来过 云曲城的天色微微亮起,早已是过了清晨了,天色昏暗,黑云压城,像是罩着阴影的凶狠目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覆手间,将一切握在手中。 在朦朦胧胧的喧嚣声中,陆离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淅淅沥沥纠缠不休的雨水声,打在屋檐上,院子里,渗透漏雨的屋顶,落在锅碗瓢盆里,叮叮咚咚,似乎水滴石穿不罢休地,将这座小城从折磨中唤醒,继续折磨,雨水从叶子上成股流下,在地上流成小河,像受到酷刑的人,只剩下流血。 陆离趴了一夜,微亮的光芒,似乎让沉睡了一夜受尽折磨依然疲惫的陆离,并没有感觉到不适,陆离翻了一下身子,僵硬了一夜的动作,似乎令身体有些麻木,在平躺下去时,陆离的余光扫过窗外,微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 压在云曲城上空的阴云,依然厚重如陈铁,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乌墨在云层里,如腐烂滋生的水草般,悄无声息地翻滚,浓墨不散,雨丝如线,连绵不断,不休不停,这雨似乎还要下下很久。 这雨连绵,是不是把好消息也给阻断了。 陆离眉面上忧虑闪过,想了一想,便是再也按耐不住,试着起了起身,似乎只是略微的疼痛,陆离咬了咬牙,便抬起了头,头疼的似乎不那么厉害了,一夜的休眠,似乎缓解了不少。 陆离两手撑在床上,将自己送了起来,只是坐直时,似乎是胸口有些疼,陆离面色微变,伸手按住胸口,低头一看,有些破旧的衣袍上有干涸的血水,想了一想,便有些明白了,这是昨夜那场打斗引起的。这疼痛似乎只是牵动引起,陆离坐了一会,便不理会,目光扫过地上那把丢着黑伞,视线抬升,往屋顶角落里看了过去。 这一看,还是面色有些惊讶,同时有些戒备在眼里而起,面上紧张起来,只见一团白影,依旧猫着身子,悬浮在角落里,依然是一动不动,撅着一个屁股,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能看一夜。 经过昨夜那场厮斗,对那白影最初的未知恐惧,已经不是人畜无害,相安无事,而是是恶魔厉鬼,下手狠绝,击中要害,取人性命,阴灵相欺,本以为是互相看不惯,但昨夜一场厮斗,那是弱肉强食,直接灭绝。 强者为尊,弱者而亡。 陆离看了一眼,眼中有异色闪过,他面色一动,悄无声息地下了床,眼注视着那团白影,低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黑伞。 陆离倒转黑伞,黑伞悄无声息地掉了个头,伞柄转到了手里,有种自信从陆离的脸上浮现,陆离看了一眼伞的尖头,伞的尖头很锋利,陆离泯了泯嘴,眼神坚定了许多,压低步子,走了几步,来到墙角处,将伞尖缓缓举起,对准了那撅着的屁股。 似乎是察觉到异常,那白影怔了一下,忽然全身都在颤抖,似乎很是生气,拳头忽然挥出,捶打在墙面上,然后压了一压怒火,白影转过了身。 白色的帽兜下,那张脸露出了小巧的下巴。 下巴紧紧绷着,但皮肤白皙细腻通透,如青春美貌的女子,让陆离不由一怔。 只是那紧紧绷着的下巴,显然是对陆离充满了敌意。 就在这时,白影手里突然有了匕首,对准了陆离的伞。 陆离一怔,随即便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脸色变严厉凶狠,冷眉一竖,将伞往前一递,逼近了白影。 白影往后一退,生气地很,下巴颤抖了起来,露出了小巧可爱红润的嘴巴,像是小女人一般的红唇。 “骗子!可恶的骗子!死无葬身之地,坟头长荒草!心肺咳烂,脚底生疮,烂死成泥。” 这声音说出,话里诅咒吓人,但声音却令陆离面色一震,极度震惊,一时面上困惑不已,白影的说话声,竟然玲珑可爱,声如黄莺,让人听了,身子都有些酥软,昨天夜里陆离看到的,明明是个面容狰狞恐怖至极的厉鬼,但现在听声音,倒似乎是个明媚的少女,虽然话里充满了愤怒,但听起来却惹人可怜地很。 陆离心里道:这阴灵古怪,怕是要借此扰乱心声,得小心提防才是,莫中了计。 这么想着,神思还是有些恍惚。 陆离正在心里计划,白影的刀子突然挥出,陆离伸伞去挡,白影却突然一闪,不在原来的位置了,陆离心中大叫不好,白影忽然出现在他的侧面,匕首对着他的脖子,挥了过来,陆离闪过,但显然初回阳世,又被脑袋上敲了一杠,动作并不灵活,刀锋利至极,破空有声,一缕头发甩出,正好迎上,迎刀而断,半截头发落了下去,跌在地上。 陆离挥伞向白影所在的位置。 忽然,那白影又闪,速度之快,仿佛消失,又从身后出现,对着陆离又是挥刀。 刀过无声,陆离的头发又被剪断,一缕青丝,划过空气,落在地上,软软地瘫下去,陆离脸上本来白白净净,此时却有一抹血痕,从无到有,冒了出来,突然,破空声响过,烈风扑面,陆离面色一僵,那把匕首对准了陆离的喉咙。 意识到此,陆离面色苍白,瞳孔皱缩,眼中倒影出那稳如泰山的白影。 白影稳稳地停在半空,帽兜的阴影,深深遮住了面容,看不到鼻子,也看不到眼睛,似乎那白袍下的灵魂镇静地已经入境,此刻胜利在握,是杀人前的镇静么? 陆离倒吸了一口冷气,几忽可以感觉到匕首的锋利杀气,在肌肤上造成的压力,尽管是如此地恐惧,但偏偏目光移不开,陆离瞪大了眼睛,视线里只剩下一副画面,那白袍不见了,可以看到的,是白袍帽兜下,露出的下巴和嘴唇,下巴微翘起,嘴唇如玫瑰花鲜艳红润,有着女子独有美丽的曲线,妩媚性感,摄人心魄,在这生死关头,更是别有吸引力,仿佛狂风暴雨下的独特安静,凡是有点想象力的,都能判断出,帽兜里的人,是个女人,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陆离手按住了伞,往后退,白影也往前飘。 陆离退了几步,到了床边,匕首又逼着他躺了下去。 然后,白影慢慢地往后撤。 一直撤到了房间的空地处。 白影手中的匕首,对着陆离勾了勾,随即一闪,匕首反手握在了白影的手中。 第二十九章 破绽 白影身形镇静,稳稳地浮在空中,如胜券在握,只是这一次,若是陆离败了,结果就难说了。 昨夜陆离第一次看到白影,白影便起了杀意,若是陆离慌乱之中,没有拿伞挡,那很有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你死我亡,鱼死网破,阴灵互不相容。 陆离皱了皱眉,呼吸粗重起来。 阴灵相欺,竟然也讲究公平公正。 陆离看了一眼地上,地上是两缕黑色的头发,断发断茬,白影挥刀锋利,身形快捷,按照正常的斗法,陆离如果像刚才那样上去,必然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陆离才明白沈判官与地府君主所言,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陆离看了一眼黑伞,深深看了一眼。 这时,忽然伞柄像是在空气中弯曲了一样,也不知是空气被某种力量弯曲了,陆离面色一变,那把陈旧普通的黑伞,此刻有一股力量,正暗暗传递到手中。 自从回到云曲城,这把黑伞已经救了陆离好几次了。 白影又挥了一下匕首,破空声阵阵,显然是在催促陆离,等不了了。 陆离看了一眼白影,手中黑伞传递来充沛的信任,眼中恐惧渐淡,露出了锋芒之色,陆离站起来,整个人在一瞬间,变得很镇定和自信。 瞳孔里,仿佛有火光,灼热地燃烧起来。 既然是难逃一斗,那就别逃避,勇敢面对。 总归是有些好运气的。 与黑伞既然已经同一命运,就要互相信任。 陆离握住了黑伞,低头,再抬头,眼中已有杀意,白影身子一怔,似乎有些惊讶,随即点了点头,将匕首在白影手中转了转,突然反握手中,锋利之气,似已布满了整个匕首。 突然,白影直扑过来。 陆离这时脸上一僵,也许才突然明白,白影之前是手下留情,这才是真正取人性命的直接办法。 黑伞伞尖突然竖向刺出,将匕首横着硬生生卡住。 匕首用力,黑伞扭曲了一个弧形形状。 一时之间,整个小屋,杀气肃然,白影与陆离的袍子,都向后吹动,小院外,雨水流成了河。 白影轻喝一声,匕首向前逼近,黑伞几户要从陆离的虎口处,弹飞出去。 在永恒的黑暗之中,沉睡的力量,仿佛睁开了眼睛。 突然之间,黑伞上有黑色的光芒涌起。 白影身子一震,黑伞慢慢地将白影顶了回去。 陆离面色一变,似乎给了很大的自信,猛地向前一俯下身子,白影节节而退,这突然一撞,白影往后猛地飞去,脚在地上划了一道深痕,才站住。 白影站住身形,便一动不动,沉默地对峙。 陆离向前一步,白影突然化作三道身影,三把匕首,三个白影,同时向后一撤步,像弓箭后拉蓄力一般,突然对着陆离,冲了过来。 速度之快,只见眼前一闪,便已到陆离身前。 黑暗中永恒的力量,不可侵犯。 陆离手中的黑伞,似乎回应般的,伞上黑色光芒陡然大盛。 “扑。” 黑伞应声打开,三个白影的匕首,同时停在了黑伞面前。 在距离伞面一寸的地方,被黑色的光芒紧紧地缠绕着。 白影手上用力,却并无进步,反而被黑色的光芒,给要挟了一般,白影忽然对着陆离的身后,点了点头。 空中,仿佛有什么应其而动。 陆离的手背上,忽然有了一道血痕。 陆离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一个蒲公英状的白色漂浮物,像是顶着一个长长的白头巾,白头巾将整个小漂浮物罩住了,那头巾上有一只很像眼睛的开口,开口里有绿色的的萤火。 那漂浮物一掠过陆离手背,陆离手背上就有一道血痕。 陆离的手渐渐松动,那黑伞也因陆离的分神,而光芒淡了下来。 白影一用力,黑伞从陆离的手中脱落,在半空翻了个筋斗,落了下去。 三个白影同时出动,对着陆离的心脏位置,不留余力地插了过来。 陆离瞳孔皱缩,心跳陡然加速,冷汗沁出。 匕首没有收回之势。 电光火时之间,眼看陆离就要毙命。 可是突然,不知怎的,匕首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匕首已刺破了陆离的袍子。 陆离额头冷汗涔涔,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还没死掉,白影已然下了狠手,为何会突然停下来。 陆离向白影又惊又困惑地看去,只见黑伞合住收起,浮在半空,伞尖顶在白影的后脑勺上。 陆离忽然明白了般,大喝一声,道:“放下匕首。” 沉默,对峙,窗外的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有那么一瞬间,不,好几个瞬间,陆离都仿佛看到了那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然后,终于,白影放下了匕首。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只灯笼一般大小的白色阴灵,如漂浮物一般的小小只,突然闪回了黑暗之中。 白影显然放弃了抵抗。 大难不死后的庆幸,胜者的姿态,陆离迈步,走到白影身后,一把握住黑伞,就像抽出宝剑一样,从白影的身后,转到了身前。 “你从哪里来?”此刻,面对着这个依然一无所知的白影,陆离问。 白影默不作声。 “你叫什么名字?”陆离打断沉默,问道。 白影默不作声。 “你什么都不说。”陆离忽然将黑伞往前递了一下,“可不是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要杀我!” 白影的长袍忽然无风鼓动,“为什么不动手?!” 陆离皱了皱眉,道:“你我无冤无仇,我不会杀你。” “骗子!”白影啐了一口,“强大的阴灵独来独往,弱小的阴灵聚众成势。” 白影抬起头,透过白袍长帽子下的阴影,有目光,朝着陆离打量过来。 “你一个阴灵,强行进入到这人的身里,等着被吞噬吧!” 陆离脸上微微一怔,这白影似乎还不了解陆离只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陆离脸上淡淡一笑,忽然有了一抹好奇,“你是哪种?” 白影又无缘无故地身子发起抖来,似乎很是生气。 陆离眼前一亮,道:“你若是再杀我,就诅咒你永远找不到真相。” “你……”白影身子抖起来,似乎特别生气,而很快,帽兜下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如湖间踩莲的少女一般,悦人耳朵,随即便又冷了下来,“就凭你,凭什么诅咒我。” “是,我是不能诅咒你。”陆离顿了一顿,脸上有淡淡的光闪过,陆离转过脸,笑容里,仿佛有无数次的穿透人心的目光,陆离淡淡道:“但是我也因此知道了,你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来自哪里。” 陆离句句逼进,白影身子似被秘密戳穿一般,往后退了一步,似在打量陆离,打量这个说出秘密的人。 陆离看了一眼白影,深深看了一眼,仿佛已看到白袍帽兜下那个迷茫的灵魂,在人世间孤独的游荡,陆离道:“对于这样一个身份的人,迫切想知道的就是自己来自哪里,我说的对么?” 第三十章 街铺易主 “哼。” 白影很不屑地歪过脑袋,收起了手中的匕首。 陆离看了一眼白影疏忽一闪而过的匕首,眼皮跳了一下,呼吸一窒,问道:“如果刚才,我没有赢你,你会杀了我么?” 白影往回转了转脑袋,但就像是白袍下,那双遮起来的眼睛,看得到陆离的目光一样,立马又撇回了头,似乎这样很丢面子一样,白影沉默了一下,道:“会。” 仿佛一把重锤垂下,心仿佛一沉。 阴灵相欺,你死我活。 陆离身子一震,皱了皱眉,视线扫过窗外,又停在窗外,眼中忽然沉静了很多,雨淅淅沥沥,如丝如织,绵延不休,云曲城上的天空,乌云压城,依旧狰狞,黑墨翻滚,在云层里如洪水滔滔,仿佛瓢泼大雨,还没有到来,雷声隆隆,还在前方等待,陆离眼中,忽然有深深地担忧,又有更复杂的情绪,陆离收起了伞,沉声道:“你我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害你,你也不要杀我。” 白影身子一震,转过头,微微抬起了脑袋,看着陆离的背影。 那声音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否则,下次,我的答案,”陆离微微侧过脸,有冷冷的感觉,“和你的答案是一样的。” 陆离并没有在乎一样,仿佛刚才生死之间的事,比起心中担忧的事,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陆离高大的背影,仿佛在此刻看起来,有些陌生起来。 白影抬手,在白袍兜帽上扶了扶,似乎很是费解,片刻后,摇了摇头,似乎一时也想不明白,又转过了身,沿着角落里的墙,如一只蜗牛一般,往上一点一点地爬上去。 只剩下撅着的屁股对着房间,猫着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墙角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特别关注一样。 似乎昨夜过后,陆离的身体恢复了一半,陆离看了看手中的伞,抬步往院中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衣袍上的鲜血,虽然凝成了血块,血块的颜色是黑色的,也许昨天晚上呕吐出来的,其实是淤血,虽然外面下着雨,但他诈尸棺材的场景,对整个云曲城来说,恐怕是一件匪夷所思怪异诡谲的大事了。 陆离回到屋内,来到床头,吧嗒一声,打开了床头的红漆柜子,看了一眼,从里面拿出一件青色的袍子,以及两件里间的衣服。 伸手解开袍子时,微微犹豫,又往角落里看了一眼,那白影的白袍背对着他,屁股绷地紧紧的,似乎被角落里的东西牢牢吸引住,陆离皱了皱眉,伸手解开了长袍。 长袍落下,里面的衣服也需要更换,陆离犹豫了一下,脱下了里面的衣服,膨胀强壮的大臂肌肉,手臂很宽,手掌宽厚,这是多半年来,杀猪屠肉锻炼出来的,以前陆大路还开陆家猪肉铺的时候,这些肌肉还不结实,只是练家子,但现在却坚硬如铁,宽阔的胸肌,从中缝分成平整的两块,成年男性的曲线,不能再完美,往下,便是成块的腹肌,像是一块块切成同样大小的大块肉块…… 连陆离自己,也是多看了一眼,这样壮硕的身材,给谁都会引以为傲吧。 陆离的身后,不着寸缕,宽厚的后背,坚挺的腰身,修长笔直的腿,就这样完完全全地展示。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到了要成婚的年纪了,如此强壮的体魄,又是青年,陆离怔了怔神,然后醒悟般地,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想法挥赶出脑袋。 然而呼吸却变得粗重起来。 陆离猛地一拳,打在自己的腹部。 痛得弯下腰去。 眼里的欲望,才渐渐淡了些。 陆离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角落,忽然走到一旁的水缸,看了一眼,水缸里一只木瓢,漂浮在水缸内壁三分之二的位置,伸手下去,拿出了一只木瓢,舀了一勺水,降低到鼻前,闻了闻,似乎并没有坏掉,陆离伸手试了试水温,微微皱眉,然后将手伸了出来,想了一想,微微一窒,深深将木瓢插入到水缸,水缸里发出水声碰撞的声音。 一瓢水舀出了水缸,举到了头顶,微微一斜,水是冷的,流过陆离的头顶,到了脊背,似乎是身体不适应这突然而来的冷,但看样子,陆离似乎等不及去烧水了,陆离身子紧紧绷住,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水声流到地上,发出流水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混合在一起。 时间在流水声中走过,仿佛变得缓慢了很多。 陆离擦干了身子,来到床前,穿上了长袍。 似乎是洗漱过后,身子轻盈了许多,陆离面色也好了许多,陆离走到床边,拿起了伞,在走出这房屋之前,陆离又回头看了一眼,房屋的角落屋顶上,白影依旧如狼捕食般的耐心,只是那身影看起来有点怪,陆离皱了皱眉,似乎也看不出哪里古怪。 陆离脸上有冷漠的神色浮现,转身,走出了这间小屋。 在门廊口,陆离看了一眼黑伞,黑伞上有机括,陆离已经使用了几次了,陆离按了下去。 “扑!” 黑伞应声打开。 风雨依旧,这样的雨天,最不适合出去了。 陆离一头扎进了这雨水中。 出了巷子,来到宽阔的街道上,再次走在这真实的街道上,有种不敢相信的真实感,眼前浮现出沈梦的白虎奔跑在这街上,体型庞大使得这街道看起来小了很多,但现在,陆离走在这街上,同样是有些冷清,却几乎没有什么人,枯黄的叶子打落在街道上,被泥泞的雨水污染,在积水中流动,秋风秋雨,阵阵寒意,孤零零的街道,仿佛很宽阔很宽阔。 陆离走着走着,忽然面色一变,在这没有人迹的路上,其实是有一些变故的,在这沉闷落雨的街上,似乎有一些目光,在注视着自己。陆离摇了摇头,要把这些感觉挥赶出脑袋,却突然一怔,视线停留在在城中的一颗大树下,有几个影子蜷缩在树下,与常人异常的是,他们的身子是半透明的,而且破破烂烂的衣衫下,露出的破洞里,似乎是一根白骨。 陆离回过头,就像没有看到一样,但很快,他的视线里,左右两边的街道,陆续有半透明的阴灵出现,似乎没有人气,这个街道就成了他们的世界,他们有些衣服破烂,有些却很新,有的面部已腐烂了一半,露出了牙齿和颌骨,有蛆虫钻来钻去,有的皮肤还很完整,这些阴灵,互相保持着距离,对于陆离这个突然闯入的同类,他们似乎充满了敌意,有些凶意地看过来。 陆离紧紧握了一下伞,瞳孔放大,胆汁有些恶心上涌。 陆离沿着街道一路走去,镇静,仿佛看不到这些阴灵一样,很快来到了东市街,那里有陆家街边猪肉铺。 雨忽大忽小,天气充满不测,也没有人出来摆摊,只有阴灵在游荡。 东市街两边都是两层的古楼,墙壁高,使得东市街看起来狭窄了一些,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窄,从中间穿过去,走过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街道,陆离脸上有复杂的神色。 越往街边陆家铺走去,陆离渐渐靠近,陆离的呼吸就有些急促起来。 然而,再远的街,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只是到了那里,陆离举高伞,视线看去,却是脸上一怔,又看了看周围,再次回过头来,皱了皱眉。 原来本是陆家铺的位置,现在却没有了陆家猪肉铺的木牌。 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离顿了一下,来到了柜台,看到柜台上的锁时,陆离皱了皱眉。 那把锁是新的铜锁,而不是陆离熟悉得有些发黑的锁。 陆离取下腰边的钥匙,拿起锁,钥匙进不到锁里,显然是不配套的。 又试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陆离看了看周围,收起了钥匙。 沿着这条街往深处走了走,陆离留意着两边,这街市上,并没有期待中的人出现。 陆离脸上有失望之色闪过,陆离往回走,走过原来是陆家猪肉铺的铺面时,陆离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走向了东市街的出口。 第三十一章 与阴灵接触 陆陆续续的阴灵,散落在这条东市街上。 一双双目光,注视着这个淡然走过的陆离,充满了敌意。 陆离面色看似如常,但却紧紧绷着,握住伞的手,青筋凸起,似乎也随时戒备着。 街道狭窄,有些阴灵站在街中间,和陆离几乎是插肩而过,阴灵的眼睛上翻,只剩下空洞的眼白。 阴灵枯瘦的手骨,在陆离穿过时,握成了拳头,骨架手骨弯曲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从中穿过,需要莫大的勇气! 仿佛听得到粗重的呼吸,还有胸腔内的心跳声。 陆离的眉头微微皱起,每走一步,就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到心头…… 这些阴灵,是否也对陆离有杀意? 这些阴灵,是否已察觉到陆离看得到他们。 也许这些阴灵看得到陆离,陆离就已经暴露了。 也许只是陆离若是其事地走过,才走得这般安全。 白影已经相当厉害了,这些阴灵数量,比起陆离来说,已是很多了,若是同仇敌忾,一起对陆离出手,陆离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陆离走出东市街时,眉头微微松开,额头上已有冷汗沁出,突然之间,身旁的石块墙壁上,一双手搭在了陆离的肩上。 仿佛枯瘦的手骨,陆离瞳孔一缩,猛地握紧黑伞。 身体一僵,紧紧绷住,陆离眼中,已有了杀意。 气氛一时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声音,“陆离。”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陆离紧紧绷着的身子,微微放松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眼前的男子一身灰色长袍,脸上有些许的稚嫩,面容清秀,肤色却看起来有些风吹日晒的岁月痕迹,似乎是常在外奔波游历,正是换洗了一身,此刻神清气爽的曾勋。 曾勋比陆离低半个头,看起来精瘦,似乎没有陆离这样强壮的肌肉体魄,曾勋眼中有青年那种源源不断用之不尽的青春活力,散发出浓郁的光彩,身体素质好,也是曾勋精神旺盛四处游历的最佳保证,也许可能正是这样的四处游历,才有了这样旺盛用之不竭的精力。 陆离看了一眼,轻骂道:“曾勋,你一定要和你那些古怪的故事一样,神出鬼没么?” “吓到你了么?”曾勋淡淡一笑,似乎很是得意,道,“我看你走得古古怪怪的,一定是精神紧紧绷住,你在防备什么?” 陆离皱了皱眉,心中没来由地一沉,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曾勋,问道:“有我爹的消息吗?” 曾勋眼中神色暗淡下去,忽然伸手拍了拍陆离的肩膀。 陆离脸上有失望之色闪过,随即微微一怔,这这一刻,突然有四五只阴灵齐刷刷地看过来,阴灵看了一下陆离,竟然毫无畏惧,走了过来,陆离拍了一下曾勋的肩膀,道:“我去了我家的铺面,看到换了新锁。” 曾勋闻听,皱了皱眉,转身向东市街看了一眼,道:“我和你去看看。” 似乎曾勋看不到从东市街走来的阴灵,一只阴灵的眼珠子是没有的,只有空洞的眼框,陆离怔了一下,伸出手去,曾勋的手正好甩出去,差一寸的陆离,正好错过。 陆离心中一沉。 迎面走来的阴灵,正好与曾勋对面相向,眼看就要碰上。 陆离急走两步,却是猛地一停,面色一变,阴灵与陆离面对相碰,如风过穿堂,先是重叠在一起,然后豁然地,从曾勋的身体里走了出来,曾勋大步走进了东市街,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但那阴灵没有停步,而是来到了陆离的面前,才停住了步子,陆离呼吸一窒,阴灵站在陆离面前,一定不动,有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阴灵空洞的眼框对着陆离。 陆离面对着这突然而来的阴灵,眼珠快速地转动,拳头已然握紧,很明显,这阴灵看得到陆离。 忽然,阴灵的张开了大嘴,有蚯蚓在咽喉里爬,整张脸忽然大了好几圈,陆离眼中,仿佛只剩下这一张巨大的面庞,那空洞漆黑的眼框深处,似乎有火焰燃烧。 陆离瞳孔皱缩,手背青筋暴起,忽然抬头,一拳打了出去。 当那拳头落到阴灵的身上时,却没有凭空穿过,而是阴灵的肚子,在拳头接触上时,发生了细微的变形,接着,就像是柔软的淤泥一样,拳头陷入进了阴灵的肚子,仿佛探入了阴灵的五脏六腑,而阴灵的后背,则是同样的,凸出了一个拳头的形状。 阴灵的大脸,嘴里像是有风吹出来,嘴唇快速地变形,恶臭的味道让陆离呼吸一闭,阴灵的大脸,忽然缩回了原来的大小。 阴灵怔了一怔,似乎这一拳让他难以承受,身体有些发软晃动,唯一的一只眼睛也有些涣散。 这时,曾勋转过身来,和东市街上所有的阴灵,一起转过了头,阴灵们眼神充满了敌意。 阴灵们面色一变,身体全部扭转了一下,抬起步子,向着陆离的方向,迈开了步子,零散的阴灵,渐次走来,三五成群,人五人六,很快聚在一起,庞大的阴灵队伍,有几百只,将东市街挤地满满的。 整个东市街街道,仿佛小了很多。 黑压压的阴灵,浩浩汤汤的队伍,气势汹汹,仿佛头顶的上空翻滚而来的阴云,也似乎加入了这样的队伍。 雨幕从远方冲来,白刷刷的雨幕,茫茫而来,斜斜地洒在身后,似乎雨丝跟不上雨云的速度。 有只阴灵的一只腿都断了,另一只腿只剩半截大腿,但走起路来,仿佛两只腿的脚力很强的走路人,快步如风,看起来杀意很强。 曾勋皱了皱眉,很不好气地看了一眼陆离,道:“陆兄,带我去看啊。” 陆离摇了摇头,脸上表情越来越紧张,道:“曾勋,不用看了,先跟我回城。” 突然,陆离面色一变,胆汁上涌,低头看了一眼,一只拳头稳稳地打在自己的肚子上。 在陆离看向东市街的时候,那只独眼,被陆离一拳打地晕头转向的阴灵,已恢复了神智,并握紧了拳头,当着陆离的面,向后续足了力,对着陆离的肚子,狠狠打了一拳。 “陆兄你怎么了?”曾勋眼看不对,走过来,道,“你肚子不舒服么?” 陆离面如土色,手握紧了阴灵的拳头,眼看着齐刷刷走过来的阴灵大队,瞳孔瞪地巨大。 第三十二章 熟悉背影 陆离面色作变,只觉整个五脏六腑突然麻木了一下,才有痛传了过来,陆离半弯下腰,似乎很痛,只是这紧要关头,他突然猛地咬牙,握紧了阴灵的拳头,面部肌肉跳动,用力往外一推,将阴灵的拳头,硬生生地从自己的肚腹前,给挪了出来,那阴灵面色,由狰狞变得极为困惑,似乎很是不可置信,怔怔地看着。 “曾勋,雨来了。”陆离喊道,这声音颤抖,气息微弱。 陆离大喝一声,突然翻手一折,阴灵的胳膊随之扭转,随着发出咔嚓的声音,阴灵面色一变,唯一的那只眼睛闭了一下,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曾勋回头,见陆离姿势有些古怪,面色上也是古怪地看了一眼陆离,陆离踹了一脚阴灵,喘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雨幕,雨幕是可见的,斜斜的雨注,洒在街上,一片白茫茫地袭来。 有阵阵寒意,吹过东市街上的招旗,卷起地上的雨水,翻起急促的涟漪,斜来的冷风,仿佛令这条街,都冷冷发颤。 曾勋见陆离也没有再做出怪异的事,狐疑地看了一眼,但雨和冷风,将他眼中的困惑淡去,陆离看了一眼旁边的屋檐,想了想,淡淡道:“我们在这里避一下。” 避你个鬼,陆离心里骂了一句,但似乎有些事又不能说,比如眼前这冲来的阴灵,刚才被阴灵打地五脏六腑好似都痛得要翻过来,这些事说出来,曾勋未必不可信,但一定会记录下来,陆离离奇破棺而出,已经是在人群中左右邻舍很麻烦了,陆离皱了皱眉,决定放弃解释,但此刻他必须离开这里,往身后看了一眼,焦急的目光扫过,忽然一怔,停在一处,只见这丝织的雨中,有一个身影,正撑伞走过,急匆匆地赶路。 从巍峨的东城门进来,来到东市街直对着的广场,广场广阔空旷,那身影快步走过,伞下的身影,走路沉稳而大气。 那身影很是熟悉。 “曾勋,跟我来。”陆离说完,将爬起来的独眼阴灵,又踹了一脚,阴灵跌倒在地,有些惧意地看了一眼,又有些不甘心,有些怨恨,但却趴在了地上,不再起来,陆离瞪了一眼,便转身往那道身影跟了过去。 曾勋本来已走到屋檐边,这时已有两个阴灵穿过了他的身体,只觉一阵阴冷,裹了裹长袍,突然听到陆离喊声,回头看了一眼,陆离正大步跑开,曾勋皱了皱眉,举步跟了上去,小跑几步,与陆离并肩而走,目光顺着陆离的方向看去,一道身影正进入到云曲城,曾勋皱了皱眉,似乎这道身影,他在哪里也见过一样。 在陆离与曾勋的身后,有数百的阴灵聚成了队伍,在路过那独眼的阴灵时,阴灵们都是白了一眼,谁也没有怜悯,伸手去扶一把,倒是有阴灵,不知是真得不小心,还是有意的,踩了一脚,随后就有阴灵,像是谁也没有关注脚下,阴灵陆续绊倒,踩了一脚独眼阴灵,又跌倒,再继续爬起来。 独眼阴灵眼中怒火燃烧起来,突然身子一震,将一只阴灵的脚踝抓住,猛地一用力,那阴灵一下子被绊倒在地。 又一只阴灵踩在了独眼阴灵的手上,独眼阴灵痛地眼冒金星。 在广场入云曲城的入口,陆离与曾勋进去时,阴灵们距离陆离与曾勋,还有几米的距离,只是突然之间,在入口的那道墙面上,一面巨大的铜镜,突然有了反应,无数的金针的光芒,从铜镜上散发而出。 仿佛有神通般,发出神圣的光芒。 陆离突然伸手遮住了脸,从指缝间看去,只觉一片恍惚,但很快就适应了那铜镜的光芒,耳边忽然传来了阴灵们惨叫的声音。 “眼睛痛?”曾勋责备道,“后遗症没好,还逞能出来乱逛。” 陆离看了一眼曾勋,曾勋面色没有变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陆离揉了揉眼睛,道:“雨水落进眼里了。” 阴灵的惨叫声、呼痛声,仿佛一下子坠入了阎罗地狱,在那油锅中煎煮,骨头都炸地酥脆。 陆离心中一沉,回头看了一眼,几百的阴灵聚成的队伍,到了铜镜的光芒范围内,却像是被这道铜镜发射出的金光给烧到了,皮肤如泼了硫酸一般,焦黑冒烟,皮肤烧破了皮,在一阵焦臭味的白灰色烟中,露出了里面干瘦的肌肉和发黄的骨头。 阴灵队伍们很快意识到不能前进,快速往后退,前边的阴灵面色惊惧,拼命往后退,后面的阴灵被更后面的阴灵挤过来,因为方向不一致,剧烈地碰撞在一起,额头碰到胸口,跌倒的被踩踏,纵然是散乱如麻,却还是有些阴灵退到了广场的那棵大榕树下,烧伤的阴灵,仿佛有神通似的,那些烧伤的皮肤,开始一寸寸地恢复。 雨幕正好如麻,泼洒过来,浇在阴灵们的身上。 陆离心有余悸,却不再回头看,刚才跟着的那道身影拐了个弯,陆离迈步,跟上前面的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 穿街走巷,直来直去,到了热闹的中央街道,这时雨幕如注,已过了陆离,往前边泼洒开去,往常热闹的中央街上并无人影,所以雨幕中,那道身影还算醒目,那道身影拐进了一道小巷,陆离跟了过来,巷墙上石缝里,有发黄的枯草,在秋风中摇晃,雨打湿在上面,紧紧地贴在墙壁上,闹中取静,往常喧嚣的街道,拐进了这条小巷,却是安静地很,只有雨幕将前方淋地有些模糊,一直等到那人走进了巷子深处,陆离与曾勋才跟了上去。 那人已拐了方向,消失在这条直巷子。 陆离与曾勋跟到这条直巷子尽头,眼前突然出现两条分支的短巷子,短巷子是封闭的,两条短巷子各有一户人家,巷子口正对着方向,又有一户。 陆离与曾勋正面露困惑,突然“咯吱”一声,院中有门推开的声音。 雨声虽大,但巷子里并无其他声音,还是听到了。 陆离与曾勋看了一眼,眼中都是相同的想法:就是这里了。 陆离收起伞,踏出一步,伸手推门,曾勋正欲跟上,不知怎么的,忽然心中没来由的一凉,脸上一怔,停住了步子,有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陆离的背影。 那比自己只高半个头的同窗,举手投足,推门而入,动作利落干净,不知怎么的,曾勋忽然觉得,陆离的身体内仿佛有一个不同往日的高贵灵魂,此刻看起来竟然仿佛比往日成熟大气了太多,有一种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贵气,仿佛那抬步步入了这间小院的人,有着可以信任的智慧和力量,也许这数十年来,直到今天,才突然有了这样的发觉。 “曾勋,你在这里等我。”陆离大声道,仿佛有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好的。” 曾勋从神思中惊醒,又看了一眼那行步带风的陆离,陆离在院子中站了一下,雨水淋着,也不知那背影在想着什么,就这样站了片刻,才突然朝着一间厢房的屋子,迈步走了过去。 曾勋在门口站了一会,雨从屋檐上洒落,成了白茫茫的雨幕,有些许落在肩头,曾勋皱了皱眉,往里站了站,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陆离走向那间小屋。 曾勋越想眉头皱地越紧,忽然嘴角撇了一下,道:“真是见了鬼了,为什么我刚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他呢!” 第三十三章 人情事理 在大门口收了伞,进了门又打开了伞。 陆离来到庭院中,大步流星的脚步,慢慢放缓,忽然站住。 雨声忽大忽小,雨势不稳,大颗小颗的雨,如珠子般,砸落在伞面上,传递来的力量很是不均,伞在陆离的手中一高一低地跳动,但握住那把伞的手,却很是坚定,紧紧将伞握住,保持住稳定,仿佛心里也是这般地气势。 黑伞虽然破旧,但用来遮雨,却是顺手好用,滴雨不露,伞面宽大,漆黑如夜,伞身结实,样子得体,与陆离修长的身材比起来,也是相得益彰! 仔细看一眼,就发现那些雨滴,落在伞面上,并不是聚成了水流,而是呈水珠样,迸散下去,就像是有一层薄薄的距离,将伞面隔开一样。 陆离看了一眼小小的庭院,院子不大,几株松柏,一口井,柴火、水桶摆设随意,似乎主人也是随性慵懒,不专心于布置,看起来也是平常人家小屋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视线扫了扫,陆离的目光停留在西边的厢房屋,油纸糊着的窗户,有些破旧,已没有了最初的颜色,这时忽然眼前一亮,火光照亮了屋子,透出了一道人影,显然屋内点燃了一只蜡烛,天色昏暗,屋内光线虽然晦暗,但想必是细看什么东西,才会点燃蜡烛。 这冷雨秋风的院子,昏暗如天色将晚,一灯烛火,静静燃烧,与院子里的凄冷构成了鲜明地对比,有一种没来由的小小的暖意,有深夜来拜访的安静气氛。 那道人影若影若现,人影低下身子,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又站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低下身子,似乎是坐下了,翻开了一本书册,又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看起来有些忧郁,但终究只是道模糊的影子,陆离看了那人影片刻,眼中渐渐起了一道锋利的寒光,像是冬日浓郁的寒雾,将那道人影给一寸寸地笼罩起来。 陆离把伞举高了一点,举步向那间小屋走去。 几步就来到了小屋门前,似乎屋内的主人,陷入沉思之中,并没有注意到屋门口的异常,他这间今天决计不会有人来到的房屋,或许往日也没有什么人摆放的小舍,会突然有人站在门口。 陆离深深看了一眼那思索的身影,突然抬起了没撑伞的那只手,往这间小厢房的门,推了出去。 “咯吱——” 门应声推开,风雨从屋外倾斜而进,猛撒了一撒,才又稳定下来。 风雨洒落阶前,三点四滴,五滴六点,淋下大团潮湿的水片,很快湿冷成一摊水流。 屋内坐在一张桌子前戴圆眼镜的青年人,先是眉头一皱,往门口凶厉地看过来,目光犹如山顶常年盘踞的雄鹰,待看到门口有一个人,手撑着一柄伞面很大的伞,漆黑的伞下,那人的模样,看起来仿佛也漆黑如黑夜一般,辩不清楚,便又细看了一眼,黑伞下,那张面庞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早料到有这一天,那青年并没有惊讶,反而是松了口气般,脸上戒备的神色淡了下来,低低地说了一句,道:“是你啊。” 陆离微微一怔,似乎是觉得有些意外,皱了皱眉,看到那青年身影,联想到这几日发生在身上的事,不禁胸中一荡,怒从中来,陆离寒眉冷竖,冷冷看了一眼张柜台,似乎来意并不是好友间的友好拜访,而是一场上门来的对峙,陆离冷冷道:“张柜台,你有些话还没有跟陆某交代吧。” 张柜台眼中浓雾弥漫,似乎看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陆离站在这里,意料中张柜台应该会有些慌张,但却是波澜不惊,静静坐在那里,张柜台面不改色,伸手将书册合上,将桌子上的笔墨整理归位,平静自然地做好这些,似乎对陆离的情绪,并不是很在意,张柜台这才起身,往会客的桌椅上走去,道:“陆兄弟,张某说过,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来柜台上找我,可有请陆兄弟到家里来!” 陆离深深看了一眼张柜台,张柜台的目光也毫不夺闪地迎了过来,似乎并没有任何愧意,反而这一眼,让陆离眼中的寒雾无处发泄,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却迟了一步,被对方抢了话。 张柜台稳步走来,举手间是大局在握,一身昂贵低调的暗金色长袍,花纹繁复,袖口有滚烫的金边,有得是通身的气派。张柜台与陆离年纪,顶多是相差两三岁,张柜台却已然是云曲城钱柜的一把手,在云曲城最大的钱柜是很有话语权的,能把帐做得在业内如传奇一般,在为人处事方面,也仿佛同样的洞察人心,同样地不动声色,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成与城府。 陆离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是无话可说,也不点头,只是冷冷看着张柜台,似乎是要看透张柜台的内心深处。 “既然张某没有邀请,”张柜台的脸上并无冷漠之色出现,但话语里却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容不得反驳,张柜台道:“陆兄弟与张某见过几面?屈指可数,非亲非故,有何依仗,不问主人,登堂入室,立于私房之前!” 陆离听了这话,一时气往上涌,脸色红白变化,气息也有些粗重起来,只是张柜台这番话,理由充分,无可反驳。 不等陆离反应过来,张柜台又逼近了一步。 张柜台与陆离身高几乎相仿,这时人到身前,犹如阴云压来,无形中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倘若张某从外归来,看到陆兄站在家门口,又如何看待陆兄弟。” 陆离看着张柜台,竟是插不进一句话,也许是张柜台划清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本来能说的话,能发的怒,却无法说起,陆离只是干瞪着眼,心里翻滚如潮,他心中愤怒至极,但不知怎的,面对着张柜台,这个仿佛怎么也看不透的人,竟然有些语窒,一时竟仿佛没有了思路,完全陷入了张柜台的话里。 也许终究是读书十数年,受得理念太深,若是被人这般说,纵然只是说说,却是难以扭转心头的情绪。 如张柜台所言,陆离作为一个与张柜台几面之缘的人,不得主人应允,登堂入室,倘若主人不在家,瓜田李下,有话可就说不清了,放在云曲城,本身就注重人品,何况这座城虽不小,但也不大,人多嘴杂,再传出去…… 张柜台冷目怒火,皆收敛于内,“张某从未告知陆兄弟住处,陆兄弟又从何而知,一路跟随,这恐怕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能有的作为吧。” 第三十四章 一个忠告 陆离站了片刻,面目紧绷,本来是兴师问罪,却被对方抢了先,连门都进不去,雨水打在伞上,成水注流过身后,有些许被风吹斜,落在身上,有一股冰冷的凉意,陆离的手紧紧握住伞,眼神涣散了一下,似乎是内心充满了犹豫,但想了一想,随即便抬起了眼,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眼中锋利如刀出鞘,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寒霜降临般,看向了张柜台。 陆离道冷冷道:“张柜台,我们无冤无仇吧。” 张柜台的眉头微微一凝,这在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来说,已是令人惊奇,似乎陆离的变化,心理上的气势的转变,也让张柜台有些惊讶,只是心里想法微微一点外露,张柜台脸上很快冷了下来,走了两步,却是侧过陆离的身子,来到了门边,忽然伸手,握住了门,微微一停,手背青筋暴起,将门拉了过来,在门转到陆离身旁时,看了一眼陆离,冷冷道:“陆兄弟请回吧。” 陆离站在门口,目光变冷,似乎没有动步转身的意思。 张柜台脸上一寒,手背青筋凸起,将门,对着陆离,猛地合上。 在即将合上时,突然“啪”的一声,有一双手伸出,在门外,将门突然停住。 陆离眼中的寒光,冷冷地射向张柜台。 张柜台脸上眉头微紧,似乎是手中用力,导致了这般,但门却晃了晃,依旧被眼前这倔强的人,给牢牢地按住。 张柜台忽然阴冷地笑了一下,道:“陆兄弟,你的话古里古怪,张某并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张某不欢迎陆兄,张某这门非关也可,但陆兄弟,总不希望张某拿根棍子,像打狗一样,把陆兄弟赶走吧。” 陆离皱了一下眉,眼中更加坚决,道:“张柜台也不想试试陆某现在,有什么样的本事吧。” “你……”张柜台冷哼一声,双手把门,全力推搡,竟似乎也顾不上那稳重的礼仪气度,和不讲理的人,就得同样的不讲理。 也许是整日站柜台的,疏于锻炼,力气比不上屠猪卖肉的,这门终究是合不上了。 张柜台用屁股顶,用身子撞,这门就是稳稳地留个缝隙。 陆离面不改色,依旧如寒霜般,稳稳地把持住门。 张柜台额头有了汗珠,微微喘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怕读书人讲道理,就怕读书人当流氓,陆兄弟要是想跟这门过不去,那就跟这门整日整夜守着吧,张某口渴……要去喝茶。” 说完这话,张柜台甩开袖子,如跋涉了一百里山路一样,拖着看起来很是疲惫的身体,懒懒地走到会客的椅子上,像是很累很累,整个身体完全躺在椅子里,这样喘了会气,才提起紫砂茶壶,翻过倒扣的小口径杯子,伴随着茶水细流的声音,倒满了一杯,张柜台举杯,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同样地一口饮尽,直饮了三四杯,才靠回椅背。 门忽关忽闭,缝隙里,烛火的光线,也忽明忽暗,突然,一阵风猛地吹来。 “咯吱——” 半合的门推开了。 桌子上的烛火猛地亮了一下,火舌向屋内方向卷了一卷,又倒卷回来,火势暗了下去,越来越弱。 陆离的目光,看向火烛,只是突然之间,风吹开了书页,露出了书页遮盖下的一枚碧玉玉佩,他眉头一皱,凝神看了过去,一条红色的丝绦,在书桌边缘摇摆。 “扑——” 火灭了。 雨依旧从屋檐斜斜落下,风吹时,忽大忽小,雨也是一前一后落进这屋子里来,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几株松柏的模样,模模糊糊。 时间仿佛就这样停滞了下来。 只是那枚玉佩的红色丝绦,在昏暗的房间里,风吹过,轻微地晃动。 陆离静静站在门口,一手撑着伞,冷冷看着那红色的丝绦,张柜台如同那里并没有人站着,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似乎是知晓这样的对峙,面对陆离这样的人,并不是解决的办法,张柜台揉了揉眉间,似乎身体放松了下来,这场对峙也气息缓和了些,张柜台淡淡道:“陆兄弟,张某要如厕了,你也要跟着么?” 陆离看向张柜台道:“张柜台让陆离困在某处,陆离也只好让张柜台困在某处了。” 张柜台面色一变,道:“你敢囚禁我!云曲城可还有王法!你这样的人,以后可还想考取功名!” “功名!”陆离气息粗重了一些,盯着张柜台道:“如今我父亲杳无音信,张柜台却装疯卖傻,可陆离今天守在这里,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是绝对不会离开半步!也不会让张柜台离开半步!” “你……”张柜台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想不到啊,陆兄弟,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陆离冷眼看了一眼张柜台,道:“比起张柜台不动声色,将陆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陆某也只是个小角色了。” 张柜台冷冷瞪了一眼陆离,又走回了椅子,坐下来,倒了几杯茶,同样地一口饮尽。 似乎是终于有些松口了,张柜台长长吐了口气。 “你来找我,是为了那件事吧。” 陆离转回了目光,道:“那件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张柜台顿了一顿,似乎是为了缓和作答的时间,张柜台取下眼镜,打开桌上的一块红木盒子,取出里面的一块布子,张柜台边细心地擦眼镜,边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陆离严厉道,“不知道,你对我说那话是何意,陆某家父走散,如今不见任何音信,张柜台就没有一丝交代么?” 张柜台递到眼前的圆状镜片,准备戴上,却突然在一半停住,似乎这话让他也是一震,张柜台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把眼镜戴上,看向门口的陆离,雨伞下,那张面庞固执地等待着一个回答。 仿佛这样的固执,也曾感同深受过。 张柜台眼中异芒闪过,一时眸子里,神色复杂,而这样想了一想,终究是将某个想法挥赶出了脑袋,恢复了往日那样的严肃成熟,张柜台避过陆离的目光,身影决绝,眼镜片上,有寒光,成为一块块破碎的光芒。 张柜台道:“该告诉陆兄弟的事,张某已经一言不落地告诉了,如今陆兄弟想知道的,张某不清楚,也不能告诉陆兄弟。” 陆离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伞。 “一些事情一旦开始,不是我,也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停下来的。” 陆离瞳孔一缩,脸上神色复杂。 张柜台顿了顿,仿佛叮嘱般的,忧心忡忡地看过来,继续道:“所以,张某能送陆兄弟的,只有这一个忠告,如果我是你,在未知的恐惧到来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早做准备。” 第三十五章 早做准备 曾勋看到陆离走出来的时候,曾勋眼神从有些生气,变得有点困惑,也许照往日的脾气,他该对陆离质问几句,但陆离明显有些古怪,撑着伞的手紧紧握着伞柄,表情很是凝重,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似乎刚才这次拜访发生了什么震惊的大事,让陆离坚信的东西受到了颠覆,陷入了怀疑之中,曾勋想了想,忽然眼珠一转,伸手在陆离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道:“这是怎么了,看你在门口一直站着,莫不是吃了闭门羹,还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陆离摇了摇头,“只是没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陆离与曾勋并肩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一脸郑重,严肃地看向曾勋,道:“曾勋,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问题?”曾勋怪异地看了一眼陆离,见陆离脸上并无突然而至的悲色,应该并无大事发生,忽然淡淡一笑,道,“陆大博学家还有问题请教我曾勋?真是铁树开花千年难见,不过我曾勋博闻强记比不上你,但论这世间事,那可是踏破铁鞋才得来,说吧,什么问题。” 这轻快的谈话,让一直以来都有些凝重紧张的陆离,嘴角忽然有了一圈淡淡的笑意,虽是几乎淡无可寻,但也确是缓和了一些,心情外露,陆离抬手,以示礼节,指着小巷,郑重道:“曾勋兄,边走边说吧。” 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雨势却变小了,在这温和下来的雨中,两人并肩走来,仿佛两人还是在几年前依然寒窗苦读的好友,从私塾归来,细腻绵软的雨,像是时光的衣袖,轻轻拂过青春的天真岁月,留下一抹无忧无虑于心间。 但似乎缠绕于陆离心头的事,却好像远比当日要沉重许多许多,心间的忧郁,到了眉头上,凝成了结,似乎意识到的问题比想象中严重得多,陆离道:“曾勋,若是有未知的恐惧到来,你不知那恐惧从何而来,但却知道有些事,必然会颠覆你现在平常的生活,甚至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这个时候,你会采取什么样的做法?” “这种离奇恐惧的事,我曾勋,当然是义不容辞,要追踪记录刨根问底啊。”曾勋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陆离会如此认真地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看了一眼陆离,陆离眼中的认真与执着,还有一些深深的忧思,却是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曾勋收起脸上想缓解一下气氛的心绪,面色认真了起来,担忧地看了一眼陆离,“陆离,你刚才真得没有听到什么坏消息么?” 陆离摇了摇头,道:“如果听到什么坏消息,我现在还会问你这个问题么。” 曾勋又看了一眼陆离,视线对视间,似乎确实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曾勋脸上笑了一下,眼中似是热切的鼓励,曾勋伸手,轻轻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道:“陆兄,你父亲的事,我们已经在寻找了,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的。” 陆离听到这话,有些严肃的眼中,一抹感激之色略过,点了点头,似乎是有意避开曾勋的目光,也许这种时候的关心,会让人情绪变得有些敏感吧,陆离望向前方,眼中有火燃烧起来,仿佛带有一种美好的期待,就在前方等待着发生,似乎是那种坚强,让曾勋有些黯然地垂低了眼眉,陆离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给自己心里听的话,却有言语从嘴间泄漏,有一句传到了曾勋的耳边,道:“望神灵佑他安然无恙。” 曾勋身子一震,皱了皱眉,站在原地,看着那全神贯注于自己心事的陆离,落后了一步,陆离直到走出去了三五步,才突然意识到曾勋没有跟上来,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曾勋,曾勋面色古怪,打量着陆离,陆离一怔,笑道:“曾勋兄怎么了?” “没什么,”曾勋摇了摇头,掩饰了心理的想法,跟了上来,想了一想,似乎是想通了一般,眼中有了感同身受,看着身边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眼中有深深的同情,忽然对陆离道:“陆兄,你还记得从前我们读书时候的事么?” 陆离点了点头,眼中一怔,看了一眼曾勋,似乎也有些不解为何曾勋提到小时候的事。见曾勋似乎有话说,陆离不再疑惑,似乎是想到以前读书时的快乐时光,眼中有一些淡然,也有一抹感慨,陆离道:“当然记得,有书读,有肉吃,有闲时可以去攀山游水,那还真是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啊,正是欲上群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连那强说的忧愁,如今也是羡慕的。” 曾勋笑了一下,两人走路的脚步,也似乎变得轻快了一些,这小小的巷子,像是一个避风港,将长大要面临的烦心事,都挡在了外边,曾勋眉头微皱,顿了一下,又笑道:“那时候陆兄你博览群书、博闻强记,在先生考书前,都是从不做准备,而曾勋则是每到背书时,就头痛不已,还记得那时候你在旁边,用手势提醒我下一句背什么,哈哈哈。” “想不到你还记得,哈哈。”陆离压抑的心情,似乎因这儿时的小事,也冲淡了一些。 “怎么会不记得,”曾勋忍俊不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气又好笑的事,忽然又笑了一下,指着陆离道,“不过陆兄你实在是令人惊叹地调皮啊,在我背的滚瓜烂熟的时候,还故意手势提醒,还小声背诵,本来能背下去的,倒是担心先生情绪,反而被打乱,让曾勋挨了板子,真是好气啊,当时。” 曾勋摸了摸手心,仿佛那里还隐隐做痛。 “哈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陆离笑了一下,有意无意地视线扫过,忽然抬头望了一眼雨幕,雨云层层,浓墨翻滚,仿佛永不会休止,人生是不是也是苦短乐少,永无安宁?陆离道,“只是如今,我们都身不由己了。” “也还好你请我去吃酱猪蹄,否则我可就……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不如我们……”曾勋兴致大起,看了一眼陆离,见他神情有些惨淡下来,紧紧泯了一下嘴,手拍了一下伞,似乎是怪自己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道,“陆兄,我要说的是,那时候我背书,也很恐惧,那种未知的恐惧,不知道会被罚站还是打戒尺,不论是我以后听到多么离奇的故事,去那些人们口耳相传的恐怖之地,都没有那么恐惧过,所以晚上回去,我都会提早背诵,滚瓜烂熟……” 陆离听到陆离说酱香肘子时,眼神有了变化,似是陷入了沉思,似乎没有听到曾勋继续说下去的话。 曾勋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看向陆离,道:“所以未知的恐惧到来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早做准备,少些担忧,多一些实际的准备。” 陆离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曾勋,道:“我们现在去黄记酱香肘子。” “棒!”曾勋重重地点头,而看向陆离时,却发现身旁已经没有人了,陆离已经踏出四五步,快步如飞,走到前边去了,曾勋皱眉,大摇其头,却是苦中有些乐趣,道:“不用这么夸张吧,虽然好吃,也不至于……这个吃货!” 曾勋紧跟了几步,忽然身子一怔,道:“不对啊,我刚才旁征博引,从现实出发,引出宏大论题,陆离你到底有没有听啊!” 第三十六章 异常 这时已快到午时生火做饭,街上有了零散的人出没,颜色朴素的伞,有曲线的身影,但都是急匆匆地小跑走过,大多是拎着菜篮子的小妇人,素布淡袍,在雨中疏忽一闪,又陷入在蒙蒙的雨雾中,雨落如大珠,跌在伞上、地上碎成粉末,云层里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仿佛更大的雨将要到来。 街面更昏暗了,像是末日黑夜来时,整个天地都要给重重的黑暗包裹住。 沉闷又压抑。 喘不过气来。 仿佛酝酿着一场滂沱大雨。 在这样的黑暗光线里,店铺自然是泠清,陆离与曾勋一路走来,有些店铺关了门,有些店铺还开着,但也没有什么人来光顾。路过铁铺时,铁铺的王铁匠,拿毛巾,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线条分明的胳膊上的肌肉忽然膨胀,抡起手中的铁锤,扬起在半空,重重敲打了下去,煎住铁块的铁剪,猛地跳起,陆离的眼皮也跳了一下,陆离眉头紧锁,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铁匠铺,这眼皮一跳,似乎整个人都有些不安起来,仿佛验证了什么预感一样,陆离的呼吸有些粗重起来,王铁匠将烧地通红的铁块,放入了泠水之中,滋滋滋的水汽声,烧红的铁块,爬上了黑暗的斑块,冒起的大团白汽,将整个店面变得一片模糊。 曾勋似乎也察觉到了陆离的异常,看了一眼陆离,道:“是不是你觉得你父亲去过肘子肉那里?!” 陆离看了一眼曾勋,点了点头,眼中有火燃烧起来,似乎是这样的询问,让陆离更觉得可能性大,大步走了起来,如风似雨,曾勋脸色紧绷,也大步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条街,陆离来到了东市街的东街头,临街有条深入的小巷子,巷子的第一家铺子,挂着黄记酱香肘子的招牌,在这样的雨天,竟然有个仆人模样的小生,紧紧用兜帽遮住了面目,拿了油布包裹的酱香肘子,身影渐渐行走消失于雨中。 主人要吃肘子肉,哪管仆人性命! 陆离的瞳孔缩了缩,停步了一下,似乎是压住心头的那种狂跳的预感,等气息稍作平稳,陆离忽然看了一眼曾勋,犹豫了一下,道:“待会我来问话,你由我就好。” 曾勋撇了撇嘴,看了一眼陆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陆离再不停留,踏步走了出去,来到了这家酱香肘子铺。 曾勋眼中,虽则有些不太开心,但好在看到了希望,也许可以撤回那些寻找陆大路的人了,曾勋眼睛也有些亮了起来,提步跟了上去。 肘子铺的招牌下,风雨斜斜落下,枯黄的叶子吹过,生硬地打在柜台上,铺子里也有些冷冷的泛着寒意,切肉的秃头大叔黄金河,油头肥耳,本来低着头收拾刚刚切过肉的砧板,这时见有人影走来,脸上一喜,抬起头来,看到来的人是谁后,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僵冷下来,先是皱了皱眉,脸色有些发黑,直到陆离走过来,黄金河才有了一丝惯有的笑容,道:“陆家小兄弟,你能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阿?”陆离听了,脸上有些困惑,倒似还有一些惊讶。 陆离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虚掩的后门,忽然停住,一个青绿罗裙的窈窕影子闪过,绿色的裙子掠过一个边角,显然是刚才依在门媚上看人,陆离脸色一变,皱了皱眉,黄金河四十来岁了,穿这裙子的是个窈窕年轻的女人,黄金河多年膝下无子,在陆离小的时候,还很羡慕陆大路有个儿子,多年求子,在云曲城也是个传说了,不会有这样一个女儿啊。 陆离摇了摇头,这不是他今天来的本意,只是突然之间,手中的黑伞颤动了一下,那种心灵之间的感应,曾在白影手下救过陆离一命,此刻伞做出戒备的气息。 陆离凝神看了一眼黑伞,忽然心头一跳,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身子有些轻飘飘的,仿佛将要睡着时那种疲惫,陆离的神思,如风一般,在这铺子里荡开,穿过了柜台,又进了后门,来到一间小小的庭院里,在这间普通的商铺屋子里,在后边的院子里,竟然有一种可怕的气息,阻挡住了陆离。 “陆小兄弟,”黄金河打量着陆离,见他行走如常,说话语气也很健康的样子,狐疑地多看了几眼,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正常一些,只是脸上眼里,似乎别有他事,也是老狐狸一个,很难从表面看懂,黄金河笑道,“你出事那天晚上,在我这里买了好些肘子肉回去,第二天就出了那样的大事,可不险些将黄叔给吓死。” 陆离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淡淡笑道:“也许是黄叔家的肘子肉太好吃,鬼神馋嘴,也说不上。” 陆离有些分神,皱了皱眉,心里道:那股怪异可怕的气息! 陆离看了一眼后门。 黄金河面色忽然僵了一下,顺着陆离的视线看了一下,店铺后门开着,黄金河面色一变,看了一眼小门,皱了皱眉,走过去关住了门,转过身来,脸上尴尬地堆出笑,道:“陆家小兄弟可真会说笑了。” 陆离迟疑了一下,却见黄金河,动也不动地看着柜台,陆离看了一眼柜台,那柜台好像与上次来看到的不一样,颜色变亮了,柜子的样式,似乎也换过了。 陆离的神思又穿过了柜台,穿过了后门,来到了庭院里,陆离努力冲破那道阻挡,却渐渐眼前,浮现出一个曲线玲珑模糊的身影来,只是模样模模糊糊,看不清了。 “陆小兄弟。”黄金河仍然低着头,道,“你就没发觉什么!” 陆离皱了皱眉,还是看不到那可怕的气息究竟来自哪个身影,为何这可怕的气息,是个人? “陆小兄弟。”黄金河又喊了一声,脸上有些狐疑的神色。 陆离呆了一下,回过神来,道:“这柜台,黄叔换过新的了?” 黄金河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一眼陆离,忽然神色一转,道:“陆小兄弟会说话,观察仔细,不过你爹就不这么好说话了……” 陆离心头一跳。 第三十七章 绿裙纤影 听到这话,陆离的面色猛地一紧,眼神收敛,往前踏了一步,深深地看了一眼黄金河,黄金河眉头微皱,似乎对陆离的举动,有些困惑,面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眼珠子转动,狐疑万分,站在一旁的曾勋也是面色一变,私下里伸手拉了一下陆离。 陆离这才察觉般地身子一僵,似乎是收拾了一下心情,面色变得淡然一些,只是那颗心,在问出接下来的话时,还是不由地心头一跳,就像是答案近在眼前了,道:“我爹来过这里?” 黄金河又狐疑地看了一眼陆离,道:“陆家小兄弟,你不知道这事?” 陆离压住心头的烦躁,这是多少天来,第一次听到与陆大路相关的信息,陆离皱了皱眉,对于一个神智只有五岁的人,力气又大,若是因为什么事不顺心,与人干起来,吃亏不吃亏,那倒难说,但一个大男人,身高体阔,一圈络腮胡子,与钟馗倒是几分神似,若是不知道还手,被打了就在地上哭,若是遇到恶心变态的地痞流氓……陆离揉了一下眉头,摇摇头,道。:“我爹没有给黄叔带来什么……麻烦吧。” 在黄金河开口时,陆离的心头,仿佛有一种屈辱感,漫了过来,那一刻,似乎竟然觉得,如果陆大路变傻了的事,被左邻右舍传开,那在云曲城,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 对于一个读书数年的书呆子,除了纸墨功夫,遇到这样的人生变故,又能撑多久?! 还有多少可怕难以预测的事,在前方等待! 还有怎样的人生,要支离破碎! 哪怕是再拒绝,再不堪,也要接受。 陆离紧紧握了握手中的伞。 五指并拢,手指骨架关节,也隐隐有些发白。 似乎还有一声骨节发出的咯吱声。 黑色的伞微微一沉,伞面上的雨,也仿佛突然被推开了,伞柄上仿佛有冰冷的感觉传来,陆离手上,陆续有些冰茬出现,陆离盯着黄金河,却似乎神思不在这里,眼前的人都仿佛消失了,陆离如同站在黑暗中的深渊口,阴冷尖啸的风从深渊里,向外灌来,猛烈地吹来,拥有充沛却狂野的力量,像是疯狂怒吼的野兽,天地间回荡着翻滚不息的怒吼。 深不见底的偌大深渊,站在那深渊口的陆离,如一粒微尘,深渊里翻滚着的汹涌黑暗,似充斥着的是数不尽的重复不休的漫无意义的烦躁,像是吞噬一切光明和希望心头那团热火的强大热烈的黑暗,陆离全身每一处,都有种猖狂地要挣脱这种感觉的狂妄。 孤独! 如龙受缚,欲破网而出,飞向那耀眼蓝天,一次次地撞击。 陆离眼中腾起莫名的狂热,要摆脱那种无意义的、折磨人的、感受不到任何值得去投入的事的感觉。 陆离往前踏出一步。 一枚石头踩空,掉了下去,呼呼坠落声。 可是停不下来,欲望是如此的强烈! 跳下去结束这一切虚无飘渺漫无意义感觉的冲动,哪怕明知被撕碎,哪怕明知要粉身碎骨,哪怕就这样结束了,也好过这样粘粘糊糊不痛不痒地活着。 那是最不计代价的彻头彻尾决裂般的对抗,飞蛾扑火,龙吞山海。 就像是面对整个世界,心头的热火熄灭了,又更加狂妄地燃烧起来,陷入了深深的激烈的渴望与挣扎之中。 不可自拔。 忽然,有一抹清凉,落入了这黑色的火焰中。 陆离抬眼望去。 这时,深渊峭壁之上,突然有一抹绿色的窈窕身影,青草在她白玉脚边,也弯下了腰,紧紧埋身于玉脂般的玉足,以及趾头缝隙之间,似春风吹过柔软招展的柳枝,裙裾微颤,百褶往上,仅仅一握的纤腰,似乎风一用力,就欲要折,风过肌体如玉,几欲吹破,曲线玲珑,凹凸动人,仿佛连身影也变得梦幻迷离起来,自有一段惹人怜爱的风情。 那欺霜赛雪的雪白脸上,细眉忽然微蹙,如远山黛墨在细雨中低语,细密的睫毛随着美目的低垂,似芦苇倒影着秋水一色,令再美的山水都已失色,似有缠绵悱恻的春愁,如深夜深闺少女的呢喃,带着一丝自怜的叹息,在前方,看了过来。 你也是一般的孤独么? 可也是在这世界,感受不到任何心灵的回应,像是在幽闭的深闺,锁在千年不得见天日的地下冷宫里。 心事无处可说,一颗心,无处安放! 千山万水,无边过往,皆失去了色彩,美到极致处,竟然无法承受这样纯粹的美,陆离的呼吸,几户要窒住了,心跳,也仿佛隐隐做痛。 俏丽多情的杏目,饱含幽幽心绪,点点泪水,瞳孔里碎裂的光泽,勾住人心,动彻心扉,一波春水荡漾开去,点点涟漪,圈圈心事,陆离心头一跳,那窈窕的身影,眼如极伤心,仿佛心底深处都倒映出来,又蹙了蹙眉,伸出青葱般白玉手指,丰腴的手背肌肤,圆润好看的手指,在心口处,薄薄青缕勒不住的丰隆之地,轻轻地点按下去。 陆离深深看了一眼,像是要看到那女子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深情如此,伤情如是,穷尽碧落黄泉。 心头仿佛有了一种深深的渴望。 手指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给紧紧牵住,唯有抚摸那如锦缎流过手中的长发,才能停止,鼻息像是被某种诱人味道给牢牢吸住,唯有到那身前,紧紧埋在那窈窕身段上,才能不缺憾,如堕落的飞翔、亲吻死亡恶灵气息般的悸动,才能安抚心头的那深入骨髓的渴望。 寂寞如雪。 潜入到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忽然腾起了黑色火焰,灼灼燃烧起来的魂魄,吸收深渊里汹涌而来的澎湃黑暗,都像是黑色的巨大火焰般燃烧起来。 来自黑暗力量的火焰。 火焰里,有一个人影,跋涉其中,用尽全部的力气。 是自己么? 仿佛要被这火焰给烧掉。 有温暖的一道细流,从后腰传递了过来。 仿佛身后,站着一轮初升的朝阳,将这冰冷的大地,送来了融融烫骨的温暖。 陆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得苍白了一些。 是曾勋在身后,推了推陆离。 “陆兄,你发烧了。”曾勋道。 陆离疲惫地看了一眼曾勋,似乎是想到刚才的感觉,陆离看了一眼黑伞,脸色苍白如蜡,眼中又跳动着莫明的狂热,又有深深的后怕。 陆离抬眼看了一眼黄记酱香肘子铺的后门。 刚才之间? 是那个身影么? “陆家小兄弟,你没事吧。”黄金河看了一眼陆离,斟酌了一下,还是有些狐疑地问道,“你那件事过去了吗?要不要找个法师给你看看。” “胡说什么呢?”曾勋突然一步踏出,瞪了一眼黄金河,道:“陆大路到底在你这里做了什么?” 第三十八章 匕首在手 黄金河脸色一沉,凶狠地看了一眼曾勋,视线一扫,落在曾勋腰边,脸上忽然多了一抹戏谑之色,曾勋的腰边,那里有一块桃形的木符,上刻复杂符文,红色的丝绦垂在腰际,有几缕随风摆动,黄金河阴险地笑道:“这就是那位到处闲逛的曾狂人吧,腰带护身符,比起我这上了年纪的,倒是更怕这世道妖魔鬼怪的大肆猖狂吧。” 曾勋年轻气盛,听了这话,眼冒怒火,立刻涨得满面通红,道:“我这是为了老母亲的安心,可不是怕什么狗屁妖魔鬼怪,听什么驱鬼避邪的瞎道士臭法师胡言乱语。” 黄金河握紧了手中的刀,脸上的气息也是沸腾起来,强压着那股怒意,“年轻人说话可别这么猖狂,上有三尺神明,下有妖魔鬼怪,可别在这昌隆城市,庇佑久了,不识时务,若不是你老母亲吃的盐多了,懂这世间事,求了个符给你,怕是有九条命的猫,也别想站在这里,跟我黄金河放屁了。” 曾勋脸涨地通红,一口气提不上来,手也在发抖,曾勋说着,提起了袖子,露出了胳膊,却是手下沉,往腰上那桃木符咒上而去,一把拽住了符咒,手往上提,微微一顿,就要往下扯去,这一扯,只怕扯个了断,往地上一摔,再猛踩上几脚。 这突然之间,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按住了曾勋的手。 那迅捷有力的扯断,被硬生生的停住。 曾勋眉头一皱,猛地用了用力,却是挣脱不得,稳稳停腰边。 曾勋豁然抬头,陆离不知何时,已恢复了些脸色,曾勋气从胸中来,不可断绝,道:“陆兄,别拦着我,今天我就要看看,把这破符摔了,有什么样的后果,几个月后,我曾勋还能不能站在这里,破口大骂,口诛笔伐。” 陆离眉间寒光闪过,刚才之间,曾勋说到不怕什么狗屁妖魔鬼怪,陆离明显感觉到了在那紧闭小门的后面,有女子轻轻地嘲讽,陆离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曾勋的肩膀,道:“父母之心,天可怜见,曾勋你是孝子,岂能让母亲伤心!” 曾勋听了,面有愧色,曾勋看了一眼黄金河,狠狠地瞪了一眼。 陆离挡在曾勋面前,眼中寒光闪过,看了一眼那紧紧闭住的店铺后门,仿佛那里有一个掩藏着的秘密,陆离呼吸窒了一下,把那个念头按在心底,看了一眼黄金河,见他脸色发黑,眼中凶狠,可见非常人角色,陆离淡淡道:“黄叔!” 黄金河面色黑沉,觑了一眼曾勋,又看了一眼陆离,点了点头。 陆离道:“黄叔,你这铺子南来北往,名声在外,见的人多了,怎的今日这般因为一句话沉不住气呢。” 黄金河听了,脸上也是一白,看了一眼陆离,眼珠子转了一下,似是在察言观色,忽然叹了口气,面有十分倒霉委屈的情绪,只是这表情看起来多少有点不真实,黄金河道:“陆小兄弟,我最近是真倒霉,你可知道,我这铺子让人给砸了。” “砸了?”陆离一时也有些愕然,有风吹来,仿佛在那紧闭小门的后面,也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陆离,陆离皱了皱眉,看了看黄金河,道,“怎么回事?” 黄金河叹了口气道:“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你说多年的老顾客了,吃霸王饭,要买走我所有的肘子肉,我这一天的生意不仅没做成,这铺面砸了个稀巴烂,身高体阔,我力气又不及他,险些被打了。” 陆离皱了皱眉,脸有奇意,似乎并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来砸黄金河的店铺,道:“这几日真是事情太多了,竟然没有听说,黄叔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黄金河摇了摇头,看起来倒真有身正名正的商人意气,道,“做生意讲究心平气和,和气生财,我这是小本生意,八方打点,我会得罪什么人?!” “那可是奇了?!”陆离惊讶道。 旁边的曾勋,倒是刚开始听得有些幸灾乐祸,只是面色沉着,不便笑出来,曾勋也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这时心头怒火熄灭,再看那黄金河,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眼里还是有了一抹同情之色。 “我这柜子,从我爹那里接过来,也有二十年了,这柜子都是有香气的。”黄金河又觑了一眼陆离,道,“不过是老顾客了,这就有些伤心了,我铺面被砸,也是很没面子的。” “老顾客?”陆离奇道。 陆离忽然心头一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到了心头:力气大,砸了店铺,身高体阔,让黄金河也这般认为的人,刚才又提到老顾客…… 陆离摇了摇头。 只是眼神,又是有意无意地看向那道紧紧闭着的小门。 这摇头的慌乱,落在黄金河的眼里,黄金河眼珠子一转,道:“好在这事情已经解决了,只是心里过不去而已。” 陆离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黄金河,道:“黄叔你刚才说我爹不好说话,你的老顾客该不会是?” 黄金河面作难色,狐疑地看了一眼陆离,似乎是时机成熟,顿了一顿,像是很难讲出来这件事一般,皱了皱眉,面有痛色与遗憾,道:“这事吧,陆小兄弟,你别放在心上,黄叔我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你爹也没怎么伤到我,那天你爹可能怀疑我的肘子肉有问题,来我这里,要把所有肉买了,当场吃掉,可是你爹又拿不出钱,只拿出了一把小刀,我黄金河是受威胁的人么。” 黄金河看了一眼陆离,陆离皱了皱眉,又看过来,黄金河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道:“我问你爹吃了没,你爹一怔,说他也吃了,我说你也吃了怎么没事,你爹想了一想,忽然大怒,说我狡辩,说我谋杀了县官,我冤枉啊,你爹挥手就拿刀子甩了过来,” 黄金河讲到这里,抬起手臂,上面有一道淡淡的伤痕,道:“还好我避地快。” 陆离听了,心中倒是释然了一些,陆大路显然那天早上,神智是恢复了一些的,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易怒,怒而砸东西,是意料之内的,但陆离万万没想到,那天陆大路是因为他而找到了这里,因为丧子之痛,而把无关的店铺,给砸了个通透。 “陆小兄弟。”黄金河喊了一声。 陆离回过神来,道:“那我爹后来去了哪里!” “好像是又回到你家的方向去了,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小刀。” 陆离面色失望:所以线索又断了么?! 陆离的拳头紧紧握了一下,才又看向了黄金河。 “你爹握着那把刀,很凶的样子。” 陆离怔了一怔,面色一变,气息粗重起来,仿佛一个将要解答的疑惑,已然有些轮廓的答案令人是如此的震惊,陆离伸手到腰边的香袋里,将香袋拿了下来,解开香袋口的时候,手也有些微微发抖。 从香袋里拿出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仿佛在那后门的深处,也有一双目光,看了过来。 陆离心里怪怪的,被窥视了一样,但好像有了这目光的注视,心里好像平静了一些,仿佛那颗枯寂的心,有了安定一样,就像是被温柔的鼓励一般,陆离把那东西递到黄金河面前,手掌依然是微微颤动,声音也有些哽热,道:“黄叔,你看看,是这个吗?” 黄金河看了一眼,面有惧色,一把小刀,雕刻了浮雕的龙,静静地躺在陆离的手心,因为陆离抬手,靠地越来越近,仿佛也越来越大一样。 “是这把。” 黄金河看了一眼陆离,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第三十九章 谁可懂 陆离听到黄金河肯定的答案,神色一怔,面容苍白,一道霹雳,如怒神捶打了雷锤,乱电游走,整个天空都在一瞬被照得雪亮,从苍穹墨云上飘落的雨,仿佛也苍白了极点。 天地仿佛失去了声音,也在震惊中久久沉默。 黄金河面有担忧,看了一眼陆离,道:“陆小兄弟,你可还好?” 陆离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眼中有痛的光芒闪过,陆离身子晃了一下,摇了摇头,身子有些支撑不住,脚步有些不稳,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转身往街道上走去。 曾勋跟了一步,陆离抬起手,在身后摆了摆手。 曾勋脸上一窒,停住了脚步。 “我想静静。”陆离道。 黄金河怔怔地看着陆离,那远去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想了一想,似乎是在想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黄金河猛地眼前一凶,却是发现,曾勋面有怒色,颇有质问责怪的意思。 黄金河白了一眼曾勋,声音倒是比自言自语大了一些,看起来倒像是掩藏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故意打消曾勋的注意力,黄金河边想边坐了下来,道:“真是莫名其妙,古怪至极,好像记得扶香楼上,要价两千斤,也叫静静来着。” “难道当时陆小兄弟也在场,”黄金河皱了皱眉,曾勋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又多看了几眼黄金河,黄晶河狠狠瞪了一眼曾勋,道:“看什么看,扶香楼不知道啊,陆小兄弟说不追,就不追,你还真听话啊,没看到那种要挂脖子的样子吗!” 曾勋脸涨地通红,忽然想通了一般,白了一眼黄金河,道:“这种事,可用不着有些人,吞了别人家的财产,假惺惺地来说。” “我可没多拿一分。”黄金河忽然提高了声音,道,“陆小兄弟,有经商之才,比你,懒散四处闲逛,全无正形,可是强出百倍。” “哼!” 曾勋忽然面露得色,斜眼看了一眼黄金河,似乎是说你根本不懂,曾勋拍了拍衣袖,撑起了伞,长身而立,迈步走了出去。 走到那漫漫的雨幕中。 在这雨幕中,那灰色的长袍古朴典雅,有风吹过伞下,长袍轻轻翻动,仿佛如白云蓝天下,那一丛君子兰,仰首而立,海面上碧波万倾,船行万里。 这就叫君子潇洒、坦荡世间吧。 黄金河皱了皱眉,道:“真是臭屁!显摆么!” 在雨中走了一段,曾勋一直慢慢走着,但眼睛却始终,跟着雨幕中那道身影,那身影跌跌撞撞,但走过的巷道熟悉,目标明确,却是一步步,向自己家的小院走去。 苍穹乌墨中,闪电如龙走,从穹顶一直游走断裂到天际的地平线上去,雨水越来越大,打地伞啪啪作响,风吹来,仿佛手不抓紧伞,伞就会被吹走撅断。 曾勋在这样喧嚣的环境中,眉头紧锁,似乎更加清醒,适合思考,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摇摇晃晃的陆离,这时在想什么。 曾勋看了一眼陆离,斜入鬓边的眉,如出窍的剑一般,看起来使曾勋多了几分英俊,此刻眉头紧锁,更有凌厉的攻势。 那把小刀。 曾勋从陆离的棺材下找到,那把小刀不是掉在地下,刺进去的,而是有好几处刺穿的痕迹,像是有人故意要刺穿棺材。 也是棺材本来钉死了,后来又被推开。 这把小刀,原本又在陆离的爹手里。 陆离又像是心被击穿了一样…… 他爹要杀他?! 曾勋摇了摇头。 一个念头突然袭来,仿佛就要出现在脑海里。 “咯吱!” 曾勋抬头,陆离推开了自家的门,曾勋惊觉,原来一路已走了这么远了,这么一想,便把刚才的思路打断了,陆离掩住门前,看了一眼曾勋,那眼神隔着雨幕相望,充满了疲惫,仿佛一路磕长头到山顶,灵魂里那些挣扎都消失了,只剩下两相疲惫,各不打扰,那似乎是说:没有关系,我只想静静。 曾勋哦了一声,静静,然后点了点头,那道门咯咯吱吱,漫长的一声,才关上,又阀了门栓。 “似乎发生在陆离身上的事,”曾勋看了一眼前方,是陆离家的死胡同,曾勋皱了皱眉,似乎这胡同打断了他的思路,曾勋转身,往巷子外走去,道:“真是让人觉得越来越着迷了,这里有太多的故事,要我曾大书人记下来,流传于世了。” 而在陆家小院,陆离走进了小屋,在门口略站了一小片刻,任流雨水从伞上流干,才收起了伞,走进了西边那属于他的厢房。 陆离把伞立在桌边。 手上那种感同身受的伞传递来的力量,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陆离看了一眼黑伞。 这一路走来,那把伞,像是懂他的心思一样。 有时候,这个世界上,只有有那么一个懂你的存在,就不会觉得世界是那么地可憎。 所以到了陆离身上,是一把伞么? 一把伞!? 求一把伞懂自己? 可笑! 自己竟然落到这个地步了! 陆离苦笑了一下,却笑地仿佛很难过。 在房屋的角落里,那只白袍身影,忽然慢慢地转过了身,本来身子有些颤抖,像是很生气的,但转过身来,目光落到陆离身上,看了一看,却又安静下来。 仿佛帽兜下,那好看的下巴往上,被帽兜遮住的眼睛,正凝视着这个似乎世界已然支离破碎的青年。 雨声将整个世界罩在这间小屋之外。 似乎,外面是大海,是迷雾,而这间小屋,是惊涛骇浪里,一艘船。 没了这把伞的支撑,陆离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汹涌起来,陆离大口喘着气,忽然猛得一挥拳,重重地打在了床头,陆离眼圈发红,走了一步,任由自身的重量,像跌入悬崖般,没有任何支撑,跌在了床上。 就这样躺了一会。 在陆离读书的时候,读过那么一个故事,一个地方发生了地震,一个男人,七岁的儿子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中,男人徒手挖掘,最后挖出了儿子的尸体,指甲盖已劈裂,眼眶已是红透,男人的世界在抱着儿子的尸体刹那,是怎样的绝望! 而如今,那个故事,却在陆离身上上演了。 陆离忽然嘶喊了一声。 泪水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第四十章 假好奇 在陆离所在那间小屋之外,雨水朦胧的雨幕之中,忽然有了一道绿色的纤影。 一把绿色的伞下,是一身绿裙的女子,眉如细柳,腰如净瓶的颈项,曲线玲珑,她站在陆家小院里,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眼美,却布满寒霜。 冷目一凝。 突然,她从身后拿出了一只绿色的琉璃圆筒装的长瓶,瓶身透明,里面有一只毛茸茸的尾巴。 那瓶子静静地躺在她娇小的手里。 她的目光凝视瓶内。 渐渐地瓶口的方向,对准了屋内。 那金黄色的毛茸茸尾巴,本来就死灰一般躺着,却突然跳了一下,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整个透明的瓶身内,突然紧张起来,里面的绿色荧光颗粒,也翻滚了起来。 速度极快,犹如飓风卷动下的尘埃。 绿衣女子,紧紧盯着那瓶子,气息加重起来,眼中忽然腾起了愤怒的火焰,也像里面的绿色荧光颗粒,翻滚了起来,滚滚的火焰,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置身于愤怒的浴火之中,像是要把陆离这间小屋给烧毁。 绿衣女子小手握成了拳头,顿了一顿,忽然伸手,从漆黑的长发里,拔出了一支绿色的簪子。 漆黑柔顺的长发,披撒下来,将她本来娇小的脸遮盖起来。 碧绿色的光芒陡然一亮,几乎把她所在的地方,渲染成一湖荡漾的春水。 只是几乎在同时,陆离的屋内,忽然黑色光芒而起,透过窗户,一把黑不见底的伞撑开在了屋中,悬浮了起来。 小屋的两扇窗户,在翻滚的乌云之下,像是一只巨大妖魔的目光,对天地间一切恐怖惊悚的事物,都见之不怪。 看向这院子里的绿衣女子。 那样怪异的感觉,像是一只巨大的黑猫,看着冲到身边凶息满满的老鼠,却是到了嘴边的食物,充满了不屑和蔑视。 仿佛在说,你不够格! 你是来送死的! 绿衣女子,冷眉横竖,将簪子横在了手中,只是突然之间,她余光一瞥,面色微微一变,一群小小的,罩着白色头巾的东西,紧紧在屋外贴着,悬浮在空中。 “今日没有准备,还真是不好对付。”绿衣女子恨恨地看了一眼,簪子在身前虚划了一下,眼里寒光如簇,道:“找了上千年,竟然在家门口,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在那屋内的白影,却是贴着窗户的边角,看到了这一幕。 屋内黑伞突然悬起,已让白影做出了戒备的动作,但白影很快就意识到,那不是针对她的。 在小屋内,陆离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从疲惫中的打盹中苏醒。 刚才之间,也许是精神上太过疲惫,伤情发泄以后,陆离迷糊状态,也没有察觉,做了一个噩梦。 陆大路在一座楼上,屏风阁楼,觥筹交错,与左右碰杯,看起来很是开心。 只是突然之间,那些碰杯的好友,面庞上长出了黄色的绒毛,陆大路喝地晕晕乎乎,似乎并没有发现,那些举杯相碰的人,也是欢笑,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一条条黄色的尾巴,像是水草一般,在阁楼里摇晃。 月如巨轮,升在阁楼之上,照得阁楼的地上一片冰霜。 好酒好菜,热闹喧嚣,一副其乐融融的会友开心场面。 陆离却觉得遍体生寒,那些陆大路的好友,转过了头,眼睛看了过来。 一张张人脸,变成了狐狸尖腮的模样。 尖牙利嘴,眼神犀利。 野兽般的渴望。 茹毛饮血的眼睛。 陆离深吸了口气,直到喘息声安静下来,眼里却有深深的不安,陆离猛砸了一下床,正欲起身,样子冲动,似乎是要去找他的父亲,但也是突然的,目光落到黑伞身上,被无故浮起的黑伞给惊地面色一变,他安静了一下,感受到黑伞的强大的震慑,像是吓唬什么。 陆离看了一眼窗外,视线落在窗户一角,又吓了一跳,神色复杂起来。 白影圆滚滚的屁股,正趴在窗户的一角,看着院子里。 陆离往院子里看去,院子里却是雨幕白茫茫,什么也没有了。 “白影,你刚才在看什么。”陆离问道。 白影冷哼了一声,又飘回到了屋檐一角。 陆离似乎也已经开始习惯了白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他目光在庭院里扫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将这疑惑给淡去了,也许是伞和白影又对上了。 陆离摇了摇头,将要起身往屋外走去,忽然面色一变,似乎很是痛苦,伸手捂住了腹部。 陆离立刻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陆离坐到椅子上,掀开了袍子,看了一眼,脸色立刻苍白了许多。 肚子上,有一个拳头的血印,那里的肌肤,仿佛死去了一般,变成了黑色,没有任何的血色。 就像是死尸一般的腐烂。 陆离满头大汗,想了一想,忽然若有所获。 这里被东城门外那里的独眼阴灵给打了一拳。 可是这一拳,怎么会这么严重! “咦。” 陆离抬头,却是那白影不知何时,飘到了正对自己的屋顶,白色兜帽下那小巧的下巴,往下沉,似乎很是惊讶地张了张嘴。 “咦什么!”陆离心急如火,吼了一声。 白袍忽然伸手。 “啪”的一声,陆离脸往旁边一歪,却是被凭空打了一巴掌,一只小小的手印浮了出来。 一只白色头巾的小悬浮物,正瞪大了那唯一的一只眼睛,看着陆离。 显然,刚才是白袍挥手控制了这白色的悬浮物。 陆离脸上涨地通红,站了起来,伸手去抓那小悬浮物,谁知那悬浮物,受了小小的风,就会卷动,陆离抓了一抓,悬浮物却随手带起的风转动,如游鱼在水中一般,陆离却是怎么也抓不到,那白色悬浮物,飘远了,睁大那只唯一的眼睛,有些得意得看着陆离。 陆离忽然瞪了一眼白色悬浮物,希望那白色悬浮物跌个跟斗。 只是这突然之间,那白色悬浮物一边歪了一下,便在半空栽了几个跟斗,径直栽向地面。 陆离也是面色有些惊讶,就仿佛自己控制了一样。 白影忽然在半空之中,袍子涨风而起,往前踏了一步。 “停!”陆离在心里叫道。 那白色悬浮物在跌向地面一寸处,稳稳停住。 白色悬浮物晃了晃脑袋,眼冒金星,看了一眼陆离,却是有些怪异的模样,往白影飘了去。 白影看向陆离,身子一震,仿佛刚才发生了什么大事。 陆离却是被吓了一跳,只是要控制那白影回来,竟然不管用了,又肚子疼得很,见白影身子僵硬,似乎是对自己很凶,陆离瞪了一眼白影,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违反约定,打我。” 白影听了,伸手在身前,道:“那谁吼了我!” 陆离还想说,却是嘴角一歪,又捂住了腹部。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白影飞回到原来的位置。 白影趴在那屋顶角落,看了一会,却是圆滚滚的屁股动了两下,像是很难集中精神的,又转过身来,看着陆离。 白影又看了一眼来到自己身边的白色悬浮物。 刚才之间,那些白色悬浮物,真得被眼前这个人控制了吗? 终于,白影忍不住了,道:“你一个阴灵,被打伤了,竟然没从宿主身体里滚出来,反而和宿主一起受伤,真是异常。” 陆离疼地牙齿都在发抖,听了这话,气从中来,道:“什么宿主,这就是我的身体。” “啊!”白影伸手,穿过兜帽,似乎是捂住了嘴。 “真是罕见!”白影皱了皱眉,道:“刚开始以为你是一个死了的大官,可是影子不知为何,又修炼得这般大。” 陆离听了这话,直如屋外一个霹雳,陆离看了一眼白袍,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陆离的伞,突然也有了杀气,面对向了白袍。 “不多不多。”白影看了一眼陆离,又看了眼黑伞,道:“如此看来,你还真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你的那把怪伞,你怪异的存在方式,你又招惹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让人有些好奇。” “好奇!”陆离白了一眼白影。 白影却恩了一声。 “你嗯什么,难道你叫好奇?”陆离骂了一句,这疼痛一阵疼,一阵剧痛,这会已让他弯下了腰。 “我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白影看了一眼陆离,道:“姓贾,字皓绮。皓白的皓,绮丽的绮。” “还真是假好奇。”陆离紧紧捂着肚子,忽然一怔,看了一眼白影,道:“你怎么突然告诉我这些干嘛!” 第四十一章 先睡一觉 贾皓绮顿了一下,冷哼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回答,往屋顶的方向飘了回去,到了屋顶,却转过身来,向刚才停留的地方,招了招手,却是一物动了动,那只白色的悬浮物,晃了晃脑袋,意识清醒了一些,一飘一荡,如水母般,来到贾皓绮的身边,贾皓绮伸手,白皙水嫩透亮的小手,在白色的悬浮物脑袋上安抚了一会,温柔如少女的手,在抚摸一只乖巧的猫一般。 见贾皓绮不理,陆离也已习惯,不再问,按住了腹部。 但那疼痛没有减弱,反而更强起来。 到了后边,陆离紧咬牙,按着腹部被阴灵打了一拳的地方,额头的汗水,成珠地往下掉。 过了会,陆离眉毛松开了些,似乎又没那么疼了,陆离又揭开袍子,察看腹部伤口,区域表大了,颜色更黑了,仿佛那伤口在感染,鼻翼动了动,皱了皱眉,似乎有古怪的味道,从伤口处散发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陆离吼了一声,紧紧握住了拳头。 这愤怒的声音倒并没有吓到贾皓绮,贾皓绮倒在预料之中般地,像是胸有成竹地坐在那里,等待着看好戏一样。 陆离紧紧皱着眉,看着伤口,眼中开始有光泽和碎片闪动。 陆离看了一眼窗外的雨,眼中忽然坚定了一些,拿起伞,往屋外走去。 “铛!” 一金属的物体掉在了地上,陆离看了一眼,眼中先是一亮,忽然有了一抹痛色。 那金属的物体,上有游龙悬浮的雕刻,游龙怒目冲天,模样狰狞,正是那把小刀。 “去找大夫,也是用刀削掉腐肉。” 陆离回头,看到贾皓绮,贾皓绮扭过了头,似乎不打算再理。 陆离拿起了刀,对着自己腹部比划了一下,身子不由打了个冷颤。 陆离犹豫了一会,看了几眼贾皓绮,贾皓绮坐在那里,就像是等着陆离求她,腹部的疼痛又剧烈起来,陆离蹲了下去,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陆离眼睛紧紧闭着,过了会,才缓和了一些,整个人被折磨的很不成样,突然看向贾皓绮,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贾皓绮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陆离,却又冷哼了一声,道:“这样可没得说。” 贾皓绮身子一动,侧过大半个身子,又往屋顶的角落里飘去,似乎又要沉迷于那个角落里,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事情了。 陆离又紧紧捂住了腹部,脸色苍白了许多,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陆离说出话来,却是气息微弱了,陆离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怎么知道你能办到?”贾皓绮问道。 陆离皱了皱眉,看向贾皓绮,顿了一顿,道:“那你刚才又何苦说那么多。” 陆离顿了一下,道:“我怎么又知道你能帮我。” 贾皓绮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陆离,伸出袍子里的手,撑在好看的下巴上,倒像是所有所思地想了想,道:“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纪了吗?” 陆离瞳孔放大,一般说这话的,都不是问别人自己多大年纪。 贾皓绮幽幽道:“从我有这人世间的记忆开始,已经有一千万年了,我失去记忆之前,我已经存在了多少年,我也不清楚了。” 陆离眼中,仿佛有惊讶膨胀开来。 贾皓绮倒是很满意陆离这样的表情,道:“条件什么,你还是很有可能办到的,等你活下来以后再说吧。” 陆离脸色一变。 贾皓绮却是声音认真了起来。 “凡人灵肉合一,叫灵魂,死于地狱礼数的叫亡灵,无家可归的叫阴灵,你的灵魂是个高大的大官,比你肉体要强大,所以只能叫阴灵。” “你被阴灵伤到,腹部那一拳头大的阴灵已经失去运转,凡人头有三昧真火,普通的阴灵一般情况下是伤不到凡人的阴灵,除非阴盛阳衰时,才有机可乘,但也只是小打小闹,而强大的阴灵,可以有选择的伤人,你就处于这样的状态,阴盛阳衰,而且遇到的阴灵也不是一般普通角色,正因为如此,才一拳打到了你。” 陆离想了一想,阴灵从曾勋身上穿越而过,但一拳头打在了自己身上,还造成了这样的重伤,陆离看了一眼贾皓绮,道:“阴灵打出的伤口,就会肉体坏死?” “凡人之死,就是阴灵脱七窍,肉身腐烂,而你腹部被阴灵打伤,阴灵伤阴灵,相应的,那一部分的肉体也要坏死腐烂。” 贾皓绮认真地看了一眼陆离,道:“你的阴灵虽然强大,但到了这阳世,除了让你鹤立鸡群,引人注目,带给你麻烦,却好像没什么用处,你那把伞,也只是能保护你而已,并不能作为你的武器。” “你现在在阳世,也就是这几日下雨,阳气没有那么强烈,否则你的阴灵必然会与阳气作对,到时候受灾难的第一者,就是你的肉身。” “那会怎样?”陆离道。 “轻则行尸走肉,重则脱阳而亡,行尸走肉就是人活着,身体却开始腐烂,脱阳而亡,走得还体面一些,不过往往都是两者之间。” 陆离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贾皓绮,道:“可是我来到阳世的时候,并没有谁告诉过我这些。” 贾皓绮伸手,托起下巴,看了一眼陆离,又看了一眼陆离身边的伞,贾皓绮想了一想,道:“说起来,倒是你这把伞,让我觉得充满了杀意,似乎这把普通的伞里,有很可怕的力量,没有这把伞,应该不会有这么多阴灵注意到你。” 陆离看了一眼黑伞,黑伞上散发出漆黑如墨的光芒,一圈一圈,从伞面上,向下流淌而出,陆离皱了皱眉,道:“这把黑伞,我初次见到它时,它吞噬了大量的亡灵。” 贾皓绮伸手捂住了小嘴,想了想,道:“亡灵是有归宿之灵,与阴灵只差一个归宿,能杀亡灵,自然会杀阴灵。” 陆离道:“还指望它保护呢!” “它能杀阴灵,自然能保护你,这些天,你睡觉时,它都在修复你的阴灵,可是它有杀的气息,却完全没有杀的意思,就好像还没有开启一样,否则,根本没有阴灵近得了你身。”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陆离奇道。 “嫉妒你,”贾皓绮想了一想,道:“阴灵不自量力,又多怨恨,极其没有安全感,见到凶意的东西,一定要分个高低,这也是阴灵互不来往不能成群的原因,你一个阴灵,还拥有身体,是个阴灵,都会觉得不公平的。” 陆离皱了皱眉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强大自己,先放下黑伞。” “黑伞是你的大夫,”贾皓绮的帽兜对向陆离,仿佛白色的帽兜下,那双眼睛正在凝视着陆离。 “首要的事,是先睡一觉。” 第四十二章 线索 “睡一觉?”陆离面色一变,白了一眼贾皓绮,那浮在屋顶的白影招了招手,忽然有两只白色悬浮物在她如白夷般的手指间转动,像是鱼在追咬着鱼食。 陆离顿了一顿,道:“我爹现在不知如何,你让我如何在这里安心睡一觉。” “只有你睡着了,这把黑伞才会给你疗伤,这几天夜里,它都是这样做的。”贾皓绮指了指黑伞道,白色的悬浮物也跟着他手指动。 “虎牙,别挡着我。”贾皓绮皱了一下眉,把白色悬浮物按在身前。 那白色的悬浮物,看起来就像是顶着白色头巾的阴灵,竟然是叫虎牙。 “虎牙!”陆离皱了皱眉。 “它伤人如老虎抓过,又白白的,不像老虎的牙齿么!” 贾皓绮白了一眼陆离,见陆离并无所动,道:“你不打算睡一觉!” 陆离的拳头紧紧握了一下,道:“我刚才回家来,是我心思很乱,我想静一下,看看我爹有没有回来,现在我必须出去找他。” 贾皓绮白了一眼陆离,有两只白色的虎牙,也都同仇敌忾地白了一眼陆离,贾皓绮道:“你这样出去,阴灵强撑,必然会受伤,出现什么结果就难说了,外面都是要取你性命的。” 陆离站起了身,侧脸看了一眼贾皓绮,神色变得坚决起来,道:“无论如何,我是绝无可能,在这里心安理得地睡觉的。” 陆离看了一眼贾皓绮,道:“不过你说的对,外面都是取我性命的。” 贾皓绮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挥了一下手,手边出现了三只虎牙,第三只虎牙,是两只眼睛的,不过是一上一下,贾皓绮挥手间,叮当紧紧围绕在手指间,似乎很是烦躁,贾皓绮道:“你上哪里去找?” 陆离身子震了一下,握住已经落地的黑伞。 有一抹淡淡的的感觉,从黑伞上传来,仿佛有镇定的作用,陆离的心头,那种无法抗拒的折磨,似乎好受了一些。 陆离抬步,往门外走去。 “陆离!” 贾皓绮喊了一声,这声音里很是愤怒,贾皓绮的长袍也颤抖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你要找你爹,可是你不过是心里不安,你根本没有想过可靠的方式,这样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你和那些出去找你爹的人,可有什么区别。” 陆离转过身来,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和线索么?” 贾皓绮怔了一下,顿了一顿,道:“线索没有,办法倒是有,不过一天两天可办不到。” 陆离眉目中有伤痛闪过,但很快消失,陆离推门而出,提步走了出去。 “噗!” 贾皓绮的手边又多了一只虎牙,也是上下长着两只眼睛,虎牙发出轻微的声,却很急促,叮叮当当,就像是铃铛在响一样,在贾皓绮的身边,虎牙急匆匆又快速地跟着贾皓绮的手指摆动。 “会控制阴灵很了不起么?” 贾皓绮对着一只虎牙吼了一声,虎牙似乎是觉得那是亲昵的暗示,冲上去,在贾皓绮的兜帽下晃动,贾皓绮低头看了一眼,对那只虎牙,道:“还真是了不起,这世上除了我……” 贾皓绮的声音越来越小,兜帽的方向朝向那院子中雨幕的背影,陆离推开门,提步走了出去。 贾皓绮想了一想,却是身子都发起抖来。 “也许只是偶然。” “对,就是偶然。” “哼。” “去死吧。” 贾皓绮转过了身,往墙角的角落里飘去,圆滚滚的撑起白袍的屁股,又对着陆离的床铺了。 四只虎牙,叮叮当当了一会,来到屋角,在贾皓绮的白袍帽兜左右挤着,就像是要挤进贾皓绮的视野里。 贾皓绮伸手把叮当推开,虎牙又挤过来,贾皓绮推了两次,虎牙又挤过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急促地响了起来,贾皓绮忽然身子一正,冷哼了一声。 “噗!” 四只虎牙,怔了一下,如烟尘一般,消失在这间小屋里。 陆离撑起黑伞,出了门,在巷子里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发现一样,陆离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在那胡同的尽头,有一棵三人合抱的粗壮榕树,榕树的枝身遮住了死胡同,从这条巷子口进来,从陆离家方向看去,那茂盛的榕树,叶子深绿,绿地就像是里面有一个幽深的世界,这时已然发黄,但叶子还未落尽,密密麻麻的枝条,盘根错节,看来仿佛也有几分怪异。 在这棵树下,枯黄积满雨水的地上,有一个大小孩,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梳了长辫子,灰布袍子,有些抑郁,正幽幽地望着地面上的叶子。 陆离站了一站,气息粗重了一些,往那处死胡同深处走去。 走了十几步,来到了这条巷子最里边,他突然神色一惊,看了一眼这间宅子。 算是陆离家的左邻右舍了吧。 但这间宅子,似乎很久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门上积了灰尘,门上漆皮斑驳,贴着的对联早已残缺。 两扇小门,是大户人家的后院。 这间宅子,被上了重重的铁锁,铁锁上刻有道士的符咒,两扇门还有道士贴的土黄色的符咒,年岁已久,符咒都有些破烂,但血红色的朱砂却依然清晰可见,就好像用血写上去的。 似乎在陆离的记忆里,这道门,就从来没有打开过。 刚才,陆离惊讶地看向这间大门,是那个小孩突然迈步,走进这铁锁重重锁上的大门里去了。 如果陆大路从家里出走,那这个小孩,一定知道陆大路的去向了。 陆离看了一眼那铁锁,又在地上看了看,视线落在胡同角落里,枯黄叶子掩盖下,有几只青石砖,陆离走过去,弯腰,剥去上面的叶子,叶子还有湿润的叶肉,虽然发黄,却未完全干透。 陆离捡起青石砖,来到大门前。 陆离挥起了青砖,猛地一下子落下,将红色木门的漆皮砸掉了一些,青砖落在铁锁上,溅出了零星的火花。 “嗵!” 又是一下,火花四溅。 但铁锁好像结实耐用,这两道门也是木质厚重,似乎这两下下去,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是青砖,被磕掉了几处角。 突然,一只凶狠的恶狗出现在了门上。 恶狗四腿没有着地,身子嵌入在锁住的门里,也许是这门的守护阴灵。 恶狗体形庞大,狗毛如一条厚实的毡毯子,张开了大嘴,尖锐的牙齿上,有涎液流下来。 红色的眼睛,像是饿了很久。 恶狗已扑了过来。 几乎在同时,陆离的那把黑伞,也应声而起,黑色光芒大盛。 恶狗眼睛一闭,硬生生往后退了回去。 张牙舞爪,血盆大口,牙齿交错,似乎等待着一口将陆离咬住。 陆离怔怔站着,手和脚都僵硬,脸色发黑,眼前都是恶狗扑出的黑气,腥臭难闻,陆离眼神动了动,看了一眼黑伞。 黑伞没有什么回应,只是漆黑不见天日的光芒里,将恶狗给逼退在锁后。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腹部传开隐隐的疼痛,陆离猛地咬牙,青砖挥到头顶,这一下下去,必然是力气极大。 “扑通!” 陆离的手撞在锁上,那只青砖,在落到门锁上时,因为力气过大,而断成了两节。 “别砸了!” 一个文弱的声音从门顶传了过来。 陆离抬头,一个面色白净的小少年,眼里有些说不明白的忧郁,露出了一个脑袋,趴在门框上,居高临下,看了过来。 第四十三章 失控 “你有见过一个络腮胡子的老人,和我一般高,从这里出去么?”陆离深深看了一眼,像是要看到小孩的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这才开口问道。 小孩听了,犹豫了一下,眼中有奇怪的光芒一闪而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想了一想,眼中有恐惧之色闪过。 “有没有?!”陆离见小孩犹豫,定是小孩知道什么,陆离面色一惊,微微一怔,似乎也没料到会如此快就有了线索,按压住心头的喜悦,腹部却又有痛楚传来,陆离再无耐心,大声喊道,打断小孩。 小孩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眼神中本来就有一种抑郁,这时被吼,立刻心中受了伤一般,然后愤怒地看了一眼陆离,猛地摇了摇头,坚决道:“没有,见过也不告诉你。” “所以是你这个坏小子,把那个老人藏在这里了……”陆离目光中寒光闪过。 “谁告诉你的。”大小孩吃了一惊,道:“不是我,是……” “就是你现在告诉我的。”陆离道。 大小孩意识到自己失言,怒目瞪了一眼陆离,道:“狡猾的骗子。” 陆离看了一眼那小孩,眉间一寒,扬起了手中的青石砖,对准了厚重的铁锁,又是一砸,顿时火星四溅,铁链声声,也几乎是在同时,黑伞上漆黑色的光芒大涨,立刻气势恢弘,嚣张跋扈,整个小巷子都似乎在这一刻漆黑了下来。 黑不透光,这黑暗像是没有任何缝隙一样。 风过叶子翻动,有阴森怪异的可怖气息,将整个小巷笼罩起来。 黑色恶狗吠了一声,打断这怪异的寂静,然而听了一听,似乎是察觉了这里可怕的诡异,纵使体型庞大的黑狗,嚣张气焰的恶狗,也是身子下趴,呲牙咧嘴,凶意不减半分,往后慢慢挪着退了几步,到了安全的地方,尾巴竖了一下,一双铜铃铛般的狗眼,凶狠地看着陆离。 陆离见黑狗后退,又扬起青石砖,直到了头顶最高处,才突然又砸了下去,整个门都晃动了一下,有厚厚的一层灰土从门框里落下来,黑狗惊地跳了一下,被吓到后,似乎是动怒了,突然狗头一转,对着黑伞乱跳不止,张开大口,狂吠起来,云层之中,忽然浓墨翻滚,一道闪电将这间昏暗的小巷子照地雪亮。 隆隆雷声,让榕树也枝颤叶晃,震晃了几下,叶子哗哗地落下。 小孩面色一紧,似乎被这突然炸开在天际的雷声给吓地往后缩了一下,瞳孔睁大,在门框上的手也往后缩了,小孩看了一眼黑伞,又紧张地看着陆离,陆离苍白的面色,因为痛苦紧咬的牙齿,有些固执到底的坚决,小孩眼中恐惧又深了几分,仿佛眼前这倔强的人,在小孩的心中,面容也可怕了几分。 黑色恶狗狂吠了几下,突然往前一步,张开嘴,朝着虚空,猛咬了一下,黑伞的光芒仿佛受到了刺激,漆黑的光芒竟然犹如有了实质一般,如粘稠的泥浆一般,搅动了起来。 似乎整个小巷子都跟着扭曲了起来,眼前的门都变了形状,直线扭成了曲线,黑狗由立体的,压成了扁状,成了一张薄纸,又弯曲起来,像晃晃悠悠离不稳的剪纸,榕树的叶子,也拉长成枝条,一切都看起来有些梦幻,模糊中汹涌怪异恐怖的气息。 陆离看了眼手中的青石砖,在微微的变形中,成了一块扁平的石头。 连手指都扭曲了起来。 但并无痛苦的感觉,应该只是视觉的错觉。 小孩往门墙后压低下身去,又露出了眼睛,只是那目光,有些迷茫,有些困惑,甚至有些断了思绪的空白,瞳孔里倒映着的画面,也是在膨胀了一下,就变形了,陆离的身子断成了两部分,榕树树干,也拉长纤细,然后扭曲。 突然之间,黑伞的漆黑光芒膨胀了一下,就这样停了片刻,几乎以为时间都停止了,突然,漆黑光芒猛地收缩,而周围的一切,榕树向着黑伞哗哗作响,叶子被卷了过来,铁锁也对着黑伞抽动,门紧紧闭合过来,门发出震颤的声音。 犹如体形庞大的鲸鱼对着海水吸水一般,漆黑的光线,如深不见底的冰凉海水一般,滚滚而过陆离的面庞,夹杂着榕树的黄叶,陆离闭上了眼睛,伸手遮在脸前,仿佛带着阴森的寒意,从头寒向脚,仿佛有阴灵从身边掠过,仿佛身体也有跟随而去的倾向,在这彻骨冰凉的黑暗之中,陆离闭着眼,用手遮住了眼前吹来的黄叶,却还是看到了黑暗中的场景,看了一眼,眼中有困惑和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胆寒深处的恐惧般的强烈好奇。 这是第二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上一次,在地府,沈梦的话,仿佛在耳边回响起。 “此伞自有神智,非常人所能驾驭,他日若是有所异变,择无人断崖处,丢弃。” 陆离脸上有一种眼看着扔出去的东西砸到了人的担忧,也有想把东西拉回来的那种渴望,只是刹那之间,狗狂吠着,声音却突然消失了,不仅是狗吠声消失了,连风雨声也消失了,就像是被吸走了一样。 死一般的寂静。 心仿佛也在这突然到来的死一般到来的寂静里,也停止了一下跳动。 暴风雨般到来前的寂静。 然后,那只黑色的恶狗,突然翻了个身,就像是被一棒子打翻,躺在地上,从门里拖了出来,像是被一股可怕的力量给牢牢拽住,那样一只体型庞大野性强烈的恶狗,就这样毫无反手之力的,被勒住了呼吸,给拉到了伞下,头开始变小,惊恐的眼睛拉地细长,身子被拉长像一条蛇一般,拖进了黑伞里。 黑伞外的四条腿,猛烈地乱蹬,门上出现一道道抓咬的痕迹。 黑伞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像是用麻袋装住了。 那惊恐的眼神,有血色沁出,有泪目闪动,就是在求救,陆离看了一眼黑伞,此刻如看着恐怖的事物,面色大变,凝神体会,却没有了那种可以控制的感觉。 陆离伸手去拿黑伞,手刚碰到黑伞,却是面色一变,手颤抖起来,陆离凝眉,手背青筋暴起,只是这僵持对峙显然不够,陆离的手,被压了回来,陆离大喝一声,丢了青砖,两只手朝伞抓去,突然之间,黑色光芒大盛,陆离的手被弹了回来。 究竟是心有灵犀! 还是陆离是阴阳伞的奴隶! 陆离大口喘着气,手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地颤抖起来。 陆离瞪眼看去,伞柄上有光芒流动。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在伞柄上的字,由淡到深,由暗到更暗,仿佛黑暗的光芒,一笔一画流动起来,就像是在温柔地抚摸,沿着刻字的痕迹,一笔一画地写下去。 失控的黑伞,只有吞噬的欲望,渴求生灵的欲望。 像一条粗壮的蟒蛇,面对着田野里的大老鼠,铜黄色的眼里,只有冰冷的寒意流动。 黑狗庞大的身躯一点点在眼前,消失进黑色的光芒里,乱蹬的后腿,停止了挣扎,就如同被吃掉了一样。 黑伞的气息小了下来,漆黑色的光芒,也淡了一些,像是饱食后的野兽,心满意足,凶意也淡了下来。 小孩惊恐地看了一眼黑伞,又看了一眼陆离,脸已变成了绿色,陆离看了一眼小孩,小孩往后缩,却不料,这手一松,下巴磕在墙上,跌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治愈 陆离瞪视着那把黑伞,心底却如荒蛮的潮水般汹涌,这把来历不明的阴阳伞,忽然苏醒之间,竟将阴灵一口吞下,显然是生吞活剥不吐骨头,此刻黑伞身上本来高贵漆黑冰冷的黑暗光芒,如雾一般在伞身上淡去,但那若有若无的漆黑光芒,在陆离眼里看起来却是恐怖至极。 这把阴阳伞,在地府之中,选择了陆离作为主人。 陆离皱了皱眉,心中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爬出了蚂蚁窝。 “沈兄说过,当日在阴暗之地,你遇他而出,他又觉得你自有神识,不受人控制。” 黑伞静静地漂浮在陆离的面前,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兄认为,你不过是借他之手,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那我呢?” 陆离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挥赶出脑袋:只不过是一把破旧的伞,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神识。 陆离心乱如麻,眉头紧锁,又看了一眼黑伞,只是这一眼,黑伞上忽然有一股黑色的气息,如泉水一般,从伞柄上涌出,那黑色的泉水如蛇一般,猛地一下扎入了陆离的腹部。 陆离身子一僵,面色一黑,腹部突然有一阵凉意,像是一条蛇钻进了腹部。 然而除了面上的表情,陆离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连手指也没有动一下。 那阴凉之意,如跳入了深山里冰凉的潭水,陆离心中一悸,直觉那阴凉深不见底,从腹部向四肢百骸散开,越来越凉,呼吸几乎都因为这过度的冰凉而窒息住了,像是往深潭深底之处下沉,从面部、腹部、腿上,再到侧面手臂,然后整个后背都被这冰凉给淹没了。 潭水深处,深不见底,水藻晃动之下,是更深的黑暗,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阴凉窜过全身,冲刷而过。 相对来说,这段时间并不漫长,但那种冰凉,却如漫长地没有尽头。 片刻后,陆离身子一颤,那阴凉如潮水退去一般,快速地向着伞的方向退去,那漆黑的泉水,也渐渐变淡,从陆离的腹部,消失于空气之中。 陆离猛地吸了口气,弯下身子来,任由那残留的冰凉感,一点点消失,只是片刻后,陆离抬头望了一眼黑伞,眼中仍然有一抹深深的对那冰凉感的恐惧。 陆离忽然眼中一奇,伸出手,压了压腹部,似乎发生了什么惊奇的事,陆离撩起腹部的长袍,看了一看,这一看,更是惊奇,在刚才还痛的地方,被独眼阴灵打了一拳,已经坏死腐烂,现在竟然恢复如初,那黑暗若隐若现,已经淡无可寻了。 陆离又按了按腹部那里,肌肤有弹性,颜色恢复正常,除了淡无可寻的一点点黑影。 陆离面上有了喜悦之色,疼痛了这两个时辰,突然恢复了健康,身子也仿佛轻了一些,这阴雨连绵的天气,似乎也看起来,没有那么阴暗压抑了。 陆离看了一眼黑伞,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但是目光落在黑伞上的黑气缭绕,陆离忽然神色一变,想到刚才黑伞吞噬阴灵的恐怖之状,面色又冷了下来。 陆离低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黑伞:“上次在地府,也是吞噬了阴灵,才治愈了我,阴灵被吞噬,这和夺取性命有区别吗?” 陆离皱了皱眉。 痛心?纠结?负罪? 陆离神色复杂,低头,视线落在地上的青石砖时,忽然醒悟了一般,眉头紧皱,陆离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破旧的大门。 眼前最重要的事是这件吗? 阴阳伞数次救陆离性命、医治陆离,陆离却要在这里继续怀疑么?! 不管怪异不怀疑,这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陆离想了一想,放下心头的犹豫,眼中坚决了许多,弯腰捡起地上的青石砖,走了两步,看了一眼那沉重的铁锁,在这铁锁的后面,那个小孩子,知道陆大路的去向,陆离深吸了口气,对着铁锁,猛地砸了下去。 “砰!” 火星溅了一下,那把厚重的黑锁,应声而断,铛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看来,刚才那只黑色恶狗阴灵,就是守护这道门锁的,阴灵一破,锁也失去了支撑,陆离一青石砖,便把那门锁敲断了。 陆离伸手,落在门上,手上微微用力,一把推开了那封闭了很多年的门。 门上的尘土,似乎因为湿润,渗入了水汽,落了下来,也没有溅起灰尘。 门渐渐打开时,有一股阴暗压抑的气息,从这间锁了很久的房子里溢了出来。 仿佛有鲜血在里面,仿佛有奸笑,也有狰狞的气息。 当看到门里的场景后,陆离突然面如土色,眼中惊骇恐怖,似乎是里面有什么超出想象的可怖场面。 那把黑伞本来暗淡下来的光芒,也是突然苏醒般,警戒防备般,忽然亮了许多。 黑暗力量与黑暗力量的见面。 陆离顿了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陆离坚决如铁,迈步走了进去。 黑伞在陆离的身后,如有人撑着一般,悬浮着,跟着陆离的脚步,走了进去。 在巷子的入口,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一个青绿湖水色的衣裙的女子,忽然闪了出来半个身子,轻盈地站在巷子口。 她目光如离弦之箭般,跟着陆离的身影,眼眸深处有一种千年的寂寞,平静中却藏着汹涌的情绪,有伤痛,有遗憾,有怨恨,只是这些情绪,都静静地敛在目光里、心底深处,目送着陆离走进了那道小门,目光落到那把黑伞之上,眼中多了一抹复杂之色。 “就是这个人,用这把伞,取走了你的妖丹么?小莫。” 女子娇小可爱的手,涂了鲜绿色的指甲油,背在纤巧盈盈的腰际,青葱玉手,看起来很是惹人怜爱,那娇嫩柔弱的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一支透明的圆筒状的玻璃瓶子。 突然之间,那双娇嫩柔弱的手,鲜绿色指甲突然长了数寸。 在这个阴雨淅淅沥沥安安静静的时刻,瓶身正在微微颤动着,里面一只金黄色毛茸茸的尾巴,毛发尽竖,有荧光的颗粒,以飓风般的速度,在里面冲撞着。 仿佛就要夺瓶而出。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真是自己往刀口上撞来。” 在那美丽女子的身后,隐隐约约,有一只和圆筒状琉璃瓶子里同样的金黄色尾巴,猛地甩了一下。 第四十五章 黑猫 那扇门虽小,但推开后,院子却异常地宽大,大户人家似乎也没有这样规格的院落,如同寺庙的广场,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喧嚣的香火气,地上杂草遍布,让人感觉到阴森的是,那些杂草颜色太过深绿,虽然秋天草该枯黄,这些草却发黑,绿地发黑,像是女人的头发,从砖缝里长出来。 陆离走进来,只觉遍体一阵冰凉,那四周的墙壁,如今只看的到东西两个方向的,墙壁发黑,却没有蛛网,好像这里有生命经常出没。 陆离下意识地往旁边的墙壁靠近。 “哇——” 墙上忽然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陆离身子一震,面色一僵,几乎下意识的,往院子里退了一步,又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墙壁。 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站在墙上,黄色玛瑙般的眼珠子,在低头舔了一下猫爪,幽幽地看过来。 “原来是只野猫!” 陆离大口喘了口气,面上神色平静了一些。 陆离看了一眼黑猫,有些恼怒,黑猫舔了舔猫爪,看起来蛮文静优雅,转过了漆黑的脑袋,往墙外看了看,突然转过头,张嘴,露出了细尖的牙齿,隐隐带着血痕迹,似乎茹毛饮血过一只老鼠,这突然的变化,猫一下子狰狞恐怖了许多,就像是山洞里,蝙蝠张开了翅膀,陆离显然没有料到,惊吓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只是身子突然一僵,在他的身后,仿佛有一只手掌碰到了他的肩膀。 陆离面色发黑,心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转过头去会看到什么? 那只黑猫撕咬了一下,朝着陆离看过来,那只黑猫仿佛有灵魂一样,那冰冷的眼神,似乎完全不怕人,更像是高高在上,看着任宰割的猪狗一般。 陆离冷汗涔涔,猛地转过了头,瞳孔瞪大,却又深深吸了口气,身后只有那柄黑伞,但那柄黑伞,此刻全身笼罩着黑气,黑气也仿佛凝神静气,与黑伞一样,一起看着那只黑猫一般。 黑猫伸了一下爪子,又是咧嘴一叫,像是示威一般,又像是试探,这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风,阴风阵阵,陆离身上冷汗涔涔,被吹得更觉阴凉,黑伞的光芒陡然强盛了许多,不知为何,在这明显暗下来的院子里,陆离竟然觉得这漆黑的光线,很有安心的感觉。 世人都爱光明,谁钟情于黑暗?! 那黑猫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要跳下院墙,到外边去了,谁知就在这时,黑猫身子一躬,突然弹射而起,对着陆离扑了过来。 陆离距离院墙,少说也有三米远,那黑猫弹跳之下,竟直扑陆离的脸面。 陆离面如土色,情急之下,侧身一闪,那黑猫贴着陆离的面,擦肩而过,陆离肩膀一痛,痛地叫了一声。 在刚才之间,那把黑伞,也似乎没有迎面而上,而是和陆离一起侧过了身。 陆离伸手捂住了肩膀,手指缝里,立刻就有鲜血涌了出来。 黑猫掠到地面,稳稳停住,才扭转了一下腰身,慢慢转过头来。 陆离从没见过这么黑的猫,漆黑如缎子一般,那黑猫黄色玛瑙般的眼珠,也看起来诡异阴冷,从直觉来判断,这只猫活了肯定很长时间了。 陆离也顾不上肩头的血,伸手握住了那柄黑伞,这黑猫显然不是寻常猫,眼里是嗜血般的狠毒,是野兽弱肉强食般茹毛饮血的欲望。 这猫不是阴灵,黑伞似乎面对这样的生灵,就没有那么强大的气势了。 陆离将黑伞紧握手中,在空中一划,对准了黑猫。 黑猫的目光落在陆离的手上,阴冷地在原地看了一眼陆离,不知是打量还是观察,或是顾虑什么,那黑猫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冷冷地看着陆离和陆离手中的那把伞。 这样被一只黑猫看着,却像是被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中狐狸给盯着。 它是在盘算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杀了陆离么? 陆离很小的时候,看到猫折磨过老鼠,一向似乎温和的猫,在老鼠面前,竟然如恶魔一般,任由老鼠做出逃跑的动作,再用最快的速度,将出路堵死。 老鼠最后全身颤抖,抖如筛糠,就像从冷水缸里爬出来一样,冷地哆嗦,但其实是怕到要死。 现在这黑猫的目光,就像那只小时候的猫一样。 陆离握紧了伞,伞却传来冰凉的触觉,陆离只觉全身都如坠入冰窖一般。 突然,黑猫前进了一步。 陆离的面色,在这一刻,几乎黑如玄铁,呼吸也在这一刻,都停住了,噤若寒蝉。 黑猫迈开柔软的猫爪,那猫爪上还带着陆离的血。 陆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黑猫一直往前逼近,陆离往后退,突然脚下一绊,陆离余光扫了一眼,竟是被逼到了门口。 这黑猫是要让陆离离开这里。 陆离皱了皱眉,心里道:怎么能被一只畜生给要挟。 陆离看了一眼那黑猫,手中的伞握紧。 陆离暗暗蓄力,手中的黑伞,仿佛也紧紧地把黑色的光芒给收敛压缩,仿佛等待着陆离号令,就等爆发。 黑猫尖叫了一声,陆离手背青筋暴起,伞尖立刻对着黑猫的头,刺了出去。 黑色的光芒,如剑一般,对着黑猫刺了过去,那光芒一束锋利即到,便有汹涌如潮水般的黑气,如一团墨水侵入清水般,云朵般散开而来。 几乎在同时,黑猫突然转身,轻轻一跳,立刻跳开了数步,脱离了黑气的范围,在黑气的周围,对着陆离又是恼怒的尖叫。 忽然,陆离手臂一凉。 却是一只尺寸长的竹杆插在了手臂上。 陆离抬头,却见不远处,站着那个眼神忧郁的大小孩,手伸在半空,显然是刚刚扔出去什么,见到陆离看向自己,却是神色一惊,充满了不可置信。 陆离拔出那根竹竿,露出了里面,插进手臂的,是一段软毛,显然是一只毛笔。 陆离扔在地上,手臂上却没有伤口,只是突然之间,那里疼痛起来。 陆离面色一痛。 手臂上一个孔洞大小的地方,开始发黑。 而于此同时,陆离看了一眼黑猫,发现黑猫的眼神耐人寻味地看了一眼陆离的伤口,忽然若有所悟,对着陆离咧嘴,就像是奸笑了一下。 黑气缠绕中,陆离看起来也有些杀气,犹如恶魔一般,陆离眼中凶意即起,疾步赶上,那黑猫尖叫连连,不再恋站,忽然轻盈地小跑,跑过大半个院子,很快来到了院子里那间大殿的台阶之上。 大宅宏伟,却镀上一层黑色,此刻那黑猫站在台阶之上,屋檐之下,乌云黑墨在上空翻滚,阴森诡异,恐怖异常。 陆离追到台阶之下,却突然停住了。 这一路追来,大半个院子,都是黑伞弥漫布置的黑气。 风吹过大殿屋檐一角,那屋檐上不知为何要挂上一枚铃铛,风过时,铃铛摇动,发出勾魂摄魄的声音。 黑猫来到那台阶旁的一处日圭上,攀上了日圭,伸出猫爪,在上面按了按。 第四十六章 借刀杀人 黑猫在日圭上回头,看了一眼陆离,黄色玛瑙般的瞳孔,有寒光闪过,陆离心中一跳,只觉遍体生寒,这院子里,像是突然有冰凉的潮水涌入,灌满了每一处石砖的缝隙,淹没过了每一个黑草的角落。 忽然起了大风,陆离的衣衫都被卷向身后,猎猎作响,陆离被风吹得退后了两步,忽听得嗡嗡风声,下意识地向台阶之上的大殿看去。 风卷过大殿屋顶,瓦片嗡嗡作响,又掠过阴森大殿四角的青铜铃铛,发绿的青铜铃铛,飘离了垂落的直线,斜斜地向风的方向延伸,一高一低,急促摇晃,仿佛在风中挣扎的浮萍一般,铃铛声断断续续,忽然高一声,忽然哑然失语,像是被一只手蒙住了嘴巴的人。 在这风中,仿佛还有一些灰尘,陆离的嘴里、眼里,仿佛都有了沙子,一涌入耳。 在这沙子掠过的地方,在大殿下的院子里,隐隐有阴影在沙子里若影若现,每一个模糊的影子,都仿佛手里握着什么沉重锋利的武器。 陆离也许是察觉了什么,按住脚步,走了几步,背靠着一口大缸停了下来,伞尖对着眼前的范围,仿佛随时都会刺出,面部紧绷,显然是警觉起来。 而陆离背后的那口大缸,水缸内的水,并无外力,却暗自涌动,悄无声息,卷出一个越来越深的漩涡,那口缸,仿佛深不见底一般。 在漩涡的最深处,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涌出,果然,漩涡越陷越深,一个漆黑的影子,冒出了头,又冒出了两颗发绿的眼睛,又冒出了半截身子,冒出了腰,仿佛披了漆黑的长袍,长袍一袭到水缸内,将腿给遮住,影子从里面长了出来。 一袭漆黑的长袍,风吹过,却长袍并没有动,影子无声无息,往浓墨卷动的乌云而去,陆离警觉地看着眼前,紧紧握住了黑伞,有一些影子,在风沙里模模糊糊,若影若现,陆离却并没有发觉,身后的那个影子从水缸内已长出了一丈来高。 影子通身漆黑,面上也裹了黑纱,只露出一双发绿的眼睛,上身宽,一双手已做出要掐死陆离的动作,从半空之上,向陆离收紧,下身窄,紧紧地收在水缸内。 云层不知何时,压低到仿佛登上大殿顶就触手可及,浓墨乌云,剧烈地翻滚,滚滚而来,仿佛就擦着那影子的头顶,飞掠而过。 院子突然黑了下来,天色,仿佛如漆黑的永夜,突然降临。 黑猫在台阶上,屁股坐了下去,眼中无波地看着这一切。 黄玛瑙的眸子,突然寒意闪过,对着虚空,挥舞了一只猫爪。 仿佛听得到猫爪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几乎在突然之间,从黑暗模糊的院子里,蜂拥而出的,是一群气势汹汹的恶鬼阴灵,身高数丈,横楣冷竖,面容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凶狠可怖,如恶鬼般,各个身披铠甲,手持刀剑巨斧,带着呼啸的风声,抡起巨斧,刺出利剑,挥下重刀。 在这群高大的身形面前,陆离就像小孩子在参加庙会的时候,从密密麻麻大人身下挤过去。 每一只靴子落下,都可能把陆离踩在脚底。 陆离紧握了黑伞,面容却苍白如蜡,这局面,只觉眼前都是巨斧、利剑、重刀,一堆凶器向自己身上戳来,黑伞虽然气势大涨,但却没有应对的举动。 就在这数十把巨斧、利剑、重刀从天儿降、陆离几无招架之力的千钧一发之际,陆离突然身子一僵,面色一黑,厄了一声,便发不出任何声音,喘不过气来,面上涨地通红,陆离伸手往脖子上去,不料这一松手,黑伞却掉了下去,陆离心中一空,陡然一股凄凉,仿佛整颗心都如坠冰窖一般,脖子上出现了一双黑手,陆离手未伸到,只觉脖子上往上一拔,整个身子一轻,就向半空而去。 数十把巨斧、利剑、重刀砸在地上,顿时石屑飞溅而开,巨斧利剑碰在一起,也溅起金属碎屑,银花乱溅,灰尘弥漫,几乎看不到刀剑落下的地方,已成了什么模样。 如果刚才陆离就在原地,这巨斧砍在肩上,利剑刺进胸口,重刀削在腿上,便是要碎成肉泥,几乎不敢想象。 那把阴阳伞呢? 已被砍成了碎沫么! 陆离面色涨地通红,眼睛里也有了红色的血丝。 陆离手背上青筋暴起,胳膊的肌肉也是膨胀如铁,甚至微微发起抖来,但那两只掐住脖子的手,却像是铁箍一般,纹丝不动,陆离蹬了两下腿,却是什么也没碰到,反而是掐住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身后传来阴沉邪恶的低沉笑声,狰狞而变态,还有冰冷的气息,贴近了后背,一阵不同寻常的寒意,仿佛寒透到心里。 陆离嗓子眼里已有了一抹腥甜,肺叶里也蹩满了气,要涨爆一般。 陆离的腿蹬了几下,看起来越来越虚弱,动作也僵硬起来。 陆离的眼珠已凸出了眼眶,舌头也伸出了嘴巴。 脑中一片空白,在无数念头涌来又消失无踪的刹那,一个念头却抵过所有的想法,这就要死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将死之际,再也不用挣扎,陆离茫然地看着前方,这乌云漫卷的天地,雷声隆隆作响,脚下的院子里,那些叠山般涌来的可怖面孔,仿佛也安静了许多。 陆离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屋顶,雨正从青云中洒落,丝丝缕缕,斜斜密密,落在那间小院子的屋顶。 还有一些雨,落在那棵只见半个树冠的苹果树上,有风疾疾吹过,金黄的叶子卷动,树枝也在朝着一个方向摆动。 一只苹果,红透了,仿佛带着香气,雨水清洗过后的新鲜,挂在树枝,轻轻颤动。 风过小院,雨水青檐,雨脚如帘。 好美啊。 陆离忽然又呕了一下,身子颤动了一下,一个念头,从心里冒了出来。 眼泪也从眼角滑落了一滴。 仿佛是对着心底深处,无声地吼了一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就在同时,脚底下仿佛迎来了一阵颤动,有一股猛烈的气息,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整个腿都被击打地生疼。 陆离看到,眼前一团漆黑浓密不见丝毫光明的纯黑气息,带着尖啸,卷过了面前。 第四十七章 血战 陆离脖子上的黑手,忽然松开了不少,听得身后尖叫连连,扭动不已,求生的意志一下子强烈了不少,陆离乱踢了两下,却是在胡乱中踢到了什么,那双手的主人吃痛,一下子松开了手。 陆离从半空跌落在地,陆离哎呀叫了一声,屁股传来顿重的疼痛,紧接着陆离就平躺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气,看到黑伞在院子上空,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伞上飘落下来,向院子里窜来窜去,陆离还喘不到几口,又是猛烈地咳嗽,这时一把刀握在一个铠甲将士阴灵手中,对着陆离就砍了下来。 陆离翻了个白眼,在千钧一发之际,才缓慢地翻了个身,那柄重刀卡进了刚才陆离躺的地方,阴灵将士拔刀而起,却突然身子一怔,怒目回头,紧握重刀,手背青筋暴起,拔了几下,刀却狠狠地卡在了青石板的缝隙之间。 陆离惊惧稍去,大口地喘气,仿佛这片刻的呼吸,还远远不能补足需要的空气,面色依旧在刚才的憋气之中的肿胀。 陆离边喘气呼吸,边往一边挪动,这时眼睛内充血,目光一片红色的模糊,只见刚才水缸处,一道一丈高的黑影,身子在水缸上部,像条受伤的蛇一般,胡乱痛苦地扭动,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洞,黑气窜过,又多了几个孔洞。 陆离手在喉咙处抚摸,仿佛那里依然有异物一样,看到那黑影,将半个院子笼罩在黑暗中,脸上已有十分的后怕。 而就在这时,那个一刀陷进青石板的将士鬼,忽然一把将重刀拔出,手臂上肌肉暴起,对着陆离就砍了过来,陆离又翻了几个身,不断有其他的将士,刺剑过来,陆离捡起地上一把刀,迎面挥砍回去。 那些阴灵将士,各个身高丈许,巨斧利剑,挥舞时呼啸声响,显然是威力巨大,但落在陆离的刀口上,却是火花四溅,从刀剑到刀身,火花飞溅而过。 陆离这时接触,已知道对方的力气,似乎不是自己的对手,用力一砍,将刀剑格开。 那个刚才差点重刀砍死陆离的将士,还未跑到陆离的身前,刀已举到半空,陆离眼中寒意闪过,一刀向将士挥去,这一刀,重重地没入了将士腰部,又从将士背部飞出,将另外一把刀给撞地铁花乱溅。 那将士的刀还举在半空,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那本来健硕的身体,却从腰部,诡异地错开,阴灵将士的瞳孔骤缩,眼中惊恐不已,上半个身子,已滑过了大半个腰部,露出里面的血肉,血喷溅而开,半截身子像块肉一般,跌倒在地,阴灵将士头皮发麻,看到腿还在站着,似乎挣扎般,往前走了两步,血噗噗直冒,才倒了下去。 这一刻,陆离的眼中血红血红的,他虽然杀过猪,但从未杀过人,虽然眼前这阴灵将士,似乎也不是凡间真正意义上的人,但阴灵将士的恐惧,倒下前的慌张,也仿佛正感受到了疼痛。 陆离的脸上是温热的血液,陆离的身子颤抖着,伸手在脸上擦了一下。 手上是鲜血,粘稠的,温热的。 陆离的手发起抖来,刚才那只是为了保命,可不是要置他于死地。 那阴灵将士的面孔,渐渐僵硬下来,眼神也涣散开来,血流了一地,却随着阴灵变得越来越淡,就像是阴灵要从这个世界消失掉一样。 突然之间,一道黑气卷来,将整个阴灵将士笼罩其中。 “呼——” 一把巨斧向陆离砍来,陆离扭头躲闪,头发被削掉了寸许,陆离心中也是惊吓到了,他跟着陆大路学过一点拳脚功夫,但也不过是花拳绣腿,这时躲过一把巨斧,多的是侥幸,陆离冷汗直下,回刀相格。 刀撞到巨斧,又是猛烈地火花乱溅。 刀刃被砍出了一道缺口。 陆离的手也震地发麻。 陆离眼中一惊,面色一变,手微蜷曲,用力向前,那巨斧被压地往后退了几步。 在这间隙,余光扫过刚才的那个死去的阴灵将士尸体,眼中只有震惊,只看那黑暗的光芒,浓密不透气,如收敛尸体的布,仿佛在一双温柔的手里,盖了上去,突然之间,那黑气与将士尸体一起化成黑气,朝着自己,飞窜而来,像饥荒大旱时掠过的大群蚂蝗,嗡嗡嗡嗡,呼啸而来,仿佛要蚕食掉一切生灵。 黑气贴身穿过,从巨斧掠过,又穿透了眼前阴灵将士的身体,那阴灵将士也是突然身子一僵,握着的巨斧就没有了动力。 陆离瞪大了眼睛,阴灵将士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大洞,透过大洞,陆离看到了一副可怕的场景,无数的阴灵将士,都被一股股黑气给贯穿,阴灵将士身体一僵一顿,面色大变,这本来很大的庭院,却因为挤出了上百个阴灵战士,身高体大,兵器森寒,而显得有些拥挤,更有些恐怖,但这本来气势壮阔的场面,却随着阴灵将士不断地倒下,地面发出震颤的声音,人落地,刀落地,巨斧落地,黑气穿透阴灵将士的身体时,鲜血乱溅,院子里哀鸿遍野,惨叫连连,漆黑如人间地狱,凄惨如修罗战场一般。 陆离只觉跌入了冰窖一般,全身冰凉,陆离忽然想到了什么,豁然转身,看了一眼大殿,寒光闪过,那个大小孩,正躲在大殿的暗红漆色的柱子上,见陆离看来,大小孩瞪了一眼,向这边阴郁地看过来,眼中有几分凶狠之意,大殿之上的黑猫,正气急败坏地看着殿下的庭院,焦急地走来走去,挥舞着猫爪,很是气愤。 陆离顿了一下,提起手中的大刀,刀拖在地上,火光乱溅,发出森寒的曳地声。 黑猫身子一顿,玛瑙黄的瞳孔,也是收缩了一下,注意到了陆离,黑猫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陆离,忽然之间,眼中有寒光闪过。 黑猫顿了一下,突然开始呕吐,身子艰难的扭曲起来,以奇特的角度躬着身子,缓缓抬起了头,猫目里,仿佛有鲜血,黑猫爬上了日圭,又对着日圭呕吐了一下,突然一口鲜血,全喷在了日圭之上,猫爪张开了嘴,牙齿上都是鲜血,似乎这一下已用尽了它的力量,它对着陆离,挥了一下猫爪,猫爪也软弱了很多。 第四十八章 烈火燎原 霎时间,飞沙走石,阴风阵阵,倒下的阴灵将士,从阴阳伞笼罩下的黑雾中挣扎着起来,似乎刚才倒下的阴灵将士,不过是在地上装死,这时立刻提刀、提斧、提剑,甩开步子,大步流星向陆离所在的地方冲去,一时院子里犹如地震,地面轰轰抖动,陆离直觉上百阴灵战士,迎面冲来,就是这将士每人踩上一脚,陆离也没有活命了。 速度之快,犹如奔腾在峡谷的野牛,数量之大,陆离向哪边躲都已来不及,瞳孔瞪地巨大,上百的阴灵战士,从瞳孔深处奔来,将整个瞳孔布满。 如飓风掠来,带着腐朽之气,衣衫猛烈地撕扯向身后,像旗子一般,在狂风中绷紧,沙尘滚滚,数百双靴子,如乌云蔽日,踏了下来,陆离已伸手遮住了眼前,这是下意识地举动。 心仿佛在一刹那跳到了嗓子眼,然后卡在了那里,呼吸在一瞬间屏住,深深吸进了肺叶。 漆黑如浓墨的阴阳伞,猛地落在陆离的头顶,仿佛连半空之中的空气都被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黑伞投下浓烈的阴影,落在陆离的头上,再将地面圈住在阴影里。 呼啸声从耳边飞过。 上百阴灵将士从陆离身边擦过,如同群象踏过人群,陆离在大象脚下讨生,当微微睁开眼,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时,立刻面如土色,阴灵战士在漆黑的浓雾前猛地受到阻击,一只巨大的脚踩在黑雾之上,再在陆离眼前数寸处黑雾前骤然停住,发出崩裂的一声,就像是明明要踩在脸上,身体已做好了惨烈的紧张的情绪,迎上这一脚,却硬生生收住,无数双脚踩来,密密麻麻,陆离胆战心惊,惊地面色苍白,手背也有些微微颤抖,似乎连心跳,也跳地有些过分了,有了那么一些疼痛,而奇怪的是,竟然这些阴灵将士并不是冲着陆离来。 在阴阳伞的庇佑下,似乎看起来还很安全,陆离眉头微微一松,豁然转身,向台阶之上大殿之下的黑猫看去,这一看,陆离脸色铁青,瞳孔都皱缩了起来。 黑猫瞳孔深处,宁静而严肃,挥舞着猫爪,只是因为刚才呕了血,此刻看来,竟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如垂暮的老猫一般,动作也缓慢了许多,无数阴灵将士,到了台阶之下,便豁然站住,诡异地便是接下来的场景了,阴灵将士面色严肃,挥刀、刺剑、削斧,互相把对方砍成肉泥,就像是起了很严重的内讧,但紧接着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砍成的肉泥,聚在一起,集腋成裘,一双大靴子出现了,紧接着,一双腿在靴子上方出现,然后有了腰部,有了上半身,一张怒目而视的威严面目,在半空之中数丈之处出现,那只水缸里的高大阴影,还不及这阴灵将军的腰部。 那阴灵将军的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两团幽幽的鬼火,惨碧色地安静燃烧着,随着铠甲的摩擦折动,那双绿眼看向了陆离。 那是地狱的恶鬼,来自最黑暗深处阴暗诡谲的力量,那双眼睛没有一丝灵魂的感情,有的只有残酷的杀戮和嗜血的阴冷无情。 陆离仰头而视,只觉那将军的头,碰到了浓卷的墨云之中,陆离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时,黑猫停止了挥舞猫爪的动作,玛瑙黄的眼珠,有凶狠之意。 陆离看了一眼黑猫,眼神深处泛起寒光,心道:擒贼先捉王,今天就先对付你了。 陆离提刀而起,但往前踏了两步,身子一震,却猛地站住。 阴阳伞的力量似乎突然剧烈起来,将陆离拉了回来。 一道绿光袭来,刺破了这黑暗,带着阴凉之意,将整个院子照地惨绿。 在陆离刚迈出步子的地方,一根一米多长的碧绿短棍子,插在了地上,立刻在地上炸出一个洞来。 随即那棍子拔地而起,缩成手指大小,竟是一根碧绿如水的簪子。 陆离额头沁出了冷汗。 有愤怒的力量,从阴阳伞上传来。 那簪子发出清洌声响,碧波荡漾,微微一窒,速度陡然加快,向陆离刺来。 陆离下意识地提刀相格,那簪子却猛地一震,卡在了阴阳伞的黑雾之中。 挣扎了几下,簪子光芒大盛,但被黑雾重重笼罩,似乎势头也压了下去,忽然猛地一震,往后震出数十步,在半空停留了片刻,才止住不再晃动,如碧绿的流光,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朝着大殿之上飞掠而去,一纵一掠,分外潇洒。 在大殿之上,屋檐铃铛之上,忽然有轻笑之声,笑声如刀削般划破空气,带着几分讥笑之意,还有几分寒意,笑声阴柔,似乎是个女子。 本来风起云涌的黑暗广场,却突然在这讥笑笑声中安静下来。 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诉,飘洒下来。 只见大殿屋檐之上,从屋檐遮住的后边,走出了一个淡绿色的身影,迎风而立,衣裙翻动,俏立在屋檐上。 白皙无暇的嘴角,有一行触目惊心的鲜血流下。 那纤纤玉手,手指间,有绿光闪过,显然是刚才那枚簪子。 似乎是拔了簪子,一头漆黑长发,飘散在身后。 美目流转,一袭绿裙,在这漆黑阴暗的千钧一发的恶灵战场,似乎她的身后周围,都笼罩了一圈淡淡的绿色涟漪般的清波。 陆离眉目一凝,看了过去。 天青色,烟雨蒙蒙,那女子如画中一般,美地惊心动魄,若是这里只是春风桃花,那该是何种动人的美丽! 这柔弱的女子,美目朝着陆离看来,偏偏这美目中,除了千年般的伤心,还有一股英气,在女子来说,那倒近乎于杀气了。 陆离心中一跳,一个念头涌上心头:这也许就是在黄记肘子肉铺小院中的那个女子。 同样的青绿衣衫,同样的目光之中,寂寞如雪。 鲜血从嘴角低落,有一种凄美的美丽。 那女子身形微动,突然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将要落下时,再度掠起,这一跃一掠,显得身形纤长,曲线玲珑,美好身材展示地一览无余。 女子轻笑一声,在将要落地时,盈盈转身,轻巧落地,她白皙的小手背向身后,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个圆筒状的琉璃瓶子,瓶子里有什么在疾速地转动着。 陆离看了一眼那琉璃瓶,那里面极速旋转的东西,似乎是让阴阳伞极其不稳定的罪魁祸首,陆离看向这大殿之下的女子,那女子显然面目冷淡,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那女子看了一眼黑伞,又看了一眼陆离,眼神犹如冰窖般,让陆离全身冰冷。 女子嘴角轻启,声音轻地听不到,但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那只黑猫,通身漆黑如墨,只有一双猫眼是玛瑙般的黄色,这时黑猫转向那女子,角度不同时,那双猫眼还有一抹妖异的碧绿色,黑猫见了那女子,眼中凶狠之意立去,反而卖萌似的,喵了一声,来到了女子的脚边。 只是黑猫,显然不及之前那么精神矍铄了,这几步,甚至有些没有力气的感觉,黑猫眼中,也有了几分终于坚持下来的疲惫。 女子看了一眼黑猫,手指在虚空中,对着黑猫抚摸了一下,温婉道:“你做得很好,很好,很好……时间远远够了呢!” 陆离瞳孔皱缩,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这声音越来越低,那黑猫反而有些开心,女子美目一转,看向了陆离,眼中寒光流转,那黑猫也同仇敌忾般,一双猫眼,满是凶意,瞪向了陆离。 女子看了一眼那半空之中静默而立的阴灵将军,纤纤玉手,忽然抬起到头顶,女子眼中有了一抹狂热,似乎眼中有火焰燃烧起来,冰一般的身体,烈火一般炙热的灵魂,那阴灵将军本来僵立,只有眼中鬼火燃烧,此刻忽然转了转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女子如手拈兰花,忽然一挥,断冰切雪,划破了手腕,鲜血立刻从洁白的皓腕上涌出,女子手握绿簪子,鲜血成滴,悬浮在簪子的尖头处,女子默念咒语,簪子犹如突然盛放的青莲,光芒陡然大盛,连脸色也苍白了许多,女子挥舞簪子,仿佛是力气也陡然变弱了,那清波,如风掠过,带着血,荡向了阴灵将军。 那阴灵将军身子一顿,鲜血清波,飞入身体,似乎是继承了鲜血主人的情绪,眼中鬼火汹汹燃烧起来,忽然脸现怒容,瞪向陆离,手伸向半空,一把天戟,从短到长,出现在手中,那眼中的鬼火,幽幽绿光,对着陆离,猛烈地燃烧起来,烈火燎原。 眼中气势,疯长起来,如火如荼,烈火烹油。 陆离身子一震,那笼罩着自己的黑雾,也突然浓烈地旋转起来。 第四十九章 心血祭咒 阴灵将军眼中幽绿碧火似乎烧出了眼眶,一把方天画戟,呼啸声过,划过肩膀,斜指苍天,阴灵将军如小山一般,挺拔巍峨,似乎倒下来,就能将这个广场铺满。 阴灵将军走了两步,庞大的身影移动过来,影子将陆离罩在其中,遮天蔽日,仿佛眼前已没有了天空,只剩下了这阴灵将军的盔甲,幽幽双眼里的碧绿幽火。 整个广场都在震动。 陆离的眼皮跳了一下,身子也在东倒西歪中勉强站住,地面仿佛在左右倾斜,陆离突然身子一歪,刀险些扔了出去。 这刀很重,很沉,但陆离从地府归来后,力气就大了很多,在握持这种非人间的兵器时,更是趁手。 那阴灵将军望了一眼陆离,将画天戟往后一划,再猛地一顿,突然加速,向陆离砍来。 那画天戟的尖头,如一座小墙,陆离闪躲了两次,却是无处可躲了,画天戟下手很重,地上皆是砸出的深坑,那美丽的女子,在台阶之上,舞动身姿,显然是操控着阴灵将军,在女子的操控下,显然比那只黑猫更有目标性,也更具智慧,陆离眼看无处可躲,情急一下,格刀相挡,阴阳伞的黑色雾气也加持在陆离身上。 “砰!” 画天戟碰上了刀,画天戟的天戟头没入了地面,勾出一道深痕,陆离的刀横着,却在地面上溅起火花无数,那刀已变了形,向陆离的方向弯曲,陆离眉头紧皱,只觉手中的刀滚烫,陆离被画天戟推着,向外墙的方向撞去。 刀变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裂痕寸寸裂开,相互接连,发出崩裂的声响。 “砰!” 刀在画天戟下,碎裂成片,陆离惨叫了一声,一些刀的碎片卡入了他的身体里。 画天戟速度没有减弱,反而更快,陆离被一带,脚步离地,连罩住他的阴阳伞,也和陆离一起飞了出去。 陆离在半空之中翻转飞去,如一只被扔出去的小鸡,虚弱无力地在半空挥舞着手臂,刀片卡入身体里,鲜血也在这很快的速度里,飞溅而出,在半空之中流出一道道血的飞雾。 陆离看到那血红色的飞雾,眼中的瞳孔已逐渐放大,有些涣散:那是从自己身上飞出的血雾么,点点滴滴,看起来真是美丽啊! 在台阶之上的女子,脸上冷笑,更有几分痛快之意,面部本来清秀,此刻却似乎有些狰狞,是多年来的仇恨终于得到雪恨,女子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美目寒光闪过,又是舞出杀气,那阴灵将军画天戟挥出,在半空又硬生生收住,对着还在血雾中漂浮的陆离,又是挥了回来。 呼啸声凛冽,仿佛连空气也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黑伞浓烈的黑雾,突然皱缩,变得更加漆黑,像是水一样,将陆离紧紧的包裹起来,淹没在黑雾之下,伞面降低,距离陆离相当地近。 那画天戟准确地击中了陆离,砍入了黑雾中,黑伞也在一瞬间有些震颤。 “砰!” 画天戟砸在了地上,包裹着陆离的黑雾,在画天戟的戟头下,深深陷入了地面。 地面裂开寸寸裂痕,像蛇爬行一般,在地面上快速地行走,台阶下沉,台阶上的女子和黑猫也是脚下一空,顿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子。 女子稳住身形,恨意未消,这时,那只黑猫也似乎更加狂热之意,眼中的怒火和女子一样,一人一猫,都像是恶魔般,看向了这深陷在地面以下,不知死活的陆离。 女子手臂上扬,青绿色的衣袖,在风中摆动,女子嘴角有血流下,在下巴处流成血珠,风吹过,血珠轻轻颤动,忽然晃了晃,两滴掉在空中,如珍珠一般,轻轻地向下落去。 “小莫,这人虽说有些厉害,但你不至于从他手中逃不出,这血祭阵法,用在他身上,显然是有些多余的呢!” “小莫,你当时一定是睡着了!” 女子说着,却有两行清泪从脸颊滚下。 “你竟然是死在这样的人手上,定然是很不甘心呢?” 女子悲苦之色大起,眼中恨意更凶,动作显然锋利了许多,那画天戟扬起在半空,对着陆离陷入的凹洞,就砸了下去。 如雨点般砸下去。 这已经没有半点什么章法,只有泄恨,要把陆离砸成肉泥。 “谁在此发起结界!” 一声轻斥,大殿屋檐之上,一人手做决,撕开了大殿一角的空气,钻了进来。 那人到了大殿屋檐之上,先是稳住身形,那是一个年纪颇大的老者,头发和胡子都是金黄色的,看了一眼殿下的女子,脸上一惊,本来很是愤怒的面目,却突然淡了下来,那女子显然已经有些疯狂,眼泪在掉,手却在拼命地舞动,老者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广场,阴灵将军也发疯了一样,对着广场,一顿乱砍,幽幽鬼火,似乎要失去控制,老者面色大变。 老者一纵身,从大殿屋檐掠到了台阶之上。 那黑猫见到老人,先是一怔,随即两步三步,躲在了女子的脚下。 老者快步来到女子身边,抓住了女子的手,女子已哭成了泪人儿,声音有些声嘶力竭。 老者皱了皱眉,道:“小晴,你可知这人的爹,是谁吩咐我们看护的?” 被唤做小晴的女子,面目一怔,接着却怒道:“爷爷,他杀了小莫,取走了小莫的妖丹,血债要血偿,他要死,他爹也要死。” “胡闹!”老者大喝一声,道:“你莫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小莫是我的孙子,我岂能不痛心,可那人是谁,你惹得起么?” 小晴舔了舔嘴角的血,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眼前的老者,道:“三千年的修行,在人间蛰伏数载,修建祭血阵,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谁杀了小莫,就是拼上性命,也要给小莫报仇!” 老人踏前一步,“若是真是取走小莫妖丹那人,岂能一个血祭阵法控制,小莫修行两千年,是我门中天姿少见之辈,三招之内,只还了一手,你能用一个血祭阵慑住!” 小晴从身后拿出那个圆筒状的琉璃瓶,道:“这就是证据。” “证据?”老者喝了一声,“什么证据?” 小晴低头,手中的琉璃瓶,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气息。 “怎么会?怎么会?!” 小晴忽然哈哈大笑,笑容如花,花上沾了眼泪。 花朵上露珠儿轻颤,动人心魄。 “一定是死啦!小莫的仇报了!” 老者踏前一步,悄无声息地来到女子身边,痛惜地看了一眼女子,眼中既有痛,又有怜爱,老者挥手,在小晴后颈上挥下,小晴眼白一翻,失去意识,倒在了老者的怀中。 而这时,阴灵将士,竟然眼中鬼火,朝着老者望了过来。 黑猫吓地一跳,尖叫一声,往大殿深处逃窜而去。 老者眉头紧皱,面色苍白,道:“糟了,小晴这丫头,为了小莫,下了狠心,竟然用的是心血祭咒!” 第五十章 反噬 小晴倒在老者怀中后,阴灵将军眼中幽幽碧火,在顿了一下以后,像是失去了意识,碧火由怒烧,变得平静下来,那有些锈迹斑斑的头盔之下,还有尘土从上面掉下来。 风似乎也在突然之间止息了,雨声仿佛也静寂下来,有些满目疮痍的殿前广场,陷入了有些诡异的安宁。 空气中,红色的血雾越来越浓,颗粒般布满了开来,似乎是杀气在一点点的凝聚。 只是这不过片刻的宁静,突然之间,尖啸声四起,风起云涌,广场里飞沙走石,那阴灵将军眼中的碧绿火焰,猛烈地燃烧起来,风越大,那碧绿火焰迎风高涨。 阴灵将军转向这广场大殿上,似乎唯一还有些活动迹象的老者。 阴灵将军目标锁定,立刻快走两步,突然腿部弯曲,腰部一挺,带动身体,纵身一跃,挥起方天画戟,对着老者就冲了过来。 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一纵而起,将整个大殿的广场的天空,都给遮地一寸不剩。 幽幽的碧绿火焰,仿佛日月,要将这殿宇广场,给尽数燃烧。 “想借我之力复活!休想!” 老者冷哼了一声,眼眸快速地转了一下,抱起小晴,提步而起,如流光一般,在阴灵将军的方天画戟挥到殿宇前时,快速地奔走,来到了殿宇东边的另一头。 老者低身,将小晴靠在大殿一旁的栏杆上,小晴身子软软的,斜倚上去,老者看了一眼,心中怜惜又痛心。 只是这痛心很快收起,老者从身上掏出两枚铁胆,铁胆光滑圆润,在手掌心转动时发出碰撞的声音。 老者一个纵身,跳到了广场的另一头,一只铁胆对准阴灵将军打了出去,那阴灵将军,正向小晴的方向走去,忽然身子一僵,腰部被铁胆重重击中。 那阴灵将军摸了一下腰部,眼中怒火更盛,一下子举起方天画戟,破空声阵阵,阴灵将军看了一眼老者,大踏步冲了过来。 阴灵将军跑了两步,又是纵身一跃,方天画戟举起在头顶,微微顿住,已在蓄力,这一下下来,只怕老者要魂飞魄散。 老者见此,身形一转,提步而起,跑向了大殿。 原来大殿才是目的,来到此处,不过是声东击西。 在路过被阴灵将军砸进去一个深坑的地方,那是陆离被狂揍进地面深处的深坑,老者低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瞳孔骤然缩小,老者金黄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可怕深邃的黑暗。 那深坑之内,有粘稠却明亮的黑暗浆液在流动,仿佛一只嵌入了地面的妖异眼睛。 漆黑的眼波流动,似乎在呼吸蠕动,似乎那眼睛还闭着。 在沉睡中,等待醒来。 似乎那眼睛,随时会睁开。 老者眉头皱了皱,一个念头在心里闪过:难道小晴说的话,那屠户家的孩子,真得杀了小莫! 可老者随即摇了摇头。 在来到日圭前,老者又望了一眼那深坑。 那只漆黑的眼睛,似乎又出现在眼前。 一股彻骨的冰凉,如剑一般,刺入了身体。 “砰!” 阴灵将军落地,将地面砸出了深坑,碎裂的青石板砖块,向老者飞来,老者闭住眼,任由风沙过去,却是手下不停,往日圭上摸去。 那本来正常不过的日圭,这时却有血色的波光,在上面流动,血不均匀,丝丝缕缕,或深或浓,在日圭上勾画着,如鱼一般游动。 老者的手,刚碰到那日圭,就触电般缩了回来。 老者睁眼看了一眼,日圭上,那血红色的液体,被一些发黑的液体,给逐渐浸染,像是月食一般,月亮的光变得晦暗。 老者面色大变,道:“真是糟糕了!这阵法被阴灵反噬了。” 老者挥动手中的铁胆,对着日圭砸了下去,铁胆碰到日圭,便弹了回来。 老者接住,面色苍白,退后了两步。 老者在自己身上点暗了几下,但鼻腔一热,已有鲜血流了出来。 老者的眼睛,也开始有血流下。 “来不及了!” 老者两步并三步,快速奔走到大殿的一头,小晴躺着的地方。 幽幽的铃铛声,飘曳在耳边,铃铛像是紊乱了一般,在空中抖动起来。 在这空气中,落下的,点点滴滴,竟是暗红色的血雾。 小晴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嘴角的血,也在向着空气,一点点地消失掉。 消失掉的血,变成血雾,浮在半空。 那阴灵将军,已抄起了画天戟,往这边走了过来。 老者皱眉,抱起了小晴,手背青筋暴起,纵身一跃,却在距离大殿顶部距离屋檐一米的地方,身子一顿,掉了下来,似乎气力也变弱了。 老者的耳朵里,也开始有血流下。 老者按压住心头的气血,再次往上一纵,在大殿屋檐之上,踩住了一角的屋檐。 一块瓦片松动,砰地一声,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老者一个踉跄,跌倒在屋檐上,手中的小晴,娇弱的身体,滑落了手掌怀抱,在屋檐上停留了一下,便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屋檐往下掉去。 老者回头,伸手拽住了小晴的衣角。 老者眼中已布满了鲜血,脸上的血管已凸出了皮肤,紫色的血脉,正在脸上布开,但老者显然不知道这可怕的一幕,老者看了一眼小晴,那美丽的身躯,老者眼中有老人回忆往事时那种深深的懊悔,然而视线模糊时,老人眼睛又忽然亮了一下,又再度灰暗下去,抓住小晴衣角自己的苍老的手,此刻那只看起来枯瘦如柴的手,手臂上血管正在暴涨。 小晴的脸滑过一个角度,老人看了一眼,面色大变,险些松开了手。 那本来光滑美丽的脸庞,此刻却布满了紫色的细微血管,整张傲人漂亮的脸,脸蛋,眼睛,嘴巴,鼻子,爬满了细枝末节的血管,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宽,整张脸,都从淡紫色,向深紫色过度,似乎要被这深紫色给填满。 而老者抓住小晴衣角的手,也在越来越浓的血雾中,曲张的指关节,开始摊平,那个美丽的身影,也在往下滑去。 老者老泪纵横,涕泪横流。 就在这个绝望的时刻,老者的视线内,闯入了大殿广场上的黑影。 老者微微抬头,金黄色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眼光落处,大殿广场上,先前埋了那个漆黑色眼睛的地方,一柄漆黑色的伞,在深坑之中浮了上来,那把伞并没有打开,在这个时刻,却如缓慢帧数的卡顿,一点点地打开。 黑伞的周围,没有浓郁的血雾。 只有漆黑不见任何光亮的黑暗。 仿佛,任何的光明,都穿不透那黑暗。 第五十一章 吞噬阴灵 那阴灵将军,一击不中,转身看向大殿,那一道碧绿色的身影,正悬挂在屋檐边缘,铜铃铛生满了铜绿,在风中摇摆,发出摄人心魄的声音,那一袭绿色的长裙,如离别的寒柳一般,在血雾缭绕的檐下轻轻飘动,仿佛一缕香魂,就要这样飘离而去。 那一张秀气美丽的面庞,已被紫色的细微血管,血管末梢相错相接,如同被诅咒的紫色植物,爬满了脸庞,将那张小脸掩盖在了浓密的植物根茎枝叶下。 阴灵将军顿了顿,眼中幽幽碧火旺盛地烧了起来,举高手中的画天戟,将画天戟的兵器头,对准了那具柔弱的身体,阴灵将军眼中幽幽碧火跳动,仿佛邪恶地在笑一般,这笑容很快消失在面部扭曲的肌肉上,手往后一拉,突然掷出,那画天戟飞出阴灵将军手,朝着那不堪一击的身体,飞了过去。 老者眼中血泪流下,手指曲张一下,却是突然没了力气,那一袭绿衣的身子,在屋檐下滑了一下,像被风吹落的叶子一般,衣裙边缘轻纱,轻轻起伏颤动。 沉闷的一声,小晴掉在了地上。 小晴发出了一声闷哼,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老者眼中已没有血泪可流,懊悔已在逐渐虚弱下来的身体中,也变得有些淡不可寻了。 那柄画天戟,划破空气,正向自己的方向快速地飞来。 就这样死在自己造的祭血阵里了吗? 老者的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 突然之间,云游风走,卷起黄沙,吹起碎尸,老者的眼睛动了动,那明明将要到自己身上的画天戟,竟然硬生生停在了眼前。 时间是凝固了么? 老者心中疑惑:难道是自己已经死了! 这时,老者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在这广场里,那黑伞悬浮处,漆黑的光芒突然扩散而来,将血雾都给吞噬了。 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整个大殿广场在一瞬间变得黑暗下来。 彻头彻底地黑暗,笼罩了天地,伸手不见五指,在广场的一角,阴灵将军的两团碧油油的鬼火,也像是被水淹没了一般,暗了下来。 然后彻底被黑暗的潮水给淹没。 雨水的声音远去。 风吹过的呼啸声,也渐渐听不到,直到彻底消失。 仿佛这黑暗,将一切都包裹在里面,如潮水一般,将所有都给淹没在水之下。 然后,黑暗开始有了一点点变化,仿佛扭曲了一下,以黑伞为中心,扭成了一道道曲线,像是水中有了一处漩涡,把所有的东西都卷向漩涡中。 无声无息,却没有任何可以做漏网之鱼。 听到闷哼的一声响动,似乎是阴灵将军痛苦的声音,但这声音很快被淹没,就像是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掌,给蒙住了嘴巴。 在这看不见的黑暗里,有东西在向着黑伞涌进,而在这巨大凝重不见任何光任何声响的黑暗里,又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就这样一直缓慢而沉默地流动着,仿佛时间已成了永恒,没有过去与未来,只有沥青般粘稠的黑暗,将一切拖入那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的车轮仿佛就卡在了那里,直到有一线微弱的光亮,透了进来,朦朦胧胧,如毛月亮,又像鸡蛋壳那层薄薄的膜,仿佛黎明前天边一抹鱼肚白。 黑暗缓缓退去,如潮水般涌向黑暗最深的地方,又像云散向天边。 起风了。 微雨两三滴,落在眉心,冰凉刺骨。 抬头看去,还是那墨云,还是风在吹动云走,雨滴落下,斜斜地洒落。 在这广场里,已没有了打斗时狼藉的场面,地面依旧是长满了墨绿到几乎黑的长草,像青石板砖下,压着一个长头发的女恶鬼。 老者睁开了眼睛,金黄色的头发吹过苍老的脸颊,抚在面上,看起来特别的独特,老者面上没有爆破的血管,但是嘴角、眼角、耳朵里,确实有血流出。 老者看了一眼天空,眼中忽然充满了庆幸。 老者转了转头,强撑了一下,运起妖力,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老人沿着大殿屋檐,滑了下来。 踉跄了一下,差点跌跤,这一下,似乎连脚都给跌麻木了。 大殿台阶上,躺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如暴风雨摧残过后的花朵,苍白的脸色,发紫的嘴唇,那一袭被雨水淋湿的绿色长裙,在落下的雨水中,风吹过,也没有翻动一下。 老者手颤微微地落在那闭着的眼睛上。 突然,女子咳嗽了一声。 老者的手突然停住,而后又激动地抖了起来。 “都是爷爷不好,不该教你这祭血阵法!” 小晴虽然咳嗽了一声,却没有醒过来,嘴唇干地发紫,眉头紧紧皱着。 “喵!” 大殿的红漆柱子后面,一双黄色玛瑙般的眼睛,探出了黑暗,朝着这边看了看,忽然伸出了猫爪,往地上一踏,随后几步往这边跑来。 来到了小晴的身边。 老者见到那黑猫,抬手就要打,那黑猫委屈地喵了一声,低下了猫头,黄色玛瑙般的瞳孔里,有碎片般的光泽闪动,黑猫靠在小晴的手臂边,又紧紧地用头碰了碰。 老者叹了口气,扶起小晴,在怀中,用了用力气,要把小晴抱离这雨中。 一团黑暗的影子,从身后的天空笼罩过来,像是一大朵乌云,几乎把光明给遮住了。 老者意识到这诡异的黑暗,转过了身,扭过了头,瞳孔在那一刻又紧紧收缩起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山岳般,站在眼前,要仰望,才能看到那个人的脸,那人的脸笼罩在黑雾中,看得不是很清楚,因为那人手中撑着一把漆黑的伞,伞面上有黑不见底的黑雾,像是在流动,在那张脸上流动。 那把黑伞…… 老者心头一跳。 老者低头思索时,余光看到那高大身影身上,也是血迹斑斑。 老者又抬起了头。 尽管那张脸在黑雾笼罩中,但那张脸上的眼睛…… 但那双眼睛,却如璀璨的明星,刺得老人眯上了眼,那双眼睛中的光芒,如一颗划过天际决绝的流星一般,带着不容侵犯违逆的压力。 那紧闭的嘴唇,紧紧泯了一下,开口道:“我爹陆大路,在哪里!” 第五十二章 小小法术 老者眼中已对那把黑伞有了恐惧,但眼中微芒闪动,脸上的神色却是坚毅起来,老者扶起小晴,将那女子移到了殿门,在殿门上使其依靠下来,那里没有细雨落下,都被殿上的檐宇给遮住。 “你的父亲之事,老朽受人所托,不能告之于你。” 陆离眼中寒光闪过,显然情绪是有些激动的,陆离踏前一步,道:“笑话,我的父亲,我不能知道,他的儿子,苦苦寻求照顾他,而如今,你一个……外人,却要将他困起来,还管冠冕堂皇受人所托,受何人所托!” 老者身子一震,微微一顿,回头看向陆离,在这把黑伞下,也许他还有一些未知的恐惧,那祭血阵明明已被启动,血祭阵中阴灵强大,再被阴灵反噬控制,要吸尽生灵全部血脉,血祭阵中无生灵可以生还,却在最猖狂势头最猛烈的巅峰一刻,被硬生生停了下来,仿佛突然之间被甩了一耳光,而眼前的这个人,身上虽有血污,奇怪的就在这里,为什么他身上的血污没被祭血阵给带走。 而如今,又如此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仿佛刚才那场大战,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老者深深看了一眼陆离,眼中有些霜冷之色,老者正眼看向陆离,仿佛有认真在眼中流转,道:“二十年来,你就在我家隔壁长大,我们也算是老邻居了,但如今,你的这个老邻居,从你学蹒跚学步,会走路,到如今,登堂入室,破了血祭阵,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陆离目光有些闪烁,道:“二十年,从我出生……” 陆离目光如火烛般,照耀在这暗下来的天色里,扑地一声,一只乌鸦落在了大殿广场院墙外的那颗大榕树上,夜色如流水,轻轻晃了一下,那乌鸦便似融入进了这潮水般的黑暗里。 陆离环视了一眼大殿,道:“你们潜伏在一个锁了门的大家门户里,不会是为了这二十年后,把我爹给绑起来吧。” “绑起来?”那老者冷笑了一声,负手而立,仰头望向那无边苍穹,夜色深暗,雨落下也不见面目,滚滚云层,在黑暗中翻滚向天边,老者仿佛看得到那苍穹深处,墨云背后的星辰,老者道:“我莫氏一族,宽厚待人,更何况对待一个老邻居,还犯不上用这种方式,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 陆离气息窒了一下,道:“那究竟将我爹囚禁起来,是为何意!” 老者看了一眼陆离,道:“再过一会儿,你自然会知晓了。” “知晓什么,再过一会儿,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趁机把我爹藏在别处。”陆离急道。 老者深邃的目光,看了一眼陆离。 这一眼,仿佛在说,我莫氏犯不着,用这样低劣的方法。 雨无声无息地落下,浓密的夜色里,泛起阵阵寒意,风吹来,寒意料峭,这秋风,似乎令万物都在离别。 那靠在大殿门背上的女子,似乎依然还在昏迷中,身子却在这寒风冷雨中,哆嗦了一下,如柔弱娇嫩的花朵,在寒风冷雨中,颤动,那白皙的面容如玉一般无暇,仿佛肌底深处,也有淡淡的清香,肌肤如凝脂一般光滑,此刻却苍白如雪,眉头紧紧蹙着。 陆离心头有一丝触动和恍惚,在这云曲城中,有这样美貌的女子,若是有,怕也是锁在深闺人不识吧。 陆离扭过了目光,刚刚这个女子,要把他置于死地,不能因为她外貌美丽,就一笔勾销,在陆离想这些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大殿深处走了出来,脚步声轻,走到近处,才看到是一个青年人,一袭淡青绿色长袍,如山水画,身披一件氅袍,手里拿着两个蒲团垫子,还有一袭柔软的毯子。 那青年与老者打招呼,递过一个铺垫,老者脸上淡淡宽慰,与青年对视了一眼,青年点了点头,老者接过垫子,就蹲着门槛坐了下来,那青年与陆离目光相碰触,却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眼中有的竟是读书人才有的那种温润君子的气质。 那青年目光闪过,将另一处蒲团放在一边,手指微屈,那是一双秀气好看的手,手在女子上方虚空之处,一挥而过,女子身上便腾起了水汽,女子动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竟在这片刻间,变干了,青年将女子轻轻扶起,将蒲团放下,又把那件毯子,放在了女子身上。 青年又抬手,在老者身上挥了一下,老者的衣服也是水汽蒸腾,很快变得干爽了。 陆离不禁为这小小的法术,面露惊奇,站了这一会,竟然觉得身上的湿衣服,似乎突然粘稠又不舒服起来。 老者微微点头,青年双手交迭,退到了一边,恭敬站着,那青年长身而立,俊逸文雅,气质于腹宇之间,恰到好处,陆离不由多看了一眼,再看看自己身上衣衫的血污,竟然有些觉得唐突。 而这时,陆离手中的那把黑伞,却是扭转了一下,像是不服气一般,陆离面色一怔,那黑伞上浓密的黑色光芒,像水一般流淌下来,那光芒本来冰凉,但此刻滚滚而过身上,却是没有那么冰凉了,倒似有一抹淡淡的温暖。 陆离面上神色舒展开来,那湿气冷雨,仿佛也一点点消失了,片刻间,风吹过,衣服也轻轻有波动,显然是干透了,连那些血污,也淡淡无痕迹了。 那青年面有讶色,不过是多看了一眼,便又神色如常了。 雨声又从远方,传来这大殿,殿宇下盈盈的黑暗,将几人给笼罩在里面,陆离举伞而立,老者坐在门槛上,金黄色的头发,随风而微微颤动,小晴依靠着门,似乎睡着了,风吹过她耳际一缕秀发,黑色的发丝,在疲惫的嘴角上,轻轻地吹过,就像是春天最轻柔的春风。 那青年双手交叠而立,看向大殿的广场。 夜色更凄冷了,有叶子从天空飘落,风声凄厉,仿佛变得凄迷起来,内心有阵阵的寒意。 屋檐的铃铛本来在响,若有若无,但突然廊下的黑猫,怔了一下,抬起了猫头,眼若星辰般亮了起来,看了一眼远方,忽然间,所有的铃铛声都停住了。 一阵摄魂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却清晰如在耳边一般,所有人都凝神听这铃铛声,老者直接站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以命易命 “刷!” 门口大榕树突然有了响声,一道黑影没入了夜色之中,想来便是那只乌鸦了。 那摄魂的铃铛声,只是轻轻地碰撞,若有所若无,但声音虽小,却清楚地传到了这里。 这声音让眼前的一切场景,都有些重叠起来,变得迷幻而朦胧。 陆离摇了摇头,眼前的场景恢复了,可随即又迷幻起来。 “砰!” 黑暗中,有一道模糊的影子落地,这夜色太过漆黑了,根本看不到大殿那里的场景。 老者面色微变,青年人也目光凝重。 陆离努力睁了睁眼,黑伞上一道光芒,如三两轻雾,落在了陆离的面上,陆离面色一怔,视线仿佛一阵风掠去般清晰了起来。 那在大殿里的砰的一声发出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个陆离很熟悉的人,啊,他是人世间的人么?不是。 那匹通体漆黑色的马,有凡世间两匹马那般高大,风吹过,马脖子上的鬃,像柳条一般在风中飘动,看起来就像是一道美丽的翅膀。 那马如铁蹄被钉在了广场里,纹丝不动,眼里的波光,也如深山幽谷中无人涉足无风惊得动的深潭湖泊一般,古井无波。 这黑鱼马陆离还有一丝亲切之意,但看了一眼那人,陆离的面色冷了下来。 那牵着马疆的手,苍白到了极点,像黎明前撕破黑暗的苍白,那手仿佛从泡了很久的水里捞出来的,还有水滴不停地滴在地上。 那水滴,穿过空气,仿佛也是苍白的。 那人静静而立,看起来犹如一位潇洒飘逸的神仙山外之人的风度,只是很快就被他的长袍上落下的水,脸上苍白的肌肤,眼中的怨恨之色,给荡涤地一无所存。 就仿佛,在那人转动的眼睛里,苍白的手臂旁,肩畔,都有恶毒怨恨的白色雾气在翻转汹涌。 这大殿的广场,都被这可怕的气息给震慑住。 死寂。 那人苍白油腻仿佛在水里泡了很久的脸,看向了陆离,眼神对视间,陆离不觉打了个哆嗦,如坠冰窖一般,上次还隔门相拒,那白尸鬼推门而入,不由分说,将他架上了黑鱼马,如今再看,陆离明显感觉到那白尸鬼之可怕,只怕回到当晚,自己再也不能做出任何违逆的举动。 白尸鬼忽然咧嘴邪恶无声地笑了一下,陆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笑的模样邪恶而不怀好意,那白尸鬼突然一步踏出。 风雨仿佛才突然醒了一般,朝着白尸鬼踏出的方向,吹了过来。 陆离瞳孔皱缩,皱了皱眉。 那白尸鬼眼中有邪恶的笑意,无声而充满可怕的力量,白尸鬼牵了那黑鱼马,大踏步地冲来,一只脚跛着,一脚迈出,另一脚才拖着,就算是这样走着,那黑鱼马仿佛还跟不上,被拖着一般,给拉到了大殿前。 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深入脊髓。 仿佛心底深处都打了个冷颤。 老者的身子竟然有些颤抖起来。 而那拱手站着的青年,面色也有些发白。 那白尸鬼到了大殿下,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陆离,又看了一眼那把黑伞,又多看了一眼,黑伞上光芒流动,仿佛也是收起了所有的锋芒,白尸鬼忽然开口道:很好,很好。 有虾蟹小只的,从白尸鬼的嘴里涌出来,那声音有些含糊,就是有水不断地从白尸鬼的嘴里涌出来。 陆离心底一寒,本来想说什么,却是喉结一紧,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老者让到了一边,竟然不敢看那白尸鬼,低下了头,那青年也是垂下了头。 老者躬身回礼道:“小孙女身体有恙,不能见礼了,少司大人不记小人过,请求宽恕了小孙女吧。” 少司,陆离心头掠过了一丝寒意,陆离看了一眼老者与青年,两人俱是恭敬,可要说恭敬,但是害怕居多。 眼前这个白尸鬼,陆离又看了一眼,发觉其实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这里的氛围,让陆离也是心中一惧,有些不敢说话了。 哪怕是见到地府三君,似乎都没有这里可怕。 白尸鬼看了一眼那依靠在门上的女子,微微一顿,面色一变,又豁然转身,长袍猎猎风声,情绪显然有些不稳定起来,白尸鬼环视了一眼这广场,忽然面色狰狞,瞪了一眼老者,道:“宽恕?” 这话里有十分的阴冷,让人不由寒意透到了心底。 老者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 白尸鬼突然伸手于身前,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凛冽的劲风扑面而来,冷如刀,刮在众人脸面上,这风太大,老者和青年都是面色一白,后退了两步,而陆离身上的阴阳伞,却是将其给化解了,陆离不过是面色上难看了一下而已。 白尸鬼余光微微一看,早已将陆离那把阴阳伞扫在了眼里,可下一刻,那本来依靠在门边的女子,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卷了起来,刷得一声,就从门边给卷到了台阶下,白皙娇嫩的脖子到了那白尸鬼冰冷的手里。 小晴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微微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人,几乎吓地昏死过去,但喉咙被压在那冰冷的手里,就像是有把刀,小晴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涨地通红。 那青年看的面色一急,显然对此十分在意。 老者身子一僵,眼中已有了十万分的恐惧,那青年面色一变,手已握成了拳头,却被老者几步走过去,给按了下去。 老者躬身行礼道:“少司息怒啊,” “熄怒?”白尸鬼冷笑了几声,这声音在这大殿里传出去,令这秋雨,更寒冷了。 白尸鬼猛地顿住,一双大眼看向老者,手中暗暗用力,道:“祭血阵,阴灵反噬,你这个小东西,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老者面色一僵,脸上阴晴不定,忽然做了决定般道:“老者前些日子答应少司的事,尽心竭力,少司并没有嘱咐另外的事,小孙女报仇心切,被冲昏了头脑。” “你当我是脑子也进水了吗?”白尸鬼提起了小晴,那白皙通透肌肤的面庞,在那张冰冷潮湿浸泡发白的皮肤面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尸鬼看了一眼老者,眼中愤怒至极,忽然对老者邪恶地笑了一下,当着老者的面,伸手往小晴凝脂般光滑的脸上抚去,小晴的眼中,只有万分地恐惧,还有一些十分的嫌恶,白尸鬼道:“这么细腻的肌肤,这样可爱的小孙女,就这样香消玉损了,做爷爷的没管好,可会自责么。” 小晴挣扎了一下,白尸鬼眼中有痛意闪过,白尸鬼手中用力,小晴忽然眼白上翻,又晕了过去。 “还是睡着了好看!” 老者胸中一股热血上涌,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青年身子一动。 “少司,”那青年突然挺身站出,白尸鬼的手停住,看了一眼那青年,眼神落处,眼中又有一丝痛惜,青年见此,躬身行礼道:“少司,小兆也许没有资格与您谈论,小兆略微有点小术,能去少司身上寒意。” “俄,”少司大有刮目相看的意味,看了一眼那青年,道:“去我身上寒意?” 老者抓了一下小兆的手,小兆皱了皱眉,重重点头。 少司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兆低了头,道:“莫千兆。” “莫千兆。”少司重复了一遍,有寒气从嘴上冒出,莫千兆回应似的点点头,少司目光中一点寒意闪过,道:“有名字就好办!若是欺骗了我,你也算是死有其名了。” 莫千兆身子一震,手几乎颤抖起来。 老者要踏前一步解释,却被少司伸出的手给阻止。 少司看了一眼陆离,道:“你也怕我?” 陆离摇了摇头,但眼中已有惧怕之意。 少司忽然又邪恶地笑了,自言自语道:“一个不知名的小东西,要去我身上寒意,真是这上千年来,听到的最可笑的事了。” 少司忽然一顿,声音猛地收住,看向莫千兆,道:“你想以命换命,勇气可嘉,真是很久没听到过这样感人的故事啦……” 莫千兆闻言,那秀气的脸上,忽然涨红了。 少司看在眼里,却掠过视线,看了一眼小晴,小晴那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那锦缎子般的黑发,划过手里,少司道:“为了这样的女子……” 少司不知怎的,面上一怒,忽然抛向了老者,这女子,竟像抛只小鸡一般,被扔了出去。 老者伸手抱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少司看向莫千兆,道:“那就让你用命试试看,什么叫不自量力。” 第五十四章 信任 少司看了一眼陆离,往前踏了一步,道:“你怕我!” 一股冰凉的气息涌来,仿佛心底也寒冷到了极点,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陆离摇了摇头,道:“没有。” 少司眼中有寒冷闪过,少司道:“你……” 这“你”字拖了很长,少司却又收起了后话,只有那双冰冷的眼镜,依然在盯着陆离,少司看了片刻,仿佛看到陆离的心里去,陆离皱了皱眉,少司忽然邪恶地笑了一下,看向了那翩翩而立在一旁的莫千兆,伸出手指指了一下,道:“你试试!” 莫千兆脸色严肃起来,看了一眼依靠在门边的小晴,点了点头,抬手施礼道:“献礼了。” 莫千兆挥手而起,手中有淡淡黄色光芒,似乎还带有清香,莫千兆虚空一划,手移向了少司,少司面色一凝,向莫千兆看了过来,莫千兆在少司身上虚空挥了下去,从肩部到腿部,忽然有水蒸气腾空而起,将少司蒙在朦朦胧胧的水汽中。 莫千兆收手,还有淡淡的黄色光芒,笼罩在手指间,而少司的身上,刚刚干了的地方,本来似乎看起来温暖了很多,却突然又有水渗透了出来,干衣服变湿衣服,又有水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滴在地上。 秋风吹过,看过去,少司似乎应该很冷很冷的感觉。 少司看了一眼莫千兆,眼中是本来就该如此。 “这……”莫千兆面色一凝,眉目微皱,眼中坚决如铁,手再起势,源源不断的水蒸气开始蒸腾,而干了的地方,刚刚干了,很快就被水给淋湿。 莫千兆看了一眼少司,再用法术,额头已有了汗珠。 “够了!”少司一喝,莫千兆身子一震,往后退了两步。 莫千兆脸色苍白,看了一眼少司,拱手到身前,纵使是生死面前,莫千兆依然是彬彬有礼,气度藏于腹宇之间,莫千兆道:“少司法力强大,千兆不能及万分之一,少司要让千兆亡,千兆亦无法活,恳请放过小晴。” 少司往前踏了一步,忽然又看了一眼陆离,陆离却是避开了少司的目光,少司目光中有冷色,道:“你说我是杀了他,还是杀了他呢?” 陆离瞳孔皱缩,道:“你要取他性命,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少司看了一眼莫千兆,忽然冷声笑了出来,道:“与你何干,哈哈,与你何干!” 少司猛地收住了笑声,就像是弦断了一般,忽然有寒意袭来,陆离觉得半个身子都木了,这时看了一眼脚下,有冰从脚下结出,这本是秋季,水尚未结冰,这冰像一条蛇一样,蜿蜒而去,爬上了莫千兆的一条腿,莫千兆皱了皱眉,左半个身子,几乎是瞬间,都被冰给冻住,左半张脸,都动不了,左眼睛,也不能眨。 “你若说不出个不字,他立刻就……” 少司动了动嘴唇,声音小到几乎不可闻。 老者突然起身,往前一步,脸上动容道:“少司,我莫氏小族,与少司从未有过瓜葛,亦无新仇旧恨,莫氏小族安于一座小城,人畜无害,何来惹得少司,这般不开心!” 少司脸色沉了下去,看了一眼老者,道:“我与小孩子说话,轮得到老狐狸插嘴!” “少司如此行事,就不怕神盟赐罪么?” 少司听了这话,忽然脸色一变,几乎是瞬间,来到了老者的面前,脸贴着老者脸,仿佛那发白泡地油腻的肌肤,已经贴在了老者的脸上。 “你一个小小的狐狸,拿神盟压我,神盟若是存在,只怕也会替我做主,你觉得那个神盟真的存在,会怎么处置你私造祭血阵,束缚这阴灵的事!” 老者呼吸一窒,气息上涌,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又闭上了嘴巴,强行压了下来。 少司在这大殿之下走动,拖着那只瘸了的腿,越走越快,越走越是兴奋,脸上有莫名地狂热,少司忽然停住,看了一眼陆离,那狂热的火光,让陆离几乎寒冷到了心里,少司道:“还没想好!那就难办了?难办了! 少司眼中有杀意,那种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的随意,少司搓了搓手,道:“只好杀鸡给……” 少司闭了眼,低下了头,仿佛在感觉那种生命从自己手下消失的感觉,冰冷的寒冰,从台阶下一直延伸了过来。 老者忽然看了一眼陆离,急声道:“陆小兄弟,看在我们多年邻居,这几日照顾你父亲的份上,说句话吧。刚才全是小孙女误会所致!” 陆离皱了皱眉,心间却如沙一般乱,陆离道:“放过他吧。” 说时迟,那时快,少司身子顿了一下,那冰茬子已发出咔嚓的声音,到了莫千兆的脖子处,莫千兆的右边瞳孔惊惧地收缩了一下,眼中已是十足的恐惧,像是一条蛇突然咬出,眼见命中要害,却被突然扼住了七寸。 “太晚了,太小声了,我没听见!” 少司说完,冰茬子的声音陡然加速,莫千兆全身被冰给盖住了。 “扑通!” 莫千兆倒在了地上,整张脸被冻在了那惊惧的表情中。 老者踏前一步,脚还未落地,却被冰给冻住了。 老者脸上只有怒容。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几分活下来的神算!”少司看了一眼老者,老者眼神黯淡了下去,少司看了一眼陆离,道:“这个小子,对我如此不信任,就必须付出点代价了。” 陆离已惊地后退了一步,而手中那只阴阳伞,有雨此刻大了起来,落在阴阳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那把伞,仿佛如一把普通的伞一般,给不了陆离任何力量。 陆离看了一眼少司,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这雨落在面前,少司的面容模糊起来,朦胧中,仿佛那里有一只在水里的厉鬼一般。 黑鱼马忽然喷出了热气,那股热气,透过模糊朦胧的雨幕,传了过来。 陆离只看见这股白气,突然脖子上一冷,脚下一空,就被提离开了地面。 朦胧雨幕中,那张可怕的脸,近在眼前,皮肤泡的油腻发白,头发里有很多虫蟹沙子,那双发蓝发红的眼睛,充满了怨恨,似乎是尽力过这世界上最大的不公,那双眼将陆离倒映在里面,陆离喉咙被扼住,喘不过气来。 “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对一个人世间的凡人!” 第五十五章 破镜 陆离只觉扼住喉咙的那只手,冰冷如霜,仿佛从喉咙一直寒透到胃里,然而扼住后,呼吸也被截住了,就像是塞了一把雪在喉咙里,陆离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脚在虚空蹬了两下,那把黑伞,却没有任何感应,就好像放弃了陆离一般,陆离的眼睛越来越通红,手握住那冰冷的手,整条胳膊都冰冷了起来。 时间像条蛇一样窜出去,呼吸在极限中,又到了极限。 陆离乱蹬着脚,像只老鼠在溺水中挣扎。 在这一刻,那仿佛从水底深处打捞出来的尸体,紧紧扼住陆离的喉咙,有怨恨怨毒之气,在白尸鬼的身上腾起,白尸鬼已然被这股怨气给控制了,在陆离的心底深处,第一次对眼前的这个白尸鬼,呃,不,这个叫少司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那双仿佛死鱼般凸出的眼睛,那眼底深处深深地执着,像是有鞭子在抽打着这个可怕的灵魂,在痛苦中要把整个世界都扼在手里,要让那些令他不堪的一切,都在手中被毁灭,被掐碎。 少司,不是陆大路这样可以交谈、甚至生气对峙的亲人,不是曾勋这样可以胡侃、甚至互相抱怨的朋友。 少司,不是地府大殿三君主那里的威严却公正的君主,不是沈梦这样可以冷眼却热心照顾的地府判官,或者朋友。 少司,不属于陆离所接收到的一切。 少司,对陆离,不过是大象踩死地上一只蚂蚁。 陆离涨红了脸,眼泪花已被这股上不来的气给憋住,而少司,哪怕是疯狂中失手掐死了自己,也不会再有片刻的耐心。 陆离松开了手,对着少司点了点头。 少司狠狠地看了一眼陆离,确定那双眼里没有耍花招,猛地用了一下力,陆离又猛烈地咳嗽一声,那力突然撤去,陆离跌坐在地,大口喘气,就仿佛从来没有吸过氧气一般,直喘了半天的粗气,却还是手摸着喉咙,仿佛那里像卡着什么坚硬东西。 陆离吐了几口,有血水落在地上,陆离的手放在地上,撑住,忽然冰冷窜来,陆离伸开了手,再看手撑得地方,吓地面色苍白,瞳孔骤缩,仿佛心里有条蝎子,猛地钳了一下,窜回了黑暗中。 莫千兆,那个刚才翩翩而立的文弱书生般模样,此刻却眼睛瞪大了,整个人像被活着冻死在了冰块里。 那双眼睛,仿佛瞪着陆离,充满怨恨。 一双流着水的靴子,来到了陆离的面前。 陆离往后退了退,身子一僵,后背传来冰凉的气息,一堵墙,拦住了陆离的去路。 少司咄咄逼人,蹲下身来,一只手抓住了陆离的耳朵。 好冷,好冰,好寒的手! 陆离的脑袋,在这一瞬间,是空白的。 黑伞静静地躺在陆离的手边,就像是一具死尸一样。 陆离任由那只手抓住自己的耳朵,将脑袋猛烈地晃动,意识在这一刻已经不由自己做主了,就像是羚羊被狮子逼到了死亡的沼泽,只剩下恐惧,支配者颤抖如筛糠的身子。 “陆小兄弟,即便是地府的判官,在我这里,也不过尔尔,”少司顿了一下,冷水从身上滴下来,流成了一摊,流到了陆离的手边,陆离眼死死盯着莫千兆的眼睛,意识仿佛很不清醒,少司道,“今天所有种种,包括这位小妖的死,是为了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招,别在我面前有小心思。” “听到了吗?”少司问。 陆离感觉到耳朵的撕扯,木木地点了点头。 “你为我做一件事情,我为你做一件事情。”少司道,“我少司,从不会让别人白白做事。” 陆离怔了一下。 少司道:“你替我做完事,我还你一个正常的老爹。” 这话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陆离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少司,道:“你说什么!” “什么!”少司眼中怒火冲天,一把扯住陆离的耳朵,把陆离的头撞在墙壁上,陆离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的少司,面目又重叠起来,少司道:“你老爹在你身边呆着,活不了多久了,你已看过很多大夫了?不是么?” 陆离心中,一抹惆怅,如墨水澎涌而开,将眼前给变得一片迷蒙,仿佛沉入了水底深处,被勒在绝望的边缘。 陆离抬头,又看了一眼少司。 少司似乎很满意,面上的表情,没有那么狰狞了,“这是日久以来的业障,我替你老爹消了业障,你替我去找一样东西,你可听明白了。” “你说的事,我可办得到!”陆离艰难地说道。 少司微微停顿,冰冷的眸子,看到陆离内心深处,“如果你办不到,就很难有合适的人选了,但你若不倾尽全力,咬紧牙关,你就办不到,你若是办不到,你爹的业障,就任由它生死,我会将它藏在业障海底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你!”陆离猛烈地咳嗽了一声,一只冰冷的拳头打在了自己的胸口,一口血水吐了出来。 “这事讲不得条件!”少司凶狠地扫视过陆离,道,“你做得好,皆大欢喜,说不定,我一高兴,还可以让你,从地府的判官服役中,从暗无天日的地府下,解脱出来。” 陆离眼中有了光亮,沉默了一下,道:“就那么确定,我一个被你打趴下,挟持了老爹的人,能做到!” 少司冷笑了一下,道:“你做不到,你爹也活不了。” 陆离喘了会气,又沉默了一下,那把黑伞仿佛没有任何动静,难道也怕眼前这个少司,陆离放弃了努力,道:“看来我没得选了,你要我做什么事!” 少司忽然邪恶地笑了一下,拍了拍陆离的脑袋,道:“乖孩子,乖孩子。” 少司声音小了下去,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卷轴,那卷轴发黄,有些破旧,但不知为何,竟然没有被水淋湿,少司把卷轴摊开在陆离的面前,画里是一个女子手持一面镜子,女子体态丰盈,照镜如闲花照水,绫罗绸缎,流水般倾泻在地上,画笔绝妙,画工深厚,惟妙惟肖,仿佛那女子能从画里走出来,少司道:“这是我抄画给你的,这面镜子,叫破镜重圆。” “破镜重圆?”陆离的好奇心心被这镜子给勾了起来。 在少司说道自己抄画时,陆离抬眼看了一眼少司,这世上所有的画工、书法,但凡绝妙之处,必然苦下功夫,可是一个能有此心境的人,为何会变得如此嗜血冷酷无情! 第五十六章 别离 在这风雨飘摇之夜,有无数的枯枝上的叶子,飘落在地,零落成泥,这是一个凄冷低沉的夜,风声残酷无情,穿过大殿,像刀刺穿了大殿,但这夜也注定与陆离经历过的其他再同样的夜晚,有着十分的不同,意义重大,少司这个白尸鬼一般可怕面目的来自未知世界的生灵,在对老者和莫千兆施展了屏蔽声音的法术之后,在这风雨中,对着陆离,宛如老师般耳提面命,讲述那接下来要去完成的事。 历史的车轮如果能倒转回去,这一夜就该是陆离渐渐了解了自己所处位置的开始,而陆离若是知道接下来意味着什么,就是宁可死了,也不应该踏上那条路,可是,人生后悔的事,有几件能更改呢?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就像是张柜台在陆离离开小院前的那句话,车轮如果要开始滚动,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停下来的。 终于,少司讲完了所有的事,停住了嘴,陆离的脸上也多了几处巴掌印,虽然陆离表现出了因为屈辱而萌发出的汹涌愤怒,但被一巴掌一巴掌打下去,再有勇气尊严的人,在脑袋嗡嗡响、耳鸣阵阵的时刻,也只能选择了低头。 少司大声吼道:“陆离,我说的你可全部听清楚了,记住在心里了,大声点回答我!” 陆离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少司重叠在一起,陆离加大了声音,道:“听清楚了!” 陆离的手里端着一只黑布包裹,至于里面的东西,他大概也清楚了。 少司站了起来,挥了挥手,似乎法术已经解除,老者面目悲冷,冷冷看着少司,少司微微一顿,看向老者,道:“听说这世间有一种狐狸,生下后有九条尾巴,每一条尾巴就是一条命……” 老者面色动容,又惊又惧地看了一眼少司,道:“少司想说什么!” 少司深深看了一眼老者,老者心惊肉跳,少司豁然转身,走了两步,看向那檐宇之上的夜空,此刻夜色凝重,墨云卷雨,他却如看到星辰般,仰首而望,那一眼,就仿佛把过往都给留在了身后,少司踏前一步,道:“这一年,此地真是精彩纷呈啊,注定不同寻常啊,碰到九尾狐,又有天相算定,命轮将要转动。” 少司豁然负手于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夜色寒透的秋凉之气,到了肺叶深处,冰凉刺骨,却像是火一般灼烧起来。 少司猛地收住,豁然转身,突然挥手,接着,便有冰一层层炸开,伴随着冰炸裂的声音,少司看向老者,老者听着少司说话,仿佛耳边也被少司的话给炸开,道:“我少司从未做过牵连无辜之事,也从未四处立仇,你们这群小狐狸、老狐狸太固执,今日也还好,并未破坏我的大事,你不担心这位小孙子,我却一眼看得穿他的天赋异禀材质本相。” 老者猛得窒息,少司的话,像潮水一般将他给淹没在一层层的巨浪之下。 就在这时,地面上有了咳嗽之声,一声猛猛喘息的声音,将这冰冷的空气,贪婪地吸入肺叶之中。 老者不用看,也已经知晓,莫千兆从裂开的冰里睁开了眼睛。 莫千兆咳嗽了几声,颤颤巍巍站起来,整理好衣衫,面向少司,纵然那张脸涨红,莫千兆还是强压下没有稳定下的呼吸,将左手右手交叠相并,对着少司,弯下腰去,道:“千兆感恩少司留情。” 少司却是看也不看莫千兆,道:“纵是有些天赐材质,也要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莫千兆连连拱手道:“千兆谢少司提点。” 少司看了一眼陆离,陆离正瞪着千兆,少司道:“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可能信我为我做事!” 陆离紧紧咬了咬嘴唇,牵动嘴唇上的伤痕,让陆离面部抽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包裹。 少司淡淡道:“去把陆离的的爹,请出来。” 陆离面上终于有了点人色,慢慢站了起来。 只是那嘴角的血,有些狼狈的脸,看起来很是有些落寞。 莫千兆领了话,看了一眼老者,老者收起在少司面上的震惊,点了点头,莫千兆领命,走入了大殿,在莫千兆穿过大殿时,在黑漆漆的柱子后,那只黑色的猫,露出了猫头,几步快跑,跟上了莫千兆匆匆的脚步。 风雨声又打了起来,落在这殿前,少司负手而立,看着那大殿深处。 陆离紧紧盯着那大殿深处,仿佛黑暗深处,随时会走出那个亲密熟悉的面庞。 在这一刻,心仿佛和手指一样,在颤动。 从人间到地府,从地府到人间,再到人间的种种阻扰。 时间仿佛在呼吸间游走。 片刻后,风雨突然寂静了下来。 在那漆黑的大殿深处,两三个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子,扶着一个络腮胡子影子的人,从黑暗中走了过来。 远远的,就听见了爽朗的笑声。 陆离面上动容,此刻心情,全在眼中有些激动。 而下一刻,那爽朗笑声中夹杂的话,却让陆离的面上一冷。 “你们说我那臭小子考上了县官,这臭小子怎么现在才来接我呢?真是那些老人们说的,有了婆娘忘了爹,难不成娶了一个俊俏的媳妇,不知道把老子接回去了!” 莫千兆劝了一句,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你说的,可是高兴了马得瑟,一天,带着花环,游街啊,全皇土脚下的人,都去看,哈哈,这可真给老子涨志气了,哎,他娘要是知道我一个屠户,把儿子送到了老天爷脚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可不把牙笑豁了。” 说着只剩下了笑声。 那张面庞,在笑声穿过漆黑的大殿后,终于一点点地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豪迈的眼睛,似乎随手就能甩开刀子,在砧板上剁肉。 陆离紧紧泯了泯嘴唇,口干舌燥,却是已经踏出了几步,向那人迎了上去。 可是到了近前,又突然站住了,陆离抓了抓手中的黑色包裹,眼中除了那激动的泪花,已没有别的心情了。 可是千言万语,都在这闪光的泪花里,给强制压了下去,似乎这一眼看到,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离嘴唇动了动,半天,却有一句责备骂了出来,陆离道:“你跑去哪里了,跑去哪里了?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陆大路也突然站住了,怔怔地看着陆离,陆离皱了皱眉,觉得哪里有点怪,陆大路脸上忽然有了一抹困惑,又上下打量了陆离一眼,眼中的困惑更加浓厚了,似乎对眼前的人自己的儿子,竟然认识不得了。 “请问,你是来找我家小鹿鹿的吗?” 一瞬间,陆离如坠冰窖。 莫千兆看了一眼陆离,眼中也满是同情。 陆离推后了一步,突然上前,冲到了陆大路面前,抓住陆大路的衣服。 “你这是干嘛!干嘛!”陆大路喊道。 而出乎陆离意料的,却是那双本来力大无穷的双手,此刻却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只是陆离激动,完全没注意到,陆大路出来时,虽然欢声笑语,但气息很弱,几个人搀扶着,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才话语声大了一些。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陆离狠狠瞪了一眼莫千兆。 陆大路突然眼白一翻,身子一软,那庞大的身子,如山岳一般倒了下去。 连同陆离的心,也碎在了地上。 这一夜,是陆离回到阳世后,蔓延不歇的风雨吹过的最后一夜。 也是陆离与陆大路又一次短暂告别之夜。 这一夜,风大雨大,比前些夜还要汹涌。 这一夜,落叶无数,几乎落了个干净。 第二天,也许是个艳阳天。 陆离的冒险,从今夜过后,将翻开一个新的篇章。 第五十七章 碎气 清晨,空气中带着一丝雨后的清甜,被风从平野上吹来,穿过千川屋脊,抚过这被乌云整整半月又余笼罩了云曲城。 “咯吱——” 窗户被推开,一道日出亮丽的光线,涌入了这间小屋。 陆离在沉睡中睁开了眼,旋即又用手遮住了那在黑暗中仿佛很久、已不适应这强烈光线的眼睛。 陆离皱了皱眉,那许久未剔的胡须,已长出寸许。 “关上!”陆离道。 “虎牙!”一声轻唤。 旋即,一道拳头大的白影,掠过了陆离的面颊,陆离痛叫了一声,脸上已出现了一道血痕。 在那亮丽的光线里,白袍下的一双秀气的手,正按在那窗框上,那白袍干净如刚刚洗过一般,似乎散发着怡人的清香,那白袍的兜帽依然遮住了那转过来的面容,只露出一角美丽的下巴。 “距离上一次雨停,已经是第二场雨了,你除了吃就是睡,在这里躺了大半个月了。” “别管我!”陆离摸了摸脸上,可是旋即就不在意去计较了,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了脸上。 贾皓绮身子一震,手挥了出去,四五只虎牙,朝着陆离飞了出去。 但不知怎么,贾皓绮又歪了一下脑袋,那些露出尖锐锋利刀子的虎牙,又都打了个转飞了回来。 贾皓绮看着那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陆离,陷入了沉思。 陆离皱紧了眉头,他甚至有些害怕白天的到来。 自从陆离的爹陆大路被少司带走以后,这大半个月里,陆离不是没有出去过的,然而遇到的所有情况,给任何一个人,也会这样一蹶不振的。曾勋在家里复习乡试,陆离不得参加,曾勋问及陆离父亲陆大路的事,陆离说暂时不用安排人去找了,并给了曾勋一些钱,让曾勋分给那些帮忙的人,曾勋说陆离不要放弃希望,陆离说他不会想不开的。无论是地府的要求,还是他自身身体的状况,都不允许他参加乡试。 举着把黑伞,怎么参加乡试?! 陆离离不开那把黑伞,太阳底下,若是没有那把黑伞,他的身体会起尸癍,起了尸癍,会发出死人的味道,几天前,有一辆马车过街,爆米花的制作用具突然炸了,马嘶叫一声,受了惊,在街市上奔走,众人避让,有人急忙奔逃,慌乱中撞到了陆离,导致那把黑伞挪开了,刺眼的阳光照下来,可怕的事发生了,陆离身上,突然有褐色的尸癍,密密麻麻地出现,陆离几乎吓个半死,回家的路上面色都是惨白的,还好慌乱中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陆离,修复了一夜,皮肤才恢复了正常,但那些伤痕的疤,却要很久才能蜕化。 陆离答应了少司的那件事,陆离也想尽快去做,这样,陆大路也可以早些回到这里,可是陆离却连云曲城也出不去,云曲城外有很多流浪的阴灵,跟他也是鱼死网破。 若是没有那一面铜镜,阴灵们冲进来,陆离不敢想象那种场面…… 这有些温暖照进来的房间,此刻有灰尘在飞舞,阳光的斑驳移动在床铺上方的墙壁上,仿佛时光很悠闲很缓慢的样子,这要是真得就好了,陆离不知怎么的,也许是贾皓绮突然没有说话了,也许是各种困难障碍,以及无从下手的愁苦,陆离睡不着,睁眼看着这光点,他感觉到身后那白袍贾皓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好吧,他其实从来没有看到过贾皓绮的眼睛),此刻像个紧箍咒一样的东西是少司给了他三个月的期限,三个月,必须得有点成就。 陆离看了一眼,那挂在床上的图像,一个美丽的女子,正侧倚着一张靠背的椅子,椅子纤长的椅背,木质的曲线,很是精致,梳妆台也是很有水平的工匠打造,女子绫罗绸缎,身体丰盈,只露出半张瓜子儿般俏丽的脸,薄唇柳眉,眼如笼烟,眼中自有一段风流韵散,婉约柔美,要说美,也是挺美的了,少司是为了她,要找回那枚镜子,难道是定情信物! 三个月内,起码要找到破镜重圆的第一片碎气。 破镜重圆,就是那画像中的女子手持的一枚镜子,那镜子也许是少司的信物,也许是别的原因,陆离问了几句,被少司甩了很多个耳光,虽然不知晓原因,但少司一定要找到这面镜子。 这面镜子不知什么原因,被摔碎了,每一块碎片,在摔碎的同时,都有一片碎气,找到碎气,控制住碎气,就能沿着碎气的指引,找到那碎片。 少司的意思很明确,找到所有的碎气。 碎气?长什么样,上哪里去找? 那个少司只说了怎么去找。 少司?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底细? 从隔壁家邻居的嘴里,陆离什么也没打听到,那些神秘的妖怪邻居,对陆离避之而不及,就像是陆离感染了瘟疫一般,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过陆离总有感觉,他们不会就此撤走。 与她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陆离转过了头,没有看到那双期待中的目光,脸上有些惊讶,贾皓绮不知何时关上了窗户,又回到了她的老地方,撅着圆滚滚的屁股,趴在小屋一角,去看那个角落里的东西了。 陆离有些失望的神色,随即自嘲地苦笑,他微微摇头,把这些没有意义,至少对他没有意义的念头,给驱赶出了脑袋。 下一刻,陆离的目光,仿佛收缩起来一般,聚焦在书桌上。 在书桌空荡荡的桌面上,显眼的正中央,有一个八卦一般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八卦罗盘的模样,但里面布置的的图文,却与八卦毫无相似之处,鱼虫鸟兽,密密麻麻,三十六种动物植物占一圈,六十四种五行气息各占两圈,都是雕刻而成,这三圈罗盘会自己转动,在琉璃罩子之下,显得做工精细,极为罕见,罗盘中心有一枚红色的宝石,罗盘若是有所发现,那枚红色的宝石就会亮起,陆离从黑布包裹里拿出来时,就赞叹不已,此刻,那三圈罗盘正缓慢地转动着。 包裹里除了这罗盘,一些银子作为盘缠,还有一本罗盘使用手册。 陆离又看向那罗盘,罗盘中心的红色宝石,还是像坏掉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少司说,这罗盘叫摄魂。 第五十八章 鱼怪 夜深了,云曲城这样的小城,并没有彻底的黑暗,在主要的街市上,还有点点的灯火,仿佛山谷深处一支支微弱的火把。 在这些微弱光点的灯笼里,一盏沿着云流河畔缓慢走动的灯火,最为显眼,云流河将云曲城一分为二,东城和西城,夏日暖和时,云流河上倒有画舫,晚间还算热闹,但天气转凉,秋凉夜深时,并没有什么人出没,尤其是到了深秋寒冷时,风吹过,两岸光秃秃的柳条,像是一个个挥舞着爪子的鬼魅,风把乱晃的枝条的影子,投射在两岸的地面上,竟有几分可怖。 柳条的影子移动,由长变短,那提着白纸灯笼的人,嘴里念念有声,踏步走来,落地声轻,奇怪的是他单手拿着一枚罗盘,罗盘样式古怪精致,有不断转动的机械声,从罗盘里发出,而一把黑伞,斜插在背上,收紧的伞面在风中嘶嘶作响,那人的长袍也随风飘散,有几分潇洒飘逸,在额头头发吹过脸庞时。 而一旁默默流动的云流河,也在这萧瑟秋风里,不时翻出波浪,暗流涌动,像是有什么在里面出没。 那手持罗盘的人,眉头越皱越紧,忽然用手猛拍了几下罗盘,皱了皱眉,脸上愤怒至极,“耍我呢,这摄魂八成坏了,怎么走到哪里都不亮呢?” 这人自然是陆离,他斜插在背后的黑伞,自然是阴阳伞,他手里拿着的罗盘,自然是白尸鬼少司给他的摄魂。 陆离叹了口气,松开了眉头,将罗盘放了下来,向那幽深黑暗中、不时翻动波浪的流云河看了过去,忽然看到眼前的湖泊,脸上一怔,像是突然意识般道:“怎么都走到这里来了!” 迎面风吹来,带着阵阵寒意,这黑暗中流云河翻动,似乎有些异常,陆离的眼神集中在这河面上,不时有大片的浪花,在河面上突然翻起。 “怎么觉得怪怪的,难道这河里有大鱼混进来了?” 看了会,也许是看不出什么异常,陆离摆了摆手,道:“兴许是风浪大了些。” 陆离将摄魂背在身后,沿岸往前边走去,那里有座石板桥,桥面的路直通往城中。 “三个月,还有两个多月,怎么觉得心里乱乱的。” 只是这时,那本来依靠重力自己转动的摄魂,突然诡异地倒转了起来,摄魂发出机械快速转动的声音,陆离身子一震,停了下来,在极度地一无所获后,这似乎坏掉的摄魂,终于有了点反应,来证明它并不是块破铜烂铁。 陆离面色大变,豁然伸手,衣袖宽大地滑落,将摄魂从身后,拿到了眼前。 陆离的目光落在摄魂上,紧紧盯着这异常的摄魂,摄魂里三圈罗盘转动的速度很快,外围的一圈动植物的转地最快,机械发出的声音,让摄魂显得很高大上档次。 速度越转越快,陆离的心跳仿佛也跟随着这机械的声音加快,而变得气息粗重起来。 一大片波浪忽然在陆离所在的河岸不远处翻起,陆离望了一眼,那灯笼照射出去微弱的光线,在流云河翻起的那片波浪里,仿佛有一道漆黑的影子。 陆离眨了一下眼睛,又伸手揉了揉。 那片波浪很快陷入河中,一闪即逝,陆离并没有捕捉到什么。 “咔!” 突然,摄魂外围的一圈停了下来。 陆离转了个方向,摄魂的里外围罗盘圈也跟着动了一个角度,保持不变的是,刻画了鱼的那个角度,始终对着河里。 紧跟着,内里两圈罗盘圈也渐次停了下来。 摄魂使用别册上,外围那罗盘叫定金盘,定金盘,用途如其名,定金识物,确定属性,内里那两圈罗盘,叫分金盘,用途亦如其名,分金称量,共分为十六阶,四十二层,阶为上,层为下,六十四组。 摄魂可断妖精、阴灵之类别,分其强弱。 定金盘轻微摆动,流云河里有水花翻动,但凡翻动处,便是定金盘摆动处,而分金盘已经不再变动了,四阶二层,摄魂中心的红灯亮起,陆离心头一跳,用黑布包起了摄魂,那摄魂便暗了,仿佛熄灭了下来,只有轻微的转动声,陆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到了三阶,就可以化人形了。 陆离转身就要离开,但疾走几步,忽然看那波浪往桥边而去,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陆离将灯笼熄灭,按轻脚步,往波浪翻滚处跟了过去。 如此这般悄无声息尾随过去,陆离隐约见桥边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似乎还有轻微的啜泣声。 那波浪掠过桥底,穿过桥,到了那头,突然一声沉闷声响,再无动静,似乎沉到水里去了。 陆离走了几步,那桥边的身影清楚了一些,身影窈窕,曲线玲珑,个子不高,一身长裙,这黑暗中看得并不清楚,陆离皱了皱眉,又多看了几眼,那倩影似乎没有注意到陆离的出现,背对着陆离,正低声啜泣着,看起来,似乎很是伤心。 陆离心想:这大半夜的,谁家女孩儿在这里哭泣,看着身影,倒像是有几分熟悉。 陆离想了一想,皱了皱眉:不关己事,不关己事,碎气,碎气,不是鱼妖。 陆离随即提步,往大道入西城的方向走去。 只是走了两步,那云流河上,水中突然翻起了一片波浪。 陆离回头,却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陆离皱了皱眉,心里道:这河里有古怪,这姑娘看着竟像是哪里见过,可莫在这深夜里遭遇什么不测,提醒一下才是。 想到这里,陆离无论如何是迈步走不开了。 相比较于那伤心无知的姑娘,此刻对身处险境一无所知,被伤心冲昏了头,陆离对这个世界的真相了解的还是清楚一些,这世界有阴灵,有妖怪,以前陆离是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些的,甚至那些奇怪的传说,陆离也不去多听,但去了地府,见了地府君,还有沈梦驾驭的大半个城门那般大的老虎,又见识了对面领居家一家狐狸,虽然没见过那些狐狸的真面目,但到底见了那只可怕的黑猫。 陆离看了一眼那女子,念头转了转,终于还是转身,向那个女子走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夜桥哭声 陆离走了两步,还未到那女子身前,忽听的一声轻斥道:“混蛋,都是混蛋,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有。” 陆离一怔,停下了步子,那女子忽然身子往前一步,趴在桥边栏杆上,身子前倾,对着漆黑的夜,嘶叫了一声,痛苦至极,这声音到了这流云河上,便被淹没进河水中,深秋的风吹来,仿佛又将那愤怒又吹了回来,那女子委屈至极,哭泣两声,似乎是远远不能发泄心中的委屈,身子花枝颤动了一下,突然抬手,奋力地甩了出去,流云河里发出噗的一声,水波轻轻一晃,便陷入了平静地流淌之中,显然是刚才女子气愤至极,将什么东西丢进了河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那女子说了这两句,声音气息弱了下去,又只剩下哭哭啼啼的啜泣声,陆离皱了皱眉,一时那步子竟迈不出去,似乎在犹豫这种狼狈的时候,他是不是适合上去劝说。 那女子哭泣了一会儿,情绪到了伤心处,又是捶打那栏杆,又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夜色本就冷清,还带着深秋的寒意,被女子这么一哭,仿佛更冷了,陆离不觉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那女子哭到伤心处,突然停了声音,身子也坚决了几分,陆离正欲上前,那女子忽然绣花鞋一蹬,一条纤长玉腿攀上了栏杆,似乎是突然想不开的样子。 陆离皱了皱眉,电光火石间,忽然眼中一亮,弯腰抽出火石,点着了灯笼,往前走了几步,灯笼的光线将微弱的传出去,那女子也看到了这光线,攀爬的身子一僵,陆离大喊一声道:“是谁,在那里做什么!想不开跳河嘛,我在这边见得多了。” 时光的河水似乎突然被拦住,就这样卡在这里,那女子也不知是何想法,身子僵在那里,既不下来,又不上去,实在是略为尴尬,河水扑扑地流过,陆离喉咙里吞咽的口水声都很大声,陆离怔了一下,忽然神色一变,像是感染了风寒那般,咳嗽了一声,提着灯笼往之前水波翻动的地方去了。 这灯笼的光线,一直往桥另一边晃去,光线在女子这边也弱了下来,似乎是灯笼离开,好像说的也不是自己,那女子身子动了动,从栏杆上伸下那双已攀到一半的腿,下了栏杆,又在栏杆下整理了裙摆,扑扑有声,抬手在脸上擦了擦,也不知是怎样的情绪,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忽然长长吸了口气,朝着身后,刷地扭过了头,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松了口气,转过身来。 对女子来说,那提灯的大概可能是个瞎子。 可是转过身,女子看到那提着灯笼的身影,脸上有些打扰到老娘兴致的愤怒,淡了下来,在桥那边的河岸上,提灯笼的青年先是在河水里张望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跺了跺脚,又返回原地,埋头观察什么,女子看到这里,身子忽然一紧,眼中有了一抹光亮,又伸出玉白的手,在雪白的脸畔擦了一下,朝着这边,有些困惑地看了过来。 那提灯笼的青年,弯下腰去,似乎在地面上查看足迹脚印。 一串湿的脚印,刚开始是璞状,很快就变成了从河里蔓延向道路,显然是从水里上了岸。 陆离心头一跳:那鱼怪上岸来了?! 陆离面色凝重,忽然余光看到那女子正看着自己,神色一变,大声道:“噗地一声,就没影了,这水真是湍急啊,掉下去,一定是被泥沙灌满嘴巴、耳朵、眼睛,死得跟丑八怪一样。” “瞎……”那女子正要说话,此时一阵寒风吹来,白纸灯笼在桥边晃动,忽明忽暗,夜色昏暗,柳条在风中凌乱,看起来仿佛有什么怪异的东西,也来到了陆离的身边,女子一下子闭上了嘴巴,脸色微变,却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收起刚才嘴边的高傲,撇了撇嘴。 明明很害怕地低下了头,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却又满眼按不下去的好奇,又惊又怕,又抬眼看了过来。 陆离说罢,又在原地,合十双手,对着河水拜了拜。 “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超生,不要记着死前看到的人,不要记得,不是有心看到的,不是有心。” 女子听了,脸色大变,背过了身,看着眼前的河水,似乎在把刚才的场景给挥赶出脑袋,而眼前却一直望着流云河的河水,河水里黑暗分布不均匀,像是水底里面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寒风掠过,湖水波波有声,每一下落下的水声,都有些触目惊心,每一下都像是击打在心上,女子脸上又急又怕,一时情绪波动,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姑娘!” 一声轻唤,那女子吓地身子一缩,往前走了两步,才回头看了一眼。 陆离正提着那白色的灯笼,站在身后,女子皱了皱眉,眼里泪花翻动,又惊又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一时心跳还没平稳下来,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男子,身后插着一柄黑伞,手里还包着一块黑布,八角状,从外表来看,猜不出来里面是什么,男子那双眼睛又明又亮,额头的一缕头发随风摆动。 “胆子这么小,做为一个姑娘,还敢半夜来这河边。”陆离有些轻斥道。 那女子听了,本来是有些惊怕,此刻还有些愤怒,但瞪着眼上下观察了陆离一番,知道眼前不过是个同龄般大的青年男子,胆气回来了几分,但是话到嘴边,忽然又怔了一下,愕然半晌,又上下打量了陆离一番,似乎忽然联想到了什么,冷眼看了一眼陆离,便转过身,不再理会,又走了一小段,往湖心看去,风吹过她耳边的头发,露出小巧的耳朵。 陆离倒被这一眼看得极为困惑,似乎那女子突然之间对陆离的态度有了大转折,也让陆离心里没来由的讨了个没趣,陆离又看了一眼那女子,似乎也有些熟悉,但想了一想,竟然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什么时候和女子有过仇恨呢? 陆离想了想,也不愿在原地站着,提着灯笼,往通往西城的道路方向走去,夜深了,也该回家了,那姑娘既然不让理会,任由她在这里闹腾吧。 陆离走过桥时,忽然一个影子迎面走来,脚步急匆匆的,陆离心里有些怪异:这大半夜的,都跑来这里谈情说爱么? 陆离摇了摇头,往前走去,只是走了几步,越走越慢,灯笼照射的微光下,地面上,一串湿冷的脚印,正向着自己的身后延伸而去。 陆离疑心大起,眉头微皱,身子忽然一震,连心跳也加快了几分,陆离猛然回头,朝着刚才打了照面的人影,看了一眼。 漆黑的夜色,像是魔鬼的袍子,将这座小桥给笼罩包裹起来。 风声吹来,仿佛还有几声那女子的呜咽声。 第六十章 女儿情 那女子依在桥边栏杆,任由那河水中的冷风,吹过那此刻幽怨的心思,仿佛只有这冷风,才能让心里的难过好受一些。 而这时,忽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子皱了皱眉,回头恼怒地扫了一眼,这一眼落在来者身上,女子突然一怔,又转过大半张脸,认真地看了一眼,来者穿了一件夜行衣,黑色的夜行衣下,颇为健壮,那漆黑兜帽遮住了一只眼,但五官轮廓立体,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 “怎么是你啊!”女子呼吸一窒,眼前一亮,呼吸也有些紧张了,就这样看了一眼,女子忽然心中一乱,骂道:“你还来干什么!” 这声音略带些女子温柔的责备,倒是有几分埋怨,然而看着看着,目光对视间,女子雪白的脸上有了一抹淡淡的的红晕,也不知怎么,似乎不能继续注视下去那人,女子还带着些突然而来的紧张,扭过过了头,身子在这风中,也有些拘谨起来,伸出一只葱白般的手,捋过一缕青丝黑发在耳后。 “哑巴啦,说话啊!”女子轻斥了一句道。 那黑衣青年也不回答,只是站在那里,身上的水,沿着裤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女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自顾自地,带着一丝怨怒,但显然在这里突然看到这人,骂之下那人也不还口,凝脂般脸上肌肤之下的红晕,已将她的心事展露无疑,她的手,却因为心虚凌乱,而在裙子的衣角上拨动。 “你不说话,就以为我就生不起气啦!” 女子目光剜了一眼男子,又背过身去,手指在裙角,跳动,“想得美!” 黑衣青年依旧站在那里,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水在滴滴答答落下,黑衣青年的眼里,却有冷漠的神色闪过。 显然黑衣青年不说话,那女子倒是觉得对方任由她骂一样,女子嘴角淡淡的笑意,像是涟漪一般无声荡过,只是这笑意,转即便被蹙眉代替,那女子想了一想,面上已有十分难过,女子道:“既然定了亲,就是山盟海誓了,你怎么能去那种……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还被我爹爹给撞见!” 女子嘴角难过地泯了泯,道:“爹说你长大后读书多了,人也机敏,就是看着有些邪气,娘说等着我修理你,调理调理就好过来了,你现在去了那样……那样的地方,爹一气之下,把亲退了,你开心啦,你是不是很开心啊,以后可以肆无忌惮地去那里,你说话啊……” 女子转过头,又瞪了一眼那黑衣男子,黑衣男子似乎有些困惑,但那双眼睛,依然是冷冷的,甚至有些冷得呆滞,就像是这双眼,本不是他的。 女子似乎也觉得有些怪异,但眉头蹙起,想了一想,声音软了下来,女子转过身去,道:“我不是说你,你不要生气,我其实……我其实……其实是想说……” 女子回头,却是眼中有些委屈,只是这双眼忽然一低,落在了那黑衣男子的脚上,女子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又惊又奇道:“你跳到水里去啦!怎么湿成这样!” 那黑衣男子,身子有些瑟瑟发抖,似乎这寒风吹得他有些冷,一只手伸了上来,那只手摊开,有半只身麒麟的玉珏,在手心里,渐渐露了出来。 那双手里,水还在滴落。 “你竟然跳下水去……” 女子看了,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了,只觉整颗心都化了了,上前一步,却是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滚烫的泪水,流过红了的眼角,女子伸出略微颤抖的小手,从那双滴水的手里拿过了那半枚绿油似得麒麟玉珏。 女子忽然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脸上红晕更深,忽然收起那玉珏,刷地转身,看向那流云河,就这般看了一会,才心跳平稳了下来,忽然抬手,擦掉眼角的泪,又莫名忽然笑了一下,如泣如诉,情绪变换莫常,似乎已被感动到言语有些哽咽,半天,才有些欢喜地道:“我哭起来妆都花了,你心里肯定想好丑,你不要说话,哪怕这样想,也别说,你说了我怕我忍不住会哭。” 女子俏丽站了一会,这夜色如花朵一般,静静地在她身边绽放,将她簇拥,有暗香浮动,温柔贴身,女子自顾自地脸上有涟漪般好看的笑意,令人一看之下,颇为心动,她轻嗔薄怒,女儿姿态,满面红晕,却压根没有注意到那黑衣男子自始至终都未说过一句话。 “你放心,你的心在我这,我就非你不嫁,你以前是个好男儿,去那里也是被坏小子带去的,你的心意……我会……求爹爹的,大不了以死相迫。” 女子说完后,兀自站了会,脸上带着坚决,过了会,忽然嘴角微微一嗔,似乎接下来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女子又低下了头,这才鼓起勇气般,带着些许温柔的气息,仿佛心跳都在心头跳动,女子抓了抓胳膊,似乎寒风吹过,那里衣裳单薄,有些寒冷的模样,女子痴声道:“我好冷。” 然而就这样片刻后,似乎是那男子男子不向前来,毫无动静,女子有些嗔怒,生气地闭紧殷红的嘴唇,涂了胭脂的嘴唇,被咬下一小块胭脂,女子内心又气又急,就差跺脚了,心里骂了一声:真是在女儿心思上像个呆子,哪有爹说得聪敏。女子咬了一下嘴巴,又剜了一眼那黑衣男子,轻轻吐了口气,仿佛这口吐气,也带着几分妩媚,女子顿了一下,夜色更静了,女子转过身道:“过来。” 那黑衣男子的脚步,在迟疑了一下后,开始向前移动。 女子的心跳,密集如雨点,都在心头。 秋日的夜风吹过,仿佛也吹不灭心头的那热火,冷不了那心情,这深秋的寒意,反而让那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动人心的吗? 那黑暗高大的身影,仿佛很有安全感,靠近了过来…… 陆离远远看着,黑伞上发出的淡淡光芒,流过他的耳朵,将这桥头的对话,都尽收心中,这桥头拉拉扯扯,那黑衣男子很不正常,是个正常人都看出来了……陆离只觉头皮都快发麻了。 那黑衣男子,越往前走,便有变化,一张背影,在陆离眼前,扭曲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欺骗 深秋的寒风,在夜色里仿佛更冷,抚过柳条,柳条颤抖,吹过流云河,河水中的鱼儿,也仿佛打了个哆嗦,这河水从连城桥下流过,阵阵的寒意,也浸入透了桥上,这寒意,或是别的萦绕心间的期待与不安,让女子不觉抬手,抓了一下手臂,似乎在这寒风中,胳膊还滚烫了一些,女子的心头,密集如雨点一般的心跳,也许是这胳膊的温度,才让这夜风也寒冷了一些。 身后的黑衣男子,一步步靠近,脚步也来到了女子身后,那如阴云般的危险,离女子那毫无防备的,近在咫尺,可是在那女子心中,两颗心就要在一起,两个孤单的灵魂在这寒冷的夜风里,也要紧紧依靠,对一个女子来说,这也许是一个特别温暖的时刻,填满了心里那些小小的空缺,女子樱桃般的鲜红嘴角,也有些痴了,呼出的气息,仿佛带着几分呢喃,几分美丽,在感觉到对方从后面依靠过来的时候,女子也不觉得的身子后倾,往身后靠了过去。 俊男美女,私会桥边,夜深人寂,寒风也吹不冷这天造地设的佳丽心头的爱意,秋意万物萧索,更停不下这密集如鼓点的心跳,而在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面前,谁会忍心去打扰这美好的相偎相依与温存呢? 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从身后,伸过来的手,在这个时刻,竟然微微变化,犹如鱼蹼一般,指缝间有了连接的蹼肉。 “谁在哪里,做什么!”一声断喝。 有光照了过来。 两人身子一僵,顿时分开来,女子的头立刻撇过去,下意识地抓住了衣裙,那白皙无暇的肌肤下,有胭脂般的晕红。在桥头不远处,一个背上斜插着一柄黑伞的青年,提着一一盏白色的灯笼,正踏步而来。 女子见了,眉目一蹙,而身旁的黑衣男子,也是眼中怒火大起,只是这双眼睛,看起来还是带着冰冷。 陆离走了几步,来到了近前,看了一眼女子与黑衣男子,忽然对女子道:“林湘,你爹让我带你回去,说你的未婚夫找你。” 女子听到那人唤自己名字,先是吃了一惊,但听到一本正经地这样的说法,还是面上一怔,一时有些接受不了,道:“你说什么!” 陆离顿了一下,更是一本正经道:“我是你未婚夫的好友,他托我来一路保护你的。” “我未婚夫?”女子似乎受到了惊吓,秀眉蹙起,冷声道:“我已经没有未婚夫了,我爹已退了这门亲事了,而且我原来的未婚夫就在这里,你瞎说什么!” 陆离听了,愕然片刻,但看了一眼那冷眼的黑衣男子,刚才在桥头暗处,陆离拿出了摄魂,摄魂摄住的鱼怪,正对着这里。陆离念头一转,脸上有了几许笑意,嘴角上扬了一下道:“你以为这夜深天寒的,我在这里瞎溜达么,我有个好友,叫曾勋,家里也是书香世家,是西城的一户乡绅,曾大神仙的称号,想必你身边这位也听过吧。” 陆离看向那黑衣男子,那黑衣男子嘴角动了动,却是不说话,女子看了,脸上有些急促,似乎也觉得身边男子一言不发有些怪异,那黑衣男子颤抖起来,似乎是被气的,女子瞪了一眼黑衣男子,黑衣男子看向女子,眼里依旧冷冷的,有些吓人,女子只觉今天一切都乱了套,秀眉紧蹙,却是握紧了手中的那半枚玉珏麒麟,女子忽然心头一动,看向了陆离,这个背后插着把黑伞的人,真是把一切都搞乱了的罪魁祸首。 女子忽然转身,往桥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走啦,别听他胡扯,真是扫兴。” 见黑衣男子没走动,转身大吼一声道:“走,不走我走了。” 那黑衣男子似乎很是恼怒地握紧了拳头,狠狠看了一眼那女子,却是压制了一下,跟了上去。 陆离看到女子举动,心里已有了十分的主意,趁女子没走几步,便大声抢断道:“林湘,我的好友曾勋,他爹晚间已经把彩礼送到了你家府邸了,你爹见了我那位好友,一表人才,高兴地不得了,说是佳偶天造地设,已经应了这门婚事,我好友要是知道,你在这里拉拉扯扯,深更半夜,和一个这样的男子,在桥边做这种事,那可真是……” 林湘又惊又恼又羞,这人不但知道他的名字,还如此羞她,林湘咬了咬嘴唇,驻足转身,道:“那又怎样。” “我好友曾勋可不是好惹的,这件事我回去告诉他,他一气之下退婚,再在云曲城广传林家教女不严,夜半桥边私会情郎,也不知道林湘纵有几分姿色,也可还嫁的出去!” 林湘气得面色发白,忽然又走回了,来到陆离很近处,指着陆离道:“我不会嫁给你说的什么曾什么的,我就是跳进这河里被淹死了,也不会嫁给我不爱的人。” 陆离听了,一时愕然,但听到那句“我就是跳进河里死了,也不会嫁给我不爱的人”,陆离倒是眼前一亮,似乎很是触动,陆离奥了一声,道:“丑八怪么?” “你……”林湘气到手指发颤,显然是领会了陆离先前所说的跳到水里淹死成丑八怪,不觉往前走了两步,只是气到面色发白,竟一时语塞,指着陆离,却反驳地有些笨拙道:“你才是丑八怪。” 似乎是这样笨拙地反驳,也让林湘有些感觉不够表达内心深处的愤怒,似乎一句丑八怪就让林湘气到恨不得跳进这河水里去,但是一想到陆离说跳到河里被淹死成丑八怪,真是又急又怒,道:“你这样的丑八怪,永远也不会有人爱,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爱,永远也得不到爱。” 陆离为之愕然,但在这女子的话语间,仿佛有几分认真,陆离怔了一下,看着那女子眼中的泪花,在林湘的手快要指向自己时,忽然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这手肌肤细腻光滑,触手舒服,当真是令陆离心头一跳,陆离看了一眼那近在眼前的女子,目若朗星,唇若樱桃,肤白貌美,秀发如云,香气盈鼻,果真是好看呢!不由地心中一动,可是这时千钧一发之刻,陆离按下这念头,道:“我不喜欢别人拿手指我。” 女子一怔,肩背却是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揽过,就像是无法阻止一般,被眼前的人给拉了过来,如小鸟一般。 女子悲愤,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第六十二章 失意 林湘被陆离抓在身边,心中既是着急又是意外。 林湘推了几下,似乎是觉得无望,求助一般地看了一眼黑衣男子,黑衣男子杵在那里,面色阴沉,一副无动于衷生闷气的样子,林湘再想到现在的状态,被一个自己讨厌的人,这般挟持…… 林湘哪里从陌生男子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激奋。 林湘越羞越怒,恨不得立刻就钻到地缝里去,又奋力挣扎了几下,更觉得徒劳无功,那胳膊像是铁圈一样箍住自已。 一时有一种奇怪至极异样的感觉。 林湘跺了跺脚,狠狠看了一眼陆离,忽然面色一变,秀眉一坚,这余光扫过,忽然一怔,往脚下看了一眼。 林湘身子一顿,停止了挣扎,又抬眼看了一眼陆离,那眼神大有新仇旧恨一起报的意思,林湘紧紧握了握拳头,很是好气地看了一眼陆离。 而陆离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女子奇怪的变化,虽然刚开始他也觉得有些不妥,但似乎这女子在自己这边,他心里反倒踏实了一些,面色严肃地看着前方,也有了力量一般,陆离忽然皱紧了眉头,黑衣男子阴郁地看过来,似乎身上周围,都有寒冷的水汽,那眼神不似正常人的眼,只有怨恨和泠漠,那是被夺了食物才有的动物间弱肉强食的眼睛,陆离不由眼底一寒,那黑衣男子还没露出原形,倒是沉得住气,可是黑衣人露出了马脚,又该如何对付呢? 四阶二层的鱼妖,究竟是怎样的手段,上了岸是不是能力有所削弱,陆离激了好几下鱼怪,鱼怪都无动于衷,那鱼怪一直不说话,应该是怕说话就演不下去了吧,陆离眉头皱紧,手心里也有泠汗浸出,他没有遇上过妖怪,这也是第一次,但不能露出胆怯是真地,多半年杀猪的时间,若是气势够强大,猪是不会满有信心的挣扎,只有绝望,才能好好解决掉一头凶蛮的猪。 那鱼怪也是一时摸不着陆离的样子,那眼睛在打量陆离,企图找出一些破绽,陆离身子紧绷,做出丝毫不惧的样子,又控制住林湘,一幅老子佳人在怀天下皆给让开的意思,而心里紧张到极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林湘的变化。 突然,陆离面色古怪,像是猛地哪里痛了一下,满面痛色地皱了一下眉头,瞳孔皱缩,眼仿佛呆滞,盯着前方看了好几秒,才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湘,林湘却是咬了咬牙,似乎哪里又用了很大的力气,陆离痛地面色舒展开来,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原来林湘猛地跺脚,踩在陆离脚上,挣脱了出来。 这一脚,继续踩在了陆离的脚上,哪里料到这女子会有这样的想法,还会有这样的力气,陆离痛得倒吸一口气,手上便松开了力气。 林湘一得空,便挣脱,头发下额头有些汗水,这冷风吹来,她并没有立刻跑远,而是欣赏着自己的身手手段般,看着陆离,有种幸灾乐祸的表现,仿佛这风,让她的心头更热切了,只是看到陆离接下来的表情,忽然没来由地心里一慌,而陆离则是瞪了一眼林湘,脸上一急,突然向林湘扑了过来。 不要这样拼命吧。 林湘只觉要将自已给压成肉饼,而一切也正如林湘所预料到的,陆离的力量如一堵墙一般撞了过来,林湘只觉身子一轻,脚先离了地面,像只小雀中了弹弓一般飞了出去,划过一道美丽的曲线,轻飘飘的,一时心里竟然突然觉得很可怕,是要摔地疼死了吗,心里又怕又恨,瞳孔深处,有碎裂的点点光芒,发出动人心魄的凄美感觉来。 果然,后背重重磕在了坚硬的硬块上,林湘痛地眼泪花立刻滚了出来,只是在刚才之间,有一道更可怕的黑影,从自已背后袭了过来,那是怎样可怕的感觉,仿佛幽幽的山洞里,一股毛骨悚然的阴泠的风,从头凉到脚。 林湘又是撞在了地上,她何时有过这样的疼痛,仿佛一瞬间不属于自已了,闭上眼,缓了片刻,只有两行清泪,沿着秀美的面庞,伤心地流下,林湘疼痛之下,想到这一天,父亲退了她中意夫君的亲,而夫君又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还没娶自已就出没不该去的地方,觉得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而那夫君,竟然没有过来扶自已,关心自已痛不痛。 似乎再也顾不上女子的仪态,林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而在这之间,忽然听到有一声奇怪的闷哼声,像是鱼吐泡沫,又像是猪哼哼的声音。 林湘擦了一下眼泪,哭了这半天,竟然没有人来关心自已,带着满腔的愤怒,林湘睁开那有些红肿的眼(似乎女子越美丽,反而越容易哭红眼睛),那像桃花般的美丽眼睛,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不禁目瞪口呆。 那本来提在陆离手里的不吉祥的白灯笼,此刻狼藉地斜躺在地上,从方向来看,仿佛陆离撞了自已,又被自已弹飞了出去,难怪自已被撞那么痛? 可想了一想,林湘又蹙眉,在心里道:真是傻,你有那本事,能把那臭小子撞飞,还有你么? 这是什么状况?!!!在林湘的脑海里,仿佛挂着一天灵盖的问号。 而在黑暗中,那发出闷哼猪声的地方,突然有东西朝着自已飞了过来。 听声音,似乎还是什么庞大的东西。 林湘也顾不上疼了,要是不立刻扶住地面起来,自已又要被什么砸中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然而林湘只扶着栏杆,刚站起到一半,就有一道身影,重重地砸在了自己身上。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陷在了桥栏杆下。 林湘的嘴角有一抹鲜血流下,而身后的人,也是紧紧用手抓住了栏杆,若不是这一下的缓冲,林湘恐怕要把栏杆撞破了。 还没来得及看到撞过来的人是谁,林湘先是眼前一黑,但紧接着瞳孔就皱缩起来,瞪大了眼睛,睫毛仿佛也根根竖起。 在白灯笼的照射下,那黑衣的男子,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但可怕的是,那黑衣男子的面目,有一半露出了鳞甲,像是中了毒一般,面目可憎。 “怎么会这样?梁子安。” 第六十三章 妖术 夜风如刀,刮过身上面上,有一些生疼,流云河水波浪翻滚,比往日急促多倍,河水从桥下涌过,击打在桥底,发出噗噗的声音。 每一下都仿佛扑打在耳边。 “刷!” 黑衣男子手指忽然变长,鱼鳍一般的手指,伸出了袖子,鱼骨分明,如蹼一般,并连在一起,露出尖利的鱼刺。 那本来潇洒的男子面容,此刻紧接着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颗巨大的鱼头,鱼嘴吸动,鱼头晃动,可怖异常。 鱼怪! 林湘刷地伸手捂住嘴,这才没有尖叫出声来,她是养在深闺,又长居昌明安盛的云曲城,很少见过长得丑陋的人,更别说这种怪模怪样非人非鱼的东西了,纵有说书人的传说,也不过是娱乐罢了,真要是出现眼前这种不能解释的妖怪,那真是要被吓死,林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了,这……这……难道是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生吞活剥茹毛饮血的冷血妖怪么? 林湘的心已跳到了嗓子眼,嗓子眼也干渴地很,林湘瞪大了眼睛,泪水在里面滚动,那慌乱的小手,本来此刻应该握着锦绣被子,缎子光滑如流水的被子,香薰的闺房,还有丫头端水来喝,可现在,那双小手,竟然在粗糙的地上摸着,完全不顾擦破刺伤。 林湘往后挪几步,眼睛越瞪越大,亮橙橙的泪水,打起圈儿,万般想法,因为一时心意不顺,跑来这桥边怒号发泄的心情,是一点都不剩了,只想离这诡异恐怖可怕的事情远一些,离那突然变成又鱼又怪的梁子安远一些,就这样退了几步,林湘忽然身子一顿,背后一凉,一回头,竟然是撞在桥冰凉的石面栏杆上,已无退路。 河水从桥下涌过,激荡在桥底,溅起冰凉的水花,也像是一双双可怕饿鬼般的手,要抓林湘下去。 林湘的瞳孔骤缩,面色苍白如白蜡,脸部苹果肌颤动着,手也在颤抖着。 而刚才撞在自己身上的人,却突然闷哼了一声,宽厚的手掌撑在地上,颤颤巍巍,却依然站了起来。 挡在了林湘的面前! 在这怪异可怖的场景,只有听说书人讲鬼故事的时候,才有在脑海里想象的画面,此刻出现在眼前,噩梦成真,细节真实,腥臭味弥漫在这桥边。 河水似乎上涨了,击打在桥边,还有一些冰凉的水珠,打在身上,寒彻骨髓。 林湘摸索着石面栏杆,颤颤巍巍的,手里一阵冰凉,几次都伸进了栏杆的空缺处,胳膊在石块上划出了伤痕。 这一夜,简直是噩梦! 黑衣鱼怪走过来,那身影把身后的灯笼给遮住,光线仿佛一下子暗了下来,希望似乎也如同光线一般,被绝望的阴影给遮住。 陆离看着那鱼怪,脸上还是有些畏惧,脚步也有些晃动,眼神有些迷离,刚才那鱼怪,陆离还没看得清出手,就被鱼怪给打飞了,力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也许是鱼鳍,也许是鱼尾,这一下让陆离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一片空白。 林湘站起来后,看到陆离挡在身前,一时觉得这小子很是够义气,有几分安全感,虽然刚才把自己撞地很痛,但这时也顾不上细想了,不管是感激还是要新仇旧恨算,陆离都比那个鱼怪可靠,林湘往陆离的身后躲了过去,只是走了两步,视线转移到陆离背影上,一下子面色苍白,一时怔住,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脚步抬起在半空,似乎走也不是,可是要远离,林湘又紧张得看了一眼鱼怪,那鱼怪的眼睛,冷冰冰中又有一抹火热,又偏偏贪婪得看着自己,那不单是要把自己吞掉,似乎还有贪婪的眼神,似乎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陆离身后的黑伞,忽然有漆黑的黑气腾起,缠缠绕绕,如蛇似蟒,那陆离,身上缠绕着邪气一般,仿佛有些妖异。 这还是个人吗?或者是还没有变身的鱼怪! 林湘捂住了嘴巴,身上又疼又痛,眼里的泪花,立刻流了下来,但那双眼睛,却瞪着陆离,似乎没有意识到眼泪已流了下来。 陆离强自撑着,但腹部传来的疼痛,却如裂开了一般,陆离的半张脸,也被扇到通红,火辣辣的。 陆离往后护住林湘,那手碰到了林湘的脸,滚烫的水,让陆离突然身子一僵。 陆离侧过脸,看到那如梨花带雨的林湘,忽然面上一僵,这般看了两眼,眼中已有些动容。 “别怕,一切有我。” 这话说出,陆离也是一怔,一时脸颊有些发热,但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陆离心头一跳,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那面容姣好,乌发漆黑,青丝拂过脸颊,那如桃花般肿了的眼睛,真是好看啊。 林湘又惊又吓地看着眼前的陆离,那刚才触摸到自己面庞的人,手上是有温度的,转过脸来的那双眼睛,是有光芒的,是有灵魂的,这被惊吓坏了的女子,才倒吸了一口冷气,牙齿不受控制的发颤,但显然已经没有怕到发不出声音了,只是看着陆离这把伞上的黑气,林湘一急,道:“你都中毒了,这毒气这么严重……就别逞强了……” 陆离失语地笑了一下,却是牵动了痛处,陆离看了一眼林湘,眼神突然有些发热,这林湘的女孩子,看起来还真是有些让人动心呢!哭起来还真是有些让人怜爱,陆离心头一跳,忍不住唤了一声,道:“林湘。” 林湘被看得心头一跳,这一声温柔的呼唤,在这紧要的关头,也让林湘的心情有些说不清楚的波动,想逃离,又想继续听下去,林湘抬头,只觉那目光温柔动人,若清晨照亮了云曲城的不刺眼的阳光,不知为何,一颗芳心,竟然砰砰砰慌乱地乱跳了起来,似小鹿乱撞,更像是揣了一只兔子般左突右撞,眼里又一阵突然而来的滚烫目光,脸颊也有些发热,两双眼睛就这般看着,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要挪开目光,就好像被对方那双眼睛,给牢牢地吸引住了。 哪怕对方的目光那么烫,也在这一时,有些离不开了。 本来荒诞的一切,放在太平的云曲城,白天的热闹街市上,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但在这夜间的云流河边,生死关头的桥边,却有些动容。 “待会看好时机,你先跑,我断后。” 林湘听了,也不知是陆离说话的语气太过认真了,还是那双眼睛里诚恳的光芒,一时竟然有些心酸,有些感动,眼泪刷地都掉了下来,只是她虽是女孩,却有几分英雄之气,这时听了这话,显然动容了几分,道:“大不了死在一起!” 一旁的鱼怪看不下去了。 鱼怪忽然抬了抬手,那桥下的河水,应动作而起,窜上了半空,犹如一条蟒蛇一般,忽然窜下来,将林湘给缠住,林湘尖叫一声,脚下一空,便被抬离了地面。 陆离听到林湘的尖叫,豁然转身,那把黑伞,也是突然飞出了陆离的后背,勾住了林湘。 第六十四章 水中纤影 千钧一发之际,陆离伸手握住了伞,但拽住林湘的力气,也许是远远超乎了陆离的预料,陆离脸上一慌,便伸手去抓桥边栏杆,手指甲在栏杆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这速度太快,陆离伸出去的手,终究是慢了一步,被硬生生拔起。 心头一凉,陆离完全失去了依护,被卷向了流云河上空,汩汩的流水声仿佛就在脚下,那桥立刻便离自己而去。 只听得背后发出了尖锐的嘶声,仿佛木柴被劈开时撕裂般的怒吼,陆离在这声音之下,只觉有一瞬间的颤栗,伸手抓住了软软的某物,这才刚刚抓住,便只觉猛地一下,身子往下沉去。 “噗通!” 一声水波炸开声,一阵寒意袭来,毛孔仿佛被阴凉之气冲袭,寒彻遍身,本来是通透万分的毛孔,突然之间又被另一股浓厚的冰凉给完全遮住,只有更实体的凉意,顺着肌肤流了开去,仿佛直流到心里深处。 “这是要落水了吗?”一个念头在紧张之时,从心底浮起。 但所有的念头,很快被按了下去,漫无边际的水,扑了过来,林湘猛烈地咳嗽了几声,陆离也是被水突然呛到了,这一呛之下,便有大口的水灌入了肺腑,脑袋里猛地一抽,仿佛被冲涌而来的水给挤满了,再猛烈地拍了过来,在这下沉之间,似乎是挣扎的作用,陆离还浮出了水面一下,忽然接触到空气,便大口喘息了一下,但才张开口,就被拖下了水,又是满口的水灌了进来。 冰凉的水像是刺刀一般,刺进了骨头里,满口灌进的水,让心跳猛地加速跳了起来,慌乱的心跳里,陆离的手却紧紧抓着那柔软之物,在刚才慌乱压入水中时,那柔软之物好像还猛地踹了自己一下,但很快就没有反应了。 也许是喝进水太多,陆离在挣扎了片刻后,也浑身没有了力气,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前方,意识仿佛眼前游过的那条水母一样,缓慢而悠长,艰难而模糊。 脑袋里空空的,似乎很是舒服,没有了水呛入胸腔的不适应,没有水涌入嘴巴难受到要整个人快要死了。 这感觉,好像冬天在火炉边,慢慢地烤着火,逐渐身子发烫,越来越暖,越来越睡意缠绵,就像是被引到了意识消失的地方。 一股黑暗蔓延了过来,紧接着就像是一张网一样,遮天蔽日,将陆离罩在了里面,陆离垂坠的眼睛,似乎再也撑不住上眼皮昏昏欲睡的压力,在猛地睁了一下后,彻底地闭上了。 在同时,陆离双手抱着的动作,也在手臂上的皮肤松弛开来的瞬间,缓缓离开了那抱着的柔软之物。 在彻底的失去意识前,仿佛听到头顶的水,猛地炸开了,一条尾巴把头顶的水给拍出了巨大的波浪。 也许是那一刻睁开了一下眼睛,陆离确认看到了一条很大的鱼尾巴。 陆离就这样昏昏沉沉地浮在水中,似乎昏死了过去,没有任何的动作,而那道卷着的水,却速度极快地将卷着的女子,往前送去,一把黑伞勾住女子的腰,陆离不在那水流之中,却被一团漆黑的光芒给包裹起来,那漆黑的光芒,像是一个睡袋一样,挂在那黑伞的挂钩上,在簌簌的水流泡泡中,反转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被甩来甩去。 那女子垂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腹部却没有起伏,睫毛向着水的方向倒伏而去,那一头青发,在水中散乱,也向着水的方向,贴在肩畔与白皙光滑的脖颈后面。 衣裙这时紧贴身上,在水中反而更美丽,在这女子犹如死去一般的气息里,死亡带来的诱惑,颇有些摄魂心魄。 在这黑暗的水下,也许已经出了城,到了流云河城外,水下有泥沙翻沉,有鱼游过,有虾蟹从泥土里翻起。 在这黑暗之中,冰冷而绝望的黑暗中。 陆离突然睁开了眼睛,但他睁开眼睛后,就吃了一惊,他看了一眼自己,他的身体并没有睁开眼睛,那个陆离,仿佛已然死去,陆离稍微往旁边移了移,竟然脱离了身体,身上是在地府穿的那件独特的官袍,紫色的长袍,高贵的颜色,考究的布料,仿佛月光一般,人的皮肤一般,这官袍本来舒服至极,也高贵至极,看了应该欣赏赞叹,但陆离就像是见了鬼一般,脸色变得苍白。 难道是要死了吗? 那少司的破镜重圆找不到了,那陆大路要被推入到业障海海底深处。 “醒来,你给我醒来。” 陆离伸手抓住那具依然垂死的身体,可是手却穿过了那具身体。 或者说,已是死尸? 陆离面色一怔,瞳孔骤缩,往后猛地退缩一下,这时余光扫过,陆离忽然看到前方,在这对凡人来说,如死亡之地的水底深域,却有这样诱惑而动容的身影,黑色与红颜,死亡与唯美,陆离的瞳孔瞪大,一道美丽的身影,倒影进了他的瞳孔深处。 林湘一动不动,那微微张开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陶醉地闭眼,深吸一口气,要去亲吻鲜艳带着水珠的玫瑰花,那垂落在水中的手,手背微胖的曲线,真是令人窒息,那是天赐的礼物,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手,都会忍不住要去牵住,要拿在手中轻轻地握住,哪怕是付出生命,散尽家财,可是现在,这双手,却毫无生命力地垂落在水中,在这一刻,看起来仿佛睡着了垂落下来一般。 突然,那美好纤丽的人,彻底松弛了下来。 就像是紧绷的神思,突然松开了一样。 死了?! 陆离惊地往后一缩,那漆黑的缠绕着他的光芒,随着陆离手的波动,摆动了一下,像是水墨一般,扑散了开来。 第六十五章 转机 在这一刻,云流河下如鬼蜮一般,死亡逐渐降临的恐惧,甚至带着一种凋谢般的凄美,河底漆黑的水流,带着荒凉,涌向人世的末日,陆离只觉仿佛变成了猛虎嘴边的羚羊,被逼到了悬崖的一角,已踩掉了悬崖边的一块瓦石,差些如同那碎石,坠入那深不可测的深渊。 死亡这只残忍的猛虎,缓缓慢慢地走过来,嘴边的胡须,蠕动的嘴角,滴下的涎液,陆离回头,在这水下,显然阴灵不需要呼吸,陆离猛烈摇动自己的那具身体,可想要他能醒来,看起来,似乎是件难如登天的事了,在这没有空气的水底,即便猛摇之下,醒来了,又能怎么样么! 可是,在惧怕之中,慌乱之时,满心的不甘心呢? 五十年流浪在荒野,做孤魂野鬼?! 陆大路被推入到业障海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或者…… 陆离忽然转头,看了一眼那美丽的林湘的倩影,凄美如芙蓉白花凋零,陆离猛烈摇动着那具身体,身体却是毫无动静,那高大的官袍的身体,只是徒劳的穿过,甚至连水都没有波动,只有空气的泡泡,从那具身体的嘴里,往外冒出。 绝望像是冰冷的水,灌入到心底深处。 陆离眉头紧皱,踹了一下那具身体,而那股黑色的光芒,却在这时,响应一般,唯一响应陆离一般,波动了一下。 陆离心中一惊,望着这黑色的光芒陷入了沉思,眉头越皱越紧,又拨了一下黑色光芒,这光芒比水下还要黑,仿佛透不尽任何光亮,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这具身体上。 在那地府,自己可以握住阴阳伞,在这阳世,阴灵对一切实体有形状的物体毫无作用,却能波动这黑气。 眼看着自己身体,那冒出的泡泡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陆离忽然回头,看向那柄黑伞,黑伞上的漆黑光芒,也像是晃动了一下,回应了陆离一般。 陆离心头一动,往前游了过去,只是这时,黑伞挂在了林湘身上,而林湘却被一股强烈的力量给拽住向前。 陆离往前游了一下,脱离了身体,心头忽然一凉,很快被冲离了身体,自己的那具身体离弦之箭往前冲去,带着无数水流高速旋转冲击之下的劲流。 只是心头有凉意,像是一滴雨落在了那里。 陆离面露愤怒,身子往前一送,几乎是离弦之箭一般发射了出去,险些超过了林湘,陆离脸上一喜,虽然脱离了身体,但这阴灵却似法力恢复了。 陆离放慢,跟在了黑伞旁边,只是手伸出时,碰到了黑伞,那挂在黑伞上的身体,却动了一动,陆离握住了黑伞,往外拽,黑伞却被一股力给拽住。 陆离猛地拽了拽,挂在黑伞上身体却猛烈地晃动了一下,陆离这时惊觉,心中一震:不能,若是拿了黑伞,自己的身体就会被冲走了。 陆离往前游了一下,来到了林湘的旁边,手去碰林湘,却是从林湘的胳膊边穿过了。 陆离心中一凉:这下看起来,只有黑伞可以借用对阳世的一切产生作用了,但要拿黑伞,身体就会被水流冲走。 在这间隙,林湘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像是咳嗽一般,又有一串泡泡,涌了出来。 陆离面色一变,林湘皱了皱眉,陆离游了近前,伸手去推林湘,却依然是穿过了林湘。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从陆离心头涌了出来:快一点浮出水面,也许能救林湘。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陆离就惊出了一身冷汗,陆离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又看了一眼林湘,林湘口中的泡泡,越来越少,那眉头也渐渐平复,仿佛要彻底松开。 陆离猛地甩了甩袖子,眼中坚定,朝着黑伞游去。 在这阴郁的黑暗之中,那身穿一袭紫色八蟒长袍的陆离,朝着那把从阴暗之地而出的阴阳伞游了过去。 在猛吸一口气后,陆离面色坚定了很多,手伸向了自己身体,那黑色光芒对阴灵来说,是有形可以触摸的,陆离手背青筋暴起,扯断了那挂住自己的黑色光芒,在黑色光芒包裹下的身体,就这样停在了被扯断的地方,而黑伞快速向前而去,陆离看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身体,再不犹豫,拿起黑伞,冲着快速而去的林湘,冲了过去。 一条水流如蛇一般缠绕在林湘身上,陆离突然来到这边,突然脸色一怔,一股热血涌向了脑袋,林湘的衣裙,因为水流突然加速而冲开了些,在这水下更是俏丽夺目,忽隐忽现,美丽朦胧美,陆离紧闭呼吸,往前游了几步,到了林湘身侧,这一看一下,当真是身子僵住了,一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美丽风景,二十年来,都被衣裙遮盖,而如今,没有任何阻碍的,带着美妙,冲着自己扑面而来,仿佛整个眼前,都剩下了这动人心魄的美丽。 林湘的衣裙,从肩部露出,好看的锁骨,再往下,半遮半掩,诱惑。 在这水底,那美丽的女子面前,这身穿官袍的男主忽然撇过了头,心里道:“不看……” 而闭着眼睛说这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睁开,向这边看了过来。 水流冲刷。 陆离,伸手过去,将衣衫拉上去,给遮住,手指碰过,滑腻冰凉,如触电一般,手指也抖了起来。 终于将那一切给盖住,陆离看了一眼林湘,目光又挪开了。 第六十六章 鱼妖真容 在那云流河中,林湘的生命气息越来越淡,在猛地吐出一串泡泡后,似乎又有了生还的机会,陆离皱了皱眉,按住身形,看了一眼前方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事实上,阴灵在水中毫无实形,也就不会又任何波动,只有那把黑伞在水中,受到阻力。 陆离游过了林湘,沿着如蛇般编住林湘的劲流,来到了这劲流的发出处,那劲流栓在一条巨大的鱼尾身后,强壮的鱼尾摆动,形成了道道凛冽的劲流,仿佛有很强大的力量,水中的浮物淤泥都被吹开,一条小鱼被卷了一下,本来速度很慢,突然就翻了几个跟斗,被送了出去,那小鱼一头撞在了林湘的身上,在水中,像是没有意识地飘了出去。 陆离看了一眼那大鲤鱼鱼尾,几乎震惊到无语,这尾巴足足有水桶那么粗大,上布怪异颜色的鳞片,隐隐发出绿光,仿佛有毒一般,鳞片粗如手掌,看起来极薄,似乎锋利无比。 陆离往前游了一下,整个鱼的全貌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这是一只鲤鱼模样的鱼,但是体型却比鲤鱼大出数十倍,少说也有数百斤重了,结实的鱼身,尖锐的鱼鳍,全身披了一身坚硬无比的铠甲,鱼鳍摆动,劲流成形,鱼腮部有水不断地涌出,那双鱼眼,阴冷诡谲,完全不同普通的鱼,看起来,似乎有了神智,像是人才能有的眼神。 黑白相接的瞳孔,微微转动,像是死神一样打量着,目光透着死气,又缠绕着将一切生命视如草芥的无情。 陆离的目光看到那眼神,只觉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陆离哪里见过这样的鱼,胆向寒渊伸,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那大鲤鱼的目光,阴冷如藏在深山大泽里的蟒蛇,又心机颇深,嗜血喂养,已不是为了饥饿口不择食活命,而是弱肉强食般的冷酷残忍不择手段。 一只银色的水母晃晃悠悠地飘过,像是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模样,那大鲤鱼扫了一眼,张开大嘴,唇翼微吸,忽然之间,像是回应般的,水流微微一涌,有暗流急促流动,那水母身子一颤,像是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向相反的方向拼命游去,然而水母刚刚一动,便身子一僵,伸出去的柔软触爪,就像是被突然拉长了一样,身子在水流的撕扯中,往后给无形的力量抓去,触爪乱抓。 在那力量的对峙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叱响,像布一样被撕开,几乎裂成了两半,撕出了碎条,鲜血一下子涌在水中,被水一冲,向陆离的脸上洒来,陆离一惊,那血水穿过了陆离的身体,显然这血水不能洒在阴灵身上。 银色水母向反水流方向伸着触爪,拼命地伸出去,却还是被一口吞进了那大鲤鱼的嘴里。 没有任何眼光的波动,甚至连咀嚼也没有,那大鲤鱼继续快速地往前游去,仿佛刚才血腥之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林湘被抓去,会遭遇怎样可怕的场景。 陆离心中一寒,在极度的恐惧中,突然有一些难以压制的愤怒,这时那阴阳伞上,似乎也感应到了陆离的杀意,响应般地腾起了黑色的光芒,如蛇一般,缠绕在黑伞之上,顺着陆离的手,缠绕在手臂之上。 陆离看了一眼黑伞,像是对信任的人寄予目光,黑伞光芒腾起,力量在手中仿佛陡然强大了许多。 而这时,那大鲤鱼忽然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向了这把在水中紧紧跟着自己的黑伞。 那上面有黑气在缠绕。 那大鲤鱼是妖怪,看不到阴灵,只是这一眼,忽然那黑伞就向大鲤鱼刺了过来,大鲤鱼瞳孔微微一缩,甩过了鱼尾,水浪劲流,应面而来,然而速度似乎还是慢了一步,那黑伞穿过了鱼尾的袭击,一下子刺进了大鲤鱼的鱼腹。 大鲤鱼鱼身一僵,全身鳞片骤然翻起,鱼尾立刻挥起,挺身一跃,拍在了水中。 顿时,水如炸开了一般,陆离只看到眼前银浪般的水花,像是潮水一般,汹涌扑来。 这银浪穿过身体,向后涌去。 在一波波涌来的银浪中,陆离因为紧紧抓着黑伞,也被甩来甩去,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那鲤鱼这一跃,跃到了半空,这时夜色晴朗,风过冰凉,星光漫天,无限美丽,这时到了云曲城郊外,四野茫茫,寂静平阔,突然鲤鱼跃出水面,腾空而起,将这寂静给顿时搅碎了。 水中一轮弯月,立刻碎成碎银。 陆离也在这一刻,被带出了水面,看到这美丽的风景,忍不住心中一窒。 只在空中停留了一下,便有大力向下拽去。 在这下降的间隙,林湘紧接着被甩出了水面,那道美丽的面容,也是突然之间,朝着陆离扑面而来,陆离的瞳孔瞪的巨大,瞳孔深处,倒影着那涌来的面庞。 水珠滑落那如凝脂般的两颊,更衬的面色夺人眼目,仿佛一直倒影进了陆离内心深处,想要将那女子揽在怀里,不可遏制地产生,因为在水中清洗过,林湘仿佛刚沐浴的女子,更增几分动人心魄的美丽,那眼睛闭上,却有睫毛长长,贴在眼下,很有女人的动人魅力。 在这巨大的冲击之下,陆离帮林湘拉住的衣襟,又被吹开了,陆离的瞳孔,睁地巨大,他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二十年来读书,恪守圣道,虽有几分热血,却不曾在这方面动过分毫,这时那道隐秘而充满诱惑美丽的风景,仿佛遮挡了二十多年的记忆,终于被拉开,陆离屏住了呼吸,热血涌向头顶,那美丽的面庞下,过份地美丽。 那半空之中的陆离,仿佛头晕目眩,发烧了一般。 那是青春最耀眼的美丽,属于林湘,也属于看到这美丽风景的陆离。 青春如一柄刀,劈开了这世界的真相,拉开了帷幕,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陆离面前。 陆离的鼻血,又在这视觉冲击一下,涌出了。 第六十七章 见死不救 那大鲤鱼似乎疼痛难忍,在水里连跃几次,很快便有血水在云流河涌来出来,翻出的水浪,如鲜血滚滚而起,陆离也是眼白上翻,似乎是恶心不已,接连又呕吐的感觉,那鱼挣扎了片刻,突然向岸边游去,陆离只觉迎面风吹来,带了一股凉意,突然大鲤鱼尾巴甩向一块巨大的石头,几乎是下意识的,陆离伸手拔出了黑伞,这强大的力,将石头拍碎,陆离抓着黑伞,被带了出去。 而在同时,林湘也被甩了出去。 陆离只觉一阵顿重的疼痛,屁股像是要裂开了一样,而林湘在空中,划过一个几乎直线的角度,被甩到了岸边,由于岸边有很厚的荒草,并没有落在石头上,林湘落地后,便没有了声息。 陆离在荒草地上休息了一会,缓解了一些,便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陆离看了一眼岸边,那大鲤鱼靠在岸边的石头边,鱼唇一吸一合,也在喘息着,被黑伞戳中的那个地方,有一个大洞,血水正从里面涌出来,落在云流河中,很快弥漫开去。 纵使这样,那大鲤鱼还是不死心地看向林湘的地方,目光中充满贪婪。 陆离握住黑伞,朝着大鲤鱼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大鲤鱼看着那把黑伞,眼中忽然露出了愤怒之色,但动了一下,便有彻骨地疼痛,大口喘息起来,眼见那黑伞无人握持,偏偏又朝着自己走过来,又暗恨地怨毒地看了一眼躺在草丛里的林湘,突然鱼尾一摆,一颗石子飞了出来,陆离身子一侧,石头飞过了黑伞,嵌入了一棵树的顶部,陆离再回头,那大鲤鱼下了水,拨开一圈涟漪,沉入了水中。 疏忽间,远处云流河波动了一下,显然大鲤鱼游远了。 那碎银般的云流河,也在渐渐涟漪的平复中,照出了月光的倒影。 这夜深的云流河下游,远离云曲城的郊外,虫声啁啾,落叶凄黄,有阵阵风过,在这如霜般的月色里,向上游看去,纵使月光明亮,也看不到云曲城的轮廓了。 陆离皱了皱眉,往林湘躺着的地方走了过去,纵使是阴灵,还是会被地面的坚硬给伤到,在水中不用呼吸,没有波动,也许只是因为水流融于万物,陆离不在想,低下了身子,半跪在了林湘的身边。 那美丽的女子,此刻衣裙皆湿透,紧紧贴在了身体上,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身材比例却是很诱人的,该像女人的样子,都很有分量,陆离呼吸窒息了一下,转头看向了那张动人的面庞。 此刻那张面庞,却似没有了呼吸。 陆离伸手到林湘的鼻下,停了一下,便是面色大变,而看了一眼,林湘的阴灵还在,并没有出窍,陆离用伞柄推了一下林湘,又在林湘的腹部按压了一下,只有水从林湘嘴里涌出,像是只有出的气了。 陆离伸手在脸上擦了一下,那鼻下,刚才看到林湘时,就有血水流下,而陆离似乎并没有察觉,伸手便去拿黑伞,那黑伞举到了眼前,黑伞上像是回应一般的,亮了一下黑色的光芒。 “阴阳伞!”陆离低声唤了一句。 阴阳伞没有回应,只是那漆黑如墨的光芒,在轻轻地亮起又微弱,像是呼吸一般,似乎在等待陆离说话。 陆离又看了一眼林湘,道:“阴阳伞,我陆离确实怀疑过你,在那次叩响对面领居家门,你把那怪狗一口吞了,又在那祭血阵中,把所有的阴灵将军给吞噬了,成功救了我的命。” 阴阳伞的光芒一上一下的点着,仿佛很是得意,但那漆黑的光芒,不透任何光亮,仿佛还是在暗示着这把黑伞是拥有强大的暗黑力量的。 “所以,请你救救这个女子。” 阴阳伞闪烁的漆黑光芒停了一下,忽然从陆离的手中挣脱,在林湘的上部,漂浮了片刻,像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在打量着林湘,就这样过了片刻,黑伞转向了陆离,摇了摇伞柄。 “为什么,救不了吗?”陆离往前一步。 黑伞摇了摇伞柄。 “为什么不能救呢?”陆离面色着急地问道。 黑伞似乎对此很是无语,接着便熄灭了身上的漆黑光芒。 似乎这漆黑光芒熄灭,天地都变得黑暗下来。 “为什么不能救!” 陆离去抓那黑伞,突然一道大力袭来,陆离如触电一般,身子颤抖了一下,便被弹飞了出去,落在草地上,身子骨架都像是散架了一般,陆离立马撑着胳膊要站起来,那柄黑伞突然来到了陆离面前,将撑起半个身子的陆离,给压住。 黑气像是城府很深的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陆离,黑伞上漆黑光芒像是怒火在风中一般滚滚燃烧,这黑伞,似乎真得有神智,那感觉,就像是陆离是可以被随手杀死的。 陆离面色惨白,黑伞向前逼近,陆离向身下的草地躺了下去。 露水深重,深秋寒意,一阵风过,将一棵树的叶子摇动,几片枯叶,像是绝望般,从树枝上吹开分离,如瞬间死了一般,没有灵魂一般,从天空上面吹落开来。 黑伞的意思很明确,这女子不能救。 陆离心中一股怒火涌了出来:你不救也救罢了,还要阻止我救,有本事就将我杀了。 陆离猛地坐起,那把黑伞也是意外地往后退了一下。 陆离刚站起来,便愣住了,在一棵灌木丛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蓬头散发的凶狠模样的男子,但身体是半透明的,显然是个阴灵。 果然出了云曲城,没有了那面镜子的庇佑,到处都是流浪失所的阴灵。 那双眼睛盯着陆离的衣服,似乎很是渴切,在这深秋寒冷时,那阴灵只穿了一件破烂的单衣,阴灵的腿已经腐烂,露出了白森森的腿骨。 那双眼睛突然一震,闪入了这灌木丛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阴灵便躲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陆离这才打量岸上,这岸上灌木丛深不见影,灌木丛宽阔,似乎是一片很大的岛屿。 第六十八章 蝎子蜘蛛 陆离往那阴灵闪入的方向迈步,可是突然之间,陆离面色一变,身子一僵,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操控一样,只剩下眼珠子在动,仿佛被定住了,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咻咻咻声响,有五道金色的线,划过了这漆黑的夜色,从不知多远的地方,飞射了过来,坠入岸边,刺向了陆离的方向,突然之间,刺入了陆离的身体,陆离惊地目瞪口呆,仿佛还有阵阵的痛意,陆离皱了皱眉,面如土色,使劲摆动身体,想脱离那金丝,那丝线紧紧地牵住了陆离的手脚和眉心,就像是粘在了上面。 丝线刺入的地方,还有金黄色的光点,仿佛温度很高。 陆离只觉烫得吓人,几乎要跳了起来,陆离大吃一惊,往后跌倒,那丝线突然一紧,陆离就仰面被拽到了地上,丝线那头的力气,仿佛特别的强大。 “谁要害我!”陆离怒火攻心,心头已下定主意,绝不能被无缘无故的金线给带走,这念头一起,便恐惧之色稍减,面色坚定了不少,一个纵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竟然跃起了数丈之高,这是阴灵强大的力量,陆离也是面色惊讶,这一跃,把那金线也给拉长了。 陆离飞向相反的方向,可是速度却越来越慢,在那夜空之中,陆离就像是突然迎上了对面吹来大风的燕雀,那风突然大了很多,这只燕雀突然之间,便被风卷走,那金线拽着陆离,呼呼风声响过耳边,陆离低头看了一眼,林湘还躺在草地上,那把冒着黑色光芒的阴阳伞,正放出漆黑的光芒,如潮水一般,将那片区域覆盖起来。 那黑伞突然一跃而起,向陆离飞来,而陆离被那金线拽着,立刻便飞出去数丈远,那黑伞刚到陆离的位置,陆离已远在数丈外,身子在树冠上撞过,衣服倒没有破,但身上划出了道道血口。 那黑伞身子一晃,就要跟来。 陆离对着黑伞大吼了一声,道:“保护好林湘!” 而疏忽之间,陆离已过数十丈远,所有树冠河流,都是模糊成了朦胧的样子,陆离根本来不及有所动作,嘴巴也是被风吹变了形状,那金线是什么?陆离也来不及思考明白。 这样的速度,似乎心里也空空的,有几滴雨,仿佛落在那里。 陆离抬眼看了一眼夜空,有大片的云,从四面聚合起来,从月亮上滚滚笼罩过去,片刻间,便剩下半个月亮。 风突然猛烈了许多,墨云剧烈地翻滚,月亮暗淡,本来漆黑的夜空,仿佛更加黑暗了下来。 那金线越来越亮,游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像鞭子,像蛇,陆离只觉世界已完全成模糊的,那感觉仿佛自己一头撞在了墙上,晕晕乎乎,世界都是朦胧的。 在这快速退却的风景里,陆离心头有了一抹淡淡的伤感,但这伤感很快变成了昏昏沉沉的意识,意识也仿佛归巢的鸟,仿佛潮水退入到沉沉的黑暗里去。 要睡着了吗? 真得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啊! …… “砰!” 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里一个霹雳炸响在眼前,在彻底被炸地昏倒过去前,陆离看到一条银色的龙,在漆黑的夜幕里窜来窜去,疏忽一现,犹如流星般璀璨,却比那要突然亮上许多,仿佛眼皮上也蒙上了强烈的光明。 仿佛在那一刹那,眼睛要瞎掉了一样。 在这突然之间,震耳欲聋的雷声,天都剧烈地颤抖起来,陆离心头一热,便失去了意识。 仿佛是永恒的黑暗。 有温热的泥土,一铁锹一铁锹的洒在身上。 陆离睁了睁眼,意识仿佛仍然带着梦幻般的不真实,而在这不真实中,又仿佛有些东西真实地可怕,迷蒙的双眼终于清晰了些,陆离看了一眼上方,那一角的天空中,有几把铁锹,正一高一下,有一铁锹一铁锹的泥土,正从上方洒落。 陆离再认真看了一眼,那握住铁锹的手,各个手是白骨,骨架发出锃亮的光芒,仿佛在什么地方上打磨过一样,在这黑夜之中,带着几分恐怖。 陆离脖子以下都埋在土里,还有泥土从上方埋下来,陆离只能扭了扭头,似乎是脸上有些发痒,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一只老鼠爬在自己的脸上,陆离面如土色,猛地甩脑袋,要将老鼠赶走,一下子又来了两只老鼠,老鼠的爪子在脸上不停地爬动,那肉垫的小爪子,真实的感觉,让心里一阵发毛,而在同时,又有蚯蚓爬出了土壤,又向土壤深处钻去。 一只老鼠突然身子一僵,吱吱叫了一声,立刻便翻倒在地,四只爪子拼命地抖动,仿佛肚子很疼很疼,中毒了一样,其他两只老鼠,也立刻退到了一旁,老鼠的小嘴轻轻地抽动,老鼠的鼠须也颤动着两滴水珠,老鼠的眼珠子咕噜噜滚动,喘息着粗气,看着那只行为怪异的老鼠。 那只老鼠四只爪子突然僵硬地伸长,越伸越长,终于坚硬地成了一只死老鼠,那瞪大的眼珠子,仿佛还不相信一样。 在老鼠的身下,突然,一只蝎子和一只黑色的大蜘蛛,钻了出来,蝎子有拳头那么大,蜘蛛也有拳头那么大,蜘蛛的毛发,那昂着的圆脑袋,八个爪子,高低错落。 陆离的呼吸都要窒息了,他往后挪动,却被泥土给掩埋住,一铁锹一铁锹的泥土,还在埋下来,有六七具白骨正在扬起铁锹,白骨笑声阴沉,动作迅捷,仿佛带着某种狂热,操纵者白骨内心的癫狂,陆离想喊,却不敢敢出声,那蜘蛛就在眼前,那蝎子,也是黑色的,仿佛有很强烈的毒性。 突然之间,那蜘蛛爬了过来,速度快入闪电,陆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里,那瞳孔在一瞬间睁到极大,仿佛整个眼睛,大了一圈,那蜘蛛速度之快,很快爬上了陆离的脸,脸上有蜘蛛的脚传来的刺痛感。 那蜘蛛,黑色剧毒的蜘蛛,遮住了陆离眼前的光,遮住了那片上面的天空,和月亮,只剩下蜘蛛错落的爪子和圆圆的脑袋,仿佛一只手一般,扒开了陆离的眼睛。 永恒可怕的黑暗。 恐惧从心头暴起,如一阵狂风热血般,摧枯拉朽,沿路拔掉树干,扔向天空,卷在地上,向着脑袋窜了过去。 脑袋仿佛大了十几圈。 毛骨悚然! 千言万语,无边恐惧,只化成了喉咙里那干渴的嘶吼。 “啊!!!……” 第六十九章 暴雨之夜 暴雨如注,击打在身上,仿佛一根又一根的棍子抽下来,雷电如蛇,疯狂地乱窜,四处乱咬,钻去那云层深处。 在迷蒙一片的雨水中,枕在一块石头上的陆离,猛地吐了几口水,紧接着便有大口的水,从嘴里涌了出来,恶臭味的水,像是喝了大碗苦到胆汁的中药,又像是吐出一嘴的泥土,而同时,又有清淡的水灌进去。 喉咙里干渴难受,像是干柴遇到了烈火,水流进去,就像硫酸流过去一般灼烧。 在缓了一会儿后,陆离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而瓢泼而来的雨水,又将眼睛打湿闭上,酸涩的雨水,蛰到眼睛痛,半闭间,只看到眼皮上乱窜的电光,水仿佛滚沸了。 陆离伸手抓了一把眼睛,脸上没有预料之中的蜘蛛,倒是一只青蛙,从嘴巴下方跳了开去,陆离身子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向后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闪电般地从嘴巴下打了一巴掌,一把将青蛙甩出去数十米远,那青蛙“泵”地一声,栽倒在了河水里。 长长地喘息一声,惊魂才定,陆离抬手,手啪地一声,打在了水里,水波泛起,这水冰凉刺骨。 陆离抽动了一下身子,忽然觉得特别冷一般,瑟瑟发抖起来,在瓢泼大雨中,艰难地爬起来,又被大雨给击趴下,风一阵紧似一阵,雨水倾盆而来,寒彻心头,每一下,都重重地打在身上。 片刻后,陆离站在了岸边,但身体显然很是虚弱,腿一弯,软软跪在了地上。 转头看岸,猛地抹了几把脸上的雨水,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暴雨如注,流云河岸。 如此看来,刚才是做了一场噩梦了。 可是那梦真是真实地可怕啊! 陆离又是一阵胃里翻涌,喉咙里泥沙喷涌,几口水吐了出来。 陆离手趴在地上,支撑住自己,任由吐了半天,但一抬眼,自己的手撑在地上,不再是半透明的,血肉遮住了土地,也遮住了雨水。 陆离心头一跳:这么说,我又活过来了! 雨水依旧冰冷,寒风一阵又似一阵,像刀子一般刮过,陆离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抖动着,嘴唇也是青紫色的,颤抖着,上牙下牙打着颤,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渴望,甚至有一把火把,在心里燃烧起来,一股莫名的狂热,在他的眼睛里烧了起来。 陆离走上了岸边,沿着岸边大步地走,身体五脏六腑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咬咬牙,继续往前走,余光扫过河水,不禁心中有一丝庆幸,看来之前把他自己的身体抛弃,是一个对的决定,水将他的身体冲上了岸,他的身体侥幸自己活了过来,又将他的阴灵,从远处拉了回来。 陆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位置,有强烈的膨胀的声音,在这一刻,眼里有一股热流涌动,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自己活着,那林湘呢? 就在这时,陆离眼光扫过岸边深深的灌木丛,仿佛有眼睛在看着自己。 阴灵盯上自己了!陆离在心底说。 陆离皱了皱眉:现在可不是跟阴灵较劲的时候,陆离谨慎地看了一眼灌木丛,大步流星往前赶去,身上都是湿冷的,雨水也是如此无情,他一边走一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在咳嗽了。 仿佛现在的目标,只剩下一个,找到林湘,一起回到流云城。 陆离沿着河岸,往上游走,陆离看着湍急奔流的流云河,那大鲤鱼拖着林湘是往上游游的,林湘被甩上待着的岸边,陆离被金色丝线牵起,是沿着水流的方向而去的。 活鱼逆流而行,在这云流河中,这只大鲤鱼,也不能免俗。 在这夜色之中,凄风苦雨,岸边也少有树木,灌木丛居多,风雨遮挡不住,都拍在陆离身上,不时有陆离的咳嗽声,被这狂妄如潮水般的暴雨给淹没,暴雨击打在岸边,击打在水里,也是发出猛烈的声响。 在这样的夜里,去找一个人,是何等的艰难? 而且,那人不知是死是活。 在灌木丛里,还有阴灵可怕的潜伏。 是这样,可是这固执的青年,却在大步往前而去,奋不顾身。 在你年轻的时候,可也有过这样的奋不顾身的时刻,内心燃烧着猛烈的火焰,仿佛不可抑制,为了一件事,一个人,而这样不受自己控制? 对于陆离来说,并不是毫无目标,有一把黑伞,如果按照约定,就在那里守护着林湘。 陆离走了半个时辰,估计大概是到了林湘所在的地方,但是却没有看到任何林湘的身影,陆离走了一段,也看不到那棵树,心竟然有些迷惘起来,又加紧步伐,往前走去,内心里却觉得可能是真得走过了,灌木丛簌簌作响,河水暴涨,风吹夜色迷茫,天冷凄寒,在这样的夜里,竟仿佛如在巨大的漩涡之中,处在那宿命的轮回之内,被潮水卷向未知之处,有一些人生的无奈,对命运无法抗拒的无力感,那种怒火攻心的冲动,像是凶猛的潮水一般,从五脏六腑蔓延了上来,一股冷透的冰凉,和心中的火热撞在一起。 林湘那一笑一颦,轻嗔薄怒,那双小手,那依在桥边说过的情话,青春女子的心思,仿佛历历在目,陆离似乎又回到了桥边,在那桥边,林湘那双可爱的眼睛,与林湘对视在一起,仿佛有热烈的情感在眼底深处猛烈地燃烧。 “大不了一起死!” 林湘握了握拳头说。 仿佛内心深处有火焰滚滚燃烧起来,仿佛心要碎了要沸腾起来。 陆离大步奔跑起来,沿着这岸,风雨如刀子一般打在身上,却吹不灭心头热烈的冲动。 仿佛这水,如油一般浇在心火上,在风的吹袭下,反而更加猛烈地燃烧起来。 因为奔跑带来的热量,将这雨水的寒冷也给带走了。 可跑了一段距离后,岸边依然是相似的,灌木丛在摇摆,簌簌作响,河流奔腾不息,湍急而去,光秃秃的岸边,除了灌木丛,似乎并没有那棵树。 陆离停下来大口的喘气,而心中的愤怒,像是一股上窜下窜的力量,陆离抓起一枚石头,朝着对岸扔了过去。 石头啪地一声,轻不可闻,落入水中,被湍急的河流一下子卷走,没有任何回应的响声,就像是被吞掉了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陆离对着那流云河大喊。 喊出的声音很快被暴雨给覆盖。 在灌木丛里,一双双阴灵的眼睛,正看着那发狂的青年,露出了可怕的阴冷的寒意。 雨水刷刷地拍打在岸边,风声依旧无情地嘲笑着,陆离往前踏了一步,眼中盯着河的对岸,那慌乱的眼神,终于在这时镇定了下来。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浮起:为什么林湘一定会在自己冲上来的这头岸边呢! 第七十章 生死轮回 陆离一脚踏进了那冰凉的云流河,漆黑的水底,泥沙淤积,脚仿佛陷了进去,就这样走了两步,陆离一跌一绊,扑进了水里。 水流很急,陆离很快被冲出去十来米,冲回了岸上。 猛地呛了一口水,陆离咳嗽了几声,牵动了五脏六腑的疼痛,脸都白了,又走回了岸边。 两脚如灌满了铅一样,陆离坐在了地上,把咳嗽按下来。 衣服的湿冷的水流,流在地上。 这时,在暗处的那些阴灵,忽然从阴暗的灌木丛里,走了出来。 陆离身子一怔,余光扫向两边,那是破衣褴褛的阴灵,目光阴暗,身上的皮肤肌肉已经坏死,那发黄的骨头,流出的黑色体液,让人忍不住作呕。 这些阴灵的身影和其他所有阴灵一样,是半透明的。 但纵使这样,看起来仍旧是可怖。 他们牙齿咬动,发出磨牙的声音,面部发黑坏死,却还是有一种狰狞可怖的表情。 眼前的陆离,明明已经死过一次,身穿着高贵的袍子,却拥有着阳世的身体,这人的身体不会坏死,不用经历老鼠虫咬,不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趾头烂死,腿骨露出,恶臭难闻,在坟墓里或者臭水沟里,眼睁睁地目睹惨剧在身上上演。 地府的规矩,一切不按照规矩的作死,都是没法得到地府的召唤,只能等待阳寿耗尽,再前往黄泉。 这些阴灵究竟有多少呢? 地府的福禄簿、生死簿上,记录了一生的点点滴滴,但总有一些人,不按照生死簿的要求,左右了自己的人生,人世数量庞大,地府难以管理,阴阳相隔,因而那些离世的阴灵,便无法回到阳世,也无法回到阴间,成了游荡的阴灵。 他们看不到人世的繁华,处在一个平行的世界,所有有生命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不存在的,所有可以触摸的事物,他们也拿不起。 饥寒交迫,灌愁肠海。 他们看的到的,都是阴盛阳衰的将死之人。 而陆离这回到阳世的阴灵,封为判官,显然比他的身体要强上许多。 因而,陆离成了怪异的一个独特个例。 他能看到这介于阳世与阴间的阴灵。 而这些阴灵,与陆离是能够相互碰到,并发生碰撞的。 这些阴灵,从不同的地方聚过来,却都是满面的仇恨怨恨,饥寒交迫无处发泄,看到陆离这样的,岂能不心生怨恨。 也是因为这样,这些永远不可能站在一起的阴灵,竟然站在了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那就是欺负陆离。 只有在这样的泻恨中,他们的情绪才能平复。 于此同时,陆离握紧了拳头,在那湿冷的衣袍下。 一个阴灵突然扑了过来,陆离一个闪身,那阴灵扑了过去,扑倒在地,阴灵饥寒交迫,体力也是不行,陆离挥手,一拳将一个阴灵的面颊打歪去,一颗牙齿飞了出去。 在放倒几个阴灵后,包围的地方有了一道出口,陆离冲了出去。 而岸边的灌木丛里,不断地有阴灵走出来,扑过来,陆离一路跌跌撞撞,狂奔而去,在最开始的那些阴灵出击后,其他观察了陆离一阵的阴灵,也都走了出来。 迎面的是脸上肉坏死、眼睛倒挂、手臂腐烂的阴灵,他们的样子和他们肉体坏死的一样同步,纵使是杀过猪见过血的,陆离看到这么多同类的血肉模糊的阴灵,还是触目惊心,心有了一丝的害怕,尽管拳头打出去,阴灵倒下,脚踹出去,阴灵飞起,尽管已经有些麻木了,但还是有不尽的阴灵,涌了过来,在这些阴灵中,有一些阴灵,个别的阴灵,是比其他阴灵要强大一些的,有阴灵打中了陆离的胳膊,有阴灵绊倒了陆离,陆离爬起来继续奔走。 但眼前,仿佛层出不穷的,丧尸般袭来的尸体,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陆离的肺部传来烧火一般的疼痛,像刀子在割一般,尤其是奔跑时,呼吸带来的痛,更是加重了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纵使是侥幸冲出了阴灵包围,在灌木丛中,又有更多的阴灵冲过来,陆离心下迷茫,不知为何,在这荒山野岭,竟然聚集了如此多的阴灵,阴灵也是有血水的,不过有的是发黑的,有的是发黄的,都带着恶臭。 陆离只觉恶心呕吐。 而显然,渐渐地体力消耗不起了,陆离奔跑的脚步,慢了下来,连那本来坚定的眼睛,此刻也有了渐渐不支的疲惫。 终于,大群的阴灵涌了过来,陆离瞳孔皱缩,气息粗重,一个腿软,先是一只腿跪在了地上,另一只腿紧跟着也站不住,半跪在了地上。 阴灵们张大了嘴,撕咬过来,密密麻麻的阴灵,都想咬下陆离的阴灵泻恨。 天地之间,秋风乍地猛烈,卷过疾风骤雨,向着这岸边,抽刀断水一般掠来。 连那河水都向这边卷着溅起。 陆离惨叫一声。 也是突然之间,在对岸,有一声尖声呼啸响声起,破空而来,一道漆黑的光芒,从对岸处弹射而来,朝着陆离,如潮水一般蔓延成光圈。 这漆黑的光芒,漫过了陆离的身体,那些阴灵,都是身子一僵,突然便扭曲了,似乎那漆黑光芒有吞噬吸纳的作用,那些阴灵,被一下子吸了进那道漆黑的光芒中。 几乎是同时,密密麻麻涌来的阴灵,都是一怔,突然迅速地往后退去。 那些阴灵,又如蛇蚁一般,钻入了灌木丛中。 陆离在阴灵的惨叫声中回过神来,看了自己一眼,面色一变,他没有被任何阴灵咬到,那蔓延扫射开来的漆黑光芒,陆离再熟悉不过了。 在一丝欢喜之中,陆离站起身来,纵使夜色漆黑,隔着岸很远很远,陆离还是感觉到了对岸黑伞的存在,在这夜雨迷蒙之中,似乎还看到了那把黑伞的轮廓。 仿佛还看到了黑伞守护下那个在心中闪动的影子。 阴灵们除了被黑伞吞噬尽漆黑光芒的,其他都在暗地里躲了起来,又惊又怕。 第七十一章 黑暗迷局 在这阴灵嘶叫惨烈的痛哭声中,陆离站了起来,看向了对面的黑伞,在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一点光亮亮了起来,他往前奔跑了两步,腿又没进了水里。 走了六七步,才突然意识到水淹到了腰部,陆离低头看了一眼,水从腰部流过,在这黑暗之中,突然有一股力量,在水下游过。 陆离在水中静站了片刻,像是觉察了什么异常一样,身子一动不动,这本来有些喧嚣的夜色,突然只剩下雨水拍打在流云河河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陆离面前的河水,似乎有些怪异地平缓了许多。 在这黑暗之中,陆离腰部的一块八角样布包裹的东西,露出了一角。 在这河水之中,那八角模样东西转动了一下,发出机械滚动的声响。 陆离低头,往河水深处看了一眼,这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那水底深处,似乎有一双阴沉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水面之上,忽然打出了一个小漩涡,露出了一条鱼鳍,还有一抹血腥之色,随之散在这水里,鱼鳍浮上了水面,陆离腰后红光闪动,将眼前的水照得清楚了一些,陆离瞳孔忽然皱缩,突然就转身,一边拉起黑布,包裹住摄魂,一边像是逃命似得,往岸边迈出步子,摄魂的光熄灭了,可是陆离身在水中,那步子提不起来,两腿如灌满了铅。 突然之间,一张血盆大口,从水底窜出,对着陆离,就咬了过来,刀光火石之间,眼见就要被咬成碎片,血水喷涌而开,陆离猛地一下扎入了水中,在这惊心动魄的黑暗之中,有漆黑的光芒,如鞭子一般,摔在了那大鲤鱼的鱼嘴鱼头之上,大鲤鱼被这大力一击,给抡了起来,在水中,仿佛被一双手提起一般,给扔到了一边。 这黑暗湍急的河流,雨水冲下,乱纹无数。 雨突然又大了起来,打在水上,溅起水花,那大鲤鱼冲着刚才陆离消失的地方,大口咬了过来。 云流河被鱼尾拍得水花乱溅! 但河水除了大鲤鱼的尾鳍,似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大鲤鱼一双红通通愤怒的眼睛,看着这岸边,像是压制着怒气无处发泄。 搜索片刻之后,眼看水中没有了动静,那大鲤鱼似乎沉不住气了,又拍地水花卷溅,在这云流河里游来游去。 大鲤鱼在河水中愤怒地调转鱼头,忽然在这时,那岸边有了声响。 一个女子吐出了嘴里的水,发出了闷哼的疼痛声。 大鲤鱼眼珠子凶残地转动了一下,往这边游了过来。 那岸边吐水的女子,自然是林湘,她苍白的面庞,没有血色,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那微微睁开的眼睛,似乎很是疲惫,嘴角张了张,却是发干。 那苍穹之上的雨,落下来,打在嘴角上,有一抹淡淡的腥味。 打在身上,有一阵疼痛。 两圈泪水,在林湘的眼里滚动,似乎是想了想,对自己的遭遇有所了解后,林湘的眼角,忽然就有一行清泪滚落了下来。 林湘动了动,面部便紧紧地纠结,似乎很是疼痛,终于,她支撑着胳膊,慢慢地抬起了身,然后坐了起来,又努力了一下,才半弓着身子站了起来。 打量四周,她的面色又是紧张起来,身子也是瑟瑟颤抖了起来,玉一般的牙齿不由自己控制的敲打着,本来没有血色的脸,仿佛更苍白了。 “这是哪里?” 云流河在无情地奔腾而去,灌木丛沿着河岸蔓延,在雨中疯狂地摇晃。 这一夜,实在是太离奇古怪、匪夷所思了。 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她要去哪里?她本该在哪里? 她不过是在那城中的富贵人家的闺房里,因为爹的一句话冲昏了头,因为怒气无处发泄,才跑到了流云桥。 可是为什么?那意中人变成那般可怕的模样。 自己还被卷入了水中。 秋雨冰凉,寒气刺骨,她身子像落魄的淋雨的小鸡一样抖了起来。 望着这荒无人烟的野外,被这凄风苦雨给吹打着,身体上还有疼痛,她的面部的表情越来越复杂,终于忍不住了一般,紧紧握住了拳头,对着这不曾想过的遭遇,对着这陌生又可怕的黑夜。 “啊……” 她大声尖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她的身子突然没有那么凉了,本来打在身上的雨水,忽然消失了,有一股薄薄的温暖,仿佛从身边而来,而耳边的雨水声依然很大,却仿佛如梦醒一般,要远去了。 只是个梦! 她睁开眼,发现还站在这里时,几乎要哭出声来,为什么不是在闺房里,在床榻上因为做了噩梦而醒来。 她忽然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扭了扭大腿上的肉,脸都抽动了,眼见不管用,又忽然抡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醒来!醒来!你给我醒来啊!” 除了有些麻木的疼痛,却没有任何改变回到闺房的迹象。 终于,她放声哭了出来。 哭着哭着,眼睛却往上看去,看到了那把撑在自己头顶的黑伞。 黑伞伞柄上,光芒闪动。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林湘低低在心里念着,不觉眼中泪水早已停下,而看着这把伞,林湘忽然想到一个人。 那个臭小子,身后不就插着这把黑伞吗? “臭小子!” 林湘回头,脸色顿时吓得惨白,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那把伞根本没有被任何人握在手里。 而这时,突然一阵水波动声在近处的岸边响起,由于雨大,夜色黑暗,也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但这么大的动静,林湘还是停住了哭泣,往这边望了望。 仿佛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爬了过来。 不会是什么鳄鱼之类的东西吧。 林湘脸色发白,往后退了一步,但黑暗中,似乎又看到那是一个影子。 一个人影。 会是那个家伙吗?林湘心里想。 林湘心跳骤然加速,往前走了过去。 林湘走了几步,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自己向后拖去。 忽然黑暗中看到了,岸上一只巨大的鲤鱼,一双阴冷的眼睛,正穿过黑暗,朝着自己看过来。 林湘挣扎了一下,突然感觉到身后那个生命的肌肤,有活人的气息扑在了自己脸颊之上。 仿佛突然和心里有了希望的感觉一样,那个声音也带着温暖。 “别出声,林湘。” 第七十二章 旧事重提 在黑暗中,那大鲤鱼往岸上扑了几下,水花乱溅,身形在扑腾前进中变换,往前走了几步,有了人的身子,脑袋,嘴巴,鼻子,手,腿,惟妙惟肖,化作了人形。 而那化作的人形,一步步往前走,眼中带着一丝慎重,林湘看了一眼那人形的面目,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一时脸色惨白,大鲤鱼那化作的人形,不是别人,正是陆离。 那眼前的陆离看着林湘,眼中有担忧之色,看了看林湘的身后,那个挟持了林湘的人,露出了很可怕的神情。 捂住林湘嘴巴陆离也是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大鲤鱼竟然能变自己,而且一模一样,那捂住林湘嘴巴的手,竟然松开了一个角度,而林湘被陆离捂住嘴巴,这时见到眼前另一个陆离出现,而身后那人是谁?林湘面色惨白,猛地咬了下去,肉肉的,还带有一些咸味,那人痛了松开了手,林湘眼见机会,立刻挣脱了那人的怀抱。 这时挣脱,林湘立刻跑到了一旁,与两者都保持距离,林湘转身回头,看向那捂住自己嘴巴的人,立刻便目瞪口呆,那捂着手疼痛的人,也是陆离。 “你们谁是真的?”林湘喊道。 刚才捂住林湘嘴巴的陆离,开口道:“这还用看么?我是陆离。” 而另一个岸边的陆离,指着自己,脸上焦急,也是一副很真诚的模样。 林湘抓了抓头发,葱白的手指伸进了湿漉漉的头发,那柄黑伞这时还撑在她的头顶,将雨水遮去了。 刚才捂住林湘嘴巴的陆离,对林湘道:“那只大鲤鱼是妖怪啊,他不会说话的。” 那站在岸边的陆离,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湘,张开了嘴巴,声音很嘶哑,像是压着嗓子,但还是没有说出话来,那站在岸边的陆离,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那刚才捂住林湘嘴巴的陆离,摇了摇头。 “你是说大鲤鱼把你变成了妖怪,又让你嗓子没有了声音。”林湘道。 那站在岸边的陆离,重重点了点头。 刚才捂住林湘嘴巴的陆离,眼见林湘又抓了抓头发,一时心急,往前走了两步。 林湘却突然后退了几步,伸手拦住了前进的两个陆离。 “你们都别过来。” 林湘看了一眼刚才捂住自己嘴巴的陆离,道:“有一件事,那大鲤鱼肯定不知道,你和我以前见过吗?” 两个陆离都是同时点头。 林湘想了一想,道:“我问两个问题,一人回答一个,只需要点头说是还是不是。” 两个陆离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很敌视对方。 林湘看了一眼站在岸边的陆离,想了一想,又看向刚才捂住自己嘴巴的陆离,道:“小时候你打过我么?” 捂住林湘嘴巴的陆离一怔,面色有些发红起来,这事他是流云桥上,在林湘冷眼看了自己一眼远远走开时想起来的,所以在流云桥上,一口便叫出了林湘的名字。 这也无怪乎林湘看了一眼陆离,便离陆离远去,林湘认出了陆离,小时候的恩怨,到了长大,却还是记得。 这事想起来,陆离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事也是意外,而且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林湘的表哥那时候喜欢捉弄曾勋,因为曾勋喜欢听奇闻轶事,有时候还在私塾里讲,讲得满座悚然,讲到吓人处,专门吓过林湘的表哥,因为林湘的表哥被吓到动作表情很夸张,林湘的表哥气不过,便带着一帮小孩欺负曾勋,以泄心头之气。 画了地,约了地方,两帮小孩打架,都是义气生事,也不过是踢几脚踹几下屁股,不会生出什么变故,陆离个子高一些,和曾勋是一伙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双方来到了一片草场,也算是鲜有大人来的地方,双方先是互相骂了几句,很明显谈不拢,有一方吐了口吐沫,双方都吐了起来,但有人吐不出了,不过瘾,看对方的吐沫像潮水一般涌过来,气势越来越强,气往心头涌,就上前打了起来,这一打,双方便蜂拥而上,撕扯在一起,你打我推,你搡我踹,在地上滚来滚去,草地上撕扯,都是小拳头小手小脚,也没有什么力气。 这事和林湘有什么关系呢?偏偏就是扯不上关系的事,就有了关系,林湘虽是女孩,但小时候喜欢和表哥玩,喜欢女装,也喜欢穿表哥的衣服,偷偷穿表哥的衣服,扮作男子,学走路,学说话,女子不外出读书,林湘也很羡慕表哥,表哥就像是有特权的人一般,听说表哥受到了欺负,她倒没有要成心报复,只是每次出去玩,表哥都不带她,也是她伶牙俐齿,三言两语,挑起了表哥的脾气,几句话把表哥说得义愤填膺,表哥的狗头军师就诞生了。 林湘二话不说,女扮男装,又说服了几个表哥的好友:都是兄弟,这口气不出,那叫什么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就是这么三下两下的戏词,把一方人撺掇起来,聚众闹事,打架斗殴。 而打起来的时候,林湘除了暗自高兴这么多人玩,也是看到了表哥常常提起的曾勋,林湘也不怕,谁揍表哥,便上去打谁,那时都打花眼了,各个气喘如牛,陆离就和林湘撕扯了起来,都是带了帽子,穿了袍子,小孩子,那里辨得出男女。 这一打就打出了仇恨,陆离撕了林湘的帽子,林湘抓破了陆离的手,陆离每次跑去支援曾勋,都被林湘给拽回来,这可好,两人纠缠在草地上,林湘粉装玉琢的脸上也不知道抓破了几回,那时候那里知道林湘是女孩,只有当陆离把林湘的帽子打掉,林湘一头女孩子的头发,长发扑散在耳边,那张小脸抓破了伤痕,也流出了鼻血,陆离才突然一呆,认了出来。 那是十来岁左右的事情,人虽然长大了,但是模样变化,尤其女大十八变,可是还是从蛛丝马迹中,互相认出了对方。 陆离看了一眼林湘,似乎林湘的脸上也有些发红发热,陆离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站在岸边和自己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人,终于又回头看了一眼林湘,点了点头。 第七十三章 贪婪 林湘目光中一丝怒火闪过,但这怒火不是很明显,那如湖水般的眼睛里,瞳孔深处,惊起的一缕波澜,很快就消逝在眼底深处,她随即转身,看了一眼那站在岸边的陆离,就这般看了一眼,似乎要看出这人的本相。 林湘想了一想,沉思片刻,伸手捋过一缕秀发,在苍白的脸畔,她五官精致,脸色虽苍白,却遮不住那亮如明星般的眼睛散发出的迷人光芒,仿佛她身上藏了一个灵巧的灵魂,她往灌木丛里看了一眼。 灌木丛有小片的空地,正好空出来。 林湘看向那岸边的陆离,湿润的嘴唇,有一丝青丝在贝齿上,有一丝纯情,那岸边的陆离,眼中有火热的东西燃烧起来,在萧瑟秋风的冷雨中,林湘裹了裹单薄的身子,更显女子的单薄,她忽然开口道:“这里有点冷,跟我去里边避一避!” 林湘也不容解释,先是往岸上灌木丛里走了去。 那岸边的陆离犹豫了一下,面有难色,但另一个陆离已经跟去了。 岸边的陆离看了一眼林湘,衣裙淋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特有的曲线。 很快,三人来到了那小小的空地。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落在身上仍旧是冰冷的,风却更大了,那黑伞稳稳立在林湘的头顶,一动不动,那漆黑的光芒,却在伞面上流转,风大,将雨丝斜斜吹落,沿着伞面,落在林湘身上,林湘咬了咬嘴唇,道:“你打我时拿的戒尺是私塾里用来打学生手掌的吗?” 那原先站在岸边的陆离,先是一怔,看了一眼另一个陆离。 这时林湘忽然出声打断,道:“是还是不是?这事还用想么?” 那岸边的陆离皱眉,看了一眼林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林湘神色有变,忽然发怒,眼露凶光,突然之间,就朝着林湘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就掠了过来。 林湘瞳孔骤缩,只觉一阵寒意袭来,那突然而至的黑影,令她面色苍白,倒吸一口气,声音竟有几分动人,一时呼吸也窒息住了。 而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光芒从头顶的黑伞上飞下,漆黑无比的光芒,比那黑影还要快,林湘眼前一黑,几乎以为自己昏厥过去了。 一道强大的震动的力量,就像是被什么撞到,林湘往后退了几步,而有什么东西弹了出去。 而就在这时,林湘听到了一声凄惨的怪叫,那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一道浓烈的妖气,腾空而起,散布开来,一阵突然的震动,大地仿佛摇晃了一下,林湘站不稳,身子晃动了几下,一手撑在地上,才没有跌倒。 那股浓烈的妖气,弥散开来后,在这漆黑的夜色中,雨斜斜洒落,隐约看到一个黑影,就在那黑影的轮廓渐渐明显时,两只拳头大的黄色眼睛,发出妖异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将林湘的眼睛给捂住了。 “不要看,那双眼睛有古怪!” 一只强大有力的手握住了一只柔软的小手。 那灌木丛圈住的大鲤鱼现出了原形,在这圈住的空地里,凭借着鱼鳍,往前一送,张开了嘴,朝着两个身影咬了过来。 那两个身影,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时生命危在旦夕,纵使再平静的人,也会心跳加速,而那两只手,一只有温度,一只已然冰冷,似乎只是那双大手,将小手紧紧握住,那只柔弱的小手,已和身体一样冰冷麻木,身后那庞然大物飞掠而来,听到那庞然大物口水在流动的声响,已经觉察到死神擦肩而来,在这绝望的时刻,那只强大有力的手,成了整个知觉里,唯一存在的温度,是麻木而僵硬的身体,唯一有的知觉。 如果羚羊在猎豹面前吓得走不动路,僵硬了身子,那现在林湘的感觉也是这样的。 那大鲤鱼一咬不中,鱼身重重得摔在了地上,大鲤鱼的混浊黄色的瞳孔里,倒影出那两道身影,一大一小,已经钻入了灌木丛,在灌木丛中奔跑。 迎面是灌木丛里冲撞而来的枝叉,一道漆黑的光芒,拨开那些枝叉,在前方开辟出一条路来,那漆黑的光芒,自然是从黑伞的伞面上滑落的,黑伞也跟着这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往前开路。 陆离追着那道漆黑的光芒,拉着身边这个柔弱的女子,在那慌乱奔逃的一刻,似乎危险有些渐渐远离的时刻,陆离用力握了一下那只冰冷的小手,有一种特别温暖的感觉,在他的心底浮起,就这样握着这只手,奔跑在这荒野之外,生命的旦夕祸福之间,那是他二十多年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了这样的感情,竟也有些开心,陆离内心有过一瞬间的认定自己太傻,但又那么一瞬间,他很快就不觉得这个念头有什么,他在心里抛下了一段话:管它呢?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而就在这时,身后庞然大物而至,血腥的牙齿咬来,将树枝咔嚓咬断,而黄色的眼睛,放射出的黄色的光芒,正将身后照得发亮。 那黄色的光,就像是熊熊燃烧着的欲望之火。 于是一大一小的身影,都颤抖了一下,又没命般得奔跑起来。 在那大鲤鱼的眼睛里,熊熊燃烧着的,是怒火,也是欲望,怒火如油浇在欲望上,将欲望变得更加强烈,眼看着那娇弱的身影,那大鲤鱼的眼睛里,贪婪就越重,舔了舔嘴巴,又鱼鳍翻动,追了上去。 林湘喘息着,吐出的气息,带着几分诱惑,而额头沁出的汗珠,也流过脸畔,因为奔跑而脸颊有些胭脂般的绯红。 那湿了的衣裙,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在大鲤鱼的眼里,倒影出倾国倾城的艳丽,大鲤鱼留着口水,鱼眼通红,在大鲤鱼的身下,鱼鳍流出了血,因为灌木丛而刮破了鱼身,割下了鱼鳞,但大鲤鱼没有停下的意思,眼中的贪婪,仿佛要将它吞噬了一样,拼了命地往前冲去。 仿佛整个鱼的混浊金黄带着血丝的瞳孔里,只剩下那道倩影,那道燃烧到内心深处不得到不妥协不能容忍的火焰,已将那道身影,熊熊燃烧。 第七十四章 穷追不舍 夜色凄迷,风急雨骤,无边黑夜,无尽风雨,如箭似刀,呼啸肆掠,疾疾射在这荒芜的野外之地。 一只大如黄牛的鲤鱼,仿佛如这风雨一般,疾掠而至,穿行在这荒野之中,所过之处,灌木丛枝摇四散,摧枯拉朽,在这黑暗中,开辟出一条狼藉的道路,灌木丛上有鱼鳞,又有血污,大鲤鱼发出次次怪叫的声音,如龙蛇而行。 陆离的衣服也破了,胳膊上也有血丝,林湘也是头发散乱,在黑伞开辟出的道里,两人,一大一小的身影,踩在灌木丛上,淤泥里,脚步不稳,几乎跌倒,却依然艰难地往前奔去。 粗重的喘气声,仿佛也暗示着两人的力气,终究快要用完了。 只是每稍微慢一些,那大鲤鱼就把身后的灌木丛给撕咬成片,陆离拉着林湘,也感觉到林湘力气跟不上。 但身后的那只大鲤鱼,不但没有慢下来,反而愈战愈勇,似乎无尽的力气使不完一样。 “叱……” 陆离的左半个身子甩出去,而右半个身子因为拽着林湘,在感觉到林湘突然停住后,也硬是拉了回来。 林湘埋下身子,在腿上摆弄什么,陆离两步赶了过来,看了一眼,也低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撕扯着,原来林湘的裙子挂在灌木上。 大鲤鱼的气息几乎要冲了过来,陆离使劲扯了一下,却是扯断了裙子,谁知往上扯了上去,这不扯还好,一撕扯一下,直扯了上去,陆离呼吸一窒,却是啪的一声,脸上一热,抬头恼怒看去,林湘红了脸,那苍白的脸颊上,有了晕红的胭脂之色,眼中又羞又急,差点就哭了出来,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空最璀璨的流星,黑暗中最耀眼动人的光芒。 陆离也是脸上一热,恼火在心里,却是命悬在弦上,大鲤鱼已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气味冲了过来,直熏得要晕倒过去,当下陆离再不顾忌,忽然伸手向两边用力撤去,将那条衣裙扯了开去。 随即便拉了林湘往前跑,那大鲤鱼已扑到跟前,也是突然之间,黑色的光芒在陆离的身后凝聚起来,浓重的光芒,黑伞突然冲来,挡了一下,陆离才几乎从一张大鲤鱼的嘴里逃了出来。 那大鲤鱼的上颚已经出现在陆离的头顶,似乎已然逃不出去了,就要被吞进大鲤鱼的肚子里,却突然之间,又呼吸到了前方的空气,陆离的脸涨地通红,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跳。 差点就死了么? 半个身子都麻木了。 而麻木的脚却还是向前奔去,脑袋里一阵空白,太阳穴猛烈地跳动着,一切都是凭着一种逃命的惯性,眼前黑伞投下的黑色光芒,在眼前晃动,开辟出一条道路,仿佛那漆黑的光点晃动,也如同慢地像是阳光里的尘埃一般。 身后的大鲤鱼又扒开了灌木丛,追了过来。 “啊!” 林湘痛叫了一声。 陆离猛地惊地回过神来,眼睛仍然是呆滞的,这时看到林湘那秀美的面庞,那如远黛般的眉毛,蹙了一下,在这恍惚之间,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林湘跑地一高一低,另一条腿已然受了伤,显然是被灌木给刮到了,陆离也是心里,没来由地痛了一下,仿佛那痛楚都在自己身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大鲤鱼,凶狠的鱼眼,发黄发红的眼珠,气势凶残地奔来,陆离倒吸一口冷气,将林湘推到了自己这边,而自己,手推在林湘盈盈的腰上,竟然也是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一推腰,一转身,犹如舞蹈一般,而放开另一只手的时候,已经牵住了另一只手,这时才感觉到林湘手的冰冷,陆离皱了皱眉。 若是再这样跑下去,只怕会累死,还是一样的结局。 陆离喘着粗气,眉目快速地变化,思考中,忽然神色一变,醒悟了一般,伸手向身后,伸向在腰那里,突然之间,就从那里拔出了一样东西,几乎在同时,陆离转身,对着大鲤鱼张开的嘴里就扔了过去。 大鲤鱼眼红,已到了疯狂地地步,张嘴就吞了下去。 林湘的腿上,有血一直流下来,慌乱情急之中,依然在奔跑,而那苍白的面色,气息的微弱,紧紧泯着的嘴唇,显然是体力不支了,若不是一股求生的信念支撑着,只怕是晕倒过去。 陆离看了一眼林湘,皱了皱眉,这时看到了前方,在身后大鲤鱼黄色的眼光里,隐约似乎有一条小路岔开,陆离看了一眼林湘,在那一刻,这女子的蹙眉泯嘴,都仿佛看在了眼里,看在了眼底深处,仿佛看到了心底深处,想把她全部记在心里。 陆离猛地抓住了那把黑伞,甩开了林湘的手,林湘很意外地看了一眼陆离,这个时候,这个家伙,突然甩开了她的手,是要抛弃了她吗? 而就在这想法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时,一双冰冷的手,朝着自己的腰部腹部推了过来,林湘也是心中一急,就被推离了,而那种求生的念头,在这一刻又步步惊心,林湘顺着那道力气跑了开去。 而就这般跑了几步,林湘忽然手捂住肚子,腿一软,跪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一般,跪在了地上。 一道摧枯拉朽的力量从自己身后擦了过去,一道冰凉的气息,仿佛让心头也冷了几分。 雨吹落下来,打在身上,一时冰冷如坠冰窖。 身子几乎麻木了,片刻后,突然宁静了,没有意料之外的死亡。 林湘转身,在她的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远去。 她捂住肚子,她的额头有冷汗,一颗又一颗的冷汗滴落,她紧紧捂住肚子,她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念头闪过:为何肚子会这么痛,痛地要死了一样,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她俯身在地上,觉得黑夜里,天旋地转,冷雨打在身上,像鞭子一般,每一下都抽到痛处,但所有的痛处,都比不上腹部传来的痛楚,那里像是刀绞一般,像是有什么在里面踢打一般。 若是有一道微弱的光,就会看到她白皙的腿部,有鲜血流满了半条腿。 风急雨骤,仿佛又急了几分,黑色无边,像是凶猛地野兽,扑了过来。 林湘身子一软,侧边倒了下来,半个身子埋在冰冷的泥地上,有雨水流过嘴边,在那一刻,漫天的风雨都仿佛向她洒来,她觉得,她快要死了。 第七十五章 鱼怪之死 夜风急雨中,仿佛前路一片黑暗,一把漆黑的伞,在灌木丛里划出一道路。 陆离喘着粗气,沿着黑伞游走光点划出的路,大步奔跑着,已经全靠求生的意志力了,肺部传来疼痛,大腿已经酸痛无比,恨不得马上停下休息,嗓子也开始冒烟了,若是有一大木桶水,也可能一饮而尽。 而身后大鲤鱼穷追不舍,压过灌木丛,那混浊发黄的眼睛里,射出的黄色光芒,微弱却在这夜色中很明亮,那光芒,擦过陆离的脸,陆离的眉头紧紧皱着,脸因为喘不过气来,而涨地通红。 在奔逃的间隙中,陆离余光往回扫了一眼:若是刚才的东西起了作用,也该有所反应了。 可是大鲤鱼依旧穷凶极恶地追了过来。 就这样又跑了一段,上气不接下气,腿已经左右摇摆,一高一低,仿佛踩在棉花上,陆离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再这样跑下去,自己非累死不可。 就在这时,大鲤鱼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两声,像是想把什么咳出去,而这样咳咳咳两下,不知牵动了什么,就在同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也不知为何,大鲤鱼鱼身子一僵,在惯性的作用下,由于突然停下,一下甩了出去,身后突然有庞大的物体砸来,陆离急跑了十几步,可大鲤鱼巨大的身躯一直紧贴着跟在他的身后。 大鲤鱼猛地砸在灌木丛里,大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大鲤鱼在空中划过一段,又沿着灌木丛,贴地划出一段距离,枝叶乱飞,灌木被刮断的撕扯声。 大鲤鱼落地后,翻转鱼身子,在地上扭转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卡住了的声音,似乎很是痛苦。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大鲤鱼并没有砸到自己,这时虽离不远,但再想迈步往旁边,却似乎是没有力气了,陆离抬不起酸痛的大腿,就躬下身子,大口地喘气。 那大鲤鱼挣扎了几下,剧烈地翻身,却是翻不起身子了,突然又有鲜血,又从嘴里喷了出来。在雨水的冲刷下,弥散在泥地里,大鲤鱼在翻转了几下身子后,那庞大的鱼身,似乎没有了刚才那份嚣张气焰,再也翻转不起了,而且一路上灌木丛里也有枝叶伤到,鱼鳞和鱼身也是鲜血淋漓。 大鲤鱼瞪着凶残的鱼眼,看着陆离,眼中有怨毒之色,大鲤鱼鱼头靠在地上,鱼腮不停地翕动,鲜血从嘴里流出。 大鲤鱼艰难地歪了歪脑袋,想爬起来,可是鱼腮部抽动了几下,像是不受控制地翻滚了起来,这动作稍作缓和,便又有鲜血从鱼嘴里流出来。 片刻后,这雨水洒落在地上,大鲤鱼那黄色的眼睛,瞳孔里的光芒,也渐渐地,暗淡了下去。 鱼嘴里流出的血,在大鲤鱼的身下,蔓延了一滩。 陆离歇息了这一会,终于站起来,撑着那把漆黑的阴阳伞,走了几步,因为这一路快速地奔逃,这时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模样,陆离艰难地走了这几步,才来到大鲤鱼的面前,陆离低头看了一眼那凶残的大鲤鱼,这凶残的妖怪,此刻已经只有出的气了。 “你不是很能追么?你不是想要我们的命嘛,你怎么躺着不动了。” 陆离说着蹲下身来,伸手向鱼,扳开那大鲤鱼满是血污的嘴,然而摆弄了半天,却是怎么也扳不开那鱼嘴了。 就在这时,陆离手中的阴阳伞,突然光芒大涨,漆黑的光芒,像是流水一般滚滚而下,倾泻在大鲤鱼的身上,那大鲤鱼突然抽动了一下。 陆离吃了一惊,连忙一瘸一拐地退了好几步,而那把阴阳伞,却突然从陆离手中飞起,飞到了大鲤鱼的上空。 漆黑的光芒,遮住了陆离这夜色里本来就不清楚的视线,漆黑的光芒,完完全全笼罩在大鲤鱼身上,仿佛套头蒙上了黑色的袋子。 黑色的袋子里,仿佛有无数把小刀一般,在大鲤鱼身上一刀刀闷声砍过,只听得刀入肉的声音,肉翻飞的声音,黑暗中大鲤鱼的肉不断的翻起。紧接着,便有浓郁的血腥味,往陆离的口鼻处弥漫了过来。 片刻以后,从大鲤鱼剖开的肚子里,有一枚白色的鹅暖石一般的东西,从鱼的五脏六腑处飞了出来。 但这不过瞬间,白色的东西刚刚飞出,很快就被阴阳伞的漆黑光芒给淹没了。 那白色的鹅暖石一般的东西,被吸入了黑色光芒中,又向着黑伞而去。 这夜色中,加上黑伞漆黑光芒的笼罩,陆离也没有看到这小小的变化。 这漆黑的光芒,卷过那枚鹅暖石样的东西后,就突然聚集在黑伞上,黑色的光芒缓缓消失了,连那枚拳头大的鹅暖石样的东西,也仿佛被黑色的光芒消化了一般,也同样消失不见了。 黑伞上一道漆黑光芒,拂过陆离的眼睛,几乎是在瞬间,陆离就看到了夜色中眼前的场面。这一看之下,几乎面如土色,眼前就像是屠宰场一般,血腥油污,鱼肉翻飞,骨架露出,就像是大鲤鱼的骨架,把自己刺穿了一样,这场面纵使在卖猪肉屠猪时,陆离也见过,但眼前还是让他胆寒,翻出的血色伤口,露出的白色鱼肉…… 陆离捂住嘴,弯腰在地上,猛烈地呕吐了一下,缓了缓,才屏住呼吸,站起身,几步来到大鲤鱼的身边,然后蹲下身去,翻起大鲤鱼鱼腮处的肉,从下面拿起一柄寒光闪闪的物什。 夜色中,寒光流过,那把物什上还有血瘀油腻,在大鲤鱼的肉上擦了擦,陆离将那物什举到眼前,又从腰边拿出一件东西,啪地一声,二者合二为一。 雕刻的龙蛇,浮雕般浮在上面。 雨水落在上面,那缠绕在匕首上的龙蛇,昂首吐气,鳞甲毕现,仿佛突然要活了一般。 陆离心里道:幸亏这把匕首卡在了大鲤鱼的喉咙里。 陆离收起匕首,站起身,举着阴阳伞,在斜斜打落的雨水中,往狼藉一片的灌木丛里走去,灌木丛被大鲤鱼压倒在地,开辟出了一条小道。 陆离沿着这条路,往来路走去。 第七十六章 黯然销魂唯相思 秋风秋雨,打在身上,寒彻骨髓,风声呼呼从陆离的耳边吹过,如刀划破空气,在这深夜里,不见天日,只觉更是凄冷,陆离踩在灌木丛上,被弹开来的灌木枝打到腿,一瞬间,疼到牙齿紧咬,但这风雨虽斜斜而来,却阻挡不了陆离眼里那团明亮的火焰。 纵使风雨再无情,漆黑夜里再孤独,又怎么冷得了那心中有热血的人! 陆离眼前浮现的,是与林湘重逢后,听她说一句哈,哪怕是一个微笑。 虽然这念头让他觉得这不是自己,但那种渴望,却在心里越来越浓。 仿佛温暖的阳光在前方,照得身子暖暖的。 这一路走去,陆离的步伐越来越快。 走了片刻之后,似乎这凄风冷雨也让心头的那团热火渐渐平息了下来。 在又走了一段陆离后,到了分叉路口,陆离才突然停了下来,就是在这条路口,他推开了那个女子,陆离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这一路他本来充满了热切,冲满了期待,但到了这里,却步伐慢了一些,也不知是一路疾走,还是别的原因,气息也粗重起来。 他慢慢往前走去,在阴阳伞的黑色光芒拂过眼睛后,他能看到这夜色里的场景,他走了两步,忽然身子一僵,瞳孔也痛苦震惊般地收缩了一下,在他的前方,那个心头挂念的女子,正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有了气息,冰雨无情地打在她身上,这女子就这样躺在泥污的水沟里,陆离心中忍不住一寒,女子……看起来似乎是血,雨水冲刷之下,血水也变淡了几分,泅散在积雨的水沟里。 陆离皱了皱眉,大步地奔了过来,将阴阳伞撑在了林湘的头顶,雨水一下子被阻挡在了雨伞之外,斜斜洒落的雨水下,天地无情的深秋寒夜,陆离的心仿佛也如这寒天冷雨一般,如坠冰窖。 阴阳伞自动从陆离的手中离开,独自撑在上方,陆离松开了撑伞的手,翻过林湘,这一碰之下,大觉意外,这寒夜,触手突然温暖了许多,……陆离很快就发觉林湘如烫手的山芋一般,待看到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散乱了污泥的青发乌丝,心头却是莫名得一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感觉?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因为林湘终于皱了一下眉,可是并没有睁开眼睛。 这样滚烫的发烧,她的意识显然不清醒了。 陆离伸手摸了摸林湘的额头,一下子就松开了手。 “烫成这样,烧成傻子怎么办?” 在这时候,那女子,在感觉到了温暖后,便紧紧地往陆离这边靠了靠。 陆离,也是男子保护女子的意识突然涌动,便把那抱地更紧一些。 似乎是终于感觉到一些温暖,林湘的嘴巴忽然动了动,似乎那是一个无意识地很艰难的微笑,但那微笑却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安全的感觉。 林湘像是要说什么。 陆离低下头去,贴近林湘。 那一刻,当听清楚林湘说什么后,陆离的心一下子坠到了冰窖。 在这生死关头,意识不清醒时,这女子,把心头的话都说了出来。 “子安。” 她想见的那个人,刻进她心里的那个人,在这意识模糊糊涂的时刻,却思念入骨的,是另一个人。 陆离皱了皱眉,眼中有一种愤怒,还有一丝嫉妒:如果被思念的那个人是我,应该会特别高兴吧。 怀中的女子,因为不舒服,又皱了皱眉,往陆离的怀里缩了一缩。 陆离低头看了一眼林湘,心里道:在这样的时刻,你又何必对一个烧糊涂的弱女子说的话,这般在意。 然而陆离心里虽这样想,眼中的火热却渐渐淡了下去,他查看了林湘受伤的地方,想了一想,也是突然醒悟了一般,反应了过来。 “书上说,女子有月潮,随潮汐变化,而也听曾勋说起过,月潮是流血,曾勋说女子这时冷不得,受不了冰寒,否则会落下一身的病。” 陆离的眉头皱紧,看了一眼这黑夜,风雨似乎突然又大了许多,风声雨声又急了几分,陆离眼中也焦急了几分,低头,那森寒的水沟里的泥水,还浸湿着林湘,陆离再不犹豫,伸手入水,将林湘一下子抱了起来。 那林湘,似乎也被这安全的依靠,脸上安心了许多。 陆离看了一眼林湘心里道:这时候,要是有莫千兆在就好了。 而就在这时,那黑色的阴阳伞,忽然抽动了一下,似乎很是不屑的样子,就这般在陆离的头顶摇晃了一下,突然有黑色的光芒,从伞上抖落,从陆离的头顶洒下。 那漆黑的光芒,包裹了陆离和林湘,陆离面色一怔,有一道温暖环绕在身子上,像是突然有了暖风,低头看了一眼,这漆黑的光芒,在陆离的身边缠绕了几圈,那些衣服上的水,便似蒸发了一般,一点一点地从衣袍上变干。 陆离的面色舒展了一些,衣服不再是湿漉漉紧紧贴在身上了,而林湘,也是在这温暖干燥的衣服,轻轻哼了一声,这轻声的哼声,让陆离又低头看了一眼。 而这时,那缠绕身上的黑色光芒,又突然淡去了,冷风冷雨,又继续吹打了过来,深秋的寒意,又深入了骨髓中。 陆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发烧的林湘,似乎又紧紧往自己这边靠了一下。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得是很温暖,但是……陆离皱了皱眉:在她的心里,也许现在紧紧依靠着的,不是陆离,而是那个子安吧。 陆离抬头看了一眼那阴阳伞。 伞柄上一行字又在静静地流转: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陆离摇了摇头,把黯然的想法甩出脑袋,又看了一眼那怀里显然状态很不好的林湘,皱了一下眉,在心里道:现在最紧要的,是找一个避风雨的地方。 第七十七章 伤心之人 漆黑夜色中,陆离深深看了一眼,天地仿佛漫无边际,冷雨无情,哪里有可安身之地,该去哪里? 林湘忽然又紧紧靠了陆离,陆离低头,看了一眼林湘,那女子皱了皱眉,脸色苍白,意识迷糊,只是下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靠,一双手微弱地揽在陆离的脖项上,陆离的脖项上,温润而滚烫。 可林湘嘴唇还是发紫,冷得发起抖来,似乎很冷很冷,与此大有不同的是,林湘却明明在发烧,烫到仿佛陆离连那衣裙都已经感受不到,温度全在陆离的身上,那女子,如炭火一般,就紧紧在陆离怀里。 在冷水里浸过,又在岸上疾奔,还碰上月潮,再健康的女子,也会生病。 那刚刚被阴阳伞烘烤过的温度,又被这秋意的寒冷风雨给带走。 这夜色凄迷,风大雨不歇,陆离的肚子,在他向四周眺望的时候,突然咕咕响了两声,陆离的体力也不多了,此刻抱着那女子,他的手也有些支撑不住。 如果就这样乱走,靠着运气碰巧,在好天气还好,但现在雨似乎不会停下来,而怀里的女子,也急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烤火,最好有点吃的,喝点水,再安静地睡一觉,让烧退了。 陆离怀中的林湘,突然难受得哼了一声,在陆离怀里扭动了一下,接着便有眼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两行清泪,伴随着身子不安地晃动,沿着雪白无暇的脸颊流过,掉落。 “真是傻,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陆离在心里低低道。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双眼睛闪过,那黑影似乎没有注意到陆离,只是茫然地站在灌木丛中,陆离目光中寒光闪过,冲着那道黑影,走了过去。 那黑影转来转去,眼泪就快从小脸上掉出来了,他焦急地转身,忽然,面色一怔,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给吓住了。 在黑影的眼里,陆离的身上重叠着一个大官的阴灵。 陆离身着地府判官的官袍,那裁剪的布料仿佛没有任何缝制,以及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色的颜色,简洁却又繁复花纹的样式,缠绕在衣服上的八爪龙蛇,似乎突然就能窜出,有着一种骇人的威严,在人间不曾见过这样的衣袍,仿佛散发着高贵到极致而又阴冷到骨髓寒冷的气息。 陆离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丰腴的女子,那肌肤容颜,与陆离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美似沉鱼落雁,一个凶悍强壮,只是那女子发出痛苦的哼声,让这幅画面又增加了几分可怖。 那黑影是个小孩的阴灵,头发蓬乱,脸上也糊着炭黑,但难掩粉装玉琢的娇萌,在看到陆离后,小小的脸色刷白,又在瞬间变成了惨绿色,嘴角颤动着,身体也颤动着,张嘴说了半天,皓白碎玉般的牙齿,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陆离道。 那小孩十来岁模样,此刻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嘴角颤抖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吐出了一个字,“我……我……” “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避雨吗?”陆离道。 那小孩瞳孔瞪大,看着陆离,想了一想,身子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在抖了片刻后,突然开始打嗝,一个又一个的嗝。 “你不要害怕,别怕我,”陆离皱了皱眉,忽然发觉,那小孩不时看着怀中的林湘,陆离神色一转,道:“这姐姐是我朋友,她漂亮吗?” 小孩大大的眼睛里,有泪水在里面打着转,那碎在瞳孔里的点点光点,倒影着眼前虎背熊腰的男子,和那男子怀中的美丽女子,而全部的目光,最后都集中在了那美丽女子身上。 那孩子深深看了一眼林湘,嘴巴微微翘起,似乎有些痴了,而在这时,身体也渐渐平复下来,只剩下打嗝,还在继续。 那孩子看了一眼陆离,此刻看去,陆离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了,小孩重重点了点头。 看了一眼那眼睛很大的小孩,陆离道:“这个姐姐现在生病了,在发烧,要找个避雨的地方,你知道这里有吗?” 小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伸手往林湘身上去,可伸到一半,又看了一眼陆离,停住了。 “没事。”陆离道。 小孩伸手摸去,那小小可爱的手,仿佛还鲜活如有血液在里面流淌一般。 那可爱的小手,显然是个女孩子的,陆离看了一眼,那孩子粉装玉琢,唇红齿白,面上白嫩,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而下一刻,她的手落在林湘的脸上时,却突然穿过了那美丽的面庞。 “啊!” 小女孩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捂住了小嘴,眼泪哗地就从大大的美丽的眼睛里流出来,打湿了睫毛。 “怎么会这样!”小女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湘。 陆离看了一眼女孩,眼中似有不忍,低下了头不忍再看,那小女孩大概还不知道,她已经在这个世界亡故了。 陆离忽然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眼睛盈盈发亮,肌肤也温润,像是才死去没有多久,陆离望了望小女孩,道:“别怕,告诉我,你来这里多久了?” 小女孩只顾自己伤心,哪里听得到陆离的说话,就开始在这冷雨中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阿卡,阿卡,”小女孩流着眼泪,一手擦,一边走,眼中难过失望,又有惊恐,“阿胶,阿胶……” 陆离走了过去,黑伞遮住了雨水,将那女孩也遮盖在黑伞下。 小女孩望了一眼陆离,泪眼朦胧,陆离眼中有善良的温柔,那小女孩被这眼神一看,一下子哭了起来,道:“我阿卡,阿胶,都不在这里。” “是你的爹娘吗?”陆离问道。 无边寒冷的雨水,斜斜而下,落在伞上,落在灌木上,落在泥地里,在这漆黑的天地里,发出丝丝沉闷的声音,仿佛也安静下来,摆好了姿态,在倾听着这将要被说出口的故事。 小女孩点了点头,擦了一下眼角不断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晶莹剔透,把脸上黑乎乎的东西给扫去,露出了娇嫩粉白的面庞,小女孩看了一眼陆离,哽咽着,抽抽啼啼道:“我……我……找不到爹娘有好久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这里的人都欺负我……” 好久?陆离瞳孔骤缩。 一时间,风雨仿佛突然迅疾了许多,漫天雨水都朝着这里洒落下来,黑暗中,仿佛阴阳伞,也被吹地摇晃了一下。 漫天凄冷的雨水,狂哮着,冲了下来,树灌猛烈地摇晃,陆离的衣袍在这风中,忽然猎猎作响,撕扯着而去。 第七十八章 奇异美梦 陆离退后一步,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子,女孩子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衣裙破烂,但肌体白嫩,却如还活着一般,陆离又问道:“你来这里的确很久了吗?” 小女孩想了一想,似乎是不理解为何眼前的陆离又问一遍,但看了一眼陆离,似乎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收起了脸上的不愉快,点了点头。 陆离思索了一下,又道:“你怎么来这里还记得吗?” 小女孩抽抽涕涕了几下,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想了一想,便连贯起来了,道:“我本来在一座山谷里悬崖边的房子睡觉的,我的家就在那里,一大片峡谷,房子都建在峡谷上,后来有一天晚上,我睡到大半夜,窗户没有关,有风吹得帘子晃动,就把我也冷醒了,我迷迷糊糊醒来。”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仿佛她刚刚从那个睡梦里醒来,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窗帘子被风吹到了一边,我吓了一跳,窗户上,竟然半蹲着一个帅帅的大哥哥,他的睫毛是金色的,像蜜蜂的颜色一样,他的长袍也是黄金色的,那袍子的颜色,简直和当天晚上的月亮一般金黄,他的头发很长很长,又黑又亮又干净,飘散在有风的夜色里,遮住了大半个月亮,但月亮反而更亮了,他一只腿跪着,一只腿半蹲在在窗柩上,他的……眼睛像……玛瑙石一样,又黑又亮,看起来也很可爱。” 小女孩说到这里,气息也平静了下来,脸上是很美好的表情,神色有些痴了,似乎又看到了那天离奇的晚上,那个蹲在窗台上的大哥哥。 “还有呢?”陆离打断道。 小女孩被打断似乎不太高兴,但她继续讲了下去,雨被风吹地斜了一斜,小女孩的声音也仿佛变得迷蒙了一些,小女孩道:“他还有一对翅膀,像是一件特别大的披风一样,有蓬松的羽毛,白白的,也许是金黄色的,我实在太喜欢了,忍不住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翅膀就粘住了我,我怎么也甩不脱,突然,一道光从窗户里飞出去。” 小女孩突然停下,气息喘了一喘,仿佛被自己的讲述给吓到了。 “大哥哥看着那光,突然跳了下去,下面可是幽深的峡谷啊,大哥哥坠落中,展开了翅膀,我也被带了起来,轻飘飘的,感觉好极了,飞过了峡谷,又飞过了几座高山,一路飞啊飞,飞啊飞,也不知飞了多久,穿过了好多山脉,好多河流,我都要睡着了,突然一阵冷风就吹醒了我,然后就到了这里,越来越高,我低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我可是在万里高空啊,下面的山都好小,那翅膀却不粘我了,然后就扑通一声,掉下来了。” 陆离默默听着小女孩的话,似乎听起来,这个故事离奇而又古怪,但对陆离来说,这个故事反倒是能有个合理的解释,意外的是,小女孩竟然不打嗝了,陆离看着小女孩认真讲述的小脸庞,心里道:如果小女孩没有说糊涂话,那么这有翅膀的小哥,就是个妖怪了。 陆离又道:“你掉下来摔破哪里了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道:“我摔在一棵树上,本来刮伤了,但是后来伤口又莫名其妙好了,一点疤都没留下。” 陆离心里道:若是小女孩被妖怪带来,那么摔下来就死了,但过了这么久,小女孩还这样鲜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小女孩的身体保存完好,可能并没有下葬,而她的魂魄,被妖怪带来了。 陆离看了一眼小女孩,眼中有亮起的神采,陆离道:“你别怕,也别担心,先带哥哥和姐姐去避雨的地方,到时候哥哥送你回去找爹娘。” “真得吗?”小女孩的眼泪忽然吧嗒吧嗒得掉了下来。 “当然是真的。”陆离用眼指了指怀中的陆离,“也许你还能摸到这个姐姐的脸。” “说话算数?”小女孩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里,那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倒映出夜色里的陆离。 “绝对算数!”陆离道,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林湘,林湘又紧紧往陆离怀中缩了一缩,眼角的泪水又在滚落。 “小姐姐别哭了,我这就带你们去。”小女孩满眼忧心地看了一眼林湘,立马转头,往黑暗中走去。 夜色里,雨斜斜地洒下来,落在灌木丛里,打落积在叶子上的雨水,雨珠滴进土壤,小女孩轻手轻脚地走在前面,仿佛这雨水一般悄无声息,雨从伞上斜斜洒落,陆离透过这雨幕,看了一眼小女孩,跟了上去。 时光在雨水中不知不觉地流逝,风轻轻吹来,寒意阵阵,拂过面庞,掠动长袍的衣角,带着透心的冰凉。 灌木丛仿佛没有尽头,而这般走了一段距离,终于有一处山的外貌轮廓,在前方一点点露了出来。 小女孩依旧面无表情地走着,陆离看了一眼怀中的林湘,紧步跟了上去。 而就在这时,陆离面色一变,一道漆黑的光幕,从黑伞上落了下来。 黑色的光芒,如网一般,将陆离罩住了。 陆离欲往前迈步,却迈不动了。 在黑暗之中,忽然有呼啸声冲来,接着,便有几道妖异的黑气,随着那呼啸之声,悄无声息地飞了过来,然后猛地一停,伴随着嗅嗅什么味道的声音,停在了这里。 那巨大的身影,停留在了小女孩的面前,小女孩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眼前突然出现的怪物,一时吓得失声尖叫。 这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几乎将耳膜刺地发痛,而那巨大的身影,竟然没有察觉。 陆离看了过去,也是面色一变。 那是一个狼头人身的怪物,说是人身,不过是站立着,长满狼毛的双腿在地上走动,满是狼毛的双手在空中挥舞,躬着的狼背,脊椎外露,脊椎很弯,脊椎上的根根骨架,也是露出了脊背,有两米来高,鼻子一动不动,嗅着什么味道,那狼头怪物,忽然转过了头,一双红色的眼睛,仿佛发着红光,在夜色中霎是阴冷,带着可怖的狰狞,朝着陆离看了过来。 陆离心头一寒。 那狼头怪物,突然身子一转,往陆离的方向奔了过来,虽然是两腿着地,但奔跑起来却很有优势,速度极快,脚下灌木翻飞,转眼便来到了陆离的近处。 似乎很是恼怒,那狼头怪物的爪子,快速地挥了一下,落下去抓住了灌木丛,猛地收紧了爪子,将灌木丛揪住在了手中。 “噌!” 一把灌木树枝,被狼头怪物连根拔断,枝叶飞散,枝头被拔断的新根,还带有植物的嫩绿。 狼头怪物嗅了嗅,又转了转头,一路寻找过来,在距离陆离几乎照面的地方,那狼头怪物停了下来,一张长满狼毛的脸,尖嘴阔塞,巨大脑袋,面对面,贴在了陆离的面前。 仿佛那呼出的气息,也扑在了陆离的脸上。 陆离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那胸腔中仿佛打雷的狼头怪物,突然伸出了爪子,爪子露出了锋利的指甲,朝着陆离,伸过来。 小女孩失声尖叫。 天地都仿佛被吓地颤抖了一下。 而那狼头怪物,似乎没有听到,而是继续保持着爪子,伸了过来。 距离林湘的脸蛋,几乎是碰在了上面。 突然,伞面上一团黑色光芒,飞了下来,粘住了陆离的嘴巴。 第七十九章 洞穴异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陆离目光一转,竟然看到了不远处灌木丛上,有一只乌鸦,奇怪的是,那只乌鸦的身旁,竟然还有一只身影半透明的乌鸦,显然是只阴灵乌鸦,两只乌鸦,紧紧依靠在一起,就像是一对伉俪的小夫妻。 但似乎这只乌鸦……陆离皱了皱眉:好像在哪里见过。 陆离心里想:如果这时候,乌鸦突然惊飞就好了。 突然,那只半透明的乌鸦,展开翅膀,撞在了那只乌鸦身上,有无数的黑色光芒,在此刻突然散开。 那只真正的乌鸦,也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突然飞了起来。 这突然的动静,让狼头怪物收回了爪子,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便身子紧紧绷住,陷入了戒备的状态,眼神在这里转了一转。 狼头怪物,想了一想,似乎很顾忌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奔跑起来。 就这样,狼头怪物离开了陆离,奔向了更远处的灌木。 须臾,狼头怪物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里。 而陆离皱了皱眉,并没有因此而松开一口气,反而是看了一眼那飞远了的乌鸦的背影。 陆离心里道:似乎刚才那半透明的乌鸦,被自己控制了一样呢。 也许只是偶然吧。 陆离摇了摇头。 黑伞上流下的黑色光芒,刚才本来如凝固了一般,此刻却仿佛随着陆离气息的变化,而滚动起来,陆离抬了抬脚,惊讶地发现,他可以走动了,陆离望了一眼小女孩,跟了过来。 “你没事吧?”陆离问道。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雨幕,突然醒悟了一般,道:“那个怪物,看不到我啊。” 陆离皱了皱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狼头怪物奔走的方向,心里哪里觉得怪怪的。 “走吧,我觉得这里很不好。” 小女孩蹙了蹙眉,看了一眼陆离,似乎心中突然有很多困惑,但看了一眼那陆离怀中的林湘,似乎那个漂亮的姐姐很难受的样子,便按下心头的想法,不再问,提步往前走去。 陆离又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狼头怪物奔走的方向,怀里的林湘却是又不安地往自己的怀里靠了靠,陆离摇了摇头,紧紧跟着前方的小女孩而去。 不到片刻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山下,山体巍峨,山势比较陡峭,在山下绕着走了一段,小女孩突然走到灌木丛茂盛的地方,就这样身子一闪,走了进去。 仿佛走到石头里去了。 陆离心头一惊:莫非那女孩是个石头变得。 这时,忽然听到石头里传来了声音。 “小哥哥,你带小姐姐进来啊,这里有避雨的地方。” 黑伞漆黑的光芒洒下,扒开了灌木丛,一个狭窄的漆黑的裂缝,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出现在了眼前。 陆离想了一想,便走了过去,那灌木丛茂盛,裂缝都被遮住,抱着林湘穿过裂缝时,很是费力,然而穿过那狭窄的裂缝后,里面的空间越来越大,裂缝仅开出一个口,但里面的空间却向上延伸,就这般走了二十来步,地方一下子开阔了很多。 仿佛步入了一个更幽深的洞穴。 没有特别潮湿,但有些闷热,陆离打量这洞穴,三米来高,三米来宽,斜斜通入地下,也不知有多深,在地下有多远。 在主洞穴旁边,一处旁边开阔的小洞穴里,仿佛一个耳室,陆离打抱着林湘走了进去,抬头打量,虽小,却是封闭的,看起来似乎是水冲刷而成,石壁上有水波动形成的轮廓。 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陆离放下林湘,让林湘的身子依靠在石头壁面上,而林湘葱白的手臂,却不愿松开陆离的脖项,那发烫的手臂,仿佛比之前更烫了,身体靠在温热的石壁上,也许是下雨的缘故,也许是洞穴深处,洞穴石壁,却不是冰寒的,陆离用了用力气,才扳开林湘的手。 林湘一离开陆离,便似特别冷一般,身子发起抖来。 陆离看了一眼,不忍,又走到洞穴外边去,那柄黑伞,跟着陆离身后,悄无声息,陆离在洞穴入口看了看幽深的主洞穴,又走了几步,来到洞穴壁边,在洞穴边沿的地上,有一丛丛的荒草,遮盖住了地上。 陆离笑了一下,蹲在地上,抱起地上的枯草,然而这般用力拽了一拽,却拽不掉,草仿佛很牢,而陆离身后的阴阳伞,却突然又黑色的光芒流动,仿佛防备着什么,陆离想了想,取出随身携带的那把小刀匕首。 寒光闪闪。 阴阳伞的光芒突然又变亮了一下。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一缩,发出了深重的叹息。 小刀闪过,割下了枯草,枯草干脆,因而很容易就被割断了。 陆离割了这里的枯草,又往前挪了挪,又割下了一垛枯草。 然而枯草沿着主洞穴,一直往地下而去。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又缩了一缩。 陆离停下来,听了一下,却是没什么发现,又继续割下去。 那枯草的草垛,似乎很整齐地长成了一条线,陆离想了一想,面上很是困惑,但他虽则困惑,手底下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就这样割了好一会,陆离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一垛草垛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陆离欣慰地笑了笑,站了起来,然而腰却发酸,腿也有些麻木了,这又想起一路上被那鱼怪追着逃命,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自我嘲讽。 “追啊追,累就累吧,至少我还在这里割草,你却在那里,等着腐烂。” 陆离弯腰,抱起草垛,往刚才的耳室洞穴走去。 而那把跟在陆离身后的阴阳伞,却是往通向地下的幽深洞穴看了看,一直到陆离走出几步,才又转过伞柄的勾,跟着陆离而去。 陆离看了一眼耳室洞穴,来到林湘躺靠着的地方,将枯草放下,在地上摊开,那草根干燥,平铺开来,正好是舒服的床榻,陆离铺好后,扶着林湘躺下。 林湘睡下来后,神色似乎好转了一些,身子也没有冷得那么厉害。 只是身子依然蜷缩起来,那泯着的嘴唇,憔悴的小脸庞,显然是很难受。 陆离想了一想,把自己的长袍外套解了下来,小心地盖在林湘的身上。 也许是这件衣服盖上,也许是终于躺下可以休息了,也许是身子难受到麻木了,此刻稍微好受一点,便有疲惫袭来来,林湘安静了下来,像是睡着了。 陆离摸了一下林湘的额头,温度好像还是很烫。 陆离皱了皱眉,忽然抬头,看到那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小女孩。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这半天都没有出声了。 陆离怔了一下,道:“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小女孩幽幽的大眼睛,向陆离呆呆地看来,仿佛带着几分幽冷的暗淡,小女孩道:“是我逃避他们的追打欺负,无意中发现的。” 小女孩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她垂下头,额头的头发也垂落下来。 第八十章 饥肠辘辘 小女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小女孩穿着的,却是一双怪异的绣花鞋,怪异是上面绣着的花,纷繁复杂,又繁密茂盛,那种眼花目炫的花纹,可是又不是简单样式的堆叠,似乎也不是云曲城这里简单的花朵样式,云曲城花朵大而简洁,而这花朵的绣图案,却是浓密华丽,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小女孩看着这双鞋,神思显然不在这鞋上,她幽幽地看着这双鞋,看起来这会有种不属于她这种年龄的成熟,甚至还有一种令人有些不舒服的黑暗特质,这小小的本来温暖的洞穴,似乎因为她在那个角落,而变得有些阴冷起来。 “你说,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小女孩头也不抬,幽幽地问了一句。 陆离坐在林湘的旁边,听到这话,心头一跳,看了一眼小女孩,欲言又止,皱了皱眉。 小女孩似乎并没有要陆离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又陷入了垂首沉思。 时间在安静中渡过,仿佛洞穴里的空气也凝窒了一般。 而这个时候,林湘不安地翻动,侧过身,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了一抓,像是在探索什么一样,就像是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湍急河水中,拼命要抓住一根救命的浮木,碰到陆离的手,似乎那不安的情绪安定了一些。 陆离一怔,这一刻,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似乎动不敢动,林湘手指的指甲碰到陆离的手,像是一袭绕过手背的轻烟,带着温度,有一瞬间,一种错觉而生,仿佛在林湘的心中,也如自己内心火热一般。 突然,林湘的手朝手心弯曲了一下,陆离已被林湘给握住,那带着光滑细腻的触感,牵住了陆离粗糙干燥的手。 心头一跳,仿佛连接住的,还有彼此之间的心。 陆离瞳孔骤变,面色古怪,而等林湘将他的手完全握住后,陆离全身僵硬,才手指动了一下,像是才有了反应,陆离低头,如同上好釉色的细颈青花瓶在打磨它的制造者手里,似乎不很满足,林湘顺着陆离的指缝,穿了进去,陆离几乎相当僵硬地松了松手指,林湘顺利地前进,直到两双手手指指缝之间,再无缝隙,紧紧地嵌在了一起。 陆离眼前又浮现出在桥头林湘,因为劝她不要想不开跳水而说出跳下去会被泡成丑八怪,而说出的吓她的话。爱美的女孩,对美貌总是很敏感。 “你才是丑八怪。” “你这样的丑八怪,永远也不会有人爱,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永远也得不到爱。” ……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爱? 陆离读书这么多年,但很少读到关于这些的内容,就算是读过,亲自经历这种感觉,却还是心头茫然,想,如果是曾勋,想必能说出那是什么吧。 手心里,林湘的那只手,因为发烧而滚烫。 在手掌手指的触碰相握间,仿佛感觉到那女子身体所受的折磨。 陆离看了看自己的那只手,皱了皱眉,仿佛那只手不属于自己,但那只手蜷缩,握住了林湘光滑细腻的手后,陆离身体很僵硬,很不适应,但眉头松了开来。 洞穴里温暖干燥的空气缓慢地流动,小女孩垂首低思,陆离坐在林湘的身边,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尘埃,在缓慢地漂浮流动,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时间会暂停在这一刻,永远这么下去。 就这样下去,也是很美好的事啊。 然而短暂的安宁后,林湘突然闷哼了一声,打断了这难得得平静,似乎又再度难受起来,林湘不安地蜷缩成一团,发起抖来。 这本来美好的氛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就在陆离紧张起来的时候,林湘又平静了一些。 似乎这次平复,林湘的安宁要久一些。 “嘟……” 林湘的肚子突然在这寂静的洞穴里响了一下。 陆离听到这声音,也是面色一变,他喉结翻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液,显然他也才意识到自己饿了,然后陆离皱了皱眉,在心里道:应该要去找点吃的,可是现在去哪里找吃的,之前那个鱼怪?不不不,还是算了,对这里不熟,可以问谁呢? 陆离抬头,向小女孩看去。 “我一定是死了。”小女孩的声音带了几分难过,但似乎这件事已经想了很久,没有预想中该有的那种巨大的悲伤,那猝然而至的悲伤,已经被时光给冲散了,不再像猛灌的中药,突然那般苦。 “别乱想,”陆离打断道,“我打保证,你还活着。” 小女孩幽幽地摇了摇头,道:“我也想这样想,但我很久不吃不喝了,吃了也不会饱,桃子我摘走了,可还在树上,饿了只要睡一觉就好啦,活着的人,可以不用吃喝么?” 顿了一下,小女孩道:“那些欺负我的说,一个人是不是死了,去碰一下活着的人,如果碰不到,就一定是死了。” 小女孩说到这里,忽然泣不成声,仿佛长久以来的坚持,都在这一刻奔溃了。 陆离身子一动,要站起来,可身子一扯,手被紧紧握在林湘的手里,那么紧,那么紧,紧地就像是要把陆离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陆离意识到此,那眼中忽然有明亮的光芒闪动,过了许久,陆离才又去碰到林湘另一只垂在一边的手,手指相碰的瞬间,仿佛指尖都在发烫,陆离把林湘的手轻轻拿了过来,放在林湘的手背上,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撤了出来。 陆离深深看了一眼林湘,那苍白的脸色,因为这干燥温暖的巢穴,而变得有些红润起来,也许是发烧导致的,那抹凝脂般肌肤下的晕红,让林湘如一朵花,在这夜色中静静地绽放,一抹女子特有的淡淡体香,缭绕在陆离的脸畔。 陆离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然后看向了小女孩,“小姑娘,忘了问你,怎么称呼你呢?” 小女孩听到陆离询问,抬头看了一眼陆离,道:“阿卡阿胶,叫我小萤,他们希望我能像萤火虫一样,照亮漆黑的夜。” “好名字。”陆离点了点头,道:“小萤,以后你叫我陆大哥好了。” “陆大哥。”小萤眼中有了一丝期待,“你真得认为我还活着么?” 陆离点了点头,想了一想,道:“那些欺负你的人,他们和你有什么不同吗?” 小萤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陆离,又低头想了想,这才慢慢道:“他们的皮肤会越来越差,有的人腿都破了,露出了里面的骨头,而且眼睛灰暗,发白,像是没有生命一样。” 陆离点了点头,问道:“如果他们是真得死了,可是小萤你呢?你的皮肤还是水灵灵的,你的眼睛还是水汪汪的。” 小萤眼中露出了一抹光亮,似乎在无穷无尽压来的乌墨云层中,终于有月亮的轮廓露了出来,一直以来的黑暗,仿佛终于有了一点点光亮。 心也在这一瞬间,开阔了不少。 小萤有了这希望,一下子有了神采,道:“陆大哥哥,小萤相信你,小萤住在峡谷里,你要带小萤回家奥!” 陆离深深看了一眼小萤,仿佛那双眼睛里也有火焰。 “你刚才说的,哪里可以摘到桃子。” 第八十一章 细微变化 幽深黑暗的洞穴,带着一丝幽谧的氛围,黑暗静静地流淌着,小萤走在前面,而陆离紧跟在后面,越往前走便越通往地下,一路上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危险,除了惊吓中尖叫的一些耗子老鼠四散奔逃。 而陆离身后的阴阳伞,却一直是戒备的状态,如一只对四周充满了戒备的猫,紧张地凝视着周遭的变化。 阴阳伞上黑色的光芒流转,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在伞柄上的字迹上起伏。 陆离面色古怪,也似乎是对这里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困惑,就在这时,陆离腰后部黑布包裹的八角布里,忽然有机械转动的声音发出。 而走在前面的小萤,听到这声音,也是突然停了下来。 在这幽深静谧的地下,这机械转动的声音显得很是强烈,那本来没有多大的声响,在这时,却犹如在整个洞穴里回荡。 陆离一怔,身子一僵,停了下来,想了一想,伸手从腰后摸出了那块黑布包裹,在这幽深黑暗的地下,本该是看不清楚的,但因为阴阳伞的帮助,黑暗里视线清楚很多,陆离将包裹着的黑布揭开。 “好漂亮啊!”小萤凑了过来。 八角状的摄魂,精密仪器转动,发出机械咔嚓咔嚓流畅活动的声响。 陆离笑了笑,看了一眼小萤,心中也有几分作为摄魂主人的小小自豪。 摄魂定金分物,可断妖精、阴灵之类,分其强弱。 然而定金盘此刻,却是在一圈圈地转动,仿佛坏了一般,分不出类别,而分金盘,则几乎是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卡住了一样。 定金盘定不出。 分金盘卡死。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陆离皱了皱眉,又打量了一眼这幽深的洞穴,除了长在洞穴穴壁边缘的草茎,草茎枝叶繁茂,紧紧扎在一起,算是长得茂密的草茎,倒是其他的什么妖怪,也看不到任何迹象呢。 在这幽深的洞穴里,仿佛有什么在幽幽的叹气。 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无时无刻不盯着陆离。 陆离就完全暴露在这样毫无遮拦的注视下。 陆离又看了一眼这洞穴前后,又低着头看那整齐地长满了洞穴穴壁边缘的荒草,皱了皱眉:怎么总感觉哪里很奇怪呢? 陆离又低头看了一眼摄魂。 每当摄魂有所动静的时候,陆离就被这动静给深深地打动。 每一次响动,也许都跟破镜重圆的碎气有关。 越早找到碎片,越有可能让陆大路早日脱离危险。 陆离皱了皱眉,那摄魂似乎像是晕头转向头晕眼花了一般。 “也许到了这地下,反而不如在上面那么好用。” 陆离在心里道。 陆离向洞穴顶部看了一眼。 “现在距离地上有多深呢?”陆离心里算道,“怎么说,也走了有好一会儿了。” “咕咕……” 却是黑暗中,陆离的肚子响了一下。 “呵呵呵呵。” 黑暗的洞穴里,小萤发出了笑声,但这笑声听起来却有些幽幽的恐怖。 “肚子自己抗议了。”陆离道。 “我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小萤脸上笑容淡去,忽然有了落寞之色,小萤道:“我笑起来是不是有些慎得慌。” 陆离皱了皱眉。 “是,我知道的,我的笑声,真是越来越难听了。”小萤这般说,但脸上的悲伤却是平静的,仿佛很深很深的悲伤。 很深! “小萤,你也许是一个人呆地时间太久了。”陆离往前走了两步,道,“也许你多笑几次,就会好起来了。” 小萤眼中悲伤,因为忽然听到这样的宽慰,而悲伤渐渐淡去,她忽然转身,向陆离看了过来,似乎是像所有其他心情突然有些好起来的姑娘,带着几分天真的倔强,一抹极其淡极其淡的笑容,像是那种不易察觉的花香,要心足够细腻,才能感知。 小萤道:“也许我在变声呢。” “你说的对。”陆离道。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有些惊觉,也许是自己说得太干脆了,可他也并无后悔。 陆离用黑布包裹起摄魂,再次用黑布包裹住后,摄魂又进入了休眠的状态,不再有咔嚓咔嚓流畅的机械声。 包裹住后,陆离将摄魂塞进了后腰。 忽然,陆离的面色一僵,身子也跟着动也不动,眼睛瞧着前方黑暗的洞穴深处,仿佛怕把什么身音给盖过了。 陆离身后的阴阳伞也是伞身突然倾斜了一下,凝神倾听一般。 陆离看着的前方,是通往幽深地下的洞穴,旷阔的洞穴,一直延伸向不知有多深的地下。 黑暗洞穴的深处,刚才,仿佛突然什么抽动了一下,带来幽幽的空气荡漾的鞭笞回声。 然后,一切又陷入了死寂。 连洞穴里的空气,也变得凝窒起来,闷热的空气,在这洞穴里流动地异常缓慢。 像是喘不过气来。 陆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陆离气息缓解了一下,从紧紧闭着的眼睛睁开来,才发现小萤怪异地看着自己,陆离深深看了一眼小萤,似乎小萤在等陆离突然的安静的解释,时间在微妙的僵持中走过,陆离突然微微松开眉头,宽慰道:“没事了。” “那走吧。”小萤水汪汪的眼睛转动了一下,转过身,往前走去。“不远了,很快就到了。” 陆离又特意看了一眼前方,幽深幽谧的洞穴,黑暗仿佛深不可测,仿佛是一种深深的不安,陆离在心里道:是真的没事了吗。 在这黑暗幽谧的通往地下深处的洞穴里,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一个半透明,一个步履疲惫,带着沉重,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去。 而在这看似没有什么危险和异常的洞穴地下,却有着细微的变化,仿佛如血管之下的血液,有些细微至极的变化,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但身体的主人,却没有察觉到,只是感觉到不安而已。 那沿着洞穴穴壁密密生长着的荒草草茎,此刻那些看似已经死去的草根,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草根,却在轻微地移动和倾斜着方向,在地上轻微地移动变化,就像是目光的凝视,在微微地转动,跟随者陆离的方向。 如果能够注意到这点,就会发现,洞穴两壁边的荒草草根,都在随着陆离的移动,悄无声息地变动着位置。 第八十二章 在这样诡异的洞穴里,又走了一段,小萤突然停了下来,伸出俏丽的小手,指着左边,转身对陆离盈盈一笑,道:“就是这里啦!” 陆离豁然看去,这是一个分叉的洞穴,洞口不大,但洞穴里面似乎很是开阔,陆离对小萤笑了一下,小萤点点头,当先走了进去。 陆离身子一动,紧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然而刚入洞穴,陆离面色一动,忍不住就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浓郁芳香气息,扑鼻而来,仿佛整个胃都被一双柔软的手给抚平了。 陆离睁开眼睛,向这陡然开阔的空间,张望了开去。 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穹顶蜿蜒而开阔,呈上升趋势,仿佛空间很大很大,而在这洞穴穹顶之下,从地面上长出来的,是一棵棵拔地而起的虬枝,粗壮的树根蜿蜒向上,扭曲又样子奇特,呈现出怪异雄壮的气势,看起来像是肌肉膨胀露出的血管和青筋,在那些粗壮的树根开阔出密密麻麻的枝叶里,有拳头大的鲜艳的红色的桃子,在轻轻颤动,诱人而鲜艳,鲜艳到仿佛带血。 是妖异般的鲜艳,就像是有了鲜活的生命一般,有一颗活生生的心脏在里面跳动。 那沁人心脾的香味,让人迷幻而沉醉的气味,就是从这些桃子里发出来的。 陆离咽了口口水,已经食欲大动,跑了几步,来到了这桃木下。 小萤也是微微一笑,拿起了一只鲜红的桃子,那桃子被摘到手中,小萤一口咬下,桃子鲜红,眼水汪汪,两相映照,霎是美丽,但原来有桃子的地方,本来该没有桃子的地方,竟然还有一颗桃子,就像是桃子还在原处。 桃子没被摘走。 陆离皱眉,看了一眼小萤手中的桃子,伸手去摘,那桃子从桃枝上摘落,便有芳香的气息扑鼻而来,这气息顿时将疑惑冲散了,因为太过美味了,人间地上,哪里曾有过这么香气四溢的桃子,陆离张口,胃已经迫不及待,但红口白牙,就要落在桃肉上时,陆离的视线一怔,忽然被眼前的场景牢牢吸引住,竟然忘了去咬下桃肉,反而是身子一僵,面色越来越惧怕,怔怔地看着摘桃子的地方。 在刚才桃子摘落的枝上,断枝处,竟然有红色的鲜血,正慢慢地溢出、流出。 滴滴鲜血,冒出树枝,顺着桃枝流下,像是受了伤的肌肤,看起来触目惊心。 陆离面色一惊,瞠目结舌,瞳孔骤缩,再看手中的桃子,摘断桃枝的地方,也有鲜血在涌出,一时只觉这里如地狱一般,再也拿不住那诱人的桃子,手如触电了一般,即刻将桃子丢了出去。 在这幽静的洞穴中,桃子滚落在地,发出蹼的一声,接着便在地上滚动起来,声音空空地回荡在这洞穴里。 在陆离的身后,那只阴阳伞,也是突然漆黑的光芒大涨,流转起来。 “咔嚓咔嚓……” 机械流动特别流畅的声音,在陆离腰后那块黑色的布包裹下,极速地转动起来,就像是坏掉了一样。 “怎么了?”小萤听到异响,回过身来,眼见陆离变化如此之大,如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转过身来,看向陆离,眼中带着幽幽的关心。 陆离大口喘气,弯下了腰,似乎有些头晕目眩,神智恍惚,而就这般过了会,才恢复了一些,吞吞吐吐道:“这桃子……流血,我平生……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有桃子会有血肉,会流血。” 小萤听了,看了一眼滚落在地上的桃子,面色好奇,走了几步,来到桃子前,蹲下,细心地看着那只被陆离丢在地上的桃子,就这般看了有好一会儿,才歪了歪头,看向陆离道:“陆大哥哥,这桃子并未有流血啊,只是熟透了,有汁溢出来。” “什么!”陆离皱了皱眉,走了过来,低下身子,去看地上的桃子。 那桃子原来本来流血的地方,此刻看起来,似乎与血有些不一样。 陆离拿起桃子,那溢出来的,似乎是和血颜色相同的汁液。 陆离伸出一只食指,蘸了一点那汁液,一股浓郁的香味,伴随着手指放进了嘴里,而扑鼻而来。 一股汁液浓稠的味道,熟透的香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陆离低头,又蘸了一点,吮吸了一下。 小萤也是蹲在地上,见陆离露出很是美味的惊奇陶醉,便道:“陆大哥哥,是不是这一路上你受到的惊吓越来越多了,出现了幻觉。” 陆离看了一眼小萤,又想了想小萤的话,回想这一路上,也许是自己太过谨慎了,而在这地下深处,也许是那摄魂真地不太好用,会出现莫名的错误。 地下不同地上,难免会有所改变。 也许这一路上,真是太紧张了。 一路疲惫,惊吓多于惊喜。 陆离点点头,想通以后,便捡起那颗桃子,浓郁的香味,顿时让他心中一动,他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芳香让胃都抚平了。 咬了一口,汁液肆意,似乎嘴里都满是水了,非常解渴。 在吃了好几颗桃子后,胃里舒服多了,肚子也从饿扁到变得充盈起来,陆离大快朵颐,只觉太满足了。 吃了差不多后,陆离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寻找那种很不错品相的桃子,那种汁液肆意的桃子,便伸手摘了下来。 陆离用衣襟兜了,很快就摘了七八个,突然回头,小萤正满是怪异地看着自己,陆离看了一眼小萤,道:“你的姐姐,那位漂亮姐姐,口渴地快要不行了,我们现在赶回去,给她这桃子好不好。” 小萤收起了表情,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这个又兜了一衣兜的陆离的初衷。 两人沿着洞穴往外走,很快出了这有桃子的洞穴,来到了主洞穴。 阴阳伞也紧紧跟着陆离,黑色的光芒一直在流转。 在走出有桃子的偌大洞穴时,阴阳伞故意停留了一下,打量了一眼那长满了鲜艳桃子的地下虬枝。 那些鲜艳红色的桃子,仿佛一双双充满了阴险的眼睛。 又仿佛一条条舌头。 看起来,很是恐怖。 阴阳伞豁然起身,跟上了陆离。 第八十三章 迷幻回转 一路沿着主洞穴往回走,陆离不时回头望向身后,然而豁然转身,身后却又没有预料之内的人或什么跟踪,陆离皱了皱眉,脸色阴沉下来。 这种感觉太古怪了,陆离在屠猪卖猪肉时,有时候晚上在猪栏里,有猪,在深夜就知道了第二天要被宰杀。 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在未知的凶险还没有到来时,而那种天命已经安排好的感觉,就那样漫上心头。 陆离满怀心事地走着,所以一路很沉闷,那种从心底而起的感觉,就是他蹲在猪栏外的黑暗处,观察到的那头第二天被宰的猪的眼中的不安与恐惧。 “陆大哥哥,你走快点啊。”小萤在前面幽幽地催道。 陆离点了点头,把脑海中那种不安甩开,跟了上去。 但这种感觉,很快又萦绕在心头。 那种刀悬在脑袋脖子上的感觉,如果那把刀没有撤走,那种感觉是不会因为幻想脖子上没有刀而有所减弱。 因为刀的杀气在,刀的寒意在,那些脖子上的汗毛,都会颤抖不安。 这般集中精神,便很耗费精力,不一会儿,陆离便皱了皱眉,甩了甩头,精神不是很集中了,似乎还有些头晕。 再睁开眼睛,眼中已经很是疲惫。 这一路来时是下坡,还算比较轻松,但现在回去,却是上坡了,下坡时尚未感觉到坡度,但上坡回到地面上去,却是很耗费力气了,渐渐的,陆离的体力就不支了,开始喘气,开始面色涨红,开始腿部发抖,如果是刚刚从卧榻上起来,睡了一夜,没有魂魄出体,没有被欲望强烈的大鱼怪追杀跑到两腿颤抖,现在的状况必然会好很多。 但是陆离一夜未睡了,体力已经耗费极多,陆离还抱着一衣兜的桃子,而且桃子刚刚果腹,胃里没有那么难受,没有饥饿感来冲击着疲惫的身体,给任何人,恐怕都不会比陆离做得更好了。 这山洞中,本来空气稀薄沉闷,又温热,饱暖思睡。 陆离走着走着,便神思有些混乱,眼神也如喝了酒一般,失去了那种光芒,就像是凭着到达终点的那种意识,完全是在快要睡着了的地步,在往前迈着步子,一个打盹,可能就是突然失去意识,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咚!” 一颗桃子,本来就在衣角包裹处外露,这一路上险些跌落,而这时,在陆离忽然一个打盹时,从陆离的衣角滑落,滚在地上。 陆离怔怔地看着,眼皮耷拉下来,那颗桃子落地后,又沿着坡面滚动,滚了一滚,本来将要停下,谁知又滚了一下,滚过了陆离的脚下,陆离转身,看着身后,那颗桃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忽然速度变快,在又冲了几下后,又加快速度,冲了下去。 简直如用力推了一把一样。 一直到那颗桃子消失在黑暗的看不见的地方,陆离还在怔怔看着。 这道路本来就不是平的,而是曲折弯曲的,桃子沿着路,自然是被洞穴壁给遮住了。 “陆大哥哥。”幽幽的声音响起。 忽然,一张脸就出现了陆离的面前。 那是一张涂黑了的脸,唇红齿白,眼睛水汪汪的,很是明亮。 陆离猛地被这眼睛的光亮给惊醒。 “你没有事吧。”小萤满脸关怀地看来,“陆大哥哥,要不休息一下再走。” 陆离努力睁了一下眼睛,似乎起了一点效果,陆离道:“没事,你带好路,我们赶快回去。” 小萤点点头,又忧心仲仲地看了一眼陆离,但欲言又止,转身往前走去。 陆离打起精神,跟着小萤往前走去。 “陆大哥哥,你要跟上啊,这里洞穴错综复杂,你看着是一个洞穴,但一不小心拐入其他洞穴,就很有可能走不回来,我也不是特别熟悉,你一定跟上我啊。” 小萤在前边道。 然而这路上的距离,在又走了一段后,还没有到达刚开始的洞穴,陆离的眼皮又耷拉下来。 太累了。 好累啊。 睡吧。 睡吧。 累了就睡吧。 仿佛带着催眠般的话语,在脑海里回响。 似乎再也支撑不住。 就要在这里躺下。 “不能,陆离,不能,”陆离在内心里嘶喊,“林湘还在等你,在等你,在等你。” “清醒,清醒过来。” 陆离猛地摇了摇头,想把催眠的想法给甩出脑袋,然而眼光在清晰起来后,陆离看着前方,忽然神色一惊,面色大变,似乎吓了一跳,这一惊之下,全身冷汗直冒,几乎整个人在瞬间清醒了过来。 “小萤。” 陆离转身,在他的身后,也没有小萤的身影。 只有阴阳伞跟在他的身后,漆黑的光芒在流转。 在这漆黑幽深的地下,错综复杂的洞穴,似乎像一只猛兽,张开了嘴巴,似乎并不急于下口,而是静等着猎物爬到嘴巴里,钻到喉咙里,再闭上嘴巴就可以了。 “小萤!”陆离往回走了几步,“小萤你在这里吗?” 陆离又大步往前走去,快速奔跑了几步,“小萤,小萤。” 陆离又沿着洞穴跑了数十步,但哪里都见不到小萤的身影,也听不到小萤的回应。 陆离沿着洞穴,加快了步伐往上走去,陆离越走越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是上坡,就能走到地面上去。 陆离加快步伐走着,却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些在洞穴壁边的荒草,此刻都在蠢蠢欲动,没有风,也没有老鼠在里面钻,但那些荒草枯枝,却像是食欲大动一样,准备好了刀子,瞅准时机,就要将陆离下餐。 若是有人能看到这座洞穴的所有角落,就发现兴奋的非但是此处,在洞穴的深处,有更深的虬枝,在猛烈地晃动。 陆离奔走了一段时间,却是怀里的一颗桃子又滚落下去,陆离眼看着桃子滚落下去,却没有要去捡,而是继续往前奔走。 只是突然之间,陆离身子一震,瞪大了瞳孔。 那颗本应该顺着身后滚落的桃子,此刻却偏偏跑过了自己,沿着自己往前奔走的路,滚落下去,越滚越快。 陆离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那颗桃子沿着弯曲的弧线,撞在了洞穴壁上,又往更地处滚去。 那轰隆隆消失在黑暗中的滚动声,越来越小。 但一道晴天霹雳却在陆离的脑海中炸开。 第八十四章 可怕验证 “冷静,冷静。” 也不知道此刻在地下有多深,陆离面色突然变得苍白,站在原地,看着那颗消失在黑暗中的桃子,看着那桃子消失的墙壁处。 就像是看着希望突然从眼前消失。 陆离心里,荡起一个巨大的疑问:明明是在走上坡,可是怎么突然之间,就是下坡了。 阴阳伞也似附和陆离的心情一般,漆黑流转的光芒,速度陡然加快,在陆离的身后,像是故意加强这种紧张的气氛般,急促地旋转循环。 在这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穴里,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危险,但此刻看来,地底深处,洞穴交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数,就是被困死在这里,慢慢等死,也是极其残酷的事实。 “要冷静。” 陆离仿佛是对着内心那个恐惧的自己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地面上的耳室洞穴,一路走下来,就有种感觉,仿佛这里很危险一样。 有什么在盯着自己一样。 而自已一直在向上走,此刻桃子却滚了下去,太诡异了。 那种深深的不安,此刻恍如一条毒蛇般袭来,在这颗桃子滚下去后,似乎更加浓厚了。 “没事的,冷静下来,一切会变好的。” 阴阳伞上的漆黑光芒,流转滚动循环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那漆黑的光芒,突然滚了一下,轻轻地洒在了陆离的身上,也不知是这漆黑光芒的作用,还是陆离在自我安慰了片刻后起了作用,陆离的气息,终于平静一些,而眼前那些脑海里浮现出的可怕场景,终于缓缓褪去,在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中,陆离的意识又回到了这黑暗幽深的洞穴里,有尘埃颗粒在浮动,空气沉闷地流动。 然而那空气的流转,是那般的艰难,就像是遭遇了阻塞一般,就像是这地下并没有流通一般,就像是空气没有流动一般,每一次流动,都仿佛被洞穴穴壁给挡了回来。 在稍微冷静下来后,陆离往前走了一段,不时侧头,观察这地下洞穴的状况,先前有小萤在前边引路,回来的路上疲惫不堪,直到这时才看到洞 穴里的状况,越往前走越是心惊,泠汗顺着额头就流了下来。 这地下的洞穴,每走一段,便有新的洞穴,在洞穴穴壁上产生,延伸向黑暗深处,在更深处,仿佛又有新的洞穴产生。 错踪复杂,犹如有一只狡黠的猛兽,在前方黑暗中蛰伏,一切已尽在掌握之中,而陆离如砧板上的鱼肉,如屠刀下的猪,等待着的,就是那一刀下来了。 陆离压住那恐怖的念头,转身往回走,走了一段,忽然停下,回头打量洞穴,地上的草茎,茂密了许多,洞穴顶也高了一些,这里发生了变化。 有一种感觉,从内心深处漫了上来。 陆离皱了皱眉:自已顺着刚才的路退回来,但明显不是原路。 明明是顺着原路走回来,怎么会这样?! 到了这时候,已经算是完全迷失,再走下去,就是乱走,耗费体力,浪费精力,很可能就死在这地下深处无名的黑暗角落里,在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后,饿死渴死在某处,风化后,变成一具无人知晓的枯骨,而很有可能,这里永远没有人来踏足,连这具枯骨,都要埋没在这里,化成尘土,消失于无形之中。 那么,碎气与破镜重圆是找不到了。 陆大路被扔进业障海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我不喜欢任何人戏弄我,如果有任何的戏弄,我必定要发泄干净才得解脱。” 白尸鬼少司的话,重现耳边,那张可怕恐怖的面庞又出现在眼前。 陆离打了一个冷颤,仿佛喉咙里又难受起来,似乎被那双冰冷的手给掐住。 陆离突然停下脚步,想了一想,黑暗中除了轻微的空气回响的声音,就剩下窸窸窣窣什么在爬动的声音,应该是老鼠在爬,在这声音中,又有一些完全不同的其他声音,细微却存在,是绳索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为何会有绳索摩擦声? 时光像是过得非常漫长,非常缓慢一般,像是蜗牛在地上爬。 陆离的气息,也仿佛化作了这黑暗中。 在这流淌的黑暗中,一个不被注意到的角落,一个小女孩正站在那里,身影是半透明的,涂黑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那是小萤。 但不同的是,脸上没有稚嫩,有的是一种超乎成人的成熟。 她看着陆离,看着那黑暗中闭着眼睛的陆离,就像是要看到这个人的内心深处,要看到这个人全部的真相。 片刻后,陆离睁开眼睛,就在睁开眼睛后,陆离仿佛变了一个人,整个人突然冷下来,面色异常沉静,漆黑的洞穴,仿佛一潭黑色的湖水,倒影在在陆离的眼中,平静无波。 陆离瞳孔微微收缩,看着这黑暗的洞穴,仿佛要看透这黑暗的同穴一般,就这般看了片刻,陆离面色微微一变,仿佛有一种令这黑暗退避的光芒在陆离的身上出现。 陆离身后的阴阳伞,漆黑的光芒也突然缓慢而宁静下来。 陆离缓缓弯腰,取出一颗桃子,放在了地上。 陆离又看了一眼洞穴和洞穴壁边的枯草。 然后,陆离突然抬起脚,大步走了开去,顺着洞穴,走出了好几十步,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那颗桃子还在视线内。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走,就这样边走一段边回头,直到那桃子看不见了。 似乎每一步迈出去,声响都回响在耳边。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那被洞穴壁挡住的桃子的最后一道身影,消失在眼前。 陆离转过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前继续走去。 “八十……九十……九十九……”陆离在内心数着。 这时是下坡路。 “一百。” 陆离停住。 陆离豁然转身,衣袍的衣角,在黑暗中翻起,如浪潮一般,一个浪头翻起,便陷入了平静的水流中。 陆离看了一眼来时走过的路,眼中有漆黑的光芒在流转。 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陆离自己也化作了那黑暗,仿佛只剩下眼中的漆黑光芒在流转。 陆离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去。 黑暗中,走了一百步后,没有看到桃子的身影,陆离的面色有一丝慌乱,但他面上的线条变得坚毅,陆离抬步,大步走了出去。 那颗鲜红色的桃子出现在了视线里。 陆离心中一动,便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原来放桃子的地方。 陆离停下,打量这洞穴壁,那本来很少的荒草,此刻突然浓密了许多,那洞穴顶,好像也低了一些。 陆离的目光,集中到洞穴壁边的荒草上。 陆离怔了一下,伸手拿起了地上的桃子。 陆离看了一眼桃子,又看了一眼眼前的路,将桃子丢了下去。 那颗桃子,顺着陆离走上来的上坡路,沿路滚了上去。 陆离心中,如炸开了一道晴天霹雳一般。 那颗桃子越滚越快,越滚越快。 桃子在沿着上坡滚。 突然,那颗桃子猛地停住。 陆离瞪大了眼睛,眼眶仿佛瞪大了一倍,整个人目眦决裂般,看着那颗停住的桃子。 陆离身后的阴阳伞,突然光芒大涨,黑暗的光芒,在一瞬间,如潮水般猛烈地疯涨。 在陆离的身后,将整个洞穴都撑了开来。 洞穴壁发出撑裂的声音。 那颗桃子,在停住了一瞬后,突然动了动,沿着洞穴顶的方向,浮了起来。 一颗桃子,自己飘浮了起来。 陆离猛地挥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瞬间,眼前发生了变化。 不是上坡,是下坡,在下坡的方向,一个血红色的眸子出现了。 第八十五章 鱼死网破 在幻觉退去后,陆离眼前清晰起来的一切,却是如此的骇人! 甚至来不及考虑那幻觉从何而来。 在陆离对面的那双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眨了一下,在眨眼的刹那,仿佛整个洞穴都黑了下来,而在眼睛又睁开的瞬间,洞穴仿佛在沉睡中醒来,在这幽深阴暗的洞穴,那双眼睛望了过来,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那猩红的瞳孔里,有一点漆黑的黑点,让那股眼睛里的腥红,显得更加妖异。 陆离微微闭了闭眼。 这围绕在猩红眼睛的黑暗,在陆离的眼睛适应后,仿佛潮水一般退去。 潮水下降,露出了尖嘴长腮的狼头怪物,出现了狼毛遍布全身,根根脊椎凸出在身后。 那是一只狼头怪物,与之前见到的那只同属一个类型,但不同的是,这只狼头怪物虽然没有之前遇到的那只,肌肉膨胀,体型发达,但这只狼头怪物眼神阴郁,没有那只那般浮躁,眼中有的是一种冷静。 在这黑暗中,有那么一瞬的对峙,时间仿佛过得非常缓慢,又仿佛流逝地极快。 那狼头怪物,深深地看了一眼陆离,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并没有冲过来,而是将那颗桃子拿在手中,故意放在身前,开口道:“离魄去哪里了?” “离魄?”陆离面色一变,在惊讶狼头怪物能口吐人言的同时,又对狼头怪物说的话很是困惑。毕竟之前那只很厉害的鱼怪,也不会说话呢! 狼头怪物虽然比那只沉稳,但明显同种类别,和人打起交道来,很是沉不住气,那狼头怪物努力压了压心头的烦躁,一把将那桃子捏碎,道:“祸从口出,自求多福,你身上有离魄的踪影,离魄去了哪里?” “我身上有离魄的身影?”陆离心里问道,皱了皱眉。 然而想了想,陆离还是不解狼头怪物的话,向着狼头怪物看了过去,在看了狼头怪物几眼后,似乎确定狼头怪物还是讲点道理的,毕竟会口吐人言,陆离神色淡然了一些,那紧紧抓住自己的恐惧,终于有点松动了,在心里默默地吐了口气后,陆离道:“你说的离魄我倒是不知道,但我从上面下来的时候,见到了你的同伴,他看起来……” “同伴?”那狼头怪物闻言,神色一变,低头想了想,又看了过来,仿佛一眼要看到陆离的心底深处,狼头怪物道:“你——撒谎。”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被他发现,是因为我在暗处。” 狼头怪物怀疑地看了一眼陆离,又收起了眼中的狐疑,反而有几分孤傲,道:“怎样?” 陆离想了一想,这时说错话,可说不定就是祸从口出了,在简单的交流过后,这狼头怪物显然是可以谈判的,陆离道:“你们也许对自己的鼻子很是自负,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说的出祸从口出,这话也该听过吧!” 那狼头怪物又上下打量了陆离一眼。 陆离看着那狼头怪物,伸手从身后,拽过了阴阳伞。 漆黑流转的光芒,比这漆黑的洞穴还要黑暗。 密不透光的漆黑光芒,仿佛一袭宽大的黑袍,将陆离包裹着。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伞柄上光芒流转,在字体上起伏变化,如潮水江雾。 阴阳伞如一只巨大的猛兽,一只庞大的雄狮,漆黑的光芒将陆离四周的洞穴壁都给遮盖住了。 那狼头怪物在看到这把伞后,尤其是看到那一行字后,突然眼中有了恐惧之色,连陆离也感觉到了狼头怪物深深的恐惧,狼头怪物几乎是完全被吓到了,巨大的震惊之下,往后退了一步,久久从恐惧中回不过神来。 片刻后,狼头怪物才眼中的惧意散去,似乎是怀疑,又是看了一眼陆离,狼头怪物的眼神还是迷惑不定,过了会,狼头怪物才向陆离看了过来,道:“如果是你拿了离魄,就告诉一句准话,我好回去交差。” 陆离眼中有火热的光亮闪现,但他忍了一忍,强按住内心的好奇心,在狼头怪物的眼神里,还有此刻的话语间,似乎知道那把阴阳伞的来历,或者至少听说过这把阴阳伞。 看一眼就生出惧怕之意。 陆离忍了一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暴露了自己不知道这把阴阳伞的来历,恐怕一切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离魄是什么?”陆离又问了一遍。 狼头怪物深深看了陆离一眼,似乎又对眼前的人充满了困惑。 陆离也在打量着狼头怪物,这狼头怪物毛发暗淡无光,肌肉也很瘦,甚至在表面对比的强壮过后,陆离甚至感觉到这只狼头怪物的狼狈,狼头怪物的气息微弱,似乎在强打着精神,毕竟他没有直接冲上来,而且沉着地有点怪异了,强自压抑着愤怒暴躁。 陆离深深看了一眼狼头怪物,突然一个念头从心中涌了出来。 “交差?”陆离冷笑了一声,此刻他已经完全看透了这只狼头怪物,他沿着洞穴壁,往前走了两步。 这突然而来的气势,让狼头怪物瞳孔骤缩。 狼头怪物的拳头握了握,却没有握紧,他看了一眼陆离,道:“怎样?” “你在这地下的洞穴里,给自己找好了坟墓了吗?”陆离往前走来,气势犹如破竹,阴阳伞的漆黑光芒,也如潮水一般蔓延过来。 “你应该已经找好或想好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这里了吧。”陆离顿了一下,道:“啊,不对,是离开这个世界。” 狼头怪物眼中犹如一阵狂风卷来。 狼头怪物往后退了两步,似乎被眼前这可怕的力量给惊讶到了,他往后边退,眼中便越是慌乱,他看了一眼陆离,越看越是纠结…… 忽然,狼头怪物往前踏出了一步。 陆离也是一怔,停了下来。 一个想法突然从陆离的心里冒了出来,陆离的手心几乎有冷汗瞬间沁出:被拆穿了? 狼头怪物眼中忽然有了凶狠之意,他看了一眼陆离,眼中的猩红锋利起来。 “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跪下求生!” 第八十六章 垂死挣扎 “不得离魄,无功而返,与其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地下,不如争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狼头怪物如疾风骤雨一般,虽然已困在这地下洞穴多日,但突然行动,却还是不可小觑。 陆离虽是私塾读书数年,但是强身健体却不曾落下,陆离的父亲陆大路,身高体阔,在做屠户前,却是深山里一个猎户,有着一套非同寻常的功夫,这功夫自小也教授给陆离。 陆大路虽然有意让陆离走读书之路,但却不曾让陆离在身体上落下,酱香肘子,食肉者力大,又练习那一套功夫,陆离具备了一定的闪躲能力,虽然未曾实战,但到底有些功夫。 这时狼头怪物突然窜来,一只拳头,劲风阵阵,凛冽而来,陆离面上都感觉到了这股寒意,在这突然而来势头之下,陆离侧身,几乎是贴着拳头的锋利之气,躲过了这一击。 而几颗桃子,也在这突然之间,滚落于地,滚落开去。 这一击速度极快,力量也极大,狼头怪物即刻便到了陆离的另一面。 阴阳伞在陆离的手中光芒暴涨。 陆离在经历了刚才的突然袭击以后,因为这一击的躲过,虽然多了几分谨慎,但也有了一些把握。 陆离眼盯着狼头怪物,将怀中用衣袍兜着的桃子,放在了地上。 狼头怪物一击不中,眼中已有了一分顾虑,但似乎已做了决定,交了手,就不能后退。 狼头怪物抬起一脚,膝盖撑起,朝着陆离就顶了过来。 这时正面袭击,陆离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 狼头怪物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陆离伸手护在身前,还是被狼头怪物的膝盖给踹到了,这时一股力量顺着手臂,传到了身体五脏六腑,在顿重的疼痛以后,陆离便被撞飞了出去。 不是曲线飞落,而是一条斜直线飞了出去。 陆离身体微微前躬,在地面上滑了一段距离,才伸手手抓住洞穴穴壁停了下来。 然而,在洞穴穴壁上,却擦出了火花。 狼头怪物正欲趁势向前,却是突然身子一颤,一条腿僵了下来,狼头怪物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在狼头怪物的腿上,有一道伤口出现,因为狼头怪物的突击,气血上涌,反而让鲜血汩汩流出。 狼头怪物看向陆离,怒目而视,陆离深深吸了口气,手在洞穴穴壁上一翻,一把匕首出现在手中。 刚才在洞穴穴壁上擦出火花的,就是这匕首。 陆离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刚才狼头怪物那一踹,也让陆离的双臂不太好受,硬生生接下,就是为了趁其不备,伤狼头怪物的小腿。 这一划,陆离用了九成的力气,但那狼头怪物显然皮糙肉厚,不是容易就能对付,只是划出了一道伤口流血而已。 “阴险的人类……” 狼头怪物咒骂了一声。 陆离冷冷看了一眼狼头怪物,道:“你个头大我半个身子,胳膊比我大腿还粗,我如果硬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狼头怪物冷哼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撕下衣袍一块,在腿上绑扎了一下。 狼头怪物再次冲了过来,虽然在这地下困了许久,也在刚才之间被陆离割了一刀,但这种愤怒,却让狼头怪物速度更快。 没有什么法术,没有什么诡计,有的是硬拼硬的打法,在云流河畔,大鲤鱼怪不能口吐人言,但能变人形,能操控水流,而这个能口吐人言并且对人类语言很是通熟未开化的狼头怪物,却只有这种实打实的打法。 动作迅捷,力气巨大,几次没打中陆离,狼头怪物都是击中了洞穴穴壁,有碎裂的尘土洒落,招招狠绝,拳拳狠劲。 陆离也是闪躲腾挪间,用匕首伤到狼头怪物。 狼头怪物虽然狠,但却不见得处于优势,反倒是身上,多了几处伤口,有血流下。 狼头怪物击打不中,又身上伤口多了起来,几乎是更加烦躁不安,而烦躁不安就容易露出弱点。 在突然之间,陆离瞅准了一个时机,冰冷的匕首,刷地刺出,穿过了两人间的距离,直接刺到了狼头怪物的心口。 狼头怪物欲伸手抵挡,已然是来不及了。 在一阵骤然涌来的恐惧中,狼头怪物僵立在当场。 而那把杀机强烈的匕首,在距离狼头怪物心口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比自己矮半个身子的人类,身后的阴阳伞漆黑的光芒在流转,像是野兽在冷冰冰地睥睨着猎物。 狼头怪物看了一眼陆离,垂下了双手。 陆离气息汹涌,强自按住,但粗重的呼吸还是露出了他也已经尽力,陆离道:“离魄是什么?” 离魄?狼头怪物闻言,忽然眼中有悲伤,又有无尽的疲惫,身子僵了一下,便垂下了双眼,那双猩红的瞳孔,此刻也是疲惫到微弱。 陆离收起了匕首,那狼头怪物突然垂首,整个庞大的身子,轰然垂下,坐了下来。 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知道天命即将到来般,坐了下来。 垂着头。 在这幽深的洞穴里,沉闷,闷热,空气仿佛不会流动,这地下就如死穴一般,死水一潭,等待着就是在里面腐烂。 只剩下陆离的喘息声。 陆离从狼头怪物的眼前走过去。 那狼头怪物也没有因此有所动作。 难道是仅仅一场战败?就失去了支撑下去的勇气,还是前面所有的试探,到了这一刻的无用,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必是永远要埋在这里了。 “唉……” 粗重却无奈的一声叹息,缓慢却发自肺腑的感慨。 狼头怪物垂着头,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声音也几不可闻,在狼头怪物的身上,毛发处,也有鲜血在渗出,将没有光泽的毛发,染的忽灰忽红。 时光也仿佛停止了。 眼前洞穴里的狼头怪物,地底深处错综复杂的洞穴里被困住良久的狼头怪物,一动不动,仿佛也如一副画一样,被固定了下来,成了静止的画面。 良久,那一直在一边看着这幅画面的陆离,眼中神色复杂,陆离一会儿看那洞穴,一会儿又看那狼头怪物,看洞穴时骇然,看狼头怪物时,又有些同情,眼神中更有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下场,神色转了转,陆离忽然弯下了腰。 在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狼头怪物忽然身子一动,抬了抬垂下良久的狼头。 一只鲜艳的,水分很足的,夺人眼目的,垂涎欲滴的桃子,出现在了狼头怪物的面前。 桃子在一只人类的手里。 狼头怪物抬头,陆离一张脸正认真地看着他,陆离点了点头,又将桃子向狼头怪物推了推。 第八十七章 合作 狼头怪物怔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那桃子,桃子鲜艳欲滴,果肉细腻饱满,然而倒影在那双猩红的眸子里,却是如这洞穴里的土一般,狼头怪物忽然将桃子推了回来,随即眼中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陆离也是一怔,皱了皱眉,想了想,看了一眼桃子,又看了一眼那狼头怪物,忽然露出了深深的惊惧。 陆离往旁边退了几步,才又向狼头怪物看了过来。 狼头怪物坐在地上,整个肩部都垂下来,看起来就像是绝望了的样子。 陆离又向这两边的洞穴看了过去,洞穴弯曲纵横,如有千万洞穴在这底部穿插一般,空气不流通,沉闷又压抑,仿佛永恒的黑暗,从来没有光线照到过这里,土壤的味道,也是和地面上有很大的区别,带着一种硫磺味,长在洞穴穴壁边的衰草,颜色难辨,更像是死亡的灰烬一般。 “唉……!” 沉重又漫长的叹息,在狼头怪物的喉咙里缓缓地流动,在喉咙里擦出沧桑的味道,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前方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狼头怪物,在这深深的地下洞穴,也许除了地上的老鼠,能和他进行语言沟通的,就是这个非人似怪的口吐人言的妖怪了。 但是若是妖怪,这狼头怪物又似乎具有一些人性,会悲伤,会绝望。 这样强壮的狼头怪物,在这地下洞穴里,在生死关头,突然又悟到了什么,放弃了与陆离的相搏。 也许再在这地下洞穴里出不去,绕上十天半月的无用功,陆离也会在这单调乏味的地下洞穴,纵使黑暗中可以视物,恐怕也会疯掉吧。 孤独,饥饿,无聊…… 先是情绪的波动,接着是身体的饥饿,在适应了饥饿以后,又是要面临情绪波动的折磨。 或者,狼头怪物也不想孤零零地在这地下洞穴里死去吧。 “你的同伴呢?”陆离问道。 在这幽深死寂的洞穴里,就像是死水里翻起了一袭波浪。 狼头怪物闻言,身子一震,忽然向陆离看了过来,那本来安稳下去的身子,又有愤怒的怀疑,向陆离瞪视过来。 狼头怪物道:“你说什么?” 陆离瞥过了头,似乎是不愿意迎上那怀疑的目光,身后的阴阳伞,却是漆黑的光芒陡然增强,漆黑的光芒的面积,也暴涨了一寸,陆离往洞穴顶看了一眼,道:“在地面之上,我见到了你一个同伴,他嗅来嗅去,似乎在追踪什么,情绪又很不稳定,焦虑又不安。” 狼头怪物猩红的眼睛快速地转动,想了一想,又看了一眼陆离,但没有说话,似乎知道陆离会继续讲下去。 果然,陆离又继续开口道:“依你刚才所找离魄,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洞穴错综复杂,若是离魄钻入这洞穴中,你孤身必然难以犯险。” 狼头怪物猩红的眼睛里,复杂的神色又思索了一下,似乎觉得这道理远远不够,嘴角微微牵动,有些嘲笑地不屑。 陆离不急不慢,又看了一眼那狼头怪物,道:“在这洞穴之中,你的毛发颜色已经灰淡,你的体力也已经不堪,但你还在固执地坚持,在和我刚刚交手之后,又突然对一切认命了一样,能击溃你的,不是我那一匕首,而是你知道你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狼头怪物猩红的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转,那双眸子深处的神色凝住。 狼头怪物道:“怎样。”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让你坚持到底,而地面上你的那和同伴,他体力旺盛,毛发光泽,显然不是跟你同一波的。”陆离深深看了一眼狼头怪物。 狼头怪物神色又凝重起来,想了又想,忽然看了一眼陆离,道:“就算你说得对,又能怎样,这幽深的地下洞穴,错综复杂,难以想象,我们狼族勘察地形,辨别方向,在南部大泽是久负盛名,但遇到这地下洞穴,却是束手无策,已经被困在这里三个月了,地上的同伴确实不是我一波的,你就算猜对了一切,又能怎样,你能从这里走出去么?” 陆离皱了皱眉,深深看了一眼这漆黑的洞穴,如果这洞穴里只剩下自己坚持,觉得还能出去……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如潮水般向心底深处蔓延开去,突然,陆离豁然回头,对着那狼头怪物道:“那离魄呢?” “离魄?”狼头怪物闻言,忽然满是狼毛的手掌撑地,曲腿站了起来。 “关于离魄,你知道什么?”狼头怪物凶狠地瞪了一下陆离,也不知是不是他们什么南部大泽这种久负盛名的狼族,本身就是这么凶。 “离魄是什么,我一无所知,但你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从我身上有所察觉,便拼死一斗,可见这离魄,不是能救你性命,就是对你特别重要。” 狼头怪物的神色又是游移不定,变换莫衷。 陆离往旁边走了几步,豁然背过手,道:“这走不出的洞穴,你所剩无几的力量,让你心灰意冷,那么你同伴的下落,离魄到手以后对你的全部改变,你就一点不动心了吗?” 狼头怪物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片刻后,他突然抬头,看向陆离,就这样又多看了几眼,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何意义?” 陆离大踏步往狼头怪物走来,靠近几步,豁然站住,道:“你不吃素,吃肉,桃子不吃,但有可能吃我,你打不过我,在我手下吃了败仗,你的体力又暴露了你现在所剩无几的能力,为了安全起见,我和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分道扬镳,但我误入这地下,也同样出不去,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默默的角落里死去,既然你们什么南部什么大泽的狼族,久负盛名,对辨别方向很是自负,不如我们合作,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 陆离的目光,锋利地看了过来。 狼头怪物狐疑地看了一眼陆离,道:“我凭什么要和你合作。” 陆离豁然转身,负手于身后,道:“凭我刚才放了你一马,凭我也要离开这里。” 狼头怪物眼中深深的火焰在燃烧,忽然,他问道:“你要告诉我,你是为何下到这里的?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朋友,就不该是敌人?” 陆离深深凝眉。 第八十八章 地下深处的免子 黑暗中,是眼神的对视。 良久。 狼头怪物忽然挪开了目光,转过了身,走了开去,在拐角的地方,又走了两步,忽然站住,回头看了一眼陆离,道:“那么,走吧。” 语气平静,更像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说更多的。 陆离眉目松开,跟了上去。 刚才之间,陆离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父亲重病,林湘失联,小萤也找不到了,在这幽深的地下,他该如何回答他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而出现在这里。 至少眼前的那只狼头怪物是为了寻找什么离魄,而他呢? 在与林湘相依之前,他被大鲤鱼掠来,而在落入云流河前,他是在岸上,那天夜里,陆离提着灯笼出来,到了云流河边,并不是无所事事,也是要寻找一样东西。 没错,是为了寻找一件关乎他父亲生命的重要东西,那件东西叫碎气。 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对话,狼头怪物走要前边,仿佛那道身影如一件雕塑般,如水般悄无声息地挪动,有那么一瞬间,陆离甚至认为前边走着的,不过是一道鬼影。 但陆离看狼头怪物的眼神忽然多了几分同情与理解。 就过般走了许久,当一切都想通后,狼头怪物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就仿佛有目标一样,也仿佛对这里很熟悉一般,似乎这条路已走过很多遍一样,陆离忽然开口道:“狼兄,你这是要去哪里?” 狼头怪物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怔,似乎是这句亲切的称呼,让他有所动容,可随即就恢复了本来的样子,狼头怪物继续向前走去。 “去找吃的。” 在陆离困惑的刹那,那狼头怪物回道。 不过这让陆离面色更困惑了。 就这样又走了一段,也不知已走到了哪里,忽然,狼头怪物脚步一顿,站住了。 陆离也在同时,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还有微弱的痛苦的声音。 极其的微弱。 陆离神色一紧,走了几步,来到了狼头怪物身边,看了一眼,不由面露讶色,在地面的草茎边,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毛发上也没有血,倒是嘴角上有血涌出,兔子的头很怪异的扭向一边,就像是被什么给扭断了一样,此刻那只兔子似乎没有完全死透,瓜子还在崩直地伸展开来,还剩最后一口气没有咽下。 陆离看着兔子,皱起了眉头。 照理说,这只兔子最不该出现的,就是在这地下深处。那兔子肌肉强劲,很瘦,应该是在地面上跑动才是。出现要这幽深的地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就在这时,那狼头怪物忽然身子紧绷,往后退了一步,双毛瓜举在头顶,很是虔诚的样子,双腿一曲,对着兔子的方向,跪拜下来。 狼头怪物在拜地时,嘴里念念有声。 在拜了三拜之后,就要起身,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陆离,眼神有些责备的意思,陆离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狼头怪物又望了一眼陆离,忽然道:“你不吃这兔子?” 陆离这才面色一变,豁然惊醒,连忙跪拜于地,对着那兔子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只是狼头怪物没有起身,便又跪在地上,看了一眼狼头怪物。 狼头怪物皱皱眉头,似乎不是很满意,但也只是脸上有些许不悦,道:“若是天神怪罪下来,明天你我就饿死在这里,烂成一堆骨头。” 陆离点头,眼中很是虔诚,似乎是暗示狼头怪物,明白其中要义,一定要放心,自已对狼头怪物的天神,也是特别尊重的。 陆离心里道:“若是狼头怪物吃不饱,虽然看起来很是文明有礼,但终就是不同类,这一路走来,还担心自已的安危,现在好了,有兔子可以吃,否则明天没有吃的,怪罪下来,不是怪到自已不够虔诚?那就糟糕了。” 狼头怪物移动到兔子面前,又对兔子拜了拜,似乎是感谢兔子舍身相救,又默默念了几句。 陆离皱了皱眉:这就要吃它了,还要告诉它知晓? 那兔子在狼头怪物手里抽动了一下,似乎是被安慰了一般,慢慢蹬直了双腿,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狼头怪物的安魂起了效果一般。 这时,狼头怪物突然速度加快,狼毛瓜子迅速抓住了兔子的头,胳膊用力,兔子头扭动了一下。 几乎是“咔嚓”一声,兔子的头就转了三百六十度,在那只毛瓜子下,彻底地断了。 兔子的脖子上挂满了草根,仿佛紧紧缠绕在上面。 狼头怪物用了点力气,才将草给除掉。 拎起了兔子,狼头怪物站了起来,向陆离望了一眼,这一眼,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模样了。 那种不可轻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陆离心中有一抹寒意。 狼头怪物腥红的瞳孔里,那黑色的点又在跳动,仿佛红色里的一抹异光火焰。 那眼睛转入黑暗中,留给陆离一个躬着身子的背影。 在这幽深的黑暗地下洞穴里,一股血腥味又弥漫开来,新鲜的血液,带着令人莫名狂热的气息。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草茎,刚刚绑住兔子的地方,想了一想,狼头怪物的声音,已经远去,便跟了上去。 陆离身后的阴阳伞,漆黑的光芒猛地亮了一下,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危险一样。 在陆离走出去后,阴阳伞也紧接着跟了过去。 很快,陆离与狼头怪物就奔入了黑暗之中。 在这又安静下来的洞穴里,应该是一片死寂了才对,但偏偏不是,那些被拔掉的草,倒是没有动静,但那些没有拔掉的,却开始动了,仿佛有生命一般,断头向着地面上有血迹的地方,一点点伸了过来,就像是一条有生命的蛇一般,来到了有血迹的地方,将根茎低到那血迹上,像是吸食一般,那血迹很快被吸干了。 那草茎向着陆离与狼头怪物离去的方向,又用力地伸了一下,仿佛要跟过去一般,但只是在半空中,徒劳地停在那里,仿佛抓狂一般。 而就在这时,那黑暗中的洞穴壁边的草茎,仿佛连动一般,顺着洞穴颤动,抖动开去。 仿佛都在嘶吼。 第八十九章 不该出现的人 地下洞穴,不知昼夜,但这幽深沉闷的洞穴,错踪复杂,高低不同,有的地方很是空旷,有的则很狭窄。 此刻燃烧着幽幽绿火的洞穴里,则相对来说很是空旷,所以空气并不是很闷,一个狼头怪物在火前,挑着一只油光发亮的肉,正在一点点地转动,烧烤之下,油脂滴下来,竟有袅袅清香弥散开来。 而令人讶异地是,安然无恙地坐在儿狼毛丛生的狼头怪物身边的,竟然是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人类。 自然是陆离了。也许是饿地太久了,虽然吃过了桃子,但是终究敌不过火烧过的食物带来的美好味道,陆离咽了口吐沫。 火在幽幽地烧着,兔子的香味也弥漫过来,像是无法抗拒的潮水,覆盖过来,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很是陶醉的表情,但这都只是轻微的变化,并不是很明显。 可是狼头怪物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兔子剥了的皮毛在一边堆放着,内脏也被掏了出来,丢在了一旁,于是这兔子就只剩下了空空的内腔和外在的皮肉,用一根铁钗子插了,在火上转动,那火不知为何,与在地面上很是不同,也不知是因为洞**空气的源故,还是其它的原因,总之燃烧起来很不一样,也许跟从洞穴边的穴壁边拔来的草茎有关,洞穴深处没有阳光,所以那草也跟晒干的一样,居然直接能拿来点燃。 油脂已经不往下滴了,有烧地焦香的味道。 狼头怪物将烤地焦脆的兔子,给拿到了一边,香味在弥漫,漫度也在渐渐冷却下来。 狼头怪物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甚至连吞咽口水都没有,狼头怪物看了一眼陆离,抬起带狼毛的瓜子,轻轻一用力,就将兔子给撕下来,成了两半,狼头怪物也很公平,两块大小似乎也差不多,将一块朝陆离扔了过来。 陆离伸手接住,一股滚滚的温度就传到了手上,陆离换手接了好几下,这才没有掉下去。 狼头怪物看了一眼陆离,眼中没有表情,但是那双猩红的眸子,却仿佛凝视中,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在整个过程中,除了看着以外,陆离就剩下等吃的了。 那狼头怪物也并没有要使唤陆离的意思。 一口兔肉进了嘴里,陆离的胃几乎抽动了一下,虽然在这地下洞穴里,没有调味品,但是完全烧烤出来,烤地里焦外脆,也是别有一番口味,也许是因为饿了的缘故,总之,虽然带有一点点焦味,但吃起来,还是不错的样子,至少陆离大口吃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同吃一只兔子,也许是陆离吃地很豪爽,狼头怪物回头看了一眼陆离,才又吃起了自已的那只,也许在这地下,狼头怪物除了面对冰泠的洞穴,也是很久没有一个活着的生命和他有过交流,在绝望之中,又在黑暗之中,在饿地快要死了的时候,祈祷他的天神,接着发现了那里有食物。 陆离边吃边慢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了狼头怪物的情感,心里想:若是我也遇到了这样的恩赐,也一定会在刚才那里,对着兔子跪拜吧。 然而两个不同类别的灵魂,却都没有再说些什么,也许是互相之间,还是存在着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比如陆离身上带有的离魄的味道,比如狼头怪物对陆离的杀意,比如狼头怪物游刃有余地走在这洞穴中,却说困在这里,出不去,里面大有古怪。 在吃完后,狼头怪物便起身,提起地上剥落下来的兔子皮毛,往这洞空壁边走去,这里洞穴很高,如一处广场一般,狼头怪物走到洞穴边,攀手到岩壁上,在陆离震惊和不解中,迅雷不用掩耳之势,爬上了岩壁,在一个纵身之后,又往上一抓,微微一顿,往上攀爬去,很快就爬到了一处小小的凹进去的空洞中,将兔子皮扔了上去,就趴在上面躺下,似乎是准备休息了。 陆离看了一眼这洞穴的地面,荒草紧紧依在洞穴壁边,地面很平阔,似乎看不出什么古怪,但陆离抬头看了一眼那空中壁穴里的狼头怪物,又皱了皱眉。 陆离看了一眼狼头怪物,道:“狼兄,你一定要睡在那里么?” “高枕安眠。”狼头怪物回道。 陆离看了一眼陡峭的岩壁,皱了皱眉,在那高台处,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古怪,狼头怪物似乎也并不是有意睡到那里去的,陆离看了一眼岩壁,坡度很大几乎垂直,很是陡峭,也似乎很难攀上去。 陆离走到一边,在有草的地方,坐了下来,就这样坐了一会,又有些疲备,陆离闭上眼,垂下了眼帘,在迷迷糊糊中,便合上了眼,一片黑暗涌了过来。 就这样坐着眯了会眼,陆离便身子一转,依靠着草地躺了下去。 安稳地躺上面,在换了一下姿势后,陆离便气息稳定下来。 而那阴阳伞却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是浮在陆离身边,有漆黑的光芒散下,包裹在陆离身上,那些草茎,也仿佛很害怕一般,避开了陆离,似乎是避开那道漆黑的光芒。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陆离朦朦胧胧中,沿着洞穴在走,洞穴纵横交错,相互回转,那洞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陆离越走越是感觉到不对劲,而陆离的心态也因为这样走不出去而变地焦虑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声惊雷乍响,一道墙壁倒了下去,陆离往后退了两步,猛烈地咳嗖了几声,挥舞了几下,尘埃才缓缓散去,在一片尘土中,陆离看到了眼前的场景,一时面色动容,有些怔住了,皱了皱眉,有些想不通为何会在此处看到这样的场景。 陆离回头,身后依然是黑暗的洞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洞穴交错延伸,看起来似乎,陆离皱了皱眉头,仿佛很困惑的样子,扶了扶额头,眼睛也用力的眨了眨,似乎不相信眼前的场景。 “陆离,交待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仿佛带着冰冷潮水的气息,仿佛有阵阵的寒意。 第九十章 问青天 在一处小小的庭院里(围墙是珊瑚贝壳鱼骨),一棵硕大的紫色海珊瑚下,一把木质的躺椅上,陆大路此刻正安然躺着,微微闭着眼睛,气息平静,仿佛闭目养神一般,又仿佛睡着了。 看不出是活着,还是已有不测。 就这样站着看了一会儿,陆离的眼眶有些发红,陆离使劲擦了擦眼眶,大概是想把泪水逼回去,似乎是被某种情感携卷着,往前走了两步。 而突然之间,带着摄人心魄的美丽,本来空无一物的空气,惊艳地晃动了一下,一抹动人心魄的涟漪,扩散了开去。 圈圈涟漪,清澈地散开,撞到花团锦簇的珊瑚、贝壳,又弹开,化作无数细小的涟漪。 那透明的涟漪在陆离突然变大的瞳孔里晃动着。 陆离试探地挥手,空气又晃出一道涟漪,涟漪扩散开去,又有潋滟的水光。 陆离深深地看着那水光,一个念头像潮水般覆盖过来,填满了全部的心思:太美丽了! 而很快,陆离的目光就移动到了那躺椅上。 陆离往前大步走去,落地又脚步很轻,似乎怕吵到了那可能睡着了的人。 陆大路一圈络腮胡子,玫瑰般一样红,一直延伸到耳际。 火红的胡子,本应霸气的面容,此刻却看起来很是憔悴。 可陆离明明就很近了,往前踏出一步,那椅子就飘远了。 陆离快走了两步,椅子依然在飘飘摇摇地后退,与陆离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一段固定的距离! 始终! 仿佛感觉到,那是永不可跨越的鸿沟。 陆离回头,看向了那站在西南边宽阔空地上的人,那人在陆地上的时候,全身都像是在寒冰里浸过,面上像是被水泡肿胀了一样。 但现在,在这水中,他的衣服并不是湿的,或者是感觉不到是湿的,陆离自己的衣服,在这水中好像也是干的,那道背对着陆离的身影,负手而立,颇有山外高人的风度,衣袍在飘摇。 陆离皱了皱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他心里浮了出来,也许他不是少司。 至少不会这么瘦。 这感觉还没有消失,那长身而立的人,就像是感应到了陆离的目光,转过身来。 陆离一怔,惊地目瞪口呆。 那人的容貌锋利无比地呈现出了原形,不再是泡肿,而是星眉剑目,神采熠熠,顾盼生辉,在人世间,也找不出比这还要有精气神的人,气度,风流,姿态。 如从画里走出的谦谦君子。 如水墨画里留白的神韵。 不轻佻而风雅,不厚重而翩跹。 真是天上地下,过去未来,再也找不到一个能与之比肩的。 而下一刻,那人抬步走来,没有瘸掉的腿,没有一瘸一拐,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是踏步无声,如云浮水游。 只是这完美之中,却又有一点不完美。 就是那眼神深处的深深的被搅动着的汹涌情绪,如山似海,如狂风骤雨,如雷电。 似乎只有这眼神,才能与陆地上那个黑鱼马载着的少司重叠起来。 陆离怔怔地看着,直到那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直到瞳孔越来越大,将那一道身影,深深地倒进了心里,陆离微微张了张嘴巴,那轻轻颤动的唇语,仿佛带着不可置信,“少司?” 那双眼冰冷地看了一眼陆离,眼神如冰,才又融化了一般,变动了一下眼神的流动,又迅速结成冰块,仿佛不过是冰块位置的变动。 这双眼的主人,是如此的可怕! 这不是少司,还能是谁? “可是?”陆离迟疑了一下,道:“少司两次与我相见,都不是这样……” 陆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仿佛被记忆中某个场景模样吓到,不寒而栗。 “很可怕吧。”少司道,语气里不无戏谑。 陆离点了点头,身子也抖了一下,仿佛这戏谑的轻松,已是非常人才能有的心境。 在这水域中,一切又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司才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少司问道。 这声音虽然平平和和地讲出来,但却如骤雨敲打在迅疾的鼓点上,陆离的心砰砰跳动,仿佛那声音如巨雷炸响在天际。 气场不容质疑。 陆离咽了口吐沫,才看起来稍微平静了一些,陆离道:“在全力地寻找中。” “奥。”少司回过头来,一双目光看着陆离,结成了冰,仿佛把陆离也冻在了眼睛中。 明明四周都是水波温柔地晃动,陆离却僵硬了一般,仿佛手脚犹如被捆绑住了,动也动弹不得。 那是狮子一声低吼,羚羊眼中不安,眼球快速地转动,而身体却陷入了失控中。 少司就这般看了陆离一眼,忽然嘴角轻轻上扬,目光离开了陆离的脸。 陆离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就像是在水里憋了很久,马上就要被憋死了,肺叶里灌满了水,火辣辣的,突然浮上了水面,猛地喘息,吸取到了大口珍贵无比的氧气。 “我爹他?”陆离问道。 “你爹杀了太多猪,那些猪本都是投胎来受死的,但谁杀他们,谁就业障深重,你爹与你的距离,就是永不了跨越的业障。”少司道。 陆离看了一眼陆大路,陆大路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若不是为了陆离,也不会来屠猪,陆大路以前是个猎人。 陆离看着看着,一滴眼泪忽然就在眼角冰凉地滚落下来,陆离哽咽道:“他……还好么?” “我已经停住了他被业障推向更深处,但消除业障,天地间本就是最难的,”少司看了一眼陆离,眼中仿佛在说,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少司道:“能停住业障,已是这世间任何其他人办不到的,消除业障,只有神能办到,而神……” 少司忽然走开,抬头,看向那上空,无限广阔的上空,那里是水域,没有阳光,没有光亮,陆离这才发觉,这水里是很冰冷的,上面是一片灰尘,然后便是永无止尽的黑暗。 “神在哪里?哪里又有神?”少司忽然戏谑地轻笑了一声。 第九十一章 洞房花烛 突然之间,眼前的所有,都如坍塌一般,汹涌澎湃的海啸涌了过来,无边无际的水域,卷动贝壳、珊瑚。 少司的衣袍,也在瞬间撕卷撤碎,卷入强劲的水流,少司的身体,也碎裂成片片。 一股强大的水流卷了过来,劲流而至,陆离的皮肤微微地震动,像是雨点击打在上面,突然之间,陆离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被倒卷了起来。 天地翻转,身体失重,整个人轻飘飘地,被带了出去。 而后,黑色的光芒覆盖了了过来。 黑色光芒如凶猛的潮水,猛烈地灌满瞳孔。 突然之间,陆离大口喘气,醒了过来,身体有冷汗,眼前仍然是沉闷的黑暗,仿佛也没有凉下来,洞穴里不知昼夜,仿佛刚才不过是个可怕的噩梦,陆离大口的喘气,浓密的夜色,洞穴之中不流动的黑暗,就这样又出现在了眼前。 “呜……” 一声乌鸦的惊啼。 陆离身子猛地一颤,喘息尚未停止,但心头又是猛地心悸。 陆离豁然抬头,看向乌啼声方向,瞳孔里忽然倒映出一只乌鸦。 一只浑体漆黑的乌鸦,乌鸦的眼睛里,闪闪光亮,倒映着陆离,仿佛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那乌鸦突然飞起,身子化成片片碎片,仿佛融化消失在了黑暗里。 那一瞬间,陆离心里怪怪的,一个感觉和念头稍纵即逝: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而下一刻,很快就被打断了。 陆离鼻翼动了动,嗅到了一阵女子的香味,而在他的身边,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 陆离向左侧过头,顿时面色一变。 在他的身侧,那草堆上,躺着一个女子。 衣衫凌乱,鬓发也被抚乱了,几缕秀发在嘴边,几许迷离,仿佛还在梦中。 陆离的瞳孔倒映着那美丽的女子,心跳有一瞬间的失去跳动,而后砰砰跳动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林湘。 陆离怔怔看着,忽然伸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猛烈地疼痛让他一下子有些紧张,但脸上有淡淡的压抑的惊喜,他伸手去推那女子,不知那女子烧退了没有,手落在那女子臂膀上,有温热和丰腴柔软光滑的肌肤,传来心头一阵悸动。 烧退了。 那女子却闭目不醒。 这时,对面的洞**壁上,那狼头怪物悄无声息地起了声,在陆离喘气的时候,狼头怪物就起了身。 陆离全身心在林湘的身上,看起来是没有察觉到,那狼头怪物翻出了小小的洞穴,手脚并用,如蜥蜴一般,爬下了悬崖壁。 那是猛兽才有的捕捉猎物的敏捷。 陆离将林湘抱正,这已不是第一次抱林湘的,但林湘身上的香气,和那肌体的质感,却仿佛盈满了手。 但抱起林湘的时候,陆离却面色一变,伸手往林湘的腰边摸去,顺着腰又往下摸去。 而陆离没有注意到,林湘在朦朦胧胧中睁开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林湘感觉到腰边一只男人的手,正在往下摸去。 一股羞辱,让她的脸瞬间晕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啪!” 林湘甩手就是一巴掌。 陆离猛地身子一跳,意料中,林湘应该昏睡着才对,这一巴掌倒是吓了一跳。 陆离一双明亮的眼睛,就这样看向了林湘,带着一丝怒意,林湘被这目光一看,本来是觉得羞辱,此刻竟眼泪汪汪,滚滚含在眼眶里。 陆离的脸上,一只小手的巴掌印浮了出来。 但陆离看到林湘醒过来,那双美丽的眼睛就在眼前,又眼泪汪汪,女儿娇羞姿态,一时又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陆离在黑暗中拔掉东西,伸手到林湘面前。 林湘看了一眼。 那是草茎。 林湘皱了皱眉,翻身坐了起来。 在这黑暗的洞穴里,突然醒来,她似乎也没有太多的疑问,也不是很害怕,也不觉得陌生。 陆离也没有继续解释,只是坐在了林湘的旁边。 “你想说什么?”林湘坐了会,开口问。 “没有什么。”陆离看了一眼林湘,脸上仿佛带着光芒,“打都打了,还要什么解释。” 林湘白了一眼陆离,又坐着,看着眼前的地面,只是胸部微弱地起伏,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过了会,林湘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本姑娘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陆离轻轻晃了晃脑袋,似乎带着一丝嘲讽,不过他此刻心情却好得很:本来还在担心林湘这姑娘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现在倒好,一下子就在自己面前活奔乱跳了,啊,不对,指手画脚。 林湘认真地看着陆离,等待着一个解释。 “你怎么来这里的,你知道吗?”陆离忽然开口道。 林湘想了想,面上也疑惑起来,道:“我记得我醒来在一个洞穴里,我很渴,特别渴,梦里我特别冷,特别冷,有一个暖炉,让我抱着,但我醒来,洞穴里也不冷,很暖和,还有些闷,只是特别特别渴,我就到处找水喝,可是黑漆漆的,我本来也很害怕……” 说到这里,林湘忽然脸色一红,声音小了下去。 “别说你害怕,我也害怕。”陆离跟了一句道。 林湘在黑暗中看了一眼陆离,不知为何,这一眼看起来,陆离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但是这个家伙在一起往前跑的时候,推开了自己,独自逃命去了。 林湘忽然道:“我记得被鱼怪追的时候,你丢下我独自逃命去了,你这个不讲义气的臭小子,活该鱼怪追你,倒是你命大,还能在这里遇到我。” “我逃命?”陆离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林湘,用手指着自己,道:“我逃命?我不把鱼怪引开,你早被那鱼怪给……” “给怎么?”林湘皱了皱眉,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陆离,似乎是觉得这个家伙真会编故事,明明是自私自利独自逃命把伙伴推入狼口,怎么一转眼反倒是大义凌然为同伴牺牲。 “那鱼怪看你的眼睛你不懂么?”陆离忽然眼中带着跳动得看了一眼林湘。 林湘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鱼怪追时那可怕的眼睛,又望了一眼陆离,忽然满面红晕,又气又急又羞,瞪了一眼陆离,道:“瞎讲。” 陆离转移开了目光,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无法直视林湘说,连喉咙都起伏吞咽了一下口水,陆离道:“你再仔细想想,那鱼怪是非要带着你,我是为了救你才被拉下水的,鱼怪不吃你,带你肯定是回去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书上讲,洞房花烛夜,那什么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来着。”林湘紧张地跟了一句。 也许是林湘忽然的附和,陆离倒是突然胆大了几分,他心头一跳,那些各种念头,都如梦一般浮现在眼前。 “自然是花被大床,剥光了衣服……啊,不对,那是人间才有的,没有花被大床,只有天为帘,地为铺……” 林湘立刻羞红了脸,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讲过,瞪了一眼陆离,脸上都是滚烫的,道:“那鱼怪不追你了吗还,就不许人家吃饱了,再带干粮回去。” “干粮?” 陆离听了,忽然脸色一窒,就这样呆了一下,突然一口喷了出来,接着便笑得前俯后仰起来。 在这洞穴里,在这黑暗的地下深处,在陆离的爹陆大路病重的一年里。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个时候,地下不知昼夜,这个时候这么开心过。 “哈哈哈,干粮,干粮。” 陆离笑地叉了气,跌倒在地上,笑地眼泪都掉了出来。 那看着陆离的林湘,显然不解陆离为何笑地前俯后仰,她又气又急,忍不住在陆离身上拍打了一下。 “干粮怎么了,真是有病。”林湘又白了一眼陆离。 第九十二章 惊心动魄 陆离忽然停止了笑容,脸上的笑意仿佛在黑暗之中隐去了。 林湘面上的表情,也因此突然凝固下来,看了一眼陆离,似乎是不能适应这突然的安静,林湘伸手轻轻推了一把陆离。 陆离神色凝重,认真地看了一眼林湘,在黑暗中,仿佛一蛊萤火轻轻露出了光芒,令林湘有些口干舌燥,仿佛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就这样在黑暗中等待,仿佛将要说出的话,是一个将要戳破的秘密,好一会儿,陆离才开口道:“所以,你特别特别渴,后来是怎么到了这里呢?” 如黑暗中一道电光霹雳,林湘的脑海中电光火石飘过,想捕捉什么却又差一点就捉到,像一只蝴蝶,在眼前扑闪扑闪,却怎么也抓不到,像一只老鼠,那只引以为傲的猫,却见了鬼一般不能收服,像是一串微弱的萤火,在黑暗中起伏,光亮忽明忽暗,伸出手去,合住了,光明却又在另一处亮起。 林湘皱了皱眉,只觉心头不安地跳动,仿佛一个水漂,怎么按也按不下去。 陆离深深呼吸了口气,看了一眼手中的草茎,那目光在黑暗中明亮起来,仿佛一支蜡烛,将这小小的地方照亮。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陆离道:“这洞穴深处,仿佛有魔力一般,仿佛有诅咒,你我见到了鱼怪,又来到了这里,再怎么不能解释不能接受的事,排除了其他种种可能,只剩下的那种,就是事实。” “你是说?”林湘道。 陆离看向林湘,在林湘的眼睛中,忽然有一道红色的光芒倒影出来。 仿佛黑暗中的诅咒火焰。 而林湘的美丽眼睛,因为瞳孔骤然变大,而让那红色的火焰,分外动人心魄。 这更衬托得林湘的面上白嫩如雪,肌肤光彩动人,虽然在这洞穴之中,有几日未洗漱,但身上散发出的好闻的味道,还是让陆离忍不住心头一动,深深吸进了肺腑。 也不知是被何种力量给携卷着,也不知是什么给了如此强大的勇气,陆离突然俯身下去,张开了嘴巴,吻了下去,软软的,带着甜甜的味道,堵住了那张嘴。 而林湘在咽下惊惧得同时,又被陆离突如其来的举动给脑中惊地一片空白,但林湘随即便被眼前那一抹鬼影给吓得够呛。 “呜呜呜……呜……” 林湘嘴巴里吞吐着模糊不清的恐惧,手已经在推开陆离了。 而也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的作用,林湘怎么也推不开陆离,也站不起来,那贴过来的柔软的嘴唇,带着一股强势的霸道,反而深深得吻了起来,照理说,这种东西,得熟练才能如此,但陆离初次接触,完全凭着一种本能,似乎很是沉醉在里面。 也许是思维的转移,林湘突然有了力气,一把推开了陆离,边往旁边爬,边站了起来。 而好不容易站起来,往前奔跑而去,突然一只手抓住了自己,在那间隙之中,仿佛在内心深处,抑或是很久之前的梦里,就握过这只手一般,大大的,温暖的,甚至有一些温柔和柔软,仿佛是撩动了心弦,在那一刻,心里若是有冰,就融化开来,心里若是有堤坝,就冲散开来,心中若是有雾,就被阳光给冲荡开来。 而后,才有恐惧继续撅住了心脏。 仿佛喘不过气来。 一颗石头重重地压在心上。 在一片被潮水般涌来要将自己吞噬的黑暗和恐惧中,一个沉着冷静带着力量的声音,仿佛一根浮木般,浮到了林湘的手中,在这一根救命般的浮木上,汹涌澎湃的潮水,翻滚乱溅开的乱石嶙峋,都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狼兄。” 那个声音仿佛带着一丝笑意,但好像又没有,似乎还有一些锋利的东西在里面戳开。 “在你们南方大泽,狼族的部落里,也是这般流行偷偷听墙根听别人的情话么?” 林湘身子一震,被那只手拉着,转过身来,随后,那只手又把自己拉了过去,拉在了宽阔的怀里。 林湘不是没注意到这些不合时宜的事情,但是她眼前的那个鬼影,才是完全占据了她内心的东西,让她一时顾不上其他。 那是一个高出自己大半个身子的怪物,眼睛血红,仿佛里面有怒火在燃烧,仿佛茹毛饮血,目光中带着凶狠可怕的气息,狼头,狼牙,宽阔的胸膛,肌肉膨胀的胳膊和腿。 似乎这怪物只在下身穿了一件护住害羞部位的裤子。 此刻,那狼头怪物听到陆离的话,看到陆离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霸气,将那人类女孩拉入了怀中,似乎还有些亲昵。 人类女孩却在身子发着抖,一眼泪水和惊惧地看着自己。 狼头怪物眼中愤怒的火焰,慢慢熄灭了下去,他忽然开口道:“这洞穴里古怪至极,有时候你看到的东西,都不可以相信,更何况是一个人。” 陆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狼头怪物,这狼头怪物在被激怒后,竟然又如此快地平复下来,对情绪的控制,显然是个厉害的角色,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在这地下,狼头怪物能独自活这么久,又老谋深算,对自己这番话,也不知是为不够信任打幌还是确有其意,自然地看不出来。 是朋友,是敌人? 陆离做过屠户,做过生意,也知道人与人之间,并不是看到的那样,人性复杂,而此刻与狼头怪物打交道,不亚于同一个厉害的人,在并不了解,并不完全摸头,甚至有很多疑点的时候,不得不小心一些。 不是同类,必然要重新认识。 陆离忽然笑了一下,抱了一下林湘,道:“狼兄多虑了,我抱过的人,我懂。” 仿佛是领会了陆离的意思,又仿佛是在这种情况下,别无选择,陆离那坚决的眼神,与狼头怪物争锋相对,仿佛也给了林湘几分勇气,林湘身子一僵,也是面上一笑,但笑地几乎要哭出来一般。 “嘿嘿!……嘿……嘿!” 第九十三章 灵魂过道 狼头怪物看了一眼林湘,然后转身,往悬崖壁边走了过去,在一片黑暗中,隐约看到狼头怪物安静无声地爬上了悬崖壁,轻微的声响过后,又变得无声。 想来狼头怪物又安然躺下了。 洞穴中又恢复了平静。 似乎才突然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那种压抑沉闷的洞穴底的空气,有几分压抑,喘不过气来。 林湘欲哭无泪,就在刚才的地方坐了下来,只是坐下来,那里仿佛就被一种奇怪的气氛给感染了,突然沉下去的说不出的幽静般的悲伤,陆离看了一眼林湘,眼中神色颇为复杂,但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说出什么,便在林湘旁边坐了下来。 就安静地,两个人就这般坐在一起,依靠在这危险的地下错综复杂的环境里,陆离心中那而如丝如缕般那种心头怪怪的又美好悸动的感觉,如潮水般涨落。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而陆离的意识也在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里,睡意加深,变得越来越昏沉。 也许是这地下太闷了。 那种冬天坐在暖炉边,身体慢慢变热,脸颊滚烫,暖暖的,舒服的,没有什么可想,就这样,渐渐过渡到睡眠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香气,特别好闻,深入了鼻息,像是特别的喜欢,又感觉特别的满足,陆离陶醉地沉迷其中,过了会,忽然面色一变,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林湘乌发青丝,披撒在肩畔。正幽静地望着远方。 那是什么样的女子心事! 陆离眼中有一种看不懂的迷茫,又有一些想要去帮她分担的冲动。 莫名地一痛。 忽然,林湘缓缓转头,看向了自己。 陆离面色一白,忙想开口解释,但林湘的眼神,那双眼睛中带着无限温柔与美丽,香气弥漫开来,也带着几分迷离,陆离心头一跳,但随即仿佛陆离的心中也融化了一般。 紧接着,那手臂,细腻光滑,带着一抹冰凉,凉凉的,很舒服的感觉,落在了陆离脖项之上。 那浑然天成的美丽眼睛,却被眼泪汪汪,含着悲伤,几缕秀发垂落在眼前,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朝着陆离靠了过来。 带着低声地啜泣。 “不哭不哭。” 陆离的手,有些颤颤巍巍。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陆离的面色,仿佛也僵硬地很,陷在其中。 在隐隐约约中,陆离迷蒙的视线,忽然看到了什么,努力睁了一下,在迷蒙的目光逐渐清晰一些,但还是朦朦胧胧的,有一些好大的影子,排着队,从眼前的地方经过,好像很近,好像又很远。 轮廓模糊,陆离又认真看了看,忽然一惊,那不是成群的狼头怪物? 陆离猛地醒了过来。 身子猛地向前坐起,大口的喘气。 旁边有人朝着自己身后倒了过去。 陆离大口喘气,看着眼前的场面,一时震惊,一群狼头怪物正排着队,从这片洞穴里走过,距离陆离,可以算是近在身畔了,而陆离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听到林湘痛叫了一声,显然头碰到了洞穴的壁上,想来她刚刚睡着了,依靠在陆离的肩膀上。 原来刚才的那些都是梦。 可能是因为陆离体会到了林湘的感情,而在梦中想要分担她的难过。 林湘恼怒,伸手想拍打一下陆离出气,睡梦中惊醒,心中怎么想,就怎么发脾气。 “你干嘛流鼻血了。”林湘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离。 陆离怔了一下,伸手擦了一下,又怔怔看了一眼林湘,刚才梦中的画面,又无比历历在目地浮现出来,陆离忽然心头没来由地烦躁,道:“这里空气这么干燥。” “哦……”林湘低声道。 那些狼头怪物,忽然停住了,往陆离这边看了一眼。 陆离心头一窒。 狼头怪物嗅了嗅,队伍又恢复了如常,又往前走了。 陆离看了一眼林湘,又看了一眼眼前,忽然明白了什么,对林湘使了一个眼色。 陆离站了起来。 林湘先是困惑,但随机就明白了,林湘也站了起来,跟了过来,一边问道:“去哪里啊?” 陆离伸出手指在嘴上,示意林湘不要大声。 陆离跟上那群狼头怪物。 啊,不,准确的说,是跟上那群狼头怪物的阴灵。 在这幽深静谧的洞穴,狼头怪物成队,起码有二三十个,行动有速,似乎跟着前面什么东西,这群队伍,绝不是一般的队伍,而是有着战斗素养的队伍。 队伍高度警觉,似乎这洞穴深处,他们也是第一次来。 这群狼头怪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陆离想了一想:难道是为了所谓的什么离魄。 陆离心里道:倒是真让人好奇呢! 洞穴错综复杂,狼头怪物却总是很快就能判断出方向。 就这样跟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林湘气喘吁吁,陆离也觉得有些费劲了。 黑暗中,洞穴里,听得到的,是两人的呼吸声。 而狼头怪物的队伍,却似乎井然有序,越走越快,仿佛都带着一种狂热和兴奋。 而陆离虽然尽力跟上,但是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远。 终于,在转过一个洞穴后,前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没有任何声息。 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死寂。 空气中,有灰尘在轻轻地浮动。 一旦跟丢,这里到了哪里? 陆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洞穴,一时有些发怔,脑海里也似乎突然短路了一般。 林湘喘了口气,扶着洞穴壁,弯腰休息了会。 过了会,忽然林湘问道:“你不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吧。” 陆离皱了皱眉。 不知过了多久,林湘忽然神色淡然了一些,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陆离倒是面色有些讶异,林湘道:“这洞穴本来就是错综复杂,走来走去,也很难走出去,不怪你,不怪你。” 陆离笑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林湘忽然坐了下来,神色有些黯然,道:“想来我突然消失了,梁子安也不会难过吧。” 陆离看了一眼林湘,那坐在地上有些孤独,看透了什么的姑娘,心里莫名地有些难过,很想过去摸一下那姑娘的脑袋,想给她一个拥抱。 陆离想了想,又扭过头,看着这洞穴,心中道:突然消失?怎么可能。 第九十四章 情人心 “一定是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到现在还想着他。”林湘自言自语,似乎到了这个绝境,眼看又走入了一场没有希望出去的死路,反倒是心头一直以来积压的情绪,在这洞中的害怕、期待以及胡思乱想都爆发出来。 “你别乱想,一切会好起来的。”陆离没有转过头去,似乎连他自己看着这眼前的洞穴,瞳孔都收缩起来,仿佛一道无尽的迷宫,在前面等着他们。 “还乱想什么,没有用了,我什么也不想要了,活着出去又能怎么样,他不喜欢我,还有什么意思。”林湘的声音显得激进起来。 “不是的。” 可是陆离心头却被一种无力感给牢牢抓住:林湘啊,喜欢你的人就在你的面前,而你却要为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去死,让真正喜欢你的人却要因为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的错,而来治愈你心头的胡思乱想。 陆离越想越烦,越想越冷,如坠冰窖。 似乎在那一刻,陆离也有相同的想法,如果出不去,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了,出去了又能如何,只是可怜父亲了,不过很快另一个想法又安慰了他,至少他是和喜欢的人死在一起,而林湘呢,她至少和一个喜欢她的人死在了一起。 在陆离的身后,林湘的表情忽然冷漠了许多,似乎那些情感的折磨到这里,无法安置,变成了一种恨意,心头才痛快许多,“我希望梁子安去死。” 去死,这两个字,像一把匕首一样戳进了陆离的心口,那句话像是一道诅咒,却又像是一道震天的雷,震到了他的灵魂:在林湘的身体里,那是怎样的一个灵魂啊,那是爱到了什么样的地步,那么深刻的感情,为什么不是在自己身上呢。 似乎梁子安去死也不再是林湘一个人的想法,说不上是安慰的附和,还是心里真地是那样想的。 “那就让他去死吧。” 突然,陆离腰后一股力量袭来,就像是被踹了一脚。 陆离腿弯,人往前奔了两步,附在墙上才止住了这股强大的力。 这一路上因为拯救林湘,陆离陷入九死一生,到了,这丫头却在想着别人,还不允许别人骂梁子安,只能她自己骂,林湘还背后踢了自己,陆离微微一想,脸色一变,这一路上的忍让,都变得不可忍受起来,仿佛那种为之奔跑舍命的喜欢,在此刻反而变成了一种恨意。 “林湘你是不是有病。” 陆离转过头,看到眼前时可怕的场景时,脸色突然黑了下来,而坐在地上的林湘,却一脸有些无语和困惑地看着陆离,似乎被他突然情绪的转变给震惊了,微微张开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离,眼中又有不解,又有莫名其妙。 林湘想了想,忽然想通了陆离的话一般,脸上是又气又急,泪水掉了下来。“我是有病,真得有病,我病得不轻。” “不是那样的。”陆离听到林湘这么说,皱了皱眉,似乎又为他刚才说的话让林湘这样难过而难过。 林湘没有注意到,一群狼头怪物已经站在她的身边,围住了陆离到她身边的路。 林湘看不到这些狼头怪物,而陆离看得到,狼头怪物也看得到陆离,那么这些狼头怪物,自然是阴灵了。 对峙。 数十双血红的狼眼,动也不动地盯着陆离。 这幽暗纵横的地穴,仿佛突然安静沉闷下来,仿佛在地底的最深处,整个洞穴还在往下沉。 林湘擦掉眼泪的声音,仿佛也听得到,眼泪落在空气中,掉落在地上的破碎声,也仿佛放大了十倍般,近在耳畔。 亦如心碎的声音。 亦如一只杯子,缓慢而决绝地穿过空气,与地面撞裂而开的裂响声。 亦如悲伤像杯子里的水,溢漫了开来,要流一地,而却阻止不了。 那一刻的感觉是如此地奇怪,不符合时间,不符合空间,不符合感官,似乎是恐惧让陆离的感官那么地敏锐,似乎在那一刻,陆离听到了林湘心里的那种悲伤的深度。 儿女情,小小情,伤人处,难言语。 又小又深的伤口。 可是那终究是没有用了吧,毕竟伤心可以感同身受,但是喜欢却是不能的。 在那一刻,陆离的身边,那把黑色的阴阳伞,仿佛感受到了陆离心中的那种无能为力又极度悲伤或者说不上那还是不是能用悲伤称呼的感觉,似乎阴阳伞觉得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人来抚慰这个一直以来很固执很坚决很孤独沉默不语的年轻人,那么总要有点什么,让他心里宽慰吧,阴阳伞忽然晃起了水光,像是空气里本来是充满了水的,这一刻才有了一丝涟漪,那温柔的水漫过陆离的胸腹之间,如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那颗伤心的心。 仿佛阴阳伞在说,别怕,还有我。 是这样子的吧。 陆离收回那些情绪,目光重新回到了这幽深的地下洞穴,仿佛刚才不过是灵魂出窍而已,被吓得灵魂出窍,也是够丢人的了。 如果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就不再惧怕失去了吧。 狼头怪物们充满了怨恨,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人,眼里还有凶横的目光。 林湘忽然站起,看也没有看陆离,往黑暗的洞穴里跑去,也许是她想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待会,安静地哭一会,以至于连那黑暗洞穴里将会发生什么,也顾忌不了了,也许是觉得再也出不去,带着点希望又有什么用。 “林湘!”陆离喊了一声。 “别管我。”林湘决绝道。 从阴阳伞上发出的巨大力量,随着陆离往前走,而变得更加强大起来,狼肉怪物们脸色为之一变,仿佛空气中有什么压着他们的肩膀,像有千斤鼎一样,将他们给压开了一条路。 “兄弟们,顶住,我们不能放他过去。” 陆离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对抗回来,而能否对抗,全靠心头那一股倔强,他强压住心头那一道涌起的反力,像是按压住潮水一般。 “别管我!”林湘的话,像是刀子一般扎在他心头。 似乎痛苦的力量和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似乎是在洞穴里将要意味着生离死别,无论如何,死在一起总算是好过各自分离。 于是强硬想要围住陆离的狼头怪物,硬生生地让开了一条路。 陆离朝着林湘的脚步声方向追了过去,而与此同时,阴阳伞上一道光芒,如一道水流,追了上去,仿佛缠住了林湘的衣带。 “大哥,我们怎么办?”狼头怪物们问。 狼头怪物中一个模样阴沉的,看了一眼,沉声道:“追!” 第九十五章 竟然是活的 在黑暗中奔跑,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阴阳伞一条水一样的流光,牵引着陆离,但也许是黑暗里前方那个人,林湘,一个在云流城养尊处优的女子,手不沾阳春水,毕竟与陆离不同,在陆大路病倒以后,一直读书的陆离,在那时候才发现他没有人可以依靠,陆离举起屠刀的那一刻,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杀了多半年猪,见识了什么叫人情事故,这个世界人与人终究是帮不上什么的,一个人不靠自己是无法站起来的,求谁都不好使,更何况别人也要自己生存啊。 没有谁有义务有责任来帮另外的人啊。 更何况,为了生存,人性可怕的一面在于底线。 同样的,也不该轻易的放弃自己啊,毕竟这个世界并不像自己想地那样在乎自己啊。 在那一刻,在黑暗洞穴里追林湘的路上,在一片仿佛凝固的黑暗中,陆离似乎看到了林湘的意气用事,看到了林湘的不成熟。 而在陆离同样的穿过的那片黑暗里,也有林湘的泪水刚刚划过这片黑暗。 泪水也许在诉说,其实,陆离,人与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啊。 可是这泪水没有落在陆离的手背上、眼睛上,其实,就连悲伤,也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所以在一片未知的恐惧的黑暗中,那个一路走过来的林湘,想必也是吃尽了苦头的,但她这时候却把这些都忘了,在她心里那个感觉,那个天塌了无法安置的情绪,才是左右了她的全部力量。 所以林湘才跑得比陆离快。 一个准备去迎接一死的人,一个不在乎其他的人,陆离怎么跑得过。 阴阳伞的水线越来越细长,陆离面上越来越着急,陆离握紧了阴阳伞,骨节发白,加快了步伐,若是在这地下的洞穴里,两个人再度失散,一个人面对这黑暗,或者等死,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狼头怪物显然个头和力气都比陆离强,虽然陆离越跑越快,但是他们还是很快就追上了,一群阴灵的影子仿佛大片的乌云漫了过来,一只狼头怪物抓住了陆离,陆离面部一紧,甩开了狼头怪物,但是五六只狼手抓住了陆离,陆离不得不停了下来。 阴阳伞发出的光芒,与狼头怪物斗在了一起。 陆离看了一眼前方的黑暗,仿佛那黑暗像野兽张开的嘴,把林湘要吞噬了一样,陆离皱了皱眉,身心一沉,突然间,阴阳伞仿佛感受到了陆离的情绪,漆黑的光芒陡然强盛了许多,仿佛滴入水中的墨水一般,泅散开来。 狼头怪物身子一震,手仿佛被针扎了一样,突然弹开,似乎这黑暗的力量带有不可言语的低沉情绪,那些狼头怪物面上一变,神情陷入了痛苦悲伤之中,仿佛是巨大的情绪可怕的情感一下子进入到了灵魂里心底深处。 而在这时,陆离已经摆脱了狼头怪物的纠缠,但往前面的黑暗里看去,阴阳伞却没有那道牵着林湘的水流了。 陆离却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 陆离凝眉听,在黑暗中辨别脚步声的方向,脚步声时有时无,时断时续。 陆离加快步伐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上去。 终于,连那微弱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陆离又沿着漆黑的地下洞穴追了一段,直到黑暗中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直到黑暗中仿佛就剩下自己。 陆离停了下来,那阴阳伞也在陆离停下来后,收起了光芒。 黑暗里,只有陆离的喘息声。 陆离一拳头打在了洞穴边的植物上,似乎不够尽兴,又一脚踹在了植物上,那植物枝干柔韧,但其实很脆弱,枝干上的皮被陆离打破了,露出了里面的皮肉,陆离只管在黑暗中继续听声音,希望听到点什么,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而那植物,在陆离的拳头落上去时,植物又突然收缩了一下,仿佛有生命般,回应了某种疼痛的情绪,而这些,陆离没有注意到,陆离更没注意到植物在轻微地变动,仿佛一只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收缩,舒展,似乎随时会突然出动,将陆离缠住,但那些植物却似乎忌惮什么,当往陆离伸展时,碰到了阴阳伞放出的光芒,又小心翼翼地收缩了回去,就像是碰到了刺一样。 阴阳伞的光芒,将陆离包裹了起来,陆离仔细听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他如果不是只听什么脚步声,也许都能听到植物收缩的声音。 “砰!” 陆离的拳头又落在了植物上。 植物如藤蔓,紧密地攀爬在洞穴壁上,因这一拳头,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陆离忽然身子一怔,目光移动到了洞穴壁上的植物上,皱起了眉头,那些植物很奇怪,藤条一般,却又密集地贴在穴壁上,陆离想了想,在藤蔓上抓了抓,突然手臂上线条绷紧,用力扯了一下,那藤蔓就像是长在洞穴墙壁上,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真是奇怪的植物。”陆离皱了皱眉。 陆离攥紧起了拳头。 藤蔓突然收缩了一下。 陆离眼睛猛地一亮,往后退了一步。 又摸向身后,须臾,一道黑光闪过。 “噌。” 黑光里一道白光闪过,森寒的匕首,仿佛如猛兽的牙齿。 匕首往前,藤蔓便向墙壁内侧收缩。 “竟然是活的?”陆离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收起了匕首。 黑暗里,那少年看着藤蔓,陷入了沉默。 少年观察着藤蔓,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藤蔓看似静止,但其实是在细微地摆动,收缩,伸展。 凝固的黑暗里,似乎一切都变得敏感起来。 空气里的尘埃在轻轻地移动,仿佛都感受得到。 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慢了下来。 安静。 异常地安静。 藤蔓的移动变得更小心翼翼了,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 突然,陆离一个箭步,手中漆黑的匕首“噌”的出鞘,声音还没有消失,匕首就扎进了植物。 植物猛地收缩了一下,整个植物痉挛般地颤动,突然袭击向陆离,枝蔓从四面弹起,向着陆离缠绕了过来。 阴阳伞光芒陡然大盛。 如咆哮一般。 黑暗里,有比这漆黑黑暗还黑暗的力量,咆哮。 陆离猛地瞪大了眼睛。 第九十六章 生死之间 那黏在洞穴上的藤蔓,突然枝蔓拔开而起,如一根狼牙棒一般,扑面击来,破空声阵阵,似乎挨上这一下,整个人都要被拍死。 陆离瞳孔也是惧怕般地收缩,但这一下突击实在是太快了,他纵然已有了躲开的姿势,但还是躲不开那迎面的一击,阴阳伞突然光芒大盛,硬生生与藤蔓打在了一起,一股强大的震动,似乎洞穴都颤抖了起来。 尽管藤蔓没有直接与陆离发生接触,但陆离还是被那股震动的力量给带了出去,脚在地上刹出一道痕迹,身子后背撞在了岩石壁上,陆离面色不太好看,刷白,整个人缓了一下,还是僵硬地直着身子,那藤蔓打在岩壁上,有碎石被打落,裂开成碎末,留下一道深深的窝陷进去的痕迹。 几乎在收回去后,藤蔓便紧接着来了下一次攻击。 陆离往旁边躲闪开,刚刚站着的地方,被打出粉碎的渣土。 陆离倒吸一口冷气,皱眉,看了一眼黑暗洞穴,而藤蔓似乎又测到了陆离的位置,便往陆离扑打而来,陆离瞳孔皱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迈开了腿,往黑暗的洞穴深处奔去。 而藤蔓沿路追打着洞穴壁,几乎是跟着陆离的脚步,在陆离刚刚停留的地方,击打碎了岩石壁。 也不知是要决心让陆离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藤蔓一直追着陆离不放,若不是阴阳伞几次庇护,差点就死在藤蔓手里,镶嵌进入洞穴石壁里,做了标本。 陆离面色越来越难看,眉头也越皱越紧,他在洞穴里不断地绕,错综复杂的洞穴,却没有把藤蔓绕晕,反而紧紧跟着,陆离气息越来越粗重,而身后的藤蔓却愈来愈勇,甚至陆离绕到了有些洞穴,反而藤蔓越来越粗壮,力气也越来越大。 头顶处有碎石开始掉落,陆离看了一眼,眼中也是恐惧不已,照这样击打下去,似乎整个洞穴都要坍塌下来。 而脚却越来越酸软,陆离觉得整个胸腔都要爆炸了,他是一个活人,而这种“活植物”却似乎用不完力气。 陆离的眼神中除了恐惧,甚至有了悲色,如果再跑两三个洞穴,依然还是这样,那等待着陆离的命运,可能就是唯有一死了。 尽管也想过了要死,但是这么快的到来,还是让人不能接受啊。 陆离狠狠瞪了一眼那些藤蔓,然而终究是无可奈何下来,现在唯一的好处是,那些藤蔓只是在后面追,并没有在前面触动,负责前后堵住,那只能是束手等死了。 这么一想,也许是陆离真地跑不动了,也许是跑到已经麻木了,他的脚步慢了一些,藤蔓却急速跟上,墙壁边那根无比粗壮的枝蔓,接替了传过来的信息,朝着陆离砸了过来。 几乎是朝着他的腰。 已经躲不开了吧。 破空声巨大,呼呼而来。 陆离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有泪水在沁出,呼吸也在这一刻屏住,心跳骤然停住,时间似乎在死亡到来时,也突然变得缓慢了。 陆离张大了嘴。 “我不能死,我要救我爹,我要去找林湘。” “砰!” 笨重的一击,头顶的碎石砸了下来,身边也是炸开了,陆离跑了出去,才听到刚才自己的喊声。 在死亡擦肩而来,那心头还是有事放不下吧。 也许是陆离大吼了一声,也许是又给了他点力量,他跑得快了一些,正好躲开了差点打到他的藤蔓。 心跳地过于猛烈了,陆离大吸一口气,依旧听得到耳边,那砰砰跳动的心跳声。 差点死掉了吗? 依然不敢相信。 “这边!” 黑暗中有急促地呼唤,仿佛是深水里的一根浮木,陆离听到这声音,身子一震,整个人都像是突然醒过来一般,陆离咽了口涂抹,已顾不上分辨,声音在哪里,便向着哪里跑去。 嗓子里是灼热的痛,干渴,像是火烧着了一般。 在这错综复杂的洞穴里,竟然还有人能救自己,陆离在奔跑的路上,这念头一闪而过,身后便有岩石炸开,碎裂的渣滓爆炸。 而身后的藤蔓,是越来越细了,与陆离奔跑去的方向完全不同,不是粗壮如腰,而是渐渐纤细如手腕,连捕捉陆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陆离看着前方那道身影,忽然对那个人充满了信心,他加大步伐跟了上去,在这幽深的洞穴里,错综复杂又危险万分的地狱里,似乎有一条路是通往救赎的。 两边的洞穴越来越开阔,但藤蔓却越来越纤细,几乎如手指般缠绕在洞穴石壁上。 而洞穴也变成了一条笔直的。 前面那个身影也在陆离的视线之内,那个身影个头不大,但是是男是女还是看不清,洞穴里依旧光线昏暗。 陆离压着胸口,喘着气,也许他可以停下来,因为那细小如手指粗细的藤蔓,已经伸展不到这边的洞穴,陆离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前方,那个小影子一直在跑,前边的那个身影是什么人? 陆离握紧了拳头,又往前追了过去。 洞穴越来越开朗,似乎是通往一个特别大的空间,陆离追了上去,直到听到了水声,直到头顶的岩石石壁倾斜着上升,慢慢的,一个巨大的空间露了出来。 那如一个穹顶般开阔的巨大开阔地域,一道粗壮的水流从洞穴穹顶上方洒下,震耳欲聋的水声,拍打着地面的水流,激起了无数的白色的水花。 这竟是地下暗河!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闻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在穹顶的上方,大概有三百米高的上方,有一道裂缝,有光透了下来,顺着这道光束,往下才是那道暗河,在地下河边,光束照过的地方,有青色的植物。 在青色的植物里,甚至还有一些可爱的小花,溅起的水雾,在小花上面形成了水滴,颤巍巍的,娇艳欲滴,有微风轻轻过,花朵一颤一颤。 而在花朵边,则站着一个影子。 那影子是半透明的。 陆离屏住了呼吸。 那个影子顿了顿,转过了身子,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穿着一双绣花鞋,绣花鞋的花纹繁密复杂,甚至有些艳丽地让人。 陆离皱了皱眉,脸色一变,似乎有些颇为震惊,随即脸色平和下来,带了一丝喜悦,低声呼唤道:“小萤。” 第九十七章 不能承受的美 “陆哥哥,”小萤面有难色,过了会,她突然小嘴一扁,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一下子委屈极了,她忍了忍,强让眼泪不流出来。 陆离面上为之动容,走过去,也许是不知这样做对不对,陆离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手又在半空暂停了一下,还是伸了出去,陆离摸了摸小萤的头,小萤面容大动,“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陆离听到这哭声,也是听出这哭声里突然放开的情绪,那是再坚持不下去的奔溃。 小萤靠在了陆离的身上,整个人如找到了依靠一般,似乎过往的坚强都靠自己一个人硬撑,而此刻终于可以把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可以放声哭了。 陆离似乎也没有劝的意思,他半抱住小萤,拍着小萤的背,任由小萤放声得哭出所有的委屈。 在这空旷的洞穴里,瀑布的水声仿佛远去了。 开在水边的花上,有眼泪在花瓣上打转。 时光如一只猛虎,收起了猛烈的攻势,低下头去嗅玫瑰花的芬芳。 仿佛在这肆意的哭声里,哽咽里,抽泣里,什么东西变得缓慢下来,温柔下来。 终于,小萤不哭了。 小萤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看了一眼陆离,似乎是不好意思,又低下了头,擦了会眼泪。 “陆哥哥,小萤是不是很软弱。”小萤低声问。 “那要看什么事情?”陆离回答。 小萤皱了皱眉,小手紧紧得攥住衣角。 陆离看在眼里,又继续说道:“小萤,如果有什么事,你不能做到,我可以帮上忙,一定会帮你的。” 陆离叹了口气,道:“小萤,你只是个孩子啊,你可以也可以像刚才那样,做一个不那么坚强的人的。” 小萤又侧过了身子,手攥着衣角更紧了,过了会,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般,小萤看向了陆离,那是一双令陆离不得不认真的眼神,那意味着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决定信任一个人。 小萤咬了咬牙,突然伸出了手,抹起了袖子,似乎是不敢看,似乎是不忍再看,小萤别过了头。 在小萤的手腕上,划了一刀,刀口翻开了肉,肉已经发黑,有些腐败的迹象,一股腐烂的味道,也让人作呕。 陆离咽了口吐沫,强压制住了胃里的不适。 “怎么回事?”陆离问。 “陆哥哥,我阿卡和阿胶,见我不醒来,动用了巫术,放了血,但是伤口无法愈合,我的……我的……手……会不会就这样……腐烂下去……” 小萤说着,声音又哽咽了,她强压着悲伤,胸口却在起伏。 “多久了?这件事。”陆离问。 “上次和陆哥哥走散,我就发现了。”小萤眼里的泪花儿打转,似乎这时候突然有人关心和问几句,她的情绪就更敏感了。 陆离看了一眼小萤,又陷入了沉思,陆离想问小萤什么,却又忍住了没问。 “陆哥哥,你想问什么。”小萤抽泣着,“小萤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没什么,说到走散,但是小萤你……”陆离笑了一下,“你刚才能救我出来,对这里想必很了解了吧。” 小萤面有难色,脸有些发窘,似乎陆离说这话触及到了什么。 “哈哈哈。”陆离笑了一下,道:“你刚才救了我一命,陆哥哥感谢还来不及呢。” 小萤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陆离,慢慢的,神色放松下来,道:“陆哥哥,小萤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都是有原因的,刚才救了陆哥哥,小萤已经回不去了,小萤和陆哥哥是站在一起了,小萤能不能回去……” 小萤忽然眼里又有了泪花儿,似乎是触及到她心里最在意的部分,小萤忽然跪倒了下来,对陆离一拜。 陆离眉头一皱,连忙去扶小萤。 “陆哥哥能行走阴阳两界,能看到狼头怪物的阴灵,小萤无人可求,请求陆哥哥,不要责怪小萤,带小萤离开这里,回到家里去。” 陆离重重点了点头,把小萤扶了起来。 “小萤,你放心,陆哥哥说话算数,定会带你离开这里,但是陆哥哥对这里也是一头雾水,对你说的事情也是一头雾水。” 小萤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陆哥哥,小萤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陆离点了点头,道:“你讲。” “小萤上次讲给陆哥哥的故事,不全是真的,小萤的家里人都生活在峡谷峭壁的山洞里,阿卡和阿胶是族人里的族长,一切要从阿卡和阿胶搬进了新的山洞里说起。” 小萤的声音带了一丝迷蒙,仿佛和那溅起的水汽一起,把陆离从这穹顶洞穴,带到了遥远的峡谷。 “山洞?”陆离低低地应了一声。 “新的山洞,比较偏僻,但是通风,也比较安静,小萤很喜欢那里,从山洞里可以看到层峦叠嶂的树障,风吹过,如林涛阵阵,我就在那里看到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陆离问。 “我是午睡醒来看到的,山风唤醒了我,在林涛阵阵中,它就像蒲公英,像一根羽毛一样,啊,不,像萤火虫一样飘了进来,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很美,你说不出它哪里美,但是就是特别美,后来告诉我,它会让所有接触到它的人陷溺进去。” “陷溺?那是怎么样?”陆离问。 “你会觉得全世界都只剩下了它,世界仿佛都远去了,你自己阻止和屏蔽了其他,或者说,你的心里,完全牢牢被它占据,再也放不下任何其他东西了。”小萤痴痴地讲,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她的眼中眼泪花儿仿佛变做了动人的光泽,仿佛那美丽到陷溺的东西,又出现在了眼前,“那种感觉,心里暖暖的,仿佛有阳光照进来,仿佛能听到鸟叫声,平常的鸟叫声都不会这么好听,能看到洁白的云朵,白如雪,能看到蔚蓝的天空,无边无际。” 小萤自顾自地讲,竟然向着地下暗河的方向走去,半空中的光线撒过来,有尘埃颗粒在轻轻地飘浮着,小萤的脚迈上了草地,踩在了花朵上。 陆离猛地醒了过来。 陆离看了一眼小萤,脸色大变,喊了一声道:“小萤,小萤,小萤。” “很美,很美,”小萤的声音痴语般,仿佛中了咒一样。 陆离快步走到了小萤身边,伸手去拉小萤。 “啪。” 陆离的手被甩开了,身子也打了一个侧身,显然这不是小萤该有的力量,陆离瞪大了眼睛。 “小萤,小萤。” 陆离挡在了小萤年前。 “闪开。”小萤的目光里,带着一种阴沉。 陆离从心头寒到了脚底。 阴阳伞似乎感应到了陆离的情绪,光芒陡然亮了起来,又快速地变弱,一亮一灭,一呼一吸,仿佛在打量着眼前的小萤。 仿佛一双眼睛,在那柄漆黑的阴阳伞里,仿佛能看透一切。 “还不闪开么?” 小萤突然伸手划过,一把小巧的匕首,碧绿色的刀鞘,对着陆离划来。 几乎是贴着陆离的面,划了过去,陆离的头发,被割断了。 “醒醒,醒醒,小萤。” 阴阳伞突然大放光亮,如一道水划过了空气,空气仿佛涟漪般荡漾了一下。 穹顶以下的墙壁上,有些花花草草,也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碧绿的匕首本来握在小萤的手中,突然像是失去了力气般,从手里滑落,划过空中,掉在了地上。 有眼泪从小萤的瞳孔里掉落。 如珍珠。 似钻石。 连成了线。 连成了雨。 仿佛有巨大的悲伤突然袭来,似乎是不能承受的悲伤,小萤大口的喘气,手压着胸膛。 大口大口的喘气。 就像是大口大口的悲伤。 仿佛要从小萤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小萤跌倒下去,陆离已经一把扶住。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身体,柔弱而不经风,仿佛要因为这悲伤而死去 这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下来。 但小萤的状态,依然是沉浸在无法言语的巨大悲伤里。 “看到了吗,就像是美到要为之而死,要随它而去。” “一旦失去,就无法承受那种失去的痛。” 陆离的心,也因为这几句话而如晴天霹雳一般,那悲伤,恍如人心最深处的情感。 呼吸也仿佛要为之暂停。 第九十八章 鸡同鸭讲 从穹顶缝隙投下的光线,在空中形成一道光束,从岩壁上涌流而出的水,穿过光束,洒向了地下暗河。 水跌落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似乎是刚才经过了一场变故,此刻一切恢复了如常,反而让一切看起来安静了许多。 在这片喧嚣的水声却又让人觉得寂寞的安静里,小萤粗重的呼吸平复了下来。 “陆哥哥,刚才小萤,又陷入到那种感觉了,那种陷溺,不顾一切的感觉,”小萤的眉宇反而平静了许多,“那种感觉没有办法抗拒,甚至你会觉得那样才是有意义的生命,失去时悲痛欲绝,几乎不能承受,远远超过了一个人情感能承受的极限,但是小萤想回到阿卡与阿胶身边去。” 小萤说着,眼里又有了泪光闪动。 “阿卡阿胶他们一定很担心,我……” 小萤哽咽了一下,似乎现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情感更加敏感,所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她抽泣了一下。 陆离皱眉看着小萤,似乎他能对那种感觉感同身受,陆离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讲,他又看了一眼这叫做小萤的女孩子,无论是从哪里看,这个女孩子都不像是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的人,陆离叹了口气,脸上忽然有了光彩,就像是他心里也对将要说的话有了信心,说:“小萤,你会回到他们身边去的。” 小萤本来在小声地抽泣,听到这句安慰,突然停止了抽泣,想了一想,又抬头看了一眼陆离,陆离的脸上仿佛光芒四射,那种信心,那种乐观,小萤一怔,心里似乎也为之受了感染,小萤说:“陆哥哥,你是说真的吗?” 陆离怔了一下,在陆离的心底深处,对能不能离开之里,想必也是没有把握吧,“小萤,陆哥哥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你心里有一个念头,陆哥哥不想跟你保证什么,因为那些很难说,陆哥哥想跟你说,无论怎样,你想回到阿卡阿胶身边的念头,是很重要的,陆哥哥会和你一起为之努力的,不管怎样,只要有了方向,就比什么也没有要好。” “陆哥哥,小萤懂了。”小萤擦了擦脸颊的泪水,眉头松开了些。 “陆哥哥,其实沉溺是一瞬间发生的,那种好感,就像是一瞬间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小萤与那东西对视了片刻,便下了床,跟着它走了,那种感觉,特别幸福,沿路看到的一切,都像是焕发了新的生机,会觉得有趣了许多,其实往常,对那些都不感兴趣的。” 陆离听着,陷入了深思,眉头也郁结起来,在脑袋的深处,仿佛倒影着一个美丽的身影,“你说的这种感觉,听起来似乎很匪夷所思,甚至有些可怕,但和某种感觉热别像。” “哪种感觉?”小萤问,目光里多了几分疑问,“难道你也遇到过了那东西。” 陆离刚想张口解释,但嘴张了一半就停止了,眼前的小萤不过才十岁,鞋还是很小只,身体依然是小孩子,没有任何属于将要开成一朵花儿那样的预兆,在小萤毫无遮拦的目光下,陆离想了一想,脸涨红了,“你还小,以后你会懂的。” “以后?”小萤的眼中似乎更加困惑了。 “然后呢,”陆离打断了小萤,“然后呢,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小萤白了一眼陆离,想了一想,有继续回到了话题,“小萤跟陆哥哥讲,小萤是坐在一个有翅膀的哥哥的翅膀上,飞到这里的,那是真的。” “真的有有翅膀的人?”陆离问。 “是啊,”小萤看了一眼陆离,陆离的神色似乎有些出神,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神情有些暗淡下来。 “陆哥哥,你怎么了?”小萤微微一想,“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人了?” 陆离笑了笑,摇了摇头。 “陆哥哥,那是谁啊?” “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最喜欢这些奇闻异志了,以前我不相信,也不大信他,但他对这些很感兴趣,拿一个本子记载,他想写成文字,流传于世。”在那一刻,陆离心里浮现出的,却是在云曲城的好友曾勋。 “那么厉害,是写书吗?”小萤的眼中有光芒闪动,“陆哥哥,你的朋友太厉害了,小萤特别喜欢那种能写故事的人。” 陆离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小萤,小萤眼中的热情和光芒显然是真的,陆离眉头皱地更紧了,“这有什么好的,这都是不务正业,云曲城两百万人,能有这念头的,我这些年就见过他一个,他应该考取功名,报效生民,为黎明百姓谋福利,而不是沉迷于这些奇奇怪怪。” 小萤听了,反倒是有些生气,她瞪了陆离片刻,气鼓鼓的,似乎连她要说的事情本来很悲伤,都给忘了,小萤本来一副不想跟陆离讲的样子,但忍了一忍,又忍不住,正襟危坐道:“陆哥哥,不是小萤要跟你说什么,如果他是小萤的哥哥和朋友,小萤一定会以他为自豪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为了吃吃喝喝,过得很混沌,而只有少数人能做这些被大多数人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且立志要把它做好,现在没有用,但是人们吃饱喝足后,又要做什么呢?” 陆离皱了皱眉,想要反驳什么,但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陆离顿了顿,道:“不计较个人利益,不埋头于吃吃喝喝,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是很伟大的事情了!” “那不然呢?”小萤认真道。 陆离皱了皱眉,似乎显然不能接受曾勋在小萤这里这么受崇拜,“照你这么说,种田经商,油盐酱醋茶,反倒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了。” “小萤可没这么说。”小萤抿了抿嘴。 “你说那种没有意义不能吃不能喝的事比油盐酱醋茶有意义,那不是吃喝,更没意义了。”陆离道。 小萤张了张嘴,想了一想,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别过了头,小嘴一扁:“哼!” 陆离自顾自地想了一会,仿佛又在心里认同了某个想法,喃喃自语道:“不过以前倒也是看过那么几本小说,只觉得浪费时间,并没有什么用处。” “哼!”小萤又鄙夷道。 “浪费时间做奇闻怪志,又让被人浪费时间精力阅读,整天研究些奇奇怪怪莫须有的东西,对人世间那些人来说,又没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陆离摇了摇头。 小萤气结,脸都白了,双手插在胸前。“不跟你讲,鸡同鸭讲。” 陆离摇了摇头,似乎倒没有生气,反而眼里有些落寞,似乎触及了什么伤心事,但想了一想,眼里却灼热起来,却仿佛对那个跟他已经遥不可及的人,充满了一种寄托,道:“科考估计已经过了,希望他能考出好成绩。” 第九十九章 舍不得离开 “陆哥哥,你担心他考不过么?”小萤瞪大了眼睛,似乎很认真的模样。 “担心倒不至于,只是忽然想起那家伙罢了,虽然他读书什么不够我容易,但是他也是很执着的,至少我不会为了一个故事去跋山涉水的。”陆离摇了摇头,似乎又看到曾勋从哪里风尘仆仆地冲回来,脸上带着笑意,仿佛这一趟收获颇丰,去得很值得。 “陆哥哥读书比他容易?”小萤抿了抿嘴唇,似乎谈到容易这件事,对陆离又好像有一些崇拜。 “倒也不是容易,但是比那家伙容易是真的,”陆离想了想,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们一起背书,我读一遍就理解差不多了,再读两遍就可以背下来,但那家伙不一样,他要读七八遍,才理解个和我差不多,要再背个半天,才能如数背下来,比起来,我倒是觉得真不容易他。” “陆哥哥你没有说大话吗?”小萤手托起腮帮,似乎沉浸在陆离讲得故事里,似乎又勾起了她的什么记忆,眼神里仿佛在说:我要是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怎么会说大话。”陆离从回忆里醒来,看向了小萤,似乎要为自己辩驳一番,但突然地,不知为何又怔住了,小萤坐在一块石岩上,手托着腮,两腮如粉妆玉琢一般,一种可爱的单纯的样子,发起呆来有点痴痴地,在那双痴情的眼睛里,盈盈闪着的光亮,仿佛带着一种幽静,一种令灵魂都安抚下来的娴静,这双眼睛看着陆离,但是却仿佛一面清澈的镜子,小萤的意识却仿佛在远处,陆离不由呼吸也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瞳孔深处倒影着那小女孩可爱的模样。 风吹过,小萤衣衫颤动,仿佛涟漪在上面晃动。 水珠细细密密,弥漫在空气中,仿佛也轻盈而舒适的凉意。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觉得时光温柔了下来,觉得岁月其实没有那么艰难,觉得生命还是很惬意和美好的。 一个人的生命中,只要有过这样的瞬间,哪怕日子再坏,哪怕处境再糟糕,也不会再那么艰难了吧。 “陆哥哥,你在看什么?”小萤从发呆中醒来,发现陆离眼睛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意识到此,不由脸有些发红,眼睛里也多了几分窘迫。“我脸上有什么……不好看的东西吗?” 陆离一怔,也是从发呆中惊醒,似乎意识到了刚才的不妥,小萤的直接,反而让陆离有些一时慌乱,涨红了脸,连忙转过了目光,说:“啊,没有,没有什么东西,你……你你你…刚才说那个长翅膀的人,那是怎么回事来着。” 小萤想了一想,又走到水边,低头看了看,水里有水光晃动,影子也荡漾般不稳定,小萤拨了拨头发,又在脸上摸了摸,嘟了嘟嘴,又还是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陆离,皱了皱眉,好像很嫌弃陆离一样。 陆离一时尴尬不已,这种感觉在他心里也是蛮奇怪的,若是林湘,他倒也觉得很正常,但是一个才十岁的女孩子,那神态动作,却也有些女儿家的娇羞和可爱,陆离道:“没有什么的,刚才我想到别的事来着。” “想到什么?”小萤追问,一边蹲下身去,向水的位置靠近。 陆离一副头大的表情,皱了皱眉,道:“想到…想让那个家伙早点考上,他也不小了,考上了可以商量成家大事了。” “成家大事?那是要嫁娶吗?” 陆离越想解释越头大,仿佛头大了好几圈,索性打断道:“快过来,讲讲那个长翅膀的人,你不是想要离开这里,去找阿卡阿胶吗。” 小萤听到这话,脸上一怔,那伸到水里的手,鞠水,却仿佛透明一般在水里划过,没有惊起任何波澜,仿佛是空的。 小萤面色一变,仿佛突然之间,心口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小萤转过手腕,那道伤口还在继续腐烂,似乎比刚才情况更糟糕了一些,如果自己的身体,真地这样,那阿卡阿胶,会不会以为自己死了。 小萤想到这里,忽然眼中有了恐惧,伸手捂住了嘴巴,眼泪便在眼眶里涌出一层亮晶晶来。 刚才之间,小萤本来忘却了很多事,忘了她现在的艰难处境。 小萤伸手,用袖子猛地擦了一下眼角,起身后似乎坚决了很多,几步来到了陆离的身边,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陆离,眼中仿佛也多了几分严肃和认真。 似乎不是刚才那个天正无邪的小姑娘了,除了脸上的稚嫩还能寻找到几分痕迹。 陆离也是有些惊讶,但很快他面部的表情平静下去,“讲吧。” 小萤想了想,再次看向陆离,“那天下午,我从梦中醒来以后,就陷溺到那个东西里了,它像羽毛一样轻盈,跟我对视了一会,我的思绪跟着它,我下了床,穿了鞋,我穿过了山洞,也不知走了多久,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一片林子里了,好大好大一片森林,它在一棵树下,我本来有些害怕,但看到它,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可怕了,反而很安心,我走过去,在树根上坐下来,抬头看它,只要目光看着它,便没有什么可怕,也不觉得时光难熬,那片林子里的树,都特别茂盛,甚至可以说有些异常了,让我感觉到壮阔,也令我自己感觉到渺小,那个东西就飘在我的头顶,我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后来有些害怕,就一直看着那个东西,迷迷糊糊的,那里很阴凉,但我却觉得像是阳光暖暖照在身上,心理都有光亮一样,很心安,后来我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然后我梦到一对金色的翅膀,很宽阔的翅膀,展开后一眼看不到两个翅膀,要从左边看到右边,接着我看到了那个人,他是真地好美,五官立体,皮肤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细腻,我猛地睁开眼睛,那个人竟然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是他看不到我,他只看得到那个东西,他看向我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就明白了。” 小萤的嘴角忽然紧紧抿住了,似乎讲到这里,她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 “他也陷溺了。”陆离调整了一下呼吸,不知道是不是被小萤的情绪影响了。 “他的眼睛,很美,仿佛一道彩虹,他困惑地看了一眼那个东西,然后越来越困惑,接着便不受自己意识控制了,他的世界里,就剩下了那个东西,如果不是我知道发生什么,我会以为他被那个东西控制了。” “他没有被控制么?”陆离问。 “他没有,我也没有,他可以离开那个东西,但是他每一次离开都是失败的,哪怕是做了决定要离开,最后还是会回来,仿佛割舍不下,而那个东西却无动于衷,那个东西就是呆在那棵树下,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探测或找寻什么。”小萤说着,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候,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东西,在树上探测什么。 “这可奇怪了,它是在寻找什么。”陆离皱了皱眉,想了一想,似乎也没有特别的头绪,便说:“小萤,然后呢?” “后来,那个翅膀的漂亮哥哥,他发现了我,一开始,我走在他身边,他也看不见我,我以为他陷溺进去了,可是他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却也同样看不见我,我就觉得很奇怪了,我以为自己变透明了,我去推那个哥哥,竟然推空了,我才知道我的身体真地不对劲,但很神奇的是,那个哥哥皱了皱眉头,他感觉到我了。” “他能感觉到你?”陆离惊讶不已。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姐姐,她看不到我,那个哥哥也看不到我,但是陆哥哥,你可以看到我,我在那片灌木丛林沼泽里,看到你的目光时,就明白你看得到我了,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因为你让灌木丛发生了形变,而这些我是做不到的。” “你见过那个姐姐?”陆离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小萤,小萤欲言又止,陆离想了一想,便不再提这个,道:“小萤,我很特殊,我的经历也很特殊,后来呢?” 小萤想了想,也不再问陆离问题,反而回到刚才的故事里来,“那个哥哥,闭上眼睛能跟我交流,我想什么,没有说出来他就知道了,其实也不是知道,他是能感觉到我的情绪,他说我害怕,他让我不要害怕,他说他是灵族,他们擅长感受到情绪。” “灵族?”陆离皱了皱眉。 “是,他是这样说的,就在那时候,那个东西,突然离开了那棵树,我便跟着那个东西走,好怕它不见了,消失了,特别难过,后来,那个漂亮哥哥也跟着走,那个东西突然飞了起来,我跳在了漂亮哥哥的翅膀上,有时候很奇怪,我想拿起什么东西,比如水啊之类的,就仿佛空的,但是我要是想附着在什么上面,又能在上面,漂亮哥哥一路飞,风特别大,那个东西也飞地特别快,有时候漂亮哥哥跟不上,一瞬就仿佛飞丢了,漂亮哥哥飞了半天,却又碰到了,好像那个东西在等我们,但好像是我们离不开它。” 第一百章 阴阳伞的报复 陆离皱了皱眉,又咽了口吐沫,似乎很艰难的样子,眉头又皱了一下,似乎有些难受,陆离咳嗽了一声,水声在他的耳边哗哗作响,他看了一眼小萤身后的暗河,抬手打断了小萤的讲述,小萤看到陆离难受,有些困惑地瞪大了眼睛。 陆离起身,往暗河方向走去,小萤一直看着陆离,直到陆离走到水边,忽然明白过来了。 陆离蹲下身来,将衣服袖子抹上去,抄手入水,冰凉的水令肌肤的毛孔都收缩起来,一股寒冷的气息,从胳膊传了上来,一直到了心底,陆离咽了口唾沫,将一捧水递到了嘴边,一股液体的凉意滋润了干涸的嘴唇,口腔里仿佛干涸的大地遇上了天降甘露,那些干裂的裂缝,都在一点点地被灌满,水带着冰凉寒冷,进入了喉咙,又流到了胃里,仿佛一块冰在那里化开。 陆离皱了皱眉,让胃渐渐把寒意适应,同时鞠起一捧水,让水在掌心里变温,水也带着凉意。 水从手指缝里跌落,水珠落在暗河里。 陆离又捧着水递到嘴边,喝了一口,水依然冰凉彻骨。 “陆哥哥,你是渴了吗?”小萤说着,看到陆离蹲在暗河边,很渴,却又很小心翼翼地喝,蹲的姿势,面部的表情,仿佛很艰难一样,忍不住心头却一股莫名其妙的笑意。 “这水真冰啊。”陆离又鞠了一捧,“是真得渴,跟你说话都忘了,一想起来,突然就特别渴。” 陆离又喝了一口,随着水进入到肚子里,肚子仿佛干瘪的,被开始灌入水后,又一点点恢复了湿润,随着几声咕咕的轻微响声,肚子又咕咕咕叫了起来。 陆离皱了皱眉,又把身子压低了一些,让腿把肚子给抵住。 “陆哥哥,你不仅是渴,你还饿了。”小萤掩住嘴,笑出声来。 “一点都不好笑好么?”陆离皱了皱眉,道:“都饿过头了,才这样,” 他突然眼睛一亮,目光盯在水里,又看了一眼,便伸手下去,在水里摸了摸,突然抓住了什么,从水里拿了出来,用水冲掉手里的泥土,摊开手,一只半截玉佩,在手里露出了模样,光洁美丽,很是好看。 但陆离看了两眼,却皱紧了眉头,又低头在水边查看。 “陆哥哥,这是玉佩么,真漂亮。” 陆离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小萤站在了自己身边,陆离松了口气,皱了皱眉道:“你怎么突然就到这里了?” “吓到你了吗?”小萤掩住嘴巴笑了笑,似乎陆离一个小小的动作语气,都能让她开心,似乎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小萤说过啦,小萤有时候也搞不懂,刚才就是坐在那里看你,想看看玉佩,突然就到这里了,陆哥哥你不说,小萤还没注意到。” 陆离看着小萤开心的笑意,皱着眉想了想,也许小萤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他又在地上找了找,似乎是一无所获,他又看了一眼那半块玉佩,玉佩边缘是光滑的,这是把一块玉佩分成了两半,情人间做定情信物的。 陆离忽然面色暗淡下来,那半块圆形玉佩,在手里用力按了按,也不知想了什么,脸色又忧伤起来。 “陆哥哥,你在想什么,感觉你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小萤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陆离,似乎小萤自己也受到了这种影响。 陆离想了一想,面色有些担忧起来,似乎是自言自语,似乎是在问小萤,陆离道:“你说她饿了那么久,还能那么为感情为另一个人难过,人只有吃饱了,才有心情难过,她在洞里,吃什么呢?” “她?”小萤皱了皱眉,手托腮帮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似的,道:“陆哥哥是说一起来的那个姐姐吗?” 陆离一惊,似乎被吓了一跳,陆离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深深的担忧,转身看向小萤,道:“小萤,我们现在去找那个姐姐,好不好,她也一定肚子饿了。” 小萤想了一想,说:“可以去找她,但是找到了她吃什么,陆哥哥你想好了吗?” 陆离的气息仿佛又突然被打压了下去,陆离皱了皱眉,眼睛看着水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水面上突然有一道波纹逆流而上。 陆离身子一震,视线往水里看去,波纹逆流处,一条黑影摆尾了一下,突然消失不见了,陆离瞪着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光亮,陆离想了想,看向小萤,道:“小萤,你能去帮陆哥哥引那个小姐姐过来吗?” 小萤刚想点头,突然又皱眉,“陆哥哥,不是不可以,只是她看不到小萤啊。” 陆离想了想,视线落到了阴阳伞上,他按了按那把伞,突然像是有了主意一般,将阴阳伞拿在了手里,陆离对小萤道:“让阴阳伞跟着你去,再带小姐姐回来。” 阴阳伞像是听到了一样,光芒突然亮起,伞面一吸一合,阴阳伞反转了一下伞柄,就像是在说:你喜欢人家,让我出力,哼,不感兴趣。 “就这样决定了,阴阳伞。”陆离一副一切已经安排好了的样子。 阴阳伞身子一震,突然从躺着,瞬间变成了直立,整个伞面胀鼓鼓的:这也叫征求请我的意见,和我商量。 陆离已经走到了水边,正要往水下去,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阴阳伞和小萤,都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下子适应不过来:真得这么干脆利落么? “拜托了,小萤,拜托了,阴阳伞,那个人对陆哥哥很重要。” 小萤点了点头,阴阳伞呆了一下,也不知是否有什么情绪,但阴阳伞跟着小萤的身影去了。 在出这片宽阔高大的穹顶时,阴阳伞又回头看了一眼陆离,看起来有点懵逼的感觉,似乎是看了一眼也想不通,又跟着小萤的身影去了。 陆离站在暗河前,长袍已经撩起,但是他的腿上,却是根根汗毛树立,似乎还没有下水,就已经被水的寒冷之气给凉透了。 陆离咽了口涂抹,又回头看了一眼岸边石头上的那枚半截玉佩。 “真是要拼了了老命了!” 陆离面色僵硬,将一只脚迈了进去,整个人像是抽筋了一般,整个身子都在痉挛。 陆离又迈出了另一只脚。 就这样,适应了水的寒意,继续往前走,那条鱼就在眼前的水域里。 似乎那条鱼并没有见过什么人,在这河水里呆傻了。 陆离渐渐摸了过去。 鱼竟然不知深浅,朝着陆离游了过来。 “砰!” 在不远处,错综复杂的洞穴里,突然又一阵轻轻的呼啸之声而来,几乎是瞬间,一道漆黑的光亮就穿出了洞穴,对准陆离飞了过来,也几乎就在陆离伸手抓鱼的瞬间,那漆黑的光芒,打在了鱼的身上。 在“砰”的一声里,冷水溅出来,冰凉让陆离打了一个冷颤,随即伴随着身子的痉挛,几乎不稳,要掉在水里时。 “阿奇!啊……奇!” “扑!” 岸边声响,陆离回头。 那条鱼在岸边的石头上,搁浅了。 陆离瞪大了眼睛,回响起刚才的响声,似乎在将要抓鱼时,他看到了一道漆黑的光芒。 陆离看着满身的水,在这冰寒彻骨的水里,又打了一个冷颤。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愤怒之火在他的眼睛里燃烧起来。 对着错综复杂的洞穴深处,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道: “阴阳伞!” 第一百零一章 巧夫难为无锅之米 陆离走上了岸,每走一下,便身子抖一下,刺骨的冰凉,从脚底传到身后,似乎这洞穴的穹顶之下,空气也凉地很。 陆离走到岸边一处石头上坐下,将脚搭在石头上晾干。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往洞穴深处看了看,错综复杂的洞穴,似乎看起来狰狞了许多,他摇了摇头,一个不好的念头,刚才涌上了他的心头。 过了会,他穿好了鞋,又取出小刀。 那黑鱼已给炸得半死,直翻白眼,气息微弱,此刻哪怕是陆离将匕首拿到了黑鱼的眼前,即使是感受到了那股冰凉的寒意与杀气,也只是用力地挣扎了一下,效果甚微。 那把小刀,龙蛇盘绕在刀把上,也许是浸染了许多鲜血,此刻也带着阴森的寒意。 杀猪都已是习以为常,更何况杀一条鱼。 陆离眼中冷漠的光闪过,刀插入了鱼腮,剜入进去,黑鱼的尾巴僵硬地撑了一下,鱼腮帮和刀硬抗了一下,似乎是往下抵,那疼痛就减少了许多。 掏肚取肠肺,猩红的血扑在石头上,那血本身就是暗的。 鱼又挣扎了一下,陆离猛地抬刀,手起刀落,刀拍在鱼头上,鱼的身子僵硬了起来,没有了反应。 陆离又起身,在岸边走来走去,不时弯腰在地上,似乎在找什么,过了会,他眼前一亮,从地上拿起了一只长一点的木棍。 似乎是为了测试结实与否,他又用手轻轻扳了一下。 没有断。 再用点力,很结实,陆离的表情似乎是说。 “咔嚓!” 木棍在陆离的手里断成了三节,陆离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看。 他皱了皱眉,又在岸边找了会,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岸边石头光滑,草茎也不多,更何况有什么树枝呢? “砰!” “砰!” 轻声的闷响,仿佛什么打在石头上,陆离身子绷紧,眼中有一抹警惕之色闪过,听了听,陆离的警惕放松了些,皱了皱眉,陆离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了过来。 “砰!” 石头上跳动的声音。 陆离的目光很快移动到了刚才他开膛破肚那条鱼那里,石头上的血迹还没有干,鱼血的腥味,在一股微弱的气流带动的风里,吹散了过来。 那已经死了的鱼,竟然在石头上,摆动着鱼尾鱼头。 凭借鱼身的扭转,而在石头上跳动。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很趁手,陆离走了过去,拿住了鱼,石头对准鱼的脑袋,砸了下去。 砸了两下。 鱼不再跳动了。 这一下,是真正地死透了。 陆离看着死鱼,目光中是冷漠的神色,他看了片刻,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往旁边的石头上,那里放着半枚玉佩,他的目光中有一抹温和之色闪过,但随即目光集中在那块玉佩上,一些记忆闪过,就像是一种冷漠的潮水给覆盖。 “有时候,那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就像是死亡一样,就像是某些没有办法改变的情感。” “她喜欢那个人是真的,不喜欢我也是真的。” “即使像那鱼一样挣扎,结果也是一样的吧。” 水声扑簌作响,从岩壁上洒落,击打在暗河上,仿佛也带着寒冷之意。 陆离看了一眼洞穴,想了一想,起身往穹顶的岩石壁上走去。 这是一个冷血的青年,他也许还有一些热血,但屠杀了半年的猪,猪的鲜血和血腥味道已经从滚烫到了温热,更何况杀一条鱼。 也许是杀了一条鱼,让他冷静了下来。 陆离的神色,仿佛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冷漠。 陆离来到了洞穴前,漆黑的洞穴,仿佛一只野兽的口,正张开了血盆大口,对着陆离,仿佛就等陆离走进来,便一口吞食。 陆离看了一眼那在岩石壁边的藤蔓,此刻如死物一般。 陆离看着那藤蔓,太阳穴跳了一下,似乎心有余悸。 “无论如何,无论哪样的结果,也先送你回云曲城。” 声音仿佛带着几分决绝。 陆离皱了皱眉,把刀比划在藤蔓上。 刀光血影,寒光在藤蔓上闪过,藤蔓没有任何的反应。 陆离咬了咬牙,刀切入了藤蔓。 几乎在同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迎接那死物复活。 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藤蔓像血管一样复活。 陆离砍下了边缘的藤蔓,也不知是藤蔓没有了感应,还是藤蔓太细,或者是藤蔓很干,或者是别的原因,藤蔓就这样任由陆离砍了下来。 藤蔓干枯,看起来也不是血肉,陆离拿起一只,仔细看了看,又劈开断口看,就是普通的藤蔓,而且是水份尽失,干燥的那种。 陆离砍了一些,便抱在怀里,往岸边那块比较大的石头上走去。 将藤蔓放在了地上,陆离又皱了皱眉。 如果要烤鱼?用什么插着鱼烤呢? 陆离往岸边看了看,刚才他已经找过,是没有所谓的长一点的棍子的。 其实鱼烤起来很快就能熟,下锅水煮也是极快就能煮透,一不小心还会煮烂。 陆离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匕首传热,温度就够陆离把鱼扔进了火里。 陆离眉头紧皱,又看了一眼暗河,暗河边长了大片的植物,有大片的叶子。 “这叶子的根茎也是软的,也插不住鱼。” 陆离摇了摇头,“拿根茎缠住钓住也不行啊。” 陆离坐了会,可是眼睛还是盯着那片荷叶,显然他是发呆。 “这可真是人在户外,不得不低头,要锅没锅,要柴火没柴火,就连食材都有了,却只有空看着而已。” “那时候爹刚病,刚开始煮饭,面对锅碗,还有些头疼。” “现在想想,那就是把碗递到跟前吃饭啊。” 陆离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那片宽大的绿色叶子,叶子折叠起来,绿意盎然,微风拂过,摇曳生姿,突然,陆离眼前一亮。 接着他便朝暗河边走了过去。 陆离弯腰在暗河边,在那大片的叶子上打量了一下,叶子很大片,有手掌那么大,几片叠起来,也是很大的一片了,陆离脸上有了一抹笑容。 陆离伸手,摘下了叶子。 一下子摘了好几片。 叶子晃动着根茎,打出了涟漪,圈圈涟漪在水面上散开去。 第一百零二章 毒气 水声扑扑的穹顶洞穴之下,仿佛只剩下水声,这里就像是没有人来过一样,依然是一片死寂。 阳光虽然从穹顶上面的一条裂缝斜斜洒下,此刻太阳的光线已经变得发黄,像是橘色,投射在两边的悬崖石壁上,悬崖峭壁,将四周围了起来,高达数百米,倾斜而上,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无论如何,是出不去的,靠着攀爬往上,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从上方透漏下来的一缕阳光,反而像是一抹幻觉。 在那缝隙之间,又有草的影子,将阳光割裂过滤,变得恍恍惚惚。 似乎那阳光也带着几分寒冷之意。 陆离低下头,目光回到火堆上,此刻他坐在火堆面前,也不知那条鱼去了哪里,只有几片破烂的叶子,在他的脚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头顶那片微弱的阳光,也已经消失了,洞穴一下子黑暗下来,那宽阔的洞穴穹顶,像是被一只黑暗的野兽给一点点吞掉了一样,只剩下一道碧绿的火焰,勾勒出一点点光亮,只剩下陆离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孤独,就坐在火堆前。 扑扑的水声,依然在响动。 在水声里,又有几声自言自语。 “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原来想着,救父亲出来,但是现在的心思,却又被那个姑娘给牢牢占据了!” “哎!” 陆离的眼中有一抹疲惫。这一路发生的事情,从少司那里开始,就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陆离想了一想,眼中又有了一抹沉默:为什么会被选中去冥间,那个对子不该对,为什么没有对对子反而被选中成为判官,为什么又有了那把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诡异和有些后怕的阴阳伞,来历不明的阴阳伞,癫狂的少司,为什么少司要选中自己?找所谓的砕气,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为什么一点线索也没有。 日子本不该是这样的,父亲继续屠猪卖肉,而自己继续读书,参加考试,考上了县官,也许会迎娶某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也许会生一个孩子,也许。 有很多也许,但也许都成为了不可能。 如今,他几次险些丧命,靠着那把来历不明的阴阳伞,纵使那把阴阳伞救了他好几次,但仍然是怪异的。 一抹淡淡得温热从手心里传来。 陆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手里握着的,是林湘的定情信物,当然不是给他的,林湘来过这里,怪不得那会儿在洞穴里,两人相处时,觉得林湘身上的味道,似乎是很清爽,现在想来,她是来着岸边洗过了。 陆离想着想着,忽然又皱起了眉头,他朝着地下暗河里看了一眼。 陆离忍不住身子打了一个冷颤。 “那么冰冷的水,林湘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陆离又摇了摇头,仿佛是对着眼前幻想中的林湘问的:可是你这件事并没有告诉我啊! 似乎在那片黑暗中,林湘的身影出现在了黑暗里,似乎那冰冷的黑暗,也变得几分柔情起来。 “哼,这件事也要告诉你吗?” 陆离按了按手中那枚玉佩,眼里又有了几分温热,似乎是回忆起一些温暖好笑的事。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千万不要被那种……” 陆离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燃烧着的火,似乎眼中又有了一丝后怕,他挥刀刺藤蔓时,也只是试探,没想到试探出那么大麻烦,但陆离随即摇了摇头,“没有这么暴力,林湘没有这么暴力!谁会跟藤蔓过去。” “可是,”陆离又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推翻了脑海中这个念头,“这也难说,以前跟着他表哥还跟一帮男孩子打架,而且看她胡思乱想的样子,这可就很难说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忽然有一抹担忧之色闪过,似乎是越想越不对劲,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洞穴,错综复杂的洞穴,里面遍布可怕的藤蔓植物,而此刻都蛰伏在黑暗里。 “去了这么久?不应该啊!” 陆离皱了皱眉,又在黑暗中望了一会儿,一种不好的预感,又再度袭来,仿佛压住了他的心头。 陆离想了想,便再也坐不住了,他一脚踹出,踢开那些火,碧绿的火星,也仿佛不似正常的火焰,没有溅落开的点点火星,仿佛那火来自幽冥之处,陆离又用刀子在地上拨了拨,翻开了土,从土里露出了绿色的叶子。 也不知是不是太心急,他伸手去碰绿色的叶子,然而手却快速地弹了回来,似乎是被烫了一下,陆离用刀将叶子包裹的东西,拨到了一边。 叶子脱落处,露出了一条鱼的鱼头。 一股食物的香味袭来,陆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然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剥开吃。 那些藤蔓依旧在燃烧,似乎剥离了他们,却依然不会熄灭。 陆离站起身来,忽然有些站不稳,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晕倒,陆离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头,但是很快鼻翼动了动。 空气中,有一种怪异的味道。 也许是凭借着一种直觉,陆离眼睛猛地一亮:有毒。 这一时刻,他已经来不及分辨毒气从哪里来,他立马拿起了那条鱼,虽然有些烫,但他还是揣在了衣服上。 陆离将湿润的叶子捂住了嘴巴。 陆离边走边皱眉,那股味道越来越浓,似乎之前想别的事,没有闻到,此刻一旦知晓,便觉那股味道很是浓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洞穴穹顶之下,竟然有很浓的毒气,而黑暗中,一切仿佛都变得可怕起来。 陆离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摸走了半天,黑暗中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似乎并不是朝着洞穴走,他心里也有些慌,就在这时,他皱眉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伸手忘腰后摸去,伴随着一声摩挲的声音,似乎是从袋子里拿出什么。 似乎拿地有些艰难,好像在这股毒气之下,连力气也小了很多。 突然,一抹黄绿色的光亮,温柔地刺破了黑暗。 如一道月晕,那光线随即温柔下来,并不强烈,如一道涟漪,一圈朦胧的绿雾气,将陆离的面庞,照出了朦胧的轮廓。 刚开始还并不清晰,只看到自己的手,还有摄魂罗盘,但随着视线的适应,陆离看清了自己的脚,看清了地面。 陆离往前看去,他已经到洞穴边了,墙壁就在他的咫尺处。 他忽然又咳嗽了两声,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痛苦,好像是肺腑都有些难受。 “刚才总觉得要走到河水里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沉溺 毒气在扩散,味道在洞穴里还是很浓,陆离皱了皱眉,捂紧了嘴巴。 漆黑的洞穴,洞口,摄魂罗盘散发出黄绿色的光芒,将洞口的青年笼罩住。 如同一条猛兽在前方张开了嘴。 黑暗的洞穴,往里望去,可怕至极。 陆离倒吸了一口冷气,太阳穴也突突的跳动。 在他没有发现那些藤蔓的秘密前,走在洞穴里,是不会有所担心的。 但一旦知道那些藤蔓有强大的破坏力,很有可能一下子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再往里走,付出的代价就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往前走,也许就是死。 是真正的黑暗。 是放弃生命。 更何况,陆离的手中,没有了阴阳伞。 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在那一刻,站在恐惧面前,站在死亡面前,在心底的深处,陆离也问了一句自己。 为了那个叫林湘的女孩子?可是她并不爱陆离。 为了小萤,陆离答应了带她回到来的地方。 为了什么? …… 但是有退路吗? 空气中弥漫的毒气的味道越来越浓,在摄魂罗盘的照射下,那些藤蔓,似乎也变得蔫了。 这些藤蔓,是活物,还是死物? 连它们也惧怕这毒气。 怪不得藤蔓到了这里,就越来越少。 在那穹顶之下,并没有可以出去的路,穹顶上方的裂缝遥不可及,爬上去,那是不可能的。 陆离摇了摇头,似乎是意识不太清醒了。 没有退路,再呆在这里,毒气太多,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陆离咽了口吐沫,往前走去,但尽量贴在另一边没有藤蔓的岩石壁上。 一边走,一边防备着那些藤蔓。 藤蔓似乎没动,似乎又在动。 那种随时会弹起袭击陆离的恐惧,让陆离的心也纠结到了极点。 那种神经紧绷着的状态,甚至让陆离变得有些神经质来。 陆离随时准备往前狂奔。 也许是毒气的作用,也许是太过紧张了,当那些藤蔓没有什么变动后,时间过去太久了,也没有变动,也许是时间过去不久,但太过精神集中,反而觉得时间过久了。 也许是毒气起了作用。 陆离顾不上想了,他有些昏昏沉沉,意识也有些模糊,但是他依然在往前走,依然神经紧绷得盯着藤蔓。 无论是再坚强再强大的人,再经历过生死之后,又要再经历一遍,还是要去正面面对,都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如果明知往前走是死,却还要走,不得不走,没有办法退却,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勇气?恐惧?信仰? 死亡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求生的意识可以打倒一切。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那洞穴中的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摄魂罗盘的黄绿色光芒,像是湖光绿水,如一道缓慢的涟漪,在黑暗的洞穴里黑暗的潮水中,一点点荡漾开去。 那么缓慢,仿佛时光也已经屏息凝神。 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仿佛从岁月的尽头又来,又向着岁月的尽头走去。 在陆离已然紧绷到麻木的情绪里,似乎到了一个程度,那些情绪反而不再推进,就像是卡在了那里。 就像是一具僵尸,残存的意识指引着他走。 漆黑中,只听到陆离自己的脚步声。 似乎是这脚步声,让人才麻木,重复而庞大,像岸边的捣衣声。 那也许是最难走的路途,和陆离其他人生中的路途一样,后来遇到再难走的路途,他会想到这个洞穴里这一段走路,那种情绪和感觉的再现,就像是在这漆黑可怕的洞穴里走一样。 仿佛黑暗和杀戮,会随时把一切结束。 彻底结束。 成为黑暗中的一部分,被淹没,一点一滴,一丝一毫,都不会剩下。 黑暗里,那一圈如月晕般的光芒,黄绿色的光芒,在摄魂盘上发出,带着一种镇静,拥着陆离前进。 而在黑暗之中,那些藤蔓植物并非没有动静。 它们在摩挲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它们在环视着,却没有动作。 它们在陆离的身后和前方的黑暗里,张牙舞爪,却在陆离看得到的视野里,归于安静,像一条等待着时机的眼镜蛇,藏起了汹涌。 就在模糊的意识,推动着陆离麻木般的前进。 汹涌如潮水,又安静如死寂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了梦语般的声音。 如云层里的雨,如罗账里轻解的衣裳和光滑细腻白皙的诱人肌肤,如窗外涌进的风和月光洒了一地,冰凉的地面上鞋两双,如窗外的蛙鸣,如云层里月穿行,带着朦胧的美,美得仿佛剥离了人间,仿佛要跟着那美而去。 “陆离,陆离……” 梦痴语般的温柔,令心头的湖水,撩起了一层层涟漪,缓缓向着前方荡漾开去,枝叶散落,荡漾着。 “陆离,你可记得心动的时刻吗?” 陆离皱了皱眉,但就像是在梦里醒不来,但又被某种情绪给深深的缠溺。 仿佛那样美好的时刻回来了。 仿佛林湘就在眼前。 林湘的呼吸仿佛和陆离的呼吸紧紧缠绕在一起。 仿佛那樱桃般的唇边的温柔,带着湿润的诱惑,仿佛有情语的呢喃声。 仿佛两个生命,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仿佛要哭泣。 仿佛要与之一起沉沦。 陷入永夜,再也不要醒来。 那样紧密缠绕的温柔,如头发紧紧缠绕在一起,仿佛陷入到里面,深深地沉溺。 “陆离,你愿意为我献出生命吗?” 带着几分妩媚,带着几分清纯,带着女儿心思的娇羞。 “你愿意吗?” 仿佛林湘的目光,带着纯情,有点点的泪光在里面闪动。 那温柔啊,怎么能拒绝! 怎么可以拒绝! 在陆离的前方,闪耀着的,是一枚淡黄色的光芒。 如萤火虫一般。 很微弱,却又仿佛强大的吸引力。 谁也无法忽视。 一闪一熄灭,仿佛呼吸般,有着怦然跳动的生命。 在陆离的身后,藤蔓已经紧紧缠绕起来,堵住回去的洞穴,将陆离的身后封死。 藤蔓汇聚如潮水,簇拥着袭来。 密集的枝叶藤蔓,虬枝紧紧缠绕,渐次翻滚,渐次朝前压来。 岩石发出崩裂的声响。 仿佛被拥挤的藤蔓给胀裂开来。 仿佛要将陆离卷入到藤蔓里,卷成碎片,卷成渣子,卷成碎裂的粉末。 第一百零四章 那是殉情的滋味 在那突然之间,有一道红色的光芒,如红色宝石一般,缓缓照亮了黑暗,仿佛沉睡的记忆苏醒,仿佛在那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 那如萤火虫一般的光点,本来如有生命一般呼吸着,安稳亮起又缓慢熄灭,重复循环,此刻却有红色的光芒在上面浸染。 而黑暗中的红色光芒,正来自于那光点。 红色的光芒浸染上去,如一副缓缓展开的卷轴,那光点的黄色光芒消逝后,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倒着的桃心,仔细看去,竟然像一颗鲜活的心脏一样,仿佛刚刚从胸腔里掏出来,还没有死去,依然在砰砰砰地跳动。 陆离皱了皱眉,却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似乎有一点点不太舒服,但他仍然在走,仿佛沉浸在某种记忆里,似乎还是很美好的记忆,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发自内心地开心。 不过,那皱着的眉头,似乎越来越占据了重要的一部分了,微笑也越来越淡。 在陆离身后的藤蔓,如潮水般卷过洞穴,又如脚步紧随,堵住了身后的退路。 那颗鲜活的心,越来越红,竟像是复活了一样,而陆离的眉头越皱越紧,走路也越来越慢,似乎那鲜红的血,是从陆离的身上得来的,但又看不出什么吸血的迹象。 陆离的眼皮在跳动,那混沌的眼神,仿佛拨开了水面的莲叶,露出了清澈水源,以及藏在荷叶下得莲藕,陆离的意识,缓缓地回到了瞳孔之中。 似乎是不能适应眼前的光线,仿佛他刚刚在黑暗中很久一般,他伸手遮挡了一下,才慢慢地从指缝中,看清了眼前的迹象。 待看清楚那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后,几乎是面色一变,但随即又有些困惑,那颗鲜活的心脏,似乎还不及手掌一握,也许是麻雀的心,也许是那砰砰跳动的声音,让他有些畏惧。 在确定没有攻击性后,陆离又看了一下洞穴,在黄绿色的光线里,唯有旁边粗壮的藤蔓,可以判断他走到洞穴深处了,也在朝着藤蔓的核心地位走去。 而在他的脚下,却是每走一段,就有枯骨,有的是动物的枯骨,有的是大型动物的枯骨。 很快,陆离就看到了一堆枯骨。 密集。 腿骨,胫骨,盆骨。 似乎是人类的?! 陆离强忍住没有呕吐,从期间小心地走过。 很快,陆离看到了狼皮。 还有狼头。 狼头连着狼皮。 似乎是直接剥下来的。 陆离想了想刚才那些枯骨,忽然明白过来了,恐惧一下子袭来。 这些就是狼头怪物死去的地方。 死状惨烈! 陆离没有回头看,他要是回头看,首先会吓个半死,接着会拼命地跑。 也许是下意识的,他依然在跟着那颗红心走。 也许是那颗红心在指引着他。 他的目光从狼头怪物的尸体中抬起,又看了一眼那颗红心,眼中恐惧。 也许,狼头怪物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陆离忍不住颤栗了起来。 但看了一眼那颗红心,那种颤栗却仿佛被拂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似乎对那颗红心有些匪夷所思。 紧接着,就像是又陷入了那种陷溺。 有种强烈的渴望,想拥有,想占有。 陆离加快了步伐,跟上了那颗红心,那颗红心近在眼前,但那一刻,陆离的心却砰砰跳动起来,似乎那颗心有着魔力,陆离的脸莫名有些胀红,脸颊也有些发热,身体莫名变得滚烫,仿佛带着几分畏惧,又仿佛带着不可与之相匹敌的诱惑,陆离缓缓抬起了手臂。 似乎是有些紧张,也许是有些敬畏,陆离擦了擦手心,那青年的眼中,忽然有了灼灼跳动的火光,如一副桃花盛开时的春意,如春风卷过春雨,如十里长堤一片温润绿意,仿佛跳动着的火光里,有点点的光芒的碎片,在漆黑的瞳孔里闪烁,漆黑的夜空里,划过了璀璨的流星。 那一刻的眼眸中,有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纯真,如回到了婴儿时代,又似乎有着无限复杂的情绪,在里面,恐惧,担心,勇敢,希望。 在这样复杂的情绪里,那只手缓缓抬起,带着温柔,呵护,细心,仿佛是抚摸在情人的脸上,或者是那刚刚洗过的发丝根根清楚的青丝上。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那手落在了那颗红心上。 突然,那颗红心往前躲去。 似乎那颗红心,也有些害怕。 那颗红心的跳动,也加快了起来,跳动的速度仿佛比刚才快了一倍。 莫名的紧张。 陆离的呼吸几乎要窒息住了。 口干舌燥,如火浴身。 片刻的对峙,突然陷入了沉默,时光仿佛也暂停了下来,连陆离身后,那些卷来的藤蔓,也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没有了动作,仿佛在那一刻死了。 黑暗的洞穴里,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只剩下两颗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似乎陆离有些想逃离,却又不想离开割舍不下。 那颗心也是那样。 很奇怪很复杂的感觉,自相矛盾,明明想要靠近,却又惧怕靠近,明明想要相拥,却又彼此后怕。 突然,那颗心窜了出去。 打破了这平衡! 仿佛都松了一口气。 又仿佛满是遗憾。 一种冲动在陆离的心头袭来,一种渴望,迫使他追了过去。 也就在这一刻,那些藤蔓,也突然汹涌起来,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洞穴里,那颗红心快速地奔逃,陆离在全速地追赶,藤蔓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快,迅疾,可怕。 如离弦之箭。 这时候,三者中,任何一个停下来,都是极其可怕的。 错综复杂的洞穴在回转。 追逐却越来越快。 突然,脚下一空,陆离身子突然不稳,但已经来不及撤回了,他像是瀑布从悬崖上跌落,往下摔去。 一下子失重,仿佛失去了所有。 恐慌如蚂蚁爬上了全身。 那颗红心在他的前方,牢牢地牵引着他的目光。 不知为何,也许是那颗红心的存在,就连掉落死亡时,那种恐惧也被某种力量给安抚了。 就连这种跌落,都带着一些温柔缱绻。 仿佛粉身碎骨,都是种美好的滋味。 矛盾至极。 在那颗红心上,竟然有林湘的眼眸浮现,随之,便有整个林湘出现在那里。 是情人动人的眼眸,点点泪光,无尽温柔。 陆离猛地摇了摇头,一个念头忽然漫上了他的心头,以至于让他觉得可怕,这难道就是殉情的感觉吗? 为伊憔悴,虽死不悔! 第一百零五章 修罗地狱 剧烈的痛楚,心仿佛撕碎了一样,然而一切都在黑暗之中。 也许是那些藤蔓的枝叉,刺入了后背,又刺穿了骨头血肉。 在黑暗彻底到来前,陆离看到漫天的藤蔓,像是乌云一样,漫过了头顶的空间。 藤蔓紧紧缠绕,彼此穿插,如剥了皮的手臂,看起来令人头皮发麻,那只手,如云曲城云流山顶那尊大佛的手。 敬畏,恐惧,甚至有一种赞叹,复杂的心情,却又被那快速穿插的藤蔓,扭动得青筋一般,给淹没,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得抽动。 来不及感受到疼痛,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的瞬间,能感觉到的,就是身子的麻木,剧烈的疼痛带来的麻木,剧烈的疼痛尚未奔跑而至,痛楚刚刚卷起了滔天大浪,人已经死了。 或许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眼睛就看不见了,在失去光明的瞬间,唯一停留在瞳孔上的,是一颗砰砰跳动的红色心脏。 仿佛与情人一起赴死。 也许这样,也就不该有什么遗憾了吧。 毕竟父亲的事,答应少司的事,还有流浪在人世间的事,都是身后事了。 到达一个平行的世界,少司找不到他,也看不到他,也许少司看得到,也许吧,毕竟少司曾送黑鱼马给他。 也许,他可以去见父亲了。 死以后的事情,马上就可以知晓了吧。 意识失去了很久,仿佛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疼痛,像是遥远的水域,从世界的尽头蔓延过来,潮水澎湃,带着细微的密密麻麻的痛楚,看起来缓慢到有种温柔。 然而,突然间,那种痛楚就到达了极致。 像是火焰在灼烧,像是整个胸腔都掏空了,连哭喊都被卡住,被疼痛卡住。 要痛得死掉了。 于是,又痛得昏厥了过去。 这是一处幽深却又整齐的深深圆洞,圆洞的中心,是往上生长的一根类似柱子的粗壮主干,密密麻麻的藤蔓,紧紧缠着主干,要三十个人合抱才能绕其一圈。 静谧。 有蒲公英一般的花,飘在这逆天神树的四周,仿佛带着呼吸一般,在神树的周围漂浮,但细细观察,又有特别细的根茎,细若游丝,撑起了那些白色的花朵,各个大如蒲团,如荷叶一般,却在张合着,一呼一息间,发出白月光般的光芒,也在一亮一灭,仿佛让这里也有了生命,在一呼一吸。 这里的四面石壁上,都是紧紧缠绕的藤蔓,棕色的,发亮……而这些藤蔓的来源……那棵神树的顶部,是茂盛的枝干,散开的枝干又弯曲开来,垂落在四面的墙壁上,紧紧攀附在墙壁上。 是这棵神树的枝干枝条,又传过了石壁,深入到洞穴里,又攀附在洞穴石壁上,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穴,攀附的藤蔓,竟然来自于一棵逆天粗壮的神树。 仿佛血管一样,血液从这棵神树,流向了整座山。 一棵树,掌管着这座山,渗透了山里的所有洞穴。 陆离若是能看到,也许会震惊到嘴巴张开,这是用过去的所有经验可以解释的吗?也许会想到深陷到这里,会吓到脸色苍白。 如果这棵树是活得,那不是已经羊入虎口。 陆离没有看到,他的胸口刺穿了,有藤蔓的枝叉,从胸口刺穿出来,仿佛他的胸口,长出了枝叉。 枝叉上有血在流下。 一滴,一滴,一滴。 划过空气,落在白色的花朵上,如吸食一般,那些血快速地消失,如同融入了白色的花瓣里。 这里还有其他的尸体。 已经风干。 挂在了半空之中,没有晃动。 垂着头,死状惨烈。 除了行人,还有动物,野牛,老虎,狮子,还有一头象。 那头象被枝叉刺穿后,又继续往下滑,因为重量的缘故,扯断了很多枝叉。 这里如屠宰场一般。 修罗地狱。 这是人死以后要去的地方吗? 如果陆离醒过来,也许会这么问。 那些美丽的洁白的大朵的花,争相渴饮着陆离的血,彼此争斗,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发出碰撞的声响。 如琉璃碰撞般的声响。 先是普通的声响,接着便越来越清脆,仿佛如玻璃一般。 可是很快的,那些吸食到陆离血的白花,便如瓷器碰在一起,碎成了碎片,朝着下方跌落。 沉闷的回响,盘旋了上来,却犹如剧烈的尖叫。 突然尖锐! 几乎在瞬间,那个已被刺穿了的陆离,突然醒了过来。 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痛楚让他的脸扭曲。 他不能不看到自己已被刺穿,但是他居然还活着,应该说这样的人,肠子肚子已经血流不止,应该没有救了。 可他竟然活着。 他震惊于自己的变化,睁大了眼睛,但炙热的痛苦,从枝叉上传来,他痛苦地喊了一声,声音传了开去,那些白色花朵争相而动,仿佛把这些声音吃掉了,痛苦地呐喊,只剩下了动作,陆离试了试,甚至抬起了手。 他用力把刺穿自己的枝叉往后拔。 力气似乎很大,竟然把他自己,一点点拔了出来。 枝叉在往后一点点缩小。 血从枝叉上落下去。 无声地落在白色的花朵上,依然是争着去接,就像是干渴的植物,迎接来自天空的雨水甘霖。 也继续是被脆化,继续撞成碎片,往下跌落。 如一股热气,从下面卷上来,盘旋而至的尖叫声。 似乎那些白色的花朵充满了痛苦。 这本是修罗地狱的地方。 枝叉上挂满了尸体。 但一具本该死了的尸体,却竟然在动,还一点点把自己拔了出来。 粗重的呼吸声,传不远,就被白色的花朵吃点。 但自然可以从呼吸声和呐喊声中,感觉到那个人的痛苦。 “砰!” 陆离把自己拔了出来,他的手攀附在那些尖锐的枝叉上,这些枝叉刚刚刺穿了自己。 他很快又瞪大了眼睛,瞳孔皱缩。 他发现枝叉上,自己的血,正被那些枝叉给吸收掉。 而自己的手,被枝叉上的小刺,玫瑰花枝上一般的小刺,吸食着血。 陆离换了一下手,那些小刺又刺入了手指。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腹部,血淋淋的。 这样怎么可能还活着。 一定是在梦里。 他抬头,看到了遍布枝叉的尸体,动物的尸体,风干了一般,只剩下皮。 在这地狱般的噩梦里。 惨白的白月光里。 陆离看到了一抹红色。 那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是那颗带他来这里的心脏。 那颗心脏穿行于白色的花朵,在密密麻麻藤蔓紧紧缠绕裹挟的神树上,如嗅着寻找什么一样。 如一只蜜蜂,如一只蝴蝶那样。 陆离再往上看去,白色的花朵的光亮,一直通往顶部,像是苍穹,满是星星的夜空。 这里是梦吗? 只有梦才会这样天马行空吧。 第一百零六章 深渊猛兽 在这片诡异阴森的黑暗里,仿佛置身于远古神秘的世界,如在巨兽的獠牙里,陆离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颗红色的心脏。 红色的心脏在黑暗中,如呼吸般光线起伏,听得到它砰砰跳动的心跳声,它在这棵深藏于巨大地下洞里的神树上,仿佛在嗅着什么,在寻找着,绕着整棵树,一处不拉,从前到后,消失在树后,又从树后面闪过来,如同螺旋般下降,进行细密的排查,仿佛有生命一样,有神识一样。 那颗心究竟在找什么东西? 为什么那颗心会带给陆离那样的感觉? 陷溺其中,无法自拔,但是又觉得那才是有意义的。 这和小萤的说法是一样的。 狼头怪物,小萤,还有神秘的长翅膀的人,都在寻找它。 那种说法是正确的吗?陷溺其中,不能自拔,非要占为己有,还是说这只是寻找那颗心的一个借口,他们都编造了一个谎言,要找到这颗心,有什么其他的用途。 但是就刚才的经历来说,那颗心确实将陆离带到了那种状态,他在那颗心上,看到了林湘的影子。 那颗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颗心一点点地向着陆离的方向靠近,但是那颗心此刻并没有和陆离对视,没错,就是那样的感觉,仿佛它背对着陆离,它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它在寻找一样特别重要的事物。 陆离皱了皱眉,想了一想,眼神似乎又变得迷离起来,那颗心仿佛有魔力一般,纵使不是与它对视,但是那种可怕的沉溺感,可怕就可怕在陆离甚至喜欢那种沉溺的感觉。 一股凉意猛的袭来。 从沉溺种惊醒。 陆离猛地甩了甩头,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桓了许久,这颗心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男子深深陷溺一个女子的感情,那种不可自拔,甚至要为之献身的可怕想法,在死亡的那一刻,也是特别浪漫和唯美的,会觉得死得有意义。 所以那颗心到底是什么! 那股惊醒陆离的凉意,又在身后了。 彻骨的寒意,如冰浪席卷而来。 陆离身后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吐了一口气。 陆离忽然身子一僵,整个人怔住了,冷汗从他的额头往下沁出,很快流过了脸颊,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身后袭来,那是一种极其恐惧的寒意,仿佛背后有一只巨大的猛兽,正瞪着一双巨大的瞳孔,将他的影子倒影在里面,那是一种自然界中弱小的动物面对巨大凶猛远远超出自己实力的猛兽,仿佛死亡掐住了喉咙,仿佛正站在死亡的身前。 那感觉,仿佛如站在沈梦那只巨大的坐骑前。 猛兽的呼吸,都扑在身后。 在这诡异的洞穴里,有逆天的神树,还有大如车轮的白色花朵,但仿佛身后那个凝望着自己的瞳孔,眼睛比车轮还要大,那究竟是什么? 那巨大的猛兽,似乎也没有动作,就这样冷冷的,如同死亡一般,看着两手攀爬在神树枝干上的陆离,手指一点点被神树枝干上的小刺刺伤,然后血液吸进这棵逆天的大树。 而头顶的那颗心脏,则一点点地朝着陆离的方向靠近,连那些红色的光芒,也仿佛明亮了许多。 在一片仿佛压下来的黑暗里,陆离感觉到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往不可预知的深渊里沉,而意识又清醒,又朦胧。 那猛兽长久没有动作,陆离的好奇心却渐渐代替了恐惧,也许是那种将要死而又死不了的折磨,让他宁可死也要回头去看一眼,那站在他身后的猛兽,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洞那么深,看下去仿佛深不见底,只有一片漆黑,从下面涌过来的风,也似乎是从很深的地下,盘旋上来,仿佛那洞穴就是一只超过了陆离可以理解的猛兽的嘴巴。 在那洞穴的深渊底部,有几个光点,从下方缓慢得浮上来,就像是水中的某个生物。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站在这洞穴,陆离的身后,在这样的深渊里如此气定神闲地站着,仿佛这里是它的地盘。 陆离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看到它会被一下子吃了吗?陆离往后轻轻地转头,怕幅度一大就惊动到它,冷汗又开始从额头沁出,流过了太阳穴,流过了眼睛,但陆离不敢眨眼睛,尽管他真得被汗水的盐分蛰地难受。 那一个转头,是如此的漫长,仿佛时间凝固了下来,仿佛每一次的偏移脑袋,都过了好几年那样。 漆黑的影子,膨胀的风。 陆离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瞳孔,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那猛兽的脸的边缘如一只黑猫一样,在黑暗中,侧脸的那只眼睛,仿佛眨了一下,整个身后的世界,似乎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陆离转过了脸,身后的黑暗里,只看到一只眼睛,像是漫长的时光,那猛兽缓缓睁开了眼,从一条细缝里露出的光亮,渐渐地,眼皮抬起,森然的睫毛出现,根根清晰,根根如粗壮的藤蔓一样,那大如一座小山丘般的眼睛,如一轮巨大的梦里的月亮,带着清冷,冰冷,死亡的气息,缓缓在陆离的身后张开。 那究竟是什么? 陆离的嗓子眼,在那一刻几乎干涸了,仿佛旱地里裂开了裂缝。 陆离的世界,也在那一刻被颠覆了。 仿佛过往的认知,都在这一刻被掀翻了。 而就在这时,陆离的脚下,传来了破空之声,那几个从深渊底部上浮的光点,此刻却是速度迅疾如闪电。 陆离心中一紧,便要扭过头,将身后那只猫一般的巨兽给看个清楚。 那将要撇过的头,却突然额头一烫,那几条光点般的东西,分别缠住了陆离的额头,手,脚,就像是黏在了上面。 陆离心中一阵遗憾:还是没有看到那身后的东西啊! 那金色的丝线,缠住了陆离后,便突然力气大到不可阻止,那根神树的枝干,硬生生被掰断,在那一刻,陆离心里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怎么可能会把粗如腰一般的枝干掰断,真地有这么脆,也不至于刚才一直吊着自己啊?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 那颗红心突然离自己远了数丈,陆离看到紫色的袍袖,在风中扯向上方。 白色的花朵,在黑暗中盛开,仿佛带着冰冷的芳香。 那光点金线,不会是沈梦用判官笔点过的,送陆离回到阳世的金线吧! 这么说,自己又灵魂出窍了。 那么…… 陆离不敢想象了,金线一定是将他拉向他的身体,如果金线一直往下,那么自己的身体…… 该不会是在深渊地下吧。 在那片坠落的黑暗中,陆离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和白色的花朵。 那只猛兽,仿佛和黑暗融合在了一起,仿佛闭上了眼睛,再也寻不到一丝。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究竟长什么样子! 陆离的心头,是巨大的问号! 第一百零七章 深渊底 陆离从黑暗中醒来。 仿佛从一个很折磨的噩梦里醒来,浑身疲惫无力,骨头架子像是被摔了,疼痛,动不了。 如同最热的夏天,醒来满身汗液,水分蒸发过度带来的虚弱。 躺在这幽深凉意的黑暗里,就这样躺着,任由时光的暗河,在无声无息中流淌掉。 刚才的一幕幕,仿佛回忆一般掠来,如大旱天的蝗虫密密麻麻地蜂拥进脑袋里。 寻找重要东西的红色心脏,从洞穴底部卷上来的浮动光点,在洞穴的深渊底部,如海底深处的浮游生物,发着光,但实际上,由于距离太远,看起来缓慢,实际上速度很快,立刻便将陆离拖入了深渊。 粗壮的枝蔓被掰断,陆离身着判官的官袍。 应该算是又醒过来吧。 可是那种彻骨的疼痛是怎么回事?要是那具身体,从上方掉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碎成一滩肉泥?! 也许自己判官的魂魄,正在一滩肉泥上! 想到这里,陆离觉得自己又在往下沉,也许根本就没有停下来,他一直在往下坠入。 陆离躺了会,却没有动,刚才动的时候,那种疼痛,彻骨心扉,现在终于可以忍受了,陆离动了动,皱紧眉头,已经准备好了忍受那种疼痛,但他翻转了一小下,脸上很快有些惊讶的神色。 对肢体和身体的控制,又再度回到了自己这边。 陆离皱了皱眉,因为腰下有什么东西垫着他,这让他很不舒服,陆离往旁边移动了一下,此刻他感觉到胳膊和腹部的疼痛。 难道自己不是躺着,而是挂在一棵树上,锋利的枝杈穿过了脊背。 这个想法让陆离出了一身冷汗。 但伴随着疼痛的,是一道黄绿色的光芒,从身下刚刚挪开的位置,像是一道碧绿的池水,光芒荡漾在这黑暗里,一圈圈地散开。 这光线很弱,但突然之间晕开,却又特别刺眼,陆离闭眼,微微睁开,咪成一条缝隙,也许他刚刚根本没有睁开眼睛。 他很快明白,自己是趴在地上的,冰凉的地面与面部紧紧贴着,那是山岩的表面,也许是一种错觉,刚才才觉得腰部有什么东西垫着他,实际上是腹部这面靠腰部这侧,那垫着他的东西,则是摄魂罗盘。 也许是他刚才翻转地用力了。 魂魄回到身体里,也许会出现很多问题,这是他以前没有想过的。 他的额头有汗水沁出,他不想趴着了,因为感觉回归了正常的状态,感觉到手是手,胳膊是胳膊,而不是前胸后背的感觉调转了,前胸是后背,后背是前胸,这时候趴着的姿势,就比较难受了,也许他在这里已经趴了很久。 虚弱,累,难受,僵硬。 还有疼痛。 陆离感觉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实际上没有什么效果,只有微弱的翻动,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他可能连一把屠猪的刀都提不起来。 那种无力感,仿佛深深陷溺在梦里,想醒来,却动不了的鬼压床的感觉,让陆离的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难过。 就像是要哭出来才可以安抚。 而让陆离哭,那真得是特别难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光的暗河在这碧油油的朦胧的摄魂盘的光芒里,流动仿佛也不易察觉,时光走得快,或者慢,也不易察觉,可能过了很久,可能过了一瞬,时光是一分一秒流失的,但是感觉不一样。 仿佛过了一个甲子六十年那么漫长。 仿佛不过是上一瞬的呼吸。 陆离翻转过了身子,在一声很缓慢的身子附着在地面上的声音里,躺在了地上。 伴随着皱眉,那是腹部传来的疼痛,而陆离的眉头在停滞了一下后,又松开了,瞳孔在瞬间放大,越来越大,陆离的瞳孔一下子被白色的月光般地浪潮卷过照亮了。 无数白色的花朵,洁白的花朵,如冰一般,像是深海里的美丽的发光的花朵。 倒影在他的瞳孔里。 那些花朵在动,白月光般的光芒里,明暗交替,似乎有一阵阵的暗影,如风浪般卷过。 如风吹拂过花涛。 美得仿佛进入到心里来,连心底深处,也似乎有一阵花海,在荡漾。 陆离看着看着,忽然神色一紧,那些花海的阴影,仿佛是一只猫的爪子,在拨过花海时留下的。 一个黑暗的影子,袭击了陆离的心。 一双巨大如车轮的瞳孔。 如手臂粗壮般的睫毛。 死亡般的凝视。 眨眼间,仿佛天地死去,又重新醒过来。 那只巨大的猫! 如一道遮天蔽日的阴影,覆盖了陆离的瞳孔,连上方那些白月光般的花海,也被这只黑猫给遮住了。 陆离打了一个冷颤,顿时觉得全身都冰冷,后怕的感觉,哪怕是回忆,也足够让自己冷到如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翻动在白色花朵上的阴影,让陆离再也坐不住了。 他努力撑住自己,凭借着某种恐惧,还有腹部撕裂般的疼痛,在冷汗涔涔中,坐了起来。 几乎在瞬间,他就感觉到一股凉意。 一股森寒的凉意。 寒意席卷了全身。 他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紧皱着,瞳孔在瞬间放大,整个身子麻木了一般。 那只黑猫似乎就在身后望着他。 陆离的手颤抖了起来。 嘴巴也颤抖起来。 陆离的嘴巴变成了紫色。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甚至没有去想,那么大的黑猫,是趴在地上嗅他吗? 他来不及想,一股恐惧的胆汁,便向着五脏六腑溢了过去,苦涩的味道,仿佛从嘴巴里涌出来。 那只黑猫在走动。 在这黑暗里走动。 但却悄无声息。 也许死亡真得要来了。 被一巴掌拍成肉饼。 “砰!” 一道黑暗的光芒,陡然生长,漫过了那只摄魂盘。 一瞬间,眼前的光明,便被夺走了。 眼睛仿佛在这瞬间瞎了一样。 陆离的身子僵硬如一块木头。 如一道黑暗的潮水覆盖过来,卷过的浪涛吞噬和席卷了光明和希望。 没有意料之中的可怕。 如云曲河的河水漫过胸膛。 如在云曲河里。 黑暗的水流,拂过伤口,甚至有些安然下来,陆离甚至觉得平静下来。 腹部的伤痛,似乎在慢慢地减弱。 难道是死了吗? 可是那感觉不对。 在一片黑暗里,陆离紧紧闭着的眼睛,终于缓慢的睁开。 摄魂罗盘的碧绿色池水般的光芒里。 一把漆黑的伞正悬浮在眼前。 漆黑的光芒,正从伞上发出,如水流一般,清澈地冲刷着陆离的身体。 陆离眼中有一些发热。 仿佛老朋友般相见。 陆离低头,有一滴清澈的泪水,跌落。 他也很快注意到,他的衣服被撩起,腹部大块的黑团。 那是他的灵魂受的伤。 第一百零八章 危险 陆离安静地看着那柄伞。 阴阳伞似乎也在认真地倾听着陆离的眼神。 从幽冥回到阳世,陆离这一路上的孤独,也有很多的状况和无助,比如受伤,比如与屋子角落里那个白影贾皓绮,皓白牙齿的皓,绮丽的绮,说起来,那个白影,真得是唇红齿白,姿态轻盈……不过这个不是重点,越漂亮越是凶狠在她身上倒是真得,几次已经死在她手里了,多亏了这把阴阳伞。 阴阳伞的漆黑光芒,流水一般冲刷着陆离的胸膛,似乎在很认真地给陆离疗伤,陆离的腹部,那团黑影在慢慢变淡,疼痛也在渐渐缓解,但伴随而至的,有一种火热地灼烧感,有些滚烫,让陆离皱了皱眉。 还有…… 陆离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只隔壁宅院的黑猫,那只黑猫的主人,那个美丽的女子,莫小晴,同样是美丽,同样是心狠手辣,贾皓绮是纯粹的觉得陆离是个危险所在,而莫小晴催动阴灵祭血阵,则是同归于尽要致陆离于死地。 祭血阵,把血祭祀给阴灵,催动成千上百的阴灵,为自己报仇,祭血阵失败,甚至会吸走祭血阵发起者的全部血液,而在那个时候,一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要置自己于死地,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而自己竟然又逃过了一劫,则是多亏了这把阴阳伞。 陆离看了一眼阴阳伞,目光中流动过感谢的致意。 只是…… 陆离想了想,皱了皱眉。 父亲陆大路病危,陆离自己被送去冥府殿试,差点被打死换回还阳,刚刚还阳,便被所有人误认为是恶鬼,甚至被一个此后再也见不到踪影的女人,一个叫小妖的奇装异服的女人,给打了一闷棍。 又喜欢上一个心在别处的女人林湘,又进入到这鬼怪的洞穴里。 还真是倒霉透顶! 这一路回来,似乎没有一件好事发生。 除了这把阴阳伞,还有什么在一路帮着自己。 想到这里,又觉得孤独像是这漆黑的黑暗,将自己包裹起来。 密不透气。 “谢谢你。” 陆离再看那阴阳伞,而这句谢谢说出口后,却发现那阴阳伞并没有什么表示,无论怎么看,历史是从侧面看,那阴阳伞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伞。 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只是一件死物。 陆离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对着一把伞说谢谢很傻。 陆离回想起在冥府时,沈梦异常严肃讲的话。 “这是把邪伞,自己有神智,它自己选择主人,或者说是选择仆人。” 陆离看着那把阴阳伞,此刻再普通不过了,哪有什么感情,哪有什么邪。 “沈兄真是多虑了,伞就是伞,无论有怎样的神通,也是把伞,也许是人觉得它有感情罢了。” 陆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沈兄,这把伞,要是有感情,就该说出来,就该流泪,只是我们这样想罢了。” 陆离看了一眼那把伞,像是对着一个砚台,一个灶火上的碗,说:“如果你真得有感情,那你就哭出来啊。” 阴阳伞依旧平静地流动着光芒,流进陆离的身体里,渗透进去,没有任何的回应。 “沈兄,你过度反应了,它不是邪伞,它只是把有点特殊能力的伞。” “它不是邪伞,它可以陪着我,我也需要它。” 似乎在努力说服着自己,而心里的那个念头,却还是没有被说服。 突然之间,阴阳伞的伞柄上,那一行字流转了起来,从碧绿色到火光一般的黄色,又变成夕阳西下时的红如血。 陆离猛地抬头,那一行伞柄上的字,从上到下,流转起来。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字迹越来越清晰,就像是烫红了的烙铁,在这一刻,阴阳伞变得诡异起来。 仿佛有了神智,仿佛在陆离面前的,是一个来自永恒黑暗力量的男子,仿佛有无数的伤口,遍布它的内心深处,仿佛这些伤口,都又成了某种疯狂的理由。 不知道为什么,阴阳伞仿佛散发着恐惧,令人感觉到一种深层感情的可怕。 那仿佛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感情。 仿佛把所有的勇气都给退散。 仿佛只剩下一种恐惧。 陆离扼住了呼吸,仿佛有一双手掐住了自己。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孤独!受伤!整个世界都被抛弃后的荒凉,在黑暗中熬着,熬着等待着什么,却又完全没有希望,只能这样的荒凉。 仿佛在哪里已经体验过。 哪里呢? 陆离皱紧了眉头,突然又松开了,目光灼灼。 是在黄金河的卤肉铺里,酱香肘子铺。 那在酱香肘子铺里,那个在后院的女人,也令阴阳伞有了这样的感情。 只不过那一次,是感同身受。 这一刻,却有着愤怒。 仿佛被偷窥了某种感情一样。 就连一开始严肃眼神看着阴阳伞的陆离,也有了惧怕,瞳孔里仿佛有什么收缩了一下。 愤怒! 也有对阴阳伞的同情。 “我……我不是故意贬低你的,你有神智……” 阴阳伞漆黑的光芒,突然长啸了一声,又收敛了起来。 那些光芒,从陆离的身上收走。 陆离牙一咬,在光芒抽走的瞬间,腹部猛地一抽。 “我承认,我是有些怀疑你,我们摊开了说,你确实有些行为引人怀疑,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你邪……我心里很过不去,我不能对你的行为视而不见,虽然阴灵不是人,但是也有感情,你吞噬他们……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没有表示放弃你嫌弃你,我是很认真考虑与你怎么相处的。” “脑子里意愿不够,你也不愿意跟在一个没有完全接纳你的人身边吧。” 腹部的疼痛又传来更猛烈的,陆离捂住腹部,说不下去了。 但说了几句后,他就发现,阴阳伞处于戒备状态。 那是一种附近有危险的戒备。 是堤防! 并不是针对他陆离的。 似乎阴阳伞真得没有感情,只是一件来自远古黑暗世界的法器自己的防备。 那么,这深渊底部,到底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会令阴阳伞反常! 第一百零九章 孤独永恒 阴阳伞忽然转向了一边,往前扑了几步,陆离向着阴阳伞的方向看去,一道金色的影子,在黑暗中疏忽一闪,如暮色融入到了夜色中,一闪而过,却已经泄漏了一些事情。 在这深渊底下,一棵偌大神树的根部,还有别的生命。 “回来!” 陆离低低在心里喊了一声。 那冲出去的阴阳伞,似是听到了这心里的声音,也许它与陆离已然默契,又猛地收住,回到了陆离的身边,停住。 陆离看了一眼阴阳伞,皱了皱眉,阴阳伞的动作似乎慢了至少一倍,仿佛在这深渊底部,有什么阻止了它一样。 黑暗中,陆离屏住了呼吸。 在这漆黑的深渊底部,有花朵摇曳时发出的声音,但不知为何,这声音也像是被放慢了,似乎被分成了好几个部分,在一点点地推进。 恍如时光流逝的速度,突然慢了一倍多。 也就在这时,突然有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仿佛就在身边。 像是用牙齿咬什么。 “咯——吱——咯——吱” 仿佛是一扇年久没有打开的门,门轴很死,在一点点地推开。 警觉,防备,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从杀猪开始,陆离对这个世界就多了防备和警觉。 也许是听觉出了问题。 也许是这里有问题。 陆离站了起来,站起来才能更好的防备,那金色的影子在暗处,他很快发现,就连自己站起来,也似乎放慢了好几倍,那感觉就像是膨胀一样,身体像是发酵一般,在膨胀。 心底深处,掠过一道巨大的阴影。 陆离在原地朝四边打量,屏住了呼吸,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将他看得清清楚楚,而他自己,却看不清楚对方。 不懂对方是敌是友。 但对方在暗,陆离在明,处于劣势。 而且不能解释的,是那种一切被放慢了一倍的感觉。 空气中,连黄绿色的光芒,也仿佛流动的模样,清晰可见。 尘埃与尘埃的碰撞,分散,也仿佛在脑海里回响。 安静到极致了。 又仿佛所有细小的事情,都被放大了。 “咯——吱——咯——吱——” 仿佛一把斧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在了陆离的脑袋里,每敲一下,都清清楚楚,可以看见。 从醒来时,陆离的感觉就敏感了许多。 情感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回忆细细碎碎,涌来。 这里真得很古怪。 会是对方布置的吗? 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任其摆布?! 陆离寻找了一番,凭着那持续不断的声音,很快就确认了方位,找到了“咯吱”声音的来源。 不是牙齿的齿咬声,不是黑暗里那个金色影子发出的。 而是陆离的摄魂罗盘。 意识到这件事时,陆离还是惊呆了。 摄魂罗盘发出的声音是清脆的,但此刻听到的声音,却是缓慢了好几倍。 像是破门打开时那种门轴的吱吱声。 拖地很长。 摄魂罗盘,在地面上转动,但罗盘指针的转动,也和声音一样,变得很慢。 陆离弯了下腰,这一动作也像是用了平常三倍的时间,才做到,拾起了黑色的布,裹上了摄魂罗盘。 而黄绿色的光芒,则也在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了起来。 就像收起渔网一样。 黑暗如缓慢的潮水漫了过来,最后像是合起一道门一样,这里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都在暗处。 陆离在黑暗中缓慢地移动,纵使他想很快,但提腿,落脚,移动,还是慢了三倍多,每一下,都像是煎熬,脑子里的不适应,都准备尖叫。 一种感觉,像是打翻了的大桶的墨水,泅染了开来。 仿佛墨水注入了身体里。 那是荒凉,是末日,是存在却未被知晓,是向着一座山谷呐喊,却听不到回应。 陆离很想逃离这种感觉。 但又无法逃离,像是扎入了身体,还在不断地输入,像是在向着水深的地方,还在不断的下沉。 哪怕是很需要氧气。 仿佛整个世界死去了,却只剩下一个生命孤独的活着。 仿佛用触角沟通的蚂蚁,失去了触角。 无法言语的荒凉,是人不能承受的感情。 如一把大锤,从上方挥来,眼睁睁地看着那黑暗的锤子,带着呼啸声,砸进了胸膛里。 是死无对证。 是无处可说。 是不需要说。 也不能说。 没有理解。 没有交流。 只有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存在的孤独。 陆离在黑暗中艰难地移动,呼吸也仿佛很困难,因为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 在这棵逆天神树的底部,漆黑的深渊底,也在这漆黑里,仿佛有一团看不清楚的雾,在盘旋,在搅动,在来回地穿梭,仿佛有一股粘稠的液体,陆离在里面走动,也被这液体给拖慢了。 就像是在有压力的水底,陆离的动作,因为多了阻力,而变得缓慢。 心口仿佛越来越沉。 那种想要尖叫、想要发狂的欲望,如一颗炸弹在心里膨胀,就等着点燃了。 呼吸越来越重。 不可言喻的痛苦,占据了全部的脑袋。 仿佛蚂蚁爬上了心里。 密密麻麻,爬满了五脏六腑。 陆离的表情看起来痛苦至极。 陆离蹲了下去,伸出了手,到了脚边,在缓慢的动作中,抽出了一样东西,又在同样缓慢的动作中,拔开了那样东西。 明闪闪的匕首。 森寒的光芒,一闪而过,便隐入了黑暗。 在这刀刀光芒里,陆离看到林湘的影子消失了,如尘埃一般化入尘土,陆离看到陆大路的影子消失了,如流水一般消失殆尽,甚至就连少司,也如烟云般散去。 巨大的孤独,超过了人可以接受的孤独,像是深海底的鲸鱼,游了过来。 庞大的阴影,和那只漆黑的巨大的猫一般大。 像是把所有的光明和黑暗都一并带走。 带走所有的喜怒哀乐。 带走花朵,带走阳光,带走草丛,带走河流。 遮天蔽日,那只漆黑的阴影,鲸鱼的影子,从上方游了下来。 什么都会消失,孤独成为永恒。 孤独。 不可忍受的孤独。 永恒。 第一百一十章 一件没有提及过的往事 那是人不可能忍受的孤独。 是最彻底的荒凉。 陆离举起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部,心脏的位置。 仿佛只剩下死亡,才能够逃脱那种孤独带来的痛苦。 那团黑色的雾气,仿佛一只恶魔,在吸走所有的情绪,快乐,悲伤,甚至是痛苦,是一切都不能与之抵抗,是抽走灵魂里所有的感情,再把孤独的情绪,塞进了胸膛里。 孤独到极致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了吧,仿佛站在山巅,对着山下怒喊,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却找不到任何回应。 就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生命。 哪怕是对着山下扔下去全部的热情,依然是石沉大海,就连一片波浪都没有掀起。 这种感觉,陆离在拿起屠刀时经历过。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只知道读书的青年,陆大路教他一些拳法,以作防身,也许是他从小到大,身边只有父亲陆大路,没有母亲,所以陆大路对他也是特别照顾。 陆大路跌倒在地,世界就是在瞬间塌了的。 四处求医,家里的钱一点点进了大夫的口袋。 而那一点点的尊严,也在求助别人帮忙时,被扫在地。 陆大路没有教过他,在这以后,要怎么办。 也就在那天下午,他自觉走投无路,陆离站定在街头,看到一只笼子里的仓鼠,在笼子里的转轮上不停地跑啊跑啊,陆离不懂它为何要在转轮上不停的跑,旁边看着仓鼠的孩子在开心得笑,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没有看到那只仓鼠颤抖的身躯么?仓鼠不停地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的体内操控了它,它越跑越快,眼球也在迅速地转动,转动到疯狂,轮子带起了风,轮廓在模糊,仓鼠想要逃离这个笼子啊,可是它是只仓鼠,它逃不出,它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最后在笼子里气喘吁吁,被转速太快的笼子,给卷上去,又摔下来,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人。 笼子啊,何曾残酷! 小孩子咯咯的笑,伸出了手。“真好玩,我要买,我要买。” “我要了。”陆离抢先了一步。 “我出他二倍的价钱!” 小贩看了一眼小孩的父亲,又看了一眼陆离,眼珠子转了转。 “你们谁出价高,就给谁。” 陆离用仅剩下的钱,本来是打算给陆大路买药的,现在却买下了那只仓鼠。 陆大路已经灌了那药很久了,陆大路根本不认识眼前给他灌药的人是谁,认为陆离要杀了他。 陆离苦笑了一下。 仓鼠站在笼子里,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或许是饱含恐惧的眼睛,仓鼠的眼睛里,倒影着陆离。 陆离看着仓鼠,仿佛自己就是那只仓鼠。 他走到一个角落里,在一面墙壁下席地坐下,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若是论读书,可有人比得过他,可是读书有什么用,他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 他跟这只仓鼠可有什么区别。 他像个乞丐一样坐在那里,看着天空,有白云飘过,酒楼上欢笑声不断,是真得开心啊,可是他却像个乞丐一样,坐在这街角一堵墙下。 “我不是个废人啊!” 心里仿佛在滴血,啊,是在流尽最后一滴血。 “天生我才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可是他,陆离低头看着那只仓鼠。 仓鼠静静地趴在笼子里,在喘气,仓鼠的爪子在抽筋,突然,仓鼠翻到在笼子里,抱着爪子,整个身子痉挛了。 陆离盯着那仓鼠,就仿佛自己躺在笼子里,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却只能躺在这囚笼之中,抽筋,流泪,痉挛。 陆离的眼中视线模糊了。 仓鼠抽筋过去后,疲惫地躺在笼子里,看着笼子上方的天空,那被笼子的栅栏,割裂地四分五裂的天空。 仿佛在说,我心里,真得好累啊。 陆离的心里,仿佛自己也躺在了那里。 “我真得好累啊!” “人活着,不该有一点点的好运气吗。” “那些史书里,一展雄才大略的人,也有好运气啊!” “我真得好累啊,我真得不想让他死啊。” “我不想啊!” 天空依旧是那样的蓝,云朵依旧像几年前无忧无虑时那样飘过,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可是那样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眼泪溢出了眼眶,冰凉,落在荒凉的心底。 “需要一点好运气。”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陆离,在街坊邻居、众多云曲城读书人面前,有着傲气的读书人,终究是坐在街头,如乞丐一般席地坐着,也如乞丐一般满不在乎,看着那只笼子里的仓鼠,满眼荒凉和微弱的最后一点烛火散发出的温暖。 “你想要自由是吧,你想要不被捉弄是吧。” 陆离取开了笼子,仓鼠忽然呆住了,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打开的笼子,那一道通往自由的口子。 也许是不相信,也许是不可置信,也许是怀疑,一只仓鼠,竟然抬头看了一眼陆离。 也许是陆离的目光里,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情,仓鼠爬出了笼子,又在墙角呆了片刻,但终究没有回头,而是沿着墙壁下,往前,一点点地走去。 也许是它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也许不相信自己竟然走在了路上。 陆离看着那只仓鼠拐过了这条路,心里仿佛有了点勇气,陆离缓缓站起身,跟了过去。 “一点点运气,就可以自由!“” 陆离在心里说。 仿佛心里的热情,也因为这一次放生了仓鼠,而如一阵烈火烹油的疾风一般,将火燃烧了起来。 他转过了墙角。 也许那只仓鼠跑得更快了。 “瞄!” 一只黑猫出现在陆离的面前,牙齿上带着血,嘴里叼着一只带血的毛团,从那只尾巴来看,血肉模糊的毛团,就是那只仓鼠。 那只刚刚自由的仓鼠!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坍塌。 随之而来的,是令整个世界崩塌的愤怒。 陆离两眼带火。 黑猫是野猫,也毫不惧怕。 黑猫龇牙咧嘴,血盆大口,牙齿带着狰狞的血。 陆离弯下腰,掏出了腿边的那把匕首。 在这地下深渊底部,现在陆离的感觉,与那一刻仓鼠被野猫给吃掉时的感觉有点相似。 但只有崩塌,没有愤怒。 那种孤独,带走了所有。 只有绝望。 在这棵逆天神树的底部,是一点点运气都不见了啊。 黑色的雾气,粘稠如液体,如盛夏的汗液粘稠住了身体。 解脱在即! 陆离举起了匕首,匕首寒光闪闪。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少司的事 匕首刀口锋利。 握着匕首的手,也是青筋暴露。 匕首刀柄上的龙蛇缠绕在手心里,鳞甲摩擦在掌心,那只蛇仿佛蓄势待发,要从手心里窜出来。 刀已举起。 距离陆离的胸口心脏一寸。 黑色的魔鬼般的邪气紧紧缠绕在陆离的手上。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握着陆离的手,要杀了陆离。 陆离的眼中也是痛苦,弥漫了开来。 刀一点点靠近。 生死一线。 黑暗中,一个黄金色的影子,忽然也因为这紧张,露出了一点点轮廓。 但不知怎么的,陆离眼中的痛苦却凝固了下来,本来在最猛烈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那把匕首却被硬生生停住了。 就这样艰难地对峙了片刻。 那把匕首终于被压了下来,陆离收起了匕首,匕首的寒光刀刃,对着黑暗中虚空的位置,垂落在手边。 陆离眼中的痛苦却渐渐可以忍受了。 “其实,这又有什么可怕的。” 陆离自言自语着,声音也微弱不可闻。 “即便是只有我,只剩下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样的日子,不也是过过来了吗?” 黑暗中,那道金黄色的影子,又融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仿佛就在这浓浓的黑暗之中。 陆离皱了皱眉,手伸向了身后,腰部那里。 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腰部那里,忽然响动了一下。 传来了微微的震动。 就是这震动,让那股痛苦停了下来,也忽然觉得这样的孤独,其实想通了,也没有那么可怕。 也许是那种孤独的情绪,开始被适应,陆离的动作,比刚才快了一些。 摄魂罗盘露出了一角,黑布并没有完全包裹住。 陆离从腰后取过了摄魂罗盘。 然而看到摄魂罗盘时,眉头却皱了一下,似乎什么特别震惊的事发生了。 他警惕地扫了一眼。 然后他撩起黑布,包裹住了罗盘,陆离又朝着四周看了一眼。 这黑暗之中的那个生命,对自己有威胁,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动手。 陆离把摄魂罗盘包裹好,又放回了腰部,这次保证不会再泄漏出气息了。 陆离继续在黑暗中走。 一直走到了一个觉得可以不被对方猜出的地方,才又站住,无声无息地坐了下来。 因为阴阳伞的戒备心收了起来。 阴阳伞在他的身边,漆黑的光芒,比这深渊底部千万年不见光明的黑暗,还要漆黑的光芒,如流水般,悄无声息地治愈着陆离的伤口。 但陆离的眼中,却是思考的神色。 刚才他看到,摄魂罗盘,那个从来没有亮起过红色的水晶,竟然发出了光芒。 摄魂罗盘,若是红色水晶发光,那就证明,碎片在这里。 少司让他寻找的碎片在这里。 破镜重圆的碎片。 也许是在这地下纵横迷惑的洞穴里,求生的意志太强,也许是想着出去再去寻找碎片。 三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但陆离没想到的是,那碎片竟然在这棵逆天神树的深渊底下。 这给谁谁能猜到。 陆离就是走遍了云曲城,翻遍了云流河,也不可能找到。 陆离坐在那里,忽然没有头绪的纷乱,都在这一刻有了一点点想法。 他继续皱着眉,把整个事情再捋了一遍。 先是掌管钱柜的张柜台,也许可能是曾勋口中的阴官,让他不要对对子。 陆离从前不信什么阴官鬼差,但现在看来,陆离在阴间没有对对子,反而变成了陆判官,他本以为张柜台对他是感谢才说了那样的话,但如今看来,张柜台与少司是合谋设局。 少司的那枚玉佩在张柜台那里。 少司在借黑鱼马给陆离时,就说要去会一个好朋友。 那么这个好朋友,很可能就是张柜台了。 而邻居家的那群狐狸,又被少司安排了照顾自己的父亲陆大路。 一切都是少司在主谋这件事。 少司的目的,就是让他陆离,去找到破镜重圆的碎片。 陆离又回忆起那副破镜重圆的画。 破镜重圆的故事,是说有一对夫妻,因为战乱不得不分开,就把一面铜镜掰成两半,各持一半,日后重逢以做信物。 陆离一开始以为,那是少司和画中女人的约定。 可是少司…… 陆离想到那个梦,那个乌鸦带给陆离的梦。 现在陆离终于把那个乌鸦的来处想明白了,那是少司的乌鸦。 少司每次出现,都有那只乌鸦。 那只乌鸦,是少司的信使。 少司能轻而易举地将狐狸们吓得敢怒不敢言。 而那帮狐狸明显不是一般的角色。 为什么少司要苦心布置这个局呢? 陆离能有多大的能耐,为什么他自己不去找。 在乌鸦带来的梦里,少司风度翩翩,惊天容颜,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难道又是个情种? 少司又能把人世间没有办法救治的父亲,甚至地府冥界也没有办法救父亲,都给救了回来。 既然那么强大,为什么不自己去找,还要苦心布置这样一个局呢? 陆离皱了皱眉。 在黑暗中,他总算把一切串了个差不多,但是有了一个轮廓,却又有更多的问题冒出来。 最大的一个问题是: 为什么是陆离? 少司执意送陆离去地府,又早先料到他会从地府回来。 那么强大的少司,为什么要选中自己。 在乌鸦带来的梦里,少司仰头看天。 在那一刻,陆离有些感同身受。 那一眼。 问青天。 在他的世界里也出现过。 少司也和他一样对整个世界失望吗? 难道少司也有一个父亲,得了和陆离父亲一样的病? 陆离想起初次见少司时,少司在陆离家小院的门口,深深鞠了一个躬。 那一躬。 仿佛是拜托的意思。 仿佛是一切都要靠你了。 陆离扶起少司时,少司的冰凉,仿佛受了诅咒的眼神,水草…… 一个念头忽然从陆离的脑中闪过。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少司那样世外高人一般决意潇洒的人,为什么会落到求一个凡人的下场,把自己的坐骑借给一个凡人。 为什么少司会变成白尸鬼。 为什么在乌鸦带来的梦里,在水下,少司是正常的。 难道? 并没有一个什么父亲病了。 病了的人就是少司自己。 恍如一道惊雷,在眼前炸开。 陆离的世界,一片光怪陆离。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阴阳伞的诡异 沉沉的重量,又压住了胸口,喘不过气来。 那种孤独和寂寞,又渗透到了身体里。 像一条泛滥的河水,蔓延了开来。 陆离不得不停止了思索,站起身来。 在一片黑暗里,阴阳伞源源不断的漆黑光芒,在陆离的身上穿过,仿佛水流一般,冲洗着陆离的身体。 站起来后,那些沉重的孤独,也像是轻了一些。 而很快,那孤独就像是尾随的蛇一般,从地面上顺着陆离的胳膊腿,攀爬了上来。 孤独的情绪再次灌进了胸口。 陆离皱了皱眉。 仿佛听到雨水从遥远的地方蔓延过来,沙沙作响,到了近处,猛烈地拍打着屋顶瓦片。 雨水跳动在瓦片上,仿佛就在心口上跳动。 在一片黑暗中,陆离走了两步,陆离忽然眉头松了一下,似乎不静下来,只要在动,那孤独和寂寞的重量,就轻一些。 在这片深渊的底部,逆天神树的树根下,翻滚着孤独的气息,能渗透到生灵的体内。 这孤独,会逐渐浓烈,若是停下来太久,就会被这种孤独占据心智,会承受不了这种情绪,而做出可怕的事来。 比如陆离提起匕首,差点了结了自己。 陆离在黑暗中走动,腹部传来阵阵的阵痛,那是灵魂受了伤。 不时阴阳伞的光芒洗过,带来清凉,仿佛恋爱中少女的手,温柔地抚摸过情人的伤口。 只要动,不要静下来。 只要不给可乘之机,就不会被那种孤独的情绪控制。 可是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陆离在黑暗中,直直往前走去,在黑暗中,他伸开双手,往前探索着。 如果这里有出口,陆离可以出去。 如果这里有墙壁,陆离也要爬上去。 在这里呆地愈久,生命就愈加危险。 忽然,陆离身子一怔。 危险?阴阳伞在这里,那林湘在哪里,阴阳伞有没有找到林湘。 陆离往上看了一眼。 在白色的摇曳的花朵里,仿佛有孤独的情绪在渗透,在那些花朵的黑影里,那些挂在树上的尸体,会不会有…… 陆离摇了摇头。 也许是因为想到了林湘,陆离的目光有些涣散起来,孤独又蔓延了过来。 陆离猛地摇了摇头。 在一片黑暗里,他清醒了过来,又回到了眼前的黑暗里,那些洁白如莲叶般大的花朵。 那些洁白如莲花般仿佛在水里摇曳的花朵,有迷幻的作用。 不能想林湘。 陆离在心里提醒自己。 然而越提醒,林湘的影子偏偏就在他的眼前浮现,孤独的情绪如蛇一般缠绕了过来。 陆离推开。 那孤独的情绪又跟了过来。 这深渊的底部,神树的根底,太古怪了。 是不是树散发出什么气息? 陆离紧紧握住了拳头。 少司答应救他的父亲。 他答应了少司找到碎片。 他去过地府,又回到阳世,他杀死了鱼怪,又来到了这碎片的身边。 他就要找到碎片了。 “醒醒!” 陆离猛地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红色的巴掌印在黑暗中浮起。 痛觉,让他的脸火辣辣的。 陆离眼睛瞪的大大的,猛地晃了晃头,在这里,只要意识失去,理智被那种孤独的情绪控制,就很有可能自己了结自己。 一旦陷进去了。 就再也没有可能醒来了。 陆离加快了步伐。 一旦动起来,思绪少了,给情感的空间少了,那孤独的气息,就占据不了上风了。 忽然,手碰到了什么。 陆离猛地把手收了回来。 是细微的刺痛。 在那一瞬间,又有血从手指里流失了出去。 陆离喘息了一下,又把手伸了出去,缓缓伸了出去,在突然颤抖了一下,停在了上面。 有刺,刺刺入了陆离的手指,血从手指里吸出去,吸进了枝干。 陆离的眼瞪的大大的。 他用力地抽手,手却抽不动,感觉到整个胳膊的血液,都在往树枝里涌去。 “阴阳伞。”陆离在心里喊。 黑暗中,仿佛有悲凉的叹息。 沉重。 仿佛有什么从千万年沉睡的黑暗中醒来。 一道漆黑的光芒,从阴阳伞上涌出,缠绕上陆离的胳膊,如一条蛇一般,盘游到了陆离的手指上。 然后停滞了一下,突然像蛇一般,猛地咬在了树枝上。 陆离的手,仿佛紧紧和树枝缠在了一起。 几乎在同时,体内的血液,就仿佛速度快了一倍,被树枝吸了进去。 陆离面色如土。 无论他怎么感觉到了将要可能发生的恐怖,也许他就要被吸成一具干尸,像那些狼头怪物一样,可是他都抽不出手来了。 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涌来。 但他同时又瞳孔骤缩。 用刀砍断手指? 心跳陡然加速了。 这只手曾经握笔,在地府写出了漂亮的卷子。 这只手也握住了屠刀,杀猪卖钱,给父亲陆大路买药医病。 这只手,以前是书生的手,很纤细很好看,屠杀猪后又多了一种坚毅的力量。 可舍得吗? 陆离的气息粗重了起来。 但是……变成一具干尸? 在陆离想这些的时候,阴阳伞却在发生着变化, 源源不断地漆黑光芒,顺着陆离手指与树根上刺的间隙,插入了进去。 仿佛带着畅快的呼吸,仿佛那些光芒都带着渴望,带着某种疲惫了许久终于可以歇歇的放松。 陆离冷汗涔涔,已经举起了匕首。 以前他杀猪,但现在他要切断自己的手指。 切断了不会再长出来。 陆离的冷汗,顺着脸颊,流向了脖颈。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而就在这时,陆离却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那把匕首。 那把匕首却如钢钉钉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阴阳伞在陆离的身后,安静地悬浮着,却仿佛又很诡异。 陆离感觉到身后,那只怪猫,巨大的怪猫,又在身后了。 那只巨大又阴森的猫,仿佛低下了脑袋,用鼻子在嗅着陆离。 阴阳伞的光芒,从伞身上漫出,又缠住了陆离,如一只蛇一般,从陆离的肋骨下,盘游了过来,又攀上了手臂,顺着手臂,盘游到那处手指上。 顺着陆离的手指,进入到了树根的刺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吞噬 陆离的手指,血液在流进那棵树,密密麻麻的小刺,在贪婪地吸吮着陆离的血。 而随着那些血液的涌进,阴阳伞上的漆黑光芒,犹如触角一般,跟随者陆离的血液与树刺之间的缺口,不断地涌入树内,渗入到树内部。 摇曳的洁白的花朵,仿佛带着一丝癫狂,摇摆地仿佛失去了节奏,有一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就像是人失了神智,被恶鬼操纵了一般。 似乎在这棵树的体内,也有着血管,而那些干枯的血管,也迫切地急促地想要吮吸到那陆离身体内灼热流动的温暖血液,整棵树内部,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有重量从上面压下来。 陆离面色苍白,过了会,嘴唇发紫,身子发冷,在他的血液涌入到树根内,一股荒凉的孤独,仿佛被放逐到人迹不至的地方,于此同时,又感觉到一股渴望,渴求温暖的渴望,从上方压下来。 仿佛无数的恶鬼,张牙舞爪,披头散发,满目渴求,奔腾过来。 在这一刻,除了深深的恐惧,还有不断颤抖的身体,陆离感觉到大树的孤独,仿佛贴上了一面树立在天地之间的墙,那面墙在云层之间,光影变幻,时光游走,还是立在那里,人事变换,朝代更迭,千万年来,没有人知道它矗立在这里。 就在这荒凉的孤独里。 荒凉! 犹如深重的叹息。 阴阳伞上的光芒,更加急促地涌入,仿佛跋涉沙漠的求生者喝到了水一般,仿佛茹毛饮血的狮子咬到了鹿的喉管,带着畅快,癫狂,狂热,仿佛鱼垂死干涸之际,回到了水里,仿佛杀手,又提刀手上有了血液的温热。 仿佛等待已久。 突然,几乎是瞬间,这漆黑的光芒就停止了流动,仿佛暂停住了。 整个深渊都暂停了,凝固了。 光与影也不在变幻,树上的洁白花朵也停止了摇曳,花瓣上的暗影也不在动,仿佛也被这突然而至的一瞬间,变得面目苍白,就连这深渊底部的黑暗,都如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流动。 那本来被强大渴望吸取的血液,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一种可怕的感觉,像是倒卷着的逆流,从整座深渊,向着陆离卷了过来。 陆离瞪大了眼睛,看着阴阳伞。 这样的感觉,已不是第一次了。 在冥府,出了幽冥殿,沈梦送他那把伞时,阴阳伞突然从沈梦的手里浮起,周遭的阴灵被吞噬,那是第一次,凡间的陆离,见识了一把伞的可怕力量。 第二次,是在家对面的那家封闭多年的宅园。当阴灵祭血阵启动,无数阴灵冲刷过来,在祭血阵中,阴灵显形,伤人无形,而阴阳伞,则似乎在那一刻故意拖延和等待,就像是等待猎物一样,把所有的阴灵屠杀,反而力量大增。 阴阳伞真得靠吞噬阴灵获得能量吗? 陆离已经来不及想了。 他听到了阴阳伞的力量在启动。 仿佛收网一般。 细微的改变,却如潮水一般席卷前整片水域都感觉到了的微弱却无法轻视这种微弱的异变。 来不及了。 突然之间,整座深渊变得煞白。 仿佛有白昼般的光亮,突然照亮了深渊。 有尖锐的尖叫。 那些洁白的花朵,突然挣扎着向上而去,甚至听到了咯吱咯吱声中,树干也在向上逃脱,似乎地面开始震动,树根在拔地而起。 一股力量袭来,陆离的手指突然弹开了。 陆离退了几步,看到一道黑影飞上了头顶。 陆离抬头,看到了那把阴阳伞。 此刻,那把阴阳伞看来,漆黑如嘴角有血的野兽,尝到了一口鲜血,而被刺激得更加渴望,阴阳伞的字,那一行字,此刻有金光灿烂,流转而过,甚至像火焰一样灼烧起来。 陆离不得不用手遮住了眼睛。 即便是无数白色花朵挣扎时发出的光亮,亮若白昼,也抵挡不住那阴阳伞伞柄上的火焰般灼烧着的光芒。 仿佛要刺瞎了眼睛。 锐利得疼痛,陆离感觉到眼眶的干涸,仿佛眼睛在离自己而去,陆离低下了头。 在地面上,也是火热的光亮。 就在这片明亮里,陆离看到了这地下深渊的模样。 粗壮的藤蔓,盘踞了这旷阔的深渊,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仿佛在一只藤蔓编成了的竹篮子里。 而那棵树,如一堵墙,看不到边缘。 在陆离自己十米远的地方,陆离看到了一个金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面目白皙精致的男子,五官立体,仿佛英俊两个字扑面而来,陆离的呼吸几乎要窒息住了。 那绝不是人间的美丽。 那也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美丽。 金色的翅膀,在那男子的身后收起。 那一双眼睛,璀璨如星尘,如冬日夜空中的北极星一般凛冽,似乎也没有凡人那样波动流转的感情。 金色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身后,从两只金色翅膀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如果说不知道世间什么是美,那么此刻已然知道了。 仿佛撞入整个萦怀的美丽。 仿佛整颗心都在砰砰跳动,像沸水煮沸,像骤雨打在屋檐瓦片上。 那男子的目光,朝陆离看了过来。 深邃的目光。 世界仿佛在瞬间颠倒,陆离不确定自己是悬在半空,还是踩在地上。 “不可以。” 陆离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但是那目光却如钉子般钉在了那男子的身上。 “不可以。” “不可以再看下去。” 陆离仿佛陷入了深渊,倒卷向未知的地方,再看下去,眼睛要瞎了啊。 那不是凡人能看到的美! 突然之间,深渊流动了起来。 仿佛风雨大作,乌云压城。 光线忽明忽暗,如电闪雷鸣。 刺亮的光,深邃的黑暗,仿佛每一次黑暗,刺亮的光,都像是映在了瞳孔里。 幻像般的不真实。 头顶是怒吼,是尖叫。 在光影之间,黑暗角落里,刚才站着的那男子,已经不见了。 在陆离的头顶,阴阳伞,比起那棵树,虽然小了很多,但此刻,显然强大。 犹如狮子口中的羚羊,只剩下了挣扎。 藤蔓卷起,朝着阴阳伞砸了过来。 岩石从上面掉下来,整座深渊摇摇欲坠。 光影之间,在阴阳伞的周围,一个庞大的影子,疏忽闪过。 怒吼。 那是只黑猫。 这一声吼,洁白的花朵几乎枯萎,逆天的大树瑟瑟发抖。 无数的黑暗的力量,孤独的情绪,这座灌满深渊的孤独,仿佛被吸走了一样。 涌入了阴阳伞。 那把不起眼的阴阳伞。 正在吞噬掉这些孤独。 在孤独的气息涌入间,无数的亡灵,悄无声息,仿佛没有丝毫的反抗,似乎也没有反抗,向着阴阳伞涌入了过去。 一颗巨大的石头,从上方砸落。 在半空中划过,对着陆离站着的地方,砸了过去。 陆离在摇晃的地面中,跌落在地。 陆离努力想站起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 一颗要了他命的石头,正如陨石般砸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块碎片 仿佛整个深渊在崩塌。 尖叫的怒吼,刺眼的光亮与黑暗的杀戮。 如炼狱一般。 洁白的花朵在枯萎,逆天的树在撕扯。 而深渊,似乎在巨树的挣扎下,往上拔去。 就像是上面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整座深渊底拔了起来。 拔地而起! 陆离只感觉到了眩晕,却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的巨大变化。 除了从上方掉落的大块石头,还有整座深渊在变浅,那棵树也在变细。 看起来好像是阴阳伞抽掉了空间,把这里缩小了。 那股浓郁的孤独的气息,如倒卷的漩涡,漩涡口就在那把伞上。 所有的孤独,都在往这里涌入。 仿佛夸父饮水。 陆离在这变化之间,努力站稳,因为地面摇晃得很是猛烈,而且因为孤独气息的倒卷紊乱,似乎处在其中的人,也意识不稳,晕头转向。 石块有一辆马车车轮那么大,果然没有偏移,正中陆离而来。 若是击中,恐怕不是压成了肉饼,也要打得吐血。 而陆离还在站稳脚跟。 也就在这时,陆离忽然感觉到了异常,但已经来不及了,石块的黑影,正对准脑袋。 陆离眼前一黑。 肋骨下却有一阵风过。 仿佛被什么带了出去。 仿佛漂浮在空中。 难道被石头砸中,死得太快了,灵魂直接出窍,晃悠悠地飘在尸体上? 灵魂受伤,还可以被救治。 但身体受伤地太过严重,却和普通人一样,没有挽回的余地。 在落地后,陆离才睁开了眼睛。 落地,他没有死。 他的身旁,站着那个长着金色翅膀的人。 长着金色翅膀的青年,看着深渊里的变化,目光冷静,但这也许只是他没有表情的脸惯了,从他仔细的观察来看,他似乎很认真严肃。 陆离站在那青年面前,忽然有了一种自卑的感觉。 金色翅膀青年太美了,衣裳翅膀也极其漂亮。 陆离晃了晃脑袋,把目光移开,尽量不去看那金色翅膀青年。 这就是小萤提到的灵族吧。 可惜,曾勋看不到了。 陆离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的目光又在金色翅膀青年身上。 似乎深渊的变化都不能使金色翅膀青年的关注力,夺取一丝一毫。 这深渊天翻地覆仿佛重建。 山石崩裂,光亮刺亮如闪电,又熄灭如黑夜。 树仿佛拔地而起。 孤独的气息如水流漩涡,涌向了阴阳伞。 但这些都成了背景。 化作了无声。 一个长着翅膀的人,金色的翅膀,一个容颜完美的人,皮肤堪比少女,目光深邃如墨。 那不是人世间的美。 陆离的目光移开,是因为一切安静了下来。 但这种安静与之前的孤独的安静不一样。 这是有生机的安静。 阴阳伞收起了漆黑的光芒。 仿佛一场大雨,这里被洗涤了一番。 在大树的顶部,有剪得细碎的光亮,穿过了树枝,投射下斑驳的阳光。 借着这光亮。 陆离发现,这里并没有之前那么深地吓人。 而且这棵树虽然说大,但绝非之前那么恐怖。 没有洁白的花朵。 只是一颗普通的树。 四周是悬崖峭壁,也没有藤蔓缠绕,堵住所有的出口。 在这安静中,有树叶从上方飘下来。 伴随着树叶的落下。 一颗红色的心脏,也在往下寻来。 红色的心脏,到了树根处,又钻进了树根里。 陆离跳下了岩石,在坑坑洼洼的底部,往树根走去,阴阳伞也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而金色翅膀的青年,却抢先一步,展开翅膀,翅膀很大,一个飞起,落在了树根处。 在树根处,金色翅膀的青年捡起了一样东西。 陆离到跟前时,看到那样东西,眼睛都亮了。 金色翅膀青年的手,白皙透亮无暇,尺寸大小恰到好处,无论是谁,看到这样一双手,都会由衷地好感。 在那只手,手指之间,握着的,是一枚铜镜的碎片。 而红色的心脏样的东西,则在此刻,一点点地融入到了铜镜里。 “这是破镜重圆的碎片。”陆离道。 “你认识它?”金色翅膀的青年问道,语气有些冷漠。 “我是为寻找它而来,我要带它走。”陆离道。“我是和小萤而来。” “小萤?”金色翅膀青年微微一顿,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是那个小女孩吧。” “你看得到她?”陆离问。 “看不到,但我感受得到。”金色翅膀青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陆离,“你见过她,她也想必告诉你了,只是我奇怪,我金乌灵族,能感受到所有细微的情绪,才得感受到她,而你,是如何看到她的。” 陆离摇了摇头,他该如何解释,他不想解释。 “也罢,你不说也没关系,”金色翅膀青年忽然这样说道,但是从他的面部表情,很难看出什么,平静如水,无波无澜,“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幻觉,也该醒来了。” “幻觉?”陆离奇道。 “那颗红色的心脏带我来这里,到了这里后,”金色翅膀的青年,望了一眼这现在已然只是一个普通地方的深渊,“我就没有办法再出去,无论朝哪里飞,都被困住,现在看来,这碎片施了咒。” “咒?”陆离想了想,“没错,它是施了咒,但我不懂它。” “这不是普通的咒,看起来更像是远古失散已久的咒,远古时代有很多咒,我也不懂。”金色翅膀的青年,把那枚碎片递给了陆离,“以我观之,它被强硬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爱,一半是孤独,它们在互相寻找,孤独把这里变成了幻觉的深渊,孤独把抓住到的一切,都变成它的慰藉,树成了它的慰藉,树的孤独伸展出去,变成了藤蔓,这洞穴里都是幻觉。” “幻觉让洞穴错综复杂,幻觉把附近的生命都捉来,幻觉长出了脆弱又敏感的不眠花,不眠花不眠不休,幻觉用孤独囚禁了生灵,杀死了他们。” “在我们金乌灵族看来,所有的情绪都是强大的力量,这里的能量,都被你那把伞给吸收进去了。” 金色翅膀的青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陆离。“我怀疑这一切是你做的,你来到这里,就去树根下,就让你那把伞,吸收了孤独。” “为了获得能量,强大自己,不惜屠害万千生灵。” 陆离摇了摇头。“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金色翅膀青年收回了目光,“一开始看来,你来这里很有目的,但是你只是一个有点独特的普通人,这里的咒,若是你这样的人,都能做到,那你就是个怪物了。” “你不是。”金色翅膀青年的目光,忽然移动到那把阴阳伞上,“你的这把伞很古怪,但一把伞恐怕是不能施咒的。” 金色青年忽然声音飘渺了许多,“也许这把伞的主人,才是。” “不过,这不是我该管的事。”金色翅膀的青年,忽然说道:“对吧,小萤。”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能管的事 枝繁叶茂的树冠中,洗涤过千百次的日光,穿过这空旷的深渊,如繁星般闪烁的微弱光点,洒落在两边的峭壁上。 如同在一个琉璃瓶子里。 陆离向周围看去寻找,最后停在树影下,在树影最暗的地方,也是最阴冷的地方,树根粗壮,部分爬出地面的树根,紧紧地缠绕,犹如地底涌出的龙,在这之间,站着一个女孩子。 打量了一眼,陆离面上不由微微一惊。 女孩子的裙子上有繁复却美丽的花纹,以前在黑暗中仿佛是看不见的,但现在有了光亮,陆离这才发现,在女孩子的身上,穿着的那件裙子,竟然是有淡淡的金色纹路的,那些金色的纹路,光芒微弱地流走,繁复华丽,仿佛有某种道法在上面。 在之前那个晚上会有毒气的穹顶里,穹顶高处,也是有光线的,但是却没有发现那裙子上的光纹。 金色翅膀的青年,看到陆离微微变色,只是微微一顿,便不再好奇,似乎这世间很多事,他都不在意。 小萤招了招手。 金色翅膀的青年转过身去,也不知是不是真得感觉到了小萤的拒绝。 陆离翻过树根,来到小萤的身边。 “他真得看不到你吗?” 小萤点了点头,但迫不及待却不是这件事。 “那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陆离奇怪道。 小萤皱了皱眉,道:“他猜出来了的,有萤火虫飞过,他只能感受到我的情绪。” 小萤不再说这个,想到将要说的事,小萤的眼中神色多了几分激动,又似乎有些压制住这欢喜,情绪有点复杂,小萤拉了一把陆离,把陆离拉到了跟前。 陆离微微一顿,眼前的小萤,是个阴灵啊。想到别人都看不到,而自己却能看到,陆离总觉得这种感觉很是古怪,又有点神奇。 但是也许是小萤欢喜的心情,让小萤的皮肤白皙通透了很多,即便是有些淡若透明的,但是难掩其健康的神色。 “陆哥哥,给你看一样东西。” 小萤有点神神秘秘。 小萤抬起了手臂,翻过手腕,抹起了袖子,陆离看了一眼,神色凝重,在那纤细的手腕处,本来应该腐烂的地方,却奇迹般地恢复了不少。 “陆哥哥,小萤的身体在自我修复。” 陆离想了一想,看了一眼小萤,眼中忽然有了火热,陆离说:“小萤,这是个好消息,阴灵与其身体是同步的,如果身体腐烂,那么阴灵也会腐烂,如果有虫子,那么阴灵也会有虫子,从现在的迹象看,你的阴灵在自我恢复,那说明你的身体没有抛弃你的灵魂,你必须立刻马上,回到你的身边去。” 小萤听到前半部分,眼睛也是越来越亮,听到立刻马上,脸色苍白了一些,忽然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金色翅膀的青年,又回过头来看着陆离,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眼中神色复杂,忽然对着陆离深深一拜。 “小萤,谢谢陆大哥哥带小萤离开这里,也谢谢陆大哥哥救他出来。” 陆离扶住了小萤,“小萤,你我不必如此。” “小萤。”陆离看着小萤的衣裙上的光纹,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大哥哥,有什么话请讲吧,小萤与陆大哥哥一别,也许将来永难相见了。” “小萤,虽然不知道你的家里是什么样的,但是你的家人,对你真得是花了很大的功夫。”陆离道。 小萤忽然笑了一下,仿佛一朵小红花在陆离面前开放。 “这个小萤知道的。” 但不知为何,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缕淡淡的忧伤,或者是很深很深,深到骨子里,不可再闻,被那突然明亮的笑容给掩盖了。 小萤想了一想,说:“陆哥哥,那位姐姐在山洞里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中毒了。” “竟然会这样。”陆离脸色一变,“她吃了什么东西,现在还好吗?有生命危险吗?” “陆哥哥放心,她只是晕倒了,还有呼吸,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小萤笑道,“她吃了一点,中毒加上饿,晕过去了,至于吃了什么东西……嗯……哦……你还是快去找她吧。” 不明白小萤的笑暗含什么深意,似乎是他对林湘的关心吧,陆离点点头,事不宜迟,他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 陆离转身便向金色翅膀的青年走去,作别告辞,要去找林湘了。 “对了。”小萤忽然叫住了陆离。 “还有什么要说的。”陆离问。 小萤顿了一顿,似乎没有确定是不是要讲出来,她问道:“陆大哥哥,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我想会的。”陆离又想了一想,笑:“只要想见,天涯海角也能相见。” 小萤嘴角的笑容荡漾了开来,小萤笑道:“陆大哥哥,一言为定哦。” “嗯嗯。”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有些不明白小萤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他被小萤的情绪给感染了,一时心头也有了一些离愁,可能真的,此后一别,再也不能相见了吧。 陆离又站住,看了一眼小萤。 “陆大哥哥。”小萤道。 “什么?”陆离问。 “小萤想跟你说,那个东西带给小萤的沉溺感,小萤在现实中也有过了,这是小萤对你最后的隐瞒,所有的问题,都在这里可以解答,关于那个东西,想必陆大哥哥,现在也有些头绪了。” 小萤言笑晏晏,仿若在那具其实还是十一二岁孩子的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不再是个普通的孩子。 陆离眼神中有一些困惑。 “也许我们不能再见了,祝你和姐姐幸福哦。” 小萤忽然之间,就不在树根处了,陆离寻找,目光落到了金色翅膀的青年处。 那金色翅膀的青年,张开了翅膀,翅膀的羽毛飘摇,看起来动人万分,潇洒如羽化。 小萤看着那金色翅膀的青年,眼中有一种……嗯……陆离想了一想,那是幸福的感觉。 “有句话想要请教。”陆离对金色翅膀的青年道。 “你还有时间来得及问最后一个问题。”金色翅膀的青年,脚尖一点,整个人轻盈地飞舞起来,想着树冠顶部枝繁叶茂处而去。 点点的斑驳阳光,在上空闪耀,如无数的叶子飘落。 金色的身影,仿佛如一道光。 可能就要消失在凡间。 “你是神么?”陆离问。 声音在天坑中盘旋而上。 “不是。” 回答仿佛一道凉意,不断地降落下来,降落下来。 仿佛整个坑底,都似乎冷了许多。 蓝天之上,金色翅膀之下。 一个声音道:“小萤,我感受到了你情绪里的责怪,你知道我有我的事要去做,我要去找她,但这不是理由,我不能插手这件事,有别的原因,你看到了,那枚东西,把人的情感单独拿了出来,还附着在了镜子上,这不是普通人能管的事,我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小萤,谢谢你能理解,我送你回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螳螂捕蝉,蛇怪在后 从头顶那片茂密的枝叶间回过神,陆离看了一眼这天坑,沿着天坑往上爬,有一个洞口,但是直接爬出天坑是不能的,洞口往上,是陡峭倾斜的峭壁,逼仄地朝内延伸,与大树的顶部,枝繁叶茂处,共同构成了这片封闭的空间。 陆离看了这一眼天坑,此刻只剩下他一人,安静和阴森了不少,先前梦幻般的深渊,虽然已经消失不见,但这里的寒意阴森,却没有减少半分。 这里本就是孤独。 所以…… 陆离抬起了手,低头看下去,那枚铜镜的碎片,在掌心中静静躺着,虽然碎气与碎片已经融为一体,但它终究不是普通的碎片,即便是在掌心中,仍然感觉到某种情感在里面流动。 那是一种相依相偎的感情。 如情侣间的贴心,如鸳鸯相濡以沫。 但是在这之前,碎片是孤独,碎气是沉溺,碎片在这里,得天独厚于这阴森的环境,并将其渗透,孤独得不到爱,只能更加孤独,孤独延伸了整个洞穴,将所有的生灵性命剥夺,它强烈的渴望某种动静,能安抚心中的孤独,却不想让这里变得一片死寂,孤独里产生幻觉,那些洁白的花朵,摇曳如水中,不眠花,也就是寂寞之花吧。 陆离皱了皱眉。 虽然他理解这种感情,但是为何这种感情会在碎片里,仿佛这碎片就是拥有鲜活的生命一般。 就好像…… 陆离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阴阳伞,阴阳伞悬浮在他的身边,似乎也如一只猫一般,安静而瞪大了瞳孔,似乎眼睛里充满了无辜。 虽然它是一把伞,但它有时候看起来,比一把伞多了一些什么。 陆离叹了口气。 这次,也是阴阳伞救了他。 不过金色翅膀的青年说……陆离皱了皱眉……心里道:阴阳伞带他来这里,阴阳伞来这里吸取这些孤独的力量。 诡异? 阴谋! 可是…… 陆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碎片,紧紧握在手中。 可是阴阳伞带领他找到了碎片,他的父亲陆大路的健康,需要用这碎片来换。 陆离摇了摇头。 “不想了,不想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对陆离来说,碎片很重要。” “别想了,别想了,这些事情本就超出了你的理解,你既然不能解释,又何必强行解释,非要找到一个符合自己心里想法的答案。” 不管是碎片怎么回事,还是阴阳伞怎么回事,或者少司为什么选中他,或者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阴谋,这都不是他一个云曲城普通青年所决定的,也不是他现在能想通的。他可以救他爹陆大路,他可以通过努力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他在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想太多让他会觉得很压抑。 “现在,去找林湘,回云曲城。” 天坑顶部的树冠上,枝繁叶茂间,有碎片的阳光,从上方洒落。 陆离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的神经太紧绷了,如在一个可怕的噩梦里,而现在,他终于从这个噩梦里暂时离开,能够喘一口晨时的新鲜空气,稍微缓歇一下。 陆离眼中有了光亮,仿佛前方并不是一片毫无头绪的黑暗,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够走到目的地去。 就像他读书多年,对读书也有了头绪。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他刚迈出两步,就听到了身后机械声,那是摄魂罗盘的声音。 陆离一怔,身子一震。 在这阴暗幽冷森然的地下深坑里,树根盘根错节,犹如恶龙钻出地面。 “不会还有什么妖怪在这里吧。” 陆离皱了皱眉,眼中的戒备又紧紧绷住,在那眼中,还有一些厌倦了的疲惫,他从身后取出了摄魂罗盘。 揭开了摄魂罗盘上的黑布,淡绿色的光芒在透明的琉璃镜里静静地悬浮,如茶叶浮在水中一般宁静,摄魂罗盘外一圈定金盘,在扭转,陆离盯着这外围的一圈,瞳孔越睁越大,定金盘在瞳孔里,倒映出安静转动的模样。 “砰!” 定金盘停住了。 陆离心中一惊,他拿着定金盘,转动身子方向,定金盘也跟着转动,但正对身后的位置,却是停留在刻了虫的位置,无论怎么转,那个刻了虫的位置,都是指着身后。 “虫,应该不是很可怕吧。” 但机械声却在继续响起,分金盘转动,分金盘十六阶,先前的鱼怪,只有四阶,但已经折腾到他和林湘几次丢了性命,虎口逃生,但此刻,分金盘转了五阶…… “……六阶……” 陆离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什么虫会这么厉害。 心跳仿佛也随着分金盘的转动,而不断地加速。 “七阶……” “……八阶……” “……十二阶……” 陆离的手已经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嘴唇也开始发紫。 分金盘却还在走,只是走得缓慢了一些。 “砰!” 分金盘停在了十三阶。 是之前鱼怪的四倍。 陆离的脑袋已经发蒙。 仿佛整颗心都已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抓住,已经不理会分金盘内侧那圈,定第几层的了。 安静的时候,定在了三层。 一下子陷入到安静,但陆离的脑袋,却几乎如晴天里一道霹雳。 震得嗡嗡作响! 也就是说,马上就是十四阶的虫怪了。 “那是什么样的虫子啊!竟然会恐怖如斯。” 陆离转过了身子,从摄魂罗盘上抬起头来,往刻了虫的位置正对的方向看去。 陆离脸在抖,陆离的嘴在抖,陆离的手也在抖。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一下,几乎吓了个半死。 盘踞在树上的,竟然是一条腰围有五六人那么宽的逆天大蟒蛇。 此刻,它的头,正对着陆离。 蛇头上长了肉丁,听说羽化成仙时,就会长肉丁。 蛇的眼睛,油黄锃亮,黄中又有暗,像云曲城大户人家的铜把手。 黄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发抖的陆离。 蛇的瞳孔里寒光闪过。 一个十三阶三层的蛇怪。 在云曲城一个普通的青年面前。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中了你的毒 陆离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发紫的嘴唇在颤抖着。 如坠入冬天冰冷的河水中。 将摄魂罗盘包裹起来,颤颤巍巍地塞进了后腰。 “跑!” 这个念头既起,陆离便身子一动,整个人疯狂跑了起来。 树根及膝高,天坑底部凹凸不平,陆离跑起来很不平稳,遇到树根时,要撑手翻过。 耳边呼呼作响。 脑袋里嗡嗡作响。 彻骨的阴凉,如潮水般从后面淹没了过来。 偌大的天坑,陆离的身影,像只奔逃的兔子跑在大片宽阔的土地,翻过树根,跳过凹凸不平的坑底,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下。 陆离来到了石壁边,石壁是怪石嶙峋的,要手脚并用攀爬上去,陆离大口喘气,攀着石壁往上爬,腰后的摄魂罗盘在安静地转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对着天坑树上的蛇怪转动。 在这疯狂的逃命中,听到的是整个心跳都在砰砰地跳动。 几乎要跳出胸口。 手抓住乱石,脚蹬上石块,几乎以垂直的角度,在往上攀岩。 粗重的喘息声。 离洞口越来越近。 时光如急水一般迅疾地冲刷和流逝,陆离就仿佛置身于急流险滩中,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冲走,从这悬崖上面掉下来。 终于,洞口边缘,一只手伸了出来,在半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后,猛地拍打在洞口边缘,手臂上青筋暴露,手臂上的肌肉也膨胀。 陆离的脸出现在了洞口边缘。 再用力,陆离半个身子攀了上来。 喘了口气,陆离爬上了洞口。 陆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陆离略喘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脚下的天坑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天坑底部阴森的阴影,仿佛一摊死水雾气一样。 陆离皱了皱眉:那只蛇怪没有追过来? 还是十三阶三层的妖精,已经看不上陆离塞牙缝。 还是诡异的寂静暗示着暴风雨到来前的宁静? 一个念头袭来:也许突然之间,那蛇怪就出现在洞口,张开了血盆大口。 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这么想的时候,陆离又面色变得惨白了一些。 然而过了许久,没有任何诡异的声音。 陆离长长吐了口气,心里道:多虑了! 陆离转身,看了一眼幽深的洞穴,这洞穴中,他很快就会见到林湘了。 陆离边走边想,小萤究竟在笑什么,林湘究竟吃了什么东西,会中毒,晕了过去,难道是自己的过度担心。 想到此处,他脸颊微微涨红,有了一丝血色。 又走了一段路,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豁然转身。 在他的身后,空空如也。 他皱了皱眉,眼中大惊失色。 黑暗中,洞穴深处,又突然有了诡异的声音。 陆离豁然转身。 阴阳伞静静地悬浮在他的面前,陆离叹了口气,伸手去摸了摸那把伞。 “原来你在这里,还以为把你丢在……” 陆离突然住口,阴阳伞上有漆黑的光芒在流转,看起来竟像是愤怒的前兆。 陆离闭上了嘴巴,但是阴阳伞好像还是有些不领情。 “嘿嘿,没事,走吧。” 陆离转身,疾步向前走去,他只顾着逃命,却忘了阴阳伞,他心思有些乱,刚才意识到丢了阴阳伞,就像是没穿衣服走在大街上,一点也没有安全感。 突然,长袍被勾住了。 陆离侧目,阴阳伞的伞柄勾住了他。 陆离表情微微一怔,突然回头,脸上已是十分的笑意:“我们同患难,心有灵犀,都是好兄弟,难友。” “你很有能力,我太脆弱了,先走,不拖累你。” 然而他皱了皱眉,突然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阴阳伞的伞柄上,挂着一样黑黑的东西,像是蹴鞠一样,有三个人头那么大。 “这是什么?” 阴阳伞把那东西举到了陆离面前。 “闻起来很苦。” 陆离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东西黑黑的,但是明显是某种动物的内脏。 阴阳伞上,漆黑的光芒却仿佛看起来,在消化什么。 陆离皱了皱眉,递到嘴边闻了闻,有一股腥味,特别苦。 陆离突然面色一变,回头看了一眼那身后的洞穴,此刻只看得到洞口的微弱光亮。 陆离又看了一眼阴阳伞。 陆离又拿出了身后的摄魂罗盘,摄魂罗盘停留在虫的刻度上,十三阶三层,指着那漆黑一团的动物的内脏。 陆离拿黑布遮住了摄魂罗盘,在摄魂罗盘上擦了擦。 “突然想起来很久没擦了,要爱护。” 陆离转过身,大步往前走。 身后跟着他的阴阳伞,仿佛一个怪物,如针芒在背。 他的腹部隐隐传来疼痛。 在鱼怪追杀自己和林湘的时候,明明很弱,连四阶三层抖对付不了。 一个十三阶三层的蛇怪的胆。 陆离的头都要炸了。 陆离把手伸进了怀中,怀中有口袋,摸了摸口袋里的碎片,那种温和的力量,从铜镜的碎片里传出。 陆离平复了一下心情:还好阴阳伞不是他的敌人。 陆离加大步伐往洞穴里走去。 之前碎片在那颗大树底部,孤独的气息让大树的藤蔓伸满缠绕了洞穴,使得错综复杂,也许那只蛇怪,也是得益于这孤独的气息,才那么强悍,可是为什么蛇怪在天坑底没有攻击陆离,陆离是没有办法验证了,也许在陆离发现蛇怪的时候,蛇怪就已经死了,也许蛇怪从上面爬下来时,就被阴阳伞给吸走了阴灵。这些陆离都不愿意回去验证了。 现在这洞穴,却是没有当时进来那么错综复杂了,走起来思路也清晰了许多,虽然也有分开的洞穴,但总体是一条宽阔的主洞穴。 孤独产生的幻觉,真是可怕。 陆离走了一段,终于在一处浅洞穴前,一个交叉口,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林湘。 在那一刻,整颗心都仿佛被点亮了。 陆离微微一停,便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林湘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陆离觉得既有些不雅,又忍不住心里莫名其妙想大笑,林湘的脸贴在地上,屁股却高高的撅起。 如果林湘知道自己这种姿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起来,林湘是个很高傲的姑娘。 至少,那冰冷的水,他陆离是绝对不会下去洗漱的。 但当陆离蹲下身子,抱起林湘时,他心中又莫名一阵心酸。 林湘捂着肚子,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 那眼眉鼻子,依然是刻在心里一般。 那痛,林湘喜欢另一个人的痛,也还在心底泛起。 陆离抱起林湘,很快就发现林湘吃了什么。 他也很快明白为什么小萤会发笑。 叶子包裹着一条黑鱼。 那是他舍不得独自吃掉,包裹起来带给林湘吃的。 竟然有毒!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为了那自由 在一个岔路口,陆离站住了身子。 陆离又用力往上推了推林湘,固定了一下。 本来一直路线很清晰的洞穴,此刻却出现了三条岔路口。 陆离皱了皱眉,陷入了安静的沉思。 在陆离怀中的林湘,难受得动了动,苍白的面颊,依然遮挡不住其白皙的肌肤,纵然失去了血色,却反而显得更如白雪般美丽。 她没有醒来,但也没有死去,发烧,鼻息也是有的,可是就是没有醒来。 微微蹙着的眉头,表明她似乎很是难受。 陆离看了三条岔路片刻,摇了摇头,选择了一条路。 就这样,陆离走入了黑暗的洞穴。 洞穴越来越宽,陆离不时面部露出一些困惑,这里他似乎来过。 洞穴越来越宽。 很快,听到了水声。 走出了洞穴,一处旷阔的空间,出现在了视野里。 一道阳光,斜斜地从上方穹顶的缝隙中,洒落在峭壁上。 一条暗河在汩汩流淌,从岩石壁半截上流出的暗河水,如瀑布溅落在暗河上。 这就是之前来过的晚上有毒气的那处洞穴。 水声流淌,这里的空气中,依然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那是夜晚的毒气的残留。 水声让陆离咽了口唾沫。 陆离摇了摇头,那条鱼有毒,还是那宽叶子有毒,还是这水里也有毒? 似乎听到水声,嘴唇干涸的林湘,也不安得动了动,泯了泯嘴唇。 不过他很快想通了,之前他来这里喝过水,并没有什么问题出现。 陆离抱着林湘来到了水边。 陆离把林湘放在先前在这里时的那块石头边,石头上依然有鱼的血液,干涸后的痕迹。 抄手入水,掬起一捧,喝了好几口。 随后,他转身看了一眼林湘,掬起一捧,来到了林湘的面前,水已撒了一半,林湘的嘴唇泯了泯,下意识地喝了。 陆离又来回掬了水几次,林湘的嘴唇有了湿润的颜色。 陆离看着林湘的嘴巴泯水,就这样看着手心里的水,一点点地流了进去,林湘比他见到的那些姑娘,要独特很多,她身上的装饰,她的裙子,她的手腕上的镯子,似乎这具身体里的灵魂,特别特别让他喜欢,看见就开心,看不到就孤独,陆离又想到了怀中的碎片,那样的感情,不就是那块碎片吗,掌心的水一点点的流失,那白皙的面庞仿佛又动人了几分,睫毛长长的,小巧的鼻子…… 帮林湘饮完水,陆离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眼前观看。 那东西反射出微弱的光明。 这光线在洞穴里晃过,一双红色的眸子,被这光闪到。 陆离背对着,没有注意到。 陆离握住那枚铜镜的碎片,感情从碎片上开始流动,顺着掌心流向了心里,孤独与爱在碎片里面流转,已经不像是分开时那样,孤独像猛虎,吞掉了整座山,爱像失去了记忆,到处渴望寻找某种相似的感情。 现在它们融合进了这枚碎片。 直到林湘残存不醒的意识,在进水以后又完全晕了过去,才打断了陆离的思绪。 陆离一把扶住了要顺着石头跌过去的林湘。 “也不懂你现在什么情况,我们还是早点回到云曲城吧。” 陆离抱起了林湘。 又起身,沿着原路返回。 阴阳伞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洞穴里的时光,昏暗的光线,怀中的天下。 林湘,传来柔软的触感,陆离的心里,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青年时,是否那就是整个世界?! 洞穴在慢慢缩小,从一个空阔的空间,走到狭小的洞穴。 很快,就来到了分叉路口。 陆离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他依然不知道怎么选。 陆离摇了摇头,选了一条路走了过去。 走了一段,陆离忽然停住,洞穴在往上走,变成了上坡,陆离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前方,有光,似乎是暗红色的,陆离继续沿着上坡往上走。 在陆离的身后,一双红色的眸子闪了闪,看了一眼跟在陆离身后的阴阳伞,迟疑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尽管洞口那微弱的红色光线近在眼前,但陆离走起来却依然很远,后来那红色消失了,洞穴里也几乎陷入了黑暗。 又走了一段路。 突然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湿润的风,带着新鲜的空气,从洞穴涌了进来。 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打开了。 强烈的渴望,陆离大口呼吸了几口。 就连陆离怀中的林湘,也咳嗽了一下,面色好看了一些。 在几步以后,陆离跨出了洞口。 几乎在同时,山风猛烈地拂来,漫天的星光和月,如同跌落一般,撞入了心怀。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 瞳孔里倒映出漫天星河。 他们已然是在山顶了。 在山顶走了几步,风没有洞口那般猛烈。 山风拂过身体,仿佛把多日在洞穴底部的霉气都给洗去。 陆离眺望远处,沿着流云河朦胧的夜色中的一道流线,云曲城的辉煌光芒,整座城池,在星星点点地跳动着。 流过云曲城城中的那条过城河,此刻却是将城分成了两半。 陆离叹了口气。 也许就是因为那鱼怪,所以才那里黑暗一团吧。 陆离打量周围,在一处石块下,可以避风,石块挡住了山风,陆离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林湘,又看了一眼夜色中朦胧的下山之路,还是朝着那处石块走了过去。 从刚刚陆离走出的洞穴口,一双红色的眸子也走了出来。 几乎是压低了所有声息,但那红色眸子的身影,喉咙里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干柴般的解放的自由的声音,漫天的星光倒映进他血红色的眸子,仿佛闪耀出河水上波光粼粼。 那身影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压低了身子的声音,朝着陆离的方向,看了一眼陆离,眼中的红色,仿佛血水般,把陆离和陆离身后的那片星空,都给染红了。 仿佛一场血腥的厮杀,将要到来。 而在石块下的陆离,心口忽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他不安得扫视了一下周围,夜风寂寂,山风呼呼,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他的心头,还是觉得什么有点不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冷先生 在一片星光银河下,陆离在林湘身边躺了下来。 一整片美丽的夜色,从上方掉落下来,直撞入心怀。 漫天的星光闪烁,银河如一条白练缠绕飘舞。 悠悠岁月,无边寂寞,风吹过山顶,远远而去,带着沙沙响声。 一切好像突然温柔安静下来。 陆离的瞳孔倒映着这片美丽的星河,星空垂落于无边天际,有零星的流星划过天际。 陆离平躺着,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这片星空很美,可是躺在他身边的人,带给他的感觉更美。 他们刚刚从地狱般错综复杂的樊笼里出来。 他们现在躺在一起。 陆离侧过头看了一眼林湘,林湘的眼睛紧闭着,可是她的脸部轮廓很柔和,小巧的鼻子,可爱的嘴巴,还有根根森立的睫毛。 陆离想起的,是林湘攀爬流云桥的背影。 是林湘骂着混蛋把玉佩扔进了水里。 是“我希望他去死!” 是她在冷冰冰的水里,也要洗漱一下身子。 还有…… 还有在流云河里看到的那片惊心动魄的少女的身体的美丽。 陆离紧张中,发现流出的鼻血,那时的慌乱和懵逼。 陆离又转过了头,也许是他觉得不能再这样贪婪得看下去。 也许是林湘咳嗽了一下,让他突然没了安全感。 也是这一咳嗽,让林湘的裙子,怀里,掉出了一样东西。 陆离的视线转了回来。 他伸手到腰后,取出了摄魂罗盘,揭开上面的黑布,照亮了这里。 微弱的光明下,陆离看到了那件东西。 那是一本书。 可是因为水的浸泡,那本书已经变得泡胀开来。 陆离伸手过去,却又在半空停住。 “这样不好,她贴身带在身边,没有经过她允许,怎么能……况且这书像是晒过。” 陆离犹豫了一下,只是坐起来,将摄魂罗盘照得近一些。 “还是给她放好吧。” 然而很快陆离看着那本书,身子僵住了。 那本册子的封面,写着《饮月集》,而作者的名字,则是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是这段日子陆离听了很多次。 陌生是之前从未听过。 作者的名字是梁子安。 陆离的心头一阵跳动,一阵难受的感觉,席卷了过来。 在云流桥上,是陆离为林湘挡住了鱼怪的袭击。 林湘掉入水里时,也是陆离奋不顾身跳进了水里。 在鱼怪急速前进的水里,陆离更是为了救林湘,抛弃了自己的身体。 在那错综复杂的洞穴里,也是陆离与林湘共患难。 虽然之前很久没有认识,但这段日子,陆离已不知不觉对林湘有了感情。 在错综复杂的洞穴里,林湘还念念不忘这本诗集。 因为这本诗集的作者是梁子安。 为什么他陆离,从未听到过云曲城有这样一个诗人。 陆离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一切意兴阑珊。 就在这时,摄魂罗盘却转动了起来。 陆离心头一跳。 用漆黑的布,盖住了摄魂罗盘。 黑夜袭来,天地间仿佛一下子暗了许多。 在这块石壁的背后,一双猩红的眼睛,正从侧面过来。 绕过了陆离这侧,往林湘的位置而去。 一双手已经伸了出来。 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而就在那双手落在林湘身上时,一道碧绿色的光芒从身后照了过来。 “狼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狼头怪物听到这冷语,忽然咯咯咯咯的笑,笑得癫狂,身子都在抖,笑的声音却压地很低,仿佛嗓子嘶哑了一样,狼头怪物转过了身子,陆离正站在他的面前,一把阴阳伞正指着他,狼头怪物又咯咯咯咯压低了声音笑了一下,一双红眸看向了陆离。 “陆小兄弟,在洞穴里,你我已经交过手了。” 陆离看了一眼狼头怪物,有些困惑:“那你现在这样做是为何?” 狼头怪物冷笑了一下,声音仿佛带着一丝鬼魅般地低语,“离魄,离镜。” 仿佛这山顶都因此而寒冷了起来。 “我的兄弟们,为了找它,在下面丧了命。” 陆离阴阳伞指着狼头怪物,道:“狼兄,还请你到这边来。” 狼头怪物冷笑了一声,带着不甘心又看了一眼林湘,又看了一眼阴阳伞。 “也罢,我本来是想通过她来要挟你,现在是不能了。” 狼头怪物离开了林湘,来到了对面,陆离回到了林湘这侧。 “我不懂你们干嘛非要它,你的兄弟们死了,灵魂还在找它。” “死了也在找它?”狼头怪物愕然道。 “我能看到他们的魂魄,他们死了,但他们以为他们没死,他们依然在洞穴里找它。” “现在他们解脱了,和你我一样。” 狼头怪物听了,黯然伤神,忽然又抬起了头,嘶哑的声音道:“没有离魄离镜,回去也是一死。” “你现在已经出来了,你可以离开这里了,至少你没死在洞里,是我救了你。” 狼头怪物的神色黯然了下去。 眼眸里的红光,也黯淡了下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破空之声传来,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狼头怪物就发出了闷哼一声,抬起了头,眼眸中的红光,亮了一下,又迅速得暗淡下去。 “扑通……” 狼头怪物栽倒,身子倒下后,又沿着山,滚了下去。 陆离眼中震惊,往前走了两步,又警觉地倒了回来。 阴阳伞在身前护住,挡住了林湘。 黑暗中还有其他敌人。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声音虽在笑,却寒冷异常,还不如不笑。 声音在北,又忽然在南,在南,又忽然在东。 等陆离看向东边,声音又仿佛在石壁那边。 “谁在那里?” 陆离问道。 突然又陷入了寂静,风声沙沙作响,吹过山顶。 仿佛连陆离的声音也已经吞噬掉了。 “我来看看你。” 陆离豁然回头,手中的摄魂罗盘碧绿的光芒,仿佛亮了许多。 在陆离的面前,黄绿色光芒的边缘处,一道漆黑的人影,正在往这里走来。 近了。 更近了。 那是一个穿着漆黑长袍,带着漆黑兜帽的男子。 带着一种令人惧怕的气息。 仿佛摄魂罗盘之外,所有的漆黑的黑暗,都来自于这男子。 兜帽遮住了他的脸。 但他的一双手,却是人的手,白皙,修长,但皮肤看起来有点中年人的松弛。 那双手抬了起来,抬到了脖子处,捏住了兜帽,缓缓把兜帽扬了起来。 那是一张普通男子的脸。 的确是个中年男子。 蓄了寸长的胡子。 陆离没有见过他。 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看作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 那种从内到外透漏出来的气质。 举手投足间的冷静从容。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仔细看了一眼陆离,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还是老样子。” 低语着,几乎若不可闻,就像是自言自语。 陆离听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话。 那男子的目光终于安稳下来。 “你可以叫我冷先生。” 第一百二十章 命途 在这片朦胧的黄绿色光芒里,冷先生的身影就在眼前,却仿佛朦胧看不清楚。 天空中有星,有月,但这山顶上,却仿佛漆黑如深渊。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又如同朦胧迷蒙的雾气,在一点点地稠密,将冷先生身后的那座云曲城,也变成了朦胧的一个微弱光点。 黑暗的雾气仿佛在这一刻,膨胀生长起来。 冷先生的漆黑长袍,仿佛在向着星河苍穹涨去,仿佛遮盖住了银河星光。 陆离的眼前,仿佛只剩下了冷先生。 漆黑的长袍,如漫卷的狂风,将天地给重重包裹起来。 但在风中的冷先生,手很稳,身子很稳,就仿佛冷先生,也是冷的,像冰一样冻住了。 “你不用防着我,我不是你的敌人。” 声音清晰地进入到了耳朵里,却仿佛又如捂着耳朵听到的。 迷蒙,摄魂,甚至有些无法言语的诱惑和魔力。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又为什么来找我。” 陆离说出去,却发现自己的声息,被这团团的黑暗给吞噬掉了。 冷先生笑了一下,陆离的面前,仿佛只剩下了这张裂开来的嘴巴。 陆离摇了摇头,他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就像是在梦里,在昏昏沉沉的水底,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冷先生那张嘴巴张开,咧成了一道弯曲的月牙,还在向着耳朵边咧去。 洁白的牙齿,露出了一点点,却仿佛闪着寒光的匕首。 “别笑了。” “别笑了。” 陆离猛地伸手在眼前推了推,然而空荡荡的,他差点一个趔趄掉进了山下,一路摔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你是人是鬼?” 陆离甩了甩头,他眼前的冷先生,仿佛变成了两个,又重合在一起。 如一面镜子一样,让他更晕了。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冷先生。”冷先生的声音仿佛在陆离的左耳,但突然又到了右耳,似乎无处不在。 陆离又挥了一下,还是空的。 “冷先生是谁?”陆离瞪大了眼睛。 “冷先生就是冷先生。” 声音冷漠冰凉,就像是一块冰,从耳朵里进去,划入了心里。 “你不会就是跑来跟我装神弄鬼的吧。” 陆离闭上了眼睛,因为睁开眼睛也看不清楚,但他的脑袋里还是一团晕,脚步不稳,纵使站着,也在向着地下载去。 是幻觉吗? 陆离稳住心神。 “有些事,你们看不清楚,但我可以,你们看不到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看不到和谁成婚,看不到遭遇什么劫难,你们看不到未来,但我可以。” 仿佛在耳边耳语。 “冷先生是个算命先生吗?”陆离冷笑道,他脑袋里已经一片眩晕了。 “当然不是。” 这声音就在自己面前,陆离睁开眼,一双睿智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冷先生那张脸仿佛贴在自己脸上了,看得清毛孔,看得清汗毛,看得清眼角的皱纹,还有目光中的冰冷。 陆离心头猛地一跳,几乎窒息住了。 他意识到这件事,猛地伸手去推,他要抓住冷先生。 但冷先生像雾一样。 陆离只抓到空的。 雾气很浓,星光都笼罩住了,只剩下一片朦胧,让人心里不舒服,要把雾气擦掉,让星光露出本来的面目。 “我知道你的厉害了。”陆离道,“别再折磨我了。” “你不知道。” 这一句如晨钟暮鼓,如一锤定音,所有的朦胧,都仿佛一瞬间散去了。 陆离晃了晃脑袋。 冷先生依然站在刚才的位置。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陆离揉了揉眉间。 “没有。”冷先生道。 冷先生的嘴角是冰冷的,眼睛是睿智的。 “冷先生,在下陆离,陆离能感觉到,你是来找陆离的。”陆离恭敬了许多,眼前的人,也不是他陆离能惹得起的。 “我是来找你的。”冷先生依然站在那里,却仿佛居高临下一般,风吹过,卷起他的漆黑长袍,他明明没有动,但陆离却觉得他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这种感觉很怪异。 就仿佛冷先生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了陆离。 但冷先生一动没有动过。 “我说过,我来看看你。” 陆离眼中困惑。 “就只是来看看?” 冷先生仿佛移开了目光,但陆离知道,他根本没有动过。 “就只是来看看。” 陆离眉头紧皱,他想起冷先生的低语“还是老样子。”陆离想了一想,目光灼灼,问道:“我们是故人吗?” “和你心里的答案一样,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冷先生眼神很冰冷,但陆离却觉得他声音里,有一种疲惫。 智者的疲惫。 “不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一切看起来还好,但是接下来,劝你不要回到本来的地方了。” 陆离皱了皱眉,道:“那我能去哪里?” “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回去你有三难。”冷先生道。 “三难?”陆离看了一眼冷先生,那闪耀着智慧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开玩笑。 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牢狱之难,情场之难,血光之难。” 陆离低头想了一下,又看向了冷先生。 “先生既然能捕知未来,可清楚陆离陷入了怎样的一个局?” 冷先生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冷冷地看着陆离,仿佛目光里,渐渐起了霜。 漫天的星光月光落下来,仿佛天地间,也满是冰霜。 “陆小兄弟,我可不是站在你这边的。” 冷先生忽然冷笑了一下。 “不过既然来看你了,我说一句话来,就当是送你一件大礼啊。” “什么话。” 冷先生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林湘,“这女子不会爱你,在你不爱她之前,她绝不会爱上你。” “这是什么意思?”陆离追问。 “你不爱她的时候,她才会爱你。” 冷先生仿佛冷笑着看着陆离的笑话。 陆离忽然豁然目光中有了冷意,他看向了冷先生。 “冷先生,我陆离在没有尘埃落定前,从来不相信世事不可为,只有能力和机遇不足,心诚则灵。” 陆离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 漫天的星光,仿佛热火一般,向他拥抱而来。 “我心底发过誓,我要这天,再也不能左右我。” 冷先生看着那青年,眼中第一次有了一点温度。 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的某个场面,唤醒了某个记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月下情语 月光洒在流云河上,如碎银般哗哗作响。 夜深人寂,风过沙沙,云曲城的郊外,也特别安静。 陆离背着林湘,正沿着流云河,往夜色中的朦胧灯火处的云曲城赶去。 他之所以忽然又改了主意,是因为他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到了太阳。 明天是个大晴天。 他是怕太阳的。 太阳照射下,他的身体,就像是纸人一样被点着了,全身起尸斑。 二是他又望了一眼云曲城,夜色中云曲城的位置很好辨认,朝着光的方向走就对了。 陆离没有打算走夜路,一是他有点累,在洞穴呆太久,走出来后特别累,二是他担心那些之前埋伏在流云河边的阴灵,那些阴灵,伤不到别人,但却能伤到自己,大规模的群聚性的阴灵,对付起来更是捉襟见肘。 权衡之下,他决定乘着月光,回云曲城。 也许是冷先生眼中的光芒,也许冷先生莫名其妙的热情,也许是冷先生知道点什么却偏偏不告诉他。 冷先生说自己不是站在陆离这边的。 那么冷先生究竟站在哪边? 是谁把情感融入了铜镜的碎片,让这座云曲城郊外的山,变成了孤独的炼狱? 冷先生真得是来看看陆离。 一开始陆离担心冷先生是为碎片而来。 但冷先生走得很突然。 融入到黑暗中就不见了。 为何冷先生专程来看自己一趟。 难道这是冷先生设的局? 这背后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流云河很是安静,一路上陆离尽量不出太大的声音,但除了水声,他几乎没有听到其他关于阴灵的声音。 如此庞大的阴灵,竟然消失地干干净净,一个都没有剩下? 虽然陆离不想见到他们,但是一个也没有就很奇怪了。 陆离看了一眼阴阳伞,阴阳伞在前方带路,似乎阴阳伞也厌倦了呆在这郊外,急着赶回去云曲城。 陆离摇了摇头。 “难道是这里的阴灵,都被你吃光了吗?” 这话在心里说了一遍,陆离没有讲出来,现在他也不清楚,阴阳伞吃阴灵到底是对还是错,阴灵已经是死过一次了,再被阴阳伞吞噬掉,是不是符合伦理道德。 陆离摇了摇头。 这些事他不愿意再想了,他也想不明白,他也阻止不了。 吞噬阴灵,阳世间不会有惩罚,幽冥地府怎么看待,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得知。 至于他现在的想法? 陆离看了一眼脑袋耷拉下来在自己肩膀的林湘,月光下林湘的脸庞白皙而光滑,红唇鲜艳,露出的一点点牙齿白皙,大户人家才能把姑娘养成这样。 林湘的身子柔软,陆离背着,也不觉得这是一件苦差事。 林湘?究竟是哪个林家? 陆离想了一想,摇了摇头,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云曲城有很多林家,大户人家也多。 如果可以,他想娶了林湘。 风带着月光的碎银般的光芒,扑面而来,想到这个场景,他的心里不由一阵火热。 但很快看着月光,又冷了下来。 月光陆离倒是不怕,但是太阳了,说起来他到底是一个有些怪异的人,一个要靠一把伞才能走在太阳下的人,很难想象,一个屠户,会举着一把伞文邹邹的,像大姑娘一样。 可是这也是能瞒下去的。 冷先生的预言却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河水哗啦啦的响,风吹过灌木丛,又吹过树叶,发出森寂的声音。 越发让人心头觉得寂寞深入骨髓。 “三大难,牢狱之灾,情场之灾,血光之灾。” “我陆离从那天下午,那只仓鼠被猫吃了以后,就不再是以前的陆离了。” “这个世界,若是无人可以靠,那就不去靠任何人。” “纵使天塌下来,也要靠自己的肩膀,把天给撑回去。” 陆离自言自语着,在黑暗中,继续走着。 在他肩头的林湘,却是眉头微微蹙着,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有时会耳语着说一两句话,但是迷迷糊糊,听不清楚,也许是因为难受,说话还带着痛苦的一丝难受的低吟。 这让陆离的腹部,一阵难受。 “情场之灾,冷先生已经说了,你爱上我之前,我已经不爱你了。” “那这灾,是你的灾,还是我的难?” 陆离摇了摇头,林湘在他的肩头,与他耳面厮磨,吐气如兰,还带着一丝低吟,林湘的发丝在自己的脸上,发痒,心里也痒痒的。 夜色中,青年的心头,也是被吹得撩起了波澜。 流云河上的涟漪,碎银般哗哗作响。 在这样的年纪,在这样的夜里,会美成什么样? 陆离又回头看了一眼林湘,林湘迷迷糊糊的,看起来多半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忽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这想法让他心头一阵跳动。 让他甚至掌心里有些出汗。 “林湘,有些话没有对你讲过。” “你睡着了,应该听不到我讲什么吧。” 陆离认真看了一会林湘,确定了她应该不会知道。 “那我就跟你说说吧,其实这些日子来,怎么说呢,很多事我也不懂,但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书里的爱情我看过一些,有些事曾勋说的对,我太固执,但曾勋他,还有些事说得不对。” “他说我不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件事不对。” 迷迷糊糊中的林湘,半睁开了眼睛,她听到河水的声音,但她不渴,她觉得她在一辆马车上,但马车上不会这么舒服,她便放松自己,靠在那舒服的肩膀上,她虽然意识半清醒,但她身子还是很弱,没有力气,她看到月光下的影子。 一个伟岸的男子的影子,背着一个柔美的女子,发丝投射下丝丝缕缕的青影,仿佛把那个男子,和那个女子,紧紧缠绕在一起。 看起来好美啊。她眼中带殇,迷蒙地看着那影子,心里有些陶醉了。 她没有动,她只是看着那影子,她不想动,她愿意就这样看着那影子。 有人的声音很好听,在她的耳边萦绕,仿佛情人般地低语。 直到她听到一句话传进了耳朵,心头仿佛一朵花儿一般,被浪花给冲开了。 “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心头仿佛有只鹿,在乱跳乱撞。 这样的月夜,风比月光温柔,心也是很容易就被打开了。 “我不是特别喜欢在私塾教的书,虽然我也背了许多,不过那并不困难,我家房梁上,有一套书,我已经翻了很多遍了,但他们还是很新,因为我喜欢这套书。” “是一个叫做蒲松龄的人写的,市面上也很少能买到,奇奇怪怪的事很多,有一篇讲考城隍的,当时我只是觉得新奇,但……这事先不说了,我也不想说,我喜欢里面有一篇婴宁的,那个姑娘有点像你,有点傻,” 林湘听到这里,在心里默默打了一个叉。这套书,她看过,也很喜欢,自己也有一套,但是从来没有听人讲过,也没有给谁讲过,因为里面的事奇奇怪怪的,说出来没人信,可能觉得自己胡言乱语,而且里面有些情节,也不适合跟人讲,一个姑娘家,提这些没羞没臊的。 可是她心里,对那些故事是真心神往。 除了那些奇奇怪怪,还有一些不适合女儿家提的羞羞臊臊,还有一些很温暖很明亮的东西。 那就是她特别喜欢的。 但是,也只能推开窗扉,对着明月,在心里说。 “婴宁才不傻,婴宁那叫大智若愚。” 然而一股疲倦的感觉袭来,她本来想看看这个背着自己的人是谁,但连他的声音也模糊起来。 是月光如此温柔,催人疲惫。 眼皮也渐渐合上。 那道月光下的影子,却仿佛在心里,一直在走下去。 好美啊。 林湘在心里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牢狱之灾 月光下,云曲城城门巍峨耸立,城墙固若金汤,高达数丈,站在城门下,顿生卑微之感。 这时月明星稀,已是凌晨。 城门外的树上,有乌鸦惊飞。 从树下走出的陆离,沿着通往城门的道路,将背后的林湘往上送了送,往城门下走来。 守夜的城门上的炮楼里,一灯如豆。 “终于回来了。” 陆离在心头道。 仿佛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犹如隔世,清晨压低的雾,让一夜未睡的陆离,也有些梦中的恍惚,脑袋懵懵的,身体也有些难受,吃不消。 “守城大哥。” “守城大哥。” “守城大哥。” 陆离喊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大。 那炮楼里一阵响动,有人从梦中惊醒,懊恼地嘟囔了一句,跨刀配甲,从炮楼里走到了城墙上,虎背熊腰,双目带着睡意,但行走间颇有虎将之风,那人往下看了一眼,空旷的城墙下的空地上,那条通往远方的寂静道路上,站着一个背着人的影子。 月光下,人影清晰,影子在地上拖长。 “什么人?何事入城,未有重要紧急军事,待天明开城方可持证进入。” 声音粗壮威严,如虎狼之气,清晰地传到了城门下。 陆离看了一眼夜空,此时距离清晨放城门,还有三四个时辰。 那守城的将士说完例话,便手握长刀刀柄,铠甲摩挲作响,往炮楼里走去。 只是他下意识地回头,一阵风起,吹起城门下陆离背上林湘的长发。 守城将士略一迟疑,问道:“你背上所负何人,可有急事。” 陆离向上拱手道:“小民是云曲城西城街,做了十五年的陆家屠户,背上的人是林家的姑娘,也是城中人家。” 守城将士听到这里,神色一紧,忽然睡意全无,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城中方向,又回头看向陆离,道:“林家姑娘,可有姓名?” “小民陆离,姑娘林湘。”陆离答道。 守城将士神色狐疑,但心中似乎已然紧张了起来,“你二人是何关系,为何深夜进程。” 然而守城将士显然不等陆离回答,呼叫守城墙的一个士兵过来,不待陆离回答,道:“既然是女子,这城墙外天冷夜凉,天亮尚早,等我禀明县丞,也许可以早些进来。” 陆离眉头一皱,但还是恭敬的声音道:“麻烦城将了。” 那小兵来到守城将士面前,两人耳语几句,守城将士不时看向陆离,随后,那小兵便急奔下城墙,不多会,便听到快马疾驰的声音。 那守城将士忽然大了一个哈欠,故作轻松道:“二位略等片刻,便有答复。” 守城将士便往炮楼走去。 陆离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那守城将士,他自然也听到了马匹疾驰的落地声,当然也听到小兵快速奔下城墙栈道的疾步声,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萦绕,难道一个普通的平民进城,能得到如此待遇,可是…… 陆离看了一眼,漆黑的炮楼中,那一豆的灯光也熄灭了。 陆离又看了一眼林湘,心里道:也许只是自己多心吧。 而在黑暗的炮楼中,那守城的将军,屏息凝神,在黑暗中,起了身,一双灼灼的眸子,透过炮楼的窗户,看着城下的陆离。 而凌晨午夜的云曲城中,本来的冷清寂静,晨雾缭绕,犹如坟地般冷寂,但突然之间,快马的声音,马蹄铁如疾雨,清脆响亮,便如一条鞭子抽起了树枝上的尘土,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水里。 从西城城门疾驰而过,穿过主街道,一路不做任何减速,直冲到了县衙,两口石狮子好大狰狞,犹如恶鬼,张开血盆大口,看向疾驰而来的马。 那马刚到门口,马上的小兵便翻下马来,那马因为急停的惯性,马蹄在地上向前稳了几小步,才稳稳站住,而小兵已到门前,伸手握紧铜环,急扣红漆铜钉的县衙大门。 朦胧中有人带着痴语,埋怨的咕哝了几句,大概是扰人清梦,但是听到急扣的铜环,还是意识到了问题的轻重。 “什么事,如此的急。”说着话,是个老者掀开开了门上的小洞,但看老者的眼目轮廓,便知是个退下来的老衙役。 “有急事禀明县衙梁大人,这是城将的手令!” 那老者知晓事情严重,神色严肃,道:“请在门外等候,这就去禀明大人。” 不一会儿,便见县衙后院亮起了灯,县衙门开了一条缝隙,小兵进入了县衙大门,大门又关上了。 这时月明星稀,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夜空,将云曲城照得如同渡上了一层秋霜,寒意料峭,渗透了云曲城的每一顶檐上的瓦片。 一辆马车从县衙大门驶出。 先前守城墙的小兵,带着几匹马上的衙役走在前面。 与此同时,一匹马却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云曲城西城城门外,则是一片安静,月光冷如秋霜,陆离安静地背着林湘,他想放林湘下来,但是地面皆是尘土,又冰寒入骨,便作罢了。 时光在云曲城内部争分夺秒,在这里却过得很是漫长。 风吹过,满地寒霜。 其间,一只寒鸦聒噪地飞过,惊碎了这寒冷的月光,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直到粼粼的马车声,在城门响起,才打破了这漫长等待。 小兵的脚步声,在城墙的栈道上响起,须臾,那小兵便登上了城墙,陆离顺着看去,那守城将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炮楼外边了。 窃窃私语。 陆离心里不好的感觉又再度漫来。 城将看了一眼陆离,神色忽然温和了一些,道:“县丞爱民如子,体恤民心,这就为二位开门。” 陆离皱了皱眉,但背上的林湘,又往下滑了一下,陆离心里道:不能耽搁,马上就要进入到城内了。 陆离摇了摇头,往城门下走去。 城门内的伐木插销取下,城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城将看了一眼城门外,外边没有任何其他异动,城将拉了一把陆离道:快进。 城门在咯吱声中,再度合上。 月光透过城门微小的细缝,洒下的光芒也渐渐消失,陆离背着林湘的身影,月光下的影子,也被黑暗的城门与城墙的影子淹没了。 “城将大哥,是有什么异动吗城门外。”陆离不安地问道,“刚才看城将大哥,看了一眼城门外,是担心陆离招惹什么人进来吗?” 城将笑了一下,左手握紧了长刀刀柄,也许是他习惯了这样,右手在陆离肩膀上拍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林湘,对陆离道:“小兄弟多虑了,这位姑娘,是小兄弟的内人么?” 陆离脸上忽然胀得通红,但那股萦绕心头的不安更强烈了,道:“不是,不是,城将大哥误会了,碰巧在路上碰到了。” “那就好。” 城将自顾自地说。 陆离不解地看向城将,城将忽然向陆离身后使了个眼色。 突然间,就有几个县衙的捕快窜了出来。 陆离瞳孔骤缩,但已经被几个捕快拿住,背上的林湘也被捕快拿了下来。 几个看起来衣着讲究的仆女,从马车后闪了过来,一个女的忽然骂了捕快几句。 “小心点,要是有半点闪失,你们的脑袋是不要了。” 捕快们敢怒不敢言。 几个丫鬟轻手轻脚地抬着林湘,那个女的给林湘披上了狐裘。 陆离本来吃了一惊,担心她们害林湘,但显然是多虑了,林湘是帝王级别的伺候,而自己是阶下囚,这差距也太大了,正想间,铁锁手镣铐,就卡在了身上。 眼看着一张床从马车上抬了下来,让林湘躺了上去。 陆离愤怒地看了一眼城将大哥,扬了扬手中的镣铐。 “这是做什么?” 城将大哥忽然目光灼灼,咄咄逼人。 “给我送到县衙大牢。” 陆离心头一惊:这就是冷先生的牢狱之灾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丞相的心病 县衙的马车,从县衙的后门驶入。 林湘就在这辆马车里。 依然在疲惫的沉睡中,她皱了皱眉,隐约听到马车的声音。 但不知因何而来的疲惫,却让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马车从后门驶入,进入到了县衙的院子里。 马车停了下来。 很快,马车里跳下了仆女,接过了从马车里递出的单架床,从马车里跳下的女子,指挥着其他几个仆女,她衣着考究,丝绸材质光滑如段子,显然与这几个仆女不一样。 不仅仅是衣着,就连她的神情,似乎也不把这县衙放在眼里。 她的脸线条轮廓锋利,眉目含霜。 将林湘抬下来后,那女子的目光,忽然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这县衙的院子。 在这间院子里,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个恭恭敬敬的,身着官服的便是这里的县令了。 而这里气场最强的,让那女子一眼望过去,最终目光停留下来的,却是那个穿着漆黑长袍的人,袍子连着的兜帽遮住了眼睛,那漆黑的长袍上,还有银色的纹路,奇怪而复杂的图案,像是鹿,又像是一条河将鹿卷了进去,看起来神秘而怪异,甚至有种让人觉得不舒服。 那女子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悦目,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忽然道:“丞相请你们这样的人过来做什么?” 那漆黑兜帽下的男子,听到这话,应该是不太高兴的,这话充满了鄙夷,但是他不为所动,或者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反倒是兜帽下的嘴唇,动也没有动,却有声音发了出来。 “小姐姐不满意,可以去问丞相大人啊。” 这声音很沉,听着让人心生不悦,那声音并不是从嘴巴里喉咙里发出来的,连站在旁边的县衙县令也皱了皱眉,觉得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县令略一思考,就明白过来了眼前的神秘女子究竟是谁,她带着丞相的手瑜,和一个婢女来到了这里,但婢女不像婢女,脾气也很大。 县令拱了拱手,对旁边的黑袍男子,道:“大人,媒婆已经在候着了。” 那女子冷冷看了一眼那黑袍男子,只差伸手将其掐死,但不知为何,想到眼前最重要的事,起身便往林湘进去的屋里走去,本来揭开了帘子,突然听到媒婆两个字,身子一顿,停住了,回头怒目而视,道:“你们找媒婆做什么?” 县令噤若寒蝉,一言不语。 那黑袍男子,依然是没有张口,只有腹部隆隆作响,沉声道:“当然是医丞相大人的心病。” “拿开你们的脏手吧。”那女子听到这话,神色一变,鄙夷地向这边看了一眼,“我爹想什么,我清楚地很,别想用脏手玷辱了我梁家的人。” 斩钉截铁。 “丞相大人必定会问起,盈鬼恐怕不能从命,盈鬼来正是为了此事,郡主恐怕是不能拦住盈鬼了。” 郡主回头瞪了一眼盈鬼,目光中寒光闪过,但是盈鬼的眼睛却在兜帽里,郡主的眼睛如千万根针刺入了盈鬼的身子。 “听说你们催眠的本事很是强大,但是不懂,死了以后,你们还能不能从棺材里爬起来,给活人催眠。” 盈鬼似乎并不在意,也许是他的情绪都藏起来了。 “郡主小姐姐,解释得清楚就好。” 郡主白了一眼盈鬼,道:“你说话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我哪天不高兴,你那天,包括那天以后,也别想再高兴得起来了。” 盈鬼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再接话。 “青女,跟我进去。” 郡主身边那个婢女,如郡主一般,也是心高气傲,和郡主一起进入了那房间。 青女忽然在郡主耳边道:“郡主,我都想掐死他了。” “还笑,我都快气死了。”郡主白了一眼青女,忽然眉目间一笑,掐了一把青女,道:“郡主长郡主短的,在青山上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客气过。” 青女无奈地抿嘴,道:“在青山上的时候,我哪里知道被我十年来整日呼来喝去欺负的小丫头,竟然是一个一不高兴,让长眠宫的排场代言人,啊,怎么说来着,那后,包括那天以后,都别想高兴得起来,我好害怕啊。” 郡主白了一眼青女,本想生气,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掐了一把青女的脸颊,道:“这么水灵灵的姑娘,我可舍不得嫁出去了,要每天给我叠床铺被,把那青山上十年的时光,都给还完了才好。” “才不要,我才不要做你的奴婢,青女,我要喝茶,青女,我要更衣,青女……。” 两人有说有笑,但这不过是从外间走到里间去,她二人刚走到里间,便收起了刚才的温婉暖语,简直如冰块一般了。 屋里的仆女,都是身子僵硬,低着头,等待着这两个让县令都恭敬的女子的命令。 “都出去吧,在门外候着。” 郡主道。 仆女们依序,无声地退出了里间、外间,在门外候着。 而在这里间里,当这里都安静下来后。 青女面目严肃。 郡主也神情严肃起来。 林湘蹙眉,显然是不太舒服,郡主看了一眼,伸手过去,握住了林湘的手。 “这小手真是让人心疼,这林家果然是会养女。” 郡主查看了一下林湘的腿,裙子已经撕扯开了,腿上也有道道的伤痕,郡主抚摸过那些伤痕,眼中更怜悯了。 “真是可怜,她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啊,青女。” “在车上的时候,我检查过了,这姑娘只是吃了某些不该吃的东西,导致暂时性中毒昏迷,没有大碍的。”青女道,轻轻伸手拍了拍郡主的胳膊,“梓郡你也别太伤心了。” “那个家伙?”梓郡郡主忽然眼中有了寒光,“待会儿若是查出有半点问题,那小子,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青女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郡主,道:“要开始了吗?” 梓郡郡主起身,深深看了一眼青女,道:“青女,这事关乎到我梁家家事,务必仔细,若是这丫头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梁家也不能娶她入门。” 青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林湘,清秀的眉目有一丝同情闪过:生在这样的人家,真是不容易。 青女随即面色严肃下来。 她在旁边的金盆里洗了手,用丝巾擦干了手,她示意梓郡郡主,梓郡郡主将林湘的裙子往上,褪了开去,那条修长纤细的美腿,毫无遮掩地,一点点暴露在两个女子面前。 “真是家里富裕,用得都是上等的冰丝丝绸。”青女道,“这在青山上,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林家就一个独生女儿,这种宠爱是避免不了的。” 梓郡郡主解开了林湘的亵衣亵裤,梓郡郡主不由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退,把衣服提到了青女面前。 “有血啊,好脏啊,” 青女皱了皱眉,往后躲了一下。 “梓郡你别取笑人家了,说得你好像不是个女的啊,你第一次……” 梓郡郡主把林湘的亵裤拿起来,朝青女扑去,青女皱了皱眉,往后躲了开去。 “得得,我怕了你不成,我保证下次不再提,行不行。” 这里间屋子里,在外人前冷若冰霜的两人,却难的在一起,放下了两人地位的悬殊,可以聊得如同姐妹一般。 梓郡郡主把亵衣亵裤放在了一边。 “这新备的,是比不上她家里奢侈了。”梓郡郡主摇了摇头,看着那微微蹙眉的女子,道,“说不上为什么,我看见她就有点喜欢,希望她有这个运气吧。” 青女面色严肃,用新的丝巾,在另一只金盆里蘸了水,又蘸了酒,手持丝巾,顺着林湘的腿根,往上擦去。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逆鳞 这是陆离第一次进到县衙,虽然他是个读书人,不比那些大字不识的可怜文盲,进了县衙会吓得像被猫捉住的老鼠一般,筛糠般抖个不停。 但一路上镣铐压在肩上,他还是很不舒服得皱眉,即便是去阴间地槽,也是受到了礼待,但是如今他连夜奔回,本以为能在家好好睡一觉,但是刚进城,就被戴上了冰冷的镣铐。 冷先生的第一个预言,已经应兆了。 冷先生布了这局?还是那看起来古古怪怪的冷先生,真得能预知未来。 陆离摇了摇头。 他进入到县衙大牢前,回头看了一眼月亮。 先前在云流河边,背着林湘往回走,他觉得这月光很温柔,像是女人笑着弯弯的眼睛,但现在,那弯弯月如一把森然的弯刀,寒光闪闪。 这月光,像是千万年以来,就这么寒冷。 照在县衙的石狮子面目狰狞,旁边阴冷着脸的捕快紧握着腰边的刀。 陆离第一次觉得,云曲城原来还有这般冰冷的模样。 其实,更冷的人心,他都经历过了。 他家的铺面,十年了,也还是落了个易他人手。 但是当牢役打开大门,漆黑的收押牢房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觉得特别的不适。 这里并不是最后的大狱。 这里收押着最近犯事的犯人。 捕快推了陆离一把,肩头上的枷锁让他一痛,皱了皱眉。 捕快把陆离肩膀上的枷锁取了。 和劳役悄悄交谈。 “那间就是预留给这个人。” 捕快和牢役交接后,牢役踢了一脚陆离,却突然面色上一痛,脚不知道踢到了哪里,很坚硬。 几乎在瞬间,他看到了背在那青年背上的黑伞,露出了一丝漆黑的光芒。 牢役皱了皱眉,擦了一下眼睛,也许是眼花了,但一种不好的感觉萦绕了他的心头,似乎眼前的人,不同于其他的囚犯,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推了一把陆离,幸好刚才他并不是踢得很重。 陆离一直被送往最里面,县衙的收押牢房其实不大,但这里的牢狱里,竟然有很多人。 一直到了最后一间,其他牢房里都有七八个人,这间却是空着的。 牢役却把陆离带到了这里,扒拉起腰边的大串钥匙,插入到铁锁里,锁开后,抽出锁链,冷冷看了一眼陆离。 说不上为什么,牢役总觉得眼前的犯人,有种令人畏惧的感觉。 “进去。” 陆离皱了皱眉,走了进去。 牢役锁上门后,又看了一眼陆离,上下打量了片刻,似乎努力从陆离身上找出点什么满意的点,难道他真得是那个人,但最终失望得摇了摇头。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真不懂那富家的小姐……” 陆离听到牢役的话,转过头,看着牢役离去。 牢役走远了,陆离打量这间牢房,一张硬床板,撒了一些麦草,只有一扇很高很小口的窗洞,还围上铁栅栏。 一口小小的月光,斜斜投射在牢狱的地上。 陆离在床上坐了下来。 牢役走远后,两边惊醒的牢房里的收押犯人,都起身,朝着陆离牢房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些人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寒意。 陆离注意到这些,但有牢狱的铁栅栏拦着,他又单独在一间,便转过身,躺了下来,看着那道斜斜落下来的月光。 陆离没有换囚服。 这说明他只是临时收押。 冷先生说的牢狱之灾,究竟是进来就出去,还是要送到大牢里去,把牢底坐穿。 既然只是灾,那就不可能是大祸。 刚才他担心怀里的碎片,但是他完完整整地进入到了这间牢房。 陆离把手伸进了怀里,摸出了那枚碎片,在黑暗中,攥在掌心里。 碎片里的情感,流转着,从掌心传到心里。 这是很特殊的感情体验。 就仿佛陆离的感情,也在这碎片里,感同身受,强烈而汹涌的感情。 有了这枚碎片,就不怕在这里没有活路。 毕竟,少司这样的…… 少司不是普通的人。 能使唤潜藏在云曲城的狐妖,能驱使行走阴阳两界的黑鱼马。 是决不会让陆离待在这里不去寻找碎片的。 牢房里有了议论声。 “又来了一个闷声不响的榆木疙瘩。” “就这样的榆木疙瘩,真得有那样的能力。” “这可说不定,也许是那有钱人家的姑娘,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给这人骗了。” 陆离越听越刺耳,他站起身,来到了牢房的栅栏处。 “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哈哈哈哈。” 对面的牢房也是空的,斜对面的牢房里有个披头散发的粗俗男子,神经质的大笑。 几乎是同时,其他牢房里的人,也都大笑起来。 这时,斜对面角落里面墙而坐的一个青年,却没有笑。 有犯人对那个青年笑道:“你们两个闷声不响的垃圾,真该关到一起去。” 说着,有犯人朝那人吐了口吐沫。 那青年肩头微微发颤,拳头紧紧握住,却很快消散了下去。 枯坐着,面对着那面墙壁。 好像有更重的心事,在那枯坐的人的心里。 如一根刺刺到了龙的逆鳞。 陆离深深地看了过来,拳头也在手中握紧。 顺着这道目光过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从陆离身后阴阳伞上的漆黑光芒。 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仿佛流淌开来。 所有的犯人都不笑了。 犯人们张望着牢狱。 彼此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恐惧。 就连那枯坐在斜对面牢狱里,面墙而坐的那个青年,也皱了皱眉,往陆离这边看了过来。 “你们在笑什么?”沉默了片刻,陆离问道。 这时候,那些犯人,都开不出玩笑了,有的犯人,很受不了一个新来的人,竟然可以用这样的口气跟他们说话,但他们都不说话了,强压住了怒意。 “他们说你拐了云曲城首富的独身女儿,虽然外面不让说,但是满城风雨传开了。” 那个枯坐面壁的青年,忽然打破了这沉默。 那青年站起身来,一张面庞在这昏暗的牢狱里,依然可见其风骨身姿,颇有读书人的气质。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还望坦诚相见 陆离皱了皱眉,云曲城首富的女儿,林湘难道是那个林家? 那个林家,不止是云曲城首富,还是云深大陆的首富。 陆离摇了摇头。 但是他看了一眼那斜对面牢狱里那个枯坐的青年,星眉剑目,举手投足间,俨然与陆离年纪差不了多少,眉目有一股大家之气,未来必然是了不得的人物,但是在云曲城,却几乎没有听说过。 林湘怎么会是林家的女儿?陆离摇了摇头,回到了床铺上躺下。 此刻,他不能再多言多语。 如果林湘与自己一起被发现失踪,云曲城首富的女儿,跟一个屠户家的男青年,一起跳河溺亡。 那有两种流言蜚语可能。 一是梁祝化蝶版本。云曲城首富的女儿爱上了一个屠户家的青年,两人由于阶级等级,不能在一起,为了爱情,纵身一跃。如果说得美点还好,如果往丑化里说,那不是陆离使了什么手段,把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骗得团团转。 二是现在到这里县衙大狱里来的原因了。屠户强硬版,垂涎姿色,非礼林湘,威逼利诱,结果两人挣扎中,落入水中,溺亡。 或许还有其他不可思议的传言。 但就以上两种传言,再细化开来,添油加醋,那也够喝一壶的了。 陆离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从云曲城消失容易,消失又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云曲城首富,财力富可敌国,本身就是关注点。 更何况云曲城首富女儿失踪,去向不明。 真是好复杂的纠缠啊。 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一路上背林湘回来,陆离已经很疲惫了,虽然现在他确实很疲惫,眼皮在打架,但是心里的事,却不是可以轻易放得下的。 就这样心思纷乱了好久。 朦胧中,陆离睁开了眼睛,看到牢房门口站着一个人影,颇有几分熟悉。 “咯吱……” 那人竟然推开了牢房大门,走了进来。 陆离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待看清那人的面目时,不由惊讶地张开了嘴。 “张柜台。” 那带着圆镜片的张柜台,拱手于胸前,给陆离行了一个见面的普通礼节,那双眸子里的沉静,依然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张柜台看起来和陆离的确是差不多的年纪,但那种成熟,确是超乎了年纪的,有着一种三四十岁历经了沧桑的中年人才有的成熟。 “陆兄弟,张某来看看你。” 张柜台衣着简约大气,深藏气质于内,举手投足,都有种很稳妥的气质。 “上次陆离登门拜访,张柜台可没有这么客气。” 陆离板起了脸。 “陆兄弟,若有误会之处,张某先在这里陪个不了。” 张柜台微微笑了一下,但这微笑在他脸上,也如湖水里一抹涟漪一样,张柜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来到了牢狱里那张破烂的小桌子前,撩开袍子的一角,坐了下来。 陆离皱了皱眉,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张柜台,你深夜来探访陆离,陆离不甚感激,但又一事,却要先问一句。” 张柜台愣了一下,脸上又是温和的笑意。 “陆兄弟,有话请讲,但想必这狱中,还没有吃过东西吧。” 张柜台说着,从桌角处,拿出了几碟小菜,一盘牛肉,又摆出了一坛酒,还取出两个瓦碗,倒了酒水,推到了陆离面前。 两斤多的牛肉煮熟,切成薄片,散发着牛肉的香味,浇了蒜泥与红椒和酱油醋等拌料,撒了青椒切丝,还有青葱小段,以及一些香菜点缀在上面。 一股浓郁的香味,就这样扑面而来。 牛肉香味,酒的香味,陆离本来板着的脸,也不得不放松下来。 陆离还想板脸,却有一双筷子,从张柜台手里递了过来。 “有什么话,我们边吃边说。” 陆离犹豫了一下,眼睛落在那牛肉上,还是接过了筷子。 筷子夹起一块牛肉,又夹了一块青椒,牛肉上粗糙横切面的纹路清晰可见,牛肉的毛边,还有酱汁在滴下来,在那地下洞穴中,可没有这口福,一时陆离觉得身在这云曲城中的幸福,连夹住那块牛肉的筷子,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牛肉进了嘴里,满口生香,牛肉的味道弥漫开来,青椒的辣汁,又把牛肉的膳味给遮住,酱油和醋的酸味,带着清香的香菜的香气,陆离咀嚼了一下,整个嘴巴都像是打开了,咽下去,五脏六腑也被这人间的普通的美味给打开了。 吃了几筷子,陆离看了一眼张柜台,道:“张柜台请。” 张柜台微微一笑,拿起筷子,也夹起牛肉吃了起来。 又吃了会,月光斜斜洒下一道口,如寒光冷霜在地上,这冷清萧瑟四面森寒的铜墙铁壁,此刻却有两人无声地进食,只有食物咀嚼的响声。 陆离忽然停下了筷子,问道:“张柜台兄,这份情谊陆离领了,记在心中,但是一事还是要问,张柜台兄如何知道陆离今日回到云曲城。” 张柜台听到这话,脸上微微一怔,但随即便温和地一笑,把这话题给绕了过去,反而问道:“陆兄弟,这牛肉的滋味如何?” 陆离愣了一下,但看张柜台神色,并不像是随便问问,陆离认真答道:“这牛肉水煮切片,入口干爽,不的不说,这是陆离这段日子里来,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张柜台温和一笑,却是脸上有了惆怅之色,道:“承蒙陆兄弟情谊,张某也如陆兄弟一般,对这牛肉的滋味,特别喜欢,可是陆兄弟,你这离开云曲城一个多月,消失无踪影,可知这番回来,凶多吉少。” 陆离想了想,却不回答,而是看着张柜台,张柜台不懂陆离为何这样看他,脸上是困惑的表情,陆离忽然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宛如一道凉风,陆离道:“张柜台兄,这是陆离的事,陆离与张柜台非亲非故,张柜台兄为人沉稳,又善于计算,若是陆离送还张柜台钱袋之恩,恐怕不至于对陆离如此上心。” 陆离忽然目光深深老向张柜台,仿佛已将眼前人的心思看穿。 “不论从何处讲,陆离还是望,张柜台兄,能够坦诚相见。”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五百两买一个故事 长久的沉默。 两双眼睛的对峙。 仿佛是很久以前就有过这样的对决。 张柜台忽然笑了一下,将这沉默化去了,忽然起身,收拾碗筷,将碗筷酒坛放进了一只竹篮子里。 陆离一直看着张柜台,看着张柜台收起了碗筷,提起了竹篮,走到了牢房门口。 陆离想,他不可能就是来送吃的。 他和少司是一伙的,就算不是一伙的,也是有关联的。 果然,张柜台站住了。 微微侧过了脸,那圆镜片闪烁着森寒的光芒,那双沉静得让人猜不到他眼里的世界有多深的双眸,依然没有任何的波澜。 “天不早了,陆兄弟多多保重,此间重要的事,想必陆兄弟心里有了主意。” 说完,张柜台推开了牢房的门。 一道刺眼的光芒袭来,陆离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正移动到他的手边,他立刻痛地收回了手,而手指上,也已经起了尸瘢,如烈火烹油一般,阳光仿佛煮沸的油锅,把手指头油炸了。 这只是清晨的一束阳光,并不强悍,还是微弱的,但落到陆离身上,却是痛苦至极。 阴阳伞躺在这微微的阳光里,伞柄上的字迹刻痕,看起来似乎模糊了很多。 在阳光下,它如一把普通的伞。 这天白天,却没有提审,也没有什么动静,似乎那些急于抓他进来的人,又并不急着审他,也许他们已然知道了什么,或许传闻会渐渐消失,当林家的小姐林湘,又出现在云曲城里。 只是陆离这一天,却并不安稳。 太阳灼伤的手指,尸斑在一点点地消失,恢复着手指本来的颜色。 但是有些东西,比如感情,却不可能假装没有过。 如果林湘真得是那个林家,那么陆离与她的接触,恐怕就只剩下回忆了。 寒舍四壁,破旧小院,屠猪卖猪肉。 而现在,阳光下不能见人。 这样一个男人,与那位高高在上的林家小姐,简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即便是这时候想起来,也如梦幻一场,也许把那当做一场梦比较好。 就在这时,一块小石头扔了过来,滚在陆离的脚下。 陆离抬头,向着石头的方向看去,那个原先闷声不作面墙面壁的青年,此刻正看着他。 “这位兄弟,看你愁闷,想必是有心事。” 陆离见他目光灼灼,像是眼里拥有一种豪气与热情,大有在这牢房里,却也不会让他皱一皱眉,但昨夜他面壁思过时,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没什么。”陆离摇了摇头,但看了一眼那青年,道:“昨夜看到你面壁而坐,似乎满是心事,痛苦至极,今日却为何眉开眼笑。” 那青年听到陆离这样问,忽然眉头上有了一抹愁色,但很快却又一扫而空,道:“昨夜我有些事情想不清楚,但今天我忽然又想明白了。” “哦”陆离倒是有些好奇,看了一眼那青年,道:“不知是何事?想明白了什么。” “跟你聊天,颇有相投之气,”那青年举手投足,颇有一股俊逸之气,青年道:“给你讲个事吧,三年前,我可不是这般模样,那时候我一穷二白,空有一副豪气,人见我烦,我见人亦如此。” 陆离听他这么说,眼见他似乎现在已不同往日,但他此刻关在牢狱中,捆缚于方寸之间,却又不懂比三年前强哪里去。 “三年后,你来到了这里。”陆离皱了皱眉,“所以现在比三年前更糟了?” “可是三天前,我在艳月楼,豪掷千金,风花雪月,何等快活。” 那青年看着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豪爽洒脱之意,甚至就连他说起这件艳月楼风花雪月的事,也是带有一种与常人俗气不同的清新脱俗。 “大丈夫患两事,一是没有来钱之路,二是没有艳丽女子。” 陆离皱了皱眉,但这两件事,却都是他心头之事。喜欢的女子,倒是有了,但并不属于他,来钱之路,倒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门当户对,他要提着一头猪肉,去林家府门前受辱吗? “所以,你是如何成了三天前的?”陆离问道。 “这就对了。”那青年一双眉目闪耀如星辰,凛冽如冬夜冻僵天壁上镶嵌的北极星,“三年前说起,那时候我想去江南,自然是搭别人的船,夜行千里,江水漫漫,路途寂寞,船上人们便聊起故事,我也是百无聊赖,读得故事倒是多,但记起来的却是相当混乱了,船客们讲的故事并不是那么有趣,见我似乎是个读书人,便问我可曾从书上看到什么趣事,我说没有。” “难不成你有了奇遇?”陆离皱眉道。 “也算是奇遇,有了此次,才有了我后来发家致富之路。前半夜越来越无聊,到了后半夜却又没什么可以消遣的,江风吹来,无边黑夜,扑扑水声,却又无法安睡,我便兴起,讲了一个故事,这故事说是听来的,倒不如说是我瞎编乱造的,但越讲下去,船上的人竟然没有睡意,一直讲到我快要睡着了,我说我讲不动了,那些船客,多是过往商户,便撒钱在我桌上。” “这不是说书人?”陆离道。 “还真是有差别。我讲了一路,钱虽然不多,但是累积起来,也有一些了。”那青年忽然回过头来,道:“这当然不能让我去艳月楼花天酒地,那天我下了船,开到江南富庶之地,还没来得及欣赏,便被船上一位船客拉了去,说是有一件要事相商,到了一家店里,叫了一间雅座,也不论我点什么,尽管上菜,吃饱喝足,忽然拿出一包银子,对我说,五十两银子,他买我刚才那个故事。” “他不是听了你的故事,何谈又买?”陆离皱眉道。 “这还是第一天,到了傍晚,又有一位船客,也来到了我的住处,同样地吃喝玩乐,最后拿出一百两银子,买我的故事,所谓买故事,就是请我写下来。” “翻了一倍,那你同意了?”陆离道。 “我总觉其中怪异,故事是我瞎编的,哪里也找不出来,是独一份,可是花一百两买我的故事,这从何谈起,我自然是考虑。”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连续半月,五位船客问我买故事,我吃吃喝喝,一分钱未花,最后把故事五百两卖了出去。为了对得起这五百两,我认真腾写,力求故事写得有模样,签了一份契约,不到一个月,五百两花了一半,却在当地的书斋里,看到一本畅销的书,仔细翻看,竟然是我写的。” “但是笔名却不属于我。而同时,又看到戏剧院,也开始排练这本书的剧。” “到后来才知道,我那五百两,真是卖低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陆离又看了一眼那青年,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似乎他的衣袍确实有点贵气,青年脸上淡淡一笑,却有明亮有神的眼神,陆离皱了皱眉,还是有点怀疑地问道:“所以你靠写故事发了财?” 刚开始牢里其他人也在听,但听来听去,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任由两人自言自语。 “当然不是。”那青年眼中一抹伤痛之色划过,“刚开始我以为能,来此处还未想好怎么谋生,但一想到自己读书数十年,一朝白纸黑字,换了真金白银,怎么能不欣喜如狂,既然上一个故事卖了五百两,那么我再写一个就可以了。” “那后来呢?”陆离问。 “后来的事真得是可以用一句急转而下来形容了,我每天吃喝玩乐,当然五百两干不了什么,除了吃喝玩乐便是写故事,大有千斤散尽还复来的豪气,可惜啊,我认认真真写完的故事,却没有一位书商看得上眼,说这个故事没有市场,我问上次怎么就行,书商说只人书不认人,要不重写一个故事吧。” “那还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陆离感慨。 “说的是,我问那这故事总不能就这样子完了,书商说,书市不做亏本买卖,但到底是本书,有些书商,做自己的品牌,也会多出几本书冲数量,这样吧,五两银子,我帮你卖了,如果卖不出,算我亏本。” “五两,五百两,这差距太大了。”陆离更觉得此事虚无缥缈了。 “但能写好故事,便有五百两的容易事,毕竟发生过,如画了一个大饼,给了我希望,那时候野心太大,希望能像那些畅销书市的作者们一样,赚得身前身后名,身钱身后钱,便连玩乐吃喝也不要了,整日写故事,凭着自己编故事的想象,一心想要过上逍遥日子,如此夜以继日,不舍昼夜,终于写了另外一个故事。” “这次卖出高价钱了?”陆离有些期待。 “这次更残酷,书商们叫好,但是没人叫座,有位胆大心细的书商,出了一百两买走了这个故事,说是先付一百两,剩下七三分账,结果后来那本书,也不过是卖出了几百册,便销声匿迹,书商反而亏了,不过也没叫我退回那一百两,我在这江南,吃吃喝喝五个月,六百两,半年有余,到这本书写完,算上结清赊账的,也就剩三十两了。” “在云曲城一户人家,一月的消耗,大概是20两银子,五个月,也要100两银子了。你这吃喝想必不是自己做,住店也是租来的房子。”陆离道。 “兄弟说的是,”那青年神色落寞,“稍得一点利好,便觉得此路简单,谁知晓画饼虽大,但得到手并不容易,我又去看了那第一本书,回来仔细翻看,原来改动巨大,虽是我的故事,但与我写得已是千差万别,讲得比我精彩,我不服气,又写了一本,依然是费尽心血,满怀期待,却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勉强维持生活,也不知何时能出头,但心情郁闷,缺乏运动,身体也出了问题,医病看药,不能写故事,反倒是这行不能再做下去了。” “医病看药?”陆离皱了皱眉,这事他是经历过的,却没想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人,又是如何患过一场大病。 “此事不提也罢,那病以后,我不仅没有收心,反而想干出一番大事来,一心写出好故事,赚得身钱身后钱。” “那后来可真得有变化?”陆离道。 “后来我悟得了一个道理,人与人的起点是不一样的,书市有书市的规则,书市从一方面说明作品确实读的人少,从另一方面,也说明很多事是不可控的,实力和运气,都要雄厚才得。我讲故事的实力不行,虽有些运气,但也是流失于无形之中了。” “那究竟是什么道理?”陆离问。 “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个故事,说有条蛇,吃了青蛙不满足,吃了兔子不满足,想吃大象,谁知被大象踩死了。还有个故事,说一只青蛙坐井观天,跳出了井,想跳到天边的井壁上去,结果累死了。” 那青年看了一眼陆离,道:“有野心不见得是好事,当时我急火攻心,急功近利,目标太大,与现实也差距太大,反而导致写得故事越来越功利,虽然剑走偏峰,也有些优点,但终究是急功近利之作,野心有时候会吞噬掉一个人的。” 陆离看着青年,总觉得他并不是说这个故事给他听,而是要告诉他其他的。 青年微微一顿,果然道:“兄弟,我看你眉间郁结,必有心事于怀,沉默不言,只在心中滚动,与我当时何其相似,人终究是凡人,难以承受过多的痛苦欲望,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说如果要从城东走到城西,是二十条街,如何让人更轻松愉快得走过去?” 陆离有些认真地看向青年,虽然他们年纪相仿,但是青年却是在为他着想,陆离起身,朝青年微微拱手,行礼道:“多谢教诲,却不知如何?” “兄弟客气了。”青年眼中神采更亮,“那便是五条街五条街的走过去,每一次目标设定为五条街,五条街刚好是努力能达到且不累的,若是一开始就把目标定为二十条街,那怕是走到十条街就生出退却之心了。” “却不知有何区别?”陆离道。 “这其间的区别,恐怕要兄弟自己去悟了,五条街与二十条街,能把二十条街分成五条街,并且把目标集中在五条街上,这中间的差别,非真正懂得才能明白,这世间,很多道理,说是没有用的,懂得和懂,差别很大。”青年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陆离,道,“话讲到此处,就不得不打住了,我见你有缘,在这狱中苦闷,不妨提一提,人生是修行,修得自在洒脱,驾驭轻松,也是一件难事。” 陆离拱手,向青年谢礼道:“却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别称呼先生不先生的了,我比你早生不了几天,说不定还要晚生。”青年摆了摆手,道:“我姓方,单字一个鼎,如今在云曲城,开了一间原创书斋,叫青云书斋,每月发布青云榜,看兄弟,也是读书人,不妨帮我广而告之如何?若是兄弟有志于写故事,却也可以投来此处,我青云书斋,有流通书号,登记在号,是正规书商。” 陆离看着方鼎,想起他刚才所言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时有些发怔。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就这样放了 “兄弟,你呢,怎么称呼你。”方鼎问道。 “我姓陆,单字一个离字,方兄,叫我陆兄就好。”陆离点了点头,回礼道。 “陆兄,你我狱中有缘,我马上就要出去,至于我为何来这里,也是一个误会,相信很快就会解释清楚。”方鼎言笑间,颇得洒脱,似乎天地之间,很多事都如云似风,并不沉重,“你的事恐怕有点难了,待我出去后,就帮你打听,问清楚其间缘由,带些好酒好菜,来与你把酒共谈。” 陆离点了点头,向方鼎看了一眼,这方鼎气度洒脱,身态轻盈,似乎也不忍拂他意,虽然不懂方鼎为何对自己如此高看,但方鼎这个人看起来,的确是一流的风度。 陆离与方鼎交谈几句,心中的烦闷也似少了些,但来到卧榻,躺下以后,方鼎所言,如晴天霹雳击在他的心头,他是不是也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被一种野心给吞噬了,他是不是也沉受不起这过多的压力。 虽然他的想法很简单,不过是父亲陆大路安康,自己能支撑住家里,其他的梦想,也已经被现实冲得支离破碎了。 可是就连这简单的梦想,也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至于林湘,那个昨夜还在自己背上的女子,她的青丝就在耳边,嘴边,月牙弯弯,风吹温柔,还有她身上的温度,呢喃的低语,仿佛就在身边一样,但伸出手,摸到的,却是这狭窄阴暗的牢狱。 一切看起来简单的东西,对他来说,却是那么的难。 仿佛遥不可及。 陆离伸手入怀中,取出那枚铜镜的碎片,碎片上的情感,仿佛沿着掌心,流入到了他身体里面,那是一种相互共存却又没有融合的感情,看得见深入骨髓的孤独,又看得到如暖流般的温暖爱意。 是什么人,把什么人的感情,放进了这枚碎片里? 这感情的拥有者,大概心思很细腻很敏感吧。 可很快,这枚碎片就要交给少司了。 少司姓什么来着,好像在第一次少司送陆离去殿试的时候,提起过他姓陈。 少司得了重大的病,那狐狸一族尝试给他去除身上寒意,竟然毫无效果,这碎片里的感情,能帮他去除那种彻骨的寒意吗? 也不知道这碎片到底有几枚? 一枚一枚得找吧。 等找齐了,就可以让父亲陆大路回到这座普通的云曲城。 陆离回头,看到那把安静躺在自己身边的阴阳伞。 在深渊底部的记忆一下子涌了过来。 无限诱惑的寂寞的白色的花朵,仿佛躺在漆黑的水底,看上去的月光。 死尸,吸血的刺,被孤独深深控制的树。 阴阳伞吞噬了这些,幻觉消失,在那深渊底部,还有一种可怕的幻觉。 就是那只巨大的黑猫。 那只巨大的黑猫什么来头,是不是只是死亡到来前的幻觉,毕竟在那孤独的深渊底,什么都可能发生。 那金乌族的少年,美丽的金色的翅膀,如今看来,就像是梦幻一场。 他说有人把情绪放进了这枚碎片,但他又不愿意多说。 而那位张柜台,也说过,一切如果已经开始,凭借他或者我的力量,是无法扭转的。 张柜台深夜托梦,或许他就是曾勋口中的阴官,那牛肉是真得好吃啊。 那么在这幕后,到底是谁在布局? 冷先生? 陆离的头越来越痛。 “咯吱!” 有声音打断了陆离的思绪。 牢房的门打开,有劳役与县衙的捕快交谈。 于是劳役拿了钥匙走了过来,听到钥匙摩擦的声音。 “陆兄,应该是方某要离开这里了。”方鼎轻松一笑,对陆离道,“陆兄放心,方某言出必行,出去就为陆兄打听清楚,再备好酒好菜……” 好酒好菜没有说完,就看到劳役走过了方鼎的牢房,方鼎后面的话噎住在嘴里,说不出来:这是要被押去过审了,可是这捕快也没有进来啊。 那劳役径直来到陆离的牢房前。 “起来,你还想住在这里不走了吗?” 陆离站在大街上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竟然就这样放了出来,瀑布般的阳光洒下,暴晒如雨,一柄阴阳伞撑开了,挡住了瀑布般的灿烈光芒,投下阴影,将陆离保护免受太阳的伤害。 站在这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从陆离的心底涌来,几天前,他还在地底深渊,不得见天日,几乎九死一生,但如今,却又回到了这普通的人世。 人们来来往往,商贩叫卖兜笑,有孩子在哭,有人家关了门在吵架。 这喧嚣的声音,如携卷着的潮水,裹了过来。 一股清风拂过,仿佛一场梦回。 陆离微微一顿,便大步向着自己家小院走去,这时激动的心情,已经让他顾不上想为什么他会轻而易举地从牢狱里出来。 来到了巷子口,陆离站住了脚步,似乎回到这里,也让他有一种不敢确信的感觉,他深深看了一眼,熟悉的巷子,巷子里有一棵榕树,茂密的树影投射下来,斑斑驳驳的阳光洒在地上,轻盈地移动着。 陆离伸出一只脚,在地上踩了踩。 是真实的地面。 陆离淡淡笑了下,来到了那门扉前,推开了门。 小院里熟悉的一切,扑面而来。 院子里有一颗苹果树,苹果正挂在树上,青里透红,熟悉的厨房,熟悉的厢房,陆离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那是一间书房与卧室一起的屋子。 书架上放满了书册,整整齐齐,桌子上笔墨纸砚,无不有序整齐地放着,陆离喜欢写字,也写得一手好字,纸张干净,笔墨清晰,下着雨的夜,刮着风的夜,这处小小的地方,虽然不大,却陪着他长大。 陆离来到桌前,伸手抚摸了一下,忽然眉头一皱,他离开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为何…… 他抬起手指看了一眼。 没有灰尘。 说明这里有其他人。 “傻瓜回来了么?” 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白影的声音。 贾皓绮的声音。 陆离回过头,看到那一团白影,就窝在墙角,仿佛从陆离离开这间屋子,她就没有挪动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眼千万年 陆离看着贾皓绮,她仍然是守住在那个墙角,几只白色的虎牙,正在她的袍子边飞来飞去,不时扯动她雪白的长袍。 就仿佛她已经融入了那面墙壁,若不是墙壁的颜色是青砖黑。 到底那个墙角有什么秘密,或者好玩的东西,令她如此沉迷其中。 “我有点好奇,你是一直在那里看那个墙角吗?”陆离皱了皱眉道。 贾皓绮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陆离的话,但她很快就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不然呢,我已经在这里看这个墙角十五年了。” 陆离听了,几乎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十五年,什么概念,十五年前陆离还只有五岁左右,究竟是什么样的毅力,或者在那个墙角,到底藏有什么秘密,竟然让一个不清楚来路的记忆活了都有一千万年的贾皓绮盯着看。 “十五年,你确定?”陆离想到自己十五年来,在这间屋子里,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有一个从来看不到的生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想到就觉得很糟糕,“其实我是想问你,我的屋子似乎被收拾过。” 贾皓绮顿了一下,却没有接着陆离话,而是说道:“十五年前,我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你坐在那个凳子上,咬着笔,看着这个角落,看了两个钟头,十五年来,你总是会望着这个角落。” 陆离摇了摇头,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说道:“可是我望着那个墙角,并没有观察那个墙角有什么啊!” “正是这样,”贾皓绮忽然转过了头,白色的兜帽遮住了眼睛鼻子嘴巴,只留出了下巴,她幽幽地看向陆离,声音也变得幽幽的,似乎这间刚才还明亮的屋子,此刻变得阴冷下来,仿佛被什么给笼罩了一般。 陆离觉得一阵阴冷,忍不住摸了摸手臂。 “你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一千万年的痛苦吗?” 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涌来,一千万年,那是多么久远的时光,才活了二十年的陆离无法想象,陆离摇了摇头,活一千万年是件很痛苦的事吗?但他觉得贾皓绮的话里,却带有一丝无法去形容的伤感。 “你不懂往何处去,也不懂何时能够结束,直到那天,你看着墙壁,我才找到了结束痛苦的方法。” “就是盯着墙壁看吗?”陆离道。 “这方法我以前也用过,但从来没有这么好用过,当我盯着墙壁的那个角落,慢慢地把思绪放空,慢慢的,脑袋里就什么也不剩,只有这一面白墙,只有这一面空白,仿佛一切的痛苦都不在了,时间流逝,我也觉得很安心了。” 贾皓绮的兜帽朝向了陆离,一动不动,就像是在凝视陆离,仿佛要看这个人的内心深处,是不是对她讲的话,放在心上。 虎牙已经怒气冲冲,做好了上去一撕的准备。 陆离看了一眼贾皓绮,忽然脸上有了一抹触动。 也许那兜帽下的灵魂,虽然不在乎这个世界如何,但是若是她讲了一些心事,胆敢有人嘲笑,那么她一定会让那个人再也没有嘲笑的机会。 虽然贾皓绮看起来很是柔弱,但是她却不是好惹的,当发现与她共处十五年的人,突然发现了她的存在,而且那具身体里的灵魂,竟然是一个大官的模样时,她动了杀机。 若非那把阴阳伞,恐怕陆离已经不见了尸首。 在这世间活了一千万年,见过了太多生死,却不懂自己来自何处,去往何处,凡人至少知道自己来自生,去往死,那么她呢? 当时光残酷把她心头的一切都过滤掉,把她的热情全部消耗光,只剩下游荡在这世间的痛苦,这样遗忘的方式,是不是也很凡人。 陆离若有所思,起身,走到椅子边,将椅子抽了出来,然后他坐下,抬头,看向那个墙角,以往自己望着这个墙角的时候,是不是时光也过得飞快,但是十五年望着这个墙角,麻木自己,催眠自己,是不是也很残酷,陆离看向了贾皓绮,忽然很郑重地说。 “你这样的感觉,我应该是懂的。” 贾皓绮微微撇了撇头,也许她对这突然而来的理解有些不适应,她的兜帽显示她看向了陆离的身后,那把阴阳伞此刻正悬浮在陆离的身后,散发着漆黑的光芒,不断地流入陆离的身体。 “你怎么可能懂,别拿你们哄女孩子的招数骗人了,我已经见过太多悲剧了。” 贾皓绮毫不在意地说,但她的身子却僵了一下。 “啀!” 贾皓绮的目光凝视到那把阴阳伞上。 “你的这把伞,似乎变得更强大了。” 陆离眉头一紧,看向了身后的阴阳伞,想了一想,忽然又望向了贾皓绮,说道:“我这一去一回,遇到的事情很是复杂,在这云曲城中,我不知道该跟谁讲,我想,我们曾今生死一线,又相互退让,达成合作,你懂得我说的话不会假,如果你能听,那最好了。” 贾皓绮下巴动了动,似乎往旁边歪了歪,似乎那白袍下的身影,对这样讲有些意见,什么叫生死一线,什么叫相互退让,那明明是彼此残杀。 “你知道你当时打扰了我吗?”贾皓绮低低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意识到时间了,意识到我的痛苦了,我那个时候很生气。” 说到这里,贾皓绮忽然噤声,似乎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对一个人如此袒露心扉,一眼千万年里,她早就意识到交流没有用,说得越多,越不被珍惜。 但陆离却没有听到这声音,而是自顾自地说。 “我觉得我卷入了一个漩涡中,我不懂为何偏偏选中是我,但我确实找回了那枚铜镜的碎片。” 陆离忽然深深看了一眼贾皓绮。 “我不知道这些跟谁去讲,也许我认识的每一个,少司,张柜台,冷先生,都是不可以相信的,我可以相信你吗?” 似乎是陆离那灼灼的目光,一种在黑暗中的求助,一种要伸手抓住浮木,不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诚挚,让贾皓绮的身子,也是一僵,有些动容。 “你为什么信任我?”贾皓绮低不可闻的问了一句。 “想杀了我,又在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后,还能和我共处一个房间,又知道我所说的话,不是胡言乱语,恐怕只有一个选择了。”陆离道。 贾皓绮低头沉默,抬起袖子,撑起了下巴。 时光在这间小屋里流过,仿佛听得到沉默流动的声音。 过了会,贾皓绮忽然收起了袖子。 “就算你说得有点道理吧。” “毕竟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贾皓绮想了一想,便立即进入到了状态一样,道:“你给我讲过的故事里,你去了阴间地府,但是据我所知,阴阳两隔,人不见鬼,鬼不示人,阴灵只有受到感召,才能去往,我也想尝试去看看,但去不得,听说有些生物,能穿梭于阴阳之间,而一般人是看不到阴阳两界的,就像是平行的两个世界。” “其实鬼也不见得就不被人看到,有时候人阴盛阳衰时,就穿过了平行世界的结界界线,而能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有些鬼也能趁此捉弄人,但是像你这样的,能看到阴阳两界,又能同时影响阴阳两界,如此长时间的,恐怕除了我,我知道的就是你了。” “但这个世界之大,我虽然活了那么久,但也不见得就懂一切,只知道一星半爪,我想,也许这就是你被他们选中的原因吧。” 第一百三十章 猜测 陆离深深看着贾皓绮,脑袋里只如一个晴天霹雳,仿佛这段日子困惑自己的事,终于乌云中裂开了一道裂缝,仿佛意识到她将要说出来的话。 “妖精怪多生荒野,纵使修成人形,也不能在人世久逗留,阳气充沛,她们在闹市中多半会现出原形,人聚众成群,妖难独斗,若在人间,也是在荒僻寺庙。” 贾皓绮微微一停,这间小屋的气氛陡然变得严肃紧张起来,又继续道。 “鬼与人阴阳两界,一般不愈界,鬼夜行,白昼亦灰飞烟灭,且只在阴暗孤僻之地,月圆之夜,实力大涨,鬼节鬼门开,鬼仗势而行。” 贾皓绮忽然抬头,正视向陆离,似乎那兜帽下的目光,穿过了兜帽,一道闪电劈了过来。 “所以,这件事,选中一个能行走阴阳两界的人,那么问鬼问人,一定与人扯上关系。” 贾皓绮一番分析,让陆离陡然思路大开,陆离站起身,绕着书桌走了一圈,忽然看向贾皓绮。 “张柜台买猪肉,地府殿试,黑鱼马相送,沈梦来接,回到阳世,这一路上,都是安排好的。” 陆离忽然又摇了摇头,陆离道:“这一路上充满变数,随时都可能打断他们的计划,尤其是对对子那个环节,难道早就料到我对不出,会弃权,可是又提前告诉我,可以知晓我父亲的变故。” 陆离坐立不安,坐下又起来,绕着房子走。 陆离忽然看向了贾皓绮,眼中有愤怒,又有不甘心,向贾皓绮道:“你说,我父亲的事,是不是也是安排好了?” 贾皓绮看着陆离走来走去,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也是一怔。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切还真是一个密谋策划相当缜密很有逻辑的阴谋,那么这个阴谋的主谋又是谁呢,能在阴阳两界翻起如此激流暗涌,却又悄无声息。” “少司!”陆离说完,又突然一怔,道:“如果是少司,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破镜重圆,他也不至于答应救我爹,想起他在这间院子里……” 陆离的视线往院子里看去。 赴地府殿试的当晚,少司就是在那大门口,对着陆离,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我总觉得他不是。” 陆离摇了摇头。 “可以把那枚碎片给我看吗?”贾皓绮道。 陆离伸手向怀中,忽然一愣,又看了一眼贾皓绮,随即他摇了摇头,不会是贾皓绮,不会的,可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真得是在这里看了那个墙角十五年吗?可是如果连贾皓绮都不信,他还有谁可以相信,贾皓绮是打不过阴阳伞的,可是若是她假意如此呢? “怎么,不可以吗?” 陆离一时间各种念头闪过,若是连她的信任也失去了,那再挽回就很难了。 陆离取出了那枚碎片,贾皓绮从屋顶墙角飘了过来,随之飘来的,还有那拳头大小,顶着白头巾一样的幽灵虎牙。 贾皓绮距离陆离越来越近,一股淡淡的芳香扑鼻而来,陆离的心胸都仿佛被感染了,脸上动容,那是花的芳香,却又不同花的芳香,陆离看到了贾皓绮的鼻子,甚至有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兜帽下的那双眼睛。 那应该是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吧。 抬起了白袍的袖子,一只可爱的小手,露出了一角,但很快就被白袍覆盖,那小手轻轻放在那枚铜镜的碎片上。 仿佛有温柔的气息,从铜镜上的碎片上袭来。 “咦!” 一声轻轻的咿呀之语。 似乎贾皓绮整个人都为之一惊,兜帽的方向,从注视着铜镜的碎片,到了胳膊,又到了胸口,仿佛有一股温柔的气息,从她的白袍上浮起,来到了肩膀,又到了胸口,白袍像是被这气息给荡漾了起来,一圈圈的涟漪泛起。 许久,贾皓绮松开了手。 “这枚铜镜的碎片,仿佛有生命一样。”贾皓绮说,“就像是有细腻的感情在里面,这铜镜难不成也成了妖了?” 贾皓绮又退回到了屋顶的角落。 贾皓绮什么也没说,又转过了身子,圆滚滚的屁股又对着陆离了。 就仿佛她又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角落了。 陆离很想问问,贾皓绮究竟想到了什么,但是看现在的样子,她似乎什么也不想说。 铜镜成妖?难道破镜重圆也成了妖精? 一面镜子,年深日久,可以自我思考? 不是这样的。 陆离想对贾皓绮说,但贾皓绮先打断了他。 “很久很久以前,听说过,感情也是一种力量,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把感情分离了出来,还放进了一面铜镜的碎片,自己可以感情流动,这是真得吗?” 带着痴语,若有若无,几不可闻。 陆离皱了皱眉,他听不懂贾皓绮在说什么,但贾皓绮显然是自言自语,需要想个明白,但陆离大概是明白这枚铜镜的碎片,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他见过孤独吞噬了整座山,幻想囚禁了无数生命,他握住手心,那枚铜镜碎片的感情,仿佛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入到了他的掌心里,又到了胳膊上,到了心里。 冲刷着他灵魂的深处。 仿佛感同身受地感受到了某种情感的流动,就像是自己的情感,这样独特的感觉,让人很着迷,仿佛化身到了另一个人的心底深处,体会着她全部的细腻的情感,又孤独又欢喜。 不知不觉,仿佛陷入到了这感情的汪洋之中,被重重的水给携裹着,情感的汪洋,遮天蔽日,激流暗涌,仿佛整个人深深落入了这汪洋的深处。 寂静又心安。 孤独,却又不是无处安放。 仿佛看到孤独的洁白的花朵,飘满了汪洋,如水母一样晃动,如女子温柔的手,在远处召唤,又在近处抚慰。 孤独的冷流与爱的暖流交替卷动。 无尽的冷,无尽的暖。 也有无尽的温柔缱绻。 就这样陷入永夜,请白昼再也不要到来。 仿佛有沉睡的呢喃,在耳边温柔的低语。 迷幻如彼岸,沉醉如梦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快点啊,赶不上了 恍如发了大水,陆离被水携卷着,倒挂着,翻过了好几个跟头,分不清东南西北,辩不清天地浊清,仿佛一层薄薄的的纱裹住,忽高忽低,忽而轻盈如萤火虫随风而去,身子往上漂浮,忽然沉重如突然降落,重心陡然失去,心中为之一空,猛地滞住了呼吸。 无限的缱绻温柔,心如水井里的桶,七上八下,忽而紧张,忽而放松。 就连呼吸,也在紧促与舒展之间,变得通畅起来。 仿佛深深的呼吸,吐气。 猛地脚下一空,陆离一颗心像是坠落了下去,像是永无止境地坠落,朦胧中,带着一丝梦中的睡意被惊扰的不适,惺忪中睁眼,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陆离伸手揉了揉眼睛,但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眼中已然全无睡意。 此时他正在自家的屋顶之上。 也不知他如何到了屋顶,他也没有去计较的意思,也许是他已被眼前的场景震撼,瞳孔仿佛放大了一般,倒映着眼前的美丽。 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月光将天地照得一片通透,如深秋时节清爽高远的天空,清澈汹涌的水,流过这座云曲城时,却显得很是温柔,没有瓦片被揭起,但城墙的旗子,家家户户的窗帘,却随着这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河的流向,随之流动。 陆离抬头,看到月亮也在水中一般,陆离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月亮也如融化了一般,随着陆离手指地晃动,而软软地一片,化成了一片碎银。 仿佛一颗心,也随着月亮化了一般。 陆离的呼吸几乎停滞,澄澈空明的水流之下,悬挂在天空的那轮明月,就仿佛在心头一般。 水流冲刷过陆离的手指,流过陆离的手指时,形成一条分开的细流。 云曲城如沉睡在梦中,祥和宁静,如温柔的女子,轻轻地陷入了秋凉的夜梦。 “快走啊,再迟点就赶不上了。” 忽然有声音打破了这梦中一般的宁静,陆离陡然清醒了不少,毛孔在这水流之中,很是舒服,身体也很是轻盈,这感觉一瞬间涌来,仿佛要浮起来,但随即就适应了下来。 陆离向那声音发出之地看去。 在巷子里,两个补丁的老人,正相互搀扶着,向着云曲城外走去。 陆离心头忽然有了一抹好奇,在这清凉月色中,无边流水里,他们究竟赶不上什么。 但那两个老人,脚步却极其快,眨眼间已到了好远,陆离才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巨大阴影从侧面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遮天蔽日,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给吞噬掉。 陆离心头,掠过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陆离回过头,几乎整个身子都僵硬住了,在他家屋檐上,站在他面前的,如蝼蚁一般望着他的,是两个如灯笼般大的瞳孔。 瞳孔里电光闪过,三两根胡须,从腮边伸出去。 陆离见过它。 在深渊底部见过。 此刻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院子和外表的小巷。 但令陆离没想到的是,预感竟然是真的。 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猫。 这只猫比沈梦的那只老虎还要大上两倍,几乎将陆离头顶天空的视线遮住了。 恍如一道乌云。 瞳孔里电光闪过,宛如深夜里乌云间的闪电。 那是一种彻骨的恐惧和冰凉,陆离僵硬在哪里,半天没有任何动作,只瞪着瞳孔,瞳孔里倒映着眼前的黑猫。 也不知陆离是死是活,鼻子里有没有出的气。 “上来。” 犹如心灵感应般,陆离似乎从猫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他肢体僵硬,下巴张开,看着黑猫转过了身子,将脊背靠向了他。 漆黑如缎子般的毛发。 柔软如苇絮鹅毛大雪。 “还想去追的话,就快点上来。” 黑猫并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看了一眼陆离,陆离的身子已然冰冷,如坠入窖中,黑猫的瞳孔中电光闪过,陆离打了个寒颤,身子这才抖了起来,仿佛呼吸才回来了。 陆离下意识地去握阴阳伞,手中却是空的。 陆离也不懂自己是如何来到黑猫的背上的,但在沈梦的白虎上,陆离是体验过坐在上面的感觉的。 流水从黑猫的嘴巴鼻子那里分开,流向两侧,黑猫的两三根胡子,也分开了细微的水流。 黑猫游走在这云曲城中,轻盈,安静,爪子恰好落在空地处,没有毁坏一棵树,也没有撞坏一处瓦片。 夜空中,流水清澈透明,无声无息,冲刷着天地,月亮在头顶,不时碎成碎银,又回归到原状。 陆离大气不敢出,直到过了一会,才开始思考。 这黑猫,不会就像是沈梦的座骑吧。 每个判官都有一只座骑。 不过他也想不明白,但是如果就看作是座骑,也是很强大很满意的座骑了。 陆离皱了皱眉,忽然有点不开心,在那深渊底,自己被自己的座骑吓得不清。 就在这时,陆离又看到了那两个老人,身上的衣服是灰色的,在这流水里,看得很是清楚。 陆离挥了挥水,觉得这水和月光倒是有点像。 “快点啊,要不就赶不上了。” 那两个老人似乎跑得气喘吁吁,但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一个老人搀扶着另一个老人,却还在不停地催促。 黑猫的速度慢了下来,如闲庭散步一般,陆离眺望,忽然发现,在云曲城的城外,远处的树上,还有树下,也有很多影子在动。 在这流水之下,只见地面上有影子在动,却似乎都在暗处,看不清楚。 他们似乎都很急匆匆的样子,去赶着,要赴一件大事一样。 很快,陆离就看到了一只火红的影子。 那是一只奔跑在月光下的狐狸。 影子洒在地上,长长地在身后,在地上起伏跳动。 在那只火红的狐狸身边,还有一只白色的狐狸。 陆离向那边看了一眼,黑猫似乎了然默契于他的心意,往那边奔跑了过去。 圆月之下,荒野城郊,积水空明。 无数生灵,奔向一处。 却不知道是奔向何处?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老泉 穿过空旷的野地,便是茂密参天的古树,黑猫踏进这片森林,带着陆离,悄无声息地如幽灵般前进。 陆离看着迎面的树冠,树冠似乎有意避开一样,一路走来,如移平地,也不知是不是黑猫的手段,更难得的,还有让人心突然静下来的气氛,呼吸和思绪,都如飞舞的尘埃缓缓落下,长久以来的紧张疲惫不堪,都放松了下来,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常年呆在云曲城读书,也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古树树干异常粗壮,林子里静谧,似乎也在沉睡之中,动物的鼾声,翻身的声音,只有夜行的动物,偶尔引起陆离的注意。 星光漫天,巨大的黑猫穿行于古木之间,犹如踏过草地。 就这样行进了大概半个钟头。 还是在古木间穿梭,陆离看了一眼黑猫,黑猫回以他一个停顿的眼神,似乎是表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薛之,还能坚持到那里吗?” “快了!” 在疏影横斜之间,陆离看到了那两个相互搀扶的老人,佝偻的身影,气喘吁吁,步履艰难,仿佛将要油尽灯枯了。 “曹宝,我那里突然好痛!” 接着便有哭泣的声音。 黑暗中,那两个老人翻过了一道横木,似乎一个人什么地方不舒服,弯腰停了下来,黑猫也跟着停住了前进。 “好点了吗?”一个老人抚了抚那个人的胸口,似乎是心口疼痛。 “好一点了,我觉得真是生不如死啊,曹宝。” “到了这种时候就是如此,想想待会我们将要体验的,但愿我们的夜明珠,能讨得欢心。” 陆离皱了皱眉:他们难道心口有毛病?到底什么疑难杂症病,病到这种地步了,还要偷偷摸摸去?要去治病的地方,要去讨得大夫得欢心,他们衣着朴素陈旧,哪里来的夜明珠,这大夫住在这荒郊野外野林里?还是他们要去见妖怪! 陆离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两个老人继续往前走了,接下来的路,他们大步往前赶,似乎刚才的那番对话,让他们一鼓作气。 一直走了又半个钟头,两个老人突然停了下来。 他们回过了头,往陆离的方向,满腹怀疑地看了过来。 陆离神色一紧,若是被发现了,倒不怕什么麻烦,但是线索就断了,这段路就白跟了,上次云流河跟踪鱼怪,几乎是误打误撞找到破镜重圆碎片的事,任何怪异的变化,都有可能帮助自己找到碎片。那两个老人打量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左到右,陆离的心跳几乎到了嗓子眼,这两个老人的目光,是如此地锋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老人,但是他们皮肤憔悴,眼神憔悴,锋利不过是突然的警觉。 陆离总觉得还有点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 在树冠的遮掩下,巨大黑猫似乎静止了所有气息。 似乎掉根针下去,都能听到落地的声音。 风吹过树冠,叶子摩挲着发出细微的响声。 “嘎嘎!” 一只乌鸦突然惊飞,陆离的心跳几乎到了嗓子眼。 陆离稳住了呼吸。 “曹宝,要是被什么人知道了,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件事很重要,但我们抓紧时间吧,疑神疑鬼,万一我们迟了,又要忍受那种钻心嗜骨的痛苦了。” 一老人苦笑了一下,“曹宝,我们还有心吗?” “我们当然有。” 听完这话,两位老人突然相视一笑,彼此间又有了默契。 老人恢复了继续前行,陆离的目光,穿过树冠,看着那两个老人。 陆离心里寻思:没有心?他们是做了什么坏事吗?那就更有必要跟下去了。两个老人,步履脚力如此快,真是厉害了。 黑猫停了会,又猫须抖动,猫眼里电光闪过,拨开迷雾般的古木,跟了上去。 陆离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林子里已经起了浓浓的雾。 那两位老人的速度更快了,也许是接近目标了。 果然,不到片刻,迷雾笼罩之处,已经没有了林木,进入到了一片空阔的区域。 浓郁的雾气,只见那两位老人的身影一翻,突然就消失在了视线了。 跟丢了? 黑猫也四处打量。 突然,黑猫停住了步伐,陆离听到了水声。 陆离雾气下看去,在雾气的摇摆弥漫扩散间,他看到了水流。 这片区域没有树木,是因为有条河。 但这条河又几乎没有流动的迹象。 陆离抬眼打量了一下周遭,远处雾气弥漫处,有古木的树冠,从这片开阔的区域面积来看,包裹成圆弧状,这里很可能是一大片湖。 就在这时,陆离听到了拉扯声。 陆离回头,就看到了两个影子。 一个白影,一个绿影。 然而看的不够清楚。 必须得下去。 陆离看了看地面,心头一阵眩晕,这么高的猫背,怎么下去? 突然,黑暗中手起掌落,绿影晕了过去。 陆离心中一窒。 那个白影抱起了绿影,似乎很温柔的样子,在离开之前,白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大片浓郁的白雾笼罩的地方。 在若影若现间,陆离觉得那个人影的轮廓,似乎有点熟悉。 “噗!” “噗!” 雾气中两个身影浮了出来,两个身影上了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真是爽极了。” “我觉得我要上天了。” “我觉得我就在天上。” 听起来就像是很久没有洗过澡了一样。 “还好,那颗夜明珠被收下了。” 听起来就像是被收下是件很荣耀的事。 然而陆离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两个口吐人言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尾巴,爪子,尖嘴猴塞,显然是两只巨大的老鼠。 陆离头皮一阵发麻。 那两只老鼠上了岸,在草地上躺了会,似乎很是惬意,等他们再起来时,腰背挺直,竟然是变成了两个俊郎少年。 果然是妖怪! 陆离抽身向腰后,却摸不到摄魂罗盘了。 “真是衰!” 陆离看向那湖面:不知那两个老人,什么时候上来,那颗夜明珠真得能救他们的命吗? 陆离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刚才那个白影和绿影,此刻只剩下白雾和疏影了。 陆离又看向了白雾,也许该下去看看。 但黑猫没有放他下去的打算。 陆离皱紧了眉头。 “曹宝,爽吧。” “难道你不爽,薛之。” 陆离豁然回头。 那两个由老鼠妖怪变成的年轻人,竟然是刚才气喘吁吁的两个老人。 陆离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个人离开了岸,手脚轻松地往开路大摇大摆地走去。 陆离豁然回头看了一眼黑猫身下的湖水。 黑猫也似警觉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这湖水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返老还童? 治愈疾病? 突然之间,一道裂痕闪过天壁,天空作变,风云巨变。 漫天狂风暴雨卷了过来。 陆离抬眼看去。 巨大的风雨,从倒挂的漩涡天壁上吹来,陆离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阵冰冷的水汽,打在了身上。 陡然如坠入冰窖。 全身打了一个激灵。 “啊!” 陆离猛地睁开了眼睛,漫天的风雨,从书房的窗子里卷进来。 扑通一声,是风雨吹开了门窗,将他惊醒。 是一场梦吗? 恍惚! 惊惧! 熄灭又卷起的烛火,不稳的光亮,洒在地上。 从窗口到他的书桌,有一行女子的脚印。 不是风吹开的? 是有人撞开的? 进贼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事办好了吗 小屋外的水汽被一阵阵推送进来,深秋的雨,带着寒气,斜斜地洒落在窗子下的小段地上,陆离稍微坐了会,深吸一口气,起身往窗口走去。 一股渗透了骨髓的寒意,一层一层地穿过骨髓。 一层细腻的鸡皮疙瘩就漫过了胳膊,漫向了胸膛的肌肤。 这夜真得好黑啊! 陆离在一片摸索中,心里没来由地叹了一声。 陆离终于来到了窗前,伸手拉上了窗户,风雨的阻力让他又多用了一下力气才合上,然而他关上窗时,发现插销不见了,应该是掉在地下了吧,他转身用后背贴住窗户,用脚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有木头插销的声音。 他捡起木头插销,身后的风雨又将窗子吹开了,寒冷的秋意仿佛一条蛇一样,卷上了身体。 风雨像是敲了门很久门一开突然闯进来的旅客,好在窗台终于关上了,只是那插销,却断了一半。 勉强可以插住。 在一片黑暗中,风雨声被隔绝在了屋外。 也许是日子久了吧,很多东西都扛不住岁月的侵蚀的。 一想到此,陆离握了握手中另外半段插销,紧紧握了握。 可是,岁月真得这么无情,连父亲的天伦之乐都夺走了吗?他辛苦一生,就换来了这个结果吗? 不能! 陆离回到椅子上坐下,在黑暗中,他坐了好一会儿,他手中的插销,也被握紧了好几次,终于在一片黑暗中,插销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又点了灯,漆黑的夜里,这云曲城一座普通不过的小屋内,虽然隔绝了窗外的风雨,烛火依旧被从罅隙里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几次都险些灭了,陆离坐在这片烛火中,面上的表情也忽明忽暗。 “这世上的事,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那片湖,就是下一个!” 他说完这话,仿佛发誓一样,看着小屋明暗不定的角落,就仿佛那忽明忽暗的角落里,有个什么人在听他说话。 他忽然一怔。 眼神停留在那角落里。 这里有问题! 他突然又恢复了一种严肃以待的神色,在一片明灭不定的光线里,依靠在桌角的那把漆黑的阴伞,也突然有了细微的变化,有若有若无的一缕墨色般的黑色光芒,在阴阳伞上浮起,看过去,就仿佛那黑色的光芒后藏起了一双眼睛,一双可怕的凝视着的眼睛。 陆离看了一眼手中的插销,刚才被他扳断的插销裂痕,和刚才被风雨折断的插销,是一样的断口。 陆离又静默地扭过头,看了一眼窗口。 风雨虽急,却冲不破那勉强插住的插销。 也就是说,刚才的插销不是风雨折断的! 而是有一股强大的力突然撞进来。 陆离拿了烛火,起身,来到了窗前。 烛火压低,在一片明暗不定中,陆离看到了一串脚印。 顺着湿湿的脚印,跟了过去,那脚印一开始是有点像动物的脚印,像猫又不是猫,陆离从窗口来到屋子中间,那脚印分出五指,有点像是小孩子的,但是很快,陆离的眼色就变了,脚印的曲线很美,小巧,玲珑,惹人喜爱,竟像是女人的脚,女子赤着的脚印,引人无限幻想,陆离的目光,从地面到了柜子,那是一件衣柜,仿佛闻到一骨淡淡的香味。 女子的香,引陆离心头一阵恍惚迷离。 在衣柜的合缝上,还有一角绿色的衣衫,轻丝薄缕。 那就是刚才陆离看到的异常。 陆离的手在抬起时停住,一股恐惧袭了过来,柜子里的人在轻微地抖动,陆离想了想,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屋顶的角落,那里有个白影,不过似乎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贾皓绮撅着圆滚滚的屁骰,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看到。 明显,进来的是个妖。 妖? 上次遇到的云曲河里的鱼怪,会幻化人形,差点把自己给弄死。 这个妖也能幻化人形。 是不是自己从阴间回来,也特别招鬼怪妖精啊,之前在云曲城外,就引起了很多亡魂的注意,还好有那面高达两米多的大铜镜。 妖可不是好惹的? 女妖? 是不是女妖也在等自己打开这扇门。 妖和那本书里的,完全不一样啊,到底是什么妖,那本书里说过的,狐妖勾引书生。 陆离在少年时,曾读过很多遍那本《聊斋志异》,虽然以前真地怀疑确有其事,也在读书苦闷的时候,想过去破庙,但恐怕做不了宁采臣,多是花下鬼。 但此刻,身处这个场景…… 那可就难说什么样的复杂感受了,恐怕误了性命多。 打开柜子,是不是就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陆离触电般地回头,窗外刚才,突然有一个影子,那是一个无比淡定的影子,消失地很快,也很淡定。 就仿佛在冷冷地看着一切。 冷先生? 风突然大了。 雨从窗口吹进来,猛烈地洒进,倾斜进来,又收回去,又洒进来。 一道闪电将屋子照亮。 陆离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往窗口走去,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也就在同一时刻,阴阳伞突然一闪,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融化进了空气里,又在陆离将要握住的手里,被握紧了。 一股熟悉的黑暗气息,从掌心扩散开去。 被这股熟悉的黑暗包裹着,仿佛自己就是这黑暗。 “砰!砰!砰!” 这声音让陆离几乎眼皮跳了起来,随即知晓那声音是敲门声,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陆离兄弟,你在家吗!” 有人在敲门。 听声音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是莫千兆吗?” 忽然之间,门外就没有声音了。 仿佛连一点生息都没有了。 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洒下屋檐,仿佛什么人也没有来过,仿佛刚才不过是听错了。 陆离站在门口,莫千兆敲门会是这么急促吗,那是一个温润而雅的君子啊。 可是刚才明明有敲门声啊。 “砰!” 像一块石头砸在了院子里。 突然,一道黑影从半空落在了这院子里。 一股强烈的冰凉的气息,在院子里扩散开来,仿佛整个院子突然被什么阴寒的气息包裹起来了。 “呜呜!” 那是一只通身漆黑的乌鸦。 在这雨水中,它竟然站得像钉子钉住了一样,仿佛它就不站在这雨水中,仿佛它就是一块铁铸。 它的脑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转,转向了陆离。 那双碧绿的眼睛,仿佛目光有穿透力一般,要从陆离的身体里穿过去。 “陆兄弟,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这话从四面八方传来。 仿佛无数枝冰箭。 刺透了这深秋清寒的雨幕。 又穿过了陆离的身体。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愿染是与非 漫天的凄风苦雨,卷过屋外的大榕树,叶子使劲抓住了枝干,院子里的苹果树却只能哗哗作响,树身在这风雨里几度摧折。 似乎是突然之间,这风雨就猛烈了起来。 那青里透红的苹果跌落在地,滚了树下,在院子里滚动。 就在这猛烈的风雨中,有马蹄声从远而近,片刻间那马蹄声便到了小巷里,蹄声放慢放轻了许多。 突然那马蹄声消失了。 也许是风雨的缘故,陆离皱了皱眉,伸手擦了擦眼睛,随即他瞳孔变大,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似乎那个影子就是突然出现的。 那匹黑鱼马,马头和榕树一般高,半个马身探出了墙梁,这云曲城的巷子里,陆离这边院子的墙不算低了,进到巷子里会有纵深感,但这马竟然比这巷子墙还高。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见了,陆离也已经骑过这马,但那黑鱼马冷冷的眼神,骨子里的高冷,就像是从幽灵世界里来的,虽然也知道它很高大,但是再次见到时,陆离心里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惊惧。 这不是人世间的寻常马。 随着马蹬一响,一瘸一拐,拖着腿的声音,到了那门口。 即便是知道将要见到那个人。 但还是有一种想要退后的感觉。 风雨的声音明明越来越大,却渐渐不在耳边了。 陆离整个人,目光盯住了那院门,就仿佛只剩下这道院门在他的眼睛里。 意料之中的,这院门推开了。 但意料之外的,这院门不是突然爆开,而是缓缓推开了。 在缓慢的推开后,那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漫天的凄风苦雨都卷进门来。 卷过那身影。 但陆离看了一看,又擦了擦眼睛,他再看了看,瞪大了眼睛。 那站在门口的身影,看起来仿佛老了很多。 与第一次站在他家门口相比,显然是又受了很多折磨。 陆离脸上几乎露出了同情之色。 两双眼睛,穿过这重重雨幕,漫天风雨卷过他们之间。 也许是这同情之色,让那站在门口的人特别恼火。 那人拖着一条腿,走了进来,也许是心中有怨气,他走得有点疯癫,眼中有了某种狂热。 他走到院子里,突然又停了一下,弯腰下去。 从地上,捡起了一只青红的苹果。 他拉长了嘴角,笑了笑。 几乎是突然之间,他的人就到了屋檐下。 陆离惊惧地往后退,身子撞在了门上,脑袋磕了一下。 一只苹果,从一只苍白的手里,递了过来。 那苹果本来青里透红,但不知是雨水洗过了,还是那手苍白地令人吃惊,这苹果红地竟然如血一般。 陆离咽了口口水,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苹果。 陆离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是一只苍白如蜡的手,和那手掌心里鲜血滴过的苹果。 “吃它,看看它还瑟不涩……” 这声音都变得怪异艰涩起来,像是得了大病还没有痊愈,但说得又是那么平静。 陆离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少司?白尸鬼?这个人的眼睛里,已经被折磨地极度没有人样了,这双眼睛里的怨恨更深,但痛苦也更深,那张哪怕是在水里泡了很久的脸,此刻也能感觉到他遭受过的痛苦折磨。 那是什么样的痛苦啊。 那枚绿色的玉佩,一阵又一阵的水光,抚过少司的身体,就是这玉佩,才让他没有疯掉。 “吃。快吃。” 带着愤怒。 那双手突然一动,把苹果塞进了陆离的嘴里。 纵然是受过这样的折磨,少司还是拥有强大的力量,苹果带着青涩,还有一点点甜味,以及泥土,塞进了嘴里。 还有那只冰冷的手。 如死尸一般。 陆离伸手去阻止,可能他地府殿试以后,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了,但是在少司面前,他仿佛力气根本没有变过。 这个少司的力量,还是那么可怕,深不可测。 是弱者在强者面前的无能为力。 而就在陆离感觉到屈辱的时候。 那只苍白的手挪开了。 少司在屋檐下,一瘸一拐地拖着那条腿,在屋檐下走动,就像是他在琢磨什么,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就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似乎他害怕将要问出的话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似乎这种害怕让他觉得屈辱,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缘由,如果有天道轮回,那么这降临在他身上的,真的是上天的妒嫉了。 他拥有这世间最骄傲的容貌,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他像是在水潭里被泡了十年的死尸。 他拥有这世间最不可一世的自负,他瞧不上看不上这蝼蚁般的碌碌无为众生,可他现在偏偏要求一个这样的蝼蚁。 他本可以潇洒如神仙,但这个世界偏偏要毁了他。 他突然转过了脸,看向了陆离。 陆离的心头猛地一跳,被这双眼睛突然看到,整个人如过了电一般,那是遭受了巨大冤屈的怨恨,那是愤怒不甘,那是有恨无处解,那是这个世界无解无能为力又痛苦于此的折磨。 那双眼中,带着强压的怒火,似乎陆离说个不字,就要把陆离吞筋剥骨,食其血肉。 少司没有说话。 这折磨地没有人形的白尸鬼没有说话。 少司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陆离,仿佛要看到陆离的心里去。 陆离身子僵硬着,伸手摸去了怀中。 突然,少司扑了过来。 抓住了陆离的脖子。 把陆离直接抬起了地面。 如同一只小鸡被掐住了脖子。 陆离捏着手中的东西,递向少司。 那暴涨的绿色光芒,从玉佩上散发出的绿色光芒,在猛烈地覆盖了少司后,又缓慢地平复了下来。 就像是潮水退却。 少司在气息平静了一下后,看向了陆离手中的东西。 少司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丝救赎的光芒,就像是凄风苦雨的黑夜里,点起了一支微弱的烛火,少司放下了陆离,几乎是不敢去碰触那枚陆离手中的东西,随着陆离把黑布散开,那枚铜镜的碎片,完全出现在了少司的眼中。 少司后退了一步。 少司咽了口吐沫,铜镜的碎片,光芒在一点点地流转。 就仿佛过往的世界,都在这光芒里流转。 就是这个东西吗? 就是这个东西,害了他,又要救了他吗? 许久,少司伸出手去,一点一点缓慢地伸出手去,手触碰到那碎片的时候,一道电流仿佛从他身体里流过。 少司整个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腿也软了一下。 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一样。 一股强大的痛苦,袭击了少司。 少司又把手伸过去。 一道更猛地电流。 但这道电流激过少司的身子后,反而让少司流出了眼泪。 那一双被折磨的已经看不出人样的痛苦的眼睛,此刻却有一点点热泪流过。 少司伸出手去,抓住了这枚碎片。 无数道电流击中了少司。 少司的眼中,有一道热泪沁出。 滚烫的眼泪。 那个白尸鬼,恐怖,阴森,全无人样,普通人见了早被吓死。 但此刻,这双眼睛里,突然有了让人触动的热泪。 陆离也震惊地看着少司。 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陆离眼中,除了震惊,也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感动,从眼眶里逼出来。 就是说不出的感觉和原因。 就是这个时候。 真的是见了鬼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突然的沉默 似乎是唤醒了很多过往的回忆,少司看起来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似乎这碎片与他真得有什么关联,让他痛苦,痛哭,让他整个人都不能自拔。这碎片在陆离的手里,在贾皓绮的手里,都不过是一种孤独的感觉,一种彻入骨髓的孤独,那是爱带来的寂寞,越爱越寂寞,越寂寞越孤独,把世界的欢乐热闹都吸走了,但到了少司这里,却几乎是强大而汹涌的浪潮,冲了过来。 少司抓着那枚碎片,身子却仿佛一道道电流击过,与此同时,他身上却在发生着变化,那灰色的头发,本来像是灰烬一般,却渐渐像是恢复了生命的气息,他眼中的瞳孔,本来像海盐一般没有光泽,此刻却有了生命的颜色。 仿佛有风吹过,把少司身上的灰尘给轻轻拂去。 但那身体上,太多灰尘了。 拂去的终究是少数。 少司眼中的热泪,是一种救赎的眼泪,是释然的眼泪。 那碧绿的玉佩,在少司看起来如此痛苦的时候,却没有泛起涟漪,没有光芒盛大,而是如湖水一般的潋滟光色,轻轻地荡漾过,就像是平静了的湖面,鱼从水里游过,泛起轻轻水纹。 少司把那枚铜镜的碎片,放进了口袋里。 与少司来的时候不同,这个时候的少司,突然少了很多怨恨,少了很多惆怅,虽然那怨恨惆怅已经深入到灵魂,可是却还是被此刻怪异的沉默给占据了。 与预料中的一切都不一样。 陆离在脑海里想过千百遍,这东西交在少司手里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没有兴奋。 没有狂喜。 少司没有看陆离,而是呆呆地,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一样,沉默不言,有点失魂落魄,有点失智。 少司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院子。 但少司就像是不曾意识到自己走在这里。 少司他走在他的世界里,这个凄风苦雨的夜并不存在。 少司走在他的沉默里。 陆离往前走了一步,也许是想去问问少司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帮忙,尽管这个少司害了他,这个少司把他送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且少司超级凶狠,凶残,也许陆离也有些恨他,但无论如何,到底对这样一个人,无法不去同情。 少司走路一瘸一拐。 少司曾经风华正茂。 少司是天上耀眼的星星。 此刻却落在湖底成为一颗被污泥鱼屎蒙上的陨石。 而那少司,却摆了摆手。 让陆离不要跟上来。 快走到门口时,少司又抬了抬手,手在身后停住了。 “剩下的碎片……” 声音微不可闻,但陆离还是听到了,似乎少司已经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了。 少司特别累特别累。 少司不想再争,少司不想再计较,少司不想管一切了。 少司走过了门槛,上了黑鱼马,在一片风雨声中,黑鱼马忽然悲鸣嘶叫了一声。 那不是马的声音。 那声音有点像人类婴儿的声音。 但是比人类婴儿的声音要高亢,要悲鸣,要有穿透力。 要到很久以后,陆离才能从一个地方听到这类似的声音。 而这一刻,陆离听不出这声音像啥。 当陆离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以为是黑鱼马再度出现,但生死一线间,陆离迎来的同样是生机,那声音的发出者。 伴随着悲鸣声,传上天空,仿佛刺穿了云层。 那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少司上了黑鱼马,即便是一个影子,陆离还是觉得那个影子特别沉默。 就像是那个人心突然很累很累。 就像是那个人要找个地方安静地休息一下。 那个人把心里的事情,理一理。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 这破镜重圆的碎片,让少司想起了什么往事。 那时的陆离不懂,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即便是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要懂。 雨声也仿佛沉默。 在沉默中远去。 少司与黑鱼马淡成一道水墨画,在水墨中隐去。 陆离本想追上去问问,陆大路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再严重病情,想不想的起来他的儿子,要不要见陆离。 但陆离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张口问。 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已经填满了陆离。 那种沉默带来的难受的感觉,仿佛哽在了陆离的胸口里。 像一块大石头。 堵在心头。 仿佛有一种难过,卡在了喉咙里,食道里,胸膛上,那难过不融化,不掉下去,吐不出来,就在那个位置,说不出的难受。 陆离蹲下来,压住自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些白色的蒲公英般轻盈却又拳头大小的生物漂浮在陆离的身边。 雨在不停地下着。 在不停地下着。 下着。 而那个白袍,就这样安静地出现在陆离的身边。 “贾皓绮,假好奇啊,你怎么知道我叫贾皓绮。” 初遇的画面仿佛又再度浮起。 白袍的兜帽,看着陆离。 陆离按压着心口。 陆离没有注意到。 在陆离的身旁。 那个白袍,伸出一只小手,掀开了白色的兜帽。 一张惊世的容颜,在雨水的朦胧中露了出来。 那张惊世容貌的脸,看着陆离,就像是看着一个伤心的人。 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他们以前也这样,就这样默契地无言地陪伴在一起。 陆离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 如果陆离回头,陆离会作何感想。 陆离没有回头,他一直很想看看贾皓绮的模样,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样子。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雨幕也遮挡了住了两人的身影。 在这个夜里,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无比地漫长,无比无比地漫长,但一切又那么的平静,那么的悠长,像风一样地吹过草丛,在沉默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离回到了屋子里,一灯如豆,沉默撑着这屋子。 那燃烧着的烛火,在噼里啪啦地响动。 陆离的眼睛看着那烛火。 烛火的火光,一点一滴地跳动着。 陆离看了会,突然把眼睛转向了柜子。 “还没有动作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册聊斋志异 无论是上次与鱼怪相斗,几乎死了一次,还是上次在对面那座空府里,与狐妖拼命,妖都是本事力量大过人的,而陆离除了那把伞,就是力量大了一些,在太阳下,陆离甚至就是个废人,灼热的阳光,洒在普通人肩膀上,不过是温热,而陆离的身体,却是从里燃烧起来,有尸斑,密密麻麻的尸斑,冒烟,灼痛,犹如地狱的烈火,若是没有阴阳伞的庇佑,以及治愈,恐怕就要死在太阳底下了。 所以这藏在柜子里妖怪,究竟是多么危险恐怖可怕。 会如何难对付? 人不可以貌相,但妖越美越妖艳越气质脱俗,越是惊艳,越是道行高深,普通的化个人形都难,上次的鱼妖,连说话都不行。 人能行走奔跑,能言语说话,能表达很多东西,也拥有复杂的感情,人灵魂,玲珑美妙,抑或是大方得体,百变风格。人类都比妖的世界更有可塑性,和无限的可能。 人的感情,更是复杂而美妙,痛也仿佛会上瘾。 道行高深的妖,不仅能化人,还能比人强大很多。 妖终究是动物而来,喜欢静,不喜欢喧嚣,虽然妖超出了自身限制很多,但还是对人有天生的排斥,多在孤僻处。 陆离离开的这一个月,真得特别累了。 九死一生。 今晚真得要再有一场战斗吗? 可是如果这样躺着,真得能安心睡着吗?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小了一些,这夜也变得寂静,阵阵的凉意,从屋子的缝隙里透进来,仿佛也有了几分寒意。 也许是真得累了,过了没多久,陆离张了张嘴,伸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眼泪从陆离的眼睛里沁了出来。 也许妖怕他? 陆离看了一眼那柜子,又摇了摇脑袋,皱了皱眉,陆离起身,来到窗边,深深吐了一口气。 一股雨水的寒意清凉,也仿佛深入到了肺腑之间,如一把冰剑,向下刺了下去。 陆离皱了皱眉。 这个屋子今天真得是很麻烦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现在暂时也没有什么麻烦。 雨幕低垂,斜斜洒落,在偶尔细微的闪电间,看到乌云压得很低,雨丝斜斜地洒落。 也许是这雨让陆离转移了注意力。 陆离在这窗口站了会。 无边的寂寞,仿佛从天边涌了过来。 在斜斜洒落的清寒雨幕中,陆离抬眼,看向那个方向,目光深深看向那个方向。 陆离一个月前,还在那里命途难测。 不知怎的,看了会,陆离的眼中忽然复杂了许多,似乎在复杂中,也有些东西,变得和这斜斜的雨丝一样柔软。 仿佛有个美妙的人儿走进他的思想的世界来了。 似乎陆离又感受到林湘的存在。 饱满。 在风雨中鱼怪追杀时的诀别。 在地下洞穴里的疯狂思念。 那人儿,仿佛像是刻刀一样,刻在了陆离心里。 仿佛陆离的整颗心都在这思念里缱绻。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 他的手指动了动,仿佛像握住什么,然而握住的,不过是冰冷的空气。 他叹了口气。 忽然满眼的惆怅。 仿佛失望到了极点。 仿佛一切都不值得去展望了。 林湘若是云曲城首富的女儿,那么一个屠户的儿子,现在一个这样境地的陆离,应该是连提亲的资格都没有吧。 那时候心中涌过的渴望,到底是漫了过来,又褪去了。 但现在,这种渴望,因为完全的分开,变本加厉。 想见到她。 想听她说话。 想紧紧抱住她。 想看她的眼睛。 想。 特别特别想。 想这个梦不要醒来。 这失望过了会,又变得淡了些,也不知他想了什么,突然就眼中有了光彩,他回到桌子前,踩上板凳,上了桌子。 伸手上去,在房梁上摸了摸。 有灰尘落下来。 他呛了呛。 但是这灰尘在这潮湿的天气里,落得也很缓慢了。 从房梁上,陆离拿下了一块布包裹。 他小心地从桌子下到椅子,又从椅子跳下地面。 突然跳下来后,他突然警觉地看了一眼柜子。 那柜子似乎动了一下。 但有没有动静了。 陆离收起紧张戒备,拿了一块布子,擦干净桌子,擦干净椅子,又把那布包裹的灰尘拍了拍,又用布子擦干净了上面的灰。 在桌子上,小心地摊开这包裹。 一套四册,用线侧冀装订,蓝色封皮,整齐地从上到下放着。 封皮上竖着写着一行字:聊斋志异。 书名旁边,是四个小一点的字:蒲松龄着。 这布包裹已经落满灰尘,但里面的书却保护地很好,可见布的材质也不差。 这套书当时只有几套。 精装版的只有这一套。 在书铺很抢手。 私塾里有很多同窗想买。 但到底有点贵。 大家都在存钱。 但钱没存够。 那本书不见了。 后来也不知道被谁买了去。 大家骂骂咧咧很久。 结果不想,这本书静静地躺在陆离的房脊梁上。 陆离翻过了封页。 出现了第一篇故事。 考城隍。 陆离的指尖在上面停留了会,记忆似乎在回涌过来,陆离忽然收回了目光,翻了这页过去。这一页是真的。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了。 陆离翻了几页,又快速地翻,在第三本处,终于在某页停住,翻到了那个故事。 那个故事的两个字,仿佛在纸页上发烫。 仿佛烫金一般,烫进了陆离的瞳孔里。 那两个字:婴宁。 仿佛和另外一个人联系了起来。 不再是书上的一个简单的故事。 婴宁是一个人与狐结合的后代。 婴宁经常笑。傻笑,笑而不语。 回来的那天晚上。 林湘在陆离的背上。 林湘的发丝吹过陆离的脸庞。 发丝,丝丝缕缕,轻轻柔柔。 脸上有些痒。 伴随着发丝的飘动,还有从林湘嘴巴里呼出的气息,吐气如兰。 经过陆离的耳边,陆离耳朵边……怪异的感觉。 陆离心里也怪异的的。 陆离整个人都是发烧的。 仿佛心又再度跳快了起来。 陆离说过的话,仿佛就在他的心里,心里回响。 “你知道婴宁吗,你特别像她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夜好梦 就在这时,柜子突然抖了起来。 刚才还安静的柜子,此刻却猛烈地抖动起来,陆离看了一眼,站了起来,阴阳伞也在不知不觉中握紧在了手中。 整个柜子都仿佛在抖。 陆离推开椅子,走了过去。 手再一次握紧了阴阳伞,但奇怪的是,阴阳伞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而是不过是没有什么大事。 柜子像筛糠般抽动起来。 陆离把伞尖伸了过去,触到了柜门,那抽动,仿佛顺着伞尖传了过来。 “嘶!” 一声尖厉的声音。 那柜子突打开了,有东西冲了出来,一股强大的力,将陆离扑了过去,几乎都没有看清那是什么,陆离整个人就撞飞了起来,阴阳伞在地上划出了一道痕迹,那股强烈的风,将陆离的头发都吹地散开了。 陆离整个人撞在了墙上。 后背痛到要窒息了。 在陆离的面前,那是滑落下来的漆黑漂亮的乌发,漆黑如段子般滑落的发丝下,那是一双发红的眼睛。 那是因为泪水哭红的眼睛。 也是一张漂亮的瓜子脸。 几乎在同时,那根碧玉的簪子从乌发上滑落,一头黑发带着发香,滑过了那张脸,覆盖下来,将陆离也罩在了一片黑暗中。 仿佛世界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这温柔的黑暗,带着心惊的力量。 陆离的瞳孔放大。 蜡烛就在这时,扑灭了。 在一片黑暗袭来时。 在那女子的身后,有淡绿色的光芒,如湖水荡起一般,在身体上扩散,浮起。 在这片柔光里,陆离看着那张脸。 看着那张脸上的泪水。 通红的眼眶。 “怎么……会……是你?” 陆离的声音有点卡住。 那女子按住陆离,但似乎受到了触动,更像是触发了某种内心深处更深刻的感情,回忆像是触电般,无数的信息、感觉、过往,都涌入了那双碎裂光芒的眼睛里,似乎因为这些过往又再度涌来,细碎的冰屑颗粒,从眉毛上覆盖了过来,睫毛也变白了,陆离的瞳孔收缩又变大,变大又收缩,这是什么回事?中毒?法术? 自虐? 诅咒? 和少司一样的诅咒? 少司的诅咒,虽然不理解,但是很痛苦。 “你是中了什么诅咒吗?” 那女子的眼中,忽然温柔如碧绿湖水,湖水慢慢悠悠,青波涟漪,似乎是过往的与某个人的回忆,甜蜜的幸福的时光,像是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心,让她欢笑,让她落泪,但转而之间,又有无尽的痛苦,那种从此杳无音信、不知死活、阴阳相隔、再也不能亲近,那眼里,有怨恨,有不甘,有万般的的惆怅和悲伤。 “啪!” 一巴掌打在了陆离的脸上。 “你干嘛!” 火辣辣地疼痛,在左脸颊上弥漫开来,但愤怒却被那女子眼中的温柔给不忍。 在这片刻之间,自己的心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出现,另一种心情,蔓延了过来。 为什么被打了一巴掌,自己反而有愧疚? 做错了什么吗? 上次在那里,是她祭血阵要杀了自己。 知道了她的事情,自己也没有计较。 可是她不是明白了吗? 自己并没有杀死那个人。 她还跟着自己做什么! 这时候又是怎么了! 陆离想了一下,一把推开了那女子。 但万万没想到,这一推,那个女子竟然一把就推倒在地了。 陆离心中大为意外,她不是来杀自己的? 可是? 陆离举起阴阳伞,将自己与她隔了开来。 那女子又笑又哭,又是凄凉,这姿态,让陆离一时手足无措,而地面上也起了冰,碎冰沿着地面扩散开来,陆离往后退了几步。 “你要杀我!” 但陆离又看到那女子几乎像是淘尽了全部的力气,脆弱无比,这时候恐怕上去,一刀就可以了结了她,不像是莫小晴自己使出的法力,仿佛突然老了十岁,那女子筛糠般抖了起来,似乎特别特别的冷,几乎是再也受不了这冰冷,痛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脸贴在地上,灰尘脏了她的头发,眼泪却在流下。 是什么样的回忆,会如此刺伤一个人?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对面那大宅院,那个召换了祭血阵,要陆离于死地的人。 但那已证明是个误会了。 莫小晴。 陆离伸手去扶她。 却突然把手收了回来。 好冷啊,一股寒气,像毒蛇咬了陆离一口。 但现在她似乎受不了某种折磨她的东西,身上几乎在瞬间,就起了冰霜。 “好痛。” “真地好痛。” 莫小晴那双白皙的小手,捂住了心口,从心口上往外散开的,是冰,像是血液流动一般,从心口往手臂散了开去。 莫小晴那张俏脸,已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了。 莫小晴紧紧按住心口。 几乎就在陆离不知所措的瞬间,莫小睛忽然伸开双手,抓住了陆离,也许是抓住了一丝温暖,紧紧抓住,仿佛一整块冰。 陆离的额头,眉毛,也是瞬间变白了,结了一层冰霜。 陆离挣脱不开,几乎就在同时,从莫小睛传来的,似乎源源不断的,却是更强烈的冷。 如坠入了冰洞之中。 陆离整个人冷到哆嗦。 人可以温度低到这种程度吗? “冷。” 带着求助,带着女子温柔的语气,任什么样的男子,此刻也是要心疼起来。 冷冷冷! 那第一次拥住林湘时的感觉,又再度让心跳加速起来。 但这不是林湘,这是另一个女子。 林湘生生念着的那个人,是什么梁公子吧。 一种痛袭来。 仿佛眼前的女子身体,填住了那份痛和空白。 在记忆深处,潜意识里,仿佛这样的场景,这已不是第一次。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涌了过来。 从陆离身体里,开始涌出一些气息,这是以前没有看到的紫色气息。 这气息与莫小睛混合在一起。 在黑暗中融和。 这让莫小晴眼睛里的光芒突然温柔了下来,在一片黑暗里,她突然温柔了许多。 也就是这个变动,从莫小睛身上的冷气开始收去,反而有温暖,开始代替。 这是被信任的感觉吧。 是一种安心的温暖吧。 而眼前的女子…… 陆离,你要清醒。 但无论怎么说,陆离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是被拉着,往下,往下,陷入到沼泽里去,越用力,越没有可能。 越挣扎,反而陷地也就越深。 如在树叶落满的地上,厚厚的树叶,倒了下去,如微风吹拂过那少年多年从来没有被触及过的胸膛。 夜已不知有多深。 露不知何时已白。 再次醒来,头仿佛有刺痛。 陆离看到天光。 浑身酸痛,骨头好像散了架一样。 而现实…… 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梦幻一般袭来。 眼前的场景,令人头晕目眩。 想离开。 却又舍不得从这个美梦里醒来。 那乌黑的头发,散开来,洒在陆离的手上,冰凉的发丝,仿佛沿着手心,到了心里。 在朦朦胧胧中,那女子还没有醒来,手下意识地伸了过来。 几份女子的梦言痴语。 “小莫,小莫。” 莫小睛靠了过来。 陆离的心里一阵荒凉。 小莫。 那个她要为之报仇不顾性命的人。 天,昨夜好看起来,她是真地有点神智不清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道人道 昨夜的风雨却还没有停,淅淅沥沥的小雨,正在窗外下着,打在屋檐上的瓦片上,发出叮咚水声,雨水成股,淌在地上,有迸散开来的水溅开的的声音,还有树花叶在风中摇动的声响。 屋外风雨凄冷,而屋内却是幽香浮动,女子温柔,无限缱绻,绵延心里,难以割舍。 薄被轻寒,那温暖怎么推得开。 怎舍得硬生生分开! 可是,此刻看来,却是如梦一场,要做好就此散了的准备。 再不舍,也要醒了。 陆离伸手,拿开了莫小晴的手,那温度,清香,女子的慵懒,发丝的冰凉触感,都让人深深倒吸一口气。 刚推开那手臂,刚要起身,忽然又伸手过来,带着嗔怒,清梦被扰的几分薄怒,蹙眉,又靠了过来,那缎子般的乌黑发丝,又月光水流般流淌下来,带着冰凉。 在朦胧的痴语中,忽然往下…… 自然而然地。 无比娴熟地。 陆离的身子一僵,表情也是突然一僵。 又是一场梦一般。 女子缎子般的发丝,如月光一般,从肩膀倾洒下来。 月光在流动,在倾淌,如缎子在流淌。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都没有再睁开眼睛,直到最后结束,翻过身子,转过头去了。 一股疲倦袭来,陆离闭上了眼睛。 要睡一会儿。 实在太累了。 “你……可以……起来了。” 这声音带着慵懒,和几分冰冷,如春秋的寒意,吹过枝头。 陆离困倦地睁开眼睛,又闭上。 无论如何,老子是不可能起来了。 浑身都像是骨头被拆开,拆开又接上,接上又拆开。 朦朦胧胧中,听到响动,似乎有人穿衣。 似乎那人还坐下来,看了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大了起来,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电光在眼皮上游走。 陆离的头很痛,在缓缓睁开眼睛后,天光依旧是昏暗的。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惊醒了。 他掀开被子,神色淡下来,还好,自已是完整的。 陆离又缓缓转过身子,他觉得这一瞬间,似乎是转了很久,可是转过身去的那一刻袭来的寂寞孤独,却如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她已经不在了。 整个屋子,像是一张大嘴,要把陆离给吃掉了。 想起来,似乎她早就知道他是谁了。 早上那一次,大概是她主动的吧。 陆离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味昨夜的细节,过了会,他突然神色淡了下去。 一股饥饿感,袭了过来。 他起身,闻到被子里,似乎还带着余温。 她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陆离穿好衣服,收拾床,这张他睡了许多年的床上,他停了下来,伸手,捡起了一根细细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拿到眼前。 那是一缕青丝。 在这雨声的早上,在湿润的空气里,轻轻地晃动。 青丝舞动,时光仿佛缓慢了许多。 在这青丝里,一缕一丝浮动的青丝里,陆离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 陆离拿着那缕青丝,又躺了下去。 整个人扑在了那床上。 过了会,他又转过了身子。 将那发丝举到了眼前上方。 就这样看着,那发丝在眼前,一点一点地动。 发梢在浮起,在落下,浮起,又落下。 也不知肚子饿,也不知时间流逝,就这样一直看着。 脸上的表情,也是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失落。 她去了哪里? 她现在是和自已一样的心情吗? 或是她很烦自已。 她昨天晚上好像很痛苦。 莫小晴。 这个名字,此刻看起来,竟然是如此地美好啊。 自已是那个人的替代品吗? 小莫。 他是怎么死的? 看小睛的表现,她应该不是第一次了,自已并不是她第一个男子了。 这事情意料之中了。 她是狐妖。 她已经很多年了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还是和自已这样,那也是太不正常了。 问题是,自已究竟是她的第几个男人呢。 无边的烦恼就这样涌了过来。 她是像这样,随随便便吗? 还是就这样,一切结束了呢。 所以还有什么可以计较吧! 陆离起身,脸色暗淡了下去。 他起身,走得特别特别慢,来到了桌前,几乎在走过来的时候,他就闻到了那股香味。 在桌子上,放着一口瓷坛子。 揭开瓷坛子。 一坛鸡汤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冒着热气。 虫草。 生姜。 汤清。 味香。 味口大动。 是谁把一坛鸡汤放在这里呢? 在陆离家的对面,那间宅院里。 绿色衣衫的一抹倩影,正穿过大殿的过道。 过道里是冰凉的,两边的出口,正有雨水落下来。 那绿影似乎沉浸在一种纷乱的情绪中。 直到从那过道里,走出了一个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身披一件氅袍,那双手是如此的秀气,那张脸的肌肤也是特别秀气。 那双秀气的手里,有一条柔软的毯子。 那绿衣女子吓了一跳,等认出眼前的人时,才出了一口气,但看了看那青年的脸色,又声音柔和了下来,似乎还有些心疼,“小兆,你在这里……等了一夜吗?” 莫千兆没有回答,只是把毯子披在了绿衣女子的身上。 “小兆,你……” 莫千兆抬了抬眉,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神,带着男子对女子的那种暧意。 “怎么?” 绿衣女子看着那双暖意的眼睛,嘴里的话,竟然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有什么就说吧。” “你下次不要再这样子等我了。” 绿衣女子说完,竟是再也不忍心看,转身便走。 “小睛姐。” 莫千兆喊道。 “你是修天道的吧。” 莫小睛听到这话,停了下来,有些奇怪的看着莫千兆,“这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莫千兆看着莫小晴,眼光里似乎有话要讲,但到了最后,这目光却淡了下去,“有点事想请教你。” 莫小睛听了这话,忽然脸上有了笑容,如涟漪般荡漾了开去,整个大殿的过道都明亮了起来。 “你还用得到请教我,整个家里,就你实力最强了。“ “凡是我知道的,都一并告诉你。” 莫小晴笑着转身,一边小声嘀咕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是从来都是压我一头吗。” 然后,她又对身后那个人道:“小云啊,谢谢你啊,每次都是你拉住我,还有,谢谢你帮我恢复上次祭血阵的面容,那个,可能以后,我都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你好好修行吧。” 莫千兆看着那个身影走远。 秀气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修天道的,怎么还会有人的想法,小睛姐,你偷偷修了人道了吧。” 一百三十九章 走路都撞上了妖 陆离用勺子盛了鸡汤,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鸡汤很清,喝起来不油腻,鸡肉嫩,入口即化,昨夜缠绵过后,再喝这鸡汤,当真是胃里再舒服不过,陆离的神色很是愉悦,还有一点不一样的,就是他眉间似乎也成熟了几分,似乎昨夜改变了很多。 吃完这份鸡汤,陆离又坐着沉思了会。 “不论她是不是狐妖,以后都不能再去想林湘了。” 一会儿后,陆离去拿那桌子上的某物,但是手伸了出去,却又猛地停住了。 他的手放在布包裹上,放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布包裹。 那包裹原来是平整的,此刻却有点蓬松了。 仿佛比原来大了一点。 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袭来。 昨夜他好像没有来得及合上书,可是今天早上,这个时候,这包裹怎么合上了。 好像还是特意包起来的。 难道是昨夜没合起来,那女子看到了这故事,惹到那女子生气了。 看了这样的书,春心一动,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看起来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啊。 陆离暗叫不好,翻开了那布包裹,果然,包裹里的书册已经变成了碎纸屑,这时有风吹来,碎纸屑一下子抖开了,这也只有妖的法术才能办到吧。 陆离的脸上一阵抽动。 这套书陪着他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啊。 “是她坏了我的书吗?” “她干嘛要这样做?” “你有看到吗?” 陆离看向墙角,冲动之下,却又突然脸一僵,屋顶与樯角上方,似乎没有任何影子啊。 那个白影也不见了。 陆离走过来,揉了好几次眼睛,空无一物的,陆离又回到了桌边,拿起了阴阳伞,然而阴阳伞在上方挥动了好多下,那里都没有任何影子。 奇怪了。 狐狸的嫉妒心这么强吗? 把贾皓绮也支走了吗? 贾皓绮到底去了哪里,还回来吗? 昨晚贾皓绮是不是也看到了。 陆离的脸突然红了。 陆离坐在椅子上,看了好一会儿那全部成小碎沫的书,最后忍痛,用包裹包了起来。 已经如此,就只能丢掉了。 这若大的房子只剩下陆离自己了,这本来热闹的屋子,一下子人走茶凉,似乎随着那两个女子的离开,屋子里的空气仿佛是毒蛇一般,蜿蜒盘起来,把整个屋子都挤得不留一点空隙,陆离坐在椅子上,觉得椅子里的自已,一会儿变小,一会八变大,整个人深陷在里面,不知何时,窗外的雨也渐渐小了。 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陆离站了起来。 “要问问她干嘛把书给撕了。” “这是个好的理由。” 陆离拿起阴阳伞,走出了屋子。 屋外清冷的空气一下子吹过了脸面。 可却让他心头的冲动更强了。 陆离来到了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对面那个小门,那个门口的锁不知何时又上锁了。 那大榕树下,那个阴郁的小孩,又孤独地在那棵树下,看蚂蚁了。 “没听说过人去找妖的啊,多半是找不到的。” 陆离站了会,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又离开了。 走出了巷子,陆离来到了街上。 但几次又回头看了看来的方向。 “去问问曾勋怎么样了吧。” 陆离决定好了,便撑着伞一路往曾勋家里去,曾勋家家境比较好,家里经营着药铺,说起来,陆大路病了以后,陆离在曾勋家买了不少药。 曾勋家的药铺与家不在一个地方,陆离先去了家里。 陆离扣了门,来开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稍显稚嫩,但是眉宇间却并不羞涩,反倒是有些大方,很大胆地同陆离说话。 “陆大哥,我哥去考试了。” “考试不是结束了吗?” 曾勋的妹妹,曾家家业也不大,也不用丫头做仆人,也许是家里也把曾勋的妹妹使唤做活,所以倒也没有什么架子,平易近人。 “我哥过了云曲城的试,要去更大的地方考试了,县令举荐了先生,他去求学了。” 陆离听了心下有些默然。 这也本该是他要走的路啊。 可是一切都变了。 “陆大哥哥,我哥说了,你比他要历害,我哥说你能为家放下这名利,他是很欣赏你的,他只恨他没有个理由,常说,你两调换过来才好。” 陆离笑了一下,“你才十二岁,说起话来怎么跟大人一样,别听你哥瞎说,你哥比我历害,他踏实,我是读不下书了,你要学你哥啊。” “我哥说他那是笨。” 陆离笑了笑,“你哥才不笨,我走啦。” “我信我哥的。” 陆离沿着街走了开去,过了会,那道门才关上。 关上门前,曾勋的妹妹小声道:“和我哥一样,都是怪人。” 陆离走上街来,阴阳伞为他遮住了小雨,他看着雨水从伞面上滑落,心里多少不是嗞味。 虽然他以前并不是很想读书,但是这件事情他是多少有点希望的,虽然他对课本上的东西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总之付出了多年的努力,也不是轻易说放下就放下的。 不只是陆大路的期望吧。 都已经过去了,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 陆离摇了摇头,带着嘴角洒脱的苦涩笑容,往前走去,就好像他真地看开了一样。 然而就这一走,却突然眼前一黑。 陆离整个人撞上了某人。 腹部一痛。 “你瞎了吗。” 那声音带着冷漠,还有一些恨意。 陆离让开了一边,那人已经走出去了一段了。 陆离望着那人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才松开了腹部,忽然就叹了口气。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有异响,在他身边响起,那是机械转动的声音。 陆离脸色一变,从身后取出了摄魂罗盘。 揭开黑布,那罗盘的指针,在飞速地转动着,那定金盘,指着鱼,那分金盘,还在飞速地转动着。 陆主看着那人刚刚消失地方向,现在是追不上了。 “陆家兄弟,你这是要去做风水大师了吗?” 陆离回头,就看到了黄金河,正一脸凶像地在笑,这人长得就凶,不知何时,陆离竟走到酱香肘子铺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地狱的恶火 “陆小兄弟,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黄金河在铺子里,抬起了眼睛,那就像是打量揣测一般。 陆离看了眼那刚刚走掉的鱼怪,知道是追不上了,就转向了酱香肘子铺这边。 陆离走了过来,那把阴阳伞下的人,黄金河总觉得,那人像是走在大片大片的阴影下,仿佛整条街都在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黄叔,你有什么要问我的?”陆离看了一眼那屋后,这次却是看不到先前那个女子了。 那个绿衣女子,是不是就是莫小睛? 她是和黄金河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你爹回来了吗?” 黄金河仔细看了一眼陆离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陆离眼底闪过一道阴影,忽然他看了一眼黄金河,道:“黄叔为何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黄金河微微一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底闪过,但很快就消失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毕竟他曾很照顾我家的生意,而且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多少会觉得这件事有点无常啊,人生在世,总是有很多事不能由人啊,你也要看开点,日子还是要过的,说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城里风言风语,流言肆起。” 陆离表情很快释然。 “我知道黄叔问的是什么事情了。” 黄金河又认真地打量了陆离一眼,似乎在确认是不是说的同一件事情,末了,黄金河笑道:“我就说那是件胡说八道的事情,正是巧了,偏偏你也是那天失踪,这真地是撞上了。” 陆离皱了皱眉,似乎他有点不太开心这件事,“黄叔说的是,那真是无中生有,我也是才刚刚听说,我竟然会有如此好运,和林家的小姐扯上关系。” “陆家兄弟,你别生气,虽然是流言,但至少跟你来说,可是抬高了身价了,”黄金河又看了一眼陆离,微微一停,道:“其实对任何一个有点常识的人来说,正常的反应自然就是出来避谣,但是林家这样的动作,悄无声息,让水自已沉下去,这可与平常的举动截然不同。” 陆离忽然笑了一下,道:“黄叔想说啥,黄叔是想说我与林家小姐确有其事,而我如今站在这里,应该如何解释呢。” “解释自然可以解释,”黄金河拿过一块肘子,有意无意地落在陆离身上,“陆家兄弟,你要来块肘子嘛。” 陆离看了一眼黄金河的神色,已然明白,神色舒张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黄金河手里的肘子,又在大盘里看了一眼,挑了另外一只,“来这只吧。” 黄金河取了那只过来,拿过刀,几下将大的切成小只的,再切成细碎的,一边倒了酱汁进来,切小葱,放花生。 “陆兄弟,这件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我觉得啊,你能完好站在这里,完全是对方告诉整个云曲城,表示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情啊,至少对所有云曲城的流言来说,就是不攻自破,就是随随便便无中生有联想出来的事啊,若是真地,你肯定会有什么麻烦啊,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该有点反应。”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陆离道。 “陆小兄弟,这件事关系重大啊,你没听说,那当朝宰相的公子哥,要商量退婚啊,这事情,可不止是两个人的事情啊,宰相想让谁做不成生意,那自然是做不成了,那么大的生意,你觉得都笔笔干净吗。” “所以,流言还是最好自已消失掉。”陆离皱了皱眉头。 “所以对方根本就是告诉你,你是一个压根没有任何用处的人,没有任何影响,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陆离看着黄金河,眼里的神色越来越沉。 那把阴阳伞,也随着陆离的情绪的变化,而散发出阴冷的气息,黄金河摸了摸手臂,这突然的阴冷之气,还是令人感觉到不适。 黄金河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身后看了看。 陆离也看了过去。 “黄叔是要看什么。” “没有没有,陆兄弟多虑了。”黄金河把肉用油纸袋装好,递给了陆离,“其实,我觉得,这种事,你还是见好就收吧,没有这个命,只怕要送了命。” 见好就收? 没有这个命? 只怕是送了命? 这话仿佛刺一般刺入了陆离的心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心底汹涌,如魔鬼,似梦幻,一个声音说。 “你无法左右家庭的败落。” “你无法左右陆大路的生死。” “你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哪怕是林湘,也跟你注定没有关系,她是要跟梁子安在一起,那个写《饮月集》的人,他们是天作之合,良缘佳配,你算什么,你所做的一切都不存在意义。” “哪怕你再努力,哪怕你做了你以前都不能做的一切,都不能依你的心意。” “你去杀生,你放弃读书,你为了她差点死了。” “你在急风骤雨里的奔跑,在地下洞穴的思念,都没有用的。” “她怀里抱着的,到死都抱着的,是梁子安的钦月集。” “这个世界根本不理会你。” “你是废物一个。” 仿佛有无尽的情绪和负面的暗示涌来。 所有的错误都强加到自己身上。 心底却有不甘。 活着不是这样。 不是为了这样才辛苦活着。 不是的! 如果一切都只能看看,只能远远地在一边观望,那存在的意义是何? 陆离的拳头握紧一起,骨节发白,阴阳伞仿佛野兽一般,在怒吼激怒着陆离,让他的情绪沸腾,让他的神智巅覆。 这时的街道上,雨依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却仿佛浇得陆离身上,如烈火烹油一般。 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而起。 陆离的脸在这黑色的火焰里,扭曲了起来。 而黄金河,看着这一切,却没有露出意料之中的震惊,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陆离痛苦的面容,看着那燃烧的黑色火焰,仿佛地狱里的恶火。 恶火越烧越旺。 在黄金河的那双冷静的瞳孔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突然的恐惧 “陆离兄弟,你还好吧。” 直到陆离身上的火焰消失了以后,黄金河才开口问道。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陆离凝眉了一下,在那一瞬间,眉头蹙成了一团,伴随着眉头的松开,火焰也已经淡去,仿佛所有不清醒的念头,也在突然之间过去了。 但身体里却传来疼痛,仿佛骨头架子都酸痛无比。 如同被什么烧过了一样。 陆离看了一眼黄金河,见他微微有点错愕,知道刚才已经被他看到了自己的心思。 一种不安的感觉袭来,仿佛缠住了心头。 似乎整个人被一种突然的难堪包裹起来。 突然觉得很糟糕。 只想赶快离开。 “有点头痛,没事了。” 陆离的余光,又看了一眼黄金河身后,那间小屋,奇怪的是,那里好像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好像上次看花了眼一样。 “陆离兄弟。” 就在陆离转身的时候,黄金河突然叫住了陆离。 陆离转过身来,看着那个男人,有那么一瞬间,陆离觉得这个人好陌生,虽然陆离在这里吃过很多东西,陆离也已经很多年把黄金河当做一个普通人,但在这一瞬间,却特别陌生就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陆离看着这个男人。 黄金河模样凶猛里带着一丝沉稳,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简单的普通商人,这一刻的怀疑,让陆离心中不由地感觉到复杂。 “黄叔,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陆离收起心中那不好的感觉,就像是被窥探到了一些内心深处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但那种感觉只是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并没有完全消失。 这种感觉一旦被觉醒,陆离就在那开口的一瞬间和过往联系起来了,似乎在以前,来这里吃肘子肉的时候,陆离就觉得黄金河看自己的眼光有点怪异,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坏事一样,但是也许是种错觉,日子久了,就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看开了,但是今天这一眼,却把过往的一切唤醒了,这个人就好像数十年如一日地盯着自己一样。 他为什么要盯着自己? 陆离一个可怕的想法袭过了心头。 为什么当日陆大路会来这里找黄金河呢? 好像自己也并不是个贪吃的人啊,陆大路为何还会来这里,和黄金河拼命呢。 到底这里面还有多少事是陆离不清楚的? 陆离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眼前这个人可不是简单的角色啊。 如果这个人真地数十年如一日的盯着自己,一想到就头皮发麻,那就更不能打草惊蛇了。 黄金河看着陆离,脸笑皮不笑,“陆小兄弟,你有什么要问啊。” “我想问问……”陆离道,本来想找个话说,却突然咬了咬牙,似乎是身子酸痛无比,该不会是被那人撞到的吧,陆离没有看到自已刚才的样子,也不知道黑火焚身,只当是被撞了一下导致的,“有没有看清刚才过去的那个人啊,我好像被那人撞到痛了,那人长什么样啊。” 黄金河皱了皱眉,好像努力回想着什么,但到了最后,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只看到了你在那里摆弄什么玩意,好像搞风水的罗盘,陆小兄弟,你该不会又转行了吧,陆小兄弟,我觉得你很有做生意的料,你干嘛不做生意呢。” 这一笑,又好像是个普通的商人了。 “黄叔说笑了,我肚子饿了,我先回去吃东西了。” 陆主转回了街,往自已家的方向走去,但他的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想了想,又觉得一切想不明白,更何况还有一件事到了他的心头。 那个撞他的人。 他皱眉,动了动身子,觉得疲惫又酸痛,这一下撞得真疼啊,简直像是所的骨头都碎了一地又捡起来。 陆离到了家门口巷子里,又拿起罗盘,摄魂罗盘并没有任何异动,好像并没有坏掉,也不会乱转动。 真地是刚才碰到妖了吗。 一个鱼妖,云曲城还真是鱼成妖地多啊。 陆离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个宅子。 他又看了会。 昨夜发生的一切,又在他的脑海里回想。 缠绵悱恻。 无限缱绻。 仿佛身子又滚烫起来。 一股寂寞的感觉又包裹了自已。 “林湘。” 不知为何,心头却飘过了这个人的影子。 那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陆离转身,推开了自家的门,回到了院子里。 在推门和关门的一刹那,还是有些不舍,但是陆离还是回到了屋里,在自已屋子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仿佛在把所有的念头给赶跑。 陆离深深呼吸了口气。 也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已的心头是如此的乱。 他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 黄金河的怪异,是不是几十年来就盯着自己。 和莫小睛莫名其妙发生的关系,是不是她就是这样和很多人发生了关系。 自己现在各莫小睛到底算什么。 她是个放荡的女子吗? 如果她是,会不会自己惹上什么病?下体溃烂而死。 还有林湘,自已这样做,以后如何面对她。 可能自己也没有机会去面对林湘吧。 碰到自己的那个鱼怪…… 陆离想起自己亲手杀死了那只鱼怪。 总有种感觉,虽然是打了个照面,那个撞自己的鱼怪,是满腹仇恨的,难道是来报仇的? 还有自己的父亲…… 到底怎样才能有个头绪! “贾皓绮。” 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他就看向了墙角。 但是那里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她真地也走了吗。 空荡的屋子,如同被抛弃了一样,之前他在地底洞穴,经历了很多事,在求死与求生面前挣扎,而且有林湘,日子并不觉得乏味,但是昨夜那件事过后,好像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在街上游荡。 像个无所事事的人。 像是被抛弃了的人。 像是所有的一切突然跟他没关系了。 他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 一股巨大的空虚袭击了他。 整个人像是被吹胀了,从地面上飘起来。 他看着这屋子。 听到雨声。 雨声仿佛响在耳膜上。 雨在窗外下地猛烈了,瓦片也响动着。 仿佛孤独和寂寞沸腾了起来。 他不由地恐惧起来。 他突然想起张柜台说的一句话。 一旦开始了,是不能停下来的。 果真停不下来了吗? 仿佛自己也上瘾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幽魂 雨一直就这样下着。 时间在这样昏沉的黑暗中流逝,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雨水淹没了,而在屋子里,一点一点溢出来的东西,漫过了地面,又爬上了桌腿,到了脚底,带着渗透的凉意。 刺骨的凉意,盘着腿爬了上来。 陆离把脚抽了上来。 抱腿坐在椅子上。 而这感觉并没有消失,没过一会儿,那些东西,又漫过的桌子,到了脖子上。 觉察到的时候,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有一双手掐住了陆离的脖子。 陆离呼吸不畅,喘不过气来,猛烈咳嗽起来,脸胀地通红,眼泪沁出了眼角,那双眼睛里面的瞳孔也变大。在碎裂的光芒里,陆离瞪大了眼睛。 不知是错觉,还是幻想,或者是真地确有其事,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从地面上,在陆离的眼里,地面是一片湖水,湖水波光闪动,一圈圈涟渏,还有水滴滴下来。 终于,陆离看到了那个黑袍的人。 他的衣服上,有水不断地滴下来。 仿佛把这里所有的空气都带走了。 只剩下冰冷、孤独、失望。 而那个人的手很长,指甲也很长,从房间那里伸手过来,掐住了陆离的喉咙。 那个人是半透明的,还会长大,身子和屋子一样大了。 那人撑破了屋子,向整个天空长大去,袍子是湿的,挂在他的身上,紧贴着他的,像是毛笔一样,往上空戳去。 陆离的手已经握在了一起。 手指节咯咯作响。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半空之中,又张开了身子,向下看了下来。 那张脸竟然是一张大嘴。 嘴越来越大,上方的天空都是那张大嘴。 陆离瞪大了眼睛。 瞳孔膨胀碎裂,撑大。 风从上方吹下来,屋子也开始受压,墙体裂开。 “阴阳伞!” 陆离的嘴唇已经颤抖,手也抖动,身子颤抖了起来,而阴阳伞并没有过来。 那张嘴的舌头却已经清晰无比了。 “阴——阳——阳——伞!” 看到了那喉咙里的黑洞。 陆离已经来不及反应闭上眼睛了,这冲击力,刺激,眼眶里只剩下泪水在奔涌。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 整个人被含在了喉咙里,无尽的黑暗,尖叫,撕裂了耳膜,心也被什么掏空了,像是有什么穿透了过去,把心摘走了,掏空了,整个人似乎变成了行尸走肉。 就在这时,手里传来了一点东西,紧接着,便有更踏实的感觉袭来,有温度,是字体的滚烫的温度,那是金色的光线,从陆离的手指里,射出了光线,手指缝里,有光穿过的感觉。 阴阳伞的光芒,如一把把利剑穿透了那个人。 那还能算个人吗? 那是幽魂了吧! 陆离猛地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手紧紧抓着桌子。 刚才并不是噩梦!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见过的古怪东西多了,可是还是会好奇,尤其是如此令人吃惊恐惧的东西。 会不会跟破镜重圆有关? 陆离冷汗岑岑。 可是屋顶是好的。 房子也没有裂开。 陆离摸了摸额头,用手擦了一下。 难道真是最近精神太紧张了吗!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雨仍然在下,不过淅淅沥沥,并不是大雨了,已经是傍晚了,夜色也已经昏暗了。 精神终于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慢慢放轻松下来了。 可是,突然之间,陆离又紧张起来。 阴阳伞握在他的手中。 仿佛毒蛇一般,陆离丢了出去。 阴阳伞本应该像普通的伞那样,掉在地上,可是并没有,“呼”地一声,阴阳伞停在了半空,就悬在陆离的身前,仿佛很生气地一般,光芒闪动,就这样看着陆离。 陆离呼吸一停。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阴阳伞就悬在那里,没有动作了,就仿佛不过是悬在那里,等候指令一样。 有神智,没有神智? 沈梦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陆离在椅子上蹲了半天,才意识到并无危险,看来阴阳伞并没有什么举动,真是的,人何必怕一柄伞。 可是还是有点心虚。 陆离下了椅子,从旁边绕了过去。 又回来拿走了肘子肉。 陆离来到了走廊,又去了陆大路的房间,在进门的那一刹那,他停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害怕进去,但最后他还是进去了,在屋子里的餐桌子上坐下。 陆离摊开了肘子肉,把油纸剥平。 然而第一筷子下去,肉夹到了嘴边,却又咽不下去了。 这间充满回忆的屋子,现在却只是空荡荡的,只有自已了。 几乎是强让自已笑了一下。 “陆大路,你放心,我陆离一定会救你的,地府里说了,你能活到一百岁,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还有五十年呢,很多事都长着呢,这件事我已经办成了一点了,找到了那枚碎片。” “虽然你儿子没有当上人间的大官,可是中了地府的状元,当了判官。” 这顿饭几乎是含着眼泪吞下去的。 有肉,却没有吃肉的人。 记忆不断地涌出来。 过往的好,过往的日子,并没有好好珍惜,如今没有机会了,却在这里难受。 似乎自已也并没有去理解过那个男人。 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个男人,也是有感情的吧,也是会悲伤难过的吧,也是会有无奈和生气的时候吧,可是这样无聊的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会像自已这样,觉得没有意思没有趣味吧,体会过生活的艰辛吧。 自已杀猪一年,就觉得是巨大的牺牲和委曲,那那个人呢,他怎么一真笑呵呵的呢。 最多也不过沉默地叹气而已。 这些那时候不懂的,现在却又来不及懂了。 如果有个机会,还人机会的话,一定要坐下来,好好听听他说过的那些话,让他讲讲他的人生。 他的情感经历,他的这些年的心情,他的期待和想法。 果然自已还是很自私的人啊。 还一直觉得自已委曲。 生活本就是最大的艰辛啊。 他也是像自已这样走过来的啊。 该有的,不会少。 夜色越来越深,雨声却没有消失,就仿佛在浸湿着记忆,发泡着思想。 感性的时刻。 吃完后,陆离又去烧了水。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很想洗水,让自已身上轻松一些。 可是发现柴火是湿的。 他回到自已的屋子。 看到了阴阳伞。 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果然,很快,他就在阴阳伞的伺候下,冼到了热水。 只要用心去求它,一切是可以办到的。 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陆离看着屋顶,又听着雨声。 昨夜发生的一切又冲回了脑袋。 特别想念那种感觉了。 很想抱着那个女子。 过了会,要睡着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墙角,并没有任何什么在那里。 空荡荡的,就仿佛多年前,他盯着那里发呆一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叫陆长生 突然之间,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窗户上闪过,一袭黑袍,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陆离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 陆离翻身下床。 阴阳伞几乎在同时,收起,飞来,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就像是一柄剑一样,斜插在了他的后背上。 长袍飞舞,陆离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而那个黑影,穿墙而过,陆离神色一闪,知晓厉害,紧步跟了上去。 陆离出门,那个影子正从巷子里闪过。 若是慢半步,恐怕就追不上了。 陆离眼眉紧锁。 快步追了上去。 此刻月光暗淡,天这侧是月,那侧是乌云,但还有小雨落在身上,一股寒意,渗透了衣袍,雨后的大街上,还有积的雨水。 陆离顾不上了,跑过的地方,雨水飞溅,湿了鞋子。 这是一场追逐,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那个梦里的可怕的黑影,仿佛像天一样高,要张大嘴,吞吃了自已。 这个黑影穿墙而过,可见不是贼,而是奇怪的东西。 阴灵。 阵阵冷风,陆离追到一处的时候,那个影子不见了。 这时到了云曲河前的大广场上。 已是深夜,四下里,只听到呜呜的声音,是河水翻动,是叶子闪动。 还有某种令人感觉到阴冷的诡异。 突然之间,陆离的面上一阵冷风。 与此同时,那柄阴阳伞,自动飞出陆离的后背,在侧面挡了一下。 “刺啦——” 是什么撕裂的声音。 陆离也被这道力气给带飞了出去。 身子翻转了三百六十度。 双手撑在地上。 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了。 手传来阵痛,手臂也因为突然的支撑差点折断。 “啪!” 陆离跌倒在地,雨水溅了他一脸。 而这时,他也看到了那个黑影。 那个黑影抱着胳膊,有血水滴下来,但血水到了地上却如同蒸发了一般。 “可笑。”那个声音含着恨,“想不到我要这样为自已报仇雪恨了。” 陆离站起身来,手掌擦出了血,刚才天晕地转,他还有点晕。 他的手臂传来断了一般的痛。 “你是什么鬼?” 陆离说话,又抱了抱自已的胳膊。 “哼。”那人冷笑着,“你夺了我几千年修为,却在这里装无辜。” 几千年的修为? 陆离眼中有一丝困惑,但灵光闪过,突然意识到了。 “你色胆包天,拐了良家女子,你修成人形,却害人无数,死有余辜。” 那人眼中一怔,显然是有点呆住了,但随即意识到了,“看来你身上不止背了我的案子,用这样的方式,信口雌黄,夺取别人的命丹。” “命丹,你在说什么?”陆离皱了皱眉,“你找错人了,我没有夺什么命丹。” 突然,那黑影又吐出了血。 显然是危在旦夕了。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那黑影仰天大笑,突然长袍一闪,消失了。 陆离吃了一惊。 就在这时,眼前的地面,突然飞溅而起无数石子。 月亮也被遮住了。 一条数十丈高的长影盘在了眼前。 那是一条大蟒蛇。 “我好不容易从沉睡中醒来,就被你夺了数千年命丹,你却信口雌黄,佯装不知此事,那就拿命来。” 如沉铁。 如千钧。 陆离瞪大了眼睛,眼睛越瞪越大。 这是哪里来的毒蛇啊 这可不是背了黑锅了。 陆离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身前,“这位兄弟,有话好说,我们好好商议一下。” “去死吧!” 无数的力道,从蛇尾上扫来,那不是一般的蛇尾,如卷起的洪流,从对面袭来。 仿佛如羽毛般被卷了起来。 眼前的景像就这样被定格了。 眼前一黑。 陆离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沉渊。 陆离飞了出去,跌倒在地,在地上弹了好几下,重重地摔。 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嘴角有血流出来。 “还我命丹来!” 那只大蟒蛇,蛇头从上方下来,张开了大觜,要把陆离一口吞掉。 “慢着。” 这不是陆离的声音。 却从陆离的身上发出。 这声音深沉,阴郁,仿佛历经了世界的黑暗。 一道漆黑的光芒,硬生生把那张蛇嘴挡住,从陆离的身上,有一个黑影,撕裂一般,用尽了力气,爬了起来。 是从陆离身体里出来的。 那不是陆离,也不是陆离的阴魂。 不是地府的那个判官。 而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影特别虚弱。 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忧伤。 仿佛有很多痛在他的身上。 仿佛有无数黑暗的力量。 看似脆弱,却让人不由自主在害怕。 而挡住大蟒蛇嘴巴的阴阳伞,此刻却有金色的光芒,如火焰般滚烫,仿佛铁浆滚滚。 那大蟒蛇几乎是瞪大了蛇眼。 电光闪过,似乎有了恐惧。 虽然不懂眼前的黑影从何而来,但似乎这道力量,就足以让恐惧显形。 在这月光之下,那个黑影看了陆离一眼,疲备的眼光,似乎更加疲备了。 “你把他伤成这样,难道不付出点代价吗!” 那个黑影转过身。 斜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大蟒蛇。 “你想要公平,可是你难道不明白,这世界并不存在公平吗?” 大蟒蛇,几乎在往后退了。 但是那阴阳伞,就像是网住了鱼的鱼钩,死死网住了大蟒蛇。 那影子,很虚弱,也很无力,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了,但偏偏他走过来,就像是世界都在走过来,就像是末日迎面走过来。 “不过,也让你魂飞的明白。” “记住我的名字。” 那黑影抬起头。 一双目光,如电光火石。 咄咄逼人。 与那大蟒蛇的蛇目迎上。 毫无畏惧! “陆长生。” “是我,夺了你的丹。” “也是我,让你在那里,在一个孤独到可怕的梦里,沉睡了那么多年。” 那黑影的目光,如两道金色的光点。 成了他一身漆黑的唯一光点。 闪耀如日光。 令大蟒蛇的目光收缩。 挣扎。 无数金色的光点,从阴阳伞上剥落。 那黑影顿了一下。 那冰冷的目光里有一丝冷默的温情闪过。 像是寒冬里一颗凛冽的星晨。 一丝永远无法温暧到人的冬日冷光。 “那就是我日复一日所感受到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不想再死一次了 大蟒蛇的蛇鳄鳞甲,似在铁钩上划过,迸溅出火星。 火星飞溅,洒落在地上,在这黑夜中,如铁树开花。 如岩浆滚下。 云曲河蜿蜒的水域,带来的阵阵凉风习习,卷过了脸颊。 那站在陆离身边的黑影,陆长生的眼睛里,也是倒映着这迸溅的火星,就像是他的眼睛里,也有火热的疯狂烟花,但是这风吹来,他在这风中,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虽然陆长生极力站着,看起来很稳定,但是他的身子,真得像是受了大伤,整个人刚刚从死亡的边缘,或者说,苟延残喘着一般。 太虚弱了。 脸色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 身体单薄地像残烛。 风一吹就会倒下,四散,像一把沙一样,被吹得干干净净,不复存在。 大蟒蛇惊惧的眼神,在皱缩又突然瞪大的瞳孔里,像是浓墨艳丽的油彩一般转动,眼球变软,眼球膨胀,眼球瘫软。 在这风沙走石的夜晚,仿佛卷起阵阵狂风,仿佛流星飞溅,岩浆滚落。 但人间的黑夜,终究是黑夜。 在这广场上,除了风吹过,云曲河深秋的呜咽声,犹如一片死寂。 趴在广场上的陆离,胸口有一点点起伏,嘴巴软软地动了一下,新鲜温热的血水像小河一样,缓缓渗出,在已经凝固了的血河上,继续往前流淌,一层,一层,继续凝固,层层叠起如沙丘一般,一大摊血迹。 而在与人间平衡的阴阳界。 那个脸色苍白剧烈咳嗽的陆长生。 与那惊恐万分的大蟒蛇。 正在剧烈地僵持中。 天动地裂。 乌云翻卷。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 而这动静,也惊动了云曲城的游魂。 那些阴灵,本来不敢靠近,不敢探出头来。 但都被这动静,给惊醒了。 方圆一里之内。 那些云曲城里的阴灵。 都往这边望了过来。 有张望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却还守着主人家的狗,狂吠了起来,死死守住那家院子。 有屋顶上瞪大了猫眼一脸震惊受到惊吓的猫。 还有飘在半空屋顶上的阴灵。 阴界,无比地热闹。 阳界,无比地死寂。 两个平行的世界。 同时存在,却彼此不相碰撞。 阴灵们的瞳孔里,倒映出这场激烈的绝杀。 那脸色苍白的陆长生,竟然还有空闲,看了一眼四周冒出来的阴灵的眼睛。 在黑暗中闪着阴绿的光芒。 绿油油的,仿佛鬼火。 “不能跟你纠结了。” “再耽搁下去会坏事的。” 大蟒蛇听了这话,迎上了那目光,大蟒蛇的眼中,愤怒更大。 拼死一战。 这些年来,大蟒蛇一次冬眠静休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梦里,它看到一个拿伞的黑影,那黑影剥开了它的眼睛,接着,已经麻木的寒冷,假装睡着并且很成功的事情消失了,它突然陷入在一个无比孤独的梦里,荒凉四望,黑暗无边,那种刻骨的孤独,仿佛浸入到了冰冷绿草缠绕的水湖中,它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也许发了大水,也许它被水草缠住,心里仿佛有刺骨的荒凉,穿透过心脏。 本来它的岁数已经到了天劫的时候。 若是躲不过,可能就功亏一篑。 无数次它都在想,不如天劫死了。 也好过在这梦里。 就像是憋着口气,憋不住了,想浮上水面,但怎么也浮不上去。 就在要死去的边缘。 突然停在了这一刻。 无数的荒凉孤独,像一柄柄剑,刺穿了肺叶,刺过了心脏。 一次又一次。 疼痛如同重复。 永远会痛。 甚至连麻木也没有。 趋于奔溃的边缘。 终于,那水沉了下去。 终于,它透了气。 它睁开眼,它看到那把黑伞,看到了那个黑影。 可是它愤怒地站起来。 就被复仇的火焰给燃烧尽了。 它只看到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 就像是血液冲上脑子,供流的血管炸裂了。 在无声中,它看到自己的命丹被取了出来。 被一双看不见的手,送到了那把阴阳伞下。 它惊吓了。 它躲在一个地方。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它才敢出来。 黑暗光芒从上方洒下来。 它回到了很久以前。 树鸟啁啾,光影变幻。 但是它很快感觉到了疼痛。 它的身上起了黄斑。 它很快意识到,是阳光导致的。 它也很快明白,那是尸瘢。 它要复仇。 此刻,它听到那人说的话,心里的恐惧已到了奔溃的边缘。 它冲了过去, 那个人,看起来很严重地脆弱。 陆长生,管它什么长生。 可是它的愤怒,刚刚燃烧起,从心底还没升腾上来。 就变成了冰凉。 愤怒的火焰已经熄灭。 余温不再。 它的身体开始会飞湮灭。 一点点消散。 灼痛。 像是被太阳猛烈地灼伤。 有火。 地狱的烈火。 陆长生,那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世界果真不公平吗? 虽然早就知道。 但一切发生到自己身上时,还是觉得不公。 很冤屈。 在这一刹那,一种感觉如潮水般,占据了它。 在梦里的那种湖水。 漫了上来。 这只是来自于它心底的感觉。 并不是什么法术。 原来那湖水的冰冷。 是和死亡一样的感觉。 陆长生怎么说来着, 那就是他日复一日忍受着的。 他牛逼! 在最后彻底消失于阴阳两界时,它突然有了一种同情。 他不仅牛逼! 能活着,也是奇迹了。 在这一刻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它忽然看到,那个黑影陆长生身后,还有一双巨大的瞳孔。 两双瞳孔,如两盏巨大的灯笼。 两盏灯笼中间,站着那个单薄又脆弱的黑影。 陆长生。 “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陆长生咳嗽了几下,阴阳伞上的光芒,也黯淡了下来。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陆长生看了一眼周围。 那些游魂的鬼火。 就像是突然灭了一样。 全部不见了。 陆长生转过身,咳嗽了起来,风吹过,他仿佛更弱不经风了。 如残烛摇曳。 身子颤抖着,几乎支撑不住。 他看了一眼陆离。 血水已经流到了他的脚下。 “这样子,还救得活吗?” 陆长生回头看了一眼阴阳伞,又环视了一眼远方。 突然他挥了一下手,那把阴阳伞,飞到了他手里。 阴阳伞上刻着的字,又变得越来越滚烫。 金光流转。 无数的漆黑光芒,从阴阳伞里,向着他的身体涌入。 过了会,他的身体没有那么颤抖了。 他运起法术,阴阳伞突然啾的一声,飞了出去。 他的身子又猛烈地颤抖起来。 他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然后一点点地,躺进了陆离的身体。 仿佛是带着无尽的疲惫,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寂寞,以及一点点的期待。 “我不想再死一次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狐小妖印 在迷迷糊糊中,陆离感觉到自己身子传来麻木的痛苦,而世界颠倒了过来,在漆黑如点墨的夜色里,有无数星辰。 仿佛坠落在那片星辰里。 看起来仿佛是天上的湖水。 而在那一瞬间的意识里,陆离分不清自己是否睁开了眼睛,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星辰点点滴滴,又消弥于无形。 陆离的头在地上拖着。 有人拉住了他的腿,拖着他。 而忽然之间,世界又出现在了眼前。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个瞬间。 那是一个长发的女子,她蹲在地上看着陆离。 她的眼睛里有光。 陆离觉得她,她的脸,看起来有点熟悉。 “真是古怪,不过我欠他一个约定。” 那声音有点秀气,大家闺秀一般,说着,那手伸过来,掌心有些粗糙,纹路很乱,还有点硬邦邦的。 那双手扒住了陆离的脸。 擦去陆离脸上的血。 又扒开了陆离的那个眼睛。 “真得不是他啊。” 那双手拖着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过了会,那眼睛里有了一抹春愁和忧伤。 “奇怪了,这一百年来,我总以为哪里还能见到他,看到他。” “他用这把伞带了约定的手势来,可是他就像是从这世间消失了。” “不管了,既然欠他一个约定,那就权且还了他吧。” “这样的小事,也来求我,真得是浪费哦。” “气我我了!” “一点都不珍惜!” 陆离忽然想起来了,她生气的嘴角,陆离从阴世回到阳间,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敲了他一脑袋。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股剧痛从脑海里袭来,脑袋仿佛裂了。 叫小妖? 是的,小妖,妖里妖气的。 陆离这般想,就突然发现他根本动不了,而那个小妖,看着陆离,忽然有了很鬼精灵的眼神。 “既然他这么不在意,那么我也不在意了。” 小妖转身就走了。 陆离想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不过是被大蟒蛇扫了一尾巴,不至于魂飞魄散吧。 可陆离很快看到自己仿佛要消失一般。 虽然是黑夜,但他的身上起了尸瘢。 有蒸腾的热气,向上飞起。 要死了吗? 不会吧。 快来人啊,地府的,沈梦,救我啊。 一把刀突然飞来。 插在了陆离的头边。 一双绿色的绣花鞋又来到了陆离头边。 熟悉的声音。 那个小妖又回来了。 “越想越气,我找了他一百年,他避而不见,到这时候,想救人,偏偏自己不救,这是跟我一刀两断,不想再有任何联系。” “不可能。” “我救不了,别人也别想,杀了他。” 刀已经举起。 陆离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了。 刀落下,人头恐怕要滚到桥边去了。 还没想完,刀已经落了下来。 陆离感觉到自己的头,滚了开来。 在地上滚啊滚,一直滚,离云曲河很近,但怎么也滚不到,一直滚啊滚。 滚到他自己都烦了。 突然,头不滚了,陆离一抬头,一个巨大的鬼脸就在眼前。 眼珠子掉出眼眶,却还挂着。 舌头长长地拉出来。 陆离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而这时,一根棍子挥了下来,打在了陆离的头上。 在倒过去的瞬间。 小妖就在他的眼前。 如凶神恶煞一般。 小妖的身后,是青山绿水,仿佛流云就在脚下。 “醒就醒,要吓死人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妖那张受了惊吓的脸,一直在梦里。 陆离觉得自己一会儿发烧,一会儿发冷。 多半被那张脸吓到了。 等到他再度醒来,却是在家里的床上。 如梦一场。 陆离起身。 他爬了起来。 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好像陆离刚刚从一个梦里醒来,大蟒蛇什么,都是一场梦。 陆离坐了起来。 一直到了下午,到了晚上,他几乎确认,也许一切根本是个梦。 可是他在桌子上,看到了那套复原的一册书。 书整整齐齐地放着。 聊斋志异。 这书不是被撕碎了吗? 可是此刻的一切,完好的书籍,没有被撕碎。 陆离走到桌边。 陆离翻开那套书,的确被修复了。 陆离又抬头看向墙角,墙角空荡荡的,那个望着墙角的人,仿佛消失了一样。 难道做了好几场梦? 梦里好像有人救了自己。 梦里好像他杀了那条大蟒蛇。 陆离扶了扶额头。 陆离又翻开了那册书。 聊斋志异。 他啊地大叫了一声。 陆离站了起来。 这不是陆离的书,上面有红色的批注。 真是心痛啊,竟然舍得乱写乱画。 陆离翻了下去。 好多故事上都有批注。 而有些红色的批注,还在他的批注旁边。 陆离惊奇地大叫,站上了椅子。 像是看鬼怪一样看着那本书。 鲜红色的批注,字写得很好看,很娟秀。 批注并不是很丑啊,反倒让这本书很好看。 有人修复了这本书,又在上面批注。 难道是莫小晴? 不是。 毁了书的人,也不是不会后悔。 但是那些批注很有意思。 陆离看了好一会。 这不会是莫小晴写得。 这个女人有点可爱。 似乎是涉世未深。 但是颇有见解。 难道是小妖写的? 这样就解释地清楚了,那个女人送自己回来,看到自己的书,又特意写了批注。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毕竟这四册书也很厚。 难道短短的时间就看完了,还有这么多批注,貌似看得很仔细。 一直翻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在那里有一行朱红色的小字。 大历年秋寅时,读罢此书,此人所写故事我多半也听过,但没有这么多细节,有趣。以后要多找些凡人的书来读。 落款盖了章。 陆离把书倒过来。 章上的字终于清楚起来。 狐小妖印。 陆离仿佛看到那个凶神恶煞的女子,轻巧地把书倒过来,从身上拿出章,举高了,对着书,盖了下去。 接着如蒙大赦。 仿佛做完了一件大事。 那女子抬头,对着陆离,凝视了陆离片刻,片刻的紧张,陆离心头一阵茫然,那女子忽然笑了一下。 斜斜的嘴角的笑意。 仿佛带着一根棍子。 陆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从幻想中醒来了。 “真是可怕的想法!真可怕!” 陆离一把合上了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脸男 就在这夜深时刻,突然有脚步声响过,撞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是瓦片掉在了地上。 陆离转头,眼睛望向那个地方。 窗口。 灯火变慢了。 时间止在这一刻,仿佛特意漫长地定格了一下。 下一刻,时间仿佛突然快进了。 黑夜里,突然就有几个黑衣人破窗而入。 陆离眼神收缩。 阴阳伞已到了陆离手上。 五个黑衣人。 都是劲装。 此刻从四面八方围住了陆离。 “陆小兄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首的一个道。 “你们认得我?”陆离看了一眼这闯入的五个面目冷峻的黑衣人。 还有他家破坏的窗户。 “我们不认得你,我们只是依命行事,你最好跟我们走一趟。” 陆离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陆离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是一道裂缝,身体裂成了两半,那是一声叹息,紧接着,陆离便感觉到身体里,有愤怒袭了上来,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 那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情绪。 低潮。 悲伤。 陆离忽然感觉到那个声音的发出者了。 那是一个黑影。 就在自已眼前。 其它人看不到,但是陆离看得到。 那是一个湿淋淋的人,全身漆黑的长袍遮住了那个人的脸,那个人很高大,如房顶一般高。 兜帽下的脸看不清楚。 但是他的脚下有水。 水从地上漫了过来。 很快到了陆离的脚下。 那张脸抬起。 陆离瞳孔瞪大,那张脸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五官,只是一张光滑的脸。 水从头上滴下来,沿着身子淌下去。 滴!滴! 水滴声。 带走了所有欢乐,只剩下悲伤,绝望,无尽的难过。 那张没有脸孔的脸,就这样看着陆离。 尽管看不到那张脸上的五官。 陆离确定,他就是看着自己,仿佛看到自已的内心深处,仿佛把所有都看清楚,把他心里的所有想法,直看到他内心深处毫无保留,没有一丝密秘。 “你讨厌这个世界吧!” 如重雷一般击中。 “不,我不。” 那个黑衣人也仿佛受到了感染,不过黑衣人见血杀人,见过的事多了,不可能就这样被吓到。 回头看了一眼,除了风吹,没有任何动静。 窗外的风,从破了的窗户里吹进来。 “大哥,这小子装神弄鬼!” 为首的大哥,看了一眼陆离。 “陆兄弟,你跟我走一趟吧。” 陆离看了一眼那黑衣人的大哥,眼神失焦了。 “好的,走吧。” 似乎是觉得有点异常,那为首大哥沉声道,“老二,老四,你两来绑上他,小心点。” “下雨,带上伞吧。” 机械的话,从陆离的嘴里道。 就像是一个没有了灵魂的人说出来的。 “这小子莫不是吓傻了。” “看看他是不是吓傻了!” 为首大哥沉声道:“老三。” 刚才说吓傻的那个人,不好气地闭上了嘴。 “我们杀人见血,还怕这个人。” “不说了,帮他把伞带上。” 为首大哥看了一眼陆离,一股不安在他的眉头散开。 陆离的眼神依旧涣散。 如果其它熟悉陆离的人在这里,一定会看出古怪了,可惜没有人在。 但在陆离的世界里,那个没有脸的人,和他正在并行。 那是个不说话的家伙,好像他从来就不说话,习惯了这样,似乎他从来不会快乐,走在他身边,世界就像被淹没了一样,很有蛊惑力。 世界就像是充满了痛苦。 世界就像是没解。 无论你做什么,世界都不会改变。 所有努力付之一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 世界是无解的! “跟着他们走。” “没有人可以这样对你。” “你受过的已经够多了,还要忍受吗,不要了,对自已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这个世界无解的,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没有用。” 陆离点点头。 是的,他做了什么也没有用。 “你点什么头!” 叫老三的人,推了一把陆离。 陆离转过身,看着那个黑衣人老三。 “妈了个巴子的,你看什么看。” 也许是被陆离看毛了,黑衣人老三拨出了刀。 无脸男,此刻站在了黑衣人身后,他扬起了手,苍白的手,对着黑衣人的脖子。 轻轻一下。 作了个杀的手势。 “就是现在了。” 为首的老大,拦在了黑衣人老三面前。 陆离的眼神,依旧是涣散的,不过无脸男消失了。 陆离眼中的黑暗也悄悄淡去了。 “陆小兄弟,你没事吧。” 为首大哥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事。” “走吧。” “下雨了,下雨了,给我——撑——上——伞吧。” 机械的语气。 “老五,给他撑伞。” 老五倒是很乘巧的听话了。 为首老大走到老三面前。 “老三,你稳住点,搞不好——扮猪吃老虎。” 老三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们五个,怕他?” 老大皱了皱眉,知道说到这个分上,老三已经明白了,点点头。“交差就好。” 雨水下过云曲城,漆黑的夜,天上一片乌黑,看不到任何光亮,就只听得到雨声,落在这座古老的城。 秋寒渗透这夜。 寒气袭到了衣衫内。 在陆离的雨伞下。 那个无脸男就在陆离身边。 尽管上面有伞,无脸男身上仍然有水。 滴水声音就在陆离耳边,很清楚,很响。 就像是一把锤子敲打在耳朵里。 无脸男的脸,光滑地像凝脂一般。 不像是人脸。 沉默,阴冷。 连这秋雨寒气,对比起来,都是温热了。 雨水击打在雨伞上,如沉重的铁锤打在肉体上。 一下又一下。 “死!” 那个无脸男的嘴里,吐出了冷气。 云曲城,突然之间,黑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麻烦来了 为首的黑衣老大皱了皱眉。 似乎是头痛,黑衣老大伸手,按了按眉头。 刚才之间,似乎整个世界黑了一下,感觉就像是晕倒了。 上一次他有这感觉,是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他使劲揉了揉眉头。 但那种疲惫的感觉太强烈了,像是潮水一般漫了过来,水很沉重,很难抗拒。 “老三。” 虽然老三很不听话,有点惹他生气,但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老三了,自从老三拼了命把他救出来,他就对老三有种兄弟般的信任。 他叫了两声,老三没有过来扶他。 紧接着,一双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别拉我。”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到拉住自已的人倒了下去。 “快走,老大。” 微不可闻。 在一片眩晕中,他看到了那个倒在身下的人。 有一圈圈的黑烟,是黑烟还是漫过来的黑暗,倒更像是黑暗了。 只是大脑里的一切,让他根本来不用思考怎么回事。 但他意识到了问题。 着了道了。 他想抽刀,却抽不出刀。 这很像种了蒙汗药一类的东西。 可是这也太快了。 跑! 这是他第一次怂。 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一种模模糊糊的求生意识。 他转身。 只是刚走出一步,他就整个瞳孔瞪大了。 越来越大。 几乎要裂开。 这是什么东西。 一双血红的瞳孔正看着他。 在黑暗中闪着红光。 漆黑的光芒在这个怪物的身上,就像是一件黑如沉夜的长袍。 黑色的兜帽无风自起。 仿佛恶魔张开了大嘴。 几乎将他的脑袋里吼炸了。 脑袋里作响。 然后他大叫一声。 整个人疯狂地奔跑起来。 一边跑,一边看到地上躺满了他的兄弟。 他跑进了黑暗,仿佛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而无边的黑暗,如河水一般漫了过来,笼罩了地面上的尸体。 血水弥漫开来。 那个黑影满目黑暗。 也许是陆离,也许不是。 那个黑影伸手,地上的阴阳伞飞了过来。 到了他的手里。 无数漆黑的光芒涌出。 在地上的尸体上漫过。 就像流沙擦过一样。 那些尸体也如流沙一般没有了痕迹。 许久,只剩下夜的漆黑。 恢复了本来的那种安静。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 打在身上,透心的凉。 不知过了多久。 陆离才眼神平静下来。 粗重地喘气。 刚才之间,发生的一切,他都是知道的。 他起了杀心。 是他杀死了这些人。 而且在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了某种放肆地畅快。 就像他心里本就是这样的。 也是他想埋了那些人。 处理的天衣无缝。 他倒退了两步。 他忽然发觉自已手里握着阴阳伞。 他像毒蛇一般,把阴阳伞丢了出去。 他大口的喘气。 心仿佛裂开了一样。 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可是刚刚不是做梦。 阴阳伞被抛了出去。 在半空一停。 又撑开了。 就仿佛那伞下有一个人一样。 在撑着那把伞。 伞上的光芒流转。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仿佛呼吸般。 一起一伏。 “邪伞!” 陆离瞪大了眼睛。 手指着阴阳伞。 “沈梦说得没错,你是把邪伞。” “那个黑衣无脸就是你,对吧。” “所以你身上总是滴水。” “所以你总是沉默不开心。” “你阴郁,你活该不开心,你黑暗,没有人会喜欢你,用你,你该从这个世界消失,丢到无边黑暗里去,就是沈梦发现你的地方,那个人把你丢在那里,就是让你消失。” “你是多余的,你只会让这个世界更黑暗,你就在那个地方痛不欲生!” …… 阴阳伞毫无反应,就仿佛这一切跟它没有任何关系。 它就是静静地浮在那里。 光芒也是平静的。 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也许跟它本没有关系。 它不过是一把伞而已。 是陆离自已要这么做。 而那个他刚才一直看到的那个黑衣无脸男,却没有了。 雨悄无声息地下着。 世界却仿佛只剩下这雨声。 陆离的身子弯下来。 仿佛是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让他五脏六腑都很不舒服。 仿佛搅到了一起。 他抱着肚子,在这雨夜里,蹲下身来。 一声不吭。 过了会,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人,最普通的一生,平凡的日子。” “不想杀妖,更不想杀人。”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我不想这样子啊!” “我不想啊。” 一拳重重地打在地上。 地上裂开了一道缝。 就在这时。 在他的前方。 忽然有鼓掌的声音。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奸笑了一声。 “真是古怪至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杀人后还要超度啊!” 但他说话的方式有点不对。 像是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 陆离抬头,就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黑袍男子。 漆黑的长袍上,有银色的纹路,奇怪而复杂的图案,像是鹿,又像是一条鹿卷进了河里。 怪异而神秘。 让人很不舒服。 他的嘴唇没有动,但是却有声音发了出来。 “果然还是出问题了呢!” “你是谁?” 陆离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人。 “哟,要杀人灭口啊!” 那个念头在陆离心里一闪而过,这件事情绝不能被人知道。 可是这个念头,竟然被看穿了。 突然之间。 有银河一般闪过。 在眼前流成了一道道河。 纵横交错。 也是突然之间。 一道鹿影就出现了眼前。 那鹿竟然是活着的。 鹿挣扎着,从河水里跑出来。 又像是就要从河水里来,是神鹿一般。 “我是盈鬼。” 那个声音,从这张近在眼前,曈孔巨大的人眼里,说出来,仿佛是从他的眼睛里说出来的。 那双眼晴的瞳孔是紫色的。 还是阴阳曈。 像是得了白内障一样。 也不懂看不看得见,是不是个瞎子。 那个声音,是从他的腹部发出来的。 陆离这回听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让你说句话,真费劲 漫地的银河,流散开来,这漆黑的云曲城里,雨淅淅沥沥,已经分不清是天还是地。 在散开的银河里,有一只只鹿跑了出来。 从四面八方跑过来。 银色水流的湍急,漩涡,麋鹿的花纹,麋鹿的犄角,似乎是水流的原因,看起来让人觉得天旋地转。 似乎在这天旋地转之间。 有一道道符文,也漫天漫地地飞了过来。 这一刻,天地颠倒。 日月星辰变成了地面。 地面变成了天空。 有密密麻麻的经文,仿佛蚊虫一般,密集地钻进了耳朵,钻进了脑袋。 心智失迷。 陆离松开了手中的阴阳伞。 而不知为何,那阴阳伞也似中了道一般,在半空中随着那漫天旋转的经文,银河,冲过来的鹿,一起漂浮,旋转。 陆离觉得自己也在旋转。 就像在大水里。 像喝醉了酒一样。 陆离想起来上次喝醉酒,还是和陆大路吃酱香肘子来着。 那是个有星星的晚上。 一个夏天。 也是漫天银河,无数星辰。 其实陆离没喝多少,但起身的时候就晕了。 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和现在的感觉一样。 难道对面那个叫盈鬼的家伙,是个酿酒出生的吗? 在这银河之间,竟然还有阵阵花香,盈鼻而来。 过了会,陆离觉得世界更漂浮在河面上一样。 很疲惫。 “吧嗒”一声。 陆离倒在了地上。 而盈鬼捡起了陆离身边的那把伞。 盈鬼久久端详着那把伞。 伸出一双手,抚摸过那把伞上的字迹。 那是一双很巧的手。 看起来就像是女人的手。 可是肌肤虽是女人的手,骨骼却是男人的骨骼。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那一行字,也像是醉了一般,亮起又熄灭。 突然,那只手紧绷了起来。 “谁!” 这声音,依然是从腹部发出来的,似乎这个人已经忘了自己的声音。 已经习惯了从腹部发出声音。 “想不到鬼族,也竟然会参与到人世间的事里来。” 这声音很秀气。 也很大方。 爽朗。 盈鬼转向了旁边的屋顶。 在屋顶上,那里坐着一个少女,手指比较瘦削,有点硬,正抚摸着一只小狐狸。 那小狐狸眼睛特别大,眼睛里透漏着纯真,让人一看就特别萌,特别喜欢。 眼睛里流转着滴几滴几的水润光泽。 这是只粉色的狐狸,皮毛特别干净,只是抚摸她的那只手,有点硬。 这如果是个女孩子的手,显得就不那么好看了。 盈鬼看了一眼,依旧长袍的帽子遮住了脸,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姑娘怎么知道,这一定是人世间的事?” 那少女听到此话,面色微微一惊,心里已经转过了好多个心思了,但再开口时,却已经面上还是少女那种美好的气息了。 “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说,你们鬼族丢了那东西。” 盈鬼忽然握紧了手指。 “怎么,说中了。” 那少女爽朗地笑了笑。 “真是让人奇怪啊,鬼族的圣物,分魂器,听说除了你们最厉害的那几位,连它放在那里都不知道,而且上千万年来,分魂这种事,早就是天地不容的吧,你们搞这种东西出来,就是为了壮势吧。” “连它也丢了,你们真得是……” 盈鬼深深地看向了那少女。 “不知道姑娘是何方神圣,不过鬼族是天地初创之间,就已经存在了,上千亿万年,和天地同样的寿命,从来就没有断过。” “至于分魂器,姑娘知道它的名字,想必也不是盈鬼可以轻易得罪的人。” 那少女笑了笑。 “言重了,言重了,我的名字可以告诉你的,我叫狐小妖。” “不过我可不是来管你们鬼族的事,至于你们那个穿了千万亿年,让你们鬼族绵延不息的圣物,我也不感兴趣,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们鬼族虽然远离人世,但酒色财气,各种欲望,都是制造你们的,若不是你们打开那个什么分魂器,世间也不会这么糟糕。” “而且你们,我也是惹不起的。” 盈鬼望了狐小妖一眼。 又看了片刻。 似乎盈鬼不敢有所动作。 “姑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个人我要带走。” 狐小妖眼睛轻轻一窒,心里已经千万个念头转过了,“你带这个人去干嘛?” “盈鬼不是说了,姑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狐小妖头痛得歪了歪脑袋。 “你别生气啊,我打架打不过你的,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不觉得这个人有点古怪吗?” 狐小妖似乎很是头痛。 “这个事情,我一句两句跟你说不明白,我也不想惹你们的。” 狐小妖忽然站了起来,“哎,你可别冲动啊。” “这个人是我救回来的,我出去找了点好吃的东西吃,还带了份给他。” “我首先声明,我可不认识他。” 那盈鬼在地上,听得乱七八糟的,心头越来越烦。 “狐姑娘,这个人是丞相点名要的,盈鬼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狐小妖看了一眼盈鬼。“奉命行事,你们鬼族会听人间的号令?” “鬼族的事,不能多言,狐姑娘,就此别过。” 盈鬼转身,就去抱地上的陆离。 狐小妖面色一动,刚想往前,突然身子僵硬了下来。 狐小妖皱了一下眉。 低头看了一眼那把突然出现在她脖子上的刀子。 这把从后面伸过来的刀子,又让狐小妖抬起了头。 狐小妖忽然笑了笑。 “有话好说啊,你说你这么秀气的手,拿一把这么冰冷的刀子,多么不配啊,再说,你这么一把刀子,在我这如花似玉的姑娘的脖子上割下去,血溅一手,把这把刀子染红了,也不太好啊。” 盈鬼在狐小妖的身后,用腹部的声音说道。 “看样子你第一次跟鬼族打交道啊,鬼族生于天地之间,是从人心欲望分离出来的,人心有鬼,鬼聚成形,才有鬼族。” “这个人,这把伞,都很古怪。” “伞能杀人,这个人的意念能影响这把伞。” “之所以废这么大功夫,就是想问问,狐姑娘,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关于这个人。” 狐小妖摊了摊手。 “姑奶奶都跟你说了,姑奶奶路上捡了这个人,顺道就救了一下,看他长得还可以,怎么不行啊。” 盈鬼的刀子又逼近了狐小妖。 “我劝你说实话,姑娘,鬼族的手段,你想必是听说过的。” “这小子,能杀了鱼妖,鱼妖找上门来了,不懂那个是鱼妖他妈,还是鱼妖的姘头,这个鱼妖在林府写满了鬼东西,说要报仇雪恨。” “那可是一个很难对付的鱼妖啊。” “这把伞,这个人,都古怪之极。” 盈鬼突然又逼近了刀子。 狐小妖吓了一跳,从思绪里回到了现实。 “你要是把我脖子刮出一点点伤,你就别想过好日子了。” 盈鬼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盈鬼几乎要笑出来。 一个在他手里的猎物,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但很快,盈鬼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眼前空了。 他不懂狐小妖如何溜走的。 但狐小妖就是突然出现在了地上。 突然就抱起了陆离。 当然,还留下了一句话。 “让你说句话,真费劲。” 第一百四十九章 鬼晓人心毒 雨夜,风雨如箭,一簇族,射过屋檐。 这雨不是普通的雨,落在屋檐上,屋檐的一角擦破了,击打在瓦片上,瓦片碎了。 那女子背着一个人,在奔跑。 雨水在夜色中,打在她的脸上,白皙的面颊上,如牡丹花上的水珠,美地惊心动魄,只是那脸上,此刻却顾不上颀赏这份美丽,而是一脸的严肃。 她落脚的地方,是很奇怪的,拥有强大伤害力的雨。 而她并不是直线在跑的。 雨总是落在她刚刚跳开的地方。 鬼族在追她。 鬼族的难缠,她是早有耳闻的。 鬼族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 她听说鬼族不废吹灰之力,就将狼族毁于一旦。 阿可汗狼族。 流浪在冰渊之上。 极北苦寒之地,她去过那里一次,是因为一个人的邀请,她从没想过那个人会邀请自已。 狼族毁于一旦后,她曾经担心过那个人的安危,但似乎没有听到那个人的消息。 不管无论如何,那个人也是她很欣赏的人,仅次于这个叫她来救背上这个人的人。 她知道那个阿可汗狼的名字。 是头雪白的狼。 白得像不属于这个世界里的狼。 他叫李白。 他说人世间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有,他很欣赏,他就也叫这个名字。 他的头发眉毛都是黑色的,他的皮肤也是和凡人一样的红润颜色。 除了他变成狼的时候,是雪白的。 他的家族已失,他在云深大陆流浪。 可是她不知道这个叫她来这里的那个人。 连他是什么都不懂。 是人?是妖?是神? 不懂。 虽然一起走过一段路,他还救过自已一命,但是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路,他从未提过。 可惜了,就连自已,也没有问过。 不过自已肯定好奇过的。 那个人只会用一又眼睛看着她,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清澈地可怕,就好像她会掉进那口深谭里去。 她去了好多地方,可是一直没能把他从心里赶出去。 如果他出现在他面前,她一定能认出来。 一根雨擦过了她的鞋后跟。 她突然身子一转,像朵花一样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落在了房檐上。 “怕了你了,你干嘛非要跟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屋檐那侧,在雨水中,有雨水缓缓聚成了人形,那个黑袍帽子的人渐渐显出了形迹。 “狐姑娘,这个人交给我。” 狐小妖看了一眼盈鬼。 “你非要带这个人回去干嘛?你想嫁给他?” 盈鬼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道:“难道狐姑娘想嫁给他?” 狐小妖眼睛里微微一怒,但她看了一眼盈鬼的手,握成了拳头,她知道盈鬼被自己气到了,她突然想到,盈鬼一族,最讨厌被叫不男不女,这眼里的怒意很快就像落下来的雨消失在屋檐上,反而像开出花朵来。 “对啊,我想嫁给他,难不成你想抢人家的如意郎君?”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盈鬼的身上,那头鹿旋转起来,在雨水中。 这是又要动手了。 只是在这一刻,他突然看到那个背上有男人,手指动了一下。 那只鹿又不在动了,像是又静止了。 那只兜帽下,嘴角忽然抿成了一道直线。 “狐姑娘,你这话说得没错。” “嗯哼,你脑袋烧湖涂了?” 盈鬼不怒反笑。 “臣相叫我来找他去,是要问话,鱼妖下了话,如果不把杀了她儿子的人找出来,就要林家的女儿陪葬。” “关我什么事!他为儿子报仇。” “我早已经说过,那是不是她儿子很难讲。” “莫非你编的故事?” “狐姑娘可能没听说过,人世,也把自已的情人,有一种流行的称法,叫我的崽。” “真得是很搞笑了,我不喜欢你。”狐小妖道:“我不讨厌这种说法。但我很讨厌你这样讲出来” 盈鬼笑了笑,笑声在雨水中,像是孤零零的。 “没有事,你尽管讨厌,如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会更讨厌的,我只是再说一遍,狐姑娘还在带走他吗?” 狐小妖看着盈鬼,不知道他有什么鬼主意。 “别废话了,人我一定在带走。” 盈鬼笑了笑。 又看了一眼有狐小妖背上的人,那只手又动了动。 盈鬼忽然收起了所有凶意。 “那盈鬼就告别了。” 说话间,那盈鬼就消失地无踪迹了。 狐小妖过了半天,才收起了紧绷的手背,放松了下来。 “鬼族不废吹灰之力,一个人就灭了阿可汗狼族,照理说,我不应该跟他们扯上关系,但是有些事,我说出口,就不能这样不管,我一定要见到那个人啊!” 狐小妖看着雨,看着雨,看着刚才盈鬼消失的地方。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以为盈鬼又回来了,一个转身。 但这一下,脚踩在了屋檐边缘,那块瓦片滑下来,于是狐小妖就这样滑了下来。 落在这泥水里。 背上的那个人带来的重量,让她根本没来得及躲开。 于是那个人当了垫底。 “你没事吧。” 狐小妖转过身,那个人被她背在背上,也转过了身。 可是那只手还在肩膀上。 那只手颤抖地抓住她。 “让我跟他回去。” 那个声音说。 狐小妖心中掠过非常不好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章 只有死了的人才能逍遥 在一片黑暗中,陆离睁开了眼。 视线一片模糊。 眼皮上满目红光。 他想伸手擦一下眼睛,手臂刚一动啊地龇牙咧嘴了一下,疼得厉害了,没有发出声音,只剩下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疼痛,倒是让眼睛清晰了不少。 他躺在软软的草垛上,看到眼前的景象,惊讶地下巴张开了。 吓得一时不敢出声。 他怎么到了这里,这里是哪里,他顾不上了。 他躺在一处山洞里,洞里有红光,是从一颗石头上,大概有一张椅子那么大,放在一张碧玉的柜子上。 红光把洞穴照得亮如白昼,但白昼又偏偏是红色的。 沐浴在血色一般的红光中。 那红光像水一样,不断地波动,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在那团红光里,坐在那颗红石头前的东西,才是真正吓人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东西。 但你又很难去形容它。 那是一个活物。 可是世间哪里有这样的生物。 有九条大团软毛的尾巴,尾巴比身体大了十几倍,几乎把整个洞穴都撑满了。 那个东西就坐在那里,全身关注地看着那块石头。 尖嘴,长耳,滴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 形状如猫,又像猫那么大。 手爪类猫。 看起来,除了那双眼睛,还是比较凶残的。 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洞穴里轻轻扫动,抚过,一只小狐狸在她的身边蹭来蹭去,眼睛又大又萌,透着可爱活泼,但如此可爱的小狐狸,在这个九条尾巴的猫状的动物面前,就显得让人可怕。 一个狡黠,一个可爱单纯,几乎会有这样一种感觉,那个小狐狸,就要死在这个猫状九尾狐爪子之下。 只是它全神贯注地看着那颗石头。 那只小狐狸,在它身前蹭来蹭去,唧唧唧唧地叫,它的嘴角抽动一下,显出凶恶之相,猫一样的爪子抬起,突然露出锋利的爪子。 小狐狸唧唧唧唧地哼,突然又眼泪花儿,从又大又萌的眼睛滚了出来。 它烦了,那只爪子突然落下。 眼见小狐狸就要被抓伤。 陆离一阵紧张,就要上前去阻止,这么可爱的小狐狸,怎么能这样被杀了。 这时候,那只九只尾巴的猫,突然转过了头,看了一眼陆离。 那是一双愠怒又狡黠的眼睛。 只这一眼,陆离就不敢做声了。 九尾猫嘴巴一张,露出了锋利凶残的尖牙。 陆离呼吸一窒。 谁知猫爪落在那小狐狸头上,却是突然温和,那只小狐狸一下子被推到了一旁,九尾猫没有搭理陆离,而是走上前去,把猫爪放在那石头上。 石头上突然起了变化,像水一样的有了波纹。 九尾猫在那里摆弄了一阵,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现,它有些恼怒,猫爪在石头上猛拍了几下,又突然瞪向陆离。 似乎陆离觉察到它的无能为力,它觉得很伤面子。 它突然张开了嘴巴,嘴巴里的尖牙,立刻凶相毕现。 陆离紧张地闭住呼吸。 顾不上身上的酸痛,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 突然之间,它扑了过来。 陆离刚想起身,就被身上的疼痛给阻止了,那只九尾猫一下子落在了陆离的胸前。 硬生生把陆离压住在了草垛上。 那只猫把陆离按住定定的。 九尾猫的尾巴,就在九尾猫的身后,像大团大团的绵软物,晾晒的染布在风中飞舞一般。 看起来触目惊心,九条尾巴相互交错纠缠,又如波浪般地涌动。 陆离严重地不适。 一只猫爪伸在陆离眼睛上。 接着又开始往下滑。 划过脸颊。 猫爪的爪子的尖牙划过脸颊,稍微用力,恐怕就会留下一道血痕。 那只猫爪到了陆离的脖子上。 陆离身子绷紧。 就在这时,从九尾猫的身后,突然一个白绒绒的东西,从肩膀上爬上,又突然跳下来。 正好就跳在陆离的脸上。 “唧唧唧唧……” 那只小狐狸。 它睁大了蓝色的眼睛,巨大的眼睛,眼睛里水滴溜溜的滚动。 那双眼睛和陆离的眼睛对视着。 陆离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眼睛,一时怔在那里,只觉得忽然之间,自己全部被吸进了那双眼睛。 觉得可能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但是一切又没有什么变化。 “啪!” 一只猫爪打在那只小狐狸身上,把小狐狸一巴掌拍到了一旁。 那九尾猫看着陆离,突然又用猫爪在陆离的胸口上按了按,似乎是安慰。 陆离受宠若惊。 完全不敢想:如果猫要对付人,会多么可怕。 突然,那九尾猫跳下了草垛。 看来那只九尾猫似乎通人性。 九尾猫在洞穴里走来走去。 过了会,九尾猫化作了人形。 竟然是狐小妖。 而那块红色的石头,光线也缓缓弱了下去,最后,终于化作了虚无。 很快,从陆离的这侧,投进来了光线。 陆离眯了一下眼睛,觉得那光线仍然带着红,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下来。 外面是天光。 陆离不记得自己怎么来的这里,但是好像他来过这里了。 他起身,身体仍然带着疼痛。 似乎是从房檐上摔下来导致的。 狐小妖把自己压在了身下。 当了人肉垫板。 现在面对这个女子,似乎仍然沉静在不知什么烦恼中,走来走去的狐小妖,再联想到刚才山洞里那个九条巨大尾巴的猫…… 陆离打了个冷颤。 不过她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为什么自己总是会遇到这些妖物呢? 前二十年,他不过是云曲城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考取功名,治理天下,分担君忧。 修身,齐家,平天下。 除了见到一些猫啊狗啊,顶多连黄鼠狼都没见过。 可是二十岁这年,他见到了水尸般的少司,到了地府见了地府三军,长舌头的传音人,追杀他的鱼怪,狼头怪物,狐妖,还和一只狐妖睡了觉…… 这简直是噩梦。 他多么想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但一切又都摆在他的眼前。 陆离起身,走路的姿势怪怪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人在走路,而是一片什么东西在挪动。 他朝着那条光走。 很快他走到了这里。 可是下面没有路。 他看到了什么? 他此刻整个人是震惊到下巴也合不上的。 这里是哪里! 在陆离的面前,是大团大团的白云,在他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万丈,在他的对面,有一座山,山上绿油油的,但是这么峭壁的山,不可能有人在。 陆离抬头,满眼的青天。 这是哪里? 没有路可以下去,往前走一步就掉下去了,这个山洞是凭空在山崖壁上的。 陆离大踏步地走回来。 带着气汹汹的。 “这是哪里,你带我来哪里?” 狐小妖瞪了一眼陆离,似乎不太喜欢陆离这样跟她说话的方式。 “这是我住的地方。” 陆离一时气地脸色涨红。 “我知道这里是你住的地方,问题是这里是哪里,我要回云曲城去。” 狐小妖听到云曲城,忽然明白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陆离。 “云曲城?” “对,我要回云曲城。” “你听说过大椿树吗?” 陆离看了一眼狐小妖,似乎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庄子逍遥游里提到,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狐小妖点了点头,表示很欣赏。 “你看到对面的树了吗?你再去看一眼。” 陆离知道多问无益,又来到山洞口。 就在这时,脚下的云层忽然涌动起来。 陆离往后退了一步。 云层涌动,翻滚之间,有东西游了上来。 一只巨大的鱼头出现在了陆离的眼前。 接着那只鱼在云层之间翻滚,扭转身子,发出咻咻咻的声音。 陆离趴在了洞口。 整个身子趴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瞪得巨大。 天呢,这是什么东西? 而就在这时,那只小狐狸来到了陆离的身边,水汪汪的蓝眼睛看了一眼陆离,滴溜溜的水波在里面转动,然后,那只瞳孔在眼睛里翻了一下,然后翻白眼,做了一个被吓晕过去的表情。 真是岂有此理。陆离心里不由生气。 他贴着地退回到山洞里。 他看着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的狐小妖。 “难道外面的那条鱼,你不会告诉我,那就是鲲吧。” 狐小妖点了点头。 “是鲲。” 陆离无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而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狐小妖念着。 “这里是北海深处,逍遥境。” 陆离气到满脸涨红。 “那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狐小妖看了一眼陆离。 “你忘了?” 陆离呼吸一窒息。 “我忘了什么!” “你要回去求死,然后你就死在了那只大鱼怪手里。” “什么!” 陆离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了?” “我死了?” 狐小妖饶有趣味地看着陆离,那只小狐狸从地上跳到了狐小妖的膝盖上,裙子上。 狐小妖摸着小狐狸。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只有死了的人,才能逍遥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没有死过怎么知道死了不疼 “我死了?我不信。” 陆离伸手,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疼痛让他龇牙咧嘴,显然他用力过度了。 “我疼,我没死,你骗我做什么。” 狐小妖娇俏的眼睛,滴溜溜地打了个转,水润流光在里面滚动。 “死了也会感觉到痛的。” “胡说。” 陆离又看了一下洞穴外面,巨大的鲲鱼在云海间翻腾,搅起无数波澜,鲲鱼的身体时而出现,时而又消失于云海中。 而猛烈的山风,从下面卷上来,衣服头发都倒卷向洞内。 “你死过吗?”狐小妖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抚摸着白皙的脸畔,冰雪般白皙的手,仿佛在降低脸上的温度,只是那双手,并不似别的女孩子那么好看,而是有些发硬,像烧火的柴一样,并不柔软,但不知为何,落在脸畔上,却偏偏有些许温柔,从她的脸上,到她的身段,腰背肢体的曲线,都很温柔。 “你说什么?”陆离困惑地问道,心底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浮躁。 “你死过没有?”狐小妖又问。 “如果这次不是死掉的话,那我没有真正死过。” “那你以为的死过是什么样的?”狐小妖忽然回过头,看向陆离,那娇俏的脸庞,偏偏带着世间孩子才有的纯真,瞳孔里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清澈地像山间的水。 那只可爱的小狐狸,突然从狐小妖的肩膀上冒出来,做了一个坐姿,坐在狐小妖的肩膀上,一双蓝色如天空般的眼睛,大眼睛,仿佛里面有水滴流动,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接,却又流不出来,只是在眼睛里滚动。 这样两双眼睛,让陆离无法拒绝,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回避这目光,仿佛心里被打开了一样,这目光一直照到心里去。 那个娇俏女子的侧脸,那两双目光。 都仿佛在说。 你接着说下去呀,好好听啊。 陆离转过身,不知为何,他心情里的烦躁突然平静下去,自从他醒来,他就挂念着云曲城,想着那个女子,可是林湘并不喜欢他,而是喜欢什么,梁子安,林湘恨不得梁子安去死,这份恨让他心惊,他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爱恨,明明在林湘咬牙切齿的恨里,陆离感觉到的却是林湘对梁子安的爱,甚至他渴求林湘这样恨自己,可是她没有给他更多的情感,陆离不过是很容易就被忘记的人,在梁子安面前,陆离站在林湘面前什么也不是,可是他还是想要她好好活着,在这个时候,他竟然不顾父亲,顾不上其他,他陷入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情绪里,控制不了的情绪里,这才是让他烦躁的地方。 因为失控,是他从过去的日子里,了解到的最可怕的东西。 陆离转过头,缓缓在洞穴口坐了下来。 连同心底的飘起在搅浑的激流里的东西,也缓缓沉到了心底。 “我不知道真正的死去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曾以为有本聊斋志异的书是假的。” 那本来在椅子上斜坐着的狐小妖,听到这话,却是神情突然认真起来。 在陆离传递过来的声音里,带了某种情绪,某种打动到她的情绪。 那个陆离,一个她从凡人间捡回来的普通人。 可能他身上的确有点什么不一样。 但是他还是个凡人。 但是他的情绪突然地这样变化,让狐小妖觉得会发生点什么可能是故事的东西。 狐小妖看过了陆离收藏的那套书。 叫《聊斋志异》。 但这本书,她很快就看完了,并且作了批注。 也不会再看了。 但是这个陆离,把这本书看了很多很多次。 她很困惑。 对此特别困惑。 也许是普通人的理解能力有限。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活一生要经历这么多的东西,我不知道,有些东西像苦胆一样,给我爹的药里有过,我尝过,我不懂我爹为什么要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他是个好人,他杀猪是为了我,他是个好爹。” “我也不懂,为何人会做一些自己都很难理解很难控制的事,明明有些事是无法左右的,是徒劳的,是没有任何好处,没有任何益处,任何希望的,可是还是会去做。” “我只知道我很累。我很累。我想告诉自己,我不需要这么累的。” “我知道这样没有任何好处,我也知道男人不能轻易喊累,可是那种心理的苦,我还是无法去完全消化它,它就在心里,就在心里化开,越来越浓。” “像苦胆一样。” “我想,真正的死去,应该是没有痛苦了吧。没有我爹喝药那么苦,没有我孤独走着那么苦,没有爱而不得的苦。” 狐小妖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陆离,而小狐狸则皱起了眉头,眼睛里水汪汪的,要哭出来一样。 小狐狸抬头看了一眼狐小妖,突然脑袋一歪,靠在了狐小妖的脖子上,头发上,耳朵上,软软的身子贴了上去。 狐小妖不懂眼前的人为何这么想。 她觉得世界很无聊,也很无趣,好长时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让她觉得有点意思,可是她找了他很久,也没有找到。 不过这些都是一点点念想罢了。 在狐小妖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做。 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期待。 日子,不过是一天天过去。 她不懂眼前的这个人。 而这个人,陆离,突然站了起来。 往前踏了一步,身子紧紧面向洞穴外面,下面是悬崖。 他抬起了一只脚。 脚底的云仿佛在抚摸轻吻他的脚。 他突然往前一踩。 整个人便从山崖洞口掉了下去。 狐小妖猛地一惊,就要起身。 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先她飞了出去。 她直觉眼前黑影一闪,又变成了一大团黑影。 她本能地闪到了一边。 等她追到洞穴口。 茫茫的云海里。 那个叫陆离的,已经不知道跌了多深。 “白痴!” 她忽然身子一闪,嗖地不见了。 再出现时,已经是沿着笔直悬崖,往下奔跑的一只九尾猫。 加速奔跑一段后。 她的尾巴突然蓬松散开,她往下掉去。 整个世界的云层,都在向后倒去。 悬崖上的草木花木,已经后退地像飞沙走石一样。 突然,她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她的尾巴猛地散开,像大团的白云,让她不再下降。 她又转身,沿着悬崖峭壁往回奔跑。 来到刚刚错过的黑影前,她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把黑伞,正把陆离挂在悬崖峭壁边。 陆离的衣襟,正被阴阳伞挂住。 可是陆离并没有笑。 陆离认真地看着这只斜贴着悬崖峭壁看着自己的这只猫。 这只有着九条尾巴的猫。 “你看到了吗?” 陆离又再看了一眼狐小妖。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得不回去的原因。” 从狐小妖尾巴里,钻出的小狐狸,沿着狐小妖的身子,爬到了狐小妖的脑袋边,伸出一只爪子,碰了碰陆离的衣襟,陆离的身体转了一个角度。 “你看到了吧,这把伞不会让我死的。” 狐小妖目光从陆离的脸上,转移到那把伞上。 阴阳伞上的黑色光芒,一点点地隐没到了悬崖峭壁里,它的伞尖插入的地方。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执着带我走,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怕我死。” 狐小妖皱了皱眉,深深不满地看了一眼陆离。 小狐狸则生气了,一爪子拍了陆离的衣襟,陆离又悬空转了一百八十度。 “可是……可是……我敢断定,你要的答案,就与我有关,你把我留在这里,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狐小妖更生气了。 她讨厌被人要挟。 她本就是很直爽的女人。 小狐狸也很萌地拍了一下陆离的脑袋。 心脏伞突然松开了。 陆离“砰”的一声,往下掉去。 狐小妖和小狐狸,都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狐小妖抬头看向小狐狸,眼光里是责怪。 小狐狸瞬间呆萌掉,假装跟自己什么关系没有,摊爪子,表示无辜。 然后狐小妖猛地转身。 小狐狸也快速钻进了狐小妖的尾巴里。 就在这时,狐小妖又突然一停。 陆离啊的惨叫声,在下面传来。 狐小妖的尾巴,突然伸出去,往山上方向卷去,猛地一停,卷住了阴阳伞。 于是狐小妖继续往下跑去。 往深不见底的云层下,奔跑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问过庄先生才行 雾气弥漫,山水迷蒙,山的轮廓在忽隐忽没,在这寂静之中,有一两声长长的咻咻声,那是大鱼鲲传来的。 陆离衣领挂在一处凸岩上,被拎在悬崖边,脚底离水几乎就在一寸之处,狐小妖已经化了人形,坐在那里。 狐小妖很有趣味地看着陆离。 陆离却看着眼前的大雾,听着传来的令人心生无限悲伤的咻咻声。 这世间真地有鲲,这里是哪里呢? 庄子不是杜撰的吗? 从高处坠落带来的急促心跳,让这里的安静与水里波动声仿佛放大了数倍。 有风推开雾,水波的涟渏晃动过来,在脚下晃动。 “这里真得是逍遥境?” 陆离转过头去问狐小妖。 陆离的声音也仿佛在风中扩散开去。 “逍遥境内,光怪陆离。”狐小妖把手托在下巴上,微风将她的衣衫轻轻地吹起,晃荡起细微的涟渏。 逍遥境内,光怪陆离。 这话仿佛带着无法言说的令人向往。 仿佛随风一直吹到天上去。 在陆离的心中,有一团东西膨胀起来一样,心被撑大。 “若不是要着急回去,我真地想在这里看一会。” 狐小妖听到这话,蹙眉,似乎很不喜欢这句话。 “这我可不敢保证,自古来这里容易,出去难,我们得先去问过庄先生。” 陆离眼色一变,道:“庄先生?还要问什么庄先生?” “否则你我走不出这里的,”狐小妖道。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陆离知道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这里是哪里,怎么出去,望眼开去,几乎是万重山。 “庄先生是谁啊? 陆离心里不由在内里叫苦。 狐小妖有点烦陆离这种一惊一乍的表情,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情又突然好了许多,“你不是刚刚才背过他的书吗?比起那本蒲松林先生的聊斋志异,倒是庄先生的难懂。” “我保证你出去,你好好听我的,耽误不了你事。”狐小妖加了一句,道:“什么林小姐,提到她,你难道连这点气都沉不住!她是你的心上人吗?” “那字果然是你批的?”陆离道。可是他心头确实沉不住气了。 狐小妖白了一眼陆离,似乎很快就明白过来陆离说的是什么,道:“真是不明白,这样的故事,你反反复复读了那么多,还没妖怪客??留仙先生说地有水平。” 陆离皱了皱眉:妖怪客栈,名字起的怪怪的。留仙先生,真是怪怪的名字! “我不信你说的,一个说书先生,能比蒲松林写得好,聊斋志异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书。” “只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故事,有什么趣味。” 稀松平常? 陆离无语。 可是现在对他来说,蒲松林的世界,正在给他展开,也许对于狐小妖来说,确实稀松平常。 狐小妖一双碧绿色的绣花鞋在脚边来回地晃动,裙裾也在来回的晃动,在那一瞬间,陆离心里闪过好多人影。 第一个闪过的,竟然不是林湘,而是曾经要杀了他的莫小睛。 是她从柜子里冲出来,一头秀发青丝洒下,如缎子般流淌在手上,那眼中梨花带雨的模样。 眼睛哭得通红,红得让人心中生出无限地怜爱。 仿佛要跟着一起哭。 她怕冷,她冷是因为心里的冷。 这让陆离心中刺痛。 莫小晴。 似乎连她的名字,也在说,不要小睛,没有睛天。 记忆在脑海中飞速地前进,那是家里的床,是她也自已,少女的温柔,是无限时光的温柔缱绻,入手的光滑,肌肤的丰润,是黎明微弱的天光与黑夜疲惫的融合,是沉溺,是陷溺,是岁月山河在巅转反覆,是在疲惫中的欲生欲死。 “也许你说得对,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事。” 陆离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烦。 在陆离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奸笑地动了一下,像是翻转了一下身子。 一声划水声,划开大片的水声,陆离吓得大惊一下,惊出一身冷汗,几乎大叫了出来。 粗重的呼吸声。 “只不过是船的浆声,你倒是吓得不轻。”狐小妖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离看了前方水声来处,果然,雾气散开,是一只轻长的竹舟,快速地滑来,轻若无物,快若飞箭,划开一道道水波。 但刚才心头的惊吓,并不是这声水波,或着不止是这声水波,而是水波恰好和那个不安的翻身,正好对应上,这才是让陆离吓得不轻的原因。 身体里,那个无脸黑衣人。 那个转过身子来的黑衣男,无脸黑衣男。 每当自已情绪低沉,无脸黑衣男就又出现了。 只是这次他没有转过身来。 但陆离确认就是他。 那个湿呼呼的黏糊糊的人,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温暖,所有的欢乐,令人无法忍受,上次出现,陆离杀了人,几个要带他去王爷那里或者是林府的人。 “你没事吧。”狐小妖问。 陆离甩了甩头,回过神思来,又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留仙这个名字,我好像在那里看过。” 就这样把心头的事掩盖了过去。 狐小妖看了一眼陆离,但似乎脸上除了一些好奇和寻思,便一闪而过了。 至少,划水声不会把人吓成这样,如果是,太夸张了。 但是,陆离这个人到底与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自已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个人? 他为什么托自已做这件事? 救这个人? 只是,自已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不过,只要见到他,她一定能认出来。 化成灰也认得。 那轻舟已到了眼前。 在船上的人,一身斗笠,披了蓑衣,船头还有钓鱼的鱼竿。 “去哪里?”那人一双眸子,在斗笠下,看不到,半张脸在阴影里,只有下巴下面的小长胡须,特意留的,很有气质,如仙似神。 “去见庄先生。”狐小妖道。 但对这个船夫,狐小妖也不敢不恭敬,作了一个礼。 那人点点头。 狐小妖跳下了舟,并把陆离一把抓了下来。 陆离站在舟里,再细看这人,扑面而来的读书气质,不像是专门做船夫的,那人走到舟头,撑起竿。 陆离看到鱼竿边,有一本书册。 但别人书,最好不要乱动。 “这位先生,没有下雨,为何披了蓑衣?” 狐小妖拉了一下陆离。 “刚才忘跟你说了,不要乱讲话。” 那人微微一顿,似乎听了陆离的话。 但并没有作话。 只是突然之间,天上蒙蒙细雨下了下来。 如烟般的雨,从天空上洒落下来,雨水滴在水面上,晕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渏。 很快,涟渏便密集起来,大大小小的涟渏,就这样在水面上散开了。 万籁俱寂,只剩下这静谧的雨声。 “扑。” 头顶的雨突然没有了。 陆离回头,就看到狐小妖那双略显硬的手,正撑着自已的那把伞。 那把从阴间带来的伞。 不知为何,陆离没来由地心中一跳,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心里暗示他,收起这把伞。 但他立在那里,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瞪着大大的,那把伞上的字……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这字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的,旧旧的字迹,似乎历经岁月,已经太久,太久,在那女子的手里,也仿佛带了几分美丽。 只是这一刻,多余的心事,却是从末知的地方冒出来的。 就在这时,那个船夫却在转过头来。 眼神有意无意的,看了过来。 就像是命中注定,命中无法避开一样。 船夫的眼睛落在了那把伞上。 瞳孔在阴影里,仿佛在收缩。 陆离突然冲了过去,把伞收了起来。 狐小妖被弄地一身雨水。 “你干嘛?” 陆离压住深深的呼吸。“这把伞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信物,不能淋雨。” 陆离抱住伞,没有听狐小妖再说下去,他走到船头,坐了下去。 抱住伞。 坐在这雨中。 蒙蒙细雨下在身上,带着些许寒意,像条落水狗一样。 但陆离的心跳却没的就此安宁下来。 但那种不安的心,终于平稳了少许。 陆离看了一眼那船夫,又收回了眼神。船夫和狐小妖都在看他,刚才之间,他有一种直觉,那个船夫,似乎知道这把伞。 这把伞的来历就在眼前。 问过那个人就明白。 或者那个人看一眼就明白。 但是那个直觉告诉陆离,不行,那个人不能看,不能。 这把伞,不能被知晓。 也许冥冥之中,是阴阳伞告诉自已这么做。 不知何时,狐小妖已坐到了自已身边。 小狐狸在狐小妖的膝盖上,毛发上是细细密密的小雨珠。 两双眼睛,就这样一瞬不眨地看着陆离。 一个是怀疑,是猜透陆离的心思。 一个是无辜,是埋怨陆离收起了伞。 就这样看了许久,陆离却没有直视这两双目光。 就这样不止过了多久。 “到了。” 那个船夫轻声道。 两人下了船,陆离走过船时,看到毛笔和一册书,那原来不是本书,而是空白的本册子。 风恰好吹开了一页。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船夫划船离开,很快到了水中,只是突然之间,天上下起了小雪。 远山似乎在一片冰雪之中了。 那船到了中央,便不动了,那船夫走到船头,背对着陆离,继续钓鱼。 “怎么突然下雪了?” 陆离奇怪道。 “不是跟你说了,逍遥境内,光怪陆离。” 狐小妖转过身,往上看了去。 陆离还没有回头。 望着那满江雪,孤舟上穿戴者蓑衣斗笠的人,安静地在风雪中钓着鱼。 还有那首诗。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似乎是刚刚写成而已,墨迹都没有干。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异动 山水风光,这边是青绿草地,而对面却是雨雪,水面上白茫冰雪,一舟,一人,一鱼竿,钓地是满江雪,还是更多的什么…… 纷纷漫漫的细碎小雪…… 到底什么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归处? 陆离望了许久,终究是心底深处,有无限的忧愁悲伤泼洒开来。 伴随着鲲悠长的咻——咻——咻的声音,像是整个世界在蔓延开来,与这大江大河,纷飞细雪,一起向遥远的归处。 这终究不是自己的人生啊。 云曲城,林湘,爹,莫小晴,还有破镜重圆的碎片…… 陆离依依不舍这独钓寒江雪的风景,还是坚硬了心,转过了身。 只是转过身,便看到这侧青山的无限风光。 满眼的蝴蝶,扑眼而入,翅膀交叠,乱花迷人眼。 陆离的心仿佛都醉了。 而狐小妖,一身淡粉色衣裙,被蝴蝶包围,白皙肌肤,浅笑回眸,那娇俏的身姿,真是岁月都温柔了下来,连着这漫山蝴蝶,白的,黄的,粉的,金色的,一起翩跹向上飞去。 仿佛要离开这人世间。 陆离心头几乎有这样抓不住就要像鸟一样飞走的感觉。 而一排歪歪斜斜却又绵延而上的青石小道,一直通往山上。 陆离沿着石板小道,踩着一路跟上狐小妖,扑面的蝴蝶带着花香,整座山都是沐浴在花香中的,而蜜粉采蜜,山上又有清流湍急,飞石而下。 有棕色的兔子,瞪大了眼珠。 有飞速窜进了树枝间的鸟。 狐小妖摘花,放在头发上,又折枝在手里,蝴蝶在她的身旁停留,她的脸上的笑容,仿佛在这一瞬间,没有了任何忧愁,那似乎不属于人类的欢乐。 陆离心中不由为之感染,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这十几年年来,他似乎第一次这么轻松,没有了任何束缚,心轻盈地像是那花间飞舞的蝴蝶。 这一瞬间,他的很多心思都不见了。 没有了读书考试。 没有了爹的痛苦遭遇。 没有了地府一行。 没有了少司的交易。 没有了对林湘的苦爱而不得。 没有了鱼怪,被困在孤独的地下无名山洞里。 没有了莫小晴的一去不复返。 没有了贾皓绮的出走。 没有了被抛弃,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也没有那个无脸男,冷冰冰的阴险,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无脸男,带走快乐和希望,只剩下痛苦和堕落。 也没有了想找曾勋说话,却惊闻他已经不在这里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梦想。 陆离曾经无比想参加考试,行一身所学,齐家,修身,平天下。 他本身不讨厌那些古怪的东西,他也喜欢聊斋志异,但是这些在陆离的眼里,都是玩物丧志。 要学正派的东西,要对平民百姓有用处。 这也是他爹期盼他的人生。 从小,他就听惯了他爹说的,我儿子,将来是云曲城的县令。 可是如今,他走上了曾勋的道路,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深山古刹,一些他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甚至去了地府,见了很多精怪。 这与他内心深处的观念,一直以来陆大路的期盼不一样。 他想有个安稳的家,做一些有用的事。 可是如今,现实把他推向了何方? 人生做好的安排计划,用了二十几年,到头来,竟然全部一空,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此刻,在这座山上。 与狐小妖同行。 狐小妖的纯真浅笑,铃铛般的笑意,肩头的蝴蝶,还有那有些显得硬的手指,都看起来特别顺眼了。 过往的一切,似乎在这瞬间都远去了。 如果可以,陆离不想去承担那些。 深深的呼吸了口气,深深地感受着微风拂过面颊,深深的珍惜这一刻。 一朵美丽的花朵,花朵上还有下过雨的水珠。 晶莹剔透的水珠。 折射出阳光的光芒。 陆离停下来,看着这洁白的花朵。 好美啊。 伸出手去。 只是突然之间,陆离猛地把手收了回来。 手指上的皮肤,有一圈圈小点燃烧起来,皮肤变成了黄色的尸斑。 太阳出来了。 刚才折射在露珠上的光,是太阳。 阴间地府里,判官可以行走无碍,但到了阳间,太阳光强烈,就会烧到阴灵,而阴灵一烧,皮肤就起尸斑。 痛楚沿着手指传了过来。 狐小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 不能打扰狐小妖的这份心情。 自己已经更糟糕了。 更何况,也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 陆离咬紧了牙,紧紧按住手指,但来不及去管疼痛了。 太阳要出来了。 陆离几乎是手指颤抖的,去打开伞,手指上的疼痛,在触摸到伞时,像火一样烧着。 颤颤巍巍。 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几乎打不开伞。 伞差点从他的手里打落。 然而刚抓住掉下去的伞。 太阳已经晒到了手指。 越来越强烈的太阳光,像是硫酸一样地浇了过来。 “啊!” 钻心的疼痛,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陆离松开了伞。 大片的阳光,猛烈强烈灼烧的阳光,如倾盆的硫酸浇了下来。 身体有烟在冒出。 陆离痛苦地脸色苍白,苍白的脸上,有尸斑隐隐而起。 阴阳伞上,在突然落地的瞬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痛苦,有漆黑色的光芒,淹没了草地,到了伞上。 而在这突然之间。 所有的声音突然远去了。 鸟鸣声,水声,风声,一瞬间消失了。 不是陆离烧的失聪。 狐小妖也在听到陆离惨叫看向陆离的时候,脸色一变。 陆离的骨架,在烈火中燃烧。 当狐小妖觉察到一切声音消失的瞬间,又脸色一变,看向了山上。 似乎在这座山上,有什么东西感应到了这把伞。 似乎这座山在认真倾听什么。 天空深处,云朵里,也有鲲不安地翻动,露出了身影。 而在水中的那只小舟上垂钓的人,也突然转过了头。 那个小舟上的人,站起了身,向山上看来。 脸色越来越深重。 但不知为何,最后他的眼睛落在了山脚下。 又转过身,坐在了椅子上。 继续垂钓。 只是看起来,神情,显然不及先前那么悠闲了。 “扑!” 阳光被遮去了。 阴阳伞在陆离的头顶撑开。 硫酸一般猛烈的阳光,被阻止在了伞面上。 疼痛猛烈了一下,缓缓降低,褪去后没有那么钻心腐蚀皮肤骨头了。 陆离跪在地上,额头豆大的汗珠。 那些燃烧在陆离身体上的火,已经缓缓熄灭了。 狐小妖瞪大了眼睛。眼睛是恐惧。是惊讶。 阴阳伞悬浮在半空。 漆黑色的光芒,从伞面上流转下来,输入到了陆离的身体上。 将陆离包裹起来。 狐小妖想冲上去救陆离,但往前走了半步,就发现巨大的阻力。 每走一步,都很费力。 而阴阳伞,似乎像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物体,在阻止所有活物靠近,那些蝴蝶都一齐闪向了一旁。 远远地躲开了阴阳伞漆黑的光芒。 而一些来不及飞走的,则跌落在地,像是一头撞在地上,飞不起来。 那朵陆离刚刚采摘的花朵,在陆离的眼前,迅速地枯萎,凋零,叶子也变黄了。 伞上的字,流光忽强忽弱。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陆离的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下来,打湿在了凋零的花朵上。 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声音。 但是陆离身上的尸斑,开始缓缓地散去。 狐小妖看到陆离的神情,似乎明白过来了陆离原来是被这把伞救了。 那么陆离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身体上的尸斑是怎么回事? 这把伞不是一般地强大。 这个人,到底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陆离站了起来,脸色还是稍许苍白,但那些尸斑已经很淡了。 陆离抓住了那把伞。 伞上的光芒,缓缓褪去。 终于和一把普通的伞一样了。 狐小妖身上的花朵也已经枯萎了。 有些被阴阳伞的光芒给震走了。 狐小妖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离。 良久,她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不能说 “我啊!”陆离苦笑了一下。 “我不过是云曲城一个小小的平凡的凡人罢了,寿命很短,生老病死。” 陆离又笑了笑,除了眼中流露的悲伤,像云雾一般弥散开来,那笑容中还有一些不想说,一些敷衍。 “你不说。”狐小妖问。 小狐狸在狐小妖的腰后闪到了手边,对着陆离做了个鄙视的眼神,又突然窜向狐小妖身后,接着在狐小妖的肩膀上出现。 蓝色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好讨厌啊,不跟你玩了。 陆离张了张嘴,然而看着眼前的狐小妖,这个女人脸上的倔强,话终于没有说出口,而是咽了口唾沫。 “狐姑娘,我并没有要你带我来这里,我与你也并不熟悉,你何苦要知道我所有的事情。” 陆离转过头,侧过脸,余光对着身后那个女人。 “你送我回到云曲城,你我就当未曾谋面。” 陆离沿着山路往上走去。 身子传来阵阵的疼痛。 骨头里的疼痛。 但是他走得义无反顾。 狐小妖看着那个身影,看着陆离往上走去。 上千年来,她都过得很没有意思。 除了修行就是修行,她也走过人世间很多地方。 但是这会儿,她觉得有些事情开始有意思了。 一开始,她觉得陆离不过是那个人随手路边召唤她来救。 那个人不喜欢和任何人有过多的牵连。 以为不过是圆了她心头的一个遗憾。 就此再也没有牵连。 但是现在她忽然觉得,这把伞,这个人,身后有无数匪夷所思的东西。 陆离不愿意讲这把伞。 甚至为了这把伞,和自己撇开地一干二净。 这倒是有点像那个人的风格。 可是一千年过去了,狐小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那个人的消息了。 就在狐小妖觉得那个人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却突然收到那个人发来的信号。 还有可能再见到那个人吗? 心里仿佛有一些东西,把内心古井无波翻起了波澜。 无数过往里的漆黑的夜。 无数只能用修行和不去想拒绝躲过想见到那个人的失眠。 有那么一个人,遇见的时候不懂。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心中的苦涩,世界的没意思,一切的反覆无常,都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以后,才懂了那颗红豆在嘴里的寂寞。 这可能就是一遇误终生了吧。 淡淡的,却在这平凡的岁月里,只轻轻地一吹,就把岁月蹉跎打翻了。 本以为能放下的。 本以为没什么的。 可能这就是再怎么修行,也改不了的毛病了吧。 狐小妖跟了上去。 陆离举着那把伞,没有说话。 狐小妖只好脸上淡淡的笑了出来,像迎面吹来的风那样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你不想说。” “也许你不信任我。” “也许有些事不能说。” “你可以不说,我也可以不问,但是这里的主人可不一定不问。” “这里的主人,逍遥境的庄先生,绝不可能就当作没看见的。” “你一定要知道吗?” 陆离问。 手指紧紧地抓住了阴阳伞。 一把阴阳伞下,两个人。 本来散雨的天空,云朵又集聚过来,牛毛般的细雨,落在两个人身边。 蝴蝶打湿了翅膀,在毛毛细雨中寻找一处所在。 雨幕飘洒,随风摇摆,如蛛网一般。 从船上一路走来的遮掩,也如这蛛网般的雨一般,要吹散出真相了吧。 阴间还魂,地府状元,陆判官。 这些都可以对人说,不管有人信或者不信,不管妖信或者不信。 但是这把伞,不一样。 这把伞,陆离知道的很少。 但这把伞是正是邪? 陆离冥冥中觉得,这把伞,必然是有问题的。 可是他离不开这把伞。 若是可以,他早就把这把伞丢了。 如果没有这把伞,他只能昼伏夜出。 像鬼一样。 永远见不着太阳。 但是有了这把伞,大太阳底下,他也可以去。 除此之外,这把伞,一直在确保他的安全。 可是这把伞,做了一些可怕的事。 在吞噬灵魂。 在吞噬那些死了的幽魂阴灵。 人死如灯灭,人世间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阴间也不会知道。 因为阳世间的阴灵,是没有被拘走的。 完全可能魂飞魄散。 陆离看着狐小妖。 陆离的手指,因为握紧了伞,而显得苍白。 他不能失去这把伞。 也不能让这把伞落入到所谓正派人的手里去。 他们一定会毁了它。 就像当时,沈梦要毁了它一样。 “我不能告诉你。” 陆离看着狐小妖。 “即便是这里的主人问我,我也不能告诉他。” 狐小妖的手指握成了拳头。 狐小妖心里道:不说就不说,干嘛说了前句,又说这句。 狐小妖脸上忽然淡淡地笑了出来。 “你现在就是告诉我,我也不想听。” “但是!” 狐小妖一脸笑意。 “这里的主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狐小妖转身,走入到雨水中去。 漫天的细雨落下来。 却在她的头发上方,有东西挡住了雨幕。 陆离心头一窒息,好不来气,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这样的事情,竟然会让他生气。 已经是很久很久了,他没有这样子被一个人气到了。 刚才之间,他竟然担心,她冲出去淋到雨。 陆离看到那九只尾巴淡淡的影子,因为雨水落在边缘而形成的淡淡的影子。 粉色的小狐狸在狐小妖的肩膀上,转过身来坐着,对着陆离,伸出粉色的爪子,做了一个鬼脸,那鬼脸再明显不过地说:真讨厌,真讨厌啊,不喜欢你了。 狐小妖继续往上走去。 陆离的视线往山顶看去。 刚才他被阳光照到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狐小妖望向山上的表情,也说明声音的确消失了。 山顶上,那些云层里,翻涌着不安的鲲。 到底往上走,意味着什么? 那个庄先生,是不是知道这把伞的来历。 陆离回头,又看了一眼山脚下。 在山脚下蔓延开去的水里,那只小舟里,那个船夫,也知道这把伞。 这把伞杀过人。 这把伞杀了林府派来请他过去的人。 这把伞,会不会把他杀了人的事,也透露出来。 还有那么多的阴灵被吞噬。 在某一个瞬间,这些事好像都是自己想做的。 这把伞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想法,尤其是不好的想法,付诸实践。 庄先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最苦莫过人心 于是沿着路一直往上走,陆离眉头紧锁,不时往山上看去,不时又把伞紧紧藏在身下,插在后背,不时又回头去看狐小妖,可是狐小妖却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去,细雨落下来,都被她隐形的大尾巴给拦住,粉色的小狐狸,则一直在狐小妖的肩膀上,也是背对着陆离,一次头也没有转过来,只是有卷过细雨的风,吹走狐小妖的发丝,在耳朵边拂过。 雨落在身上,有一些痛楚,像是可以忍受的腐蚀的液体,那是被太阳灼烧的阴灵。 但是在痛苦里,还有一些清凉,像是夏天被蚊虫咬过后,擦了清凉的东西上去。 陆离在慢慢地往上走去。 但有种抗拒的情绪,拒绝接下来要面对的!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甚至想直接冲上去。想快点了结这一切,而不是提心吊胆。 一个担心,一直在眉间郁结。 如果这把伞被这里的庄先生毁了怎么办? 在这一段走上去的路上,陆离却前所末有的考虑了所有关于这把伞的事情。 以前要分对的错的,这把伞是好的是坏的,坏的就毁了,但现在更多的,却要去想失去这把伞,他将面对什么。 如果走上这座山,庄先生就毁了这把伞。 那陆离现在就是去给这把伞送葬。 每往上走一步,日后可能就后悔到肠子青了。 这把伞有什么对错,自已还不清楚,不能随便下定论。 如果只是怀疑,就把这把伞送上毁灭。 关于对错,好人坏人,好伞坏伞,这已经不在是现在应该讨论的事情了。 已经顾不上去讨论这个了。 真正应该考虑的,是失去这把伞后,陆离会发生怎样的剧变。 失去阴阳伞,这对陆离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是他的致命弱点,说不定什么时候,太阳就会把他送去死。 从阴间当了状元以来,又被当选判官,可是回到阳间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阴间强大的判官,到了阳间,却更容易被太阳灼伤。 阴灵越强大,在阴间越强大,但在阳间,与阳间的对抗就越强烈。 阴阳两隔,阴阳对立。地府不见天日,人间不见地府。 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如果他在这里死去,按照规矩,他是不能去直接去阴间的,而是要在这个阳世,作为孤魂野鬼在这世间游荡五十年。 而这除了意味着要忍受疾风苦雨,风吹日晒,作为孤魂野鬼,最直接的就是忍饥受饿,忍受寒冷,阳间的生命与阳间的阴灵是两个世界,同样平行,阳间温暖,阴灵在寒冷里,而且在寒冷的平行世界里,不能享受阳光,会更冷。 而那些被阴间纪录还没到死,也不能下地府,是不是对他这样的判官更加憎恨。 这些也就罢了。 可是他的父亲陆大路,却要魂飞魄散了。 若是和父亲两个在一起做孤魂野鬼就罢了,还可以有判官的身份许诺给那些游鬼,说不定可以换的好处。 可是魂飞魄散就什么也没有了。 陆离完全没有任何退路! 这大概就是陆离人生的无奈了吧。 如果这里的主人,要强行销毁阴阳伞,陆离自已是不是要和他好好商量下,或者还有可能再一战。 陆离看了一眼狐小妖。 恐怕她是不会站在自已这一边的。 陆离又回眼往山下看了一眼。 那舟上的人,远远看去,还在那里读书垂钓。 看起来,多么平凡又普通的日子啊,有些事注定了没有退路。 山路已经越来越短了。 这看似平常的石头,却像是每一颗从脚下走过,都是令人可怕的。 意味着越来越靠近庄先生。 从没有走过这么一条触目惊心的路啊。 心在为断地往下沉,和这座山一样沉。 狐小妖已经很厉害了,这个庄先生,应该更不一般了吧。 如同赴死般地绝望。 陆离的手紧紧握紧了阴阳伞。 指节发白。 如果阴阳伞真得有感情,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在这个世界,陆离是真地需要阴阳伞,可是阴阳伞到底哪里需要陆离,这点还不明了。 但是阴阳伞选了陆离。 他们是相依为命了吧。 可这个时候,这把伞就像是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哪怕一点有回应都没有。 那怕是过往那种,一点点的回应也好。 没有。 仿佛这条路上只剩下陆离孤独地面对。 路在脚下越来越短。 所有的路,到了最后,还是自已要独自去面对啊! 说不出的难受。 说不出的孤独。 陆离在这一刻又想到了曾勋,以前的日子,还有他的陪伴。 那些日子,当时本没在意,此刻却是一股暖流。 但想到了最后,却让这里更加冷。 想到温暖的事,再看看眼前当下,不觉得什么也没有了吗? 冷雨又落在肩头,脸上,可是不愿意这样把伞拿出来,阴阳伞还是就这样被忽视掉好。 可是,如果有伞不用。会不会更奇怪? 这雨也不大,男人会在乎这点雨。 在这一段路上,却有无数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想念起林湘。 明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已。 可是与她的点点滴滴,却如手边的温度,仿佛还在手边。 仿佛闭上眼,她的手就在自已手里。 可是下一刻,就听到她说——子安。 那个人从末见过,却有一些苦涩的羡慕。 像是难以说出来的苦。 在嘴巴里散开。 林湘是生于云深大陆以南的女子。 身高没有狐小妖这么高。 但是却很匀称。 匀称。 那双手也小巧。 不似狐小妖的,有点僵硬,一点都不柔软。 娇小。 比较小。 但是在感情上,却比陆离成熟地多。 莫小睛,却是相对来说,什么都比林湘要大。 比例好。 身高比狐小妖还要高一些。 但是莫小睛受过很大的伤。 那双痛苦的眼睛,哭红的眼睛,给陆离留下了深刻到骨子里的怜爱。 可是并没有一个人,是和自已站在一边的。 曾觉得,贾皓绮是跟自己站在一起的。 那个白袍子的屁股撅在墙角里的人。 他们在一起共处了十五年,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盯着那个墙角看了十五年。 可是她也走了。 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去找她的来历? 不管去哪里,也已经不在自己这边了。 虽然在隐隐约约里,有种感觉,就是他和贾皓绮曾经很熟悉,曾经相处过。 可能就是同处一室十五年吧。 虽然觉得:她来这里,盯着角落,所谓心安的感觉,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 一个是活了数万年的。 一个才活了二十年不到。 刚刚二十年。 能有什么关系? 人总是很多错觉。 陆离手不知何时折了一支草,把草咬在了嘴里,这草不知是什么草,草是分成一瓣一瓣的,排布在两边,陆离拿在手里就是看着很苦的感觉。 入嘴后,陆离皱了皱眉头,张嘴想要吐出来,但一种感觉要心里漫延开来,又闭了嘴,这种苦,和心里的苦楚是一个味道。 “那是苦心草,你不苦啊。” 狐小妖头也没回,但是在前方说道。 “还……” 陆离感受着那种苦涩,刚开始还能忍受,接着,还好还没说出来,就感觉到那种苦从心里深处漫了过来,强烈的苦,像是胆汁一样吐出来。 眼泪胀满了眼。 陆离弯下腰吐。 直吐得头晕眼花。 “哈哈哈。” 陆离抬头,却是狐小妖弯腰笑得花枝乱颤。 狐小妖似乎没有那些女孩子的羞涩,真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傻瓜,已……很久没见人吃这种草啦!” 陆离只吐到胃都吐出来了。 眼泪花在眼中呛出来。 整个人倒在地上。 “天下最苦,莫过苦心,苦心最甚,逍遥第一。” 狐小妖笑得直不过腰来。 而小狐狸,则是从狐小妖身上跳下来,来到陆离的身前,歪起脑袋,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水光流动,左看又右看。 陆离又吐了一口。 一脸憔悴。 眼睛通红。 小狐狸回头看了一眼主人,主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狐狸皱了皱眉,一脸地不解,它恼怒了,伸出瓜子,抓了一条草,带着几分迟疑和担心,又看了一眼主人笑得花枝乱颤,把苦心草塞进了嘴巴里。 可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陆离也忍住那种苦味,看向了小狐狸。 一把草又塞进了小狐狸的嘴里。 小狐狸脸上却突然一怔,眼睛瞪得大如拳头。 陆离已经忍不住要笑了。 小狐狸却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大口咀嚼起来。 一副超级甜的感觉。 陆离面露震惊,不知道该怎么说。 却是突然之间,小狐狸倒提了起来。 狐小妖把小狐狸嘴里的东西拨出来。 小狐狸还生气了。 皱眉,用瓜子把狐小妖的手推开。 但所有的草都被弄出来了。 “你不要认为它喜欢苦味,苦心草有些人吃了是苦的,有些人吃了没那么苦,像它吃了是甜的,见心明性,心里没那么多故事,就不会苦,这就是苦心草。” “有些人吃下去,会越来越苦,苦到不能忍受,苦到吐,总要吐出来的,没有人可以受得了,这种苦是递进的,没有上限,心里的苦是最苦的,这种草作用在心上。” “因为有些人受了很多的苦,心里越苦的人,便会领悟到更多的苦。” “你一定心里有很多苦楚吧。” 狐小妖训小狐狸,小狐狸歪着脑袋,眼睛里都是委曲。 “记住了,你不是草包,不能吃草。” 陆离听了,脸色一变。 “听到没有。”狐小妖伸手指小狐狸。 小狐狸用嘴巴咬了咬狐小妖的手,点了点头。 狐小妖回头看向陆离,看到陆离脸上的苦色,忍不住笑了出来:让你拽!刚才不是很拽吗,继续啊。 “好了吗,好了我们走了。” 说完,狐小妖便起身走了。 “不是特别着急吗,这时候又这么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离面色一僵,又弯腰吐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何妖镇出不去 陆离吐到最后,面色惨白,站起来走路时,都有些虚脱,脸也有些变形。 嘴里弥散开的,是苦心草的苦涩。 陆离看了一眼前方的狐小妖,一时瞪大了眼睛。 小狐狸的手里正轻轻地握着一把如花瓣排布在两侧的苦心草,小狐狸坐在狐小妖的肩膀上,手背在身后,苦心草也藏在身后,一双水蓝色的大眼睛,正对着狐小妖流露出乖乖的表情:我很乖乖啊,特别特别乖,要多乖有多乖。 狐小妖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小狐狸表示欢喜。 狐小妖往前依依地走去,如风似柳,明明是颇得大方地如男子般地走出去,却偏偏有种女子的美丽。 有种明亮的美丽。 小狐狸转过身来,背对着狐小妖,面对着陆离的方向,坐在狐小妖的肩膀上,嘴角露出开心的偷偷的欢喜之色。 小狐狸刚把苦心草放在嘴里,就又拿了出来。 一双水蓝色温柔的眼睛,却突然如冰冻起来的湖水般,皱起了眉心间的狐狸毛,看了陆离过来。 陆离为之一怔,小狐狸把草递给陆离,陆离面色一变,喉结往上一翻,胃里有苦涩的味道涌了上来。 弯腰在路边干呕起来。 小狐狸则嘴角一弯,露出了一个弧度。 接着,把苦心草收了起来,它毛绒绒的,也不知收进了身体的哪里。 狐小妖余光看了那在路边吐的陆离,面色平静地转过身,面对着前方,又突然脸上荡漾出笑意来,无声地笑意。 这一笑,如轻风拂面,水上轻波散开,多的是不可言语的动人心神的美丽。 如果她意识到她此刻的美丽,她恐怕也会为之惊叹。 如果陆离看到她眼角的笑意,也会为这不经意的笑给打动。 狐小妖并不知晓,她这一刻的笑容,已是她这一生最美丽的风景,足可以让万物为之倾倒。 但是陆离没看到。 小狐狸也没有看到。 只有那微风拂过狐小妖脸畔时,为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笑意而窒息。 这一笑,没有为谁笑。 这一笑,只因为心里的快乐。 这一笑,连笑的那个女子,也没有看到这温柔。 女子偷笑,女子自得其乐。 这样的一瞬间,人生又有几次? 看到的人,会记住一辈子吗? 陆离跟上来时,嘴里的那种苦并没有淡去的迹相。 “庄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陆离特别想知晓的。 “你是在问我吗?” 狐小妖清冷地看了一眼陆离。 陆离没有说话。 “庄先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是很豁达,这世间少有人能是他这样的。” 陆离脸色稍微好了些。 “不过豁达归豁达,但是庄先生可不会坐视不管的。” 陆离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狐小妖面色上有淡淡的笑意。 “你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怕什么?我看你这把伞也怪里怪气的,你说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可是你的种种表现,都很古怪啊!” “没有,并没有。”陆离转过了眼,不再看狐小妖。 过了会,陆离又问道。 “你们这类人,是什么样的?” 狐小妖冷冷地看了陆离一会。 但狐小妖的心里却像是在盘算什么。 “除非你告诉我,你的事情,我们交换怎么样。” “那我不听了。” 陆离往前走去。 “这种事你迟早会从别处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当我关照你好了。” “你担心的,是庄先生吧,你问了他这么多,你怕你的伞被他知道。” 陆离为之一怔,这刚才所有的事都被拎出来讲。 “因为你之前,担心回不去,不过我也猜得到,你是为了什么林府的小姐回去吧。” “你不用急着否认。” “我没有。” “这么说,你就是这么想的了。” “我没有。” 狐小妖没有追问。 “这把伞,你担心庄先生会收走它,但是收走它,你又会被太阳晒伤,这不只是把普通的伞。” “我总觉得,你这里的事情,涉及到另处一个世界。” “而在我们这类人里,到了庄先生这个境界,是可以通晓那个世界的事的。” 那个世界! 陆离的心头一跳。 “而再往上,就是神的世界了,这几乎都是传说,可能有鬼魂存在,但有没有神,这就是不知晓了,更别晃论传说中的神盟了。” “一层比一层难。” 陆离认真地思索着狐小妖的话。 于是,陆离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看不到那个世界的吗?” 狐小妖细细地打量陆离。 “你这么问,你看得见了?” 陆离深深看着狐小妖。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就说了出来。 但是到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以为你会看得见。” 陆离往前走去。 这么说来,原来阳间万物,都是超脱不了肉身的,厉害的人物,可以看到那个世界,也只是极少数,而更厉害的,就是神盟了。 一座山巅的建筑出现在了陆离的面前。 但这座建筑,却是普通不过的茅草屋,甚至连陆离家的屋子都比不上。 大道至简。 或者是灵魂至上。 外物的所在都不能影响人的精神力量。 影响到精神世界。 这时,一个小孩从屋子里出来。 “先生出去了,狐姐姐。” 那个小孩穿了麻衣,头发披散下来,但脸上却是世间难有的从容,让陆离不由特别羡慕。 “这位是上次狐姐姐带来的那个先生吧。” “陆离先生,你好。” 陆离拱身回礼。 “你上次伤地很严重,你离开这里的时候,也不清醒,你自然没记得过我的,但是狐姐姐说一定要救你。” 陆离看了一眼狐小妖,眼中是感激的神色,原来上一次不是梦,他的确来过这里了。 “可是陆离要离开这里,有重要的事情,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乘大葫芦云游去了,这说不定。” “其实不是先生阻拦,是从这里出去,要经过妖镇,妖镇到凡人间,是要有庄先生的担保的,庄先生出去了,如果陆先生能从妖镇里走出去,那就不需要庄先生的手写信了。” 陆离想了一下,问道:“妖镇!” 那小孩点了点头,又看向了狐小妖。 “狐姐姐,你的伤好点了吗?” 陆离看了一眼狐小妖。 “你受伤了?” 狐小妖笑了一下,对着那小孩,“不碍事的,不需多言。” “先生说你要静养,这里有先生留给你的药。” 一个小小的巴掌大小的葫芦从小孩的手里拿出来,递给了狐小妖。 “替我谢谢先生。” “二位可以住在这里。”小孩讲。 “或者去妖镇里逛逛也可以。” 陆离拱了拱手,问:“为何妖镇出不去?” “陆离先生,妖镇没有任何人阻拦你的,庄先生的手写信,只是走出去的锦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妖镇 下了山时,已是快傍晚了。 狐小妖对着海上,伸出手指,虚空画了一个符号,陆离并没有看明白,太快又复杂,当画完收手停止,空气中发出破空一声,很微弱的破空声,但不妨碍听不到。 那道符号飞了出去。 狐小妖找了块石头坐了,按摩自己的腿和脚。 小狐狸则在狐小妖的腿边钻来钻去。 狐小妖扭了扭脖子,又扭了扭身子,忽然看到陆离站在眼前,神色有些担心。 “傻子,你找个地方坐啊?” “我不坐。”陆离道。“我们要去哪里?” “妖镇啊,你不是特别想去?” “我没有。”陆离说。 “你不想出去啦?”狐小妖问。 “我要出去。”陆离说。“在这里休息吗?现在。” “你傻啊,等船啊,没船怎么去?” 狐小妖哼了一声,小狐狸也从狐小妖的裙子下腿间钻出来,对着陆离簇了簇眉,一脸嫌弃的可爱卖萌样子。 陆离继续在那里站着,担忧之色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狐小妖看了几眼,眼眸深处有一些微弱的光闪过,也不知道在想了什么,声音忽然温和了许多,“你那位什么林家的小姐,不会死那么快的,那鱼妖想找的人找不到,不出意外,应该找的就是你吧。” 陆离眉间有一些黯然之色。 “我看,那位林家的家人不怎么样,让你去送死避难,他家的女儿也是很自私的。” 陆离豁然回头。 可是他嘴上动了动,却又说不出话来,最后扭过了头。 “被我说中了吧。” 狐小妖又锤了锤自己的肩膀。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哦,我这个一路让你活着的人,你一点感念没有,还觉得我是仇人一般,而那个要你去抵命送死的人,你却巴不得赶紧去送死。这世间真的是奇怪得很啊。” 陆离豁然回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鱼怪是我杀死的,自然也是我去抵命。” “重点来了。”狐小妖伸出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让思维更清晰一点。 “这可就怪了,你说你是云曲城一个普通的凡人,但是你又杀了一头鱼怪,而且听说,那找你麻烦的鱼怪,可是很厉害的哦,悄无声息到林府,杀死了很多侍卫高手,血书还我崽的命来。” 陆离面色有些难看。 他撞到过那个来找他的鱼怪。 而且摄魂罗盘,陆离第一见到它的场景就浮现在眼前。 摄魂罗盘是八卦罗盘的模样,但里面布置的的图文,却与八卦毫无相似之处,鱼虫鸟兽,密密麻麻,三十六种动物植物占一圈,六十四种五行气息各占两圈,都是雕刻而成,这三圈罗盘会自己转动,在琉璃罩子之下,显得做工精细,极为罕见,罗盘中心有一枚红色的宝石,罗盘若是有所发现,那枚红色的宝石就会亮起,陆离从黑布包裹里拿出来时,就赞叹不已,当时,那三圈罗盘正缓慢地转动着。 内里那两圈罗盘,叫分金盘,用途亦如其名,分金称量,共分为十六阶,每阶四层,阶为上,层为下,六十四组。 摄魂可断妖精、阴灵之类别,分其强弱。 陆离杀死的那个鱼怪,四阶三层,三阶就可以化成人形。 至于陆离怎么杀死的那个鱼怪?现在想来也是想不明白。 难道真得是被那把刀给卡住了喉咙,吐血而亡? 可是那个来报仇的鱼怪,已经是五阶的。 想想真得很头大了吧。 “你可真厉害了!”狐小妖又多看了陆离一眼,“看你这么弱,都被我救了好几回了,你怎么杀死鱼怪的,你跟我说说,要不我们比划比划,我看看你的本事。” 陆离往旁边站了站,离狐小妖远了点。 “哈哈哈。”狐小妖又笑出声来,“我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哈哈哈。” 就在这时,水面上有急促水声而来。 转眼间,数十丈远的模糊影子就到了跟前。 那是一只小舟,但是这人没有披蓑衣,竟然一身白衣,飘飘潇洒,长立舟头,那舟没有人划桨,速度却奇快,已经来到了岸前。 那人背对着陆离与狐小妖,伸出一只手向他的方向指了指。 显得挺神秘。 陆离簇了簇眉。 “小妖,这个人不是先前的人啊。”陆离说。 “这个时候跟我套近乎,晚了。”狐小妖上了舟,可是眼睛却看着那白衣身影,眼中有些好像这人的背影有点熟悉的样子,小狐狸则从石头上一跃而过,几下跳上了舟,来到了那白衣的身后。 小狐狸坐在舟中,看着那个白衣。 那白衣的手指却在袖子里动了动,看起来,似乎叫小狐狸过去。 小狐狸蓦然一惊,又簇起了眉头。 小狐狸盯着那和白衣男子看了几眼,好像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小狐狸又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住,因为袖子里的那只手,似乎速度快了点,再往后摆手。 小狐狸眼睛突然变得超级圆,明白过来了,那不是叫它过去,而是叫它不过来。 小狐狸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狐小妖,狐小妖则坐在舟头,叫小狐狸过来。 陆离上了舟,在狐小妖的对面坐下。 这样,这只小舟才维持平衡。 “不要好奇,不要说话。”狐小妖伸出手指,中指放在了嘴巴上,阻止了陆离说话。 这里舟上的人都不是一般的船夫。 应该只是兼职而已。 陆离按下心头的好奇。 小舟突然开动了,陆离一个不稳,朝后栽倒。 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陆离的胳膊。 是那双略觉得硬的手。 狐小妖的手。 陆离的眼神里表达了谢意。 狐小妖示意陆离抓稳。 小狐狸则瞪大了眼睛,看着狐小妖的手抓在陆离的手臂上,小狐狸又豁然回头,不安地看了一眼那舟头白衣飘飘的人。 淅淅沥沥的小雨又落下来,打在水面上,水上大大小小的水圈,水面下深处,有鱼游动。 这里属于海面,却有重重山包围。 而那小舟的速度越来越快。 山在迅速地往后退去。 两边的山上,有猿猴发出啼叫的声音,还有鲲的声音在云层里传来。 陆离抓紧了舟沿。 抬头看向上空。 云层里,有巨大的鲲游动,不时露出鱼头和半个鱼身,巨大的鱼,仿佛整个天空都是鱼在游动。 关于庄子的书里的句子,仿佛在脑海里自己念了出来。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那鲲翻飞往上,九天深处,仿佛近在眼前。 小狐狸则爬上了狐小妖的键盘,用嘴巴咬狐小妖的耳边。 狐小妖伸手把小狐狸拨开。 不到片刻,已经不知走了有多远。 雨也变得大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水面上,啵啵作响,水波也乱成一团。 陆离取开伞,撑伞在狐小妖和自己之间。 陆离示意要不要让那人过来伞下。 陆离刚要站起,手却被狐小妖的手按住了。 那双手附在了陆离手上。 带着冰凉的干爽的肌肤。 狐小妖用眼睛示意陆离不要乱说话乱做事。 而陆离却心头猛地跳了起来。 因为那落在自己手上的狐小妖的手。 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那看起来有点硬有些干燥的手。 手心却是如此得柔软。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水蓝色的眼睛睁得滚圆滚圆,看着那两只放在一起的手。 小狐狸的水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这两只手。 而瞳孔慢慢转移了里面的风景。 到了舟头的那个白衣身上。 乱如滚沸跳跃的水,在那白衣脚下,猛烈地跳动。 而在前方迷迷茫茫的雨雾里,两个大字正在被雨水冲刷。 那两个大字渐渐在那白衣的头顶。 那两个字,龙飞风舞,缭乱中带有一些狂放,狂放中带有一些潇洒不羁。 那两个字,如果陆离看了一眼,就会认出来。 在白衣头顶的两个大字。 妖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苏醒 舟靠了岸,妖镇两个字大如车斗,到了近处,雨并没有那么遮挡视线,陆离看到那两个字,却是心中一寒,眼中也森寒了几分,瞳孔似乎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那两个字妖镇,远远看来,如龙飞凤舞一般,草书中带着潇洒,但清楚以后,才发觉并不是这样,那字像是一刀一刀砍下去的,字的笔锋里的红色,像是血一样,还没有干涸,在雨水中仿佛被冲刷下来,像是在流血。 这漆黑的石门,阴暗的风雨,如一把把刀落下向妖镇,阴暗的妖镇里面,更加昏暗,仿佛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人说不出的瘆人,在更深的里面,突然有一阵模糊的影子,卷了风沙走石而来,那影子到了石门前,突然变成了一张腐烂的鬼脸,阴冷的风疾疾吹来,阴森入骨,陆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陆离觉得瞬间冷了许多。 就连他那把阴阳伞,也不知为何,突然颤抖了一下。 仿佛阴阳伞也对这里有了一样的反应。 陆离感觉唇齿间,有冷气在冒出来。 但在那么一瞬间,他又仿佛感觉到,阴阳伞并不是颤抖,而是兴奋。 莫名压抑着兴奋。 就像是刀见到了血。 “走啦。” 狐小妖推了一把陆离。 狐小妖从陆离身边走过去。 陆离被往前推了一下,猛然被打断思维,显然还是猝然心中一惊,瞳孔颤颤地收缩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说两句狐小妖这样做真得会吓死人,可是看着狐小妖,眼睛却直了。 也不知是狐小妖这一路上在寻思什么事情,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狐小妖走过舟,上了岸,往石门下走去,都默然不语,动作很机械化。 与平日里那个活泼的样子截然不同。 仿佛一个幽灵般地飘上岸去。 就像被什么附身。 飘飘悠悠,飘过去的。 落下来打在她身上的雨,灰蒙蒙的雨,也如污血一般。 陆离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喉咙也有些发干。 这时候,猛地一下,一个东西从陆离手边窜过。 毛茸茸的。 陆离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 那只粉色的小狐狸跳上了岸,又回头看了一眼陆离,簇了簇鼻子,跟陆离做了一个鬼脸。 然后小狐狸抓住了狐小妖的手臂,又一下子跳上了狐小妖的肩头。 还好,这只小狐狸看起来正常。 陆离擦了擦额头的汗。 那个白衣从陆离身边擦肩过去,陆离余光看到,本来稍微安定了的心思,突然又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地恐惧,心跳几乎暂停,心口跳到了嗓子眼。 陆离回头看那个白衣。 刚刚之间,他看到了那个白衣的脸。 而令人惊悚的是,那张脸!啊,不,那张脸上,没有鼻子,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一张除了脸皮什么也没有的脸。 陆离深提一口气,脚下有点发软,几乎是逃命般地走了上岸。 而一边回头看,一边往前走。 突然一回头,撞在一件软软的物体上。 很柔软,很舒服。 却听到啊的一声,先是一双手推开了自己的头,接着是一只动物的爪子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扯开了。 陆离抬头,猛地一惊。 狐小妖站在她面前,用手护住自己,冷冷地看着陆离,还有脸上一些懊恼,羞恼,而坐在她肩头的小狐狸,也是圆圆的水蓝色的眼睛瞪得很圆。 动怒了。 “你要死啊。” 陆离立刻明白过来刚才脑袋撞到的地方了。 陆离吞吐道,伸手指着那个舟上的人。 “那……那……那个人……” 但狐小妖并没有全部的目光在陆离身上,而是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丝织卷巾,听到陆离这么说,也是目光回到了刚才看着的地方。 手里的丝巾,是小狐狸拿过来的。 丝巾上写了一行字。 看笔迹写得很潇洒。 “云……” 陆离正念着,狐小妖忽然手一握,把丝巾收了起来。 “写了什么?”陆离问。 “不该看的不要看。” 陆离皱了皱眉,顺着狐小妖的目光看去,狐小妖却转身走了。 而那白衣已经舟到雨幕中去了。 无边雨,如污血一般,从上方,斜斜地飘向妖镇。 陆离回头,看到那两个字。 妖镇。 污血一般的雨,都洒在上面,也不知那石门是什么材质的,雨落在上面,就像是被吸收了一样,好像把污血都饮了。 越看越阴森。 越看心里越发渗得慌。 妖镇,那两个字,更像是有一只只手,握着一把把刀在砍上去,石门上不断地有新的刀痕出现,有血迹蔓延开来,就像是砍在骨头上,渗出的血痕,细细地血痕。 狐小妖已经走进去了。 陆离跟了上去。 只是走进来后。 那种感觉更加不好了。 这里绝不是个好地方所在。 这条小路两边的树,也是黑绿黑绿的,几十步远才一棵树,很稀疏,那些树也很瘦小,但看起来,却像是这些瘦小的树,把周围其他的树都杀死了。 这些留下来的树,各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没有鸟落在这树上。 连虫子也没有。 这些鸟,这些虫子,是不是都被这些树吃了? 陆离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在这风中,在这树上,甚至在这地上。 有一股飘散着的血腥味,很浓重,很粘稠,很缓慢的在地面石头上,在树梢间,在渗透出来。 空气里的血腥味,仿佛都带着森寒意。 而在陆离的身后。 这座妖镇迎来的陆离。 这个平凡的云曲城的小人物。 在他的身后。 如果陆离回头看,一定会看到。 可是他没有回头看。 在地面上,紧紧跟随着他的。 一只体型庞大,和身后那道石门一样大的毛茸茸的东西,正像是蜷缩了很久很久,终于可以不用躲藏,伸展开了身子,摊开了爪子,对着天空把爪子延伸开去,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阴阳伞在陆离的背后,隐隐地颤动,仿佛在压抑着某种狂欢。 在那把伞的背后,两条细长的线,如微弱的残烛一般,慢慢地越张越大,直到如车斗般大的两个灯笼,如光如电。 把爪子伸到了垓下,三四根长长的滋须。 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 那是只巨大的黑猫。 步履无声,随着陆离的前进,如猛虎一般,安静地跟着陆离和狐小妖。 仿佛从很久的沉睡中醒来。 而阴阳伞,也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不安分起来。 也仿佛醒来了。 “妖镇是什么地方?”陆离问那个庄先生的小孩。 小孩的目光移动到山上往下奔流的瀑布。 秋水往下流淌而去,仿佛深不见底,在山的那一侧。 “那是个自由的地方。”小孩说。 “自由?”陆离问。 “特别特别自由。”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该我问你一个问题了 陆离与狐小妖走了一段。 “等等!” 一只手按住了陆离的肩膀。 狐小妖停了下来,拉住了陆离。 陆离一路只顾打量这两边路面,也许是那船上的无脸人,让他想起了那个自己身边突然冒出来的无脸男,也许是那妖镇门牌上出现的幻觉,觉得那字正在一刀刀地砍出来,加上这一路走来,怪异寂静的树,让陆离又想到了之前为了搭救林湘,卷入了那云曲河中,后来又到达的那个山洞,那个地底洞穴里的树也是这样的,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在周围活动。 也许是阴雨。 但陆离握紧了身后阴阳伞的伞柄,觉得这些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树,会突然伸出藤蔓,把自己和狐小妖卷过去,扼住喉咙掐死。 因而小心提防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小路前面。 这是两人都立在当地,陆离顺着狐小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正起了一阵凶蛮怪风,卷了飞沙走石,飞溅而开,迎面掠来,也不知是怎么来的,就像是风里有什么东西冲过来,陆离瞳孔因为看到那风里的东西而骤然缩小,带着些许地颤动,风沙里又夹杂着那张巨大怪脸,咆哮着冲来。 在那张怪脸趁着风,张大了血盆大嘴,带着满腔的怨恨袭来的时候。 怎么刚才那张在妖镇门前的鬼脸,又来了。 这妖镇一看就不是个好地方。 一股特别的凉意,从身边掠过,就像是什么东西,在身后一掠而起。 陆离下意识地回头看。 就在这时,狐小妖忽然握紧了在陆离肩膀上的手,突然一提,陆离肩膀上一紧,只觉脚飞离了地面。 再落下时,已经在旁边了。 但那风就像是觉察了他们一样,一张鬼脸,大如车斗,鬼脸一转,风向大变,披头散发,竟然正对着陆离和狐小妖,气势凶残,斜卷而来。 狐小妖面色一冷,伸手欲提陆离肩膀,躲开这阵怪风,却只觉陆离肩膀上传来一段力道,将她的手弹开。 狐小妖正惊奇,回过头去,只见一股黑色的光芒在陆离肩膀上。 而电光火石之间,那风已经到了。 扑面而来的腥风臭气。 这时候,无论如何是躲不开了。 狐小妖的尾巴已经把自己包裹起来了。 狐小妖伸手去找小狐狸,却哪里找得见。 陆离伸手遮住了脸面。 细小的石子带着海风的盐粒,打在手上,生疼。 而躲在衣袍下,风声乍弱的片刻间,陆离突然身子一震,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那把伞在身后抖动起来。 剧烈地颤动,传来后背上的阴阳伞的碰撞。 很快,陆离就明白了那不是风吹动着阴阳伞在动。 而是阴阳伞自己在动。 那不是一种害怕地抖动。 而是阴阳伞要脱离自己,将要上去厮杀一阵的抖动。 像野兽面对凶残的对手,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肩膀上涌出,陆离只觉胸襟一荡,那强大的力量便卷上了上空。 陆离伸手,摸到了阴阳伞,阴阳伞还在。 而那阵来势汹汹风,和这股力量正好碰撞在一起。 若是陆离看的到,就看到那股黑色的光芒,如墨汁入水一般在空中散开。 在狂风暴雨中,带着和这小镇一样的死寂,甚至比这小镇还要死寂上几分。 那股怪风,就仿佛看到了一样可怕的东西,有种往回收的顺势,那张怪脸眼睛瞪得老大,脸变了形,但已经来不及退后。 啪地一声,碰撞了上去。 但那啪地一声,却没有扩散开,刚起了个巨大的声响,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吞噬了一般,全部吸了进去,如一个黑洞一般,把所有的东西,都卷了进去。 片刻之间,那风便消失地一干二净。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半空之中,飘落下雨。 冰冷的雨,又再次地落在陆离身上,也落在狐小妖的尾巴上。 狐小妖先是乱找,视线落到小狐狸身上,才轻松了下来。 她随即神情一变,多看了一眼那小狐狸。仿佛那眼神里,有几分欣赏的味道。 陆离放下手,这突如其来的宁静,那阵怪风消散地一干二净,就像是突然被一只袖子卷跑了一样。 就连狐小妖也回过头,看着陆离的身后,脸上有些匪夷所思地表情。 然而一片雨中,空空如也。 在陆离和狐小妖的前方,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们根本也看不到,一只巨大的黑猫,张大了两个大如车斗的黄铜般的眼睛,正从上到下看着这两个小人。 刚才那股怪风来前,它一跃而起,甩下两个人,跳到了安全的地方。 或许是它知道这风根本避不开。 或许它根本不想和这怪风纠缠上。 但过了会,这只大黑猫的眼睛,瞳孔里的黑仁,往下游走,停在了一个想对它来说,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点。 但它偏偏从爬姿变成了站资,滋须变得竖直,瞳孔微缩,向那个点看了下来。 猫头也低了下来。 那个小点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那只小狐狸。 不知这风吹过,它是怎么躲过的。 但陆离和狐小妖都看不到的诡异大猫。 偏偏看起来,这只小狐狸看得到一样。 而且还是肆无忌惮地看过来。 用那双水蓝色的纯真的大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本应该空无一物地倒映着天空,但此刻,那水蓝色的大眼睛,像是水流流动,片刻之后,水流平静,倒映着那只巨大的黑猫。 然而陆离和狐小妖,都没有看到这只猫。 “奇怪了。”狐小妖想了一想,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又上上下下看了一眼陆离,又目光移动到了陆离身后的那把阴阳伞上。 陆离知道刚才之间,阴阳伞肯定有所动作,而那阵突然荡漾冲上上空的力量,也必然是阴阳伞发出的,这毫不怀疑,阴阳伞跃跃欲试,蠢蠢欲动,陆离是感觉到了的。 “你刚才看到了那张鬼脸了吧。”狐小妖问。 “看到了。”陆离点了点头,不懂她干嘛问了这么一句,但多半还有后话。 果然,狐小妖往前走了两步。 “那阵怪风,你知道什么来历吗?”狐小妖立住,问道。 “不知道。”陆离摇了摇头。但感觉狐小妖肯定还要说出点什么来。 “那你的那把伞,你能跟我说说吗?”狐小妖的声音忽然温和了下来,眼中的询问质疑,也似乎忽然之间消失了。 这女子真是不好惹。 刚才发生的事情,和阴阳伞是有关的,陆离心中自然明了,那阵冲天而上的力量,可能狐小妖并没有觉察到,但肯定发生了什么古怪。 狐小妖可不傻。 “跟你说过了,这把伞是我娘给我爹的信物。” “定情信物啊?”狐小妖笑靥如花,突然在这阴暗昏暗的地方笑出来,加上她肤色白皙,五官姣好,当真美地不可方物。 陆离刚想说话,却突然呼吸一窒,眼看着那女子笑靥如花,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看着这美丽的女子,热血的气息上涌,被这美丽给震撼了。 仿佛如开在这昏暗之地的一朵艳丽的花朵一般,正在这雨水中,轻轻摇曳着美丽的花瓣。 就连狐小妖身后硕大的九只尾巴,也在虚空中变得美丽了几分。 陆离瞳孔里倒映着那美丽的女子,心念转动,她是那种什么九个尾巴的猫,你是个人,想想她变做猫的样子。 这么一想,陡然清醒了不少。 陆离忽然觉得,狐小妖的笑容,可能有魅惑的作用,要不自己好好的,刚才怎么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离心神回来,便下定决心,一骗到底。 “这自然是我娘给我爹的定情信物,你不见这伞的样式,也很合我的爹吗?” “哦。”那女子手指伸长到下巴,那一双略显硬的手,虽然不好看,但是却让陆离有些害怕,不懂这女子手指上,又会把什么想法传到那女子脑子里。 陆离只想把狐小妖那手给从下巴上放下来。 狐小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离。 “那上面的字呢?”狐小妖一双眼睛里,简直纯情地能撩出大把的水来。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陆离只觉这女子很男子汉气概,从未觉得她是个女子,但这会儿,她眉眼弯弯,带着笑,眼睛里水波流动,倒是妩媚动人,女儿姿态,倒真是摄魂捉魄。 狐小妖本就是女子,身段玲珑,只不过她往日里潇洒爽朗,举手投足,全无女儿家娇羞姿态,但自有另一段风度。 原来从来不矫情作态的女子,稍微一软,便能把她平日里认识的人,给忽悠地腿都软了。 “那上面的字怎么了?”陆离一问出,就瞬间明白了狐小妖要问什么。 饶是陆离自觉聪明过人,但这女子却似乎一颗心冰雪聪明,七窍玲珑,陆离隐隐觉得自己竟然在智商情商上,也胜她不得。 “自然是你娘写给你爹的了?” 这是圈套。陆离心里道。这话怎么可能是定情信物的话,如果话说得自相矛盾,必然会让这女子追查下去。 虽然这避免不了了。 但是…… 但是狐小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和自己搅和在了一起,他是想不通的,在一切没有更分明前,没有知晓狐小妖是敌是友,是跟这把伞过不去。 他心念一动,想来多半是跟这把伞过不去,狐小妖一路上都在问这把伞的来历,跟着自己,恐怕是这把伞有关。 转眼之间,好多个念头翻转,无论如何,不能让狐小妖知道这把伞。 想到沈梦要毁了这把伞,像沈梦这样的人,也不会少吧。 虽然陆离也吃不准这把伞是好是坏。 但刚才之间,分明是这把伞救了自己。 而且从地府回来这么久了,这么长的日子里,这把伞与自己经历了很多生死之交。 若是没有这把伞,光太阳都把自己灰飞烟灭了。 陆离想到这里,定要想个办法忽悠过去,心念一动,立刻有了主意,脸现悲色,眼中伤感起来。 这情绪的变化,但是让狐小妖大感意外。 “你怎么了?” 狐小妖虽然有着女子的美貌,但是她常年来都是一副江湖侠客儿女的状态,陆离这么一看,就要哭,若是平常,她定然要讥笑一番,但这时眼看陆离悲伤,倒不像是被自己给问哭了。 她若是会安慰人,可惜给她安慰人,那是断然不肯做的。 问出一句,你怎么了,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了。 这一句,倒是意外惊奇多于关心。 陆离听到这话,更是手一伸起,在脸上擦了一把。 “这是我爹写给我娘的。” 狐小妖心里先烦了一分,焦躁了起来,她何时见过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哭,顿时只觉头大,怕陆离当地大哭起来。 嚎啕大哭。 那可怎么办? 伸手堵住他嘴巴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顶多是眼中有些荒凉,当日子过得太无趣时。 这时眼见陆离脸上真有眼泪掉了下来,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好啦好啦,我不问了。” 陆离却因为这一哭,突然提到自己的娘亲,一时竟想到过去,他与陆大路在一起,每次他提到自己娘亲,陆大路都沉默不语,渐渐的陆离也不提自己的娘亲了,虽然他会在受委屈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做噩梦醒来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想起,尤其是曾勋有一次睡着了,在私塾的桌子上,叫起自己的娘亲,说娘亲做得荷包蛋好好吃,好像陆离也看到了曾勋的梦,她娘亲正煎蛋给曾勋吃,曾勋被一戒尺打醒,私塾里的人都在大笑,陆离想起来,那时候林湘也在,混进他表哥身边,来和他表哥一起玩,陆离忽然想到林湘笑得很开心,而林湘笑,也不过是正常人的反应,而且林湘小时候就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虽然那时候陆离还不知道林湘是女孩,但陆离狠狠瞪了一眼林湘,不是因为她笑曾勋,而是因为自己觉得心头难受,觉得林湘可恶,这也是后来那场打架,他和林湘撕花了脸,那时候林家好像还没有成为云曲城首富,而林湘也不敢把自己偷偷跑出去和表哥一起玩的事说出去,才没有让陆离挨打。但是陆离知道,人群中,就连曾勋也一头雾水,而人群大声欢笑,只有自己安静地下来。 这么久了,都没有提到过娘这个字。 上次他跟曾勋圆这个慌时,曾勋发现了那把伞,怀疑这把阴阳伞,他随口撒了慌。 “我娘他……” “你爹是为了纪念你娘啊。”狐小妖纵然一开始不怎么相信这个故事,但听到这里,又想到那句诗。 “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 不觉想到陆离的爹,亡妻已故,夜深难眠,听了一夜的东风,手中握着这把伞,无限凄凉,想到只有这把伞,联系着阴阳相隔的人,写下了这行字。 不觉眼中也有了一些荒凉。 陆离想骗狐小妖,却是把自己惹到了伤心处。 想到自己的爹陆大路,不免又伤心了几回。 狐小妖不会哭,也很久没有哭过,这眼中的荒凉,已经是她在这世界好多年来,最深切的感情流露了。 在一片风雨中,狐小妖的尾巴,也不知不觉地落到了身后,两滴雨,滴落在她的眉心。 冰凉。 一只手在片刻后,落在了陆离的肩膀上。 也许这算是狐小妖的安慰了吧。 陆离豁然抬头,也是吃惊了不少,尤其是看到落在狐小妖脸上的几滴雨,以为是狐小妖的眼泪。 陆离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就被感动哭了? 陆离多看了狐小妖几眼,眼见她表情不似装出来的,在眼中怀着巨大的震惊里低下头,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在这样震惊的怀疑中,他迅速地想起了一个人。 在云曲城的牢房里。 那个卖故事的人。 “陆离兄,我见你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定能写出感天动地的大故事来,到时候我来代理,正规书市,青云榜。” 陆离猛地摇了摇头。 你想什么呢! 这座位于海上小岛的小镇,在一片昏暗中,露出了些许轮廓。 有点点灯火,在这风雨里飘曳,就像是将要被吹落的凋零的花朵。 但那些火,却始终没有熄灭。 看起来反而是幽幽的的鬼火一般,在这昏暗的如同墓地一般幽寂的海岛上游走。 风雨如血,泼洒在这看起来几分诡异阴森的小镇。 在走入这家小镇前。 狐小妖忽然“咦”了一声。 陆离皱了皱眉。 “我记得,我打听过了,那个云什么城里的人,说你爸是个杀猪的,大字不识一个,天天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做个县令!这么好听的诗……” 陆离暗叫不好。 “别听别人胡说,诗书之家出诗书,我都是我爹带出来的。” 陆离翻了个白眼,大踏步往前走去。 “你是你爹教出来的啊。” 陆离不由怔在当地。这问来问去,没完没了。 但他微微一迟疑,就转过身来。 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该让我问一个问题吧。” 狐小妖正寻思着,听到陆离问这话,一时也有些意外。 这家伙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知自己问了他这么多,他到底要问自己什么问题。 隐隐觉得不妙。 粉色的小狐狸从狐小妖的后背爬起来,坐在了狐小妖的肩膀上。 紧接着,小狐狸的瞳孔里,不仅倒映着陆离,还有大片大片的黑色,以及黑色里一对大如车斗的瞳孔。 第一百六十章 进得来出不去 陆离刚要开口,却半张开了嘴,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你要问什么?”狐小妖的目光仿佛更近了一分。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跳开始加速跳动。 陆离看了一眼狐小妖,对面的狐小妖,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炫目起来,有种不敢去直视的感觉。 当然陆离不是不敢去直视狐小妖。 而是心中那个问题,如果得到了答案,会是怎么样的? 自然是面对着没有选择。 那个问题……要不要问出来? 陆离的心跳又在这一刻加速了不少。 上一次陆离与那山洞下地穴里的妖龙,在云曲城打了起来,或者说那并不是条龙,只是条道行高深的大蟒蛇,与那条蟒蛇的魂魄相斗,陆离九死一生,被狐小妖救了。 陆离是被狐小妖带来了这里。 虽然那时不懂这是什么地方,但是陆离记得那洞穴口外面的天空。 脚下的浮云。 还有响到灵魂深处的鲲的悲鸣。 “咻咻咻……咻咻……” 那个问题,如果上次狐小妖带陆离来了这里,那又是怎么出去的。 也是这次一般的走法吗? 也是经过了这看起来古怪至极的妖镇吗? “你快点问哦,晚了我就不回答了。” 狐小妖似乎也在回避着什么。 陆离心思百转。 在这一刻,他为什么不敢问这个问题。 也许这么一质问,狐小妖万一立刻带他出去呢? 总觉得狐小妖在这里兜圈子。 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去送死。 冷先生的三个预言,牢狱之灾,已经发生了,不过莫名奇妙地就解决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第二个浴血而死,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第三个预言,林湘不会爱陆离,除非陆离不爱林湘了。 那是什么意思? 陆离不爱林湘,难道是说,陆离死了吗? 陆离死了,自然不会爱林湘了。 而林湘呢,会和梁子安,一起欢欢喜喜,这也正顺了她的心意。 而自己呢? 从头到尾,不过是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连陆大路也要搭上。 不会的。 有种感觉,陆离不会轻易死掉的。 可是……若是救了林湘,也是把林湘送去,给梁子安吧。 “我想问问,刚才那阵风,是怎么回事?” 陆离眼睛明亮,目光灼灼,向林湘道。 伴随着一声叹息,陆离在心底深处,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狐小妖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反而心情好了起来。 “你说那阵风啊。” 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真得很好奇刚才那阵怪风。 “那可不是什么怪风,那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咒语禁制,一般来说,从妖镇出来,到达逍遥境,而逍遥境的人,是不可以再踏入妖镇的。” 陆离皱了皱眉,心里道:果然妖镇不能轻易踏入,就是狐小妖不愿意带自己出去,在这里兜圈子。 狐小妖却在陆离的表情变化里,很快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流转,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忽悠你?” 陆离愕然,颇为意外,刚想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我可没骗你,逍遥境地处北海深处,人类的船只是不可能抵达这里了,就是妖镇那些妖孽,也不可能穿过北海抵达这里,北海深不可测,逍遥境究竟在哪里,如迷一般,这里在世间没有传说,更杳无踪迹,在北边大陆上,是不可能找到这里的。” “那他们……我们是怎么来这里的?”陆离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信。 “这里面的东西可复杂了,天地造化,连我也不见得理解,这里有一道召唤术,布满了凡间云深大陆,只要你道行到了一定程度,一般来说,人类寿命极短,也很少有会去修行的,贪图享乐,百年就老死了,只有那些妖,甘心忍受寂寞,不受诸般心思干扰,才能修炼出一定的道行,可是到了这时候,便会触碰到布置在大陆上的一些机关,这些机关,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可能那些妖走着走着,就突然在云深大陆上消失了,可能睡觉,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地方,类似于空间移动吧。” 狐小妖看陆离听得呆住了。 “看吧,都说了,你听不懂。”狐小妖摆了摆手。 “我们也是这样来到这里的?我可没有什么道行……”陆离听到狐小妖的这段解释,虽然越听越觉得奇怪,好像很不可信,但是能解释到这种程度,看狐小妖的样子,也不像是编造出来的。 难道自己也有道行了? “我们不是,是我带你来的。”狐小妖摆了摆手,“反正啊,这地方来得了,却回不去,那些妖镇里的妖,就是被困在了这个镇里,出不来,也回不去云深大陆,似乎颇有些回去会祸害人间的道理,而一旦道行有所精进,便可以从从妖镇里出来,到了这广阔水域无边潇洒的逍遥境,一般人到了逍遥境,也是不愿意回不去的,那阵风就是一道禁制,会把人卷回到妖镇门牌下,其实回到妖镇,也不是不可能,那阵风也挡不住要回妖镇的人,只是那阵风会把妖镇里痛苦的记忆又重新给唤醒到脑海里,可怕的记忆,那些想回去的,又不想回去了,因为进去容易,出来难,总之,每一次进去,想出来那都是难上加难。” 陆离听得大概懂了七八分,可是…… 陆离看了一眼狐小妖。 那狐小妖是如何来去自如的呢? 狐小妖看了一眼陆离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陆离眼中都是怀疑的样子。 “那是一般情况,这里有个主人,就是逍遥境的主人,庄子庄先生。” “庄先生,会写一句话给你,在关键的时刻,你看到这句话,你就能离开妖镇,回到凡人间,不过庄先生不会轻易写这样的句子的,那句子醍醐灌顶,才能走出妖镇,回到云深大陆。” 狐小妖见陆离还是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狐小妖摆了摆手。 “到里面你就知道了,不过有句话我先要跟你说清楚,你上次来逍遥境,又出去,这事万不可对那些镇子里的人讲。” 狐小妖忽然回头,认真地严肃地看着陆离。 气氛忽然有些紧张。 狐小妖的目光里,有凌厉的光芒。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我上次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这就是这里从来没有的情况了,这是第三种情况,可能连庄先生,也不懂这种情况,是的,我就是不想告诉你,不想让你去送死,你也别猜了,而且,你好像也没有想要立刻回去的意思。” “谁说的?”陆离立刻觉得气血上涌。“我怎么不想回去?” “是吗?”狐小妖倒是有些玩味地看着陆离,“你急着救那位心上人,又怕救了她你要死,贪生怕死是常事,你不必这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陆离心头一跳。 他的目光与狐小妖碰撞在一起。 他心里的东西,竟然被狐小妖猜了个透。 可惜她猜自己贪生怕死。 但是这是他没有考虑过的事。 那鱼怪是他杀死的。 报仇也应该找他。 那么他怕不怕死? 就算他死不了。 冥冥中有人保护自己。 狐小妖为什么要保护自己,这事现在也没搞明白。 但是,看着林湘和她的心上人,双宿双飞,而自己才是成全她们的人,这才是最不愿意去做的吧。 虽然不像林湘:恨不得梁子安去死。 但此刻矛盾的心情,就像是怎么也拿不定那个已经依然明了的主意。 那么他怕不怕死? 他真得不怕死吗? 狐小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万一,我死了,你就只能去求庄先生了。可是你能活到从这里出去,再回到逍遥境,那就难讲了。” “所以,你可千万别乱讲,你在镇子里来去自如,否则!” “否则怎样?”陆离心头一跳。 狐小妖忽然轻松地转过身,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否则你想想,那些人怎么尝试了都出不去,而你说你随随便便就能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千万别想着说我,告诉那些人我可以出去,我可什么都不会承认哦。” “而且……” 狐小妖看着陆离。 陆离眼皮一跳。 “而且,除非你不想出去了,才想着得罪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后腰上的咔嚓声 风雨声掠过小镇的这条小道,雨点打在路面上,一块又一块的水斑,渐次出现在鹅卵石上,消失后,又被新的雨点覆盖。 密集的雨点,仿佛这里的空气,逐渐沉下来,越来越沉。 又是突然安静了少许。 站在这小镇前面的两个人,连他们之间的风声也停住了。 这似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对立。 有些道理,要提前说明。 有些事,丑话说到前头。 妖镇就在前方,但似乎还没有进去,有些事情就像野兽是露出了獠牙的锋芒。 些许狰狞,已到眼前。 狐小妖也屏住了呼吸,眼中有些担心地看着陆离,但眼光撞上陆离,又随即扭开了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陆离的目光,余光往前方那条小路看去,阴云翻卷中,一切又是模糊难辨,妖镇里的风风雨雨,似乎在那黑暗之处,又有那张刚刚扑过来的怪脸一样。 “我答应你。” 陆离说完这话,便转过了身,那侧脸在风雨之中,连那突然没有了情绪的眼神,也像是风雨一般,把很多东西藏了起来。 狐小妖倒是眼里有一些微光闪过,但是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眼波流转,伸手去抚摸了一下肩膀上的小狐狸。 只是她的手摸到小狐狸,忽然神色变了一下,回头去看小狐狸,似乎有些东西太过于异常了,仿佛这只小狐狸过于安静了些。 在小狐狸的瞳孔里,那只黑猫,傲然地高冷地转过身子,似乎对眼前这个小狐狸小东西失去了兴趣。 然后那只黑猫转身走入了那阴暗的小镇。 逐渐模糊。 小狐狸瞳孔里的画面也在旋转了一下后,逐渐散去,露出清明的蓝色来。 就像大雾大雨之后,天晴了一样。 小狐狸转过脑袋,眼中充满了疲备,把三角形的下颌放在狐小妖的手上。 毛绒绒的温暧湿润的脖子上的毛发,传递到手掌里。 狐小妖心情释然了,刚才的怀疑在这片刻间散去,伴随着是一声低语,“累了吧。” 狐小妖宠溺地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忽然伸手到自已的腰边,那里有一只荷包,只有拳头大小。 狐小妖伸开荷包。 又看了一眼小狐狸。 “进来吧!” 带着几分疲倦,没有刚才的跳脱,小狐狸从狐小妖的肩膀上一跳,就跳下了到了狐小妖的手上,狐小妖接住了小狐狸,狐狸的瓜子,在狐小妖的手上,留下些许冰凉,而后,便消失在了那只荷包中。 陆离倒是有些惊奇。 狐小妖看了一眼陆离,眼角忽然带笑,似乎对陆离这样的眼神很是满意,那种女子莫名欢喜的笑容。 虽是美丽,让人心生想要近人之意,但是一个念头在陆离心头浮起时,陆离却觉得很难再心生欢喜之意。 第一次遇见狐小妖,这女人就给了自已一棍子。 现在,打着什么莫名奇妙的主意,又把自已带到这个地方来,到什么妖镇,真是可恶之极。 陆离想到这里,便觉得这女子虽然美丽,但非我族类,想法也是稀奇古怪,更是心思起伏难以揣测,欢笑间又纯真,仿佛什么坏心思也没有,但一路上自已却完全被对方牢牢控制住,真是可怕。 为什么她要带自已来这鬼地方,晕过去后,过了多久,也没有一个可以计数的东西,那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一片空白。 而且那庄先生的小孩说她新受了伤,她又受了什么伤? 狐小妖见陆离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好像是看自己开心,就特别不开心。 狐小妖面色一冷,往前走去。 陆离也是心中翻了个白眼,跟了上去。 刚刚答成一致的两个人,心思一转,又好像彼此对立起来。 走过一段路后,觉察时竟然已经是在镇子里了,这倒是令人有点惊奇,陆离往来路看去,有些困惑,明明自己是一路过来的,为何没有察觉,就已经处镇子里了,这可有点邪门,但是一路走过来,好像有些事情已经记不起来,就像是有些记忆在消失。 这感觉吓了陆离一跳。 他回视四周,风雨如晦,这座小镇也灰扑扑的,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好像如一座死去的小镇一般。 看起来似乎落满了灰尘。 狐小妖却不在意,而是在这小镇里,东找西看,并不在意一样,却显然是有去处的寻找。 也许是刚才的僵持。 也许是一路走过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陆离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似乎在寻找某处,似乎她心中有了主意。 也许是打破沉默,也许是这里的确太古怪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里看起来好像没有人住一样。” 狐小妖余光看了一眼陆离,那眼神大有:有本事不要问我,但是眼里随后涌出的几分欢喜和意外,倒是挺喜欢陆离问她问题的。 “这里自然没多少人住的,多半是妖。” “他们住哪里?在这些看起来没人住的的屋子吗?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人住啊。”陆离突然来到这从未到达的地方,一路走下去,不见半个人影,也听不到生息。 只是他刚走两步,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喀嚓!咯咯——” 在这风雨声中,特别清晰。 两人都停下了步子。 最后在一片屏息凝神的戒备中,两个人的目光,先是背对着彼此,小心地看着周围,最后却随着狐小妖看着陆离,陆离在一阵怀疑中,都集中到了陆离的身上。 “喀嚓!喀嚓!” 在静下来听后,还有嗖嗖嗖快速转动的声音,在片刻间,好像那东西有牙齿一般,在咬动。 在这风雨之中,在这突然而致的声音里,肃杀的气息也像潮水一般弥漫开来。 陆离冷汗涔涔,动也不动,就在这片死寂里,屏住了呼吸,看着自己。 更多的是这妖镇一路走来,凝神戒备,所以这一刻突然有了动静,便心跳快了许多。 那一刻,他握住了身后的阴阳伞。 可是那把伞上并没有任何力量传过来。 握住的,不过是把普通的伞。 好像这动静,并没有让这把伞有所动作。 只听到喀嚓的声音,牙齿咬动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 仿佛一张口就要咬过来。 陆离的心情,就仿佛坠到了绝望之处。 而在那混乱甚至有些吵闹的声音里,狐小妖一番探听后,目光却转到了陆离的身后。 一步一步走过去。 狐小妖的手边多了一束冰冷的淡粉色光芒,光芒随即收紧,在这片刻之间,那手边出现了一些粉色冰晶剔透的桃花花瓣,如碎玻璃一般,如轻风携卷着,在手边飞舞,但划开空气锋利的口子,可见磁到了一定很惨,皮开肉绽。 那花瓣包裹下的,却是一只粉色的短匕首,如冰一般晶莹剔透。 狐小妖的目光,停留在陆离的后腰部门,那里躬起了某物。 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狐小妖握紧了匕首。 陆离也仿佛感觉到了身后这种千钧一发的紧张。 说时迟,那时快,那咔嚓声猛烈地响动起来。 狐小妖豁然出手。 身影一闪。 匕首便插入了陆离后腰。 陆离身子一僵。 匕首一挑。 那东西撞到匕首时,发出砰的一声。 有力量反弹过来。 狐小妖脸上略感意外。 那东西在半空中飞起,蹦跳了几下。 倒在了地上。 像是死了一样不再动。 但是在黑暗中,那些声音并没有减弱。 咔嚓咔嚓,牙齿咬动。 而是迅速地此起彼伏,从那东西上发出来。 一只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了光亮。 腥风血雨,仿佛令它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绝路 呼吸似在瞬间窒住。 两人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急速地收缩,心跳因此而有些许的失控。 那血红色的单只眼眸,在这夜色污雨中忽然睁开,那呼吸般的光芒,当真令人觉得可怖至极。 风雨肃杀,突然大了许多,带着风雨,猛烈地扑了过来。 雨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而在这突然之间,陆离忽然神色一变,似是恍然醒过来一般。 电光火石之间,狐小妖身子一闪,已拦在了陆离面前,匕首随之一伸,展开在手臂的方向,延伸开去,做好准备,但有异动,便要立刻冲上去。 只是在狐小妖慢慢在风雨中望去,只见那红眸闪动,却在这污雨中,看不到什么具体的细节。 正准备上前,刚迈出步子,陆离却突然从身边闪过。 朝着那红眸冲了过去。 这一幕大大出乎狐小妖的意料,带着几分惊讶,但却已来不及拦住这突然冲出去的送命的家伙。 狐小妖箭步如飞,人已经飞步出去,而手落在陆离身上时,却是身子一动,在惊讶中停下步子,放下了拎住陆离肩膀的手。 雨水打在她的手上,水滴落了下来,被风斜斜一吹,又打落在地上,淹没在小小的积雨水里。 时间突然慢了下来。 狐小妖的目光注意着陆离,还有陆离手中拿着的东西。 狐小妖的尾巴,九条毛绒绒的尾巴,从身后慢慢聚拢,伴随着雨滴的遮住,流出透明的尾巴形状。 大团大团的尾巴,在她的身后晃动。 然后,头顶的雨不见了。 陆离手中的东西,那发光的红眸,慢慢淡了下去。 但那三圈东西却在相互交错转动。 “喀嚓喀嚓!” 牙齿咬动的声音,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看起来似乎是个罗盘的东西。 并不是什么古怪。 狐小妖松了口气,也许是这个人实在是命太不好了,每次出现什么状况,都像是危在旦夕,所以才不得不小心。 但是这上面画道的鱼虫鸟兽花草树木又是怎么回事。 陆离停住罗盘,向前看了去,罗盘正停在一棵树上,而罗盘的指针转动,却是转到了六阶三层。 陆离猛吸一口冷气,都说这里的树古怪。 然而,随着陆离转动那古怪的罗盘,正对着他的方向,转到了兽上,陆离盯着罗盘,眼睛逐渐变大,又瞳孔收缩起来。 六阶,七阶,八阶…… 到了九阶,停了下来。 而外圈那层,转到了四层。 真正十层的怪物啊。 上次那个四阶的鱼,已经快让陆离送掉命了。 陆离抬起头,往前看去,目光仿佛压着千钧重的铁一般,明明不过是转眼,时间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样,终于,陆离抬起了头,看到了那黑暗中更黑暗的一团轮廓影子。 比屋子高了好几倍。 恍如巨人般站在那里。 狐小妖也顺着陆离的目光看了过去。 然后,两个人的目光环视周围。 在这逼仄的古式建筑里,翻飞的屋檐下,雨水滴落处,四周的模糊的阴云里,有无数只影子,正站在黑暗里,向这边安静地看来。 那些影子,沉默的影子里,仿佛带着悲伤看过来,有种向死的悲壮。 或着,就是看着死人的目光。 带着死亡的怜悯。 在陆离的注视下,手中的罗盘也跟着换了方向,喀嚓喀嚓的声音,在手中暴炸般响开。 狐小妖看着这一切,声音有一些沙哑。 “糟了,今天是龙难日,我们来得可真是时候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那只有些硬的手,在这无数暗影的千钧一发的注视里,伸了过来,拉住了陆离的手。 陆离几乎一个趔趄,身子被拽了九十度。 “我!” 陆离一口气还没提起,前方疯跑的人,就传来了如冰似霜般地断喝。 “趁没开始前,快点跑,要不就死路一条了。” 陆离听了这话,面色如土,虽然知道很危险,但看狐小妖的表现,似乎更让人担心啊,比想像中又可怕了几分,那些影子,如巨神般看下来的影子,更可怖了,陆离把摄魂罗盘,塞进了后腰,便头也不回地跑起来。 朦胧中,那些黑暗中的影子,都仿佛在看着,这死寂的妖镇里,那两个如蝼蚁般逃命的小家伙。 那摄魂罗盘,在陆离奔跑中,晃动,因而不断地对正主方向里的怪物。 喀嚓! 仿佛有一张大嘴,在陆离的腰下,张开了大嘴,血牙,大块朵颐着。 这妖镇的大小,确实比想像中大了许多。 而沿路敲了几个有标记的门,狐小妖认上面的猫爪印,可是门都关得死死的。 “这个时候,只能去妖怪客栈了。” 狐小妖抬头向上空看了一眼。 那些影子越来越近了。 天色也越来越暗。 仿佛重铁一般,要压下来。把下面的人都压地粉碎。 “如果龙难日一旦开始,我们逃不掉的。” 在妖镇里穿梭,如鱼一般在这雨水里游走,竟然也顾不上淋雨,狐小妖的尾巴在身后收紧。 陆离从没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跑路。 只觉不断的有暗影跟过来,或着挡住去路。 狐小妖也在刹住前进的方向,转向另一条路。 绕路,躲避。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刚跑过,天便从头顶暗了下去,身后的墙便倒了下去。 轰隆一声。 到了一个极窄的巷子,漆黑不见任何光亮。 黑暗地让人恐惧。 除了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巷子仿佛淹没在虚无之中。 一步,迈进去,犹如扎入了黑暗的潮水。 比这更恐怖的事。 是在这黑暗之中,还有窸窸窣窣的,如鬼火一般的东西。绿油油的冒着光。 冒着不详的光。 不吉利的光。 狐小妖举起手边的匕首。 桃花花瓣在她的手边飞舞,旋转,冰晶般的细小花瓣,动人美丽,此刻却没有那么速度极快,要划破空气,那把匕首也是粉色的,冰晶透明的。 此刻划向黑暗深处。 光便如潮水一般,划破了黑暗。 冰晶般的桃花花瓣,如风斜卷着,往前飞去,彼此缠绕,翻转,如水流一般。 停留在前方一丈远的地方。 照亮了这段距离内的世界。 然而远处的黑暗,更黑暗了。 这巷子仿佛没有尽头。 随着光的划入。 粉色的光芒,像是匕首一样,像是船桨一般,荡涤开黑暗。 黑暗也如潮水一般散去。 那些黑暗,有些怪异地,比潮水慢了许多。 看清时,陆离头大了不止一圈,心里只觉发了毛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哪里是什么黑暗,密密麻麻往后退去的,是身子落身子,爪子踩着头,齐刷刷地大量的老鼠,竟然是老鼠跑来跑去。 一大批的老鼠。 而那些老鼠并没有怕这光,而是在短暂地逃离后,又如潮水回潮般地,回到了光线范围内。 刚才在黑暗中,还好,只有绿油油的眼睛。 现在老鼠细节具体地展现在光内,而且个头又很大,各个一副贼相,目光里沉甸甸的,像是要把来的人生吞活剥。 但不知为何,这些老鼠并没有冲过来,似乎这条巷子,把它们困在了这里。 “我们只有这条路了。” 狐小妖说。 伴随着匕首光线的熄灭。 陆离往后退了一步。 似乎是故意的,黑暗里的老鼠的眼睛,绿油油冒光的眼睛,刷刷刷刷地出现了,似乎整条巷子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老鼠。 “闭着眼睛,我们冲过去,老鼠巷。” 那只手拉过了陆离的手。 另一手的匕首,却横在身前,意图杀过去。 但陆离感觉到,狐小妖的手,也是冰凉的。 陆离深呼吸了一口气。 “等等。” 从衣服内,取出一样东西,丢了出去。 几乎是瞬间,所有老鼠都冲了过去。 老鼠门互相咬。 惨叫声不绝于耳。 陆离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会过去,就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过去。” 陆离的眼睛里,倒映着,密密麻麻的老鼠的眼睛。 在一片昏暗里,陆离的眼睛都是绿的。 而狐小妖也是吓了一跳。 “你丢了什么?” “一块好看的石头啊。” 当那些乱成一团的老鼠咬来咬去,惨叫声,呼痛声,当真恐怖。 咔咔作响,似乎那石头已然被咬成了粉末。 两人不约而同,都毛骨悚然地退后了一步。 “没有其它路了吗?你以前有过?” 陆离问。 “没有了。” 狐小妖皱紧眉。 “谁没事会走这条路。” 身后的天突然更暗了,仿佛绝望侵袭了过来,心头的希望,一点点地淹没。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逍遥境。 为什么要来这个妖镇。 陆离看向狐小妖。 眼底深处,有愤怒,有怨怼。 而狐小妖则紧紧抓着陆离的手臂,焦急地想着脱离这里的办法。 在这黑暗里,仿佛那个无脸男,又在陆离的眼前出现。 黑暗越来越暗。 陆离不得不回头,只见黑影要四面聚集过来。 而在这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冰凉。 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而在陆离抬起头,紧紧握住阴阳伞时,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对巨大的灯笼。 灯笼里,倒映着陆离。 电光闪动,仿佛有一个小黑点,在里面移动。 长长的几根胡须,扎了过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绝处逢生 怪异的事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狐小妖打了个寒噤。 寒流从衣襟上漫过去,衣襟翻飞轻颤,然后又贴在身上,最初的一阵风过去后,连风也止息了。 一阵渗透肌肤的凉意,带起皮肤上一阵细密的鸡皮疹子,潮水般从手臂漫了过去,从左手指尖,到了左手手臂,又从五脏六腑之间,带眷渗透的寒意,如沁出水珠,又结成冰晶般,透心的冰冷,连带着心情也说不出的难过,一种无法言语的无力,在这无形的空中,身边,有东西从身上过去,往巷子里去了。 狐小妖紧握的匕首,稍微少了戒备。 心头的紧张也淡了一些。 不是冲自己而来的。 不管这无形的力量是什么。 而如浸透在深潭中一般,那东西明明往下走去,但落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冰凉,越来越压抑。 呼吸也仿佛阻塞了不少。 连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 似乎有股死亡的味道。但用力去感知,这味道又消失了,但是一旦放弃,那死亡的味道气息,便越来越浓。 狐小妖手边的匕首,晶莹剔透的匕首,冰冷的粉色光芒,显得锐利了起来,那些花瓣,刚才还是缓慢的,那阵凉意过来后,却加速起来。 仿佛随着那些匕首上力量的涌起,那种可怕的泛起在心头的恐惧,也缓解了一些。 那花瓣和光亮越来越亮,渐渐有破空之声,仿佛在水上挣扎着浮起一般,每一次浮起,都又被那股力量按下去,呛到水。 狐小妖簇了簇眉,目光顺着巷子看去。 在这空无一物的世界里,她的目光看着巷子深处。 然后,她抬起了头。 因为眉间的一抹冰凉。 甚至连从上方落下来的雨水,也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滴雨,仿佛一只小小的暗器,从眉间滑入,到了心脏里去。 而陆离,则没有狐小妖的这种感觉。 并没有感觉到寒意。 或着说,这阵寒意,到了陆离身上,却无比地清爽受用,不是寒气,不是冬雪,而是严热夏天里一阵清风。 没有神智失昏,反而镇定。 连那些四周聚拢过来的黑影,也仿佛不怎么可怕了。 似乎这就是属于自已的力量。 所以当狐小妖仰头的目光,落下来,在陆离身上时,眼晴里多了一丝讶异之色。 明明自已要用力量去抵抗这古怪的感觉。 而且就算是如此,心头也有一种原始的恐惧,但是眼前这个自称普通人的陆离,却不一样。 但显然,这个人也感受到了这种力量。 因为他的目光,和自己一起看了巷子里。 而且,有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镇定。 在这个生死关头。 “走吧,我们。” 这个刚刚怕的要死的人,手足无措问有没有别的路。现在竟然说走吧。 “你不怕了吗?” 狐小妖大感意外,现在和刚才,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啊,这个人被吓傻了吗? 刚才那些石头,被老鼠们咬成粉沫的时候,自己也心生余悸啊。 “走吧!” 说着,这个刚才死活不肯冲过去人,竟然朝着生吞活剥的老鼠巷子走了进去。 而那伸出去的手,终于没有再拉住眼前有些看起来疯了的家伙。 因为眼前的景像,已经让她说不出话来。 甚至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白皙牙齿的一点点,整齐的牙齿,有些许干燥的嘴巴,泯了泯。 那些虎视耽耽的老鼠,眼里嗜血的老鼠,疯狂嗜咬石头成粉沫的老鼠,此刻却像是见到了天敌一般,各个颤抖着,像是筛糠般抖地快要叉过气去了。 而远一点有老鼠,也眼睛瞪地浑圆,胡须剧烈小辐度地颤抖着。 而那些不明所以的老鼠,则是对老鼠们出现的异状,也大为慌乱。 几乎是瞬间,前面的老鼠,向后和两边窜了开去。 如潮水翻滚一般,浪卷浪,浪翻浪,老鼠踩着老鼠,咬着老鼠,而那些近处的来不及逃跑的老鼠,连个地缝也没找到的老鼠,则紧紧贴着地面,巷子里冰冷的墙壁,恨不得把自己赛进这墙缝里去。 “轰!” 身后的暗影,突然浓重起来。 一面墙壁轰得倒塌。 似乎是被一脚踩碎的。 尘土飞溅。 狐小妖醒悟过来,几步追上了陆离。 而刚才站着的地方,头顶的巷子上方,则有一双手扳开了那些阻挡物一样。 而在身后,掉下来的东西里,有老鼠被砸死的尖叫。 吱吱! 这个巷子,就像是突然陷入了恶狱一般。 在这个巷子里,如果陆离从上方向下看,就会看到,一只猫,身子缩了起来,在这巷子里,迈开猫步,向前走去,如王者一般,瞳孔里阴冷。 可是狐小妖看不到这只黑猫。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地底的那些家伙,和那些飘荡在阳间的阴灵,以及少数已经修成了大道的少数人,这些平行世界的阴暗诡谲的阴面,是不被看到的。 狐小妖身处这其间,在这老鼠们聚集起来,很可能瞬间咬得只剩白骨的老鼠巷。 几乎变成了一个弱女子。 她紧紧地跟着陆离。 目光戒备着周围。 手中的匕首光亮越来越亮,破空声越来越疾,花瓣就像是要锋利的兵器一样。 但那些怕得要死的老鼠,抽搐翻滚惨叫的老鼠,眼里沁出泪珠的老鼠。 让她对身边这个人又多了一分怀疑。 只是眼看着他。 眼前却有另处一个身影和这个人重和起来。 狐小妖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记得那个人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在一片阴冷中,在这昏暗无天日的巷子里,在粉色的匕首划开荡去的光芒里。 两个身影向前走去。 远远在后面看着那两个身影。 似乎因为寒冷,那女子在一点点地靠近那男人。 一高伟,一俏丽娇美。 在落下的碎石里,仿佛越来越近。 就好像靠在一起一样。 依偎在一起。 第一百六十四章 龙难日 这幽暗深邃的老鼠巷,在痉挛的老鼠中,呼惨怪叫中,一步步走过去。 走过的两人的脚步,甚至微微颤动着。 风里带着血腥,浓郁的血腥,新鲜的肉和血,在黑暗中如花一般绽放,散发出浓郁的味道,让五脏六腑在翻抽,如翻江倒海般,止不住的恶心与难受。 这巷子的冷风吹过来,整个巷子,似乎巅倒了过来。 走出去,似踩在摇摇晃晃的船上。 那本来可恶至极的老鼠,此刻死之将至,刚才伺机咬人,这时却各个互相嘶咬,惨状触目惊心,那让人厌恶的眼睛,刚才恨不得上去一脚踹走,而这时却流满了血泪,在地上,托着断腿,鼻孔里血水流出来。 陆离看了,眼中不忍。 但是往前去看,那只黑猫,不过是缓慢地若无其事地走开去。 电光火石间,似乎对脚下那些匍匐的视而不见。 陆离也是第一次看到这黑猫出马。 然而,这一切,无论从何处看,都对那只黑猫,有了一种惧怕之意,但是若不是这只黑猫。 陆离回头看去,这黑暗里,来路依稀只剩下一处模糊的光晕,似被那风吹得摇来摇去。 在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一般窜了过来,那如在游走一般的光点,也许是影子在走。 想到这里,陆离心头的恶心,似乎给压了下去,自已倒如这地上的老鼠一般,旦夕之间,生死即现,却哪里还去关心这该死的老鼠。 喉咙里,咽下一口口水,恐惧让身体发干。 刚才从那条巷子走进来,没有任何解释,是因为整个身子都是冰冷的。 尢其是感觉到狐小妖手里的冰凉。 这反而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的样子。 此刻身子却有些被碰到了。 一阵暗香,袭过了鼻息,与那些血腥、恶臭味不同,那肌肤又和自己碰了一下,整个冰凉的肌肤都贴了过来,陆离霍然一惊,这才仿佛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 在不知不觉里,这女子与自己靠得越来越近,只因这两边的老鼠,而中间的道路是被空出来的,所以两个人都不断地靠近。 而陆离,从狐小妖的眼神和有些嫌恶的表情里,还看到了一些怜悯。 以及那张面目上,有些苍白的面容。 这妖镇里,上空云压得越来越低,那些在半空中的暗影,聚拢了过来,在朦胧影子里,露出了一瞬间的罗刹面容,又快速褪去,似乎在冲破什么,只要冲破,便要将下面的人,捏成粉末。 这小小的妖镇,只如那些浓暗交错的影子手里的小船,翻手覆手之间,搅弄这世间的一切,顺手毁去。 而这黑暗的老鼠巷越来越黑。 只有狐小妖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道清冷的粉色光芒,在黑暗中探开去。 这真得是从陆离从末走过的路。 黑暗中强忍着翻滚的五脏六腑。 还有这老鼠的恶臭的血味。 每往下走去,都期待天光早点亮起,但实际上,却只有无垠的黑暗。 也不知走了多久,迎面吹来的一阵风里,带着新鲜的空气,身后的血腥,仿佛被这风给吹到了身后,然后,身上的恶臭味,才又漫了上来。 陆离再也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 而那些昏暗的光,才一点点地亮起来。 陆离还要吐,那只冰冷的手却伸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肩膀,一提而起。 “不能在这里吐。” “待会再吐。” 没有绕过几个巷子,眼前还是风雨,突然狐小妖就停了下来。 带着几分欢喜和庆幸。 “到了。” 果然,在这风雨声中,那客栈在眼前展现了出来。 是风雨在褪去后,那客栈一下子到了眼前。 似乎是那客栈自己移过来的。 那门果然开着。 那是一家看起来颇大的客栈,飞檐小楼,有三层,正对着陆离的方向,挂着一只巨大的木牌。 只是看到那木牌上的字,陆离大吃一惊,脸色作变。 那木牌的质地,倒是没什么,但是上面的字,妖怪客栈,却是如血一般,像极了以前陆离杀猪卖猪肉时,那块血水的砧板,还有一刀一刀的刀印。 就像是一刀一刀砍上去的。 正在一刀一刀的砍。 因为字体的末稍,有新的血痕出现。 就像是一刀刀正落在上面。 隐隐听到重刀落在上面的声音。 狐小妖气息稍定,便往前走去,来到了门口。 但她看了一眼那立在门口的一块小牌子,脸色一变,顿时破口大骂。 “坐地起价,漫天要价,这是金子做的吗,住的人是金子吗,这是讹人啊。” “要钱要命,全看自己喽!”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几分魅惑,几分摄人心魄,让人骨子里,一软。 正骂着,陆离身后那幢屋子,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陆离回头。 只见在身后那里,有一个正跑过来的人。 只是雨水中看不到他的模样。 从半空之中,有光彩硫璃的东西,如箭一般射下来,像是流火,更似流星。 到了近处,却速度慢了下来。 像是蒲公英般,柳絮般。 像是水母般。 端是美丽动人,颇为让人惊奇。 那人怪叫着,如见鬼一般躲避着那飞下来的东西。 那流彩的东西,五光十色,动人美丽,让这本来昏暗的妖镇,此刻看来,流光溢彩。 如进入到一个梦幻的世界。 只是突然之间,狐小妖大骂一句。 “那就死在这里,你什么也别得到。” “姑娘真是好骨气啊,可惜了,骨气还是没有钱重要啊。” 狐小妖大骂一句,骂了什么却听不到。 只是陆离身子一提,却是狐小妖来到身前,将陆离提到了妖怪客栈门口,刚才的地方,正好落下了彩色的东西,那东西,像烂泥一样,在地上流淌开来。 “减半。” 狐小妖道。 那女子眼看狐小妖把住了门,脸上冷光一闪,但看了一眼外边,却是脸上怒容减去。 “做生意哪有不陪本的,谁家有小娘子,这么省钱,先让我看一眼,漂亮就让你一让。” 里面那魅惑的声音,忽然窒住了。 随即那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道:“快进来吧,许久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死了呢!” 陆离被狐小妖提了进去。 然后,砰地一声,那门关上了。 在门关上时。 陆离正好看到那奔跑过来的人,与那流光溢彩撞在一起。 于是,身体便像泥巴一样,和那东西融合在一起。 伴随着剧烈的痛苦,身子扭曲着,那人的脸先是模糊一团,竟然发不出声音。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滩流光溢彩的烂泥。 陆离看着刚才自己被提开的地方。 以手加额,心里道:差一点,自己就是这个人的下场了。 正看着,一道流光溢彩朝自已飞来。 陆离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最后一道流光溢彩撞过来时,那道门关上了。 仿佛有禁制术法,一阵流光异彩的光亮以后,恢复了平静。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陆离身后,一个魅惑的声音喃喃着,终于声音从一些迷蒙模糊自言自语,到清晰了起来。 “龙难日,开始了呢!” 一百六十五章 怨天尤人,那不是我 “平日里眼前晃来晃去倒没寻思什么,这去了以后,还真是让我没来由的想了那么几回。” 陆离回头,看到了那个在正对门的账台上翻账本的女子,手指如青葱般细白,指甲涂成了紫色,翻过一页页发黄的账本,一抹丰腴的胸脯,白皙地如渗出水光来,姿态风流,再看那双眼睛,内眼角开地细长,眼中波光流动,颇有摄人心魄地魅惑之力,让人挪不开那眼睛,那是一双狐狸眼,邪媚地令人觉得望到人心里去。 “这一去好几年了,”那女子翻了账本。 狐小妖一直面色冰冷,这时却突然堆出笑容,走过去到了女子面前,伸手按住那女子的手,正好压住了账本。 “风娘,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哪里比得上久别重逢啊,对不对。” 那风娘也脸上一笑,靠近狐小妖。 “把你脏兮兮的爪子拿开。” 这话带着笑容,仿佛说着温柔不过的话。 陆离站在一边,也不好说话,因为看着样子,似乎不适合过去插话,但是当风娘说出脏兮兮的爪子,陆离一时也分辨不出这两人之间是否在开玩笑,但是见狐小妖脸上,笑得更柔和了。 狐小妖取开手,顺势把账本一抽,又合上。 “风娘,这几年没见到你,你看你,手还是跟葱一样的白嫩,气色有好,真得让小妖羡慕不已啊。” 狐小妖拿出自己的手比对,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不过话说回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认识的姑娘里面,还真的是没有比你守信用的了。” 风娘看了一眼狐小妖的手,眼中有一些怜惜。 “可惜了,当时你这双手,那可真是绝色啊,你说让你弹琵琶,你又不弹,在这妖怪客栈里,随随便便不就把那几日的帐还清了,可惜了这手啊,扫地抹桌子打扫房间,这手,是没救了!” 陆离听到这里,身子一震,他又看了一眼那两个人,而狐小妖忽然回头,怼了自己一眼,并把头扭了一边,眼神示意了一下。 陆离心里没好气地恩了一声,走到狐小妖示意那边的椅子上去了。 这里坐下后,完全听不见了。 那两个女人,也不知道在那里说什么。 陆离打量了一下这客栈。 这间客栈,是一个四方天井,中空天井直通顶楼,四方是围着的客房,因为天井的关系,所以采光比较好。 但是现在,那本该是天井的房子,却在上方,用纸糊了起来。 同样的,波光荡漾的,是上面流转的纹路。 那纸的对面,同样是流光溢彩。 陆离往外看去。 妖怪客栈外的世界,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宛如外彩虹之巅,窥视开去,但在这流光溢彩如梦如幻的,透过纸窗户看出去的世界,美丽地让人恍如梦中。 只是若没有那些可怖遥远的、近处的声音,也许会让人想要推开窗户,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 在这紧闭的窗户外面,微微颤动的纸张外面,有建筑倒塌的声音,有嘶声呐喊,惨烈地死之前的声音,还有半空之中,雷霆电闪之声,狂风暴雨,如马蹄声般践踏在这小镇之上。 外面正遭遇摧枯拉朽。 那些纸窗户上,流光飞舞,隐隐约约,有纹路流动,若水波一般,荡漾开去。 那些窗户上的涟漪般的水光,一晃一晃,光影在这客栈里流动,如同置身在水下一般。 正是这些流光,才挡住那些东西了吧。 可是陆离回想到刚才门关上时那个人的死法,一时头皮发麻,赶紧摇了摇头,想把这个想法赶走。 这般打量过后,陆离又看向那两个在账台上聊家常的女人,那帐台柜面,正对门便是,迎面走进来便是柜台,柜台后面是楼梯,然而这柜台比较长,转了一个直角往旁边去了,风娘和狐小妖就往旁边去了,留下了那里有个脑袋上有两个肉疙瘩的小矮胖子,在那里算来算去,而那个小矮胖子,眼珠子特别大,手掌也很大,但是胳膊却很细长,很不协调,看起来怪异。 陆离又看了一眼狐小妖。 回想刚才听到的她们的谈话。 狐小妖在这里做过打扫房间的丫鬟? 陆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以狐小妖的性子,怎么可能在这里打扫房间。 但是她又把自己赶了过来,这可怪了?难不成她真在这里做过丫鬟。 而且狐小妖整体看起来,形象很美,如果不是那么性子有点直,有点凶,如果温婉一些,柔美一些,倒真得很漂亮啊。 灵魂上是扳不过来了,而外貌上,那双手,可真得是可惜了。 那风娘的手很美,可是风娘又说狐小妖的手更美。 难道真得是为了还什么债,所以才把手磨成了这幅样子。 这么说来,狐小妖倒是跟自己有几分像啊! 陆离自己也是家道中落,其实也算不上中落,以前也没有多富,但是在陆大路的生意下,家里虽然没有大富,但是从来也没有担心过钱的事,肉也吃得上,但是自从陆大路得了那怪病以后,钱很快就花光,陆离也是为了这份责任,放弃了学业,去屠猪卖肉。 陆离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以前这双手,从来都是握笔的手,只有握笔的茧子,但是自从握刀后,这双手的手掌厚了一层。 往事如水,漫来本应该觉得苦,但是可能是那些苦过去了,陆离坐在这妖镇,这妖镇的妖怪客栈里,坐在外面狂风暴雨,里面如一叶小舟般的短暂安宁里。 竟然也不觉得一切有那么苦。 只有嘴边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甚至,还有些怀念那段日子。 以前读书,只觉得苦闷无趣,人生多的是无聊,要找些消遣,去看聊斋志异。 但是那段日子,聊斋志异,也没有再翻开过。 到再拿下来,已经上面落满了灰尘。 而自己,则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书桌上的纸笔,算得是每日的开销,书柜里的书,每天吃得是灰。 没有打开,是怕自己会因为看到这些而觉得委屈。 会怨恨。 去怨恨谁呢? 生活教给人的,如果做出了选择,再去犹犹豫豫,怨天尤人,对自己并没有好处啊。 甚至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有些事,一旦再没有机会。 有些路,一旦已经转折。 那就是没有办法再回去了啊。 这世上,无奈的事情很多,做了并不喜欢的选择,也不是本意要如此。 尽管为了想要的目的,为了陆大路,可以去做。 拿起冰冷的剁肉刀,血腥扑鼻的砧板,并没有觉得不好,以前陆大路不也是这样干的嘛! 累到进到屋子,不去看那些书,不去想委屈。 不去想,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读过书,没有做过读书人的梦。 陆离也不后悔。 但是人生,终究像是拐了个弯,回不去了啊。 想到这里,陆离心中只剩下淡淡的一抹惆怅。 心里轻声叹道:很多事啊,早就不想了啊。还能激起什么波浪来。 只是,当陆离的目光,再往那个女子看去。 往狐小妖看去。 眼中多了的,是一些翻涌起的波澜。 似乎那女子身上的雨污,此刻却如花朵一般在她的身上绽放开来。 陆离心里酸涩道:从来没见过狐小妖抱怨过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没人看到无脸鬼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离的视线忽然从模糊聚焦,是一只青葱般白晳的手,出现在视线焦点里,把陆离从出神中唤醒,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狐小妖的身上,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唐突,还被那个风娘发现了。 陆离心里道:该死,怎么走神了。这不是被误解自己看狐小妖走神了。这下有口说不清了。 紧接着,那紫色薄纱的女子,似乎为了让陆离更明白这种误解的想法确有其事,目光艳若桃花,带着点点你别不好意思的情意,似乎洞穿了陆离心中的想法一般,如波光柔水一般在空中散开,看到了陆离心底深处一般。 那手指轻轻动了动,仿佛令人神智为之紊乱,魅惑无尽。 笑如艳若桃花,照亮了这座妖怪客栈。 仿佛有花瓣,细小粉白的花瓣,飞舞而来。 带着令人迷醉的幽香。 几分美丽,几分机灵,几分狡黠,似乎和云曲城那个不知生死的女子身影重合了起来。 这画面,如雷击一般和那个人联系起来,林湘她在自己身旁晕倒的时候,也是带着这样的笑意,美得聪明,美得艳丽,林湘很有主见,很难顺从自己的心意,可是嘴里呼唤的,潜意识里呼唤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也许是笑容里都带了一样的女子气息吧。 陆离想到林湘,想到在暴雨中,林湘因为生病发烧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那在昏睡不醒中抓住自己的手,那只小手的可爱,那种依靠信任,还有她因为发冷,紧紧抱住自己时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陆离想到这里,先是呼吸一窒,再看到那风娘炽热如春日桃花般迎面绽放开来的的目光,竟然没来由地莫然一窘,气血凝滞,接着便觉热血冲脸,脸颊发热,一些滚烫。 带着几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紧接着似乎血液也热了起来。 陆离只觉呼吸也有些急促。 更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窘迫。 而站在风娘旁边的狐小妖,一身淡粉色长裙,目光有些锋利地看着陆离。 陆离陡然清醒过来。 那风娘对着陆离笑了一下,又对旁边的狐小妖笑着说了几句,狐小妖眼中的锋利又如刀锋般薄了几分。 隐隐觉得她们是在嘲笑自已刚才的失态。 以前在私熟里读书的时候,都是男子,那也是在私熟见到扮做男装的林湘,反应不过来的原因,加之那时候林湘还小。 在这之前,虽然也有看过那些聊斋志异的书,但是现实中见到的多半是妇女,而且相貌丑陋,体态肥老。 女子一般养在深闺,不知世事,或有懂一二,也多是懵懂,没有多少了解。 所以很多事都是私下里好友之间传说。 自从陆离与地下洞穴那次,与林湘历经生死,有过相处,打开了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世界。 纵过往所有想像,也不及突然有一个女子,在身边相伴。 虽然在自已家与莫小睛有过一些事情,完全脱离了一无所知,但是在心里面总是在说服自已。 可能逃避的是,正好无法逃避的吧。 虽然身在这不知何处的妖镇,心头决难回避的,总是漫过心头的,还是那个人啊。 陆离心中,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她的爱恨,她的美丽,她吃了自己捕捉的那条鱼,中毒倒在地上,还有那天回来的路上,他背着她。 那一路上的星光,那一夜温柔似水的风。 还有明明她听不到,自己心头说出那些心事时,依然还在恍惚中清醒无比地跳动。 她手心里的温度。 这一刻,过往经历的一切,不知为何又再度浮现在眼前,只不过走过去这一小段路,却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回想起所有的细节来。 而出了洞穴以后,她怀里掉出的那本诗集。 《饮月集》。 那个她喜欢的人写得诗集。 即使在地下洞穴生死难料,她也拿着他的诗集,保护得好好的。 痛仿佛在心头扎了一下。 刺痛。 眼睛也仿佛刺痛。 翻涌而上的热血,是愤怒。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愤怒? 为什么? 在那地下洞穴再无求生的可能,心思里的千思百转。 想到片刻间就要死去,在死亡的边缘,只求她在自已身边。 那种绝望,在地下洞穴里的绝望,也突然像是汹涌而来的潮水般,漫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几乎是突然之间,陆离的身边像是突然出现一般。 一个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了陆离的身边。 漆黑的长袍,有水珠滴下来。 陆离没有回头,甚至就像是没有察觉那个黑袍一样。 但是这里的屋子,在这倾刻之间,便像是没有欢乐了,本来明亮的房间,也瞬间阴暗了下来。 客栈里,从上到下,都滴着寒冷的冰水。 脚下的地面渗出了水,寒气从脚下,四周聚拢过来,那一刻的感觉,又仿佛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 明明是那么地喜欢她,可是她却不喜欢自己。 而是喜欢什么别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因此而愤怒,而失去理智,会觉得绝望,被放逐到冰冷的世界里去。 就好像自己用全部的力量,去照顾整个世界的心情。 而整个世界都是向着对方,而并不是自己。 为什么要因此而心痛? 为什么要因此而放逐自己? 这些不都是很可笑的事吗? 可是,感情真得不由人啊。 哪怕是在这妖镇,远离林湘十万八千里。 或者根本就是在另外一个维度。 但是心却像是被缝上了她的影子。 一针一线,都被牵扯着。 最无奈,莫过于此了吧。 最苦,莫过于心苦了吧。 为什么,在家里遭遇了那样的变故以后,人生又踏上了未知恐惧以后。 还要再遭遇这样的感情? 为什么? 痛上加痛。 错上加错。 就不给一点好运气了啊。 就像那半年前的那只仓鼠,哪怕是自己帮了它,放走了它,它还是被黑猫吃了吗? 明明自己就是个路人了。 但自己偏偏要去救她,用生命去成全她,为什么? 黑袍下的无脸男,转过了头,抬起了头。 那哪里有什么眼睛,转过来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可是陆离并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反而是在心里问了一句,你说是不是。 那张无脸男,没有嘴唇,但是却有喉咙里在动,声音就那样出来了。 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就像是意会过来的。 或者那黑袍男子根本没有说话。 无声之中,就传递了一些东西。 “是的。” 那只冰冷的手,从袍子下伸过来,拍了拍陆离的肩膀。 冰冷的像尸体一样。 水滴从上面滴落。 陆离身子一震,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袍男子。 那个黑袍无脸男。 在这妖怪客栈里,只有他能看到这个无脸男。 因为陆离的目光看过去。 那两个女子,风娘和狐小妖。 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个无脸男。 明明这里已经是冰冷灰暗的世界了。 可是她们的笑容,仿佛在春风和煦的温暖春光里。 陆离看着那个无脸男。 那一张没有面孔的脸,也一片空虚地看着陆离。 在这无尽的空虚中。 陆离感觉到世界在向下沉入。 坠入到无尽的深渊。 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冰冷之中。 没有希望。 没有感情。 绝望到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捅进腹部。 “陆离,快过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这声音陡然打断了陆离,陆离看去,狐小妖蹙了蹙眉,在这一路上,这个女子虽然把自己带到了这里,但却是在照顾着自己,哪怕是自己从悬崖上掉下来,也是奋不顾身来救自己,狐小妖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带着几分少女的气息,和女子声音里关怀的温暖。 如雨露浇灌在干涸的土地上。 如枯木在春雨中发出了芽。 如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冬日的寒风里。 几乎就在同时。 那些被黑衣无脸男影响下包裹着的冰块,雨滴,阴暗,吧嗒一声,像是裂开了。 陆离看向狐小妖。 从狐小妖的脚边,那些雨滴,开始一点点的消失。 仿佛狐小妖融化了这一切。 于是如积雪融化般。 如春风吹来。 这座客栈的阴冷,雨滴,黑暗,以及心头的痛苦,都仿佛在消失。 陆离回过头,站在旁边的那个无脸男消失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那个世界的东西 风娘的纤纤手指,拂过散落下来挡住眼睛的一缕秀发,饶有趣味地看向走过来的陆离。 “我说,这位看起来还算有点意思的小哥,你又是从哪里拐来的?” 声音妩媚,带着几分轻悦戏谑的笑意。 陆离听到这话,脸上一热,远远看着还好,但走到近前,才发现一股特制的幽香,从那风娘的身上传来。 眼波流转,皮肤容貌,更是惊人地诱惑。 一颦一笑,甚至那轻轻握住狐小妖的手,也带了几分让人惊心动魄的蛊惑力量。 “这难道就是你一直以来心中放不下的东西?” 狐小妖笑了笑,“猫有猫道,狐有狐道,风姐要笑话我不成?” “哪里笑话你,只是看的事多了,这男人啊,值不得的。” 说着,风娘又亲昵地捏了捏狐小妖的手。 “那凤姐帮你看看,你说说他是什么?” 风娘上下打量着陆离。 陆离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只觉在这里,自己插不上嘴,只好往旁边走了走。 “凤姐怎么忘了,妖怪客栈的规矩,不问来路的。” 那风娘眼波一转,看了一看狐小妖,脸上大有意外之意。 “这就维护起来了,把凤姐倒排外了,真是女大不由娘,这事我倒还不想去问了,还有什么事能出得了人情世故的。” 风娘往柜台上一靠,似乎真得没有兴趣了。 但就在狐小妖要张口时,风娘打断了她的话。 “你要两间房,还是一间房?快去洗洗,然后下来吃个饭,我还有一件事要好好问你呢,你一定要跟我说说,这几年,消失的这几年你去了哪里?还有上上次,你第一次逃跑客栈,又遇上龙难日,你是怎么回来的?你这丫头,还真是让我不得不有些惊叹,连续两次跟着龙难日来,这次也就罢了,上一次,你可是龙难日结束才回来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风娘的面目里,带了几分冷冷之意。 一时之间,这柜台上的两个女人,陷入了沉默。 这时又听到窗户轻微颤动的声音。 狐小妖与风娘在沉默里对视了片刻,狐小妖地的目光移过去,看着那窗户纸。 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在窗户纸上,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看起来分外美丽,甚至有些心旷神怡。 可是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 龙难日,上次的龙难日,她是如何脱身呢? 陆离听得很清楚,也就是说,上一次龙难日,狐小妖是结束以后又回来的。 龙难日?听起来很恐怖,他刚刚也经历过,但是龙难日究竟是什么,他还是不明白,他要问问狐小妖。 “一间房。” 狐小妖道。 “只要一间啊。”风娘咦了一声。 “贵了付不起。” “要两间。”陆离说。 陆离从衣袍里掏出一大把碎银子。 “两间。” 风娘看了那一把碎银子,脸色有点怪异。 “不够吗?” 陆离又掏出一把。 风娘看了一眼狐小妖,狐小妖则是面不改色。 “正巧天公作美,就剩这一间了,还是大床房。” “就要这间。”狐小妖说。 陆离心想,那我睡哪里,有些意外地看向狐小妖。 狐小妖却丢下一把亮晶晶的晶莹剔透如冰块的东西,一把接过风娘递来的一张纹路闪耀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片,已经走开了。 “不让人带路吗?”风娘在后面问。 “这里还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吗?”狐小妖头也不回地上了客栈的木质楼梯。 陆离看了一眼风娘,风娘倒是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陆离。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陆离只担心所有心思被看了个透,连忙闪开。 “祝住店愉快哦。” 风娘看着那两个身影往楼上去。 又低头收过桌子上狐小妖丢下的亮晶晶的冰块样的东西,只是目光落在那些碎银子上,不由蹙了蹙眉。 银子? 这些东西在妖镇是没有用的。 那些亮晶晶的冰块样的东西,才是有用的,若不是这些东西,妖怪客栈就挡不住龙难日从天而降的那些厉害禁制。 可是这些银子? 早已经是很久不见过的东西了。 风娘只觉手指尖有些滚烫,落在那些银子上,抚摸而过。 “这小子,从哪里搞来的这些银子,是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吧。” 那个世界,风娘那眼波流转的目光,却在这一刻,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似乎遥远的回忆,在这一刻又窜了回来。 那银子,触碰了早已经沉下去的记忆。 而后,她的目光,看着已经上了楼梯的陆离。 “究竟是使了什么迷魂药,这小妖,当年可是眼光高得不得了,也是脾气高冷倔犟,宁可把手毁了擦桌子抹布,也不要去给那些人弹琵琶。” 自言自语着,那双狐狸般狭长的凤眼,又多看了一眼陆离。 而陆离,则在这时,突然一跳,往楼梯上方跑去。 刚刚陆离走上楼梯,本来有意无意地看着,只跟着眼前的狐小妖,裙裤摇摆,摇曳多姿。 可是突然之间,他的眼睛就看到了楼梯缝隙间渗出的血。 而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楼梯,风娘蹙了蹙眉。 “想什么啊,哈哈,别想了。看起来,并不怎么样啊,这世上果然是不搭的两个人,会因为一些莫名的执念,而在一起啊。” 陆离自然没听到这些话,惊魂未定的他,其实并不怕血,因为他干过半年的屠猪生活,也杀过猪,收购了猪,自己屠杀,可以赚得多点,当然他不是贪多,而是陆大路需要的药多。 但是楼梯上渗出的血,咯吱咯吱的响声,还是让他有些莫名地不安,有些不喜欢,甚至有些恐惧。 当陆离站在楼梯口,看着狭长的通道时,还是深深倒吸了一口气。 那昏暗的楼道,壁龛上点了烛火,但幽森的氛围,就像是走进去,就像是走进了野兽的嘴巴,走进了深渊一样。 “我们的房子是哪间?” 当走了十几间还没有到,但是一股从脚下渗出的凉意,却让陆离阵阵发寒。 在这一刻,他甚至有种直觉,这些刚刚路过的过道里的房子,也住满了其他可怕的东西。 是那些妖怪吗? 直觉,不好的直觉,自己正从凶险万分中走过去,呼吸也变得粗重。 陆离心头起了一阵寒栗。 “别乱看。” 狐小妖冷冷地对陆离道。 “在最里面的那间。” 陆离听到这话,黑暗摇曳的火烛光,似乎像巴掌一样打在他的脸上。 就这样走了二十几间,前面的路被一大片黑暗拦住,一簇壁龛的火光,正幽幽地照过来。 狐小妖抬起手,手中正是那张金属片,上面有怪异的纹路,在流转开来,一息一亮,像是呼吸,似乎和那些在窗户纸上流动的纹路一样,当金属片贴在那门上后,纹路快速地亮了一下,极速地流转起来。 陆离心里道:“这应该是钥匙和锁吧。” “吧嗒”一声。 门开了。 光亮一涌而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庆幸 光线如风一般涌来,洒满了面庞,照的心里一阵发烫,这楼道里镶嵌在壁龛上的火,一瞬间也昏暗了下去。 但那只是因为这楼道里有些黑暗,屋子里更亮一些,这交界线的分明,很快就变得平和下来。 屋子里并不亮,只是比楼道亮一些。 屋子里一张大床,正对着这门口的两个人。 但仅有一张。 站在这门口,狐小妖却是没有做声,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 陆离咽了口唾沫,似乎喉咙里一时有些干渴,脸颊也有些发烫。 此时此刻,他的眼前,一个绿色的倩影,却仿佛微风一般,晃上了心头。 似乎整个身体,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清晰地裂开声。 在脑海里轰的一声。 那些被封闭起来的情绪,又仿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爬上了身体,全身都是这样难忍受的感觉。 狐小妖走过去,站在窗户前。 这间屋子有一间窗户,但是并看不到太多的东西,因为对面的一堵墙,和这侧的窗户正好形成一个狭窄的过道,而一些紫色的藤蔓正攀爬在这狭窄的过道里,这过道也就只能容一个人小心地通过,以免沾到墙壁上的湿粘的绿色苔藓之类的东西。 紫色的藤蔓往上,只有一线天空。 天空上方,五颜六色的彩虹般的粘稠泥巴一样的彩虹泥,正在掉下来。 窗户上流转的纹路,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去,其实也不是什么纹路,就像是水面一样,天空上面落下来的彩虹泥,掉进了水里,把水惊散晕开。 “开着这窗子,让人想念什么嘛。” 即便是开着这道窗,反倒是让人对自由有了几分向往。 狐小妖伸手,拉住窗帘,用力一扯,窗帘在滚动中沿着轨道飞速地过去,遮住了窗户,窗帘很厚,挡住了那些窗外的光。 这间屋子一下子变得昏暗下来。 陆离的瞳孔,除了那窗帘飞过时有一点点惊奇的光散开,便只在昏暗里留下的一道灼烧般的残影,是狐小妖那只拉过窗帘的手。 那只略显硬的手。 一点都不女人。 似乎成了她这整个人身上很不协调的一部分。 这屋子里有些闷,陆离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把藤蔓做得躺椅,陆离坐了下来,把身上的伞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似乎那把伞也对新环境的警惕放松了下来,在落在桌子上后,也伞身柔软起来,放松了下来。 那些在伞身上若有若无如轻烟一般笼罩的烟黑,也气若游丝般,渐渐消失,如一把普通的伞,在这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在经历了一番生死奔波以后,终于能安静地呆在这里,真得是感觉到万分庆幸了。 尽管空气有些沉闷,尽管这里呼吸并不是很舒服,甚至胸口有一点点压抑,好像氧气不足一样,但是心头终于松了口气。 这难得的平静。 狐小妖也似乎没有说话的心情,但她并没有陆离这般有着些许的庆幸,有种捡回来一条命的感恩,这里她似乎很是熟悉了,所以并没有一点点的新奇感。 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间小隔间,而狐小妖这时却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神色一松,甚至在微微的吐气里,听到了一些呢喃声。 随着那只有些发硬的手,在脑后轻轻地划过,一道美丽的瀑布,就从肩膀上倾洒下来,落在那淡粉色的衣裙上。 陆离觉得墙壁里的火光似乎猛地跳动了一下。 狐小妖甩了甩脑袋,波浪般的麦黄色头发,就在那粉色衣裙的肩膀上,丰腴曲线的后背上,如麦浪滚滚,从地平线上涌过来。 曾勋曾带着陆离去过城郊,在那里陆离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麦田,风吹过,带着麦香,麦子如波浪般滚滚,心仿佛在这片金黄色的海里荡漾。 陆离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有留意到狐小妖的头发,这才注意到。 但这头发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只九尾猫。 硕大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像是大团大团的白云,大团大团的花海,扑面而来,充满整个视野。 狐小妖喜欢粉色。 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那只宠物,也是粉色的,也许她一直抚摸那只粉色的狐狸,就是希望手变得柔软一些吧。 如果不是她性格有些直爽。 她应该是很好看的很温柔的女子。 如果没有那双略觉得让人不满意的手。 女人如猫,而这个女人,就是猫。 狐小妖走到隔间门口,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脸要回头,但只是微微侧头,却没有转过来,而是手拉来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陆离坐在椅子上,房间一下子变得更安静了,这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了。 空气里漂浮着的尘埃,也仿佛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房间里的烛火,也是在开门的瞬间点起的,似乎和那道开门的卡片,直接相连的。 现在,连这烛火也有了声音。 燃烧的声音。 那间隔间里,是什么地方? 陆离隐隐约约是明白的。 他听到了上插销的声音,听到了宽衣解带的声音,听到了试水的声音,听到了脚踩进水里的声音,还听到水温刚刚合适,那个女子把自己完全浸没在木桶里的声音。 完全放松下来的声音。 在这空气里,甚至还漂浮着花瓣的香味。 大概木桶里也洒了花瓣了吧。 陆离摇了摇头。 他的眼前,浮现过的,是那道绿色的身影。 那个女子。 莫小晴。 那天下雨,那天天气凉爽,那夜雨声淅淅沥沥,那夜仿佛隔了许久却仍然仿佛就在手边。 那种缠绵,那种依恋,那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归宿。 仿佛彼岸。 那夜窗外的雨声,似乎又再次在脑海里响起,到了耳边,仿佛在这房间里响了起来。 空气里的沉闷也不见了,只有湿润的空气,带着些许的凉意,冲散了此刻,把陆离带回了那天。 触手可及的温柔。 如缎子般的长发。 那眼中哭红的眼泪,那心碎的深情。 那不是对自己的,是对另一个人的。 她曾今要杀了自己,为了那个人报仇。 可是自己根本与这件事无关,那些证据,又是怎么回事,又难以解释得清楚。 可是就算是如此,还是被那种情,给震撼到了,觉得这样的情,深情,好美,美得心碎。 女人眼里的温柔,融化男子心里的坚冰。 于是男人和女人化成一池江南烟雨的池水。 天青色。 水波荡漾。 荷花微摆。 柳条柔情。 可是水声陆续打断了陆离的回响。 那小隔间里,那个撩水沐浴的少女。 无尽的疲惫仿佛在这春风般的感觉里,陷入到无法拒绝的沉睡里。 这梦轻如烟。 这梦如江南烟雨。 梦里画面轮番闪过,梦里女子来来回回,面庞如花,青春如昙花一现却又在此刻美丽如同永恒。 也不知睡了多久。 也不知岁月无情。 也不知过去的残酷。 累了的疲惫,真得,睡一觉,把很多东西都带走了。 直到一滴水,从天空落下来。 带着惺忪的睡眼,看到了那个站在面前的女子。 原来并不是梦中的天空落雨,而是狐小妖头发上的水滴,打在了脸上。 那一双有些困惑的眼睛,似乎还带着几分犀利的质问,看着陆离。 陆离猛地醒了过来。 “你梦到了什么,嘴角还带着笑。” 陆离伸手擦了擦口水。 梦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梦到啊。 什么也想不起来啊。 以前他在书桌上睡着的时候,醒来嘴角也会有口水。 狐小妖看陆离一副萌到爆血的呆,似乎还没恢复到醒来的状态,似乎大脑还没有运作起来。 狐小妖眼神越来越怪,突然大声道。 “别装了,你肯定梦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这是个惨烈的淘汰游戏 突然间,地动山摇,屋子猛烈地晃动起来,陆离心中一空,忽然睁开了眼睛,整个身子撞在地上,但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却震惊地合不上嘴了,这哪里还是刚才的房间,这分明是一座骨架,一条漫长的骨架,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骨头犹如百年老树一般粗壮,白骨森森,像是鱼骨,但却像蛇一样,而鱼骨上却布满了结印,每一次撞击,鱼骨上的结印就亮了起来,那是梵文。 梵音在这似蛇形的鱼骨内密密麻麻地响了起来,冲进了脑袋,却又击打在心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灵魂仿佛受到了某种洗礼。 狐小妖冲过来扶起了陆离,拉着陆离在一处巨大粗壮的鱼骨下蹲了下来。 “到了几天几夜不确定的龙难日了。” 陆离渐渐神思回来了,他看着狐小妖,太奇怪了,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浮起,“你刚才不是去洗了,怎么身上还满是血污。” 狐小妖听到这话,瞪了一眼,说:“什么洗,这里哪有这种条件,这水是你我用得起的,你刚在门口看着那纹路就晕倒了,是我拉你进来的。” “啊,”陆离眉头皱起,难道从进到屋子里开始,他就在做梦,也就是在门口开门那里就晕倒了。“不能吧,你又匡我吧。” “那你进屋之后发生了什么?”狐小妖问道。 陆离回忆进屋后发生的一切,刚想说,忽然整个蛇形鱼骨就猛地震动了起来,两个人突然就震在了地上,又扶着地蹲了起来。 陆离猛地醒悟:“你不会想骗我把梦里的话说出来吧,这是梦中梦,我怎么可能醒来两次。” “我不问你,但你梦中的人和物多半不合乎常礼,你仔细想想就是了,这屋子里面和你梦里的屋子肯定是不一样的,等龙难日结束后,你再看到这屋子,就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了。” 梵音的声音大了起来。 陆离不得不捂住了耳朵,因为震聋发聩的声音在震动心志,听起来仿佛要肝胆俱碎。 这声音是一波又一波的,声音弱了点后,陆离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狐小妖只是坐在一块石头上。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狐小妖听不到。 陆离推了一下狐小妖,狐小妖这才注意到,手一挥,巨大的毛绒绒的尾巴从四面包裹过来,只是看不见这尾巴,但有感觉,那些声音被屏蔽到外面了。 “你说什么?” “龙难日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出去?我什么时候能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你是在跟我说话啊?”狐小妖拍了拍手,做出一副你要问我就得好好话的样子,不说话了。 “对啊。” “跟我请教,还像是我欠你的。”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我并没有求你。” “这才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过我也必须告诉你,并不是我要带你来里,是有人求我带你来这里,我欠那人一个人情,而且我又不欠你的,我还救了你一命,你回去就是送死。” “可我也不想这样活着,我宁可那样死了,我杀的鱼妖,我来负责。” “你怎么惹上那个鱼妖的。”狐小妖忽然话题一转道。 “这你不必知道。”陆离道。 “我看是你自己引祸上身。”狐小妖呛了一句道。 陆离不说话了。 狐小妖低声道:“这样子,倒是很像那个人,哎。” 过了会,陆离问道:“你告诉我龙难日怎么回事,你怎么从这里出去的吗,我时间有限,我要去除妖救人。” 狐小妖抱起胳膊,道:“也不是不可以,但要交换,因为我并不欠你的。” 陆离想了一想,看了狐小妖好一会,见她绝无开口的样子,但自己时间有限,便道:“成交。” 陆离便把自己如何在岸边寻找妖怪,又如何英雄救美,又如何杀死鱼妖,讲了一遍,这龙难日,在这蛇形鱼骨中虽然很难熬,但是在这故事的讲述下,却似乎好过很多,主要是陆离年少时看了很多遍聊斋,而且从他一个人间少年的口中听来,比狐小妖看聊斋有趣的多,毕竟一个亲身经历,一个是印在纸上。 讲完这些后,一个娇气的声音道:“外面的鱼好凶悍啊,好可怕。” 陆离和狐小妖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沉浸在故事里发出感慨的,便是那只小狐狸,是狐小妖的那只宠物。 狐小妖把小狐狸抱起来,在手里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在手下转了几转,又歪出一个脑袋来,用大大的蓝色的眼睛,看着陆离,道:”那后来呢,还有你真得那么厉害吗,听起来比我姐姐还厉害。“ “你姐姐?”陆离奇怪道。 狐小妖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道:“他就是吹得厉害,他怎么可能比我厉害。” 陆离恍然大悟,原来说得姐姐就是狐小妖。 狐小妖道:“看你一路在逃,倒是最后那把匕首给你帮忙不少,你能拿来给我看看吗?” 陆离想了想,把匕首拿出来,递给了狐小妖。 只是那匕首一出现在狐小妖面前,狐小妖就面色大变,狐小妖小心地接过,仔细地端量,又抚摸了一遍,然后递回给了陆离。 狐小妖陷入了沉思,又看了陆离一眼,似乎眼前的人非常地奇怪,好像很扑朔迷离,不怎么认识了一样。 陆离有些窘迫,问道:“怎么了,我有什么古怪吗,还是这把匕首有问题。” 狐小妖认真地看着陆离,说:“你这把匕首是怎么来的?” “我父亲切猪肉用的。” “我是问你父亲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匕首很久了,我有意识地时候,这匕首就在我父亲手里了。” 狐小妖惆怅若思,那无数的疑问在心里变成了一种难以名说的情绪。 “我见过这把匕首,也见过这把伞,你凭空扔出去,就能命中那鱼妖的喉咙,将其杀死,你觉的是你自己的运气吗,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你见过这把伞,你知道这伞的来厉?” 陆离一下子坐了起来,仿佛救星一样的看着狐小妖,道:“那你能跟我说说吗” “我跟你说了也没用,这伞的主人仿佛在这人间消失了一样,也许他已不在人间,已经在天上了。” “天上,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他怎么可能死,乱讲,他是成神了,我的意思。” “成神,不就是死了的意思?”陆离道。 狐小妖刚想说话,那只小狐狸先钻了出来,气呼呼地看着陆离,道:“真是难讲话,我姐姐的意思是他不生不灭,超出五行,寿与天齐,是天上的神仙了,和我们这些凡人凡妖不一样的,我们都会死。” 说完,小狐狸的蓝色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水,突如其来的大哭,“小七也要死掉的,都怪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 陆离语愕,“这不是我提出来的。” 狐小七钻进狐小妖的怀里,埋头哭了起来。 陆离看着那小狐狸哭得那么伤心,忽然想到死亡这事,陆大路要死,自己也要死,而林湘也说不定已经死了。 “所以,这里才有了龙难日。” 陆离把心思转了过来,问道:“龙难日究竟是什么?” “所有想要长生的妖都会在某个时刻从人间消失,来到这里,他们在深山大泽里有的走着走着就走进了一团迷雾,然后消失不见了,来到这里,这里每到了龙难日就很有可能死掉,所以这是一个几乎窄到无法出去的世界,想突破出去也出不去,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能,而突破出去的,就到了逍遥境,没有的,就只能在这里等待龙难日,以前没有龙难日之称,这是当年有一条从天而降的龙,死在了龙难日,奇怪的是龙骨却留了下来,上面书了梵咒,龙难日降临时躲在这里,就能避免于死。” “外面的也不一定死,但是从天而降的东西,是有规律的,有指示的,要在指定的时间跑到安全的区域,而那些停在外面的妖,都是有野心的,要到逍遥境里去,就必须增加自己的实力,早日破境,而最快速的办法,就是杀了别的妖,把别的妖的实力聚为己身,龙难日,那就是一个约定,而那些平日里辛苦的妖,则把钱花在这龙骨里请求避难,这里人间的钱是没有用的,要用灵力结成的碎晶,我们碰到的老鼠就是预先感知到危难逃出来的。” “现在外面,一定是一场又一场撕杀了。” 狐小妖看着那亮起的梵印,仿佛感觉到了一阵肉痛,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妖在消失,在人间的修行,在这个地方再进行更惨烈的淘汰。 陆离忽然看着狐小妖,道:“我有一个和客栈老板娘同样的问题,你是怎么出去的,又是怎么躲过龙难日的,龙难日是不可预测的,但是看样子,你之前也是躲在这里的,应该是为了偿还债务吧,你为什么能到逍遥境,为什么又回到了人间,你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欠一个人人情吧。” 第一百七十章 有种很奇怪的预感 “然后呢?”陆离问。 “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再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事。”狐小妖立正身子,靠在身后的鱼骨上。 陆离知道,多问无益,只是心里的好奇心倒也是起来了,那是一个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本事,能让狐小妖离开这里,还有,为什么那个人要让狐小妖离开这里,如果狐小妖离开过这里,那极有可能再次离开,这倒不是应该担心的。 “那是那个人叫你来救我的?”陆离问。 “我收到了那个人的消息,那个人曾与我有个约定,说到时候会麻烦我一件事,就算一笔勾销,我看到他的信号,自然就来到那里,就看见了你,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还有那个鬼族的鬼卒要追杀你。” “那个人叫你怎么做?”陆离问。“你怎么知道是来救我,不是来杀我?” 狐小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看了一眼陆离,忽然身子上的毛绒绒的尾巴竖了起来,对准了陆离,道:“对啊,也许不是叫我救你,而是杀了你。” 陆离看着那在眼前晃动的尾巴,心中一紧:“我是随意说说的,再说,你怎么知道又不是救我,万一错杀了呢?” “那我管不着。”狐小妖面露凶意,獠牙毕露,瞬间看起来竟有些可怖。 “你不会是来真的吧?”陆离大叫一声,抽出了身后的阴阳伞。 “你觉得你胜算大吗,就凭这把破伞。”狐小妖一个纵身,身子飞上了半空,所有的尾巴都像是刀剑一样对准了陆离。 陆离撑开伞,却发现怎么也撑不开。 “有话好说嘛,我也只是随意猜测,再说,你救了我这么久,又把我杀了,这不是白浪费了。” 狐小妖的尾巴把陆离拔了一下,又拔了一下,“别废话,我可不在乎这个,带着你,就是拖累。” 陆离大叫一声,往四边跑去,但是每段龙骨都有咒语把它挡了回来,最后被逼到了一个小角落,一只尾巴把陆离的脖子按住了,把陆离举了起来,陆离大口吸气,却是脸也紫了,手伸出去,却只是凭空抓到毛绒绒的尾巴。 陆离呼唤,却唤不醒阴阳伞。 这下,连你也不救我了。 忽然,那尾巴一松,把陆离又丢了下来。 狐小妖收起尾巴,走到鱼骨的位置坐下,留下陆离在地上平顺呼吸,陆离缓了过来,看着那坐着的狐小妖,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道:“你怎么不杀我了?” “谁要杀你,”狐小妖瞪了陆离一眼,道:“这是给你个教训,不要以为我欠那个人人情,就要对你客气,我可受不了你。” 陆离咳嗽了几声,忽然放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莫名其妙。”狐小妖白了一眼陆离。 “这么说,那个人有明确的信号让你救我。”陆离道,“我说得没错吧。” 狐小妖瞪了一眼陆离,眼中怒火大起,但过了会,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觉得有些事好像很有意思,忽然笑道:“你倒是挺冷静,这时候还能想着分析到这个,也不算笨。” 陆离却只是一笑,道:“这可就奇怪了。” “奇怪什么?”狐小妖道,“我发现你倒是挺奇怪的,说话总是神神叨叨的,你是说书先生吗,打那么多铺垫。” 陆离神色一正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与他无亲无故,他为什么要救我,而且他又出现在那个地方,如果他有那么厉害的话,为什么不自己救我,反而要借你之手。” “也许是他不方便出面?”狐小妖道,这个陆离,有什么资格来怀疑那个人。 “就算他不方便出面,他怎么知道你在附近。”陆离问道。 问到这个问题,狐小妖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倒是让陆离有些不知所措了,好像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如是他不知道,你来得迟了,我也没救了。” “问题很简单,我们不像你们人类,我们有妖术,他就算是不知道我在附近,我也可以赶来,他的信号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他是可以传递到我这里的。” “我就算是在天涯海角也知道。” “我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能在你死之前赶到。” “好了,我不问你们的妖术了,也不问他为什么在那里,那我再接着问,他为什么要救我这个人,你觉得有救我这样一个普通人的必要吗?” “他救的人多了,他是热心,你不要怀疑他,他可不像你们人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狐小妖说完,心里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又白了一眼陆离。 “像你这样的人,的确不该没有价值救。” “我想,他当年肯定救过你,但你欠他的,肯定绝不是一件小事,那个老板娘说你是在龙难日出去的,而且龙难日开始后,你也没回来,你在那里是如何逃生的,如果真如你说的那么残酷,你从那里离开,回到人间,肯定也是有人指导,你不说,也许就是那个人救你的原因也是毫无理由的。” “你闭嘴。”狐小妖气得发抖。“你没有资格去揣测他。” 半响,都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要随意去揣测别人的故事,你要是再这样说,我保证你永远也没有说话的机会。”狐小妖恶狠狠地看着陆离。 陆离示意自己不会再说。 狐小妖坐在那里,心里一个想法始终是没有答案的,而她也很想找到那个答案,她去了人间很多趟,不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答案吗,必须要找到那个人,问个清楚,这么多年了,这也不算是毫无音讯,至少这里有个与那个人有联系的人。 “你自己想想,为什么那个人要我救你,你有什么独特的。” 陆离见狐小妖又理他,苦笑了一下,道:“也许他只是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了,所以才四处拔刀相助吧,英雄侠义,我看聊斋里也有的是,我这样的人,总不至于是报恩吧,难道人生无数轮回,我有一世救过他。” “别臭屁了,你这样的人,无论怎样都是没机会救他的,而且,他不会无缘无故救人的。” 陆离语愕,“你之前不是说他侠义心肠吗?” “闭嘴,这里这么多妖,他为什么个个不救,不把这里的苦难消除了,而是只救我,说明他有他的理由,你也不是无聊救个人玩玩的,你自己那把伞,那把匕首,就是他的,为什么他这些东西在你身上,你自己不知道吗?” 陆离神色严正了起来,道:“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 陆离握住手中的阴阳伞,那把伞仿佛很熟悉很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就与这把伞很熟悉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吗,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吗?” “我。”狐小妖语塞。 陆离抬头。“我想,你也不知道吧,你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可能见过他,但你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对吧。” “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狐小妖一脚踹翻了陆离,无数尾巴凶巴巴地对准陆离,道:“我当然见过他。” 过了很久,狐小妖道:“但他戴了面具,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与他经历过一段事,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我有种感觉,”陆离看着那柄伞,又拿起那把匕首,“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在布一个局 “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但是我有那么一点点眉目,我相信我猜的大概方向是没有错的。” 狐小妖的眼睛看过来,似是要认真听他讲,看他能讲出点什么,但陆离却忽然闭目养神,靠着身后的龙骨,什么也不讲了,任凭狐小妖的尾巴对着自己,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怎么不接着说了,你肯定说不下去了,什么方向,都是不靠谱的乱猜。” 陆离却不理狐小妖。 “哎,你哑巴了。” 陆离继续闭目养神。 狐小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陆离,让她再低身去问,那是不可能了,狐小妖的尾巴再次竖直尾巴,像无数标枪长箭一样在陆离面前晃了一下,见陆离毫无反应,收起尾巴,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去了。 只是坐在那里,却又陷入了思考,若说起来,她对那个人的了解其实并不算真实,她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是在有限的一段时间里,经历了一些事,如果没有那个人,自己是活不下来的,可是若说不了解,对那个人千金一诺的信任,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了。 只是,当思绪如漫漫长长的珠网从四面八方网过来的时候,却像是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这么多年来,她又重新去人间寻找过他,但是路桥,荒村,野店,冰霜雨雪,西风古道,每过一段时间,她就觉得在逍遥境呆不下去,要出去找那个人,心里的困惑多呢,还是好奇多呢,也许是好奇多吧,到底一百多年前,他出现在自己世界里是因为什么,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他对她并无所求,只是说了一句,如果她心里真得放不下,有天他有事相求,她能帮忙一下就好,可是他也只是随口说说,他那样厉害的人,又哪里需要她的帮助,那时的口气就像是圆她心里的放不下的,这一百多年来,他从未出现过,那句什么帮忙,似乎真得成了一个让她安心的借口。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为什么她会遇上,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要被这样一个迷团困住,她已渐渐不好奇为什么他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因为似乎比起来他从这个世界消失,她更好奇他是什么人,他的名字,他去了哪里,是不是猫都有这样的好奇心,做为九猫尾的自己,其实也只不过寻常的一只妖而己,并不是什么奇特的物种。 她的人生,似乎成了寻找他,修炼,再寻找他,倒是把人间转了个遍,倒是有另外一个念头从她心里渐渐生出,他是不是真得成神了,成了那种所有人都羡慕的存在,听说这个世界真得有神,但是神并不和人间所有的妖魔鬼怪打交道,但他们有一个联盟,神界天道联盟,说是人间所有得罪天道的人和妖,都会被他们处罚,天降雷,但是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可是却传得确有其事一样,龙难日便是天道联盟对这个世界的惩罚,可是这个说法是立不住的,也许是有一个天道存在,但并不存在一个人为妖为控制的天道,龙难日,并不是原来想的那样,只不过是一个结界的变化而已,到了一定的修行,就能突破结界,到逍遥境去了,当然,这也不是唯一去那个结界的办法,这个结界是有漏洞的。 在逍遥境,她并没有见到他。 她曾怀疑那个逍遥镜的管理者,庄子是他,但后来证明不是,从哪里看都不是。 庄先生是超脱了的人,他是修精神世界修出了大道,具备了通天的本事。 但现在,因为这个陆离,她见到了他曾经用过的匕首和伞,那把伞原来并没有刻字,虽然现在刻了字,但笔迹却是他的,她从整个世界去寻找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联系,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是幻听了,那时候能走出龙难日到了逍遥境,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真正出去的是自己,自己悟出了那个漏洞,可能是胡思乱想想多了,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此刻那个眼前的平凡的少年,手中握着他的伞,靴子里放着他的匕首,这可就奇怪了,那把伞上的字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刻那样一句话,小楼昨夜又东风,此伞又隔一双人,自己是找不出什么头绪来的。 就在这时,陆离忽然大叫了一声。 “痛痛痛,放手。” “不放,你敢欺负姐姐,我就把你的头发拔光。” “痛痛痛,你先放手好不好。” “你先说,你发现什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有什么样的猜测。” “我的耳朵,我说,我说。” 狐小妖忍不住笑了出来,狐小七的爪子正牢牢纠住了陆离,左手头发,右手耳朵,自己想的太出神,竟然没有注意,什么时候,狐小七竟然跑到了陆离那里去了,那蓝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怒气冲冲,冷眉倒竖。 没来由的心中一种暖意,想起来,那时候,自己还并没有要带一只狐狸在自己身边的意思,现在想来幸好当初没做那么样的事。 “快说。”陆离的另一只耳朵也被狐小七揪了起来。 由于狐狸天生的狡滑,速度很快,导致陆离怎么也抓不到狐小七,反而被牢牢抓住。 “我可以说,但我有个条件。”陆离喊道。 “什么条件,快说。”狐小七拉紧了手中的力气。 “疼疼疼,告诉我从这里回到人间的办法。” 这话还没说完,陆离的嘴巴就被狐小七的爪子给闷住了。 “嘘。” 狐小妖远远看着,道:“你那么想回去,我也拦不住,但是回去的路非常险,你现在是我唯一的线索,我要知道你知道的一切,否则我不会告诉你的,而且,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得跟着我走,不许多问话。” “是为什么?”陆离问。 狐小七的嘴巴靠近陆离的耳朵,揪住陆离的耳朵吼道:“你不要那么多话,我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是为你好。” “我聋了。”陆离道。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消息,只有在龙难日,才能从这里出去,龙难日有可能是几天几夜,有可能是半个月,也有可能是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还有延期,龙骨里就会为了活下去而进行惨无人道的撕杀,外面和里面会变得一样恐怖,水和食物的供应都会不够,只能食妖。”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龙难日出去?”陆离回想到那个差半步就进来的人,变成了彩色的烂泥,不由心里一阵心寒。 “怕了?”狐小妖道,“我以为你回去的意念有多坚定?” “你说过,龙难日的彩虹泥是有范围的。”陆离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无论如何,他要回去,他想要看看林湘有没有事,而且鱼妖是自己杀的,不能让林家全家为自己陪葬自己去躲在这里。 “这还有点让人觉得可以一起共事。” 陆离接着道:“所以我们要从在彩虹泥转移的时候,从这里出去。” “不要说太多,到时候听我便是,无论在哪里,说出一些众人想知道的密秘都很危险。”狐小妖收起了这个话,道:“到你了,你把你知道的也该告诉我了。” 陆离正了正神色,似乎出去的眉目有了,便道:“我认为,我来这里,也是被安排好的。” “讲重点。”狐小妖道。 陆离咳嗽了一下,说:“这要从那个晚上说起,啊,疼。” 狐小七加大了揪陆离耳朵的力度,说道:“我姐姐说了,讲重点。我们时间有限,耐心有限,你都摆谱这么久了,快讲重点。” “我猜测,疼。” “这事应该和阴间妖界有关,疼,他在背后布一个局,疼疼疼,这个人要既能懂阴间,又能懂阳界,这两个平行世界,从而得到他想知道的。”陆离一口气说完。 狐小妖听完,认真地看着陆离,说道:“你能看到阴界?” 陆离没好气地说道,“我都说了,这个故事要从那个晚上说起。” “快说,不准吼我姐姐。” “疼,说说,疼,那个晚上,我刚睡着,疼,我被一个叫少司的人给,疼。”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出去便无回头路 陆离把自己父亲如何倒下,自己又如何操刀卖猪,又如何去了地府考试,又从棺材里复活,以及那把阴阳伞,前前后后都跟狐小妖讲了一遍,之所以如此放心,是因为狐小妖一路都是在帮自己,如果能结合狐小妖知道的,再推演出什么来,也是好事,而且这样的事说出来,对方也不一定信。 但狐小妖道:“我信你说的。” 陆离不由吃惊道:“你真得信我所言非虚,我相信这一切一定有一个安排,疼!” 陆离伸手去抓身后的狐小七,狐小七则轻快的窜左窜右,无论陆离朝向身后哪边,狐小七都快速的出现在陆离后背后的另一侧,论近身的灵活性,人果然是和动物没办法比较的。 “我信你个鬼,你是不是那本破书看多了,妖狐的事,那本书上写妖因为好奇与人打交道,我告诉你,那都是道听途说,妖是不屑于与人打交道的,也容易吓到人,能修炼成人形的妖都是有上千年的修行了,妖一旦得意忘形,最容易变回原形,幻成人形控制自如那更是需要三五千年的修行,倒是里面有一篇住在将军府旧宅的那个可信一点,但妖狐也是与人不相犯的,连妖都是假的,更何况鬼呢。” 狐小妖没好气地道:“想不到你拿开篇的一个故事蒙我。” “对,”狐小七抓住了陆离的头发,“说真话。” “我说的就是真话。”陆离忽然哎了一声,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个问题来,那么小七是还没有到一千年吗?” 身后的小七忽然抓住了陆离的耳朵,道:“小七只是不愿意,你以为小七没有人形吗,笑话。” “那你的人形是什么样的?”陆离问道。 “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不关你的事,你快说你为什么要骗姐姐。”狐小七两头抓住了陆离的耳朵。 毛绒绒的爪子,其实并没有抓到真痛的那种程度。 “我真得没有骗你们,我可以看见鬼魂,我去了地府,人世间也有鬼在流浪,并不是所有死亡的人都能转入轮回,如果生死薄上记载的时间没有到,就无法接引到达地府,只能在人间游荡,那是很可怕的,饥饿,受冻,生病,直到时间到,才能被接引入那个世界,我就是为了这个,为了救我父亲,才选择了回到人间,我父亲身上中了一种咒,不仅无法入轮回,还会魂飞魄散,我和少司做了个交易。” “你说的少司,等等,你说的少司。”狐小妖打断道。 “你听说过他?”陆离奇道,但很快就觉得狐小妖听过也不奇怪,这里从天而降的彩虹泥,从天而降的龙,满屋子忽明忽暗忽然猛烈忽然又轻柔的梵语,而他只是人世间不过百年的普通人,那些存在了上千年上万年的事物,必然有自己的圈子,那是一个与自己原来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已经见了一些他不理解也无法作为一个普通凡人能理解的隐晦世界了。 那个世界也从来不曾展现一鳞半爪与只有百年寿命的人,有的也不过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又有多少密秘在悄无声息地流过,而不被察觉。 “少司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只听说过一个少司,少司是龙族。“狐小妖道。 ”这世界上真得有龙存在吗?“陆离还是忍不住吃惊。 ”有的,只不过他们都在深海世界,不到陆地上来。“狐小妖道。 “他简直是妖界的头条,以前,有一段时间,一举一动都是引得妖界十分瞩目。” ”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容颜,他是无数妖族少女的男神,也是妖界的学霸,更拥有显赫的家底,只是让人费解。“ “难怪他一出手给我就那么多钱。”陆离嘀咕道。 “你在说什么?”狐小妖问道。 “没有,”陆离转移话题道,“你继续说。” ”他怎么会变成你说的那样,就算是能中咒,那什么人能给他下咒,而且是什么咒,居然这么可怕,解咒的办法是那么的古怪,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种了什么咒,难道真得有神族?“ “你是说他是问神族知道的?” ”不然呢?听说少司是最有可能成为神族的,而且听说他们龙族的家族可以与上天神族有通往来,掌管下雨,但实际上,下不下雨跟他们关系不大,但听说神族会调整不下雨的地方,比如什么地方本来下雨但可以让不下雨,什么地方本来没雨让龙族去降雨,不过这都是传说,神族的事永远是个传说,就像你说的地府,那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狐小妖努力想思考出点什么,但是却想不出什么。 陆离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少司的确容颜现在很可怕,但是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少司也没透露于我,少司为什么选中了我,我为什么参与到这中间来,这始终是个难以用现在已经知道的情况去解释,我也无法解释,是谁下了咒,如何把这一切串起来,这是要往下走才能知道的,至于你那位神秘人,倒是很可疑,可是你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如果是那个人给少司下了咒,那么那个人应该很可怕的实力,那么他如果有那么可怕的实力,应该是比较出名的吧,你有没有听说过和少司一样的或比少司还厉害的人物。” 就在这时,整个龙骨又剧烈的晃动了起来,因为经过了改造,每个房间是独立的,砌上了很厚的墙,但朝外的鱼骨上却是满满的梵语,这时不仅金色的梵文亮暗的频率快了起来,最亮的时候也亮了很多,甚至有红色的梵文,鱼骨也晃动了起来,在鱼骨梵文上,有人的影子撞在上面,好像下一秒就有东西撞进来,那影子撞在鱼骨间的梵文上,就沿着鱼骨滑下来,好像上面有一层玻璃一样。 狐小妖却站了起来,道:“最猛烈的区间过来了,过了这段就可以出去了,会有短暂的范围内安全区域,天空不再降彩虹泥。” 狐小妖转身,看向陆离道:“你真得决定要出去吗?出去后就没有机会再回来这安全的地方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到底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外面的危险很大,我不一定照顾得到你,所以……”狐小妖望着那从梵文咒语上掉下去的暗影,眉目紧收了一下。 陆离站在狐小妖的身后,狐小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成熟,虽然狐小妖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让人相处轻松的语气,但此刻狐小妖就像是一柄剑一样,梵文咒语上掉下去的暗影,像是倒在她剑下的亡魂一样。 狐小七盘旋着爬上了狐小妖,蹲坐在狐小妖的肩上,伸出一只爪子,在虚空乱抓了一下,似是要把那些怪影给抓碎。 只是那一刻,陆离心中忽然有一种战斗的快感。 “所以我会尽量照顾好自己。” 在陆离的身后,有一个灰大的影子忽然从虚空中浮现了,全身都像是皮肤一样的光滑的灰色,但是灰色就像是一件密不透风的长袍,也看不到他的脚,下半身是渐渐透明的,脸上则是没有任何五官,看不到表情,让人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发怵,就那样在陆离的身后,背影颤抖了好几下,像是狞笑张狂了一下,怀揣着什么不好之意。 然后灰影就隐入了黑暗中。 “你怎么了?” 当狐小妖回过头来时,陆离还在出神看着前方。 血液里流动的那种气息好像又消失了,陆离眼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平静,“没什么。” 陆离心里道,这种感觉怪怪的,难道是曾经屠猪做屠夫时的改变。 “又要找它了。”狐小七道。 “又要?”陆离道。 “不想跟你说话。”狐小七看了一眼狐小妖,狐小妖刚刚用眼神看了她一眼。 “我好像听到过这个又字。”陆离回想,“我好像在这一路上听到了好几次了。” “你肯定是想问,你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一次?”狐小妖道。 陆离猛地醒悟,道:“我醒来的时候,小七就说我来过一次,在庄先生那里,庄先生也说我来过一次,那么说,我来过这里,又从这里出去了,那我是怎么来的这里,又是怎么出去的,也是像这一次一样吗?你不是说只有龙难日才能出去吗?” “你上次伤的太重了,没有庄生生是没办法救活你的,至于怎么来,又怎么去,中间过了多少时间,这个,等你出去你自然就知道了。”狐小妖冷冷地看了一眼外面道,“如果你能活下来,你自然就知道,如果你死了,真得要死了,死之前我会满足你一个愿望,只有一个,你要是想知道这个,我会告诉你。” 狐小妖道:“我也并不是来去自如的。” 一阵猛烈的天震地裂突然袭来,所有的梵语咒都从黄色变成了金黄,又变成了红色,最后发出火碳一样的红亮色,尖锐地声响飞快呼啸而过,像是有东西刺进了耳朵,陆离感觉到毛绒绒的东西靠进了自己,像是尾巴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那些声音小了很多,但是依然让人不舒服,而且心跳开始乱跳,心口开始发疼,再看狐小妖也是脸色难看,狐小七的蓝汪汪的眼睛里有泪水涌出。 那些梵语咒语上的暗影落下来,竟像是变成了液体,一点又一点喷洒在上面。 “那些暗影是什么?像是人影,又像不是。” “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出去你就知道了。” 龙难日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末日场面? 那些彩虹泥降落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外面是一片儿狼藉吗? 陆离稳住自己的心神,但是很快,他就撑不住了,心口巨烈的疼痛,额头上的冷汗也大大滴地流出来,在最后一刻,他看到狐小七向他的脸跌来,整只粉色的狐狸都打在他的脸上,毛绒绒的,又很痛。 黑暗中有轻轻拍打着脸,像是海水从遥远的地方涌来,撞在脸上,有节奏的,又像是没有节奏,胸口上像压着块石头。 当陆离睁开眼,就发现狐小七正坐在自己的胸口,伸出一双狐狸爪子正在拍打着自己。 那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没有了那种疼痛难忍,反而是恢复了灵动,很是可爱。 只是狐狸爪停在半空,眼看着眼前睁开眼睛的陆离,忽然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把爪子收了回去。 “他终于醒了,姐姐。” 狐小七道。 “醒了也没用,错过了时间了,要等下一次了。” “啊,”陆离猛地坐起来,心口的疼痛的余痛还是很痛,“我等不了。” 疼得呲牙裂嘴,像是抽筋了一样。 “还能走吗,你这样出去可应付不了。”狐小妖道。 “必须,我必须,快走吧。” “那走吧。”狐小妖道。 陆离站起来跟上了狐小妖,那门是道石门,果然和之前进来不一样,看来自己可能真得是在门口晕倒了,出了门才发现楼道根本不存在,只是一座山洞,那上面有流动的梵咒。 是什么时候中了幻觉呢? 陆离摇了摇头,思绪里想不到。 下了山洞,到了客栈,客栈却和印像里是一模一样的。 木制的柜台,木制的桌子,那些木头的质量看起来不错,但是工艺却也是十分不错。 狐小妖什么也没说,就走到了门口,手要拉开门。 “你这是要出去散风吗?” 老板娘问道。 狐小妖回头道,“闷了太久了,当然要出去透一透气,再说,龙难日到底要多久,也是个未知数,我多少得吃点东西,你这里的我可吃不起。” “那这位也要出去?” “嗯。”陆离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头,因为那老板娘的眼睛好像有问题,自己中招说不定就是看了那老板娘的眼睛。 “哦。”老板娘道。 “走吧。”狐小妖道。 “等等。”老板娘道。 “怎么?”狐小妖道。 “要看好天气啊,带着伞。”老板娘道。 “他那里有伞。”狐小妖道。 “多带把又何妨,万一那把伞破了呢,你回来再还我。”老板娘道。 “可是我不想带,万一我运气没那么不好呢。”狐小妖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离也跟着出去,但就在他出去时,却有东西塞进了自己手里,却是一把伞。 陆离回头,门却关上了。 陆离看向狐小妖,狐小妖却没有说话,已经全神戒备向前走了。 陆离只好把伞带在身上,跟了上去。 整个龙难日的世界就在那一刻向他扑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狼狈为奸 地上有点点的彩虹泥,像是渗透到地里去了,在外面看向妖怪客栈,则妖怪客栈是像座凸出来的小山一样埋在山中间的,实际上那是一整条龙的龙骨盘在地上。 龙难日过后的小镇,像是遭遇了一场巨大的灾难,那些黑森森的树被砍倒,树上还挂着彩虹泥,显示出惨烈之状。 眼看着后面的妖怪客栈,越来越远,而眼前的树渐渐密了起来,黑暗中,亮起了粉色的冰晶般的光芒,像是碎烈的玻璃,悬浮在狐小妖手中的同样透明粉色的匕首上,四周诡异的安静,安静中透漏着诡异,到底上次是怎么来到的这里,又是如何离开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人真得是带着自己经历了这些吗? 黑暗中,在陆离的身后,虚空之中,有两只灯笼大的东西显露了出来,电光闪过,傲视群雄,那电光之下,粉色的东西舔了一下猫的胡须,那是嘴巴,抬起一只猫爪在脸上擦擦,就这样跟在陆离的身后,仿佛巨大的底气一样。 这搭配,让这座诡迷的森林有一种变得平坦了许多的感觉。 就在这时,树上忽然咔嚓一声,陆离立刻举起匕首对准了那个地方,但是那里树上空空的,啥也没有,彩虹泥掉在地上,又快速融化进了土壤之中。 而狐小妖则只是看着前方,微微侧目了一下。 到底有什么? 陆离走了这一段,除了几棵树被压断外,像是被大雪压断外,也没有什么可见的危险,对那种诡异的宁静就习惯了下来,也没有觉得那么可怕了,可是狐小妖却依然冰晶粉匕戒备着,就像是随时会有什么冲出来一样。 陆离身后的摄魂罗盘也没有什么其它响动,此刻安静地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狐小妖的样子,又让陆离放不下心来。 就这样走了好一段路,只到了森林深处,也没有什么动静。 陆离不似狐小妖,神经绷紧的久了之后,就难免集中不了精神,而且一路上其实也差不多,看得多了就眼花,而且这里安静地没有一点声响,所以几次偶然的树枝声,便让人精神紧绷,甚至有些不舒服折磨起来,心里有种想要大声吼一声地冲动,想要快点离开这里,或者立刻出现点什么危险让他动一下,当他几次甩头后,眼前的树影甚至重叠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黑影向他撞来,他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撞在了胸口,被一只庞然大物给压在了身下。 胸口传来猛烈的疼痛,几乎在瞬间,一道粉色的冰晶就穿过了那庞然大物的喉咙,整个庞然大物侧着压了过去,倒在了陆离的旁边,陆离还没适应眼前这一切,就被一声轻斥道:“快起来。” 陆离推开那庞然大物,有点扎手的毛发,刚站起来,就发现四周全是一双双眼睛,在向着自己逼近。 这些怪物,竟然有四只眼睛。 陆离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脑袋,但是那些怪物确实有四只眼睛。 “这是狈和狼,狈爬在狼的背上,是两种生物。” 陆离这才发现,这动物尖嘴长鳃,眼冒绿光,确实长得像是狼,而就在这时,一张血盆大口忽然向陆离的腿咬来,这一刻太快太突然了。 也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那咬来的动物,碰到了什么,突然给撞飞了开去。 撞在一棵树上,树上惊飞了一只乌鸦。 那倒下来的,是一只狈,原来刚刚狐小妖杀死了狼,而狈就在装死,等到陆离放松的时候,便一口咬了过来。 而陆离身边,刚是漆黑的气息在涌动,在那漆黑的气息里,则是那柄撑开的阴阳伞,伞面刚刚把那只狈给撞了出去。 那狈陷在了树里,把树砸穿了一个洞。 那狈的眼睛里流露出不甘,也有恐惧,还有不解,只是它的时间不多了,它挣扎了几下,血从下方流出来,却是动不了,狈向着狼狈群低叫了一声。 那些本来胜券在握想靠上来的狼狈,此刻都身子一压,做出戒备的姿势来,盯着那黑暗气息的看起来普通不过的一把旧伞,伞上那一行忽明忽暗的字,就像是呼吸一样,那伞好像有生命一样,正在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群狼群狈。 所有狼狈都盯着那一行行字。 虽然不认得上面的字,但是那字光芒的起伏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那把伞,却似云淡风轻地就在陆离身旁守着。 狐小妖经过这一吓,脸色刚才还有变化,现在提着的心已放松下来,“看样子,不是你控制的这把伞吧。” 陆离还正看着那把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的阴阳伞,若不是刚才这一击,自己的腿恐怕是保不住了。 每到了关键时刻,都是这把伞与自己站在一起。 有时候,陆离觉得这把伞和自己意识深处已经联系在了一起,但有时候却又不听自己的呼唤,关键时刻又会出手。 陆离拥有的是平行世界阴间地府的能量,在那个世界,他有地府三君赐予身上的强大魂力,这也是他在阳世间要忍受阳光照射的斑痕,会因为太阳而魂飞魄散,但这时天空是阴天,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滴在脸上,那一刻抬起眼,仿佛会觉得下意识里那是血滴。 到底自己的力量在哪里? 面对如此多的狼狈为奸,他要凭什么力量来保全自己,直到在狐小妖的带路下,离开这里。 照理说,他不是妖,他是不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来是因为有妖带他来了这里。 现在,他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是一个大问题。 与那条大鱼怪打的时候,是一路在逃跑,最后靠着逃跑命悬一线时扔出的刀子,那把匕首现在就在自己的手里。 陆离看了一眼伞,如果这把伞不听自己的呢? 如果时灵时不灵,那自己是不是要为此丢掉性命? 自己出来那座客栈的底气是什么? 凭这把匕首? 还是凭自己在人间能屠猪? 猪是绑起来杀,但这些灵活且在这里弱肉强食的又狡猾的狼群呢? 至少有六十多只? 在黑暗中,那些密林深处,又有碧绿的狼狈眼睛露了出来。 陆离侧眼看向了狐小妖,狐小妖也像是露出了不好对付的难色。 “这有多少只狼?”陆离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只?” “它们是从龙难日逃出来的。”狐小妖道,“我带着你,就是为了找到它们。” “什么?”陆离心理十分震惊,“这不是找死吗?” “别问那么多,现在要从它们嘴里逃生才好。”狐小妖道。 “那你以前怎么逃生的?”陆离问。 “以前没惊动它们,现在是撞上了正面,看来是那些乌鸦。” 黑暗中,有很多乌鸦露出了身姿,通身漆黑,发出死亡的邀请。 “那以前是怎么没惊动的。”陆离问。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狐小妖道。“这是你最后的那个遗愿吗?” “不是。” “不是就别那么多废话。逃开这里,我再跟你解释。” “你有办法了吗?” “没有。”狐小妖道。“都跟你说了,我照顾不上你,往前有一条河,跳进河里就能甩开它们了。” “有多远?” “不知道,但前面一定有一条河。” 陆离的手心里,沁出了汗,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那是要往前走多远,这看起来寸步难行啊。 就在这时,狼狈中忽然有只狼动了动,那是一只背上有白色毛的狼,通体贯穿,接着前面的狼狈便如听到号令一般,集体呲牙咧嘴,牙齿上锋利的反光,就像是磨好的匕首一样。 只是瞬间,便有密密麻麻的狼群冲了过来。 粉色冷光闪过,无数碎冰碎屑释放开来,往狼狈的身上打了去。 陆离倒吸一口冷气,身后居然悄无声息地围过来了狼群,成了一个包围之势。 粉色冷光与狼群打在一起,匕首也与狼群之间穿过,有狼扑上来就倒了下去,还要顺便杀死倒在地面上的背。 就在那一刻,当狼向陆离扑过来时,那把停在一旁的阴阳伞,飞到了陆离的手上,伞面上暗光乍起,那只狼被撞飞了出去,把狼都撞倒退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阴魂不散 但前面的狼群只是一退,接着便如潮水般涌过来,疯狂的撕咬,在龙难日,这也算得上是另一回惨烈了吧,粉色的碎晶不断地打地狼身上,狈也张开了嘴,阴阳伞在陆离的身前前后左右攻击,陆离的匕首也在前后撕杀,补充被阴阳伞遗漏的空隙,刚开始的撕杀还是得心应手,陆离奋力撕杀,左右开弓,渐渐有点杀猪时的那种杀气,有种掌控了命运的感觉,但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却是原地僵持,怎么也冲不上去,始终被困在里面,狐小妖眼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了一眼上方的树,又随手的匕首将几只狼给打走,身上的血污,撕碎的衣角,陆离渐渐体力不支了,气息也越来越重,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吃力,再这样下去,恐怕就是要喂这些野兽了。 一只地上的狈忽然又窜起,咬住了陆离的衣袖,阴阳伞又在陆离后面,一只狼看见空隙,张口就朝陆离的正面胸口咬了过来,这时却是来不及拔出匕首了,眼看着命就要丧于此了,忽然一道粉红色的碎晶光飞杀过来,紧接着,陆离便离开了地,而在陆离的身后,阴阳伞过来前面抢救,留了空,一只狼正好扑了过来,若不是这一下子突然离地,那狼嘴正好从陆离的身边咬过,趴在狼身上的狈也张开了嘴,但都只是差那么一点点咬到,陆离倒吸一口冷气,人已经被挂在树上了,陆离看着下面的惨状,血流成河,腥味扑鼻,立刻转身爬上了树干。 在树干上,依旧心有余悸。 狼狈群则在下面将树围了起来。 暂时的喘息,陆离大口的喘气,心跳快得不像话,这和被那条大鱼怪追不一样,那至少还有前方的路逃,刚才却是四面都是围追堵截,看不清路,只有不停地撕杀,现在却是突然有了喘息。 “看起来,你完全不会用那把伞。”狐小妖道,但是狐小妖却没有陆离那么呼吸不过气。 陆离也是没话可说,只得为刚才的事说声,“谢谢了,刚才。” “后悔了吗?”狐小妖道。“在里面不是更安全?” “现在也还好。”陆离擦了擦身上的血污,“这样至少进了一步,在里面不知道呆到什么时候去。” “现在也是走不了多少步去。”狐小妖为陆离的这股不要命的倔犟而侧目了一下,心想看你走下去是不是还是这样,前后左右打量,然后把尾巴递给了陆离,“抓紧了,托油瓶。” 陆离嗯了一声,抓住了尾巴,刚想什么托油瓶,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股大力便向上飞去,陆离一身冷汗,整个人就飞离了树干,这一冷一热,再落下来便到了另一棵树上,侧身撞在了树的主干上。 “我可不是托油瓶。” “那可要实力说了算。” 说完这话,狐小妖下意识地出神了一下,这话上次,好像是有人对自己说的。 陆离刚想反驳,却又眼下处境说不了什么,明显自己就是托油瓶在后面,而狐小妖又沿着树干找到了位置,跳了起来,一起一纵,又一摔,为了不让狐小妖看不起自己,陆离每撞一下,哪怕很痛,也不出声,而那些围着的狼狈,则不时有狼发出声音,狼群很快发现了陆离的着树点,又快速围上来。 “这些狼盯上我们了。”狐小妖道。“不应该啊。” 狼群似乎是想好了一追到底,阴魂不散。 而就在这时,狐小妖停住了,有点沉不住气地看着前方,前面的树离得太远了,而且再往回退,又要绕很大的圈子,退回刚才的位置。 但这一跳,又很难跳过去。 而这时,狼群又阴魂不散地跟上来了。 陆离看着那密密麻麻地狼群,无数双绿眼,而这时又听到了水声,天边忽然出现在了视野里,有紫色的云霞在天边飘开,落日红胜火,一片美好的景象,但是如果是平日,的确值得好好欣赏,但现在是底下有冲不出去的狼群,眼看着狼就在下面等着开锅,而且日落之后,恐怕是狼群占据了优势,水声近在耳边,应该就是那条河了。 时间从来没有像此刻过得这么快,一分一秒都十分快,陆离好想把时间停下来,但是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快速流逝,而眼下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僵持,再僵持下去只有等死,夜里气温会下降。 这大概是这辈子最难熬的一个落日了,落日那么美,却像是送行。 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比如成家,比如圆父亲的愿望,比如林家小姐林湘的死活,比如父亲的生不如死,受尽折磨,还有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那个拥有这把阴阳伞和匕首的人,究竟布了什么局,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有那只忽而出现的黑猫,到底是什么来厉,那能恢复人青春的泉水,还有破镜重圆的碎片,那么多那么多事,还没有做完,第一枚碎片埋在树下的,还有那只巨蛇,还有迷未解,有好多事没有结束啊。 忽然之间,又对这世界留恋起来,又不想这样死去了。 好美的落日啊,好美的生命啊,真想一直这样活下去。 人啊,真是奇怪,有时候想长生不老,有时候又想终结生命和痛苦,看来活下去的信念和理由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决定性的东西啊。 而在这时,远处忽然乌鸦惊起,陆离与狐小妖都转身看去,狼群也接收到了信号,忽然都紧张起来。 飞起来的乌鸦飞到半空突然就像中箭一样栽倒进树林里,大片的乌鸦紧跟着向这边涌了过来。 翅膀交叠的声音,涌来了一场浪潮声。 而那些狼群的表现却很奇怪。 忽然之间,狼狈群安静了下来,前面的成了包围之势,把狐小妖和陆离包围起来,并没有要逃离这里的意味,阴阳伞在周围散发出黑色的气息,成戒备之势,一场大战随时会爆发,在如此众多的野兽猛兽包围之下,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而在远处的狼群之中,忽然让出了一道小小的路,一只白色的巨狼走到中心,与狼群本身的那只白狼相比,这只白狼气势更足,更老练,但是走来却是一瘸一拐,不太平稳。 那只白狼的目光落在了树上的两个身上,却是让人心中一寒,因为那只狼只有一只眼睛在了,另一只眼睛不见了,被匕首划到了,留下了一道伤口,刻骨铭心的伤口。 第一百七十六章 拖油瓶 “奇怪了?”狐小妖看了看那边飞过来这个方向的乌鸦,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狼群,皱眉道。 “奇怪什么?”陆离道。 “你看看那些乌鸦,再看看那些乌鸦消失的样子。”狐小妖指着那些乌鸦飞来的方向。 陆离回头,仔细去看,那些乌鸦像是避难逃命一样,在飞速地向这边飞来,而有些落在后面的乌鸦,则像是中箭一样忽然栽向地面,有好几只是同时撞向地面的,像是被刀斜切了一样,陆离再仔细想了一下,忽然道:“不好,那是彩虹泥吧。” 但眼下的那些狼却不避开,而是一直围在这里。 “没有这个必要吧,要致我们于死地,同归于尽。”陆离道。 “就是这里奇怪,本不应该啊。”狐小妖道。 乌鸦翅膀交叠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密密麻麻,像是朵黑云从那边飞了过来,低低地压过来。 “不行啊,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会和那些乌鸦一样支离破碎的。”陆离喊道。 狐小妖皱了皱眉,道:“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跳下去是死,等下去也是死,只不如跳下去杀出去。” 狐小妖刚说完,便跳下了树,陆离眼看着狐小妖杀了起来,而就只是这一会,便有密密麻麻的乌鸦的扑声,天色也似乎暗了下来,乌鸦从陆离的头顶飞过,密密麻麻的黑暗便折住了眼前,陆离握紧手中的匕首,便被乌鸦给带了下来,狼群便扑咬了过来,而阴阳伞则在陆离的身后身前,展开了撕杀,那当然不是陆离操作的,而是阴阳伞自身在保护。 仿佛有无数无尽的乌鸦飞来,有巨大的彩虹泥在身后的气息,那彩虹泥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是却是仍然在移动过来,有狼群已发出了闷声的惨叫声,有狼也已本能地开始逃跑。 陆离杀到眼前血污,刀依然锋利无比。 移动了一段距离,忽然有尾巴卷住了自己,陆离立刻被带上了树,而根本来不及看清眼前的状况,就只有飞速地被狐小妖带着,一起一落,开始了往前逃跑,乌鸦密密麻麻地在身前遮得一片黑暗,而狐小妖则在这黑暗中跟着乌鸦一起逃跑,彩虹泥就在身后不远处跟着,那些没逃跑的,都化成了彩虹泥,进了土壤里,彩虹泥过处,生命是不会留下的,植物可以活,但是妖和动物和人却不可以,这是一场灾难,陆离心想,有时候,人真是想变成一棵树啊,想开花时开花,不想开花时落叶,但这时候,就是想活下来吧。 没过多久,忽然一声音水响,陆离只觉身子一凉,整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跌入了水中,一大口的水呛入了肺腑里,陆离四下乱抓,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湍急的水流,每一次向上挣扎着换气,便呛进一大口水,天悬地转,在这急流之下,又一头撞在礁石上,后脑勺疼痛,就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一只悬浮的木头,救命的浮木,抓住后还又翻滚,好几次后,才抓稳,而这时,两只爪子却蹬着自己的脸上来了,陆离的脸上的表情几次被踩到变形,最后那个生物在陆离的头顶上站稳了。 “姐姐去哪里了?”那个声音在陆离的头顶上转了转,四下里打量,而这时,浮木的另一头,一只猫正趴在木头的另一端,九只尾巴形成了一张帆,在把握着这简易小浮木的方向。 “别找了,小七,我在这。” 狐小七兴奋地从陆离头上跳了下来,踩在了浮木上,而陆离则是脑袋被这兴奋地一踩,给按进了水里。 “姐姐你在就好。”那小狐狸爬到了狐小妖的那头,上下看狐小妖,“我就知道你没事,姐姐。” 狐小妖往前看了一眼,抬起了猫头,做出了戒备的资态,狐小七顺着前方看去。 “啊。”狐小七忽然叫了出来,又钻在了狐小妖的身下。 陆离心中一紧,但是眼看着水流变急,天色漆黑,速度也变快了,漩涡变快,意识到什么,一条湍急的瀑布就在陆离的身后。 “抓紧了。”狐小妖道。“拖油瓶。” 巨大的水流卷着那根看似粗状的圆滚滚的木头,但是在这巨大湍急的水流里,这木头显得不堪一击,很快被卷地七晕八转,跌入了深渊里,先是失重,接着翻滚,失重的时间越长,心跳就长时间地没有恢复,像是悬在心上一样,一颗石头怎么也放不下来,有那么片刻,怀疑会这样一直掉下去,突然,砰地砸落声,巨大的水压打在身上,圆木几乎脱手而去,上方的水流砸进下方的水流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潭,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小了下去。 “小七,小妖,你们还在吗,你们在哪?”陆离吐出呛进嘴里的水,四周找,却发现狐小妖和狐小七,一只猫和一只狐狸正稳稳地站在木头上,都在抖身上的水,好像猫的平衡能力的确比人强,可是狐狸也有这么强的平衡能力。 “拖油瓶。”狐小七做了个鬼脸道。 而狐小妖则是异常地冷静,看着两边的岸上,有刚才跳下来水的这边,那些狼狈依然跟在岸上,绿色的眼睛像是鬼火一样阴魂不散地跟着。 “这些狼是很多天没吃东西了吗?” 狐小妖白了一眼,又回头看向了另一边岸,那边是大片的颧木丛,紫色的硬木,在月色下显得一片黑影,长了一大片。 水流在缓慢地流动着,天上的星空闪烁着,像是雨后才有的这样的清新,像是洗过一样,星辰倒映在水中,岸边是安静的树的剪影,有狼在低叫,有月亮悬在高空,就这样飘在水上,劫后余生,感觉也还不错,人生要是都是这样美好就很好,陆离心里道,只是这一路过来,自己似乎什么也帮不上,真得跟拖油瓶差不多,这种感觉真得很不好。 “我们怎么出去?”陆离道。“现在还不能告诉我。” “是你的最后一个遗愿吗?”狐小妖道。 “总要告诉点吧。”陆离道,“我们要去做什么,我应该做点什么准备。” “你尽量照顾好你就行,只要你没死,你肯定会找到出去的路,回你那座人世间的小城,逃离这妖域。”狐小妖道。 “你还是照顾好你吧,拖油瓶。”狐小七紧跟了一句,眼看陆离气得面部发白,反而手舞足蹈地在木头上跳起舞来。 狐小妖伸出爪子,把狐小七按住,“我们要跟着圈子跑,跑到彩虹泥风暴的中心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黑暗中的隔岸对峙 夜深,这边岸一片漆黑,却没有生火,陆离和狐小妖和小狐狸狐小七就在紫色的颧木丛里,隔岸观望,但是对岸的鬼火却密密麻麻的,无数双绿色的眼睛,碧绿的,就在对岸虎视耽耽,在水下倒映出一排漫长的绿色萤火。 “我现在有种感觉,”陆离湿漉漉的衣服,在身上很难受,但是狐小妖不让生火,如果要走到彩虹泥风暴的中心去,就必须要紧跟狼群和乌鸦,陆离心中的疑问很多,他怀疑是狐小妖故意拖延时间,之前进来过一次,又出去了一次,现在这次为什么如此之难,而且陆离感觉到,那些狼死去的同时,都有一股力量被吸入进了阴阳伞,阴阳伞在变得强大起来,而且在某个时刻,陆离感觉阴阳伞里有一具灵魂在里面,像是那把伞是有生命的,但自己再去深究,却又发现不了什么,那把伞又是把普通的伞,而此刻忽然一阵风吹来,隔岸狼眼,像是看过的书上,关于三国的那场火烧之战,遍布对岸的营火,气势十足,大战开始前的样子,陆离压低了声音,“我有种曹操与周瑜对望的感觉。” “你是说戏文里火烧赤壁吗?”狐小妖道,“我见过关云长。” 陆离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你真得见过他千里走单骑?” “那倒没有,但我见过他在青灯下读春秋。”狐小妖道,仿佛眼前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仿佛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良久没有说话,“确实会让人惊为天人的感觉。” “看来你确实在这个世界很久了,可惜我没有机会看到,我很欣赏诸葛亮,我们这个时代,都是很欣赏曹操,觉得诸葛亮不时尚,太理想主义,刘备也是,而整个魏营,则是扎扎实实,现实主义。”陆离说完,陷入了沉思,自己是理想主义,还是现实主义呢,自己做的事,又是什么样的事呢。 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到底,心里不过是想回到那平凡的日子里去吧,考场显威,中了县官,再娶妻,再安然让父亲安度晚年,好好地到阳寿尽的那一天,再去投胎转世,自己倒是想过,让那些因为无常死去的灵魂,不再游离失所,不再忍饥挨饿,但是应该是很难办到啊,那是上千万年来的规则,没有到那一天,就不能离开人世,到了地府,投胎转世,这真是活着可怕,死了也很可怕啊。 这就是陆离的理想了吧。 “这些狼什么时候走?”陆离问。 “这很怪异,不应该冒着危险和我们过不去,那只眼睛被匕首划伤走路一瘸一拐的狼好像是它们的头,我感觉不止是这么简单,他好像跟我们有别的过节一样,你惹过他们吗?”狐小妖想不明白,自主自语地问道。 “我肯定没有啊。”陆离道,“有也是才有的过节,倒是你,以前有没有。” “绝对没有,我从来没想过招惹他们,都是躲在身后,远远跟着,他们会走到彩虹泥的中心去,他们是这里的原始居民,他们数量庞大,在这恶劣的环境里生活了下来,不好招惹,刚才跟我们他们并没有动死手,否则我们活着到不了这里。”狐小妖皱眉道,“但一定有什么古怪,以前不是这样的,肯定有什么问题,你来了才出现这个问题。” 陆离的手握紧了那把阴阳伞,冥冥中陆离觉得可能是跟这把伞有关系,这一路上不停地杀戳,所有阴灵的力量都被他吸收了,在地底洞也是,它在不断地吸收这些能量,悄无声息,像是在预备什么事情,陆离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为了它的力量,但是它只是一把普通的伞,在地底沉了很多年,遇到沈梦才又回到了地府,又因为自己选择了自己,回到了人间,也许这把伞就是这样子,吸收了那些灵魂,让那些灵魂从此消失于这个世界,到底是对还是错,这应该怎么解释,如果没有这把伞,自己在阳光之下,一定会被灼烧死,如果这把伞出了事,自己也就没有办法去做到其它事了,这应该是想得很明白的事,连自己都要毁了这把伞,更何况那些知道了这把伞的人呢,陆离有时候又觉得这把伞很无辜,也许它根本就没有意识,不管是对是错,自己都是离不开这把伞的。 “我也不知道。”陆离说。 心中的黯然,像是大片云朵飞过去,投下一片阴影。 “它受了那样的伤,也许是跟匕首有关,它只是想报复有匕首的人也说不定,你说是不是,可是不管怎么样,它们要是决定了要报复我们,那是肯定不会走的,很有可能会同归于尽,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开始走他们本来要走的路才对,这样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我有点。” 陆离感觉可能是在水里冲走时喝了太多水,这时候下腹部却有点发胀。 陆离站起身,说:“我去那边一下,你们不要跟来。” 狐小妖已看在眼里,没有说话,而狐小七则在狐小妖身边站了起来,向陆离好奇的看去。 “他去找吃的了吗?” 狐小妖伸出猫瓜,把狐小七给按了回来。 “不要好奇,饿了再忍会。” 陆离往里走了一段,又回头看了一眼,觉得从树灌丛里看过去,依然是不安全,就又往前走了一段,在一处下坡的地方,终于放心了,方便起来,水流长时间地涌出,舒服地陆离只觉得全身都放松了。 陆离满意地睁开眼,却发现远处有移动的萤火,绿幽幽,飘了过来,陆离立刻压低了身子,一股尿味扑鼻而来,又捏住了鼻子,被自己的尿味给薰到,真是够了,但是陆离也顾不上这个,月色如河,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河,而那些鬼火绿火正在有秩序地从四面悄无声息地包抄过来,不是吧,对面的狼稳住,其它狼渡河过来截杀,这都是读过三国演义的狼吧。 陆离握住了匕首,刚要走,却走不动了,再抬脚,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陆离低头,就看到那些灌木丛里的紫色木,有根茎在伸过来,不知不觉中缠住自己,陆离用匕首把藤蔓给削断,那些削断的地方,出现了血一样的紫色液体,这不该会是那种树了吧,在地底的那种树,陆离毛骨悚然,想到那地底的可怕经历,又忍不住打了个寒禁,月色下风也冷,衣服也冷,几乎是在瞬间,陆离便意识到了,那些鬼火不是真正的狼,是死去的狼的鬼魂,就在这个时候,腰后的阴阳伞,开始漫出黑色的气息,像是生命一样的复活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龙的陵墓在深寒的尽头 地海深处,龙墓陵,最最严寒之地,这里的海底生物都是异常地理智冷静,这里没有让人心感觉到暖的温度,冰镜前的男子,长发及地,穿着千年的狐狸皮长裘,冰镜里的那个男子的倒映,肌肤是如此地完美,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的容颜来,如花朵在照水中自己的影子,那如剑般斜飞上去的眉毛,仿佛是夜在向天的尽头廷伸,那眼中的光芒,如星辰一般照亮太宇,只是在这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却是痛苦之色,随即那双目光变得可怕起来,怨恨起来,像是有无数无尽诅咒和怨念在里面,脸也变得苍白,几乎就是瞬间,那张脸就变成了白的可怕的颜色,像是在水里泡着的鱼肚,那眼珠也变得暗黄,仿佛得了五脏六腑的病,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像是耄耋老人一样,但又像病到快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了。 颤颤微微,手伸向了狐裘里,在刚伸进去找东西时,忽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全身都在发抖,像是忍受不了这极致的寒冷,那些围绕在这大殿里的龙墓洞里的珊瑚,是从浅海的地方搬来的,来让这里看起来不那么冷,但在冰冷的夜明珠的光线里,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透明了,像是要离开这里一样,水光波动着,像是花朵要凋谢,生命要消失,所有的一切都要在这里像云,像烟一样散了,要离开那男子了。 终于,那男子找到了狐裘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枚碎片,手指间传来的,是一股冰凉的气息,但这不是那种不可忍受的,龙墓陵里的极寒和万物皆亡的荒凉,随着那碎片的气息的流动,那颤抖的男子也逐渐稳定了下来,眼中有泪水在涌出,与这地底的寒水没有融入,男子在那枚碎片的倒映里,眼角的泪水流过脸颊,化成一滴又一滴水珠,碰到地上再碎了。 那是一枚铜镜的碎片。 那气息从男子的手指间涌向心里,那是一种孤独,一种世间万物都变得寂寞的孤独,好像这界眼中的所有一切事物,都在此刻变成了一体,有了生命,有了感情,仿佛有痴语,忽然世界的一切都像是千万年万万年那么久,哪怕是这没有感情的生命消亡的龙墓洞里,也是所有逝去的龙的坟墓,也变得像是活了过来,不再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像是那种根本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地方的那种死气,向哪里喊叫都没有回应,如果有,那就是山谷的回荡,更孤独的存在。 孤独。 “那只只能听到自己声音的海豚还活着吗?” 那男子忽然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更深的孤独像是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那些珊瑚的影子,也变得奇怪起来,像是在向这枚铜镜的碎片靠近过来,像是害怕孤独一样,向这里伸长过来,那些龙墓守陵殿里的缝隙的东xz在暗处的东西,也在向这边靠过来,意识在瞬间变得恍惚起来,万物都在摇摇晃晃,都在向这里倾斜靠近。 也是肉眼可见的,那男子的容颜又恢复了,从苍白变得春光满面,少年意气,骑马,鲜衣,江南,这墓底,仿佛在那男子的世界里,有了变化,有绿意在生长,有春雨在降落,有花香在飘扬,但很奇怪的,这一切都怪怪的,在这旺盛的春意里,有一些妖异,是妖异,所有的生物都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孤芳自赏,天地变得狭小起来,万物都在变大,变大,变得更大,像是要整个人埋进这里面去,像是另外一个坟墓。 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按在了那男子身上。 很重,像是一声大喝,像是晨钟墓鼓一样,像是一记棒喝,那男子瞬间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照理说,在这世界极寒极苦之地,龙有坟墓之下,是不会有冷汗的,因为所有的温度都是极低,人的身体感受反应是比较难的,所以感情是不存在的,但是确实是出了一身冷汗,毕竟那男子与普通人不同,他手里的东西抓不稳,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铜镜的碎片在地上撞了撞,又停下了,这铜镜似乎是受了某种保护,即便是在这样的低温之下,也是完好无损。 那男子还没有注意到这个,他惊声回望,在身后,这万古的死寂坟墓里,苍白的世界里,除了他还有谁? 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座小的庭院里,躺在一把椅子上的人,像是睡着了一样,那座庭院是这里唯一的还像是生命的东西,因为它会动,一直在摇动,在这万古的龙墓里,这样摇了上千万万万年,即使没有人,也在这地底的水流之下,摇晃,仿佛有个王者在这里一样。 除了这个人,这里应该是没有人了,到底是谁拍了自己一下。 少司走到那摇椅上的男子身前,端详那男子,伸手在那男子的胳膊上号了一下脉膊,那男子四五岁了,但是看起来依然是很壮硕,很威严,红色的胡子从脸颊边一直长到了整半张脸,看起来像是捉鬼的钟神。 “陆大路,你没有装神弄鬼吧。” 陆大路没有回应。 少司自嘲地笑了下,该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 怀疑地看向四周,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少司又看着那睡着的陆大路。 “是你刚才救了我吧,那一拍,那东西有古怪,单一的铜镜碎片,是要吞人的,人会陷在里面走不出来,如果我刚才没有被唤醒打断,现在是什么局面就难说了,可是如果是有人在我这里下了咒,你身上的咒又是谁下的?” 少司凝神看去,在陆大路的身边,有大量的猪在傻了一样飘浮在半空,不时张开嘴想咬什么,但都是像是被困在了某处,没有了意识。 “这些猪本就是要死在你刀下的,是地府授命要你杀这些猪的,但是为什么他们都在你这里不离去,是有人更改了什么的。” 说到这里,少司的脸色又变得苍白,像是对着虚空某处,狰狞地看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人,是神吗,为什么会有这样改天命的咒语,这都是哪里的旁门左道,为什么我寻遍天下,也没有找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 少司负手站立,望上上空,那里仍然是无尽的黑暗,是海水太深了的原故,所以没有光进来。 “真得有神盟存在吗,真得会如此干涉人世间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少司也回答不了。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是:这世界上真得有神存在吗? 他去不了地府,但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存在,能通地府与人间,但是有没有神,这是一个不能说没有也不能说有的事情。 没亲眼见过,就没办法肯定,也没办法否定。 形迹可疑,羚羊挂角,又无迹可寻。 少司回到冰镜前,那种诅咒带来的病,似乎因为这枚碎片而好受了很多,难道真的有个那么一道咒,破镜重圆咒。 把所有的铜片拼起来,碎气的指引下,找到碎片,拼起来,就能破除这个诅咒。 而且这个诅咒的迷就在拼好这个碎片后的铜镜里。 这听起来简直是荒唐至极。 在那座桥上,在那轮圆月下,那个冷先生就在那时拂琴,当听到冷先生说出这一出的时候,少司是死马当活马医的。 但现在都应验了,真得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冷先生末卜先知吗? 不,应该是卜才知,在那里,冷先生丢了一枚树叶下去,便指示自己要去找一个人,后面的这一切都应验了。 少司捡起那枚碎片,铜镜的碎片倒映着他的英峻的脸,但只有的一片,也仿佛他破碎的人生一样,忽然之间,他就生了这怪病,忽然之间,所有往日的风华都被踩在了脚底,他只能呆在这龙墓深处,才能保全性命,才能有容颜的恢复。 如果真得有个人做了这样的事,一旦找到那个人,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如果跟他过不去,为什么不从正面出击,要用这种阴谋轨计。 破镜重圆咒,一种上古咒,说是分开的两个人,摔碎了镜子,一人一半,如果镜子不能恢复,那么人便要受尽折磨,永远不完整不安生。 这种极古老极古老的咒语,是早被世界遗忘的。 “嘶,嘶,嘶,” 在水里跑出了影子,那影子穿过水,来到了少司的面前,那是黑鱼马。 那黑鱼马能穿越生死,少司曾骑着这匹马,去过生死边界,但是也只是在边界,少司很想问问那些地府的管理者,有没有一种天上的超乎世间的神存在,能不能救他的命,解他的咒,但是过不去,那些在地面上的人,能行走阴阳之间,知道的也是少数,也去不了那里,听说只有死了,寿命到了,才能到那里去,接受指引,可是自己并不想结束生命呢? 就算是那样折磨,他也不想结束生命,这就是所有生命,都有求生的意志吧。 少司看向那重重的水域里的黑暗,心里一个声音在说,不知道那个小子,怎么样了,少司回头,又看向了椅子上躺着的陆大路。 “为什么是你的儿子入了这个局呢?是不是真得有这样一个局?” 少司拍了拍黑鱼马,把头靠在马的额头上,与那马紧紧靠在一起,眼泪在紧闭的眼角滑落。 那黑鱼马大大的马眼,仿佛有点吃惊地感受到在马脸上的眼泪,嘴巴里喷出热气。 在这无尽的水域里,在这无尽的孤独里,在这深海底的龙的坟墓里。 两个灵魂,炽热相拥。 所有水的温柔,所有黑暗中的言不由衷,都仿佛漫天而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时光再现 陆离蹲下身来看着那大面积的鬼火般的绿眼,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过来了,一开始被这种前后攻击的绝境有点惊讶和绝望,但很快就发现那些并不是真正的狼,因为灵魂是忽隐忽现的,远远看来,像是风吹动那些紫色的灌木,狼狈潜伏在里面,但是仔细观察,还是会发现区别,透明的灵魂的边缘是带有一些微弱的光芒的,就在片刻之间,那些狼便加快了速度,像是忽然起了风,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这一看还真是有点吓到陆离,但随即意识到并不是围向自己,而是离自己与那些狼狈中间一个圈子,在那片圈子里,有一个衣衫翩翩的男子,正站在月光之下,那些藤蔓却是会悄无声息地向那个地方伸过去,像是无数的妖魔鬼怪在向那里张牙舞爪,在这月光冷风之下,这种气氛里,说不出的有些怪异,有点荒冷之美,也有些恍惚像是梦中的场景。 陆离忽然觉得身边多了一个庞然大物,心一下子揪住了,那种危险感,涌上来,呼吸也一时提在嗓子口,等到侧脸看到身边的那只毛绒大物时,才松了一口气,是那只黑猫,巨大的黑猫,如一座小山一样在这大片灌木里,在这空旷的地方看去,仿佛这里也小了很多,那猫也是打量着那里,看到陆离看向自己,回视了陆离一下,给了一个回应,电光闪过的瞳孔里,有一点和善的致意,又看向了前方。 这猫要是压下来,自己恐怕半死不活了,老鼠看猫也就是这种视角了吧,陆离强撑着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心里道:真是吓死我了,出现地如此突然。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来头。 陆离继续看向了那狼狈包围的位置,那被群狼和群狼身上趴着的狈包围起来的男子,在一片绿幽幽的鬼火面前,那男子一身黑色长袍,仿佛黑夜一般的无尽吸引力,而在他的手上,陆离看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东西,尤其是上面的字如呼吸般亮起又暗下来,暗下来又亮起,陆离伸到身后抓了一下那在身上的阴阳伞,没错,那把伞还在自己的身后,在自己这边,那么眼前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这世界上有两把伞?还是这些已经死去的狼狈的灵魂,还在这里不断重复曾经发生的一切? 这太难解释了,在地底洞里,那些死去的狼人们,为寻找碎气,找到碎片,丢了性命,但灵魂仍然是不甘,仍然是在寻找那些碎气,在重复自己生前的事,像是精神失常只有一部分记忆一样,也像是执念没有消失,执念强烈到还在生前的样子。 那枚铜镜的碎片,被放在了那棵地底的树下,产生了无数的幻觉。 这些灵魂是没有伤害的,因为已经失去了本质,变成了一个单独的重复机械的存在,成为了某种没有意识或只有单一意识的进行单一行为的一部分。 陆离沉下心来,和那只世巨猫,同样在这里看着。 月光是冰冷如霜的,似乎在瞬间,大地灌木就披上了一层霜,看起来也觉得有点冷,那男子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里拿着一枚反射月光的东西,在某个角度,陆离似乎看到了那双眼睛,但只是一瞬,陆离也不确认是不是幻觉,但是如果那双眼睛里的目光如陆离看到的那样,那陆离从那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执着,一种进行到底的执着和冷静,一种大事已定,只剩下去执行的冷静,心无杂念的冷静,背水一战的冷静,有种身外之物的冷静。 所有的狼狈都盯着那枚碎片,张开了牙齿,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如寒兵一般,狼的脸上也是狰狞的表情,似乎对那枚碎忌惮又恨,但那枚拿铜镜碎片的男子,头戴着一顶斗笠,压得很低,只是不知为何,他还撑着那把伞,这似乎有些多余,在铜镜碎片上,有一只像烛火焰般的东西,在铜镜碎片上燃烧着,那是铜镜的碎气,但当所有的狼扑上来时,忽然一大片白光闪过,像是月光突然强烈如白昼,眼前大片白光,持续了不到片刻,突然眼前的一切消失了。 风卷来,所有的紫色的灌木在风下摇摆,像是一阵月浪般袭来,但是刚才的一切,什么也没有了,那枚碎片难道真得是有人放上去的,而这把伞,陆离伸手向身后的伞,确实还在,刚才的一切,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还想看看是怎么对付那些狼的,怎么突然就没有了,这真是书看到一半,正看到紧张处,没有了,悬着一个悬念,按理说,那些狼都应该是死了,那个人呢,那个手持铜镜碎片的人呢? 陆离向四周看,月光下,非常的孤独,白色的月光,更是冷如霜,让人心不由地起凄凉之意。 那个人来过这里,他的伞丢在了地底深处,匕首却在陆大路那里,后来这把伞又到了陆离手里,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挑中自己,那个人为什么要把铜镜的碎片放在不同的地方,为什么这把阴阳伞在不停地吸入灵魂的力量,在地底,那棵树下,就是聚集了相当多的灵魂,最后被阴阳伞给吞掉了,阴阳伞又能修复陆离的灵魂,当陆离的灵魂受伤后,阴阳伞可以在陆离睡一觉后给陆离修复,而那些被灼伤的灵魂,就这样给冶愈了,这背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看来,那枚铜镜的碎片,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妖境。 “要去拉你起来吗?” 灌木丛里传来了狐小七的声音。 “我跟姐姐说担心你起不来,姐姐说我多管闲事,你能起来吗?” 陆离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蹲坑掉在那上面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陆离站了起来,却发现腿确实很酸,费了点力气,终于在一片麻中恢复了神经,感觉回来了,还是言之过早了些,但刚才这么大动静,那两个千年万年的九尾猫和狐狸却没有察觉,那说明这里的一切只有自己能看到,看来自己是穿行于生死之间的,天地间万物虽有灵气,能修炼,能成妖,但终究是无法跨跃生死之间的。 同样的,这些在向生命伸向的藤蔓,意味着很可能这里和地底洞那样的迷宫一样,像是一个困局,也意味着,意味着,找对地方了。 只是碎气在哪里? 碎气也在找铜镜的碎片,那碎气在什么地方,到这里了吗? 妖境,碎气是本来就在这里吗? 这一切是安排好的?还是误打误撞自己来的? 第一百八十章 地下庙宇 只是当陆离向狐小妖和狐小七走去时,忽然发现狐小妖和小七正向自己走来,在路中间汇聚后,陆离问怎么了,狐小七指了指这边岸上,对面岸上的狼狈群少了很多,而在这边岸的两侧,则多了十几双绿眼。 “在不远处有水少的地方,它们从那边绕过来了,看样子是狼子野心不死,要要我们的命。” 狐小妖看了一眼前方的旷野,指了指前方,说:“我们继续向前走,没有优势,所以最好是回到对岸,回到树上才有机会,或者只能跳水,沿着水一直往下飘,但那里同样有狼过来,在那里很可能有个低滩,所以把握时机很重要。”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对岸,那里的狼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太多,还是有一定数量的,上岸距离树有一段距离,要上岸后杀上去一段,才能上树,如果沿着水飘,下游也可能会遇到狼,真是这些狼有那些围抄的招数,不是好招惹的。“我有一个问题,如果这些狼一直跟着我们,他们是不会去彩虹泥风雨暴的中心去,如果这样,不是同归于尽了要。” “照理来说,应该让它们自行走,我们悄悄跟着,但是眼下应该暂时没有危险,如果有,它们也会保命,我们也要保命,它们只是在危险的边缘紧跟着我们,到了不得不跑的时候一起跑,这无亦于刀尖上添血。” 一大片黑暗遮住了天上的月亮,陆离抬头,便看到那只黑猫往刚才那片白光闪过消失的地方去了,陆离想,刚才那里白光闪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如过去看一下,反正也不是很远。 “我想先去那里看一眼。”陆离指了指那个方向。 狐小妖回头看了一眼两岸包抄过来的狼群,说道:“上次我们遇到妖镇的老鼠跑过来,你刚开始也是不敢往前,但是后来又执意往前,那些老鼠看到后,便集体让开,也是特别奇怪的事了,我当时也是想不通,你的很多事,不太合乎逻辑,但是又能化险为夷,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如果去了那里,很有可能我们折返不回来,会被狼群再次给包围。” “我不知现在怎么对你解释,有些你看不见的东西,你会相信吗,过去可能没有什么用,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过去看一眼。”陆离盯着那只前去的黑猫,这黑猫当然是狐小妖看不到的。 陆离不再解释,转身向黑猫追了去。 又是这样的旷野,又是满地的灌木,又是那些会悄无声息缠上人的藤蔓,仿佛又回到那个下雨被鱼怪追的夜晚,只是那天没有月亮,不像今天这么明亮,那天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急迫,但这是说不准的,今时今日,后面没有鱼怪,却有大批狼群,同样也是生死之间,上次不知道是不是侥幸,应该就是凭借侥幸,杀死了那只鱼怪,那把匕首丢出去正好就卡在了鱼怪的口腔里,但是今天面对如此多的狼群呢,还有这样的侥幸吗? 速度必须快,在远处看那里很近,但是当此刻跑过去,却发现其实也是要一段距离,有些藤蔓缠过来,用匕首划断,如果是睡着了,或者安静一儿,就会被这些藤蔓缠死,没有反手之力。 过了片刻之后,黑猫停在了那里,陆离砍开藤蔓,后面狐小妖和小七也跟了上来,当来到黑猫向下看的地方,陆离一时说不出话来,月光下,下方藤蔓缠得很密,但并不是全部很密,在有些空的地方,下面有柱子,再仔细看,便发现那是一座毁坏的庙宇。 “姐姐,这里有座庙。” 狐小七已经先行狐小妖跑到了这里,当看到下面的场景时,惊讶的弯起了嘴,蓝色的眼睛变得更大了,水汪汪的像是有水滴在滚动,倒映着月光下那隐隐呈现出来的庙宇。 狐小妖看到这庙宇,也是有点惊讶,为何这里会有一座庙宇,但随即便平静下来,凝神向下看去,那庙宇应该里面还有后殿,现在是前殿坍塌了,只是不知为何这殿宇会建在这地下,难道是这里有过什么大的地陷。 在这古老的殿宇前,从上方向下看,就像是在这千年的月光下看万年的墓碑一样,蒙上一层悠久的岁月,如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向过去回看,又像是站在此生望过去的三生一样,陆离,狐小妖,狐小七都不说话,只是除了不时要把那缠上来的藤蔓用刀给削掉,这些藤蔓总是悄无声息地缠上来,不知是什么来头,和那些在地下的藤蔓一样,不知是不是那些碎片在的地方,让这里蒙上了一层怪异,还是让本来普通的一切因为受到了那种铜镜碎片的接触开始疯涨。 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狼对月的长嗥声。 陆离回头,看到了狼群的数量越来越多,再返回去果然是不行了,现在无异于暴露在了狼群视野之中,狼群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陆离看了一眼狐小妖,道:“这里很高,我们抓着藤蔓跳下去,应该不会有太大事,那些狼却不一定敢跳下去。” 狐小妖没有等陆离说完,就沿着藤蔓跳了下去,在下面抓住了藤蔓,又跳到了那庙宇的屋顶上,沿着柱子滑了下去,而狐小七则紧紧抓着狐小妖的尾巴,那九尾猫果然拥有猫的那些本事,在滑到一半后,便从柱了上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悄无声息地落在下面,在四面打量起来,回头给了陆离一个安全的眼神。 陆离想跳下去,却又眼看着这高度,下不去脚了。 再回头,那些狼的声音加快了在追过来,藤蔓被撕扯开的声音。 就在这时,陆离看到那只巨大的黑猫,忽然把爪子扬了起来,黑乎乎的柔软的爪子带着风就挥了过来,陆离的眼睛瞪得老大:别人都看不见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打到我吧,可是这呼呼地风来是怎么回事。 那爪子到了陆离眼前,忽然稳稳地停住了,就差一寸的距离。 陆离崩紧了神经,还好,一切还好,月光就像是瞬间又照到了这里,风也像是突然起了,所有感官在一瞬间闭上,又像是过了很久,又才打开,意识才又恢复,风的感知又出现了。 一切还好吧? 并没有。 下一刻,陆离就不知道是什么平衡出了问题,明明站得好好的,就整个人平衡不了,而这侧又没有东西可以扶。 于是陆离就向下方掉了下去。 整个宙宇在瞬间倾斜又正面撞来。 陆离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来不及抓住。 直到,心跳到了嗓子眼,一切静止了下来,眼前出现了那一双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蓝色的眼睛,波光闪动,和那张倒着的小七的脸。 狐小妖松开尾巴,陆离啪地地声,摔在了地上,尘土飞起,狐小七快速地转过脸,把自己的脸埋在了狐小妖的毛绒绒的身上。 陆离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而无数绿色的眼睛和咆哮的声音,就在上方围成了一圈。 第一百八十一章 纹丝不动的影子 狼群的吼叫声从身后密密麻麻地追了过来,咆哮的口水,伸出的利爪,一些冲到前面的意识到踩空,立刻回身,想用狼爪上的刺,反身刺进了悬涯上的枯草和土,抓不稳的,立刻掉了下去,勉强抓住的,拼命向上攀爬,但那些从后面不知情况依然冲来的狼带来的推力,又把它们往死神面前送了一把,几只狼还是睁大了瞳孔,刚刚同伴掉下去的恐惧惊魂未定,翻滚坠落的同伴挣扎掉落的想像还在心里膨胀,本以为自己可以逃脱,伴随着紧随而来的恐惧,和那种失重,月亮离自己越来越远,从心里涌出的仿佛泡泡般的不好的呜呜声,终于还是掉进了这万丈深渊。 狼群对天长声吼叫,悠长的凄楚声中,慢慢让开了位置,那些深渊谷底没有任何回应,显然掉下去的狼生还机会不大。 陆离从毛绒绒的粉红色的尾巴上爬起来,拔开那些绒毛,从狐小妖的尾巴上下来,向上看去,悬涯四面围合,那些狼叫声处,白狼正站在一轮圆月里,天空依然那么清澈,一丝云朵没有,微风吹动着狼身边的长草,夏夜里又响起了虫鸣啁啾,白狼王的眼睛看着下方的深渊,不懂它的视力是否能看到黑暗中站在庙宇屋檐上的陆离和狐小妖,此刻它们都在阴影里,在月光和悬涯擦肩错过的阴影里,它会觉得他们和那些狼一样死了吗? 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尖尖的狼嘴,对着上方的月亮长声嗥叫,四下里仿佛毛骨悚然般的气氛蔓延过来,夜也仿佛寒冷了几分,狼王叫过,群狼一起吼叫,此起彼伏,但在这空旷的天地间,仍然显得渺远悠弱。 狐小妖拍了拍荷包袋里钻出来的狐小七的头,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闭了一下,又抬头看向狐小妖,裂开嘴巴,一个长长的弧度咧嘴到尖尖的耳朵边,发出凄凄惨惨戚戚的声音,从眼神来看,应该是在笑,狐狸的微笑本就甜美。 “小七,不要怕。” “有小妖在,小七才不怕。” 狐小妖微微笑了笑,狐小七忽然望向陆离,道:“快谢谢我家仙女,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家仙女姐姐就是因为你才这样险些丢了性命。” 陆离从惊魂中回过身来,感觉到身后那柄插在自己身上的阴阳伞正将一种宁静的能量缓缓地渗入自己的身体,那感觉就像是炎炎夏日中站在大榕树下,微风穿过树梢的空隙,从头顶和枝叶间拂过来,身体感受的凉意,说不出的舒服,像是高山顶吹到的微风,在这种凉意里,更有一种宁静的河流般的气息流过,让陆离本来夸张崩涌的情绪安稳了下来。 陆离正了正神色,恭敬地将手放在身前,对狐小妖恭了一下,道:“谢谢你这一路的照顾,要不是我执意要出去,你本可以在龙骨里等到龙难日过去的。” 狐小妖倒是有些意外,眼中如古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又微微的波澜后,道:“我们互不相欠,来这里是你指的路,我本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病急乱投医,算你运气好。” 陆离为之一扼,但想到刚才那些危急关头,倒也不觉得为之一气,说到指路,陆离回身向四周看去,这倒让狐小妖也有些奇怪,狐小七皱着眉头,一双狐眼也顺着陆离的眼光看去,但显然月光森寂,天气微寒,竟是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大怒,道:“小子,你别装神弄鬼了,欺负我家仙女,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是在找那只猫吗?”狐小妖道。 陆离看了一圈,好像那只猫又不见任何踪迹了,刚才自己不敢跳下来时,那只黑猫抬起猫爪,一爪子就把自己呼了下来,明明那爪子没碰到自己,明明其它人都看不到它,但自己就偏偏失去了平衡,掉了下来,如果不是那只猫,自己会被那些狼给咬伤吧,来不及跳下来就被拖回悬崖,被一群噬血啃骨的猛兽给残食在这死野之地,就算侥幸活下来,恐怕也没一处好的地方了吧,自己还要回去救林湘,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那鱼怪竟然有这么大的神通,没找到我应该不会杀人泄愤吧,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去。 陆离摇了摇头,随即感觉到那种深谷中传来的深邃凉意,狐小七缩进了狐小妖的荷包囊袋里,便道:“我们现在上去也难,只能往下走了,赶快找个地方生火。” 狐小妖白了一眼陆离,似乎在说那还用你说,一个纵身,跳到下面的屋檐,陆离走了两步,险些滑下去,不由要坐下来扶住攀住那黑色的屋檐瓦片,但背后一股力量推了自己一下,陆离正觉一切糟糕,但稳稳地落在了狐小妖身边,陆离回头向上看去,随即意识到是阴阳伞在带着自己往下跳。 几个纵身之后,他们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这建在深谷里的庙宇,并不是平建在一块平地上的,而是一层一层错开上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层,从边缘的长廊看下去,仿佛深不见底,那些掉下去的狼,似乎也没有听到他们坠地的声音,只是这宙宇仿佛废弃了很多年,地面上都是落叶枯草和灰尘,还有长出来的草,走在其中,仿佛一座死了千万年的早已没有香火的殿宇,陆离几次想要推开那些殿门,却都无法推开,纹丝不动,想要破门而入,却被狐小妖伸手拉住,道:“这里不是普通之地,不要做这样的事,在这个世界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不是惦记你那位美人公主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离只好作罢,伸手想在窗户上戳个洞,又停住了手。 陆离捡了块石头,走到了长廊边,准备扔块石头下去,看看深浅,但是刚到悬崖边,就感觉在深谷黑暗底,好像有一种力量在看着自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自己,要将自己拽下去。 心不由跳地加速,呼吸也重了起来,石头就在手中,自己却不动不敢动,那种感觉,好似自己再动一下,就会被拽进那深渊里去,人毁尸无。 “小妖,我怎么觉得少了点什么。”狐小七探出脑袋,对狐小妖道。 “不要瞎说。”狐小妖伸手拍了拍小七的狐狸脑袋。 “我没瞎说,你不觉得安静了很多吗?”狐小七把脑袋往囊袋里缩了缩,又神色紧张的四处看看。 狐小妖听到这话,也停了下来。 四下里果然安静了很多,没有风声,屏住呼吸后,竟然死寂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狐小妖立刻缩身回到柱子边,将自己贴在那殿宇上。 好像确实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死寂。 “小七感觉是那小子没跟上来。” 小七弱声弱气地在囊袋里低气低气地道。 狐小妖眉头一松,往后看去,月光中微弱地看到一个影子站在悬空的长廊边。 “陆离。”狐小妖轻唤了一声。 “小陆离,你再装神弄鬼,小七可生气了,小七要替仙女姐姐收拾你啾。” 但那个影子一动不动。 “姐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嘘。” 狐小妖贴着庙宇,绕过了陆离,准备绕到前面去,看看怎么回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危险暗涌 狐小妖像是壁虎一般,轻轻地贴着庙宇的外墙,绕到了那影子的另一边,然后气息收敛屏息起来,瞳孔中仿佛深井般收起了所有波澜,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过去。 在经过上方层层累叠的悬错庙宇空插过空隙的月光,到了这里已变得极为微弱,凭借这微弱的月光,只觉那影子一动不动,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丝毫不动。 狐小七从狐小妖的锦囊袋里钻出半双水汪汪的蓝眼睛,也是紧张地看着那个影子。 那到底是不是陆离,为什么一动不动? 狐小妖眼中的疑虑如黑暗般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决,手腕在身后一摆,一柄透明的宛如隐藏这同样黑暗中的短剑已握在了手中。 就在这已然要一剑刺出去的时候,忽然,一只手在旁边拍了拍自己,剑刃随即倒转,却叮地一声轻响,撞在了什么坚硬至极的事物上。 手震地发麻,显些脱手。 回头看去,竟是那把阴阳伞,伞柄上没有那首小诗的光亮,但伞柄显然材质非同一般,而陆离紧紧握着阴阳伞,就和自己贴着庙宇的墙壁站着。 若不是这把伞,自己恐怕刚才会伤到陆离了。 可是如果这个是陆离,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又是谁? 狐小妖回头,那个黑影仍然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怎么在这里?” 狐小妖用眼神问。 陆离显然明白了,刚才那一短剑刺来,着实吓了他一跳,好在他把阴阳伞抱在面前,一直防止发生异变,陆离用眼神和脸颊轻微的幅度指了指那个影子,又挤了挤眼神,意思大概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把手放到了嘴边,作出嘘声。 一人,一猫妖,一狐就这样贴着庙宇。 没有一丝风。 但却有无边的凉意。 阴阳伞显然是戒备的状态,陆离感受得到,但伞上没有任何光亮,显然是不想发出任何响声。 狐小妖与陆离靠在一起,身体已因这深重的寒夜和谷中而变得有些寒冷,唯有相互靠近的胳膊传来对方的暖意。 时间一刻过去了,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狐小妖又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余光扫过了陆离。 陆离却忽然看着狐小妖的侧面,眼中露出恐惧来。 并不是侧面,应该说是后面。 狐小妖当然明白并不是自己有什么古怪,那种想要一探究竟的想要回头,陆离却摇了摇头。 这种感觉真得很不好。 狐小妖从另一只手里取出了一枚圆圆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用大拇指拔了一下,微微倾斜角度,眼神向下,那是一枚小铜镜,虽然这里很黑,但还是有微弱的月光,当看清楚铜镜里的画面后,狐小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在他们身后,竟然也有两个影子,靠在一起不动不动。 陆离又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用嘴巴无声地发出三个字。 不要动。 然后摇了摇头。 狐小妖虽然心中不太舒服,但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陆离这样子讲虽然莫名其妙,但刚才一短剑击在那柄很莫名诡异的阴阳伞上,就发现那柄伞是紧崩蓄力的状态,而且还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短剑上的力给泄去了。 肯定是有什么原因,让陆离这样子,但是她现在又不知道其原委。 而且,那把伞也这样子,必然有它的道理。 “咦。”狐小七下半截眼睛放在锦囊袋里,先是发出了声音,狐小妖想要阻止,但显然已来不及。 “不见了。”狐小七说。 那个站在廊中的影子确实不见了。 陆离的伞却突然飞拖了手,鬼魅影一般的闪在了狐小妖的身后,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变化一下,像是深水中起了一缕波澜。 然后一切又安静下来。 那种原本紧张的氛围,似乎像潮水一般褪去了。 那两个影子也不见了。 陆离大口呼吸了一口气,才觉得那种屏息凝神的闷感远去了。 “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动?”狐小七眼神锐利地问道,“你怎么走着走着不见了。” 陆离道:“此地不宜久留,果然和你说的很古怪,长话短说,我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想看看扔下去有多深,然而我站在长廊边,却忽然有点恐惧,好像那下面有什么东西要拉我下去,觉得我一动就会失去平衡,栽个跟头下去,下面有一种诡异的力量,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长廊边有个影子,和我一样站着,一动不动,而我余光看到你们已经走远了。” “那你怎么又到了墙边。”狐小七探出脑袋问。 狐小妖看了一眼那锦囊袋里的狐小七,狐小七似乎得到了支持,把整个脑袋都露了出来。“快说,不要让仙女姐姐生气。” 狐小妖没好气地拍了拍狐小七的脑袋,粗糙干燥的手掌抚摸过那毛绒绒的带着温度的脑袋,虽然狐小七说话总像是拍马屁,但只要听久了,一开始的尴尬也少了很多。 “是因为它。”陆离指了指那柄阴阳伞。 阴阳伞像是猫半眯着眼睛一般还是在周围巡视着。 “它把我提起来,双脚离地,放在了这边。”陆离指了指长廊道,“然后我就看到那个影子,想要叫你们别过来,但阴阳伞不让我发出声音,我在说话,但声音全部都没有了。” “接着我就看到你们猫着墙壁,慢慢过来了,我就没有再动作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陆离打断了狐小妖的思考,道,“这里的庙宇为什么所有的门都关着,而且推也推不动,我总觉得越往下走,越是危险,好像跟我之前在另外一个地方的感觉一样。” “如果不能推开,那就是不允许推开。”狐小妖道,“这里的世界不同你原来所在的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隐藏着大麻烦,所以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不着急回去救你的公主了吗?” “对,多管闲事,”狐小七冒出脑袋后,“让你的公主躺倒倒丑光光。” “你。”陆离为之一扼,一口怒气向上提,但狐小七显然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陆离本来想去推开那道门看看,但狐小七说得也对,想到林湘的安危,自己身处这陌生世界,另外一个地方,还是不要多惹事端,还是尽早回去才好。 “那你有什么办法回去原来那个世界。”陆离问道。 “重新找到狼群,跟着它们,但先要从这里出去。”狐小妖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腹背受敌 陆离看了一眼那庙宇紧紧闭着的门,过了一会儿,然后还是迈步和狐小妖一起往下走去,只不过这一次,狐小妖手始终放在短剑的剑柄上,那柄剑不知是收在袖子里,还是放在什么别的地方,倒是狐小七又惊又怕又好奇,不时探出半个脑袋,像是冬天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帽之下。 陆离背着那柄阴阳伞,当然,并不是系个绳子挂在脖子上,而是自然而然地贴在身后,陆离手中握着匕首,看着前方,仿佛每下一层,黑暗就更深了一层,有一种走向无边更深更幽寂的黑暗中,这匕首是他爹陆大路传给他的,握着这匕首,上面起伏的龙鳞凸凹的质感带着一种掌心的温暖传递过来。 金属本是冰凉的,但握在温暖的掌心,也变得温暖起来。或许,正是这种温暖,让陆离又想起曾经那只牵着自己的大手。 父亲陆大路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的意识又回来吗,还是说依然认不得身边的人,也想不起自己,过往的一幕幕回忆在这前进的过程中,不断地像水涌进来,想挥开那种回忆,却在这个时候漏水一般流进心里,曾经与陆大路一起坐在客馆里,就那样坐在人拥挤的大厅里,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猪肘子,香软滑嫩,没有丝毫的油腻感,陆大路和别人聊着天,端起碗里的酒,大口干掉,酒水洒在桌面上,溅在地上,那个满脸胳腮胡子的壮汉,似乎从来没有生过什么病,即便是偶感风寒,也能很快就康复过来,可是为什么就是会染上这样的遭遇呢? 真得如少司所说,那是什么人布了什么局,下了什么咒,把自己拉入到这个局里来吗? 若说中了什么奇怪的诅咒,少司身上种下的诅咒才是最可怕的,全身像是坠入寒冰冷窑,感受不到温暖,本来引以为傲的容貌,也如泡在水中的浮物一般,发烂,溃腐。 “破镜重圆”铜镜的碎片,林湘的安危,以及救回父亲,路还很长,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好在第一枚碎片已经到手,少司恢复了以后,一定会治好自己的父亲吧。 望着前方的黑暗,仿佛无穷无尽。 就在这个时候,狐小妖忽然站住了,向后做了一个手势。 陆离停了下来,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甩甩头,让自己集中精力,说不上为什么,好像自从下到这座宙宇里来,就有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的精神很难集中,总是容易跑到别的地方去。 这时往前看去,心中不由一惊。 前方的黑暗,好像比之前更黑了很多,再仔细一看,那长廊之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影子,肩膀挨着肩膀,脚挨着脚,就这样挤满了长廊,挡住了前进的路。 狐小妖往后退了两步,摆了摆手,示意陆离往后退,陆离向后退,却有一股力量挡住了自己,陆离下意识的回头,不由头皮发麻,视线穿过阴阳伞,在阴阳伞的后面,本来从暗处往亮处看,是明亮的,但什么时候已然暗下来了,那里也是密密麻麻的摩肩擦踵地站满了影子,那些影子一动不动,仿佛站在那个地方很久了。 如今退没有路,进不得半步。 呼吸一下子凝重起来。 狐小妖往边廊边走去,快走到边廊边,就感觉到一种吞噬般的力量,似乎下面的漆黑黑处,有一种难以明白的力量,要让人沉沦下去。 不得不又退了回来。 往外是深谷,漆黑不见底的幽深,更有陆离所说的奇诡的力量,想要翻上长廊,并不是什么好的计策。 “那些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狐小七颤颤微微地问,伸出脑袋左右看了看,忽然伸爪一指:“这里有条窄道。” 也许是一路走过来都已经习惯了旁边是宙宇,紧闭的殿门,这时才发觉两座庙宇之间,竟然有一条狭窄的长道。 “它们在靠近我们。”狐小七道。 陆离和狐小妖对望了一眼,狐小妖点了点头,再不迟疑,闪身进入了那道窄道。 黑暗中,亮起了微弱的光芒,狐小妖点亮了那柄短剑,萤弱的光芒让黑暗的窄道变得清楚了一些,陆离紧跟着狐小妖闪身进去,一边提防那些影子,当走入了几步后,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就出现了刚才他们站的地方,也不懂他们是怎么到了那里的,好像根本没有移动,好像一直就在那里,可是眨眼之前,还在两头的路上围追堵截呢? 悠长的狭窄的通道,一直走了许久,都好像没有到尽头。 “奇怪,这长道是不是很长啊,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久,都还在这通道里。” 陆离心中不由奇怪道。 狐小妖道:“我们要尽快地走出这里,若是这里碰上那些影子,我们一点闪转腾挪的位置都没有。” 这也是陆离所后怕的。 这长道之窄,仅容一人通过,左右两边墙壁上传来的冰凉,不时通过胳膊渗透到心里。 陆离与狐小妖都是背对背往前走,一个看着前面,一个防着后面,一个慢中快步探索,一个警惕觉察着后面。 虽然在这之前,两人都有怕什么不如冲上去割它一刀看看,但后来密密麻的影子,合围过来的影子密不透风,那些东西还是先不要招惹地好。 当恐惧从那墙壁里冰凉地渗出来,当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像是看着待宰杀的糕羊,磨刀霍霍,只有背后那个还和自己一起面对这些的人才给了自己一些力量,仿佛因为还有一个人在自己背后,一切都没有那么冰冷绝望。 或许孤独才是最可怕的黑暗。 “小妖,”陆离说出这两个字,嘴巴有一点干,似乎这样称呼对方有点与平日不同,黑暗中好像那个少女也身子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似是鼓励般地,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又带上了一丝疑问的口气。 “你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吗?”陆离问道。 狐小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便道:“你不是废话啊,这里四处极其危险,没有人会舍命去到处探索这片地方的,妖镇之所以能起来,就是因为那是一个抱团取暖的地方。” 陆离嗯了一声,又奇怪道:“抱团取暖,你不是说那里有很多的自相残杀吗?” “平日里大家都是和和气气,但是当杀死一个妖,那个妖的能力就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个秘密已是人尽皆知,人人自危,那生活还怎么继续,若是有一个人犯了这样的杀戒,就会群起而杀之,所以每个妖只有在龙难日,才能杀之取之能力而没有办法被追查,没有人会知道妖是死于龙难日还是被杀掉的,因为彩虹泥会清理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