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夹弦》 第1章 谈对象要像打导弹 上午09:27 上午10:23 正午11:15 …… 一打开手机备忘录,俄罗斯方块似的整齐并列的若干个时间节点,赫然出现在闻德普眼前,它们又好像数个捆扎口袋的尼龙绳头,手指轻点,等于解开了绳索,松开了口袋,内容物得以重见天日。闻德普认真查看了一遍备忘内容,随即把对应时间下的记录逐一向大队长杨鼎诚做了汇报。 两周前,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突然出现在闻德普所在的档案室。这之前,两人从没有说过话,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过面,要说见面,也只是在几百人的大会上,闻德普在听众席上远远地见过杨鼎诚。 交给你一个任务,杨鼎诚皱着眉头,一句废话都没有,他把手里的文件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以示强调。 这么威严的杨鼎诚闻德普有所耳闻,也曾目见,他见识过的杨鼎诚敢于在几百人的大会上,当面顶撞局长洪招才。 听说你谈了好几个对象了?杨鼎诚说。言下之意是说闻德普如今对象也没有谈成。 杨鼎诚说的是实际情况,闻德普每谈一个新女友,新女友总要到闻德普的办公所在地去找他。办公场所出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性面孔,势必吸引周围众人的眼球。 谈对象要像打导弹一样,一定要精准,务必一击中的,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换来换去影响不好!杨鼎诚拍了一下闻德普的肩膀。 谈这么多女朋友,可没一个是我不愿意的,闻德普想这么说,可是他张了张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干辅警所发的那点薪水不多,闻德普偷摸在郊外办个小型养猪场。此外还养了一只叫乐乐的小泰迪。这基本上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了。办养猪场为的是赚些补贴,养泰迪则纯粹为了让乱蓬一样的心思有个寄托。他的父母年岁已高,身体状况都在走下坡路,自己且又没有找下对象,三十岁的他,没有可期的依附性情感,心思蓬草一样乱,无处搁置,这肯定与他没有可以奔赴婚配的对象有关。 我帮你留意,有合适的给你介绍一个,杨鼎诚说,不过,现在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建设大街中段有一家辉煌寝具店,店主人名叫胡建强,他老婆吴月桂,据线报,胡建强的妻弟吴月明涉嫌故意伤害,近期有可能过来找他姐吴月桂要钱。确定不了胡建强和吴月桂哪个给钱,目前只能监控。该案犯是团伙,由于涉案人员无一归案,现在寄希望于胡建强一家,企望从他们那里打开突破口,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是这人,杨鼎诚从文件袋里捏出一张两寸免冠照,递给闻德普。 照片上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端端正正,比较清秀,样貌还有些稚气,看不出来是一个故意伤害案的嫌疑人。 吴月明,我记着了,闻德普说,他将照片还过去。 你拿着,牢记他的相貌!用你的小狗做道具,监控胡建强家所有人的动向,杨鼎诚若有所思地说,不要显得志在必得,刻意为之。 闻德普盯着照片,点点头。 上午09:27,监控到胡建强家发生了一桩打架事件。胡建强有一个叫胡容易的姐姐,因为已经过世的父母的旧房拆迁安置,与胡建强起纠纷,两人闹到法院,在法院门口打起来了。这个消息不是闻德普亲眼所见,是胡建强的外甥女,胡容易的女儿马秀媛不满舅舅胡建强把她妈妈打了,事后来她舅舅家表达不满与愤怒时说出来的。期间,胡建强打了他外甥女马秀媛一巴掌,马秀媛在她舅舅胳膊上咬了一口,胡建强又打了马秀媛一巴掌,马秀媛又咬了她舅舅一口,这一口咬在她舅舅肚子上,由于有衣服遮挡,咬没咬着不得而知。此外,参与打架的还有胡建强的女儿胡莹莹,她与马秀媛互拽头发,纠缠了一阵。不过,这两个女孩不会打架,推推搡搡像闹着玩儿。这个时间段,闻德普没有发现那个叫吴月明的犯罪嫌疑人。 上午10:23,这个时间点,闻德普去胡建强家的寝具店时,把自家的小狗乐乐也带去了。舅舅胡建强和外甥女马秀媛打架事件平息之后,闻德普与女主人吴月桂闲聊,吴月桂没有就打架事件多说(好像女主人对打架的事儿不怎么在意),说闻德普这么好的条件,简直就是单身贵族,怎么可以没有女朋友,力荐闻德普加入了一个铲屎大人微信群,把一个叫祖万秋的女孩介绍给他,说同是爱狗人,话能说到一坨去,恋爱成功率高。加了微信,见祖万秋长得确实好看,闻德普甚是满意。 不过,这个时间段的信息闻德普自认为跟嫌犯吴月明无关,他按下不表,没有向杨鼎诚汇报。 上午11:15,这个时间段,闻德普汇报得比较详细,因为发现的情况有些不同寻常。胡建强家的一间临时搭建的,最多二十个平方的房子里竟然养了十几条狗。他没有具体数字。 胡建强家的临街门面房只有一间,门面房的后面,延伸出去一个南北长五六米,东西宽不到四米的小院子,他没有充分发挥院子的功能,上下左右用彩钢瓦将院子封闭起来,使院子与门面房连为一体,只在院墙上开了两个窗户。 胡建强把原来门面房进出院子的小门扩成了两扇,装上了双层防盗门,门面房一侧装的是钢栅,院子一侧装的是防盗门。想透气的时候,不需要全开,留钢栅就可以了。 闻德普和女主人吴月桂说话的时候,听见里面一层防盗门的门扇被什么东西划拉得噼啪作响。吴月桂解释说,养了几只小狗,因为整天介叫,怕影响邻居,被他们举报,我们都是把它们关在里面。 你过来看看,吴月桂说。 说着带闻德普走近看。原来小屋内有十几只狗扑上跳下。狗都是小体,长短不过三四十公分,大部分都是棕色泰迪,十几只小泰迪,大概有七八只鼓着肚子,应该是怀了崽儿。闻德普本来准备记个确数,没想到狗们一刻不歇地乱窜,数目字老也数不准。 等视线适应了明暗,闻德普才看见里面还卧着几只下了崽儿的母狗,看见来人,它们睁大眼,翻起嘴唇子,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发出受到惊扰后的呜呜警告声。母狗身边蠕动着一群幼崽,估计还没有睁眼,在高帮的窝里露出一点脑壳,哼哼唧唧到处乱爬。 收到闻德普的情报,大队长杨鼎诚很快就驱车赶到胡建强家的辉煌寝具店。速度之快,好像他就在不远处待命似的。不过,闻德普没有多想。 胡建强这家伙应该与512案有关,一下车,杨鼎诚就对闻德普说。 512是屿石县今年5月12日发生的一起涉毒案件。 随同的一个高个儿警察看着杨鼎诚说,我觉得“512”离了胡建强成不了事儿。 你的任务,就是盯紧胡建强家的每一个人,随时联系,别暴露自己的身份!杨鼎诚看着闻德普说。 我什么也不是,我的身份就是个养猪场小老板,闻德普深有含义地讪笑着说。 闻德普从炮兵部队退伍后,想方设法在县公安局谋了个辅警的差事,由于在部队训练时伤了一个脚趾,他只好干个文职,协助整理档案文件。为争取转成正式在编的民警,他已经奋斗了好多年。 有编制第一时间给你!杨鼎诚说。他明白闻德普话里有话,接着说,德普,你干得不错,好好看着胡建强一家,除了吴月明有可能过来找他姐拿钱外,通过刚才的调查,他们家肯定还有其他事儿,发现问题及时通知我!只要胡建强与512案有关,破了案子,你就是一顶一的大功臣! 杨鼎诚看着闻德普,强调说,你立了大功,入编转正,当一个正式的民警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儿! 这样的承诺听多了,闻德普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点点头。 第2章 女孩貌似祖万秋 接下来的几天,遵照杨鼎诚的指示,闻德普带着乐乐,每天都到胡建强家的所在的街道,以他家的寝具店为中心来回转悠。街道不长,十几分钟就能溜达一趟。胡建强家的汽车是一辆白色的越野汉兰达,他家在店铺子门口有专门的停车位,外出不动用车子的时候,汉兰达就固定停在停车位上。闻德普一早就在周边轻易不会被发现的地方,注意观察胡建强家的动静,一旦发现他家有人搬狗笼子,或者以其他方式往汉兰达里面装狗儿,他就会遵嘱立即给杨鼎诚报告。 一连监视了好几天,胡建强家的汉兰达连个窝儿都没有动。这期间发现的情况似乎都不值一提,计有,胡建强的闺女儿胡莹莹开汉兰达驾驶室的门,钻进去把几个座位垫子都拿出来清灰翻晒;胡建强一早把小狗抱出来系在消防栓上;吴月桂将大量的四件套抱出来,摞在非经营地点违法经营;另外他还发现胡容易的闺女儿马秀媛,从胡建强的寝具店门口经过。按照正常思维,除非务必,起纠纷刚打过架的人,特别是年轻的女孩,一般不愿意再经由仇家门口。又不是“自古华山一条道”,一夫当关,万人难过,马秀媛为什么非得从胡建强家门口经过呢? 此外,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无非是上述那些个琐碎的日常。尽管如此,闻德普还是对其中的一件事有所警觉,就是胡容易的闺女儿马秀媛在与舅舅打了一架之后,这么才过去几天,怎么又出现在她小舅的家门前?闻德普看见马秀媛不紧不慢地走着看似闲庭信步的节奏,在她小舅的寝具店所在的街道上溜达。经过她小舅的店铺门口的时候,马秀媛一点也不忌惮,闻德普看见她还朝寝具店里特意看进去,从东走到西,步速好像也放慢了,就这样一直到走过了店铺子门,她都没有转脸。 除了上述当时认为值得怀疑的地方,过了一天,闻德普又有了新发现。 第二天,上午十时半左右,闻德普带着乐乐已经在街道另一侧,胡建强家东南方向的一家茶吧靠窗的位置待了两个多小时了。 这个地点不是太理想,主要是人行道边的两棵香樟树有些遮挡视线,闻德普必须调整姿势,拧着身子,才能观察到胡建强家的动静。他对于监视地点的选择琢磨了很长时间,好的位置也不是没有,主要是一些单间十多平的小型烟酒店,还有几家服装店。烟酒店你不买东西,或者买了一包香烟,可以稍作停留,但不能长时间在人家店里晃悠。 那几家服装店卖的还都是潮流女装,空间之小,两人擦身而过都费劲,他一个大男人家的,看看或者咨询一下都可以,但也没有理由长时间待在那里不走。 只有这家茶吧,尽管视角不太好,但是闻德普点了茶点,边用边续,可以心安理得地一直坐下去。 大约10时50分,闻德普端茶杯喝茶,啜饮间无意中朝窗外一看,忽然发现一个有点儿面熟的人闪进隔壁的一个超市。 橱窗外面人行道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而且他的关注点还是马路对过的一个商铺子,闻德普怎么在人流中能被这个走进小超市里的人吸引了呢?原来刚才进超市的那个人好像吴月桂让他联系的女孩儿祖万秋。 祖万秋的微信朋友圈里放有好多她的生活照,更何况他与祖万秋还有过两次语音通话和一次视频聊天。聊天顺序是先语音后视频。语音聊天主动的是闻德普,大概急切想看看闻德普的长相,视频聊天主动的是祖万秋。祖万秋的样貌,闻德普已经熟记在心。刚才进超市的那女孩儿面相虽然很像,但闻德普仍不能判定刚才进超市的那个女孩儿一准儿就是祖万秋,毕竟在实际生活中两人并没有相见。尽管有去超市看个究竟的冲动,囿于职责,闻德普还是稳住了心神。 过了十一点,胡建强家的寝具店门口出现一个可疑的中等身材的男人,闻德普发现这个男人已经在消防栓跟前站了四五分钟了。 消防栓上拴着的小狗儿,与前一日所拴的不是同一只,今天的小狗明显偏小,但性情较为活泼,不停地在那个男人身边蹭来蹭去。闻德普判断那个男人的停留是应该与小狗有关。 那个男子站在小狗跟前,面对胡建强家的寝具店,嘴巴翕张开合,并辅以手势,像是与里面的人说话。过了一阵,闻德普正盯得厌倦,忽然看见那个男人走近寝具店,同时吴月桂从里面走出来。 两个人站在门口,男人掏出手机,吴月桂也举起手机,两人的手机面对面稍作停顿,然后各自收回。胡建强的媳妇儿返身回寝具店,那个男人则走到消防栓跟前,弯腰解开拴狗的绳子,看来是买下了小狗。只见他牵着小狗,拖拉着腿,慢吞吞离开了寝具店。小狗好像不是太情愿走路,一会儿撇腿尿尿,一会儿嗅这嗅那,南一头北一头找不准方向。 闻德普想了想,抱起卧在身侧睡觉的乐乐,结账出了茶吧,横穿马路到了街对过,等那个买狗的男人越过自己,走到他的偏前位置。闻德普遂将乐乐放下来,拽着牵引绳,尾随。 大队长杨鼎诚好像对安排监控胡建强一家的初衷有所背离,对之前未破的512涉毒案信心倍增,以众所瞩目的入编指标作为承诺,只要512案的侦办有所突破,就给予入编奖励,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举措,尤其对心心念念惦记着当一名在编民警的闻德普来讲。 闻德普眼不错珠,旁若无人,一路跟踪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眼睛好像变成了一个放大镜,满目就只有那男人的一个背部,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数目字“512”。 闻德普恰到好处地卡死与那个男子的距离,用他的目力将他死死抓住,看他到底往哪里去,是否与512案有关。 往东过了一条马路,折向北,穿过一条长约七八百米的小巷,过护城河桥进了内城,然后沿护城河岸边的内环路走五六分钟,男人到了一家临河住所推门进去了。 第3章 你要干什么 这附近的房子没有动迁,据说只准备进行保护性修缮。闻德普听讲这是政府出于保护老城古貌,使县城品质提升有根儿可循,往前追求有辉煌愿景,往后数典有底蕴支撑。 乐乐早就看到男人牵着的那只小狗,大概凭嗅觉它老远就能判断那只小狗的性别是雌性,它伸着脑袋,斜蹬着腿儿,一直将闻德普手里的牵引绳拽得紧绷着。闻德普为了不被那个男人发现,控制步速,与他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沿河一带的门面建筑,门脸儿造型大都雷同。为了落实门牌号,闻德普漫不经心地靠近那个男人进入的沿河建筑。 那栋沿河建筑的门牌号码年深日久,锈迹斑斑,有些地方字漆已经脱落,离远了看不清楚,闻德普只好贴近看。门牌号写在门框门楣的正中间,闻德普躲在门旁,不正对着看,还真认不出,只能看清前面的滨湖路23--,后面一个数目字缺胳膊少腿儿,仔细看也判断不出是个什么数。 门内是个小院,有说话声从院子里传出来。刚才进去的那个买狗男子高大健壮,一旦跟踪被发现,闻德普显然应付不了,更何况里面还有他的帮手。闻德普开始想悄悄退回去,看看前面一家门牌号是个什么数字,以此类推也就可以了。转念一想,杨鼎诚就地址问起来,自己报告说,根据前一家的门牌号推测,估计是多少多少号,到时候肯定会落他埋怨,弄个侦查不实,敷衍塞责的罪名,到时候自己所争取的入编转正受阻这就是借口,也是个罪名。 这么一琢磨,闻德普没有停留,抱起乐乐,凑近门楣想看个仔细。抬头的一瞬间,忽然发现刚才进去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门里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进来玩儿吧,那个男人说。 闻德普惊怔了一下,脑子里一片混沌,慌乱间说,我找个人。 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吧,男人说。 我不找你,闻德普说。 你一路跟我好久了,以为我不知道,男人说,你进来! 男人身材粗壮,个儿高,横向也宽厚,筋肉发达,闻德普一看就不是他的对手,更不用说他的脚还有点儿残疾了。 男人这样说话的时候,身子却纹丝不动,双拳紧握,看起来他根本不打算出门,单准备着把闻德普叫到院子里再做计较。 闻德普尽管有些慌张,但还是看清楚了门牌号:滨湖路239号。他没有接那男子的腔,转身离去。男人撵出来说,你不是就想让你家狗与我的小狗玩会儿吗?说着,由身后把从胡建强家买来的小狗拽到前面来。 不玩儿了,天不早了,等下次再来玩儿吧,闻德普说。双方都遮遮掩掩说话。 乐乐看见了那个小狗儿,在闻德普怀里硬挺着要下来找那小狗玩儿。 趁乐乐在怀里挣扎着要下来,闻德普注意力分散的时候,那个男的人往前快跑一步,伸手抓住闻德普的上衣领子,就要往门里拖拽。闻德普一边挣扎一边说,你要干什么? 闻德普慌乱的声音有点儿大,惊动了坐在河边坡下钓鱼的人,他站起来,正好把脑袋露出河岸,莫名其妙地看着闻德普和那个男人。 突然出现的垂钓者,使那个男人很快松开了抓闻德普的手,并撤身后退,消失在大门以内。 闻德普不敢耽延,也不再像平时那样,刻意掩饰脚上的残疾,微歪着那条伤脚,快速离开滨湖路239号,慌里慌张一直走到护城河桥上,才放下乐乐,给杨鼎诚打电话,把自己关于那个买狗男人的一些想法及其准确位置一并做了汇报。 此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多,一上午的奔波,疲累加惊吓,使闻德普的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现在松弛下来,他的饥饿感十分强烈,亟需一顿饱饭填充肠胃。都这个点儿了,估计家里早就吃完饭,连锅碗都刷洗好了,回家吃个空气!闻德普骂了一句。他站在护城河桥上,看桥下河面上,被风微微吹起的层层波澜,那些层层叠叠无声波澜的褶皱折射的阳光,将他的眼睛照得有些发花。他的头脑轰轰作响,不知道轰隆隆的响声是过路汽车的引擎声还是脑子本身产生的动静。在一片混沌中,他在想怎么解决中午这一顿饭。以这座跨城河的桥为中心,桥南桥北的街道两边饭铺林立。 最终闻德普没有在街上吃,回家胡乱用了点儿剩饭,然后躺在床上玩手机。按照杨鼎诚的要求,如果下午没有特别的事儿,还得继续监视胡建强。这么说,就给予闻德普在行动上很大的自由度。今天去与不去,闻德普没有拿定主意。当他打开微信,接到一个女孩儿的信息的时候,不去监视胡建强的念头遂坚定下来。 给闻德普发信息的女孩儿是祖万秋。祖万秋先发了一个“嗨”,配了个笑脸,接着又问:有空吗?这两句闻德普都没有及时看见。祖万秋发信息的时候,闻德普正在回家的路上。等闻德普看见微信,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闻德普有些惊喜和紧张,他原本平躺在床上,回信息的时候,他欠起身子,靠在床帮上。 嗨,你好!我刚到家,刚才在路上没有看见你发来的信息,不好意思呀,闻德普给祖万秋回复说。 回答祖万秋有没有空的时候,闻德普想了一阵,才说,我有空! 过了一会儿,祖万秋回复说,下午有空带乐乐过来玩。 闻德普说,去哪儿? 祖万秋说,来我这边。 闻德普说,你那边是哪儿呀? 祖万秋停了一会儿,说,来吧,你来我家也可以。 闻德普正要问她住哪儿,祖万秋已经发了一个定位给他:旭日山庄。 闻德普看到信息后,有些吃惊,旭日山庄不是一般的小区,乃本县为数不多的电梯洋房,每栋楼不超过十层高,每户复式结构,二百多平。闻德普所在的屿石县距离南京乘高铁只需要十分钟时间,旭日山庄的业主很少有本地人,都是南京方向的一些有钱图清静或者金屋藏娇之类所谓的成功人士。他没有想到自己能遇到一个富人家的女孩儿。一时间,闻德普竟有些打怵,凭自己的微残之躯,公安机关的编外职工,想找这么一个富家的闺女儿当媳妇儿,一旦祖万秋摸清掌握了他的底细,别说婚姻了,就算想产生一段爱情,也是奢望。当初胡建强的媳妇儿吴月桂在中间牵线,有心促成他们,应该是对自己的情况知之甚少。自己的脚趾有问题,平时在人前走路,他都是极力克服残疾造成的异常,努力向正常人走路的姿势看齐,估计吴月桂并不知道他的脚受过伤。但闻德普还有一个猜测,祖万秋并不是富家女,只是被富商包下来,于金屋之中藏的娇?她想在人老珠黄,被抛弃之前提前找好退路?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个接盘侠? 两种猜测闹得闻德普颇费思虑,半天也没有回复。祖万秋好像有所感知,说,不想来是吧?不想来玩就算了,下次再说吧! 有了之前的语音视频聊天打底儿,祖万秋好像已经不拿闻德普当外人了,甚至有把闻德普当作恋爱对象的感觉。 看到对话从没有用过感叹号的祖万秋,这次用了长把儿铁锤一般的感叹号结束谈话,闻德普认为祖万秋一定生了气,他赶紧说,没有不想去找你,刚才给乐乐弄饭去了,现在好了。 祖万秋说,嗯,下午3点,到地点联系我哦。 到3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有了约会,闻德普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等到二点半,他带着乐乐开车前往旭日山庄。 第4章 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旭日山庄的门禁很严,不刷卡门卫根本不让人进去。闻德普说,祖万秋叫我来的,祖万秋! 门卫对于“祖万秋”是哪一个置之不理,似乎也无意加以了解,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刷卡! 屿石县一般的小区,如果保安这么蛮横,早就挨骂,高档如旭日山庄,门卫就敢于这么硬气地说话。 闻德普说,我不是这里的业主,是旭日山庄的业主祖万秋邀请我来的。 闻德普一直微笑着,态度也很温婉 ,门卫这才说,你让她打电话过来,报卡号好了。 闻德普只好联系祖万秋,说已经到旭日山庄了,门卫讲按规定不让进,让祖万秋给门卫打电话。 门卫接了祖万秋的电话,方才按电钮,开闸放闻德普进去。 祖万秋的直爽使闻德普既高兴又疑惑,她的热情超乎闻德普的想象,闻德普又不是没有谈过对象,第一次见面,女方邀请男方直接去她家玩儿的,并不多见。撇开之前对祖万秋的推想,闻德普对此有两个怀疑,一是祖万秋是富裕人家的闺女儿,从小备受呵护,养尊处优,根本没有危险意识,二是胡建强的媳妇儿介绍他与祖万秋认识的时候,也没有挑明说给他介绍对象,只不过为了养狗,介绍他们成为狗友而已,至于谈情说爱,那是以后的事情,要看缘分,要看闻德普的表现。就是说,祖万秋也许根本没有拿他当恋爱对象,只不过为了共同的爱好,纯粹想看看乐乐而已,这么说来,祖万秋让他进家来,最大的可能是祖万秋看上身材娇小,长相端庄的乐乐,可遇不可求,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想让乐乐给她家的小狗儿配一配种,延续后代。当然也可能,给狗配种这个迫不及待的欲望降低了她的戒备心理。 旭日山庄的洋房间距真大,两栋洋房之间东西、南北起码都有近二百米。绿荫匝地,枝叶婆娑,四下里寂悄无声,只有微风中,树叶子悦耳的悠闲的窸窸窣窣。 刚才保安虽然同意放行,但只准进人,不让外面的车子进入,闻德普只好下车徒步。他在耳边举着手机,按照祖万秋的指示,七绕八拐,最后在山庄最北一栋的洋房门口才看见笑吟吟的祖万秋。 祖万秋穿着浅粉短裙,白底儿碎绿叶短袖衫,脖子上装饰性地扎着一个女式小领带,扎着一束齐颈马尾辫。祖万秋的这身装束,闻德普有点眼熟,没有丝毫犹豫,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日本人拍的小电影里的女优。其实女孩儿穿什么,日本人的小电影片传进国内之前,没有人把它跟女优扯上关系,自从日本小电影片以各种方式风靡各存储空间后,凡是衣着打扮接近小电影片里日本女优的女孩儿,都给看过小电影片的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最起码,那些女孩儿会被认为看似生活很随便,谁想勾搭一准儿能勾搭上。 现在祖万秋这身打扮出现在闻德普眼前,让闻德普瞬间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虽然说不管是他,还是祖万秋,双方都没有明确表露出见面就是处对象的意图,但是对于闻德普来说,他已经时刻保持着蒸汽顶锅盖子的热情和昂扬的精神,只要祖万秋稍露爱情的端倪,他将拿出高明的木匠制作榫、卯的技术,不留丝毫缝隙,榫对卯,卯连榫的瞬间对接。因为在人前刻意保持正常人的走路姿势,谁也不知道他是一个身有微残的人。就是因为原先他秉持做人要做本真之人的理念,不掩饰他的脚掌上少了两个趾头这一缺陷,,那些与他见过面,以谈恋爱奔结婚为目的的所有的女孩儿知道详情后,无不溜之大吉,再也不愿见他。加之在公安局他只是一个辅警,连个编都没有,不知内情的,听起来怪有档次,呀,在公安局上班,其实所发工资还不到正式干警的三分之一,更不用说福利待遇了。要不是身体因公有残疾,加上他爸爸的请托,他从部队转业哪里能够当上公安局的档案管理员!如今,闻德普已经三十出头了,不说同龄人了,就连小他好几岁的小弟,都已经交往了好几个漂亮女友了,哪一个女友没有跟他老弟通过腿儿?而他呢,摸都没有摸过女孩儿的手!因此,他早就打定主意,为快点儿找到奔结婚去的女友,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决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尽管如此,刚才看见祖万秋的一刹那,闻德普还是有所灰心,把将来纳祖万秋为恋爱对象的念头打了个对折。富贵人家自然不缺钱,他们很会玩儿,普通人会玩儿的人家会玩儿,普通人不会玩儿的,人家也会玩儿。特别是在私生活方面,更是丰富多彩。身为公安机关档案室的工作人员,他有机会见识到那些涉案的有钱人家,在私生活方面不堪入目的一些图片和文字资料。 当然了,闻德普对祖万秋原来一百分的好感并不是完全彻底地归于零,他还保有五十分,希望自己的推测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先入为主,历来是不被认可的处事规则。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闻德普愿意相信祖万秋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人,他相信并非所有的富人家的女孩儿,都是世俗所说的那样不堪。通过自己与祖万秋几次的通话,他仔细作了分析,确实没有看到哪里,祖万秋有出格的表现,除了有些故作娇嗔,额外也没有看出祖万秋哪里有过分的地方,也许自己是想多了。比如穿着打扮,谁规定只有日本女优可以穿,正经女孩儿不准穿? 这么想着,闻德普已经来到祖万秋家所在的洋房跟前。笑眯眯看着闻德普的祖万秋,两手交握抱在腹前,模样跟在视频里看见的差不多,她一直站在洋房前的槐树影子里,直到闻德普走到身边,才转身说,上楼吧。 第5章 原子弹的冲击波 初次相见,除了以小狗为话题说来说去外,双方都在试探彼此的性格特征,为下次见面采取什么策略打基础。一个小时后,闻德普从祖万秋家下来,拐弯走上正道的时候,他发现一群人正从小区的大门口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这群人由一个穿白短袖褂的高个儿男子带队,左右开弓,朝路两边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他的手往左边指,人群的脑袋一律往左扭,他的手往右指,人群的脑袋马上就扭到右边去了,动作甚是整齐划一。 众人都在四五十岁的样子,穿戴齐整,皆深色上下装,白色衬衣,皆被肚腩顶起,看样子像是上级领导视察工作。那个在前面领头,一会儿背着手,一会儿朝周围指指戳戳的人,闻德普有点儿面熟,由于距离稍远,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闻德普不知道这些人有何贵干,自己可是在上班的时间不务正业,他有些心虚怕被人认出,一转身抱起乐乐,躲在祖万秋家那栋楼前面的一棵洋槐树后,幸亏乐乐没有示威,声张叫嚷。 谁知那群人没有拐弯儿,一条直道从那棵洋槐树侧旁,走到祖万秋家的那栋楼跟前。闻德普这才认出领头的那个人原来是屿石县的县长戚继祖。闻德普转业到公安局三年来,只见过戚县长两次,一次是戚县长到公安局开会,大队长杨鼎诚让档案室给主席台上的李本顺政委送一份档案材料。另一次是李本顺政委陪同戚县长来局里慰问训练中心,顺便检查了档案室。见面少不等于认不出,闻德普不愿意让戚县长看见自己,随着视察队伍越过那棵大洋槐树,闻德普这才有所放松。 这时,那支队伍停在祖万秋家的楼下,一个矮矬举手提喇叭开始喊话,质问楼顶加盖的玻璃棚子是谁家的?是谁家的抓紧予以拆除,给三天时间,三天后不处理,立即强行拆除! 原来是政府组织开展在各小区实施的拆违行动。闻德普抬头果然看见祖万秋家所在楼栋的楼顶,有一座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的玻璃棚子。扭头看看其他楼栋,也三三两两都有加盖。闻德普落下视线,却看见祖万秋拎着一袋垃圾正从楼道口出来。闻德普所在的位置,在祖万秋与戚县长连成的线的斜侧面,正好可以把排在队伍前面的局长洪招才和迎面站着的祖万秋看个清楚。 原来洪局长也过来陪同,刚才有点紧张,闻德普没有看见他。 祖万秋走出楼道,看见迎面站着的大部队,略显惊讶后,笑了起来,张了张嘴,闻德普发现她既好像要和戚县长打招呼,又仿佛要与洪局长寒暄一下。但戚县长和洪局长都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准备会话的对象不愿意与她会话,祖万秋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下去。稍停,拆违队伍就离开了。 祖万秋的表现让闻德普怀疑她与戚县长和洪局长是熟人关系,起码与他们两个中的一个相识。但在刚才的场合,祖万秋要打招呼,戚县长和洪局长却刻意回避,这让他颇费思考。 这个旭日山庄洋房小区,里面的业主很多都是外省的,闻德普听说这些外省人,差不多都跟当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他们单门独户没有依偎,也不会贸然在外地买房置业。这么看来,祖万秋应该是认识戚县长和洪局长的。如果祖万秋真的认识两位重量级人物,与他们有交情,甚或与他们有亲戚关系,这对闻德普来说无疑是一利好消息,自己在公安局有编,转成正式民警的梦想就有机会儿实现。 看着祖万秋上楼,戚县长的队伍出了小区大门,闻德普这才开车回家。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接到杨鼎诚的电话,说调查了他所说的住在滨湖路239号的那个男人,男人不是那栋房子的主人,而是几天前准备租住那栋房子的租客。据房主说,那个男人并没有完全给付租金,总租金是一万五,他只给了二千块钱,说是先住几天试试,如果合适的话,再交剩下的一万三。 现在县城的出租房饱和,不大好外租,能赚一个是一个。房东同意那个男人先租住试试的说法。 由于事先给付了部分租金,一直闲置的房子终于赚了钱,房主一时高兴,哪里还问租客姓甚名谁。就是说目前尚没掌握租客的任何个人资料。 经查,出租房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没有找到那个男人的任何生活痕迹,连那条闻德普所见的小狗都被他带走了。天网监控多是建设在护城河外围和乡镇农村,旧城区除了主干道,天网监控多没有涉及,像护城河内那个男人租住的没经改造的老旧小区,准备保护性修缮之后,纳入计划再行安装布设。就是说,调监控根本就没有发现闻德普所说的那个形象的男人。 真是见了鬼了!闻德普甚觉疑惑。 你合理安排一下监视胡建强家的时间,抽空来总部,亲自调看租房周边那个人必经路口的监控,我们怀疑他乔装打扮离开了,杨鼎诚说。 闻德普从祖万秋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他接了杨鼎城的电话,本来想即刻到总部去一趟,看看天色不早,况且还带着乐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面再转一个弯儿就是通往他家去的笔直大道,路上刚放学的学生娃儿成群结队,有的不守交通规矩,在马路上不好好走路,不时跑到马路中间推来搡去。闻德普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子,观察左右两边的行人,快到转入主干道的一个丁字路口的时候,闻德普眼角的余光发现右边街口的修锁摊子跟前,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丁字路口的人流量比较大,交警大声地调度车辆,驱赶不按规则胡乱穿插的行人。 看样子暂时走不了,闻德普拉好手刹,特意朝那个修锁摊子看去,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好露出侧脸来,原来是胡建强的姐姐胡容易的闺女儿马秀媛。 马秀媛高挑的个子,穿着连衣裙,脑后忽闪着一根马尾辫子,低眉顺眼,匀称的小腿肚儿,在过来走去的人流中间,不断地闪着圆润的白光,浑身散发着小家碧玉的气息,给人的感觉这是一个接地气的俊俏好看的女孩儿,穿大众之衣,说乡俗之语,不高高在上凛然不可近。 而祖万秋跟她就不是一个类型,她一出现,随身带着气场,就像原子弹的冲击波,将周围的一切试图与她攀比的东西冲得无影无踪。祖万秋衣标新立异,刻意显着与众不同,时新流行的衣衫马上就在那里有所体现。说话的时候,祖万秋有时候喜欢拿腔捏调,不时冒出一两句网络热词,有的词汇闻德普也闹不明白。马秀媛和祖万秋两者风格迥异,大概还是因为家境不同使然。 路上的行人、车流开始松动,交警一手指着挡风玻璃,一手打着手势,大声招呼闻德普赶紧起动通过,闻德普这才松闸起步。拐过弯儿,驶上正道,至此,闻德普还没有从有关马秀媛的思维中缓过神来。 马秀媛背对马路,站在修锁摊子前面的背影还在他脑子里转悠。修锁的师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摊位摆在一个面包店的橱窗前面,一般情况下,橱窗的主人肯定不会让别人在自家商铺所辖范围内摆摊设点。闻德普估计,那个修锁的年轻人应该同时也还是面包店的主人,年轻人掌握修锁技术在先,后来学会了制作糕点,但不愿意放弃既有技能,坚持附带修锁盈利。也或者,修锁的师傅和面包店的老板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原先站在修锁摊子后面,后来还特意转到马秀媛跟前的修锁匠,看样子,他对马秀媛的到来很是热心,在马秀媛眼前,他喋喋不休,左手举着手机,右手举着一把钥匙,上下左右比划着,一边说 ,还不时停下来看马秀媛。 看来漂亮的姑娘到哪里都受欢迎,闻德普兀自笑了起来。去年他办公室门的钥匙丢了,他拿同事的钥匙去配,给闻德普配钥匙的修锁人比这个修锁的师傅年纪差不多,正与其他人说话,闻声接过闻德普递过来的钥匙,看也没有看他,切、锉、磨,头也没有抬,直到最后交付配好的钥匙收钱的时候,才轻描淡写地瞥了闻德普一眼。 车子过了护城河桥,路面宽敞起来,闻德普略加些油门,往家里驶去。 第6章 不会说话的人 这天晚上,闻德普到天网系统总部和杨鼎诚他们一起,先调取在滨湖路239号,他与那个男人发生纠缠的时间段前后,有可能涉及其行迹的相关监控点录像,结果一无所获,也没有发现任何形迹可疑的相似人员。 杨鼎诚说,滨湖路这片未拆迁区有私家车的不少,这个人是不是乘车离开了? 杨鼎诚的说法,使闻德普的思维有所扩散,在滨湖路239号的院子里,他好像隐约看见一辆轿车的车尾以及蓝底儿白字的号码牌。但牌照号码具体是多少他没有印象,一个数目字也没有记住。 他有可能已经乘车离开了,闻德普说。 杨鼎诚说,这就好办了。联系交警大队,查一下滨湖路未拆迁区有车人员的名单,逐一核实。另外再查那个时间段以后,两天时间内进出滨湖路的所有出租车。 滨湖路未拆迁区拥有私家车的名单很快调了出来,杨鼎诚安排两路人马。一路调查私家车,调查范围不限于那两天时间内出入滨湖路未拆迁区的私家车拥有者,时间尽量要有所外延,该未拆迁区所有驾乘私家车的人员一律不放过。另一路调查上述时间段内所有进出未拆迁区的出租车。因为公交车不经过未拆迁区,没有纳入调查范围。 调查开展了两天,也没有查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闻德普说,这就奇了怪,难道这家伙钻天入地了? 他和杨鼎诚,还有其他几个侦查员,已经在天网总部吃住三个白天加两个晚上。 杨鼎诚说,看来是咱们的思路还没有完全打开。 闻德普说,有什么打不开的?我觉得我们已经尽了力了,除非还有一个可能。 杨鼎诚看着闻德普,还有一个可能?你说。 闻德普说,除非这家伙还在滨河路未拆迁区没有出去,不然他逃不出监控。 德普讲得有道理,一个侦查员赞同闻德普,说,滨湖路这块基本上属于封闭小区,就那几个进出口,已经被我们翻来覆去调查好几遍了,除非他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否则他就是没有离开,还在原地待着伺机逃窜。 杨鼎诚说,咱们挨家挨户再查一遍,不放过任何住家户的家庭成员,包括各家各户在校上学的小孩,问问他们是否有所发现。还有在滨湖路上经常出没,拎二维码要钱的乞丐都得查,那些家伙真真假假搞不清。 杨鼎诚没有给闻德普安排任务,让他回去继续监视胡建强一家的动向。 杨鼎诚说,是不是我刑侦电影看多了,我现在怀疑,我们是不是被那个家伙使了调虎离山计? 这话一说,几个人既吃惊,又都有些恍然大悟。但闻德普的看法与众不同,说,那都是电影上为吸人眼球,导演故弄玄虚,现实中那些家伙们哪来的那些事故眼子,想多了吧你! 杨鼎诚说,还是多一份警惕好,想不想得多你都得回去,继续监视胡建强一家的动静。 闻德普说,这几天不是一直有王磊在那儿盯着吗? 前几天,杨鼎诚给闻德普安排了一个叫王磊的助手,专门在胡建强家的寝具店对过,马路的另一边,执行监视胡建强一家的任务。 杨鼎诚说,这人不安心工作,上次听说不想干了。 闻德普说,那么多辅警,好多年一个编也没有给,哪怕给一个编,转正一个,也能带动其他辅警的积极性。比如先给我一个编,把我转了正,也好给他们起个榜样,我就不信他们不好好干,闹着要离开? 杨鼎诚说,嗨,这都是上面政策的事儿,有一系列程序,编哪里能随随便便说给谁就给谁呢? 这时候,一个侦查员从屏幕前站起来,伸着懒腰说,哎呀,不给你们列编转正,你们应该从自身找原因,又不是没有转正政策,领导不给你们转,说明领导对你们的工作不满意,入编要求的各项你们还没有达到领导的要求。 闻德普说,是说我的吧,我的工作哪地方不合格?哪个地方没有达到领导的要求? 看闻德普认了真,刚才说话的侦查员说,你怎么进来的?你就按照进来的路子走就可以了。 当年闻德普为了进公安局,精力财力都花销不少。杨鼎诚从屏幕上抬起头,定睛看了一眼那个侦查员。侦查员自知话多,就不再吭声,拎起茶杯到门口饮水机那儿倒茶去了。 闻德普在总部待了三天两夜,眼睛看监视屏看得干涩生疼,脖颈子硬挺,感觉转动都不怎么灵活了。得了杨鼎诚的命令,他收拾了自己的物品,准备回家休整休整,继续之前的监视任务。 闻德普下到楼底,门卫的一个师傅,将他拦住说,刚才有人找你,我打电话去档案室找你,接电话的人说你这几天都没有来单位上班,没有找到你,那人就只好回去了。 闻德普说,哪个找我? 门卫师傅说,一个叫李文祥的。 闻德普想了一圈,也没有想起来认识的人中间有谁的名讳叫李文祥。 他长什么样?闻德普问门卫师傅。 是个哑巴,门卫师傅说。门卫师傅的眼角夹着一粒眵目糊,一眨眼,那粒鹅黄色的眵目糊夹在眼睑中间舞翩跹。 是个哑巴?闻德普的好奇心愈重,他盯着门卫师傅,神情似乎要他提供更多的信息。 他拿着一张纸来的,门卫师傅说,并转过身去,在门卫的办公桌上划拉了一阵,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张字条可能被他拿走了,门卫师傅说,他的眼光还在办公桌上搜索,试图将那张能说明问题的字条找到。 我问他话,他只会啊吧啊吧叫,往我眼前递字条,他手里的纸条子有好几张,但他就给我看一张,上面写着要找闻德普,他中等个儿,黑灿灿,好像很焦急。 但凡来公安局找人帮忙办事的,基本都是请求在某个案子上违规破例,这哪是让人帮忙呢,这明显是让人违法乱纪嘛。况且这样的请托,他闻德普一个辅警,哪里有能力帮人家。 费尽神思也没有想起来哑巴是哪一个。闻德普出了大门,在路边稍停了一会儿,遂径自朝停车场走过去。 第7章 胡建强有其他收入吗 在天网总部期间,祖万秋给闻德普打了两次电话,问他在哪儿呢?他只是说,好的,我在单位呢,知道了。 闻德普这么一说,祖万秋好像对他的工作性质比较了解,通情达理地说,好的,你先忙吧,有空再联系。 这有些出乎闻德普的意料,按照祖万秋直爽利落,不管不顾的热情劲儿,她应该一问到底,你知道什么?问你在哪儿,你却说知道了?是不是喝醉酒了?诸如此类。祖万秋的表现,好像她比较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所在的单位,从事何种工作似的。但这一切他还没有透露给祖万秋。 闻德普回家的时候,特意绕道,行经胡建强家所在的街道。天网总部距离胡建强家不是太远,闻德普驾车十分钟不到,就看见胡建强家的寝具店了,好几个人围在那里,拎着大大小小不同的寝具,好像在讨价还价。闻德普看见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背对着店门,站在椅子上,举着一个枕头,边说边比划。 现在是上午九十点钟,一街两厢人来人往,正是门店生意最好的时候。 胡建强家的汉兰达越野车,还像几天前闻德普看见它时那样停在那里。这车不知道什么配置,按出厂基本配置算,估计最低也得四十万左右才能到手。车是新车,上次听杨鼎诚说,胡建强在他家的寝具店开业一年多之后就买了这辆车,按照他们这小县城寝具店一般经营业绩,一年多两年不可能挣得了一辆汉兰达。当时闻德普还说,就不兴人家动用存款吗?杨鼎诚说,寝具店门面刚花了他小百万买的,凭他夫妻两个的工资收入,哪里这么奢侈买了房,还买如此好的车? 杨队,你的意思是?闻德普看着杨鼎诚。 是不是胡建强有其他收入呢?杨鼎诚的思维有所发散。 尽管当时闻德普没有接杨鼎诚的话头,但他自言自语似的问话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闻德普驾车缓缓经过胡建强的寝具店门口,他的眼光越过汉兰达,忽然看见马秀媛迎面由东往西走过来。马秀媛穿着一件无袖白底儿小绿花长裙,白色的休闲皮鞋。她走得不快,边走边四下打量,好像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到街上来没有什么目的,就是东张西望随便逛逛。 这时候,后边的车辆估计嫌闻德普车开得慢,在后面鸣笛催促。闻德普只好加大油门,往前快开了一阵,转个弯儿准备回家。不巧转好了弯儿,正好遇一分钟红灯,在这一分钟之内,闻德普突然改变了想法,他要看看马秀媛这个时候,在胡建强家附近转悠什么? 绿灯一闪,闻德普调头转个弯,又拐上去往胡建强家寝具店的路上了。 闻德普将车子停在距离胡建强的寝具店二百来米的一个公共停车位上,透过车窗朝外面看了一会儿。 坐在车子里不仅闷躁,视野狭窄还不容易有所发现。他下车,站在车旁,斜对着胡建强的寝具店抽烟。 闻德普本来不抽烟,为了不显得有备而来煞有介事,他把仪表盘上不知谁,什么时候,扔的半包\"南京\"装在口袋里带了出来。 他抽出一根烟卷,打火点着,像模像样做个掩饰。 胡建强的寝具店往东隔了一家,是一个品牌运动服装店。服装店为招徕顾客,甚至将一些衣装挂在门口的活动衣架上。马秀媛背对马路,面朝服装店大门,拨拉着活动衣架上的那些衣服。马秀媛貌似在挑选衣服,可是她的眼睛不时地看向胡建强家的寝具店。 品牌运动服装店三间门面,是原先的百货大楼一楼改建分隔出来的。每间门面都是由标准的两开间组成,新组合的开间有六米之多,顶高至少也有五米。 闻德普手夹烟卷,避开门口的衣服架子,努力使稍不注意就有些甩的伤脚走板正些。以前当炮兵的时候,他的一只脚伤了俩脚趾,问题虽然不算大,但走起路来,姿势不收敛的话,还是能略微看出一点不平,因为这个,他才得以在公安局的档案室谋了个档案管理员的差事。 现在,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进服装店,背对马秀媛,翻看挂在墙上的衣服。一个女导购员走过来说,您想要裤子嘛? 闻德普说,我随便看看。 女导购员指着一条裤子说,你瘦高挑,我看这条适合你。 看见闻德普翻看上衣,女导购员又说,这个褂子你穿起来的话也很好看。 闻德普不恼烦,说,我自己看看,有满意的再招呼你!你先去招待其他人! 女导购员有些无趣,只好走出店门,对在门口活动衣架前正翻弄衣服的马秀媛说,您想要哪件?挂在门外这些衣架上的都打七折。 马秀媛看了她一眼,说,你说什么? 女导购员又说了一遍。马秀媛说,哦,就是款式不好看。 女导购员说,新款也有,但不打折,你可以进店里看看,里面的款式多些。 马秀媛说,现在怎么还有不打折的?标牌上标多少就卖多少? 女导购员说,这是公司规定的。 马秀媛说,原价买你家的,那不如去网上买了,网上买新款还打七八折呢。 女导购员说,线上线下配货不一样,网上买不到新款哦。 马秀媛说,谁说买不到?我原来就买过。 女导购员说,原来?原来是多久了?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那实体店就要关门了! 女导购员说了话,就转脸整理被马秀媛翻乱了的衣服,一边整理,一边等着马秀媛争论一番。可是等她把凌乱的衣服重新挂好,也没有听见马秀媛接腔搭话。 女导购员抬头找寻时,发现马秀媛扭过头,正朝隔着一家五金店的胡建强家的寝具店观望。 要不要到里面看看新款?你要是有看中的话,我可以向总部专门给你申请个特价,女导购员伸着脖子对马秀媛说。 这时候,她突然认出了马秀媛,有些惊奇地说,可是你?上天跟胡建强的闺女儿胡莹莹打架。 马秀媛回头盯着女导购员,说,打架,打什么架?你认错人了吧? 白了她一眼,起步离开,朝寝具店走过去。 看马秀媛离开了服装店,闻德普走出来,女导购员跟在身后说,过几天您再过来,其实也不用几天时间,很快,那时候新货就到了,到时候您再来挑选。 闻德普没有接腔回应她,跟在不远处的马秀媛后面,慢慢腾腾到胡建强家那边去。 第8章 饰以红塑料绳的钥匙 胡建强家的店铺门口竖立了一块大牌子,上写着反季大销售,蚕丝被三折,乳胶枕头原价五百,现价八十,多买价更低。大牌子底下搁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跳广场常用舞音箱,配合大牌子上的文字宣传,声音也高亢地播着广告:反季大销售,蚕丝被三折,乳胶枕头原价五百,现价八十,多买价更低。 胡建强家的店铺子里站了不少人,有大人,也有小孩,大人拉着小孩子的手,看样子是一大家子。大人有七八个,每人都在挑选,都在咨询,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一张嘴对答七八个,应付裕如,喜笑颜开。 马秀媛在寝具店门口往西稍偏一点儿,她朝里面略探一下头,店铺子里头你言我语,不是一递一句,而是上下左右同时发声,这一家子好像大长的一年没有购物了,好不容易有了购物的机会儿,兴奋异常,一时间,客与客,商与客,声波彼此交错,音调高低起伏。 寝具店门口人行道的外侧边沿的消防栓上,拴了一条小泰迪,在香樟树影子底下睡觉。 闻德普蹲在斜对寝具店的香樟树后面抽烟。他抽烟,不把烟气儿咽下去,抽一口,朝外面都吐出来,在他的脑袋上方,形成浓白的一片烟气,烟气在香樟树绿色的枝叶间弥漫,就像玉皇大帝凌霄宝殿里面的阵阵仙气儿缭绕。 马秀媛的身子斜对着香樟树,她的眼光只要稍一瞥,就能把闻德普看在眼里。闻德普的眼光看似瞅着那只系在消防栓上的小狗,其实他的注意力一刻也没有离开马秀媛。 这时,马秀媛抬头看了一下斜上方的卷闸门。自从在寝具店门口驻足,闻德普发现马秀媛已经两次抬头看卷闸门了。寝具店装的是双重门,里面的是带合叶的玻璃门,对内朝两边推开,与墙平行,外一层是上下托拽的卷闸门。卷闸门没有推到顶,在头顶上留下四五十公分。卷闸门底沿正中靠上三公分多的钥匙孔里插着一把黄灿灿的铜钥匙,铜钥匙孔里系着一根编织成麻花样的红塑料绳。 这时候,寝具店里面的人都出来了,买方两手空空,估计买卖没有成交。因为让卖家白费了一番口舌,有些理亏似的,买家出店门走得快些,吴月桂一脸鄙夷,撇着嘴,随后也出来了。 忽然看见马秀媛在门旁站立,盯着她看。吴月桂说,秀媛,你来了怎的不进来? 马秀媛说,俺小妗,这外面没有人可不行,门口摆放了那么多四件套,你光在店里招呼他们,一个眼不眨,外面的人从门口路过,随手拎了就走,这都有可能,我刚才帮你瞅老会儿了。 吴月桂说,怕什么!有监控呢。 马秀媛说,有监控不错,那不是麻烦吗?找来找去,浪费精力,耽误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耽误时间那还不都是浪费你家的钱? 吴月桂笑起来,说,那可不是嘛,俺外甥女儿说得对! 马秀媛说,我看你顾里顾不了外,就在门口帮你照看一会儿,现在没事了,以后多注意点,那我走了。 吴月桂说,进来坐会儿吧,路过这儿也不说一声,外面那么热,进来凉快凉快。 马秀媛说,俺小妗,你看你开了门,钥匙也不拔掉,吊在上面滴溜打挂地多难看。 说完,欠脚把卷闸门上的钥匙拔了下来,并随手扔在靠门里面的一摞被服枕套之类的物品上。 三米多宽的门店里面,靠墙的两边,都层层叠叠堆满了床上用品,中间只留有一米多点儿的过道。门店层高五米多,胡建强从墙体的中间,三米高的地方,用槽钢架设了一层,夫妇二人夜晚就在上面休息。他们家之前还另购一套的商品房,闺女儿胡莹莹今年大学刚毕业,除了在市里一家医院实习外,应聘材料也投出去不少,目前还没有接到聘用通知,现在一个人在另购的那套商品居住。 门口紧靠一摞床上用品,放着一只铁皮水桶,正对铁皮水桶的上方,挂着一个空调,空调的出水管子有规律地往铁皮水桶里滴着冷凝水, 马秀媛说,俺小妗,这脏桶白天放这里干什么?把管子扯到外面不行?吴月桂说,放外面不行,城管白天黑夜都巡逻,发现门口放东西,东西给你拎走不算,还要罚钱! 马秀媛说,哦,那没办法哦。 吴月桂说,昨天让你带给你妈妈的肠润茶她喝了没有?肠润茶专治便秘,她喝了没有? 马秀媛说,我妈就那样,还在生气呢,说绝不沾胡建强家的东西,这方面我一点儿都不随她! 吴月桂说,就是嘛,你小舅和你妈妈打架斗官司,不论官家给个什么说法,咱们不都管,你和莹莹从小就要好,从小玩儿到大,你们打架可不能记仇。 马秀媛说,你看我是记仇的人吗?如果记仇的话,我昨天就不会看见你跟你打招呼了,你说是不,俺小妗? 吴月桂说,你比胡莹莹小一年,我看着你长大的,我从小就知道你能成大器,人的气量大,办啥啥都能成,这可不含糊。 马秀媛说,俺小妗,你可别夸我,我不禁夸,一夸我会骄傲的。 吴月桂笑起来,说,胡莹莹这点可不如你。 马秀媛说,莹莹去哪儿了? 吴月桂说,等聘用通知呢,也不大去医院实习,一天到晚窝在家里懒得动弹! 马秀媛说,等有空了,我找她玩儿去。 吴月桂说,俺外甥女儿可真是懂事,你们姊妹可要团结好,她当姐姐的,这点做得真不如你,你有空千万去找她玩儿,让她跟你学! 说着,她抬头朝门外看了看。 外面一点风丝儿都没有,太阳光线的热度虽然不高了,但耐不住它铺天盖地地罩着,马秀媛的额头仍起了一层细微的汗珠儿。 吴月桂说,空调装在门口不管用,店门又不能整天关着,室外机装在尽北头狗屋子的外面墙上,管子太长,室内机的冷气管装到门口,制冷效果就差很多。 马秀媛安慰说,这马上就好了,这几天秋燥一过去就凉快了。 吴月桂说,秀媛你稍等等,帮我看一下门,我去买雪糕给你吃。 说着出去了。 第9章 肠润茶的功用 香樟树背面的闻德普,看着马秀媛与吴月桂两人站在门口说了半天,话音不时地传到他这边来,都是一些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价值的废话,但他根据自身的经验,对马秀媛的做法有点儿不解。像胡建强和胡容易姐弟上段时间因为安置房分配问题闹成那个样子,造成当姐姐的胡容易上诉挨打,马秀媛不服,替她妈妈抱不平,却遭舅舅胡建强和表妹胡莹莹的毒打。一般来说,有了前此恩怨,这两家基本成了仇,马秀媛不应该低声下气地与胡建强家再有任何来往。但闻德普看到的却是另一番现象。据听,马秀媛和吴月桂昨天就已经开始有所来往,甚至由于马秀媛的主动修好,吴月桂还托马秀媛带给她妈妈胡容易肠润茶治便秘。 怎么说呢,也许是往日的亲情在小孩子心中留下的烙印吧,总有有个性的人突破正常思维不走寻常路,也是无可厚非。 这么想着,闻德普不由地仔细看了一眼这个模样俊俏喜人的漂亮女孩儿。 这时候,马秀媛突然扭脸朝闻德普这边看了一下。闻德普吓一跳,急忙往香樟树另一侧挪了挪身子。透过树叶子的间隙,他看见马秀媛的眼光是越过香樟树,往更高更远的地方看,并不是发现了他这个有些神秘鬼祟的人。闻德普猜测马秀媛的视线是在寻找吴月桂。闻德普向吴月桂刚才去买雪糕的地方看了看,正看见她伏在不远处一家冷饮店门口的冷冻柜里挑选雪糕。 闻德普收回视线,再次透过香樟树的罅隙寻找马秀媛的时候,却只看见她的背影。只见马秀媛背对着寝具店门口的马路,双手在身前摆弄着什么。看来没有什么好监视的了,马秀媛和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之间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和好如初范畴内的说词,与他所要执行的监视任务关系不大。 太阳当头,此时天色已是不早。闻德普准备打道回府。他从香樟树后面出来,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的时候,忽然发现站在寝具店门内侧的马秀媛背朝外,好像举着手机对焦,拍身前的一摞被服用品。 闻德普朝那摞被服用品看了一眼。那地方有什么可拍的?要拍的话,不过是一些绣在布料上的枝叶、花朵饰物,还有一把缀着红色塑料辫子的卷闸门黄铜钥匙,别的真没有什么可拍的。都说不论什么花,只要开成朵儿,都能引得女孩儿观赏半天,惊喜半天。这话说得还真不错,男孩子向女孩儿求婚,不都是先送花儿朵儿的吗? 想起自己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不知道乐乐在家怎么样了?闻德普驾车离去 下午闻德普没有再到胡建强家去。上午撤返的时候,他用手摸了一把停在一边的汉兰达的门把手,发现胡建强应该好多天没有动用车了,门把手上覆了一层灰尘。据杨鼎诚上次反馈的消息,胡建强家的狗秧子还小着呢,离出窝儿尚早,胡建强还没有到外出交易的时候,既然如此,闻德普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连天加夜在那守着,弄得紧张兮兮,他允许自己有所放松。 闻德普吃罢午饭洗了个澡,正准备上床睡个昏天黑地,忽然接到祖万秋的电话,让他过去玩儿,说家里就她一个人,无聊死了,让闻德普带乐乐去找她。 上次去祖万秋家,就东拉西扯了一阵,双方都很矜持,除了闻了一鼻子她身上的香气,其他也没有什么进展。现在祖万秋又发出邀约,使闻德普很兴奋,他认为干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说不定这次就会有质的飞跃! 闻德普睡意顿消,梳洗打扮了一番,开车到旭日公馆去了。到祖万秋家的时候,祖万秋上下皆贴身短打,胳膊半截腿半截,肤色之白,闪闪耀眼。她鬓发蓬松,眯缝着眼,好像正做着好梦,是闻德普把她惊醒了。 闻德普说,还没有睡醒啊? 祖万秋说,都怪你! 这时候,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祖万秋两手把着门,似乎防范闻德普这个闯入者。 闻德普笑了一下,说,你这是干嘛?让我进去呀。 祖万秋小声说,人家正在睡觉,穿得那么简单,谁知道你进来后会干什么? 这是明显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闻德普窃喜,说,不是你让我过来找你的吗?现在怎么突然我就成了必须提防的危险人物了? 祖万秋显得很无奈,说,那你不准干其他的,只准说说话。 祖万秋这么一说,本来就是过来循序渐进,准备由浅入深,以聊天为主的闻德普不由地想干点其他的,刚才还一本正经的眼睛也跟着色呼呼地暧昧起来。动情的意念一起,闻德普的手脚就不老实,他隔着门缝子伸手在祖万秋的脸上摸了一把,说,让我进去呀。 嘴说只能说说话儿,不能干其他的,现在还没有进屋,闻德普就开始动手动脚,规则制定者祖万秋也没有反感,甚至后退一步将防盗门打开,让闻德普进去了。 闻德普进屋后,反手一拧,将防盗门关死了。祖万秋听见门锁响,并没有在客厅或者其他待客房间停留,而是直接进了她刚才睡觉的闺房。闻德普心花怒放,把怀里的乐乐放到地上,浑身酸不溜地随后也进去了。 祖万秋的闺房不小,看上去有二十多个平方,豪华雅致不说,主要是满屋子充满女孩儿身上醇厚的荷尔蒙气息,加上掀开的被窝儿 ,令人产生浮想联翩的幻觉,而立之年的闻德普简直把持不住自己,要不是在部队那些年顽强意志得以锻炼,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说不定立马就会犯罪。 室内的空调匀速释放适宜的凉气,祖万秋钻进了被窝儿,靠床头坐着,朝床头柜上指了指,说,我们打牌玩儿。床头柜上搁着一副扑克牌。 闻德普说,我家乐乐还在外面呢,要不,把它放进你家的狗屋里?祖万秋说,你去,把你家乐乐关进笼子里,不然,它们掐架。 闻德普安置好乐乐回来,祖万秋已经把身上的被子铺展好了。 闻德普说,我也上床吧。 祖万秋说,你不要打坏主意。 闻德普笑着说,我只脱鞋坐上去,其他的不干什么。 他脱鞋没有脱袜子,怕祖万秋发现那只残脚。 祖万秋说,打什么? 闻德普说,两个人只好打八张。 打八张的玩法很简单,通俗说就是大压小,出2,2以上数字都可以把对方打败,j、q、k相当于11、12、13,老a大于以上所有,黑王是小炸,可以炸以上所有,彩王可以炸黑王及以下所有,大4连张可以炸小4连张,诸如此类,当然还有其他规则,此不赘。这大概是扑克牌最简单的玩法了。 打了一局,闻德普说,这多没意思,没刺激,都要睡着了。祖万秋说,你说来点什么?你身上带钱没有? 闻德普说,来钱的,估计你不行,要不咱们来点真刀实枪的。祖万秋笑了一下,看着闻德普不吱声。 闻德普说,这么着,你要是赢了,你用手指头弹我脑门子。 祖万秋说,你要是赢了呢? 闻德普说,那不一样吗?咱俩颠倒个个儿。 祖万秋说,那不行,你的手多有劲儿,我这鲜嫩的脑瓜子哪里禁得起你弹! 闻德普说,这样,你认为你哪个地方弹不疼,我就弹哪个地方。 两人这么一递一句,一边说一边就开始了游戏。你输我赢,我赢你输,输输赢赢,赢赢输输,不长时间,赢的和输的都钻进了被窝儿。 第10章 到时候由你说了算 大约下午五点多的时候,闻德普醒过来,祖万秋还未睡醒,尚在轻微地发出熟睡的鼻息。北面墙上的纱窗没有拉实,露出一长溜玻璃。玻璃很干净,安静地映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这个季节五点多的天空不应该这样晦暗。闻德普欠身,想透过窗户看一下是不是天阴要下雨了。但是从他卧在床上的角度,看见的只是后面一栋楼墙体上的一户人家的窗户。 闻德普有些失望,也不想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他往下缩了缩身子。 房间的密闭性太好了,外面的什么声息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也无缘得见。祖万秋依然安静得像一只小猫,刚才似有若无的鼻息也销声匿迹。 闻德普蜷起胳膊,从祖万秋的脖颈地下压着褥子伸过去,将她搂了起来。祖万秋温顺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仍保持深眠的睡相。 北面墙上的窗玻璃上有什么东西隐约忽闪了一下,闻德普的眼睛不经意间把它捕捉到了。定睛一看,他判断那东西是一根小鸟的绒毛,不知为何,正牢牢地粘在窗外玻璃上。室外应该起了大风,那根绒毛忽上忽下,一直呈翻飞之态。闻德普侧耳想听一听外面的风声,可是借助小鸟羽毛炫耀身形的风,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传进来。 祖万秋的闺房,墙面和饰物一律以白色为基调:白纱窗帘,白色乳胶漆,白色木门,白色的铺盖,这白那白,都白成了一片,白色将闻德普的眼睛刺得都有些睁不开。他仰面朝天,眨巴着眼睑,似乎想从上下左右的白色覆盖中突围出来。 忽然,在朝阳的白色纱窗后面,隐隐约约,闻德普看见一个小黑点儿,只有空调的风向转到一定角度,将轻柔的白纱窗的一角掀起,才能发现那地方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儿。现在他才意识到,也许刚才在自己眼前飘乎而过的东西,并不是北墙窗户玻璃上的那根毛绒绒的羽毛。 那是什么?闻德普似乎有所醒悟,他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祖万秋。祖万秋没有回应,还在睡眠状态。 闻德普起身来到黑点儿的下方,掀起窗纱一看,原来是一个9mm手枪弹大小的监控摄像头,没有空调凉风的吹袭撩起窗纱,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发现。 闻德普吃了一惊,刚才从进屋子开始,满脑子都是祖万秋,注意力始终围绕着她,全身跑眼睛。牌局结束后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没有克制,一点儿防范意识。 这下麻烦大了,难道祖万秋把自己的行为举止录下来有所用心?刚才自己拿下祖万秋的时候,祖万秋并不是百依百顺,而是有所反抗,她以半推半就的应承表达出来的自愿,只能感受,看是看不出来的。能看得出来的,从开始拿到拿下,全然是闻德普表现出来的强硬和\"征服\"。 经这么冷静地归纳分析,闻德普后悔不迭。刚才事完了自己在床上还想起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以此对自己拿下祖万秋做顺利圆满的总结。自己之前通过自谈,媒介,都相处过不少女孩儿,皆因为自己那只受伤的脚,导致无一成功。尽管也有个别忽略不计较闻德普伤残的女孩儿,但她们长得都不像样儿,还把彩礼要得漫天介高。闻德普的爸爸说,咱们又不是先天残疾,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才受的伤,应该感到光荣才对,这么高的彩礼,这不是在英雄伤口上撒盐吗?闻德普的妈妈说,这么高的彩礼钱,咱们确实拿不出来,德普,你谈对象不能死脑筋,谈对象就像敌我谈判,你不能一味地一是一二是二,关键时候脑筋得灵活,就像咱们从英国人手里收回香港一样,谈判的时候,撒切尔夫人不是嘴硬讲条件吗?邓小平态度很坚决,说香港的问题没得谈。三下五除二,先把撒切尔夫人给制服了,然后再说收回香港的一些子散事儿。闻德普的爸爸说,你妈说得有道理,你想法子先拿获,然后再说彩礼的事儿。老头说得略有些含蓄。 闻德普的妈妈说,知道吗?关键在“拿获”两个字,拿到手了,什么彩礼黑礼都不事儿。咱们这城里像你一样身体有些小问题的也不少,我看没有剩下一个,都娶媳妇儿生孩子了。你抓紧,抓住两个字,“拿获”,先把女孩儿拿住了,获得她的心了,后来,就像你爸爸说的那样,什么彩礼不彩礼的,到时候就由你说了算。 妈妈在爸爸面授机宜的基础上有所发挥,强调了问题的实质所在。 闻德普心有灵犀。嗣后,再有相亲对象,双方一见面,他脑子里就转制服两个字儿,企图在残脚被发现之前“拿获”相亲对象。 但现在的女孩儿比闻德普父母时代的女孩儿要警惕得多,但凡闻德普感觉能开始进入“拿获”程序的,无不以失败告终。现在命运出现了转折,他竟然拿下了祖万秋。从父母谆谆教诲灌输\"拿获\"意识开始,已经过去了四五年,爸爸、妈妈对闻德普娶媳妇儿几乎都不寄希望于“拿获”了,近两年已经开始攒钱,准备走传统正规化道路,即满足女孩儿的彩礼要求,好歹完成为闻德普娶媳妇儿传宗接代的任务。攒钱哪有那么容易呢,闻德普的父母都是一般的干部职工,当干部的父亲虽说是个小官儿,但是职权有限,一年也就多报销一些加班费之类,多拿个千儿八百的。千儿八百搁现在还算钱吗?如今各行业都有腐败,但是搞腐败也得有资本有资格,所谓的资本资格就是有后台有背景。有了资本资格,不仅他的腐谁也反不了,他还能倒打一耙,以诬陷的罪名起诉反腐志士。 闻德普的爸爸既没有后台也没有背景,他小心翼翼贪污的那点子散碎银子,说反随时都有可能被反腐的人反出来。原先一年可以捞个上述金额,现在已经又打了折扣,千儿八百也捞不到了,外出公干,按天补助餐费,省内三十,出省不等,看去哪里,发达地区给的高点儿,高也高不哪去,不超过一百。其他也没有额外进项,要想攒钱,只好省吃俭用。闻爸爸的工资一直都是上交给闻妈妈,有时候闻爸爸对工资有所截留,要说反腐,也只有闻妈妈偶尔反他一下子。 第11章 还有缓和的余地 拿下祖万秋之初,闻德普满心欢喜,一等发现了监控摄像头,他就开始糟心,心说,世界上的事儿哪有这么容易的!这次拿下祖万秋之所以得来全不费功夫,原因有二:要么祖万秋是真心喜欢他,要么祖万秋是想要利用监控要挟他。如果祖万秋真心喜欢他,愿意托付终身,当然是好事儿了,闻德普也渴望成就这段姻缘。问题是,闻德普对头上那个频现在飘忽的纱窗底下的监控摄像头心有余悸,万一祖万秋利用监控录像对他有所胁迫,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从闻德普奉命监视胡建强一家,到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介绍认识祖万秋,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时间,与祖万秋满打满算也不过见了三五次面,自己满以为制服且拿获了她,却原来自己被人家轻巧地拿捏了。 现在完全冷静下来的闻德普,把与祖万秋交往的整个过程滤了一遍,发现自己应该是被下了套儿。闻德普一时间不免郁闷不已。作为公安部门的警察,尽管只是一个辅警,被人拿个正着,一旦事情败露,较之那些正式民警,随之而来的惩罚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祖万秋暂且没有表现出证据在手,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欲望,说明一切也许都还有缓和的余地。 闻德普焦躁不安的情绪有所纾解。原先他一门心思想“制服”祖万秋,现在谁被谁制服还两说,且看看祖万秋有什么要求。 闻德普站在床前,回头看了看仍在熟睡的祖万秋,盖在她身上的薄被,随着呼吸有规律地微微起伏。祖万秋好像对闻德普刚才的举止,和他由于激烈的思维活动而形之于外的神色表情一无所知。闻德普不大相信祖万秋仍然处于真正的睡眠状态中,他怀疑祖万秋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暗中观察且牢牢掌控,她的熟睡只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 闻德普俯身掀开被窝儿,试着推了推祖万秋。 祖万秋,你起来,闻德普说。 这时的祖万秋好像已经被在床下窸窸窣窣弄出声音的闻德普惊醒了,闻德普刚一开口说话,她就抬起头看着闻德普说,你在干什么? 闻德普反问她,你说我在干什么? 闻德普的问话不可避免地带着些许的怨气。 祖万秋蹙着眉头,一副大彻大悟的神情,说,把我弄到手你就现原形了? 闻德普没有就“现原形”展开话题,而是接着质问祖万秋,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睡觉的样子录下来? 闻德普这么一说,祖万秋这才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扭头朝窗户的上沿看了一眼,指着那个摄像头说,你说那个啊! 闻德普说,你把我录下来干什么? 祖万秋笑了一下,坐起来穿衣服。 看祖万秋光笑不说话,闻德普心里更没有底,他推了祖万秋一把,说,问你话呢?你把我录下来是什么意思? 祖万秋说,我录下来当证据。 闻德普说,你要干什么? 祖万秋说,我要控制你。 祖万秋要控制他的说法,虽然没出意料,还是使闻德普满腹疑惑:祖万秋一个小女孩儿家的,控制他能干什么呢?要是怕他提裤子不认账,不愿意娶她,那祖万秋可就大错特错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祖万秋有别的意图。闻德普眨巴着眼皮,一下子把自己的辅警身份想了起来。难道祖万秋是公安机关打击的对象,掌握了他的情况,想对他有所利用?但他只是公安局档案室的一个管理员,除了能查阅警员档案和刑事犯罪人员的档案,其外的他也接触不到,祖万秋用监控录像要挟他干什么呢?有什么意图,要达到什么目的呢?难道真是怕他得了便宜一走了之不要她了?还是仅仅为了查阅档案室里的那些档案材料?事情有那么简单吗? 看闻德普满脸不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祖万秋说,看把你吓得,我哪里能控制得了你!我给你录个像儿,主要是怕你干了坏事不认账,到时候我一个女孩家的岂不是惨了? 果然不出所料。闻德普说,你说的对,看把我吓得,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要干什么呢! 祖万秋说,就是要控制住你,不能抛弃我,不能见异思迁,见了别的女孩儿起外心! 沉默了一阵,见惯了案件反转的闻德普对监控还是耿耿于怀,说,我又不是你的第一个,多一个我少一个我,有什么差别! 祖万秋抓起枕头朝闻德普脸上砸过去,说,简直人渣,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我从来没有跟别人睡过觉,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 闻德普说,跟别人睡没睡过,你自己不知道吗?看你长得俏模俏样,素质应该不低,你怎么张嘴骂人? 祖万秋说,你还有脸说我骂你了,你说的那话不比骂人还难听? 闻德普说,好了,是我不对,向你道歉,但我也是被上头的监控吓着了。 祖万秋说,道你个大头歉!睡都让你睡了,道歉有什么用!我没有就是没有!你不就开了个养猪场吗?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胡家的那阿姨介绍,谁认识你! 祖万秋说的那个胡家的阿姨,闻德普明白就是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祖万秋这么一说,闻德普猜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吴月桂介绍他的时候,应该只把他开养猪场的事儿说给她听了。闻德普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不论对胡建强和吴月桂夫妇,还是对祖万秋,他宣称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办了个小型养猪场的场长。现在他前后仔细想了一遍,确实没有对他们谈及在自己还有一个在公安局当辅警的身份。 闻德普暗暗放下心来,祖万秋要是掌握了他的辅警身份,尽管这个身份不怎么样,一旦要挟他利用这个身份搞其他违法活动,那他闻德普吃不了就得兜着走! 祖万秋忽然扑在床上哭起来,声音很大,把隔壁房间的小狗都惊动了,急切叫起来。 第12章 有关祖万秋的猜想 闻德普抬头朝窗户看了一眼,隐藏在窗纱里面的监控摄像头无疑仍在录像,他决定趁祖万秋不清楚他的底细,早做打算。现在摆在闻德普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如果祖万秋是真的想和他结婚,只不过害怕闻德普只是和他玩玩儿,早晚把她抛弃,才录象要挟他,这个没问题,闻德普愿意与她结婚。祖万秋之前的无论什么事儿到他这里算是翻篇儿了。她不承认,闻德普也愿意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只要她以后安稳过日子,闻德普也就既往不咎;二,如果祖万秋早已掌握闻德普的真实身份,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预谋,准备利用监控录像,要挟自己进行违法犯罪活动,闻德普必须及时刹车,早日脱离与她的一切关系。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必须迅速采取行动,先行销毁监控录像,以绝后患,而后再做打算。 这么想着,闻德普的脸色由阴转晴,笑着说,录了像也好,权当留个纪念。 祖万秋这时也不哭了,起身靠在床头,正色说,我可不是开玩笑,监控录象虽说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但以后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说你强奸。 闻德普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说,以后都听你的,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行了吧? 祖万秋说,这还差不多! 接下来,闻德普和祖万秋又说些别的,他老是心不在焉。 祖万秋说,你怎么动不动就走神,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闻德普说,头顶上一直有个监控摄像头在盯着,摊谁谁都得不自在,头皮发麻发硬。 祖万秋说,等会儿叫人把它关了。 闻德普闻听立刻着急起来,说,什么意思?怎么还叫人关?这里还有谁,你叫哪一个关摄像头? 祖万秋霎时有点儿愣怔,看了看闻德普,矢口否认自己讲过那话,强调说,我是说我自己关,没有叫别人关那东西,是你听错了。 既然这样,闻德普就不再与祖万秋废话,出了卧室门,到其他房间查看监控摄像头的主机在哪里。 祖万秋家的房子面积不小,四室两厅两卫,装饰虽然豪华,但日常生活的痕迹却不是很多,客厅的茶几上多是一些方便的快餐食品,拆包就可以食用。除了两只小狗所在的房间关着门之外,其他房间的门,包括两个卫生间都随意敞开。 闻德普进了厨房。厨房设施倒是齐全,锅碗瓢盆虽锃亮如新,却覆盖着一层细尘,看样子像好久都没有生火做饭了。灶面上一个用来洗菜的塑料盆里面,几颗洋葱竟然长出许多葱芽。 一个女孩儿,外表光鲜亮丽,看似优雅贤惠,长于持家过日子,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闻德普愈加怀疑祖万秋,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呢?祖万秋说她的父母是生意人,如果是真的话,家里有钱,祖万秋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也能说得通。但是,闻德普老是隐约有一种预感,祖万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家里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待在大城市,第一时间享受时髦前卫的缤纷生活,偏偏在这么一个闭塞的小县城待着呢?是不是祖万秋之前有一段不堪的过往,无颜在家乡所在地生活下去了,父母出于爱惜女儿,才在这个小县城买房,使女儿远离是非之地,过安分守己的日子?养尊处优惯了的祖万秋,家居生活自理能力欠缺,除了上次在微信上聊天,她说她除了在网上当销售代理外,一无所长。有富裕的家庭背景作支撑,当销售代理估计也是她一时的爱好而已,她恐怕不会以此为谋生手段。 出了厨房,闻德普仰头在四面墙上繁复的装饰造型中查找录像线路可能经过的痕迹。他原来认为祖万秋卧室里的监控摄像头是有线连接,由于在摄像头附近没有看见信号线,他怀疑线路走的是暗线,可是他按照暗线理应穿墙而来的走向,没有发现用作存储设备的录像机。室内其他几个房间查了一遍,皆无所见。闻德普站在客厅的中间,正对着两只小狗所在的那间屋子,现在除了它,再没有可以置放录象机的地儿了。 这时候,两只小狗儿,有一只哼哼唧唧地不住声地叫,闻德普一听就知道是自家的乐乐。祖万秋家的小狗儿估计是经常这么被关在屋子里,已经习以为常,乐乐可是从没有过这种待遇,恐怕它现在早就没有了追逐小母狗儿的兴趣了,被关起来的恐惧差不多替代了性趣。 闻德普心里七上八下,试着推开狗屋的门。门只开了一条小缝儿,祖万秋家的小狗儿一下子就窜了出来,飞一般地跑到祖万秋的卧室里去了。 闻德普进了狗屋,狗屋由于不朝阳,只在北墙上开了一个窗户,里面的光线不是太好,他按下门口墙上的开关,室内一下子一片光亮,装饰仍是同其它房间一样优雅精致,房间内比较简单地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单人沙发,一个书桌。闻德普按照认为可能设置录像机的思路,在室内仔细找了一圈儿,一无所见。只是书桌上的一个琥珀色的六角形烟灰缸引起了他的注意。 烟灰缸里没有多少烟灰,一根吸了半截子的中华牌香烟,嵌在烟灰缸沿上的凹槽里。谁会在这里抽烟呢?是祖万秋吗?不会,从没有见过她抽烟,刚才亲她的嘴的时候,一点儿烟味儿也没有,除了女孩子特有的香味了,没有其它非正常的气味了。也许是祖万秋的父亲或者兄弟过来探望她时抽剩的半截烟卷,他们生意人家,来几个会抽烟的男人很正常,闻德普在这方面没有多想。 摄像头难道是无线的?没有找到录像机的闻德普马上切换了思路。是无线的就更好办了,存储录像的设备出不了门,还在这套房子里面! 闻德普心里的阴霾一扫光,情绪又高涨起来。他回到祖万秋的房间,看见祖万秋还在床上靠床头坐着,她的那只小母狗儿躲在她怀里,对进来的不速之客一阵狂吠。 闻德普走到祖万秋跟前说,把小狗给我。 干嘛?祖万秋问。 闻德普没有回答她,伸手将那小狗从她怀里抢过来,又关进那间房子里去了。 第13章 偶遇监控人王磊 闻德普再次回到祖万秋的卧室时,祖万秋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正在手忙脚乱穿裤子。闻德普试图阻止她,可是祖万秋已经系好了裤子上的松紧带。他一下将祖万秋推倒在床上,并动手脱她的衣服,可是这次祖万秋完全没有上一次的驯顺,她拼死抵抗,好像不愿意给闻德普任何机会,她虽然仰面朝天,却手脚并用,一起挣扎推阻。如果说闻德普与祖万秋第一次是试探性地寻求机会的话,那这次就完全是强制性的,不是有没有机会的问题了。闻德普说了算,一切尽在闻德普的掌控之中,几乎可以说是以暴力手段制服了祖万秋。祖万秋筋疲力竭,无力抵抗,只好摊手摊脚任由闻德普肆意施为。 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闻德普起身整理衣服,祖万秋躺在床上没有说话。闻德普笑着俯在祖万秋脸上说,你不要拦我,你越拦我我越起劲儿,感觉怎么样? 祖万秋没有搭理他,侧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捏了一棵细杆儿烟卷,插在嘴里,打火点着。 闻德普惊奇说,吆,你还会抽烟? 祖万秋看了他一眼,说,抽你个头!你记着,你已经犯法了! 闻德普明白祖万秋说的什么意思,他嬉皮笑脸地说,不就是说我强奸吗?你告我去吧,咱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你告我去吧。我跟女朋友睡觉犯哪门子法了? 祖万秋说,我要让你记住,你今天强奸我两次! 闻德普笑着说,你的证据呢?说这话可是要有事实根据哦。莫不是你又要说那个监控摄像头又把我录下来吧,哈哈。 祖万秋看着他,不再说话。 此时已近傍晚时分,透窗而来的夕照不再鲜亮,变成一片褐红。室外的天空仿佛被一张漫无边际的暗红色大布遮起来了。 祖万秋长出一口气,说,到狗屋子里帮我把烟灰缸拿过来。看祖万秋有所放松,闻德普认为她已经认可了他们两个的这层关系,说什么强奸、强暴,那都是祖万秋嗔怪撒娇的说辞罢了。看这情势,说不定祖万秋正满心欢喜,愿意与他一起往结婚的目标上奔。 闻德普拿了烟灰缸回来,祖万秋说,明天过来陪我。 闻德普想了一下,说,不成,我明天还有事儿呢。 祖万秋说,你有什么事儿?不就是去猪场吗?有人在那招呼就行了,过来陪我! 闻德普把监视胡建强的任务移花接木,安在养猪场上,说,不好弄,我这几天天天在外面,好几天都没有去猪场了,那个管猪场的是合伙人,不知道怎么埋怨我呢,再不去看看,说不定年底分钱,这这那那说一大堆,分多分少到时候我也不好讲话。 祖万秋说,你明天去猪场应付一下,给你一小时时间,早上早去一会儿,跟那个人打个照面就过来找我,这行了吧。八点半准时过来,我把房门钥匙给你,我不在的话,应该是出去吃饭了,你就在这屋子里等我。 闻德普算了一下,他八点钟去胡建强家观察,如果胡建强的车仍停在寝具店门口没动,说明胡建强就不会出门卖狗。怀疑胡建强与512涉毒案有关,主要是因为512毒案的毒品载体是众多小型犬类,这与胡建强家大量繁殖小体泰迪犬有关。胡建强利用他家的狗运输毒品的话,他有两种方法将狗送出去:一是在本县狗市或者本县任意地点;二是去市里狗市或者市区任意地点。鉴于毒贩的警惕性和高度敏感的防范意识,他们一般会装扮成狗的买家和卖家遮人耳目,以买卖的形式将用作载体的狗带回去。交接的地点他们会选择远离毒品交易的区域,这就排除了在本县狗市交接的可能性。市区距离适中,交通便利,因此市区狗市才是毒贩最佳的交接地点,也是杨鼎城交代的需要重点关注的目标。 胡建强去市区狗市与人接头应该赶早,市区距离屿石县两个多小时车程,过了八点,再去到市里的狗市已经太晚了。就是说,只要胡建强明天八点不出门,他基本上没有再外出接头的可能。闻德普完全可以按照祖万秋要求的时间准点赴约。唯有犯罪嫌疑人,吴月桂的弟弟吴月明的出现没有确切的时间,闻德普就是怕一旦按照祖万秋规定的时间前去约会,万一吴月明恰在约会时间去寝具店找他姐姐吴月桂怎么办?这要是让杨鼎诚发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但是,多巴胺击退世俗的所有。 没问题,一定准时过来,闻德普说。 闻德普离开祖万秋家,开车经过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看见杨鼎诚派来协助自己监控胡建强的辅警王磊,站在一根路灯杆子底下,与一个人讲话,主要是王磊说,那个人听。虽说是协助自己,但他与王磊却没有在执行任务中见过几次面。 现在看样子,王磊的火气不小,嘴巴快速张张合合,每句话都是冲口而出,唾沫星子在已经亮起来的路灯光下闪着晶莹的白点,两只手还上下比划,像一把军刀,动作有砍有劈。 闻德普之前听说王磊撂挑子不愿意干了,说当个辅警没意思,主要是受不了单位上上下下,不论当官儿的,还是很一般警员,他们那些人的歧视。 闻德普把车开到一边停着,等王磊与那个人讲完话,把他叫住。因为皆无新发现,仅就共同任务浮皮蹭痒地聊了会儿,各自散去。 闻德普晚饭后到浴室洗澡。正试着水温,放在淋浴房外面洗衣机上的手机响起来。闻德普光着身子出来接电话,杨鼎诚问他下午去哪了? 闻德普说,哪儿也没有去,一直在胡建强家附近待着呢。 杨鼎诚说,我在那条街上来回找了两趟,都没有看见你,你给我说你在哪儿? 监视胡建强的几个地方,都是杨鼎诚他们事先踩好的点儿,无非就是那几个,杨鼎诚说去找他了,估计就是去了那几个点儿。他说没有找到他,应该是真的。 第14章 不要质疑为什么 闻德普不愿意承认自己去找祖万秋了,狡辩说,你找我的时候,我可能去公厕解手了。 杨鼎诚说,那真是巧合,早不解手晚不解手,我一去找你,你就解手! 闻德普对杨鼎城的质疑有点心虚,硬撑着假装不满,说,那没有办法,拉屎尿尿都是天赶地催,屙尿在裤子里也有损警察形象呀。 杨鼎诚说,好,这事儿且不说了。 正要说别的。 闻德普说,杨大,你们正式在编的工资这个月一下子涨了六百块钱,听说你们一般警员的工资一个月能拿五千七百多,辅警的工资这么多年还是两三千,什么时候能给涨一点儿。上天发衣服,正式干警一下发几身,也没有辅警的,起码给辅警多发一身也是好的呀?我那身工作服还是头一上班的时候发的,这都三四年了。你们每年都发几套,冬有棉服,夏有短装,辅警什么也没有,你们怎么好意思带我们出警,安排我们干这干那?我说这些不是对你不满,我是就事论事。 杨鼎诚惊讶说,哎呦,你给我讲这个?跟我说这么多有用吗?我能有几斤几两,你不清楚吗?我说话要是管用的话,凡是跟我干活儿的,我一律一视同仁,正式干警有什么我就给你们发什么,大家高高兴兴跟我干活我何乐而不为呢?谁不想自己手下的人干得卖力呢? 杨鼎诚这么讲,闻德普一时也没有话应对,他停了一下,才说,王磊的辞职报告怎么不给他批? 上天王磊和闻德普聊过他准备辞职的事儿。 杨鼎诚叹口气,说,他参与的512案还没有破怎么放他走?这案子结了再说吧。 两个人在电话两头好大会子都没有讲话。过了一会儿,杨鼎诚才说,德普,你明天还得去坚守岗位,出情况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咱们现在不能得空就跑出去办私事。关键时候,咱们脑子里得有纪律,明天开始,全天候坚守岗位。 这话明显是绵里藏针,暗含机锋。 闻德普听了没吭声。杨鼎诚说,你放心,凡是跟我干的辅警,我肯定争取转正几个。德普,你这边只要好好干,表现突出,积极配合,明年再有转正入编的名额,我一定尽心给你办! 上级交办的任务,不问为什么,闷头干就对了! 闻德普不明白杨鼎诚让他积极配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暗示自己在花钱送礼打点好相关领导的前提下,杨鼎诚才能帮得上他的转正事宜?再说,花钱找了领导,哪里还用着杨鼎诚来帮忙呢?到时候还不是领导说了算? 不过,办事层层设卡,办好一件事儿,不过五关斩六将,肯定办不好,虽说现在精简了流程,监督了管事官员,许多事儿都能顺利办成了,但是那些模棱两可,可办可不办的,里面的说道儿就多了去了。比如像闻德普由辅警转正为在编干警,不管硬性条件,还是软性要求,说你够格儿你就够格儿,说你不够格儿,你什么也不是,都擦着制度和条条框框的边儿,里面的许多工作大有可为。 由辅警转正为正式干警,这是闻德普梦寐以求的好事儿,当初如果不是他的辅警身份,估计他早就结婚生子了,有好几个女孩儿,不介意他的伤脚,却要求他只要转正成在编的正式干警就可以了。他转不了正,在不了编,一切都在半空中浮上浮下,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谁愿意跟他结婚成家呢? 现在刑侦大队大队长亲口许诺,只要他配合,就是说,他闻德普愿意给相关领导花钱送礼,剩下来的事儿交给他办就可以了。闻德普相信杨鼎诚的话,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而且他真的听说,明年上级将给他们县局一个转正名额。 希望使闻德普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说,杨大的安排我一定遵从。 警员都把杨大队长简化成扬大。 杨鼎诚在电话那头舒了口气,说,就得这么干,德普,成功是你自己争取的,不是等来的,明白吧? 闻德普说,我知道,杨大!明天早点儿过去,放心吧! 杨鼎诚正要挂电话,闻德普追问了一句,说,上次在滨湖路打我的那个男的有线索了吗? 杨鼎诚说,还没有,但怀疑那个男的走了水路。 闻德普说,什么水路?搞得我们这儿好像是江海湖泊之地似的。 杨鼎诚说他只是猜测,所谓水路,就是屿石县县城的护城河,是不是那个男的没有从马路或者小巷离开,而是从护城河里逃走了。 闻德普说,护城河宽二三十米,用梯子横在河面,也没有这么长的梯子呀?咱们这最长的铝合金伸缩梯也才不过六七米,他不会动用消防队的云梯吧。 闻德普笑了一下。 杨鼎诚说,如果不从河面上走,而是从水下走呢? 闻德普说,他必须会凫水才行。 杨鼎诚说,现在这个工作正在做,已经安排两路人,一路在天网监控能监控到的地方调取录像,一路围绕护城河,调取民用监控,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男的踪迹。 闻德普说,我有时候老是起疑,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胡建强利用幼犬在毒案中起作用,他也许仅仅是一个利用买卖幼犬获利的人,不能因为512案中运毒载体是幼犬就百般怀疑胡建强。有必要针对他兴师动众,把涉毒的案子跟他家的狗关联上吗? 杨鼎诚说,侦办一切大案要案,都是从怀疑开始,这没有什么好说的。案子没破之前,谁都是怀疑对象。开始我才和你说过,上级安排的任务,不质疑,不问为什么,只求干得好,干好上级交办的任务,你就是称职的、优秀的警察!这就是你的成绩,到时候是要拿来考评的,也是你转正入编十分重要的条件!有了这个优秀考评,届时上级领导为你办事儿也没有压力,愿意积极为你办事儿。 闻德普说声知道了,就不再说话,杨鼎诚那边先挂了电话,他才撂下手机,进了淋浴房继续放水洗澡。 洗好澡,爸爸、妈妈外出还没有回来。 第15章 嫌疑人胡建强行状 闻德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平时一有空就玩手机,不喜看电视,在手机上能看的内容比较多,几乎是想看什么就可以看什么。闻德普也很少在客厅的沙发上待着,家里有什么事儿他都是站着和他父母说,完了就进屋躺床上。这次他之所以打开电视,伸着腿儿坐在沙发上,主要是等他爸爸妈妈回来说事儿。 闻德普准备和父母说的这事儿还不小,必须与他们有个长时间的协商和沟通。 九点多钟的时候,闻德普的爸妈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闻德普说,你们去哪儿了? 他一边开门,一边问。 闻德普的妈妈说,去广场跳了一会儿舞。你猜我和你爸遇到谁了? 她脸上微微的汗迹在灯光下闪烁。 闻德普想了想说,猜不着 妈妈说,我给你提个醒。 闻德普眨巴着眼皮,说,说说看。 妈妈说,跟你爸爸单位有关系。 闻德普的爸爸耐不住,说,看把你兴奋的,猜什么猜! 闻德普的妈妈只好说,冯德军被检察院带走审查去了! 冯德军是闻爸爸单位的一把手。 闻德普\"哦\"了一声,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才,听说在家被带走的,闻德普的妈妈说,这家伙真聪明,为转移财产及时跟媳妇儿离了婚。 他干啥了?闻德普说。 他把电水壶灌满水,放在底座上通好电。 听说卖官儿,闻妈妈说。 搞工程捞钱,闻爸爸补充说。他换好了拖鞋,在沙发上坐下来。 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消息,闻德普说,这下反腐反到自己身边来了。 你怎么还没睡?闻爸爸问。 他好像不太愿意谈反腐的事情。 闻德普站在沙发侧面说,我有点事要给你们说。明年我那单位有一个辅警转正名额。 闻爸爸看着他,没有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当辅警的那么多,又不是我一个,闻德普说,杨鼎诚让我抓紧活动,肯定不少人都盯着那个名额呢。 闻妈妈说,机会一定要抓住!抓紧去找你们局长。还个钱不能省! 闻爸爸说,现在惊天动地打着标语反腐,钱能花出去吗?问题是人家不一定敢收。 闻德普说,以前他们不讲究,收了钱没有把事儿办好,钱也不会还给人家。因为他们大权在握,你也不敢问他们要回来。现在不行了,能办的事儿他们才收钱,不能办或者没有办好,他们会把钱退给你。 他们会想法子保护自己的安全,闻爸爸说。 狡兔三窟,这才两窟,闻德普说。 闻爸爸问,还有一窟呢? 闻德普说,他们收钱改变了思路和办法,不再按照老思路了。换个角度讲,找他们办事儿得先找个中间人牵线,这个中间人必须是他们的知根儿知底儿的知心人。他们不会轻易直接接收一个在升迁或者工程方面对他们有所求的人的钱款。 闻爸爸说,他们还是有所忌惮的。 闻德普说,咱们找个中间人,最好明天就把事儿办好。 闻爸爸想了想说,洪招才还兼任屿石县的副县长,分管城市建设这块,肯定跟住建局打交道多,住建局的副局长李庆国,跟你妈妈那边还能扯上一点儿亲戚关系。虽说亲戚的亲戚,有点儿扯边,毕竟还能扯得上。 闻妈妈说,找他当个中间人应该没问题,估计李庆国愿意帮忙,当年你当辅警还是找他跑的。 突然出现的“李庆国”,使闻德普一时有点错愕。他对起初进公安局当辅警为他帮忙的李庆国没什么印象。刚才他听见“李庆国”三个字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在胡建强、胡容易姐弟,因为安置房的纠纷吐沫横飞的争吵背景下,身材瘦瘦高高的李庆国愁蹙着眉头,劝说安抚双方的样子。 理清了思路,事情不但有了头绪,还好像出手就能办成似的,闻德普甚是欢喜。 闻德普对祖万秋比较满意,如果再把自己的身份转成正式在编的警员,人生基本上就算是圆满的了。 因为惦记着与祖万秋的约定,闻德普在家心神不定,坐卧不宁,他第二天早晨六点多,就到胡建强家所在的那条街道执行监视任务去了。 闻德普执行监视任务,按照杨鼎诚的安排,一般都是牵着乐乐打掩护,在距离胡建强家不远,大约二百来米的地方转悠。与目标如此距离的马路对过可以当作监视点的临街商铺有很多,比如小型超市、杂货店、服装店还有一些零星的快餐店。 因为老是在这些商铺跟前溜达,不花钱消费一点儿,闻德普有些不好意思。再说,那些店主也认为他在自家门口、橱窗前,不买不卖,牵着一只狗摇来晃去,对他们的生意势必造成不好的影响。因此,闻德普只要前来执行监视任务,一般都会花点小钱,在那些店铺子里买点儿零东碎西。 这些商铺的老板差不多都能认出闻德普,虽然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但是都看得出闻德普是一个闲散的喜欢狗儿的人。时间既久,他们与闻德普就成了熟人,看见闻德普过来了,大多都会招呼一声\"遛狗来了!\" 这时候,闻德普站在一家军品服装店门口,往胡建强家的寝具店观望。今天因为心里装着与祖万秋约会的事儿,闻德普没有像以往那样悠然,甚至显得有些急躁。 胡建强家的那辆汉兰达依然停在门口消防栓一侧的停车位上。在闻德普今早监视的这段时间内,胡建强家的每一个人都在寝具店门口出现过。先是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出来往门口的下水道里倒水。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女儿胡莹莹从东往西,沿着她家所在街道的一侧,来到寝具店,她在门口没有停留,直接进寝具店里了,再没有出来过。此后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胡建强才从寝具店里踅出来。 胡建强站在卷帘门外,先是伸了个懒腰,朝店铺两边看了看,完了,又走到他的汉兰达跟前,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用脚朝右前轮踩了踩,还伸手拉拉车门把子。然后嫌脏似的,一边拍手,一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胡建强的这一连串动作,闻德普都看在眼里。胡建强好像准备动车出发了!这个想法马上在闻德普脑子里产生。 闻德普本来认为今天胡建强家风平浪静,不会有什么意外,他准备等到八点多钟的时候,就可以离开这里,按照与祖万秋的约定,顺利在旭日公馆与其会面。现在看来事情起了变化,不确定胡建强这家伙今天到底出不出去卖狗。 如果与祖万秋的关系没有昨天突飞猛进的发展,闻德普也不会急着准备离开监视点,前往旭日公馆。一旦与祖万秋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闻德普有些把控不住自己,魂几乎不能守舍,他人在监视点,心早就飞到旭日公馆祖万秋身上去了。 第16章 嫌疑人交换了手中物 这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钟了,闻德普所在的监视位置是一家口碑不错的早点铺子,那些不愿意做饭的上班一族和赶早外出的人,都纷纷过来就餐。 这个位置对观察胡建强家来说,算是比较隐蔽的所在。闻德普的视线穿过一棵香樟树的枝桠缝隙,不时朝胡建强家窥望。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正好不会引起胡建强家人的注意,也不会令路人起疑。 饭铺门口穿梭也似进出许多就餐用饭的人,闻德普那么大的个子,还牵着小狗乐乐,杵在香樟树与饭铺门口来来往往的用餐者之间,显得十分惹眼。 早点铺子的汤锅和蒸笼齐门沿放在人行道边,门内是落座用餐的人。用餐人必须在门外领取所点用的汤饭,闻德普杵在门口无疑会妨碍他们。 铺子的老板,已经喊过两遍了,叫用过餐的人给那些正准备用餐的人让一让。虽然没有提名道姓,但闻德普一听就知道说的就是他。他有心买几个包子站在门口吃,但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吃过饭了,肚子鼓鼓的,一点食欲也没有。 闻德普只好离开那个最佳位置,准备换一个合适的监视地点。刚离开香樟树,视线所及,正发现胡建强在他家门口,跨过护栏,横穿马路,到饭铺这边来了。 闻德普吓了一跳,以为胡建强有所警惕,发现了他。他忙买了几个包子和一碗羊肉汤,转身进了早点铺子,在一个角落坐下来。 吃一个包子的功夫,胡建强就走了进来,闻德普瞥见他背对着自己,面朝门口落座。 十来分钟后,胡建强起身走了。闻德普的饭没怎么吃,他随后把筷子一扔,跟着站起来。 这时候,时间已过了八点,早点铺子里用餐的人不多了,稀朗的几个。闻德普手里捏着一个包子,出来站在一棵香樟树后面,通过枝桠间的缝隙继续观察胡建强家的寝具店。 一早上,胡家的寝具店没有什么生意,门口的人不少,却都是路过的行人。胡建强吃过饭后,穿过马路,没有直接进他家的店铺,而是走到他的汉兰达驾驶室车门跟前,拉开了车门。他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没有进去就又把车门关上了,然后去寝具店一侧的杂货店,买了一卷白塑料布后,进了自家店铺,再没有出来。 胡建强的这一系列操作,使本来认为八点已过胡建强不会外出,打算撤身离开的闻德普纠结不已:胡建强难道想外出与人接头?这个念头一起,他就不能全身而退,毫无挂碍地离开了。 直到八点四十分,闻德普才看见胡建强一身居家打扮从卷闸门底下踅出来:脚上趿着拖鞋,下身穿着一件短裤,光着膀子,肩膀头子上搭着一条看不清颜色的布片,不知道是洗脸用的大毛巾,还是去澡堂洗澡用的浴巾。 胡建强一屁股坐在门口消防栓后面的一个小板凳上,扯下肩膀头子上的不明布片,于双膝上展开,两手一起在上面揪什么,一边揪,一边往旁边扔。过了一会,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和她女儿胡莹莹也出来了。她们每人手里都牵着一条小狗儿,站在门口说话。 两只小狗儿撕咬打斗了一阵,将绳子挣得一会儿紧一会儿松,不是吴月桂烦了,就是胡莹莹不堪其扰,只见吴月桂走到消防栓那里,将手里的小狗儿拴在了上面。胡莹莹则把手里的小狗绳子交到吴月桂手里,然后进了寝具店,不过她很快就又出来,左肩膀头子上挎了一个白皮包儿,沿着她一早过来的路线原路返回。 胡莹莹离开后,胡建强也站起来,跟吴月桂说了几句什么,就接过她手里的狗绳,吴月桂则接过他手里的布片子。两个人交换了手中物后,胡建强牵着小狗儿离开了寝具店,吴月桂坐到他刚才坐的板凳上去,像之前胡建强那样,又开始从布片上摘东西往地上甩。 看样子,胡建强今天不会出车了,真是白操心一场。 闻德普看了一下手机,上午快九点,他估计祖万秋肯定正在生气,不知道稍后自己怎么安抚她,才能让她消消气儿。他弯腰抱起乐乐,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过去。 闻德普驱车火速赶到旭日公馆祖万秋家,敲门,喊叫,打电话,折腾了半天,房间内也没有人应声。和祖万秋约好的八点见面,现在九点多了他才赴约,事先也没想起来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不用说祖万秋肯定气坏了,但她生气也不至于喊了半天门,不在里面发出一点儿声音。因为是一梯一户,连个可打问的邻居都没有。 闻德普只好下了楼,赶到小区大门口的保安处,问保安是否看见祖万秋出去了。 保安是一个精干健硕的年轻人,估计是新招聘过来的,他眨巴着眼皮,把闻德普描述的祖万秋,在脑子里与今天出入大门的女性人员一一核对,才回答说,是有一个女孩儿,跟你说的差不多,开车从大门出去了。 闻德普问他大概是几点钟。 年轻的保安说,就刚才,可能有十几分钟时间。 当时拦车杆儿出了点问题,不能自动抬起了,我替她手动抬的杆儿,年轻的保安又说。 闻德普算了一下,祖万秋就是在自己从监视地点往旭日公馆这边赶的时候,一等二等不见他出现在眼前,赌气开车出去了。这分明是故意不与他见面。 闻德普出了公馆,一时不知道去哪儿找祖万秋。正踌躇间,杨鼎诚突然打来电话。 你去哪儿了?杨鼎诚问。 闻德普不敢说自己跑到旭日公馆找祖万秋来了。他猜测,既然杨鼎诚问他去哪儿,说明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在胡建强家附近的监视点了,杨鼎诚肯定也到之前他们设置的其他几个监视点去找了他。 刚才忽然肚子疼,受不了,现在正在药店买药呢,闻德普说,我这才出来十几分钟。 杨鼎诚说,你快别耽误时间了,马上开车直接去市区的狗市,胡建强这时候开着他的汉兰达已经出了城。 闻德普说,带没带狗秧子? 杨鼎诚说,带没带狗秧子,应该问你,叫你即时、及时监视,结果你随便脱离岗位,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闻德普说,肚子疼得受不了,那没办法。 杨鼎诚说,你抓紧到市区的狗市追踪! 闻德普启动引擎,加大油门,飞速赶往杨鼎诚指示的地点。 第17章 驱车要十多分钟 市区共有三个狗市,规模都差不多。狗市不单进行狗的买卖,花鸟鱼虫,古物文玩,什么都有。三个狗市以“狗”字打头,其实狗类的交易区域占地都不仅不到其中的三分之一,还地处整个市场的边缘位置。 闻德普十一时多到达市区,过了入市大桥,拿不定主意先去哪个狗市。徘徊了一阵,决定先近后远,狗市哪个距离近些先去哪个。 急急忙忙找了两个狗市一无所获,等到了第三个狗市,怀着沮丧失望之心搜寻一遍,仍然没有找见胡建强。此时他就有些着慌,这个么整活儿,又不是让他动刀枪,只不过让他看看与胡建强搞交易买狗儿的是哪一个就可以了,让他跟踪个车子,监视个人,结果他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撇开擅自脱岗不说,就是把人跟丢了,回去怎么向杨鼎诚交差? 这个事责任重大,追责起来,他闻德普不仅仅是跟丢了胡建强的问题,恐怕杨鼎诚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之前擅自脱离监视岗位,虽然当时杨鼎诚没有就此说什么,但那是跟踪胡建强之前,他还没有犯下跟丢了胡建强的错误。现在好了,跟丢了胡建强这么大事儿激起杨鼎诚的愤怒,两罪势必并罚。 不知道杨鼎诚怎么处理他,怎么向上级领导汇报他呢。 尽管如此,闻德普的思想负担还不怎么太重,大不了这个辅警不干了!王磊上段时间不还主动辞职来吗? 稍停,忽然想到托住建局的李庆国帮忙转正入编的事儿。这下子,他着急起来,托人又不是白托,那可是爸妈动用为数不多的积蓄,低三下四求人帮忙。万一今天他擅自脱离监视岗位和跟丢胡建强,两项罪名被拿到桌面上问责,自己转正入编的事儿肯定泡汤。 据他观察,大队长杨鼎诚跟政委李本顺走得近,是李本顺的人。他们两个经常在不同的场合与局长洪招才明枪暗箭唱对台戏。就是说,即便局长洪招才(据闻德普猜测,最终为自己入编转正拍板之人是洪招才)同意给他个编,但在入编面试考评环节,其它参评人员,比如政委李本顺,当然也有杨鼎诚,肯定不会同意把他纳入转正范围。此前虽然有过“办不成事儿官员会把钱退回来”的说法,但那毕竟是自己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是单方面认知,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一旦入不了编,又且那笔爸妈的养老钱回不来,不能物归原主,他们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这么一琢磨,闻德普浑身冒火。三个狗市,每一个狗市,他来来回回都跑了三四趟,始终没有发现胡建强的人和车。 是不是胡建强为了避人耳目,将车停在狗市的外围进行交易?甚至胡建强根本就没有到达市区,他们在通往市区的半路上,拐弯儿下了主干道,在掩人耳目的偏僻小路上完成交易? 可是,根据之前杨鼎诚言之凿凿的指示,胡建强铁定去了市区狗市。刑侦经验丰富的杨鼎诚断不会误判。 闻德普的手机里还有吴月桂弟弟吴月明的翻拍照片,由于在监视胡坚强一家接触犯有故意伤害罪的吴月桂弟弟的任务外,又增加了跟踪监控他们家涉“512”贩毒案的蛛丝马迹,闻德普的监控对象扑朔迷离。就是说,这次胡建强的接触对象既有可能是吴月明,又有可能是“512”毒案的犯罪嫌疑人。 如果要保持长期持续的涉毒交易行为,为了更好地暗度陈仓,一旦出了问题能够从容地自圆其说,胡建强和那个隐秘的客户,肯定还是在市区三个狗市的其中一个完成交易。至于接触对象是否吴月明,他们的会面又在何处,闻德普没功夫琢磨。杨鼎诚的侧重点好像不在伤害案嫌疑人吴月明身上。 闻德普厘清轻重后,不敢怠慢,遂调整跟踪思路,又开始新一轮的搜寻。 三个狗市幸好都距离外环路不远。外环马路宽阔,车流也较少。刚才闻德普往返三个狗市,图近从市里老街绕来绕去绕过去的,虽然节省了里程,但费不少时间。旧街道人流量、车流量都很大,行驶间走走停停。 现在,急躁起来的闻德普决定走外环,加大车速,以便快速在三个狗市之间往返搜索。 闻德普刚上了外环,还没有想好去哪一个狗市,就发现靠近其中一个狗市的马路两边,几十个正装交警正骑上警用摩托准备离开。看这阵势,肯定不久前市里面来了大人物,警察维持路面秩序,实行了临时交通管制。 这三个狗市都靠近外环路,这之前去往狗市如果不走市里的旧街道,而选择走外环的话,非得遇见交通管制不可。闻德普现在所在的地点是去往三个狗市的必由之路。 闻德普眼前为之豁然,自己刚才之所以没有在狗市找到胡建强,原来他遇到了道路交通管制。这么说来,由于胡建强和对方并不知道交通管制,去狗市受阻后,他们肯定推延了见面时间。既然还没有实现会面的目的,双方肯定不会离开,应该又重新约好了见面时间,在不远处等待时机,一等管制交警撤离,他们再行赴约。 鉴于这个路段是快速便捷去往狗市的必经之地,闻德普决定将计就计。 前面下了交管路面往北,顺着一条不太宽敞的马路走过去,不远就是一个狗市。 这个狗市也是三个狗市中距离闻德普当前所在地最近的一个。往其他两个狗市去,驱车一个需要十多分钟,另一个少说也得半小时。闻德普认为胡建强和他的见面对象,在眼前的这个狗市现身的可能性比较大。 当然,如果胡建强比较谨慎警惕,肯定要到较远些的,需要半个多小时车程的那个狗市去。闻德普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先到哪个狗市去合适。 这时候,他的车子停在通往最近狗市的岔道与主干道的交汇处,也没有调头,还是保持着随时沿主干道前进的状态。他把胡建强的警惕性想得不低,已经把他当成一个身经百战,十分狡猾的惯犯,因此他认为胡建强去较远的那个狗市的概率大些。 这时候,完成任务,已经撤离的交警车队已不见了踪影。坐在车子里的闻德普忽然看见了什么,他急忙下了车子。 在他的车子前面不远处,主干道左边的玉米地边站着一个老头。闻德普下了马路,过去给那老头递上一根烟。 闻德普问,大爷,忙什么呢? 老头一边接烟,一边回答说,过两天就收棒子了,我过来看看。 闻德普举起打火机帮他点烟,又问,刚才那些警察过来干什么? 老头深吸一口,说,听说省长过来视察,这儿哪里需要视察?视察来视察去,跟咱们关系也不大。 闻德普问,这些警察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头掏出手机,看了看,说,我到这里的时候是八点半多,八点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这里排队了,现在十一点多了,木桩子一样站了几个小时,也挺不容易。 第18章 小孩大哭不止 闻德普算了一下,老头八点半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交警已经在此列队等候了,说明交警八点半之前就出现在此处。杨鼎诚安排自己跟踪胡建强的电话是九点二十分左右,其时胡建强已经先于这个时间点儿往市区驰去。那么胡建强无疑会遇到刚刚取消的交通管制。这么说来,胡建强发现交管之后,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躲到一边去了。那时候再去较远些的狗市恐怕不合适,狗市上真正卖狗买狗的人差不多应该早就结束了交易,狗市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胡建强肯定会考虑到这一层,冷清无人的狗市,忽然十分显眼地出现一对鬼鬼祟祟的卖狗买狗人,岂不是自曝形迹?为防止被跟踪,暴露身份,他们断不会在据此较远的狗市会合,极有可能就近接头。 闻德普站在主干道旁边的一块玉米地里,透过玉米棵棵子上的叶片子缝隙,观察主干道上的来往车辆。 解除交管后,车辆来去不断,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闻德普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p6954,正是胡建强的汉兰达。汉兰达在通往最近那个狗市的岔道口,略停了停,才下了岔道,往里面的狗市开过去。 此时的闻德普保持镇静,待还在原地没动,仍透过玉米叶子的缝隙盯着主干道。没多久,大概过去五六分钟,从主干道另一头,与胡建强来时相反的方向,一辆白色的宝马减速,直接拐弯儿,同样开进通往狗市的岔道。 白色的宝马在闻德普眼前一闪而过,这种型号的宝马价格已经不是高不可攀,就闻德普所见,他们屿石县的拥有量,保守估计也得有近百辆。虽然千篇一律,但刚才从他眼前拐下去的那辆,闻德普忽然觉得有点儿眼熟,但他一时又想不起那辆车子的哪个部位是他所熟悉的。凭感觉,他认为那辆白色的宝马轿车肯定与胡建强有关。 闻德普出了玉米地,上车发动引擎,调头拐进岔道,远远地跟在那辆宝马后面,往狗市那边开过去。 几分钟后,宝马车拐进了狗市,但闻德普没有跟进,而是将车停在不远处拆迁后的一片废墟上。 市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冷清零落。下了车哪里人多他往哪里走,挤在人群里慢慢走进了市场中心。 那辆白色的宝马,这时候穿过花鸟市场,看见狗市后,直接开进去,停在一片大大小小的狗笼子集中地外缘。可是车里的人没有下来。 这个地方距离花鸟市场不远,花鸟市场与狗市没有什么明确的界限,甚至还有一两个卖鲜花的商家,将摊位摆到狗市里去了,花、狗混合。 闻德普蹲在花市一片高高低低的植株后面,眼不眨地朝狗市边沿的停车处观望。 狗市上围观讲价的人不少,其中有不少爱狗人士,也有那些狗贩子和专一杀狗卤制狗肉的屠夫。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停着不少车,干净整洁的轿车很多。灰眉土眼,蓬头垢面装满狗笼子的狗贩子车也有不少。市场上讨价还价声,大大小小的狗吠声不绝于耳。 闻德普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胡建强的汉兰达,有些心慌,他怀疑自己判断失误,万一胡建强故意在这个狗市绕个圈子后,去另外一个狗市,那就麻烦了。或者那辆白色的宝马轿车并不是嫌疑车辆,只是一个前来买狗的宠物爱好者。 这时候,一个狗笼子后面突然传来小孩声嘶力竭的哭声。站在那狗笼子跟前的一个中年人,弯腰抱起那个哭叫的小孩。被抱的小孩两条腿乱蹬乱踢,仍旧大哭不止。哭声把一些人吸引过去。几个人一起说,即然这小狗儿跟小孩儿一起长大的,都五六岁了,何必卖它呢?还让小狗陪着他玩算了。 抱小孩的中年人估计是小孩的爸爸,说,该上学了,我们得把他带走。家里就剩两个老人,年纪大,行动也不方便,养不住狗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偷狗的偷走,还不如趁现在卖了算了。 中年人的话激起一群人的不满,一个妇女走过来说,我也是个卖狗的,但是我卖狗跟你卖狗不一样。我卖的是小狗,是狗秧子,是卖给爱狗,真心喜欢狗的人。爱狗的人买狗一般都是为了陪伴家里人。你倒好,看小狗没有用了,马上就把它卖了,更何况,你父母还在,你在外面工作,一年不知道能不能看望他们一次,父母更需要小狗的陪伴。再说,这小狗陪伴了你家孩子这么多年,不需要了,竟然当着孩子的面卖掉它,我看你这人不行,情商很低,你的行为无异于在孩子心灵上狠劲儿刺了一刀,你可知道你的卖狗行为在这孩子心灵上造成多大的阴影? 其他人一起附和,说,说的是这个理儿! 中年男人看到这么多人一起责怪他,想说些什么,红着脸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那个妇女说,行了,把狗带回去吧,交给你爸妈养着,你们不在家,看着这小狗,他们就跟看着孙子差不多,你不要跟我说你父母不愿意养,我不信,如果不愿意养,这小狗根本活不到今天。去吧,听我的话没错! 中年男人有些尴尬,放下小孩,收拾收拾,把狗笼子和小孩一起放进一辆电动四轮车里开走了。 这时候,趁众人围观卖狗的中年男人,闻德普遮遮掩掩在外围又查看一圈,还是没有看见胡建强的汉兰达。他判断胡建强应该去了另外的一个狗市,此时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刚才那辆宝马车还停在那里没有动静,里面的人仍待在里面没下来,闻德普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打紧,他几乎要惊叫起来,宝马车的左后视镜上贴着的一张卡通图片吸引住了他。闻德普看了看车牌,车牌也似曾相识,是江苏南京牌照,牌照号他记得不是太清楚。 看到车牌号码是南京的,闻德普这才恍然大悟,刚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终于有了答案。原来这辆车子他在旭日公馆祖万秋所在的那栋楼下看见过。因为旭日公馆是全县最高档的住宅区,小区内的住户,或者前往旭日公馆探亲访友的客人,他们的座驾基本上都是高档车。闻德普在去旭日公馆,与祖万秋有限的几次交往中,好像每一次都能看见这辆车停在那栋楼前面的停车位上。因为这辆车所停的位置靠近通往电梯口的人行道,所以闻德普对这辆车的印象比较深。特别是左边后视镜背面花里胡哨得卡通图片,好像一下子唤起了闻德普的记忆。 这辆车现在竟然开到市里的狗市上来了,闻德普不免十分好奇,想看看车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与祖万秋同在一个小区居住的关系,说不定以后他们还能见面,相识,成为和祖万秋共同的熟人朋友。 第19章 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花市上原先挨挨挤挤的商贩和顾客,这时有些松动,到了饭时,有些人开始撤离。闻德普所在的位置,在几株看橘子树后面,他蹲在树后面,装作认真观察橘子树长势的样子,但看来看去,也不问价,甚至还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卖橘子树的商贩是一个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跟前说,你到底买不买?不买俺就收拾收拾回家了。 我再看看,闻德普心不在焉地说。 要不是看你在这转来转去对橘子树有兴趣,我早就回去了,那妇女说。 闻德普听她这么讲,不由地朝橘子树上看了一眼,但他没有应声。 卖橘子的说,我看你不像买橘子树的人,人家买橘子树,都看树看果,问问价,你倒好,什么也不说,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要买橘子树的人。 闻德普正抬头想说什么,视线起落之间,忽然看见从他侧旁,刚才他往狗市来的方向,快步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子,他仔细一看,原来正是他焦灼遍寻的胡建强。因为离得太近了,胡建强几乎要走到他跟前了。闻德普赶忙低下头,用手摸着橘子树的绿叶片子,装作准备买树的样子。 幸好胡建强举着脑袋,目不斜视,越过卖橘子树的妇女和蹲在地上低着头的闻德普,一直往前向狗市走过去。 胡建强从身边走过,闻德普这才抬起头来。卖橘子树的妇女还对他抱有一丝希望,说原先一棵橘子树少说也得卖三百块钱,现在他急等着回家,那么着吧,给二百块钱,闻德普就可以带回家了。 闻德普没有搭理他,起身转移,随在胡建强身后,在靠近狗市的另一家卖发财树的商贩那里停下来。有发财树稍显高大的树干和茂盛的枝叶当掩护,闻德普紧盯着胡建强的身影。 卖橘子树的妇女竟然跟过来,拽着闻德普说,别走嘛,价格还好商量,我说二百,你嫌价高,可以还价,好商量嘛。这样,我自减二十,你看怎么样?我的橘子树可都是挂满果子的,可以观赏,也可以吃。 说着举着手里的一个看橘子,让闻德普尝一尝。 这是我刚从橘子树上揪下来的,你尝尝,不甜不要钱!卖橘子树的妇女说。 闻德普有点不耐烦,说,我暂时不买! 大概闻德普的语气不大友好,卖橘子树的妇女,可能正因为生意不好也没好气,看见闻德普不耐烦,激起了她的怒火,一生气,开始大声回怼,说,怎么啦?要不是你盯着我的橘子树左看右看,谁稀罕你买? 中年妇女声带好像出了问题,丝丝拉拉不利朗。 卖橘子树的妇女离开后,卖发财树的男商贩,是一个年轻人,凑过来问闻德普看得怎么样了,他家的发财树也不赖,买到家,注定会生意隆盛,兴旺发财,让闻德普买一棵带回家。 尾市了,我也不要虚价,五百块钱,任你选!卖发财树的年轻人说。 闻德普没有吭声,他的视线正看见胡建强在狗市边上的那些停着的车群里张望。 发财树是我自己培育的,我不是贩子,我有自己的花棚,他们那些都是贩子,卖发财树的年轻人说。 闻德普没有接腔,他发现胡建强突然往北边紧赶了几步,走到那辆南京牌照的宝马跟前,敲了敲车窗玻璃。车窗玻璃很快降下去,露出一个女孩儿的脸来。 闻德普一时懵怔住了:驾驶座上坐着的竟然是祖万秋! 祖万秋到这里来干什么?她不是与自己约好在她家等他的吗? 难道祖万秋是来买小狗儿的? 胡建强找人误敲了祖万秋的车窗? 胡建强的接头人是祖万秋? 就在闻德普思维有点儿混乱的时候,祖万秋开门下了车。闻德普看见胡建强与下了车的祖万秋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和她一起坐进了宝马车。车子启动转向,忽然朝胡建强刚才过来的方向开过去。在这个方向上车子正好路过闻德普所在的地点。 闻德普情急之下,急忙转到卖发财树的小伙子身后,借此避免被胡建强和祖万秋发现。 狗市上人流量减了不少,宝马车很顺利地开了出去。 闻德普紧随其后,在人群里躲躲闪闪,躲躲闪闪,眼不眨地盯着那辆宝马。 宝马车出了狗市,驶到从外环路上下来的岔道上,却没有往主干道方向开,而是顺着朝市区的方向往北开了不长的路程,在两棵大垂柳之间停下来。 闻德普的车子与此相反,停在南边的拆迁废墟上,因为祖万秋和胡建强都不熟悉他的车子,闻德普并不担心被他们认出来。 这时候,祖万秋和胡建强两个一左一右都下了车。祖万秋走到车屁股那里,打开了后备箱。胡建强则往车前方走过去。 从闻德普所在的位置,他看不见胡建强往车方干什么去了,但过了一会儿,看见他抱着一个纸箱子来到祖万秋的车后,将纸箱很费劲地塞进敞开盖子的后备厢里去了。 放好了纸箱子,祖万秋还探身往里面看了看。然后关上后备厢,返身上了驾驶座,倒车,调头,扔下胡建强,朝返回县里的方向开过去。 闻德普躲在拆了半截的一个二层楼房一层的破窗子里面,看见祖万秋从自己眼前驶过,却没有看见胡建强开车过来。他这时候耐下心来,静静地等待胡建强现身。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祖万秋的车子开得已经看不见踪影了,胡建强才将他的汉兰达从那两棵大柳树之间开出来。从那两棵大柳树之后再往里去,是一片两米来高的箐麻树,闻德普估计之前胡建强肯定把他的车子开进箐麻棵棵子里去了。 这时候,胡建强的车子从他眼前驶离。闻德普随即走出拆了半截的楼房,尽管他没有亲眼看见胡建强往祖万秋后备厢里放进去的是小狗儿,但他判断也是八九不离十儿。本来按照要求,他应该给杨鼎诚即时有个汇报,但闻德普一点儿打电话的情绪也没有,他心里乱七八糟,提不起一点儿兴趣来。 第20章 怎么这个点儿才吃饭 至此,闻德普认为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之前杨鼎诚把他从档案室借过来帮忙,交给他的监视胡建强的任务告一段落。按说,奔赴市区追踪胡建强跟哪一个见面,无论胡建强给他老婆吴月桂的弟弟吴月明送钱,还是与哪一个搞相关“512”案的毒品交易,已经不算闻德普的分内事儿了。因为杨鼎诚借用他的时候,说得很明白,只要闻德普监视发现胡建强与哪一个见面,立即向杨鼎诚报告就算他完成了任务。 可是现在他的任务还不能算全部完成,他确实发现了与胡建强接头的对象是哪一个,但是说还是不说,能不能对杨鼎诚说,闻德普心里十分纠结。 祖万秋不论从哪方面说都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从目前发现的情况来看,暂时还不能判断祖万秋一定是“512”案其中的一个参与者。闻德普希望她只不过是买卖幼犬,误打误撞从胡建强手里购买,然后在市场出售赚点个差价罢了,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别人从她手里把幼犬买走作何用途,祖万秋应该不知道。闻德普愿意相信祖万秋不明幼犬出手后的去向,她纯粹只是参与了幼犬的买与卖。 闻德普认为如果不把自己的跟踪发现,以“无所发现”为结果向杨鼎诚汇报,估计也没有人知道这事儿。这样祖万秋就能免去无妄的麻烦。 但是有一个很大的纠结,就是闻德普怎么也想不明白,富裕人家的女孩儿祖万秋怎么会做起了没有多大的利润可赚可赢的贩卖幼犬的生意呢? 现在都说越是有钱人,怪癖越多,原先闻德普并不怎么相信,后来他看了几个新闻才发现愈是大富之家,愈是干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儿。看来祖万秋也不能免俗,幸亏这不是什么伤风败俗之举。 这时候,过了一个弯儿,祖万秋的车子仍没有加速,在前面若隐若现地不慌不忙开着。宝马车旁,不时有车子超速而过。闻德普有好几次冲动,想追上祖万秋,截住她,向她问个清楚,到底这是为什么?但他终于还是冷静下来。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闻德普看着祖万秋的车开进了旭日公馆,才调头离开。但他也没有回家,把车开到一个偏僻的城郊小饭馆儿跟前。 已经下午三点过了饭时,小饭馆了也没有什么人前来用饭,只有闻德普一个人。他要了一份羊肉面,心不在焉地吃。 不要点其他的吗?老板问。 闻德普摆摆手拒绝。 小饭馆儿的老板兼厨师,完事儿闲着无聊,坐过来跟闻德普侃空。 老板说,怎么这个点儿才吃饭? 闻德普笑笑,说,有点事儿。 老板说,就是,一有事儿,忙起来饭也顾不得吃。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可不行。 闻德普说,可不。 老板说,是外地的吧。 闻德普说,在外地待过。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侃空。 闻德普因为心事儿比较重,不想说话,老板再说话的时候,他就隔三岔五应一声,或者故意把头扭着,往玻璃门外看。 外面好像起了风,行道树的枝叶起起伏伏。路面上被风吹起的灰尘和草屑不时扑到透明的玻璃门上来。玻璃门关不严实,风一股股以灰尘的形状钻进来,将闻德普的脚脖子吹得凉飕飕的。 饭馆的老板甚是健谈,但闻德普心思烦乱,疏于接话,导致饭馆老板话题纷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琐碎的时事新闻和老板的一己之见将闻德普的思维空间像被注入了最大容量的水一样无法流动。 饭毕出了饭馆,闻德普接到杨鼎诚的电话。杨鼎诚的话说得一字一句,跟咬牙切齿差不多,明显恼怒不满。 跟踪结果怎么样?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杨鼎诚问。 刚才光听饭馆老板侃空,把如何将跟踪结果向杨鼎诚汇报的事儿忘了。本来他就没有想好怎样汇报祖万秋与胡建强接头买卖幼犬的事儿,现在杨鼎诚的来电,使他一下子有些慌乱,正好面前的马路上,几辆运送草皮的环卫工程车呼啸而来,他借机说,杨队,这边车多,噪音太大,我听不清你说什么,等下我再和你联系汇报。 闻德普挂了电话,上车径往旭日公馆驶去。 闻德普到了旭日公馆,把车停在了大门外侧的一排玉兰树底下,他坐在车子里没有下来。旭日公馆建在城郊,远离商业区,甚至附近都没有菜市场,好像它的建设根本就没有考虑业主的生活方便,只是为了彰显公馆的优雅清净,反正,能入住旭日公馆的业主都是富户,买东买西往返都有汽车,不在乎多跑几步路。 公馆门口的人、车流量都不大,偶尔一个人,一辆车,悄没声息地进出。 闻德普本来想直接开进去,临近大门的一刹那却改变了主意。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和祖万秋提及她与胡建强在市区狗市的买卖交易。还有,与祖万秋上午的八点之约,他的失约,她的弃等,他如何解释,她又有何说辞?以祖万秋的身家,闻德普不相信她是一个长期以贩卖幼犬盈利的人,而且杨鼎诚他们对胡建强的怀疑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目前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胡建强就是给“512”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提供幼犬载体的人。 现在,闻德普宁愿相信今天祖万秋的市区狗市之行,就是因为与自己的失约和他赌气。祖万秋本身就喜欢小狗儿,就用买狗儿解闷的方式,故意不接电话,不与他见面,以此表示对他的不满。 这么一想,闻德普心里好受多了,他自信一见到祖万秋,心诚则灵,只要自己胸怀坦诚,甚至不惜用下跪求和的方式,以示全心全意爱她,一定能博得祖万秋的回心转意。 主意打定,闻德普发动引擎,直接驶往祖万秋所在的那栋洋房。 到了祖万秋所在的楼栋下面,闻德普没有直接上电梯,而是下了车,站在楼前的小花园跟前,看着祖万秋家的窗户,掏出了手机拨打她的电话。这次,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祖万秋接通了电话,却不说话。 闻德普说,万秋,你在哪儿呢? 祖万秋依然不说话,但闻德普能听见她的细微的喘息声,似乎她的气还没有消,专门在家等着闻德普的到来,把愤怒在肚子里攒得足足的,准备劈头盖脸发泄给他。 闻德普说,一天都没有打通你的电话,你去哪儿了? 祖万秋仍然不吱声。 第21章 掀开花布窗帘偷看他 闻德普看着她家的卧室窗户,好像祖万秋就在那间她自己的卧室里面待着,就在朝阳的那扇窗户后面,掀开花布窗帘的一角,正偷偷看着他。 闻德普说,我知道你就在卧室里待着,你不说话,我上去敲门了。 祖万秋还是不讲话。 闻德普说,你再不说话,我上去敲门了。 电话里,祖万秋微微地喘息,仍然没有回答闻德普的问话。 闻德普假装也生了气,提高声调说,你再不说话,我怕你出问题,我马上叫保安过来了。 祖万秋终于开了口,她嗔怪说,你叫保安上来,就等于宣布咱们俩的关系到此结束。 闻德普说,好,我不叫保安过来,你倒是搭理我呀,好了,你开门吧,我这就上电梯。 祖万秋说,你知道我在哪儿呀?你要我开门。 闻德普懵懂不解,说,你还没有回来? 祖万秋停了一下,才说,什么还没有回来?你知道我去哪儿了? 祖万秋的反问,叫闻德普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不小心问漏了嘴,忙打掩护说,我早上来找你,你不在,我以为你还在县城里头没有回来呢。 祖万秋说,你现在在哪儿? 闻德普说,我就在你家楼前面的小花园里。 闻德普报了自己所在的地点后,电话里再没有祖万秋的回音,他一连问了几声,你在哪儿?祖万秋都没有应答,随后她就挂了电话。 听话音,闻德普感觉祖万秋一点儿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她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祖万秋的语调是轻松愉悦的,甚至可以说是欢快的。好像早上的约会造成的阴影都不复存在,旧篇儿已经翻了过去,他们的恋爱又可以开始新的一页了。 闻德普估计祖万秋即便不在家,也是在不远的什么地方,她不说话,不回复,说明她马上就可以赶过来,甚至连说一句话的功夫都不用就会来到他的面前。也或者,有什么人在她跟前,她遮掩着,目前暂时还不太想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果然,不大会儿,祖万秋就过来了。但她过来的方向,不是从小区的大门方向,就是说,祖万秋此时不是从小区的外面过来的 ,她在闻德普到达旭日公馆之前就已经到家了,只是她没有待在房间里面,而是在小区内部的某个地方在做什么事儿。 挂了电话,闻德普下意识地认为,祖万秋应该在小区的外面,回来的话,应该是从小区大门哪儿出现,因此,他背对着祖万秋家所在的楼房,面朝小区的大门。当他听到祖万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的时候,扭头一看,却发现祖万秋正从她家所在的楼的背后走出来。 祖万秋笑吟吟的,两只手在前面伸着,有些潮湿,好像刚在哪儿干过脏活儿,洗了手,还没干透,就直接过来见闻德普了。 闻德普说,你在哪儿? 祖万秋说,没在哪儿,就是到后面公共卫生间洗洗手。 闻德普想起在市区看见的祖万秋,一时冲动,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说。 祖万秋说,在外面待着干什么?上去吧。 说着带头朝电梯口走过去。 两人进了房间,祖万秋指着客厅的沙发说,坐吧,我给你沏茶。 闻德普说,别沏茶,不渴。 祖万秋突然说,你刚才在电话里,怎么说我是从外面回来的?我哪儿也没有去。 闻德普本来不想旧话重提,没想到祖万秋自己先说了出来,只好接着说,早上咱们约好的八点见面,没成想我家里临时出了点儿事儿,把我挡住了,到你家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敲你家的门,你又不应声,我当然认为你外出了。 祖万秋说,你为什么迟到?你这是不尊重我。 闻德普说,我不是八点半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了嘛,你老是不接。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不能按时赴约,给你打电话,你应该接听嘛。 这时候,祖万秋包里的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祖万秋拿出来看了看屏幕,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听又放进去。 闻德普说,怎么不接电话? 祖万秋说,一看就是无聊的骚扰电话,接它干什么! 话刚落音,手机又响起来。祖万秋只好又掏出来,看了看屏幕,瞅一眼闻德普。闻德普不好在跟前听,便走到客厅的北边窗户那儿站着。 祖万秋虽然没有进卧室,但她接听电话避开了闻德普。她采取远离的措施,走到卧室门口朝阳的窗户跟前,背对着闻德普。 因为还没有到谈婚论嫁那一步,祖万秋打个电话,接个电话,说什么听什么,闻德普感觉没有资格管人家,他还是站在客厅北向的窗户跟前,透过明镜似的的窗户玻璃,看着楼后的香樟树。现在还不到花期,一丛丛暗绿的香樟树叶密密匝匝,接连一片。 现在还没有到十月份,香樟树的花苞还不到绽放的时候,一旦花苞开始吐蕊,尽管有黄有白颜色各异,但它们的纯正香味却都是一样的。香味儿不浓也不淡,不是说你只要从香樟树跟前经过,那香气一定铺天盖地一股脑将你包围,而是一份偶遇。不是香樟树边走,香味始终有,香味儿是飘乎的。这会儿你在香樟树附近某一个角度将它闻到了,但下一个时辰,你再经过同一地点,就不一定能闻到那种香气了。它已然飘到别处去了。不过,你从它身边经过,只要闻到了香气,香气就一定会跟你飞一会儿。当花香味使你欲罢不能,想再去闻一闻时,却发现刚才那种似浓似淡,甚至是似有若无的香味不大容易找得到,它们躲进枝叶的深处去了。 密密层层的香樟树填满了阔大的楼间距,闻德普居高临下,将祖万秋家的楼与后一栋楼之间的香樟树尽收眼底。是不是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都种满了香樟树呢?闻德普没有开窗,他将额头紧贴在窗户玻璃上,侧着脸,试图看一看往两侧延伸的其他楼盘之间是否也种上了香樟树。 他在确定了其他楼盘之间也是种满了这种即将散发香味,撩人神思的树种的同时,忽然一个中年男人,在他视野里出现了。 第22章 你买的狗呢 这个中年男人正站在后面那栋楼的电梯口那儿打电话。楼栋间的香樟树正好在他那个方向长得不算茂盛,树梢子之间恰留出一个空档,把那个男人的身影露出来。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闻德普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只见他在耳边举着手机,不说话的时候,他的另一只不拿电话的手是垂下来的,笔直地贴在裤子口袋那儿。说话的时候,他必定用那只闲着的手辅以动作,一边说话一边在半空中画着圆圈,好像给所说的每一句话配以画面。 闻德普看着那个男人,耳边隐约响着隔着茶几,在卧室门口朝阳的窗户那儿打电话的祖万秋的声音,他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发觉,同时在打电话的祖万秋和那个男人几乎完美的配合。 祖万秋说话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就把手放下来,笔直地贴在裤子口袋那里一动也不动,他伸着脖颈子,很安静地听电话里的人说话。当那个中年男人不拿手机的那只手比划着,在脑袋一侧画着圆圈时候,祖万秋这边就停止讲话,无声地听电话里的人说。 祖万秋是不是在和后面那栋楼下面的中年男人通话呢?闻德普这么想着,就转过身来,靠在窗户上,看着背对着他的祖万秋。 刚才闻德普在楼下等祖万秋的时候,看见祖万秋正是从楼后面走出来的,他两相结合,断定祖万秋一定是在和那个中年男人通电话。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男人是谁?他和祖万秋是什么关系?刚才祖万秋到后面去,是否就是和他在一起?他们打电话干什么呢?说了些什么东西? 闻德普又想起上午在市区的狗市所见到的祖万秋,他一下子又起了不好的预感。上午从市区返回的路上,他已经对祖万秋出现在狗市与胡建强交易,做了比较能理解的、能接受的的剖析,认为祖万秋就是一个喜欢狗的女孩子,即便是进行一些幼犬的交易,把幼犬买来卖去,也都可以理解,甚至不打算把发现祖万秋与胡建强进行幼犬交易的事儿,汇报给正等着听他的跟踪结果的杨鼎诚。 现在,他的发现使他再次疑惑不解,甚至越来越懵懂不解,他实在闹不明白这个半推半就,已经以身相许的祖万秋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满腹的疑虑,使闻德普有些不愿意看祖万秋与那个男人打电话却刻意回避他的姿态,他转过身去,透过玻璃窗,又看见了那个中年男人。 这时候,祖万秋挂了电话,闻德普看见那个男人,也从耳朵边上垂下那只拿手机的手,朝他这边看过来。虽然是下午了,太阳的光线偏黄了一些,但依然明亮,那个男人的视线明显对着祖万秋家的窗子,闻德普感觉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甚至好像还有些专注地盯着他看了一下,然后就转身进了电梯间。 你干什么哪?站在那里干什么?祖万秋走到闻德普跟前说。 闻德普转过身子,看着祖万秋。 祖万秋说,你怎么了? 闻德普说,我不怎么。 祖万秋说,不怎么,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你哪里不舒服吗? 闻德普看着祖万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没什么。 祖万秋说,咱们晚上出去吃饭。我请你,怎么样? 闻德普不置可否,他一把拉住祖万秋的手, 说,我现在不需要吃饭,我有话问你,你要 说实话! 祖万秋正端起茶杯准备喝茶,听闻德普这么说,遂停下来看着他,没有应答。 闻德普说,你上午去哪儿了? 之前这个问题闻德普问过一次,没有从祖万秋那里得到答案,现在旧话重提,还强调让她说实话,看来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去过市区的狗市。 祖万秋只好说,我去市区的狗市买狗去了。 闻德普说,你买的狗儿呢? 闻德普的脸部肌肉僵硬,神色不自然,甚至有些严肃。 祖万秋说,你怎么啦?好像我去哪里,买了什么,犯了多大的错似的。 这时候,一直在闻德普脑子里转悠的后楼电梯口的那个中年男人,形象忽然清晰起来。他转身走到北墙的那扇玻璃窗跟前,又朝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站着的地方看过去。现在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电梯入口处,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昏黄的夕照,将周边的楼栋和花草树木笼罩,并逐渐模糊起来。 刚才和你打电话的男人是谁?闻德普转脸说。 你说什么?哪个男人?祖万秋不满地说。 在后面楼底下,站在电梯口的那个男人,闻德普说。 祖万秋没有说话,她走到北墙的另一扇窗户那儿,朝后面那栋楼的电梯口看了看。 你看错了吧?这个小区,我没有熟悉的男人!祖万秋说。 其他小区有熟人吗?闻德普说。 其他小区我也没有熟人,如果商场超市的营业员不算的话。几个超市的男营业员,因为经常在那儿买东西,我都认得,他们也都认识我,祖万秋说,他们算吗? 刚才明明看见那栋楼底下有个男的给你打电话,闻德普指着后面的那栋楼说。 不可能,我是给我妈妈打电话。 闻德普张了张嘴,想让祖万秋回拨刚才那个电话号码予以证实,但那个想法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遂打消了念头。 胡建强算是熟人吗?闻德普说。 祖万秋看着闻德普,半天没有说话。 闻德普说,你去市区的狗市买胡建强家的狗了吗? 祖万秋没有半点迟疑地说,我是买他的小狗了,怎么啦? 闻德普说,我们俩的相识,就是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介绍的,她介绍你认识我之前,你们肯定是熟悉的,胡建强家养小母狗,作为一个微信宠物群里的一员,你肯定对胡建强家的养狗状况是熟悉的,他卖不卖小狗儿,怎么卖?在哪里卖,宠物群里的成员应该都清楚,你肯定也不例外。在屿石县县城里买卖不下吗?非得跑到二百里外市区的狗市,一个去卖,一个去买?你们搞什么名堂? 第23章 表现得不是太主动 祖万秋漫不经心地靠在墙上,端着杯子喝茶,视线落在茶几上的某个地方,没有吭声。 我问你话呢,闻德普说,你怎么你不说话?还有,你别骗我,说你不认识那个男人,闻德普朝后楼指了指。 这时候,祖万秋走到茶几跟前,将茶杯放到上面,说,我买不买狗,到哪儿买,认不认识那个男人,跟你有关系吗? 闻德普说,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能问吗? 祖万秋说,我承认跟你是哪种关系了吗?我现在还要问你,你为什么跟踪我?你有什么权利跟踪我? 闻德普说,我现在跟你说明白吧。 祖万秋说,您不用跟我说什么,现在请你离开我家。 闻德普说,我现在不但不离开,还要告诉你,我是警察,正在执行任务! 祖万秋说,我知道,你不就是一个辅警吗?还有什么要说的? 祖万秋的话,使闻德普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祖万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原来祖万秋将自己的底细早已摸清,这样看来,祖万秋就不仅仅知道自己是一个辅警了,极有可能,自己遵照杨鼎诚的指示所执行的监视胡建强一家的任务,她都一清二楚。 闻德普突然有一种被人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感觉,他颓然坐到沙发上,靠在沙发背上摊手摊脚,说,你还知道什么,都说说吧。 祖万秋说,我还知道你是个瘸子。 闻德普看了看自己那只伤脚,并把它蜷回来,他面露尴尬,挠着头,说,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个瘸子,你看出来了,继续说。 祖万秋说,我还知道你以前并不是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侦察员,你是档案室的管理员,我说的对吧? 闻德普站起来,他还象以前那样在祖万秋跟前刻意保持着正常人站立或者走动的样子,不把自己微瑕的腿脚表现出来。他疑惑不解地走到祖万秋跟前,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怒气。祖万秋并没有躲闪,还是保持着靠墙而立,左脚搭右脚的悠闲姿势。 闻德普抓住祖万秋的肩膀,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偷偷地把我了解得那么清楚?你还知道些什么? 祖万秋说,你不要激动,我对你了解得清楚怎么了?我不但没有因为了解你的情况而嫌弃你,而且更喜欢你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祖万秋的话使闻德普渐趋冷静,他把上天与祖万秋同枕共眠“在一起”的情形想起来。他松开抓住祖万秋的手。 祖万秋说,你先不要这么激动,天也不早了,我们出去吃饭,吃了饭再说。 好的,闻德普满口应承。但是他却没有行动起来。 满腹疑窦的闻德普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祖万秋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坚持要求她说出真相。 你从哪里得到我的信息?闻德普问。 对这个问题,祖万秋好像需要认真斟酌一番才能回答似的,她皱眉蹙额地低头思考。 这期间,闻德普已经把近来围绕他发生的一些现象快速做了回顾。 一是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拉他入“铲屎大人”微信群的时候,可能在入群之前,她已经先期把闻德普介绍给了祖万秋,闻德普刚入群,祖万秋就过来向他表示欢迎,两个人顺利加为好友,这中间没有任何耽延,两人情路推进速度之快,前所没有,两个陌生人一下子就打得火热。二是,与祖万秋加为好友的第二天,祖万秋就要求与闻德普视频见面,互看各自的小狗儿,祖万秋善解人意,言来语去间,闻德普无话可说的时候,祖万秋积极插话以保持话题的延续性,使两个不太熟悉的人有话可说,一见如故,可见祖万秋情商很高。三是,闻德普在胡建强家对面的监视点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看见祖万秋在隔壁的小超市现身买东西。现在想到这个,闻德普忽然觉得此前有一天,也是在胡建强家对过执行监视任务时,好像也看见一个貌似祖万秋的女孩子在距离胡建强家不远的运动品牌服装店出现过,只不过当时没有太在意。四是,祖万秋以看闻德普的小狗乐乐为由,邀请闻德普去她家玩儿。结果迟迟找不到结婚对象的闻德普控制不住自己,与不太推阻反对的祖万秋几乎没受阻挠成就了好事儿。上述若干都透露出祖万秋为了接近闻德普刻意而为的痕迹。 现在祖万秋自己透露,她早已对闻德普进行了全面考察,对他的情况掌握得得比较清楚,特别是,祖万秋明明知道他闻德普是一个脚有残疾的人,而且身份也只是一个辅警,却与他发生关系,虽然祖万秋在发生性关系方面,表现得不是太主动,但是她肯定知道邀请一个成年未婚男子单独在家见面,存在着诸多危险因素,说明与闻德普发生关系在她来说是能够预见到的,也是能够接受的,甚至也可以说祖万秋自愿与闻德普发生性关系。不能排除与闻德普发生性关系,是祖万秋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设的一个局。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说,祖万秋关于他的信息得来源,无疑是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但是闻德普在接受监视任务之前与吴月桂,包括胡建强并不认识,彼此也无关联。 闻德普综合上述回顾分析,与祖万秋的接触处处表明她不是一个纯粹找闻德普处对象那么简单的女孩儿,他开始怀疑杨鼎诚安排的监视跟踪胡建强的任务非同小可,并非象杨鼎诚所说的那样,仅仅只是一桩胡建强假幼犬涉毒盈利,或者为妻弟提供外逃资金那么简单。 昨天与祖万秋约好今天早上八点在她家见面,闻德普因为监视任务不能脱身时,给祖万秋打电话解释,却怎么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九点钟,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闻德普心急火燎地赶到旭日公馆祖万秋家,敲不开门后,问了大门的保安才知道祖万秋在他来之前,已经驾车离开了公馆。 第24章 轻易不归顺 在市区的狗市意外发现祖万秋与胡建强离开喧闹的人群,在隐秘的角落偷偷摸摸完成交易,买卖小狗儿有必要这么做吗?胡建强和祖万秋的做法给人的印象,好像他们知道正在进行一桩违法乱纪的行为,一旦暴露,非得捉拿归案,接受法律的追究严惩不可。 这一切都表明祖万秋和胡建强所进行的交易,并非买卖幼犬盈利,而是在此交易的掩盖下存在其他更为隐秘的行动。 还有,祖万秋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身份底细摸得那么清楚,难道自己对他们的“生意”那么重要吗?祖万秋关于自己信息的来源,表面上看是来自于吴月桂,但是刚刚认识的吴月桂从哪里摸清自己的身份情况的呢? 看来,祖万秋并不是看重自己的人,而是他们的“生意”需要拉拢闻德普,使闻德普成为他们的“自己人”。成为他们的“自己人”能干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闻德普是一个正在执行监视胡建强的任务的侦察员,无疑在祖万秋、胡建强他们的违法道路上是一个地雷,以前发现了地雷,排雷引爆就完了,现在不行,发现了雷引不了爆,一旦引爆,就会弄得鸡飞狗跳,尽人皆知,上面有卫星,地上布天网,犄角旮旯,跑也跑不掉。发现了雷引不了爆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劝化,使之归顺,以为己用。 闻德普相信自己就是那颗被发现的雷,正在接受祖万秋不惜牺牲自身清白加以劝化,到底能不能归顺,闻德普认为自己是一个意志比较坚强的人,轻易不会归而顺之。 这么一想,闻德普就不太愿意跟祖万秋一起去吃饭。他认为自己警察的身份已经暴露,祖万秋是什么人,从事什么职业,是否与违法活动有牵连,都是未可知数。万一她真的参与违法活动,那就很麻烦了。自己目前正在向在编的警察正规军靠拢,极有可能很快就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警察,据爸爸妈妈讲,他们已经通过中间人做了工作,事情办得也八九不离十了,要是在转正入编期间被人举报,说发现闻德普曾经与案犯祖万秋一起吃饭,那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发生此种现象,先不说与毒品牵连与否,就是有其他的嫌疑,也万难转正入编。跟祖万秋的交往,警方这边没有任何人安排他与其接触,相反,他与祖万秋的相识来往还是通过一个有可能涉嫌违法犯罪的人---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认识的。这就更成雾里看花,说不清道不明了,一旦案发,谁能,谁愿意,证明他是无辜的呢? 祖万秋还是那样倚靠在墙上,只不过两条纤腿不再交叉,而是平行地蹬在地上,双手交叠抱在臂上,两眼虚眯着看着前方不知什么地方。她没有回答闻德普的提问,而是重提吃饭的话题。 先去吃个饭?祖万秋扭头看着闻德普。 自己迫切希望得到的答案迟迟得不到回复,当问题的回答者再次提议要出去一起吃个饭这个无关的话题时。闻德普一改之前满口应承的说辞,坚决不愿意出去吃饭。 算了,跑了一天,有些累了,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随便吃吃算了,闻德普说。 说是在家吃饭,好像一切的质疑和不满都是夫妻间小小的无足轻重的龃龉,对祖万秋和闻德普不是夫妻已有夫妻之实的两个人来说芥蒂皆已冰释。其实闻德普满腹疑虑一直没消,打着“家”的旗号,在祖万秋家吃饭事小,最主要的,他想把他有关祖万秋的疑惑搞明白。 万秋,我想问你几个问题,闻德普说,首先,我声明一下,我没有把你想得多么复杂,我只是想化解我心中的一些疑团。其实,我更愿意相信你是一个纯洁的小女孩儿,我愿意跟你白头偕老,愿意在通往婚姻的路上一条道走到底。 闻德普的话并没有使祖万秋出现他意想中的愤怒和不满。她甚至笑着说,我纯不纯洁,你说了不算,只有我最清楚。这没什么,有什么事儿你只管问好了。 闻德普说,我的工作单位,我的身份,甚至我目前执行的什么任务你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我想知道这些信息你是怎么得到的? 祖万秋说,我们不是谈对象了吗?既然要谈对象,我肯定要知道你的一些情况,打听你的信息,这岂不是很正常吗? 闻德普说,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包括胡建强,他也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和他也只是几面之交,还都是因为我遛狗儿才认识他的,见面的时候他们一家也没有人打问我本人的情况,我肯定也不会主动告诉他们。 闻德普这么一说,祖万秋一时语塞,看来刚才要不是闻德普加以说明,阻断她的思维通道,估计祖万秋肯定会把信息的来源归之于吴月桂。 现在如何回答闻德普,祖万秋不知怎么说好了,她支吾一下,才说,反正,我知道了,了解信息的途径千千万万,你有必要问那么清吗? 闻德普说,今天早上,我八点钟没有按照咱们俩个事先约定的时间来找你,一直迁延到九点,才来到你这里敲门。但是你在我从胡建强家的附近的监视点撤离的同时,已经驱车前往市区的狗市,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祖万秋说,你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不来和我会面,你不守信用,严重失约,你还来埋怨我,有道理吗?你说的那些是理由吗?你不守时,随意处置约会时间,我难道就不能另外安排自己的时间? 闻德普说,你既然对我了解的这么透彻,我现在很迷惑。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在干什么?工作的性质是什么?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问题弄个清楚明白。现在的情况是,我完全暴露在你的视线范围内,由一个监视别人的人,变成了一个被人看穿并被别人监视的人,这个滋味可不好受。你非得帮我解开谜团不行。 闻德普尽管有些气躁,但还是把话说得尽量缓和一些,希望谜一样的祖万秋能把事情解释完满。 第25章 猪马牛,猫狗猴 祖万秋原本穿好了外出的衣服,既然他们不准备出去了,听了闻德普的话,她就把外衣重新脱下来,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并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也坐吧,祖万秋往沙发边上挪了一下,示意闻德普也坐下。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怀疑我正在干什么不法勾当,祖万秋说,但是,事情不该这么早被你发现,我以为这次交易你还发现不了呢。 说着,祖万秋竟然笑了起来。 闻德普皱着额头说,你们肯定不是简单的贩卖幼犬? 祖万秋笑了笑,说,你以为呢? 闻德普说,买卖小狗儿也谈不上违法呀。 祖万秋原先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右腿压着左腿,交叉相叠。这时候,她交换了一下, 将左腿压到右腿上。 祖万秋这么慢悠悠满不在乎的样子,叫闻德普像口干舌燥之际吃了一块干面包,噎在喉咙口堵得慌。 我在贩毒!祖万秋瞥了一眼闻德普。 祖万秋说出的结果,虽然在闻德普此前设想范围之内,但还是使他大吃一惊。他惊慌失措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居高临下,面对面,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细腻白皙,眼神清亮,几乎看不出任何杂质,却与自己已有肌肤之亲的女孩儿。 你说谎的吧,你不像是一个与毒品打交道的人!闻德普几乎有些失声地说。他捉住祖万秋的一只手,把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你说实话,你说,你告诉我,你是在和我开玩笑!闻德普大声说。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珠似要夺眶而出。 闻德普的激动表现没有触动祖万秋,她被闻德普从沙发上拽起来后,情绪并没有受他的影响,而是挣脱闻德普后,走到厨房拿了两条速溶咖啡,撕开包装,放进茶几上的两个咖啡杯子里,用开水冲泡。 屋子里寂悄无声,只传来开水冲击咖啡杯的声音。 看着说到毒品,祖万秋无所畏惧,轻描淡写的样子,好像闻德普说的是另外的,与她无关的人。闻德普忍不住皱着眉头说,你知道涉毒的违法后果吗? 祖万秋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 闻德普说,刚才说你们这次交易,怀疑我还不能发现,难道你们在我监视胡建强期间,已经有成功完成的先例?你们业已成功完成了不止一次毒品交易? 祖万秋说,你猜对了,确实是这样。 闻德普说,是哪一次?你说说看。 祖万秋说,你还记得有一次,胡建强的姐姐胡容易与胡建强因为拆迁安置房产生纠纷,离开胡建强家,前往拆迁安置办公室吗? 闻德普想了一下,说,这我知道,我一直跟着胡容易到了安置办。 祖万秋说,你上面的人让你跟踪监视胡容易了吗? 闻德普说,没有,那次我到拆迁安置办纯属偶然,纯粹是因为与胡建强有关,胡建强是我的监视对象。我想知道拆迁安置与胡建强有什么关联。上级没有要求我监视胡容易,可能上面认为胡容易与你们贩毒的事儿无关。 祖万秋笑了一下,她没有在胡容易参没参与贩毒上多做盘桓,说,我们就是那次,趁你离开胡建强家,到市区交接了货。 闻德普说,都说你们这些贩毒的,哪一个干警察,当侦查员都是好样的,看来真是不假。 祖万秋说,说这话,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 闻德普说,我说的是实话。这么说,胡建强的姐姐胡容易也是你们的人,她和她小弟胡建强所谓的争夺父母的遗产只不过是你们策划的一场戏,其目的就是把我引过去,胡建强好借机开车离开,去往市区的狗市交易。 祖万秋说,可以这么说。 闻德普说,看来,杨鼎诚分析得很对,你们怕在本县交易,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容易引起注意,专门以买卖小狗的名义在市里完成交接。 祖万秋说,说得不错。 闻德普说,对你们来说,夹带毒品的办法有千种万种,在动物身上藏毒还比较少见,猪马牛,猫狗猴,都可以,为什么选择用狗呢?还是幼犬? 祖万秋说,猪牛马,一来个头儿大,不易操控。二来出入关口,必须检疫,一检疫必露馅,猫狗猴,猫性躁,麻醉多了,昏迷状态跟死去差不多,麻醉劲儿过后,起急不老实乱动,至于猴子,现在养猴子的人还在少数,更容易引起关卡检查员的注意,只有最受一般家庭宠爱的狗儿安全可靠,不容易引起检查员的警惕,一针麻醉打下去,用特制的容器盛好货,从嘴里塞进去,也可以开膛装好后缝合,一次两三只小狗儿,在怀里包着,在特制箱子里装着,要么睡一路,要么没有掌握好剂量,昏死过去,只要能坚持到交易地点,就算成功。毕竟是女孩子喜欢的司空见惯的宠物狗,如果没有针对性地检查任务,关卡的检查员一般不会查看女孩儿怀里抱着的,箱子里装着的睡得那些昏昏沉沉的小狗儿。 闻德普说,吴月桂把我介绍给你,就是为了解除我的监视任务? 祖万秋一笑,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闻德普说,我之前,还有一个侦查员呢?不怕他识破你们的行动吗? 祖万秋说,你是说王磊吗? 祖万秋一说出王磊的名字,闻德普就已经得到了刚才自己问题的答案了。 王磊已经被你们拉拢过来了吧?闻德普很认真地看着祖万秋。 祖万秋说,你说呢? 闻德普说,上段时间,王磊在单位闹辞职,不愿意干辅警了,肯定与你们有关系。 祖万秋说,他闹辞职与我们无关,我们和他的联系是在他闹辞职之后。 闻德普说,今天早上我离开胡建强家附近的监视点,到旭日公馆这边赶过来,是王磊给你通风报信了吧, 祖万秋听了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闻德普说,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不然你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在我来到之前,及时离开,与胡建强前后配合,离开本县前往市区的狗市。 祖万秋说,你是一个合格的侦察员,不过,让你干档案管理员确实是大材小用,我要是公安局长,肯定并不会这么屈才。 闻德普还没有从刚才的思路中走出来,没有理会祖万秋说的话。继续说,其实,我在监视胡建强的时候,王磊就在你们安排的地点监视着我! 祖万秋说,你说的不错。 第26章 在地不做连理枝 天色渐暗,周边楼栋皆亮起了灯光。 祖万秋说,算了,还是不做饭了,我们去外面随便吃点东西。 闻德普说,你以为我还能吃得下去吗?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害怕? 其他的我没有参与,祖万秋释然。 我没有听懂,闻德普不解地看着祖万秋。 我完成我分内的活儿,其他的我不管,祖万秋进一步解释。 闻德普说,什么分内分外? 祖万秋刚要说话,闻德普的手机响起来。 闻德普看了一眼,想了想,接通说,杨队,是我,我没有到家,还在路上呢。 杨鼎诚说,胡建强那边,情况怎么样? 貌似平静的声气暗藏机锋,听得出他的语调明显有所压抑。 闻德普示意祖万秋且不要讲话,他停顿一下,稳稳心神才说,杨大队,我现在是在回来的路上,在市区狗市,我跟踪到了胡建强,但全程都没发现有哪一个与他接触交易。 说着,他看了一眼祖万秋。祖万秋好像对谁打来的电话,双方说的什么内容不太关心。她背对着闻德普,透过窗玻璃朝室外看。 杨鼎诚问,你现在在哪儿? 听得出,他轻轻长出一口气。 闻德普远远地往窗外瞅了一眼,说,我快到护城河入口了,我一路追踪胡建强,准备跟他一路过去,在他家的附近再看一会儿,防止这家伙打回马枪,如果有异常,我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打发了杨鼎诚,闻德普看着祖万秋说,咱们接着刚才的话讲,你刚才说什么分内分外的事儿?难道你和胡建强有分工,还是另有其他人参与不同的贩毒环节? 祖万秋蹙着眉头说,我只负责到市区接运小狗儿,其他的我不管。走吧,咱们出去吃个饭去,我都快饿死了。 祖万秋的说法让闻德普心里稍亮堂了一点儿,原来在她的这一关,她根本没有接触到毒品,所以祖万秋情绪轻松自如,自以为毒品交易与己无关,无脑地认为自己超然事外。刚才她之所以声称自己涉毒,是自认为贩毒与己无关才敢于放言,实际上她已经是贩毒环节中的一员了。 事情复杂了起来,恐怕此案牵扯到的人员不在少数,看来这事儿非同小可。 闻德普的脑子翻江倒海,乱哄哄一片。事情远非他认为的那样简单,现实好像越来越把他予以勉力保护的祖万秋从他身边剥离开去,变得愈发虚幻和飘渺。 这时候,祖万秋已经走到玄关换鞋,想再继续与她说下去已不大可能。尽管闻德普一天都没有怎么吃饭,却一点儿也不觉饿,但他还是随着祖万秋出了门。到了公馆外面的一家饭店,就像祖万秋说的那样,他们俩随便用了一点儿饭。 从饭店出来,祖万秋对闻德普说,你回去吧,天也不早了。 闻德普说,你撵我干什么?作为男朋友,你应该邀请我去你那里坐坐才对。 祖万秋说,我有点累了,明天见吧。 闻德普有些生气,说,撇开我是警察,你涉毒不谈,就是作为你的男友,况且也已经睡在一起了,应该如胶似漆不愿意分开才对,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冷淡了不少,你好像不把我当回事儿。 祖万秋说,我就是累了,不想再讲什么了,明天再说吧。 闻德普说,这事有点奇怪,明明知道我是警察,专门监视胡建强的动向,你却毫不顾忌地向我挑明你们正在搞毒品交易。你们是不是起了内讧?故意向我透露交易信息,利用我针对某人破获这桩贩毒案。现在利用过我了,看我不再起作用,一脚踢开完事儿? 祖万秋说,利不利用你,那不是我的事了,你下面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到此为止,我们应该分开了。你说的应该是对的,这件事儿,属于我该做的部分已经结束了,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祖万秋的话,使闻德普不明所以,也大吃一惊。祖万秋说的“他们”是谁?祖万秋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之前自己一厢情愿地准备与祖万秋奔赴婚姻殿堂的美好预想恐怕就此灰飞烟灭。祖万秋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跟自己在地做连理枝,上天当比翼鸟。 想到此处,闻德普怒上心头。 边说边走,祖万秋到底还是没有甩掉闻德普,闻德普紧追不舍,一路跟着祖万秋,不大会儿功夫就已经来到旭日公馆的大门外。祖万秋不想让闻德普跟进去,她看了看保安,希望保安像平常那样铁面无私:非旭日公馆业主一律禁止入内,疾言厉色地把闻德普阻拦在门外。 但是经过这么多天进进出出与保安打交道,甚至其中一个保安在参加公安机关组织的保安技能训练,填写并递交个人档案的时候,曾经与闻德普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在认出了闻德普后,只要看见闻德普,或者闻德普的车,他一律早早地将栏杆升起来。 这时那保安看见闻德普与祖万秋一前一后来到门禁跟前,他瞅了瞅祖万秋,又冲闻德普点了一下头,无声地笑起来的同时,打开了门禁。 闻德普回个笑,却没有说话。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尽管祖万秋的脸色严肃和兼带着一些怒气。但是这却被那个保安理解为一对儿情侣司空见惯闹起了矛盾。既然闻德普是祖万秋的男友,这男友又是个警察,倘使自己多嘴,惹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生了气,就等于给自己找麻烦。那么现在,虽然祖万秋看着自己,眼神似乎还另有深意,他也只不过认为这是祖万秋于不和谐的情绪中跟他打个招呼而已,他甚至还对祖万秋身后的闻德普挥挥手打个招呼,说,你们回来了。 闻德普没有注意走在前面的祖万秋是什么神态?有何心思?打的什么主意?听见保安跟他们打招呼,他随口说,嗯,去外面吃个饭。 他伸出胳膊,担在祖万秋肩上,他故意略使了点儿劲儿,好像情侣间打打闹闹一样,他从后面推着祖万秋径直往前走。 祖万秋被推赶着,只好穿过门禁,走在前面,不情愿地沿着路灯照耀下的小区道路往家里走去。 第27章 眼小聚焦快 回到住处的祖万秋,刷牙洗脸后,面色沉郁,似乎不准备与闻德普有更多的搭腔说话,她指指她卧室斜对过的一个房间说,你去那儿吧。 闻德普憋着气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着,就把祖万秋往她卧室里的床上推。 祖万秋反抗说,你干什么? 闻德普说,你把你们整个的贩毒团伙谁谁都说出来,你们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一个警察,我不把你们的底细弄清楚,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祖万秋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闻德普说,你说不说,不说小心我把你和胡建强全部捉拿归案。 祖万秋说,看你说的,好像你是一个多正义的警察似的。你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真正的正义的警察? 祖万秋的话说得轻描淡写,既有明显蔑视、鄙夷嫌弃的意味,又无疑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看不起自己这个辅警的身份。这让闻德普一时间无法接受,他一张口,差点儿骂出声来,但还是强忍住,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骂人的话。 祖万秋前后的表现出人意料,完全不像一个成熟的女孩子应有的样子。简直和一个没有文化,素质很差的街头问题少女没有差别:一旦与对方结束交易,马上翻脸。典型的拔x不认人。祖万秋愈是如此,闻德普愈是想追根究底不弄明白不算完。既然祖万秋排斥他,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闻德普也不客气,他一把将祖万秋揪起,推靠在墙上,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回事儿?说是和我谈对象,睡也睡了,怎么提起裤子就翻脸,搞得跟两个陌生人搞一桩买卖一样? 祖万秋推着他的手说,松开我! 闻德普大声说,今天你不和我说明白,咱们不能翻篇儿。我怎么不算一个真正的警察了? 他的手劲儿有点大,祖万秋的呼吸受阻,咽喉处被挤压得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她害怕起来,央求说,你放开我,我才能说话呀。 看她愿意说出其中的缘由,闻德普这才放开手。 解除了危险的祖万秋 ,满脸惊恐,好像刚从生死关头活命过来,心有余悸地看着闻德普,说,没想到你会下死手。 闻德普说,我不想对你下狠手,但是你也不要耍弄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辅警身份,祖万秋突然扬手指着卧室窗帘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知道后面的那个摄像头吗?你还记得它吗? 闻德普抬头朝祖万秋指的地方看了看,上次经过检查后,他根本就没有把那个摄像头当回事儿,没有发现存储录像资料的录像机 ,也没有发现线路,就是一个裸机,怕它干什么。 不错,他是听说过不用线路,也不需要硕大的锅盖一样的录像机的摄像头,可是他从没见过,就算是单位的天网工程,那么多遍布在屿石县城乡的监控摄像头,哪一个不是用信号线一根一根连接到机关大楼的指挥中心?那些所谓的无线的摄像头,不需要线材和录像机的高科技只有大城市才会配备,他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女生会搞那高新科技。 但是现在,祖万秋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了它,使闻德普立马就产生了不详的预感。虽然当时他认为那个摄像头只是个聋子的耳朵---没用的摆设,但是摄像头是否真的没用,他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现在祖万秋在这个关头找着了靠山似地向他展示,闻德普立即把自己那隐隐约约关于无线录像的几分猜想变成了百分之百的确证:那就是这个小女孩真的搞了无线摄像头对他进行了监控。 怎么了?闻德普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说。他走到窗帘跟前。 窗帘是一层纱,一层布,靠窗一层为白细纱,靠内一层是遮光布。闻德普上次发现摄像头的时候,祖万秋忘了把遮光的一层拉上,现在,双层纱窗都被拉上,闻德普抬眼朝祖万秋指的方向看,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祖万秋挣脱闻德普的手,绕过他,走到窗户跟前,掀起了窗帘。 看看吧,祖万秋说。 闻德普这才看见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个比筷子头儿大不了多少的小小的摄像头。那个黑色的小方块牢牢地钉在原处一动不动,像一只虽小却聚焦快的黑眼珠,又将他牢牢地锁定。 他一时有些愣怔,在原地木然地呆了一阵,才不知所措地扭头看着祖万秋。你想干什么?他问。 祖万秋的慌乱已经平复了不少,她理理头发说,现在不是我怕你,应该是你怕我才对。 她似乎没有预知能力,思维模糊了她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对她展示了暴力倾向,恼羞成怒且焦躁不安的壮汉。 闻德普说,你让我怕你什么? 我告你强奸我,祖万秋仰头看着他说,你强奸我的时候,你的行为举止,全都被它录在那里面。 祖万秋说话的同时,抬手指着纱窗下的那个摄像头。 这个我懂,你不要骗我,闻德普抱着一丝希望,或者说抱着侥幸的心理说,它没有连接的线子,连个存录像的录像机都没有,它用什么保存? 祖万秋有点疑惑地看着闻德普。 你不要糊弄我,我没有强奸你!闻德普推了一把祖万秋。 祖万秋打个趔趄,“切”了一声,到床上坐着去了。 闻德普不由地跟过去,站在床前:怎么?难道还有无线的摄像头? 祖万秋撇着嘴说,在部队当炮兵需要了解先进的高科技技术。部队应该普及互联网技术知识,你不会不了解无线技术吧? 闻德普说,你能耐不小,把我当过炮兵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厉害!。 现今这时代,但凡识几个字,都知道什么是无线摄像头,祖万秋说,在屋子里装无线摄像头,在外面几千里地,用手机就可以监视人了,你跟我说你不知道有无线摄像头这回事儿,你假装的吧!你假装也没有用,你嘴硬不承认强奸我只是你一厢情愿,我手机里头保存着你的犯罪录像。 第28章 眼见为实 祖万秋所说并没有出乎闻德普的意料,果然那个小小的摄像头是用看不见的线连着手机录像。但现在横空出来一桩强奸录像,甚至被祖万秋拿来当成了罪证,他霎时头脑轰鸣,思维一片空白,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闻德普有些惘然失措的样子,全被祖万秋看在眼里,她起身从床上下来,没有搭理闻德普,到客厅的茶几子上,倒了一杯水。 之前在饭馆里吃的饭盐大,她有点儿口渴。喝了水后,祖万秋没有再进屋,而是就便坐到了沙发上。 闻德普从卧室里出来,低头站在祖万秋跟前,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子。虽然他表现得像个犯错的小孩,但是他并没有等着挨罚。 你让我看看,闻德普说,声音较刚才的强硬温软了一些,但也还是柔里带钢,暗藏羞恼。 看什么?祖万秋看着他,说,你还不相信? 闻德普说,眼见为实,我要亲眼看见录像才相信。 祖万秋说,如果没有录像,你是不是就不顾前情,原形毕露,要把我当毒贩抓获送到公安局? 闻德普说,我的一切情况,你已经通过不知什么渠道打听得一清二楚:我一个辅警,腿脚有残疾,家里经济状况很一般,工资也就二三千块钱,还不能及时发放,有时候几个月发一次。象你这般的,家庭富裕,人又长得好看,能这样不嫌弃我,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怎么可能把你报告给警方呢。我不会的,你放心吧,你只要死心塌地跟我过,我马上辞职不干了,只要你不再干跟毒品有关的事儿,你哪怕出去打零工,我都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祖万秋笑起来,说,你了解我吗?我的身世我并没有跟你说实话。 闻听此话,闻德普并没有略显吃惊,对祖万秋身世的怀疑早先就有。 你之前不是说你爸妈在南京溧水做批发铝合金窗户的生意吗? 祖万秋没有回应,端起茶杯喝茶,试图借此掩饰过去,似乎此刻并不想回答闻德普的问话。 十月间,季节正是夏末秋初,虽然白天中午,以及延续到下午两三点钟的那段时间依然燥热,但晚间的气温明显降低,待在室内,凉寒之意慢慢覆上身来。 看似冷静下来的闻德普一直呆呆地站在沙发旁边,有茶几子挡着,他正对祖万秋,一眼不眨看着她。闻德普的眼神好像也带着比气候变化带来的低温还要冷的寒意,使刚才自恃有监控录像加持的祖万秋一扫之前生出的底气,心脏止不住偷偷快跳。 祖万秋站起欲离,闻德普将她拦在茶几子与沙发之间的过道里。 祖万秋说,有点儿冷,我去穿件衣服。 闻德普说,不行,让我看看录像! 祖万秋没有吭声。 拿出录像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闻德普劈了一下手。 配合他的说辞,闻德普全身上下,包括他的脸色,都对祖万秋的每一个动作保持警惕与还击的状态。 刚才说保存有摄像头录像的祖万秋,闻德普发现此时的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不象说谎话的样子,这使他多天前就有的侥幸心理开始出现崩溃迹象。一旦祖万秋如她所说的那样,将他几乎用强力手段把貌似害怕又推阻又无奈的祖万秋压在床上的录像公之于众,向警方告发,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覆灭性摧毁。一,他将接受若干年的牢狱之灾;二,作为一个身有残疾的警员,知法犯法,出狱后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将无以为继,更遑论娶妻生子了。再者说,他的父母能不能接受他由此而来的后果,是否因为他的这桩事儿一蹶不振,身体迅速垮塌,都存在极大的可能性。 那么目前,看祖万秋证据在握,底气十足的样子,她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不像以此来欺骗他,阻止他进一步逞强使能。如果祖万秋真的掌握录像证据怎么办? 站在茶几子前面的闻德普,有些出神。趁此机会,祖万秋抽身进了卧室,但她并没有将门反锁,而是穿了一件棉衬衣出来,依然坐到沙发上,她刚才坐过的,微温尚存的地方。 祖万秋穿了一件棉衣出来,闻德普还以为祖万秋要离开外出,说,你不能走,把录像拿出来我看看。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维里没有挣扎出来。 祖万秋说,我往哪里去?我穿件衣服是怕冷,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坐着。 闻德普这才清醒过来,说,我看看录像,我看过才相信! 说着话儿,闻德普的声调不由自主地又有所提高。 祖万秋说,你不要咋呼,我今天要和你透透底儿,不然,我不知道你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说完,祖万秋朝东墙上,远离灯光,光线稍暗些的一扇窗户看过去。 这时候,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经风吹扫,急一阵缓一阵,不间断地砸在窗玻璃上,“乒乒乓乓”。如果没有风,雨点儿落地的声音,以窗户封闭之好,住在楼上的祖万秋根本听不见,不会知道天上已经下起了雨。 夜雨将祖万秋的思绪引到前不久杭州一桩杀妻的案子上去了。那个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丈夫半夜趁着雷雨声,将自己的妻子碎尸后冲入下水道。案子最终破了,但是手法雷同,手段相似的案子并不是今天才有,千百年来,碎尸案时有发生,并没有因为警方的侦办手段升级,检测设备技术含量提高而绝迹,罪犯却无所畏惧,甚至铤而走险,更加凶残。往前数,1994年的时候,金陵大学的碎尸案倏忽二三十年过去了,警方连个罪犯的影子也没有找到。这些说明了什么? 祖万秋明白,自己把持有所谓闻德普强奸罪证的事儿说得为时过早了,起码不应该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如此密闭的空间把它说出来。要是闻德普认定自己已经走投无路,起了灭口的杀心,趁着这个雨夜将她的碎尸冲进下水道,或者绕过门卫,翻墙而出,把她的尸块儿投进几十公里以外的大运河,再或者,投进乡村旷野里一些废弃的机井,这都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想到这儿,祖万秋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又惊又怕,悲从中来,鼻子一酸,马上就泪眼模糊。 第29章 等我把话说完 闻德普看见祖万秋抹眼泪,有点出乎意料,说,你哭什么?我又没有怎么你,你只要把事情说明白,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断不会做出格的事儿,这个你放心。但是你要是给我耍心眼子,我肯定也不会放过你。 祖万秋用手背搌搌眼,说,我以前对你说的话,都是假的。 闻德普说,我暧暧糊糊也猜到了,你好好说,不论怎样的情况,只要你说实话,事情就好处理。摄像头的录像没有吧?那家伙是假的吧,我一猜就知道你是骗人的。 祖万秋说,这个你猜错了,摄像头录像还确实是真的。 闻德普听了,没有多大反应,他胜券在握似的,说,是真的也没什么要紧的,你把它拿给我,拿给我看看。 祖万秋在手机里划拉了一阵,在一组文件里,点开其中的一个视频,让闻德普看。 视频声音、图像什么都有,声音的灵敏度还挺高,图像也不差,把闻德普和祖万秋拍得很清楚,视频还能拉近拉远,一会儿看见闻德普扯拽祖万秋的裤子,一会儿又看见闻德普趴在祖万秋身上乱蹬歪。祖万秋一直在说不行,不行,她要叫人了。 录像分了好几段,每一段都是同一场景,闻德普的动作大同小异,要么掰扯祖万秋的胳膊,要么骑在祖万秋闪着白光的大腿上。每一段怎么看都像是闻德普违反妇女的意志,强行奸污人家。最后一个视频,是完事儿后,闻德普靠在床头休息,视频还拉近,给了他一个大头照,祖万秋则披头散发,仰面朝天,蜷缩在床里侧,一动也不动。闻德普用胳膊搂住他,就像用胳肢窝儿夹着一个带瓜秧子的白面瓜。 闻德普看了视频,不假思索,很快就把它们逐个删掉了。他把把手机撂给祖万秋说,好了,你不是要告我强奸你吗?你可以去告了。 这时候,呼啸的风裹挟着雨水,刮过高楼的棱角,阻力造成怪里怪气的尖叫,“扔扔”一阵,“扔扔”一阵,破窗而来。 祖万秋裹了裹棉衣,说,你看的是我手机里的视频,删了它们没有用。 闻德普疑惑地说,怎么没有用?删掉了就是删掉了,它们不会再出现了。是不是你的手机还有那个功能,删除过的照片视频什么的,还在一个“已删除”文件里保存几十天,如果你想恢复已删除的照片视频,还可以恢复? 祖万秋说,你说这个也是真的。 闻德普说,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个。 说着又把手机从祖万秋手里拿过去,将保存已删除文件的那些文件夹全部又删除了一遍,稍停想了想,又将手机恢复了出厂设置,这才放心。 祖万秋说,删除我手机里的视频还是没有用,你不要着急,要等我把话说完。 闻德普说,你要说什么? 祖万秋说,我手机里的视频是复制的。 闻德普说,原始的视频在哪儿?是不是就保存在这个摄像头里面,摄像头的生产厂家把录像机做到摄像头里面去了? 说着,他从客厅的一角搬来一个餐椅,进祖万秋的卧室,上去就把窗帘后头钉在墙上的摄像头拽了下来。 祖万秋说,你拽那个还是没有用。 闻德普笑了一下,说,视频不都在这里面吗?在我手里其他人谁还能看得见? 祖万秋说,这个摄像头里面有没有录像机我不知道,但是另外还有人保存一份视频。 祖万秋的话这才把闻德普吓着了,在灯光下,他的神情霎时变得呆滞,面色苍白。 那个人是谁?闻德普蹙着眉头说,看来你们一开始就是冲我来的? 祖万秋说,是的,但是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被他们雇来的。 看着闻德普由原来的镇静自信,瞬间变得惊慌失措,祖万秋还没有从恐惧心理走出来的惊慌情绪又开始加码,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窗外的风雨声时紧时松,祖万秋发颤的声音也配合似的紧随其变。 去年早春的一个傍晚,江苏连云港市的千源茶吧进来一个身材瘦削,板寸发型的三十多岁高个男子。 高个男人进门后,往接待柜台里面看了看。郭小秋正在柜台里面,弯腰清理杂物。高个男子一边往柜台里头探看,一边问,老板呢? 郭小秋没看见他进来,脑袋上方突然冷不丁有个男声说话,吓了一跳,慌忙站直身子说,老板不在,有事直接对她说就可以了。 高个男人没有接腔,掏出手机打电话,他说话没有刻意隐瞒什么,郭小秋听见他说了一句“花果山”,电话那头说什么就不知道了。 挂了电话,高个男人终于放心下来的样子,将手机收起。 由于春寒未去,高个子男子身上还穿着一件棉绒外套,敞着怀,露出里面的一件碎格子衬衫。他的脸色白皙,衣着考究,举止雅致,像一个在政府机关办公的公务员之类。 郭小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之前从没有在茶吧出现过的男人,是一个在机关单位工作的职员。那些一进门眼珠子四处乱瞅乱看的商人,或者有点儿闲钱就寻欢作乐的人,肯定没有刚才进来的这个公务人员的气质。 千源茶吧在这条东西街道的道北街沿,楼上楼下,东西共三间,楼下三间通开,功用是用茶点、会朋友,楼上三间,每间隔成两小间,每小间设置床铺枕褥,为客人提供休憩场所。千源茶吧的老板在租赁此房时,跟房主谈好,将一层的三间屋的北墙凿开,每间屋安装一扇两米宽,六十公分高的矮窗,不占用楼内面积,靠北墙外,用钢构架搭建了东西长15米多的长通道,在通道里定制了一批二十个高低软皮转椅,同时招聘了许多容貌漂亮,身材一流的十七八岁女孩儿。这些女孩儿轮班坐在隔出来的通道里面,正好在那些凿好的、装饰雅致的矮窗里,就像精致优雅的图中仕女一样,露出她们姣好的脸容,妙不可言。 开始的时候,如果进茶吧来的是单身男人,或者是三三两两结伙成群来消费的男子,老板就安排几个女孩儿,到他们跟前,趁上茶点的时候,悄声慢言细语地问他们说,先生,今天是我为你们服务,对我满意吗?如果对我不满意,你们也可以挑选她们。说着,朝那些在凿出来的窗户框子里露出上半身的女孩儿指一指。单身或者结伴的男人便心领神会,满意眼前的女孩儿的,便留下她,不满意的,便瞅着窗户框子里的女孩儿,任意挑选一个,至于后来发生什么故事,就看他和她,或者她们和他们自由发展去了,世间好像没有用钱说不好了的事儿。 第30章 南边工资给得多 现在,回到北墙窗户框子后面的郭小秋看见那个瘦高的男人离开柜台后,就着灯光,在茶吧内看了一圈后,在尽里面不靠窗的位置,选了一个单人茶座坐下了。 坐下后,男人没有招呼服务人员点茶点,而是一个人掏出手机看了起来。今天在茶吧里服务的女孩儿怎么老是没有眼色?一下午好几次,都是郭小秋看见没有人招呼客人,自己去把专门在茶吧内服务的女孩叫过来的。那个女孩不是去厕所,就是躲在吧台后面,压着身子打电话,还有就是违规跟着客人上楼。 郭小秋从窗户后面的椅子上起身,去茶吧柜台后面找人。发现在吧台轮值的那个女孩还没有过来,也不在吧台附近。她只好走到那个公务员模样的高个男人那里,弯下腰,笑吟吟地说,先生,您需要些什么呢? 说着话,郭小秋把手里的彩色覆膜的茶点单子双手捧到那个男人面前。 郭小秋举着茶点单子的时候,又说,您对我满意吗?如果不满意的话,可以挑选她们。说着,郭小秋指了指靠窗待选的那些小女孩儿。 公务员模样的男人看一眼郭小秋,笑了一下,说,你可以,你很好的。谢谢你,我来选几样茶点。 那个男人点了一杯龙井,还有两样点心,一咸搭一甜。郭小秋为男人配好了点心送过去,原先在此服务的小女孩才从后台不知哪个地方走过来。 郭小秋看她脸色红扑扑的,象搽了一层胭脂,两鬓和后脑勺的头发毛蓬蓬地有些支炸,还用手不停地往下抻上衣,就问,你去哪儿了?女孩儿说,我到楼上去了。 郭小秋说,今天是你在茶吧服务,你怎么去楼上了? 女孩儿说,客人点上我了,叫我上楼,我怎么办? 郭小秋说,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怎么乱窜岗?你今天就是吧台的服务员,端茶送水,岗在人在,让点的人都在窗口后面待着,客人有得点,这是规矩! 女孩儿说,你不用和我说,你也说不着我,你算什么?老板还说,以叫客人满意为宗旨呢,我叫客人满意了,我就是一切听老板的话。你对我有什么看法,你找老板去,他要是说我做得不对,下次我就不去了,谁叫我我都不去,客人叫我我就骂他。你看这样可行? 小女孩儿年纪不大,说话挺刻薄。郭小秋没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回到窗户后面,坐在椅子上等待客人召唤。 郭小秋在茶吧干的时间不长,刚来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来的时候还穿着短袖衬衫,现在秋凉,都可以穿长袖褂子了。 郭小秋今年二十一岁,家在苏北铜山县一个叫郭洼的村子,父母的年岁皆不算大,都是五十出头,她下面尚有两个弟弟,一个正上高中,另一个今年暑假刚考上初中。 郭小秋今年如果不来连云港千源茶吧上班的话,她已经在一家效益不错的国企就业了。她今年在一家职业学院刚刚毕业,专业学的是焊接技术与工程,这个专业很容易找工作,郭小秋还没有到毕业月份,徐州市的一家企业就找上门来,与她签署了用工合同。 七月份郭小秋就去企业上班了,但是还没有干满一个月,家里就出了事儿。郭小秋的妈妈正在菜地里摘辣椒,忽然得了脑梗,身子一挺,就倒在地垄沟里,被人发现抢救过来后,无论如何起不了床下不了地,每天只能僵卧。抢救妈妈的花费,除了新农合报销后自费部分,家里几乎没有剩下什么钱。 郭小秋的妈妈生病之前,在乡里的服装厂上班,给人家缝扣子,缝好一件衣服上的扣子三块钱,一个月能挣三四千块钱,他爸爸也不能远走,因为他还有年近八十的双亲需要奉养,他们虽然在村子另一头单住,但他最起码两天也得去照看一趟。因此,郭小秋的爸爸只能在自家村子周边跟一个包工头干,给客户家里需要装潢的房子刮大白,一个月也能挣三千多。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一个亲戚对他说,我在外面一个月能挣六七千,你这多里说一个月四千多,现在钱都不算钱了,一百块钱看起来不小,出门一掏,三买两买,没看见买啥就没有了,你还不如跟我出去,到南边去干,南边的人有钱,工资给得多。 郭小秋的爸爸说,不行啊,两个老的年纪都大了,下边还有两个小孩上学,离不开呀。 亲戚说,你不还有大闺女在家嘛,都二十了,不算小了,快毕业了吧,让她在家帮着点儿! 亲戚的话让郭小秋的爸爸稍有些动心,话说过还没有一星期,郭小秋的妈妈就得了病,郭小秋的爸爸不但自己出不了门,连郭小秋自己刚上的班也只好辞掉,在家专门伺候妈妈。郭小秋辞职之前,他爸爸和她还有过商量。 郭小秋的爸爸说,小妮,伺候你妈妈需要心细的人,你看咱爷俩谁伺候她? 郭小秋说,我在厂子里单位每个月说好了先给两千块,说以后每月给开五千六千也说不定,就看你干得怎么样了。 她爸爸说,徐州的工资就那样,上天来看你妈妈的你大姨家二哥,不在叉车厂干吗?他一个月也就五千来块,听说还是个管理人员。我一个月如果到外面去也能挣个六七千,七八千。但是恐怕你撑不了家里的事儿,你爷爷奶奶,还有你两个小弟,这还有你妈妈。 郭小秋说,那就这样,俺爸,我辞职,你在乡里咱们家周边干点活就可以了,挣的钱够俺妈妈平时吃点药,够俺小弟上学就行,其他不需要花钱,完了,你再看看有没有政策,请镇上帮衬一下。郭小秋很有主见,她爸爸很看重她的意见。 郭小秋在医院辅助医生给妈妈做康复,医生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等妈妈的病情一稳定,郭小秋为了节省费用,就作主把妈妈从医院接回家,在家自己给她做康复治疗。开始的时候精打细算,日子还过得去,一个月之后,情形就不对了,天气转凉,爷爷奶奶各种小病不断,咳嗽气喘,腰酸背疼,都需要花钱买药。两个小弟添衣加衫,各种书本费用,妈妈的诸多康复治疗之药更需要及时购进,爸爸的那点儿工钱根本入不敷出。但郭小秋暂时没有跟她爸爸说什么。 第31章 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天郭洼村有一户人家娶媳妇儿,这家人家有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是老大。两个闺女是小妹,皆在外面打工,都是十八九岁鲜花朵儿年纪,在外打工大概有三四年时间了,本来这家人在郭洼村日子过得不算好,如果给村子排个贫富榜,那这家人家应该排到倒数第一第二的名次。可是近来,郭小秋听说,这家人现在不缺钱了,他们的两个小闺儿在外挣了不少,说每一个闺女儿一年至少能往家里转二三十万块钱。一个闺女儿除掉花销,还能给家里二三十万,那两个呢?帐不能细算,一细算把大家都吓一跳。干什么活儿,打什么工,一个小女孩家的一年能挣几十万哪? 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你要是说以往通过邮局汇款,这事儿能传出来,可是现在都是微信转账,支付宝转账,在自己的手机里戳几下,“扔”一声,隔着千里万里就把钱送到人家父母这边了,没有人能知道人家一年的收入。可是不管怎么样,这家人的生活明显不一样了,他们家在县城由两个闺女儿出资全款购置了两处房产,一处在十六楼,一百二十多平方的面积,是给哥哥买的,另一处在八楼,是给父母买的,这可都是尽人皆知的。因此,说他们家闺女儿每人一年进项二三十万朝上还是有所根据的。 两个妹妹的哥哥在家不好好读书上学,初中没毕业就离开学校,在外面打零工,没有一技之长,今天拿米尺学装潢,明天摸瓦刀砌高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什么都不管。把父母愁得不行,对两个闺女儿一说,她们就打钱过来,给了她们的哥哥买一辆汽车的款子,让他们的哥哥好好学车,学会了买辆车跑出租。 现在哥哥新婚,郭小秋估计那两个妹妹肯定要回来参加婚礼,她决定与她们两个见一面,说说话儿。虽然她与她们有两三年的岁差,但小时候她们都在一起踢毽子,扔沙包,藏老猫,都很熟悉,曾经有一段时间,相处得十分之好。 尽管没有亲眼见的实证说明人家闺女儿在外面一年到头干什么怎么干挣了大钱,但是看他们家异乎寻常的生活,也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儿。今天哥哥新婚,估计那两个妹妹得回家参加哥哥的婚礼。 郭小秋在大学的时候,就听说有个外班的学妹,经常在外面夜不归宿,悄没声地就挣了不少钱。这方面的事儿,郭小秋和她的室友在许多个不眠之夜都讨论分析过那个学妹挣钱的门路,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那个学妹在外面“塞哦”了。“塞哦”是她们同学之间说英语“sale”的音译。但参与议论分析的同学也都对此种生活态度一直声讨反对,说,干什么不好,干这丢人现眼的事情。她们坚决不靠天不靠地,要靠自己所学的知识技能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自己用知识技能挣的钱干净,花起来问心无愧。她们一致看不起那个靠“塞哦”挣钱的学妹。 上大学时的誓愿,言犹在耳,可是郭小秋现在却感到那些话儿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的云彩,轻飘飘,虚幻得很,摸也摸不到,抓也不愿抓,想也不愿意去想。但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那些在学校的时光,她,还有她的那些当时义愤填膺的同学,真是太幼稚了,她想知道那些当年鄙夷那个夜不归宿学妹的同学,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这不毕业才几个月吗,她郭小秋就已经差不多快要改变自己了,不知道她们呢?是否和她有一样的际遇,以及遭逢家庭变故之后初衷有所变改? 在婚礼上,郭小秋果然见到了那俩个小姐妹。她们看见了郭小秋,很礼貌地按照辈分,喊她小姑。招呼她落座喝茶吃喜糖。郭小秋没有心事儿说闲话,她与两姊妹中的大姐原先玩儿得比较亲近,就瞅她有空,叫住她,说,小萍,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儿。 小萍有些不解,她不知道好多年不见的郭小秋突然找她有什么事儿需要单独谈呢。 郭小秋的目光很执拗,看样子不能拒绝,她只好说,我们去那屋。小萍指了指没有住人的一间厢房。 进了厢房,小萍说,俺小姑,你想说什么呢? 郭小秋迟疑了一下,张了几张嘴,好像费了很大的劲儿,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儿。 小萍说,俺小姑,你说嘛,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是不是家里缺钱了,我听俺妈说了,你家俺姑奶生病不起了,我还说就这次俺哥结婚回去,看看你家俺姑奶呢。 郭小秋说,不是不是,我哪能到你家里来要钱呢?我有点事儿要问问你。 小萍说,俺小姑,你就大大方方说呗,这有什么,是借钱给俺姑奶看病吗?你手机拿过来,我转账给你,一万够不? 郭小秋说,我不是来借钱的,我专门想问一个事儿。 小萍说,俺小姑你说。 郭小秋迟疑了一下,说:小萍,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了,说缺钱,还真是缺钱。 小萍说,你家的情况我都听俺爸说了,就是嘛,我说借给你钱,你不用急着还,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还,再说以后的事儿多着呢,你有就还,没有就不用还,我也不会问你要,就权当给俺姑奶看病了。 郭小秋说,那哪能!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小萍说,俺小姑,咱们小时候,俺家穷,别人家的小孩都不愿意跟我玩儿,就你,俺小姑,就你不嫌弃我,一直带着俺姊妹俩玩,这到什么时候我都不能忘。 说着,小萍有点动情,看来以前村子里其他人家的小孩嫌她们家穷,不愿意与她和妹妹一起玩儿对她伤害不小。 郭小秋说,唉,从古至今,富不过三代,谁家也不能说一直富下去。穷也不过三代,谁也不能说谁会一直穷到底儿,你们家现在不也过好了吗?你看咱们郭洼村,谁家也没有你家过得好!小萍,过去的事儿了,就不说了。 郭小秋夸奖了一番,小萍也没有就这话题继续说下去,问郭小秋说,俺小姑,你还没有说你要对我说什么呢? 第32章 你长得比我好看 这时候,吹喇叭的要把案桌子抬到东厢房跟前,好给新人拜堂腾地点。这年头村子里几乎没有年轻人在家闲逛,都到城里头打工去了,剩下的都是六七十、七八十的老人。以前村子里还有一些娱乐活动,说书的,唱戏的,放电影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有点动静,不是偷狗偷鸡的,就是村子里的喇叭放一些政府通告。所以谁家办红、白事儿,那些上年纪但凡能走动的,都过来吃吃喝喝,听响器儿。 把响器儿桌子搬到东厢房跟前,东厢房这边立即热闹起来。厢房门口马上弥漫一些呛人的烟气,看似人多,都是老头子和老妈子,气氛却不鼎沸,一切甚至在压抑的、类似锅水半开中进行。 看样子婚礼就要忙起来了。郭小秋说,小萍,我家里的情况就是那样,确实需要钱,你借我钱,只能维持一阵子,不是个长远的法子。 小萍眨巴眼,不解地看着郭小秋,既然她过来不是借钱,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郭小秋说,小萍,我要说的话,我说了你别见怪,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小萍疑惑地说,没事儿,俺小姑,你说吧。 郭小秋说,我想跟你出去挣钱去。 小萍闻听,吃了一惊,支吾了一下,才说,我也是打工,没日没夜地干,又苦又累。 郭小秋说,小萍,你也不要瞒着我了,我也不是好事儿的人,也不是来打探你隐私的。你现在也不要对我说你在外面干什么,怎么挣钱了,现在不需要你说明,你就说带不带我去吧? 小萍看了看她,低头看着地,叹了口气,说,想必外面的人都已知道我们姊妹俩是干什么的了,其实我也是自欺欺人。 郭小秋说,你姊妹俩,包括你爸和你妈,都不是嘴紧的人,有了钱不知道斤两了,原先穷得叮当响,现在买车买房,显摆得不知怎么好了,你说,摊谁谁不琢磨你们这钱哪儿来的? 小萍说,俺爸俺妈也是穷怕了,一辈子在村子里低头哈腰,见谁都俯小做低,现在有钱了,觉得自己应该扬眉吐气。 郭小秋说,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不管怎么干,只要能挣钱就可以了,谁还管外面的那些人嚼舌根子! 小萍说,你跟我去干没问题,要是你家俺姑老爷和俺姑奶奶知道了怎么办? 郭小秋说,这你不用担心,一来你姑奶奶已经是个不能动弹的人了,还有你姑老爷,家里一个烂摊子,到处是需要用钱的地方,他哪里顾得上别的事儿,需用钱的时候,有钱花他就万事大吉了。二来,我在外面干什么,我不说,家里人怎么会知道呢? 小萍说,俺小姑,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郭小秋说,小萍,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我跟你去是自愿的,我跟你当初一样,也是不得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要能挣到钱,解决我家的困难,怎么做我都愿意。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对小萍说,媒人来了。 小萍不满地问,又有什么事儿? 那人说,说有事找你谈呢。 小萍说,该说的昨天不都说好了吗? 那人看了一眼郭小秋,近前一步,附耳说,新媳妇儿那边讲,再加五千块上车礼,不然还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小萍说,媒人呢? 来人就转身把媒人喊过来。 媒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进来看见小萍,说,新媳妇儿娘家说新郎官儿两个妹妹在外面挣大钱,说再要五千块上车礼,取财源广进的意思。说要这五千块,给你们的财气做个洗礼,这五千块钱经经新媳妇儿娘家人的手,再还给你。 媒人转述新娘子娘家的话,小萍听得很明白,她们家这是不满意新女婿的两个妹妹在外面挣钱挣得不干净,要这五千块钱意即把脏钱花干花净,去脏气的意思。这年头,农村男孩儿多,女孩儿少,娶个媳妇不太容易,村子里还有好几个男的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儿呢,别看他们也在外面打工,也挣着钱,但是就是娶不上媳妇儿。就是说,小萍的哥哥能在适婚年纪娶上个媳妇儿就已经很不错了。 听了媒人的话,小萍什么都明白,她心里沉了一沉,有些伤感,但也没有说什么,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叠钱,数出一半,伸头到外面,把在外面账桌子上记账的一个老头喊过来,说,俺叔,新媳妇儿那边又要五千上车礼,我给她,让俺婶子写个条子。说着,指了指媒人,把五千块钱递给记账的老头,跟着媒人出去签字领钱。 看小萍出手阔绰,郭小秋大为欣慰,如果自己也象小萍这么有钱,家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断不会出现。妈妈也不会因为没有钱被迫那么早出院,在家里吃那些没有用的便宜药,说好听,是在家康复治疗,不好听其实就是没钱看病,卧床等死。 跟小萍外出挣钱的事情办得算是很顺利,外面有关小萍的那些说辞看来是真的,她姊妹俩确实挣了大钱。确立了榜样,郭小秋甚是欣慰。 这时候,有人过来说事儿。 郭小秋说,小萍,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小萍说,你走了,你家俺姑奶奶怎么办? 郭小秋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小萍说,好的哦,俺小姑。想了一下,又说,今天婚礼结束,下午上山,带他们祭拜俺爷爷奶奶,明天待一天,后天他们回门。这样,咱们大后天出发。俺小姑你看可行? 郭小秋说,我随你,你说什么时候走,咱们就什么时候走。 这时,过来喊小萍说事儿的把事儿交代给小萍,又离开了。小萍认真看了一眼郭小秋,说,俺小姑,你长得比我好看,你好好干,肯定比我挣得多。 郭小秋的脸红了一阵,低头没有说话。 小萍说,俺小姑,你以前在大学谈过对象没有? 小萍一句话把郭小秋的思绪问到大学里去了,她的脸色更其通红,她不愿意让小萍看见,将脸转到了一边。 在大学里郭小秋说不上有没有对象,那个喜欢他的男同学家住在镇上,父母都是镇上的公务员,追了她一年,她一开始也试着接纳他,但总感觉哪里不对,不能让她心安理得地投入,因此郭小秋始终没有明确表态。 第33章 你不是个雏 今年毕业的时候,因为分别,在其他热恋中的同学的貌似生离死别般的情感感染下,郭小秋没有把控好自己,一下子就将自己献了出去。事后她后悔死了,因为她发现这个男同学在她献身之后,终于把之前遮遮掩掩的自私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了,好像占有了郭小秋,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在她跟前,动不动这个傻逼,那个怂货,肆无忌惮地谈论班里的其他同学,等到听说郭小秋的妈妈生了病,后续还需要花不少钱的时候,再也不联系她了,打电话也找不着人。上门去找,他的父母一直说他外出找工作,好像不回来了。 这么想了一阵,郭小秋有些伤感,低着头用脚踩地上的一颗石子儿。 小萍说,我还没有说你一句,看你就这么害羞,你要是没有谈过对象,还有第一次,你就赚了!你一上来说不定就被哪个老板包上了,那些老板就喜欢你这样的,被老板包上那就厉害了,给的那可是年薪呢。 郭小秋只听说过在企业上班,那些企业的老总,副总什么的,领取的工资才是年薪,不仅年底一下子发给他们很大一笔钱,好像有几十万,上百万,每月还有月工资,没想到小萍说什么一个女孩儿被人包养,还能给年薪,好像她们这些女孩儿被包养了一年挣的,跟在企业当官儿的老总一年挣得一样多。难道真是这样的吗?有句话说,世界上的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是分工不同罢了。就是的,只要能赚到钱,管什么高低和贵贱!没有钱,啥啥都弄不成,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郭小秋略想了一想,没有再说话,家里妈妈还等着她翻身用药呢。她匆匆与小萍约定出发前的准确见面时间、地点,就慌忙离开了。 小萍按照约定的时间,带着郭小秋出发,没有去南方,也没有上北方,他们没有走多远,而是上了高速,跑两个小时的路程,到了连云港的千源茶吧。 小萍看样子跟茶吧的老板很熟,两个人在屋子里嘀咕了一阵,出来后小萍对郭小秋说,俺小姑,我跟老板说好了,你就在这里干吧,我考虑俺姑奶奶的病,一旦有危险,在连云港离家近,你好来得及赶回家。 因为在来的路上,郭小秋以为小萍会交代她到了地点该怎么怎么做,有什么规矩,谁知一直到了连云港,小萍关于工作这方面的事儿她一点儿都没有说。 现在听小萍的话音,好像她把郭小秋放在这里后,就离开这地儿,不管她了,郭小秋有点儿不安,说,你不在这里干吗? 小萍说,这地方我原来干了一年,没有南边挣得多,郭小秋说,我第一次到这里,什么也不知道呀。 小萍说,俺小姑,你是小姑,我是侄女儿,有些话我不好说,你在干中学,学中干,干干学学,学学干干,很快就会适应。 说话的时候,她们俩是站在茶吧的柜台前面,里面的老板欠着身子伏在柜台上,笑眯眯地看着郭小秋,支着耳朵听她们俩说话。老板估计听见了她们的对话,趁他们说话的间隙,说,没问题,欣欣说得对,学中干,干中学,熟悉了就好。 郭小秋恍惚了一下,老板的话里提到一个人名“欣欣”,郭小秋才明白欣欣就是小萍,不知道小萍什么时候改名叫欣欣了。 看老板接了话,小萍认为老板已经很好地与她将郭小秋办了交接,她可以脱身离开了。 我还要赶车,车票都买好了,迟到就很麻烦,小萍对郭小秋说,有老板在这儿,你就放心吧。 小萍看了郭小秋一眼,摸了摸她的肩膀头子,转身就离开了千源茶吧。 这时候,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尽管外面天光白晃晃的刺眼,茶吧里面却昏黄一片,彩光灯将茶吧里面的人都映得有些迷离模糊。茶吧围坐桌子跟前的男女,几乎都搭帮结伙,不时有成双成对的男女绕过吧台,搂腰牵手,登上通往二楼的梯级。 小萍离去之后,老板没有理会一直站在吧台外面的郭小秋,郭小秋好像正等着看老板如何安排她。 郭小秋拎着背包,看老板缩回身子,坐在高脚凳子上埋头看手机,只好上前说,老板,我在哪里住呀? 老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说,你也没有说一定在我这儿干哪。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在我这做了,那好,你跟我走吧。 说着,老板绕出吧台,伸手接过郭小秋手里的背包,推开茶吧里面的一扇小门,屋子里有一张床和一个三人沙发。灯光依然很昏暗。郭小秋有些害怕,靠在门边不愿意进去。老板说,进来呀。 郭小秋说,进去干什么? 老板的年纪有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一双细眼像两条小鱼,个子不算高。一米六八的郭小秋站直了的话,似乎比他还要高一些。 听了郭小秋的问话,老板笑起来,伸手拽着郭小秋的胳膊说,来,送你一个见面礼。说着,就将郭小秋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褪她的裤子。郭小秋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就任他作为了。 完了事儿,老板说,你不是个雏。 郭小秋说,不是什么雏? 老板说,你不是处女了,欣欣不是说你很干净的吗?怎么回事儿? 郭小秋说,你才不干净呢!什么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老板说,好了,你暂时住这间屋。 郭小秋说,我就住这里? 老板说,刚来的都住这里。 郭小秋说,你不包养我? 老板笑着说,我怎么包养你,我是老板。 郭小秋生气说,你不包养我,你弄我干什么? 老板又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欣欣来的时候没有跟你交代规矩吗? 郭小秋说,她没有说什么,到这里来,只说有人会包养我。 老板说,我不包养你,你看我这里几十个美女,我需要包养谁吗?我想弄哪一个就弄哪一个,这不比包养还得劲儿? 郭小秋原本站着,听了老板的话,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哭起来。 老板说,你这么着怎么能接待客人? 他以为郭小秋还为刚才被弄的事儿伤心,遂说,到我这里找工作,任谁都得经过我的考试,我认为她行,技术好,身材棒,才愿意帮她安排客人,也可以说成是因人而异,谁温柔听话,性格文静可人,我才给她安排愿意在她身上花钱的客人,像你这般哭哭啼啼,我只好认为你的技术一般,性格不好,也不温柔体贴人。即使我违心帮你推荐客人,一等客人发现你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总是给客人带来不好的体验,这不是砸我的招牌吗?再说,客人肯定不愿意在你身上花钱,客人不在你身上花钱,你怎么能挣到大钱呢? 郭小秋听了,有些担心,说,我就是因为家里急需用钱,才出来做这个,你快点帮我介绍客人吧,谁给的钱多,我就愿意跟谁。 老板说,这就对了嘛! 第34章 找个安静的地方 郭小秋在千源茶吧干了两个多月。第一个月她挣了一万七千块钱,都通过微信转给爸爸了,第二个月,她挣了快两万块,但她没有都转给他爸爸,给自己留了三千块,既然秋天到了,冬天也快要来了,已经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她需要添置一些暖衣。 这天郭小秋买了一身新衣,模样有些新奇,肩背上长出两只棉绒布做的长耳朵,穿在身上似乎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美。老板看见她,想了想,把她叫到吧台跟前说,我给你新起个名字吧。 祖万秋问,起什么名? 老板说,叫祖万秋,怎么样? 郭小秋念了一下,说,不怎么样,你把人家的姓都改了。 老板说,改名换姓,还不是为了你好,是为了保护你的隐私,头一来欣欣叫你小秋,我还以为是她专门给你起的名字,后来才知道是你的真名,这不好,我这好多天都在为你琢磨,想为你起个好名字。 郭小秋说,随便起个得了,有那么讲究吗?还为我想了好多天! 老板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一穿,我觉得其他人被你比得一下子后退几百里地,只显着你了。看着你,我心里着急扒拉,真是急死人。说着,就叫郭小秋到那间小屋里去。 过了一会,两人出来,老板说,我给你起的那个名字,我决定启用了。 郭小秋说,叫什么? 老板说,还叫祖万秋! 郭小秋说,这叫什么名字,有这个姓吗?你乱起名儿。 老板说,不管它有没有,咱们图个吉利。你原来的名字叫郭小秋,你爸妈的初衷,肯定是希望秋天能有个好收成,但是你们一家穷怕了,他们不敢把当年的秋收想得有多丰富,只要求有个稍微比以往好点儿的收成就满足了,所以就给你取名小秋,小小地多收一些粮食,他们不敢奢望。但是你在我这里就不一样了,不但不是小秋,不是小收成,小收获,而是大收益,上千上万的大收成,叫小秋已经不能符合你的的收获了,所以我给你取名叫祖万秋。你不要管有没有姓祖的这个姓,不管它有也罢没有也罢,咱们就叫祖万秋,咱们赚了钱,连地底下的列祖列宗都不受穷。 这时候,已在千源茶吧干了快三个月的祖万秋,工作很是熟练,也积累了一些经验。这天祖万秋坐在茶吧里头隔出来的那一溜空间里的软椅上,等待有人看上她,把她叫到楼上去。她面前的小圆桌上,有一本《道德的培养》,这是老板发的,叫她们待客的时候拿在手里,不管看不看,都要拿在手里翻开。里面的文字说得挺好,祖万秋一看就能看进去,其他的女孩儿说,拿起来就犯困,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还不如看故事会呢。 祖万秋看了一页,刚才那个和她顶嘴的茶吧服务员,站在窗口外面,伸手敲她面前的圆桌桌面,才把她从书页上面的文字里叫醒过来。 客人指明叫你了!那个服务员说。 祖万秋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刚才她代替那个女服务员,为他上茶点的瘦高个儿男人。看见祖万秋向他这边看过来,那个瘦高个儿男人朝她挥挥手。 祖万秋来到那个男人的桌子跟前,说声\"哥\",就在他对面微微笑着坐下。高个男人把面前的茶点往她面前推了推,说,你吃点儿吧。祖万秋说,不用,我在一边陪着你就可以了。高个男人说,你随便吃点,没事儿。 美女,你再上两杯咖啡,高个男人抬头看着在茶吧柜台后面站着的那个女服务员说。 祖万秋瞅了一眼柜台里面的女孩儿,微微一笑说,那么多美女在等着你选,为什么选我? 高个男人说,那么多美女等着被选是不错,但是刚才我需要服务的时候,她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为我端茶倒水,只有你过来招呼我,给我服务,看来今天咱们俩有缘! 高个男人神色庄重,表情严肃,说完,他伸出一只手,示意祖万秋也把手伸出来,与他握一握,好像握一握手,两个人就完成了什么仪式似的,随后将会在某种事情上达成一致意见。来茶吧几个月来,还没有谁郑重其事地与祖万秋握过手。祖万秋认为此前自己没有猜错,这个瘦高个男人是个公务员!只有他们喜欢与别人握手。 祖万秋伸出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高个男人看似偏瘦,但他的手一点也不硌人,甚至还软乎乎,热腾腾的,一下子就将祖万秋的小手完全包在了里面。 你叫我老钱就可以了,高个男人主动松开了祖万秋的手,同时对她说。 老钱表现得与众不同,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选好了女孩子,直接带上了二楼的休息间,他仍然不紧不慢地用着茶点,还一个劲儿地劝祖万秋多吃点。别的男人在用茶点期间选好女孩子,都不愿意让女孩子同吃,以免寻起欢作起乐来,在想象中形成不好的印象。但老钱就有所不同,他老恐怕祖万秋吃不饱似的,不断将茶点推给她,甚至还往她盘子里夹这夹那。 用完茶点,祖万秋也没有叫那个吧台服务员,自己起身收拾餐具和吃剩的残余,完了回到桌子跟前,等着老钱带她上楼。等了一阵,老钱才说,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吧。 祖万秋奇怪地说,好。 都说千人千面,看来老钱确实是一个有个性不同寻常的人,他用找个地方说话代替一般人说的玩玩。一样话两样说,祖万秋猜测老钱是一个含蓄的人,是一个有涵养的人。 咱们上楼,楼上有地方,祖万秋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楼梯。楼梯台阶上不时有人上下。 老钱说,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要和你说说话儿。 他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没有动弹。祖万秋说,一楼还有一个房间,咱们去那里? 老钱说,不会人来人往闹哄哄吧? 祖万秋说,不会,那是我自己住的地方。 第35章 三个字,包养你 说着,两个人,祖万秋在前,老钱在后,相跟着进了祖万秋所住的那间在一楼的房间。从一楼上二楼楼梯,必须经过设在一楼楼梯侧旁与茶吧柜台相连的另一个相对短小的柜台,有一个短短粗胖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坐在柜台后面看平板电脑。根据从那里传出来的声音,估计她在那儿正看电视剧,但看电视并没有耽误她为上二楼的人登记。此时看见祖万秋带着一个男人不上二楼,反而进了一楼她自己的房间,这明显是违反规定的行为。 祖万秋领着老钱刚进屋,还没有来得及坐下,负责登记的妇女就撵过来,不由分说推开门,疾言厉色地说,先登个记。 老钱只好出来登记,登好记再重新进屋里来。重新进来的时候,发现祖万秋上衣已经脱掉,身上的两个凸起,翘翘的像两只小兔子。看祖万秋正在脱裤子,他急忙阻止祖万秋,不让她继续脱下去,催促她抓紧穿上。 祖万秋不解地说怎么啦?对我不满意吗? 老钱说,不是不满意,而是万分的满意,我还没有跟你说话呢,我想先说说话。 看来老钱刚才在茶吧里面,用完茶点后,一直说要和她说说话儿,并不是寻欢作乐,玩一玩的代用词,其实就是纯粹要和她谈谈天,或者真的要说什么事儿。 祖万秋只好又把脱掉的衣服重新穿上。 老钱看祖万秋穿好了衣服,说,这就对了嘛,你穿好,我有事儿要和你说。 祖万秋说,你不弄那事儿,我就赚不到钱。 老钱说,你和我说话,我付给你钱。你和我说话一样是服务,外面那么许多心理咨询,不都是靠与人说话儿赚钱吗?你跟我说话,陪我说话,我肯定要付钱给你的,肯定不会比你那样的服务少付! 祖万秋的失望心情这才略好一些,说,你想说什么,你就尽管说,我会认真仔细,一字不落地听完。 老钱说,话不多,只三个字儿,包养你! 老钱提的要求有些出乎意料,祖万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老钱,一度认为自己听错了,或许老钱可能没有说那句话,那句话是从周围三三两两人堆里传过来的。 你说什么?祖万秋说,是你说的吗?你再说一遍。 老钱说,就是我说的,我想包养你! 老钱微笑着,探身把脖颈子朝祖万秋伸长了一些。 看老钱的神色,并不像嗑药或喝多了酒说胡话,他言之凿凿,一脸毋庸置疑的神态。祖万秋明白老钱说的应该是他真实的想法。小萍带她来这之前,曾对她说过被人包养的事儿,那么丰厚的年薪收入,祖万秋认为这事儿离自己太远。再说她对自己也不自信,人家凭什么一年几十万包养她?现在离小萍说包养的事儿才过去多久呢,事情就真的来到了自己身边,也许原先恍惚中遥不可及的好运真的要连绵不绝地来到自己身上了,也许是上天眷顾他们家,使她妈妈早日痊愈,让她的两个弟弟安心学习,再不会因妈妈早殁,出现家贫辍学的情状。 老钱的要求正符合祖万秋的愿望,如果能与老钱达成包养事宜,无疑会给她家的困顿带来转机。 祖万秋说,包养我,我可以接受,这可不是说包养就包养的事儿,咱们先签个协议吧。 所谓的包养协议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包养”,而是改名换姓,以“住家保姆”的形式签订。 老钱说,怎么个签法儿?说不好听的话,这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外人知道了不好,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祖万秋说,还亏得你说你有老婆孩子,你既然挂念着你老婆孩子,你到这里来包养人家干什么?在家包养你老婆岂不是更好? 老钱笑起来,说,你不是男人,你当然不知道男人的想法,老婆有老婆的好处,情人有情人的优点,她们两个不能相提并论。你知道你们的这些茶吧、酒吧、歌厅,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生存的吗?没有我们这样的男人,别说开茶吧酒吧了,你就是茶罐子酒瓶子也开不了了。 祖万秋说,你不愿意签个包养协议那我不同意,谁愿意被你包你找谁去! 老钱笑了一下,埋怨说,看你说的,我也没有说一定不签协议,你急什么? 祖万秋没有吭声,低头坐在床上。老钱还是不提签包养协议的事儿,说,我包不长。 祖万秋说,包不长是多长? 老钱仰着头看天花板,好像算得很仔细,过了一会儿才说,估计我包一个月左右。 祖万秋说,看你财大气粗那架势,我还以为你能包我三五年呢。 祖万秋有些泄气,刚才她之所以提起签包养协议的事儿,是因为她之前在新闻上看见类似的包养协议纠纷,纠纷处理的结果,法律最终还是偏袒保护了有包养协议的被包养的那个女孩儿,事实证明没有包养协议,天王老子也保护不了你。所以,刚才祖万秋灵机一动,让老钱给她也签个协议,以保万一。在她的包养愿景中,老钱的包养期限不到三年,至少也得两年,可是现在,老钱突然冒出来一句,包她最多包一个月,这与她的预期相差太远了。说不定包一个月还没有她在茶吧干一个月挣得多。 算了,我不想被人家包养了,祖万秋说。 老钱看了祖万秋一眼,说,你的那点心思我懂,我包你一个月不少给你钱。 祖万秋说,你既然把我的心思看出来了,你说吧,你能给我多少? 老钱说,我不少给你,一个月两万怎么样? 祖万秋说,还说不少给呢?两万不算多,我在这一个月两万还不止呢。 老钱说,你可以说个价我听听。 祖万秋想,如果按照小萍的说法,包一年几十万,往少里说,至少也得二十来万,三四十万的样子,这样算起来,一个月应该话三万差不多,给他要四万,他再还还价,能给三万也可以答应。 你给四万吧,祖万秋说,跟你出去还存在不可知的风险,一般这种情况我都不想出去,在这多安全。 第36章 另外的活儿额外算 老钱没有含糊,也没有讨价还价,满口答应下来,说,好,四万就四万。 祖万秋有些惊讶,没想到老钱这么爽快,说,我还不知道大哥你是做什么生意,在哪长住? 老钱说,你不要问那么多,你的任务就是陪吃陪睡,净落四万块。如果还有另外的活儿让你干,额外算钱,这样可以不? 祖万秋想不起除了睡觉吃饭,另外还有什么让她参与的,说,另外还有什么事儿让我做呢? 老钱说,没有什么,你一个女孩儿能让你干什么呢?没有什么,把我伺候好了你就完成任务了,至于有没有额外的活儿让你干,有没有额外的钱让你挣,因为我估计那另外的活儿太容易了,能不能让你做,还得看你的表现怎么样,表现得好,才能让你干。当然,那另外的活儿既轻松,给的钱又多,也不是你想干就让你干的。 祖万秋说,这么说,好像你另外还包养了其他的女孩儿? 老钱“切”了一声说,看你说的,包养个情人,也得讲究从一而终,不到结束,咱也不能脚踏两只船,我既然包了你就不可能同时再另外包别人。 祖万秋说,哦,那你先说说看,另外的活儿是什么?我干的话能给我多少钱? 老钱说,另外的活儿另外算,前一样活儿还没有开始干,干得怎么样都不知道呢,现在暂且就不要提额外的活儿,到时候需要的时候自然有人安排你。 因为老钱提到额外的活儿的时候,说给的佣金还要多,祖万秋惦记着那\"还要多\"的钱,心情比较迫切,问老钱怎么个包法? 老钱说,我不在连云港,我在隔壁省的屿石县,你得跟我到屿石县去。祖万秋原先以为老钱是本地人,没想到他是距此二百多里的屿石县人,离开老家到二百里外去陪一个陌生人过一个月,祖万秋有些担心。老钱看出祖万秋的担忧,便信誓旦旦说,你放心,到期保准原模原样把你送回来。 祖万秋说,哥,我这一去可是把一切都交给你了,生死都由你了。 老钱说,看你说的,都提到生死的高度了,有那么大事儿吗? 祖万秋说,今天就走吗? 老钱说,今天就得走。 祖万秋说,你还得给老板娘打个招呼。 老钱说,没事儿,已经跟她说好过了。 当天祖万秋跟着老钱离开连云港来到了屿石县。到了屿石县,老钱在高铁站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坐出租车,带着祖万秋直奔旭日公馆住下了。 老钱和祖万秋住在一套房子里,虽说有了包养协议之说,两人还各睡一屋。而且老钱当天却跟正人君子一样,没有动祖万秋, 祖万秋站在老钱的房间门口,披着浴巾说,哥,你不过来睡吗? 老钱显得有些不甘和急躁,说,说实话,我也是帮别人办事儿,我把你带到这里就算完成任务了。如果跟你再睡一觉,万一被交代我任务的人听说了,不但一分钱也得不到。估计还得落个吃里扒外的名声。 祖万秋说,原来你是二传手,利用我赚钱呢,交代你任务的那个人呢? 老钱没有回答祖万秋的问话,接上一句说,你要是不对别人说,今天我就跟你云雨一番。 祖万秋说,到底哪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你们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心里七上八下,我没有心思跟谁云雨。 祖万秋这么说就等于间接拒绝了老钱。老钱也没有说什么,跑了一天,感觉有点儿疲累,就进他的屋子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祖万秋就听见门响,好像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老钱和他在客厅里叽叽咕咕,不知说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接着又被关上了。接着,一个男人走过来敲祖万秋的房门。 祖万秋说,谁呀? 门外的人轻言细语,你起床开门,我在客厅等你。 听声音,来人差不多四五十岁,比老钱长点岁数,很有礼貌。祖万秋赤身起来,看了看窗户,透过窗帘,瞧见外面的天光隐隐约约已经放亮,楼房皆被枝繁叶茂的树木环绕,四周围传过来小鸟覆盖性的啁啾欢叫,以及一些似有若无的零星市声。 祖万秋从包里挑身新衣穿上,开门看见客厅的沙发上,翘着腿,半躺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量估计比老钱也不差,稍矮一些,不说气宇轩昂,也算是温文儒雅,问他说,你是? 那人看见祖万秋起来了,站起来说,你叫我刘哥好了。 祖万秋说,老钱呢? 祖万秋问起老钱,叫刘哥的人面色迷惑不解,祖万秋又把老钱说了一次,刘哥想了一下,这才好像终于想起来似的,说,哦,你说老周呀,他走了,别问他了,这里有我接管负责了。 祖万秋说,哎呦,老钱是个假姓,原来他姓周,你让我叫你刘哥,怕也不是真姓。 你的名字是祖万秋吗?叫刘哥的那个人笑着说,恐怕你的名字也不是真名。 刘哥这么一说,祖万秋笑了一下。刘哥又笑起来,说,好,一看你就是聪明人。 祖万秋说,是你包我吗? 刘哥说,这么漂亮好看的小女孩儿,谁见谁喜欢!我一看见你就想包你,可恼不是我。 祖万秋说,你们到底是哪一个包我,到现在也不露面,我还没有看见一分钱,昨天在路上的时候,老钱讲到地点先付一半二万块,不论是谁包我,今天不先给我二万块我就不干了。 刘哥说,你这么俊俏的女孩子我见过不少,还真没有见过你这么没有耐心的。 祖万秋说,我一个外地的女孩儿,人生地不熟,你们几传手,传来传去,把我传怕了。 刘哥说,到我这里,你根本就不用害怕,你看看,我像一个骗子吗? 听刘哥说这话,祖万秋不由地认真又将他又看了看,说,我看你像一个政府机关单位的干事儿的。 刘哥说,你说这话我不反对也不赞同,你自己感觉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表态,只要你放心就成。 刘哥说,老周那家伙动你没有? 第37章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祖万秋不明白刘哥说的动是什么意思,说,他没有打我,为什么要打我? 刘哥笑了一下,没有就\"动\"字再说什么,也没有回答祖万秋关于\"动\"字的问话,转换话题说,包你的人,就住在6栋的一单元502,等一会儿我就带你过去。 祖万秋所住的套房是这栋楼的西边户,刘哥拉了祖万秋一把,进了昨晚她睡觉的那间屋子,屋子西墙上开有一扇窗户,刘哥拉开窗帘,对跟进来的祖万秋说,西边隔壁的这栋楼就是你以后要去的地方,总共十层,一梯一户,你要去的那套房子是西边户502室。 祖万秋说,你们都是什么人,我怎么感觉你们都神秘兮兮的,我受不了啦。你们都好像电影电视里面搞特务的那些人。 刘哥笑着说,你也可以这么说。 祖万秋说,我说的电影、电视,那里面都是演的老早以前的事儿了,现在哪里还有那些吓人的事儿呢。 刘哥说,你说得既是对的又是错的,现在的特务都不叫特务了,但也只是换了个名字,改了说法罢了。你只顾干你分内的事儿,其他的你别问就好了。 说着,掏出手机,说,你打开微信,支付宝也行,我先把二万块钱转给你。 祖万秋说,看你刚才说的,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我都不敢收你们的钱了。 刘哥说,你放心,我一会儿对你说,你分内的事儿具体是干什么。 祖万秋说,老钱,不,老周,他不是说就是陪睡吗? 刘哥说,什么事儿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老周是老周,你交到我手上,也可能只陪睡,也可能既陪睡,还干点儿别的什么。 祖万秋说,哥,除了陪睡,我其他的也不会干呀。 刘哥说,你不用担心,我说的陪睡之外别的事儿,更简单,我一说你肯定愿意接受。 祖万秋好奇起来,说,刘哥说说看,别的事儿到底是什么?刘哥说,你从现在开始,一律听从我的安排就好了。 祖万秋点点头。她有些紧张,这个叫刘哥的神秘的人说话越来越莫测,简直比搞地下活动还要不可捉摸。 刘哥说,说是让你陪睡,其实存在不确定性。听老周说,你是大学毕业是吧,我说的话你应该能听懂。 祖万秋看着他没有吭声。刘哥接着说,我这次找你过来就是给一个人治病。 说完这句话,刘哥准备接着说,祖万秋却打断他,说,我哪里会治病,老周对你说我会治病吗?他真会开玩笑。 刘哥说,不是,老周没有这么说,我知道你不会看病,你听我把话说完。 祖万秋这才放心看着他,急等听他说下去。 刘哥说,把你找过来,说是陪睡,其实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单方面的决定。让你陪着睡觉的人,是我的一个亲戚,他下面的家伙茬儿一年前突然不能用了,南里北里,有名的各家大医院的着名的专家都看了,也没有看好。这人爱面子,看病都是偷偷摸摸做贼一样,这一两年,愁苦得不行,整天唉声叹气。他不行,还整天怀疑妻子禁不住在外面有人了,夫妻眼看就要离婚,我是他老婆的娘家姨哥,表妹回娘家哭哭啼啼跟我说了好几次,让我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她丈夫这个羞于启齿的病。 祖万秋说,就是不能勃起了吧。 刘哥说,可不是!他是有钱人,是一个做大生意的人,所有花在你身上的钱,都是他出,这个你放心。因为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这个病,所以我们的一切活动都是瞒着他,给他留尊严,不让他知道我们是来给他治病的,不然的话,一旦暴露,适得其反,有可能加深他的病情! 祖万秋说,他就住在那栋楼的一单元502是吧? 祖万秋指了指刚才刘哥让她看的隔壁那栋楼。 刘哥说,是的,那是他家的房子。 祖万秋说,他老婆不在家吗? 刘哥说,这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因为给她丈夫治病,我要求我表妹暂时回避。这也是北京的一个着名专家出的主意,说可以对他进行性刺激,看看能不能利用别的女性唤醒他的性感觉,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我表妹也是无奈,只好认可我的做法,这总比两人互相猜疑离婚好。 祖万秋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刘哥说,咱们今天就开始进入状态,可以吗? 祖万秋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 刘哥说,其实就这么简单,你的任务就是不说破他,引诱他,让他的性器官自觉自愿恢复正常,焕发昂扬的斗志。 祖万秋说,你别说这么大,你说的好像我能把他的病治好似的,要是治不好你妹夫的病怎么办? 刘哥说,只要你尽心尽力,穷尽一切办法,实在治不好,那也没有办,这不能怨你。 祖万秋说,那就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剩下的一部分钱呢? 刘哥说,还是按照刚才说的,为了让你安心为我妹夫治病,我先付给你二万块,这是一半的钱,等治疗结束后,无论成不成功,那另一部分二万块钱照样付给你。快把你的手机拿出来吧,别再犹豫了,我都羡慕你是个女的,我要是个女的,我肯定愿意接这活儿,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 祖万秋打开支付宝,刘哥扫了一下,首期二万块钱就转到祖万秋的账户里去了。 刘哥说,四万块钱只是咱们说好的最低数,我估计这件事儿最少能给你六万块,看好了他的病,别说四万六万了,十万二十万都有可能给你,他们家有的是钱。你想想,自古说食、色性也,吃饭和睡觉是人的本性,天性,人生除了这两样,其他的都是浮云,把他的不能和女人睡觉的病看好了,给你二十万三十万都不在话下。所以说,你好好做,不动声色,既不能说破他,给他保留尊严,又要使劲一切办法让他跟你睡成觉,这才是你要完成的任务,到时候你就请等着拿钱吧。 祖万秋刚才收了刘哥的第一期付款,欣慰不已,说,哥,你放心吧。 刘哥说,我付款也得有个尺度,咱们不以治不治好他的病为标准,以你尽没尽心为准绳,也就是说,为了看你尽没尽心,咱们得有个监督。 祖万秋说,怎么个监督法? 第38章 再给你两千块 刘哥说,所谓监督,其实这也是基于新建立信任关系的初级阶段,如果以后合作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你治疗的手段和效果都不错,很完美了,就不需要再监督。现在主要也还是对你能否尽责不太信任。当然了,不信任是双向的,我们这边怕你不信任,事先就把你所要求服务费总额的一半预付给你了,你说,我做得怎么样? 祖万秋说,这我知道,你就说你想怎么监督我吧? 刘哥说,在你随身带的挎包里装上一个小摄像头,把你治病的过程录下来。等到再次付款的时候,我们凭你是否尽心尽力,酌情增加或减少余下的金额数,你看怎么样? 祖万秋说,我不愿意把我录进去,我听说有的人专门把这样的录像放到网上去卖钱,要是录像传出去,我还怎么活人? 刘哥说,这个你放心,我们付款有两个标准,甭管对病人有没有效果,你只要尽心尽力,我这边一定会把事先说好的钱款如数付齐!当然了,把病人的病治好了,付款的时候我们肯定会超额给付。我们实施监督,完了检查你是否尽心后,一定会把录像删掉。 尽管如此,祖万秋还是不愿意带摄像头,说,就算你不会把录像放到网上卖钱,要是一不注意,被你身边不怀好意的人拿走了怎么办?你只能保证你自己,保证不了别人,特别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刘哥说,你放心,咱们到时候当面销毁!或者这样,我们监督检查完毕后,你把录制影像的设备带走,随你怎么处置,这样总可以了吧? 祖万秋犹豫不决,刘哥说,要是这样你还不愿意,说明你在尽心程度上自己都打有折扣,甚至敷衍了事,这事儿你就干不了,算了,你还是把那两万块钱还给我,我找其他的人去。要不这样,你从你那些姐妹中推荐一个过来也可以。 连云港那帮小姐妹中,愿意干这样活儿的可不在少数!她们没事儿就聚在一起,向往挣大钱的机会,反正横着竖着,正着反着,没有什么没干过的,只要抹过爹娘的眼,什么她们都敢做,啥啥都情愿尝试。如果自己放弃这桩生意,另外帮刘哥介绍一个姐妹过来,估计没有人愿意拒绝,可是那已经装在自己支付宝钱包里的两万块钱再还给人家,真是心有不甘,比挖她的心还觉着疼。毕竟这两万块钱能救她家的多大的急呢! 这么一想,祖万秋就退让了一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说,录像对着你表姐夫录,不要拍我的脸,这总可以了吧,效果好不好,总还是从你表姐夫那里看出来,不要录我的脸,这样总可以了吧? 刘哥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效果好不好只要看见我表姐夫的表现就可以,比如说,看见他搂你抱你,脱你的衣服,脸色红润,虎扑猴急的样子,这都是效果,可以,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其实录不录你的脸,尺度还在你的把握,你说是的不? 两人将诸事项安排妥当,祖万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问刘哥说,你光顾着说怎么治病,我以什么身份接近他?这个你没有说,你给他怎么说的?要求我怎么说?咱们两个得统一口径,要是说两岔拨里去了,不就露了馅了吗? 刘哥说,我没有忘,只是刚才交代你上面那些事儿,一时没有想起来。 祖万秋说,你抓紧交代,我好记记,别到时候紧张,说错了嘴儿。 刘哥说,你就说你是江苏人南京那边的人,家里做铝合金门窗生意,因为生意投资失败,与人结怨,父母为了保护你,让你远离那些与你们结怨的人,屿石县离南京不算太远,父母在本县有一亲戚,那个亲戚在屿石县最好的小区旭日公馆置有一处房产,亲戚常年不住在屿石县,你父母就暂时把你安排在这里落脚。 祖万秋把刘哥的说辞默记一下,又问,我怎么到你姐夫那里去呢? 刘哥说,我起先对他说,他临时缺一个保姆,缺一个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准备帮他找一个,主要是帮他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他也同意了。 祖万秋说,还要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哪? 别看祖万秋姐弟三个,她是老大,她从一上初中就住校学习,初中到大学,在学校一直吃食堂,在家做饭的机会不是很多。打扫卫生也多是拿帚笤,左一撇右一捺,划拉两下子就算完事儿。刘哥一说让她干这些活儿,她就有点打怵。而且说好的只治治病就算完成任务,现在多出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诸项,她觉得这超出了应有的任务范围。 看出祖万秋的不满意,刘哥说,说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其实没有多么难,我表姐夫中午一般不在家吃饭,晚饭一般也不在家吃,主要是早饭。早饭不就简单了吗?煮鸡蛋,热牛奶,几片子面包就欧凯了。买这些东西,出了小区大门,往南多走几步路就是超市,一会儿我再给你两千块钱。打扫卫生不就是擦擦抹抹,拖拖地吗? 祖万秋说,无缘无故多出这么多事儿。 刘哥看祖万秋低头不看他,知道祖万秋想趁机加点钱,就说,多出的事儿,就有多出的钱,这个好说,你不是要四万吗,至少给你五万,这样好了吧?主要是把之前交待你的那些事儿干稳妥就可以了。 有了刘哥的允诺,祖万秋抬头,看着他说,哥,你放心吧,错不了。 刘哥说,不要乱说话,以免被他看出破绽,也不要向他多嘴问这问那,知道吗? 祖万秋说,我说过了,你放心,错不了。 五万块钱的许诺,使祖万秋比较满意,心情霎时兴奋起来,血气上涌,满面绯红,眼睛里波光频闪,与刘哥说话的时候,声音不由地娇声娇气。刘哥止不住抱了她一下,祖万秋也不由地贴上去。 祖万秋还以为刘哥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没想到刘哥把她推开了,说,现在不是时候。 祖万秋说,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 第39章 他以前是一个警察 刘哥没有接腔,拿出手机看了看,说,现在快十点了,我一会儿带你过去。如果我表姐夫问你,是谁安排你来的,你就说是李叔。 祖万秋一听,惊声说,你怎么变成李叔了?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李叔是谁? 刘哥说,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要问那么多,只要完成你分内的事儿,拿钱走人就可以了,不要多嘴多舌,你只要按部就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按照要求你干的事儿干就完了,不要多嘴麻舌! 祖万秋只好噤声不言语。 刘哥说,按照我说的做,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在那里东扯葫芦西扯瓢,胡讲乱说,别看那两万块钱已经到了你的手上,甭管你人出不出屿石县,你账户里的钱,一分也动不了,明白不? 刘哥的话使祖万秋有些害怕,她点点头,说,好,我什么也不问,问我我就说,是李叔安排我来给他当保姆的。 刘哥说,这就对了嘛。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翻开盖子,口朝下,从里面倒出一个大眼小屁股,比一只怀孕的苍蝇大不了多少的黑东西。刘哥在光线下举起来,让祖万秋看,外面照进来的太阳光线,射在它的大眼睛上,折射的光映着了祖万秋的眼睛。 这是什么?祖万秋好奇地看着它问。 这就是将要装在你挎包上的微型摄像头,刘哥说。 他拿过祖万秋的那只浅颜色挎包,将摄像头在上面比划了一下,说,这不行,你的包颜色太浅了,容易被他看出来。 祖万秋说,我没有其他的包了。 刘哥说,你在这等着,我到外面买一个包去。 说完没有耽搁,直接下楼去了。过了二十多分钟,李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坤包开门进来,问祖万秋,这个怎么样?适不适合你? 祖万秋接过来,打开内里看了看,又捏捏摸摸,说,挺好,多少钱买的? 刘哥说,贵倒是不贵,百把块钱,主要是考虑你的安全,一定不能让我表姐夫发现。你看,把摄像头钉上去,镜头是黑的,包皮子也是黑的,都黑成一片了,他肯定看不见! 祖万秋斜着身子,离开一点儿,试着左右看了看,说,这个保险,你姐夫肯定发现不了。 找准了方位,刘哥设法把摄像头在黑皮包里头装好了,交给祖万秋,说,你试试怎么样。 刘哥和祖万秋两人计议已定,眼看时候不早,刘哥说,你稍微收拾一下,咱们就过去。 十分钟后,刘哥和祖万秋打开了隔壁那栋楼502室的房门,只见房间内家居设施应有尽有,窗帘粉,书桌白,被褥粉,床榻白,粉粉白白,白白粉粉,似有若无的馨香弥漫其间,还没进屋,一股暧昧缱绻气息就叫人招架不住。 祖万秋的注意力主要是关注卧室里的那张大床,那里将是她的主要活动区域。床上的被褥干净整齐,窗下一个阔大的书桌,桌上有一些随意放置的水笔和一个黄面长条本子。 突然看见桌面靠近窗台的地方,斜立着一个七寸大小的相框,里面是一个警察模样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威风凛凛,虽淡眉小眼,却英气逼人。 这是谁?祖万秋指着相框说,这就是你表姐夫吗? 刘哥凑上前去,看了看说,啊,这是他以前的照片,他以前是一个警察,现在已经辞职不干了。 祖万秋“哦”了一声,没有进一步追问什么。倒是刘哥接着解释,他这人很怀旧,这段时间因为自身的那种病,心理有些问题,有时候可能会穿着以前当警察时的旧制服,这个你不要介意,不要管他,他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你别理他,该怎么干你还怎么干,按照我说的去做。 祖万秋就不好再问、再说什么。她走出了卧室,在客厅里随便转了转,说,我住哪儿? 刘哥把北边一间房的门打开,让祖万秋进去看,说,你住这间屋。 房间内床铺都已经准备好,装饰风格朝女孩子喜欢的方向靠拢。刘哥笑着说,这间房,你还不一定能住上,要是你把表姐夫的病治好了,说不定他天天让你到他那屋里去住呢。 祖万秋虽然对写字台相框里那个着警装的人的身份有些疑惑,不知道她接下来所要治疗的病人到底有一份什么样的职业,是否像刘哥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前警察,但因为有了所谓刘哥的要求,她也就将猜疑搁置起来不再纠结,反正按刘哥说的做就是了,不管这个她将要服务的人身份是什么,从事何种职业,只要有人给钱,让她怎么干都可以。 刘哥离开之后,一直到天色黑下来,大概七点多钟,祖万秋才听见有人敲门。 祖万秋心中忐忑,迎上前去,说,来了来了。 开门一看,果然眉眼就是写字台上相框里的那个人。来人中等身材,腰身笔直,只不过他身上穿不是警装,而是一件很普通的淡蓝色夹克衫,和一条浅色休闲条绒裤,脚上穿着一双半新不旧的棕色皮鞋。 来人看了看祖万秋,没有吭声,伸着腿低头换鞋。 祖万秋说,你是洪哥吧? 来人说,我是洪招才。 洪招才这个名字祖万秋是第一次听说,因为姓洪,她认为这人一定是刘哥说的洪哥确凿无疑,便又招呼了一遍,说,洪哥回来了。 报上自己的名字后,看祖万秋没有反应,洪招才又说,你是李本顺安排来的吧? 祖万秋不知道洪招才说的李本顺是哪一个,但刘哥交代她,只要洪哥问是谁安排她进来的,只说是李叔安排进来的就可以了,别不多说。 是李叔安排我来的。祖万秋按照刘哥的交代回答来人的问话。 洪招才换好了鞋子,随后将外衣脱掉,换上了家居便服,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祖万秋便把泡好的茶双手捧到茶几上,说,哥,你喝茶。 洪招才把茶杯握在手里,问了祖万秋一些家乡居处,前执何业等诸家长里短,祖万秋也都按照刘哥所嘱一一作答。洪招才说,我除了早上在家吃饭,中午和晚上一般在单位用餐,你不用准备。 我记住了,祖万秋说。 第40章 义一演就完蛋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洪招才吃一个蒸蛋,喝了一杯热牛奶。祖万秋让她再吃一个从超市买来加热的煎饼,他摆摆手,没有吃就离开了。 昨天晚上,祖万秋还以为洪招才见了她会主动撩骚,私下设计了不少挑逗手段,衣服还特地穿得性感暴露,没想到,洪招才不仅没有行动,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洗漱完毕直接就进屋关门睡觉了。 看来刘哥说的没错,他这个表姐夫病得真不轻!祖万秋认为这无形中增加了她的工作量和工作难度。 白天一整天,祖万秋都没有出屋子,她一会儿站在阳台往刘哥所在的那栋楼观看,一会儿朝楼下的花园里看秋草秋花儿。她既没有看见刘哥,也没有看见什么值得一看的花草。第一天,祖万秋没有把洪哥当成身体有问题的男人看待,她认为,一个女人,你要是把男人看成性功能有问题的人,那你就几乎看不到这个男人的一点好处,不仅如此,你还可能处处对他吹毛求疵,满眼看到的都是他的缺点,如此一来,女人也就失去激发男人兴趣的动力,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不动真情,流于表面的敷衍,疲于应付,哪里还能谈治病救人?再说她与洪哥还有一层利益上的关系,有刘哥安装的摄像头在黑皮包里藏着,照着,录着像,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那家伙监视着,一旦发现她没有尽心尽力,恐怕刘哥的钱也不是好拿的。 因此,她把洪哥当成完好无缺的人对待,一上来,她就把洪哥当成一个比正常男人还男人,还要威猛的人,当成一个蓄猛势待急发的男人。可是祖万秋发现这个洪哥耐力不一般,根据她的经验,但凡是个男人,只要见了美女,还真没有能吃住劲儿不动声色的,基本上分分钟,她都能将他们拿下,但是昨天一整晚上,这个叫洪哥的人,按说年龄也不大,看样子也就是四十来岁,五十岁的样子,怎么连认真看她一眼都没有?甚至早上吃饭的时候,祖万秋一喊他哥,他还纠正她说,以后别喊他哥,喊他叔叔就可以了。 这算什么?这样下去,别说让她尽力尽心了,恐怕连撒娇使嗔的机会都不存在,那可怎么办? 祖万秋上大学的时候,在学校和同学聊关于谈对象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她说听说世界上还真有不好色的男人。当时她提出这个观点的时候,有个女同学不太同意,说人身上没有无用的器官,每一样东西都支持人的专有的生存技能,没有用的器官早就进化掉了,是个男人都长有生殖器官,长生殖器官就是用来好色的,不好色说明什么问题? 那个女同学指明让祖万秋回答。 祖万秋摇摇头,说,我哪里知道。 女同学随即指出了问题的症结,说,凡是不好色的男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生殖器官出了问题了,再就是有心理疾病,涉及到心理问题,其实是思维缺陷,那可就是个高级病了,一般不容易治好!治疗起来比第一种还要麻烦。 总之一句话,、不好色的男人就是个残疾货! 这时候,有个女生反驳说,你说的不对,我比较赞同世界上有不好色的人这个观点,听说三国演义里的关公关云长就是不好色的人之一。送他漂亮的嫂子找刘备,单人独骑,一路上过千山走万水,有白天也有黑夜,到处都有葱郁繁茂的隐秘森林和掩人耳目的深坑沟坎,但关云长都没有碰他嫂子一下。 持反对意见的女同学说,你没有弄明白,那是三国演义,演义,知道什么叫演义吗?凡是义,一演就完蛋了,基本上假多真少,别信那套。 祖万秋现在想起来在大学时的那个情景,还是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的话。难道刘哥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洪哥真是一个性功能障碍导致生殖器不管用的人? 昨天晚上,洪招才看了一会儿新闻联播后,到卫生间关门洗澡。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祖万秋试着推了推卫生间的门,门却从里面反锁上了,推了几次都没有推开。她转身从自己房间将那个黑色的挎包拿出来,走进洪招才的卧室,按照设想好的绝佳角度,在正对床头的五斗橱上放好了她的黑皮包。洪哥卧室里的挂衣架上,有一套睡衣,祖万秋拿了下来。她看看手机,距洪哥进卫生间洗澡已经过去近十分钟,这时候他应该快出来了。 祖万秋抱着睡衣,来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洪哥在里面问,什么事儿? 祖万秋说,哥,你洗好了吗?我给你送睡衣来了。 洪哥说,我马上好了。你把睡衣放沙发上吧,我一会儿自己穿就可以了。 祖万秋说,现在天凉,你刚洗完澡,身上是热的,但是睡衣是凉的,我给你在身上焐着,一会儿你出来正好穿。 祖万秋话说出去没有听见回应,觉得自己说的话说可能起了效果。祖万秋自己穿的也是睡衣,花色粉红,她身材高挑,黑头发衬着白脸膛,肤色粉嫩,露在外面的部位,犹红似粉,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乳白。她把洪哥的睡衣贴身揣在怀里,走到卫生间门口站着,一等洪哥洗浴出来,她就掀开睡衣,把贴身焐着的衣服拿出来,帮他穿上。 哪知道洪哥一出卫生间的门,看见祖万秋鼓着肚子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显得十分生气,我洗个澡,你在门口站着干什么?一个大姑娘家的,这样不好。 洪招才这么说,完全出乎祖万秋的意料,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付,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以前在服务别的男人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她怎么费心思迎合他们,都是自己还没有弄明白一二三,就被那些男人伺候上了,现在这个洪哥不仅怒声怒气,简直就是声色俱厉地驱赶她。 赶紧睡觉去,我自己的事儿自己会干!洪招才说。 第41章 你睡觉的时候试试 此时趴在阳台栏杆上的祖万秋,甚感遗憾,她认为自己昨晚好像没有放开,有些地方还拘谨着,没有做到尽心尽力的程度。昨天晚上在卫生间门口被洪哥驱离后,她并没有死心,她的尽心尽力,都还没有被黑皮包里的摄像头录到像呢。听了洪招才的话,祖万秋转身到洪哥的卧室里去了,她上了床,甚至还把睡裤也脱了,钻进洪哥的被窝儿里,但是洪哥还没有进屋就发现了她的举动,在外面咋咋呼呼起来,说,你这是干什么?出来出来! 洪哥走到卧室,看见祖万秋钻进他的被窝儿里了,一把就把她的胳膊拽住,将她拉起来,说,你赶紧出去,到你自己卧室去睡! 幸好祖万秋脑子还算清醒,离开洪哥的卧室的时候,没有忘记从床头对过的五斗橱上把自己的黑皮包拿走。来在客厅里,祖万秋还听见洪哥愤怒的声音说,这个李本顺,胆大包天,整天脑子里都琢磨些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祖万秋抬头朝天上的太阳看了一眼,这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太阳像被撒了干石灰粉子,灰蒙蒙地一点都不清晰。那些在职的人都快要下班了。旭日公馆的大门口,还有楼下的那些四通八达的人行道上,即将出现一些拎着皮包和拿着手机的人。 祖万秋一个人不知道中午吃些什么好,也不知道接下来她将怎么办?洪哥昨天的表现是不是假象呢?他的这种表现是不是刘哥所说的发病的症状呢?一个人的那东西不管用了,是否在心理上也有所异化?有一个成语叫怒形于色,应用到洪哥身上,大概就是说洪哥的生殖器的病症造成了他的心理变态,他把生殖器不能用的怒气在行为举止上表现出来了。 祖万秋这么一想,憋屈了一晚上的心情略有一点儿好转,她估计这个洪哥的病情不是一般的症状,弄不好,还真十分严重,不大好治,刘哥不是说了嘛,这个洪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全国各地的大医院,名专家,都看了个遍,也没有看好,他的病情肯定不好治,不然刘哥也不会出大价钱,请她帮忙有当无地治一治,看来也确实是无奈之举,如果这病好治的话,哪里还需要动用这招? 昨天晚上离开洪哥的卧室后,祖万秋都已经准备打退堂鼓了。洪哥这个样子,油盐不进,不要说她祖万秋治不好他的病了,就算是世界上顶级的专治这种病的专家来了,谅他也治不好。刚才她又想起来刘哥说的话,说只要她尽心尽力了,也会如约将说好的酬金转给她。祖万秋决定再继续试着尽心尽力,甚至比尽心尽力还要尽心尽力,事情看看能否有所转圜。 打定主意,祖万秋给刘哥打了一个电话,将昨天的状况如实作了汇报。刘哥在电话里沉默一阵,说,你再努努力,尽量争取让我表姐夫的病情出现奇迹。另外,最起码能录个足以证明你尽了力的像来,即便治不好他的病,我们也愿意把你应得的剩下来的报酬的余款付给你。 刘哥的交代跟祖万秋的主意不谋而合,她暗下决心,等洪招才晚上回来后,她尽量把事儿往目标上做,把他们两个人的举动都录下来,留有痕迹作证见。 晚上洪招才回到家的时候,推门看见祖万秋,愣了一下,说,你怎么还没有走? 祖万秋也打了个愣怔,走不走,往哪儿走?她并没有接到刘哥发来的信息。何况一整个白天,这里也没有其他来人让她离开。 祖万秋很是沉着,没有吭声。洪招才看祖万秋不说话,也不再追问,换鞋进客厅后,发现祖万秋为他准备了不少水果,切成片儿的苹果,装进塑料盒子成块状的榴莲,另外还有不常见的杨桃,和一些大小不等的黄黄白白的芒果。 看洪招才脸色不太好看,祖万秋说,哥,累了吧,卧室里的床褥,我白天都给你换洗了,今天太阳不错,新晾晒更换的被褥香喷喷的,一被窝儿太阳。我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晒被子,我光说没有用,你睡觉的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说着,将茶几上的杨桃拿一个递给洪招才。洪招才接过来,没有吃,又放在茶几上,皱眉坐进沙发仰躺着。 祖万秋说,哥,你怎么不吃呢? 洪招才说,我不是让李本顺把你换走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待着? 闻听此言,祖万秋吃了一惊,洪招才再次表示不愿意让她待在这儿的话题,使她有些难堪,上午打电话的时候,给刘哥汇报情况,刘哥确实没有提到让她离开的事儿。祖万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呆怔。 事情来得太突然,幸好祖万秋没有失态,她还惦记着白天计划的行动,要录的像一点儿也没有录,她不愿意就此罢休,决定不管不顾,无论如何也得录一点儿像带回去。 祖万秋递给洪招才一个杨桃,洪招才没有吃。说过不让祖万秋继续在这里做下去的话后,祖万秋没有吭声,在一边甚显委屈地站着,洪招才这才有所弥补似的,伸手拿起刚才他放下去的那个杨桃吃起来。 洪招才卧室的门没有关,祖万秋把放在洪招才卧室门口柜子上的小黑皮包顺手拿上就进去了。 洪招才嫌杨桃带皮不好吃,低头剥皮,没有注意祖万秋去哪儿了。等他吃了杨桃,抬头不见人了,他才四下瞅着找祖万秋。 客厅找不见祖万秋,洪招才以为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祖万秋受不了回自己屋生气去了。他手上都是剥杨桃留下的果汁子,他张着手,到卫生间洗漱,准备休息。 洪招才洗漱完毕回屋睡觉。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随手把门关上了。卧室里的灯不像客厅的灯那样光明四射,有些暗淡。洪招才喜欢裸睡,他背对着床铺,站着脱光了衣服,掀被子上床。 但他掀开被子,屁股刚沾被窝儿,就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跑到门边去了。原来是祖万秋睡在他卧室的床上。洪招才站在床下,急赤白脸地说,你怎么又在这里?你要害死我呀,赶紧穿上衣服出去!说完快步走出去。 第42章 把人家弄得哭哭啼啼 这个结局也在祖万秋的意料之中,她不慌又不忙,起身按部就班穿上了衣服,把放在床对过五斗橱上的黑皮包拿起来,想了想却又放下。她走到卧室的门口,稍微探头看看外面,发现洪招才正坐在沙发里。客厅的灯他也没有打开,就在那里翻看手机,好像正在准备给谁打电话。 趁这功夫,祖万秋拿起五斗橱上的黑皮包,遮遮掩掩,出门去了她自己的卧室。进了卧室,祖万秋在里面锁死房门,飞快脱去全身的衣服,光着屁股钻进被窝儿,在里面抽泣起来,声音由小到大,由弱到强,以她控制在洪招才能听到的范围为准。 祖万秋之所以这么做,出发点有两个,一个是将房门锁上,防止洪招才心生疑窦,把她的黑皮包拿走检查;二是饮泣出声化解洪招才其他各种不利于她的行动。 祖万秋的行为果然奏效,洪招才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本来想举手敲门,让祖万秋放他进去,意欲做些劝服工作。最终还是放弃,说,你别哭了,大半夜的,影响不好,叫邻居听见不知道我这里出了什么事儿呢。 说着话,洪招才退回到沙发那儿,他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脸色凝重,怒意弥漫。他打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那边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接通。 洪招才说,本顺,我跟你说过了,让你今天把祖万秋弄走,她怎么还在这里?你是不是有意祸害我? 电话那头说,老洪,我这不是出于关心你嘛,这么猜忌一个同事对你的照顾,实在不该呀!我今天忙昏头了,十号地块拆迁,协同住建局开展工作。你也知道,姓孙的那家无论如何做不通工作,事情明摆着,孙家的房子不拆,势必影响整个地块的拆迁任务。我先前给你汇报,孙家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给他家三间门面房,五间安置房,二是他们家不要房子,赔偿拆迁款一千六百万。 洪招才说,这不还是一个条件的两种说法吗? 李本顺说,赔偿他家一千六百万,拿着钱买他提出的第一个条件还有一半剩余,这不瞎胡闹吗? 洪招才说,什么两个条件,这其实不就还是一个条件吗?老李,你再继续做好工作,你让住建局李庆国为主,不能什么都让我们出面,这不是把我们当枪使嘛!你让老百姓怎么看我们呢。话说回来,孙家的两个条件无论哪一个都离谱得很,他家拆迁面积实测才三百七十平方。 李本顺说,我这两天一点儿都没有闲着,整天找孙家做工作,现在刚从他们家回来,连饭还没有吃呢。 洪招才说,这个地块项目,县里催得很紧,你抓紧搞,别到时候被追责。 李本顺说,我看这家人的工作不好做,听说他们家已经做好了长期对抗的准备。 洪招才说,这也不能急,咱们做的是辅助工作,一定不要动不动就动粗,咱们喧宾夺主就不好了,住建局和拆迁安置办是主角,你和负责拆迁安置的李庆国局长好好沟通一下,继续做工作,他们家不是三百七十平吗?可以在安置房的面积上适当让一些,跟李国庆局长商议妥当,可以稍微在面积上宽松些,但不能过多,防止传出去,不好收拾。 李本顺说,好,知道了,我去吃个饭先。 放下电话,听见祖万秋还在卧室里哼哼唧唧抽噎,洪招才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忘了安排李本顺。他又拨通了李本顺的电话,说,你抓紧把这个祖万秋弄走,现在,立即! 李本顺说,三更半夜,怎么这么急?她到底怎么你了? 说着,李本顺就笑了起来,又说,一个小女孩儿,她能怎么你?看把你吓的。她是我家亲戚帮忙找的,可靠。一个农村小丫头,老实得很,不会出问题的,你放心吧,老洪。 李本顺的话明显具有双重含义,试图起到安抚稳定的作用。洪招才把刚才躺在他床上的祖万秋白花花的裸体想了一下,他想把祖万秋的表现说给李本顺听,但话刚想说出口,却在他嘴边停了一下,又咽下去了。 李本顺好像在电话里听出了洪招才的言外之意,说,这小女孩干什么了,让洪局这么气愤,以至于想把她撵走呢? 洪招才说,你别说其他的,赶紧把她带走,在这里哭哭啼啼不像话。 李本顺说,现在把她弄哪里去?我去把她从你那里带走像什么样子?跟抓黄赌毒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儿类似,深更半夜,她大哭大叫,你不怕影响不好?一旦没有把控好,你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 洪招才没有再说话,朝祖万秋的卧室门那儿看了看。 李本顺“哧”了一声,说,你怎么人家了?把人家弄得哭哭啼啼? 一边说,李本顺还“呵呵”笑出声来,笑了几声,又说,其实,我说白了,这么好看的女孩儿还能坚持留在农村帮父母干农活儿,还真少见了。你以为她不想外出打工挣钱,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吗?农村现在还是不行,待在那里,哪一个女孩儿都不愿意,或者,她听多了那些从大城市回来的女孩儿言来语去讲述的新鲜生活,她早就向往过不一样的城市生活,现在终于给了她一个机会,但她有什么资格进入城市呢?一没有技术能力,二没有丰富的背景资源,她有什么呢?无非是自己的身体,如果这两天她冒犯了你,她无非是想通过你,达到留在城市里的目的。我觉得这很正常,这不单是她自己,也是很多苦于没有门路的女孩子都愿意做的吧,这无可厚非。 好了好了,不要给我讲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你明天抓紧把她弄走,洪招才打断他说。 这时候,“吱”地一声,祖万秋卧室的门打开了。洪招才回头一看,只见祖万秋穿着睡衣睡裤站在门口,说,明天我就走了,你进你自己屋睡觉去吧。 说着,祖万秋退回自己的卧室,并反手关上了房间的门。洪招才清晰地听见了一声门锁关闭的“咔哒”声。 第43章 哥你怎么了 室外漆黑的夜色,把室内客厅的灯光衬得更其明亮。洪招才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摁灭了客厅墙上的电灯开关,但他并没有进卧室睡觉,而是又坐进了沙发。过了一会儿,客厅里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洪招才突然哭起来。 卧室里的祖万秋隔着门听了一会儿,她不知道洪招才为什么会哭,刚才还那么义正词严的他,怎么这会儿变得像一个脆弱无助的人?祖万秋估计这个人是因为自己无力享受送上门来的美味佳肴而感到深深地失望和无奈吧。应该是性无能强烈地刺激着他,他简直无地自容。 这么想着,祖万秋打开卧室的门,把她的黑皮包挂在门把手上,黑暗中走到洪招才跟前说,哥,你怎么了? 洪招才也没有抬头看她,直接起身走进他自己的卧室里,并随手把卧室门也反锁了。 第二天早上,洪招才出去后,大约九点多钟,刘哥从外面敲门进来了。看见祖万秋的脸色有些憔悴,眼圈灰暗,好像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刘哥说,怎么通知我将你领走呢?我看不会吧。怎么样?昨天成功了没有? 祖万秋说,别说了,我也不想骗你们,你表姐夫的病确实厉害。我和他根本没有任何接触。不知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想接近我。 刘哥笑着说,给我表姐夫治病的事儿完全无效。但是我却十分有效地采集到了你尽心又尽力的工作状态。 祖万秋说,你了解这么清楚?摄像头是你新买的,在我这里,它又没有翅膀,难道能飞到你那里去?你不会已经在它里面安装了无线功能了吧? 说着,祖万秋走回卧室里,将黑皮包拿过来翻看,那个小小的摄像头仍然牢牢地钉在黑皮包上,不注意瞅,还真的看不见它。 刘哥把手机摆弄了一下,打开一个视频,让祖万秋看。祖万秋只看了一下,就惊叫起来,说,视频果然被你弄到你的手机里了。 刘哥说,现在无线监控系统就跟微信视频聊天一样已经很普及了,你在天南,我在地北,只要有网,用手机就能把摄像头录的像准确捕捉到,并且能把它录下来,怎么样,厉害吧? 祖万秋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刘哥说,昨天晚上虽然事儿没有弄成,但是洪哥却哭了起来,不知为什么。 祖万秋的说法出乎意料,刘哥有些愣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洪招才不可思议地当着祖万秋的面哭,说,既然他不让你去治病,咱们就不用管他这么多了。尽管你成功地录了像,但是对于治疗我表姐夫的病却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还好像被他发现了端倪。不过,视频证明你确实尽心尽力了,你应得的钱我一分也不会短你的。说完,就用手机把剩下的两万块钱打进祖万秋的支付宝里去了。 收到了余款,祖万秋说,刘哥,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没有帮你真正治好你姐夫的病,我实在不好意思。 刘哥说,走吧,既然他不接受你的治疗,咱们就赶快离开。 没多耽搁,两人回到隔壁楼的住所。 你想不想再干一件挣大钱的活儿?一进门刘哥就问祖万秋。 祖万秋是一个价值原则性比较强的女孩,付出与所得成正比才心安理得。相较于已经到手的两笔共四万块钱,她没有刚收到第一笔两万块钱时的占有感那么强烈,她认为自己的付出与收获划不上等号,对四万块的所得,一点也不踏实,老觉得那四万块钱不是自己的。因此,当刘哥说还有一件活儿问她愿不愿意干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了,借以寻求内心平衡。 行,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愿意帮你干,现在别提钱,等干完了,你看着给,该给多少你说了算,祖万秋说。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她信任这个化名刘哥的男人。 刘哥说,这次这个活儿主要是跟小狗儿有关系。 祖万秋说,干什么? 刘哥说,你听指挥,不定期到指定的地点去买小狗儿。 祖万秋说,这个还不好弄吗?没问题,我可以做。 祖万秋第一次接受指示联系胡建强的时候,是离开洪招才后的第二天。刘哥让她加入了一个微信群。这个群冠名“铲屎大人”,群主就是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 祖万秋一进群,吴月桂就找她寒暄说话,无非就是交流了一番犬种品类的评判、养狗日常心得。按照刘哥的安排,祖万秋在群里问,哪里可以买到小型犬,比如体型较小的各色泰迪。吴月桂马上回应说,有,我这儿有,尽挑尽选,什么时候过来? 祖万秋说,随时可以去看。 两人确定的联系时间是在上午十点多钟到下午二点半这个时间段,这之间任何时候都可以。 祖万秋并没在约定时间段与吴月桂联系。她在当天约定的时间稍晚些找到胡建强家的寝具店,一次就买了五只三四个月的小泰迪,看得出,成交量之大,令吴月桂欣喜不已。 交易这天是5月11日,是造成满城疑云,议论纷纷的512涉毒案件的前一天。 5月11日当天下午傍晚时分,祖万秋抱着五只小泰迪回到旭日公馆后,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来到她所住的那栋楼后方偏西北的一栋洋房的顶层。 祖万秋把五只小狗儿带进那栋楼顶层一间房子里,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的刘哥接过小狗,捏了捏小狗的脖子,随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吸满了无色液体的医用针管子,在每个小狗儿脖子上各打了一针,把它们都扔进了一个深四、五十公分,直径六、七十公分的红色塑料大盆里。 祖万秋说,你这是干什么? 刘哥说,你别问那么多,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要负责按指示把小狗带回来就可以了,还是那句话,其他的能不问最好不要问。你先回去吧,要不你先去小区外面的超市买两袋子烧鸡,麻辣花生米。酒这儿有,就不要买了,我一会儿带过去。 刘哥这个时候让她离开,去外面的超市买东西,祖万秋猜测,是不是他要趁机对这些小狗儿干些什么不好的事儿? 第44章 乱蓬蓬的蓑衣 祖万秋的脑子就像有一个摄像机,正播放刚才刘哥往每一个她刚刚抱回来的小狗脖子里用医用注射器注射某种无色液体。 有了这种想法,祖万秋去超市买东西没有耽搁,也没有回住所,而是很快原路返回,来到刘哥所在的那栋楼的顶层间房,直接敲门看看刘哥对那些小狗儿干了什么? 听见敲门声,刘哥在里面问:谁? 祖万秋说,哥,是我。 刘哥说,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买好东西回去,等我一起吃吗? 祖万秋仍然不愿离开,还站在门外坚持等刘哥忙完一起回去。 我一个人害怕,外看太黑了,祖万秋说。 楼房虽一梯两户,但彼此相望,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隔绝。祖万秋长时间站在门外,极有可能引起隔壁邻居的注意,刘哥只好让她赶快进来。 祖万秋一进屋,就发现客厅里面的大塑料盆里,放着一只红、白花搭的东西,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剥了皮的小狗。祖万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惊叫了一声,两手抱在胸前,缩着脖颈子问刘哥说,你在干什么?怎么能给小狗儿剥了皮,你这不是祸害小动物吗? 祖万秋说这话的时候,刘哥已经回转身面对北面一堵墙,不知在干什么。 把门关死!刘哥背对着她发出简短却又迫不及待的命令。 祖万秋拎着一大袋子买来的东西,五脏六腑纠结着,绕到刘哥身前,发现墙上的一根粗钉子上,正挂着一只小泰迪,不知道是死是活。刘哥手里握着一把小巧锋利,闪着寒光的刀子,从小狗的头皮上开始切开一个小缝儿。 开头的时候,刘哥小心翼翼,等切口划到脖子那儿,他叉开腿,蹲成一个不太标准的马步,持刀的右手,绕着小狗的脖子上的切口划了一圈,小狗身上的毛皮至此一分为二,小狗就像穿了一件乱蓬蓬的蓑衣。 为什么要这样?祖万秋不由自主地问。 刘哥兀自忙活着,祖万秋发问的时候,他没有搭理她,手上的动作好像暂停了几秒钟,然后又果断地下刀压刀,手腕上下翻飞。 祖万秋挪开身子,移开视线,让刘哥的身子将那个场面有所遮挡,不愿意再次目睹那个让人心理极不舒服的现场。她把眼睛往空白的墙上看过去。之前她刚进房间时的所见,好像在她的脑子里牢牢地扎了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就像涌泉一样一个劲儿地不断地冒出来。她能听见有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早已搁置好的一只红色塑料盆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像雨水击窗,开始时候的节奏较快,不一会儿,就变得迟缓起来。 刘哥扎着马步的两腿,如同两根弹簧一样,又像螳螂的两只后爪,跟着音乐的节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弹性十足。 祖万秋呆傻了一样,退回到门口,连室内的白墙也不敢再看了。这时候,被剥了皮的小狗儿叫了起来。叫声不是很大,有些赢弱和颤抖。小狗的叫声,逐渐由含混变得清晰尖利。叫声的尖利并非笔直,声线毛糙,曲里拐弯,腔调呜咽颤抖,粘滞,施展不开。 祖万秋终于知道,之前那个医用注射器里面的液体是刘哥给小狗用的麻醉剂。现在它发出痛苦的叫声,估计是因为麻醉剂用量不准确,没起到较好的效果,痛感神经发出信号致使小狗痛苦的声音,突破绕颈之物失真地叫起来。 刘哥刚才忙活了一阵子,大概有些累,他拎着那把在灯光下不时凛光闪闪的小刀靠在墙上,看着祖万秋说,没见过吧,害怕了吗? 祖万秋心惊肉跳,也不敢正眼看那只小狗,说,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待它? 刘哥将那把小刀举在灯光底下,小刀上的油脂和血迹把它弄得红白花搭有些脏,他看着祖万秋说,我要在它肚子里给它装点东西。 说着,他从茶几上的一个大塑料包里取出几个500毫升瓶盖大小的白色小塑料包,每个小塑料包里面都装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一些白色的粉面子。 就是装这个,刘哥说,并向祖万秋举了举那些小塑料袋子。 菜市场上无论青菜萝卜,还是生熟荤腥,商家都喜欢上料打药,一来保鲜,二来增色,都是这么干的。祖万秋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食堂的承包人就曾经因为给菜上色、喷保鲜剂被撵滚蛋。可是学校食堂经营者签有合同,目标相对单一,比较好管理。菜市场就不一样了,经营者人数众多,五花八门,进货渠道也是错综复杂,地上放个菜筐或者铺个蛇皮袋子就可经营,只要交钱就没人管你问你姓甚名谁。管理者落了好处,睁只眼闭只眼不愿意管那么多。因此,为盈利多销,刘哥给待售的狗肉也增增味儿,保一保鲜都可以想见。 菜市场上卖狗肉的很多,祖万秋在连云港的时候,也曾经跟那些小姐妹们吃过一两次。但看人给狗剥皮,特别是给这么小的,估计才几个月左右大的幼犬剥皮,还是头一次。 剥了皮的小狗还没有死,浑身筛糠一样颤抖,它不敢叫,又不敢看刘哥。看见祖万秋,好像想求救于她,翻着眼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祖万秋。 祖万秋显然看见小狗的求救,但她也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向刘哥说,阻止他吗?恐怕无济于事;即便把小狗解救下来,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做缝合术,将它的被剥掉的皮重新缝上去吗? 上面的想法好像都不可能实现。场景太凄惨了,平时看起来笑眯眯的刘哥,没想到是如此心毒手狠,对祖万秋来说,别说让她围观了,就是路过瞅一眼,恐怕就能形成她一生的阴影。比如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小狗凄惨无助,哀告无门的样子,此情此景恐怕将如影随形,伴随她的一生。 第45章 呜咽了一声 祖万秋试着侧过身去,眼睛扫过乳白色的瓷砖地面,地上堆成一团的灰褐色的狗皮,凭那狗皮的颜色和体量大小,她准确无误地判定,这条小狗就是她从胡建强家抱来的其中一条,看来刘哥安排她前去胡建强家抱狗的目的,就是为了剥它们的皮,就是为了效仿市场上卖乳猪的办法,以卖乳狗盈利,当然,乳狗绵软的皮毛也可以为人御寒,以前要么做成狗毛帽子,要么连缀成狗皮褥子或者其他的保暖之物。但是,现在不像以前经济状况不好的时候用狗皮狗毛御寒了,怕冷的人们纷纷以买一件保暖效果更好的貂皮暖衣为荣。那么大一点儿小狗,皮毛加肉身统共也卖不了几个钱,祖万秋实在猜不出刘哥到底想干什么。根据他阔绰的出手,祖万秋猜测刘哥应该不会以此盈利。难道除此之外,他利用这些几个月大的小狗还有其他的用途? 我觉得你不是仅仅为了赚钱才把小狗的皮剥了,你肯定在想法子搞什么事情,你说来我听听,祖万秋说。 刘哥没有回应,张着胳膊去卫生间洗手去了。出来的时候,他发现祖万秋已经不在客厅里。转脸看见祖万秋在自己的卧室门里边待着。 你怎么进屋了?刘哥问。 我不愿意看见那条小狗,太可怜了,看它的样子也活不长了,祖万秋说。 刘哥说,活不长不要紧,只要它能活到进菜市场就可以了。 祖万秋说,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让我买胡建强家的小狗真的就是为了剥了皮卖狗肉? 刘哥说,你不要问那么多,你的任务就是买狗。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卖剥了皮的小狗。 我实在搞不清你想干什么?祖万秋说 刘哥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得了,都给你说过了,你知道得多了不好!好了,你睡觉吧。 说完,刘哥随手将祖万秋卧室的门关上了。 从绳子上解下来的小狗还活着,发出一些微弱的、生无可恋的声音。祖万秋估计刘哥还得继续处理,祖万秋拉开一点儿门缝子,很快就看见刘哥把一个盛白粉面子的小塑料袋剪开口,将里面的粉面子倒进一个有水的碗里,搅拌后用医用针管子吸取,注射进那只小狗的脖子里,不一会儿,小狗打呵欠似的呜咽了一声,便不再呻吟。 所见所闻令祖万秋情感及生理上都十分不适,她不愿意再看。关门的时候,门锁响了一下。刘哥好像早就有所察觉,头也不抬地笑了一下,说,都看见了吧,你别关门,我去你那屋睡觉。 第二天薄明时分,刘哥光着身子起来。他以为没有惊动祖万秋,其实祖万秋已经醒来了。刘哥在客厅窸窸窣窣收拾了一阵,期间祖万秋没有听见那只剥了皮的小狗发出任何声音,她估计那小狗差不多仍昏迷不醒,或者干脆死掉了。 这时防盗门拉开闭合响了两声,祖万秋估计刘哥出去了。她跑到窗边,掀开窗帘。此时外面稍微亮了一点儿,不一会儿看见刘哥拎着一个黑袋子朝小区出口的方向去了。 祖万秋上次从胡建强家一共买了五只小泰迪,刘哥第一天剥了一只小狗的皮将它带离旭日公馆后,接下来的的两天都是一天剥两只,皆在早上天刚有些发亮的时候带到小区外面去了。因为他闪烁其词,不让祖万秋多问多说,祖万秋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到菜市场卖掉了,还是有另外的用途。 五只小狗全部被带离旭日公馆后,又过了十来天时间,刘哥安排祖万秋再去找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买狗。 祖万秋说,上次她家刚卖了小狗,她们家的老狗怎么可能又生了。 刘哥说,管它生不生,只要她有小狗卖,咱们就买,你还是不要问那么多,问多了不好。 好几次的问题都得不到答案,祖万秋也不想问那么多细节,不闻身外事,得失心自安。百事不知,她只跑跑腿儿算了,钱又不少她一分,何必惹他生气呢。 微信上联系到吴月桂后,祖万秋又去她家买了一次小狗,这次买的比较多,一下子买了八只。 祖万秋没想到吴月桂家有那么多幼犬,好像它们都在隐密处留存着,随到随买,不存在缺货一说。 祖万秋把幼犬买来后,刘哥如法炮制,照旧剥皮,注射稀释过的白粉面子。祖万秋实在憋不住,问刘哥那些她买过来的小狗到底是不是都被他弄到菜市场卖了。 刘哥说,不是给你说过了吗?确实是卖到菜市场的活狗现杀的店家去了,菜市场不仅现杀活狗,还有活羊现杀,还有其他的活东西,都是让客人亲眼目睹,现场监督,让他们花钱买个明白,一切都是新鲜的。你害怕看杀活东西,有人不怕,还喜欢专门跑去,到跟前身临其境,看着杀狗他们才满意,证实自己没有被骗。 这次刘哥说的话算是比较多,经他这么一讲,祖万秋好像已经站在活狗活羊的屠宰现场,听见小狗疼得咬牙切齿地呻吟,又听见直耳朵的羊羔儿咩咩的叫声。现在很有些人就喜欢吃年幼的活物,这跟大多数男人喜欢年轻的小女孩儿有区别吗?祖万秋在连云港的时候,有些人专门去找小女孩儿,一听说二十岁朝上的年纪,他们就不选你。所以在千源茶吧,她们那些女孩儿都不愿意说自己二十岁,都一致说她们才十七八,即便看着不像,那些男人也乐意听。但是你要是实话实说,一旦寻欢作乐的男人少于待客的女孩儿,说实话的女孩承认自己二十多岁了,她肯定落选,没有哪个男人愿意选她。当然了,有特殊癖好的另当别论,他们在年龄的问题上会有一样的见解。 这次卖狗,刘哥将剥掉皮的活狗,分三次卖到菜市场,前面两次每次两只,最后一次一下子带去四只。八只小狗儿卖完过了好几天,刘哥都没有安排祖万秋联系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再去买狗。嗣后又过了两三天,这天傍晚,祖万秋正刷牙,突然一阵干呕,只感到胃里翻江倒海老想吐,伏在面盆上,一股气顶着来回上涌,难受得要死。 第46章 你怀孕了吧 祖万秋呕吐的动静很大,把在客厅的刘哥惊动了,他过来问祖万秋怎么了? 祖万秋说,不知道。 刘哥说,怕不是怀孕了吧? 祖万秋吃了一惊,说,都怨你,看怎么办吧。 说着就有些焦躁,牙也不刷了,站在面盆跟前发呆。 刘哥说,不要紧的,过一段时间,到医院检查检查。 祖万秋说,这下可好了,没有治好你表姐夫的病,倒中了你的招,这不行,你得给我双份的钱。 刘哥正要说什么,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他示意祖万秋别说话,走过去在猫眼里看了看,才把门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多的男人,个不高,体态中等,看见刘哥,没有说话,直接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去了。 卫生间的灯亮着,来人看见祖万秋朝他看,就向她点了一下头,也不说话,好像他早就知道祖万秋的存在似的。 事情出来了,跟预期无差别,现在全屿石县都知道本县有人利用小狗贩毒,来人说。 替死鬼找好了没有?刘哥问。 已经安排好了,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一个叫闻德普的人,来人说。 是干什么的?刘哥追问。 我没见过,好像是公安局机关档案室的管理员,其他的我不清楚,来人说。 刘哥想了一下,说,怎么样?得确保他能顺着我们的牵引绳走? 来人说,没事,一切都妥妥的,据说闻德普原是个专业军人,先不先在炮兵部队当兵,后来受伤。一只脚上断了个趾头,没有结婚,三十多点。前期工作都已经铺垫完毕,就等着他进套了。 刘哥说,这么说,我这边的任务可以结束了,需要的证见我也都提供完毕,把我换下来吧。 来人说,换什么换,你不能退出。 刘哥说,在这呆的时间长了,恐怕会出问题,换个新人过来开始下一步计划。 来人说,新人过来什么事情都得重新熟悉一遍,上面不准备换人了,你还好,事情都处理得不错,接下来谨慎点儿就可以了,少出面,多在后头出谋划策。这个是祖万秋吗! 说着,来人朝卫生间看过去。祖万秋正在洗脸,水溅在面盆上哗啦有声。听见来人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扭头往这边看过来,恰与来人对视了一下,慌忙扭过脸去,继续洗她的脸。 小丫头长得真不赖嘛,来人说。 这时候,祖万秋忽然憋不住,又开始呕吐起来。呕吐没有内容只是干呕,祖万秋的脸憋得发红,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 来人回头看着刘哥,说,她怎么了? 刘哥看着来人说,我不知道。 来人说,事前再三要求不能与外线产生感情,发生关系,你这么做明显是置命令要求于不顾,环节一旦出了问题,就是你的责任,你根本逃不掉,到时候就等着受处罚吧。 刘哥说,就因为这事儿想搞我? 来人说,你以为这是小事儿?你就等着吧,不出事儿还好,只要出了问题,牵涉那么多人,人人都想自保,你肯定没有好下场。怎么搞你,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咔嚓。 说着,他抬起右胳膊,手心朝下,在脖子前面划拉了一下。 你自己琢磨去吧,来人接着说。他皱起眉头,脸色阴沉。 刘哥遮遮掩掩说,我没有沾她,何况她还不一定是怀孕呢。 来人说,根据你提供的视频画面,看不出洪招才有和祖万秋睡觉的意图。非但不能证明洪招才的生活作风有问题,反而让人看出他严于律己,与歪风邪气作斗争的一面!顺带着还把李政委暴露出来了。洪招才不可能与这女孩上过床! 祖万秋也说她没有与洪招才睡过,刘哥在脸上抹了一把。 现在不说这个了,这么多天只有你和她在一起,如果她真的怀了孕,你要抓紧处理好。 刘哥看来人没有过多在祖万秋如何怀孕上追责,便放松说,我知道。 来人说,下一步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 刘哥说,怎么计划的? 你等通知,来人说, 说完,来人拿出手机,把一串手机号念给刘哥听。 你记下来,来人说,我接到的通知说,手机号码的主人叫王布林,是公安局的一个辅警,下个计划可能是他来通知你。 来人走后没几天,刘哥果然接到了行动计划。计划就是那个叫王布林的公安局辅警用手机通知的。电话接通后,那头问是不是刘哥? 刘哥说,是的,你哪位? 电话那头说,我叫王布林,我们明天见个面。 刘哥等他继续讲下去,结果叫王布林的人不知为什么没有接着讲。 你说个时间地点,刘哥说。他没有耐住性子等下去。 早上八点整,你准时从旭日公馆出发,开车去湿地公园西边的老307省道,一直往南开,到45公里的里程碑后,下省道,往东1000米多,去烈士陵园后面的松树林,那里有棵合抱粗的柏树,你就在那棵柏树旁边等我。 刘哥说,我这里没有车。 王布林说,车在你现在所住大楼后面的12号车位里停着。如果你现在就待在旭日公馆的房间里,你到客厅去,从后窗往下看,能看到一辆白色的宝马。 刘哥急忙走到客厅北墙上的窗户那儿,隔着窗玻璃,果然看见后面12号车位上停着一辆王布林所说的白色宝马。 明天我们见面之后,这辆车你开回来后,还停到12号车位上去,交给祖万秋开,王布林说, 刘哥说,车钥匙呢?祖万秋会开车吗?没听说,也没有见过她开车呀。 王布林说,她应该会开车,现在的年轻人那里还有不会开车的,车钥匙在车里仪表盘上放着。 刘哥说,钥匙锁在车子里,这不等于没说吗?怎么把车门打开? 明天出发,你走到车跟前,车门自然就打开了,王布林说, 过后为什么把车交给祖万秋,她能开吗?刘哥莫名其妙地说。 就祖万秋会不会开车的问题,王布林没有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第47章 看见了一棵大柏树 上次被安排他接受王布林任务的来人指责之后,刘哥有些害怕,就不再与祖万秋住在一起,搬进了隔壁的卧室。他刚才接电话的时候,是在自己卧室里,挂了电话,他走到祖万秋卧室门口。祖万秋的卧室门没有关实,从门缝里看见祖万秋正躺在床上刷手机。 你会开车吗?刘哥走进去问。 祖万秋正刷抖音刷得高兴,没听清楚刘哥问的什么。她一边看,一边被抖音笑料逗得乐不可支。祖万秋的心情是不错,几天前她去街上的大药房买了几张试孕纸,试了几次,都显示没有怀孕,感觉一下子轻松许多。她猜测那天之所以干呕,有可能受刘哥剥狗皮的影响,看见刘哥剥狗皮,自己从心理、生理上都不能接受,呕吐可能是自己的身体机能对那些残忍画面的对抗,呕吐应该是对抗失败的结果。怀疑自己受孕的那几天,祖万秋的情绪低沉极了,险情解除后,身心不免轻松无比。今天她玩抖音玩得比较入迷,刘哥问她的话,她闻声不解意,一点儿都没有听明白。 我说,你会开车吗?刘哥又问了一句。 这次祖万秋听清楚了,她放下手机,看着刘哥说,会开,我在学校就学会了。 刘哥说,在学校上学还有机会学开车? 祖万秋说,我们那学校属于职业技术学校一类,什么都学,为以后进入社会,尽快掌握生存技能,开车是我们学校的一门选修课,学校有教练车,有专门的训练场,考试合格就可以领取驾照。我学车三四个月后,就考试拿了证,毕业后,家里没钱买车,自出校门后就没有开过车。 尽管尚不清楚安排祖万秋开车的目的是什么,刘哥还是告诉她说,马上交给你一辆宝马。 祖万秋说,啊,我干什么了?就送给我一辆宝马,不会是玩具车吧? 刘哥笑了一下,说,不是,是一辆货真价实的宝马。 祖万秋大睁着两眼,不相信刘哥说的话。刘哥站在客厅北窗,看着窗外说,你过来,我指给你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祖万秋放下手机,下床奔过来看,果然看见一辆白色的宝马车,静静地停在12号车位上, 这是下次干什么事情之前预付给我的报酬吗? 刘哥说,这我不知道,反正只要有人发话说给你,那这车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祖万秋说,那到底需要干多大的事儿才能送给一辆宝马呢?我怀疑我不能胜任。 刘哥说,什么事儿?多大的事儿?我也不知道,等明天就知道了。 祖万秋说,怎么,明天就开始第二个任务了,是干什么呢? 刘哥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的任务已经知道一点儿了,就是开车,开这辆宝马车。 他又朝北窗户外面指了指。 翌日八点,刘哥下楼开车,准备到与王布林约定的地点会面。 他下了楼,绕过拐角,看见那辆宝马安静地停在12号车位上。刘哥走到车门跟前,刚伸手去拉车门,还没有接触到车门把手,就听见一声轻微清脆的一声吧嗒。他轻轻将把手一拉,车门就很轻松地被打开了。 刘哥没有上车,而是朝四周看了看。四下里空无人迹,他又朝楼上瞅瞅,也还是没有一丝动静。他笑了笑,举手在额际朝前后两栋楼都各做了一个敬礼动作。他知道那个为他遥控打开车门的人,一定就在不远处的前后两栋楼的某一扇窗户后面站着看他。 刘哥上车,启动引擎,车子沙沙地发出好听的声音,缓缓开出了旭日公馆,朝与王布林指定的方向开过去。 紧挨着湿地公园的307省道,原先比较繁忙,是屿石县主要交通要道之一,特别是大货车,一天到晚穿梭不断。省道在县里的区域,几乎没有好路况,每隔年把两年,就要大修大补一次,真是劳民伤财,修补后的效果十分差劲,撑不了半年几个月,路面又开始坑洼遍地。由于彻底修复这条县域省道的呼声愈来愈高,技术人员算了一下,修复旧路还不如彻底改道,能省下好几千万,报告报上去很快就得到上级相关部门的批准。 现在刘哥开车行走的这条路,就是废弃的省道。由于新省道的开通,旧省道路上几乎看不见车辆。 刘哥不知道要见的人长什么样子,心里直犯嘀咕。开了一会儿,看见那个45公里处的里程碑,刘哥往东一打方向,下了道,又缓缓开了几分钟,果然看见了烈士陵园,,再往前走了一分多钟,出现一大片柏树林子,还夹杂一些生长在路边的松树。一直延伸到烈士陵园的背后。他停好车,下了主道,顺着那些松树侧旁杂草遮蔽的小路,一直顺着烈士陵园的围墙外侧来到围墙的后面,终于发现王布林所说的那棵大柏树。大柏树底下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周围也没有发现其他比较大的柏树。 刘哥的视线四处逡巡,他看见从自己来的方向,除了他的脚印之外,尚有其他人的脚印子。其他人的脚印子,一看就是新踩下来的。新鲜的脚印延伸,一直连到眼前的大柏树底下。在这棵大柏树周围,也有一些凌乱的脚印。刘哥目测一下,可以断定那些脚印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事情甚是奇怪,这个人是不是王布林,为什么他一直不露面?如果不是王布林,又是谁呢? 刘哥等了大约五六分钟,还是没有等见那个叫王布林的人,他怀疑那个为他在旭日公馆遥控开车门的人就是王布林,他出发的时候,王布林应该没有出发,说不定他还在后面,正往这边赶呢。 刘哥耐下心来等了十几分钟,始终没有等来要和他见面交代计划任务的人,他失望极了,看着地面上的脚印,忽然想起来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这棵大柏树,只见柏树从下往上数第二个较大枝杈的胳肢窝里插着一个缩成一团的灰白色塑料袋子。枝杈不算高,他欠起脚跟,把那个塑料袋子抽了下来。 黑塑料袋子不重,用手摸了摸,感觉里面是一卷纸。刘哥揭开塑料袋子的封口,里面果然是一张卷起来的白色4k打印纸。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几句话。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刘哥大略看了看, 是一份改变见面时间和见面地点的说明,只见上面写道:往东走五百米,不要开车,直接到运河渡口。 第48章 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子 纸上所说的运河在屿石县南,不到五公里,往东南方向,大概流走四十五公里通京杭大运河。屿石县段的运河早先没有架设运河大桥时,人从河之南过河去屿石县城里都必须通过运河渡口的渡船。现在渡口和渡船皆已成回忆。 这时候,离那张4k纸上重新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十多分钟,距离见面地点也不是太远,就在一个低矮却宽泛的小土堆子北边,土堆子是县城垃圾填埋场。小县城生活垃圾处理手段有限,填埋是最经济有效的办法。 刘哥没有耽搁,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垃圾填埋场方向去了。 到运河老渡口没有什么遮挡,除了那个小土堆子山不惹眼地稍稍起伏了一下之外,中间都是一些低杆植物,现在是十月份,运河边上栽种的低杆儿黄豆和花生差不多都已收获归仓,只有一些棉花的桃子还没有开完,一棵棉花棵棵子上,棉桃有的已经完全绽放,还有的尚含苞发青,没有一点分瓣的迹象。 刘哥一路走着,一边眺望运河的渡口。自从西边的跨河大桥竣工后,眼前这个原先十分繁忙的渡口就废弃不用了,远远看去,早前用以等渡的高高的石头台阶的平台周围,长满了高杆儿荒草,将它密密实实地遮住。周边除了那个石阶上的平台能藏着人,四外皆一览无余,没有能容身之处。刘哥没有看见要他去渡口见面的人,他怀疑那个叫王布林的人就藏在包围着石阶平台的荒草丛里,就像他在旭日公馆为自己遥控打开车门躲在暗处一样。 几分钟后,刘哥来到了渡口。 渡口十分凌乱,干燥的地表上,泥皮龟裂,朝上翻卷,间以枯枝败叶。河岸上横七竖八扔着一些兴盛时期的遗留物,一根朽坏的摇橹,几块船板。因为远离城区的缘故,也没有人清理,到处黑黢黢地长着成片的暗绿色苔藓。 嗨,有人吗?刘哥对着那片包围石阶平台的荒草丛问。 荒草密密层层,一点儿也看不透里面藏了什么东西,说不定里面还潜伏着什么流浪的野狗野猫,或者其他狩猎的野生动物。 问过之后,没有人应声,刘哥有些着急。他弯腰拾起了一块土坷垃,朝石阶平台上砸过去,看不见的荒草丛里,呼啦一声飞起几只野鸟,除外,再也没有动静。看来那个叫王布林的人并没有躲在里面。 既然荒草包围的平台上飞走了几只小鸟,估计里面没有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刘哥走近石阶,分开盘根错节的草棵棵子,想沿着石级登上去。他小心翼翼地刚上了两级,抬头忽然看见平台上露出一双白色运动鞋的底面并拢齐整直冲自己的面门,运动鞋是冬天才有的款式。 刘哥侧着身子,把台阶两侧的草棵棵子也层层分开,好像那里藏着人似的。他又试探着登上了一级石阶,眼界豁然展开,发现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一具尸体,看样子是个男的,大概是冬天死于此处。尸体上身穿着一件灰白色不知牌子的羽绒服,下身穿着一条阿迪达斯棉绒运动裤,脚上穿的一双耐克运动鞋。看这装扮,应该是一个年轻人。他双手很规整地放在身体两侧,头颅白骨化了,失去了外面皮肉的连接与支撑,侧歪向一边,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子看着荒草和远方,脖子上的红围巾遮住了头颅与身体连接处,不知道二者是否还连在一起。河筒子风大,讲腐坏的头皮上的头发吹落,脱落的黑头发在头颅周围,与白骨有明显的黑白对照。尸体双脚并拢,脚脖子那儿,两根白森森的骨头杆子露出在袜子和裤管儿之间。看样子,死去的人年纪不大,应该也不是贫困之家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死在这里? 即便胆子不小,活剥狗皮都眼不眨的刘哥也差点叫出声来。他松开抓着荒草的手,差点儿从台阶上仰面倒栽下来。他回转身,两手岔开,弯腰伸颈,像一只追逐人类的大鹅,从高处跑下石阶,远远地停下并转身回望石阶平台。他不明白叫王布林的人为什么让他到这个地方来,难道就是让他看看这具尸体。看这具尸体与他所要安排的计划任务有关系吗? 刘哥转着身子,往四周搜寻,看看能不能看见那个叫王布林的人。远离城区的空旷的运河两岸,一个人影子都没有。十月的天空并没有秋高气爽的意境,灰蒙蒙乌涂涂的,不是多晴好,较之抵达运河之前,冒出点来历不明的阴云在头顶累积,天光不是那种很清爽的亮,就像在清水里稀释了牛奶一般。没有风,溽热弥漫,秋燥依然徘徊不去。 叫王布林的那个人既然让自己过来在此面晤,却又不肯按时露脸相见,肯定有其意图。但刘哥不愿意再等,也不想遵守什么不能打电话的要求,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联系王布林。他掏出手机,正准备想拨王布林的号码,从身后,他来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又果断的叫喊,别打电话! 刘哥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滑落。他急忙转身,看见身后高低不平的土路上,走过来一个身材微胖的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脸上遮着一个天蓝色医用口罩。年轻人个子不矮,显得十分敦实。 你是谁?刘哥问。 我不让你打电话,你说我是谁?走过来的人说。 你就是王布林?刘哥问。 都看到了?那个人没有回答他是不是王布林,而是看着运河边上那个被荒草围绕的石阶平台问。 我问你话呢?你是王布林吗?刘哥说,他有些气恼。 我看你不是王布林,不等来人回答,刘哥故意说。 那个人不但仍不回答他的问话,而且往石阶平台的方向走过去。 刘哥说,你要是还不回答我,我马上就走。 说着,刘哥转身做出要离开这地方的样子,那个人这才停止脚步,转回身来。 你这样做事不行,我不知道是谁安排你过来见我的,那个人说,这么办事儿能行吗? 我这样办事有什么不对?刘哥说,我是来接受计划任务的,又不是过来与你藏老猫,你什么意思?不停地变换地点,而且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意说,我还怎么接受你的安排?有这么干事儿的吗?你到底是不是王布林? 第49章 名字就是一个代号 看见刘哥急躁起来,那个人这才走近刘哥说,我说我是王布林,你相信这是我的名字吗?我来见你,就说明我就是与你联系的那个人,姓甚名谁有那么重要吗? 刘哥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叫王布林,王布林只是你的化名? 你的真名实姓难道就叫刘哥?那个人盯着刘哥微笑着说,名字就是一个代号,张布林,李布林,别管什么布林,万变不离其宗,起个名字往身上一安,人还是那个人。你问我,我不吱声,就说明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们的任务是隐秘的,因此我们彼此都没有必要暴露真实姓名,我现在回答你,我就是你要找的王布林。 刘哥这才回转身,说,看来王布林真不是你的真实姓名。 你不是叫刘哥吗?我也不相信刘哥是你的真名实姓,王布林说。 刘哥笑了一下,说,好了,我知道了。他们说你是辅警,这个应该是真的吧。 王布林说,现在不是讨论姓名和身份的时候,等我们共同齐心协力把计划任务完成了,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供我们俩细谈。 刘哥说,约我见面不就是交代计划任务吗?有必要在姓甚名谁上翻来覆去遮遮掩掩吗?在小松林里完全可以安排,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差点把我吓死,没有找着你,倒是找着了一具尸体。 王布林转身又朝那个石阶平台看了看,说,都看见了吗? 这时候河道里起了一阵风,将水面吹起细小的波浪,一些偏离了河道的风窜出堤岸,摇晃着石阶平台四周的高杆儿荒草。 刘哥说,不看见我能对你说吗? 什么情况?你不说,我真还不知道呢?咱们过去看看,王布林说。 王布林的说辞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还问“都看到了吗?”,现在却又说他也不知道平台上的情况。刘哥满腹疑窦。 王布林也不管刘哥,自顾走了过去。刘哥只跟着走了两步就停下来,远远地看着王布林弯腰分开杂草,登上石阶平台。可能王布林身为辅警,办案经见的尸身多,刘哥看见他没有一点儿胆怯的样子,分草,登阶一气呵成,稳稳地站在平台上,低头观望了一会儿,才朝刘哥招手。 刘哥说,我就不上去了,具体情况刚才我已经全部看见过了。 王布林还是朝他招手,说,你过来,让你看看细节。 刘哥说,我不上去了,我受不了那个。 王布林说,怕什么,又不是鲜尸,都干了,只剩骨头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刘哥仍不愿意上去,王布林说,过来,让你看个新发现。 刘哥说,你是警察,不害怕,我不行,我看见尸体血都不往头上泵,脑袋发晕,浑身不舒服。 王布林说,给活狗剥皮你都敢,害怕这个?我不信。 刘哥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给活狗剥皮? 王布林说,这个事儿从头到尾,我们都在一条线上,一根绳子上拴着,你那头稍有风吹草动,我这头就有感觉,谁不知道谁呢? 刘哥说,不是说,互相保密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布林说,平时各行其是,关键的时候,情报还得汇总,综合分析后再统一,官场上有句话,说民主集中,既要民主,也要集中,光民主,各人自扫门前雪,那哪能行!最后还得集中,集中起来处理问题,才能完成大事儿。 刘哥说,这话说白了,就是咱们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不齐心协力,出了事儿谁也跑不了? 王布林说,聪明!就是这么个理儿。 刘哥说,我的任务就是给洪局长找女孩儿当保姆,还有一个就是给小狗剥皮,往它肚子里放白面子。白面子送到我手上,我也没有问白面子是什么?哪里来的?送白面子的人也没有给我讲。我只想拿我的十万块钱佣金,其他的我不想知道,知道得越多越不好,我干什么拿什么钱,分外的事情你们不要对我讲。 王布林听了刘哥的话,站在平台上看着他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平台的边沿,蹲下来,俯视着刘哥说,你来,咱们说两句。 刘哥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说着就走近平台,昂头看着王布林。 王布林说,我听你说话,好像你对咱们这事儿有抵触情绪。有点想打退堂鼓? 刘哥说,打不打退堂鼓,我没有想,我只是想说明我的观点,我做事的原则,我的初衷就是刚才说的那些,各人干完各人的事儿,拿钱走人。其他的不是自己分内的事儿就不要过分参与了。 王布林笑起来,说,说是这样说,可是实施起来有点难度。这个事儿,我刚才也说了,咱们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出了事儿谁也跑了。虽然大家各自有分内的活儿要干,但是还是要尽量互相照应,不能自扫门前雪。不要以为自己干的事儿其他的人都不知道,你以为可能吗,万事都有牵连,顺藤摸瓜总能找到你干的那一环,总有人掌握全局,参与的人数,都是谁参与了,谁干的什么活儿,他们都一清二楚,都记录在案呢。谁干的活儿在整个事情上起到了什么作用,都记得明白着呢。 刘哥听了,一时间有点松劲泄气,叹了口气。 王布林说,什么都别说了,继续干吧,这事儿听说快结束了,一旦完事儿,万事大吉,就该是咱们的天下了,不说好处大大的,分一杯羹应该是没问题。 刘哥说,事先说得好好的,分段包干,闷罐式操作,现在怎么这么说? 王布林说,事先也不能说咱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成年人,为什么这么干?干这事儿的目的是什么,谁也不能说没有思考过,应该说咱们都对自己做的事儿将产生什么后果都有所考虑。你说是的不?刘哥。 刘哥不再说什么,往旁边的河水看过去。河水很清,水草根根,隐隐摇摆于水下,顺水势伸着手,像要抓住什么。 上来吧,上来看看,我有好东西让你看,王布林说。 第50章 咱们去河边说 王布林的话明显是威逼胁迫,让刘哥甚是沮丧,按照王布林的说法,好像刘哥除了跟他一直干下去以外,没有第二条道路可选了。王布林虽然现在是个辅警,但是既然有人支持他这么干,估计他依附的后台势力也不小。 这时候王布林敦促他过去,他只好俯首听从,犹犹豫豫地登上了石阶平台。 穿着冬装的死者,肉身全部腐化,确实辨不出模样。王布林看见刘哥登上台来,蹲下说,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王布林把手里拿着的一张居民身份证递给刘哥,让他看仔细。把身份证递给刘哥后,王布林开始在死者身上冬装的口袋里翻检。 身份证竟然还在死者身上没有被拿走,对警察来讲,这桩命案的侦破就容易多了。 身份证上的人叫陈俊义,31岁,是个挺英俊的年轻人,刘哥没有见过,不认识。他猜测这张身份证上的人应该就是这个死者,不然,王布林让他看这个有什么意思呢?他想把身份证交还给王布林,看王布林正忙着掏死者的口袋,就把身份证捏在手里,在一边站着等他。 王布林掏遍了死者上下装的口袋,也没有找出其他什么有价值的物证。 刘哥说,你这么翻来翻去,不是破坏了现场了吗?到时候肯定影响刑侦人员的侦查办案。 王布林说,我就是警察,那一套我又不是不懂。 刘哥说,听说你是辅警,我觉得这种人命案件,还是公安局的正规军干得多, 王布林说,你这偏见不小,辅警怎么了?脏活累活危险的活儿,哪个地方也离不开我们辅警。今天来这里,发现尸体也是巧合。既然发现了咱们就把这个事儿处理好。 刘哥说,事先说好的那个计划怎么办? 王布林说,你别急,事先的那个计划照办不误,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两不耽误, 刘哥说,那行。 王布林说,那计划先不提,先说眼目前的尸体一事。 刘哥朝四周看了看,四下里静悄悄地,连一个路过的人也没有。两个人围着一具尸体说话,像有一股股从尸身往外喷射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他一点儿也不舒服,遂皱着眉头,建议王布林说,咱们下去,到河边上去说。站在这里看着尸体说话,万一被人发现,到时候将会直接影响咱们那个计划任务的实施。 王布林没有反对他的建议,两人遂下了石阶。 河道上微腥的风贴着水面吹来,刘哥为之一爽,精神较前振奋起来。 王布林说,今年三月初,屿石县发生的一起居民失踪案,你听说了没有? 刘哥说,三月我还没有从外地赶回来。我是接了给一个住在旭日公馆的人安排保姆的活儿才过来的。你说那事儿,按照你说的时间,我来的时候都已经发生过了,我确实不知道,其后也没有听说。 王布林说,这个人就是那个失踪者。 他往石阶上的平台指了一下。 刘哥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布林说,这个案子大致是这样,解放大街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环卫工,是个单身母亲,她的独子,就是陈俊义,因与母亲不知为了什么闹矛盾,负气离家出走数月不归,他母亲报案说儿子已经两个月不见了,无论如何联系不上。公安局接案搜寻,后开展侦察,不久就以其子跑到新疆,帮他们家亲戚在农场干活儿为由结案。没想到死者离家出走后,根本就没有出屿石县,死在这个渡口好久了,都变成一堆白骨了。 听王布林这么说,刘哥不由地朝那具白骨化了的尸体所在的石阶平台看了一眼,同时把那具尸骨同刚才王布林让他看的身份证上的照片,在脑子里合并想了一下,说,人这么样被找着了,家里人该是多么伤心! 王布林说,先不管其他的,发现失踪者尸体这件事儿,你必须把这件事散布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刘哥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王布林说,以前让你过来的时候,就事先说好了,只要完成你分内的事儿,就算完成任务了,你拿钱走人,别多嘴多舌。 刘哥只好噤声。 王布林说,做好这件事给你的报酬是三万块钱。 刘哥听了没有回应。王布林以为他嫌少不愿意接活儿,遂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说,你别嫌钱少不干,其实不给你钱,让你干,你也不敢不敢。 这就是你安排的计划任务?刘哥耷拉着眼皮说,切,我不干,除了灭口,你们还能怎么样? 他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看王布林。不知他是恐惧,还是不屑。 王布林说,灭你什么口,你别把问题想复杂了,你就是公安机关的一个线人,为公安机关提供罪犯的犯罪线索,提供证据,指证罪犯,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别说你是个线人了。你是谁找来的,我不清楚,我也不问,你只要帮我办事儿就可以了。 王布林这么一说,刘哥有点儿语塞。那些他平日耳熟能详不以为然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竟然用他身上来了。 王布林说,你不要动不动就说灭口不灭口的话,你不要把黑道上的那一套拿来用在这里说话,你算黑道上的人吗?黑道上的事儿我见多了。你说的灭口,我也知道,我听说有的黑道上灭口,他们不说灭口,都是制造一些巧合事件,让外人看不出来是灭口,比如,开车时发生车祸,洗澡时触电,等等吧,诸如此类。 王布林看似漫不经心,貌似局外人所说的话,刘哥听着却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抬头看了王布林一眼,浑身散发的惊惶之气全然暴露。 两目相对,王布林不失时机地说,刘哥,你的真名叫李长远,家住屿石县真理镇李楼村,这个村子与江苏徐州铜山房村镇的王莽村临界,你父亲名叫李柏寿,你母亲的名字叫孙家慧,你媳妇儿张鲜艳,娘家铜山房村镇的张寨村,排行老二,她姊妹三个,没有兄弟,她姐姐在徐州火车站当售票员,三班倒,早中晚轮值。你媳妇儿的妹妹大学毕业后进了赣榆县一家国企,她学财会的,在企业当主管会计。你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叫李长利,三十岁,夫妻两个在徐州汽车站开早点铺子,生有两个儿子,大的在徐州贾汪区飞腾小学一年级三班上学,小的在贾汪区冠军幼儿园上中班。你二弟李长好,今年二十七岁,大学因与社会人员勾结,对本班同学实施伤害,被学校勒令退学,现在一家民营企业当保安,因被怀疑与卖淫团伙儿有联络,现正被警方监控。 刘哥看了看王布林,叹口气,说,行,你们厉害。 王布林说,厉不厉害,是你说的,我觉得我是一个老实人。 刘哥说,好,其他的都别说了,我死心塌地听你的。 王布林说,这就对了嘛,安排给你的活儿,你应该毫不犹豫,这么接受就对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儿。 刘哥看着王布林,等他说下去。 第51章 白骨化的尸体 这时候,运河大堤上,据此稍远一些的地方,从河坡下走上来几个钓鱼的人。 刘哥看他们前后相跟着往他们这边走过来,便朝身前运河坡下的河沿看了看,发现就在河沿,明显有一些垂钓的痕迹,有的地点,还被之前的垂钓者用石块、砖块垒成一个个可以落坐的小凳子。随着那些人的靠近,刘哥发现王布林略有些慌张。 刘哥正要说些什么,王布林已经迎着那些来人走过去,拦在他们跟前,说了几句。因为距离较远,刘哥没有听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不一会儿,王布林走回来,同时那些准备到这边河沿用砖石垒成凳子的座位上钓鱼的人,也恋恋不舍地回去了。刘哥看他们一边往回走,一边往河道里探头探脑,在回返的沿途别选垂钓位置。 刘哥收回视线,看着王布林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石阶平台。大概感觉到了刘哥的目光,王布林转回头说,另一个计划与狗有关系,你继续安排祖万秋,与建设大街卖寝具的胡建强家去联系买狗。 刘哥说,还是照以前那一套办法吗? 王布林说,安排祖万秋直接去买狗就行了,其他的你不用问,你也不用出面,交代给祖万秋就可以了。之后,可能会有一个叫闻德普的警察监控祖万秋的行动,我们怀疑闻德普有些违法迹象,你想法子先抓住他的一些违法把柄,我们这边好将错就错,把他的其他违法活动深挖出来。 他干了什么违法?刘哥问。 警察查警察,这不是窝里斗吗?他的好奇里带着兴奋。 你先搞个引子,就像钓鱼先给鱼下点鱼饵,王布林指指河坡下面那些钓鱼的人。 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王布林说,你先想法子给他定个罪名。 刘哥说,闻德普是你们的人,他的警惕性应该比我们这些人高,我不敢保证能让他上钩儿。 王布林说,这就要你动脑筋了,你只要抓住他的一些违法犯罪的证据就可以了,其他的你不要管不要问。 刘哥点点头。 王布林说,你准备怎么办? 刘哥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好的办法,只好说,我回去想想,办法总是有的,这哪能是说有就有的呢。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实施起来的,恐怕得费不少劲儿。 王布林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想要钱,那行,只要你们圆满完成任务,钱不是问题,单这个任务我先给你一万,余下再给你一万,你看怎么样? 刘哥看看王布林,秋天正午的太阳升得老高了,燥气一点儿也没有削弱,王布林的口罩从一见面就戴着,一次也没有拿下来。刘哥只能看见他的额头,眼睛和两只挂着口罩的耳朵,其余的脸部一点儿也看不见。 大概秋燥使王布林有些气闷,能看出来口罩弄得他很不舒服,他开始不停地用手扯口罩的上下端,以使其多通点儿空气。刘哥估计王布林是刻意遮掩长相,才始终戴着口罩以保证自己的形象不为人所见。 怎么样,我刚才说的那个数?王布林说。 那行,就这么着,刘哥说,但我估计这个数有点少。 事做好了,这个都没问题,王布林捏起拇指和食指,在半空中比划。 哪一次也没有少了你的,王布林又说。 刘哥点点头。 以后不用打我手机,也不要发短信,需要的时候,有人会主动联系你,王布林说。 好的,就这么定了,刘哥说。 他们站的地方,处在河堤边沿,刘哥往他刚才来的方向看过去,那辆乳白色的宝马车被松树林里的灌木丛遮住了半边,只露出车窗以上部分,在太阳下泛着白光。他没有看见王布林从哪里来的,周边也没有停有其他车辆。他甚至猜测王布林有可能与他乘坐那辆宝马车一同离开。但是,王布林根本没有与他同乘的动向。 你先走,王布林说。 刘哥说,你的车子呢? 王布林说,你不用管我,你先走你的。 刘哥看了看他,只好沿着开始的路线,往自己停车的那片松树林子走过去。几分钟后,刘哥回到宝马车旁,但他没有进去发动引擎,而是钻进松林子里,朝那个石阶平台偷眼望去。 王布林没有走,但他已经离开刚才与刘哥站在一起说话的的地方,刘哥发现他走到那个石阶平台的台阶跟前,好像一只脚踏在石阶的第一级台阶上,另一只脚则踩在石阶下的地面,只是一个跨步的动作,迟迟没有拾级而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刘哥根据刚才王布林不要那些钓鱼的人靠近的举动,判断他可能在保护那具业已白骨化了的尸体。 这时候又来了一个钓鱼的人,他走在大堤上左右逡巡,想找一个好位置。只见他一连朝王布林附近的河沿看了几次,甚至也将要走过去,但都被王布林阻止了,他们还好像起了一阵辩驳争吵,但最终,那个想要钓鱼的人还是被王布林撵走了,他愤愤不平地到远远的其他地方垂钓去了。 王布林的举动,使刘哥十分好奇,他猜不出王布林要干什么?真的是要保护那具尸体吗?他想看看王布林到底要干什么? 从王布林所处的地点应该明显能看见这辆停在松树林边上的宝马车。刘哥下意识地躲进更隐秘的草丛。他不明白王布林让自己广泛传布发现了那个叫陈俊义尸首的信息,意欲何为?那具经历了漫长夏季的尸体,直到眼下的秋天,附近的垂钓者络绎不断,尸首为何不为人发现? 尽管疑窦重重,但那些都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就像刚才王布林说的那样,管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不要想那么多与己无关的事儿! 刘哥只好发动车子,离开松树林子,过了烈士陵园后,他好像管不住自己似的,在能够被烈士陵园遮挡的地方,把车驶离道路,往丰茂高耸的草丛地里开了一段距离,选好了位置,他才停下车来,爬上烈士陵园的高高的围墙,朝王布林所在的石阶平台看过去。 只见王布林的举止一点都没有变换,还是那个姿势,一只脚踏在第一级台阶上,另一只脚站在石阶下面的地坪上,好像一个木雕泥塑的人。 刘哥正观望着,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隐约的引擎声,远远地传过来。他慌忙跳下墙,看了看地形,想把车子藏起来恐怕没有可能,他只好坐进车子里,把车子开到路上,给来车仅留出通行的距离,造成为对方停车让路的假象,因为他猜测来的这辆车子肯定是来接王布林的。 第52章 今天手气如何 来车与刘哥的宝马擦肩而过,一直开到运河渡口才停下来。这时候,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只是打开了后备箱,却什么也没有拿,然后与其他两个人前后相跟,往不远处的石阶平台走去。 河堤上,那些钓鱼人的燃油摩托车或者电动车,皆寂寞地停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它们的主人都已在坡底平举着粗细不均的钓竿,静默无声地看着随水波飘荡的鱼浮。 石阶平台上的王布林,看着开车过来的那三个人依次登上平台。刘哥看见王布林好像也没有与那三个人说话打招呼,可能他们早在电话里就平台上的那具尸体有所沟通,王布林只是朝平台上指了指,完了就直接走下了石阶平台,朝那三个人开过来的车走去。到了车跟前,拉开副驾车门钻进去。在位子上,王布林左右摇晃了几下,调整好坐姿,才安静下来。 石阶平台上的一个人,刘哥没有注意他从哪里拿出一个类似蛇皮口袋似的东西,半弯着腰,撑开袋口,另外两个人拱下身子,好像把平台上的那具尸骨收集起来,杂乱无章地一股脑儿都装进蛇皮口袋里去了。 石阶周围的荒草高度已经超出顶上的平台许多,对刘哥的视线有所遮挡,但刘哥确定,那三个人装进口袋里去的就是那具尸体。 平台上的那三个人,两个空手的,先期走下来,最后的那个一手拎着蛇皮口袋,空闲的那只手甩哒甩哒地也随后走下来,看来骨化了的尸体没有多重。那三个人列成纵队,前后相跟,一起走向王布林所在的那辆车子。 拎蛇皮口袋的那个人将蛇皮口袋举手扔进了已经打开了的后备箱,盖上后备箱的盖子后钻进车子。车子随机发动,掉头后,油门轰隆一声,向刘哥的方向开过来。 此时,刘哥已经又把宝马车开进了更加隐蔽的松林里了。他躲在树丛里,看着王布林坐在车里,面无表情,一副自得自信的样子,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刘哥没有耽搁,他下车快步走出烈士陵园一侧的松树林子,朝运河渡口奔去。 渡口附近的垂钓人都还在,他们旁若无人,认真又仔细地将目光全心全意地盯在漂荡于水面的鱼浮上。刘哥走到石阶平台跟前的时候,其中一个垂钓人自赞了一声\"好家伙\",甩上来一条半斤多重的黑草鱼。 渔场养殖的草鱼,脊背是灰黄色的,野生草鱼的脊背则是黑黄色。现在一提养殖鱼,都认为是用肥料追大的,既没营养,又带有化学毒素,因此那些喜欢钓鱼的人一钓着野生黑草鱼就兴奋异常。看见同伴钓起一个大家伙,旁边一个钓鱼人慌忙放下杆子跑去看。跑动期间,他看见刘哥抬腿上了石阶,便停下脚步,仰着头问,神神秘秘大半天了,你们是干什么的? 刘哥装作没听见,没有搭理他,径直登上平台。 平台上空无一物,刚才躺在上面的那具尸骨,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因为长期浸染,应该留有尸油侵染的痕迹,然而,刘哥所见空无一斑。好像这具尸骨是刚从别的地方搬运过来,临时停放在这里似的。刘哥朝王布林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就从平台上走下来。 这时候,那个刚才跑过去看鱼的垂钓者看过鱼后,又从坡底儿往上看着刘哥,刘哥看见他往自己这边瞅,便停下脚步,也回看他。 你们这是干什么?那个人问。 不干什么,刘哥说。 不干什么为什么不让在我们自己垫好的砖座子上钓鱼?难道你们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那个人的所在与刘哥有些距离,他斜对着石阶平台,他大声地问刘哥。 刘哥想了想,斜着身子走到那个人跟前。 怎么样?今天手气如何?刘哥转换话题。 今天不行,没有昨天在那个位置钓得多,那个人往远处指了指,遗憾地说。 为什么?刘哥说。 因为那是我们撒过的窝儿,那个人说,而且那地方周围的杂草都被我们清理过了,钓钩能甩得远一点,而且钓到大鱼的机会肯定会多些,你们办什么案子?这么避讳,还不让我们靠近? 原来刚才是为了不让钓鱼的人发现那具尸体,或者说为了不让钓鱼的人发现他的秘密,王布林是以警察办案,一众无关人士回避的借口将眼前钓鱼的人驱离。 刘哥说,警察办案,案子没有侦破之前暂时还不能对外公布信息。 那个人说,我们一直都在这里钓鱼,没看见,也没有听说发生了什么案子。 刘哥回头看了看石阶上面的平台,对那个人说,你们平常上那个平台上去吗? 那个人说,咋不去?我们经常上去,昨天中午我们几个还上去吃饭呢。 这时候坡底水边上,一个戴棒球帽钓鱼的人,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不满意地说,你俩能不能小声说话,看都把鱼吓跑了。 你问问他,我们昨天就在平台聚餐呢,那个人朝坐在水边,提醒他们不要大声说话的带棒球帽的人招招手。 老歪,你让人家问我什么?戴棒球帽的人说。 你过来,警察办案呢?叫老歪的人朝他招手说。 听说是警察办案,戴棒球帽的人好奇心起,放下钓竿,站起,向刘哥这边爬上来。 怎么了?刚才不是不让我在这里钓鱼吗?怎么,这地方现在还不让钓吗?戴棒球帽的人爬到跟前,指着水边的那些砖、石垒起来的钓凳。 你们昨天在那上面聚餐了吗?刘哥看着戴棒球帽的人说。 你是什么人?是警察吗?戴棒球帽的人看着刘哥。 我和刚才那些人是一起的,刘哥说。 他唯恐眼前这两个钓鱼的人向他要警察证件看,心里有些不安。 但是戴棒球帽的和叫老歪的,都没有要求看他的证件,刘哥这才略觉放心。 我们昨天中午都没有回家,就在那上面每人凑了一份菜聚餐,怎么,案子跟我们聚餐有关系吗?戴棒球帽的人指着石阶平台说。 第53章 听说他三十多岁 没有,你们昨天什么时候回的家?刘哥问。 昨天回家时已经傍晚,那时候天都有点儿黑了,戴棒球帽的人说,这地方鱼不少,回去的时候,大概五点多,六点钟的样子,之所以这么晚才离开,主要是有几个人都掉到了大鱼,有一个甚至还钓到了一只老鳖,都是想好上加好,希望再钓一只大家伙。 这附近昨天一天都没有其他人过来吗?刘哥说。 真没有看见,我们都在底下钓鱼,来人只要不到坡下来,我们基本上看不见,除非来人站在坡上喊我们,带棒球帽的人说。 这是老渡口,往东五六十里都没有过河桥,往西一二十里路才能到过河省道,除了我们这些钓鱼的,谁也不愿意过这边来,老歪插话。 你们到底办的什么案子,你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给一些相关的线索,带棒球棒的人说。 刘哥不想再说什么,但他貌似办案的警察,装作想了一气,才说,我不能违反纪律,等有了结果,会发布消息的。 话毕,忽然想起王布林让他将发生在今年春三月那桩案子中失踪者的尸体,被在运河渡口石阶平台上发现的消息扩散出去的要求,他慌忙纠正自己刚才说的话,说,有些办案的情况也可以对你们透露一点,比如说,今年三月初,发生在本县解放大街的一桩因为和妈妈闹矛盾导致儿子失踪的案子,你们知道吗? 戴棒球帽的人说,这我知道,是他那条街上出的事儿。 戴棒球帽的人指了指老歪。 刘哥说,案发时,我外出公办,回来的时候,听说那儿子没有失踪,他妈妈对警方说,她儿子只是到新疆去帮她家亲戚忙农场上的事儿,并不是外界传说那样失踪了,警方就是按照陈俊义,妈妈的说法结了案。 叫老歪的人说,说是这么说,但从没有见陈俊义回来过。 刘哥说,陈俊义的妈妈有六十岁吧,平时承包街区打扫卫生,是一个单身母亲,就这一个儿子,她儿子不在家,谁来照顾她的生活呢? 老歪说,除了领取环卫处发的一千来块钱工资,其他的倒没有听说什么额外的经济来源。 刘哥说,她的儿子陈俊义这么久不回家,你没有听说他妈妈妈说些什么吗? 老歪说,这个我不知道,你要是想打听,可以去找我老娘,她经常没事儿,晚上趁陈俊义妈妈休息去找她闲嗑牙,她们是老相识。 这时候,坡下水边有人叫喊,说钩儿上鱼了。 戴棒球帽的人率先往坡下跑。因为叫喊的人没有说明是谁的钩儿上了鱼,叫老歪的人丢下刘哥,也跟着跑下去。 你去解放大街北侧257号,找俺老娘去问就可以了,老歪边跑边说。 和石阶平台上的死者居住在同一条大街的老歪,应该是比较理想的信息传播者,比自己到处传布容易得多,消息散播得更快。这么想着,看着戴棒球帽的人和叫老歪的人跑下坡去,刘哥并没有离开河岸,而是紧跟其后,也下到坡底的水边。 戴棒球帽的人和老歪鱼钩上的鱼饵,都被狡猾的鱼们唆掉了,两个人的钩皆没有钓起一条鱼。看着他们重新换上新鱼饵,将钓竿甩进水里,在钓凳上坐好,刘哥方才说,刚才说的那个叫陈俊义的失踪者找到了! 老歪的人都吃了一惊,站起转过身来。 老歪说,不是一直都说陈俊义在新疆他们家的亲戚那里帮着忙农场吗? 戴棒球帽的人也站起来,看着刘哥说,你说陈俊义找着了是什么意思?我估计你来说这个消息,不是什么好事儿。难道在这附近发现了陈俊义?是不是我们这五六个钓鱼的人中哪一个与他有牵扯? 老歪说,是哦,不然你老是盯着我们干什么? 刘哥说,你猜得很对,我们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叫老歪的人\"啊\"了一声。 戴棒球帽的人说,乖乖,我听说那个人好像三十出头,因为家里的经济不太好,一直没有说好媳妇儿。 耳东陈,丑俊的俊,讲义气的义,我说的没错吧?刘哥说。 是的,是的,老歪说,耳东陈,叫陈俊义没错儿,是这么几个字儿。什么时候死的?在哪里死的?看样子是昨天晚上在这里死的,是吗?老歪看着刘哥说。 我们昨天一直都在这个石头垒起来平台下面钓鱼来着,中午还爬到平台上聚餐,到下午离开都没有听见什么动静,肯定是晚上死在这里的!戴棒球帽的人十分肯定地说,怎么死的?怎么失踪了快一年了,忽然就死在这地方? 王布林没有说死者因何致命,也没有交代他说什么时候死的,刘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已经带回去了,正等着法医出结果。 陈俊义死亡消息的传播通道已经打开,刘哥没有再在此逗留的必要,他简略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爬上坡顶,向烈士陵园侧旁停车的隐蔽处走了回去。 刘哥回到旭日公馆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他刚把车子在他所住的那栋楼后面的12号停车位停好,绕过楼角,正要拐往单元门口,迎面看见祖万秋从小区大门方向走过来。 祖万秋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白塑料袋子。刘哥估计祖万秋应该是出去买东西去了。他停下来,想等祖万秋和他一起坐电梯上楼。 刘哥背北面南,还没等祖万秋走到楼旁的洋槐树跟前,他感觉从他身后走过来一个人,带着一阵风,从他身侧经过,朝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根据那个人的背影,刘哥一眼就看出这是住在隔壁楼,曾被安排祖万秋当他的保姆的那个人。 刘哥下意识地转身往楼道口走了几步,才又转回身。这时候,那个男人正迎面遇见袅袅娜娜走过来的祖万秋。刘哥看不见那个男人的面部表情,但他看见祖万秋对那个男人笑了笑,甚至还点了点头。 刘哥不知道这两个人谁先向谁打的招呼,按照他的经验,一个洁身自好,刻意保持清白的男人,是不会再主动与曾经企图把自己拉下水的女人套近乎的。但凭祖万秋的面部神色和肢体语言,他判断祖万秋也不像是主动与那个男人打了招呼。 第54章 十几年没有联系过 这时祖万秋已经来到了跟前,与刘哥彼此看了看,没有说话,一起进了楼道的电梯间,乘电梯回到房间。 你怎么和那个人打招呼了?刘哥说。 按照要求,一旦与任务对象脱离计划中的关系,当事人决不允许再次与曾经的关系人有任何接触,包括言语、行动,甚至目光的交会。 是他先对我笑笑,点头,我是不由自主地回应他,祖万秋说。 他对你笑,向你点头,你就不应该搭理他,刘哥说,我怎么看见你对他笑着点头了。 我不是那样冷酷的人,我们家祖辈儿都是热性子人,主动与人打招呼都还嫌不够热情呢,更何况是人家先主动礼貌地向我点头。 说着,祖万秋走近卧室,把塑料袋子放在桌子上。 刘哥跟进来说,新任务来了,马上就开始。 祖万秋说,什么任务? 刘哥说,任务还不是一个,一来就两个。 祖万秋说,这么多,怎么个说法? 刘哥笑了一下才说,酬金看任务的难易程度。不好办的任务上家给的钱多一些,简单容易一些的,给的钱就相应得少些。第一个任务是发布消息,你可以在你加入的那个宠物群里发布。 祖万秋说,你说说看,发布什么东西? 刘哥说,今年三月春初的时候,解放大街257号的一对母子闹矛盾,三十岁露头名叫陈俊义的儿子突然失踪了,母亲报警不久,就与警方达成一致,说她儿子陈俊义没有失踪,是在新疆他们家亲戚的农场里帮忙干活儿。警方就以此结论结案。但是今天上午,有人在运河的老渡口发现了陈俊义的尸体。尸体已呈白骨化,陈俊义的死亡时间当在本年三月份。 祖万秋说,三月份不就是陈俊义的失踪时间吗? 刘哥说,正是,所以说,这是当时公安机关没有认真履行职责,对该案件搪塞敷衍,公安机关的负责人,屿石县公安局局长洪招才,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祖万秋说,后面这一段说公安局的局长,叫洪招才的,不负责任的话,我需要说出去吗?现在网上查得严,无论是谁,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经得起验证,是要负责任的,没有实证的话最好不要说。 刘哥说,确实是这样,但你只要把陈俊义失踪,他妈妈去公安局报失踪寻求救助,其时陈俊义就已经死亡了的消息传出去就可以了。 祖万秋若有所思,说,洪姓不多见,这个叫洪招才的公安局长跟你表姐夫有关系吗? 那个靠窗写字桌上相框里着警装的人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下。 不管那么多,刘哥说,忽然想起表姐夫的人设,忙又改口说,姓洪的人也不少,这人跟表姐夫没关系。 这次安排任务的人,你见到了吗?祖万秋问。 刘哥把大致的情况对祖万秋讲说一遍。一切都如在迷雾中,风来将雾团稀释,突出一点儿真实的天空,风去,雾团又集结起来,将天空遮蔽。祖万秋如坠雾中,不明真相。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祖万秋的“铲屎大人”微信群炸了锅,陈俊义早已在本年三月就已经死亡,现已变成一堆白骨的消息不翼而飞,十几个住在解放大街的爱狗人士惊呼连连,说,陈俊义的妈妈不是说她家儿子在新疆帮他亲戚做农场里的活儿吗?没想到报失踪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 消息从线上走到线下,传遍了屿石县的大街小巷。 当天中午,刘哥在旭日公馆吃完饭后,没有停留,换了一身衣服,出了旭日公馆,买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戴在头上,直接去了解放大街,很快就找到了257号。 解放大街257号原来是一个大院的总门牌号。大院里矗着数栋楼房,皆没超十层。楼间距不错,绿植覆盖率很高,还有荷花水塘一个,一拃长红鲤鱼成群出没,楼栋错落合理,都有充足日照。 大院里面聚集了许多老头老太,扎堆聊天。刘哥只问了一句,谁是钓鱼老歪的妈妈。一个六十多的老妈妈,直起身子说,我就是老歪的妈妈,你是谁? 刘哥说 我是他朋友,他让我过来找你。 老歪的妈妈站起来说,我家在七楼,有事咱们家去吧,这里叽叽喳喳吵翻天。。 十几分钟后,刘哥下楼离开老歪家。老歪的妈妈也随即跟下去,电梯到了一楼平地,她还没有走出电梯,就拖长了声音,咋呼起来,说,陈俊义没有在新疆,这孩子死了,早就死了! 好几堆人,下棋观棋的,喷吐沫聊八卦的,插优盘看戏听曲儿的,一起朝出了电梯的老歪的妈妈看过去。 这天黄昏的时候,家住解放大街中路257号的环卫工人黄润芝,从所负责的路段骑着清理垃圾的三轮车回到家中。257号大院是一个拆迁安置区的统称,大门进去后,院子里共有七栋安置楼房。黄润芝家住在西北拐角的五号楼的二层203室。她在楼道口附近停好三轮车,正准备乘电梯上去时,突然有一个男的,从后面超过,并转身面对她,说,大姨,我是从新疆来的。 黄润芝吃了一惊,说,你从新疆来? 那个人说,是的。 黄润芝说,我不认识你,你是哪一个? 那个人说,我是黄德声家的邻居。 黄润芝说,黄德声是我娘家侄子,新疆我只去过一次,十几年前去的,他家的邻居我都记不住了。我和我那侄子也都十几年没有联系过。 那个人说,黄德声听说我要来屿石县,就安排我就便抽空过来看看你。 他把手里的袋子抬了抬。示意这是给她带来的礼物。 不用带礼物,上楼吧,黄润芝说。 黄润芝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家用电器,每一样东西都灰扑扑的,都好像是从之前的拆迁房搬过来的旧用具。 落座后,自称从新疆来的人说,大姨,我刚才在楼下等你的时候,听楼下的人说你家儿子陈俊义三月份去新疆你侄子那里了,是吗? 黄润芝愣了一下,摸了摸额头,没有看那个新疆来人,视线朝门口空茫处看去。 第55章 外面对他看法不好 新疆来人说,我怎么没有听说,也没有看见陈俊义在新疆你的娘家侄子那里呢? 黄润芝说,我其实也不知道俊义去哪儿了。因为他年龄大了,家里也没有钱,一直都没有找到媳妇儿,三十多岁了,找不到媳妇儿,外面对他也有不好的看法,他就很暴躁,在家里整天和我致气。有一天因为说了他几句,他饭也没有吃就离开了家,我到处找也没有找见他,我害怕他出事儿,就到派出所报了失踪。 新疆来人说,听说派出所的警察就是听你说你儿子在新疆,不存在所谓的失踪,就把案子撤了。 黄润芝说,我儿子当时是在新疆。 新疆来人说,你怎么知道他在新疆呢?是儿子给你打电话说了吗? 黄润芝停了一会儿才说,是的。 新疆来人说,大姨你要说实话。 黄润芝说,我哪里说谎话了嘛。 新疆来人说,我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黄润芝迷惘地看着新疆来人,不知道他要说的不好的消息是什么。 新疆来人说,陈俊义根本就没有去新疆,今天刚得到的消息,说你儿子陈俊义已经在三月份就没有了。 没有了是当地人对死亡的忌讳说法,但黄润芝好像没有听懂似的,说,没有了,他去哪儿了? 新疆来人说,他人没有了。 黄润芝这才确认了消息,说,我怎么说都快半年了,俊义还不回家来。 说着就哭起来。黄润芝的哭声不是很大,不像那些人丁旺盛之家,一旦出了伤心的事儿,当母亲的就会毫无忌惮地大放悲声。黄润芝孤儿寡母,一直低眉顺眼,伏小就低,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外人,就连得知自己儿子的离世消息也压抑着不敢甚为声张,怕惊扰了四邻。 等她饮泣抽噎了一阵,新疆来人说,你说实话,公安局的警察怎么会把你儿子的失踪说成是他人在新疆呢? 黄润芝说,公安局一开始接到我的报案,说会帮我寻找陈俊义。过了两天,有两个警察来家找我,让我想一下,陈俊义有可能去哪了。我想了一会子,把家里的亲戚远的近的,都说给他们听了。远的说到了新疆,近的说到了蚌埠。他们一听说我娘家侄子在新疆开农场,就肯定说十有八九到新疆去了。问我好几遍,说是不是陈俊义去了新疆。新疆太远了,我那娘家侄子也是好多年都没有来往,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也没办法联系他们。 我想了想还没有说话,一个警察就说,你放心,要是陈俊义在新疆帮你家亲戚干活,这没有什么,你家里临时没有人照顾,我们会按时过来帮助你,需要花销,钱的事儿你放心好了。说着就给了我一千块钱吧。我也没有数数,大概是那个数。 新疆来人说,但是你相信陈俊义在新疆吗?黄润芝说,我当然愿意相信了。但是那两个人对我很照顾,及时给钱给粮,我身上暂时也没有什么毛病,俊义在新疆就在新疆吧。没想到他早就死了。 新疆来人说,陈俊义随身肯定带有手机,打他手机问问不就行了! 黄润芝说,手机倒是打过,始终也打不通。他们说俊义就是在新疆,安排我以后就要这么对外说,不然没有人送钱给我花。我之所以说俺家俊义去了新疆,也是听公安局的人告诉我的,我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们说俊义在新疆,我巴不得俊义有个去处,胜过他跑得没个影儿。 “新疆来人”刘哥出了解放大街257号,返回旭日公馆。祖万秋看见他回来了,说,你这次交代的第一个任务我是彻彻底底完成了,自从我在“铲屎大人”群里发布陈俊义死亡的传闻后,这个消息已经在屿石县整个城区疯传。消息我上午发过后,下午又发,让那些传播能力强的人都看得见,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陈俊义生而复死的事就越传越广。 刘哥说,你做得很不错,就得这样干。 祖万秋说,听说公安局的网警在屿石县各大网络论坛严禁发布不实信息。但“铲屎大人”群里有知道内情的人说,因为陈俊义的死亡,公安局内部好像出了点儿状况。 刘哥说,陈俊义死亡跟公安局内部出状况有什么关系? 祖万秋说,好像是说,陈俊义失踪案是局长洪招才亲自主持侦办,失踪报案没过几天,警方就以陈俊义在新疆他家亲戚所开的农场帮工为由撤了案。 刘哥说,陈俊义的死亡时间是在三月份,就是说陈俊义失踪即死亡。这岂不是说那个公安局长办错了案子,这叫做严重失职、渎职的行为。 祖万秋说,管那么多干什么,把自己的事儿干好就完了。 刘哥说,那个叫闻德普的人联系得怎么样了? 祖万秋说,还没有约他。我发现胡建强的老婆吴月桂还没有向我介绍他,他已经在“铲屎大人”群里现身了,这人不爱说话,只是在线围观。 刘哥说,吴月桂的办事效率真不高。你不要主动联系闻德普,让他主动联系你,或者他确实不愿意主动联系你,你再积极发起行动,变被动为主动。 祖万秋说,听你的,反正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隔天下午,闻德普果然主动找祖万秋说了话,祖万秋热情响应,相谈甚欢。 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闻德普来到了祖万秋所在的旭日公馆,两人发生关系之后,闻德普发现了安装在祖万秋卧室窗户帘子后面的监控摄像头。 听祖万秋将前因后果仔细讲述了一遍,闻德普满腹疑窦。此时,已经是半夜时分,温德普拉开客厅北墙窗户的一角窗帘。旭日公馆内各条道路上的路灯,比一般小区路灯的光线要明亮一些,路灯杆儿的间距要短一点。光面互相融合,没有界限,四下里皆明晃晃一片。 夜晚的秋风不小,吹得楼下各处的树叶子翩翩飞。 第56章 手上最好拿点东西 闻德普想起下午的时候,祖万秋站在客厅靠南窗的位置打电话,他就是站在现在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看见那个在后楼的单元门口同样打电话的那个男人,不知道是否就是在祖万秋的讲述中频频现身的刘哥? 刘哥现在在哪里?闻德普说。 我没有告诉你吗?祖万秋说。 你讲的事情太多了,也许你说了,但是我没有记住,闻德普说。 就住在后面那栋楼的三楼303室,祖万秋说。 祖万秋坐在沙发里,蜷缩着身子,像小猫一样窝成一团。 他始终没有告诉你,他的任务都是从哪里接收吗?闻德普问。 刚才已经对你讲过了,刘哥说,他是从一个叫王布林的人那里接命令,祖万秋说,这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不确定刘哥说的一定是实话。 其他的,我从来也不问,他也不让我问,祖万秋接着说,我只是干活就完了。 你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吧,闻德普说,我过去看看刘哥。 闻德普有些困乏,他的那只受过伤的脚终于显出原形,走起路来一边的肩头略有些斜塌。 我要委屈你一会儿,闻德普说。 他拿起沙发尽头一根遛小狗儿用的牵引绳,走到祖万秋跟前。 祖万秋惊恐不已,她一下子坐起来说,语不成调地问,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只是要把你固定在一个地方,闻德普说。 他需要一根能绑缚祖万秋的柱状物,或者带孔洞的地方。可是客厅里没有他需要的东西。他张着手,细细的牵引绳在他手里就像小时候玩儿的放大了的橡皮筋儿。 祖万秋说,你不相信我吗?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 闻德普说,我相信你,但是在我把那个摄像头录的像找出来之前,我必须把你控制起来。 闻德普朝卧室的方向指了指。 录像在他那里,你可以去找他,都被他拿走了,祖万秋说。 他是谁?闻德普说,他抱起祖万秋,向她的卧室走过去,并侧转身子,用肩头将门推开。 就是住在后楼的刘哥,都在他那里,祖万秋说,她的一只手攀着闻德普的脖子。 卧室里的温度高一些,闻德普把祖万秋放在床上。祖万秋的床没有腿儿,只有窗户底下的桌子有四条腿儿。绳子有点儿短,闻德普把床上的被子拿下来一床,铺在地上,并把祖万秋拎下来。 你在地上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闻德普用牵引绳将祖万秋绑缚在一根桌腿儿上。 没事,你不用捆绑我,我只是想睡觉,你让我上床去睡觉吧。 闻德普没有理会她,他起身出门的时候,祖万秋说,你手上最好拿点儿东西。 闻德普说,拿什么? 祖万秋说,隔壁的卧室有一根衣服撑子,可以伸缩的。 闻德普想了一下,进去找出来,可是太单薄了,纤长有余,厚重不足,他随手扔在沙发上,拉开房门出去了。 后楼的303室与304室门对门儿,闻德普靠近门扇侧耳听了一阵,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刚才他从祖万秋卧室隔壁的那间卧室里拿来了一张塑料卡片,他试了试,韧性不错,类似于企、事业单位职工塑封的工作证,但要薄一些。头顶上是一盏感应灯,感应灯十分灵敏,刚才他不小心弄出点动静,已经把它震亮了。 用塑料片开门,是他进公安局当辅警之后不久学会的,说学会其实也只是在一次整理档案资料的时候,有机会看了一些溜门窃犯交待作案手法的录像资料,他自己比较好奇,成功地在自家防盗门上试了几次。锁分多型,结构不一,现在他拿来实地操作,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知道刘哥所在的这间房的门锁是否更先进一些,不容易打开。 过了两分钟,门还没有被划开,闻德普的后背汗津津地,他感觉自己就跟真的做贼差不多,额头上冒出的汗,颗粒晶莹,比脊背上的汗还要多。 闻德普前后两扇门上都有猫眼儿,他看不见人家,人家说不定就在门后面紧盯着他,一旦他将门打开,只要人家有防备,肯定会一家伙把他的脑袋砸漏,使他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还好,插进门缝里的塑料片子终于有了一次胜利的长驱直入,防盗门无声无息地张开了缝子。但闻德普的兴奋没有持续多久,当他想将防盗门开大一些,能容他进去的时候,门轴却突然叽哇响了一声。 他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房门,一只脚还留在门外,响声没有使他退却,他继续保持破门而入的姿态。 房间的格局与祖万秋家的差不多,客厅里面没有亮灯,只有卫生间的灯还亮着。 卫生间的门关着,光线透过玻璃门扇透出来。闻德普稳稳心神,二目多用,盯着几个房间的房门,做了个前可进后可退的姿势。 与紧张的空气对峙了约半分钟,各房间依然静默如初,闻德普略放心些。门的响动一般都是门扇的重力作用使然,又或者是门轴生锈造成的。这扇防盗门很新,不存在门轴部件生锈的可能,几乎可以判断就是重力使门扇的门轴发出响声。 有了对响声原由的判断,事情就好办了。闻德普双手的力量都用在往上托拽门扇上,防盗门是内开门,他一边用力把住门边向上托门扇,一边前进,使自己往房间里移动。门果然不再发出声响。 移开够侧身进去的宽度,闻德普就停止抬动门扇。他脱离防盗门,移步客厅。客厅东西向,东边南向是两间朝阳卧室,有一间的门没有关闭,闪有几十公分的宽度。另一间则是完全关死,没有一丝缝隙。 人睡觉对入眠环境的要求不同,都有各自的习性,有的人不喜欢关卧室的门,愿意把门打开一条缝,让空气流进来,有的不喜欢开门,甚至连一丝儿缝都不想留,认为敞门除了流通了空气,同时睡眠也会受到空气之外各种因素的影响。 第57章 门从里面反锁了 房间门有开有闭,闻德普不能判断叫刘哥的这个人是哪一种习性。他先踮起脚,走到有缝隙的那间卧室门侧旁,借助卫生间照射出来的光线,他看见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明显里面无人。另一间卧室就在身后,他转身用手试着推了推房间的门,门纹丝不动。他又用手握住门把,压、抬了两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看来叫刘哥的那个人肯定就在这间卧室里面睡觉。此时破门势必会把刘哥惊醒,必然会有一场搏斗,到底谁胜谁败都难判决,但从祖万秋的叙述中,闻德普觉得刘哥身手比较利索,虽然比自己大一些,如果打斗起来,凭自己的缺趾之身,未必能斗得过他。一旦败下阵来,自己恐怕再难翻身,拿不回和祖万秋同枕眠的监控录像,那录像一旦暴露出去,自己的转正入编事宜估计如镜中之月,水里之花,再在公安局干下去,估计更不可能。因此,只要与刘哥交手必须取胜,不存在战败一说。 闻德普耳贴房门,屏息静气,想听听房间内的人是否睡熟。卧室的门应该比较厚实,隔音效果很好,根本听不见一丝气息。如果外出,主人一般不会将卧室的门关上,更不会上锁,他判断里面一定有人睡觉。 卫生间的灯之所以亮着,估计是刘哥夜间出来解了一次手,忘记关了,或者他有夜间留灯的习惯。 闻德普离开卧室门口,走到卫生间那里,想透过磨砂玻璃看看里面的情况,磨砂玻璃也不是太模糊,如果里面有人解手,灯光下肯定能看见一团模糊的的黑影子,可是里面的光线很均匀,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闻德普手指压住并轻轻推了一下滑轨上的门。门在滑轨上很流利地闪出一条缝,果然卫生间里空无一人。 闻德普离开卫生间,进了隔壁的厨房。厨房里漆黑一团,只能借助卫生间照在客厅里的光线的折射凑合着寻摸。 闻德普用手划拉着感受餐具类别。划过一只电饭锅,划过几个瓶子、罐子,终于他感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灶台上的厨具收集架子上,插着几把刀,刀总共有五把,闻德普挨个儿摸了摸,刀刃有厚有薄,他挑了一把结实厚重的斩骨刀。斩骨刀敦实有力,危险时刻,一刀就会使对手失去抵抗能力,但闻德普不打算砍杀,他要看准时机,如果对手没有威胁到他的性命,仅仅想制服他,他将用这把斩骨刀的侧面猛击对方的头面部,让他暂时失去意识,继而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儿。当然了,倘若对手想要他的命,不让他活了,他也将义无反顾地用斩骨刀锋锐的刀刃把他的脖颈子砍断。 闻德普主意已定,他蹑手蹑脚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面正对挂热水器的墙体的另一面墙的墙根,有一把矬腿儿四脚塑料板凳,闻德普把他拎到卫生间门口,放在玻璃推拉门后的地面上,他自己则靠在推拉门的后面。那把矬腿儿四脚凳子暂时还没有用途,闻德普是用它来袭击对手的吗?好像也不可能,它能起到的作用,恐怕还没有皮锤耳巴子起的作用大。用它当板凳坐下来歇歇脚吗?但并没有看见闻德普有坐下来的迹象,他反而紧紧地靠在玻璃推拉门上,紧攥着那把斩骨刀,做出的是随时出击,一击制服的架势。看样子,闻德普是要等那个叫刘哥的人从卧室里出来,进卫生间解手的时候袭击他。 时已入夜,秋夜之月明净高远,月光透窗进来,客厅窗玻璃的反光照进卫生间,隐约的寒意弥散起来。外面起了风,听得见风吹动高高树枝上的枝叶沙沙的绵密摩擦声,还有疑似由此引起的远远近近的一些狗吠。 不知道刘哥什么时候出来解手,闻德普浑身紧绷的状态保持了一阵后,竟有些疲塌,无论神思,还是肌体,都有些过度的累乏。 刘哥所在的这套房子是中间户型,好在这套中间户型的房子,只是东西房间的两侧没有窗户,南北到倒算是通透,卫生间的北窗没有关实,丝丝缕缕的凉且潮湿的风,掠过闻德普的脸颊。他把那个塑料矬腿儿凳子踩在自己那条残脚下,稍一用力,由于角度和地面瓷砖的问题,矬腿儿凳子就滑倒一边儿去,试了几次,皆是如此,他不禁有点儿烦躁。 卫生间的灯还保持明亮状态,它的门隔着客厅,正对着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卧室。闻德普现在所站的位置,就在正对着那扇房门紧闭的卧室的卫生间的推拉门后面,如果刘哥进来解手,他举起斩骨刀,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当然这是闻德普一厢情愿的想法,他没有见过这个叫刘哥的人。根据祖万秋的说法,刘哥是个大高个儿,体型较瘦,但身手利索的中年人,如果没有做好积极的应对措施,恐怕还不一定能制服他。 夜很深了,闻德普在矬腿儿塑料板凳上踩了几次残脚,稍用力,矬腿儿凳子就会滑倒一边去。这个状况使他相当着急。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因为卫生间的灯光,他看不清窗外的世界。 闻德普离开卫生间门口,到窗户跟前,将窗扇推得更大一些,发现外面竟隐约起了晨声,按照他自己的起夜经验,此时应该是刘哥起来解手的时间。 闻德普反身将那个矬腿儿四脚塑料凳子拿到正对着卫生间门的北墙根儿,然后回到推拉门后面,他背靠门,伸出那条残脚。 这个卫生间不大,门到北墙的距离很短,闻德普的那条有问题的残脚的其余脚趾,正好可以踩住凳面与侧面的弯折处。 闻德普这样试了好几次,感觉还不错,好腿儿立地,残脚蹬凳子助力他的那条好腿,不仅使得上劲儿,并且还比较稳当。 这时候,客厅忽然响起了开门声,一个人影拉开那间紧闭的卧室房门,正冲着卫生间这边匆忙走过来。 听脚步声是男的。闻德普将斩骨刀举得高出脑袋,正是可以将全力集中到举刀的手腕儿上的角度,同时将身子紧紧靠在推拉门上。 第58章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来人上身穿着一件长袖圆领衫,下身只穿一条裤衩,一边走,一边掏裤裆,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卫生间。来人目不斜视,视线聚焦在坐便器上。坐便器的坐圈儿上,装了一个坐垫子,来人一手拎着他的生殖器,弯腰,用另一只手掀起了坐圈儿。 趁这个机会,闻德普站稳了那条好腿儿,残脚用力蹬在矬腿儿四脚凳上,一个蛙扑,将来人压倒在地上,来人无所戒备,脑袋撞在坐便器的陶瓷水箱上,疼得他一声尖叫。 闻德普没有等他有反抗的机会儿,施展八爪鱼战法,四肢并举,牢牢地将那人抱紧锁定,像焊工电焊一样将他焊在地上。闻德普的那条残脚儿蹬在身后的面盆腿儿上,完全发挥出好腿儿好脚的功用,一点儿也没有耽误。 那个人还在挣扎,昂着头,血从额头分流,血趟子顺着两个鼻沟,滴滴答答流下来。 你是谁?那个人疼得发着颤声,问闻德普。 闻德普反问他说,你是谁? 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将手里的斩骨刀举在距离来人脑袋侧旁五六十公分的地方,一旦来人反抗,这个距离的砍杀,将是没有悬念的一击毙命。斩骨刀一晃,映着灯光,一道闪电也似的光线照得来人眨巴了一下蒙着血的眼睛。 刚开始的时候,闻德普还害怕制不服来人,如果不借助矬腿儿塑料板凳,他一条好脚,一条残脚,用力不在一条均衡线上。残脚如果帮不上好脚的忙,他根本打不过来人。有了矬腿儿塑料凳子的助力,他如鱼得水,将来人轻松压服在身下。 除了把自己压在地上的人,屋内是否尚有其他人?如果伺机反抗,身上的这个陌生人是否会将自己置于死地,以上诸等思虑都是使闻德普身下的人不敢反抗的原因。别看他人高马大,好胳膊好腿儿,即便闻德普不拿那把斩骨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闻德普的问话说,我叫刘哥,身边的人都叫我刘哥。 刘哥回答闻德普问话的时候,闻德普正从身上掏出一个手铐,将刘哥的双手背过去扣在锃亮的手铐环子里。刘哥比较瘦,铐别人,铐子“咔嚓”一响就可以了,轮到刘哥,响声就比别人多点儿。 给刘哥铐上了铐子,闻德普并没有让他站起来,仍面朝下把他按在地上。 录像在哪里?闻德普说。 什么录像?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刘哥说。 你在祖万秋卧室里装监控摄像头录的像! 闻德普压在刘哥脑袋上的手用了用劲儿,估计把刘哥脸着地的部位压疼了,他呻唤起来。 在哪里?快说,不说弄死你!闻德普把手里的斩骨刀在座便器上磕出一地碎瓷片。好像刘哥不把录像交出来,他的脑袋就会有类似座便器的后果。 你说的录像我没有,早就不在我这里了,刘哥说。他努力把贴在地面的脸膛子侧转来。能看见他的脸着地的位置,被从鼻腔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的瓷砖铺得不太平正,血往坐便器的根部淌过去。 看刘哥还强硬着不愿意交出录像,闻德普用斩骨刀的侧面朝刘哥的脑袋拍过去,隔着头皮的颅骨响应斩骨刀,发出硬邦邦的回声。只一下,被重击部位的头皮瞬间破裂,血浆一下子涌出来,血量与刚才的鼻血相比,简直有霄壤之别,刘哥的头变成了一个血葫芦。 压在刘哥身上,按着他脖颈子的温德普,感觉自己的那只手就如同浸泡在热乎乎的稀饭里一样。 说,录像在哪里?闻德普追问。 真不在我这里,刘哥说,你放开我,我快憋死了,别再压我的脖子,你松开我,我说。 闻德普把压着刘哥脖颈子的手松开一些。 我交给王布林了,刘哥喘着粗气说。 王布林是谁?闻德普急忙问。 他是屿石县公安局的一个辅警,刘哥说。 刘哥的话让闻德普吃惊不小,但他从没有听说辅警中有个叫王布林的。他把所有能认识的辅警从头到尾挨排想了一遍,也没有想起来。整个屿石县公安系统的人员,在编的正式干警,不在编的辅警和其他临时工作人员,凡是姓王的,还有不姓王曾用名姓王的。他都在脑子里备细滤了一遍。作为档案管理员,每一年他都会把全局职工的花名册调出来看一看,看看有哪些职工下一年到了退休年龄,及时汇总交给人力资源管理处。在他的印象里,姓王的警员中,包括曾用名姓王的,没有一个叫王布林的。 叫王布林的人长什么样子?闻德普问。 刘哥说,高个子,身材很壮,肤色较黑,三十岁左右。我只见过他一次, 长相有什么特征?闻德普问。 那我不知道,我就见他一面,他始终戴着一个大口罩,刘哥说。 抛开面部特征,单位像刘哥所说的这样的人太多了,涵盖的范围比较大。 闻德普说,你仔细想想,王布林脸上有什么长得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鼻梁子是高还是低,蒜头鼻还是鹰钩鼻,嘴大还是嘴小,颧骨是高还是低?这些特征即使戴着口罩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就是说,王布林脸上长什么特别的,与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没有? 刘哥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看不见。 闻德普说,你和他在一起待了多长时间? 刘哥说,待在一起的时间倒是不短,但是他始终带着口罩。我只能看见他的眉毛有些特征,有点儿醒眼。 人的眉毛无非是像毛笔粗写的两横,毛有疏密之分,型有长短、高下之别,可以说是识别人物的重要条件。既然刘哥的眉毛有点儿特征,令人醒目,据此把他从一众辅警中找出来就轻而易举了。闻德普暗中一阵欣喜。 他的眉毛有什么特点?闻德普不由地催促刘哥,他的手劲儿松了些。 王布林的眉毛是个很明显的倒八字,有点儿柳眉倒竖,竖眉怒对的样子,刘哥说。他为自己终于能提供点东西而兴奋,。 刘哥对王布林眉毛的描述使闻德普很快对上了两个人。 第59章 地下室的钥匙呢 闻德普想起来的那两个倒八字眉的人,一个是刑侦大队的正式在编干警,是一个从省警察学校毕业刚入编没几年的年轻人,还没有结婚,这跟刘哥所说王布林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人也不能说完全对不上,差个几岁,面相上看不出来,毕竟年岁是他个人的揣测。 另一个倒八字眉的人,是与闻德普同样身份的辅警王磊。王磊和自己差不多岁数,三十岁左右,不同的是,他不是从部队复员到公安局,他是从社会上招聘进来的。上段时间王磊在与自己共同执行监控胡建强的任务期间,听说他已经申请辞职,不愿意再在公安局当辅警了,据他自己说,家里人替他找到了一份更满意的工作,可是没过几天他却改变了主意,仍愿意在辅警的位置上坚持继续干。这之前不久闻德普还在一个十字路口遇见他,关于辞不辞职的问题与他尚有过一些简单的交流。 这两个长倒八字眉的人都具备刘哥所说的那个叫王布林的人的面部特征,如果没有更近一步的体征描述,恐怕也不能区分出来。 这时候,得益于超强的血液凝血功能,刘哥的脑袋上的伤口已经凝结,情绪也镇静了许多,不像一开始那样惊慌失措和极力反抗。闻德普看见他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贴地趴着,问,你说的那个叫王布林的人身高有多少? 刘哥说,你能不能让我坐起来说? 刘哥的双手被反缚着,闻德普估计即使让他坐起来,他也不能有所作为,况且刚才对他进行了那一番打击,谅他也不敢起意伺机反抗。他抬起压在刘哥身上的膝盖,将他翻转过来。 刘哥脸上凝结了一层血皮子。眼睑好像被凝固的血压得抬不起来了,眯缝着露出一条缝儿。 说吧,那个叫王布林的人身子有多高?闻德普一只脚踩在坐便器的边沿上说。 刘哥张嘴想说话,控制嘴巴开合的筋肉可能与头上的伤口扯连着,使他不由地呻吟了几声,才缓过劲儿来。 高矮跟你差不多,刘哥小心翼翼地说,试图不牵动伤口。 刘哥的说法,一下子就增加了闻德普的判断力。瞬间就把那个刑侦大队在编的年轻干警排除掉了。因为那个干警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多点儿,而自己的身高差不多已经接近一米八了。 闻德普在没有想起来公安局是否还有其他长有倒八字眉人员的情况下,他把目标定在了辅警王磊身上。但他也只是在物理高度上将“一米八”这个尺寸往王磊身上比划了一下就完了,包括眉毛也是如此,思维并没有进一步地发散,而是在单位所有人员和他所认识的外部人员中间就“倒八字眉”和“一米八”身高又比对了一回,结果一无所获。最终他还是将想象中比对的模具分毫不差地覆盖在王磊身上,只有他才完美无缺地符合目前刘哥提供的条件。 虽然刘哥的指证不一定正确,他的判断也属于推测,都没有确切的把握,而且王磊是马里人,自己与他往日、近日皆无冤无仇,他没有理由这么整自己。但现在祸事临头,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迎头而上,见机行事。 这时候,天开始放亮,窗户上已经看得见熹微晨光,房间里的暗处也眨眼间开始明亮起来。刘哥靠在卫生间的墙上,低着头,似乎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前面那栋楼里一个祖万秋,后面这栋楼眼前一个刘哥,闻德普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他们。既然记录他行为的摄像头的录像有了下落,持有人也有了大概的方向,虽然信息不一定确凿,但他肯定要把它找回来,一定不能被传播出去。 这套房比祖万秋那套房子面积要小,打眼就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看个一清二楚。闻德普现在的目标十分明确,不计后果,一定要把录像找回来。但眼前的情状是,只要给祖万秋和刘哥一线生机,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寻机逃跑。一旦他们俩脱身,自己的事儿必定暴露无遗。自己就是一个无职无权无钱又无背景的不在编辅警,除非不被利用,一旦被要挟,自己不值钱的性命肯定被拿去充当炮灰。祖万秋、刘哥,包括掌握自己的录像的人,他们都是那个团伙的一线人员,更大,更狡猾的“大暴斯”肯定躲在看不见的暗影子里。自己乖乖入套还是奋力抗击,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 光线越来越充足明亮,室内到处看得见随便置放的衣物和生活用具。闻德普通过卫生间的门,看见客厅的沙发底下,露出一点儿拴狗用的尼龙绳子。他朝刘哥身上踢了一脚,说,小狗呢? 刘哥的嘴巴刚才好像磕碰在什么地方受了伤,这时好像含着一口热水,怕烫似地说,都在地下室里。 怪不得在祖万秋的房间和这间屋子里都没有发现他们从胡建强那里弄来的狗。狡兔三窟,原来他们这里还有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在哪里?从哪个地方能进去?闻德普问。 刘哥说,在这栋楼的后面,从东边楼角绕过去,就能看见楼后面有一个三米多高水泥浇筑的顶棚,进了顶棚往下走,里面都是每家每户的地下室,小狗全都在那里面。 地下室的钥匙呢?闻德普问。 在我卧室的床头柜上,刘哥说。 闻德普拿了钥匙回卫生间,经过客厅时,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楼底下静悄悄的,阒无人声。现在还不到那些喜欢早起的人外出时间。闻德普加快行动,他进了卫生间,双手一用劲儿,就把刘哥拽了起来。 走吧,闻德普说。 去哪儿?刘哥说。 地下室,闻德普举了一下手里的钥匙说。 面盆上面的毛巾架子上,挂着一条湿毛巾,闻德普扯下来,又浸了浸水,把刘哥流在脸上、脖颈子上的血迹大致擦洗一下。 第60章 他意欲何为 根据刚才刘哥提供的情况,从他们所在的房间乘电梯下行,出电梯房,绕到大楼后面的地下室顶棚入口,这一段行程,甚至包括从地下室入口到他们要去的地下室,虽然现在还不到住户出门的高峰期,但并不能排除被人发现的可能。 刘哥头面上的血迹虽然做了简单处理,但是他上衣上面的血迹还很鲜明扎眼。正对卫生间的沙发靠背上,搭着一件灰外套,闻德普拿过来,披在刘哥身上。如此甚好,这件外套既遮住了刘哥手腕上锃亮的手铐,又避免了因为血迹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秘密的危险。 走吧!闻德普将刘哥推出卫生间。 我什么都对你说了,你放了我吧,刘哥说。他的气息略有些急迫。 你认为我会放你走吗?闻德普说,你他妈合起伙儿来算计我! 刘哥在前,闻德普殿后,他用从厨房找来的一把短刃短把水果刀,顶住刘哥的腰。沙发上有一件t恤,他扯过来搭在水果刀上。 两人出了房门,进电梯,出了电梯,绕过楼拐角,于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借着愈加明亮的晨光,很快来到他们所要进去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温度不低,比上面要暖和一点儿。室内靠着西墙有两个大狗笼子。一只空着,另一只里面有五六条小狗,笼子内外都没有看见喂狗儿的餐具,只在笼子里的高处倒挂着一个小狗自动饮水器,里面的水也已经快被狗喝没了。那五六条小狗,不知是饿昏过去了还是干脆就饿死了,它们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闻德普不知道这些小狗是否就是那次他跟踪胡建强的时候,祖万秋在市区狗市从胡建强手里接过来的那几只。 除了这两只大狗笼子,室内什么也没有了。四下找了一阵,没有找到可以牢固绑缚刘哥的东西。门后面,有好几根还算结实的pvc进水管,闻德普只好将刘哥拷在一根进水管上。各位业主的地下室的门靠得不近也不远,门扇的质量都不太好,如果隔壁的业主前来开门拿放东西,刘哥听见了动静,大声呼救,估计邻居最起码会打个报警电话,那时候就会很麻烦,自己的一切,包括家庭住址、身份资料,如此等等,早就被刘哥他们掌控,基本上算是无处可逃。 地下室四壁空空如也,软质的东西一样也没有,闻德普转了几圈子,想了想,让本来坐在地上的刘哥站起来,将他的裤子和裤衩都脱了下来,派了裤衩以堵塞它的主人嘴巴的功用。为防止堵嘴的裤衩被刘哥吐出来,他将裤子的裤裆勒住刘哥的嘴巴,裤子的两条腿绕到脑后系起来。 刘哥惊慌地用喉咙发出“呜呜”的叫声,他的两只反扣在水管子上的手挣扎着上下滑动,手铐与塑料摩擦不断发出“哧哧”之响。 怕死了吧,闻德普朝刘哥胳膊上踢了一脚,警告他,别弄出动静,小心让你撂挑子! 闻德普离开地下室,回到祖万秋的房间。开门的时候,发现祖万秋将身下的被子折起来半围在身上,倚靠床帮坐着。看见闻德普进来,没有吭声,她的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着。 好了,闻德普说。 他将地下室和这间屋子的钥匙一同扔在桌子上。 什么好了?祖万秋说,你把我放了吧,那些人让我干什么我只能干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闻德普蹲在祖万秋跟前,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要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说我是个替死鬼儿? 祖万秋说,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对你讲了,其他的我千真万确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们的一些事情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越容易败露,所以他们不愿意让我知道更多的事情。我光听他们说你是个替死鬼,具体替谁死,怎么个替法儿我真的不知道。我估计你也和我差不多,是别人的一枚棋子罢了,我们都是替死鬼儿。但同是替死鬼儿,替死鬼儿与替死鬼儿也是有区别的,你和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肯定有差异,你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感觉到吗? 闻德普长出了一口气,半天没有吭声。其时天已大亮,外面秋阳越升越高,明媚的光线透窗而进。窗玻璃好像有聚热功能,经太阳光一照,室内逐渐暖和起来。 闻德普跟踪胡建强从市里回到屿石县,杨鼎诚呼入的电话已经不下十次,他一个都没有回。闻德普估计杨鼎诚已经去他家找过他了,他昨天就关了手机,取下了手机卡,以防止他们定位搜索,和在养猪场的表弟闻德昌也没有敢联系。他原以为通过祖万秋将自己被录的像要回来销毁,就可以很快轻松自如地返岗,不论继续搞监视,还是回去整理档案资料,他都欣然听令。不接杨鼎诚的电话,认个错由他判罚,他都能接受。殊不知事情竟如此麻烦,他的录像资料竟然疑似传到了化名王布林的王磊手上。他弄不清为什么刘哥要把录像交给王磊,同是公安局的不在编的辅警,他与王磊不是太知心,更谈不上关系有多好,对他也不是甚了解。当然王磊不是仅仅与他走得不近,好像与其他同事也都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无论工作还是私生活,他都像个独行侠。从身份上来讲,两人都是辅警,闻德普和王磊惺惺相惜,同命相怜。他不明白,也确实想不透,如果王布林真的就是王磊,他为什么这样做,竟然化名参与设陷,录取自己的污点影像,他意欲何为? 录像的事儿闹得闻德普无所适从,他现在隐隐感觉到自己被录像,恐怕已经牵扯至远远超出强奸事件所能涵盖的范围了,但是除了指证他犯了强奸罪,此外还能有什么事儿呢?一旦他强奸的罪名传播出去,什么前途、婚姻一切都将完蛋! 闻德普浑身冰凉,却感觉脊背上隐隐起了一层细汗。 第61章 那方面不管用 天光四射,太阳愈升愈高,将室内隔着窗帘都照得通亮,早晨的饭时已过,闻德普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饿,不能,他也不愿出去。就在刚才,他已经做出了一个夜间行动计划。 祖万秋围在被子里面的身体,穿着单薄,露出白皙浑圆的肩头。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身心似有放松。她看着闻德普的眼神柔和了一些,惊恐的成分减少很多,好像闻德普去了一趟地下室,她帮上了大忙,立了功,证明她接下来愿意站在闻德普一边,与他结成了同盟关系,闻德普应该不会伤害她。 围在祖万秋身上的被子松疲塌拉,对闻德普展示的是一种欢迎的态度,只要闻德普愿意,往前走一步,被子好像就会自动掀开一角,迎接他的到来。 闻德普果然脱去了裤褂,赤身钻进去,但他的神情不是愉悦的,没有他第一次接触祖万秋时的欢欣与惊喜了。他皱着眉头,浑身有一股恶狠狠的劲儿,带有泄愤与复仇的意味。 下午四点钟左右,闻德普醒来,感觉有点饿。他起来打开冰箱,上下翻检了一阵,一点儿熟食也没有找到,也没有现成的水果。厨房和冰箱一样,也拾掇得干干净净,连垃圾都没有。 闻德普从后楼刘哥那里回来后,祖万秋曾经问他把刘哥怎么了? 问了两遍闻德普不仅没有回答他,还把她弄到床上报仇似的翻来覆去多番折腾。 睡醒之后,祖万秋一说话,闻德普就骂她,说,你为了钱把老子害惨了,录像的事儿搞不清爽,我就会被你害死。 祖万秋争辩说,录像的事儿,我要是知道你这么不顾死活地计较,他们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他们装摄像头。这个不能怨我。我也很无奈,没办法,要不是为了挣钱给我妈妈治病,我也不会跳这个坑。 闻德普说,你不要狡辩了,你说,刘哥录我的像想干什么?且不说我了,刘哥指挥你给他的表姐夫当保姆,是真的替他治病吗?我现在怀疑你们另有打算,说是录像当治病的证据,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话都不靠谱。你们这些人恐怕是拿录像说事儿,敲诈人家的吧?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到底想干什么? 祖万秋自嘲说,我哪里管那么许多,挣点儿不要脸的钱就满足了,我问不了,也不敢问他们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闻德普说,我好像听你说过,你曾在刘哥的表姐夫家看见他表姐夫有一张穿警服的照片? 祖万秋说,是有这回事儿,照片装在书桌子上的一个相框里。 闻德普说,你认为那个人真的是刘哥的表姐夫? 祖万秋说,他们把我带过来,就是这么说的,是真是假我一个外地人,哪里辨得了? 闻德普说,你看他像不像警察呢? 祖万秋说,像不像警察我不知道,凭我的感觉,我觉得那个人不像是一个那方面不管用的男人。 闻德普说,那个人给你留下什么印象? 祖万秋说,我感觉他是一个当官儿的。如果他真是一个当官儿的,那他应该也是一个清官儿,就凭他不喜欢拈花惹草这一点,我就觉得他很不错。这年头不贪的官儿不多了。 闻德普说,他长什么样子呢? 祖万秋说,很普通的一个人,中等个儿,眼睛不大,一单一双,面相端正,有点蒜头鼻,长相没有什么很突出的特点。 闻德普忽然想起那次他来旭日公馆找祖万秋的情景。当时他站在通往祖万秋所在的单元楼的一棵洋槐树底下,刻意地躲避陪同县长戚继祖考察或者参观旭日公馆的洪招才局长。洪局长兼屿石县的副县长,分管全县的治安、生产、拆迁安置诸项。祖万秋之前提及她当保姆所服务的对象时,他并没有将祖万秋的服务对象与洪招才联系到一起。现在根据她对刘哥表姐夫的相貌描述,他的脑子像突然开了窍一样,灵光一闪:难道祖万秋所说的刘哥的表姐夫就是洪招才局长?相框里的警装照,又兼个头中等,两眼一单一双,蒜头鼻子,无不毕肖。一切又在他脑子里频闪。 那次洪局长陪同县长戚继祖来旭日公馆,当时闻德普仅仅认为这是洪招才作为局长兼一县的副县长的亲民行为,他入仕为官已经摆脱了高高在上,傲然凌驾的姿态,并开始试图与基层群众打成一片。那时候闻德普尚没有被设计下套用摄像头录像,思维想法都比较简单,现在种种迹象表明祖万秋当保姆所服务的对象十有八九是局长洪招才。如果那个所谓的刘哥的表姐夫真是洪招才的话,那他为什么会住在旭日公馆?刘哥他们为什么要把他说成是一个性无能的患者,继而一定要为他用“偏方”加以治疗呢? 原先为官都争取留在家乡,一来熟悉当地风土人情,话好说,事儿好办,二来政府全面支持,认为当地人治理当地事儿愿意倾力而为。再说,为官若干年,如果政绩一塌糊涂,父老乡亲不骂他才怪。 可是那些当官的一旦在原籍任职,他们不但借错综复杂的亲、友网络趁机敛财猎艳,而且还不怕不出成绩,没有政绩就不会犯错,只要不犯错,当官就能一当到底。 现在非同以往了,当地人严禁留任原籍,这也是针对上述情状政府做出的应对之举。 洪招才是山东潍坊人,从山东潍坊调任屿石县,妻子却留在家乡没有随同。妻子是当地一所着名高校的副教授,对圈子内的工作和人际关系都比较满意,她认为洪招才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帅”字旗一指,他就得转移阵地。居无定所,因此她不愿意随夫赴任。 洪招才孤身一人来到屿石县。按常规,屿石县外地来任职的各级干部,有为他们专门安排的住所,距离办公地点也不远。一开始,大概有两年多,不到三年的时间,洪招才都是住在单位为他安排的一套房子里,办公也比较方便,可是当他被选任屿石县政府副县长之后 ,不知为什么就不在原来那套房子居住了。当时闻德普只知道洪招才搬走了,具体搬哪儿去了他一无所知。 第62章 冰箱里有一把子面条 闻德普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连洪招才麾下正规在编的警察也算不上,他预测自己在仕途上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因此从不像其他辅警那样,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靠近各层级领导。单位有一个基层民警,每天一上班,只要洪招才在办公室,他必定到洪招才的办公室弓腰曲背转一圈。 闻德普曾经就此事问过一个同事,那人怎么雷打不动,天天到局长办公室去? 同事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自己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好奇心上来,闻德普又问了一次,才有其他同事悄声告诉他,这人就那样,一天不见领导心里犯嘀咕:今天我还没有见领导呢。一天不见,他心里就不舒服,怀疑是不是他哪件事儿做得不对,领导不待见他?他每天与领导见一面,哪怕领导在办公室骂他一句,他也高兴。 闻德普说,怎么?骂他他也满足? 同事说,他认为骂是不见外的表现,认为领导骂他,是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闻德普说,你还别说,他这样琢磨不能不说是有道理的。 闻德普基于自己的身份、身体状况以及个人认知,他不怎么愿意见领导。闻德普与洪招才直接接触只有一次,那是他刚从部队复员回来,进公安局当辅警上班的第一天,他按照关系人,他妈妈的远方娘家侄子李国庆的交代,去洪招才的办公室送了两条烟。洪招才不仅没有收,还把他疾言厉色地用山东方言熊了一顿,说,刚上班就来这一套,一看就成不了气候! 自此闻德普再没有因公、因私单独接触过洪招才。有时候,闻德普的思维一恍惚,总觉得洪招才不应该是对行贿送礼者疾言厉色、深恶痛绝的人。为了他能当上辅警,听妈妈讲,曾经托人送了好几万块钱。根据身边同事的反馈,洪招才的口碑也还不错,好像在其他同事身上,包括辅警和正式干警,并没有出现为了工作或者职务升迁给他送钱送礼的情况。难道托据说是妈妈娘家的远房侄子送的钱没有花在洪招才身上?洪招才是一把手,让谁进不让谁进,肯定是他说了算。如果送礼对象不是洪招才,那钱送给谁了呢? 此外,如果祖万秋当保姆所保的对象是洪招才,他为什么舍近求远,住到几乎地处郊区的旭日公馆?原先他住的房子没有旭日公馆的条件好,洪招才是为了贪图享受才住进旭日公馆的吗?如果是贪财好色,在偏僻的地方,对送上门来的女色却又拒而远之,实在让人弄不清原委。据祖万秋的说法,那个人早出晚归,白天基本不在住处。 闻德普起了个主意,到底那个人是不是洪招才,他决定瞅时机前去打探一番。 这时候,时间已近中午,按照那个人的活动规律,中午他不会回家,闻德普想趁周边邻居饭后午休时,进那个人所在的房间查验个究竟。 正如设想的那样,赶在周边邻居的午休时间,闻德普带着工具,前往那个人的住处。 楼栋周边的地表,凡是泥土地面都种上了花花草草。秋天的正午,阳光还有些热辣,照在路面上,泛着白光,落在花草上,仿佛有了重量,将花草的叶子都压得软蔫。 闻德普按照祖万秋说的路线,装作业主的样子,大摇大摆上了那个人居所的电梯。到了祖万秋提供的房间门口,闻德普一看就有些发愣,原来住所的房门与地下室的门迥乎不同,地下室的门选择得比较随意,杂牌,没听说过,质量也不是太好,不仅四处生锈,还有的边角受潮生锈,都翘了起来。 楼上住所的门无论品牌还是质量与地下室的门皆不可同日而语,大名鼎鼎的品牌,可以用三种办法开门,指纹加密码,遇到意外,还可以用传统的钥匙。如此功能繁多的防盗门闻德普没有使用过,甚至可以说,他从来也不曾摸一摸,试一试。但他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三种开锁方式只是为用户提供方便,并不能增加他开锁的难度,同祖万秋住所的防盗门锁具一样,他三下五除二就能打开。 没想到闻德普还是失算了。 四周都静悄悄的,对门的邻居估计也都休息了,他们料想不到有个人偷摸过来撬对门邻居家的房门。 闻德普捏着撬门的卡片,试来试去,脑门上都试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刀刃般锋薄的卡片怎么也插不进。 打不开门锁,闻德普只好返回祖万秋住所。肠胃隔着肚皮,不断发出饥饿的咕噜声。 祖万秋说,冰箱里有一把子面条,下面的保鲜抽屉里还有几个鸡蛋。 闻德普照她说的拿到厨房,烧水下鸡蛋面。祖万秋也饿得心慌,她还赤身睡在床上,看见闻德普马上就将鸡蛋面下好,她掀开被子找衣服穿。 闻德普刚才出去的时候,没有穿外套,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外套上溅有刘哥的血,血迹虽然不多,但被人看见容易引起怀疑,所以就把它脱下来,卷吧卷吧搭在床头的椅子上。 祖万秋的衣服也都放在那把椅子上,她欠身翻找自己的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温德普外套上的血污。她愣了一下,朝厨房里的闻德普说,你把刘哥怎么了? 先前祖万秋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闻德普都给支吾过去了。现在祖万秋旧话重提,肯定是发现了溅在他外套上的血迹。 没怎么他?闻德普头也没有回。 他将盛好的鸡蛋面端给床上的祖万秋。饭毕,祖万秋要求闻德普把她的手机还给她。闻德普没有搭理,在地上铺了一床被子,把祖万秋抱上去,用绳子将她绑起来,自己则躺在床上睡觉。 你不用这么绑我,祖万秋说。 闻德普没回应,侧身面墙睡去。他醒来的时候,夜色漆黑。捆绑在床腿上昏昏沉沉的祖万秋,被闻德普起坐的声音惊醒。 第63章 小花园的阴影里 此时正是闻德普计划外出的时间,他装束齐整,随手从厨房里拎了一把可以折叠的水果刀,在灯光下比划了几下,装进裤兜。 半个身子刚出了门,却又返回,他翻箱倒柜,好像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从祖万秋的衣服架子上,扯下一件长袖衬衫,用剪刀剪下它的袖子,将祖万秋的嘴巴绕着脑袋勒了起来,祖万秋要想说话或者喊叫,看来是不可能了。 闻德普下了楼,站在楼前小花园的阴影里,朝那个人所住栋楼房的房间窗户看过去,发现房间已经亮起了灯光。他不知道里面的人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一直就在里面待着。 闻德普迟疑了一下,转身朝小区的出口走过去。小区门口的门卫看见他,耷拉下眼皮又继续看电视去了。 闻德普的车停在小区门外,他在门口的树荫下站了一阵,然后沿着行道树在路灯下形成的暗影,向城区走。 闻德普已经一天都没有与杨鼎诚联系了,对杨鼎诚来说,他现在的状况是生死不明,杨鼎诚可能已经派员开始了对他搜寻,自己家里恐怕不能光明正大地自由出入了。现在的他对杨鼎诚关于自己的处置方案一无所知,他能信任的人不多,回家与父母见上一面也许就是了解自己处境的最好方式。 闻德普改变自己一贯的回家路线,专挑小街小巷,等他拐弯儿抹角来到自己家所在小区时,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半多了。 闻德普家住五楼。与爸爸关系挺不错的邻居中,有一家住在一楼,他们家利用一楼的一间房,经过几个月的纷争和坚持,将南墙上的一个窗户稍微扩展了一些,终于开了个日杂商店。闻德普在暗处观察,发现橱窗外也没有什么人购物,就悄没声息地走到橱窗一侧。卖东西的人是一个老头。闻德普小声喊了一下:俺大爷。 卖东西的老头刚才看看天色不早,该关窗睡觉了,正弯腰收拾东西,没有听见闻德普刻意压抑的叫声。不知道是自己的声音小还是老头的耳朵背,得不到回应的闻德普索性走到窗户正中间,他身材高大,几乎堵住了半个橱窗。 一个身影挡在橱窗前面,老头这才发现有人出现在自家小店的门口。电灯光将闻德普的脸照得苍白一片,老头没有认出来,问他要买些什么? 闻德普说,俺大爷,我是楼上老闻家的老大。 这么一说,老头才明白过来,甚至还有一点儿慌乱,紧盯着闻德普的脸,说,你过来。 说着就去开门。 闻德普进了屋子,老头显得十分不解,说,德普,你去哪儿了? 闻德普说,怎么,我家里有什么事儿? 老头说,一下午你家来了两拨人了。 闻德普说,什么事儿? 老头说,听你爸爸说,是你单位同事找你。 闻德普说,俺爸俺妈都在楼上吗? 老头说,刚才还下来在门口等你呢。你不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吧?你那些同事的脸,都木不登的,个个如临大敌。 闻德普说,没什么,我就是没有到单位上班,他们便到处找我。 说完,他走出屋来。 老头伸长脖颈,朝橱窗外面,斜对着商店的电动车车棚看过去。闻德普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也看了看。黑黢黢的车棚里除了红色或者绿色的充电电源指示灯无声地亮着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老头说,刚才车棚里面一直有两个人,肯定不是咱们这小区里的住户。不知道保安怎么把他们放进来,,竟然允许他们在车棚里待着。 闻德普瞬间绷紧了身子,侧身朝四外观察了一遍,问,现在他们人呢? 老头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车棚,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那两个人影子,说,刚才还在那里,老是朝咱们楼道口瞅,还在我这里买了两罐饮料。 闻德普快步走到橱窗旁边的黑影子里待着。现在从他的位置,能看见小区南大门的铁门的一角。 如果真的被人惦记上了,估计很难从小区脱身。 这个小区原先是封闭式的,后来小区的西边又建了一个小区,那个小区的出路比较麻烦,政府事先没有协调妥当,一时半会儿也建不好。退而求其次,在闻德普所在的这个小区开了一个西门,同意隔壁那小区的人,可以有条件地经由他们小区通过,条件是大门开放时间为白天8点到晚上8点,一到时限,那扇大门就必须关闭锁死。当然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双方无异议。 限时闭锁西大门的规定顺利地执行了春夏两季,但到了秋天,就起了变化,西大门天一见黑影,六点多就被锁上了。 原来西大门的开、关是由闻德普他们这边小区的门卫负责的,由于隔壁小区的人来来往往,有时候不免与闻德普这边小区的门卫产生龃龉,门卫认为你一个借路的人,有什么理由和我争长短。开始的时候,一个月有一两天、三四天,西大门都不开,隔壁的人,那些没有与这边门卫吵过架的,由开始的央求,继而发展到愤怒辱骂。结果闻德普小区的物业干脆再不开门了。 长期借别人家的路走也不是个办法,隔壁小区的居民据理力争,找社区,找派出所,找住建局,找房产局,拨,打,找开发商,找环保局,找律师,找社区主任,找住建局局长,找房产局局长,找首席律师,找来找去,历时一年又四个月,这期间,熬死两个癌症病人,气得五人生病住院,终于把自己小区的出路搞好了。 闻德普家楼下开橱窗的这个老头原先是小区的保安,西大门的钥匙就是由他掌管。后来开了小店,他不当保安了,但西大门的钥匙他没有交,因西大门长期锁着,也没有人问他要钥匙,这些情况闻德普都了解。 夜里十一点左右,此时四周一片寂静,居民楼上的各种声息大都安静下来。处在暗处的闻德普,没有在小橱窗商店周边以及车棚里面发现可疑的动静。 俺大爷,我不能回家了,闻德普说。 我猜也是,你到底干了什么?老头将肩膀头子从橱窗里头伸出来,看着闻德普藏身的那片黑影子说。 不知道,我得走了,你给我拿点吃的,闻德普说,俺大爷,你要相信我,老闻家的人没有干过坏事儿。 看你这孩子说的,这我还能不知道!老头嗔怪地说。 第64章 往西北方向 他回身从货架子上拿了几袋子烘焙食品和饮料、方便面之类装进一个塑料袋子,说,你赶紧的,快跑,刚才车棚里的那几个人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他们肯定是来蹲守你的。 不能从这边大门出去,我得从西大门出去才行,闻德普说,俺大爷,你把西大门钥匙给我。 老头说,西大门好长时间都没有开了,不知道钥匙叫我放哪里了。 说着就到处拨拉找钥匙。闻德普等得心焦。老头拨拉东西找钥匙的呼啦呼啦声就像把他放到热锅里干炒。 小区南门口突然一阵脚步杂沓,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与小店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闻德普在橱窗遮出来的的黑影子里着急起来,他压着嗓门说,俺大爷,你找着钥匙没有? 老头还没有找着钥匙,但无论抬不抬头,从他的角度都能知道大门那儿的动静。因为开店卖东西,老头对橱窗周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动静都比较敏感,估计他也听到了大门口愈来愈近的嘈杂声。 你快进来,老头说。 闻德普趁着黑影,弯腰躲进了老头的橱窗商店,货架后面是平时休息的一张单人床,闻德普在黑暗里坐到床边。单人床比较低矮,他半蹲半坐,支起耳朵屏息警惕外面的动静。 你们要点什么?闻德普听见老头问。 拿两包烟,一个人说。 两包苏烟,另一个人说。 跟着传来微信付款的声音 让门卫回家,我们在门卫室凑合一夜,一个人说。 这两个声音影影绰绰闻德普都有点儿耳熟,但一时间又分辨不出是哪一个。 不久传来拉合橱窗卷帘的声音。很快老头转到货架后面来,灯影子里,看见闻德普矮矮地窝成一团坐在床沿上,说,刚才来的就是之前在车棚子里待着的那两个人。怎么办?他们在门卫室,你要是从南大门出去,估计不可能。刚才我仔细看了,那两个中有一个曾经上楼到你家里去过! 闻德普说,你给我找西大门的钥匙,我从那里出去,你再给我找找。 找着了,老头说,好久没有开过锁了,不知道能不能痛快打开。 老头举着手,将一串好像在泥土里尘封多年似的钥匙递给闻德普。 闻德普接了钥匙,欠身起来就准备出门。老头一把按住他,说,等我到小区南门口,听见我说话,你再出去。 顺墙根儿走,老头强调说。 说着,他伸手将商店内外的电灯都按灭,虚掩门扇,到南大门那边去了。 过了一会儿,老头大声又不失热情的声音传过来:嘿,我说,您俩还买东西不买?不买我就关门睡觉了? 闻德普会意,随即出门,顺着前往西大门的方向,拖着那条缺趾残脚,心神不宁地走过去。 小区的路灯照明昏黄暗淡,闻德普在高耸的居民楼的暗影子里,溜着楼体的墙根儿走。一楼业主的防盗窗,造型规划都不统一,有的齐墙,有的突出在墙体之外,闻德普不时得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们。小区道路和楼层上的声息几乎小到没有,因为没有声息,闻德普不得不小心翼翼高抬脚轻落步,以免碰响意想不到的障碍物。 现在四周黑乎乎一片,闻德普不需要遮掩什么,他缺趾的残脚走出了它本该有的,最自然的姿势。原始的姿势使闻德普的两个肩头在走动的时候,上下略起伏,高低稍错落。白天的时候,闻德普在人前刻意保持,或者说努力追求与正常人一样的肢体动作,但是在夜晚,在阒无人迹的地方,他就没有必要痛苦地装模作样,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完美无瑕疵的人。 现在,闻德普的内心尽管疲惫,但是他的身体却是放松的,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一种享受型的行走状态。 通往西大门的道路上,除了一些爱占小便宜的居民占用公共区域搁置了一些毁损又不舍得抛弃的家具、物品外,还算通畅无阻。 两扇钢管儿栅栏门中间上着锁。有良心的制门工在大门上焊了一个防雨罩,用以保护门锁少挨风吹雨打不生锈, 黑暗里,闻德普摸了摸防雨罩下的大锁,锁眼和锁梁没有生锈,防锈锁油溢出,积尘在锁的表面形成黏糊糊的一层。锁芯因为好久没有活动,有些凝滞,他捅进钥匙后,试着左右转了好几下,托锁的手掌才感觉到了一下粘滞的微微的推力,尽管没有新锁锁簧干脆利索的崩弹,毕竟锁梁松开了固定它的咬钩儿,挂嘴儿慢动作一样,缓缓离开了咬钩儿。 门锁顺利打开,闻德普出了小区,舒展了一下手脚,来到大街上,他往左右看了看,路上还有行人和车辆穿梭。他没逗留,也没有打车,他跟先前一样,靠着墙根儿,带上兜帽往西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小十字路口,往西北方向,走上通往一个小区的道路。 这个小区的大门通道设置得比较专业,留有行车道和两边的人行道。行车道只准小区内业主的车辆通行。人行道都没有障碍。去年和今年一种流行性病毒传播期间,两个通道都管得很严,非小区的人、车,都不准随便出入,现在疫情好转,解除防控后,人行道不再管控,随便进出,特别是夜间,更是无人管理,辅警王磊就住在这个小区。 闻德普如入无人之境,他又恢复了保持正常人行走的姿势,极力克服趾残带来的一切异常,大摇大摆地走过小区大门附近的两栋楼后,来到了一栋靠近小区北围栏,六层高的步梯结构楼房。王磊的家就住在这栋楼的三层。同为辅警,王磊与闻德普虽然平时鲜少来往,但工作上还是有交集的,聊起来,有关工作的共同话题也比较多,逢到协作行动时能说到一块儿去。闻德普以前因业务联系,来这里找过王磊,对王磊家所在的楼栋概况也算熟悉。 王磊家单元楼道口装有安全门,如果有人来此会客,都得事先联系楼上的主人,由主人在楼上按下密码,安全门才能打开,放访客进去。 第65章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闻德普以前每次过来找王磊,都是先通过手机联系,不论干什么,王磊都得停下手里的活儿,起来按密码开门。来了两次,王磊嫌麻烦,直接就把开门密码告诉闻德普了。 现在闻德普来到了王磊家楼下,直接按密码。按了几次,安全门纹丝不动,五次之后,安全门语音提醒,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一旦再输错了密码,门将被锁死,要想开门就得等到第二天再试密码。 对安全门的了解不是太多,听见门被锁死的警告,闻德普怕出意外,慌忙离开楼道门口。闻德普猜测,一定是王磊怕他进入楼道到自己家里来,提前更换了安全门的密码。 这个小区绿化不错,秋天不到凋落时间的花草树木,都还郁郁葱葱。这些绿化都集中在楼间道路的两旁,有些抗旱耐涝的荆棘类植物,枝条都长到路上来了,物业前来修剪的时候,许多业主说这么好看,剪掉了可惜。物业只好听之任之,说,你们什么时候嫌碍事了,再通知我们修剪吧。 闻德普离开王磊所在的那栋楼,没有走多远,他沿着那栋楼前面的小道,走了大约二三十米,就分开路旁齐人高的花草丛,进去躲在里面往王磊家观望。 王磊家亮着灯,那间亮灯的屋子就是王磊的卧室。闻德普熟悉他家的房间布局。除了那间卧室,其他房间都漆黑一片。闻德普不敢开手机,他没有手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周边居民家里都黑灯瞎火儿,凭感觉现在即使没有凌晨一点,至少也得有12点多了。这个时候,王磊和她的妻子不睡觉,在干什么呢。 王磊家所在单元的业主,有两家经营早餐生意,其中一家就住在王磊家楼上,早晨天不亮,甚至凌晨四点都不到,就起来开始烧豆腐脑儿煮辣汤。烧煮好了,开始动静不断地往楼下运,直到装满两个盛辣汤的大木桶为止,搞得王磊夫妻十分头疼,交涉了好多次,还差点打起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家竟然和解了。闻德普有一次还调侃王磊,说,你是不是喝人家的豆腐脑辣汤了?或者,他们家是不是分钱给你花了? 现在,站在花草丛中的闻德普,盯着卖辣汤豆腐脑儿的那家。如果不出意外,最迟不超过凌晨4点,他们家就应该会打开安全门,一趟趟往楼下运辣汤豆腐脑儿。 时间尚早,闻德普用脚将身边的花草棵棵子往两边踩,在露出来的空地上坐下去。他从花草棵棵子中间,仰头能看见那扇安全门。 坐下没多久,闻德普就有些瞌睡,昏沉之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在附近响起。他急忙弯腰蹲起来,透过花草间隙,看见朝那扇安全门走去的是一个男人,胳肢窝儿里夹着一个包,走到门前,按了几下,拉开门就进去了,门缝开得很小,人进去后,安全门随即关闭,留给第二个人跟进的时间几乎没有。 闻德普只好又坐下去了。这样带安全密码锁的门,技术比普通机械门锁复杂得多,不是一张卡片就能解决的。他要想进去,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只有等那家卖辣汤豆腐脑儿的进进出出之际,他才能有机会伺机潜入。 闻德普判断的没错,那家卖辣汤豆腐脑儿的果然在凌晨时分开始往楼下运辣汤。他们家盛辣汤豆腐脑儿的车子停在楼房外侧的南北道上,闻德普所在的花草丛则在楼前的东西道,卖辣汤豆腐脑儿的那家人不特别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闻德普。 趁卖辣汤豆腐脑儿的上上下下忙碌之际,闻德普故意绕到花丛尽西头,上了道路,再朝这边走过来。为了运送辣汤豆腐脑儿方便,安全门被用一块石头抵在靠墙的位置,这样安全门就不再安全,彻底失去了防护作用,谁都可以随便出入。 闻德普进了楼道,迎面遇见下楼运送辣汤豆腐脑儿的人,那个人两手端抱着一个大不锈钢锅,歪着头瞅着楼梯台阶走下来。闻德普侧身给他让路,那人不仅没有问他是哪一个,还向他表示感谢,说,谢谢,谢谢。 闻德普上了三楼的平台,不知道王磊家的人是否被卖辣汤豆腐脑儿的惊醒,他摸了摸随身带来,别在裤腰上的折叠刀。折叠刀依然很忠诚地贴在他的腰上,没有任何滑脱。闻德普举起手,准备敲门。 王磊是个一米八的大个儿,跟他差不多高,体型偏瘦,如果不是自己那条残脚,迎面打起来,闻德普认为他们两个能打个平手。这时候前来应门、开门的倘若是王磊,他腰上的折叠刀必须派上用场,才能弥补残趾带来的缺陷。 连续敲门之后,过了好一阵,室内才有人走到门边说,来了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话的是一个女声,闻德普听出来是王磊的媳妇儿。从王磊媳妇儿的话音里,闻德普得出王磊没有在家。他本想快速下楼,没想到王磊的媳妇儿开门的速度太快了,闻德普刚转身,门就被打开了。幸好送辣汤豆腐脑儿的又上楼来了,两个人一上一下,同时出现在王磊妻子面前,与她劈面相遇的正巧是楼上的邻居。 你看,又把你们弄醒了,不好意思啊!卖辣汤豆脑的人说。 是你啊,我以为有人敲门呢?王磊的媳妇儿说。 真不好意思,下次我一定注意,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你家的门了,卖辣汤豆脑的人说。 下了楼的闻德普没有耽搁,直接出了小区。大街两旁的路灯都熄了。天还没有放亮,四下里景物都还很朦胧。从这里到旭日公馆尚有十几分钟车程,闻德普没有打定主意是否要回去。 旭日公馆应该是王磊他们一伙儿的根据地,自己如果再回去,八成是自投罗网。王磊一晚上都没有回家,是不是还在外面搜捕堵截他? 闻德普随即改变主意,决定不回旭日公馆了,只有找到了王磊,他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闻德普返回王磊家所在的单元楼,正巧卖辣汤豆脑的还没有收拾完毕。 趁楼道的门没有关闭,闻德普轻车熟路,直接上到三楼。敲开门的时候,王磊的媳妇儿还以为是王磊,说,怎么才回来? 刚说完,才发现进来的是闻德普。她大吃一惊,说,怎么是你?你现在过来干什么? 温德普说,我来找王磊。 王磊的媳妇儿说,王磊一晚都没有回来。 闻德普说,那没事儿,我等他回来。 王磊的媳妇儿说一早天气有点儿凉,要去厨房给闻德普热杯牛奶。闻德普伸手将她拦住,说不用了。并顺便把她的双手用地上的一根跳绳捆绑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王磊的媳妇儿惊叫起来,闻德普,你干什么? 闻德普说,你别叫,我不会怎么你。 王磊的媳妇儿说,王磊哪里得罪你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看来王磊的媳妇儿并不知道王磊加诸闻德普身上的行为。 闻德普说,你不要叫,王磊对我做了什么,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我不打你,你只要保持安静就好。 闻德普在衣橱里翻找,找出一条丝巾,搅成条,准备勒着嘴系在她后脑勺上。 王磊媳妇儿说,你别先,你不要动我的孩子,她才七岁,你让她上学去好不好,她刚开学才几天。 闻德普说,没事儿,等我见了王磊,问清楚事儿就完了,我谁也不会伤害,只要他不伤害我。 王磊媳妇儿说,我保证王磊不会伤害你。 闻德普说,那敢情好,我先谢谢你。 王磊三岁的女儿单独睡在儿童房里,儿童房紧挨着王磊夫妇的卧室。闻德普把王磊的妻子控制在主卧后,暂时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她的女儿。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王磊妻子的手机翻看。七点钟的时候,儿童房里传出一阵呼叫,王磊的女儿醒来,呼唤她的妈妈进去为找衣服穿。 闻德普推开门,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在被窝里露出个小脑袋,看见王磊进来说,你是谁?我妈妈呢? 闻德普说,我是你家的亲戚,你妈妈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女孩儿说,我今天还要去幼儿园呢,你是我家的亲戚,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闻德普说,幼儿园今天不上课,放假了,我就是专门来通知你不要上学去了。你好生睡觉就可以了,等你妈妈回来就给你穿衣服。 女孩儿挺听话,点点头,闻德普将她的房门关上,退回到客厅沙发那里重新坐下来。 八点半的时候,闻德普用王磊妻子的手机拨打了刑侦大队的办公室电话。对方的电话响了一下,就有人接听。 找谁?对方问。 王磊在吗?闻德普说,我这边是王磊家, 王磊有任务,好几天没有来了,那边说,王磊没有对家里说吗? 闻德普说,他没有告诉家里。 闻德普挂了电话,正要将手机放在桌子上,铃声又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是王磊妈妈的来电。闻德普将手机的音量调小,把它放在桌子上任由它响着。 拨打电话的人很固执,一直不停地重拨这个号码,闻德普只好接听。 喂,闻德普说。 你是谁,我是王磊的妈妈。 闻德普说,你好,我是王磊的朋友,他们两口子出去了,有事儿你就对我说吧,我一会儿转告他们。 王磊的妈妈说,我打不通王磊的电话。 闻德普说,你说吧,一会儿我转告他。 王磊的爸爸病了,王磊的妈妈说。 闻德普说,让王磊把他爸爸送到医院吗? 王磊的妈妈说,去医院,我们自己打车就可以了...... 王磊的妈妈的话没有说完,迟迟疑疑,意犹未尽。 闻德普说,你想说什么呢? 王磊的妈妈犹豫一下,才说,到县医院住院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家里现在就剩下的钱不多了。 闻德普说,你想让王磊给你们送点钱吗? 王磊的妈妈说,就是这个意思。 难以启齿的话终于说出来,王磊的妈妈不再顾忌,她的语速快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个,有些事儿怕人笑话,我们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说。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不妨说说吧。 第66章 别动不动就给钱 王磊的妈妈说,我有两个儿子,大的叫王建,小的就是你的朋友王磊。我们退休前存了一点钱,我和王磊爸爸说好了,这些钱留着养老,这些钱分几份儿,这份儿钱将来干什么,派什么用场,那份儿将来干什么,派什么用场,这些钱我们都分得好好的。可是王磊的哥哥王建结婚七八年了,还是问我们要钱,张口就是成万的要,不给吧,是自己的孩子,他遇到难处了,你怎么说不帮他呢。这一两年,把我们积攒的那点钱都要光了。 闻德普说,你们怎么不留一点儿呢? 王磊的妈妈说,王建不断地要钱,我原来想对他说,我们都退休了,领取的退休金太少了,只能够日常花销的,以前积存的那些钱都是将来派用场的。可是他爸爸不让说,说孩子要钱肯定是遇到难题了,这些钱我们死了总归有他的一份儿,说他要就给他呗,早要晚不给,到时候,我们需要的时候他肯定会帮助咱们的。 闻德普说,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你们需要钱的时候,你家大儿子有没有钱给你们用呢。 王磊妈妈说,我之前相信他爸爸的话,都把钱给了王建。现在他爸爸生病了,我这是第十次打电话了,先前找王建说他爸爸要住院看病的事儿,他很不耐烦,说他现在没有钱,再打电话就不愿意接了。这不,今天没办法,我才打王磊和他媳妇儿的电话。打了好几次,王磊的电话打不通,媳妇儿不接电话,现在终于打通了,也不怕你笑话,我就是想要点钱给他爸爸看病。 闻德普推开关王磊媳妇儿的卧室门,扯下勒在她嘴上的布条子,说,王磊爸爸生病住院,他妈妈给你说话,她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无关的话不要乱说。 闻德普把手机贴在王磊媳妇儿耳边,王磊媳妇儿清清嗓子,说,妈妈,你要说什么事儿? 王磊妈妈说,王磊爸爸生病了,医生建议住院。 媳妇儿说,爸爸病得厉害吗?是要王磊开车送爸爸去医院吗? 王磊妈妈说,送倒不用送,我们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了,主要是我们的钱不够住院交押金的。 王磊妈妈说话没有底气,想要钱,话说得又有些轻飘。 医保卡里也没有多少钱,王磊妈妈又说,平时我和王磊爸爸吃药都花医保卡里的钱。 王磊媳妇儿说,当初就交代你们,俺哥问你们要钱,你们不要动不动就给他,你们切记要留够养老看病的钱,你们就是不听,王建一去问你们要钱,你们二话不说,就掏钱给他。现在好了,想看病却没有钱,就来找我们要。这跟我们把钱交给王建有什么区别?现在王磊也不在家,好多天都没有回家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急死了。我这里也没有钱,你到公安局找他去,让公安局的人抓紧帮你找到他就可以了!现在就去找公安局! 王磊媳妇儿说着就要挂电话,闻德普把手机抢过来,对着手机说,你等一下,别挂电话。 闻德普又用那根布条子把王磊媳妇儿的嘴巴勒起来,问,王磊妈妈的微信呢? 闻德普打开王磊媳妇儿的微信,发现零钱包里有一万多块钱,接着,按照她的示意找着了王磊妈妈的微信,将一万块钱转了过去。 好了,用微信里的钱就可以到医院看病去了,他对着手机说。 挂了电话。转脸看见王磊媳妇儿哼哼唧唧想说话,闻德普说,你不要给我耍花招,怎么?想让你婆婆到公安局报警是吧,你别以为我猜不透你的那点心思!你老实点儿! 说着话,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她几巴掌,关上门,又回到客厅里去了。 这时候,已是上午九点。儿童房里,王磊的女儿大喊大叫,嚷嚷说饿了,要求给她弄吃的。 闻德普在厨房里找了几盒点心,冰箱里还有不少牛奶之类的饮品。他把牛奶倒在杯子里,用微波炉热过后,连同盒装点心一并送到儿童房的床头柜上,又将客厅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摘下来,抱到儿童房靠墙放着,设法连上电视,放动画片稳住女孩儿,不让她吵闹。 忙完这些,时间已接近中午。闻德普用王磊媳妇儿的手机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他拨打的电话,是楼下开橱窗店老头家的座机。闻德普说,俺大爷,我是德普,你快叫俺爸下来接电话,你不要打他的手机,你上楼去找他,偷偷让他下来,别声张。 橱窗店老头放下听筒儿,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朝大门口看了看,原先在电动车棚待着的两个人不见了,透过门卫室的窗户,看见他前同事在门卫室里坐着看电视,其他可疑的陌生的脸孔暂时还没有发现。 橱窗店老头转身进了楼道,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爬。还好,他六十多岁的腿脚还不错,爬楼梯并不显得有多困难,除了膝盖有点儿酸楚外,其他还好。 闻德普的爸爸迟迟疑疑下楼来,跟着橱窗店老头接了电话。闻德普问他最近都是谁去家里找了他。闻爸爸说除了他认识的王磊外,还有几个跟随王磊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他都不熟悉,王磊就来过一次,其他的时间过来找他的,都是第一次随王磊一起来的那几个人。 都问你什么了? 就问你怎么没有回家?我说我不知道,他单身一人,又没有累赘,自由时间多,只要不犯法,随他怎么玩儿,随他什么时间回家呗。 闻德普的爸爸又说,我说他回不回家,这我问不了,恐怕你们也问不了,只要是下班后的时间,那是他的自由时间。我一看王磊那居高临下,气势压人的样子我就生气了,他不就是一辅警吗?又不比你高一截子,凭什么那个样子对我,就跟他娘跟人跑了似的,切! 闻德普说,俺爸,你别生气,我就是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正在到处找我。 闻德普爸爸说,你怎么了?我和你妈妈都很害怕,你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这么找你?你不会干什么事儿了吧? 第67章 把手举起来 闻爸爸对“违法”一词比较忌讳,刻意回避。 闻德普说,我没有做坏事,是他们干了违法的事儿,我是受害者。 闻爸爸说,他们干坏事,你妨碍他们了? 温德普说,我还不是多清楚,我正在追查。 闻爸爸说,你别莽撞,直接向上一级部门汇报,寻求保护好了!现在是怎么了,都说创建平安社会,牵头创建平安的倒先不愿意平安了? 闻爸爸的说法很具思辨性,使闻德普的思维围着它转了一圈,但他没有答复爸爸什么,他的脑子里又出现自己被人设计,利用监控摄像头录了像的场景,不由地焦躁起来,说,俺爸,我不说了,你们多保重,有机会再联系吧。 闻爸爸说,上次刚和你妈家那个侄子联系,准备帮你转正,现在又闹出事儿来了。 温德普说,你说的是那个拆迁安置办的李国庆吗? 闻爸爸说,是的,就是那个叫李国庆的,住建局的副局长,他现在坐镇指挥全县的拆迁安置,听说很有权力,他跟公安局那边的关系很好。 闻德普说,钱花出去了就别心疼,等我这事儿摆弄清再说。 这时候,隐约传来踩踏楼梯的杂沓的脚步声,和橱窗店老头故意咳嗽的警示声,闻德普不等爸爸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闻德普从防盗门的猫眼里看见王磊出现在他家门口,正从口袋里掏钥匙开门。 防盗门内开,闻德普靠在门轴一侧,只要王磊进屋来,他就可以从躲藏处纵身出击。 他掏出别在腰上的折叠刀,弹出刀刃。制服王磊恐怕没有拿获刘哥那么简单,甚至也可能有一段时间的纠缠打斗,但结果必须取胜,不能失手。刘哥没有经过格斗训练,就是一拿人钱财帮人消灾,投机取巧的人,平常估计就是花天酒地,看似健壮其实气血两亏,体格不是多强健。王磊就不一样了,作为辅警,平时面对的暴袭危险随时都可能出现,严格的体能训练也是他的日常任务。闻德普在部队时,是体能训练的标兵,多次在装填炮弹,支卸炮架等各项比赛中拔头筹,搏击技能也不在话下。但是因为脚趾伤残,现在再来说体能、技能恐怕就得打个折扣。虽然说那些格斗的把式还能比划,但其力度和强度都已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王磊转动了锁眼里的钥匙,闻德普手里的那把折叠刀的刀把子上好像都被他攥出了汗,有些湿滑。这时候,防盗门打开,被推到了45度角的方位,王磊的前脚和大半个身子趔进了屋子。闻德普攒着浑身的劲儿,胳膊一伸,从侧面将王磊的脖颈子结结实实地圈住,往怀里猛拐。尽管他跟王磊高矮差不多,但是那只缺趾残脚此刻却比往常更加突出了它的缺陷:没有支撑,蹬踩在地上没有力量,抖抖索索使不上劲儿,甚至打滑,减弱手上的力量。但他手里的那把折叠刀此时不由自主地替代残脚发挥功能,刀尖抵在王磊腰侧,只要他反抗,闻德普毫不犹豫地会将它直接刺进王磊的内脏,使他失去反抗能力。 折叠刀锋利的尖头肯定使王磊预感到了危险,他结结巴巴着说,兄弟,有事儿......你.....说…… 把手举起来,闻德普说。 王磊转着头,看见是闻德普,他咧嘴笑了一下,放松下来,说,是德普,我以为是谁呢,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 王磊一改之前惊慌失措的样子,虽不情愿,却也很配合地举起了双手。他的一只手拿着一个黑皮小包,黑皮小包的软带子在闻德普眼前晃来晃去。 往前走,到那把椅子上坐着,闻德普说。他用那把折叠刀的刀尖抵着王磊的腰往前推。 客厅的圆盘餐桌跟前有几把椅子,王磊顺从地按照闻德普的指示走了几步,然后坐到一把椅子上。 昨天捆绑刘哥的时候,随身带的手铐已经用上了,现在闻德普身上没有什么绑缚之物,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想到手头没有索具,他不仅后悔,甚至还焦急起来。如果不能将王磊固定在一定的位置,一旦拖久,哪怕一瞬间的机会到来,到时候谁控制谁都很难说。 德普,这是怎么回事?王磊依然笑着问他,当兄弟的哪里得罪你了,可以说说嘛,没必要这么搞? 闻德普没有搭理他。餐桌正中间的馍筐子里,放着一根小擀面棍儿,只要松开勒着王磊脖子的手,或者把拿折叠刀的那只手伸出去,都可以将那根小擀面棍儿拿过来。刀不动,松开圈住王磊脖颈子的手,估计他不敢动。一旦收起折叠刀,仅仅靠搂紧他的脖颈子,精通擒拿格斗的王磊肯定会反手搏击,到时候情状势必会反转。 这时候,闻德普站在王磊的侧后面,他们在客厅里的朝向,是隔着餐桌面对阳台,那根小擀面杖就在餐桌靠南的位置,他们俩都看得见。 转过去,闻德普用折叠刀紧紧抵着王磊说。 他两只手都使着劲儿,让王磊与他同步转,转了个180度的弯儿后,那把小擀面杖儿就在闻德普持折叠刀的手跟前不远的地方,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拿在手里。 闻德普之所以想把小擀面杖儿拿过来,并不是害怕王磊伺机抢过去用作武器,而是他不想在危机关头动刀,一旦他的折叠刀派上用场,王磊的性命能否保住就很难说,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这根擀面杖将王磊击昏,将他牢牢地控制住,他才能有机会从王磊嘴里问出实话。闻德普对王磊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目前他们两个,既可以说他控制了王磊,也可以说王磊把他控制住了。如果拿不到擀面杖,动了刀子,事情就很麻烦。捅死王磊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使一切走进死胡同,更会使自己担上名副其实的案犯的罪名。 我找了你好几天了,闻德普说。 哦,有什么事吗?王磊说。他努力伸了伸脖颈子,好让自己舒服一点儿。 第68章 她选蜡笔小新 快把我勒死了,哥,你放松点儿,王磊说,我的手这样举着都麻木了,咱们坐下来说话好不? 你妈妈刚才打电话来了,打给你媳妇儿了,你知道吗?闻德普说。 我不知道,王磊说。 你妈妈说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多遍你都不接,或者是打不通,你关机了吗?闻德普说。 我的手机可能出问题了,这几天正准备修去呢,一直没有时间,王磊说,我媳妇儿呢? 你媳妇儿和你闺女儿都好好的,她们都在屋子里待着,闻德普说,你仔细听听是不是?你闺女儿在屋子里看动画片,我估计你平时不让你闺女儿看电视,这么个小孩儿看看动画片有什么关系呢?小孩儿多看看电视可以培养她的情商,老关在屋子里写作业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说是吧? 王磊分别看了看那两间卧室。 你仔细听听,你闺女儿是不是现在正看动画片呢,我给她选的是蜡笔小新,闻德普说,都说蜡笔小新有些不适合小孩看,特别是不适合小女孩儿,但我选的是新引进的,日本人重新编排的新蜡笔小新,包括内容,对话,配音,都统统是全新制作。 蜡笔小新不适合小孩儿看,王磊也确实听说过,有的情节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些尴尬,现在闻德普突然说日本人重新编排了剧情和对话,这事儿他不知道,也没有耳闻,一时间有些好奇,想听听闻德普帮女儿选的新蜡笔小新是什么样儿。 儿童房的门关着,侧耳细听,果然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细微的声音,有些飘忽,也有些失真,似乎真没有了小新一本正经说黄段子的配音。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闻德普说。 说话间,闻德普突然提起那只残脚的膝盖,替换了他握刀的手。他的个子高,膝盖一提,同样硬邦邦地顶在王磊的腰间。有了这个不易察觉的替换,闻德普瞬间反手,把那只小擀面杖儿与那把折叠刀一同握在手里。他没有迟疑,用擀面杖和刀面儿一起猛击王磊的头顶,王磊正全神贯注听他女儿房间播放动画片的声音,没想到闻德普来这么一手,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霎时间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闻德普没有放松警惕,一手持刀,一手拿擀面杖,蹲下来看王磊是不是真的昏了过去,他用指背试试气息,又摸摸王磊头顶受伤的部位,发现头皮开裂,肌肉还往两边翻翻着,露出一个大血口子。他把一根指头插在伤口里面,在脑壳子上划拉了几下,没有发现塌陷和裂痕,这才起身到处找绳子。 闻德普没有在客厅里面找到绳子,客厅里也没有可以撕开结绳的布料,想进屋去找,又怕王磊醒过来伺机反扑。闻德普的额头上急出一层细微的汗珠子。 客厅里哪怕有些细长条的软东西也行,闻德普东瞧西看,忽然发现靠阳台推拉门角落里的柜式空调,腰身处有一条白色的电源线伸向空调背后看不见的地方。他走过去移开空调,发现是一段很长的空调电源线,插在墙上的电源插座里。他伸手拔掉电源线,用折叠刀齐着空调箱体将电源线割断。 有了这段近两米长的电源线,闻德普将还在昏迷中的王磊捆了个死囚绑,即便他醒来想有所动作,也无济于事。 王磊头上的血流出不少,在他脑袋周围辐射开去,好在他的凝血功能不错,闻德普观察了一下,血流已经止住,王磊的呼吸均匀,就跟睡着了一样,他的体格好,淌这点儿血应该无大碍。 闻德普将一把椅子拉过来,准备坐在王磊跟前静等着他醒过来。 这时候,儿童房里的女孩儿发出呼唤,嚷嚷说要解手。闻德普不想让女孩儿看见客厅的情况,以免哭叫喊天,惊动邻居。他从卫生间拿了一个塑料盆进去,让女孩儿解在里面。 我要去卫生间,女孩儿说。 卫生间的坐便器坏了,暂时不能用了,你解在这盆里就可以了,闻德普说。 俺妈妈呢,女孩儿问。 你妈妈出去还没有回来,你再等等,我还在等她呢,我听说,你妈妈要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闻德普说。 你让她快点回来,给我带一块蜂蜜蛋糕!不然罚她晚上给我讲五个故事!女孩儿发狠说。 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对她说,闻德普说。 不行,不能再等一会儿,现在就打电话给她!女孩儿蹙着眉头说,就说我生气了。 这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给她,闻德普说着就将房门关上锁死,并把房门的钥匙拔下来放在餐桌上。 十几分钟后,王磊还没有醒过来,这样等下去,闻德普怕出意外,他起身到厨房灌了一茶壶冷水,往王磊头上浇,浇了半壶冷水,王磊才哼哼唧唧,有苏醒的迹象,闻德普捏着他的鼻子,王磊张嘴猛喘了几口气,这才睁开眼,一脸懵懂地盯着闻德普。 醒了吧,闻德普拍了拍他的脸。他脸上的血没有干透,粘了闻德普一手。 醒过来的王磊终于有所觉悟,把之前的事儿接续起来。 我干了什么得罪了你,你这么对待我? 王磊挣扎着想坐起来。他五花大绑,像一个粽子一样趴在地上,想不靠外援坐起来不容易。闻德普抓住他的衣服领子将他拽起,按在地上。 说吧,你别问我我为什么这样对待你,你想清楚你对我做了什么后,你自然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对待你了。你根本就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问我为什么这样对待你!闻德普说。 从伤口流下来的血凝结在王磊的脸上,左眼的睫毛上还凝着血珠子,闻德普看着有点不舒服,去厨房拿了一块抹布,沾点儿水帮他擦掉了。 说吧,闻德普说。 王磊的头皮已经肿了起来,连带他的额头,包括眼睛,都发面儿似的发涨。他拧着头,看向一边,不愿意回答闻德普的话,也不想与闻德普对视。 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话!闻德普说,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不是经常这样问别人吗? 第69章 为什么要录我的像 王磊蹙起眉头,他的倒八字眉倒得更其厉害,一撇一捺几乎要倒立起来。不知他是真不知道闻德普为什么打他,冤枉他,还是他更愿意装作茫无所知。他头上的创口缝子似乎因为他的蹙眉又开裂了,额头已经凝结的血斑有些湿浸浸的。 闻德普说,你不要给我装无辜,王布林! 听见闻德普说出王布林三个字,王磊原本低垂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抬头看着闻德普。 闻德普说,你不要看着我不说话,你说,说什么,怎么说都可以,你不要不说话,你的嘴不开口,我手上的刀子止不住就要在你身上开口子。 王磊低头想了一下,说,德普,你叫我说什么?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闻德普说,这就可以了嘛,你开口说话,别闷声不响,我既然这么打了你,就是什么也不怕,咱们把话说清楚就好。 说着,用那把折叠刀的刀面子在王磊脸上狠狠拍了一下。王磊的一双肿起来的眼皮,连同发面似的额头,像水豆腐一样颤动着光亮。 你别再打我,打死我,你也没有好果子吃,王磊说。 看样子你很固执,你坚持到底不愿意说是吧,闻德普站了起来,说,我没有时间和你闲嗑牙! 说着,闻德普走到主卧门口将门打开。绑在床角的王磊的妻子,看见客厅的状况,双脚在地上乱蹬,冲着王磊呜哇乱叫。 闻德普说,你不说,我不相信你干的什么事儿你媳妇儿一点儿都不能知道,一旦是她把你干的事儿说出来,我就不再对你客气了。 说着,在王磊头顶的创口那里用刀背敲了两下,王磊嚎叫了几声,血浆从已经结了痂而今又重新挣裂的肉缝子里流出来。 好,我说,王磊说,你先给我弄点吃的,我一晚上都没有吃饭了。 冰箱里只有盒装的烘培饼干之类的点心,闻德普一块一块喂给王磊吃了。 说吧,闻德普说。 水,给点水喝,王磊说,吃的东西太干了,咽不下,喝点水再说。 喝了水,王磊说,我说了,你不能再打我。 闻德普说,就看你说得是不是真的,我得看情况才能决定,这个我不敢打包票。 王磊说,刚才你提起的王布林就是我的化名。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你想知道的。我知道你想要的就是一张存储卡,因为那里面拍摄有你的违法犯罪记录。 摄像头的视频录像去处终于有了端倪,闻德普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先把录像给我,闻德普急不可耐地站起来,手里的折叠刀的刀尖在王磊面前的餐桌上扎来扎去。 录像不在我这里,王磊将头举高一些,向闻德普表示他说的话是真实的,一点儿都不假。 它现在在哪儿呢? 温德普有些失望,他把刀尖狠狠地扎进桌面,拔出来后又狠狠扎了进去。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录像是我送给他的,王磊缩着身子,腰弯下去,他慌乱地看着扎在桌面上的折叠刀。刀刃反射着自阳台照过来的光线,在天花板上的吸顶灯上斜斜地照亮了一条。 好了,现在先不要说录像在哪里,在谁手上,你说为什么要录我的像?闻德普说。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录你的像,王磊说,上段时间 ,你也知道,我都不准备干辅警了,也递交了辞职申请,因为我家里帮我找好到一份在政府机关比较清闲,待遇又好的工作。可是,你知道,我在公安局的辞职报告还没有被批准,我就又将它撤了回来,那是因为人资部通知我,鉴于我自上班以来的表现很优秀,今年年底准备为我争取一个转正名额。人资部说,转正入编的事儿,本来准备事到临头才对我说,看我就要辞职不干了,这才破格对我讲明情况,主要是想留住优秀人才,留住愿意为社会平安,人们安居乐业有勇于牺牲,乐于奉献精神的优秀辅警,这也是上级一直提倡的人才选拔机制。他们这话说得不错,我从小就向往当一个伸张正义,惩恶扬善的警察,穿着警察制服,戴着警帽,腰里或者肩头挂着对讲机。再说,让我去政府机关当一名坐班员,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打打文件,送送报表,这也不是我想干的。我把局人资部的说法回家一说,家里人虽然都有些不情愿,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说你自己选择吧,在哪里干舒心你就在哪里干好了。刚才说到局人资部答应帮我转正入编,并不是现在立即马上给我转正入编,得等到年底才行。我对人资部的人说,你们这事儿说得有些远了,到年底能不能变成事实还两说,转正的事儿你们能确保吗?我这话是对人资部主任说的。因为当初就是他留我,不让我辞职。 我问,留我不让我辞职,是局里谁的意思呢? 人资部主任说,咱们单位的正式干警都是对口大学分配来的,辅警转正入编的几率太小了,一般人还真不容易能实现,没有一把手,二把手的考核批准,给谁转正?给哪一个入编,谁也不敢轻易许诺。 我说,这么说,难道许诺帮我转正入编的人不是你? 人资部主任笑了笑,没有答话。我的言下之意就是说,是局里的大领导想让我转正帮我入编。只不过我没有直接挑明,人资部主任也不愿意掀开盖子,这就是两下里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看我明白了这事儿的圈圈绕绕,人资部主任把我叫到没有人的小会议室,对我说,现在就看你的了,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年底,转正入编名额到来之前,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一定不要戳纰漏,你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多争取荣誉,多立功受奖。到时候转正入编的机会一旦来到眼前,你也就顺理成章地转了正入了编,这样既给领导脸上增光添彩,又给自己以后晋级转干做好了铺垫,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说,这是哪一个领导这么看重我呢? 人资部主任说,你看看你,咱们单位像你这样的辅警太多了。上二百人的数量,能转正入编的少而又少,让谁转不让谁转,大家都很敏感,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话不问,这个原则你还是要把握好,你只顾好好干,擎等着转正就好了。 第70章 打烧饼的王怀光 这话说过不久,四月中旬,西关菜市有一个叫王怀光的打烧饼的人,他去辖区派出所报警说,有人向他隔壁卖卤狗肉的摊点,推销剥皮幼犬,虽然剥了皮,小狗的眼睛还眨巴眨巴的,太残忍了。德普,这事儿你肯定也知道。按说,打烧饼的和卖卤狗肉是天生的一对儿,顾客买个烧饼,再买些狗肉,烧饼夹狗肉,是绝配,味儿绝无仅有,上天入地都没法比,卖烧饼的有卖卤狗肉的为邻,可以多卖不少烧饼,何乐而不为呢?可是他竟然去派出所报警,要求派出所出警处理。 当时辖区派出所出警的警员说,杀狗卖肉,不论大狗还是小狗,只要不是非法所得,公安机关无权过问。你是卖烧饼的,他是卖狗肉的,你们这是珠联璧合,卖狗肉的没有你,估计得少卖不少,你是卖烧饼的,没有卖狗肉的配合,你的烧饼也不会多卖。你要是看着不忍心,你可以到别处经营嘛。 打烧饼的王怀光说,我当然不是说卖狗肉的给我当邻居不好,不是卖狗肉的怎么怎么不好,我是说那些送狗上门的人,他们竟然从长虫皮口袋子里掏出剥了皮,还眨巴着眼睛的活小狗儿,我日他娘,是个人也看不下去。我差点和卖剥皮狗的人打起来。 派出所的人说,残忍是残忍了点儿,但也可以理解,做生意嘛,现在谁不想买个鲜,就说你吧,你去菜市场买菜,看见打蔫的菜,我敢说,你肯定看也不看。就这样吧,互相理解一下。 卖烧饼的王怀光说,你们不管是吧,我报警报到你们上级那里去。 派出所的人说,随你报到哪里,最终还是我们处理,你就报去吧。 王怀光没办法,出了派出所的大门,说,这都是什么单位,拿着老百姓的钱,根本不帮老百姓处理问题,解民忧,平民愤,都是口号,说说罢了,唉!他一声长叹。 刚走一两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你等等。 喊叫声把王怀光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发的牢骚被派出所的人听到了,他停下说,我没有说什么。 从派出所里出来的,不是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一个,是刚才一直站在一边听他说话的人,那个人一直没有插话,现在却跟出来把王怀光叫住了。 我没有说什么,王怀光有些心虚。后悔自己刚才图一时痛快絮叨那么多废话。 我不是说你说我们什么坏话了,我对你说,刚才你说的那事儿,你可以向畜牧业局反应,也可以向市场监督局举报,你这个我们派出所管不着,跟出来的警察说。 王怀光见不是追究自己的说辞,此时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了,他挥挥手,说,我不问了,我还得等着打烧饼呢。杀小狗剥小狗的皮,谁爱咋整咋整,累我蛋疼!说着飞快走了。 这些细节,估计你也不知道,你当时还在档案室,还没有借用到刑警大队搞侦查,王磊看了一眼闻德普。 闻德普没有说话,他看见外面的太阳光斜着照进阳台,光线的触角抵达面前的餐桌餐椅,以及他所待的地方。他周围没有被光线惠及的场景被映衬得不免有些灰暗。 王磊没有得到回应,闻德普示意接着往下讲。 王磊说,王怀光因为小狗被剥皮的事儿报警,警方没有出警处理。这之后不久,大概过了三四天时间,他又到局里报警了,这次的事儿有点儿重大。 王怀光报警说,有人因为吃了他的烧饼呕吐不止,现在已经住院治疗了。中毒的人有两个,是烧饼炉子附近,一个在建小区的建筑工人。他们傍晚下班后,到澡堂洗澡,从澡堂子里出来后,在王怀光那里买烧饼吃,吃了没有走多远,就蹲在路边呕吐。 王怀光吓得不轻,赶忙走过去问怎么回事儿? 其中一个还能说话的人,指着他的烧饼炉子说,你的烧饼有问题! 他咬死嘴儿,说我做烧饼用的是过期发霉的面粉,王怀光眨巴着眼皮,心神不定地说,用过期发霉的面粉打烧饼,这可是个大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那个人的话使王怀光慌乱不已,他说,我的面粉都是从附近菜市场的粮油店买的,过不过期,他还真没有仔细看过面袋子上打印的日期,万一是过期的面粉,也不能怪他,违法的责任也应该归罪于粮油店的老板。 光嘴硬没有用,无论如何他都得承担责任,王怀光急出一头汗,那两个吃烧饼的人,老是待在路边呕吐也不是个事儿,得赶紧把他们送到医院去救治才行。 王怀光打了120,看救护人员把两个人抬上车。看王怀光是围观人群里,积极协助抬人救人的。 救护人员便问他,你是他们什么人? 王怀光说,我不是他们的什么人。 救护人员说,他们家人呢? 王怀光说,我不知道,刚才是我打的求救电话。 救护人员只好先把病人送去医院救治。抬担架的救护人员关救护车屁股门的时候,王怀光看见先前跟他说话,指出他打的烧饼有问题的那个建筑工人,手里还紧紧攥着鼓鼓囊囊盛烧饼的塑料袋子。 救护车离开后,王怀光马上报警,说有人在他家打烧饼的面粉里下了毒,导致食用他家烧饼的两个建筑工人中了招,请求人民警察化验他之前一直正常使用,现在业已被他封存起来的半口袋\"致力\"牌袋装面粉。 出警人员很快抵达,检查面粉袋子的时候,王怀光突然说,我这半口袋面粉昨天上午刚买的,拆封后,我怕老鼠糟蹋,就把它放到离地一米多高的食材架子上,而且出来进去,我都是随手把门关上,家里就我自己,没有其他人,自始至终没有第二个人进我屋子里来。 一个脸上长一片紫红疙瘩的年轻警员说,这话可不能说绝,你打烧饼的时候,一心没有二用,注意力肯定都在烧饼炉子上,趁你不注意,屋子里进个把个人,有心对无心,也不是不可能。 第71章 你问她有什么事 王怀光趔开一点儿身子,指着烧饼炉子说,你看,烧饼炉子就在门紧跟前,离门也就是几十公分的距离,谁进我屋里,走路带的风都能把我惊动。况且今天那两个吃烧饼的人,过来买烧饼的时候,正好那一阵我正闲着,也没有其他人过来买,眼目前谁来谁去那可是眼睁睁瞅着呢。 脸上长疙瘩的警员说,那两个人吃烧饼用的面团,是什么时候和的? 王怀光说,打他们那炉烧饼的面疙瘩,就是刚刚和好,因为他们饿了,急着吃,没等面醒得正好,我就给他们下炉子了。 话说到这里,脸上长疙瘩的警员往四周看了看,突然指着马路对过电线杆子上的一个圆形摄像头说,回去调一下监控。 与脸上长疙瘩的警员同来的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员说,距离太远了,恐怕看不清楚,这个角度还有几个卖水果的遮阳伞挡着,估计查不到。 王怀光站在他的烧饼炉子后面,忽然从后面拽了一下脸上长疙瘩的警员的胳膊,说,我想起来了,你们抓紧去医院。 没等脸上长疙瘩的警员搭话,年纪稍大点儿的警员已经转过身来,说,去医院干什么,人不是抢救了吗?我们有人已经过去过了。 脸上长疙瘩的警员说,你想说什么,说吧。 王怀光说,中毒的事儿,也不一定出在我家的面粉上。 脸上长疙瘩的警员说,吃你家的烧饼,事儿不出在烧饼上,难道出在苹果上?出在香蕉上? 王怀光夸奖说,你这个思路很对! 脸上长疙瘩的警员对打烧饼的王怀光的赞赏不怎么情愿接受,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怀光,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个对法?我倒要听你说说。 王怀光说,那两个人还吃了狗肉。 两个警员闻听有些吃惊,一起说,哪里弄的狗肉? 王怀光朝菜市场里面看了一眼,他没有看见狗肉推车,原来一直停狗肉推车的地方空空如也。 卖狗肉的人跑了,他这一跑就说明问题了!王怀光有些激动,他摆着手,摇着头,断然地下结论说,人要是缺了德,什么鸡巴坏事都干得出来! 年纪稍大的警员说,你这么肯定,中毒就是狗肉的问题? 王怀光后退一步,看着警员,皱着眉说,是不是狗肉的问题,我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但我能保证不是我家烧饼的问题! 提及自家的烧饼,他的声调呈上扬的曲线。 脸上长疙瘩的警员说,没找到证据之前,罪犯都说自己无罪。 王怀光说,你这人说话没水平,你一上来就给我带个大帽子,作为国家一个执法机关的执法人员,你认为这样说话合适吗?听你的话音,好像就是我的烧饼有毒,我就是个罪犯? 年纪稍大的警员摆手止住两人的争执,转换话题说,师傅,我觉的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 王怀光说,我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提到狗肉,是因为那两人把狗肉夹在烧饼里,我一时间没想起来,如果他们一手拿着烧饼吃,另一只拿着狗肉就着,我应该会第一时间把狗肉的事儿想起来。 年纪稍大的警员说,现在想起来也不算晚! 王怀光说,我也是善良的人,凡事常思己过,莫向身外求因。别看我是一个打烧饼的,做人的道理咱还是懂不少,我以前有些事儿想不开,心里纠结很是痛苦呢,后来有一次去苏州游玩,到玄妙观见了一道长,“凡事常思己过,莫向身外求因”就是道长送我的一句话,我多少年来就是靠这句话活着。 脸上长疙瘩的警员笑起来,说,那道长功德无量! 说着,和年纪稍大的警员,两个人一人拎着那半袋子“致力”牌面粉,一人拿着王怀光打烧饼剩下的巴掌大小一块面团准备回去。 王怀光说,你们就这么走了?那卖狗肉的,你们不去抓了? 脸上长疙瘩的警员说,只要违法犯罪,跑到天边也没有用。 年纪稍大的警员指指远处马路电线杆子上的摄像头说,看见没有,天网监控,每个路口都有那家伙,好使着呢。 讲到这里,王磊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他看看闻德普。 闻德普想了一下,从他口袋里将手机掏出来放到餐桌上。 谁的电话?王磊抬起头往餐桌上看过去。 你不能接,闻德普说。他拒绝王磊接打电话。你让我知道是谁的电话就行了,王磊说,我不接,听你的话! 是你妈妈打来的,闻德普告诉他。 王磊说,我妈妈的电话我得接。我爸爸心脏不太好,随时都有可能出事。 接电话你不能耍花招,闻德普说。 电话还在持之以恒地拨打中,闻德普拿过来按下免提键,说,你接,听听她要说什么。 说着就把手机举到王磊的嘴边。电话接通后,不等对方讲话,王磊就不耐烦地叫起来,说,妈,什么事儿?有事儿去找我大哥去,你们把钱都交给我大哥了,爸爸生病的事儿你就去找大哥,大哥不问,你们就去报警,让警察处理!现在就去报警! 闻德普突然把手机撤回来,捂住话筒说,你想干什么?报什么警?你不要想歪点子!报警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他用手从颈项往上掐推着王磊下巴颏。 你问她有什么事儿?听她讲完,别让她起疑心!闻德普说。 他把手机重新放在王磊嘴巴跟前。 妈妈,你刚才说什么?王磊说。 他妈妈显然没有听清楚王磊之前的话,这时听见王磊又讲话了,才说,哦,接通了!是磊磊吗?我打了好多遍了,你终于接了,我给你说哦,你爸爸住上院了,你媳妇儿转过来的钱,你爸爸说了,等他病好了,会攒钱还给你的,这个你放心,我们两个一个月的退休金加起来都有六七千了,这个你放心!你和你媳妇儿不要因为这个生气闹矛盾! 我打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妈妈又说。 王磊没有回答他妈妈的问话,说,我大哥不问你们的事儿,我现在忙,等有时间我就去医院。 听到这里,闻德普适时地挂断手机。 第72章 愤怒的葫芦娃 王磊长出了一口气,看了闻德普一眼,不再说话,使劲仰起脑袋。 你这是干什么?嗨!闻德普捅捅他。 这样头疼就好受点儿,王磊说。 你接着刚才的,继续讲,闻德普说。 我头有点儿晕,刚才讲到哪里了?王磊说。 说到那两个出警的警员把王怀光打烧饼剩下的面粉和湿面团都带走了,闻德普说。 是的,当时大队让我去医院协助孙德才,王磊说,我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给一个中毒者灌肠。我接到孙德才的电话,问我病人怎么样了。我说,看情况,问题不大,两个病人都能说话,思维很清晰,估计是轻微中毒,化验室的医生还没有将病人的呕吐物和面粉、面团化验好。 闻德普说,孙德才是谁?是那个脸上长疙瘩的吗?他是新来的,我与他不熟。 是的,王磊说,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手里拎着面粉和面团。看见面粉和面团,一个等待灌肠的中毒者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要交给我。我上前接过来一看,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两个夹着肉的烧饼。 这是你们吃剩下的烧饼吗?我问他。 那个病人有气无力地说,就是吃了这个才吐的。 我急忙把塑料袋子里的烧饼连同一大块肉送到化验室。晚上九点多钟,同在医院等待化验结果的法医传来消息,说烧饼,面粉和面团都没有问题,事儿出在夹在烧饼里的那团肉上。一开始我们不知道那是块什么肉,后经询问那两个中毒者,才知道是他们从烧饼炉子附近狗肉摊子上买的狗肉。化验结果表明,导致那两个人中毒的是狗肉里面的液体冰毒。这个消息就像一枚炸弹,在公安局内部炸开了,如同惊天霹雳。因为十三年来,我们屿石县公安局自2010年全面全力全员,对毒品犯罪实施严厉打击以来,完全消灭了一切涉毒案件,2018年上任的洪招才局长更是指出\"不要说把涉毒案件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个我不爱听,我要将它们连根拔起,消灭一切涉毒的种子,连一星点儿毒芽子都不让它萌!我们的同志,该谁负的责谁负起来,出了事儿,我不仅要撤他的职,问他的责,严重的我还要提交到检察院,让法院判他的罪! 十几年平安无事的无毒区域,被全国竞相学习的县级公安局,惊爆“5.12”涉毒案件,洪招才大惊失色,连夜召集骨干警力,要求马不停蹄立即开展侦查。 以下的事儿你都知道,王磊说,前情就是这些。 王磊说的这些,闻德普被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调离档案室,借用到侦查队伍之后,多少也了解一些,只不过没有王磊说得详细罢了。开始的时候,闻德普不是太愿意参加侦查任务。刑侦大队派了一个警员通知闻德普到大队报到,闻德普以整理文件材料为由婉拒,后来,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亲自到档案室专门找他,说工作需要,让闻德普暂且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以大局为重,尽快加入侦查监控队伍,他这才接受了监控任务。原以为自己只要把份内任务圆满完成即万事大吉,就可以顺利返回档案室的岗位,没想到却落到这个地步。 王磊脑袋上的创口肿成一个不规则形状,就像一个鼓胀变形的圆倭瓜。他喋喋不休地说话,咬肌牵连着脑袋上的裂口,使他的倒八字眉形象,始终像动画片里愤怒的葫芦娃,咬牙切齿,眉头紧蹙。 再给我搞点儿水,王磊说。 茶瓶里的水比较热,闻德普把水倒进茶杯子里,又从厨房里拿了一个瓷碗,将热水在茶杯和瓷碗里来回倒腾,等热水不烫了才端给王磊。 喝了水,王磊说 ,这事儿,我也是只知道前面这点,后期我也和你一样知道得不多 。我一开始就知道是因为咱们屿石县开始出现了毒品交易,刑侦大队收到举报,才开始围绕狗肉烧饼中毒案追踪彻查液体毒品的来源 ,但后期的工作我就不是十分明白,都是安排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和你一样,任务都是监视胡建强一家的动向 。咱们俩是分工合作,还有一个人,咱们三个三班倒 。你的班可以,没有意外的话,一直都是白天。事情如果一直就那样下去,也就没有以后的事儿,如果在监视期间我提出的辞职报告,领导批准了,也还是没有下面的事儿 。 监视胡建强一家,没有人对我们说为什么要监视他们 ,我们也都没有问,但因为监视任务是因狗肉带液体冰毒引起,所以大家都怀疑胡建强家是涉毒家庭,至于他们家涉毒的证据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上级安排任务执行就完了,我们不管那么多。监视任务执行了几天,发现胡建强一家始终都很本分,没有发现他们家任何涉毒现象。我每天按时汇报监视状况,杨鼎诚接收信息后什么也不说 。 不是说,胡建强老婆吴月桂的弟弟吴月明涉嫌伤害吗?闻德普问。 这我不知道,没人对我讲,王磊说。 闻德普愣怔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我一个月二千三百块钱的工资,还不到咱们县的平均工资水平,王磊接着讲,工作又是如此枯燥,我才三十岁出头,又是一个几乎没有出头之日的辅警,长此以往,我整个人肯定要成个废人。这样的日子不是我向往的。有天半夜,我接班后,思来想去决定辞职不干 了,谁爱干这活儿谁就去干吧 ,爷爷我不伺候了。我的监视位在一家三层超市的楼顶,那天值班,我在白天的暑热还没有散去,还在散发暑气的楼顶上睡着了,那是我第一次在值班期间睡觉。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我就离开岗位回家去了。 德普,你一定记得,那天你接班没有看见我,还打我的电话 。我没有接电话是因为我已经决定辞职不干了 。回家后父母听了我的辞职缘由后,也没有说什么,就找我家的亲戚,看看能不能重新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哪怕只是涨点儿工资也可以。当天下午,我爸爸就帮我联系到了一份工作,是县政府政务服务中心的一个大厅引导员的工作,那个工作只是暂时的,一有机会还可以通过考试进事业编 。得到这个新工作,我当天送交了辞职报告后,就取消了当天的监视任务。 第73章 找一个好看的女孩儿 在我找到那份工作,递交辞职报告的同时,王磊说,杨鼎诚开车到我家来了,他看见我,脸色很是严峻,但他说出的话却是嘘寒问暖的。他说,王磊,你怎么了?他歪着头,盯着我的眼睛 。德普,他的个子跟你我差不多高,在我面前我却感觉有一种威慑。我说,我没怎么。杨鼎诚说,没怎么,我看你,你的眼睛怎么老是躲躲闪闪呢? 我确实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是,我脱离监视岗位,没有向他汇报,二来,我的辞职报告越过他,直接交到局领导办公室 。这两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 杨鼎诚说,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待遇上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直接找我说明情况,你是我的兵,我比你大近二十岁,不说我们亲如父子,最起码也跟亲兄弟一样,我对我自己没有尽到关心你爱护你的责任表示道歉,你放心,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只要可以帮到你的,你现在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你,我相信你的要求肯定是合理的,。退一万步讲 ,即使我暂时帮不上你,我也会积极向上一级领导汇报,为你排忧解难 。王磊,你看这样可行? 杨鼎诚把话说到这份上,我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我的父母已经为我联系到了一份更好的,甚至在不远的将来有可能把我录取成事业编人员,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终极目标 。 鉴于杨鼎诚的许诺,我不给他一点儿面子也不合适,我想了想,他不是说让我提出不辞职的条件吗?那我就提出他万难实现的要求,让他知难而退不就完了? 这样想着,我拿定了主意 ,坚决地说,我早就想在公安局转正入编当一名正式的光荣的人民警察,为民除害,保一方平安!你要是能帮我实现这个梦想,我肯定不愿意辞职! 没想到杨鼎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说,你有这个想法很好,我们单位那些正式在编的干警也不一定有你这种思想,达到你的这种境界,你的这个愿望,我告诉你肯定能实现,这个我敢打包票。 杨鼎诚这样一说,等于断了我的退路,我原以为我的要求能使杨鼎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然满口答应了我的条件,我无话可说了,只好撤下我的辞职报告,继续跟着杨鼎诚,执行眼下他安排的监视胡建强一家的任务。 这一切变化我谁都没有给说,单位里,你们只知道我撤销了辞职报告,关于杨鼎诚与我谈话,挽留我一节,除了我们两个,无其他人知道,再说,我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杨鼎诚答应我的转正入编的要求,我才留了下来。 过了没多久,有一天晚上,我刚刚接了下半夜班,在那家超市的顶楼上坐着,看胡建强家的人半夜不睡,在他家寝具店门口进进出出。忽然我听见背后有动静,好像有人从楼梯上上了顶层。我回头一看,把我吓了一跳,一个高个子,踩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向我走过来。 楼面比较黑,凑着街灯映过来的不太明亮的光线,我看见这个身高将近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嘴巴里叼着烟卷,停在我跟前。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过来干什么? 你是谁?我问。 别问我是谁,你听我说话就可以了,那人说。他一吸气,嘴巴上的烟卷就闪光,光把他的下巴照亮了一些,我看见他的右下巴颏那儿长着一簇十几公分长的黑毛,黑毛不飘逸,有点儿蜷曲呆板,像好多天没有梳洗的头发一样粘滞。听声音,来人的年纪应该在四十来岁,五十岁左右,音调沉稳,声气儿纹丝不乱,好像我一定会对他言听计从似的。不过,他确实有种稳操胜券的魄力。 来,我们坐下谈,他说着,一把就把我刚才坐的板凳拿过去,坐在屁股下,我还站在那里有些发愣。 你是谁?我又说了一遍,我还有事儿呢,我没有时间闲谈。 不就是监视人嘛,有什么要紧?那人说,你坐在地上,我们说说话。 我的任务比较隐蔽,外人不可能知道我在干什么,这个人一语道破,看来他不是外人,近五十岁的年纪,即便不是领导层,最起码也是一个资深侦查员。屿石县公安局的干警,包括一些神秘的便衣,我不能认全,有好多我都不认识。 我立即听从他的安排,坐在地上,看他有什么指示。 你心里一定心里犯嘀咕,来的人是什么人?到我的监视岗位专门找我,还是随机抽查监视岗位查到了我?那人慢条斯理地说。 我说,你肯定是我的领导,但是我没有见过你,公安局那么多人,我不能一一都认识,有什么指示请吩咐。 那个人说,你也不要问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是我要是说一句话,政委李本顺必须认真对待,杨鼎诚马上就得办好。你明白吗? 那个人说起我们的政委李本顺和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但却没有提及局长洪招才。 我说,明白,请您指示好了。 他虽然不让我问他是哪一个,我还是准备给杨鼎诚借汇报工作之机,问问他我们局里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王磊,你现在的监视工作任务要转向了,不要再监视胡建强了,那个人说。 他竟然还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那我干什么呢? 那人说,现在有个新任务需要你去做,从外地找一个年轻好看的女孩儿过来。 我说,我没时间呀,我得随时监视胡建强一家动向,我一旦脱岗,这个责任我担待不起。 那人说,你现在就打电话给杨鼎诚。 我说,给杨大队打电话,我怎么说,你让我说什么? 那人说,直接说你另被安排了新任务,听他怎么说。 我只好当着那人的面给杨鼎诚打电话。 我在电话里还没有把话说完,杨鼎诚就说,好,我知道了,我们听他的安排就是了,我另安排人接替你。又说,以后你不要和我联系了,你的任务由其他人交代给你。 看来来人的权力比杨鼎诚大,因为杨鼎诚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74章 除了洗衣做饭,还干什么 闻德普被借用到刑侦大队很快进入监视状态。执行任务之初,王磊和另外一个队友,在交接班时,基本上都会与他有一个短暂的沟通交流,然后才把各自收集到的信息汇报给杨鼎诚。就是说,三个人接龙似的每天都能见上一面。执行监视任务后交接班时第一次找不到王磊,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因为找到了更舒适的工作擅离职守。后来王磊再次消失不见,无法联系到他,闻德普估计他应该是从那时候起,就开始执行新的任务去了。 给你安排新任务的那个人,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吗?闻德普问。 我不知道,这也是我一直不断猜测的事儿,王磊说,我一直搞不清楚他是谁。 是不是咱们单位的人?闻德普说。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呢,王磊说,你想想看,连杨鼎诚好像都听他的,我觉得他不但应该是我们单位的人,而且还是个不小的官儿,有更大的权利,总之他能辖制杨鼎诚。他走动脸上带着个口罩,现在上次流行的传染病疫情都平复了,我猜他不是因为防疫情才戴的口罩,主要还是怕被人认出来。你要是个陌生人,你怕什么,所以他肯定是经常在我们身边出没的人,即便不是我们单位的,也离我们不远,一旦拿掉遮脸的口罩,肯定会被我们认出来,王磊说。 他盯着闻德普的脸,好像闻德普脸上也戴着口罩似的。 说的有道理,闻德普说,你和他总共接触几次?你们怎么联系? 见面总共就三四次,王磊说,他总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或者说事先没有任何消息通知我他要与我接头见面。不知道他怎么总是能找到我,知道我所在的具体位置。 用手机联系过吗?闻德普说,只要他用手机就能找到他。 用手机联系也就两三次,不过,没有用,我查了,那不是他,几次打我的电话,总是用不同的号码,那些号码的持有人,也不重样儿,有男有女,找到那些人的时候,他们莫名其妙得很,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说那不是他们的手机号,他们从来也没有用过那个手机号码。有的手机号还是通讯公司未曾发放的号码。 安排给你的新任务是什么?闻德普说。 王磊说,那次你接我的班,打我的电话,我没有接,那时我连夜去执行那个人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去连云港为一个不知什么家庭联系保姆去了。 听到这里,闻德普问,知道要找的保姆是为谁服务的吗? 王磊说,那个人在电话里只是说帮人找保姆,要求长得好看,不俗气,优雅大方,并没有说为谁服务。了解找保姆的真实目的很关键,这决定所找保姆的来源问题。如果找一个保姆,纯粹只用来洗衣做饭,你就需要找一个老实守本分的,倘使找保姆除了让她洗衣做饭,还兼干其他不能明说的事儿,你就不能从守本分不逾矩的女孩那里寻摸。凭感觉,那个人让我找的,不应该是循规蹈矩的良家女孩儿。 你最起码得透露一点儿,找一个好看漂亮的保姆,除了让她洗衣做饭,还让她做什么,不然的话,这个保姆我不好找,我对那个人说。 其实,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明白了,找一个保姆光是用来洗衣做饭的话,就没有必要要求她长得好看漂亮,那个人在电话里肯定地说,他似乎对我的理解力表示不满。 有了那个人这番话,我心里就有了数,遂作了决定,连云港的千源茶吧,在众多的消费服务类行业里算是很普通,王磊说,我当辅警之前,从学校出来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临时在连云港娱乐休闲行业当服务生,我在那里干了差不多有两年多,不到三年的时间。对千源茶吧这样的场所算是比较了解。 既然那个人要求我找一个年轻漂亮的保姆,千源茶吧就正好有这样的女孩儿,那个人所要求找的保姆,除了烧饭洗衣服,还兼干其他的。千源茶吧的女孩什么都愿意干,只要给她们钱,在钱上不亏待她们。 我在千源茶吧很快就以老钱的名义,联系到了一个叫祖万秋的漂亮女孩儿,这女孩儿挺不错,刚上路,不是个“老杆子”。谈好了价钱,我就把她领回屿石县。在屿石县,根据那个人的要求,我不能出面,而是下了高速,再进入屿石县城一个岔路口附近的宾馆,把祖万秋交接完成就可以了。 王磊说,在宾馆交接祖万秋的房间是那个人事先安排好的,在那里与那个人见了一面,不过还是没有能看见他的脸。在宾馆我和祖万秋等了两个多小时,天黑下来的时候,那个人还没有露面。因为他事先与我说好的,等我带人回到屿石县,不用我联系他,他自会前来找我。现在我们到屿石县那么长时间了,他还没有过来找我们,我就有些着急。一来,我身上没有钱了,那个人在这之前说,一切花销都由他给予,说钱的事儿不在我所考虑的范围,我只要安心干事儿就可以了;二来,那个人的话可不可靠,我也不知道,毕竟大队长杨鼎诚没有当面安排我任务,虽然说那个人让我离开监视岗位,杨鼎诚只是在电话里模棱两可,好像卸掉一副重担,一切都与他无干似地答应了。谁让我只是一个辅警呢,谁的话我也不敢质疑,几乎全盘接受,我都是努力迎合他们。 在宾馆房间里待着,老是不见前来的接头人,我持不住劲儿,出来走走。我们的房间是三楼最西边的一间,尽西头还有两间男女厕所,我就到厕所外面的走道那里站着。走道南北向,面朝西的墙体一米三之上,是一排玻璃封起来的大窗户。外面的街灯映在阔大的玻璃上,透过玻璃,将厕所外墙的白瓷砖照得闪闪烁烁,像一群跳舞的精怪。 第75章 两个大墨镜片子 高处的风吹过来,使我因为急躁而发热的脸感觉舒服了一些,但这舒服没有用,王磊说,心里的焦躁将那些表面的舒服紧紧抵着,翻不了身。 那个人先期给我的几万块钱,我都给了祖万秋,操他大爷的,我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万一祖万秋要求出去吃个饭,掏不出吃饭的钱来,不就等于将我在祖万秋跟前装逼的脸丢尽了吗? 正等的心如猫抓,身后右侧朝北边偏一些的女厕的门突然吱扭一声被推开了。我扭头一看,从那里面出来一个戴蓝色医用口罩,眼睛上盖着一副墨镜的比我稍矮些的人。这人的头发长且茂密,往后梳着,像是个女人,但他的行走又像个男的。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我凭感觉这人应该就是我要等的人。因为他是从女厕里面出来的,我有些恍惚,一下不能分辨出这人的性别究竟是男还是女。 那个人的出场,颠覆了我先前的认知,对那个人是男还是女,我的判断能力一下乱了分寸,真的不知道是他还是她,毕竟这年头男改女,女改男,都轻松平常,听说同性恋,国家好像都予以认可了。或许他就是个二尾子,身上披挂两套家伙山。谁知道呢,这年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着的。 因为这个人神出鬼没,我原本还以为他就在厕所门口把该干的事儿交代完,或者去我与祖万秋待的房间把祖万秋领走就算了,没想到他也在这家宾馆另外订好了一套房间。 你跟我来,那个人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没有看见他的嘴动,好像是脸上两个大墨镜片子对着我说。我从他那两个大墨镜片子上看见我自己支炸起来的头发。 我们进了这层楼离我和祖万秋所住房间不远的一间房。 我把人带来了,我说。 我看着那个人的脸,灯光底下,他脸上的大眼镜片子上映着我被放大的,鼓凸起来的大鼻子。他的右手在他身侧抬了抬,好像要把他的大墨镜片子摘下来,结果他只是扶了扶镜架,又把手放了下去。 五万,那个人说。我看见他掀开休闲西装的前襟,从后腰上转过来一个腰包儿,拉开拉锁,从里面拿出几沓子百元钞票递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说,这么多! 之前给的钱都花在那个女孩身上了,算是雇佣费。住宾馆的费用是我垫的,你给我就行了,总共三百五十块,没等那人搭话,我紧跟着说。 那个人说,这五万块你先接着。 我只好都接过来,错开看了一下,说,没错,是五万块。 我接过钱后,正准备听他交代什么,不料,他转身又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是半透明玻璃封起来的,我能模模糊糊看见他脱掉裤子的动作,然后坐在坐便器上。以为他要拉屎,没想到,他很快就提起裤子。 他出来后,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说,见到你之前我喝了不少水,就是尿多。 我靠,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我头都大了。他说的声音也不好判断是男是女,说男偏女,说女又偏男,基本上属于女中音歌唱家的那种歌喉吧。这年头分不清是非标准的事儿海了去了。 我就是口渴,喜欢喝水,他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咕咕喝了几口,他端茶杯的手势也令人起疑,小拇指翘起了所谓的兰花指,真受不了。 我有心想看看他的男性特征,有没有粗大的喉结,但一点儿也看不见,他竟然在脖颈子上宽宽松松系了一根淡粉色的纱巾。怪不得刚才看见他的时候,我感觉哪里不对。 好了,那个人喝了水说,你带来的人,我刚才看见了,挺好。 你现在是不是进我屋子里,与那女的见个面,认识一下?我说。我认为这是必须的,毕竟是人家花的钱嘛。 谁知那个人说,不需要,人来了,我刚才也暗中看了,挺好看的,就不要见面了。 我强调说,你让我找的人我找到,且给你领来了,我的这个任务就算结束了。 那个人说,这个任务只是完成了一半儿,还有一半儿还有待你去完成。 我听了没有说话,直着眼听他往下说。 我们之前不是说,这个女的是给人找的保姆吗?那个人说。 是说过,我不带来了吗?我说, 接下来你还要继续完成以下任务,那个人说,带她去洪局长的住处,交代她一个保姆所需要的工作事宜。 洪局长?公安局的洪招才局长?我吃了一惊。 没错,那个人点点头说。 他住哪儿? 旭日公馆,那个人说。 我迟疑着说,除了给洪局长洗衣做饭,还做其他的? 不论是洗衣做饭,还是搞其他的,你不用问了,你的任务就是把她妥善安排给洪局长就可以了,你就算完成了任务,那个人说。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说,洪局长是我的领导,给他找保姆,还要求年轻漂亮好看的,这是不是洪局长的意图?万一捅个大娄子,让他知道这保姆是我带来的,于他于我都没有好处,不如我另找一个人,把这任务安排给别人,你看怎么样? 可以,你只要顺利完成这件事儿就可以,那个人说。 当然,我肯定明白祖万秋要担当的事宜,洗衣做饭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项。怎么说呢,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而且又是在风月场上历练过的,被高价请去当一个公安局局长的保姆,她自应清楚她所要应对的服务内容,只不过打着保姆的幌子罢了。但是我从得知保姆是为洪招才局长安排的之后,就一直琢磨,事儿不对呀,作为一个县级公安局的一把手,为了鱼水之欢,怎么能搬离距原先离单位很近的住所,而住进高级豪华,避人耳目之地?不说现在反腐反得人心慌慌,就是不反腐,当那么大的官儿行为做事也应该有所收敛呢。可是,这也说不准,比如我三老爷家的儿子王魁群在县供电公司工作,为了当上供电公司的中层干部,前不久就是花了八万块钱,就如愿以偿。 第76章 对祖万秋有所点拨 现在花钱买官儿与以往大不一样了。以前买官儿,花了钱,那些卖官儿的不一定给你官儿当,你净吃哑巴亏。举报那些卖官儿的,一点儿作用也不起,因为接受你举报信的人就是被举报人的保护伞。不过现在好多了,全国各级单位都在反腐,提倡内外一起反,单位内部自己人互相反,知道内情的外部人也可以反,原来只反被监管单位,现在监管人家的单位,比如说执法单位自己也反腐。这样一来,确实有利于咱们无职无权的普通老百姓了。花钱买个官儿,收了你钱,卖官儿的肯定会给你一顶官帽儿,收了你的钱,由于种种原因安排不了你,卖官儿的肯定会把你的钱还给你,因为他怕你花了钱没有买成官儿,本息全空,恼羞起来,一怒之下举报他,反他的腐。这对买官儿的人真是利好消息。 我这么一琢磨,马上就看不起洪招才局长,别看他整天视察这里,巡检那里,敢情都是假牙,背起人来,什么腌脏事儿都能干出来,就比如让我找保姆,以前听说反这个的腐,反哪个的腐,还真没有亲眼目睹,这回给公安局局长洪招才亲自找贴身服务的女保姆,可真让我抓到了把柄! 听王磊说了这么多, 闻德普问,你另外找哪一个,替你把祖万秋交给了洪招才? 没等王磊回答,闻德普就把刘哥想了想,说,你认识刘哥吗? 王磊说,我明白了,你已经知道我安排刘哥给洪招才落实保姆的事儿。 刘哥的真实姓名叫李长远,闻德普说。 他看着王磊头顶上肿胀得闪闪发亮的创口。 李长远我认识,王磊说,我们是屿石县一中的同学,一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联系,听说他后来也没有上大学,也不曾找到正式工作。早几年,在菜市场杀鸡杀鸭子,后来看杀鸡宰鸭不赚钱,转行干起了替人跑出租车的活儿。替人跑出租,就是车是人家的,他只出个人就可以了。跑出租经常不在家,他老婆有点儿姿色,三挂两蹭,就被人拐跑了。老婆跟人跑,他很窝气,一窝气脑子里就乱想事儿,干什么都走神,大长的一年,也没有从窝囊情绪里走出来,开车一上路就违规,一违规就挨罚,被罚得屌蛋精光。因为都是他的责任,车主不愿意承担违规所挨的罚款,他不能接受,和车主打了一架后,\"去你妈的!”,他撩挑子不干了。 李长远现在在哪里?王磊问闻德普。 王磊大概从自己目前的处境猜测到了李长远的大致状况,但闻德普没有回答他李长远现在在哪里,只是说让他放心好了,他不会把李长远怎么样。 王磊说,李长远就是我找的帮手,就是他代替我把祖万秋送到洪招才的住所。 王磊说,到底那个人对他能否把任务给祖万秋交代清楚心有顾虑,索性敞开来对王磊说,安排祖万秋给洪招才当保姆,洗衣做饭当然只是她保姆工作的一部分,但是最主要的工作还不是这个。 王磊说,我一听就明白他想说什,但我故意装作有些吃惊,说,什么是当保姆最主要的工作?当保姆最主要的工作不就是洗衣服做饭吗? 那个人刚才是坐在床上,听我对祖万秋的保姆工作有质疑,急忙站起来说,你之前就应该知道我为洪招才找保姆的目的,并不仅仅纯粹为了洗衣服做饭,或者说最主要的工作在洗衣做饭之外。 我没有吭声,皱着眉头,显得很纠结不解。那个人凑近我说,你不仅要事先对祖万秋当洪招才保姆最主要的工作做到心中有数,还应该对祖万秋有所点拨才对。 我说,你这么说我就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这都怨我,怪我没有彻底领会你的意图,我确实没有对祖万秋说,除了洗衣做饭之外,她还有更主要的工作要做。 你看看,得亏我点拨你一下,那个人松口气说。 我则故意说,你既然有这方面需要,我可以另外专门对她提出要求。 那个人说,其实我给你的钱已经够多的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我说,你给我多少钱,我一分也没有截留,全部都给祖万秋了。至于她是否明白在给她的费用中,包含了洗衣做饭的之外的费用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人说,这没关系,你也不用问她,我另外专门再给你一万块钱不就妥了嘛。这个钱你给不给她,怎么给法儿,我都不过问,只要她能顺利完成当保姆最主要的工作就可以了。凡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话我认为说得很好,不用多费口舌。 说着,他就又给我一万块钱。 我收了钱,那个人说,我这有两套监控录像设备,一套必须安装到祖万秋现在所住的卧室,另一套装在洪招才的卧室里,这两个任务近期务必完成。 我说,事儿很紧急吗? 那个人说,祖万秋的卧室最好先装好,这个比较紧急。洪招才的那个可以在安装好祖万秋卧室里的摄像头之后再装。 两套监控摄像头录像设备都很小,还没有大拇指头儿大,那个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递给我。 那个人一提起监控摄像头,我就知道他是想偷录洪招才的活动,加上他为了洪招才专门安排我找来的祖万秋,我就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至于他为什么要监控偷录洪招才,我一时还弄不明白。联想到杨鼎诚在他的要求下,同意我离开监视胡建强一家活动的岗位,估计差不多还是领导层的内部派系纷争,洪招才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包括杨鼎诚在内的这一派下了套子。至于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在公安局任职这几年,我只算是一个足不出资料档案室,外界信息的传与递,皆比较闭塞的人,平时接触不到领导层,百分之七八十的干警,包括正式在编的,以及与我一样身份的辅警们,都是点头之交,或者说不是太熟悉。如果在街巷里相见,如果没有特别需要沟通交流的话,基本上互不接触,也不说话打招呼,最多也只是像刚才说的那样,点个头而已。 第77章 黑痣上面长黑毛 现在,那个人忽然提出要我安装监控摄像头,这个任务有些技术难度,安装如此之小的监控摄像头,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不知道怎么装。 我没有装过这个东西,我说。 没有什么技术难度,那个人说,你看,包装袋子里,还有特制的钉子和一把专用螺丝刀,用专用的螺丝刀和特制的钉子,在墙上把监控摄像头钉上就可以了,那个人说。 他从包装袋子里拿出螺丝刀,在宾馆的墙上做示范。 安装好后,把这个按钮按下去就完了,那个人说,并把监控摄像头举到我眼前,做示范,让我看仔细。 他说得很轻松,装监控摄像头好像就跟在墙上按一个大头针差不多,我只好点点头,把两套设备接过来装在口袋里。这时,我想起了李长远,那个人所安排的那些对他来说,应该都不是问题。 装监控摄像头的任务之前,还有一个任务,这个任务更是简单,那个人说。 听他这么说,我没有接他的话头,看着他墨黑里带点绿颜色的大眼镜片子。我在他的眼镜片子里头看见我的鼻子被扩成突出硕大的样子。 完成摄像头的安装后,从明天开始你回到监视胡建强一家人的岗位上去,那个人说。 你安排我脱离监视岗位的时候,我没有跟我的队友打招呼,不知道我的行动杨大队是否已经告知他们,明天突然回去,他们要是问起我这几天的去向,我是否要对他们保密?我说。 这都是小问题,你直接回到岗位上去,问你,你就说上头有秘密任务,那个人说。 我点点头,没有问大队长杨鼎诚是否知道我准备返岗,因为我明白,就像当初让我脱离监视岗位的时候一样,我完成任务返岗,那个人肯定也已与杨鼎诚达成一致意见。 回到监视岗位之前,你还必须安排祖万秋主动联系胡建强,同时让祖万秋联系“铲屎大人”群里胡建强的媳妇儿吴月桂 。 “铲屎大人”群是什么东西?我问。 我以为又是一个秘密行动组织。 那个人说,就是一个爱狗人士组的微信群,都是一些养狗的人,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你只让祖万秋联系胡建强的媳妇儿吴月桂就可以了,群里让她只和吴月桂单独连线。 看我一脸懵懂,那人说,你一说祖万秋就明白。 干什么?我问。 那人还是那句话:你一说让她联系吴月桂,祖万秋就明白了。 那个人说的话我很是惊讶,问他,胡建强家不是属于涉毒家庭,是正被我们监视的对象吗?,让祖万秋联系他们,我不是很理解。 那个人看了我一眼,有些不高兴,说,刑侦工作有些事情有些时候是不需要参与警员了解过多,你只要按要求执行任务就可以了。 我说,这个任务,杨大队知道吗? 那个人说,这也是你不需要问的。比如上次让你离开监视岗位,明天再让你返回监视岗位,这么来来去去,你以为杨鼎诚不知道吗? 我说,好的,我知道了。 这时候,外面起风了,这间靠近公共厕所的房间,突然窗外持续不断地飘进来一股尿骚味儿。尿骚味儿的穿透力比较强,透过脸上的口罩,对那个人造成了刺激,他仰起头,举手在鼻子跟前扇来扇去,好像这么一扇,就会把扑面而来的难闻的腥臊气味扇走似的。 那个人仰头举手扇气味儿的时候,我也仰头看他。忽然,我在他扬起来的脖颈子的右侧,靠近右边牙巴骨的地方长着一个黑痣,黑痣上还长着一绺儿黑毛。 看见那绺儿长在黑痣上的黑毛,我一时间有些恍惚,我以前在一部抗日影片里,曾经看到过长这种痣,痣上带黑毛的汉奸,不过,那汉奸的痣是长在腮帮子上,与眼目前这个人的痣长的位置不一样。 下巴颌上长黑痣,黑痣上又接着长毛的,这样的人还真少见,但是我见了那个人下巴颌上的黑毛痣,似曾相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位置的黑痣,好像在屿石县,还有一个长这样黑毛痣的人,只不过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说实话,我看见这样的长黑毛痣的人,就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把黑痣祛除掉呢?难道那些长黑痣,黑痣上又长毛,是身体金贵的象征吗?难道那东西能给他们带来好运?哪怕不把黑痣割掉,将上面的黑毛剪掉也行,搞得跟佛祖长相随,富贵永护佑似的,说实话,真有点恶心。 那个人看见我对他下巴颌上的黑痣关注有加,他立即低下头,把脖颈子上有些松散的粉色丝巾整理了一下,这样一来,那个黑色的痣连同上面的黑毛都又给遮住了。 交代完毕让我安排祖万秋与胡建强的媳妇儿吴月桂联系的任务,那个人又说,让祖万秋联系吴月桂的目的,主要是让祖万秋与闻德普牵上线。 说到这里,王磊原本闭着的眼睛,这时候突然睁开。他看着闻德普说,那个人一提起你的名字,我就大吃一惊。我吃惊并不是因为他提起你的姓名,而是因为他让我安排祖万秋通过胡建强的媳妇儿吴月桂和你牵线。什么是牵线?在咱们屿石县,牵线的意思不就是牵线搭桥,让你们两个谈对象吗?这操作真是神奇?连我他妈都糊里糊涂,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你,警察!吴月桂,涉嫌贩毒的嫌疑人!事情越来越怪异。 我当即问那个人说,闻德普可是一个本分人,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一名光荣的退伍转业军人,你让他与一个在风月场里经风沐雨的小姐谈恋爱结婚? 听了我的话,那个人面无表情,只是说,这就是任务,而且不能让闻德普知道内情。 当时我的怔忡且犹豫不决的神色,肯定使他感觉到我在圆满顺利执行任务方面存在的不确定因素,而且那个不确定因素极有可能对他们的计划产生冲击,甚至导致他们计划的流产。他当即表示,这项任务所有的顾虑我都不必在意,一切不合理不合理的状况都在上级手掌心里掌控着呢。我只需要按部就班执行任务就可以了。另外,有任务必定有所花销,这个他让我放心,一切因任务所产生的费用都有他来负责,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任务圆满结束,我在公安局的转正入编,将在第一时间实现。 说完他又掏出一叠钱,我看了一眼,没有三万,也差不多有两万多,全部递到我手里。 第78章 朝思暮想的好事 转正入编是我梦寐以求的,王磊说,钱也是我的当务之急。两者一个也不能少。 那个人的腰包掏出了那么多钱,还是鼓鼓囊囊比较充实的样子。好像一个永不虚空的百宝囊。想要什么,要多少,都随心所欲,取之不竭。 您安排吧,只要我能干到的,一定干到最好,我说, 别看我媳妇儿与人说话,从不显得亲名重利,其实她一天看不见进项,就会指责我,辱骂我,说我连个敲呱嗒板子的都不如,敲呱嗒板子,天天三十五十的有进项,你他妈忙活一天,多一分钱你也带不来,我真是瞎了眼。 为了家庭平安无事,我把所有的工资都交给她,我但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再向她申请支取。这样她才满意。 解决了钱的问题,我媳妇儿不再对我横眉立目,可是她又转换了话题方向,不说钱,开始埋怨我的工作和身份,说一个月二千多块钱的辅警有什么干头,还不如出去打工挣钱多些。我媳妇儿说的话我听着也不无道理。人家与我差不多岁数的,打工一个月五六千、七八千,是我的三四倍,这样一比较,我心里就起了波澜,跃跃欲试。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因为我经过千百次的衡量,还是不能外出打工,因为我的父母。他们年纪都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在家,我大哥是一个不能指望的人,一天到晚除了向父母伸手要钱,什么忙也帮不上,指望我媳妇儿,她一个女人家的,说实话我也不避人,她不是个孝顺人。再说,我也没有尽到孝心,但是我没有办法,收入少,人又没有能耐,他们活着的时候,我管不了,但我得攒钱,待他们百年之后,好把他们埋下地,入土为安吧。不然的话,外观怎么看我呢。 所以,公安局那些正式在编的干警就是我羡慕的对象,他们工资收入高,人面场活得体面。我经常想,什么时候我能像他们那样就好了。 现在机会来了,那个人许诺我一等任务完成,保证会让我转正入编,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好事儿吗?他既然能管住大队长杨鼎诚,他的官衔势必在他之上,说给谁一个编制,定然要比杨大队的承诺可靠得多。现在机会送到眼目前了,我还不积极抓住这个它,更待何时呢? 你放心吧,您交代的任务,我绝对能圆满完成,我向那个人保证。 说着话,王磊原先颓丧、呆滞的眼睛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闻德普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与祖万秋关系的跳跃式发展,原来都是被人算计好了的。怪不得他一开始就觉得他们的关系从量到质的转变,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原来监视胡建强一家的任务刚开始,不仅王磊就离岗行动不见了踪迹,自己也被算计着另外安排了任务! 他的怒火瞬间引发,举起小擀面杖就要打。王磊往后一仰,躺在地上说,德普,这都是他们交待我的,我可不是专门冲着你去的,我可是对事儿不对人。你想想,我和你素来无冤无仇,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是交心的好友兼同事,我这么干也实属没有办法。 王磊满脑袋血痂,眼睛也肿成一条缝,脸呈惊恐之色。闻德普把小擀面杖儿扔在餐桌子上,将王磊拽坐起来,自己屈膝蹲在他面前,伸出一只巴掌说,摄像头录像在哪里?给我! 王磊说,哪个摄像头录像? 闻德普说,哪个?你有多少个录像? 王磊说,录像有好几个呢。 闻德普说,好几个是哪几个? 王磊说,还有在洪招才家录的,你的有两个。 闻德普说,录洪招才和录我是同时进行吗? 王磊说,你在先,洪招才在后,相隔时间不长。那个人在宾馆安排我让祖万秋联系吴月桂的时候,同时也把用监控摄像头录洪招才的任务交代给我了。 出于不愿意在洪招才面前暴露身份的想法,在洪招才家安装监控摄像头我没有露面。我叫同学李长远去完成这个任务。李长远在祖万秋跟前自称刘哥,也是不想暴露身份。因为洪招才毕竟本身就是一个警察,对住所周边环境肯定比较敏感,如果摄像头安装在卧室墙体,或者其他的物体上,恐怕会引起他的注意。我让刘哥安排祖万秋,设法将监控摄像头装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做好隐蔽就行了。洪招才的录像总共有三段,时长很短。 闻德普说,为什么要录洪招才的像? 王磊说,我不知道,那个人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你一会儿肯定还要问我,为什么录你的像?我还是只能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把我的猜测说给你听。说急眼了,你千万别打我,你看我还能禁得起打吗? 王磊仰起脑袋,让闻德普看看他的伤口。 我不急眼,你说吧,闻德普说,并兑现承诺似的,将小擀面杖儿举手放在餐桌上。 王磊说,录洪招才的像我能理解,但是录你的像我就不大想得通。洪招才作为公安局的一把手,毫无疑问会在领导层形成许多矛盾,有些矛盾不可调和,对手势必会采取各种手段,录他的与保姆乱搞的像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他在领导层里面的矛盾,也只是我的猜想,在现实中我还真没有看见或者听说他与谁当面锣对面鼓地发生冲突。也许他们之间的斗争不是咱们这些边缘辅警所能了解的。还有一种可能,录洪招才像的人并非是公安局高层人士策划的,洪招才平时干事儿爽快,雷厉风行,铁面无私,这些可都是针对在一线执行各种任务的基层警员,反正我没有看见他在重大问题上,与领导班子各成员商讨时,有上面说的那些态度。我的意思是说,不能排除他得罪了一线基层干警,当然也包括咱们这些辅警。不过,从大队长杨鼎诚参与安排我的任务来说,又不像我所分析的那样,录他的像纯粹是因为洪招才与基层干警的矛盾。谁知道呢,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官儿们的思维,不是我们这些底层辅警所能想象得到的。 第79章 好像吊在天花板上 王磊说得有些道理,闻德普也被他的分析迷惑住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能说明问题的头绪。 王磊说,刚才说了,录洪招才的像,无论从哪个方向,哪个角度,我都能理解。但唯独对他们安排录你的像,我想不通。你一无职二无权,就一普通辅警,为什么录你的像?拿去当小黄片卖了挣钱吗?我看这不靠谱。录小黄片也得找个腿脚好的,德普你别怪我说你,我这是用实际情况分析现实问题。 我去你妈的!闻德普骂了他一句,并看了看自己的那只缺趾的残脚。 王磊说,我都给你说了,我是分析问题,好了,我不说了。刚才说的话,我就是做个分析说明,他们录你的像没有道理,拿你的录像干什么用呢?敲诈你的钱,你那个家庭我们都知道,也只是解决了温饱问题,马马虎虎的小康标准也达不到,存款不多,房子一套,全家都住,目前连个媳妇儿都没有,能敲出钱来吗?我想起来了,德普,你得罪人没有? 这时候,闻德普正费神凝思,闹不清自己究竟为何被人录像。听王磊问他话,忙说,我什么人也没有得罪。 王磊说,只要是个人,只要他在社会上走动,就没有不得罪人的。比如我,上次就因为在监视岗位上执行任务,还跟监视点所属的主人闹矛盾。我们所在的监视位置是一户人家的三楼顶层,顶层上不是有个楼梯阁楼吗? 闻德普说,不假,是有个小阁楼,就是为楼梯子遮风挡雨用的。 王磊说,那天夜里当值,夜里水喝多了,微明时,尿憋得不行。也奇怪,那尿一个晚上都没有动静,偏偏等天明了想解手。四天大亮,楼顶上又不能尿了,前后左右都是邻居家的楼房,但凡有一户人家早起看见有人在人家楼顶撒尿,立马就传得漫天皆知。憋得受不住,没办法,只好站在那个小阁楼里,对着靠墙角的一堆装修剩下来的板材缝,顺着墙滋尿。不曾想,墙角有一个圆洞,估计钻出来有其他用途,正被板材遮盖。房主上楼来晒被子,结果看见顺墙淌下来的尿。人家上了阁楼张嘴就骂,我也没有忍住,一回嘴,两个就打起来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就会形成矛盾,不是你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都是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你和我。我和他,你和他,这双方有一方记仇,关系就完了,说不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儿,记仇的人就会给你使绊子,下饵料,早晚会治得你遍体鳞伤。世间的事儿就是他妈的这个样子,万变不离其宗,过千年经万载,只要地球上有人,就他妈的有矛盾。当官儿的有当官儿的矛盾,小喽啰有小喽啰的嫌隙,就是那么回事儿。 王磊废话半天,就是想说明,即使闻德普关在少有人问津,撂棍子打不着人的档案室里,也不能避免与其他人产生矛盾。 闻德普认为王磊的话不无道理,经常有不少的人到公安局的档案室,找王磊要求借阅档案,可是没有各级领导的签批,他就不可能出借。那些不知有什么打算的人,有各级领导,也有一般干警,估计按正常程序,他们不可能看到相关档案,都想借管理员闻德普的手私下拿来过一阅。一贯循规蹈矩的闻德普,则不可能违反规定程序,将那些一旦出借,则可能造成无法估量后果的档案材料借给他们。 闻德普算了一下,这么多年,他拒绝了不下五六十个人借阅档案资料。就像王磊说的那样,得罪人,形成了不可调和矛盾势所必然。 那些摄像头录像在哪里?闻德普说。 都不在我这里,王磊说。 你弄到哪里去了? 闻德普本来充满希望,满以为找到王磊,就解决了摄像头录像的问题,一把火烧掉一切了无痕迹。 我全部交给那个人了,王磊说,说实话,我看了,但全部交给他了。 是他要的,还是你主动交给他的?闻德普说。 这还要问吗?王磊说,这就是他要我完成任务所要得到的结果,他肯定有其他用途。 这狗日的到底是谁?闻德普沮丧地说。 这时候,王磊突然唉声叹气,说,这都是什么世界,什么社会,还不如长睡不醒呢。你让我死了吧,我的头疼死了。 王磊说了半天,突然要死要活,闻德普不知道他是真的悲观厌世,还是伤口的疼痛使然。这时候,儿童房间里的女孩儿在里面敲门,大喊大叫。 敲门声,小孩儿的吵闹声,使闻德普焦躁起来,他站起来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到小区门口的医疗服务站叫医生过来帮你包扎脑袋。 王磊说,好,你快点,我头疼得厉害,你不救我,我要是死了,估计你也跑不掉。 闻德普说,死不了你。 闻德普正要打开房门,王磊突然说,德普,你找到我的事儿,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咱们合计好,对医生说,是我自己一脚踩滑,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不要让医生上来,你拿点药就可以了。 为什么?你不愿意医生上来救治你吗?闻德普问,让医生上看看伤口用不用缝合,或者帮你清洗消炎。 王磊说,不用,我觉得伤口那里都结痂了,用不着跟缝衣服的那样缝来缝去受二茬罪。 这样恢复得快些,闻德普朝他的脑袋看了一眼说。 也不纯粹是不愿意处理伤口的事儿,我的意思是说,万一受伤的消息传出去,我损失就大了。 王磊扬起脑袋,翻着眼皮往天花板上看。好像医生在天花板上吊着似的。 闻德普说,你有什么损失? 王磊说,刚才说的那个人,他答应我说,明或后天,还要给我一笔酬劳。我估计他还有需要我的地方,一旦听说我受了伤,失去了利用价值,恐怕一分钱也不会给我了。 闻德普听了,略想了想,说,在哪里给你钱?具体什么时间? 王磊一开始好像还不想说,看闻德普神色严峻,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不说看来不行,这才很后悔似地,只好一边叹气,一边把那个人送钱的时间和地点说给闻德普听了。 第80章 在你头上搉个窟窿 闻德普果然按照王磊的要求,在大药房买了消炎药:吃的,抹的,包扎用的绷带。 上楼为王磊清创消炎包扎完毕准备离开。闻德普说,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现在听我的。看样子,我们都被人利用了,这两天你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养伤,我把绑你的绳子解开,你和你的媳妇儿两个,可以自由活动。万一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们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不论是向杨鼎诚说,还是向其他人讲,只要我听见风声,后果你也可以想得到。现在的情势,是你在明处,我在暗处,谁家都有老的少的,我摸得门儿清,你不要耍花招! 你确定拿摄像头录像的人,就是安排你任务的人? 闻德普把那把折叠刀往装进外套口袋。 王磊脑袋上的创口被消炎水子,生肌粉蛰得火烧火燎。他企图通过歪眉斜眼减轻疼痛,听见闻德普问话,强自睁开一条眼缝,说,是他,这两天准备给我送钱的也是他。 闻德普说,好,这两天你记着,你和你媳妇儿不要动歪点子,今天能把你的脑袋砸成血葫芦,明天后天或者其他时候,我就能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王磊说,这我都相信,但我有一个要求,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要是能拿到我应得的那份钱,得分给我一半,我为这个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入编转正的事儿,被你这么一搅和,是爷是娘还不知道呢。那个现在我也不敢想了,但钱的事儿咱们先说好,你得分我一半儿。 闻德普像重新认识了他似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靠,还没忘钱的事儿,钱都给你,我一分不要。 说着,转身就要出门去。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他松开门把手,回转身说,你这东西满脑子都是钱,到这地步了,还不忘要钱。 王磊对闻德普单为了说这句话去而复返有些不解,说,这是我个人的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闻德普说,怎么能没有关系,这是你因为偷拍我的录像得到的报酬,这就有关系了。你为什么听从别人的吩咐,设计骗我,偷拍我的行踪?还不为了钱?所以说,你不要动不动这个跟你没关系,那个跟你没关系。再说跟我没关系,我再在你头上搉个窟窿! 王磊听了,靠在餐桌腿上闭上眼,叹口气,没有再说话。这时候,刚才安静了一会儿的女孩儿又开始敲门,甚至哭叫起来。闻德普拉开房门离去。 闻德普按照王磊说的时间地点,在旭日公馆整整等了两天时间,也没有看见前来送钱的下巴颌上长黑毛痣的人。 根据王磊的说法,黑毛痣与他约好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反正就是这两天时间内的下午一点半左右,准时到旭日公馆给他送钱。 第一天,闻德普改头换面,穿了一身他从来不喜欢穿的黑夹克,咖啡色条绒裤子,鞋子也是从没有穿过的尖头皮鞋,这年头这身打扮,真是独一无二了,但为了不被正在到处找他的杨鼎诚的人发现,闻德普只能刻意改变装束。他原来喜欢留稍长些的头发,现在满头的头发被他在远离城区的一家理发店全部剃掉了。城区他不敢去,家也不敢回,他在农村的集市上买了一顶长舌帽,长舌帽檐遮下来的阴影将他的面容挡得模糊不清,这就是他所要的效果。原先的闻德普腰杆儿笔直,现在他装作弯腰曲背,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瞅着路面往前走。 旭日公馆的门卫管得很严,不是熟悉的业主他们一般不会轻易放进去。门卫虽然已经与闻德普混得很熟,但这个时候,他们是否被杨鼎诚策反,杨鼎诚是否在旭日公馆设伏都未可知。就是说,从大门进去存在很大的危险因素。闻德普决定另辟蹊径。 捷径是闻德普在改变形象之前就已经侦察好了的,就在小区后面围墙上。这个小区与众不同,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建设者借用后面围墙的墙体,建了一个水冲公厕厕所,水定时冲刷,还挺干净。厕所为了透风换气,在后墙上留有几个十字花型的窗口。 闻德普个子高,虽然脚有微瑕,但不妨碍他攀爬。他扳着十字花型窗口边口,一提气,先把那只好脚蹬住临近的一个十字花型窗户的通气孔,然后腾出一只手,往上抓住厕所的平顶边缘,手脚齐发力,身子一挺就翻了上去。在部队当炮兵时搬运炮弹训练打下的功底现在发挥了作用。 他在厕所上安静地趴了一会儿。现在是下午一点二十五分,这个时候距离王磊说的黑毛痣送钱的时间还差五分钟。 厕所左侧长有两大棵洋槐树,树枝子无人修剪,都长到厕所上面来了。正好给闻德普当了掩蔽之物。他刚才那番登厕行动看似轻松,其实累得他心跳不已,好像把他的全部力气都耗尽了,简直有种虚脱的感觉。 按照王磊的说法,黑毛痣送钱并不与王磊当面交接,而是将钱放在之前祖万秋开的那辆宝马车的右后轮的里侧。 宝马车停在祖万秋住所楼前的小花坛跟前,从厕所上的这个位置根本看不见黑毛痣的人影子,就是说,闻德普如果想看见黑毛痣,他还必须下了厕所,绕过前面一栋楼,再绕到祖万秋住的那栋楼前面的某个角落,才能看见那辆宝马车,看见了宝马车,才能有机会看见那个下巴颌上长黑毛痣的人。 闻德普不敢打开手机,他掏出从王磊家拿的计时器,看时间快到一点半了,有点急躁。 厕所正面正对着前面一栋楼,从厕所正面下去,他害怕被正对着的那栋楼上的人看见,转而借助伸到厕所上面来的柔性较好的洋槐树枝,贴着厕所的东墙,连蹭带滑落到地面。 这时候四周一片寂静,什么声息都没有。闻德普贴着楼体,拐弯儿抹角,来到祖万秋所在的那栋楼。此时从祖万秋这栋楼侧旁的小道上,向闻德普的方向走过来一个人,突如其来的情况把闻德普吓了一跳,他本来靠着墙体试探着前进,看能不能在一定的角度,看见黑毛痣就可以了。狭路相逢不可避免,他反而大胆起来,索性离开墙体,转到路上,走向通往祖万秋所在的楼层的楼道。那个人看见闻德普迎面走来,还问了一句,回来了吗?把闻德普当做从外面回家的小区业主了。 第81章 娇小弱不禁风 楼道里四下都没有人,闻德普乘电梯上了二楼,透过二楼平台上的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下面的宝马车。只见刚才遇见的那个人,身材不高,穿 一身睡衣,摇摇晃晃往小区大门口走去。闻德普在二楼紧盯着那宝马车,过了一会儿,一直到一点四十,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前来送钱。 这时候楼下的宝马车周围空无一人,闻德普在厕所顶上耽误了一点时间,来得稍晚一点。他怀疑在自己晚来的那一两分钟时间内,那个人已经来过了,或者他提前达到,将说好的钱早就放在了指定地点。 闻德普这么想着,下楼来到车子跟前,在右后轮里侧很仔细地察看了一遍,连车轮上的凹陷处也很认真地进行了检查,一无所获。 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都过去十多分钟了,闻德普估计那个黑毛痣今天肯定不会再来了。幸好他与王磊还有另一天的约定,说不定明天那个人会准点出现在宝马车跟前,将说好的钱如约送达。闻德普决定不离开旭日公馆了,楼上祖万秋还被他绑缚在床腿上,后楼地下室他还将刘哥困在那里。他要待在这里,看清那个送钱的人究竟是谁,将摄像头录像从他那里要回来。 闻德普复又上楼,来到祖万秋所在的楼层房间门口,他侧耳听了一阵,里面寂静得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房间内没有任何声音发出,这使闻德普有些不安,本来他捆绑祖万秋的时候,隐约就有一种担忧,怕娇小弱不禁风的祖万秋受不住绑缚出了问题。现在房间内一片死寂,不能不令他心生猜疑,难道祖万秋出了事儿? 闻德普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心神不安地转动一下,里面寂悄无声。他轻轻地推开门。门的质量不错,门轴没有产生摩擦之响。客厅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绑缚着祖万秋的卧室的门虚掩着,闻德普记得他离开时,将卧室的门关上了,现在看见半开半闭的卧室房门,他感觉祖万秋多半出了问题。 闻德普靠在门旁,手握那把随身带着的折叠刀,试着顶开那扇门,结果什么也没有看见。祖万秋无影无踪。他怕祖万秋着凉铺在地上的被子也给抱到床上去了,地上也没有发现捆绑祖万秋的绳索。 这个情形使闻德普慌乱起来,他急忙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其他几个房间,都一无所获。这种结果的成因,无非两个,一是祖万秋自行逃脱,二是有人进来帮祖万秋解了困。如果祖万秋自行脱困,她去哪里去了?如果有人搭救,是谁前来解救的祖万秋呢? 闻德普没有迟疑,拿着钥匙,下楼去了后面那栋楼的地下室。那间关着刘哥的地下室里,同样没有人,与祖万秋的卧室相比,只是显得更其凌乱一些。绑缚刘哥的绳子扔在地上,像一条死去多时的长蛇。 站在地下室里的闻德普一时间感觉自己已经被完全包围在这间小小的地下室内了。北墙的窗户外,门外光影朦胧的过道里,无数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视着他。 闻德普暗说不好,两处房门都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室内物品又没有翻抄的现象,他判定来人肯定不是窃贼,应该是杨鼎诚派过来,正在四处搜寻他的人。楼上那间被刘哥用来剥狗皮的房子他也去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出门下楼,他躲在那栋楼的楼道口里面,对外面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绕到楼后,原路返回到那座公厕跟前,上了公厕顶,攀着洋槐树伸过来的树枝,爬到粗壮的树干上。洋槐树浓密细碎的叶片子立即将他严严实实包围起来。 闻德普知道自己在旭日公馆内待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但又迫切想看一看前来抓捕他的人是哪一个。既然祖万秋和“刘哥”李长远都被人解救走了,杨鼎诚肯定不会放过他。解救祖万秋和李长远的人刚才之所以没有待在房间里等他,应该是他们没想到闻德普这么快就会返回。如此说来,为了抓捕已经与他们形成公开对峙局面的闻德普,那些人安置好祖万秋和刘博文之后,必然会很快赶回来对他实施抓捕。 厕所边的这棵洋槐树树身和支干比较粗壮,闻德普两手扒着枝干,像猿猴一样攀爬到洋槐树主干高处斜出的一根枝叶浓密的支干上去了。 洋槐树的这根支干上更小的枝杈子横七竖八,加之树叶密密匝匝,藏一个人在里面,不分开枝叶断不会被发现。 闻德普背靠两根v字型树杈,树杈中间的空隙正好紧紧夹着他的两个肩胛。眼面前,从上到下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一样的的洋槐树叶。公馆里的洋槐树叶子没有像外面的植物那样受气候变化的影响那么大,凋落的速度好像慢了一拍。树叶子将闻德普很严实地包围了起来。闻德普坐靠在那儿,透过枝杈和树叶子的缝隙,能把从小区大门那儿进来的每一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下午过去了,直到傍晚十分,殷红的夕照将闻德普的脸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得花花搭搭,他在树杈上眼不眨地盯了几个小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和车辆。夜色降临的时候,闻德普有点饿了,接下来还有一整个夜晚和大半个白天需要他耐心等待。一直空腹饿着,恐怕坚持不下去,他准备溜下树,从厕所上翻出去,弄点吃的再过来。 闻德普在树杈上刚站起来,就发现从小区的大门口,开进来一辆灰褐色商务车。在刚亮起来的路灯的照耀下,车子缓速开到祖万秋所住的那栋楼跟前并停了下来。 商务车停靠的位置,从闻德普的方位,只能看见车的后半部,而且开车门的人没有从面对闻德普这侧推开车门,若干人影子都从另一边鱼贯下车。闻德普不知道他们下了几个人。 由于祖万秋所住的那栋楼与李长远所在的这栋楼没有错开,祖万秋所在的那栋楼,从闻德普的视角看,有一大半为李长远所在的这栋楼遮挡。祖万秋房间的后窗恰在被遮挡的位置。而李长远所在的这栋楼就在公厕的前面。 第82章 肯定来此打埋伏 十几分钟后,正当闻德普因为搞不清来者何人而着急的时候,有三个人向李长远这栋楼走过来。 这三个人应该就是从那辆商务车里下来的。路灯底下,他们的脸一会儿被灯光照亮,变得苍白,一会儿隐在黑暗中,闻德普一点儿也看不见清楚。 三个人拐过楼角,随之消失不见了踪影。左右遍寻不着。正着急,抬头忽见李长远住的那间房亮起了灯光,可见那三个人鱼贯而入。 房间北窗皆没拉窗帘,闻德普能看见那三个人都待在客厅,两个坐在沙上,一个站在沙发的靠背后面。 三个人在房间里没停留太久,略待了一会儿就熄灯出去了,但是闻德普没有看见他们原路返回。原先停在祖万秋那栋楼前的商务车却被开到李长远所在楼房的前面闻德普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夜色像凉水一样完全弥漫上来的时候,闻德普又等了一会儿,再没有人在李长远居住的楼房周围现身,或者出现在能被闻德普看见的公馆的各个路口。 之前发现的那三个人,高矮胖瘦都有,他们具体长什么模样闻德普一个都没有看清。尽管如此,他也不准备在此待下去,目前的情况明显不利于他的行动。 闻德普估计王磊所说的那个前来送钱的人,已经取消了计划。之所以取消计划,应该是因为闻德普的出现。他怀疑送钱的那个人从王磊那里得知了闻德普将在旭日公馆现身的消息,这伙人肯定是来此打埋伏,等闻德普上钩儿的。说不定他们已经各就各位,在怀疑闻德普有可能现身的每一个地点埋伏好了,只要闻德普有点儿风吹草动,他们就会以围捕罪犯的名义将他捉拿归案。 闻德普没敢久留,但也警惕地等到凌晨时分,趁夜深人静,翻越旭日公馆的后围墙,在城郊污水处理厂的一个大涵管子里待到将近寅时四点,才动身进城。他的目标很明确,直奔当初“5.12”毒品案发时的菜市现场。 闻德普潜行至案发现场所在的菜市场的时候,那儿早已经充斥一片高低错落的嘈杂声,各类菜品的商贩都汇集到这里。菜市场一进大门的路口北侧,就是卖烧饼和卖狗肉的摊点。现在都还不是他们出摊的时候。他们摊点的斜对面是一家批发零售豆制品的商贩,商贩的摊子已就位,拉好了售卖架势。 豆制品摊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坐在条凳子上,抽着烟卷,冷眼观看其他商贩走动忙碌。 闻德普在豆制品商贩跟前站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两支,递给商贩,说,来一棵! 卖豆制品的商贩,看了一眼,他举举手里还亮着的烟头,没有接,说,还长着呢。 接上吧,闻德普坚持举着烟卷。 卖豆制品的商贩只好接过去,说,我看你是来买东西的? 闻德普说,哈,你怎么不说我是卖东西的? 商贩说,这菜市上的人我没有不认识的,且你空着一双手,一看你就不卖东西嘛。 闻德普“嘿嘿”笑了两声,说,你看得准。我确实是来买东西的。 商贩说,来这么早,肯定不是为自己家买东西,是个帮忙的? 闻德普说,朋友家办事儿,我帮个忙,过来帮着买买菜。 商贩说,我说呢。一般家常买菜,没有来这么早的。 闻德普吐了一口烟,说,我负责给他们买肉。原来这地方有个卖狗肉的,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商贩说,狗肉上不了席面,你朋友办的什么酒席,还需要买狗肉? 不是朋友家买狗肉,是我自己想吃点儿,闻德普解释。 商贩笑起来,说,我知道了,你是想趁机搞点儿狗肉吃。 说完又笑起来。 闻德普也跟着笑,说,可不能这么说,我吃狗肉纯粹是自己掏钱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朋友的钱一分钱也不会乱花。我平常一般不买菜,媳妇儿买菜从来也不买狗肉吃,我今天就是趁给朋友帮忙的机会,解解馋,和朋友关系不错,我不会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儿。 商贩说,这没有什么,无非就是嘴头子上的那点儿事儿。 闻德普说,我打小就喜欢吃点野食。像猪、羊、牛肉,我反倒不是怎么爱吃。 商贩说,喜欢吃狗肉的人不少,吃狗肉得会搭配,狗肉配烧饼。狗肉烧饼,烧饼趁热夹狗肉,那才真是绝配。 闻德普说,不知道卖狗肉的什么时候过来摆摊儿。 商贩说,我这对过儿,有两个卖狗肉的,其中一个好长时间没有来了,现在只还有一个照常营业。但是这个卖狗肉不会搞,买卖不行,狗肉没有那个不来的搞得好。 闻德普说,那个搞得好的为什么不来了呢? 商贩说,还不是牵扯上狗肉里有毒水子的案子,公安局的人来这里找他好几次,弄得卖不成生意了。 闻德普沉默了一阵,才说,看样子今天还吃不成了。 商贩说,他不在这里卖了,不是说人家从此不做生意了,你可以去顺兴菜市看看,我早两天还听说,赵拥军在顺兴菜市西头卖狗肉。 叫赵拥军是吧,闻德普怕记不住似地重复了一遍。 嗯哪,卖豆制品的商贩回应。 闻德普说,既然跟毒品有关系,公安局怎么能放过他? 商贩说,搞不清他们的事。估计主要是赵拥军不承认,说他的狗肉都是别人送到他狗肉摊子跟前来的,赵拥军说他哪里知道有毒没有毒。 警察把他带走问,他坚决不承认自己在狗肉里放毒品。他们有人过来问我,我就证明没见过赵拥军搞毒品,我们都相信赵拥军不是跟毒沾边儿的人。传说在狗肉里打毒水子,能使肉鲜味儿美,但你想想,毒品多少钱,狗肉多少钱,一两毒品能买几十条狗了,赵拥军至于吗?好像派出所当天就把人家放回来了。 闻德普说,从此就不在这里卖了? 商贩说,可不是,一听说赵拥军家的狗肉里有毒,这不完蛋了,谁还敢买? 第83章 回去把德昌叫过来 天色渐亮,闻德普说到菜市里面看看,借机离开这个菜市,到豆制品商贩说的顺兴菜市去了。 顺兴菜市在屿石县的北关,与毒品案发现场菜市一南一北相差三四公里之遥。闻德普来到顺兴菜市的时候,已经将近早上七点,菜市上乱哄哄一片,肉腥味儿,菜青味儿以及人类的各种气息,交织混杂在一起,叫不常买菜的闻德普顿感不适。 找了半天,闻德普才在菜市场西头的一个半径约两米的花伞底下,发现唯一一家卖狗肉的摊子。摊子很干净,狗肉都摊开放在一个高脚凳子上的大玻璃框子里,有人买的时候,摊主就将脑袋伸进去,撕、切、上秤。 闻德普找着摊主的时候,摊主正钻进玻璃框子里给人家切肉。闻德普就在卖狗肉的摊点对过的一个早点铺子里。他一边挤在众人堆里喝辣汤,一边朝卖狗肉的摊点观望。这时卖狗肉的摊主完成了一桩生意一抬头,正好被闻德普看了个全貌。这一看不打紧,闻德普暗自吃惊不小,原来这个叫赵拥军的狗肉摊主竟然是他从胡建强家一路尾随到护城河里面的滨湖路239号,被他抓住,要把自己带进院子里打一顿的那个人。 虽然被盛狗肉的玻璃框子挡着,闻德普还是能看出来,人高马大的赵拥军身体健硕,从他裸露出来的胳膊能看出,打斗起来,闻德普根本不是他的菜,估计两个闻德普也不是他的对手。 闻德普吃了早点,刻意侧着身子避开狗肉摊主赵拥军,走上大街。刚才在菜市场里没觉着冷,一上大街,秋天的凉风掺着水汽就顺着街筒子迎面扑来,从头灌到脚。 闻德普头上戴了一顶长檐帽,这时他压低了帽舌,准备在哪里找个电话打。现在早就没有了公用电话,连个报刊亭都很少能看见。闻德普想在小巷子里拦个人,给人家几块钱借手机用一下。 正琢磨着,在一条小巷入口,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在那里站着打电话,闻德普在一边等他。那年轻人结束通话,与闻德普对视了一下,闻德普刚要张口,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打电话了。但之前他已经盯着年轻人看了半天了。年轻人挂了电话,问他,你要干什么? 闻德普摆摆手,掩饰说,不干什么,等人。说着,慌忙沿着小巷往里走去。他刚才准备打电话是想把在养猪场的堂弟叫过来。堂弟二十出头年纪,大个,身高一米八三,体重二百来斤,整天在养殖场举板车车轴,板车车轴两端各担一个车轱辘,他单手可以连举一百次,脸不红心不跳。自己制不服赵拥军,堂弟只需一只手估计就能将他拿下。 闻德普本来不准备牵连堂弟,但从目前看来,不把他拉进来,自己要想取回录有自己“强奸”祖万秋场面的录像,恐怕根本不可能。但在张口问那年轻人借用手机的一刹那,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因为杨鼎诚他们恐怕不单是监听了他的电话,估计连他堂弟的手机也已经被他们纳入监听之列。 养猪场距此二十多里地,闻德普决定步行前往,或者见机行事,有合适的车再乘坐,今天一定得把堂弟带过来。 帮闻德普照料养猪场的堂弟名叫李银行,是闻德普叔叔家的儿子。李银行早几年外出打工,他年轻气盛,脾气不好,没经过社会的捶打,跟工友闹矛盾,起摩擦,一点亏都不能吃,跟这个闹矛盾,跟那个闹矛盾,闹来闹去,大家都不愿意与他合作。人际关系处理不好,直接影响工作,与他闹不愉快的,合起伙儿来捉弄他。这么一来,李银行对外出打工挣钱就灰心丧气,好几年都不外出,一直待在家里帮他爸妈料理家务农活。 闻德普办养猪场的时候,业余时间不多,就把李银行叫过来帮忙。平时闻德普不得闲,养猪场只有李银行一个人,没有人与他闹矛盾,他的所有思维和力气都用在怎么养好猪上,因此,大猪、小猪都被他养得膘肥体壮。 李银行随母姓,原先叫李积攒,后来嫌积攒这个名字既小气又不好听,积攒积攒叫起来就像叫鸡蛋,自己擅自做主,改成一个大气且充满希望的名字:李银行。爸妈批评他说,起名字都是有讲究的,你瞎胡弄,积攒积攒,人家一听就知道你是一个勤奋的,知道挣钱养家的人,找个媳妇儿也容易些。李银行说,什么积攒!你想积攒什么,积攒肥地的大粪是积攒,积攒浇菜的尿水也是积攒。别人说什么我不管,我叫银行不比叫积攒强?你再积攒还不是得把钱积攒到银行里去? 李银行下面还有一个哥哥,叫闻德昌,随父姓。闻德昌受他弟弟的影响,又兼家里确实离不开人,也在家里帮父母忙农活和一应家务。另外,作为不去外面打工挣钱的补偿,他在镇上的一家快递点当快递员,性情比李银行要温和些,不爱说话,交代给他的事儿,只要他愿意干,或者说他只要接受下来,不干圆满不算完。 李银行和闻德昌相差不到两岁,模样长得差不多,都五大三粗,不熟悉他们俩的人还不大好分辨。但是他们兄弟俩站在一起,能一眼看出李银行好勇斗狠,一出门一股火苗始终在脑瓜顶上摇摆煽动。闻德昌性情温和,轻易引不起他的斗志。 闻德普离开菜市场后,没有乘车,而是一路顺着河沟荒地,曲里拐弯儿,走走停停,刻意等到夜色降下来,才靠近自家的养猪场。 傍晚的时候,他已经像一个潜伏的狙击手一样,在养猪场外围的一个长满了高高低低野草的干涸小河沟的斜坡上趴了大半天。在养猪场外围经过长时间观察,等他确定周边没有人监视养猪场的时候,他才瞻前顾后,轻手轻脚,犹犹豫豫地靠近养猪场。 李银行看见闻德普,惊讶说,哥,你怎么来了? 闻德普说,吃饭了没有? 李银行说,还没有。 闻德普说,怎么还没有弄饭吃?你抓紧弄点儿饭吃吃,完了回家叫德昌过来。 李银行说,怎么了,俺哥? 闻德普说,你别问,叫德昌抓紧过来就行了。 李银行说,你叫德昌过来,我呢?我怎么办?让我回家吗? 闻德普说,又不是撵你走,不让你干了,只是叫德昌过来替你几天。 李银行问,为什么替我? 闻德普说,你帮我干点其他的。 李银行问,叫我干什么? 闻德普说,你先回去把德昌叫过来,到时候我自然告诉你。 第84章 今天的快递还没有送 养猪场离李银行家所在的村子不近,五十多里路。李银行开养猪场的轻卡把闻德昌带了过来,来回也就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闻德昌见了闻德普,问,哥,你找我什么事儿?银行也没有对我说。家里还有明天要送的一车快递呢。 闻德普没提快递的事儿,说,德昌,你在猪场替银行几天。要是有人来问你,你咬死嘴儿,说你就是李银行,别对人说你是闻德昌。银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闻德昌!你俩记住没有? 嗯,李银行答应。 闻德昌不解,问,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 闻德普说,我被人算计了,先不说为什么,你们都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同样一脸迷惑的李银行。 闻德昌说,管是管,我家里的快递怎么办?还有一车快递,要不是银行催得紧,今天务必送达呢,只好明天让银行早早给人家送过去。 闻德普说,明天叫你爸爸替你送不就完了。 闻德昌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急迫安排,追问一句?:谁算计你了? 闻德普说,这事儿不忙说,你哥遇到麻烦了,就需要这么干。 闻德昌说,俺爸没送过快递,他摸不清送货地址。 闻德普说,没送过不要紧,这事儿我一会儿安排。这两天不让你白在养猪场干,干一天我给你三百块钱。 闻德昌说,给俺哥帮忙还要什么钱。 嘴上虽这么说,兴奋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闻德普说,我一会儿去你家,帮你把快递的事儿弄一下。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闻德昌只好默认。 三个人大致说妥,草草吃了饭。当天夜半时分,李银行(闻德昌)开车,闻德普躺在驾驶室座椅与车厢之间的空隙里,往李银行家去。 等快递事宜一切安排完毕,闻德普和李银行返回屿石县县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三点。李银行听闻德普的吩咐,将轻卡开到屿石县西关顺兴菜市场尽头的僻静处停下来。闻德普下去换了一个车牌照。 在车上待了两个多小时后,这时候菜市场开始上人,各色菜贩陆续登场。狗肉摊子一般开张得晚。 闻德普随着人流来到赵拥军摆摊子的地方,站在斜对面的早点铺子里面等着。国人做餐饮生意都喜欢扎堆儿,各地都一样,大同小异,茶楼酒肆一开就是一溜儿,卤食摊子转圈依附。 早点铺子的老板看了一眼闻德普。说,你还要等一会儿,第一锅煎包还得等十几分钟。 闻德普说,没事儿,我等一等没关系。 煎煎包用的是柴火锅,老板娘忙着用电锅做油馍,一时腾不出手来,闻德普自告奋勇,帮老板往煎包锅底下续柴火。 等煎包出锅期间,老板看了一眼闻德普,说,赶早想买什么菜? 闻德普上次在这儿吃过饭,还曾向他打问过赵拥军。估计客流穿梭,老板把他忘了。看老板没有认出他来,闻德普说,起早买点早货。 老板说,也是,有些菜就必须早来,晚来一会儿就买不着新鲜的了。 闻德普说,你这煎包配狗肉最好吃,对过的狗肉摊子早上早些摆出来就好了。 老板说,赵拥军这屌人有点懒,很多人一早就来等他家的狗肉。我这水煎包配狗肉是一绝,烧饼夹狗肉也不赖。我对他说好几次了,早来一会儿,一天能多卖不少钱。好像别人骗他似的,这屌人就是不听。 闻德普说,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想吃。赵老板住哪儿,近的话,我去他家买去。 老板说,去他家买也可以,他家我还去过一次,就在二小附近的学习巷,往尽里头走。门口有一辆狗肉车子,上面带玻璃框子的就是。他家的狗肉车子一般不往院子里推,就停在他家的大门旁边。 闻德普得了信息,拎了十几个煎包,回到车里,同李银行抵头吃了,二人开车前往二小学习巷。 二小学习巷距此里把路,两个人把车停在巷口,沿着巷道走了一阵,果然看见赵拥军带玻璃框子的狗肉车子停在门口。学习巷属于待拆区,参差不齐,都是一层或两层的自建房。 赵拥军家的大门敞开着,看样子不久前有人进出。闻德普带着李银行直接走进去,大声说,老赵呢? 话音没落,就从堂屋走出来一个女人,她看也没有看闻德普和李银行,就说,一大早就来约他,这几天天天打牌,你们光打牌就能吃饱饭了? 女人手里拎着一个蛇皮口袋,边说边走,“咣”,出了院子,随手将门关上了。看来她把闻德普和李银行当成一早就过来找赵拥军赌博打牌的人了,对他们的到来非常不满。 闻德普紧随其后,把大门插上插销,挥手让李银行赶紧进屋。之前前往顺兴菜市的路上,他已经交代过李银行了,为什么找赵拥军,找到赵拥军后,该怎么干,怎么干,都安排得头头是道。 赵拥军家的堂屋是一排平房,共三间。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李银行和闻德普一人进一间卧室,都没有找到人。东边的卧室只睡着一个小孩,悄无声息,还没有睡醒。 刚才听那个貌似赵拥军媳妇儿的女人话音,赵拥军这时候肯定还在家里待着,两个人赶紧出屋,看偏房里有人没有。 院子里西边靠院墙,有厨房和大小两个卫生间,紧挨着堂屋西边卧室的,是一个大卫生间。闻德普和李银行一左一右准备包抄,还没有进屋,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是二皮脸吗?今天不打了,我今天得去收狗了。 趁里面的人说话的功夫,闻德普示意李银行往里冲。两人一前一后,将正在拉屎的赵拥军按在坐便器上。赵拥军伸手蹬脚想反抗,被李银行一个肘击戳在脸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闻德普和堂弟李银行半拖半架,将被打得懵懂不分南北的赵拥军拽到停在巷口子的轻卡上。趁着朦胧曙色,闻德普驾车,走了一段大道后到了郊区,又转到一条僻静的乡间小道。 第85章 滨湖路239号 车子颠簸了一阵,终于停在一个小河边。由于乡间土路坑坑洼洼,被李银行挤在车厢上的赵拥军,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不停地磕在车厢铁皮上。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赵拥军也清醒过来。他皱着眉头朝四下里看,说,这是哪里? 闻德普说,你说是哪里这就是哪里。 赵拥军看了看闻德普,又看看李银行,惊魂未定,抖抖嗦嗦问,你们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闻德普说,问你话,你要老实说。 赵拥军说,你们要问什么,我知道的才能说,你们问的我不知道,我怎么回答呢。 话还没有说完,李银行就迎面打了他一拳。赵拥军感觉鼻酸唇疼,隔了好一会儿,才感觉下巴那儿有痒痒的感觉,血滴子滴在他蜷起来的大腿上。鼻子疼嘴唇子也疼,赵拥军不知道哪一个器官受了伤,他的两个肩膀被闻德普和李银行液压钳一样紧紧压着,动弹不得。 闻德普对赵拥军挨李银行的揍没有说什么,好像赵拥军不老实,不要说李银行,他本人还准备对他实施打击。他推了推赵拥军,问,说说狗肉里头有毒品是怎么回事? 听到“毒品”二字,赵拥军扭脸看了一眼闻德普,说,你们到底是谁? 闻德普说,我是刑侦大队的。 赵拥军说,公安局的?是刑侦大队的,就更不用问我了。 闻德普说,为什么?刑侦大队的人就应该什么都知道? 赵拥军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闻德普说,我想知道狗肉里面藏毒品是怎么回事? 赵拥军说,就是有人在狗肉里面藏毒品,就是这么回事儿。 闻德普说,谁在狗肉里头藏毒品呢? 赵拥军说,这我可不知道,我还想知道呢? 闻德普说,你卖的狗肉,你不知道谁在你的狗肉里头藏毒? 赵拥军说,我卖的狗肉都是别人剥好皮卖给我的,卖狗的人那么多,我哪能一一都记着。 闻德普说,你看看我,我向你卖过剥皮狗没有? 听闻德普这么问他,赵拥军再次抬头仔细地看他,但他没有认出闻德普,说,我不记得了。 闻德普提醒他说,滨湖路239号,还记得吗? 提到滨湖路239号,赵拥军这才幡然醒悟,说,你是那个辅警,姓闻的是吧,闻一多的闻。 闻德普捏住赵拥军的嘴,使他的嘴唇变成了一个嘟嘴喇叭。 好,我看你对我比较了解,说吧,先说那天为什么想把我拽进滨湖路239号? 闻德普按着赵拥军肩膀的手还在使劲儿,又用一个胳膊肘在赵拥军的脸颊上击打了一下。赵拥军的鼻子里又开始流血。大概赵拥军的嘴巴被闻德普捏得过于疼痛,他扭着头,极力想摆脱闻德普的控制。 血流到闻德普的手上。他松开手,在赵拥军深色的裤子上擦抹了一下。 说吧,闻德普说,踢了赵拥军一脚。 赵拥军呲牙咧嘴地说,那天有人让我去胡建强家买小狗,说有一个辅警会跟踪你,说我装得越神秘越好,如果有机会,把那辅警引到滨湖路239号暴打一顿最好。我问,跟踪我的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事先必须有所了解,不然的话,我打不过他,岂不完蛋?那人告诉我说,跟踪你的人是一个瘸子,腿脚有点毛病,让我完全放心,那个辅警虽然个子不小,但是脚上少了一个脚趾头,有劲儿使不上,估计三两下就能把他制服。公安局的辅警我认识不少,有一个还是我家的邻居,我问安排我任务的那个人,跟踪我的辅警叫什么名字。他说,问这干什么,知道多了不好,干好你的事儿就完了。后来,我问和我家邻居的那个辅警,他说单位是有个瘸子,名叫闻德普,但瘸得不明显,一般看不出来。 闻德普问,让你打我的人是谁? 赵拥军说,我不能说,说了会连累我的家人。 闻德普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问下去,问,那天你从滨湖路哪里跑掉了? 赵拥军说,就是从护城河里跑走了。 闻德普说,护城河深四五米,宽近二十米,护坡那么陡,几乎壁立垂直,水面至坡顶至少三米,即使会游泳,你也爬不上去。 赵拥军说,从239号往东走二三百米,贴着护城河内坡有个石墩,石墩上拴着一个铁皮小划子。 杨鼎诚带队搜了几天,闻德普也没有听说他们在哪里看见了小划子。小划子是护城河清洁工专门用来清理河道垃圾漂浮物的小船,六七十公分宽,两米来长,最多供两人乘坐。当时闻德普自己也顺着河道巡查了一遍,也没有看见有小划子在什么地方停着。 小划子不用的时候在那里拴着?闻德普问。 以前河道清洁工不用的时候,都是拴在南关桥东侧的桥墩子上。事发之前的一天傍晚,滨湖路这块区域停电,包括南关桥在内所有的用电设施都断电停运,我就趁这个机会把小划子,弄到滨湖路239号往东边五百米远的东关城河桥底下。交代我任务的那个人对我说过,从滨湖路239号门口下城河,游到东关桥下把小划子带回239号门口的河道里,对监控摄像头来说,是个盲区。 闻德普说,城河的护坡那么高,三四米,又差不多是垂直角度,你用小划子能起到什么作用? 赵拥军说,小划子起的作用可大了。正对着滨湖路239号的河道对岸有一个涵管,直通一家污水处理厂。涵管的直径是一米,那天涵管里的水位,往上还留有三十公分的空余。我事先对污水处理厂的这根涵管有过观察,污水处理厂那头,涵管出来后是一个过滤设备,最挨近涵管出口的是一个澄清池,人出了涵管就掉进澄清池子里去。这时候,就显着小划子的作用了。由于污水处理厂半年几个月都不使用,涵管子里都充塞了不少杂草,带小划子就是借助它的尖头,用它冲击那些纠结的杂草污物,使它们松散,跑到下面的澄清池子里去,不然的话,如果那些东西堵在涵管里,我就出不去。不选择从护城河的涵管里出去,那么多监控,我根本出不去。 当初追查赵拥军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能从水下的涵管子里跑出去。这不能怪赵拥军狡猾,还是怨自己的思维雷达扫描不精 ,或者说扫描范围不够,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第86章 盗墓贼的赎金 一直困扰闻德普关于赵拥军如何逃离滨湖路239号的疑团云开雾散,但这是枝节,还有一个根源问题亟需追溯,到底指使赵拥军的人是哪一个?问了几遍,赵拥军沉默,一直不愿意说。 这时候天色愈亮,四周市声喧嚷。李银行颇不耐烦,从驾驶座底下抽出一根摇把,一手拎着,另一只手扒赵拥军的裤子。赵拥军拉屎没有擦腚。 日你妈! 李银行在他光腚上踹了一脚,赵拥军没站稳,趴在仪表盘上。李银行用摇把往他屁眼戳,疼得赵拥军连声叫唤。 车门车窗都关着呢,别看我这破车,隔音效果很好,你叫唤没屌用,今天不把你他妈直肠捅烂不算完,李银行说。 赵拥军呲牙咧嘴 说,你松手,我说。 说着,朝闻德普求救。 你让他放手,我疼死了,赵拥军说。 你老实说,我不弄你,李银行说着,松开手,又用胳膊肘子捣赵拥军的脑袋。 赵拥军说,别打别打,我说不就完了。 你早这么听劝,哪里还要我涮摇把! 李银行说着将摇把扔在脚底下,把赵拥军拽到后排。 说吧,闻德普说。 他从驾驶座上转过来,面对赵拥军。 是哪一个安排我干的,这都得从他们让我卖狗肉说起,赵拥军说。他将裤子从脚脖子提起,在座位上坐好。 我在菜市场卖狗肉已经卖了快十年,生意不是很好,致不了富,但也能赚个零用钱。今年的生意尤其不好,到处传瘟疫,门都不让出。我狗肉卤得好,那些喜欢吃狗肉的都想方设法,到我家里来上门买。因为瘟疫的原因,屿石县各业封闭管理,货源通道基本上断了供应。有一天,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有几条狗问我还要不要?我正愁货缺,就让他送到我家巷子口那儿,我出去接,不然防疫人员不让卖狗的进来。 到了接货时间,我出门来到巷口,巷口子那里站着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带着口罩,我也分不清谁是卖狗的。到跟前一看,没有一个人手里拎着东西。我说,我是赵拥军,刚才是谁找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个人举手向我示意。我一看不像以前给我送过货的人。迟疑之间,那个人说,我是赵油坊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是我老家来人。我从五六岁就跟着父母迁到屿石县城了,赵油坊村的那些人我差不多都不认识,我父母先后离世,除了清明节扫墓,平时我几乎不怎么去赵油坊了。现在来的这个老乡刚才说卖狗肉给我,我看他手里狗毛都没有。 既然他自报家门说是我老家的来人,防疫人员给他在脑袋瓜子上用温度计照了一下,又扫了健康码,才放他进巷子里来。 一进屋,来人就扯下口罩,说,我是赵油坊的皮匠子。他自报家门说他是皮匠子,我才把他想起来。皮匠子大号叫赵厚远,是小时侯的玩伴,话不投机,经常把他打得叽哇乱叫。 好多年不见他了,模样有变化,一说话还是能把他认出来。我连忙给他倒茶让座,他把我递给他的茶接下来,放在茶几子上没有喝,说,今天找你有个事儿。 我说,没带狗来?没有事儿你也不来,指定有事儿,我猜着了。 虽没带狗,却跟狗有关,皮匠子说,赵油坊现在都快没有人了,都是些老家伙在村子里晃来晃去,我只好亲自过来找你。 我说,这我也听说了,每个村不都这样,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 既然有事找我,不说那些扯秧子废话。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我问皮匠子。 皮匠子说,咱们村很多人家的老坟都被人挖了。 一听他这么说,我就知道我家的老坟肯定也出事儿了,不然皮匠子不会来找我。 估计我家的老坟肯定也不能幸免,我说。 皮匠子说,你还真猜准了,你爸妈的骨灰都被人起起来了。 以前我听说过这样的事儿,我说,什么情况?是打算要挟我出点钱吧? 皮匠子说,不是打算,人家已经动手了,已经在实施计划了。 我说,人家挖坟的不出面找我,你来找干什么? 皮匠子说,你这话说得真没有水平,要不是我,你家俺叔俺婶的骨灰都不知道被人撒到哪里去了。 他们找不着你,就在村子里写字条,说,如果两天你家的人再不出面,他们就抛骨扬灰了,让你父母死无葬身之地。 我说,这事儿我在电视看过,报警一抓就能把他们抓住。 皮匠子说,报警可以报,问题是,人家一看你报了警,骨灰一撒,遍地是土,哪里去找你爸妈。将那些人捉拿归案,都是电视上宣传给你看的,这样的事儿真正能抓住的没几个,别听电视上瞎胡吹。 我说,他们想要几个钱? 皮匠子说,一盒骨灰五万,两个十万。 我说,我卖狗肉一年也就挣个三瓜俩枣。十万,这不是抬举我吗? 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你酌情处理吧,皮匠子没多做停留,就回去了。 我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心里乱得茅草一样。十万块钱我一时真凑不起来。万一爸妈的骨灰真被那些狗日的抛散了,我一辈子能纠结难受死。 这年头钱也不好借,我先前买了一套房,因为还款逾期导致信用不过关,找亲戚朋友,都月月还贷,皆无闲钱。 隔了几天,给皮匠子打电话说明情况,希望他能想个办法。 皮匠子说,你别急,我有个法子。 我说,你说说看? 我现在就过去跟你见个面,皮匠子说。 见了面,皮匠子说,现在人都知道养生,吃东西都喜欢吃小的嫩的,烤乳猪,烧小羊羔子。昨天有人到村子里去收小狗儿。我问他为什么只收小狗,大狗不好吗?分量足,赚钱又多。你猜人家怎么说? 我说,人家跟你说的,我哪里猜得到。 皮匠子说,收小狗的人讲,乳狗身上的蛋白质多,而且肉质细致,问我可有小狗卖,有的话,可以卖给他。 第87章 怎么个带坏法 他们是个食品研究单位,皮匠子说,买小嫩狗肉,恐怕容易引起爱狗人士的愤怒,在爱狗人士看来,狗跟人没什么区别,吃刚出生小狗儿肉,跟吃活孩子没两样。由于科研的需要,他们不能光顾忌爱狗人士的感受,他们要看看非爱狗的普通大众能不能接受吃乳狗肉,广大的商品交易市场能不能接受?他们其实就是想在市场做个实验,看看大众对卤制小嫩狗肉口味的看法,如果反应良好,他们就使全力把卤制小嫩狗肉推向市场。 我说我一般不收乳狗,也没有主动买过乳狗。 赵厚远,就是皮匠子,说,你没有货不要紧,你可以到外面收,我看这是个来钱快的行当。你把小狗卤制好了,投放市场,看人们的反应。他们只需要看市场反馈结果就行了。 他们市场调研经费总投入是十万块,你只需要向我报告市场销售调研结果如何就可以了,哪怕你搞调研只花费了一块钱,这个十万块也是你的。我在这方面不在行,也胆小,且历来对杀幼小的生灵子比较忌讳,我干不了,你一直杀狗,有屠宰底子,所以今天就过来找你,这个赚钱的差事就交给你了,这个活儿你如果放弃不干太可惜。 咱弟们私下讲,如果效果不错,撇开他们,咱们自己搞,着手成立咱们自己的销售公司,目前先把那十万块钱赚到手再说。咱们自己的公司就在不远处等着你接手了。 我说,光调研就花十万块,这么费钱!你自己到市场卖着试试看不就行了,有必要花十万块钱雇人搞调研吗? 皮匠子说,看你说的,这还不是为了你吗?要不是为了你,我哪里帮人揽这活儿?一开始人家只给七八万,我寻摸着这疫情期间你生意也不好做,又摊上敲诈这事儿,就帮你争取到了十万块。我从没有在菜市场上卖过狗肉,冷不丁在菜市场上卖乳狗,不被爱狗人士围攻、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举报才怪,你就不一样了,买了十几年狗肉,熟门熟路,人们对你的存在已习以为常,即使卖点乳狗也无可厚非,他们那些人能够接受。再说,我在村子里还担着职务,也不方便出面搞这个。 皮匠子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些松动。 皮匠子看出来了,说,你不用和任何人接触,买狗卖狗肉,我全程指挥你,你听我的就可以了,到时候,你得了好处发了财,能想起来我这穷兄弟,随便给点好处就行了。 我说,那没问题,可是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小狗怎么个买法。 皮匠子说,建设大街有个叫胡建强的,他家的门面叫辉煌寝具店,就是卖床上用品,他家卖刚满月的小狗,你可以去买一次,买过来后,自己卤好了,在菜市场卖。你狗肉摊子的隔壁有个打烧饼的摊子,你们一个卖喷香的小乳狗,一个卖焦酥的烧饼,烧饼夹卤奶狗肉,这个搭配,你且卖着,我随时过来收集这方面的情况。你看怎么样?钱是慢慢赚的,一口吃不成胖子,先这么着吧。看你干得怎么样,一边买一边卖,陆续看市场反应,我过来分批给你送钱。挖你家老坟的,我先拖着他们,这个你放心。 我说,第一次到建设大街的胡建强家买几只? 皮匠子说,三五只就够了,先试一下。买狗的费用你先出,以后我打总还给你。 我一听这事好弄,就满口答应。 皮匠子说,有了钱,你就可以赎回你爸妈的骨灰匣子。 我说,盗骨灰的不是说要十万块钱吗?那个食品研究单位十万块钱分批给,那我这赎骨灰的钱一下也拿不出啊? 皮匠子说,盗骨灰的要十万,搞科研的给十万,怎么给法,怎么要法,不兴咱们讨价还价吗?你先干着,两边我再和他们交涉,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 不远处的树林里出来一个偷摸打鸟的,看见车子里有人影晃动,将手里的弹弓揣进口袋,绕道离开。 赵拥军隔着玻璃看见那人,眼睛跟随了一瞥,话也不讲了。 快点,李银行在他肋巴骨上戳了一下。 赵拥军蹙眉说,第二天我就去建设大街找胡建强。胡建强我以前认识,只不过没有打过交道,算是点头之交。见着胡建强的时候,我说,买几只小狗,刚满月的最好,两三个月的也行。 胡坚强听说我是来买小狗的,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搭话。 我和胡建强本来是在他家的寝具店门口站着,他听了我的要求后,转身就往店里走,我随后跟上,也进了店里。 我去找胡建强的时候,是在那天中午时分,大概十一二点,来他家买寝具的不多。店铺子里就只有我、胡建强,还有他媳妇儿。他媳妇儿看见我进来了,还笑眯眯地与我打招呼,说,来了。我也笑呵呵地点头,说,来了,来买几只小狗。胡建强的媳妇儿说,有,有,都还不到两个月大。 说话间,胡建强已经从他家利用后院搭建起来的狗屋里走出来,他怀里抱着三只小狗,让我看看怎么样。我说,挺好。三只小狗儿膘很足,一摸身上圆鼓鼓的。我嫌三只少了,说,再给我两只。 胡建强看了看我,说,差不多了。但他没有坚持不答应,说着又给我抱了两只,都挺胖。 杀小狗,我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就杀了五只。胖乳狗的肉质果然与成年狗不一样,卤出来的肉口感绵软细腻,唇齿留香。我的狗肉摊子隔壁是一个打烧饼的,老板叫王怀光。王怀光对我感激得不行,说,哥们,我原来一天卖三五百个烧饼,现在因为你的秘制小奶狗肉,烧饼夹狗肉,我这几天每天都卖七八百个,兄弟,你这狗肉不能断头,一天没有这样的狗肉,我的烧饼都卖不出去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你把我的生意带坏了。我说,看这话说的,怎么带坏法?王怀光说,你的小奶狗肉一旦断货,原先吃惯狗肉烧饼的人,再吃没有了狗肉的烧饼,没滋拉味儿,他们就不一定再过来买我的烧饼吃了,你说是也不是? 我晚上抽时间把销售情况向皮匠子赵厚远汇报,皮匠子也兴奋不已,让我抓紧继续搞。继续搞,这次却不是让我去找胡建强,到他家继续买小狗,而是皮匠子安排人送货上门。 第88章 住宾馆是他随口一谎 第二天就有人送了四只剥了皮的小狗,赵拥军说,当时是上午九点钟左右,我正在菜市场看摊子。我打开送货的蛇皮口袋,把我吓一跳,他妈几只小狗还活着,浑身的皮被剥个精光,看见我打开口袋,有两个抬头看我,耳朵都被割没有了,就剩下两个窟窿眼子,没有了眼皮的眼睛还能转动,转一下露出眼白,再转一下,眼白隐去,露出黑色的眼珠子。一只小狗的眼皮没有剥干净,在眼珠上方耷拉下来一小块儿,不时地刮擦着黑白眼球。小狗儿好像都没有感觉到痛苦,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往袋口观察了一番后,害怕得打哆嗦,把脑袋缩回到肩胛里去了。 我问前来送狗的人,四只总共多少钱? 送狗的人没有说话,伸出一把手翻了一下。 我也没有说话,麻溜地给了他一千块钱。 闻德普说,送货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拥军说,没看清,个子挺高,不胖不瘦,长脖子,脸上捂着大口罩。 根据赵拥军的说法,闻德普判断这个人就是李长远。 送小狗的人,总共送了几次?后来可见过他了?闻德普问。 没有和他说过话,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他就送一次,赵拥军说,送一次还不够吗?把我吓得半死。杀狗就一刀毙它的命,这么着剥皮还让它活着,真是造孽,我靠他娘! 闻德普问,后来呢? 我回家当天就把四只剥过皮的小狗卤好了,赵拥军说,第二天拿到菜市场上卖,刚摆出来,就都被打烧饼的王怀光拿走了。 李银行插嘴说,一下子都买了,这生意好! 赵拥军说,好个屁,我靠他娘,有两个菜市场附近在建小区的工人过来买狗肉烧饼吃,结果吃出问题了,没走多远,都趴在地上“呕哇”吐。我还以为他们得了什么病呢,在一边说,赶紧送医院。两个呕吐的人,有一个症状稍轻一些,坐了起来。有人问他,怎么回事儿?他回答说,刚才吃了一个狗肉烧饼中毒了。 这一说不打紧,打烧饼的王怀光立即从他的烧饼炉子前面走过去,说他打烧饼的面粉绝对一顶一得好,强调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竟然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是不是烧饼夹的狗肉有问题。他这么一说,立即就有人报警,鸡巴王怀光也是报警人之一。一有人报警,我就害怕了。因为不知道我卖的狗肉到底有没有问题,尽管卤好后,我揪着吃了一点儿没有什么感觉,但不能保证四只小狗都没有问题。就这样,我趁人不注意,悄悄推起狗肉车子拣小路回家去了。到家后,因为从来没有跟警察打过交道,特别是我家的邻居是个辅警,之前与他闲聊的时候,曾经听他说审讯小偷小摸,审讯前边个,先关上监控摄像头,二话不说啪啪扇两耳巴子,打得他们晕头转向,然后再问话。所以有人吃我的狗肉吃出问题了,又是报警又是叫中毒人家的人赶过来,我非常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李银行说,现在逮人,警察不兴打了。 闻德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示意赵拥军继续讲。 情急之下,我给皮匠子打电话,赵拥军说,说他派人送来的狗肉有毒。我说我的卤肉程序都用了十几年,从来也没有出过事儿,这个我敢用我的性命担保。但是你的狗肉是不是有问题,我就不知道了。 皮匠子说,我说我的狗肉没有问题,你也不一定相信。 我说那怎么办?我好好地卖我的狗肉,什么事儿也不会出,你这半路弄这个屌皇子,可把我害死了。 皮匠子说,你不能怨我,要不是为了你,为了帮你解决你父母骨灰被盗的事儿,我闲得蛋疼替你出主意? 皮匠子这么一说,我一时也哑口无言。 过了一阵,皮匠子说,吃狗肉烧饼的两个人死了没有? 我说,没有,我离开菜市场的时候还没有。 皮匠子说,都能动吗? 我说,有一个还坐起来说话呢。 皮匠子说,那就没事。 皮匠子说没事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他刚才问我那两个吃狗肉烧饼的人死了没有,感觉他的语气不像他该有的镇定和满不在乎。有了这种感觉,我就问他,你在哪儿呢? 皮匠子沉吟了一下,才说,我在宾馆睡觉呢。 你在电话告诉皮匠子,中毒的人吃了烧饼吗?闻德普问。 赵拥军说,没有,我只对他说狗肉,没提烧饼的事。说实话,我看得清楚的,那些只吃烧饼不夹狗肉的市场上的摊贩太多了,也没有一个人中毒的,所以我没有怀疑王怀光的烧饼有问题。 赵拥军从事发的菜市场紧赶慢赶跑回家,闻德普根据路程判断,不过才用了十来分钟,如果按照皮匠子的说法,他这个时间段在宾馆睡觉,那刚才他问赵拥军那两个吃狗肉烧饼的人死了没有是怎么回事?皮匠子是怎么知道是两个人吃了狗肉烧饼?赵拥军并没有对他提及烧饼。事发菜市场周边没有宾馆,连个简陋的小旅馆也没有,最近的一家宾馆,开车也需要十来分钟,别说步行了,这还不算拥堵路面。皮匠子不可能睡在宾馆里这么快得知吃狗肉烧饼中毒一事。看来皮匠子了解中毒事发的经过有两个可能,一是皮匠子当时可能就在事发菜市场调研,观察狗肉投放市场的效果,亲眼目睹了事发经过,住宾馆是他随口一谎;二是皮匠子足不出宾馆,但他派人去菜市场了。中毒事发,派去的人向他报告了消息。 基于上述两个可能性,闻德普陡生两个相应的疑问:一,对应第一种可能,皮匠子赵厚远为什么要在是否住宾馆的问题上撒谎?同时也与他之前向赵拥军解释他为何不能亲自搞调研自相矛盾。二,对应第二种可能,既然花了十万块酬金安排赵拥军搞市场调研了,皮匠子为什么派人再去市场做调研呢? 甚至还有第三种可能,中毒事件发生之前,皮匠子就已经预知!就是说,狗肉烧饼中毒事件是一桩事先设计好了的剧目。如果是这样,该剧目的导演、编剧、演员可是个庞大的数目。 闻德普的脑袋里像装了一个加速器,瞬间发动起来,各种念头相互碰撞、摩擦、起热,烧得他思维模糊,差点失去了方向。 你对皮匠子说了中毒的事儿后,他来找你没有?或者你去找他了吗?闻德普皱着眉头问赵拥军。 赵拥军说,没有,我要去找他,他不让我去,他说,你现在还不赶紧去派出所主动投案,还等什么呢? 第89章 早就看狗日的不顺眼 皮匠子说这话我不太能接受,我说问题是还不一定是狗肉的问题,我凭什么主动投案?鸡巴王怀光贼喊捉贼,煽动围观的人,说我的狗肉有毒,我还说他打烧饼的面有问题呢?我不去投案,谁要是说我的狗肉有问题,让他自己检查不就完了,查出来有毒另说。再说,我这狗肉有去路,也有来路。 皮匠子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就是这意思,货是你提供的,你还不承认? 皮匠子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提供的? 我说,你别不承认,我干狗肉生意十好几年了,也算在生意场上经风见雨,摸爬滚打过,你说的话我都录了音留在手机里呢。 皮匠子说,好,你有种。说着,皮匠子笑起来,他在电话那头笑得肆无忌惮,我靠他娘。我被他笑得心虚得不行,因为我真的没有录音,要说有录音,就是刚才那番皮匠子推脱责任的话我刚刚录下来了,可是录那些话说明不了什么,我感觉反而对他有帮助。 皮匠子笑过说,二轱辘,我小名叫二轱辘。他说,二轱辘,你现在就去派出所。 我说,你让我去派出所干什么? 皮匠子说,我让你去没错,你听我的,去主动说明问题,派出所的人绝对不会扣留你。我这话你可以录音,当作证据,就是我说的,没有人敢动你一手指头。你回来我给一千块钱的惊吓费。 我说,什么是惊吓费? 皮匠子说,惊吓费是通俗说法,我说的通俗易懂,主要是让你明白,其实就是精神损失费,你去派出所说明问题,帮你自己解脱也就等于是帮我解脱,给你一千块钱我心甘情愿。你之所以不愿意去派出所,主要还是害怕扣留,审讯的时候打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墙上有监控对他们又监又控,谅他们也不敢打人。再说,我包你没问题,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原模原样走出来。 皮匠子说给我一千块钱,加上他的许诺保证,我有点儿动心。听说他在乡下还有官职,经多见广,估计没问题,我决定听他的,到派出所主动澄清。 去派出所主动积极投案才是正确的做法,皮匠子敦促说。 皮匠子说的是主动投案,这个说法我非常不喜欢,鸡巴打烧饼的王怀光能报警,我也报警,主动投案,那是犯了罪的人才会那么干的事儿。我自认为没有犯罪,凭什么要把报警说成投案? 我对皮匠子说,给我两千块钱吧,因为这事儿,我今天没怎么赚钱,虽然那四只小狗都给了打烧饼的王怀光,但他还没有给我钱呢,这事儿一出,估计钱我也要不回来了。我给了送狗的一千块钱,你除了给我一千块钱惊吓费,另外再把我买小狗儿的钱还给我,其他的我不多说了,就这样子吧,钱你现在就微信转给我。 皮匠子说,钱可以先给你,但是只能先给你一千块。 我说,另外的一千块为什么不给呢? 皮匠子说,另一千块,这样给你,你不是去派出所主动投案吗? 我说,你不要再说投案不投案的,我不是投案,我是去报警! 皮匠子说,好,随你怎么说,听你的。不过,你出门后,不要先去派出所,你先绕道菜市场,谁要是问你这事儿,你给人家解释,就说狗肉有毒。 我一听就来气,说,你怎么知道是狗肉的问题,事情还没有证明之前,谁也不能说是烧饼有毒,还是狗肉有毒。 皮匠子说,好,你就说,谁知道到底是狗肉有毒,还是烧饼有毒,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说,可以。 说完就按照皮匠子说的先奔事发的菜市场,而后再准备到派出所去。 到了菜市场,赵拥军正掂量着怎么开口,就被人围上了。七嘴八舌问他,中毒到底是烧饼的事儿,还是狗肉的事儿? 赵拥军说,你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还真不知道,到底是烧饼的事儿,还是狗肉的事儿,目前还真没有确切的答案,不是说派出所来人查了吗? 一个卖白蘑菇的妇女说,刚才有好几个警察过来找你,问你跑哪儿去了。 赵拥军说,怎么说我跑哪里去了?我跑什么?说得好像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我怕什么,我不但不怕,这不还到菜市场来了吗? 这时候,人越聚越多,有的菜贩子放下手里的生意跑过来围观,想听赵拥军说些细节,打听中毒的事情有了什么进展。大多数人想知道中毒的人死了没有。 我在那两个中毒的人后面买的烧饼,不过我吃你的狗肉,我现在没事儿,说明还是你的狗肉有问题!一个辣萝卜和粉丝贩子对赵拥军说。 赵拥军本来想尽快离开菜市场,没想到里三层外三层,被菜贩子和买菜的市民围住出不去了。 因为从赵拥军那儿打听不出什么结果,过了一会儿人群就散开一些,不料环保局,卫健委,畜牧业局,市场监督局等单位都派员到菜市场调查中毒事件。这一下麻烦大了,各单位轮番把没有来得及躲避的赵拥军问了一遍。 这些单位的人问赵拥军话的时候,围观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就连附近忙家务的人,听说政府各职能部门正在菜市场追查中毒事件的来龙去脉,纷纷从家里赶过来看热闹。 但市民并不是仅仅围观看热闹这么简单。有的平时爱打抱不平的,开始对赵拥军动手,说,幸亏俺家孩子今天没有吃他家狗肉,不然的话非得出事儿不可,我早就看这狗日的不顺眼,那么大小狗儿怎么忍心杀它吃肉! 说着朝赵拥军头上砸了一皮锤。立即有人呼应,说,俺家孩子上学,天天从他狗肉摊子跟前走,回家就哭,说爸爸,你不是说小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吗?那个人怎么开始杀小狗了,小狗多可怜呀! 打他个孬熊!说着有人喊口号,招呼大家一起打赵拥军。赵拥军的头上,脸上,身上各处都被人打了,事情眼看就要闹大,这时候,辖区派出所的人找到了赵拥军,拦住众人说,打出人命要负刑事责任的,有事说事儿不能打人。 完了对赵拥军说,走吧,到派出所去一趟。 第90章 说多了变成哑巴 好不容易才把赵拥军弄到车上,一个胖鼓墩警察说,刚才我们来找你,你到哪儿去了? 赵拥军说,我回家了。 胖鼓墩说,你不在家里待着,又回到事发地干什么? 赵拥军想,要是把为了那两千块钱报酬和本金才来菜市的事儿说出来,有点儿把自己说低,就跳过去说,我东西落在菜市场了,准备拿了就去派出所呢,你们不来,我也要去你们那儿。 在派出所,果然就像皮匠子说的那样,不但没有人打赵拥军,还有人给他端茶倒水。过了好久,办公室人有不少,却各忙各的,复印的,打电话,还有闷头填表的,关于中毒事件却无人过问。赵拥军憋不住,主动问他们,说,你们怎么不问狗肉烧饼中毒的事儿呢? 一个所长模样的人,说,这事儿我们已经管不了啦。 赵拥军惊异,问,怎么管不了呢? 所长说,已经从省厅请专门的缉毒人员过来了,市局也派技术力量参与这个案子的侦办。今天把你弄过来,一是保护你,别被人打坏了,二是控制你,等上边来人就位后讯问你相关事项。 赵拥军在派出所待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才有人把他叫到审讯室。所长让赵拥军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来问赵拥军,狗肉是陌生人到你狗肉摊子上主动卖给你的是吧? 赵拥军本来想把有关卖小奶狗的全部经过实打实地讲一遍,不料,他还没有张嘴,所长就接着他自己的话说,哦,小狗是一个陌生人送货上门。 赵拥军看一旁那个写字的警察运笔如飞,很快记下了所长自言自语的设问。 此后,所长出去了大约二三十分钟,回来后说,下次千万不要再买陌生人的东西,陌生人卖东西,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属于游击战,根本不能保证质量。比如他卖给你的小狗,就怀疑是别人利用活狗身体藏毒,结果处理不善,毒品漏到身体里去了,那些小狗儿被他们扔掉,陌生人捡到后利欲熏心把它们卖给你,所以就出了这么件事儿。 赵拥军后怕,说,我的乖乖,是这个样子,我哪里能知道呢。 所长说,也多亏你接手卖了,不然这么大案子也不能被发现。 赵拥军说,什么大案子? 所长说,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这件事到此就告一段落,有关狗肉烧饼中毒的事儿,你在外面就不要再说什么了,再有人问你,你什么也不用说,实在不行,就说不知道,且不可乱说。 赵拥军不知道所长为什么不让他说,就问,我平常就以卖狗肉为生,我如果不说清楚,恐怕我的生意得受影响。 所长说,谁问你,你就说不知道,人又没有吃死,都好好的,怕什么? 原来中毒的人都没有吃死,赵拥军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人命,却原来什么事儿都没有。 欣喜之余,赵拥军说,好,这就没有我什么事儿了,我听你的。省上、市里的领导不问我了吗? 所长说,暂时不问了。 赵拥军说,暂时不问了,就是说因为这事儿还得找我? 所长吭哧了几下,想了想,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赵拥军好生在家待着,如果需要的话,他们随时能找到他,就让赵拥军回家去了。 赵拥军从派出所回到家,由紧张到轻松,这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舒服,十分折磨人。一旦卸掉包袱,他就像一只抽了筋,剔了骨的狗一样,瘫倒在床上云遮雾罩地睡觉去了。 听赵拥军讲了这么许多,闻德普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李银行的耐性十分好,一直在赵拥军一侧捉着赵拥军的双手,整个身体的重量,二百多斤都压在赵拥军身上,赵拥军说话的时候,必须歪着脑袋才能顺畅地说 。 现在他把要说的都说完了,嘶嘶喘着气说,压死我了,你放松点儿 。 李银行说,要是说瞎话,一拳打残你! 赵拥军说,但凡我知道的都说了,谁要是说一句瞎话,谁不是人造的! 闻德普说,放开他。 李银行松开赵拥军,坐直身子 。赵拥军长长出口气,转转脖颈子,看了看李银行,说,你也是公安局的吗? 李银行劈脸给了他一拳,打得赵拥军眼前火花四溅 ,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 。 闻德普说,派出所所长不让你说那么多,问那么多,看来是对的,你问多了,知道的多了,就得挨揍 。 李银行又踹了赵拥军一脚,说,逼降的,知道多了,弄死你都有可能! 赵拥军捂着脸,靠在车厢壁上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 闻德普说,走吧,把他带到路口放下去。 李银行把车子倒出来,上路开了一阵,在一个三岔路口,趁无人迹,闻德普打开车门,让赵拥军下车 。 赵拥军下了车子,闻德普说,回去嘴头子把好门儿,说多了就会变成哑巴。 赵拥军没有回头,捂着脸挨路边走 。 看着赵拥军越走越远,李银行说,俺哥,这会儿去哪里? 闻德普心里很矛盾,他原本准备傍黑儿返回王磊家。但又怕杨鼎诚布网拿他 。不去找王磊,一时也没有线索 ,自己现在不敢与父母联系,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人监视吗?这些都不得而知 。 闻德普有些茫然,如果自己没有起色心,估计也不会出现目前这个样子 。说不定爸爸妈妈帮他送过钱后, 妈妈娘家的那个亲戚李国庆已经帮他搞好了关系,说不定近期就会让他转正入编,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但现在他连想也不敢想了。现在他最主要的是想把被“刘哥”李长远录下来的自己所谓强奸祖万秋的像拿回来 ,一旦拿回并销毁罪证,自己就是清白的,打死也不会承认 。但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哪里下手,公安局这边,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大队长杨鼎诚和设陷录他的像有关,但是闻德普结合种种迹象,凭自己的感觉判断 ,操纵这件事的人非他莫属 。跟杨鼎诚,他不敢硬碰硬,但监控摄像头录像必须拿回来,不然的话,自己一辈子就完蛋了 。一切,包括转正入编,娶妻生子,这些都是有形的,无形的呢?名誉,自己的名誉,爸爸妈妈的名誉,自己一整个家族的声誉,以及声誉之下的有形影响,损失就太大了,别说弄死他一个挽不回来,就算是十个,一百个也不可能挽回损失 。 这么想着,闻德普的忧愁就像潮涌,慢慢自下而上将他覆盖淹没。 闻德普抬起头来,赵拥军还没有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在挡风玻璃的一角垂头丧气地摇摆。 撵上他,把他再弄上来,闻德普说 ,开车,我让你停你再停 。 第91章 苍老的声线 他们所在的路段虽然还在郊区,但是路灯杆子上已经开始出现监控摄像头,所幸的是这些摄像头间距大,没有像城区的监控摄像头设置得那样密集 。 李银行发动引擎,驱车跟踪赵拥军。闻德普歪着头,一边观察电线杆子上的监控摄像头,一边瞅着在路边行走的赵拥军 。 车子这样跟踪了十几分钟后,刚过了一个监控摄像头,闻德普突然让李银行紧踩一脚油门,在赵拥军身边停下。这时候的赵拥军正走在副驾位置,闻德普弯着腰推开车门,一把抓住赵拥军的上衣领子,把他半个身子背对着车门被拽进驾驶室里来 。 上来!闻德普狠狠地叫了一声。 赵拥军的脖颈子被勒住喘不过气来,手忙脚乱地倒着上了驾驶室。 闻德普松了手,他才呼哧带喘咳嗽一阵。 想把我弄死,就来点干脆的,这么搞谁受得了,赵拥军揉着脖颈子说,他的脸憋得通红。 闻德普的车子撵上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肯定是来找他的 。 你们还有什么事儿?不是真想把我弄死吧?赵拥军说。 他的脸色焦黄,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 别想那么多,只要你听话,不会弄死你,李银行说 。 你说的那个皮匠子现在在哪儿?闻德普说 。 赵拥军说,那事儿都过去好长时间了,皮匠子在哪儿,我现在不知道 。 他不是和你老家是一个村子的吗?闻德普说 。 是的,我和皮匠子是一个村,他家原来住在村中间,我家在村子西头,赵拥军说 。 你老家在哪个镇,村名儿叫什么?闻德普说 。 赵油坊村,平安镇赵油坊村,赵拥军强调说 。 好,知道了,皮匠子的大号叫什么?闻德普说 。 不跟你说过了吗?赵厚远,赵拥军说,忠厚传家远,厚远就是从那几个字取来的。 你们去找他,就叫他的外号,村里人都知道他叫皮匠子 ,赵拥军说,他可能在当村长,原来好像听人说过,如果没有升迁的话,还在赵油坊干村长,具体干什么我也不清楚,赵厚远是他的大号 。 多年前,村子里的人还多的时候,动物界繁衍得也比较好,牛马驴,猪羊狗,随处可见。村街上人类间指桑骂槐之声,搏击叫板之声不绝于耳,动物界彼此的对抗,也不见得比人类活动的内容差一些,它们的语言与人类互不相通,但谁敢断定牙狗与牙狗相对而言的的\"汪汪\"不是因为小母狗才发起的叫骂:x你娘,x你妈。谁能保证小母鸡们面色赤红,横眉立目,发出的\"咯咯嗒\"不是\"骚货,贱货\"之类的声讨?暂时好像找不出人类与动物界之间的翻译家。原来有相关专家指手划脚出来说,他能听得懂动物的语言,精通它们的会话内容,纯粹是瞎胡扯,至多也只能算是一种他自以为是的推理和判断吧。 现在呢,村子里不单是人类的各种声息愈来愈罕见,动物们的充满活力的追逐,呢喃,愤怒和欢叫也愈见其少。 闻德普小时侯在村子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村子里不几天就会爆发一起女性争骂和男性打斗事件。一见这两种不和谐现象,他就希望争骂和打斗的人快些死吧,死了村子里就清净了。现在呢,他走在赵油坊村逼仄的村村通水泥路上,那些当年他如此热切盼望“快些去死吧”的人真的消失了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伤感,随着他的脚踩在路面上干枯的柴火杆儿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他竟然怀念起当初村民们令他讨厌不已的行为,好像那些被他诅咒的村民,不论是被他诅咒死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一命呜呼的,如果能从棺材匣子里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泥土,重新开始之前那种喧嚣芜杂的、悲喜交加的生活,让闻德普再次领略争骂和打斗,他敢发毒誓,保证再也不会讨厌,而且如果有机会向上面的老天爷或者地底下的阎王爷提个建议,他将请求召唤凡人升天的老天爷,签字批准下地狱的阎王爷,把那些嘴皮子溜的,出手不凡的,在生死簿上的年纪,都给改签,都他娘的活上成百上千岁才够劲儿。 你看现在,赵油坊村还有几个人呢,都快成了一个被废弃了的鸟巢了,在风吹雨打之下,不时泛起腐朽的气息。那些气息奄奄的老家伙都像腐朽了的鸟巢一个样:嘎嘣脆。 夜色弥漫上来,闻德普和他的冒名堂弟李银行走在赵油坊村的街道上,满地都是秋之落叶和枯草棒子,在他们的脚下窸窸窣窣响着。 村子里新建的房子不少,几乎都是二三层楼,但很少有灯光亮起。村街两边也栽有路灯杆子,但杆身上的灯具只是个摆设,不知道是否通了电,闻德普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子,高高地挂在半空。偌大的村庄,寂悄无声,就像一座阴森森的古墓一般。村外不时传来野鸟懒散的孤独的叫声:“呱咕”。“呱咕”声的规律性不强,比较随性,一段有规律的“呱咕”后,突然就陷入漫无边际的静默。就在你以为野鸟入睡了之时,它突然守墓人似的,精神陡振,“呱咕”声响亮又规律地叫起来。 如此沉寂的村街的东头,有一户人家在“呱咕”的间隙,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闻德普和李银行两个对视一眼,走了过去。 那户人家好像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个,闻德普和李银行还没有靠近看见人影,就听见门口有人问,谁? 发出的这声\"谁\"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气息不足,充满苍老的声线,但却饱含警惕。闻德普走近声源,借助从院门里面照出来的电灯光,看见一个人手扶门框,探着脑袋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看见闻德普和李银行走近前,那人又发出一声“谁?”。声音较之前略心虚胆怯,身体似乎也向后退了一步。 过路的,李银行抢先回应。 他比闻德普熟悉村情。 从背后照过来的灯光,将站在门口发话人的脑袋照得一片雪白,果然是一个上年纪的老头。 第92章 鸡犬升了天 我们的车子半路没有油了,真够倒霉的,闻德普说。 老头\"哦\"了一声,声线略显放松,听得出来,他的警惕性和紧张感松懈下来。 上几天还有一个人的车子从这路过,滑到路边的灌渠里去了,到这里找撬棒呢,老头说。 李银行说,哦,我们是没有油了。 老头向前走了一步。 你们是哪里来的?又去哪个地方?他问。他的手不知所措似地在身侧耷拉着。 不远,从县南过来,没想到车子没有油了,闻德普没说实话。 赵油坊离加油站有点儿远,有三十里路还要多。没有油了怎么办? 老头回头朝自家院子里看了一眼。好像他家的院子里有能提供帮助的东西似的。 村子里谁家有车吗?帮我搞点油,我们付钱给他,多给一些也可以。闻德普说,比如说。他给我五十块钱的油,我可以给他一百块的油钱。 这可是个好生意,老头咳嗽了一声,说,但是俺家现在没有车,车子都被小孩子带到屿石县城里去了,他们在县城买了房子。县里的房子太贵了,够他们两个还一辈子的,我看怎么办吧!我和他妈妈一旦不能动了,靠什么养活呢? 老头的话有点儿多,看来儿子在县城买房子对他触动很大,他对自己的将来失去了希望。 闻德普说,没事,你不要想那么多,儿子、媳妇儿都不会把你们忘了。 \"唉\",老头一声长叹。 闻德普说,村子里还有没有有车的人家? 老头说,哪里还有车,人都快没有了。听小孩子们说,用手机可以叫人家送东西,送到的时候,你给人家费用就可以了。或者,你可以在路边等公交车。 李银行说,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公交车,况且你这村子里离公路太远了。 老头听了,咂巴几下嘴,没有说话。 闻德普说,这不是赵油坊村吗? 老头说,这错不了。 闻德普说,我有个熟人原先就住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搬没搬家? 老头愣了一下,问,哦,谁个? 闻德普说,皮匠子。 老头说,你说皮匠子啊。 在那边,老头说完,指了指村街中央,并“唰”地甩了一下衣服袖子,转身就要回屋去。好像那伴随着一声“唰”的举动,将皮匠子狠狠打了一下。 看来这老头对皮匠子有成见,而且非常不满。 李银行闪身挡住老头的回路,说,皮匠子家在西边第几家? 他家就在路北,村中间,从这往西第六家,老头说。 他从李银行身边硬挤过去,并“咣当”一声将两扇铁门关上。 老头的表现对闻德普来说并不是坏事儿,此后发生的事儿将予以证明。 闻德普转身往西边走,李银行随后紧跟。 这天天黑下来的时候,皮匠子赵厚远拿出下午从镇上带过来的几包卤菜,还有昨天喝剩的半瓶陈年窖酒。 来吧,先吃点儿,赵厚远扭头朝卧室说。 卧室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村长赵厚远家的房子,与其他赵油坊村村民的房子结构都差不多,三间两层,外表看不出比其他村民好在哪里,都是白墙平顶带一院,外墙和平顶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内里就显出大不同来了。 赵厚远住在二层,一层房间里生活设施一点儿都没有,三间房里到顶的铸铁架子林立,一个铁架子七八个格挡,全部摆放鹅卵样的石块子。 屿石县是出名的墨玉产地,蜚声全国。墨玉原石都是在西北东南走向,斜着贯穿屿石县境内,南北五十多里的屿石河里为采石人所采集。 屿石河所在的河流源头在桐柏山区,全长1165公里,经三省十一县,流入黄海。全长一千多公里的河道,唯独在屿石县境内出产墨玉。屿石县之上之下,再也找不到墨玉。 早年间,秋冬枯水期,采玉人密密麻麻,摩肩接踵,遍布河滩。现在屿石县境内的河道已经被县矿产局纳入严格管理项目,未经许可,严禁开采,一旦发现采玉人,矿产局就会同公安机关将非法采玉人捉拿控制,予以严厉处罚,性质严重者问以律法。 说起来,屿石县境内的墨玉原石并非如我们经常在市场所见的成品,晶莹剔透,温婉润泽。采玉人在屿石河河滩上采集到的墨玉原始形状,就跟普通的河道鹅卵石没有差别,外表麻麻沙沙,色呈深灰,通过精密测重仪、人的肉眼肉耳予以测重、观察,听声,但一般人不能断定一块疑似鹅卵石是否墨玉原石,必须将疑似鹅卵石用专门的工具切削,直至露出真实的玉质,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正采到了一块墨玉。当然也有天赋异禀的采石人,不需要将卵石切削就能判断。 屿石县的墨玉交易量,由于县里多个管理部门的监管,较前大为缩减。但是仍有一些人铤而走险,在监管力度不强的丰水期,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屿石河的河底,捞取深水区河床的鹅卵石,采用赌石之法获取利益。 所谓赌石,就是采玉人拿出自己从河底采集的疑似墨玉的鹅卵石,明码标价。 采玉人所售卖的鹅卵石,均是刚刚从河底捞出来的,采玉人自己也说不准这是不是一块真正的墨玉原石。他明码标价,因为不能确判,价格相对便宜。如果经机器切削,证明这是一块真正的墨玉,那么买玉人就等于捡了个便宜,否则,买玉人就折了一大笔。 皮匠子赵厚远原先就是个采玉人,因玉而发,积存了不少钱财。他两层楼房的底层三间屋内铁架上的鹅卵石,不能说都是墨玉原石,起码他可以利用赌石的方法,将它们出售获利。皮匠子对墨玉情有独钟,一般人采集到了墨玉,所获之利多用来买房置地或用于日常大手大脚的生活消费。但皮匠子就不一样了,鹅卵石给他带来了政治生命,以及获得政治生命以后,自己的威势,地位,诸如此类无不节节攀升,就好比一人得道,鸡犬也随之升了天。 第93章 跟人去了一趟北京 两年前,赵厚远还不是村长,在村子里不管事儿,他就是一个靠买卖墨玉赚钱的四十多岁的男人。 屿石河里的墨玉资源早就为稀缺之物了。政府管控之前,河滩上的墨玉原石已经微乎其微,管控之后,很少有人再敢在河道里违法采玉。按照市场规律,此时正是屿石县墨玉的高价期,物以稀为贵嘛。 皮匠子赵厚远凭借好水性,潜入屿石河的河底,将已经多年没有被开采的墨玉的原石(表面与普通鹅卵石看不出区别的墨玉)带到波翻浪涌的河面上来。他胆子大,又敢于钻管理的漏洞,皮匠子终于得到了别人望眼欲穿的财富。 有了钱的皮匠子并没有忘乎所以,而是拿他用生命换来的钱财在仕途上投了资,使他成为管辖以赵油坊村为中心村的四个村的村长。 赵厚远的发达有目共睹,当年有许多人看见他从一个在玉石市场卖玉的小贩,或者说投机者,一变而为政府部门的执政掌权人,从一个见了谁都点头哈腰的人,变成了一个高傲地昂着头,在村子里管理层的会议上,最终拍板的人,地位和尊严都不可同日而语。 但凡能开口讲话的,都在适当的时候,通过不同的方式请教皮匠子:他的角色转变得如此之快,究竟是什么原因? 说得明白一些,就是通过什么手段获得如此显赫的政治资本? 赵厚远笑了起来。他毫不含糊地以简洁明了,寓意丰富的一个词涵盖了千言万语。 我遇到了贵人,赵厚远说。 既然遇到了贵人,那些好奇的,嫉妒的,欣羡的,一时间,都平复了心情,自己毕竟没有遇到贵人,贵人可不是谁想遇到轻易就能遇到的。 这时候,赵厚远在他家二层小楼上的一个小圆桌跟前坐好了。从卧室里走出来的那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说她一点都不饿。 我的肚子现在还饱饱的,女孩说。 她站在皮匠子跟前,用纤巧的白皙的手,隔衣摸着小腹。 怎么不饿呢?皮匠子说,我接你的时候,你不还一个劲儿地说饿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饿了? 女孩儿说,那会儿是那会儿,现在是现在,现在气饱了。 皮匠子额脑上的皮蹙成一团。 怎么回事儿?他问。 女孩说,你接我过来的时候,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皮匠子问。 他低下脑袋,朝菜盘看过去。 你还装!我坐在你的车里被俺舅看见了!女孩的声气里有些怨怼。 我以为因为什么呢?赵厚远说,原来是因为这个,没事儿,他看见能干什么?他走一步喘三喘,又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再屌能台,我马上把他的危房改造申请一笔划掉! 女孩儿说,我不是他外甥女吗?我跟着你都两三年了,你光说离婚,你老是不离,俺舅还跟你在一个村住着。他劝我好多次,让我不要和你来往,说这样下去我没有好果子吃,我不听他的,看见我这样不明不白和你在一起,都二十出头了,如此也不是长法,他如何能不生气?这么跟着你,我还不如跟着屿石县的大领导呢。 赵厚远说,哪一个?你说的是谁?是不是上次你跟人家去北京一趟,觉得人家比我对你好? 女孩说,人家说了,我要不是早就跟着你了,他会考虑和我在一起。 赵厚远听了,无声地微微一笑。他没有就事儿论事儿,转换话题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儿。 女孩儿说,光说处理好你家的事儿就娶我,你这话都说了无数遍了,你叫我还怎么相信你?你倒是行动起来呀。 赵厚远说,其实她们娘仨都住在县城,拉起一年都不回来一趟,怕什么,咱们两个住在这里,还不是跟两口子一个样?我们实实在在在一起,我觉得比和她只有个形式,咱们这要比她重要得多。你说是不是?咱们可是货真价实! 女孩说,怎么能跟两口子一样?我如果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这个家楼上楼下,大到墨玉原石,小到锅碗瓢盆,哪一样没有我的一半儿?问题是,我没有那个名份。一分钱的东西也拿不走。现在谁不知道我跟了你了? 小圆桌离门远一些,两个人一站一坐,都背对入户门。当门被呼啦一声推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惊慌之下,转身一看,原来刚才忘了插门,从门外闪进来两个人。 一股冷气迎面扑来。赵厚远心慌嘴硬,说,你们是谁?怎么随便闯人家的门? 你就是皮匠子? 李银行像半截铁塔一样堵在门口,眼睛像两把闪光的利剑紧盯着赵厚远。 赵厚远说,是的,就是我。我叫赵厚远,怎么?你们是来找我的? 他显然不满意对他“皮匠子”的称呼,试图纠正过来。 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皮匠子赵厚远的,闻德普抢先说。李银行的气势太大,他插在两人之间面对赵厚远,有意缓和一下。 赵厚远说,你找我不应该这个样子,你这叫擅闯民宅。好了,找我有什么事儿,说吧。 看来者不善,自己态度不好,很可能招来麻烦,赵厚远也适时缓和一下情绪,说,请坐下来说。 说着,示意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的女孩给来人倒两杯茶。 闻德普制止他说,不需要,你俩都坐下,别乱动,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不准说瞎话。 女孩在两个命令之间徘徊,因为要执行赵厚远的命令而已经转过去的身子只好又转过来,眼睛不知所措地眨巴着。她没有听闻德普的话坐下去。 闻德普示意李银行关上房门。 赵厚远说,好,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愿意说。 闻德普说,你认识赵拥军吗? 赵厚远迟疑了一下,说,我认识,他就是赵油坊的人,我当然认识他,如果按辈分,跟他同班辈,赵拥军还得喊我哥呢。怎么了?拥军出什么事儿了?你们是公安局的? 闻德普说,你和赵拥军认识就好。你现在不要问我们是哪个单位的。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第94章 把骨灰匣子拿上来 赵厚远经过最初的惊慌后,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脑子里在两人一问一答之间转了好几转,也没有分辨出这两个人是来干什么的。虽然光是他家大门口的电线杆子上就安了两个监控摄像头,但他因为与身边的这个女孩过从甚密,经常在这里进进出出,他让村里的电工将监控摄像头的电源停掉了,这么一来,监控摄像头就失去了摄像功能,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门口电杆上的那两个监控摄像头就是他借助公安系统的天网工程,特地让他的“贵人”安排天网工程的技术人员专门在他家门口装的。 他现在开始后悔,如果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没有被停掉电源,眼前这两个来者不善的人跑也跑不掉,凭借监控录像,即便跑到天边也能把他们捉回来。 你问吧,我说过,只要是我知道的,赵厚远说,我不落一点儿都说出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尽管不明所以,他的情绪还是在乱哄哄高速运转的思维空间里保持了镇定。 屿石县5月12号菜市场狗肉烧饼中毒的事儿,你还记得吧?闻德普问。 呃,我听说过,不是很清楚,这可是个大事儿,赵厚远说,我估计全县的人都应该听说了,不光是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儿。 赵厚远的脸明显有一个色泽上的变化。他的右手往口袋里掏摸了一把,很快又拿出来,在膝盖上摩挲了几下。 闻德普说,我关心的不是你是否知道这件事儿,而是关心狗肉是否是你提供的。 刚才闻德普已经把赵拥军拎出来,就等于直接对皮匠子说,赵拥军因为狗肉烧饼中毒事件把他在该事件中所起的作用说了出来。 赵厚远明白这两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自己再遮遮掩掩估计没有什么用。但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自己一旦承认在该事件中所担任的角色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不过,他敢确定,这两个人来路不正,此行绝对不是堂而皇之。 因此,他不敢怠慢,他在手上做了一个小动作,暗示在身边呆愣着的女孩赶紧想办法跑出去叫人。 女孩个子不矮,身子却羸弱单薄。虽然刚才被惊吓了一阵,但现在已经适应眼前的情状,看见赵厚远暗示她想办法跑出去叫人,就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遂看了看闻德普和李银行。 厨房里有水果,你们自己去拿。 她朝厨房的方向指了指。 赵厚远说,你去帮他们洗洗,削削皮拿给他们吃。 他们不让动,女孩看了看闻德普和李银行,回头瞅了赵厚远一眼。 你让她去帮你们搞点水果吃,赵厚远说,或者烧点水,我这光弄些菜,还没有烧水。 赵厚远提到水和水果,闻德普才感觉到口渴难耐,他和李银行一天都没有怎么吃饭,更别说喝水了。不说喝水也罢,一听有水可喝,他的饥渴的感觉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李银行。 你去烧点水,搞点水果,李银行会意,盯着女孩说。 因为女孩身单力薄,貌似没有抵抗力,闻德普和李银行俩个都掉以轻心,注意力都在赵厚远身上,由着女孩在屋子里以削水果为名在视线范围内随意走动。 闻德普说,赵拥军卖给打烧饼的狗肉是你提供的吧? 赵厚远说,说狗肉是我提供的,肯定是赵拥军! 闻德普说,你就说是不是你提供的就妥了,不要问是不是赵拥军提供的消息。 赵厚远说,是我提供的,不是我提供的,我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影响?你们要对我干什么呢? 闻德普说,如果是你提供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提供带毒的狗肉。甚至还是剥了皮的,竟然活着的小狗儿? 赵厚远说,说实话,我纯粹是出于帮助赵拥军,这没有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是因为赵拥军父母的墓被盗,盗墓贼拿骨灰要挟赵拥军,不给十万块钱就把骨灰撒了是吧?闻德普说。 赵厚远说,是的,就是这样,我纯粹是为了帮赵拥军。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怎么说呢,我毕竟与赵拥军还有点儿牵牵扯扯的亲戚关系。即便不是从亲戚关系出发,我还是赵油坊村的村长呢,那些犯罪的人挖我们村民家的老坟,赵油坊村现在哪里还有人吗?学校合并的合并,撤销的撤销,人都买房搬迁到县城里去了。有小孩的妇女带孩子去县城上学,能干活的男人都外出打工挣钱还房贷,他们都离开了村子,剩下这个烂摊子。人走根儿还在,我再不管谁来管呢? 赵厚远身材中等偏高,四肢精瘦,肚腩稍凸,一脸虚浮之像,看似没有一点儿抵抗力,闻德普和李银行根本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加之又是在偏僻的村庄,早就放松了警惕性。他们一天都没有怎么吃饭,而且为了躲避杨鼎诚的搜捕力量,也不敢开车,连续几个小时绕来拐去,刻意走磕绊难走的路径,才终于找到了赵油坊村。他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赵厚远整了半桌好菜,饥肠辘辘的李银行直咽口水。闻德普虽然想尽快问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却也禁不住饭菜的诱惑,注意力也略有分散。 李银行说,俺哥,咱们边吃边问。说着就坐到了圆桌跟前,闻德普也就势跟着坐过去。他们俩本来的阵势是封门堵路,将赵厚远堵在圆桌靠里的一侧。现在他们往圆桌跟前一坐,就等于又把赵厚远往圆桌内侧赶了过去,没有留半点出路。李银行体型健硕,长胳膊长腿儿,赵厚远想跑也跑不掉。 你一张嘴就说瞎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因为想帮助赵拥军保住他父母的骨灰才提供小狗儿的吗? 赵厚远说,确实是这样的! 李银行说,你真是睁眼说瞎话。 说着,就朝赵厚远的鼓肚子上踹了一脚,赵厚远一个趔趄坐在地上,捂住肚子嚎叫了几声。 闻德普急忙阻止李银行。 我下去把骨灰匣子拿上来,这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李银行说。 第95章 给他一个拜佛掌 找到赵厚远家,李银行翻进院墙后,为闻德普开了院门,因为不清楚赵厚远家的房屋结构模式,加之楼上的赵厚远和那个女孩儿无声无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楼下无人居住。两人直奔一楼,以为赵厚远住在楼下,没想到一楼的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 原来这是赵厚远的习惯,只要他在家里,就把无人居住的一楼打开房门,好为他的墨玉原石通风通气,今天亦是如此,白天通了一天的风,傍晚随手一关不上锁,也是方便第二天省却开锁的麻烦。 闻德普和李银行没费劲进了一楼,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发现那么多墨玉原石之外,还在西间屋,靠西墙的铸铁架子第三层上发现了两个骨灰匣子。骨灰匣子明显不是新的,紫色的外漆都剥落得斑斑驳驳,露出灰黄色的木质本底。 李银行下楼来拿骨灰匣子,刚走到一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就听见前面院门的门轴隐约响了一声。 不知道是谁来了,李银行贴在墙上,往上走往下去都不可行。过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上楼来,李银行忽然想起,他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不停地在厨房,客厅走来走去,一会儿洗水果,一会儿收拾碗筷,刚才闻德普让他下来拿骨灰匣子的时候,她好像已经不在屋子里了,难道刚才那一声压抑着的“吱扭”,就是女孩逃跑时将门轴带响了? 这么一想,李银行急忙跑下楼。他明白,一旦那女孩儿跑到村子里叫人,后果就很糟糕,那些平时看起来哆哆嗦嗦,走路歪歪捣捣的老年村民,关键时刻,他们的自卫能力可不能小觑,报警的报警,抄家伙的抄家伙。许多年前群殴或者族斗的先锋,报仇雪恨的潜意识瞬间就能被那个女孩儿唤醒。尽管不足为虑,但就怕他们闹出声势来。 李银行身体壮硕,他放下骨灰盒,下楼时踏在楼板上急速的脚步声,在沉寂的夜空里回响。他跑出院门的时候,往西一片黑暗,只有往东,才从一户人家那里挣扎着照出一点昏暗的光亮。朦胧中,果然是那个女孩,跌跌撞撞奔跑。但她没有奔有光照的人家去,而是直接跑向村子东头,之前与闻德普他们对话的老头家。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声张呼救,模糊的光线下脚步甚至还有些细碎迟缓,表现出犹疑不决,瞻前顾后的样子。 李银行长得莽撞粗糙,给人一种有勇无谋之感,紧急时刻他毫不含糊,看见此时正是控制那女孩儿的最佳机会,他三步两步蹿上前去,想一举把她抓住,将危机消灭在萌芽阶段。 那女孩儿听见李银行从后面追撵上来,遂加快了步子,她没有就近敲击亮灯村民家的门,而是奋力向村东头跑去。 女孩儿的行为使李银行大惑不解。从他所在的位置往东,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了,女孩儿越过近在眼前的几户村民家不求救,继续往东,难道想往野地里跑?好像她要去的地方有强大的救援力量似的。 李银行狐疑起来,他一度怀疑这是赵厚远和女孩演的调虎离山计。他们通过一些未知手段,通知他的同伙在赵油坊的村东头已经设好了埋伏,只要女孩能把李银行引到村东头的伏击圈,不单李银行这个虎被拿获,留在山上的闻德普更是逃不脱他们的圈套。 李银行这么一想,脚步就迟缓下来,最终他下了路基,靠墙站住,看那女孩儿到底往哪儿去。女孩儿紧跑了几步之后,并没有像李银行想像的那样一鼓作气跑到村外去,而是敲响了之前与闻德普他们对话的那个老头家的铁门。 随着敲击院门的声音,女孩儿呼喊\"大舅\",一连叫了十几声,也没有得到回应。李银行离开靠着的墙,走到路中间,朝那个老头家望去。 明明看见窗户里面亮起了灯光,却无人应答。但几乎在李银行看过去的同时,窗内的灯光竟然瞬熄。估计女孩儿也从院门的门缝里看见了她称之为大舅的人,或者大舅的家人关上了电灯开关,显然对她的求助无动于衷。 女孩儿开始啜泣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在黑暗的夜空里传出去很远,甚至还产生了一些回声。 前面说了,留居赵油坊村子里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在此暗夜里,没有人对女孩儿的哭声做出回应。也许是无力也无心,自命都不保了,哪里还有闲心管别个的家长里短? 李银行撩开大步,快速朝她走过去。那女孩没有反抗就被李银行拦腰抱住,轻巧地一甩,扛在肩上带回赵厚远家。 赵厚远家的二楼上,因为女孩的逃跑,闻德普正后悔自己粗心大意,疏于防范,没想到绰号叫皮匠子的赵厚远和那女孩儿会当着他的面,两人成功策应了一次逃跑计划,并成功地付诸行动。他不敢大意,亡羊补牢似地将赵厚远的双手背负在身后,给他上了绳子铐。 李银行依样将女孩儿捆上后,转身\"啪\"的一声,双响合一,左右开弓,在赵厚远的脸上给了他一个合不上的拜佛掌。 李银行的拜佛掌使赵厚远惨叫了一声,等他弯腰曲背安静下来,闻德普说,你不要心存侥幸,你不是说赵拥军父母的骨灰儿被人家挖走了吗?拿过来让他看看! 闻德普朝李银行使个眼色。 李银行便将从一楼置放墨玉原石的铁架子上拿来的两个骨灰匣子放到圆桌上。 圆桌被菜碟菜盆遮得严严实实,骨灰匣子外面的包袱皮压在上面,兜底部分很快被油渍汁水浸染。 把骨灰匣子放到茶几上去,闻德普说,冲茶几抬了一下下巴颏。 赵厚远看见骨灰匣子放在眼前,半天没吭声。 你说说吧,别让他再动手,闻德普伸手在茶几上敲一下。 闻德普让他解释解释,说清楚他所讲的被盗走的赵拥军父母的骨灰匣子怎么会在他家放着? 第96章 下巴颏儿脱位 两个骨灰匣子都是当地传统的大理石材质和木制框架的混作。这地方的骨灰匣子一般情况下,有条件的逝者家属都要求售卖骨灰匣子的商家,在正面镶嵌逝者的一张相片,但是这两个骨灰匣子却没有。 两个骨灰匣子除了外表和各部分结合处的缝隙里存了一些泥灰、木质框架上的涂漆起皮发卷外,其他没什么问题,基本完好,没有受到强力破坏。 赵厚远看了一眼那两个骨灰匣子,说他也不知道这两个骨灰匣子怎么会跑到他家里来了。他认为极有可能是盗窃骨灰匣子的人没有及时得到要挟的钱,痛恨给赵拥军通风报信的人,恼羞成怒,将骨灰匣子放到他家,以便嫁祸于他。 偷骨灰匣子的人这下得逞了,赵厚远说,你们果然上了他的当,竟然相信我就是盗赵拥军父母骨灰匣子的人!我是赵油坊村的村长!我能干那事吗? 在一楼发现骨灰匣子的时候,闻德普和李银行还不敢确定这个意外得来的证据,一定就是赵拥军父母的骨灰匣子,现在赵厚远竟然不打自招,自证其罪。 闻德普说,如果是那些勒索钱财的人偷走骨灰匣子,骨灰匣子木制部分的涂漆从地下密闭空间拿到地面上后,会因为光线和空气的变化起皮发卷。外表的涂漆因为盗墓者的搬来运去,不停地变换地点,肯定会被磨蹭得干干净净。可是现在,我发现赵拥军父母的这两个骨灰匣子上那些卷起来的漆皮,除了个别很小的地方被刮蹭掉,更多的漆皮卷儿都还原模原样。可见这两个骨灰匣子从墓穴里弄上来之后,一直待在第一个存放点,根本就没有再有所搬动。 赵厚远还是坚持说他确实不知道赵拥军父母的骨灰匣子怎么会在他家待着,如果一定让他说出骨灰匣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那一定还是刚才他说的那个原因,因为他作为中间人,却没有说服事主赵拥军缴纳赎金,盗骨灰匣子的人迁怒于他,就把骨灰匣子扔在他家,嫁祸于他,以图报复。 闻德普说,偷骨灰匣子的人偷了赵拥军父母的骨灰,你忙着替赵拥军出谋划策,教赵拥军买你提供的乳狗挣钱。买狗卖狗得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需要花费时间,偷骨灰匣子的人愿意等吗?偷人家父母的骨灰匣子,这事儿犯法,公安机关一旦接到情报,势必快刀斩乱麻捕捉盗犯,越快越好,偷骨灰匣子的人如果不是一个傻子,他怎么会愿意等着那经你转手,且没有确定到手时限的卖小狗的钱呢? 赵厚远说,他们愿意等,我也没有办法。 闻德普说,是不是因为你是中间人,从中牵线,赎金到手的期限你曾经对那个偷骨灰匣子的人有过承诺? 赵厚远说,我是包括赵油坊在内的几个村子的村长,这点信用还是有的,不然他们也不会相信我。一,只要能确保骨灰匣子完整,不遭到破坏,我不会报警;二,我不会从中贪图好处,是一个为村民服务的村官。 闻德普说,偷骨灰匣子的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见过面吗? 赵厚远怕闻德普让他带着找人,强调说,没有见过,都是电话联系。 赵厚远的手机一开始就被闻德普拿走了,这时候闻德普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说,你把和偷骨灰匣子的人的通话记录调出来我看看。 赵厚远愣了一下,说,都被我删掉了,我留那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删掉,就好像有一个骨灰匣子在我手机里,或者说在身上待着似的。 赵厚远眨巴着眼皮,一副事不关己,懵懂不解的样子,使闻德普的情绪一下子失控,揪起他的耳朵使劲儿一扭,说,我看你装得忒不像样,今天不把你的耳朵揪下来你还不说实话! 说着手上一用力,赵厚远的耳廓差不多转了一百多度,他挤眼咧嘴,“哎呀哎呀“直叫唤,他的耳根那里撕裂了一些,丝丝拉拉淌出一点儿血。 闻德普松开手,李银行上前弯腰看着赵厚远的眼睛说,你看着我,别叫唤,再乱嚷嚷,再给你一个童子拜佛。说着又要揍他,赵厚远说,别打我,别打我,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还是屿石县人大代表,你打我就是打全县人民,到时候你到哪里都跑不脱。 闻德普听他这样说,笑起来,说,你是个人物!选你当人大代表不屈才! 李银行不等闻德普说完,对准赵厚远的脸又是一耳巴子,说,以前看武打电影,里面的好人打你们这些坏家伙,都是打一拳报一下招式,我今天也得试试。 说着上去又是一巴掌,说,这招叫观音渡众生,救人出苦海! 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说,这招叫托生不成,回炉再造! 后一耳巴子打得太重,赵厚远本来是坐在地上的,李银行耳巴子的力道既猛又重,一下子将他击倒在地上。赵厚远倒地后,脑袋磕在地上,“咕咚”一声。赵厚远”“哼”叫了一声后,就没有了动静。 李银行没有觉着有什么问题,闻德普却有点儿担心,怕把赵厚远打坏了,急忙俯身凑到跟前,看倒地后的赵厚远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看闻德普就放心了,赵厚远没有死,还好好地眨巴着眼皮。 李银行见状,气又上来了,说,你这个大色狼,真鸡巴会装!上去对准他的屁股沟就是一脚。 李银行此前谈过几个对象都告吹,所谓的谈也仅限于谈话,他一拉对方的手,对方就予以拒绝,其他方面的触摸就更不用说。他怎么也想不到,老眉磕碜眼的赵厚远竟然将一个小闺女儿轻轻巧巧带回家睡觉,这让他又羞又恼,怒不可遏。 这一脚李银行觉得踢得应该很厉害,他自己的脚趾都被赵厚远的尾巴骨硌得生疼,但赵厚远除了侧过身去,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捂着腮帮子,一声也没有吭。 第97章 下面有个小洞眼子 李银行转到赵厚远前面,看见他的脸都变形了,想叫却又叫不出来。闻德普也有些纳闷,他蹲在赵厚远跟前,发现赵厚远下巴颏儿有点儿歪,与上颚合不拢了。他扭头看了看李银行,说,怎么回事儿?我看你把他的下巴颏儿打掉了。 李银行说,我踢他的屁股沟子,他的下巴怎么会掉下来? 好几年前,咱奶奶夜里看电视,犯困打哈欠,没想到嘴巴张得大了些,一下子把下巴颏儿打掉了,后来到医院找骨科医生看的,当时我就在跟前,看那医生将大拇指伸进奶奶嘴巴里,下巴颏儿外面,用那只手剩下的四个手指头只一托,就把咱奶奶的下巴颏儿托上去了。他没事儿,估计我刚才踢他的屁股沟子的时候,他疼得张大了嘴巴,没想到把下巴张掉了,这跟咱奶奶打哈欠打掉下巴颏儿差不多,他这是罪有应得! 闻德普说,他不能说话不成,你想法子把他的下巴颏儿托上去。 李银行说,这村里有没有医生咱也不知道。即使有,如果不是骨科也不管。 闻德普说,找外人不行,一下子就会把咱们暴露出去,杨鼎诚立即就会找上门来。 李银行心领神会,将赵厚远拽起来,让他靠在身后的墙上。赵厚远低着头,脑袋向下巴颏儿下垂的方向歪着,口水成线状滴滴答答。李银行盯着赵厚远的眼睛说,我试试,你他妈别乱叫。 说着,一手按着赵厚远的额头,把他的脑袋抵在墙上,仿照医生的手法,另一只手托着赵厚远掉下来的下巴颏儿。还没有开始,赵厚远喉咙里就发出咕咕噜噜的叫声。 李银行没有搭理他,把大拇指伸进他嘴巴里,下面四指托着下巴颏儿,试着接榫找卯,感觉有个差不多,就使劲往上用力顶一下,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赵厚远被李银行接榫找卯的尝试疼得靠在墙上乱蹬腿儿,把面对面忙活的李银行好几次差点蹬倒。 你这家伙!李银行说。 出于恼怒,他手里一使劲儿,报复性地用劲儿把下巴颏儿往赵厚远嘴里一抬一送,只听一声轻微的“咔”。 李银行吓了一跳,以为赵厚远嘴巴里的骨节哪里断了。他松开手,扭头看了一眼闻德普。 闻德普一直蹲在旁边看着,刚才那“咔”一声响之后,发现赵厚远竟然能咂吧嘴了,就站起来,对去卫生间洗手的李银行说,这家伙好了,我看你适合当医生!跟我......。 说到这里,看见赵厚远满头大汗朝他这边看,就打住没继续往下说。 李银行洗完手,还不知道赵厚远被他最后的一托一顶,下巴颏儿已经完全复位。他走出卫生间,看见闻德普笑咪咪地瞅着他,看看赵厚远,他的下巴颏儿也不像先前那样口水滴流打挂的了。 好了吗?李银行有些惊喜地弯下腰,仔细研究赵厚远的下巴颏儿。 闻德普对赵厚远说,你自己对他说,好了没有? ,好了,赵厚远说,我全部说,说实话,别再折腾我了。你们把我松开,我的心肺功能有问题,现在呼吸都很困难。 闻德普说,松开绳子没问题,只要你说实话。 李银行上去就把捆绑赵厚远手腕的绳子解开,并用解下来的绳子将赵厚远的双脚不很紧致地捆扎上,留出两指宽的空档,这样赵厚远无法脱身逃离,但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缓慢走动。 赵厚远活动一下反剪了好久的胳膊,说,这就对了嘛,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国家有什么问题处理我,首先也得先开除我的党籍才行,你们可倒好,不但不顾我的党员身份,还把我打了一顿,这太不像话了。打我就等于打共产党,这个责任你们愿意承担吗? 李银行说,你有病吧!再啰嗦我还打你。 说着转身对闻德普说,桌子上的饭菜还没有动头来,我快饿死了,咱们先吃一点,一天都没有怎么吃饭了。 闻德普也正饿得心发慌,同意李银行的建议。 饭桌子就在眼前,两个人一撇腿坐到椅子上吃起来。 李银行本来吃饭就快,加之饿了差不多一天,三下五除二就填饱了肚子。 吃饭的圆桌旁边就是赵厚远的卧室。卧室的门没有关,李银行吃好饭后站起来,看见卧室门敞着,从里面一股一股往外冒香气,他有些好奇,走到卧室门里,朝深处只一看,就被里面的摆设吸引住了。 斜对着卧室门,是挂在半空,几乎占了半面墙的一个大平板电视机,估计一百寸都不止。电视机上方的墙上,垂着两只四四方方的大音箱。电视机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矮柜子,上面并排摆了好几个带闪闪烁烁数显的黑色四四方方电器。其中有一台上面放了一个罕见的三四十公分高的墨玉观音。 卧室里的灯光朦胧暧昧,发出浓厚的昏昏黄黄的光影。一般的观音像,不论质地如何,眉眼面糊汤一样都很模糊,李银行现在所见的赵厚远家的这尊玉观音却十分通透,不仅眉眼,鼻子、嘴巴都清晰无比,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眼睑半耷,神色迷蒙,就像正普渡众生一样。 李银行原来在别处见过许多观音像,也多是玉石做的,但他从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如此逼真的墨玉观音。他不由地走近矮柜子,用手摸了摸观音像,细腻滑润之感使他不由地赞叹不已,说,我靠! 矮柜子尽里头,有一个墨玉料子的三层框架的摆设,最顶上是一个洼窝儿。洼窝儿里头,插着一个似张未张的棉桃似的东西,棉桃上面的尖头子上稍微有一点红火头,洼窝儿屁股下面好像有一个小洞眼子,流泄出乳白色的烟雾,烟雾像屏蔽了声音的流水一样,流到下面装饰着张开花瓣儿的荷花的平台上,在小小的平台四面铺开,又像瀑布一样又流泄到下一层的大洼窝儿里,在那里聚积起来,乳白色的烟雾悄没声地翻卷着,简直就像仙人居所,神仙福地。 第98章 怎么还有裤衩子展 刚才李银行在卧室门口闻到的香味,就是从那个地方传出来的,荷花台子上发出的香味儿非同寻常,它虽经空气的稀释,却从发端到流散处,一视同仁,香味儿一直十分之浓郁,好像没有消减分毫。 李银行研究过矮柜子上的摆设,转脸看见了正对电视机的一张大床,大床上蓬松着喧腾的素淡花样的大被,枕头有些凌乱地横置竖放。床头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大相框,里面是两个人的合影照。因为隔着一层玻璃,玻璃被灯光照着,反光有些晃眼。 卧室里的灯源有好几处,有明有暗,估计各有用处。李银行在墙上找着了几个开关,开开又关关,试了好多下,才关上了照在相框玻璃上的电灯,终于看清相框里头相片上的人。 相片上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一男一打眼,就能认出来是赵厚远,一女没见过不认识。 与合影照隔不远的墙上还挂着两个相框。这两个相框不小,李银行估计,上下没有一米,至少也得有七八十公分,左右六七十公分。光线不甚明亮,里面置放的东西把李银行吓了一跳,他后退了一步后,慌忙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卧室门,看见闻德普正好吃完了饭,正在用餐巾纸擦嘴,李银行说,俺哥,你快来看! 闻德普看他这么急慌不稳重,看不惯,说,慌什么?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怕什么! 李银行说,俺哥,你看那墙上是什么东西? 李银行的神色确实有点儿惊悚,闻德普这才急忙起身,跟着李银行走进卧室。 在哪儿?闻德普说,怕什么! 闻德普在卧室里头四处看了看,李银行给他纠正方向,说,看这里! 李银行的手指头朝大床床头上的墙上指着。闻德普这才看见墙上的几个玻璃框子。 李银行指着的大玻璃框子里面,是一个类似裤衩子的东西,一共有两条。一个是灰白色的,另一个还是灰白色的,只不过下面的这一条灰多白少,上面的那一条灰少白多。 闻德普不明白好端端的卧室床头的墙上,赵厚远为什么要装裱上两条大裤衩子,难道那两只大裤衩有什么寓意?还是值得他深切怀念? 看那两只裤衩子,不是女式的,一眼就看出是肥硕大腚男子所穿用,如果是哪个女人的裤衩子,要说赵厚远对裤衩子的主人一往情深,难忘怀,主人死了,或者因不明缘由离他而去,赵厚远无以遣悲怀,把她穿过的两条裤衩子装裱起来,以资怀念,这都可以理解,但明明是个男子所用的裤衩子,赵厚远怎么会这样呢? 看闻德普盯着玻璃框子里的两条大裤衩子发愣,李银行说,俺哥,那是什么东西? 闻德普头也没有回,说,裤衩子。 李银行说,俺哥,你猜我以为是什么呢? 闻德普说,你怎么想,我哪里能猜得到呢?我不知道。 李银行说,在家干快递之前,我曾经在徐州看了一次挖墓挖出来的一个清朝乾隆年间的人,是个女的,听说是当官儿的媳妇儿。说刚挖出来的时候,浑身冒香气,考古专家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香妃。香妃的脸膛子粉嘟嘟的,风一刮,眼子毛还乱动弹,模样就跟咱们真人刚睡着一个样。我到徐州花了五十块钱去看了。其实根本就不是说的那样,她的脸干巴着,眼睛塌瘪着,嘴巴干得缩缩着,一张脸只有长鼻子的地方鼓凸,看着也不像鼻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用胶泥捏成的。 闻德普笑了一下说,别瞎说,国家指派的考古机构办的展览,哪里有假的? 李银行说,俺哥,你说香妃有没有后代,有儿有女没? 闻德普说,那还用说,既然是官员的夫人,肯定有子女,即便没有,他们也有旁系的至亲。 李银行说,把人家的娘,人家的奶奶,祖奶奶,太祖奶奶或者说更远一些的太太祖奶奶挖出来,她的子孙后代不知道还罢了,要是知道了,人家不能伤心死? 闻德普说,谁说不是呢。 李银行说,挖出来倒还罢了,还把人家露天放着,让成千上万人指指戳戳地收费展览,这跟把猴子,老虎,狮子,狐狸,野猪赶出来展览有什么区别吗? 闻德普叹口气,说,有什么区别呢?没有什么区别。 李银行说,这不是不把人家的娘当人看吗? 闻德普说,你别说这些了,说多了心里不得劲。 李银行说,俺哥,我小时候听咱爷爷讲,说在咱们老家,咱太太姥爷就是挖出香妃的那个县的知府,太太姥爷也是清朝的时候干知府,万一那个香妃是知府夫人,是咱太太姥娘怎么办? 闻德普吃了一惊,说,你爸爸整天说你脑子不好使,我看他说得不对,你的脑子很好使呀。 李银行说,俺哥,你说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闻德普说,这个我还真不敢判断对错,反正咱们家谱上都说咱太太姥爷就是个清知府,但上面说他有好几个夫人,但只有一个夫人有名姓,其他的都没有记下来。 李银行说,香妃怕不是咱太姥爷的小三吧? 闻德普朝他屁股上不轻不重踢了一脚,说,去你的,别瞎说,看太太姥爷听见了骂你。 李银行闪躲了一下,说,那次在徐州不仅看了香妃,还看了一些其他的,其中就有跟这墙上挂着的裤衩子一样的东西,看见死人用过的东西,我就害怕,俺哥,你可是这样的? 闻德普说,香妃展就是看香妃,怎么还有裤衩子展? 李银行说,我也不知道。我刚看完香妃,那个胸口上别着小话筒,挂着牌牌的讲解员就带我们进了另一个展厅。 闻德普说,到其他的展厅收费吗? 利银行说,咋不收费?收。 闻德普说,收多少? 李银行说,收了一百块钱。 闻德普说,看香妃呢? 李银行说,看香妃收五十块嘛,刚才给你说过了。 闻德普说,看香妃收五十,看裤衩子怎么收一百?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第99章 玻璃框中的爱马仕皮带 李银行没有听懂闻德普说的什么意思,说,我去徐州玩,身上就带几百块,吃喝剩下的就这百十块钱了,看一次裤衩子就把老本看没有了。 闻德普说,你不能不看吗?为什么一定要看? 李银行说,靠他娘,讲解员说得可好,说是香妃穿过的裤衩子,不看可惜了。 我说,不看了,没有钱了。 讲解员说,你不看,你这孩子以后后悔别怨我,古代的人没有穿裤衩子的。这可是天下独一份儿。你想想,香妃香妃就是因为她浑身都香,才把她叫做香妃,你还没有走到她跟前,就香气四溢,更何况她穿过的裤衩子。这条裤衩子更是浸透了她发自体内的浓郁香气,无论谁看裤衩子一眼,子孙后代都福禄寿绵长。俺哥,咱爷爷过年的时候,喜欢在院子里的树上,用红纸条贴四个字:出门见喜。爷爷说,出门见喜就有喜,出门在外,人家对你说好听的话,你不要不相信。所以那讲解员一说看香妃的裤衩子福禄寿都有了,我就相信她,进去看了。 闻德普说,咱爷爷死了都十好几年了,他活着的时候,说假话的人还不像现在这么多,现在说瞎话的人太多了。那个讲解员说的实话少,瞎话多。 李银行说,她不是办展览的考古工作人员吗?考古的人都是吃国家饭的人,她们怎么能说瞎话骗人呢? 闻德普听了,觉得一时也很难跟他说清楚,就没有回答李银行的话,仍旧仰头看玻璃框子里的那两条裤衩子。 李银行说,我看这两条裤衩子就跟看见香妃穿过的裤衩子差不多,把我吓坏了。俺哥,你说赵厚远为什么要把两条裤衩子装在头顶上?是不是他把香妃穿过的裤衩子给弄到手,自己好天天闻香妃的裤衩子? 闻德普仍然没有回答李银行的话,李银行看闻德普绕过床尾,走到床与北墙窗户之间的空间,仰头朝床头上面看,这个位置可以避开影响观看效果的灯光。 李银行发现自己刚才注意力都聚集在那个玻璃相框子里的裤衩子上了,在赵厚远和一个女人的合影相框子北边,还有一个大玻璃框子。 玻璃框子里头装有两件东西,上面的是一件叠好的灰色上衣,下面是一条也是叠得工工整整的黑色西裤。在这个大玻璃框子的北边,紧靠着的又是一个玻璃框子,这个框子要小一些,里面是一个爱马仕皮带。 看到皮带,闻德普吃了一惊,一条爱马仕皮带,如果是正品的话,少说也得六七千块。作为一个不算富裕的赵油坊村的村长,竟然用上了爱马仕皮带,而且还挂上墙,赵厚远意欲何为? 从门外的那个小女孩儿与他的状态看来,明显是非正常关系。难道赵厚远悬挂爱马仕皮带,就是为了在女孩儿面前显摆炫富?作为一个经风见雨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有必要吗? 李银行看闻德普对那条皮带比较关注,自己也凑过去想看看。 闻德普推着他说,就是一个皮带,没什么看头,去,到门外看着赵厚远和那个女孩,别让他们再跑了。 李银行只好出去,在外面的客厅待着,他耐不住好奇心,一边监控赵厚远和那个女孩儿,一边探头探脑往卧室里张望。 闻德普站在卧室中间,朝四面又看了看,接着越过卧室门,走到朝南的那面墙跟前。 朝南的那面墙有一个窗户,窗户不大,却做了整面墙的窗帘。窗帘是双层,外面贴窗的是一层遮光帘,里面靠室内是一层白薄纱帘。刚才李银行讲看香妃裤衩子展的时候,闻德普发现朝南的窗帘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玻璃相框的一角。他走到南窗前,轻轻拽了一下靠墙的遮光帘,发现还真有一个比床头上盛裤衩子的相框稍小一点儿的玻璃框。 闻德普“刷”地拉开双层窗帘,露出墙上的那个相框。相框里的东西有些奇怪,闻德普的眼睛稍有点儿近视,猛一看的时候,还以为相框子里装的是五六杆羊毫小笔。凑近细看,却原来都是一绺一绺等距排列的毛发束子。 毛发束子的发量不多,每绺打总也不过二三十根,下端松散飘逸,上端集束在一个小小的黑色橡皮样的圆疙瘩上。每绺毛发长度大约相等,皆拃把长,十几公分。 更亮一些的光线从卧室门口射进来,擦身而过,有些照在毛发上,反光使得它们的色泽由黑褐变成紫红。 相框里面是白色打底,白底黑毛十分惹眼,赵厚远相框子里头排列这些东西干什么? 闻德普想不出这些带圆疙瘩的东西,为什么要装裱在玻璃相框子里,是什么贵重稀见的动物身上的毛吗?看来这些被装入玻璃相框子里的毛发,一定能给赵厚远或者给他的子孙后代带来好处,或者跟那两条裤衩子一样是他的怀念之物,不然他也不会很无聊地收集这些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用处的玩意儿。 拉扯窗户帘子的时候,闻德普还在这面墙的西南拐,南墙和西墙的夹角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抹拐儿角柜。角柜不高,但也分了上下两层,看起来也不能用来存放衣物,仅仅只有一只42码鞋的宽度。如果是鞋柜,也不应该放在卧室里很隐秘的角落。 闻德普摸了摸柜面儿,上面微微有些灰尘,柜体不陈旧,像是新打的。地面与柜体交接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些当初在拐角订鞋柜的时候落在地上的一些灰尘。 他摸了一把角柜的金属拉手,发现这个角柜不经常用,拉手上蒙着一层毛沙沙的灰尘颗粒。可以肯定地说,如果角柜里面是鞋子的话,鞋子应该不是经常穿用。鞋子不经常穿用,加之角柜隐藏在双层的窗帘里面,如此珍藏,鞋子肯定价值不菲。一双鞋子如此珍惜,那它的价值,如果与挂在墙上的玻璃框子里装着的爱马仕皮带比的话,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100章 粉底皂靴 闻德普伸手拉开了角柜的门。果然是个鞋柜,鞋柜分上下层,里面放着鞋,鞋不多,上下层各只有一双。上面的一双是黑色,下面的一双是棕色。鞋头朝内,鞋跟儿向外。闻德普乍一看,感觉两双鞋与平常所见有些异样,但一时又说不出具体差异在哪里。他伸手拿出一只,才发现鞋子是内增高,目测鞋跟儿增高了大概有七八公分。闻德普又拿出另一双的其中一只,也是如此。 闻德普对增高鞋的印象,基本等同于他在戏曲舞台上所见的上朝官员穿的粉底皂靴,只不过官员不避讳,唯恐人家不知道似的,还把增高的部分用粉白漆标出来。粉底皂靴是官员身份的象征,老百姓恐怕不能穿,穿出来像葬礼上的孝鞋,估计得被家族的人暴打一顿,甚至还有可能涉嫌冒充官员吃官司锒铛入狱。 赵厚远屋子里这么许多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东西,使闻德普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赵厚远弄这些东西干什么。正要出卧室,忽然听见远远的地方,汽车的刹车声透窗而来。 闻德普判断不出汽车所在的方位,只好拉好窗帘,贴紧窗户,静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好一阵功夫,汽车引擎声终于传过来了,好像是从赵油坊村的村道上驶过,引擎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闻德普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它穿街而过,直至从视线里消失。 村街上的路灯,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亮着,凭借车头的大灯和屁股后头的尾灯,闻德普判断是一辆比亚迪轿车。车子从赵厚远家门口经过,一直是三十多码匀速行驶。 闻德普走出卧室,看见李银行已经将赵厚远和那个女孩重新绑好,绳头子系在距离饭桌不远的沙发腿上。 闻德普下了二楼,来到院门跟前,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后,出去沿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在村街上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返回二楼。 李银行说,那汽车走了吗? 闻德普说,过路车,没有什么。 说着把赵厚远系在沙发腿上的绳子解开,将他带进卧室里。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闻德普指着大床床头上那些玻璃框子里面的东西问。 赵厚远看了看闻德普手指的相框,停了一下,才说,不就是裤衩子、上衣和裤子嘛。 闻德普说,我也知道是裤子、褂子、裤衩子那些东西,我问你把这些东西挂在墙上干什么,衣服柜子里盛不下吗?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挂起来?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赵厚远说,那是我自己的衣服。 语气比之前略有加重,闻德普听得出来。 闻德普说,我没有问你是谁的衣服,怎么了?我也没有说是别的人衣服。你这么回答,好像唯恐怕别人怀疑不是你的衣服,这难道真的是别人的衣服?强调是你的衣服,为什么? 说着拉开大床侧旁的衣柜,说,我看你的衣服可是不少,为什么单单把那几件挂上去,还装在玻璃框子里头,那几件肯定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衣服。你说实话,到底是谁的衣服? 赵厚远说,我刚说过,那衣服就是我的,不是别人的。 闻德普说,好,相信是你的,我问你为什么要把它们这么挂在墙上?难道还有什么特殊意义? 赵厚远低头想了一阵后,抬头刚想说什么,闻德普说,你别说,我说几个答案你选。第一,那是你女友给你买的,值得纪念。第二,是你的孩子给你买的。第三,跟你父母有关。 赵厚远说,你说的不错,这些衣服还真的跟我父母有关系。 闻德普说,什么关系?关系什么? 那身衣服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赵厚远说,我穿着它们把我母亲送走的。 闻德普没有等赵厚远说完,就走到床头跟前,伸手把那个盛上衣和裤子的玻璃框子摘下来。他拆开玻璃框子后面的纸板,将那件上衣在赵厚远眼前比划了一下,说,你穿上我看看。 说着,解开赵厚远腿上的绳子。赵厚远看着眼前的衣服,没有动手。 闻德普说,你穿,你不是说这是你的衣服吗?你穿上我看看。 赵厚远只好磨磨蹭蹭往身上套。 上衣肥大。衣袂垂到大腿根儿,袖头子盖住了手指头。他穿了上衣,看了看闻德普。 闻德普看着他,没有说话。 裤子还穿吗?赵厚远问。 闻德普说,你还想穿吗? 赵厚远看着裤子不再说话。 闻德普说,你看看你穿的,跟戏装的水袖一样。你说实话,这是谁的衣服?你为什么要装在玻璃框子里挂起来? 闻德普的声调升起来。 李银行闻声,离开客厅走进来。他壮硕的身形遮住灯光,身影将赵厚远整个罩住。 怎么了?李银行盯着他问。 赵厚远说,好吧,我也不瞒你了。 外面客厅里有些动静,李银行转身走出去。 闻德普说,老老实实说实话,别自找麻烦。我们既然过来找你,自然有找你的道理,再遮遮掩掩只能是自找麻烦,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赵厚远说,我需要吃药,我的血压高,一天两遍降压药,晚上的药我还没有吃呢。 闻德普说,药在哪儿?我给你拿。 就在客厅的茶几子上,仲景降压片,赵厚远说,一天两次,一次两片,给我拿两片。 闻德普扭头朝卧室门口看了看,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客厅的吃饭桌子,不知道李银行在外头干什么。 哎,闻德普喊了一声。 客厅里的李银行没有回应。闻德普又叫了一声。 李银行这才急匆匆跑进来,说,哥你叫我? 闻德普说,你在那里干什么了?怎么叫不应你? 李银行附耳说,这个女孩儿我认识,原来就在我家隔壁的村子里,王湖村的。 闻德普愣怔一下,稍停才说,你不要和她乱说话。她认出你来吗? 他拧着眉头,瞪大眼睛,盯着李银行。 李银行没发觉闻德普的警示,说,没事儿,好像是我小学的校友,不跟她说话,我哪里能知道是我校友呢?她说对我有印象,不过,我不提学校的事儿,她认不出我。 第101章 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闻德普蹙在一起的眉头没有舒展,脸色更加阴沉,他压抑着声气说,你不要再和她说话了!你把茶几子上的降压药拿过来。 李银行回去拿了降压药递给闻德普,闻德普没有让他再回到客厅去,说,你看着他。 说完自己走出去,把那女孩带进来,让她站在北墙与大床之间的空档里。 我这墙上挂着的衣服,可不一般,赵厚远吃了药说,都是一个厉害的大领导赠送给我的。 闻德普说,是哪一个大领导? 我说之前,您能不能给我透露一点儿你的情况?赵厚远提要求。 闻德普问,你想知道我的什么情况呢? 赵厚远说,我之前问过您,您是干什么的,您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因为什么事情过来找我。 你自己猜猜,你可能因为什么事儿被人找上门来?闻德普说。 赵厚远说,老大...... 闻德普打断他,你别叫我老大。我今年才三十多岁,你比我大, 称呼我老大不合适。 赵厚远说,别说叫你老大了,只要你们不弄死我,叫你爸爸我都愿意。 李银行说,你可不能这么糟践自己,以我的脾气,把我弄死,我也不愿意叫人家一声爸爸。动不动就叫人爸爸,你当个人不够格儿,你还是四个联合村的村长和人大代表呢。 赵厚远说,干什么事儿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和地利就不说了,就这人和,就是讲究一团和气,只要你们高兴,我就高兴。你说吧,是不是看中我的墨玉原石了?我这墨玉原石我也不敢说百分之百都是墨玉,我楼下三间屋子里的原石,只要你们看中,随便拿,怎么样? 我对玉石不感兴趣,最起码暂时我不关心那些东西,闻德普说。 李银行说,哥,咋不要墨玉,搞他几块带回去玩儿! 赵厚远说,这老弟说得对,不就是个玩意儿吗。我下楼去帮你们挑。 闻德普瞪了李银行一眼,说,你少说几句。 看闻德普确实不是奔墨玉来的,赵厚远问,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他看了看那个女孩。 女孩站累了,已经坐在大床边沿。听见赵厚远提起她,转过脸来看着他。 赵厚远说,你们是不是来打抱不平的?嫌我是老牛吃嫩草,不应该与她在一起?我愿意退出,你们随时可以把她带走。我保证不再与她来往。 女孩听赵厚远这么说,猛地站起来,说,赵厚远,你差劲儿!关键时刻,为了自己把我当成一个筹码,我算是看透你了! 说着哭起来。 李银行对赵厚远说,你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家伙,睡人家小女孩,还要脸不要?你要是有个这么大的小闺女儿,被一个老头子四处带着睡觉,你心里会怎么想? 赵厚远听了李银行的话,半天没有接腔。 李银行说,鉴于你这么不要脸,今天不揍你,我觉得自己也跟你一样,是个对社会无用的渣滓。为了证明我是一个对这个存在各类孬种的社会有用的人,我必须揍你。 说着,提膝朝赵厚远的肚子碓过去,赵厚远早就提防李银行,但是他的防备慢了一拍,等他开始采取应对措施的时候,李银行的膝盖已经把他鼓突的大肚子碓得凹进去。 赵厚远嚎叫了一声。 闻德普没有制止李银行,因为他怀疑赵厚远故意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它,不愿意说实话,好像在等待脱身的机会。这时候李银行动手揍他,就等于及时纠正赵厚远的话题方向。 赵厚远两眼泪花闪闪。 闻德普说,说吧,别东扯葫芦西扯瓢,说实话,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 赵厚远说,你刚才不是问那是谁的裤子和褂子吗?我说就是了。 那件肥大的上衣还在他身上穿着,赵厚远低头看了看。 闻德普说,好,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赵厚远说,衣服都是李国庆的。 闻德普听赵厚远这么一说,脑子瞬间起了一阵恍惚。他有些吃惊,不知道他说的李国庆是哪一个。 哪个李国庆?闻德普问。 屿石县一百三十多万人,叫李国庆的肯定不止三两个,赵厚远说,我说的这个李国庆是我的大贵人,要不是他,我可混不到这个地步。没有他,我既当不上村长,将来想当支部书记,更当不成。 闻德普说,你说的李国庆在哪里?做什么? 赵厚远说,他是住建局副局长,兼拆迁安置办主任,负责全屿石县的拆迁安置工作。 听赵厚远这么说,闻德普脑子里乱哄哄,耳朵里也是轰鸣不已。 赵厚远一开始提到李国庆的时候,闻德普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认为这个名字重复利用率太高了。赵厚远所说的大贵人,没有指明是何方人士,光他身边就有两三个叫李国庆的,更别提省市的重名重姓者了。等赵厚远说出这个李国庆的单位和职务时,他大吃了一惊,但他没有形之于色,只是略沉吟了片刻而已。 这个李国庆是你什么人?你们是什么关系?闻德普说,你坐下来好好说说。 闻德普自己先在床沿上坐好,指指床头跟前的一个单人沙发让赵厚远坐下去。 赵厚远依言坐下,说,做墨玉原石生意之前我还不认识他。三四年前,我开始在屿石河里采墨玉原石,才与他结识。我不知道李国庆什么时候开始玩墨玉,反正我刚刚搞墨玉原石的时候,他已经在墨玉界的知名度已经非常高了。李国庆出名并不是他玩墨玉玩发了,有多少多少钱,而是他的识玉辨玉,甄别墨玉的技术在业界无人能比。一块墨玉原石,别人这样听声那样辨别色,搞得精益求精,好像十拿九稳似的,一旦切开,十之八九都是一场空欢喜,而李国庆很少在这方面失手走眼。 我开始搞墨玉的时候,采玉人已经很难在落潮的河滩上以做无本生意的心态采掘墨玉原石了。那时候,不知为什么,以往丰水期被大水挟裹着,落到屿石河浅滩上来的墨玉的原石已经很少能找到了。那些既得利益者,挖空心思将屿石县境内的滩涂,从头到尾儿翻掘数遍都很少能如愿以偿。 第102章 搞牛逼的事业 屿石县传说,墨玉是上天的馈赠,赵厚远说,老天爷先投放一块墨玉,同时给它下了命令,让它一生一得二,二生二得四,四生四得八,大的生大,小的生小,如此类生。但墨玉的衍生有个前提,屿石县采玉不可赶尽杀绝,竭泽而渔,墨玉方可生生不息。老天爷智通天地,看似不会犯错失误,他相信女娲所造的人都是善良的人,都心存善念,没想到凡间的人并不全是老天爷意料之中的东西,有的操他娘坏透了,连一点善的边都不沾,他们得到屿石河生有墨玉的消息,如获至宝,连天加夜,不计成本,仅两三年间就将散落在屿石河浅滩上的墨玉原石搜刮个精光,可以说那些人对墨玉原石采用的是斩草除根的手段,所以,屿石县的墨玉越来越少,大的不生,小的绝育,哪里还有玉供人采撷。 屿石县的墨玉不是自然的短缺,而是老天爷实在看不惯这里人的做法,不让大墨玉和小墨玉繁衍生息了。如果说墨玉也算是人类的话,那些采玉的坏家伙就是对生活在屿石河滩上的人实施了人种灭绝计划。当然不是说那些坏家伙都集中在采挖墨玉这一块,现在的各行各业,机关单位,公私企业,都不老少。 原来我以为国家行政执法机关的人,有国家法纪管着,他们都听国家政府的话,谁知,越是上面那些单位,坏家伙越多,他们在国家设置的部门单位机关,闲着没事干,专门研究尚待完善的制度法规的漏洞,在那些他们自己参与制定的法规漏洞里难为老百姓,在如何使用手中权力的思路上,跟那些采掘墨玉的人一样无所不用其极,一旦出了篓子,他们还装无辜,强调他们是在政府法规的允许下执杖,没有偏袒哪一个,同时也没有冤枉哪一个!真是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 李银行说,以你的说法,好像你是一个好人耶! 赵厚远看了看李银行说,我本质上是很好的,只是后来一旦成为他们的一分子,有些事情就身不由己,既来之则安之,不得不顺应他们,和他们那些人一般,有样学样。就像丰水期的屿石河,你和他们都在河道里,河水汹涌而来,他们抱成团才能抵抗波峰浪谷的冲击。你一个人单枪匹马还能在河心里坚持多久?他们为了在河水里站高一点,好露出脑袋呼吸,一定会无情地把你拽过去踩在脚下。 哎呀,我这人是个话唠,说着说着就离题万里了,说这些离题万里的话干什么,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再说屿石河的墨玉原石,浅滩上墨玉原石绝迹之后,我才正式开始采玉。我入行太晚了。因为那时候屿石河河滩基本上采不到墨玉了。 物以稀为贵,市场上墨玉原石都开始以赌的方式流通。原先一块大拇指样的墨玉值一万块钱,那时候一下子涨到两三万,甚至五六万。这个式样大小的墨玉如此价位,基本上属于暴利,但也正合我意。因为当时全县农村中小学校撤并到县城,学生都被集中到县城上学去了。乡里的孩子在农村无法上学,政府逐渐缩减农村中小学校,教育资源向县城的中小学校倾斜,农村无法向乡里的小孩提供优质的教学保证,我没有办法,只好拾掇拾掇家里值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好不容易凑够了首付款,在县城买了一套最便宜的房子,一楼最底层,让孩子上学。光付了首付款不行,每月的房贷我还要还呀。我和媳妇儿两个原来在家搞了两个蔬菜大棚,在农村一个月有千把两千块钱的收入,觉得还可以,没想到一买房,一下子把我们比较忙碌又悠闲的生活节奏打个稀巴烂。 一月三、四千块钱的房贷压在我身上,怎么办?我和媳妇儿只好四处打工。前面说过——现在你也看得见,我这身子骨种种大棚菜尚可,叫我去打工挣钱,如何使得?得打多大的工,人家才能给我每月四千块钱呢? 就是这个时候,我听说墨玉的价格水涨船高,指甲大的一小块墨玉就能值好几万。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真是狗急了跳墙,打起了采墨玉原石的主意。我先在玉石古玩市场观察学习,看那些老手如何辨别墨玉原石。 有一个墨玉玩家给墨玉加工底座。一块墨玉不能整天装在口袋子里,或者随随便便放在家里的桌子上,裸身搁茶几子上也不雅观。这玩家开始给他家的墨玉做底座。他买来工具,搞了几天嫌累得慌。 有一天他和同行就搞墨玉底座子聊天,被我听到了,我自告奋勇说,老大,我以前给老水牛接过生。 那玩家说,你给老水牛接过生关我什么事儿?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我说,看老大你说的,在商言商,在玉石市场上说话,我当然知道老大您从事何业。 玩家笑了,说,你说吧,你给牛接生搞牛逼的事业,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您刚才和人家说给墨玉做底座,您说您嫌累没有耐力、耐心,这个我可以干。 那玩家很仔细地看了我一眼,说,墨玉在咱们屿石县这儿尽管不算新鲜物件儿,给墨玉配座儿可是前无古人。我说,这您放心,给老水牛接生,那得需要多大的耐心,多细的心思?有时候拉起来过了预产期几天几夜,我都能陪在老水牛跟前动也不动,这不就是耐心?有的小牛犊体型大,我都能保证老水牛的产道不受分毫的伤,老大,你看我的心够细的了吧。 那玩家说,你这是搞牛逼的事儿,干我这个可能行?再说,古玩玉器属于艺术品,我这都是无价之宝,没有一定的德行的人干不了。 我说,您的意思不就是说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怎么样吗?我可以告诉您,我的为人处世,绝对绝地没有一丝一毫瑕疵,我家就在太平乡赵油坊村,你一打听赵厚远,问我德行怎么样?靠不靠谱?您就从别人嘴里了解到我是什么人,为人又怎么样,您把我的声誉搞清楚了再定夺!,再决定让不让我跟你干。 第103章 一钢钎扎死他 这么一说,那玩家就动了心思,告诉我第二天再过来详谈。 第二天我过来找那玩家。玩家说,你可以给我干活儿,但你想得到多少报酬呢? 还没有等我说话,那玩家又说,说是你来我这干活儿,其实你还没有真正干过给墨玉配底座的活儿,你在我这儿就只能算个学徒。 我说,学徒就学徒,我不讲究那些。 玩家说,我这学徒可是不给报酬的,当学徒走遍天下都不给钱。 我说,不给钱就不给钱! 玩家没想到我这么爽快,说,我这边一天三餐饭管够够儿的。 我说,那就谢谢师父了!说着就给他拜了个拱手礼。 玩家说,现在像你这般大的壮年,都外出打工挣大钱去了,你怎么愿意干这个?不给钱的事儿没有人愿意干。我就不相信不给你钱你还愿意干这个? 我说,师父,说实话,我在您这儿干,不给您说实话肯定不行。 玩家说,哦,果然不是那么简单,你说吧,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我说,我也不想得到什么特别的好处,有关钱的事儿我不想,我就是想看看您是怎么鉴别墨玉的。 玩家说,这个可是比要钱还要划算。学会了鉴别真假墨玉,不光在咱们屿石县能吃一辈子,跑到全中国也饿不着你。 我说,我宁愿跟您学三年不要一分钱,只要您能教我。 玩家沉吟一下说,好吧,你好好给我做底座儿,这个鉴玉的活儿我能教你。 长话短说,我在玩家那儿只干了一年多,就把鉴玉的技术掌握差不多了。其实玩家也不是多有学问,只是看玉看得多了,所谓见多识广嘛,就能把孬玉好玉假玉分辨出来。我当学徒的第二年,屿石县就开始赌石了。 因为屿石河滩涂上基本上找不到墨玉了,有人利用潜水设备,丰水期下到屿石河三十米深的河底,打捞墨玉原石,下河二三十次能够捞到一个墨玉原石就十分不错了。 墨玉真品如此之少,且又冒着那么大的生命危险,采玉人与买玉人默契地达成协议,由买玉人出个中间价,不高不低,赌采玉人从屿石河河底打捞上来的不知真假的墨玉原石。如果墨玉原石为真,采玉人以中间价情愿售出,买玉人以不高的价钱欢天喜地买下以往数倍甚或数十倍高于此价才能到手的墨玉。反之,买玉人将以高价买下数倍甚或数十倍低于此价就能买到手劣等墨玉,或者说买到手的干脆就是一块假墨玉。 我相信自己的鉴玉技术,自己的水性也不是很差,我自认为借助潜水设备下河应该没有问题。离开师父的墨玉配座间后,我就下河捞玉去了。 屿石河河底的那些墨玉原石,凭借我的技术,不用看,在水底只一摸一掂,就能在五十块卵石中找到一块墨玉原石。我捞玉从来都是在屿石河河水流速最快,水流最深的时候,这样的时候,就没有人敢于和我比拼。他们有的一伸腿儿,屿石河的河水只没到他们的大腿,他们就退缩了,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怕,一个人在乌黑的二三十米深的悄不吱声的河底,一块一块摸着那些不言不语的卵石,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一想到每月必须要还的四千块钱房贷,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水深水浅呢! 深水静流嘛,赵厚远说,水面上波涛汹涌,几十米深的水底却无声无息。 潜水灯的光柱子劈开密不透气的水,照在蒙了一层水沙的鹅卵石上,赵厚远用手轻轻在表层划过,密密匝匝摩肩接踵的疑似墨玉就现出身影子来。 在经营墨玉的老板那里,那些墨玉的原石,赵厚远一打眼就能识别,用手一摸就能摸出个八九不离十,但在隔了一重水,隔了一层潜水镜的水底下,不大容易辨识出哪一块是墨玉的原石,哪一块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纯粹鹅卵石块。 急等用钱的赵厚远,看哪一块鹅卵石都像真正的墨玉原石,他舍不得放弃每一块唾手可得的疑似墨玉原石的鹅卵石。他从身后将挂在腰上的蛇皮口袋拽到身前,把眼前每一块疑似墨玉的鹅卵石都尽可能地装进去,直到借助水的浮力实在拎不动,氧气罐儿眼看就不能支撑他上浮到水面了,才恋恋不舍地游上来。 基本上装满十几个蛇皮口袋,才能捞出来一块墨玉原石,赵厚远说,那些墨玉原石有大有小,大的有小孩的拳头大,小的有大拇指头小。头一个月我捞出三块墨玉,一大两小。我很兴奋,专门买了一个保险柜,放在卧室的床头边上,并且用电焊将保险柜焊死在地面上。那些打不开保险柜,想将保险柜抬走的人,就没有办法了。我自认为捞到墨玉的消息保密得很好,传不出去,但还是有人打听到了。到那年的年底,屿石县的气温低过历史最极限值,零下十八度。屿石河河面冰封,冰层厚达十几公分。因为老是有人前来打听捞墨玉的情况,我白天就不再下河了,一般都选择半夜破冰深潜。 有一天夜里,凌晨一点多,赵厚远带着破冰工具,悄悄地来到屿石河边,沿着白天踩好的位置,来到河中心。刚放下工具,还没有喘口气。借助月光,他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黑乎乎的冰洞,冰洞的一边,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堆衣物和破冰的工具。冰洞的表面已经结了薄薄一层软冰,潜入河底的人看来已经在河底待了一阵子。这个已经下到河底的采玉人夜里下潜摸玉,肯定掌握了墨玉原石的多发河床。这个地点是他赵厚远利用一个多月时间不停地潜底才发现的。这个人应该已经跟踪他很久,估计不是一天两天了,对赵厚远的行迹摸得很清楚。 赵厚远蹲在寒风刺骨的冰面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脚下就是他已经捞出两块墨玉原石的绝好地点,如果避讳与他人碰面,到其他地点重新潜水打捞,极有可能连普通的鹅卵石都捞不到。但是坚持在这个地点下水,难免与水下的这个捞玉人劈面相逢,到时候一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有可能打起来,打起来的后果,就凭赵厚远当时的愤怒劲儿,恨不能一钢钎扎死他。 但我是一个很有气度的人,再怎么恼怒也不能因为这个要人家的性命,你说是吧?赵厚远说着,看了一眼闻德普,又看了一眼李银行。闻德普回应他点点头表示认可。李银行却没有搭理他。 第104章 无睛之尸 这时候,李银行的注意力不在赵厚远身上,他大部分时间在关注那个女孩。 那女孩虽然陪侍四五十岁的赵厚远,跟他如影随形东奔西跑,但她的思维和心态,都还没有受赵厚远的影响,没有被他同化,还依然保持着一颗懵懂少女的心态,表现在外表上,身姿和举止在渴望异性却又未婚的大龄青年李银行的注视下,是羞赧和发出诱人的刺激性气味儿的。 李银行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女孩身上,没有听见赵厚远说的是什么。 只有闻德普听见了赵厚远的问话。赵厚远看似随口一说的那句问话,却使闻德普根据他所说的下屿石河采玉的时间,立即想起来了赵厚远开始冰河捞玉的第二年春天,大概四五月份,作为档案室的管理员,他曾经接收到一份卷宗。当时接受卷宗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案子? 送卷宗的警员说了一句:无头案。 那时候刚刚入职到公安局当辅警的闻德普吃了一惊,他认为无头案就是一桩被人割去头颅,只存躯干的案子。 这样的案子信息量特别大,不要说从警人员了,就是普通人,一窥究竟的好奇心也按耐不住。 放在眼前的卷宗不看,闻德普百爪挠心,无时无刻都想打开来看一看。趁一天忙完业务的闲暇时间,他打开了卷宗,却发现此无头非想象中的“无头”,其实就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尸体是这年春天从屿石县的屿石河里飘上来的。面目浮肿,身体涨胖。张贴寻尸启示后一直无人认领,也无人提供线索,就被当做无头案封存了。 当时闻德普看卷宗案情叙述看得比较仔细,叙述所说的浮尸地点,就在刚才赵厚远所说的,他破冰下河处下游不远的地方。开春不是涨水期,尸体应该离案发地不会太远。 闻德普盯着赵厚远,发现赵厚远说过发现有人与他竞争,深夜破冰下河以后,似乎有些后悔,急于转换话题,又开始说到了墨玉市场了,说他怎么把采集到的墨玉拿到市场上去卖。 闻德普打住了他,说,你刚才说有人也在半夜下河捞玉,后来你怎么办了?离开了那个地点吗? 赵厚远正说着买卖墨玉的事儿,突然被闻德普打断话题,有些愣怔。 他想了想,说,你说对了,我当时就离开了。按理说,我发现的地点,却被别人占窝儿,这是大忌,摊到别的人非打起来不可,但咱不是那样的人,我立即离开了那个地点,连夜就回去了。 闻德普说,那年春天,在屿石河面上浮现一具男尸。警方办案人员到处印发认尸启事,因为事发在屿石河畔,是盗玉人聚集的地点。玉石市场是张贴认尸启事最多的地方,你当时就在玉石市场做生意,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儿? 赵厚远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但我当时因为缺钱,哪有心思管别人的事儿,我没有把那事儿放在心上。到屿石河下河采玉的人那么多,也不光我一个人,你问我可知道,我实话实说,我知道这回事儿,但我只知道公安局张贴出来的认尸启事,其他的我不知道。 闻德普说,你除了知道公安局发出的认尸启事外,你刚才你不也说了,你知道或者说你已经发现有人半夜凌晨破冰下河的事儿吗? 赵厚远迟疑了一下才说,我说了吗? 闻德普说,你说了! 听赵厚远的话音,这家伙好像要耍无赖,这么干就太不聪明了。 鉴于此,闻德普故意把话说得很慢,简直就等于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咬出来的。 你-说-了!闻德普盯住赵厚远又说了一遍。 好,我承认,我刚才是说过那回事,赵厚远稍一迟疑,遂爽快说,我看见过那人。 我只是见过,我既然敢说出来,这也证明我跟那个死人没有关系,赵厚远辩解说。 闻德普说,我也没有说你跟尸体有关系,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赵厚远说,刚才听你的语气,好像那个人跟我有关系,是我弄死似的。你想想,那个人要是我弄死的,我怎么还会跟你提到他? 闻德普说,好,我相信跟你没关系,主要是,我一想起那个人的眼睛,就浑身不舒服。 两只眼睛都被挖了,凶手也太残忍了,赵厚远感慨说。 他挺了一下腰杆儿。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两只眼睛都被挖了?闻德普看着赵厚远。 认尸启事上的照片死者眼睑闭合,看不出眼睛被挖的痕迹。启事也没有说明眼睛被挖这一特征。 赵厚远一时有点儿慌乱,他眼神游移,左右倒腾双脚。 屿石河浮尸由于是无人认领的无头案,加之与此同时,县里同期发生两起因为旧改拆迁引起的居民与拆迁人员的对抗事件,公安机关为防止事态进一步发展,引起恶劣影响,精力和警力都集中到解决旧改拆迁矛盾上去了,屿石河浮尸一案遂被搁置。 据说旧改被拆迁居民已经在楼顶一手持液化气的引气管儿,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与拆迁人员红眼对峙,随时都可能引爆液化气罐儿。 相比之下,屿石河河边的那具无名浮尸,就显得平静安稳了许多,但又不能不处置,警方只派了两人前往现场:一老一少两个法医。其中一个是刚分来的大学生,法医学出身,正跟着老法医学技术。由于经验不足,他心惊胆战,趔着身子,草草看了看尸表,拍了照片,就在老法医指点下下结论:溺水死亡。由于尸体腐化,脸颊发泡,眼睑鼓起来,并没有因为眼珠子被挖露出空眼眶子。 老法医近六十岁快退休年纪,只在办公室待着,一般不下现场,这天突然安排他去屿石河验尸,他要求换另一个年轻些的法医,领导断然拒绝,说那个人不得闲。 这么说,好像自己是个闲人似的,老法医心情立马不爽。 第105章 怎么都能满足你 那天到了屿石河浮尸现场,大概因为春寒料峭,又兼河道里凉风夹着水汽,老法医咳嗽带喘,情绪低落,心情郁闷,导致他行事略敷衍。 实践机会来了,你自己搞,老法医说。 他只是河岸上站着,看着年轻的法医拎着一个塑封笔记小本本,围着尸体转来转去。老法医一边咳嗽吐痰,一边听围观的村民关于尸体发表看法,偶尔也参与一两个话题的议论。 由于尸体面部鼓成一团,年轻的法医根本没有发现眼睑下面的眼珠子缺失。因此在随后的认尸启事里,也就没有说明眼珠子缺失一项。 法医勘验后,随即就通知殡仪馆将尸体拉过去冷藏待认。 浮尸双眼眼球的缺失,闻德普是后来才听说的。有邻县失踪人员的家属前往认尸,这才发现尸体的两只眼睛被挖掉了。 由于这是自己人勘验以及发布启事的过失,这事儿仅限于在案件分析会上内部说了一下,严令禁止外传。现在闻德普拿这个试了一下赵厚远,果然就把他试出了原形。 你怎么知道尸体的眼珠子被挖了?而且还被挖了两只?闻德普又问了一遍。 我听说的,赵厚远说。 你听谁说的?闻德普说。 赵厚远说,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还记得清! 闻德普说,发布屿石河里发现那具尸体的认尸启事上根本就没有说明尸体的眼珠子被人挖了,而且这事儿只在公安机关,还仅仅是办案人员内部通个气而已,严禁对外透露信息。谁能从公安局相关人员那里得知这消息?结合你刚才提起的凌晨屿石河破冰采玉,遇到的那个先你一步下河的人,我觉得你跟这件事儿脱不了干系! 浮尸是不是你看见的凌晨潜入河底的那个人?闻德普追问。 赵厚远说,怎么?你怀疑是我将那个人杀了?我要是杀了人,怎么可能会把我看见他凌晨潜水捞玉的事说出来? 闻德普说,我跟你说,屿石河浮尸案虽然是无头案,但公安局始终没有放弃,一直在追查,今天破绽是你自己暴露出来的。你不要再狡辩了。痛痛快快说出来前因后果,还勉勉强强给你算个投案自首。 赵厚远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闻德普说,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不要问那么清楚了。现在你有两个出路可以选择,就看你怎么选。 李银行说,先问他为什么挖赵拥军父母的骨灰盒,骗赵拥军卖带毒的狗肉。 闻德普说,不忙,他刚才说住建局的李庆国是他的贵人,且看他与住建局的李庆国有什么勾结。 两个当着赵厚远如此计议已定。 你选吧,选哪条出路?闻德普盯着赵厚远说。 赵厚远说,什么选择?哪两个选择? 他好像没有听见闻德普和李银行刚才的决定似的。 一个是说说你与李庆国的交往,跟他有什么关系;另一个坦白交代杀人盗玉过程,闻德普说 赵厚远说,这两个选择有什么区别吗? 闻德普说,它们有替代性。 赵厚远说,怎么个替代法?你说的我不是太明白。 闻德普说,二选一,选一个另一个就可以既往不咎,到我这里就是终点,别人永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 赵厚远想了想说,那不行,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都没有摸清,我怎么能相信你?你得给我下个保证。 怎么保证呢?李银行禁不住插嘴。 闻德普貌似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我给你写个条吧。 那可不行,赵厚远说,你应该是政府机关的人,也基本上算是我的同行,政府机关的人,特别是那些掌点儿实权的人,哪一个的话能百分之百当真呢?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村子里以前借村民的一笔款子,都十几年了,换了好几任村长了,一直说还,却始终没有给人家兑现,轮到我当村长,也没有还人家,我承认欠款的事实,但不是我借的,我凭什么替别人还账!所以说,你承诺的话,我不大相信。 闻德普说,你不相信我,就不选择,就不说了? 你不但要打个条儿,赵厚远说,还要口头打个保证,我用手机录下来。 闻德普说,好,这没问题。只要你愿意说,我怎么都能满足你。 让闻德普写字条,录他的口头保证,赵厚远十分清楚,那些都是无用之举。捆绑他和那小女孩,殴打他们,限制他们的自由,如此的违法行为,眼前的这个人尚且不怕,还怕写字条和录音吗? 赵厚远明白自己情急之下,捞根稻草就是救命绳,实属无奈,自己骗骗自己罢了,万一这两个人良心发现,不像政府机关单位那些人毫无德行,讲一点儿信誉和良心,遵守诺言呢? 看闻德普写好了字条,赵厚远又要求他帮自己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赵厚远的手机就在闻德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闻德普没有丝毫迟疑,三戳两戳,对着话筒承诺,只要赵厚远如实讲述,就绝不会伤害他和那个女孩。 说吧,闻德普把赵厚远的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上,看着赵厚远说。 让我选择,我就说说与李庆国的认识经过吧,赵厚远说, 赵厚远从他手头积攒了五六块墨玉时开始说起。 赵厚远在冬季枯水期,破冰下潜三十多米,如此历时三四个月,终于积攒了五六块墨玉。按照生意行的规矩,采玉人一般都是积存数十块墨玉后,才能在玉石市场站稳脚跟,掌控墨玉的市场价格,否则自己就没有在售卖价格上的发言权。 赵厚远与别人不一样,他每月都要还四千块钱的房贷。因为两个小孩正值学龄期,老婆又没法出去工作,做饭、送小孩上学已经够她忙活的了。赵厚远必须按时还房贷,按时交给老婆各种生活必备的钱款和小孩子学习所需的杂费。 当赵厚远手头终于存有五六块墨玉的时候,他就着急开始在玉石市场试探着出手挣钱。 玉石市场与菜市场,或者其他生活类市场有所差异,生活类市场与人们的衣食住行密切相关,怎么方便市民政府就怎么配套建设。玉石市场是人们满足了自己日常生活所需之后,用来休闲玩乐,培养闲情雅致之地。 屿石县的玉石市场被建设在郊区,在县城与南运河之间的湿地公园附近,好在通行方便,新建的宽阔公路四通八达。 第106章 估个价先 赵厚远第一次在玉石市场四处观察询价的时候,他不敢说自己身上揣着墨玉。他准备在别人的玉石柜上问别人的墨玉价值几何,去掉虚头,结合别人的实际成交价,再决定自己的墨玉售卖价格。 他在玉石市场问了几家门店,老板不愿意说实话,都是问他可是诚心想买,确定要买的话,他们才能给个实价,这个结果不是赵厚远想要的。 赵厚远转遍了玉石市场,也没有把自己想要的结果问到。最后他只好找到自己做底座时的那家玉石店。因为当初跟这家玉石店的老板说自己离开他那里的原因,是回家承包庄稼地干农场去。所以当他无奈之下,再次找到那个老板的时候,他竟有些不知所云。 怎么了?不承包农场了?这年头农场也不好弄,老板说。 是的,干了大长的年把两年,没有挣到钱,赵厚远说。 没有挣到钱?我听说国家现在对农场补贴还可以啊,老板说。 挣肯定也挣了一点,就是不够家里花销的,老老小小,老的生病,小的上学花钱,现在农村都没有学校了,小孩都到县里来上学。您也知道,搬到县城就必须买房,你不能十几年都租房住。买了房,小孩才能入学上课,不买房,小孩子的学都上不了。买了房,每月的房贷压死人,没办法,赵厚远说。 怎么?还想给我做底座?老板说。 还做底座?那哪里能够花销?赵厚远说。 老板乜斜着眼,上下打量赵厚远。 现在正是夏初天气,赵厚远上身还穿着鼓鼓囊囊的棉布夹克,下身穿着一件束脚运动裤,脚上的一双休闲运动鞋的大拇脚指头那儿,被戳出一个鼓突的不大不小的包,鞋口周边的海绵朝外翻翻着。 你能干什么?老板笑了一下。 店铺外面的人行道上,不时有人走过。 赵厚远原来是站在进出玉石柜台的门口,老板问他能干什么时,他扭头看了看门外,转身进了店铺柜台里面。老板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些地点。 你看看这个? 赵厚远拉开夹克的拉锁,从贴身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墨玉原石。 老板接过去一看,就有些吃惊,盯着原石,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样?赵厚远说。 我的乖乖,这么大家伙,你从哪里弄来的?老板嫌烫手似的,将那块墨玉原石放在柜台上,并弯腰从侧面盯视。 老板的眼神充满不解和疑惑,他抬头看了一眼赵厚远。 您不要问我从哪里弄来的,帮我看看,您估个价先,赵厚远说。 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老板说。 看样子,赵厚远不回答他的问话,他不愿意说价。 赵厚远明白老板的意思,他怀疑自己的这块墨玉原石来路不正。 首先声明,这块墨玉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正经八百是我自己的,赵厚远板着脸说。 不是偷来的,抢来的,难道你是从屿石河底捞上来的?老板说,现在下河捞玉可是违法的,矿业局会抓到你的。 赵厚远说,说句公道话,您的墨玉和原石,也不都是从屿石河里搞来的? 老板说,我的原石可都是在发布禁采令之前搞的,你的一定是在禁采令之后偷采的,毫无疑问! 赵厚远没想到老板见了自己的河卵石会这个样子,他愈加相信自己的原石千真万确是墨玉,心中大喜。 赵厚远的目的不是与老板在原石来源上争分明,他主要是想确认真伪,尽快将墨玉置换成现金。依着老板的思路在他的原石源头上争来争去没意思,徒费口舌。 我的墨玉原石都是我爹传给我的,赵厚远说。 你爹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老板追根索源,仍不放弃。 这我不知道,赵厚远说。 你可以问问他嘛,老板说。 我爹死了好多年了,赵厚远说。 赵厚远一下子就把墨玉原石的源头推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影又无踪。老板只好闭嘴,又把那块墨玉原石上下左右,全方位细致观察了一阵,才说,你这不像真的! 赵厚远说,我在你这干了一两年,实话说,您能认出,做出判断的,我都能,您不能认出,不能做出判断的,我也能。您以为我会到您这里拿出一块假墨玉原石哄骗你吗? 您要是不信,可以从你的店铺子里随便拿出一块原石,制作成型的墨玉就算了,我只需要一打眼,就能看出是不是真的,赵厚远打包票说。 老板听了没有接话,他歪着头,又看了一遍那块墨玉原石,说,你想卖给我吗? 赵厚远说,我只是想询个价,您要是想买的话,我可以优惠价给您。 老板说,这块原石,我出两万块。 您不是说是假的吗?赵厚远暗中笑了一下。 你说吧,两万怎么样?老板不再提假不假的话题。 赵厚远说,我之所以来找您问价,并不是说我一点行情都不懂,我在您这搞底座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墨玉行情了,只不过近期的行情我不了解罢了。但是我敢肯定,行情只会升不会降,您张口只给我两万,怕是拿我当门外汉了吧? 好,爽快,我看你确实急需用钱,这样吧,我给你三万! 老板笑了笑,作出价格已经触底的表情。 赵厚远说,三万有三万的货,您看这个,这个三万块。 说着,赵厚远从贴身口袋子里,又掏出一块较柜台上那块小不少的,让老板掂量,并随手将那块大的收进口袋。 这个三万,赵厚远说。 老板看了那块小点儿的墨玉原石,说,都是真家伙,但是我就是卖这个的,这块原石卖三万块是市场正价,但让我三万块买进来我不愿意。但是我可以推荐给你一个人,他肯定会买的,人家买这东西,只要是真的,几乎不还价,你放心卖给他就是了。 赵厚远说,这个人是谁? 老板摸了摸鼻子,又挠挠头,俯身趴在玻璃柜台上,闪闪烁烁说,其实我帮你引荐的这个人可不一般。 说完,老板就不再说了,也不看赵厚远,将手伸进玻璃下面,摸摸这个墨玉,挪挪那个原石,等了半天也不接着说话。 赵厚远说,不是一般人,就是个二般人,不论是几般的人,您倒是说呀! 老板这才说,我给你介绍的这个人,你要是能与他结交,包你发大财! 说完就又不说话了,转身在铺子里拾掇这个,倒腾那个。 第107章 跟慈禧太后一样 赵厚远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您说怎么提成吧。 老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既然说出来了,把我想象成那样的人,我就不客气了。按照老规矩呢,我得提个百分之十, 可咱们不是师徒吗?师父照顾徒弟,就照百分之六吧。 你也别说百分之六,我也不要百分之十,就百分之八!老板志在必得。 如果真像老板说的那样,那个不一般的人不计较价格,到时候在价格上涨一涨,那百分之八就搁里头了。 好,听您的! 赵厚远在柜台上拍掌成交。 没有白教你,老板笑着说。 那个不一般的人,既然这么喜欢墨玉,又不计较价格,您为什么不卖给他?赵厚远说 老板说,有些事情,你不了解。 怎么了?赵厚远问。 老板说,一时半会儿跟你讲不明白。 我与他交易,对他的情况了解一下也是有必要的,也利于交易的成功,赵厚远说, 老板说,这个人是政府的领导,真是喜欢墨玉,早先的时候,他的裤腰带上,一圈儿都挂着墨玉,喜欢听那玉石轻微撞击、摩擦的声音。他走动都带着,一掀外衣,腰围一圈,墨绿润泽,暗光闪闪。后来政府不允许从政人员穿金戴银,玩石佩玉,他就不敢随身携带那些东西了。但是在他家里,政府就管不着了,也没有人看得见,他手里随时都把玩着高级墨玉。给你说吧,他脖子上带着,手腕儿上拴着,腰上系着,脚脖子上缀着。 赵厚远有点吃惊,说,还有这么玩儿的? 老板说,我还没有说完呢。 赵厚远说,啊,还有什么玩儿法? 老板说,他嘴里还含着一块墨玉。 赵厚远说,嘴里含玉,不是慈禧太后她们那些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有钱人才干的事儿吗?怎么他这活人还这样搞? 老板说,这些有钱人,他们的生活咱们普通老百姓哪里能够知道? 赵厚远说,那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好像您跟他在一起过过似的。 老板说,我不跟他在一起过,也跟与他过一起差不屌多。 赵厚远说,哦?为什么这样说? 老板说,不瞒您说,我家女儿就是他所在办公室工作,归他指挥。 赵厚远听了就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半晌。 老板说,所以我没法与他做交易,他管着我女儿的前途升迁,我只有给他送玉的份儿,哪里还有卖给他的理儿。我把你推荐给他,包你赚大钱,你就放心吧。 赵厚远说,好,那就拜托师父,您费心了。 老板说,现在别叫我师父了,你技术已经超过我了。你今天打一开始也没有叫我一声师父,现在要通过我做生意了,又开始叫我师父了,哈哈,不需要。 赵厚远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了一声,好,我等您的电话。 老板说,说,百分之十! 闻德普打个愣怔后,才醒悟老板在抽成上临时加码,他也没有说什么。 赵厚远接到他师父电话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他正在家等待似乎能给他带来好运的那桩买卖。师父让他去旭日公馆2栋301室,说那个墨玉专家,一个叫李国庆的住建局官员,就在那里等他,让赵厚远抓紧去,去晚了,就有可能见不着人。 赵厚远说,谈生意哪里是一下子就能谈好的,何况这是万字起头的生意。你说的好像只要见到李国庆马上就能成交似的。 这你不懂了,师父说,李国庆是个识见多广的官员,你以为他像你我这般普通人一样,一来一往,口沫横飞地与人翻来覆去讨价还价?他只要看上你的东西,你要个价,他们只是问一下,能不能便宜点儿,你稍微将价格降一些,他们就付款走人了。 哦?赵厚远有些惊异。 这次他是专门到旭日公馆等你的,师父讲,他买东西可以不还价,但是你要是让他等,他就很不情愿,估计你迟到个一两分钟都不行。他们当官儿的,最是讲究效率。要是让他等得不耐烦,你就完蛋了!等你到了交易地点,你肯定见不着人,估计以后再与他做买卖的可能性也不大。 师父这么一说,赵厚远心花怒放,恨不能身生双翼,一下子飞到旭日公馆。 按照师父给的地址,赵厚远怀揣着五六块上好的墨玉原石,敲响了旭日公馆2栋301室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个子挺高,几乎与赵厚远平齐,眉毛弯弯,鼻子翘翘,细溜苗条身材,是几乎所有正常男人心目中的美人标准。 这女孩赵厚远认识,正是师父家的那小闺女儿,他刚想与她打个招呼,不料那女孩儿既有些害羞,有些不屑的样子,转过身去,好像不愿意和赵厚远搭腔说话。 赵厚远关注女孩的时间大概有些长,等他回过神来准备进屋的时候,冲门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一个中等身材、纺锤体型的五十多岁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赵厚远向他伸出手,说,您好。 这个男人大概就是李国庆了。因为是住建局的官员,他本来想直在姓字后缀个职务,可是师父没有告诉他,直呼其名似也不妥。 赵厚远伸手想和走过来的中年男人把手握一握,谁知中年男人根本没有与他握手的意思。不错,他的手也伸了出去,只不过不是握住赵厚远的手,而是快速地把赵厚远身后的门关上。 中年男人关门的速度比较快,好像是带着不满,\"嘭\"一声就把门推上了。 关上门后,中年男人也没有搭理赵厚远,走回到沙发那里又坐下了。 赵厚远准备好的见大领导的一些说词,一句也没有用上。他有点儿尴尬,站在门口,没有中年男人的指挥,他不知所措。 中年男人看见站在门口有些拘谨的赵厚远,判断可能是自己刚才关门的动作将赵厚远吓住了。 别站在门口,坐那里吧,中年男人指了指沙发对面,隔着茶几的一个单人沙发说。 第108章 万搁现在不算什么 赵厚远按照中年男人的要求,小心翼翼地在单人沙发里坐好。 你是马当先介绍过来的吗?中年男人说。 是我师父介绍来的,马当先是我师父,赵厚远说。 我是李国庆,中年男人头也不抬地说,他耷拉着眼皮,双手扣在一起,两个大拇指一刻不停地相互绕来绕去。 我师父光只讲您是屿石县最懂墨玉的人,您在哪个单位任职?怎么称呼您呢? 赵厚远留了个心眼儿,掐头去尾。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哪个单位的,叫我老李就可以。我看看你的原石,李国庆说。 赵厚远只好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玉原石,递到伸在半空等着的李国庆的手里。 怎么就一块?马当先不是说有好几块吗?李国庆说。 看来马当先和李国庆事先就赵厚远的玉石已经联系过了。 赵厚远原本考虑到自己所带的货,李国庆不一定一下子能全部买走,故而想把墨玉原石根据品质等次,一个一个谋略性地卖给他。如果他把墨鱼原石一下子全部都掏出来,李国庆肯定把好的选走了,剩下一些质量不太过硬的,后期售卖就不大容易出手。现在李国庆要求他把所有的货一股脑儿都掏出来,他也不好再有计划有策略地按自己的思路执行了,他只好老老实实兜了底儿,将墨玉原石全部掏出来,摆在茶几子上让李国庆一一过目品鉴。 看见五六块大小不一的墨玉原石,李国庆逐个拿起来,用一个二三十公分长的黑色长筒子,类似单筒望远镜的东西,按下上面一个红色的小圆疙瘩,只见一束锐利的,说红不红说粉不粉的光线射出,一下子将一块墨玉原石照了个透亮。 只见被照射的那块墨玉原石的正当心回应外来的射线,从原石中心往四周辐射出蓝不莹莹的光芒。 用来照射墨玉原石的发光的那个长筒子设备,赵厚远没有见过,他用以辨别墨玉原石的工具就是手。他掂量一番后,五指张开,在墨玉原石上下左右摸个遍,反复数次才能得出结果。 李国庆就快捷多了,挨个儿将五六块墨玉原石照了一遍就得出结果。他收起了发光的设备。 他手里的长筒望远镜状,射出激光一样的设备,赵厚远从来也没有看见过。 李国庆将设备交给在一旁站着看的那个女孩说,梦圆,你把它收起来。 讲到这里,停了一下,赵厚远正讲得起劲,还要继续讲下去,却被闻德普打断,问,你说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赵厚远不知道闻德普为什么问那个女孩的名字,答,女孩儿就叫梦圆嘛。 你确定那女孩的名字就叫梦圆?闻德普问。 赵厚远说,可不是嘛! 你确定不是你瞎编的名字?闻德普问。 赵厚远说,谁要瞎编,谁不是人揍的!相信了吧? 叫梦圆的女孩儿姓什么?闻德普问。 赵厚远说,那女孩儿是我师父的闺女儿,师父姓马,她当然是姓马,肯定不能姓王,姓张,或者姓其他别的姓。 马梦圆是吧?闻德普说。 赵厚远肯定说,可不就是吗!我离开旭日公馆,到玉石市场找我师父,说了经过后,我问我师父说,你家姑娘怎么也在那里? 我师父听了我的话半,天没有吭声。我知道他不想就我的问话说什么,我就没有再次提起那个话题。 闻德普说,哦,知道了,你接着刚才中断的地方说。 赵厚远找到断茬处继续说下去。他说他后来才知道那个长筒子射红光的设备叫激光探测仪,一个那样的东西少说也得花五六万才买得起。 李国庆让马梦圆收拾好激光探测仪后,说,你这几块原石要几个钱? 赵厚远吭哧了一阵,想想马当先说李国庆买墨玉不计成本的话,在早先的心理价位提高了两个档次,以防马当先的话不可靠。 我不多要,打总您给我35万吧,赵厚远说。 李国庆说,35万多了。 赵厚远说,嫌多,您说个价,合适我就可以出手了。我不像有些人那样狮子大开口,没天没地儿要价。 李国庆说,30万吧,咱们废话少说,行的话立即成交! 30万已经远超赵厚远的心理价位,他装作急等用钱,无奈勉强接受的样子说,那就这样吧,我等着用钱。 付款的时候,赵厚远没想到李国庆没有用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而是让马梦圆从卧室里拎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一万块一沓,从里面一沓一沓掏出共30沓子,让赵厚远过目后,又装回去。 李国庆说,咱们这个买卖,你离开旭日公馆,且记住不要往外说,30万搁现在也不算什么大钱,你往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如果你还想继续从我这儿挣钱,你就必须听我的安排。 那必须的,赵厚远承诺。 李国庆说,一是在外面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不该说的事儿不要随便对人讲;二是继续搞墨玉,有多少我要多少,价格你也知道,基本上是你说了算,你觉得多少合适,你就定价。 李国庆的话使赵厚远欣喜若狂,没想到自己见李国庆之前还是个穷愁潦倒的落魄之人,眨眼间就变成了有钱一族,房贷甚至有望可以提前还一部分了。如果李国庆的承诺可以实现的话,他赵厚远的好日子眼看眼地来到了。 赵厚远夜色里从旭日公馆回去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玉石市场找他师父去了。 见了师父,赵厚远把介绍费按照师父给予优惠之前的数目,付给他3万块钱。师父谦让一阵就收下了。 赵厚远说,师父,我今天真的感谢你,不然,这批原石卖不出去,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马当先说,这倒不至于。墨玉包括原石,只要是真货,不愁卖,现在是禁采时期,奇货可居,你只要有货,钱可是稳赚稳拿的。 赵厚远原本想把李国庆给他说的那些话学给马当先听,突然想起李国庆的交代,就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第109章 忍不住约他来做客 赵厚远说,师父,我看你家梦圆也在旭日公馆。 马当先似乎有点儿吃惊,又好像在意料之中,他“嗯啊”了一声,转身干其他的去了。 赵厚远没有眼色,追着问,梦圆不是在住建局办公室吗?怎么会在旭日公馆? 赵厚远这次问的话没法不回答,马当先只好不情愿地说,李国庆是住建局的副局长,办公室那块在他管辖范围,办公室的人员本身就有端茶倒水,送来送往的职责,在哪服务不是服务,你卖墨玉,她跟着领导招待你不是很正常吗? 赵厚远把马当先的话想了一下,他关于马梦圆的想法没有局限于马当先说的端茶倒水诸项,在此基础上又有所拓展。拓展过后,赵厚远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马当先这时候好像也故意躲避他似的,在离开赵厚远很远的地方收拾乱七八糟的一些玉石底座的碎屑。 手头现有的墨玉原石都卖给李国庆后,赵厚远马不停蹄地又开始潜水盗采。 赵厚远不再在丰水和枯水期两者之间做选择了。眼下正是春末夏初,节气还没有到雨季,但春夏之交的绵密小雨已经开始渗透性地飘洒。屿石河处在滋润期,但大规模的降雨形成的涨水还没有到来,上游潜藏的墨玉原石,没有机会随波逐流来到深达三十米的屿石河河谷洼地。 赵厚远不愿意等,他利用夜色的掩护,单枪匹马往屿石河上游,他认为存有墨玉原石的河段进发。 这天晚上12点前后,赵厚远来到白天踩好的点儿,将脱换的衣物藏在河堤的野树丛中后,潜入水底。 此时屿石河的这个河段,水深只有十多米。由于波平浪静,水底清澈,潜水灯一照,水下面各种动、静之物基本上都能看见。赵厚远很快下潜到预定位置,刚往随身带的蛇皮袋子里装了一些鹅卵石,就感觉身侧受到一股水流的冲击。 赵厚远有些害怕,因为这股水流的冲击力很大,不像是正常的上下游水流的流速,很像有活物在他身旁穿梭。 赵厚远瞬间关掉头顶的潜水灯,蹲矮身形,双脚在河底的乱石上奋力一踩,倾身往河岸窜去。 他一边快速游离危险之境,一边回头观望。果不其然,他刚才逗留的地点,出现了一束潜水灯的朦胧光照。 光源很快也出现了,在赵厚远原先驻留的地方停滞不动。潜水灯前后左右转动观察,好像在寻找什么目标。有好几次差点照到了赵厚远。赵厚远机警地缓慢移动身子。凭经验,他把自己的身影躲藏在光照的距离之外。 赵厚远明白自己擅自闯入了别人采玉的地盘,领地的主人将他打残或者弄死,都在可能的手段内,就像当初别的盗玉者闯入他的地盘一样。 赵厚远纹丝不敢动,老恐怕水波的震动引来追杀者。地盘的主人就像一艘潜水艇一样,将他的潜水灯雷达一样在河底搜索了好一会儿。 忽然那人头上潜水灯的一道闪光在赵厚远眼前一晃,似乎发现了赵厚远的踪迹。 赵厚远无暇作出反应,只看见地盘的主人手里握着长把尖刀,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他下意识地抽出别在潜水服腰袋上的匕首。但是地盘的主人头上的灯柱转了个角度,原来那个人并没有发现他,而是在河底的鹅卵石和河沙混合物上蜷腿一蹬,往另侧用力一蹿,带起一片阵砂雾,身子借助浮力窜出去好远,随后灯光一暗不见了。 此处不便久留,赵厚远稍等了一阵,又往与刚才离去的那个人相反的方向游了一段距离,才浮上水面。但是藏衣服的位置还在别人家的地盘,回去找又怕遇见地盘的主人,他只好歇息片刻,穿着潜水服回家去了。 看来在别人圈定的水域采玉不是办法,赵厚远仍然在自己的深水区活动,以期有所收获。 赵厚远采掘的深水区是个七八百平的洼地,比别的水域要深上十几米。一般人都不敢下潜,他们的潜水设备目前还达不到要求,只有赵厚远下了血本,盗采设备高了几个档次,可以在深水区自由活动。 赵厚远的这个深水区洼地,正好起到了沉淀作用,丰水期从上游被水流裹卷过来的鹅卵石都会沉到这块深水洼地。 当初赵厚远盗采的只是高处河床表面混杂在鹅卵石中的墨玉原石。当墨玉资源枯竭,无玉可采的赵厚远决定在自己的地盘捡漏的时候,他不由地往河洼深处试探,这一试探可不打紧,那些不知多久之前沉下来的那么许多墨玉原石,在深水处静静地等他带出水面。他从三十多米深的河床带出水面的第一批鹅卵石,竟然有三块是高质量的墨玉原石。他大喜过望,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花了三四万块钱,悄没声息地,在深水洼地周围架起了一圈两米来高的铁蒺藜,只要有人靠近他的地盘,铁蒺藜一定会完成使命,将那些图谋不轨的家伙的潜水服扎得都是冒血的窟窿眼子,叫他一块墨玉也采不成。 采上来的墨玉原石越多,赵厚远与李国庆的关系越近乎。虽然赵厚远和李国庆各自遵守约定,不打问双方无关墨玉的一切信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不做此外的深入沟通交流。 但有一天是李国庆终于耐不住了,约赵厚远来家作客。 李国庆所说的来家作客的那个“家”,并不是他们一直在那里交易墨玉原石的旭日公馆里的那套单身公寓一般的居所,而是李国庆名副其实的充满家庭生活气息的家。看来李国庆已经不把赵厚远当外人看待了。 以前都叫你皮匠子,这是你的外号,李国庆说,叫起来是不尊重人的。我从今天开始叫你的大号,赵厚远! 赵厚远说,没事儿,草木之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你是当大官的,理应尊贵,你看我从来都是叫你李大哥。 第110章 粗人动了细感情 李国庆说,我们头一次见面我就自报家门,我叫李国庆,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就是屿石县住建局的副局长了吧。 赵厚远笑了一下,说,李大哥的大名,屿石县谁个不知道呢?说实话,我到今天才把住建局的副局长这个职务和您对上号。屿石县住建局的副局长,却管着全县的房地产开发呢。 李国庆看了一眼赵厚远,说,你是想说,我一个副局长,比局长的权力还大?是不是? 李国庆睁大了眼睛,盯着赵厚远。 赵厚远急忙摆手说从,不是,不是,俺哥,你可是误会我了。 不过,你说得也不错了,李国庆说,屿石县全县的房地产开发都归我管。有的单位确实是一把手说了算,但有的单位二把手却掌管着本该属于一把手的权力。你不在官场混,哪里懂得许多机关?屿石县住建局的局长,一把手,是从上面派下来走过场的,人家还等着回去提拔呢,他现在不问事儿,什么都交给我了。现在官场的提拔潜规则,就是,哪怕你什么都不干,稳住了只要你不出事儿,不论什么政绩不政绩,都能提拔。 赵厚远说,俺哥,官场上的事儿,咱也不大懂,我早些时候听说,当官儿的懒政也不行,到了一定时候,也得拿你是问。 李国庆说,这个说法有,但是这也分几种情况,最主要的是看你上面有没有人,没有人的话,无马首是瞻,找不着方向,就像你说的那样,肯定得拿你是问。如果上面有人呢?情况就不一样了,什么叫懒政,老子是维护稳定,形势不稳定,哪里还能干出政绩,一切都是在和平稳定的基础上才有所发展,保持稳定就是最大的政绩! 赵厚远眨巴着眼皮说,俺哥你说的有道理。 李国庆说,这不是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事儿,这是真理,万变不离其宗,跑到哪里都说得通。 赵厚远说,现在各行各业到处反腐,俺哥,咱们这个墨玉买卖,可得小心些,别传出去让人说话,毕竟你是在官位子上干着。 李国庆说,反腐也得看反谁的腐,比如你带人从上面下来反腐,我是你的人,你怎么反?平时我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就问你,你怎么反我的腐?拔萝卜带出泥,你反我的腐就等于反你自己。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反我? 赵厚远说,如果说一个人腐得太厉害了,上面的人想不反他的腐都不行,怎么办? 李国庆说,那就只好丢车保帅。 赵厚远说,你这官场上的话我听不懂,什么叫丢车保帅? 李国庆朝天花板上看了一眼,说,丢车保帅是下象棋的话,下棋下到关键时刻,不忍痛放弃车,帅就得完蛋,丢了车,还有帅。帅没有了,车就跟着灰飞烟灭,棋局就下输了。丢掉车,就保住了帅,双方谁输谁赢就不一定了。用到官场上,比如反腐的时候,县长或者县委书记涉嫌违法乱纪,贪污受贿。因为县长或者县委书记与他们的上级牵扯利益关系,如果沿着这条线索捋上去,因为关系层层叠叠,牵涉的官员职务越来越高级,恐怕牵一发就动了全身,一发不可收拾。因此,就采取舍弃县委书记或者县长这个车,把罪责全部让他一个人抗,反腐反到县委书记或者县长为止。 赵厚远说,这么说,县长或者县委书记往上面肯定也送不了少,这么让他自己顶缸背锅,他愿意吗? 李国庆笑起来,说,今天给你说多了,但咱们都不是外人,给你说透也无妨。刚才你说县委书记或者县长不愿意背锅顶缸是吧? 赵厚远点点头。李国庆说。利益面前谁也撑不住劲儿。所谓利益就是好处,就是钱财。比如你县委书记或者县长贪污了了七八千万,甚或上一个亿了,负责调查的相关部门的相关人员把这个数额通过种种渠道透露给你,你明白这个数字足以判处死刑或者终身监禁。此时你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个钱我没有独吞,有一部分花在上边了。如果他不捞我,把我判处了死刑或者无期徒刑,我一定要争取宽大处理。宽大处理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坦白从宽。我往上面谁谁身上花了多少钱,既然你不仁,我就没必要义,一损俱损,要死大家屌朝天,都死好了。县委书记或者县长的这种心态上面那些人心知肚明,他们动用一切手段,千方百计封住县委书记或者县长的嘴,安排他们只需要交代三四百万,五六百万,蜻蜓点水似的那丁点儿违法所得就可以了,再多就不许他们交代了。五六百万,最多判个六七年就完事儿。六七年出来后,身家还不是照样几千万,上亿? 赵厚远听了恍然大悟,一时竟有些失落和伤感。他叹了口气说,唉,我冒死下河捞点儿墨玉,还被说成盗采,抓住了不仅罚款,还得坐牢,他们当官儿的才是真正的大盗。说着伤感倍生,落下泪来。 李国庆笑起来,说,我以为你是个粗人,没想到竟然还动了细感情。 赵厚远说,俺哥,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都是生来带感情的动物,人和人比,天天说人人平等,平等在哪里来?我怎么看不见平等? 李国庆说,咱们不说这些给心添堵的事儿了。咱们言归正传,还是说说玉石的事儿。 赵厚远叹口气说,俺哥,天气眼看着就进入十一月了,下水捞玉冷得受不了。这月把我从河里捞上来不下十块原石。那块水洼地里我估计已经被我翻了个底儿朝天了,已经没有再找到墨玉原石的可能了。 李国庆说,我也这样想来着。 赵厚远说,要不,咱们歇一歇,等明年上大水,到了丰水期,等从上游下来积存到水洼地的原石多一些咱们再动手。 李国庆说,这正合我的意思,我也是这么寻思的。 赵厚远说,还是俺哥了解我。 第111章 另有烦恼的事没有说 将茶几子上的茶端起来递给赵厚远,李国庆说,厚远,咱们因为墨玉原石成朋成友,眼看着就有近一年时间了。这大长的一年,你在我这里卖玉石,拿走了也将近一百来万了。这些钱我都是偷偷积攒下来的,你嫂子本来就不喜欢这些玉呀石的,我手里的活钱已经没有了,要是再买墨玉的话,就得从你嫂子那里要,这样就有些难度。 赵厚远家里还有十几块墨玉原石,听李国庆这么一说,一时不知道是否拿出来,但考虑到自己不仅提前还清了房贷,生活上还有了一些积余,这都多亏了李国庆,现在爱玉之人突然没有购玉的资本,他一时激动,脱口说,俺哥,其实说白了,玩玉就是玩心情,要是因为没有钱,眼看着玉石在别人口袋里丁零当啷,自己心急眼馋,难受得要命,摊到别人我不说啥,现在是俺哥,这事儿我就不愿意了。 李国庆听赵厚远这么一说,好像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便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你要怎么着? 赵厚远说,俺哥,我不怎么着,我要送给您几块上好的墨玉原石! 李国庆愕然,睁大眼睛看着赵厚远,表现出的是出乎意料的表情,好像他不相信以往在交易上一直斤斤计较的赵厚远,会送给他几块墨玉原石?在生意行上,“送”的意思未必是免费赠予,很有可能是以低于市场价的价位卖给对方。 你给一万块,我这就等于送给你了!卖方往往会这么说,以期尽快把手里的货品推销出去。 赵厚远看着李国庆一脸不相信的神色,重申刚才的声明,说,我就是送给您,送是白送,不要您一分钱,也不会因为是白送,特意将卖剩的,品相不好,质地不纯的墨玉拿给你,这个您完全可以放心。 李国庆听了赵厚远的一番话,有点激动,近前一步,双手举起,轻轻落在赵厚远的肩头后,用力压了压。 赵厚远矮,李国庆高,两人一个举首,一个低头,场面一时有些凝重。 李国庆说,老弟! 赵厚远说,大哥! 赵厚远接着李国庆的话,等着他再往下接着说。可是李国庆瘪瘪嘴,拿走压在赵厚远肩上的手,扭头坐到沙发上去了。 来,到这边坐!李国庆拍拍沙发。 赵厚远很听话地按照李国庆的指示坐好。 这几年屿石县的墨玉见风涨价,李国庆说,价格好得不得了,我从别人那,从你这,搞些墨玉,实在有难言之隐,有些话我从没有对外人讲,今天就咱们兄弟两个,说句文乎词儿,简直就是肝胆相照了,我今天就把那些难言之隐对你说一说,也算疏散一下心里的郁结。 赵厚远说,大哥,您说吧,您说的话,到我这里就等于水装进了瓶子,盖子一拧紧,一丝气都不让它往外出,一直到死的那一天,一把火就烧没了,别人连一点点音儿也无从听到。 李国庆说,也不是那么严重。 赵厚远说,俺哥,您就放心大胆说吧。 李国庆说,按理说,我当着国家单位的领导,每年少说也得有三四十万块的工资收入,生活上不差钱。但是,我家你嫂子得了慢性病,常年吃药打针,买保健品,一年花在她身上的钱没有二十万也得有十七八万,她用的药医保范围内的不管筋,她的单位也早就倒闭,平时的日常花销,加上我在这个位子上,明里暗里的人情来往,一年也不下于小十万,就是说,入不敷出,我的工资收入基本不够用的。 赵厚远说,这么说来。俺哥您要是遇到个紧急事儿,还怪瘸手来? 李国庆说,可不是嘛!我还有六七年就退休了,再不为退休后的日子做打算,恐怕到时候活得还不如你。 李国庆的话让赵厚远吃了一惊,急摆手说,俺哥您说笑呢! 李国庆面色严肃,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老弟,你看我像说笑的样子吗?李国庆说。 李国庆这么一讲,赵厚远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停了一阵,李国庆才说,刚才讲的是一方面,我还另有烦恼的事儿没有说呢。 赵厚远不知道李国庆还要说出什么他原先没有说出的话。李国庆刚才一直说的都是缺钱,赵厚远卖给他墨玉原石,从他那里挣了不少钱,他老觉得李国庆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就是准备从他这里要把花出去的钱再要回来。 这么一想,赵厚远开始在沙发上坐卧不宁,额头上亮涔涔冒出汗来。 沙发u字型,主座面南,侧座东西相对。李国庆坐在面南的主座上,赵厚远坐在侧旁副座朝西,与李国庆成九十度角,看见的是李国庆的半张侧脸。 而李国庆不看赵厚远,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朝阳的大落地窗。此时夜色正弥漫,外面的树的影子,被地灯的光映射在窗户玻璃上,不断地摇晃。外面虽然有风,但透不过没有打开的窗户玻璃,赵厚远身上冒出的汗无从蒸发。 李国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了,赵厚远持不住劲儿,他老恐怕李国庆打他钱的主意,他看着李国庆的侧脸说,哥,您看天也不早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等我去做,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站起来。 李国庆没有动身,却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了。 看你那点出息!李国庆说,怕我问你要钱是吧?玉是我买的,怎么可能再把买玉的钱要回来呢? 李国庆这么一说,赵厚远才放下心来,说,您误解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李国庆“切”地发了一声感叹,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太好了,你借我一点儿钱暂用一下,可行? 被李国庆连讽带刺,赵厚远十分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李国庆指了指沙发,让他重新坐下来听他说。 赵厚远只好坐下。 李国庆说,我一说缺钱,看把你吓成那个样子,其实真正误解的是你,你刚才说送给我几块墨玉,我都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够再干问你要钱的事儿?但是你也了解你李哥的为人,那就是绝不平白无故要人家的东西,就是所谓的无功不受禄。 第112章 你一干就上手 李国庆这么一说,赵厚远这才彻底放心,说,李哥,您这话说得不对,您怎么能说您无功呢?您怎么是平白无故呢?没有您,我的房贷,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估计现在还是没有保障,我还不知道在哪里为了还房贷,为了家里的衣食用度到处奔波呢。要我说,您在住建局当官儿,简直是老天爷为了我才让您当这个官儿的。我先谢谢李哥您,然后再谢谢老天爷! 说着,赵厚远就要跪拜。李国庆欠身制止他说,好了,别弄那一套。 李哥,赵厚远说,您帮我那么大的忙,我送给您几块墨玉原石不费我什么,我舍着命多下几次屿石河就是了。 哎,厚远,你刚才说的话让我起了一个念头,李国庆说。 赵厚远说,李哥,您说,只要能帮上您的,我什么都愿意去干! 我刚才说了,李国庆说,我是一个无功不受禄的人,你送我几块墨玉原石,我也不能白着你。 赵厚远说,不需要,只要能帮上李哥,我什么都不需要。 李国庆说,我说不能白着你的事儿,也不需要费我多大劲儿,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这对你很有好处。 赵厚远听说李国庆不能白着他的事儿对他很有好处,就有些好奇和向往,说,李哥,看您说的,世上的人要干的事儿哪里有不操心费力的,李哥说不操心费劲儿,那是谦虚的话。既然俺哥您说了,我愿意试试。 李国庆微微一笑,说,这就对了嘛。 赵厚远也笑起来,说,那行,只要李哥您安排的事儿,我一定好好干,一定干出色! 李国庆说,我想让你到政府部门当官儿! 李国庆的话让赵厚远惊喜交集,他呆愣在沙发上,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李国庆说,怎么了?让你去政府当官儿,这还没有去呢,你就吓成这样子,你怎么能干得出色? 赵厚远说,哥,我哪里是害怕呢,您的话让我的脑子跟做欢乐梦一样叫人惊喜。我们家往上数,估计祖宗多少代都没有人当过政府的官儿,我只听说我二老爷家的一个儿子,好像当个小官儿,官儿还不是官府的官儿,说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下面的一个小头目之类,后来被解放军打死了。其他的确实没有跟政府的官儿有什么联系。 李国庆说,从前的咱且不管它,只管眼目前的事儿,现在有一个在政府当官儿的缺,你可愿意干? 赵厚远说,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能进政府当官儿? 李国庆说,政府什么事儿都讲究条条框框,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但也考虑不拘一格降人才,才能突出的,当然可以例外。咱们先不干大官儿,大官儿是以后的事儿,我给你提供的这个官位子,你一干就上手,干起来一点儿都不麻烦。 赵厚远有些迷惑,不知道李国庆所说的一干就上手的官儿是个什么官儿,一辈子艳羡渴慕,却想都不敢想的官位子突然从天而降,让他一时间欢喜得不知所措。 以往他听说,为了入仕当官,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财力、物力、人力都得跟上不说,还得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不得。做梦也没有想到,现在机会猛然间来在眼前,赵厚远不仅懵然,更是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接李国庆的话头。 看赵厚远愣怔在那里发呆,李国庆说,给你说这个事儿,确实贸不突然,我看你反应这么大,不知道你听说我帮你安排一个官儿干,你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是什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与那些利用手中的权力欺压百姓的官员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是不是响应国家号召,远离腐败,从自身做起,洁身自好?其实这就是一个问题,问题的一体两面。 赵厚远想了一会儿没有答话。 李国庆说,你不用权衡,直接说出你的第一感受。 琢磨了半天,不得要领,赵厚远只好说,有的政府官员打着国家的旗号,用国家赋予他们的权力欺压百姓,不为百姓做主的事儿我们习惯了,虱子多了不痒,我们都觉不着了。 比如说,我家有个亲戚打官司,人家欠他二十万块钱,有两个欠条,钱是同一天借给那个人的,上午借了十五万,下午又找到我家亲戚,说还不够。好说歹说又借了五万。这钱欠了好几年到期要不回来,我家亲戚一怒之下把欠钱的告到法庭上。 判决的时候,法官竟然只判五万,余下的十五万说另案处理。我亲戚说,两张欠条怎么只判一张,那一张为什么要另案处理,另案处理能处理出什么花样儿来吗?难道处理成我倒过来欠他的钱吗? 法官说,两张欠条就是两桩案子了。 我亲戚说,既然这么说,判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的,十五万块钱是上午借的,那五万块钱是下午借的,要判也只能先判上午的那十五万块,你们怎么能先判下午的五万块钱? 我亲戚这么一说,那个法官慌忙要来欠条一看,原来是他没看仔细,但不认错,强调说欠条处理不分先后。 后来有一个了解内情的人告诉我亲戚说,现在都是律师都和法官合伙儿判案,怎么对他们有利,他们就怎么处理。一个案子两次开庭,你就得请两次律师,请两次律师你就得出两次律师费。涉案资产多了,他们就按照资产数额收取费用,涉案资产少,他们就按件收费。听说他们还偷偷联系被告,从被告那里套钱使。反正这些人鸡巴坏透了,头顶长疮,脚底板流脓,说的就是他们!不过,这些我们底层老百姓都见怪不怪了,被他们欺负惯了,就像刚才我说的虱子多了不痒。李哥,无论您帮我安排什么样的官儿,我都不会利用手里的权力欺压百姓,利用职权贪赃枉法。 李国庆说,好,厚远,我看你还算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人,像你这样的人最适合当官儿。 赵厚远说,李哥,我就是一个中专文凭,兽医专业毕业的人,政府那块我搞不懂也。 李国庆笑着说,好了,做官遵循从基层做起的原则,你刚才对我问题的回答就算是通过了入职考核,拥有一个基层政府官员为人民服务的基本素质。我给你安排的官儿不大,你一干就能上手,好干得很! 第113章 没人敢叫他皮匠子 李国庆准备给赵厚远安排的这个官儿一干就上手,听起来如此轻松,令赵厚远瞬间自觉身价倍增,蠢蠢欲动。 俺哥,准备给你小弟踅摸的是个什么官儿?他朝李国庆伸着脖颈子问。 你先当个村长,李国庆说。 村长这个官儿,赵厚远当然比较了解,他所在的赵油坊村现在的村长职权太厉害了,他掌管着种粮补贴,房子改造补贴,贫困户补贴,还有各种涉及水利、道路工程的项目等等,这地方捞一点儿,那地方摸一点儿,一个少,两个多,几下里一凑合,所得甚是可观。别看村子里没有什么人待着,政府的各项补贴一样也不少,发给谁,发多少,都是村长说了算,这些赵厚远清楚得很。 特别叫赵厚远心怀嫉妒的,现任村长都快六十岁了,竟然还有一个二十出头,来路不明的女孩左右陪侍。那女孩隔不几天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出现在赵油坊村的街道上。 村长的老婆一年到头都在县城接送孙子上下学,不知道情况或者说知道了也没有精力过问这烂眼子事儿。 要说李国庆在机关单位给赵厚远安排个官儿,赵厚远是干不了,但在乡下给他谋拉个村长干干,农村出身,熟悉乡风民俗的赵厚远干起来肯定得心应手。 行,这个我能干,赵厚远兴奋地说。 说过这话后,他对李国庆的能力稍有一些怀疑,按照他的理解,一村之长一般都是乡里任命,李国庆只是屿石县住建局的一个副科级干部,怎么可以插手乡镇封官置位的行政事务呢? 哥,村长是乡里认命的呢,赵厚远话里有话。 最近你不能要到处乱跑,李国庆说。 他看了一眼赵厚远,没有过多解释,接着说,你也不要再下屿石河捞墨玉了,就在家老实待着,一等我诸事儿安排好了,到时候自会有人联系你。 过了半个多月。一天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赵厚远正在家看电视,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在屿石县城里干建筑工人的赵油坊村的村民打过来的,问他在家没有,要和他见面说事。 见了赵厚远,那个村民说,明天赵油坊村在村委会选举村长,乡长和书记明天上午都到,凡是能回家的村民已经分头通知过了,都必须参加村长的民主选举。 村长不是去年才选举的吗?怎么今年又开始选了?赵厚远问。 具体不知道,听说村长老是被人举报,乡里嫌他不孚众望,要重新选举一个村长,村民说,要求我一定要当面通知到个人。 赵厚远听了说,好,我明天一早就赶过去。 说话的同时,赵厚远在脑子里把李国庆想了一下,感慨:这个人也太厉害了! 以前老村长民选的时候,他采取的是挨家挨户送三百块钱和一块五斤重猪肉的办法。赵厚远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老村长学习,给每个参与民选的村民家庭送点儿钱、物。 他连夜与李国庆联系,把自己的想法简略说了一下。谁知李国庆制止他说,说,你不要乱搞,在会场旮旯里坐好就可以了,也别乱说话。 第二天上午近十一点,赵油坊村的村长易人,赵厚远荣膺村长一职,书记本来就是老村长兼任,这下也顺便撸下来,但暂时由一名乡镇干部兼任,没有安在赵厚远身上。 当了村长的赵厚远,确实就像李国庆说的那样,上手很快,干起来得心应手。除了管理村子的职责范围内的事儿以外,不久,赵厚远旧业重操,按照李国庆的要求,坚持下屿石河捞取墨玉原石。 由于盗玉的人太多了,本来就寥若晨星的墨玉资源愈见其少,赵厚远将自己势力范围内那块洼地里的墨玉原石寻隙觅缝,搜捞得差不多了,几乎再也捞不到了的时候,他开始将捞采范围向外扩展,试探性地潜入别人的地盘,以期有所收获。 原先采玉采到别人的地盘,分分钟都有遭人棒打刀砍的危险。那些保护自己势力范围的人,一时三刻都在势力范围周边巡逻监控。现在他入河下潜,事有蹊跷,岸边竟然出现了三五个制服警察沿岸边溜达。赵厚远既没有看见那些保护自己势力范围的人,也不见那些在岸边逡巡的警察对他的下河采玉行为加以制止。 给李国庆送玉的时候,赵厚远问他,怎么他一下河,岸边就冒出来几个警察?他问李国庆,那些警察是不是他安排保护他的? 别问那么多,好好采你的玉好了,李国庆说。 赵厚远不甘心,说,俺哥,公安局您是不是有人? 李国庆没有答话,转身忙其他的去了。 从河床采上来的墨玉原石质量越来越次。赵厚远捞取的比较上档次的原石都被李国庆拿走了,剩给他的都是一些次等级的墨玉原石。 闻德普和李银行在他家一楼房间的铁架子上看见的那些,已经找不到质地不错的了。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安排赵厚远当上村长的李国庆,并不是无偿地从赵厚远那里拿墨玉原石,他还是坚持付给赵厚远钱款,只不过与之前相比,价格比较优惠罢了。 开始的时候,赵厚远说什么也不愿意要钱,但李国庆比他还执拗,哪怕远远低于市场价,也一定要赵厚远货款两讫。 亲兄弟还明算账来,这些原石,是你冒着性命危险搞上来的,我哪里能白要你的,李国庆说。 赵厚远说,俺哥,你现在不是缺钱吗? 李国庆说,我说缺钱,缺的是用高价价买墨玉的钱,低价位的款项,比如你给我的这个价,我还是能付得起的。 说这话的时候,赵厚远已经在赵油坊村干了大半年村长了,可以说干得风生水起,也已经开始在国家对包括赵油坊在内的四个村的各种补贴上掰开揉碎按需分配了。 大权在握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以前他在村子里走来过去,除了他家里的人和他家里的猫狗搭理他,其他人几乎没有愿意与他说话的,只有村子里谁家有人结婚需要出份子,再或者谁家死了人,人手不够,需要他前往打坑,抬棺材,才会有人招呼他。 操他大爷的,现在可不一样了,不管年纪大的,年纪小的,但凡知道他当了村长,只要看见他,没有不与他恭恭敬敬寒暄的。长辈和平辈的称他厚远,厚远哥,厚远弟。小字辈儿的,一律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敬称不迭,再也没有人敢喊他的外号“皮匠子”了。这种感觉令赵厚远如沐春风,得意非常。 第114章 让他抓紧来一趟 赵油坊村东头赵厚泽的外甥女儿经常来赵厚泽家走亲戚。 赵厚泽的外甥女儿二十岁左右年纪,长得不赖,腰是腰,腚是腚,腰腚细粗分明,不像其他肥胖女人上下一呼塌,看起来就让人起腻,腾不起兴趣。 赵厚泽的外甥女儿就在不远处隔了一个大土丘的王湖村,属于赵厚远所管辖赵油坊村的一个村民小组。 打听到赵厚泽的外甥女儿就在县城里的一家服装加工厂专门给衣服缝扣子,赵厚远就在县里召开的一次村干部会议的间隙,找到了赵厚泽的外甥女儿,以村长参观服装厂的名义,向赵厚泽的外甥女儿垂询这,垂询那,完了说,咱们村里也准备集资搞一个服装厂,规模准备搞得比他这个还要大。你在这何订扣子,锁扣眼子,挣那点儿计件工资有什么意思? 赵厚泽的外甥女儿说,赵油坊村办服装厂,你让我干什么? 赵厚远说,就凭你在这里缝扣眼子、钉扣子的认真劲儿,我觉得你至少能在我们的服装厂当一名班组长,工资随着职务走,干了班组长,接下来就是生产车间主任,就看你表现得怎么样了。表现好的话,村子里就可能把厂子交给你干,你就是厂长。 赵厚泽的外甥女儿说,既然是集资办厂,村子里凡是集资的人家都有发言权,谁也不能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赵厚远笑了一下,说,看你说的,现在干什么都实行民主制,完了再集中,在民主的基础上再集中。我是村长,集中当然是我来集中。谁要是不愿意集中,那好,他在村子里再有什么事儿需要我说话的,那我也不能集中,我说了不算嘛,所以找我也没有用,那他家的事情就不太好办。 赵厚泽的外甥女儿对村子里准备办服装厂很是向往,她期盼地看着赵厚远说,你说话可要算话!到时候我当不上班长,当不上厂长,就把你今天说的大话当成笑话传出去,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赵厚远抬手在赵厚泽外甥女儿肩膀头子上压了压,眼睛笑成一条缝,说,你请好吧,跑不了你的。 一来二去,赵厚泽的外甥女儿就跟着赵厚远回村筹划办服装厂了。 赵厚泽的姐姐和姐夫两口子四十多岁,正当挣钱的年纪,都在外省打工,之所以没有将女儿带走,是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在屿石县城里上初中,需要当姐姐的照顾。诸如开家长会啦,添衣送钱啦,有个紧急情况啦,姐姐都能及时出现在弟弟身边。 赵厚泽的外甥女儿名叫王凤萍。王凤萍跟着赵厚远回村以后,好几个月也没有将服装厂筹备起来。由于赵厚远每月花在王凤萍身上的钱,比她在屿石县县城那个服装厂缝扣眼子所得薪资的两倍还多,另外每月还给他弟弟不下于一千块钱。服装厂尽管没有如期干起来,但王凤萍已经很满足了,而且赵厚远也已信誓旦旦表了与原配吹灯拔蜡,脱离婚姻关系的决心。 王凤萍对此基本上是满意的。她听说男人跟女人的生理期是不一样的,女人到了四十来岁五十岁,生理需求就大打折扣,男人就没有这一说法,活到老战斗到老,生生不息。她与赵厚远相差二十来岁,正好弥补了这个生理空缺,两情能相悦的时间要比夫妻同岁同龄的多了去了。 赵油坊村的前任老村长是吃过当村长的甜头的,眼看着赵厚远在村子里吆五喝六,呼风唤雨,眼气得不行。 这次民选村长的时候,此届还没有到头,还刚刚开始呢,乡长和乡书记就都过来,捏了他一个错,宣布提前换届,把他撸下来了。 现在靠他娘的赵厚远竟然学他,把一个更其年轻的女孩弄到手了,这简直让他忍无可忍。 他听说赵厚远遇到了一个贵人,贵人把赵厚远保护的严丝合缝,别说针尖子也碰不着他,坷拉头子砸不到他了,就连一根鸡巴毛也遭不着他。老村长只好忍屈带辱离开了赵油坊村,搬到屿石县城里,帮他儿子、闺女儿带孩子去了。 赵厚远当了近两年村长之后,对到屿石河潜水采墨玉不太感兴趣了。赵厚远对采墨玉不太感兴趣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屿石河里的墨玉原石,你采我也采,你方采罢我又来采,玉石资源有限,大家都来攫取,原来潜十次水就能捞到一块原石,现在潜十天也不一定有所收获。二是李国庆后期好像对玩墨玉不怎么上心了,每次赵厚远与他说起玉石相关的话题,他皆不甚感兴趣,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了是。三是矿产局对矿产资源的保护也逐年加码,处罚得也相当厉害。像赵厚远这样身份的人再去潜水采矿,一旦被不知情的管理人员逮个现行,势必挂不住脸。四是当上村长之后,职务所限,赵厚远对墨玉采集与收藏的热情逐渐降温。 今年四月份的时候,赵厚远正在赵油坊村考察一个自来水引进项目,突然接到李国庆的电话,说让他抓紧到他家来一趟。 赵厚远说,什么事儿这么急? 李国庆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赵厚远扔下考察项目的其他人员,急忙到县城李国庆家里去了。 双方在书房见面。书房不大,也没有书,书架上多是玉石摆件。 李国庆说,让你回来有件事要特别告诉你,县城这里有几套便宜好房,你需要的话可以考虑。 赵厚远说,两个小孩都在城里上学,房子也早买过了,现在不需要买。 李国庆说,你真是听话不过脑子,你以为是我卖房子吗?是有个利好信息,我是说开发商优惠价对我开出几套房子,环境位置都不错。我不需要,所以推荐给你。价格比市场价能有个百分之二三十的差距。 赵厚远听了尽管有些心动,却说,我是两个闺女儿,以后需不需要我买房还不一定呢。 意思是说他不想买。 李国庆拍了一下写字台,说,乖乖,你真是秫秸蔑子眼,你不需要给闺女儿买,就不能买来转手卖吗?屿石县人多房价高,你买下来转手卖,一套房也能赚个十几二十万! 赵厚远这才明白过来,恍然说,这么样操作,我这脑子哪里想得到? 李国庆说,怎么样?这比你潜水采玉有保障多了吧? 赵厚远说,感谢我哥,你什么事儿都想着我。 第115章 智商之毛 厨房里烧沸的茶壶响起来,李国庆拎过来,给赵厚远沏茶。 哪里能劳俺哥给我倒茶,赵厚远说。 李国庆说,你别忘了你李哥对你的好就行了。 赵厚远说,这不能够,只要俺哥有需要的我的地方,别说是潜水捞墨玉了,就算是上刀子山蹈焰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李国庆说,刀山火海倒不至于。 赵厚远听话听音,知道李国庆给他优惠房价是引子,主要的还没有说呢。 赵厚远说,俺哥,您说吧,叫我干什么? 我的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个倒霉事儿,李国庆说,老也解决不好,需要一个人帮助他,按说,该我上前出面协助他,可以以我的身份多有不便。 赵厚远说,看需要干什么,只要所需要干的活儿,我能插上手,我愿意帮助俺哥和您的朋友。 李国庆说,又不是专业技术性的活儿,你肯定能干。 赵厚远不知道不需要专业技术性的活儿是个什么活儿,他等了半天,李国庆说完前曲儿后也没有再吭声。 赵厚远想了一圈子没有想出李国庆说的活儿是什么?他看着李国庆,等他说下去。 斟酌了一阵,李国庆才说,电影、电视剧你也经常看,演员知道吧? 赵厚远说,演员哪能不知道呢?肯定知道,就是看电影、电视的时候,我不关注谁演的哪一个,我只关注剧情。 李国庆说,不是说让你认识哪个演员,我只是让你知道这个名词,演员! 赵厚远说,演员我知道,不就是会演戏,会演电影、演电视剧的人嘛。 李国庆说,知道那就好,我想让你当一回演员,演演戏。 赵厚远说,电影、电视,我就是看看而已,大部分都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从来没有当过演员。不错,我听说上个月,省上有个什么剧组,到我们乡里置景取景唔得,不会是让我到那个剧组里当演员吗?这个我可不会,找我当演员那可就瞎塌了。 李国庆说,跟那没关系,不让你搞那个,我说的跟他们没关系。 不是那个剧组的演员,难道还另有一个? 赵厚远不解地看着李国庆。 李国庆说,我说的演员是跟你开玩笑的说法,我需要你在真实生活里装扮一番,帮我的那个朋友干点实事儿。 李国庆的说法,使赵厚远迷惑不解。赵厚远也不是没有文化水平的人,也读过大学,但他仍没有听明白李国庆说的是什么意思。在现实生活中扮演一番,按照他的理解,就是隐藏自己的本性,在其他人面前装成与自己本性有所不同的人欺骗别人,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如果不是这样,难道是像电影、电视剧里的谍战剧那样改头换面化妆一番,去干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示人的事儿? 还没有等赵厚远发出疑问,李国庆就从书架底层的一个抽屉子里拿出一个纸壳盒子,放到书桌上,让赵厚远看。 你先看看这个。 李国庆往赵厚远跟前推推那个盒子。 打开纸壳盒子,只见几束十几公分长的暗色毛发出现在赵厚远眼目前。 这是什么?赵厚远问。 他捏起一束,毛发的一端被粘在一个肉色的粘性软泥上。 他用手指头捏了一下,两根手指头粘在一起,他搓了几下都没有搓掉,甚至还越搓越紧。 这是什么? 赵厚远用劲儿搓着手指头,又问了一遍。 李国庆没有回他的话,又从另一个书架底下的大抽屉里,掏出一个鞋盒子。 这个鞋盒子与一般的鞋盒子不大一样,好像在高度上要比一般的鞋盒子多一点。他把这个异常的鞋盒子端到赵厚远跟前。 赵厚远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就是一双鞋子。他同样不明白李国庆为什么拿一双鞋给他?鞋的颜色和样式都不是他所中意的。 这不是一双鞋吗? 赵厚远看着鞋盒子里的那双鞋,头也没抬地说。 李国庆接过赵厚远手里的鞋,和那个盛几束暗色毛发的纸壳盒子并排放在一起。 赵厚远说,俺哥,您以前送给我的皮带、衬衣、裤子我都不舍得穿,都好好地保存着呢,我连一粒子灰都不会让它们粘上。上次您到赵油坊的时候,您也看见了,我都把它们装在玻璃框子里,挂在我的床头,只要在家,或者睡觉的时候,我一抬头,一睁眼,就能把它们看见,看见了它们,就等于看见俺哥。您当初要送给我昂贵的新衣服,我严词拒绝,一定要俺哥您穿过的旧衣裳,就是因为我要时时刻刻闻到您身上的气味,闻到俺哥您身上的味道,就等于您时刻就在我身边,看着我,保护着我呢。 李国庆说,哎呀,没必要。以后再别说挂上墙,一说挂上墙就好像我那个什么似的。 赵厚远没有听懂李国庆话里的意思,正说得有些激动,上前一下把书桌上盛黑毛和鞋子的盒子都抱在怀里,说,俺哥,您送我的这两件东西,我要同样把它们装裱起来,还是挂在我卧室里的墙上,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它们,看见他们就跟看见您一样。 李国庆说,这两样东西你不能挂上墙。 赵厚远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李国庆说,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当一个演员,这两样东西就是让你化妆用的东西。 李国庆这么一说,赵厚远就把两个盒子重新放在写字桌上,打开来重新仔细观察一番。 他拿出鞋子,发现是一双42码的增高鞋,增高鞋如果不特别留意,外观轻易看不出来身材是增过高的。鞋码也是他脚的尺码,赵厚远身高一米七多,根据这双鞋的增高尺度,穿上它,往少里说,也得增高到一米八。只有那个盒子里的黑毛,赵厚远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他将那几束黑不溜的毛发都拎起来,举在眼前看着问,这是干什么?用来做拂尘的吗?拿这个扮成道士吗? 看你想哪里去了?李国庆说,做拂尘有用黑毛做的吗? 赵厚远疑惑地说,那这能干什么? 李国庆说,痣上的毛。 李国庆的话赵厚远没有听明白,说,什么是智商的毛? 痣,人身上的长的痣!李国庆强调。 第116章 后备箱里的醉酒人 看来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李国庆从赵厚远手里接过黑毛,把带肉色黏胶的一端举着,让赵厚远仰起头来,并在他下巴那里用劲按下去。黑毛就牢牢地粘在赵厚远的下巴颏那儿了。 你去照照镜子。 李国庆推了赵厚远一把。赵厚远只好借力出了书房,到卫生间里照镜子。 一束黑毛紧紧地粘在下巴颏儿,一点儿也看不出人为的迹象。 怎么样? 李国庆一边问,一边跟过来看效果。 他让赵厚远自己对着镜子再把粘在下巴颏儿上的黏胶整理一下,要求他学会把黏胶捏成适当的的圆形,做成跟一个真正的肉痣差不多的黏胶痣。 赵厚远学会了粘黑毛痣,李国庆又把那双增高鞋拎出来,让他穿上试试。 赵厚远穿上增高鞋,感觉自己的身高一下增加了不少,看人看物都有些居高临下,只是脚板有点儿不舒服,重心前移。 李国庆说,穿增高鞋不比粘黑毛痣,这个你得有所适应才行。他让赵厚远近几天在家多穿多走路,习惯了就好。 赵厚远在书房里与李国庆一直待到天黑,晚上吃了饭他才赶回赵油坊村。 此后大约过了一星期。一天晚上,大概过了凌晨一点,不到二点的样子,赵厚远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让他去屿石县解放大街处理一件事。 来电人没有自我介绍,一上来就安排事儿,估计来头不小。赵厚远没敢问姓甚名谁,小心翼翼问是什么事儿? 对方说是拉一个喝醉酒的人回来。赵厚远问,拉到什么地方?对方说,拉往赵油坊方向,等到了赵油坊,随时等他的电话。 赵厚远听话音觉得应该是李国庆,问是俺哥吗? 里面的人没有搭理他,一直在说话,话音虽然很像李国庆,但是又有点儿变音,不好确定。 赵厚远怀疑李国庆的电话坏了,出了问题,但他没有确认,只是问需要粘黑毛痣和穿增高鞋吗? 对方说,不需要,换一身新褂新裤就可以了,让赵厚远不要开车,出了赵油坊,到了马路上有车接他。 赵油坊四围只有一条连接屿石县城的一条省道。 赵油坊所属的村村通公路,往东垂直与307省道连接。赵厚远随即出了村村通公路左拐,上了通往屿石县城的307省道。 大约走了五六百米远,看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亮着红色尾灯的小车。他快步走过去,看见小车左侧驾驶座的车窗开着,一个人听见脚步声,探出脑袋来。 是赵村长吗? 司机的胳膊在车窗上耷拉着,扭头望着赵厚远。这时,赵厚远已经走到车窗跟前。 是的,是我,赵厚远说。 听见应答,司机返身倾身推开副驾驶座的门,赵厚远绕过去上了车。 汽车发动后开得飞快。 天上的月亮不是太透明,晕晕乎乎的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也看不清楚司机是个什么样的人。天上的云彩被晕晕乎乎的月亮照得浓黑一块乳白一块,搞不清这是什么气象。 人在什么地方?赵厚远问。 他一连问了三遍,司机在朦胧中看了他一眼,才开口讲话。 到屿石县城里,我停车的地方就是你问的地方,司机说。 金口玉言似的司机其余并不多说,态度也不是太友好。赵厚远只好闭嘴,心里七上八下。 副驾驶座前面的仪表盘上放着一些杂物,映着仪表盘反射出来的微光,赵厚远看见一个封皮上夹着一只水笔的黑色笔记本。笔记本黑色的封皮上压着一个黑色的四方块,大小就像宾馆配置的小香皂那么大,但厚度赶不上小香皂。 车子开始加速,307省道到县城这一段路况不太好,不时就出现一个拳头大的小坑,有时疏朗,有时候密集。密集的时候,坑洼成双成对,接二连三。 司机是个年轻人,三十来岁,大概性急,不断加速踩油门,遇到那些小坑小洼毫不犹豫地呼啸而过。赵厚远前方的仪表盘,正对着赵厚远,有一个翻盖儿的储物盒子,可能翻盖儿的卡扣磨损过多,车子一颠簸,翻盖儿就给颠下来,里面的一个物件\"啪''地掉在赵厚远脚底下。与物件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个深色底儿白数目字的布牌牌。 看见从储物盒里掉落的东西,司机减速并弯腰伸手,要将那两样东西捡起来。 赵厚远捡拾方便。先于司机,将那两样东西拿在手里,直接塞进储物盒里,并关上储物盒的翻盖儿。 司机在驾驶座上坐正,瞅了赵厚远一眼。赵厚远刚才捡拾掉落的物品的时候,已经发现掉落物,一个是对讲机,另一个应该是警察胸前的警号牌牌。刚才自己看到仪表台上香皂大小的那个东西,应该就是对讲机的电池。 赵厚远猜测这个司机差不多是李国庆派过来接他的一个警察。尽管他身着便装,不愿意让赵厚远看出他的身份,但是刚才那些被颠簸出来的东西却表明了他的身份。 李国庆竟然能使动警察、警车,真是不简单。 赵厚远偷偷看了那个司机一眼。 半个小时后,司机在屿石县城里转了几个弯儿,停在解放大街一个小巷子口的入口处。 车子没有熄火,司机也没有下去。赵厚远要下车,司机却阻止他。 你在座位上等着就行,司机拽住他。 赵厚远透过车窗的玻璃,看见距离小巷子口不远的一个木制休闲椅子上,坐着两个人。 他们好像喝醉了酒,嘟嘟囔囔结结巴巴,你言我语含混不清,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车子在那里刚停下没多久,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赵厚远看见他很麻利地弯身将另一个人从椅子上扛起,朝车子这边走过来。 很快车屁股一沉,赵厚远知道被扛起来的人已经被塞进后备箱里了。他原以为那个人把所扛之人放进后备箱里后,车子很快就会发动驶离,可是司机无动于衷,安静地坐在座椅里有所等待似的,好像一切都事先都有安排,能听见车后传来一阵不慌不忙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一阵才听见后备箱压合的声音。不知道那个站在车外的人又对躺在后备箱里的人干了些什么?是让他安稳地睡觉休息,还是额外又在后备箱里装了些什么。 不把他弄到车里吗? 赵厚远觉得把喝醉酒的人装进后备箱不太安全,万一路上被那些坑洼颠坏了脑子就麻烦了。司机没有搭理他,启动引擎,很快上了307省道原路返回。这期间司机一句话都没有与赵厚远说。 第117章 变声的指示 车灯照射下,道路两旁高高的大冠杨的叶片子,在风中像猪的耳朵一样忽闪着。 之前那个疑似李国庆的人打电话,让赵厚远将这个醉酒的人拉到赵油坊村。醉酒之人是谁?是赵油坊的人吗?如果不是赵油坊村的人,拉到赵油坊又放在哪里呢? 赵厚远禁不住想打个电话,再不打的话,车子眼看着就要开到赵油坊了,难道让自己把那个身份不明的醉酒人带到自己家里头去? 赵厚远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电话又是那个好像用变声模式打过来的人,虽然不能确定来电人就是李国庆,但每次开口说话的前缀赵厚远都十分之熟悉:嗯......那个。 赵厚远一听就知道来电人就是李国庆,八九不离十,换个手机号,又变声,这到底是想干什么?他与李国庆相处已经养成以他马首是瞻、毫不质疑、唯命是从的行事准则。即便对来电人的身份把握不准,只要他与李国庆哪怕有一分相似,他也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来电人让他把喝醉酒的人带到他自己家里去,利用他家一楼西边一间屋子的地下一个四五平方的地窖,将那个喝醉酒的人放进去就行了。 来电人的说法使赵厚远一阵惊慌,他家那间屋底下的地窨子,是用来存放墨玉原石的,深度只有五六十公分,把那个喝醉酒的人放进去,一盖盖板,那个喝醉酒的人肯定会因为缺氧一命归西。再者,这个来电人肯定就是李国庆,早先家里的地窨子就是在他的指点下挖的。 当时李国庆对赵厚远说,你这么多未经处理的原石完全暴露在空气里,就是怕氧化,一旦氧化,墨玉的质地肯定也会变得很糟糕,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墨玉就不值钱了。 赵厚远说,这些玉石不是原本就是在水里泡着吗?怕什么! 他的意思是说,水里不乏氧气,在水里都不怕氧化,还怕暴露在空气里吗? 李国庆说,在水里泡着有水保护,隔着一层水,没有直接见着空气,我看你还是把它们窖起来为好。 氧不氧化,赵厚远不是太清楚,既然李国庆说了,那就绝对执行。 赵厚远听从李国庆的指导,在一楼的房间底下挖了一个地窨子,专门用来存放从屿石河捞起来的质地比较好的墨玉原石,后来那些原石处理得差不多了,地窨子就空闲起来了。 现在来电人让他把喝醉酒的这个人放进地窨子里,赵厚远有点吃惊。因为地窨子太小了,正常人躺在里面恐怕都得憋死,何况一个半死不活,几乎没有意识的醉酒人。 基于此,赵厚远想问一问来电人到底是不是李国庆,他认为李国庆不会这么轻易让他干这样的事儿,这可是人命关天呐! 车子到了赵油坊,一直开到他家门口,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没有下车,示意赵厚远自己将后备箱里的人弄下去。 赵厚远下了车,朝东边的天上瞅了一眼。月色愈加朦胧,空气潮湿,就像一层湿纱布挂在半天空。东边的天色一点都没有变化,看看手机,这才凌晨不到3点。 他看见车子后备箱的盖子已经打开了,高高地举在半空。他上前摸了摸那个蜷成一团的醉酒人。醉酒人连一点儿声息都没有,静静地躺在那里。醉酒人个子虽不短,但不算胖。尽管如此,赵厚远还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弄下来。 醉酒人一离开车子,司机就发动引擎,打着颤,很快就驶离赵油坊村,消失在通往屿石县城的307省道上。 赵厚远不敢在门口停留,开门进了院子很快关门闭户。将醉酒人放在门旁,他把一楼房间的地窨子打开。 在把醉酒人放进去之前,赵厚远再次试探着俯在他的鼻子跟前听了听,发现醉酒人一点儿呼吸都没有了,而且蜷起来的四肢有点僵硬,好像不大伸展得开。掀起那人的上衣,贴近胸口也没有听见心跳声。 赵厚远害怕起来,他拨打李国庆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哥,他还没有开始讲话,声音就颤抖起来。 看你那点出息!李国庆不屑地说。 好像他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了李国庆的话,好像漂浮在半空忽高忽低的赵厚远终于有了倚靠,他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他首先说起李国庆打他电话变声的问题,他没有说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李国庆既没有承认,又没有否认他打过赵厚远的电话,一直沉默不语。 哥,一听就好像是您,赵厚远说,我二话不说就按照指示去接人了。 赵厚远把事情经过讲说了一遍,但他光说去接人,没有说所接的人是一个喝醉酒的人。 李国庆说,既然有人安排你干事儿了,你就干,我觉得人家让你干,就有让你干的道理。 李国庆的说法,让赵厚远稍稍放心。 人家把你家的情况摸得十分清楚明白,李国庆说,依我看,你还是听他的,这些年你在生意场上,还有在从政当村长期间,肯定也得罪了许多人,我觉得你还是听话,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为好。 赵厚远听了李国庆的话,得来不久的安稳感顿失,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一阵心慌意乱,简直无路可退,只好说,好,我听俺哥的,你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李国庆说,不是我让你怎么干你就愿意怎么干,你听人家的安排。我们作为朋友,我肯定得帮你,尽朋友的一份力。 赵厚远说,那个人好像已经死了,怎么办? 李国庆叹了口气,说,这些该死的人,一喝酒就喝得没边没沿,不要问这么多,让你怎么干,你听话就是了,这样还少些麻烦。 像先前一样,他好像知道那是一个早就死去的人。 赵厚远判定李国庆就是那个变着声音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因为自己刚才给他讲这个事儿的时候,光说去接个人,根本就没有提到喝酒的事儿。李国庆刚才说那个人喝了酒,这不是暴露了自己吗? 赵厚远没有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就开始处理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现在是四五月份,地气儿上升,天气渐暖,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发臭。还好,那个咽了气的人,身子还没有过分僵硬。 赵厚远先把蜷曲成一团的尸体尽量掰平整一些,然后找东西把它包裹起来,防止它的臭味儿传播出去,虽然赵油坊村的人不多,就怕万一有人鼻子尖,嗅觉灵敏,闻到腐尸味儿就很麻烦了。 赵厚远家里原先与人合作搞大棚菜,家里还剩有不少塑料布和塑料薄膜。他从储藏间把它们找出来后,先用塑料薄膜把尸体严严实实缠裹起来:低处缠紧,高处勒实,高、低过度处里三层外三层,一丝空隙都没有留。然后才用为蔬菜大棚遮风挡雨的厚铺塑料布从外面又缠裹了好几层,这才将尸体放进地窨子里。 尸体安放妥当后,他又用小推车从外面推了好几车黄土,将地窨子填好压实,盖上了盖板。 第118章 帮他找个小保姆 至此,“皮匠子”赵厚远的交代,结合之前“刘哥”李长远和王磊所讲相关事实,闻德普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脉络:这个在送往赵厚远家之前就业已死亡的醉酒人,确定就是失踪了五个月之久的陈俊义,他在被窖入地窨子的时候,已经被人设法结束了生命。 只不过赵厚远没有弄明白,一直蒙在鼓里而已。 听着赵厚远巨细靡遗的讲述,闻德普看了一下卧室电视柜上的一个影音设备的屏显,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赵厚远讲话讲得嘴角堆积了一些白沫,说到窖入地窨子里的醉酒人之后,他眼神飘忽,好像有点儿胆怯,再不敢说话了。 他看着闻德普,似乎等候闻德普就不解处对他有所追问,他才能继续讲下去。好像没有闻德普的垂询,他擅自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罪大恶极似的。 李银行和那女孩王凤萍刚才还有一句无一句地说什么。现在,王凤萍坐在卧室门口的一个矮脚凳上,身子靠着墙,脑袋低垂,貌似已经睡熟。李银行也坐在椅子上不时打哈欠。 闻德普起身到客厅倒了一杯白开水。白开水不热,温乎乎地,他三口两口就把它喝完了。 你要不要喝点儿? 他端着茶杯问赵厚远。 我正渴呢,赵厚远说。 他扭动身子,带动腿脚也挣扎一下。 闻德普往他脚上看了一眼。捆扎赵厚远脚脖子的绳子很牢靠地打着死结。 他出去倒了一杯水递给赵厚远,看着他喝完,说,地窨子里的人现在在哪? 赵厚远说,在这之前不久,被弄走了。 闻德普说,弄到哪里去了? 赵厚远说,我接到一个人的通知,把它送到屿石县城南废弃的运河码头上去了。 闻德普说,谁让你去的? 赵厚远说,还是那个说话的口气像李国庆的人。我接了他的电话后,立即给李国庆打了个电话,李国庆还是那几句老话,说我当官这年把得罪的人太多,树敌太多,为了保命,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干什么。我按要求连夜赶往指定地点。指定地点就在以前摆渡过河的一个废弃的石阶平台上。平台比一般地面高出一两米,送到地点后我就回赵油坊了。 闻德普说,从地窨子起出来的人是个什么情况? 都埋在地底下好几个月了,赵厚远说,起出来就是一个衣服撑子了,清理走他身上的浮土,我一拎包裹他的塑料布,感觉轻飘飘的,跟当初放他进去的时候没法比,简直就是天地之别。塑料皮子里头就只剩下几根骨头和一个脑袋壳子。再有就是他身上当初穿的衣服,臭气得很,光消毒液和花露水就用了好几十瓶。那人安排送尸体的人不要动原包装,原先怎么样还保持怎么样,千万不要揭开包裹尸骨的塑料布。我听他的话,赶忙恢复原样,一星星也没敢动。 闻德普说,这个被窖入地窨子里的人叫陈俊义,你听说过没有? 赵厚远说,没有,没有人跟我说这个人叫什么? 闻德普说,我现在告诉你,有人对陈俊义的母亲说,失踪好几个月的陈俊义现在还在新疆帮他家亲戚干活儿呢。没想到他竟然死在你家的地窨子里。 赵厚远说,这可与我无关,送到我家的时候,好像就已经没气儿了。 闻德普说,我没有怪你。李国庆在旭日公馆的房子是他自己买的吗? 赵厚远说,那我不知道。 闻德普说,他现在还在那里住吗? 赵厚远说,我不知道,一般都是他找我,一有什么事儿都是他打我的电话,我很快就从赵油坊过来找他。 闻德普说,公安局的局长洪招才在旭日公馆住,你知道吗? 赵厚远说,这个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天,赵厚远说,李国庆让我抓紧去他家一趟,说有要事跟我谈。我到他家后,李国庆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虑。我问他怎么回事儿?什么事儿让他这么焦急?他说,厚远,我遇到大麻烦了。我一听有些紧张,问他到底什么事儿?他说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让我不要一竿子问到底,听他安排,一样一样干就行了,还问我能不能完成?我心说,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来,我怎么敢说保证能完成?我只好说,李哥您交代我的事儿我保证尽力完成就是了。李国庆说,那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什么事?李国庆让你干什么事儿?闻德普说。 他显得比赵厚远还着急。 赵厚远说,李国庆说公安局的洪招才局长需要调整一下住处,原先住的地方有些陈旧,单位给他暂时换一个住所,让他搬到旭日公馆来住。李国庆在旭日公馆正好有一套住所,就是我们经常在那里见面的地方,另外,他在旭日公馆还另外有一套住所,当时,他强调这两套房子都不是他的,他只是临时住住罢了。至于是谁的,他没说,我不便多嘴。 李国庆枝枝叶叶解释,我说,俺哥,您就简短捷说,您想让我干什么吧? 李国庆见我急于帮他分忧解难,也很爽快,说,我想让你帮洪招才局长找个小保姆。 他的神情比之先前,舒缓多了,好像他交代的事儿我一准儿能办成似的。 我说,俺哥,您是住建局的,洪招才是公安局的,您们两不搭界,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没有交集,怎么会让您过问他的生活问题。又是腾房子让他住,又是帮他找小保姆,您们是什么关系? 您别见怪,我和李国庆也不是半年几个月的关系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怎么说呢,也算是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先我怕他,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是因为我从他手里能得到好处,我不听他的,我上哪里弄钱花。现在他听我的,最起码我的建议,我的意见,他十有八九得参考参考,这是因为他需要我的支持,要是有一天我不高兴了,我就很可能把他的老底儿抖搂出来。哈哈,这事儿吹大了。归根结底,我还是得听李国庆的话,毕竟人家是住建局的大官儿嘛。人家一跺脚,就震得咱乱晃悠,人家有的是钱。人家管着建房子的,开发商的钱都被他监管着呢,开发商想建房子就得从他那里要钱,建好了房子还得经他批准才能开卖,他没有钱谁有钱?咱的那点儿小钱,还不是人家手指头缝子里漏下来的。 这你不用就和我讲,我能明白,闻德普说。 赵厚远说,我问李国庆与洪招才是什么关系。李国庆显然不高兴了,说,你以后别这么追根究底,什么事儿都想插手,让你干什么你干就完了,少你钱了还是怎的? 他这么一说,我就不好再问,只好听他安排。 第119章 软面条变成铁橛子 李国庆说,你从外地找个小保姆,漂亮点的,年轻点儿的,别弄个大妇女过来。我说,那还不好办嘛。李国庆说,这是你的强项,你连王凤萍这样年轻的小女孩儿都能搞到手,我相信你这次肯定能帮洪局长找一个更好的。我说,你放心吧。李国庆说,最好找一个既有经验,又年轻的。 李国庆这么一说,我不太明白,就问他,俺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国庆笑起来,说,你自己理解去吧,我不能说得太直白。李国庆这么一说,我就费了心思,有经验,什么叫有经验?一个年轻的女孩有经验,有什么经验?洗衣做饭有经验? 我说,公安局的洪局长是一个人单身住吗?李国庆说,可不是嘛,他一个外地人,又没有带家眷,不是一个人住还能是几个人住? 李国庆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他刚才安排我给洪招才找保姆既要年轻又要漂亮,还要有经验,这不是明摆着给洪局长找陪睡的吗?既年轻还要有经验,就是要求我帮洪局长在烟花界找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小姑娘就是了。 坐在卧室门口的王凤萍靠着墙,眯缝着眼,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李银行坐在一把软面椅子上,可以确定已经睡着了。他的身子高,椅背矮,李银行的脑袋歪着,像一棵霜打的红薯秧子, 已经发出轻微的鼻息声了。 赵厚远降低声音说,李国庆的这个要求,我能满足,我给你说实话,在我媳妇儿去屿石县城带孩子上学以后,遇见王凤萍之前,主要在当上赵油坊村的村长之后,开始的时候,不瞒你说,我喜欢去外地休闲。 闻德普也顺应他压低了声音:,怎么个休闲法? 赵厚远眨巴了一下眼睛,笑了笑:,是个男人都知道哦,你三十多岁,应该比我还知道什么叫休闲。 赵厚远挤眉弄眼,闻德普会意:赵厚远所说的休闲就是找女人。闻德普还真没有听说过将找女人说成休闲的。休闲多文雅的一个说法,活生生被赵厚远的口气污染成比较腌臢的一个词儿。闻德普本来想说自己还没有结婚,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他看了一眼王凤萍,这么一个好看的女孩,为了钱竟然跟着赵厚远这个狗日的睡来睡去,自己却因为伤了几个脚趾,连个对象也不好找。 这么想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踹了他一脚。这一脚踹在赵厚远迎面骨上,疼得他叫起来。 叫声把王凤萍和李银行都惊醒了。 李银行起身过来,问闻德普怎么了? 闻德普说,没什么。 李银行劈脸打了赵厚远一耳巴子,说,再胡喊乱叫,撕叉你的嘴! 赵厚远捂着脸说,是他打我,不是我打他。 李银行说,他打你,你不能叫嚷,再胡喊乱叫,我打你一耳巴子是轻的,再叫再嚷,小心我打坏你的嘴巴。 赵厚远捂着脸不再说话。 闻德普说,银行,你先去歪一会儿去。 王凤萍说,你们让我睡会儿吧,我都瞌睡死了。 闻德普对李银行说,你看着她,让她去客厅沙发上去睡。看好她,别让她再跑了! 两个人离开了卧室,闻德普让赵厚远继续说“休闲”,说李国庆安排替洪招才找保姆的事儿。 你接着说你“休闲”的事儿,闻德普说, 赵厚远说,我以前喜欢看《西游记》,它的书和电影、电视我都看过,后来听说花果山水帘洞就在连云港,很好奇,到那地儿去看了好几趟。感觉花果山水帘洞稀松平常,人工斧凿的痕迹太重,一看就不像是真的。 花果山水帘洞虽然不再吸引人,但连云港毕竟是海边的城市,连云,连着天边的云嘛,风物毕竟有所不同。我就到处溜达,喝喝茶逛逛街,逛累了,就在街边的茶楼、咖啡店坐下休息一会儿。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在屿石河里捞墨玉,有了一些积攒。喝茶,品咖啡这些花费应该还能消受得起。 有一天,我逛街逛到千源茶吧,在门口停了下来。我之所以停下来,一是因为我也是逛累了;二来千源茶吧门口的一个女孩儿在我还没有走到跟前的时候,就一直向我招手。光是招手还没有什么,问题是女孩儿穿着短裙和露脐短褂,一边招手,还一边把手插到前面短裙里去,这样和你打招呼,软面条也得变成铁橛子。 在屿石县每完成一笔墨玉原石的交易,我都到连云港来。一来二去,我就跟千源茶吧的老板熟悉了。说实话,我和千源茶吧始终也没有断了联系,只不过自从当上赵油坊村的村长后,去得少了点,但是隔三差五也去。 赵厚远说着,朝卧室门口看了一眼,应该是怕刚才还在门口打瞌睡的王凤萍听见。 你什么时候连云港带的小保姆?闻德普问。 赵厚远答,我没有去。 闻德普闻言一愣,说,你怎么没有去? 赵厚远说,我倒想去来,可是李国庆不让我去。 闻德普:为什么? 赵厚远说,我哪里知道呢?李国庆说各人干好分内的事儿就可以了。 听李国庆的话音,好像他安排了不少人干事儿,闻德普说。 说实话,连云港的小保姆是我联系的,赵厚远说,李国庆不让我过去,只是要求我联系好保姆就可以了,有人专门去领。我打电话给老板,说屿石县这边需要一个可以陪睡的小保姆,年轻又漂亮的。按说,千源茶吧一般不让服务小姐离开营业场所,这也是千源茶吧的规矩,不然茶吧开不下去。得亏我是老板多年的熟人,好说歹说才同意,但是出省必须要压十万块钱。 这么多?闻德普惊奇。 赵厚远说,上年七月份,连云港发生了一桩带服务小姐外出过夜,服务小姐被勒死的案子。因此那边经营相似业务的老板们都警惕,一般没有可靠的关系,他们不会轻易放人出去。营业场所要什么有什么,一应俱全,为什么要出去呢? 闻德普说,看来你在老板眼里,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人! 赵厚远说,可不是嘛。但那十万块钱是少不了的,有了这十万块钱,老板就放心多了,起码带人的人想干什么坏事,首先就得考虑考虑那十万块钱了。 有道理,闻德普说。 第120章 你认出我了吗 跟老板确认了相关事项。老板答应一定替我办好这件事,问我说,你什么时候过来领人? 我说,你帮我找好人就可以了,你等我先把十万块钱给你转过去,届时有人到千源茶吧去领。 老板说,没问题,到时候来选人的怎么与我联系? 我说,定个暗号不就完了。去找你的人说“花果山”,你就说“水浒传”,现在能确定好人选吗? 老板说,我这里每一个女孩儿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哪一个都很漂亮,你就放心吧,我现在也不好答应你。咱们随到随选,现在答应你了,万一人家临时有事儿去不了怎么办?咱们得讲信用。 我只好说,好吧。 老板说,你安排谁来领人,让他来茶吧当场选好了,告诉我,我再和你做什么最后的确认不就行了吗?你来不来无所谓了,一个电话就等搞定。 我说,可以,那是再好不过了。 安排了这一切,去找李国庆,说,俺哥,事儿很快就能办好。但按照你要求的条件,外地的小保姆一般都不愿意过来,她们的老板怕出事儿,没有大额的资金保障,他们不会放人过来的。 李国庆说,要押金?多少? 我说,十万块,除了这十万保障金,另外还需要小保姆的佣金。 李国庆:小保姆的佣金是多少? 不等我回答,他就说,保姆的佣金你先垫着,用多少到时候我给你多少,我的钱都是现金,取来拿去很麻烦。 又问,保障金你身上有吗? 我说,没有那么多,这几年没有倒腾玉石,钱还是很紧张。你晚上过来,李国庆说,我拿给你。 晚上我过去的时候,李国庆给了我一个黑塑料袋子。我回去一数,十万块还有零,整整十一万块钱。说真的,这明明是给我一万块钱的跑腿费。 闻德普说,谁去领的小保姆? 赵厚远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有他的手机号,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公安局的一个警察,李国庆让我联系谁,怎么联系,我都听他的。 闻德普说,刚才你说李国庆安排人干事儿,人好像是互相隔离的,互不相识。 赵厚远说,是的。我只负责安排事儿,比如我除了给洪招才联系到了小保姆,但是谁去领,怎么将保姆带到屿石县,我就不过问了。那些决定都是另外的人安排的,至于是谁安排的我也不知道。 闻德普问,你除了帮洪招才联系小保姆,还干了什么? 赵厚远说,在旭日公馆洪招才卧室里面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是我买的,小保姆卧室里的监控摄像头也是我买的,没办法,李国庆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闻德普说,监控摄像头都是你安装的? 赵厚远说,买是我买的,安装我不知道是谁安装的,我估计是那个叫“刘哥”的人干的。 说到了监控摄像头,赵厚远突然很仔细地看着闻德普,简直可以说是目不转睛。正说话的赵厚远,被闻德普长时间盯视,不免有些惊惶,忽然浑身哆嗦,身子一软从凳子上滑落下来。 闻德普站起来,弯腰看着赵厚远,说,你再看看我,能认出来了吗? 赵厚远仰着脖颈子,眨巴着眼皮说,我这才认出来是你,我本来与你无冤无仇,我是无辜的,都是李国庆让我干的,你就是闻德普啊! 闻德普说,“刘哥”是什么人,是谁安排他住在旭日公馆的呢? 赵厚远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没有问过,反正李国庆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比如说,监控摄像头,李国庆让我买监控摄像头,我就买监控摄像头,至于让监控摄像头监控谁,那就不是我的事儿了。 闻德普说,这么说来,按照李国庆的安排,你和刘哥互不认识。 赵厚远说,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能认出我。 闻德普说,为什么这样说? 赵厚远说,就连他叫“刘哥”,我也是有一次来取监控录像的时候,那个小保姆喊他刘哥被我听到了才知道的。李国庆从来也不说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那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我每次过来,或者执行李国庆交代的其他任务,我都是装扮一番,卸了妆扮,“刘哥”就不一定能把我认出来。 闻德普不愿意再听赵厚远说什么,他将赵厚远推到床上,说,监控录像呢?在哪里?快给我拿出来。录我的录像有多少? 赵厚远说,包括洪招才,还有你的,总共四个存储卡,都交给李国庆了,我一个都没有留,听说监控录像都必须用电脑才能看,没有电脑看不了。我过你的录像,所以刚才认出了你。 闻德普说,李国庆不是住建局的副局长吗?我怎么听说他现在是全县的拆迁安置办主任了? 赵厚远说,谁说他光干全县拆迁安置办的主任?他现在是住建局有实权的副局长,他是兼任全县拆迁安置办主任,你自己想想看,这多厉害!还有,我据我所知,李国庆的这个拆迁安置办主任,是公安局的政委李本顺向县里争取过来的呢。 赵厚远的话使闻德普恍然大悟,一时间,他竟有点儿发呆。 赵厚远说,不过,我对你讲,你的录像不怎么太清晰,但是仔细看还是能把你认出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同样的监控录像设备,却能把洪局长录得相当清晰。我怀疑“刘哥”那个家伙安装监控你的摄像头的时候,肯定把镜头弄脏了,而给洪招才录像的那个监控摄像镜头一定没有被损坏。不过,因为是远程接收信号,也有可能是信号弱,没有把像录清楚。 赵厚远的说法,也许是实情,但是不能因为录像不清楚就心存侥幸。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赵厚远讲的是实情,找到李国庆才是解决问题的当务之急。 当晚闻德普和李银行分睡,分别监视赵厚远和王凤萍,以防二人递点子传信号外逃。 第121章 接亲赶早不就晚 卧室总共两间。闻德普原地没有动,和赵厚远睡一间,靠在床头上歇息。赵厚远被重新捆绑双手后,他自己愿意在卧室里的小沙发上睡觉,闻德普随他的便。 李银行对闻德普分开睡的建议很是满意,但实施过程中,受到王凤萍的反对,王凤萍撤着腚,不愿意往另外一间卧室里去。 李银行拉扯了一阵,没有见效。李银行年轻冲动,与漂亮女孩同居一室,有可能出花花事儿,闻德普想起自己被录像的情景,不免有些忌讳,他不放心,出来看见李银行正准备弯腰把王凤萍抱进卧室。 他制止了李银行,让他别动手动脚,老实点儿,让王凤萍自己进卧室睡就可以了。安排李银行将王凤萍所在的卧室门锁上后,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接着他返身从卧室抱了一床被子扔给李银行。 当晚闻德普和李银行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到了预定时间,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两人起床,准备离开。 看闻德普不准备对赵厚远和王凤萍采取什么措施,反而解开了赵厚远手上的绳子。 万一赵厚远跑出去报案怎么办?李银行疑惑地问,他一旦把我们卖出去,你说的那个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叫杨鼎诚的,跟踪追击,我们不就完了? 赵厚远自己都一身骚,闻德普说,他自己承认干了那么多坏事儿,谅他不敢报案。那个女的,王凤萍,更没有胆量,你没看见吗?她一切都听赵厚远的,赵厚远不说报警,估计王凤萍不敢报。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吓唬了一番赵厚远和王凤萍:只要赵厚远和王凤萍胆敢跑出去报警,非得把他们弄死不可! 刚出门,闻德普又走回来。 怎么了?李银行问。 你先把她捆扎好,闻德普看着躺在床上睡着了的王凤萍说,不行,还得把赵厚远带上。 好像李银行的话使闻德普的自信打了折扣。 走,跟我去一趟! 闻德普踢了一脚赵厚远,把他弄醒。 去哪儿? 赵厚远睡意朦胧,灯照使他的眼睛又涩又疼,额头上泌出汗来。 带到地点你就知道了,闻德普说。 你们可不能弄死我,赵厚远霎时睁大了眼睛,浑身乱抖。 闻德普拽着赵厚远,李银行前头带路,出了赵油坊,在漫敞地里找着了自己的轻卡,一直往屿石县城开过去。 凌晨三点四十分前后,闻德普和李银行将轻卡停在屿石县郊外的一条偏僻的支路上。李银行打开手电,闻德普展开一张折叠起来的天网监控摄像头安装路线图,他用手指在图纸上划拉着。 看了半天没吱声。 俺哥,从哪里走?李银行耐不住问。 行动路线图闻德普早先就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这时候拿出图纸,只不过再行确认罢了。 听李银行催问,他将图纸收起来说,好了,现在就走。你跟我走就行,不要问那么多。 咱们开车从东关拆迁区进去,停在拆迁区里头就行了,闻德普说。 拆迁区里面进驻施工队没有?有人就很麻烦,李银行说。 没有,闻德普说,东关那地方是政府强制拆迁区,对政府给出的拆迁条件,拆迁户有的满意,有的不满意,满意的都搬走了,不满意的都还在原地坚守不愿意搬迁。 李银行说,没有完全拆迁,天网监控不还是存在的吗? 被定性为钉子户的拆迁户不愿意搬,闻德普说,但他们的水电都已经被关停了。安装在电线杆子上的监控摄像头哪里还有电?光在那里挂着有什么用,都成了睁眼瞎。 两人开车进了闻德普所说的县城东关那个拆迁区,果然黑灯瞎火,只有个别不满意补偿条件的拆迁户隐约还亮着灯,灯光的亮度很低,明显不是市电,估计用的是蓄电池电源。 李银行把车子开进拆迁区的入口就停下了。闻德普把在座椅与车厢夹缝里坐着的赵厚远嘴上的胶带撕下来,对李银行说,给他点水喝喝,清清嗓子。 李银行从仪表台子上拿过来一个喝剩半瓶的矿泉水瓶子,拧开盖,递给赵厚远。刚解开捆手绳子的赵厚远活动着手腕儿。 让我干什么?他问。 给李国庆打电话,闻德普说,你先把水喝了,需要喝水吗? 嗯,我得喝点,赵厚远说。 喝了水,赵厚远问,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李银行劈头给了他一巴掌,说,让你打你就打,你说干什么? 赵厚远捂着脸说,好,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闻德普说,你给李国庆打电话,就说你到城里办事儿,顺便带了几块墨玉原石过来,一会儿就到。 赵厚远打了两遍没有打通,闻德普心里忐忑着,还以为李国庆没有在家。赵厚远又打了一遍,才终于把李国庆的电话打通了。 什么事儿?厚远,李国庆人醒嗓子没醒,声带嘶哑,像有一个痰块堵在嗓子眼里。 村里小孩子结婚,我不是老执嘛,女方是城里的,我一早就得提前过来招呼。 赵厚远的谎话说得比较可信,闻德普不由地暗暗佩服。 哦,你就喜欢弄这事儿,李国庆说。 我这不是干村长了嘛,什么事儿都得管着,你要是不管不问,老少爷们背后骂你,赵厚远认真地说。 你可别这么说,赵油坊的村民没把你骂死!李国庆说,你和赵厚泽的外甥女儿那事,赵厚泽还不把你骂死,以后别在我跟前吹牛逼。 闻德普示意赵厚远别东拉西扯,在他脑袋上戳了一下。 哥,赵厚远说,我这次给你带了几块我收藏了好几年的墨玉原石,我先给你送过去,完了再去女方家招呼。 这才不到五点,李国庆说。 天也快亮了,接亲赶早不就晚,您开个门缝子我给塞进去。 李国庆问,你不是没有墨玉了吗?这又从哪里搞来的? 赵厚远说,不瞒俺哥你,我原准备拿它当传家宝,后来一想俺哥对我这般好,我收藏它们就是糟蹋,暴殄天物。 李国庆哈哈笑起来,说,你有这心,我就满意了。 第122章 如入无人之境 去李国庆家,闻德普没有让赵厚远跟着。他把赵厚远按原样捆扎完毕后,塞上嘴巴锁在车里,然后带着李银行下车,沿着规划好的路线,曲曲绕绕,费了好大劲才来到铜锣巷尽头的一个小区门口。 李国庆是闻德普母亲的娘家表侄,闻德普三年前从部队复员回来的时候,就是托他,花钱进了公安局当辅警。那时候,母亲带闻德普去过一次李国庆家。不久前因为入编转正的问题闻德普父母也曾经给李国庆送过一大笔钱,听说他家还住在老地方。 前往李国庆家的路线,闻德普靠记忆,基本上还是能掌握的。 这个小区出入大门人车分流,车辆的行止以升降杆儿起落为准,大门口一侧专门供行人出行的通道,则昼夜自由来往。 闻德普、李银行两人如入无人之境,绕过一个小花园,很快就上了一栋楼的三楼。楼梯设计是一梯两户,西面的一户就是李国庆家。 由于事前赵厚远与李国庆有过电话联系,闻德普一敲门,就听见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由远而近传过来:来了来了。 防盗门很快打开,李银行个子大壮实,首先挤了进去,闻德普随后跟进。 你们是谁?李国庆惊悚地说。 你看看我是谁?闻德普说。 李国庆还穿着睡衣睡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棉拖鞋。 闻德普一说话,李国庆就有些惊愣,半天没有吭声。 闻德普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双方就这么对视了半天。还是李国庆率先打破静默,提出到书房去坐。 三个人进了书房,闻德普仍然不说话,只是盯着李国庆。 李银行站在李国庆的背后。 李国庆说,德普,你想干什么?你就直接说,我这个当哥的肯定会帮你。 闻德普还是不说话,李国庆等了一阵子,又说,虽然咱们是亲戚关系,这几年我对你关心也不够,俺婶子上次让我找人,帮你安排在公安局入编转正的事儿。事情现在已经有着落了,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帮你办好,这个你放心! 说了这些,李国庆看闻德普还没有反应,继续说,你妈妈送来的几万块钱,我说不需要不需要,她还是硬留下,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不但要让你带回去,还必须帮我给你妈捎一万块,算是我对她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李国庆就要出去,李银行将他堵在房间里,闻德普这才说话。 你还记得我是闻德普,我们也就是一面之缘。 哪能不记得你,毕竟咱们是亲戚嘛,李庆国说。 我的录像呢?闻德普说。 他用指头在李国庆的胸前戳了一下。 一问录像,李国庆的脸在灯光下就泛白,额头上冒出一些汗来。 赵厚远呢?李国庆说。 赵厚远还在外面呢,李银行说。 这个消息打破了李国庆的幻想,他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沉默起来。他终于明白,赵厚远那通要求过来送墨玉的说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现在一定已经被眼前的这两人控制起来了。 说吧,哥,你到底玩的什么花招? 闻德普推了推李国庆的肩膀。 对李国庆的沉默,李银行很不耐烦,他还想像上几次揍赵厚远那样皮锤耳巴子先来几下,给李国庆来点震慑。 谁知还没有抬手,就被闻德普及时制止了。 不打他,让他自己说,闻德普说。 李国庆抬起头来,看了看闻德普和李银行,他满头大汗,嘴唇子哆嗦着。 刚才你叫我说什么?李国庆说。 我的录像呢?你安排人偷拍我的录像呢?闻德普说。 录像都不在我这里,我留那些东西没有用。 李国庆用手背擦了擦额头。 你送给谁了?闻德普急忙问。 李国庆迟疑了一下,说,都给杨鼎诚了。 闻德普愣了半天,说,为什么要给他,看来你们是合伙儿算计我是吧? 李国庆说,你们让我冷静一下好不好? 闻德普说,事情就在那明摆着,你有什么需要考虑冷不冷静的?别藏着掖着,直接说吧。 李国庆说,小弟,这么讲吧,你知道有些事儿我也是万不得已。这样,我给你二百万,你放过我,咱们两清。你不也没有受损吗? 李银行说,哥,我觉得可以,二百万不少了。 闻德普没有搭理李银行,看着李国庆说,但是你必须把我的录像要回来还我。 李国庆说,那好,我一定问杨鼎诚要。 看闻德普接受了他的建议,李国庆这才略略放心一点儿,又说,我天亮还得上班,你们什么时候回去?二百万块钱,得等到天黑的时候才能取出来。 李银行说,哪里需要等到天黑,搁你手机里手指头一划拉就到账了,你不是想出什么坏点子吧? 他说着说着嗓门就升高。 闻德普拍了他一下,不让他大声说话,以免惊动卧室里的李国庆老婆。 二百万对一个人来说不少了,现在你们是两个人,二百万少了,那就给你三百万,李国庆大方说。 李银行说,三百万一人一百五十万,就跟说谁是二百五差不多,咱们屿石县人讲究吉利,一人二百就像说谁是二白活,给五百万一人可不就是二百五,你打总给个六百万吧。 六百万。 李国庆有点挠头,他皱眉,看着闻德普,求救似的。 闻德普说,先别说钱的事儿,你先把我的录像给我要回来,钱的事儿怎么都好说。 李国庆说,我今天先去单位处理一下事儿。 闻德普说,那不行,你先给单位请个假,找个理由! 这时候,眼看着天就要放亮,之前窗外四下里偶尔响起的寂寞的市声,人声,机械声,现在都变得嘈杂起来。 你现在就想办法问杨鼎诚要回监控录像,闻德普说。 李国庆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听闻德普的意思,是让他先在电话里找杨鼎诚要监控录像。 室外响起电梯升或降到达目的地时的清脆铃声。 李国庆突然睁开眼睛,说,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第123章 证据起了反作用 书桌面板下一排三个抽屉,他拉开右手靠边的一个,手探进去老长,才掏摸出一个罕见的手机。与寻常手机比,这个手机有点儿偏大,显然是不方便随身携带的普通手机。 李国庆拨号之前,盯着手机屏幕,迟疑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拨打出去。 闻德普说,按免提! 接通之后,闻德普听出来对方果然是杨鼎诚。 李国庆说,老三,你在哪里? 我还没有起床呢?杨鼎诚说,有什么指示? 李国庆说,我这还有闻德普的一段录像的优盘。 杨鼎诚说,闻德普现在还没有找到,估计这家伙察觉我们要拿他干什么。我看闻德普的录像没有什么作用了。据李长远和王磊的说法,他们也不知道闻德普的去向,我觉得你有必要给你那个叫赵厚远的村长打个招呼。你和李政委老是怀疑闻德普已经跑到外面去了,我觉得他好像待在屿石县没有出去。根据闻德普这几年在公安局的表现,发现这个人表面上温文随和,其实他的性格非常执拗,一根筋,认定的事儿不问能成功与否,非得干到底。所以我提醒你,如果他盯上了赵厚远,你就非常麻烦。 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杨鼎诚问。 李国庆抬头看了一眼闻德普:我这里还好,只是也没有闻德普的消息,有了消息肯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你。 杨鼎诚说,这么早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有什么重大发现呢。你交来的洪金宝的录像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怎么起了反作用?李国庆问。 杨鼎诚:录像只能够证明洪金宝一身正气,严以律己,坚决拒绝歪风邪气的侵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领导,这事儿我反馈给老大了,录像对于洪金宝来说,基本就算是个废料,只能证明他洁身自好。 李国庆:所以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说,你不要泄气,闻德普现在无影无踪,不能说事情没有了希望,一切皆有可能。我们现在需要时间,只要有一天闻德普落到我们手里,转机就来了。 杨鼎诚:我估计,闻德普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材料,但是还不能形成完整的脉络,他现在肯定还在继续顺藤摸瓜,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屿石县。我这些天一直在追查,天网监控到边到角,一切他有可能出没的线路、地点都查过了,没有任何信息。 杨鼎诚在通话中多次提到“洪金宝”,闻德普不知道他说的这个跟香港电影明星重名的“洪金宝”是哪一个?他想到了公安局局长洪招才,怀疑这是杨鼎诚和李国庆给洪招才局长起的绰号。他在脑子里把洪局长和电影明星的形象比较了一下,果然除了姓字相同外,他们的脸型也略有些相像。 说话间,李国庆的额头上开始冒出一层细微的汗液,随着杨鼎诚表功似的精细入微的条分缕析,李国庆头上的汗液变成豆大的汗珠子。他打电话的时候,有时候低头,有时候举首,汗珠子顺应形势,有的落到地上,有的顺着鼻洼往下滚。 书房里除了从话筒子里传出来的杨鼎诚自以为是的讲话声,还有李国庆偶尔的应答,之外,一切都十分寂静。 李国庆低头的时候,能看见自己的汗珠子亮晶晶地摔倒地面上,地板砖颜色不是纯白,不仅能看见汗珠子迸溅的痕迹,他好像还能听见那些落地的汗珠子,摔碎在地板砖上的同时发出的震天动地的轰响。 杨鼎诚滔滔不绝。闻德普看见李国庆有好几次欲言又止,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想要阻止杨鼎诚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与罪犯向办案警察交代犯罪经过有什么区别呢? 杨鼎诚说,所以说,抓到闻德普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不抓到闻德普,等于我们的策划时刻处于失败的边缘,一旦闻德普将事情捅出去,我们就完蛋了。 听了杨鼎诚的话,李银行看了看闻德普,往前一步,插在闻德普与李国庆之间,此时的他比较敏感,一来,他要防止闻德普抱不住火儿对李国庆动手,二来,还要保护闻德普,防止他被走投无路的李国庆冷不丁下毒手。 今天怎么了?杨鼎诚说,你话不多,我还要去单位一趟,随时联系吧,现在闻德普家那边,外围一直没有断人。王磊就是一个诱饵,还让他在家待着,只要闻德普再去他那里,现场监控人员随时抓捕。 李国庆:今天我也不是话不多,你一个劲儿地说不停,我哪里还有插嘴的时间。 李国庆的话一是解释,再一个,不能不说还暗含着对杨鼎诚的不满: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再他妈的专用电话,也得以防万一,万一这边出了意外呢?平时我打电话是什么语气,话多话少你不知道吗?我说话欲言又止,欲说不说,是什么意思你还没有警觉吗?还亏你说我今天话不多。 李国庆急火攻心,说没法说,讲不能讲。一方面,他希望杨鼎诚能从自己的讲话中听出异样,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的这种心理被闻德普察言观色有所发觉。 李国庆拿手机的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 杨鼎诚还在说:你想说什么你说,闻德普老是没有踪迹,我不急吗?他的手机始终没有开机,这家伙警惕得很,在部队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负责装填炮弹的炮兵,没想到反侦查能力那么强。昨天我和老大说这个事儿,老大说闻德普在档案室干了三多年,估计应该将档案室里的所有卷宗都看了个遍,各种各样的情况应对措施他都有所了解。这就是反侦查能力的培养途径,档案室就是事件的现场,比那些在警察学校学的东西还要实用。 杨鼎诚真他妈的是个话痨,尽管如此,闻德普还是希望他多说一点,说得越多越好。但是李国庆已经好几次想打断他,不过杨鼎诚似乎并没有觉察出来情况的异样,这家伙确实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刑侦大队大队长。 第124章 黑背鲢子成群 这时候,卧室里一阵窸窸窣窣,虽然隔着书房的房门,时刻警惕着的闻德普还是听见了。他示意李银行盯住李国庆,别让他出歪点子,自己抢先开门出去,变被动为主动,接触李国庆的老婆。 正从卧室出来的李国庆的老婆,头发蓬松着,脸上松皮耷拉,睡衣的扣子没有扣完,露出一些内容,一边打哈欠一边往外走。不知看没看见闻德普,没有搭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过去,往一旁的卫生间走。 你早上起那么早干什么?她头也不回地说。 看来李国庆的老婆竟然没有发现闻德普,肯定把闻德普当成自己的男人了。 卫生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从里面关上了,插在门锁里的钥匙还在不停地晃动。 闻德普紧赶几步,上前把钥匙拧了几圈,将门反锁, 同时将钥匙拔了下来。 发现有人转钥匙,李国庆的老婆不耐烦,说,你等会儿! 闻德普四处搜查了一遍,除卫生间外,其他房间,包括卧室也没有找到手机。 这时候,卫生间传出一阵嘻嘻哈哈地说笑声,闻德普一听就知道这是李国庆的老婆在划拉抖音。可以确定李国庆老婆的手机在她自己手里拿着。这可是一个危险信号。万一家里发生的事儿被她发觉,手机一拨,报警信息会被立刻发出,事情就会很麻烦。 现在看来,锁死卫生间的门无疑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闻德普回到卫生间门口,一阵冲动使他几乎就要打开门冲进去,把李国庆媳妇儿的手机抢下来,但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并没有贸然行动。因为在他的面前还有另一个选择。 如果开门抢夺李国庆老婆的手机,立即就会分散闻德普和李银行他们两人的注意力,即便把李国庆老婆控制起来,也还是多出一个对手,等于凭空制造出一个麻烦,继而时刻都会出现不可预知的事件。 另一个选择,就是利用李国庆稳住他老婆,将他们和李国庆的合作与博弈隐藏在一片和谐之下,这才是聪明之举。 闻德普回到书房,看见李银行几乎与李国庆头抵着头,眼不眨地看着李国庆和他的那个异样的手机,视线在李国庆和他的手机屏幕之间切换。 这时候,杨鼎诚还在说。进门的闻德普,把正听杨鼎诚喋喋不休的李国庆惊动了一下,他抬头看看闻德普。 闻德普捡起书桌上的水笔,翻开一个日记本,写了几个字:问他要我的录像。 写好,举起来让李国庆看。 李国庆急忙打断杨鼎诚的话头,说,鼎诚,我今天主要是想说,我这还有一段闻德普的录像,这个比较清晰。 杨鼎诚说,哦,脸能看得清吧。 李国庆说,这个肯定能!闻德普在哪里?能不能抓捕得到,我们尽力,但凡有一点儿证据,我们都得好好保存,以利后期对他的利用。 好吧,杨鼎诚说,你把新证据交给我,我们还在老地点见面。说着就要挂电话。 李国庆赶忙说,鼎诚,我这段录像一开始也不是很清晰,我带到南京专门花钱找人处理修复后,才变得清晰起来。 杨鼎诚说,哦,这么说,我这里的两段也能经过处理得变清晰? 应该是这样,李国庆说,都是从一个监控摄像头里面录下来的,出毛病也都是同一个原因,一样的毛病一样处理,我觉得没有问题。 杨鼎诚说,好,我把这两个不清楚的优盘带过去交给你处理,你把那段清晰的交给我不就完了。 李国庆说,好,就这么说了。 眼看双方要挂电话,闻德普给李国庆打手势,但是已经晚了。 看见闻德普一脸焦虑,挂了电话的李国庆说,你怎么了? 闻德普说,你们还没有约好什么时间见面和见面地点呢。 李国庆哦了一声,说,忘了,是没有说好什么时间见面。 闻德普说,地点说好了有什么用? 李银行睁大眼说,你怕是故意的吧。 闻德普朝李银行挤了下眼,李银行朝李国庆的脸上连扇了两巴掌,把他的眼镜都打飞了。 李国庆捂着脸说,咱有话好好说,别打人。你打死我算了,我也不想活了。 闻德普适时地走上前,伸手将李银行推到一边去,假意责怪他说,你干什么,无论怎么说,他还是我表哥,这么打他我也不愿意。你说是的不,俺哥?脸皮现在还疼不疼? 李银行的手厚实有力,那两耳巴子不轻,打得李国庆的耳朵这会儿还嗡嗡直响,他好像在一直刮大风的山谷里头转了向,走不出去了。 对于闻德普明显挑衅的说法,李国庆捂着脸没有回应。 闻德普说,你抓紧再联系杨鼎诚,确定见面时间、地点。 李国庆说,我们这个电话一天只能联系一次,联系多了,一方就会认为事情异常。 闻德普说,那怎么办?没有约定时间怎么见面? 李国庆说,只有等杨鼎诚发现没有约定时间,主动打过来重新约时间,才不会引起的他的怀疑。 闻德普说,刑侦大队的工作我了解一点,日常琐事不断,杨鼎诚忙起来,肯定想不起你们没有约见的时间。他会不会认为你们约定时间就是挂断电话之后,双方立即赶赴指定地点?地点是你们之前的经常见面的地方?你们原来约定见面的地点在哪里? 李国庆说,以前都在东关的安康楼。 安康楼又名观景楼,就在东关,紧靠护城河外侧,与护城河隔一条人行道。当初主人建造时,就是因其面对护城河,可以看水景起名安康观景楼。只是人们叫起来嫌费嘴,故只叫它安康楼。 只要护城河的水是活水,接引城外运河。水里长水草,随波摇摆。黑背鲢子成群,红身子鲤鱼成片。 安康楼在东关护城河外拆迁区,因为业主不满拆迁方案,与开发商对峙,待拆未拆。 李国庆一开始提及安康楼的时候,闻德普还没有什么感觉,认为就是一个约面地点而已,稍停才发觉麻烦来了。 第125章 把卫生间的门锁死 安康楼就在闻德普和李银行停放轻卡的拆迁区,它是拆迁区最高,也是最豪华的建筑。安康楼没有拆,它的大门分内外两层,外面一层是卷闸门,里面还有一层,是阔大的双扇茶色玻璃门。 卷闸门吊在门框的上沿处,受过重创,一边高一边低,门锁有明显的撬痕。里面的两扇玻璃门,各被砸出一片蜘蛛网似的不规则裂纹。 闻德普夜里一进待拆区,还没有下车,就在周边灯火的照耀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因为断电,原先灯火通明的一栋漂亮建筑,而今黑黢黢地戳在夜空里,寂寞又孤冷。 拆迁区内的建筑没有完全拆除,仅仅拆了一部分,不满意拆迁协议的居民联合起来表示不满,协商未果后,他们在墙上,电线杆上,特为抗议拉起来的绳子上,都张贴、悬挂了理智或者偏激的诉求。 要说在拆迁之前,杨鼎诚与李国庆在安康楼约见商谈可以理解,现在,那地方碎砖烂瓦,瓶瓶罐罐,满地都是,连个干净的插脚地方都没有,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早先,安康楼周围有几户居民,已经被从抱团抗议的群体内部瓦解,愿意接受拆迁条件,他们的房子已经被拆迁队用挖掘机的铁爪子推倒。电断了,水停了,再牛逼的经营场所也无从纳客,不关门歇业才怪。安康楼与那些不愿意接受拆迁安置协议的剩余建筑一样,里面的桌椅板凳势必蒙上一层灰尘。 现在杨鼎诚与李国庆却于安康楼约见,还想像以往那样,找一个环境优雅干净的地方,他们是忘了拆迁这事儿?还是杨鼎诚在与李国庆的通话中发现了破绽,故意在拆迁区这个荒废无人,没有视觉障碍,便于抓捕的地方设陷? 闻德普这么一琢磨,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李国庆则好像惊吓过度,有点儿虚脱似的坐进写字桌前的圈椅里,一边用手抹额头的汗,一边对闻德普说,你都听到了,要抓你的是杨鼎诚,他是你的上级,他们要抓你,这跟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设计偷录我的像?闻德普说。 卫生间还有李国庆的老婆一个定时炸弹,如果不把她处理好,一旦引爆,他和李银行一个也跑不出屿石县城。 好了,别的不说了!我们现在就想拿走你许诺给我的六百万,其他的我不关心,闻德普说。 李国庆说,六百万是你们要的,我没有这么多钱。 闻德普说,你能给多少? 听说闻德普只要钱,其他的不关心,李国庆的紧张情绪轻松不少,他在椅子里坐直身子,强笑着说,你看这样可行?咱们也是亲戚关系,都不要绕来绕去拐弯子费口舌,我给你三百万,你看可行? 闻德普说,这个可以,但必须现在就给。 李国庆说,我知道你想尽快离开,但是钱现在不在这里。 在哪里?闻德普拧着眉头问。 都在另一套房子里,李国庆说。 李银行听说钱不在这里,有些着急,说,你不会再给我们耍心眼子吧。 说着抬脚就要踢。 闻德普制止他,说,不要打他,他也是诚心想给咱们,看他怎么去拿钱。 李国庆说,那套房子离这不远,就在政务新区跟前的皇家花园小区。 皇家花园小区在新县政府大楼广场的正对过,是政府招商引资招项目。与旭日公馆基本上一个档次,属于富裕阶层的首选之地,周边县政府、公安局、法院、检察院及工商税务等等都在那一块。 闻德普曾听一个熟人说,他的一个经商的朋友在皇家花园小区买了一套房,因为好位置都被抢光了,朋友只能买套最底层的一楼,门口还杵着两个箱式变压器,一天到晚嗡嗡直响。 熟人说,你怎么连一楼都愿意买? 熟人的朋友说,小区里住户,政府机关单位人员比较多,我做点小工程,有时候不免要与他们打交道,到时候与他们都成了朋友,岂不是好办事儿?总归一句话,背靠大树好乘凉。 当然这之前都是传言,现在闻德普亲耳所闻,一会儿又将亲眼目睹,终于相信熟人所说的话是真的了。李国庆竟然也在皇家花园买了一套房子。 到皇家花园拿钱,必须得等到夜里去,李国庆说。 李银行说,为什么要夜里去? 李国庆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那里有房子,再说三百万需要用好几个背包背着,太涨眼了。 闻德普说,这样,你把皇家花园的钥匙拿给我,我们自己去取。 李国庆有点儿犹豫,闻德普没有等他答复,又说,你老婆现在正在卫生间解手,不能让她出来。 李国庆说,解完手不让她出来,她也不愿意呀。 闻德普说,我已经把她锁死在卫生间里了,不能让她出来,出来就会把事情搅乱,一旦控制不住她,我们肯定会动用些手段,到时候别怪我。 老婆是个犟脾气,大半辈子颐指气使,得理不饶人,自由一旦被控制,她肯定会闹起来,届时事情失控,闻德普他们无疑会采取极端手段,他上天还听杨鼎诚讲,李长远和王磊两个被闻德普打得不成样子。如果老婆不识好歹,一味撒泼使性,出于保命,闻德普当不能排除下死手,弄死了老婆,估计自己也不会被留活口。 想到这里,李国庆站起来说,到晚上去皇家花园小区拿钱还早着呢,我老婆不会一直愿意待在卫生间。到现在她已经在里面待了好长时间,如果不是划拉着刷抖音,她应该早就出来了。 闻德普问,你说怎么办? 李国庆说,我老婆睡眠不好,有时候需要吃两粒安眠药才能入睡。安眠药就在我的床头柜上,你去拿来,我想法子让她吃下去。 李银行说,好,让她吃下够睡到中午的量。 李国庆说。你放心,我一定照办。 闻德普还没有动身,李国庆老婆就在卫生间喊起来,问李国庆把卫生间的门锁上干什么?赶快开门让她出去! 第126章 安眠药怎么给她吃 闻德普示意他赶紧过去安抚。李国庆走过去,说他不小心把钥匙别断在锁眼里了,等他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李国庆老婆说,你好模好声地锁卫生间的门干什么? 李国庆说,我走动惦记着单位的一些事儿,急着去上班,一不小心,把卫生间的门当成咱家防盗门了,想反锁,却把钥匙别断在里面。 老婆在里面骂起来,说,我今儿一天都在卫生间里过了。 李国庆说,别着急,我尽快把门弄开。 他媳妇儿说,等你弄开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我马上就找开锁的过来,李国庆说。 他媳妇儿急忙阻止他,说,你自己捣鼓吧,开锁的什么人都有,咱们家哪能随便让人进来,你时刻要小心,门锁你自己想办法弄开就行了,实在不行,叫门锁厂家过来换个新锁算了! 好,我自己试试先。 安抚好老婆,李国庆对闻德普说,暂时先这么着。 闻德普问,安眠药怎么给她吃? 李国庆说,稍等会儿,你们得让我出去一趟。 李银行很警觉,他害怕刚才李国庆与他老婆的一番举动是个障眼法,他瞪着眼说,你出去要干什么?你想出什么幺蛾子? 李国庆很无辜地看着闻德普说,我哪里敢出幺蛾子?我只是想把许诺给你们的三百万,尽快拿给你们,咱们之间的事儿就算了结了。 闻德普说,你刚才要出去干什么? 李国庆说,现在不能通过卫生间的门将安眠药递进去,除了门,屋子里又没有其他递药的地方,我只有想其他办法。 闻德普一喜,说,你出去就能把安眠药递给她? 李国庆说,可以,我从楼上递给她。 闻德普疑惑问,怎么个递法儿? 李国庆说,直接从楼上的卫生间后窗,垂根绳子下去,用绳头子将安眠药垂到我家这间卫生间的北边窗户那里,我媳妇儿一开卫生间的窗户就能接到。 这个说法闻德普和李银行都不能接受。李国庆的办法虽然能够实现,但动静太大,楼上的住户一旦有所察觉,事情就有可能暴露。闻德普不太赞成,认为不到万不得已,这个办法不能采用。 李国庆说,这个你们不用怕,楼上也是我家的房子,我上楼去,没有人怀疑什么。 李国庆这么一说,闻德普既吃惊又松了一口气。吃惊的是,李国庆家到处都有房子,自己眼下却还与父母住在一起,连第二套房子都买不起。松口气的是,楼上毕竟是李国庆自己的房子,行动惊扰不了别人。 看着李国庆取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用一根小擀面轴儿将一小撮,五六粒子白药丸,擀成药面子,完了放进一个水杯子里,冲了一些温开水进去。闻德普说,药是不是放得有点儿多?再说,味大了你老婆到时候不愿意喝。 李国庆说,没事儿,她平时要吃好几种药,这点药不算什么。有一年我还没有当官,她和我闹矛盾,吃了许多安眠药,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我知道该怎么用药,药量我控制得很适当,没问题,我知道该放多少药丸子。 装药水子的水杯准备好了,李国庆找来了一根绳子,水杯子细且滑,绳子粗又糙,李国庆弄了半天也没有弄好。李银行有些着急,一把抢过来,说,拿来,我帮你弄! 李银行的妈妈身体不好,李银行经常带她去村卫生室打吊瓶。村卫生室小,病人多,往往人满为患。医生忙不过来,教李银行自己装绳套子挂吊瓶,一来二去学得很熟练。现在看李国庆笨手笨脚老也套不好起急,抢过来,三下两下就弄好了。 准备就绪,李国庆走到卫生间跟前,对着门说,该吃药了,你先把药吃了。 他老婆在里面说,饭还没有吃呢,怎么吃药? 李国庆说,你把卫生间的后窗打开,我从楼上把药配好,连同吃的东西垂下去,你接着就行了,换锁的的师傅这边我正在联系,你别着急。 这时候已过上班时间,闻德普从猫眼里观察一番,楼道里也没有什么人经过,他挥手让李国庆开门出去。 李银行紧跟在李国庆后面,手里的那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匕首尖子贴着他的腰眼儿。李国庆手拿着楼上房间的钥匙,为防止上下楼的邻居多嘴多舌,他按照闻德普的要求,将拴好了绳套子的药水杯子在怀里虚掖着。 李国庆和李银行进了楼上的房间,将吃的和盛药液的水杯子一起垂到楼下卫生间的后窗。很快,李国庆的老婆顺利地将吃的喝的都接了进去。 李国庆和李银行原路返回,与闻德普一起等待安眠药起作用。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就听见李国庆的老婆在里面叫李国庆:李国庆,你给我吃的什么药,你拿错了吧。 李国庆在门口说,没有错,q10,纳豆,都没错,我看得很仔细,不会错的。他老婆说,吃了药怎么老是犯困? 李国庆说,困就睡一会儿,等我把门弄开就可以了。 他老婆说,我犯困,你想法子先给我弄个褥子进来。 李国庆说,褥子那么厚,怎么弄进去?里面柜子里有浴巾,还不小,你先铺在地上靠墙角坐一会儿,我这边抓紧联系换锁的师傅过来。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就没有了动静。闻德普开了门,发现李国庆老婆躺在大浴巾上已经睡着了。 李国庆的老婆比较胖,李国庆试了几次,都没有将她抱起来,李银行从后面将他拉开,弯腰抄起李国庆媳妇儿,将她抱到卧室的大床上。 闻德普说,我们现在就去皇家花园拿钱。 李银行问,不是说晚上再去的吗? 闻德普说,不行。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变化,必须现在就去。杨鼎诚那边还不知道会干什么,万一他与李国庆在电话里有什么暗示,咱们就很危险。 李国庆说,你要相信我。现在去,太显眼了。你们就不怕被人发现? 闻德普说,你不要插嘴,你去打开衣柜,找几身衣服让我们换上。 李国庆只好去衣帽间找衣服。李银行跟着李国庆,翻来找去,也没有什么合身的,最后拿出来几件子试穿。 闻德普和李国庆的身高差不多,只是有点瘦,试了几次,挑了一件感觉还行,稍有些旷荡。李银行个子大,没有合适的。 不过李银行在屿石县县城没有待过多长时间,不换衣服估计也没有人能将他认出来。 第127章 买彩票中奖了吗 李国庆也脱了睡衣,换上一身便装。三个人,李银行在前,李国庆居中,闻德普殿后,下了楼,找着了李国庆的车,一直开到皇家花园。车子到了大门口,门禁识别车号,挡杆儿自动抬起来,让李庆国的车子进去。 李银行刚要踩油门开进去,和李庆国一起坐在后面的闻德普却制止他说,别开进去,调头离开! 李银行侧着脑袋朝小区深处看了一眼,发现几个保安陪着三五个警察站在小区路当心,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银行赶紧驶离皇家花园。 你没有耍什么花招吧?闻德普问坐在身边的李国庆。 李国庆说,你们自始至终都和我在一起,说不好听的话,你们将我控制得死死的,连吐口唾沫你们也恨不得检查一番,我哪里有机会耍花招? 要不这样,咱们去旭日公馆,李国庆说。 哪里也有钱?闻德普问。 能拿到三百万,李国庆说。 进了旭日公馆,他没有让车子停在住所的单元楼前,而是绕过去,直接开到一处地下室入口,停在了一个用宽白线画出来的停车位上。 李国庆从车子里下来的时候,正巧迎面遇上从地下室出来的一辆车。 看见李国庆,车子里面的驾驶员打开车窗与他打招呼,说,李局,你现在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国庆没有回答他这个时候为什么来地下室,反而问他,你还没有上班啊? 那司机说,到单位报过到了,上天给马局长找的东西今天给他送过去,李局什么时候去我们那找马局长玩儿去? 李国庆说,等有时间吧,这段时间有点儿忙。 两个人说了几句,司机才意犹未尽地驱车离开。 三人下了地下室,来到一个房间门口。闻德普一看,这间地下室他来过,就是在这间地下室,他将“刘哥”李长远关在里面,后来又被杨鼎诚的人所解救。据刚才杨鼎诚与李国庆的通话,好像李长远离开这间地下室之后,活得好好的,就是不知道他被杨鼎诚弄到哪里去了。 李国庆用钥匙开门的时候,颤抖从掌钥匙的手掌那里一直传到胳膊,站在他背后的闻德普,好像都能感觉到他的整个身子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李银行打头进了房间,问李国庆,钱在哪里? 李庆国指了指房间地面的正中央,然后他往后一步,差点儿踩着了闻德普的脚。 李庆国打个趔趄之后,没有说话,继续往后,一直退到身后的墙根儿才停止。 地下室门后的墙上,两米高的位置,被并排砸进去许多大号钢钉,钢钉子上挂了很多工具:铁锨、工兵镐、铁皮桶、笤帚等一应物品。李银行拿下来一把铁锨,在地上铲了两下,只戳出几个白印子,与室外走道相比,水泥地面明显不是业主验收房屋之前开发商所为,而是收房后业主各取所需,重做水泥地面。 李银行看看闻德普,闻德普转身指了指墙上的工兵镐。 有了工兵镐,李银行根据李国庆的指示开始敲砸地面,三两下就将地板的中央砸出一条裂缝,下面发出很空洞的声音。再来一下,水泥地板就露出一个不规则的开口。 闻德普用手机的照明功能,将光柱子探进去一看,霎时就惊呆了。 洞口之下乌黑一片,在灯柱子的光照下,翻飞着震起来的尘屑。 透过那些尘屑,闻德普看见里面成捆成摞崭新、粉色的百元现钞。别说三百万了,就是一千万,两千万都不在话下。李国庆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他好像实在不愿意看见自己埋在地下这些钱被他们起出来。他浑身瘫软一样,塌肩扭腰,脑袋瓜子歪斜着靠在墙上。 看见埋在地下洞里的现钞,李银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了看闻德普,闻德普让他快将洞口清理出来。 李银行用镐有节制地很快就砸出来一个洞口。洞面正方,四平左右,洞深不知道多少,只见那些钱都用塑料布包裹着,几乎齐着洞口了。李银行看着扔在地上,从车里带过来的三四个旅行包,有点儿发愣。 三百万这也盛不下啊,李银行说。 闻德普看着洞里面的钱,也一筹莫展,李国庆藏的钱少说也得有好几千万,给他们三百万,简直是九牛一毛。现在别说给他们三百万了,就是一百万,他们也不大好带走。 闻德普看看李银行,指示他:别管那么多,先把包装满再说。 这时候,有人从外面进地下室,在地下室的通道里开门关门,并大声说话,哈哈大笑。 一会儿就又沉寂下来,可是不久头顶的地面上又出现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动静。 闻德普和李银行担心是杨鼎诚跟踪过来,他们看看还在地上瘫坐着的李国庆。 李国庆好像对那些动静无动于衷,似乎什么东西都不能挽救他现在的颓废状态。 李银行撕开包裹钞票的塑料布,将钞票一摞一摞放进旅行包里。 闻德普蹲在李国庆跟前,用手捅捅他。 你别睡着了!闻德普说。 李国庆睁开眼,看了一下闻德普。 闻德普说,你这里钱真多! 李庆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这些钱是父母给你的遗产吗?闻德普问。 李庆国眨巴着眼没吭声。 你倒是说话呀,闻德普又用手指头在李庆国的肩膀上捣了一下。 李庆国依然不说话。 闻德普又说,这些钱是你买彩票中奖得的吗?我听说几个月之前,咱们县里有人中了彩票,好几千万哪,宣传上说的是扣税以后好几千万,有人算了一下,如果不扣税就将近一个亿了,是不是你?有人在省彩票中心看见那个人的化妆照片,说是将近一米八左右的身材,体型偏瘦,全身穿着孙悟空的装扮,他以为别人看不出破绽,谁知道有人终究还是看出了漏洞,中奖人的手没有带手套,举着中奖牌牌的手还是暴露出来了。中奖人的手,手指头很短,指甲盖儿却很长。皮肤不白,有点儿黑黄,我看看你的手指头。 第128章 给你介绍个对象 闻德普说着,拿起李国庆的手,翻过手背仔细看了看,说,这也不是你呀,你这手指头短,指甲盖也很长,肤色却也不是发黑发黄,你的皮肤保养得跟瓷娃娃一样,我可以证明,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彩票中奖人。 李国庆刚才好像昏迷了,这时候才苏醒过来一样,说,我也没有说我买彩票中了奖,那是你自己说的。 闻德普说,没有中彩票奖,你做了什么大生意了吗? 李国庆说,我没有做生意。 闻德普说,你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有买彩票中过大奖,你这地下室里哪里埋那么多钱?这些钱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国庆又不吭声了。 闻德普说,这些钱是你捡来的吗? 闻德普的话似乎拨到了李国庆的脑筋,他睁大眼睛说,这些钱还真是我捡到的。 李国庆的说法,反倒使闻德普一瞬间愣怔了,说,你在哪里捡的? 李庆国说,有一天晚上,我在路上溜达,看见好几个大箱子零散地扔在地上,我当时贪心就把它们带到这里来了。 闻德普说,你什么时候捡到的钱? 李庆国说,好久了。 闻德普说,好久是多久? 李庆国说,好几年了,我始终没有敢动一分钱,都在这里藏着。 闻德普说,我从部队转业,托你进公安局之前,在家待了将近两年,后来进了公安局,到现在算是三年半了,始终也没有听说那个单位,或者那个人丢了这么多钱,你说这些钱是你捡到的,骗鬼的吧! 李国庆好像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藏钱的借口而高兴,他一口咬定钱就是自己在路上捡的。 闻德普说,好了,相信你这么多钱是你捡的,反正你总得为这些钱的由来找个说法,我们不管这些钱的来路。你作为一个住建局管着开发商的副局长,有钱没钱,钱多钱少,我都不问你。你给我三百万我就满足了。 听闻德普这么一说,李国庆说,谢谢德普了,你以后再缺钱,你还是来找我,我再给你。 闻德普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我的录像你还得帮我要回来,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万一传播出去对谁都不好。 李国庆说,以后缺钱就找我,我一定帮你。再说,咱们不是亲戚吗?上次你妈妈说你这么大了,还没有对象呢,我当时就准备把一个小女孩介绍给你,你妈妈回去以后对你说了吗? 李国庆套近乎,试图让闻德普在接受了三百万的提款约定后,拿钱一走了之,不再追究他加于闻德普身上的其他罪责。李国庆绕来绕去,绕到了之前给闻德普介绍对象一事儿上,他不说介绍对象还好,一提到帮闻德普介绍女朋友,闻德普就火冒三丈。 他朝李国庆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你给我介绍的对象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 李国庆被闻德普吐了一脸唾沫,有些迷惘,不知道在为他介绍对象这方面哪里得罪了他。 他摸了一把脸,说,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个样子?给你介绍对象有错吗? 闻德普没有搭理李国庆,问他准备介绍给自己的女孩儿名字叫什么? 李国庆说,这个女孩儿叫马梦圆,我一知根儿二知底儿,很好的一个女孩儿,我包你一见面就满意。 闻德普说,你说的没错,马梦圆的根儿和底儿,你是摸得清,恐怕马梦圆身上有几个汗毛眼子你都摸得一清二楚。 闻德普这么一说,李庆国就明白了个大概,一时间呆楞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闻德普说,马梦圆是玉石市场马老板的闺女儿,现在就在你办公室工作,当你的秘书是吧?马梦圆一进你那单位,你就把她拿下了。 女大当婚,到了婚嫁年龄,有你那个老婆在家挡着,你又不能把马梦圆纳为妻室,听说你岳父原先是屿石县城的副县长,虽然现在已经退休了,但虎死不倒威,他提拔起来的一众人马都大权在握,你岳父稍微动动嘴,你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因此,在纳二房、弄小三这些方面你不敢太过胆大妄为。怎么办呢?放弃马梦圆心不甘,不放手又不敢,终于有一天你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前不久,我爸妈去你家找你,请你帮我解决在公安局的入编转正的事儿,你一听心花怒放,灵感闪现。 老天爷,把控马梦圆的机会终于给你送上门来了。 我是你家亲戚的孩子,还是一个腿脚有毛病的人,迟迟也没有找到对象,对女朋友和婚姻十分之向往,这正中你的下怀。我爸妈怀揣五六万块钱找你帮忙,你以替我办入编转正为由欣然接收,同时将为我介绍对象的想法对他们说了一遍,他们当时满心欢喜,把这个消息对我说了之后,我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认为自己这么一个伤残人,找一个漂亮的政府公务员,估计你也只是说说而已。我根本连想都没有仔细去想。 不知道后来你为什么没有把为我介绍对象的事儿提上日程,反而开始设计骗我、陷害我,使我落入你设计的圈套,利用监控摄像头偷录我与祖万秋的几段录像。现在录像竟然都被你交给县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手上去了。 一旦马梦圆与我结了婚,估计你是想利用我们两家的那点儿亲戚关系,继续冠冕堂皇地占有她。我还没有认识马梦圆呢,你狗日的就无形中给了我一顶帽子戴! 你现在还想拿马梦圆说事儿,糊弄鬼的吧? 李国庆说,这可是你自己这么想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闻德普说,你以为这都是我自己猜测出来的吗?我不仅是一个善动脑子的人,而且还有证人,能证明我不是凭空猜想的。 李国庆说,有些事情你不要道听途说,外面的那些人坏得很,在单位我经常被人举报,但往往都是查无实据。空口说白话没有用。 闻德普说,别的不说,皮匠子赵厚远你总得认识吧,他今天凌晨打电话给你,说给你送墨玉原石,给你送了吗?他没有给你送,我们却到了你家,你这么聪明,没有想到把皮匠子和我们联系起来吗? 第129章 我们的计划 关于“皮匠子”赵厚远,闻德普和李银行两人凌晨一进屋,李国庆就猜到他已经被闻德普控制起来了。但随着事情的一步步进展,他竟然把皮匠子忽视了,也许是惊吓过度,来不及细想。现在闻德普重新把太平乡赵油坊村的村长赵厚远提起来,他不由地沮丧万分,甚至万念俱灰,万一赵厚远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出来,他就彻底完蛋了。 说吧,从你开始准备把马梦圆介绍给我当对象说起,为什么中途却改变了主意,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伙同杨鼎诚,设计让我追求祖万秋,把我与祖万秋在床上睡觉的情形偷录下来? 赵厚远不都对你讲了吗?李国庆说。 赵厚远讲了是不错,但是我还想亲口听你讲,赵厚远说的那些我衔接不上。你现在就把那些事儿串一下,理理顺。 闻德普催促他。 李国庆说,咱们不是说好两清了吗?,你拿钱走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闻德普说,你以为三百万块钱就把我打发了?我相信只要我拿钱走人,离开屿石县,这是你最理想的结局!我离开后,你还做你的住建局副局长,继续捞取你的政治资本和最大利益,继续玩弄女人,但杨鼎诚愿意吗?杨鼎诚会放过我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怎么会和杨鼎诚联系到一起。你和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利益牢牢地系在一起?屿石县一百五六十万人,为了一个炮制的所谓狗肉贩毒案竟然把身有残疾,不熟悉刑侦,没有任何侦查经验的档案管理员弄到案件追踪一线上来,我不相信纯粹是因为刑侦大队的侦查人手不够! 这时候,李银行已经把四个旅行包中的三个都最大化地装得满满腾腾的了。 一个旅行包最多只能装六十万,都把拉锁撑得鼓突着。眼看着装不下三百万纸钞。 怎么办?装不下了。 李银行看着闻德普 你先装着再说,能装多少就装多少吧。 闻德普在旅行包上踢了一脚,转过脸来看着李国庆。 李国庆说,赵厚远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禁不起三句两句追问,既然你找到了赵厚远,我估计你已经从他那里掌握了不少情况。你说你不能把事情完整串联起来,那是因为我没有告诉赵厚远事情的一些节点。比如人的小腿和大腿,缺少了膝关节它们就连不起来,连不起来,人就没办法行走。赵厚远知道的只是小腿小腿,唯独没有对他说膝关节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所以他对你们说的那些都是零零散散,不仅你们连接不上,他本人也对不着榫卯。 是这么个理儿,我正要听你说。 闻德普抱膀靠在墙上,接连多天东躲西藏,身体和思维都处于高速运转状态,他疲乏极了。 李国庆说,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没意思。这么着吧,也别说三百万了,钱随便你拿,拿不走,等以后需要了,就这么一窖子钱,我照样给你们供应。 李银行走到地窖边沿,朝里面探头瞧。 现在我对钱的兴趣,没有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兴趣大,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和杨鼎诚要利用的偏偏是我,而不是别人。 闻德普倒换了一下脚,依旧靠在墙上。 我能理解你,李国庆说,但是一旦我把事实真相说出去,我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现在,这里的钱,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拿着钱离开屿石县,远远地离开,远走高飞,越远越好,在外面安排妥当,再把你的父母接走,安稳地在外地养老就可以了。永远不要把我提起来。我这些钱,我刚才说是我捡的,说实话,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现在我承认,这些钱不是捡的,但你们也不要问它们来自何方。这些钱都是你们的,只是暂时存在我这里。你们随时可以从我这里提取。我现在认识到之前做的那些事儿完全是错误的,已经十分后悔,请德普放过我吧。 闻德普起身离开靠着的那面墙,盯着李国庆看了一阵。 你也知道,闻德普说,杨鼎诚现在还在到处捕捉我,你说得倒轻巧,好像我拿着钱,一上车就能脱离杨鼎诚的监控,万事大吉似的。说不定我们还没有离开旭日公馆,刚从这个地下室出来,一露头就会被他们捉到。 李国庆说,这你放心,我完全能保证你们带着钱安全离开屿石县,前提是你不要再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即使弄明白了事情真相,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的原意不就是想在公安局改变自己的辅警身份吗?你想想看,你在公安局转了正入了编,成了正式干警,还不是为了多挣点工资吗?就算转正入编后,一个月给你一万块钱,一年十二万,现在你三十多岁,就算你还能干三十年,一年十二万,三十年也才三百六十万,这是照一个月一万块给你算的,其实转了正,你一个月顶多拿五六千块,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是拿走我这三百万划算,还是坚持入编转正好。你要是坚持当个光荣的在编的人民警察的愿望,等我们的计划实现了,你再从外边子回来,我一定给你转正入编,甚至安排你先当个派出所的所长,以后用不了多久还会提拔你。 李国庆的话得有几分道理,无论干什么,人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钱,这方面闻德普毋庸置疑,但李国庆说话间,提到\"我们的计划\"两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们的计划\"是谁们的计划,计划什么?李国庆一个住建局的副局长,说起公安局的事儿就像登堂入室,进自家大门一样,这让闻德普满腹疑窦。 李国庆说他们的计划实现之后,为他转正入编易如反掌,难道现在李国庆收了他父母的钱,为他办起转正入编的事儿,还不一定能办成,即使能办成,还不一定能易如反掌。这不就是说,通过现在当权的洪招才局长办他转正入编的事儿,难度很大,不一定,甚至完全不可能办成。一旦李国庆他们的计划完成了,实现了,转正入编一事儿就很简单了。 第130章 就说你已抵达安康楼 闻德普从小就喜欢钻牛角尖,钻不破心不甘,李国庆的话使他想起“刘哥”李长远说的,利用祖万秋的色相引诱洪招才的事儿来。早晨在李国庆家里,李国庆打专用电话与杨鼎诚通话的时候,他听见李国庆对杨鼎诚提起的\"洪金宝的录像” “洪金宝”也许是他听错了,也可能是“洪进宝”,洪招才和洪进宝,一个“招才”,一个“进宝”,“洪进宝”难道就是李国庆和杨鼎诚给洪招才起的化名?他们打电话用专机,说话未必不用暗语。利用祖万秋引诱洪招才上钩,试图偷拍他与祖万秋两人不堪入目的场面,岂不是与偷拍自己如出一辙? 闻德普对李国庆和杨鼎诚做事儿的意图大概有了一点儿脉络轮廓,但始终找不到问题的核心关键。 李国庆按照自己的意愿给闻德普的生活作了一番美好规划后,他本人好像也相信了自己的设计会化解目前面临的危机,进而判定闻德普听了自己为他规划的前景,肯定也会信以为然,很快就会拿着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闻德普眯缝着眼,一点儿也没有动身的样子。 看着李银行将第四个旅行包也装满了钞票,李国庆说,你们抓紧离开这里,说不定就像你说的那样,杨鼎诚一旦发现情况异常,一定会到处搜寻你,这个地方他也知道,也来过,万一他带队过来,你们俩一个也逃不脱。 闻德普说,这个我不怕,你这么多钱,来路肯定不正,一旦事情暴露出去,你指定没有好果子吃。那个杨鼎诚,如果你不给他好处,他也不会跟你走得那么近,你们两个保证是因为什么利益关系勾结在一起。杨鼎诚不会因为抓捕我,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你出了事儿,他也跑不掉,这个账杨鼎诚会算得很清楚。你现在老老实实给我说个明白,为什么偷拍我和洪招才的录像?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我才能离开。 李国庆看闻德普很执拗,一定要听原委,自己不说,估计他也不会放过自己,正要横下心来说个究竟,忽然,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闻德普让他带着的,随时与杨鼎诚通话的专用手机忽然响起来。 闻德普让他免提接电话。一接通,杨鼎诚就问李国庆在哪里? 李国庆说他出来了,但没有说他在旭日公馆的地下室。 专用手机好像不大好使,信号有些断续。杨鼎诚也没有问信号的好坏,稍停了一下,说,我十一点带着闻德普的录像到安康楼三楼,你到时候准点赶过去。 说着,没有等李国庆回答,就挂掉了电话。 这时候已经是上午的十点二十五分。去安康楼如果徒步前去的话,必须现在就出发才能赶到。因为朝东关安康楼去的道路,由于修路和拆迁,大部分路段都处于封修阶段,要去安康楼必须绕道迂回才能抵达。 闻德普估算了一下时间,步行半个小时应该能走到。但是去安康楼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不能确定杨鼎诚是否怀疑到了李国庆被他挟持;二是即便将杨鼎诚控制了,拿走录像之后,如何脱身? 时间不容闻德普多想,他看了一眼李银行,李银花背上背着两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旅行包,两手一手拎一个旅行包,做出了随时准备出发离开的准备。 放下来,闻德普朝他挥了一下手说。 怎么了,现在不走了吗? 李银行有些不解。 你到外面走道里看看,看哪一间地下室的门锁很久没有动过了,快去!闻德普说。 李银行卸下身上的旅行包,在门后听了一下,开门出去。 地下室门外的通道顶上隔不多远,就装有一个节能led灯,声控功能,脚步一响,节能灯隔三差五就亮起来几个。李银行边走边用手摸,他们这间地下室东侧,倒数第二个地下室的门锁上积了一层灰粉,一摸,李银行就粘了一手。 刚才闻德普让他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了闻德普是让他打开一扇长时间无人出去的地下室。 李银行观察了一排好几个门锁,判定所用业主地下室门的锁具都是开发商统一配置的结构简单的低价暗锁。他刚才出门的时候,顺手将门后挂着的笤帚拿下来,把缠绕扫帚把子的细铁丝解开带了出来。 现在他把铁丝捅进那把积满灰尘的锁的锁眼里,进进出出,左拧右捣,不到一分钟,就把那间地下室的门锁捅开了。 这间地下室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阵阵臭味儿扑面而来,直钻鼻子。 地下室后墙的窗户外面是一片杂草。杂草没有修剪,长得参差不齐,乱蓬蓬。臭味就是从那里传进来的。 李银行走到窗户跟前,脸贴着窗户玻璃往外一看,冲鼻的令人窒息的臭味儿原来是从距离窗户不远的一个化粪池子里冒出来。化粪池子已经满溢,土黄色的屎尿,就像暴露在空气里,发了很久的面一样膨胀着,越出化粪池子的边缘,流到了这间地下室的墙根。李银行下意识地朝自己脚下看了看,发现地下室窗户底下墙根儿那里,隐约可以看见被粪水子浸透了的长长的一溜暗色的潮湿地带。 地下室的窗户玻璃没有完全关闭,外面初秋的风一阵一阵吹,那蓬杂草,因为粪肥的滋养,长得甚是茂盛,风吹来,草梢儿一动,地下室里的臭味儿就浓一些,熏得人几欲呕吐。怪不得这间地下室的主人不愿意在里面存放东西,也长期不进来,大有弃置不用的意思。 李银行很快返回李国庆的那间地下室,朝闻德普使了个眼色。 闻德普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机好长时间都没有开机了,他用一根细铁丝把通话卡捅出来后开机,打开录音功能,对着李国庆说,你大声说,我到了,我在安康楼! 杨鼎诚去安康楼了吗? 李国庆问。 闻德普没有答复,只是说,你说,说你到了,已经在安康楼了。 李国庆说,怎么?杨鼎诚打通了你的电话? 闻德普仍然没有回答,举着手机,坚持让李庆国快说。 闻德普蹙着眉,脸色越来越难看。李国庆只好按照他的要求,大声说了一遍。 闻德普在手机上按了一下就又关了机。他从后面推了一把李国庆,说,走,出去! 去哪里?李国庆不知所措。 第131章 一点动静都没有 闻德普没有回答李国庆的问话,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将他弄到了那间臭气熏天的地下室,脱下自己身上正穿着的衬衣,把一只袖子撕下来,窝成一团,塞进李国庆的嘴巴里。李银行将一卷从李国庆家带过来的宽塑料胶带递给闻德普,闻德普用胶带在李国庆的嘴巴上绕了几圈子,给他留出鼻孔呼吸,随后将他的双脚和膝盖部位也用胶带捆扎完毕,双手反剪着,也用胶带缠绕捆绑,把他侧躺着放到地上。 两人锁好门,返回李国庆的地下室。 你现在就去安康楼,赶快!闻德普对李银行说, 李银行问,杨鼎诚去过了吗?我现在一个人过去吗? 闻德普说,对,就你一个人去!马上! 杨鼎诚不是要和李国庆接头吗?李国庆不去怎么办? 李银行不解地问。 闻德普说,我怀疑杨鼎诚已经从与李国庆的通话中发现了破绽,有可能怀疑李国庆被咱们控制了,这次他要求去安康楼会面,声明把我的录像交给李国庆,极有可能是想抓捕我。 李银行说,我一个人去,不是明显成了送上门的货吗? 闻德普说,没事儿,你化一下妆,装作是去拆迁区捡废品的,上楼搞点儿破烂。他没有见过你,即使怀疑你,也没有证据。 李银行说,那你去哪儿? 闻德普说,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你,即使他是蓄谋抓捕我们,没有看见我,他不会贸然抓你。他和李国庆合伙儿干的那些腌臜事儿,咱们都掌握着呢,他要抓的人是我,抓不着我,他心虚得很,轻易不敢对你下手,你放心好了。你看见了杨鼎诚,如果他是一个人出现在三楼, 你在窗户前正对着护城河,举起右手的食指,我马上上楼。如果杨鼎诚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上楼,你不要出面,继续上楼,到四楼五楼待着,发现你,你就是说是来拾破烂的。 二人计议已定,李银行脱了外套,将里面的衬衣也脱了,在地下室的水龙头底下用水浸湿了半边,完了又展铺在地上,沾着泥灰滚了几遍后才穿在身上。 李银行拎起闻德普递给他的一条蛇皮口袋出门,按照闻德普交代的路线,绕到旭日公馆的那座公厕跟前,借助旁边的大洋槐树,上了公厕,从公厕顶面翻过围墙。 李银行离去不久,闻德普也顺着他刚才外出的路线,翻过围墙,朝安康楼方向奔去。 此时,距离杨鼎诚与李国庆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六分钟。闻德普怀揣着李国庆的那个专用手机和自己没有开机的手机,沿着选定的自认为比较可靠的路线快速奔赴目的地。他努力纠正因为残趾而表现出来的歪斜走姿,使自己的肢体动作更像一个正常人。 十一点稍微过了一点儿的时候,闻德普来到了安康楼正对面的护城河下。护城河不是直接切着马路成河,而是设置了五级阶梯,靠马路下沉两米多高后是绿植区,宽有三四米,种植了枝叶繁茂的长青树和一些高杆儿草本。三孔拱形东关桥,斜对着安康楼,直线距离有二百米多。闻德普从东关桥头,沿着桥下的阶梯下到绿植区后,装作一个为垂钓踩点的钓鱼人,在绿植中间行走。等来到安康楼的正对面时,他悄悄在草丛里踏上台阶。台阶很少有人上下,已经被绿植和杂草的枝蔓交叉覆盖,闻德普在台阶上只能弯着腰,顶着横七竖八的枝叶朝安康楼探看。 安康楼正对着闻德普所在的位置,与护城河仅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上积存着因为拆迁散落到路面的泥土和石块、石子儿。车辆驶过,轮胎的边缘碾着石块、石子儿,将它们像子弹一样射向不确定的目标。 几辆疾驰而过的大小汽车带起的漫天飞灰很快沉降下去,空气变得透明起来。 闻德普拨开眼前的叶片子,看见李国庆与杨鼎诚约定的安康楼三楼,一点动静都没有。 三楼上的窗户有开有关,窗户上装的都是茶色玻璃,一点儿都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只有那几个敞开的窗户,从闻德普的位置能看得见房间的白色天花板的边角。 安康楼外面,门口的小院子里,因为业主拒拆,被拆迁队倒了许多生活和建筑垃圾,瓦砾成堆,蝇虫嘤嗡。 楼上看不见李银行的动向,整个一览无余的拆迁区,也看不到杨鼎诚的身影,闻德普着急起来,只看得见天花板的三楼房间,杨鼎诚是不是已经在里面待着了?李银行是不是发现了杨鼎诚? 李银行迟迟不见出现在窗户跟前给他打手势,闻德普心急如焚。 因为拆迁形成的一大片建筑垃圾场上,除了三两只流浪狗东瞅西望,到处扒拉着找吃的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影子。为方便运输车辆进出,专门辟出来的两条窄路,像蚰蜒爬过的痕迹样,曲里拐弯儿。 闻德普看见拆迁区东边的入口处,他们停在那里的轻卡像在俄乌战区废墟中被伏击了一样默不作声,于秋天正午热辣的太阳底下泛着苍白的光芒。 一切都是悄然寂静的,没有任何县城特有的生活气息,那些所属房屋待拆未拆,没有签署拆迁协议的居民,生活在抑郁愤懑的情绪下,慵懒不振地在沙发或板凳上坐着,拆迁安置办没有哪一个前来与他们协商,好像停了他们的电,断了他们的水,就是最好的协商,比疾言厉色地怒斥、撵赶他们,效果好太多了。 闻德普的视线不断地在垃圾场和安康楼两处交替观察,按照与杨鼎诚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分钟,他判断不了杨鼎诚是在前来赴约的路上,还是已经登上了安康楼。 如果顺利的话,李银行身手利索,按照预算的时间,这个时候也应该早就到了安康楼,在楼上的某个房间里待着了。李银行在楼里找不见杨鼎诚,也理应在窗口露一下脸,好让自己看见,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措施,也好早做打算。现在,他们两个竟然互不相见,失去了联系。 这个李银行!闻德普一时间额头冒出了汗,他似乎能感觉到汗液从额头和头发棵棵子里泌出时,发出的焦虑的滋滋声。 第132章 格斗的好手 花草树木之下密不透风,铺天盖地的秋燥和体内的焦灼,使他额头的汗越聚越多,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两颊与鼻洼往下淌,内衣溻湿后紧紧贴在前胸后背。 闻德普抬手用手指头去刮额头的汗珠子,就在眨眼间,他忽然看见了李银行。 李银行终于出现了!他站在顶楼五楼的一扇打开的窗户跟前,朝闻德普所在的位置盯视,他并没有像自己交代的那样,举起一根食指表示杨鼎诚只身前来,反而举起了右手,五指展开连续晃动了几下。 这么说来,杨鼎诚确实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前来安康楼与李国庆会面,这个情况也在闻德普的意料之中。尽管有所预料,毕竟还不死心,心里仍然抱有将杨鼎诚控制住的希望。现在预料变成了现实,真切地发生在眼前,闻德普不由地紧张起来。根据他的估计,杨鼎诚果真猜中了李国庆被挟持的事实,他肯定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观察着安康楼里的一切。 只不过,杨鼎诚没有看见闻德普,他在静静地观察,看闻德普躲在那个地方。如果没有抓捕闻德普的确切把握,他肯定不会贸然出击。 闻德普心里的希望,或者说幻想,还没有破灭,他还想做最后的一搏。 李国庆与杨鼎诚的专用手机,他从李国庆那里拿过来后,一直在他身上揣着,那以后杨鼎诚却不再打过来,手机始终安静地待在他的口袋里。 绿化带原先被削平的顶面,已经参差不齐地长出十多公分的稚稚幼叶。闻德普从花草丛里试着探出脑袋,往周边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和举止行为值得警惕的人。 不远处的桥面上车辆和行人快速穿梭,桥头两边的桥堍那里,一东一西各有火炉子一个,东边的打烧饼,西边的炕火食,除了那里聚集了一些食客以外,其他一切正常。 闻德普先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打开录音文件,将在地下室录下来的李国庆的那段话找着,然后才把李国庆和杨鼎诚的那个专用手机掏出来,翻出通话记录,把之前李国庆接收到的那个电话重拨出去。专机刚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但话筒里除了一阵零星的细微噪音外,这边闻德普不说话,对方一句话也不说。 闻德普对着专机,按下自己手机里的录音播放键:我到了,我在安康楼!我到了,我在安康楼! 闻德普一连把李国庆的录音播放了两遍,然后很快就把专机和他自己的手机都关了。他悄悄地在枝叶花丛底下转着身子,朝四下搜寻杨鼎诚有可能出现的地点。李银行这时候又消失在安康楼里,看不见李银行的安康楼死寂一片。 在花树丛下半弯着腰的闻德普,看不见杨鼎诚的任何动向,紧张的情绪使他腰酸背疼,就连从没有感觉到异样的伤残了缺趾的脚掌,也变得一阵阵针扎一样疼痛。他把头顶上的一些枝干推开,露出底下倾斜的堤岸。闻德普趴在堤岸上,身子有了支撑,酸疼的感觉和绷紧的情绪才略有所缓解。 护城河河坡的台阶两侧,有一米左右宽度直至坡顶的绿植,闻德普就近钻进去,趴在倾斜堤岸的边沿,从枝叶缝子里,正好可以看得见整个拆迁区域的场景。虽然没有看见杨鼎诚在哪里,但发现了一个令他揪心的场面,有四个人从他右边不远处桥上,由城里向城外走过去。 那四个人目不斜视,脚步匆匆,好像目的十分明确,他们就是直奔目标而去。 那四个矫健的身影,引起了闻德普的注意,其实何止是注意这么简单,他简直可以说是立即下了判断,杨鼎诚来了! 那四个人是先头部队,在杨鼎诚现身之先打个前锋,杨鼎诚估计距此应该不会太远,说不定就躲在不远处看不见的什么地方,监视着安康楼里的动静。 走进拆迁区里的那四个人,没有顺路朝安康楼走过去,而是沿着一条直线,在拆下来的建筑废料堆里,向拆迁区的东入口前进。 东入口内侧,被拆了一半的一座房子的山墙下,就停着闻德普他们的轻卡。在里面待着的“皮匠子”赵厚远,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从闻德普和李银行他们两个下车离开,到现在这个时候,从天上挂着几粒寒星,到眼下燥热的太阳当空照射,差不多过去了十个小时了,被捆绑了双手的赵厚远粒米未进,一口水没喝。在正午使气温升起来的太阳光的包裹下,但愿赵厚远不会因为缺氧窒息。他的这辆轻卡,甚至比有的国产轿车做工和质量都要好一些。 但轻卡的质量越好,闻德普越是纠结,忧心忡忡,他担心长时间待在驾驶室里,被堵塞了嘴巴的赵厚远会不会因此缺氧窒息。 那四个看样子是直奔轻卡过去的人,从他们在垃圾堆上闪展腾挪的姿势看,年纪都应该在二十五六到三十岁的年纪之间,都是身手不凡的擒拿格斗好手。 这时候,闻德普的精力有所分散,他的注意力有一部分分散在那四个奔他的轻卡去的人身上,但他更想知道,更想发现杨鼎诚所在的位置。 他背过身来,在绿植丛间斜靠着堤岸,顺着那四个年轻人来的方向,逆向寻找,看看杨鼎诚是否跟在他们身后掌控全局。 刚才他通过播放李国庆录音的办法,并没有使杨鼎诚上当,他没有发现杨鼎诚去安康楼与李国庆会合。现在再利用他们的专机更其不可能。一开机,狡猾的杨鼎诚就有可能给他定位,一举将他和李银行拿下。 护城河以内,包括拱桥的周边,都没有看见杨鼎诚的任何动向。那些地方,除了打烧饼和卖火食的,以及围着火炉不多的几个食客,这时候又上来一个卖发面馍的。另外又出现几个停在桥栏杆那里的人。他们朝河面上探头探脑,不知道干什么,有何企图。 这些人里面,闻德普没有发现一个像杨鼎诚的人。 第133章 就像待在冰河里 这时候,距离与杨鼎诚约定的时间又过去了十几分钟。在楼上转来转去,装作拾破烂的李银行好像失去了耐心。 闻德普没有在周边发现杨鼎诚,转过身来,抬头就看见李银行已经下到了三楼。安康楼东西向,面朝南北方向的护城河,李银行躲在安康楼三楼最北边的一间房的窗户一侧,朝闻德普的方向探看。超过约定时间这么久,没有看见约会人,已经说明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再在那里待下去,没有强大的心理支撑力根本承受不了随时可能被控制的恐惧情绪。 闻德普这边必须向李银行做出积极的回应作为安抚。 纷披的枝叶阻碍闻德普对李银行的回应,时间不容他多想,他左手撑起头顶的横枝竖杈,露出自己的脸,同时伸出右手,朝李银行做出了两个握爪又松开的动作,这是他们约定好的:行动失败,赶紧撤退走人。 闻德普看着李银行,又连续将那个动作做了三四遍。按照约定,李银行看见了闻德普的这一番动作后,应该很快地作出一个积极回应。回应就是他也要同样做这个动作,表示他已经看见闻德普下达的命令,结束任务的执行。但是闻德普并没有看见李银行回应他的命令,而是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将拎在手里的,鼓鼓囊囊,看样子盛了不少废品的蛇皮口袋往后一甩,甩到肩上去了。 闻德普明白事情果然出了意外,他几乎将自己的脑袋露出了枝叶之上,就像河面上的芙蓉,将花朵高高举出水面,手里的动作也很明显,视力一直都不错的李银行不可能看不见,让李银行抓紧离开安康楼。 李银行这时候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窗外,他大声地吆喝起来,破烂的卖,破烂换钱! 他的眼睛没有朝闻德普所在的位置看过去,而是看向跨河桥内侧的那个后来的卖发面馍的摊主。 哎,大馍还有没有? 李银行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度。这个时候正是吃中饭的时间,卖大馍的摊点前,来来往往买馍的人还不少,摊主估计没有听见李银行隔空传去的买馍声,连头都没有抬。 烧饼还有没有?李银行这时候却伸出了右手,做出了握爪伸爪的动作。 烧饼炉子跟前没有多少人买烧饼,打烧饼的人听见了李银行的吆喝,他转过身子,循声朝城外找过去。 李银行,闻德普和打烧饼的几乎处在一条直线上。李银行看见打烧饼的有了回应,依然做着握爪伸爪的动作。 烧饼有,多着呢?够你吃的,你说买多少吧? 打烧饼的回应李银行,也朝他伸出手,举着烧饼铲子大声说。 李银行的举动,闻德普看在眼里,他没有一丝兴奋,只感到沮丧和恐惧弥漫全身,刚才被汗水紧紧包裹住的身体,也失去了潮闷湿热的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阵冰凉。 他就像待在冰河里,迫不得已,不得不慢慢下蹲,必须泡在刺骨的河水里似的。即便李银行不握爪伸爪,单凭他那几乎绝望的,歇斯底里买大馍、买烧饼的叫声,闻德普就明白自己完蛋了,他已经逃不脱杨鼎诚的掌控了。 闻德普背对着护城河,趴在堤岸斜坡的草木丛里,当他的脖子被一只粗壮的胳膊圈住的时候,腰眼上也同时被一个尖利的东西抵住了。尖利的东西好像刺破了他薄薄的衬衣,闻德普不知道锋利的尖头是否已经扎进了他的皮肉。他明白,控制他的人是杨鼎诚,他终究还是没有逃出杨鼎诚的手心。 你好,闻德普! 杨鼎诚说。 被杨鼎诚搂抱住的那一刻,闻德普反倒冷静下来,他拍了拍勒住脖子的那只胳膊,说,好,杨大队,我知道是你,你松开一些,别把我勒那么紧。 走,咱们去安康楼!杨鼎诚说。 距离他们不远处,就是登岸的台阶。杨鼎诚收起利器,在后面推着闻德普,分开枝叶,登级上岸。 上了堤岸,眼前一片开阔,闻德普一展眼,看见他的那辆轻卡跟前,原先径奔轻卡去的那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其中的三个站在汽车驾驶座的旁边,被车头挡着,露出半截身子。 闻德普上了岸,透过停在拆迁区东入口轻卡的前挡风玻璃,他看见一个人钻进了驾驶室,他的屁股朝外,撅得高高的,对着挡风玻璃,长时间一动不动。 闻德普想起在座椅和车厢之间夹层里的皮匠子赵厚远,他猜不出那个钻进驾驶室里的年轻人正在对他干什么。 车子底下的三个人中,有两个踮脚,倾着身子朝驾驶室里观望。还有一个人待在外围的人,好像对驾驶室发生的事儿不感兴趣,他站在车头不远处,朝闻德普这边看过来,看着杨鼎诚从后面推着闻德普,朝安康楼走去。 杨鼎诚押着闻德普走到通往安康楼大门的路中间的时候,李银行出现在一楼大厅的门口,他肩上背着那条油渍麻花的蛇皮口袋。 他看见杨鼎诚和闻德普,模样显得有些木讷,甚至有点儿吃惊,张口结舌。 看见李银行,杨鼎诚立即停下脚步,说,你是什么人?到楼上干什么? 李银行看了一眼闻德普,说,我是个拾破烂的,拾破烂卖钱,你有破烂卖吗?我给的价钱比其他人高一些。 杨鼎诚说,这是拆迁区,你怎么随便乱进来了? 李银行说,就是因为拆迁区,我才过来拾点破烂,不是拆迁区,哪里有破烂让我拾呢?你是谁,你不也想到这栋楼上去吗? 说着,李银行从肩上拽下蛇皮口袋,往杨鼎诚面前举了举,说,破纸、烂书、铁铜铝,多少,大小,我都收。不锈钢不收,那家伙不卖钱。你家里有没有破纸烂书,这些都可以卖给我,有的话,我现在就跟你过去收,给你个高价。 说着,李银行又将蛇皮口袋甩到肩膀头子上,然后朝杨鼎诚走过去。 杨鼎诚厉声说,我没有破烂卖,你赶快离开这里。 李银行说,没有就算了,你对我瞪什么眼呢?我又没有强迫你卖破烂给我。 第134章 吃几个热乎的 李银行说着话,并没有停止往外走。走到杨鼎诚和闻德普身边的时候,他看见闻德普垂在身侧的一只握拳的手,忽然伸得开开的。李银行明白这是暗示他,抓紧跑,赶快离开这里。据他自己的感觉,杨鼎诚并没有看出破绽,还以为他与闻德普无关,仅仅就是一个捡破烂收破烂的落魄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李银行已经走过了杨鼎诚和闻德普。刚才那个等着他去买烧饼的人,也正朝他这边看,等着他过去买烧饼,以便挣他几块钱。 李银行走过了杨鼎诚身边,正想放下久悬着的心。 你站住!杨鼎诚突然回过头来。 身后的这一声叫喊,李银行始料未及,把他吓得打了个激灵,他不由地停在原地。 干什么?李银行扭过头来看着杨鼎诚。 你今年多大了?杨鼎诚问。 你问我多大干什么?你想帮我介绍对象吗?李银行强压住慌张,我这条件不好找对象。 他抻抻衣服的下摆,展示自己灰不杵眼的着装。 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却到处拾破烂?杨鼎诚盯着他。 我也不想拾破烂,你以为我愿意拾破烂吗?我看你是一个当官儿有权的人,你要是能给我安排个工作,我肯定不愿意拾破烂,拾破烂多丢人哪! 李银行把肩膀头子上的蛇皮口袋一下子扔在地上,接着往地上盘腿一坐,不走了。 杨鼎诚没有想到李银行会这么干,他推着闻德普往安康楼跟前走了两步才停住回头。 赶快滚蛋!别在这里油嘴滑舌! 杨鼎诚拧着眉头说。 你是干什么的?你要是能帮我找个工作,只要能赚钱,干什么我都愿意,李银行说,我妈妈生病,都卧床好几年了,我爸爸一直跟着包工队到处用小推车运砖头,运材料,可是去年却被楼上的木头棒子掉下来砸伤了,现在只能帮工地看材料,什么重活儿也干不了了。我小妹出了嫁,也帮不上家里什么。我原说也准备外出打工,帮工地干活儿,可是我爸爸和妈妈都不同意,说要是我也被楼上的钢筋、木头棒子砸坏了,谁去照顾他们呢。所以我只好到处捡破烂,收破烂。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在单位有权有势的人,你要是能帮我安排一个工作,我什么都听你的,但凡能用得着我,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给你当牛做马,当个马弁! 李银行说的话没有任何破绽。杨鼎诚刚才看见他这么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儿,拎着蛇皮口袋走街串巷拾破烂有点怀疑。李银行身上的衣服虽然污秽不堪,但他的暴露在外面的肤色和脸上的神情,却很少能看出艰难生活给予他的忧戚和沧桑。 你是哪里人?杨鼎诚说。 大屯乡李庄村,李银行说,他差点实话实说,把他家所在的闻楼村说出来。一旦脱口而出,他怕杨鼎诚把闻楼和闻德普联系起来,继而怀疑自己是闻德普的同伙儿。 他暗自佩服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避开闻楼村,把外婆家所在的村庄名字说出来,即便杨鼎诚追根究底,也轻易不会把自己想成是闻德普的关系人。 李银行的回答毫不迟疑,说话也严丝合缝,杨鼎诚看不出什么疑点,只好说,你走吧,快离开这地方。 说话间,杨鼎诚推着闻德普继续往安康楼里走。 李银行却不依不饶起来,还是请求杨鼎诚帮他找一份工作。 你帮我找一份工资高点儿的工作吧,我一看你就是一个好人,李银行说,我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技术,才落到这个地步,你要是能帮我,你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李银行跟在杨鼎诚和闻德普身后,也要朝安康楼里去。 安康楼里面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只要杨鼎诚押着闻德普进了这座大楼的大门,凭他的身高和体力优势,制服杨鼎诚完全不在话下。打定主意的李银行跟在杨鼎诚身后软磨硬缠,一直絮絮叨叨要求杨鼎诚帮他找工作,借机靠近他寻找下手的机会,以便为闻德普解困。 眼看着杨鼎诚和闻德普踏上了安康楼大门口的台阶,李银行已经算好了,他只需要上前搂住杨鼎诚,借助自己二百多斤前冲的重力惯性,完全可以把杨鼎诚扑倒在安康楼客厅的地面上。一旦杨鼎诚倒地,只要他没有机会动枪,以自己的身手,分分钟完全可以将他制服。 但是杨鼎诚根本没有给李银行机会,他忽然转过身子,朝李银行踢了一脚。 赶快滚蛋!不然叫人捆你! 杨鼎诚朝拆迁区的东入口那里看过去。这时候,那四个人已经开始朝安康楼这边走过来。他们在曲里拐弯儿的小路上排成一个纵队,四个人的眼睛一直警觉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李银行挨了一脚踹,他害疼似地“哎呀”一声,差点儿倒在瓦砾堆上。身子倾斜的瞬间,李银行看见闻德普汗涔涔的脸上那双紧蹙的眉头,和咬牙切齿模样,看来闻德普对李银行的行为已经忍无可忍了,也恨不得学杨鼎诚的样子朝他身上狠狠踢上一脚,让他赶快离开此地。 无可奈何的李银行这才准备脱身离去,其实促使他决定离开安康楼的,是那四个朝这边走过来的人。凭他本人的能力制服一个杨鼎诚没有问题,但是那四个明显是杨鼎诚带过来的人,李银行无论如何也抵挡不过。 走到通往安康楼的岔路口,李银行与那四个人擦肩而过,那四个人皆身着高级服装,打扮甚是体面。 看见浑身污脏,毛发蓬乱的李银行,那四个人无一例外地趔着身子,唯恐蹭着他身上的脏东西。 与那四个人擦身过去后,李银行捏了一把汗,他背着蛇皮口袋,朝城里走去。过了东关桥,那个打烧饼的,还在烧饼炉子跟前站着,看见李银行,埋怨他说,我还以为你不吃了呢,这有现成的,还热乎着。 李银行好像没有听见打烧饼的人说话,他现在的位置看不清安康楼的全貌,河边的一棵大垂柳将安康楼挡住了半边,他绕到烧饼炉子后面,才把安康楼全貌尽收眼底,他不能错过任何一扇窗户。 现成的是有点儿硬,要不我给你热一热,或者我重新给你打几个?你能吃几个? 打烧饼的人连珠炮似地发问。 你给我重新打三个吧,我没有事儿,等着吃几个热乎的,李银行说。 他眼不眨地看着安康楼。 第135章 护城河二三事 这时候,安康楼的二楼楼梯平台的窗口那里,闪过几个人的身影子。 现在安康楼里,闻德普是一比五对抗杨鼎诚。不出意外的话,闻德普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李银行不知道他该去哪里,该怎么办,还有谁能解救闻德普? 这时候,新烧饼打好了,打烧饼的人用烧饼铲子捅了捅李银行背着的蛇皮口袋,说,嗨,你的烧饼好了。 李银行被打烧饼的人从懵然中弄醒过来,他一瞬间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等他看见烧饼炉台上的三个翘边翘角刚出炉的烧饼,他才终于彻底清醒。 他拿起一个烧饼,因为心事重重,将饥饿压了下去,他的吃相使烧饼显得并不是很好吃。 我这里还有肉酱,打烧饼的人说,你可以夹在烧饼里吃,很好吃,你不用干吃。 没见过像你这么年轻,待在屿石县拾破烂的,打烧饼的不解地说。 今天你不就见到了吗? 李银行付了三个烧饼的钱,因为焦虑,只吃了两个就吃不下去了。 他离开烧饼摊子,十分茫然。之前,他的目标很准确,他离开家后走的每一步,都由闻德普指挥。现在失去了闻德普这个主心骨,他竟然无所适从。原先在家伺候妈妈,伺候爸爸,春种秋收,包括当快递员,给人送快递,他都很有目标,生活中的每一时刻他都很充实,一点儿都没有感到像如今这般头脑空白。一开始他由闻德昌变成了李银行,他还以为堂哥闻德普让他在养猪场帮忙:养猪,围猪栏,搭猪圈,买饲料,拌猪食。做梦也没有料到会跟着他不要命似地与一个叫杨鼎诚的警察摽上劲儿了! 这段时间,闻德普让他跟着,躲开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的追踪,找这个干那个,虽然有些担惊受怕,但也还是满心里充满希望,他的希望就是只要闻德普结束了要他干的活儿,做的事儿,生活还是如在养猪场养猪一样充实美好。 现在呢,闻德普却被他的对手杨鼎诚捉到了,不知道杨鼎诚作为公安局专门抓人的人,会怎么处理他。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知道往哪里飞。 失去了闻德普,就等于一切都失去了目标,走在大街上的李银行竟不知何去何从。他在屿石县的大街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里站站,那里看看。从安康楼过护城河,再到屿石县的街心花园,本来正常走路也就十多分钟,李银行竟然走了半个多小时。 他在街心花园那里停了几分钟后,被一辆洒水车撵到人行道上。在人行道上稍稍犹豫了一下,李银行开始朝南关走去。 屿石县县城,李银行没有来过几次,他们那个村子就在江苏和山东搭界处,往东走几步是江苏,往北走一段是山东。屿石县县城离他的村子跟到江苏的徐州差不多。 李银行和村子里的伙伴儿要想出去玩儿,一般都不去屿石县,屿石县有什么?公园有徐州的公园大吗?屿石县有动物园吗?屿石县的商场有徐州的大吗?买东西的话,价格有徐州的便宜吗? 最主要的,李银行遇到非得去屿石县的政府机关办的事儿,不去个三五趟也办不成,不是缺这就是少那,缺什么东西,机关办事儿的一次不给你说清楚,去一次他们说缺一样。虽然现在好多了,但他们给李银行在心灵上造成了永久性的阴影。要不是堂哥闻德普找他帮忙,他压根儿就不想到屿石县来。 现在,闻德普被那个叫杨鼎诚的大队长捉住了,李银行觉得浑身像塌了架以一样,提不起精神来。他沿着往南关去的马路边沿走着,头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里去。走到南关的护城河大桥跟前时,他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原来是要往闻德普家里去。 闻德普家李银行没怎么去过,路线也不熟悉,闻德普从部队复员那年,他和哥哥闻德昌一起跟爸妈来他家吃过一次饭。 去闻德普家,大致的方向是知道的,方向对了,找到闻德普家应该也不是问题。 但是到了闻德普家,他怎么向闻德普的爸爸妈妈说呢。他和闻德普所干的事儿,闻德普曾经交代过他,不许他对外面的任何人说。这么一想,李银行马上失去了行动目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护城河内侧的人行道上,中午时分行人不多,数得过来的几个,皆无精打采地在太阳底下慢吞吞走着。 岸边的树都紧挨着河岸,树荫距离人行道较远,李银行吃了两个烧饼不怎么觉饿,他在岸边的树荫下走走停停,他满心里想的都是闻德普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的护城河河水很脏,脏到河水变成了浆糊样,表面漂浮着无数的垃圾,沿岸的居民和商铺都把早晨的屎尿一律直接倾倒在河道里,内侧的污水排放口,不间断地排放冒着白气的生活污水。 有一年,在东南角的浆糊水面上还被扔进了一具光屁股女尸。东北角呢,有人发现过两具襁褓里的婴孩。 早先有一年夏天,下了几场雷暴雨,有一个政府单位的公务员,听说还有官职在身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将他在一个办公室里的同事掐死,扔在北关的护城河里了。还有一年,一个在乡镇财政所当所长的男子,星期天来屿石县宴请县里的上级领导,喝多了,一个人歪歪倒倒,行走在护城河的岸边。那时候,护城河岸上还没有栽这么多垂柳树,两岸隔三差五种了一些矮冬青,那个乡下的财政所所长,据说喝得很嗨,心情振奋,虽然踏脚不稳,但好心情促使他迈大步,好像不如此,不能表达自己那刻的欣慰,对不起自己的愉悦。也许屿石县他的上一级领导,之前于公于私都对他实施了打压,那天因为请到了领导,那领导愿意与他推杯换盏,化解了许多矛盾,即所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领导屈尊俯就没有什么,下级仰人鼻息也能接受。政坛权力博弈的最终手段无非就是斗争。 当然了,斗争的形式花样繁多,身和心不搞到遍体鳞伤都不罢休,最后总有一个高调胜出,由上一级大领导亲自带着送上梦寐以求的政坛。那个乡下财政所的所长乐极生悲,摇摇摆摆间立脚不稳,一下子在午后的太阳底下,栽进了污泥浊水的护城河里。 清理尸体的时候,附近围观的居民讲,由于十几年的河道被胶黏的淤泥封堵,乡下的财政所所长倒栽葱,就像被怪兽从地下拖着似的,根本拽不出来,后来还是请了一个长胳膊的大吊车,用绳子拴着所长的两个脚脖子,好不容易将他提溜出来,放到岸边一看,所长大人好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似的,浑身乌黑,手里还攥着一把冬青的叶子。有人说,如果当时岸边种上了高杆儿树,所长即便醉酒打了大大的趔趄,只要他一把揽住了高杆儿树,而不是抓了一把冬青的叶子,百分之百死不了。 那时候,喝酒在酒桌上喝死了人,或者因为喝酒后死在回驻地的路上,法院已经开始追究同桌喝酒人的连带责任了。所长喝酒掉在护城河里闷死了,信息量很大,消息传布得很广,屿石县但凡动脑子的人都比较关切后续进展,他们就是想知道那些与所长同桌喝酒的人,后来被追究责任没有?追究责任追究到什么程度?但是人们所想知道的,竟然没有任何相关消息传出来。屿石县人们所知道的相关最新消息,依然停留在大吊车用长胳膊像从煤灰堆里将那个所长拎出来一样拎到岸上来了,此外无他。 第136章 你还认识我吗 乡下财政所所长的事儿,李银行也听说过,现在他站在护城河岸边的垂柳树行子里,秋天的阳光,花花搭搭地照在他的脸上,除了脸上有些微燥外,身体已经不感觉怎么热了。屿石县之前的县委书记和县长接二连三地,都无一例外地,因为与开发商合伙儿分钱,被逮捕了。但被逮捕的县长和县委书记里面,也有没有坏实心的,多少还有讲一点儿良心的,总算为老百姓干了一些好事儿,比如李银行眼目前的护城河,被那个讲良心的县委书记清理出来了。你看嘛,屿石县城河河水清又清,难忘县长党庆名。可不是嘛,县长党庆名干了好事儿还是坏事儿,老百姓都替他记着呢。这句顺口溜上下还有许多,李银行记不住了,他原来在村子里,听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不论哪朝哪代,也不论你当官儿干了多少坏事儿,只要你也干了几件好事儿,老百姓就只记得你的好,哪怕只干了一件好事儿,在老百姓眼里,那一件好事儿,就抵消了许多坏事儿。所以说,现在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官员,他们在干坏事的同时,多多少少抽时间为老百姓干一件,哪怕是一星星微不足道的好事儿。就比如现在,公安局的杨鼎诚,明明是他和住建局的李国庆合伙儿设计偷录闻德普的像,录像都被你们拿走了,为什么还要把闻德普抓起来呢,就不能把他放走吗? 李银行对屿石县这些官员之间的事儿所知甚少,知道的那些还都是道听途说,他也不知准确与否。但人们都这么说,他觉得八成错不了。 他在家伺候卧床不起的爸爸,有时候,爸爸交代他在外面不要乱说话,多听多想,三思而后行。他不服气,顶撞爸爸说,你那是什么年代的话了! 他爸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说的都是古人传下来的话,一句话隔着上千年能传到现在,就说明这话有用,没有用的话,哪个还会传来传去? 护城河被改造的还不错,水清得能把李银行的身影子照出来,他一低头,不仅能看见三三两两结队游行的黑背鱼儿,还能看见他的身子和脸。 他的脸有些大,头发支蓬着。看着河水,李银行口渴起来,他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个烧饼,一点儿水星子都没有沾着。 李银行退到垂柳树外侧,转身看看身后的那些沿河的商铺。商铺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只是午后时分,无人光顾。 不远处有一个小超市,门口的冰箱里面,一排排摆了很多饮料。李银行摸了摸裤袋,里面是闻德普因为限用手机而给他的零用钱。他掏出一张钞票到超市买水。 从小超市里出来,李银行拧开瓶盖子,刚喝了一口,就觉得眼前一黑,有一个比他还高的人挡在他面前。 李银行! 那个人叫了一声。 他与李银行离得很近,仅仅与他隔着一个饮料瓶子的距离。 眼前的这个人头上裹着一块纱布,纱布从头顶一直绕过下巴,形成一个椭圆,就像李银行在电影上看见的那些脑瓜子受伤的士兵一个样。 你还认识我吗?那个人看着李银行,指着打绷带的脑袋。 那个人指着受了伤的脑袋,李银行想了一阵并没有把他认出来。 你不是在闻德普家养猪场帮忙吗? 那个人提示说。 去年我去养猪场找闻德普,曾经见过你,记起来没有?我是公安局的王磊。 李银行仍没有将这个叫王磊的警察与曾经去过养猪场的人对上号,但闻德普正被他们追捕。 我不叫李银行! 他拔腿就想跑,但他的衣服领子已经被王磊死死地揪住了。 我是闻德昌! 李银行想起当初闻德普的嘱咐,他哥哥闻德昌已经和他交换了名字。 叫闻德昌?你更不能跑,我是来帮你的!王磊说。 你是杨鼎诚的人,你想干什么? 李银行放弃了挣扎,瞅着他依然浮肿的脸。 他歪着身子防备王磊。 王磊这个名字有印象,李银行好像听闻德普提起过,大意是说被闻德普打过之后关在自己家里了。 你怎么出来了? 李银行顺着自己的想法问。 是闻德普放我一条生路嘛!他愿意放我出来嘛!王磊说。 他脑袋上被闻德普打烂的创口,拉扯着他脸上的肌肉,创痛使他说话都费劲儿。 是杨鼎诚把你救出来的吧?李银行说。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王磊说。 王磊的话李银行听不明白,这么自相矛盾的话,让他摸不着的头脑。 走吧,甭管你是李银行还是闻德昌,现在咱们找个地方说话,王磊说,我是来帮你的! 好像他已经看穿了闻德普的换名计谋。 李银行不愿意跟他走,趔着身子,甚至想趁机跑掉。 王磊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打你,也不会追捕闻德普。 那你想干什么?你不是杨鼎诚的人吗? 什么谁的人不谁的人,什么人都可以变成好朋友嘛。我觉得我们,包括闻德普,现在就可以变成好朋友了! 李银行说,你说的那些话,绕来绕去,我有点儿听不明白,既然想帮我,你可知道闻德普现在在哪里? 李银行说,我要是知道,我还不来找你呢?我从天没亮就出来找他,现在没找到闻德普,却把你找到了,你不是闻德普的堂弟嘛,你肯定知道他去哪里了,闻德普现在在哪里? 我觉得你找闻德普纯粹是为了报复! 李银行没有回答王磊的问话。 王磊说,你要相信我!一上午光顾着找闻德普,我中午饭还没有吃呢,咱们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顿饭,完了再说事。 作为杨鼎诚的部下,王磊说找闻德普已经找了一整上午竟然没有找到,难道刚才杨鼎诚的行动,他不知道? 李银行满腹疑惑,但现在跑又跑不掉,对王磊要帮他的说法心存念想。他决定看看王磊究竟想干什么,要怎样帮他找到闻德普。 第137章 卡车有点眼熟 王磊带着懵懂的李银行进了临河的一家小餐馆。 现在过了饭时儿,没有人用饭,餐厅里空荡荡的,一些苍蝇泼墨似的,左一撇,右一捺,飞来飞去。 王磊点了两个菜—荤素拼和两碗牛肉面。 给你点碗大份的,王磊说。 李银行说,这么请我吃饭,你想干什么我心里没有底儿。 简单请你吃顿饭,王磊说,这很正常,没有什么有底没底。我们现在化敌为友,我现在不是闻德普和你的对手了,我们合起伙儿来对付杨鼎诚。 李银行说,先前是你和我们对着干,把你打得不轻,你这样对待我,我有些害怕,这顿饭不会是断头饭吧? 你开玩笑,王磊笑着说,闻德普打我也是有原因的,世界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敌人和朋友呢。 尽管王磊这么说,李银行还是疑窦重重,弄不明白挨了闻德普那么厉害一顿揍的王磊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早就饿得发昏,李银行不管不顾连吃带喝,呼呼哧哧一片响。 王磊见李银行稍稍放松了一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他埋头吃面条,就没有打扰他。他自己好像也没有心思吃饭,牙着几根面条,等李银行吃完。 稍等,看李银行吃好。 闻德普现在在哪?王磊问。 李银行一边擦嘴,一边想:反正闻德普已经被他们抓到了,把他的消息讲给王磊听也无妨,便说,闻德普刚才在东关拆迁区被杨鼎诚捉去了,杨鼎诚他们一共五个人,现在还可能仍都在安康楼里面。 他们怎么没有抓你?王磊疑惑问。 他们都不认识我,李银行说,我装成拾破烂的跑了出来。 咱们先过去看看。 王磊站起身。 王磊的说法令李银行十分兴奋,他看出来了,王磊十有八九就像他说的那样,和杨鼎诚真不是一伙儿的,如果真是杨鼎诚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闻德普在哪儿呢?再者说,有人帮自己一起设法去解救闻德普,孤独无助的他当然求之不得。 两人沿着护城河内侧的柳荫,来到距离东关桥不远的地方。 你在这等我,我到那里去去就来。 王磊指着一家店铺子说。 王磊指的方向是一家服装店,李银行看着王磊进去后不久就出来了。 从服装店出来的王磊,李银行差点没有认出来,他换了一件崭新外套,脑袋原先包扎着白纱布,白纱布兜着下巴颏儿把头顶的创口包裹起来,现在他的头顶带上了一个宽边遮阳帽,面颊以下的白纱布也被他收拾了一番,不见了踪影。 除了等王磊,李银行最关心的还是闻德普。刚才趁王磊进服装店,他已经对安康楼进行了一番打探。 之前在那个打烧饼的位置视线正好避开了河岸的树木,如果没有打烧饼的遮阳伞,观察安康楼十分便利,几乎没有什么遮挡。这会儿打烧饼的转移了地点,他正好走过去若无其事地观察。 王磊换了装扮回到桥头的时候,李银行也正从桥上走过来,向他汇报侦查结果。 不行,李银行说,现在咱们不能露面,楼里头的人警惕得很。 王磊说,怎么? 李银行说,我看见有人在三楼的窗户里头露了一下脸,就又缩回去了。 王磊似乎不怎么甘心,他没有理会李银行的说法,自己压低了遮阳帽,走上了桥头。 头顶上的伤口裹着纱布,鼓突起来的纱布,将柔软的遮阳帽中间顶起来一个不小的包。他趴在东西向的桥北侧的石栏杆上,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先看了一会儿河面,然后才抬头顺着河面,用眼角的余光观望安康楼。 不过他没有看见李银行所说的在楼里出没的人。 靠近安康楼一侧桥头的一棵垂柳树底下,有一个卖时新鲜果的妇女。 王磊走过去和她讨价还价,一边讲,一边朝安康楼上看。 有垂柳枝条的遮挡,他从一楼一直看到顶层,各个打开的窗户跟前都没有一个人影子。他的注意力不在买水果上,与那妇女说话答非所问,不像一个前来买水果的人。 你到底买不买? 卖水果的妇女问。 王磊这才低头挑了几个油桃。妇女称量期间,王磊又朝楼上看,终于发现了他想看见的人。 三楼靠近桥头,最南边一间房的窗户跟前出现了不止一个人影子,王磊数了一下,那间房子里应该不少于三个人。 这时候,不太偏西的太阳,照在他们的脸上,白花花一片,王磊根本看不清那几个人的眉眼,他看见的只是暗色的房间里几个稍大点儿的亮白光点。好像他们的脸不能吸收太阳的热力和光线,太阳光一照上去,脸就把它反射回去。 安康楼一楼到五楼的窗户扇子一律朝外开。安康楼是好多年前建造的了,那时候还没有如今先进的建筑结构理念,人们认为窗户扇子朝外开,能节省室内空间就是最好的建筑结构。 桥头垂柳树底下的王磊拎着刚买好的几个油桃,稍稍转移了一下地点,再朝安康楼观望的时候,朝外开的窗户扇子玻璃上反射着刺眼的白花花的光线,而那几个散处在窗口左近的人的脸上却显得清晰起来。 王磊在那几个人里面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到的人,那些人并不是刑侦大队的干警。 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所有干警,包括全局现有辅警,王磊都认识。公安局百分之九十的辅警都被用在刑侦大队一线,可以说杨鼎诚拥有调配所有辅警的权利,他说让辅警干什么辅警就得干什么。但是现在楼上的这几个年轻人,并不是杨鼎诚手下的正式干警或者辅警。 他的视线从楼上滑下来,扫过拆迁区的东入口时,眼睛被一辆停在东入口处不远的客货两用轻卡上玻璃的反光照了一下。他不由地仔细看了看,发现车子有点儿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李银行走过来,问他在安康楼上看见人没有?王磊还在想那辆轻卡的事儿,没有回答他。 第138章 他的处境很危险 李银行又朝安康楼上看了一眼,说,我都看见了,就是那几个人,你怎么看不见?你看现在他们还在窗户那里趴着呢。 李银行一说话,王磊忽然把那辆轻卡的归属想了起来。他看着李银行,朝那辆轻卡努努嘴说,那辆车不是闻德普的吗? 李银行顺着王磊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他们自己的那辆车子仍旧静悄悄地停在拆迁区的东入口处,像一个钢铁玩具一样纹丝不动。 秋天的太阳从明净的高空无遮无拦地照射下来,热力不减,轻卡若是个人,估计也得在太阳底下晒个半死。 我在闻德普的养猪场看见过! 王磊定睛看着那辆阳光下亮闪闪的卡车。 是我们的车子,李银行想了想说,里面还有一个人呢。 王磊惊讶说,是谁? 李银行说,外号叫“皮匠子”,大号叫赵厚远。 无论“皮匠子”还是“赵厚远”,王磊都不熟悉,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问李银行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和李国庆一伙儿,李银行不假思索地说,是县北太平乡赵油坊村的村长。 李银行说的这个李国庆,王磊有些耳熟,好像是屿石县哪个单位的领导之类,便问,叫皮匠子的人现在在车子里面待着干什么? 李银行说,这家伙与李国庆是一伙儿的。 王磊好像对他们都不感兴趣,说,好了,咱们先回去。 李银行说,不去救我堂哥了?他还在杨鼎诚手里攥着呢? 怎么去救?王磊说,他们人多,咱们势单力薄。 那就不救了? 李银行顿感失望。 王磊说,不是不救,就肯定要救,救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个人。 李银行说,去见谁? 王磊说,去见一个能救闻德普的人。 李银行说,车子里的赵厚远不知道什么样子了,从半夜就把他捆在里面,别再出事儿了。 王磊说,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事儿? 李银行说,经常听说关在车里时间长看了能闷死人,我怕皮匠子闷死在里头。凌晨的时候,怕他逃跑乱叫,我把车窗都关得死死的。 车基本上算是新车,密封一如既往的好。 王磊说,这个时候从这里去停车的地方,估计会被楼上的杨鼎诚他们怀疑,咱们绕道去拆迁区的东入口,从那里上车。 两人离开东关桥头,绕回南关桥,出桥,从二环小巷,迂回来到拆迁区东入口。借助那辆轻卡自身厢体的遮掩,李银行打开了车门,爬了进去。 李银行在车子里面停了不久,惊慌着退回来,说,死了,赵厚远死了! 王磊不相信一个成年人,这会儿是秋天,中午再热,也不比夏天,气温虽高但还算适宜,人怎么可能闷死在一辆卡车里面。 他没有说话,推开李银行,爬进车里,过了一会才下来,说,真死了。 李银行说,没想到会闷死人。 王磊隔着车门上的玻璃,朝车子里看,说,人不是闷死的,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勒死的。 李银行大吃一惊,他和闻德普昨天凌晨离开这辆车的时候,还让躺在驾驶室里的赵厚远好生待着,等他们办完事儿就放他回家。当时赵厚远还面色平静,答应得好好的,说,我等你们回来。 现在王磊说他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勒死的,是哪一个勒的?他和闻德普离开这辆车子后,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不知道赵厚远已经一命归西。 我看看怎么掐的?李银行说。 他转身就要再次登车。王磊把他的身子往下压着说,别看了,楼上的人看见咱们就麻烦了,说不定就是他们把赵厚远弄死的。 听了王磊的话,李银行朝安康楼那里瞅了一眼,安康楼虽然背对着这边,但是楼后面的窗户一个也不少,楼上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看见这辆轻卡和待在它旁边的人。 两人原路返回。 到了安全地点,王磊说,走吧,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只有这个人能搭救你堂哥闻德普。 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路上王磊拨了一个电话,说他马上就到。 出租车拐了几个弯儿,直接开到了公安局办公大楼跟前。 李银行吓了一跳,说,你这是干什么?是把我交给警察吗? 王磊说,你放心,我不是害你,听我的话,才有可能救闻德普。 坐电梯上了三楼,来到尽西头一间门上牌牌上标着“局长”两个字的办公室,没有敲门,王磊就带着李银行进去了。 办公桌后面的一个中年人走出来,招呼王磊和李银行坐下。 什么情况?那个中年人也在沙发上坐下来问。她面色发黄,略有点憔悴。 洪局长,我估计他们开始灭口了!王磊说。 怎么个意思? 局长洪招才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问。 王磊说,杨鼎诚把一个外号叫“皮匠子”,真实姓名叫赵厚远的村长掐死了,死者是太平乡赵油坊村的村长。 说着他朝李银行看了看,示意他把赵厚远的情况说一下。 关于赵厚远,李银行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就把在赵油坊村听赵厚远本人说的那些简略讲说一遍。由于他当时注意力不集中,把心思的一部分分散到赵厚远的情妇王凤萍身上去了,他不敢肯定自己说的没有出入。 乖乖,李国庆和李本顺真是处心积虑!洪招才说。 王磊说,闻德普已经被杨鼎诚控制了,现在就在东关的安康楼。据我判断,他应该是想用偷拍闻德普的录像要挟他,让他指证咱们地区近年来毒品泛滥,在你主持屿石县公安局的这几年在禁毒方面不力。加上解放大街失踪人员陈俊文死亡一案,妄图使你因失职问责离开屿石县,我认为他们的基本思路大致如此。 他们还设计想让我与小保姆有一腿呢,洪招才说,这个你还没有说,从李本顺一开始积极让我搬到条件好一些的旭日公馆,我就警惕起来了。 王磊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了,不然闻德普的处境就很危险。 第139章 合伙诱捕 李本顺的表叔是省政府的秘书长,还有两年就到头了,洪招才说,应该很快就会去二线待着去了。有这个得力条件,李本顺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吗?他要利用他表叔在职期间达成自己的目标,当上公安局的一把手,好插手屿石县大规模的开发项目。 沉默了一阵,王磊把遮阳帽拿下放在沙发扶手上,露出头顶上还扒着的一层药棉纱布。 伤口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洪招才凑近看了看王磊的脑袋。 王磊抬手摸了一下纱布说,还好,就是痒痒得厉害。 洪招才绕着王磊的脑袋走了大半圈子,歪头看着纱布的褐色边缘,又摸了摸纱布,说,你所做的一切,从一开始我都记着呢。 洪局长你记着就好,王磊说。 洪招才说,凭你这么勇于和这些肆无忌惮的东西作对抗,我肯定要重用你。 王磊说,洪局长,现在杨鼎诚的违法事实我掌握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就是设计陷害你。刚才据闻德普的堂弟李银行讲,杨鼎诚与住建局副局长,同时兼县拆迁安置办主任的李国庆勾结,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结果还是露出了尾巴梢子。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李国庆参与他们行动的更确凿的证据。包括李本顺,我们还只是怀疑,也还是没有证据证实他与杨鼎诚和李国庆有明显接触的事实。 洪招才靠在沙发上,沉思了一会儿,说,抓紧找闻德普,找到闻德普才有可能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闻德普一直都处在事件中心,他知道的事实肯定比我们更多,了解的犯罪细节更详细。 王磊看了一眼李银行,对洪招才说,闻德普现在就在安康楼上,始终被杨鼎诚控制着,过来找你之前,我与李银行已经在安康楼附近侦查过了。杨鼎诚所带去的三四个人,并不是刑侦大队的人,都是一些陌生面孔,这说明杨鼎诚并不愿意惊动身边更多的人,只是想私下里解决此事。他控制闻德普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也不是很清楚。据我所知,解放大街的陈俊义死亡事件,是在你任职期间,签字以陈俊义去新疆玛纳斯帮他亲戚拾棉花、干农活告结,其实陈俊文的母亲以他失踪报警时,人就已经死亡了。现在屿石县因为利用幼犬贩运毒品案正闹得满城风雨,风传屿石县成了我们这个区域制贩毒的中心,同时还在你身上发生了与小保姆的监控录像事件,监控录像事件,也已经在城区一些机关单位微信群里有所传播。我觉得这些都不是偶然的,应该是杨鼎诚和李国庆合作搞的手段。现在不说他们的动机如何,但就眼下杨鼎诚控制闻德普而言,是不是闻德普掌握了你的什么事实证据,只要杨鼎诚从他那里拿过来就能指证你? 洪招才说,这还用说吗?他们的动机就是把我搞臭,把我撵下台。李本顺在多个场合都争风头,抢表功,这是一个公安局政委干的事儿吗?他的表叔是省府秘书长,眼看着就要退休,想趁退休之前把李本顺往上拎一拎,不瞒王磊你说,我妻弟媳妇儿的亲姑父就是咱们省城的市委书记!我也快五十岁了,谁不想争取进步呢?我还想多干几年,为屿石县的治安多干点实事呢! 王磊说,不就是市公安局有个常务副局长的缺吗?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一点儿。我刚才大胆做了猜测,尽管不是多有把握,但我也想说一说,对还是错,洪局长你自己判断。 洪招才说,你尽管说,不妨事儿。 王磊说,之前我听李银行说起李国庆,但我一时没有想起来他是什么人,后来想起来了,李国庆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负责监管全县各开发商的住建局的副局长李国庆!闻德普就是他与杨鼎诚合伙诱捕的。 据我了解,住建局基本上就是李庆国说了算,局长是上面下派来的,却不经常到屿石县来,但凡有事儿都是征求李国庆的意见,无论李国庆说什么,局长一概同意批准。 这个局长年轻,也才三十七八岁吧,一年前的夏天,这局长从市里带回来一个女的,夜宿住建局为他租的一处民宅里。哪里想到被我们的人连夜查获了,那女的虽然不是屿石县的人,但局长说不清她的姓名,巡查人员执意要将他带走,关键时候,就是这个李国庆及时赶过来,联系到杨鼎诚后才把那局长放了。 这事儿我是过后才听说的,不知道那局长一切听从李国庆的指挥,是不是就因为那件事儿?杨鼎诚与李国庆是否从那件事儿开始才有了密切联系,还是因为其他的契机?刚才我怀疑李政委,是一厢情愿,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说明他参与陷害你的事实。 洪招才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凭感觉,李政委对我是充满敌意的。 所以说,要想解开谜团,只有找到事件的见证人闻德普。 王磊朝李银行看了一眼。 洪招才说,你刚才不是说闻德普现在就在安康楼吗? 之前还在,现在不能确定是不是还在那里。 王磊若有所思。 怎么?害怕制服不了杨鼎诚?我们多派些人过去就是,务必将杨鼎诚拿获! 王磊说,陈俊义失踪案和利用幼犬贩毒案,尽管明知是杨鼎诚一手策划的,但是目前尚无确凿的证据。洪局长你说得对,必须找到闻德普,闻德普就是一个会说话的活证据。 洪招才说,我这几天安排专人查了杨鼎诚的手机通话记录,没有发现他与可疑的人通过话。与李政委的通话记录也没有查到。我也看了杨鼎诚近两个月来的所有通话名录,印象中并没有李国庆,而且所有人的手机号码都是实名制,没有可疑的人。 这时候,一直在一边呆坐着的李银行突然说,我听我堂哥说,李国庆与杨鼎诚打电话用的都是专机。 什么专机?王磊和洪招才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睁大了眼睛,一起看着李银行,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专机就是专用手机,李银行说。 专用手机?你见过?王磊说。 见过,我还看见叫李国庆的那个人用专机打过电话,李银行说。 跟谁打电话?在哪里打的专用电话?洪招才站了起来。 第140章 脸上长雀斑的女警 这时候,王磊和洪招才一改之前的温文尔雅,两人神色严峻,额头紧蹙,把李银行吓得不轻。 因为先前他和闻德普处处躲避公安机关的抓捕,一直刻意避免与他们碰面,李银行尽管搞不清来龙去脉,却始终认为自己跟着闻德普干的事儿公安机关不待见。 这次被王磊带着以解救闻德普的名义晋见公安局的局长,也是他的无奈之举,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实有些事情他还是想有所隐瞒,不太愿意对王磊他们说出来。一旦透露出去,公安人员,比如这个洪局长,还有一直说他已经和杨鼎诚不是一伙儿了的王磊,他们会不会翻脸,将自己透露的消息作为罪证,追究闻德普和他的责任?这都是不可预测的。 这么一想,李银行就有些迟疑。 看出了他的犹疑不决。 王磊说,你要是想尽快把你堂哥救出来,就必须说实话,提供线索,你遮遮掩掩,欲言又止,我们哪里能把他救出来? 李银行说,我知道的不多,说的还不一定对,有可能使你们产生错误的判断,误导你们的行动。不如先把闻德普救出来,让他对你们讲,他讲的情况肯定不会偏差。 洪招才说,你不是始终和闻德普在一起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银行说,我是半路上才被我堂哥叫进来帮忙,我原先在他家的养猪场干活,因为我堂哥被人下毒手陷害了,要找出那个陷害他的人,他的腿脚在部队受过伤,有点残疾,这事儿他一个人估计干不了,这才把我叫进来。至于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只知道个大概,确实不甚清楚。我从小在乡里长大,学上得也不精,你们城里人满脑子不是点子就是花招,一不是一,二不是二,那些套路我哪里搞得清。 李银行说的有道理,找到当事人才能摸清真相,局外人所表述的只能是事情的表象。 洪招才想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说,你过来一下。 稍顷进来一个人,王磊一看,原来是刑侦大队的一个普通干警,名叫孙实干。孙实干三十出头,在警察学校学的是法医学,毕业进屿石县公安局当法医,干了一年后,认为自己在刑侦一线搞侦查才能突出自己,提交报告后,领导都批准了,杨鼎诚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收,两人闹得十分不愉快。孙实干已对杨鼎诚和他领导下的刑侦大队产生抵触情绪。 现在洪招才把孙实干叫过来,明显是想利用杨鼎诚的对立面,对杨鼎诚进行有效打击。洪招才的这个思路基本上推翻了自己对杨鼎诚所持的观望态度,坚定自己与杨鼎诚的对峙立场,也算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孙实干进来后,洪招才安排他说,有个任务,杨鼎诚在安康楼挟持了闻德普,你找几个得力人员,配合王磊去安康楼控制杨鼎诚。 转脸又对王磊说,你去交警大队那边捡知底儿的选几个带上。不要声张,悄没声地干就是了,一定要把闻德普保护好。 刑侦大队人马,都是杨鼎诚多年精挑细选的心腹,洪招才不敢贸然使用。 洪招才所谓的“得力”,“知底儿”,无非就是交情好,同仇敌忾,对杨鼎诚一肚子不满的警员。 孙实干之前就听说杨鼎诚到处追缉闻德普,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闻德普这人不错,孙实干有时候不经领导批准,想看一些不能、不便公开的档案资料,闻德普都偷偷借给他看。想起杨鼎诚拒绝他调进刑侦大队搞侦查,孙实干心里就有气,这时候正愁没机会发泄对他的不满,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好不兴奋,当下就保证说,好,我一定完成任务。 洪招才说,你和王磊约定会合地点,不要各自行动,以免前后配合不到位,自乱阵脚。 在洪招才办公室约好会面地点,王磊和孙实干各自找人去了。 王磊和孙实干离开后,洪招才也没有接待任何人,把门外一众等待让他批签的人打发走后,就离开办公室,直接去了顶楼的天网监控中心。 值班的是两个女孩儿,一个扎小辫,一个脸上长雀斑,看见洪招才进来了,她们一起站起来说,洪局长好。 洪招才摆摆手说,坐吧坐吧。 他在让出来的一把监控值班椅子上坐下,对扎小辫的女孩说,调一下东关桥头安康楼附近的实时监控。 扎小辫的女孩儿在监控机上操作了一会儿,说,那里的监控摄像头还剩一个,还是在东关桥内侧,安康楼在护城河以外,不在那个监控摄像头的监控范围。 安康楼所在拆迁区的监控摄像头都因为拆迁队断了那些不愿意拆迁的用户的电,导致无法监控。 你先把桥里面的那个监控调出来我看看,洪招才说。 扎小辫的女孩儿调出监控,洪招才接过鼠标,前后左右划拉着,安康楼虽然能被监控,但始终只有一个角度,仅能勉强看得见安康楼的入口大厅的下半部,和一条从桥头通往大厅的被建筑废料拥堆得窄狭的弯曲小道。 王磊和李银行过来找他的时候,是下午近两点钟,那个时候,杨鼎诚和闻德普还在安康楼,这中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了,他们是不是还在那里?这个不能确定。 洪招才安排脸上长雀斑的女孩调取摄像头的实时监控,同时开始往前倒查。 他把监控视频往回倒,把初查时间确定在中午十二点。他们三个人,每人看一段。洪招才从十二点看到十二点半,扎小辫的女孩儿从十二点半看到一点,脸上长雀斑的女孩儿从一点往下追踪到现时。 看能不能在有限的监控视频里,找到杨鼎诚行动的蛛丝马迹。 安排结束后,洪招才又通知后勤,抓紧联系供电公司恢复东关拆迁区的电力供应。 装扮成拾破烂模样的李银行离开东关待拆区后,杨鼎诚把闻德普带到了安康楼的三楼,但他只在三楼的客厅停留了一小会儿,也没有与闻德普说话,就推着他直接上了顶层五楼。 安康楼的主人虽然不愿意将楼推倒,但一至五层房间里的东西已经基本搬运完毕,看来主人明白,谁也阻拦不住强大的拆迁机器,要拆的终究必须拆掉,再高的楼,再大的厦,只要在拆迁规划内,迟早要被推平,只不过他还要做最后的坚持,看看能不能争取多一些利益,少一些损失。 第141章 信得过的引线人 五楼客厅里还剩有一张三人沙发和一个玻璃茶几,茶几、沙发上皆蒙了一层厚厚的粉尘,几乎看不出它们本来的颜色。 杨鼎诚把闻德普推到客厅的墙角。 我猜得很对,李国庆一定被你控制起来了,杨鼎诚两手握在身前说,瘸着个腿,你能得还不轻,你把李国庆弄到哪里去了? 从凌晨到现在,一口饭也没有吃,闻德普的体力消耗很大,饿得心慌,他不管不顾地走到沙发跟前,一屁股坐下去。沙发上的粉尘瞬间腾飞起一片,形成一波翻卷着的尘雾。 半躺在沙发上,闻德普好受多了,那条缺趾的残脚也舒服了一些。 你问李国庆干什么?他看着杨鼎城说,你是县公安局的刑侦大队的大队长,你的职责是侦办发生在屿石县的各类刑事案件,李国庆是住建局的局长,他在哪儿跟你有关系吗?再说,我是公安局的档案管理人员,被你借用监控胡建强一家,即使我脱岗不上班,你有必要动用那么多人,到处捉贼一样追缉我吗? 听了闻德普的话,杨鼎诚上前朝他那条瘸腿迎面骨上踢了一脚。 你跟我胡搅蛮缠,挑衅是吧? 闻德普忍疼不过,不由地尖叫了一声。 你这么多天脱离大队去干了什么,我都清楚得很,杨鼎诚说,你问我找住建局的李国庆干什么,就是明知故问。这些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到处找也找不见你,我明白你肯定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得差不多了,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今天你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想把证明你涉嫌强奸的监控录像要回去嘛,我可以给你。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优盘,举在手里让闻德普看。 你的两段录像都在这里面,我可以给你! 杨鼎诚弯腰看着闻德普。 闻德普伸出手想把优盘接过来。可是杨鼎诚却又把手缩了回去。 暂时还不能给你,杨鼎诚说。 闻德普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杨鼎诚。 你得帮我干点事儿,我才能把它交给你。 杨鼎诚提出了要求。 我要是不愿意帮你干呢?闻德普说。 杨鼎诚说,你要是不帮我干这件事儿,你不但要不到你的录像,你在录像里干的那事儿很有可能网上疯传,你干的那事儿,谁都愿意看一看,传一传,全屿石县的人,甚至全中国的人都能看得见。 闻德普说,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闻德普的表情和说话的口吻似乎不再执拗,好像准备接受杨鼎诚的要求,这使杨鼎诚大为振奋,他把优盘装进口袋里后,拍了拍闻德普的肩膀头子说,德普,有些事情,这几天你虽然查来查去,了解了一些事实,但是那只是表皮,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我费尽心血那么做,就是为了弄几个钱花花吗?你要是那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闻德普说,你说得很对,我承认因为我发现自己被偷拍了,这几天采取追根究底的行动。而在查找监控摄像头录像的过程中,却发现许多不合乎常理的事儿。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摸不着头脑。 杨鼎诚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你应该不知道,或者说知道得不清楚,现在给你挑明了说也无妨,反正今天抓到你,你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一切顺从我的安排,再一个就是死,不听话你必须死! 闻德普低头想了想,才说,好的,我不想死,我一切听你的指挥,顺从你的安排,你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好,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 杨鼎诚为之一振。 我的那些事在你进公安局之前,就已经发生了。我今年四十五岁了,在县刑侦大队大队长的位子上干了十一年。我警校的那些同学有的升为市、县公安局的局长,副局长,有的还从公安局长的位子上升为市长、市委书记,我呢,从基层派出所的警员干起,起五更睡半夜,好不容易熬个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却再也起不来了。你也知道,政府管理机构官员的升迁,一需要有靠山,二是有银子,而这两样我一样都没有。 现在这个社会,即便手里有钱,上头没有靠山,没有信得过的人做引线人,谁也不敢收你的钱,给你个官儿干。所以说,有人有钱,人钱合一,才能升迁有望。五年前,突然天降机会,李本顺政委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市辖的隔壁光荣县公安局,有一个政委的缺,问我愿不愿意去?这是个机会,我当即答应说愿意,一切听李政委的安排。李政委有一个亲戚在省府当秘书长,这点小事他肯定能帮上忙,我就说我听李政委的,你怎么操作我就怎么做。 李政委也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事儿办的大概有八九成了,屿石县公安局的老局长异地升迁离开了,市局的洪招才来屿石县局当了一把手。 洪招才来屿石县之前,还准备给光荣县带去一个政委。听了这个消息,我立即找到李政委,李政委此前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带着我火速赶往市局,企图改变这个事实。因为我去光荣县当政委的事儿李政委已经为我斡旋得差不多了。 我们赶到市局,首先找到了市局局长,可是局长也很为难,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往天上举着食指,说,这是上边的事儿。市局的领导手指这么一指,李政委和我都无话可说了。 当初一听说洪招才要到屿石县公安局当一把手,李政委立即就把他的后台和背景打探清楚了。 洪招才的妻子有一个亲戚在省城当市委书记。市局领导说的上面的事儿,就是说省城的市委书记帮了洪招才的忙。被洪招才送到光荣县当政委的那个人,在市局本身就是正科级干部,这次也不属于提拔,平级调动谁也不能说什么。 从市局回来后,我不甘心,马上就到手的职位实在不愿意就这么失去。我缠着李政委让他给我想想办法,能不能找他的亲戚,就是那个省政府的秘书长帮忙。 可是李政委也很为难,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事儿我就不好出面了,你亲自去找找洪招才说说看怎么样,孤注一掷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机会。 第142章 拿你当枪使 讲起来,在市局我也有几个比较好的关系,杨鼎诚说,洪招才原来在市局搞行政,正巧他原先那个部门有我一个要好的熟人,在他的帮助下,我才得以见到了洪招才。我把我的现状对他说了一遍,可是洪招才根本不给我一点机会,说安排谁当光荣县的政委又不是我决定的,你找我有什么用?一句话差点把我呛死。 回来后,我也没有与李政委说这些事儿。后来李政委见了我,拍拍我的肩膀,叹口气。 大家都心照不宣,心知肚明。这件事弄得我情绪低落了好长时间。过了一年多,我才从这件事给我造成的郁闷中恢复过来。 今年春天的时候,李政委突然找到我,对我说,鼎诚,你这几年的霉运终于有机会改变了。 我一听十分兴奋,问李政委,什么机会? 李政委说,看在你跟我实心实意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不瞒你。我也来了一个机会,只有我这个机会先到,你的机会才能随之而来。 我有些激动,说,李政委,你是个什么机会? 李政委说,我的机会已经来过了,你也不要打问,现在是把握好你自己的机会的关键时刻,要一击中的!你只要听从我的安排,你的愿望保管能实现,我就敢打这个包票! 我当即答应李政委,只要是李政委安排的,我一律听从。 回到家,我忐忑不安,因为我不能确定李政委让我干什么。 我媳妇儿说,你长个心眼儿,我觉得李本顺拿你当枪使呢。 我媳妇儿说得对,她在有些事情上比我精明,比我考虑得还要周全。 这之后,李政委一连三天找我谈,原来机会是建立在搞臭洪招才的基础上。 李政委说只有把洪招才名声搞糟,搞臭,我的机会才能很快到来。其实搞洪招才是我由来已久的想法了。我一直都想搞洪招才,恨不得一车撞死他。只有在搞洪招才的事情上,我没有任何忌讳,我媳妇儿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洪招才搞我在先,我不太认同这是李政委拿我当枪使,但是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所有的搞臭洪招才的计划我大都不亲自参与,尽量不出面不发声。 我把我真实的想法与李政委沟通后,他积极表示赞同,还设法把住建局的副局长兼县拆迁安置办主任李国庆介绍给我,对我说,有些事情可以交给李国庆去办。 闻德普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儿值得同情,你也不容易,洪招才做得确实有些过分,确实该搞一搞他。 听闻德普向着自己说话,杨鼎诚有些激动,眼光灼灼地看着闻德普,说,你理解就好! 闻德普说,搞洪招才,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动的手? 杨鼎诚说,我不说,估计你也知道了,今年春天,四五月份,我们的计划就开始了。 杨鼎诚一说四五月份,闻德普马上就想起了解放大街陈俊义失踪案,他说,解放大街中段的陈俊义失踪案不就是你们干的吗?你们把人弄死,谎报陈俊义到新疆帮他家亲戚拾棉花去了。洪招才也是懒政,一切听下属汇报。他大意了,忘了几年前阻断你杨大队的仕途晋升了吗? 杨鼎诚摇头说,洪招才但凡能替我考虑一下,我也不会这么样做。 洪招才入职屿石县,把李政委原本铁板钉钉的机会给戳掉了吧!闻德普说,风传李本顺原来准备接任原局长的位置!不能说李本顺帮你出主意搞洪招才,没有借你的手报私仇的意思。 你以为我没有想到吗?杨鼎诚说,但是我能理解,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事情就办得顺利些,能少走不少弯路。 世界上不记仇的人不多,闻德普说,我不相信那些劝你忍让的说教,有仇不报的,大都是因为现有的条件达不到报仇的目的。但凡受了委屈,挨人欺负的,没有不想报仇的,只是早晚之说,这也是人之常情。李政委竟然求助于一个看似与公安机关毫无瓜葛的住建局副局长。 杨鼎诚说,你这么想不对,只要能报仇,管他求助于哪一个!三教九流都有能帮你的人。人是社会性动物,他的生活面牵涉各行各业。生活的某一面所牵涉的行业出了些纠纷,产生了矛盾,当事人处理起来出了麻烦,要想解决问题,他就得想方设法找人帮忙,帮忙就需要了解关系,关系就是问题的关键,关系系在谁身上,找谁谁才能帮他的忙,把问题给帮忙解决掉。 李本顺既然找到了李国庆,那李国庆势必有能力帮我们解决问题。 杨大队长分析得好,是这么个理儿。 闻德普赞同。 杨鼎诚说,既然我说的有道理,你就应该听我的。 闻德普说,好,我听你的安排。 你想要的录像都在我这里! 杨鼎诚又把那个优盘拿出来,举在闻德普眼前。 我现在要你作证,在之前的寝具商人胡建强利用幼犬贩毒案子中当一个证人,指证洪招才与保姆祖万秋合伙贩运毒品。 闻德普吓了一跳,说,洪局长与利用幼犬贩运毒品有关系吗? 他的脑子里快速闪过将“512”贩毒案。 杨鼎诚说,说他有,他就有,你就是证人。此前安排你监控建设大街寝具店老板胡建强就是为了取证! 闻德普说,这就是你说的搞洪招才吗? 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举报洪招才? 杨鼎诚在沙发靠背上拍了一掌,粉尘纷飞起来。 你只要现在回心转意,还与我们一起一致对抗洪招才,到时候,一旦洪招才完蛋,最起码把他从屿石县撵滚蛋,李本顺政委如愿当上市局常务副局长,我就任屿石县公安局局长,或者李本顺当上屿石县公安局的局长,我坐上政委的位子。到时候,我就便也把你的身份也给转正入编。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绝对说到做到,但前提,咱们现在必须齐心协力,把洪招才搞下去。 一个在禁毒方面连年获得好评的公安局局长,你认为可能参与一个保姆的贩毒行动吗? 闻德普指出了问题的症结。 杨鼎诚说,可能我的表述有问题,你就以建设大街寝具店老板胡建强一家涉嫌贩毒为例指证洪招才的管理失策就可以了,过程中他的保姆祖万秋是主要贩毒人员,从而指证屿石县公安局禁毒不力,导致毒品交易泛滥。 第143章 最合适的人选 闻德普没有答复杨鼎城是否愿意指证洪招才,说,看来你们组织得很严密,平常通话都用专机。 你用李国庆的录音诱引我到安康楼来,你把李国庆弄哪里去了? 闻德普一提到专用电话,杨鼎诚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 我在他家里和旭日公馆,包括他家的地下室都没有找到他,杨鼎诚说。 闻德普没有吭声,杨鼎诚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在他身上,前后左右翻摸了一遍,也没有找到那个专用电话。 你放到哪里去了?杨鼎诚说。 作为一个县级刑侦大队的大队长,你连这么大的李国庆的影子都找不到,小小的一个专用手机,你肯定也找不到! 闻德普冷嘲热讽。 你把手机放到哪里了? 杨鼎诚早就压抑着的愤怒瞬间爆发。 在路上跑丢了! 闻德普装模装样地朝窗外探看了一下。 我刚才说让你举报洪招才的事儿,你答应吗? 杨鼎诚往后拽闻德普的头发。 闻德普被他拽得仰面朝天,疼痛使他呲牙咧嘴。 好吧,我愿意。 闻德普挣扎着说。 这还差不多,杨鼎诚说,我们这边有王磊和你共同指证洪招才,事情就差不多了。 我要是不愿意指证洪招才呢? 闻德普突然说。 杨鼎诚被闻德普的突发性反转问得有些愣怔。但他并没有停顿多久,就笑了起来。 我刚才什么都对你毫无保留地说了,就是不怕你不愿意指证洪招才,杨鼎诚说,目前的状况,要么死心塌地团结在我们这边,要么去死! 闻德普盯着杨鼎诚,半天没吭声。杨鼎诚看不出来他有上述两种选择之外的考虑 你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了,杨鼎诚说。 你们干的所谓搞洪招才的报复性行动,牵扯了那么多人,闻德普说,如果我不愿意与你们为伍,把我弄死了,不还有其他那么多人吗?哪怕有一个人反过来指证你们干的那些事儿,你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肯定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个你放心,那些参与行动的人,凡事我认为不再有用的,我已经开始采取手段,让他们把嘴闭上,永远不让他们开口再发声。 话虽然如此说,但明显能看出来杨鼎诚露出犹豫不决心事重重的面相。 闻德普蹙着眉头说,你不会把他们都弄死了吧? 杨鼎诚围着闻德普绕圈子,一边绕,一边说,你不要说死呀活的话,别人怎么样你不用管,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你在我眼前绕来绕去,绕得我头晕。好吧,我还是那句话,我愿意指证洪招才。 闻德普显出很害怕的样子,看着杨鼎诚。 杨鼎诚接着他的话说,你愿意指证洪招才什么,说清楚点儿,别模棱两可。 闻德普说,我愿意指证胡建强一家和祖万秋在洪招才庇护下 贩卖毒品。 闻德普刚说完,杨鼎城就把手里的那个小优盘又举了起来。闻德普伸手去接,杨鼎诚却手一缩,没有给他,他看着闻德普吃惊的眼睛,说,这个看似优盘,却不是优盘,其实他是个录音机。你要的录像在另一个优盘里面待着呢,等我们要干的事儿干完了,我一定拿给你,让你亲自销毁它。 正说着,从楼下上来几个人。闻德普一看,原来就是那几个在他停在待拆区东入口的轻卡跟前转悠的人。其中一个走到杨鼎诚身边,想附耳说话。 杨鼎诚说,没必要,你正常说话就是了。 那个人只好说,车子正是闻德普的,驾驶室里还有一个人,他说叫赵厚远。这下好了,踏破铁鞋无处找,得来全不费功夫,正到处找他,已经处理好了。 那个人虽然说得很大声,但他的话闻德普听得有点儿模棱两可,不知道他们在自己的车子里,把正到处找的皮匠子赵厚远,“已经处理好了”是个什么意思。 拆迁区东边入口那里停的车子是我的,你们把赵厚远怎么了?闻德普问。 杨鼎诚说,你不要问那么多。 闻德普想起刚才杨鼎诚所讲的,让那些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闭嘴的说法,似乎明白了什么。 赵厚远是你们的人,是不是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们把他弄死了? 他追问杨鼎城。 杨鼎城说,你这么聪明,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到这一点,是的,赵厚远闭嘴了,哀哉了。 闻德普指着杨鼎诚说,你不会为了自保杀人灭口吧? 杨鼎诚说,你在哪里见我杀人灭口了? 闻德普说,你们在我的车里杀了“皮匠子”赵厚远! 杨鼎诚说,赵厚远死在你的车子里,怎么会是我杀的呢?我还说是你杀的呢!你把赵厚远关在车子里把他弄死了。你为了找到并销毁你强奸祖万秋的监控录像,先将我们的侦查员王磊打个半死,后又将“刘哥”李长远和小保姆祖万秋控制,加以迫害,幸亏我们抢救及时,不然的话,他们几个都得被你弄死。现在还有一个李国庆,目前还不知道被你藏在哪里? 杨鼎诚现在把弄死赵厚远的罪名加在自己身上,这使闻德普有些惊慌,说,你真是个无赖! 杨鼎诚说,我无不无赖,你说的没用,只要李政委认为我忠诚听话就行了,李本顺代表屿石县公安局,你们其他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你不用怕,只要你对我同样诚实听话,我就信任你,听我的话,指证洪招才与小保姆祖万秋一搞淫乱,生活作风奢靡,道德败坏,二纵容制、贩毒,当毒贩集团的保护伞,他就是屿石县最大的黑恶势力!指证洪招才一旦成功,我一定帮你翻身,当上公安局有编制的正式干警。 公安局那么多辅警,为什么选中我,而且我还是一个腿脚受过伤的档案管理的文职人员?闻德普说。 这就要问李国庆了,杨鼎城说,听他讲,你是他家的亲戚,当时正找他帮忙,想通过关系,在公安局入编转正,因为腿脚不便,也没有正式工作,找对象介绍一个吹一个,三十好几了,正愁得不行。综合起来看,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嘛! 第144章 把他围了起来 闻德普听杨鼎诚这么一说,不由地浑身冒凉气,原来自己早就被李国庆算计好了,利用自己找工作、找对象心切,把自己一步步引入他们编导好了的祖万秋所在的“铲屎大人”微信群里去了。想到铲屎大人”微信群,闻德普记起胡建强、\"媒人\"吴月桂,和他们的女儿胡莹莹。 从他发现自己被监控摄像头录像陷入这场阴谋,至今也没有确切地怀疑胡建强一家,也是这个阴谋团伙的一分子,至多也是把他们一家当成和自己一样皆是受骗者,都是充当这场阴谋的一颗棋子,被阴谋策划者拿来与对手博弈。现在看来,胡建强一家即使是这场阴谋的知情者、参与者,无非也是和自己一样,被杨鼎诚设局,都是被拿来利用的角色。 杨鼎诚要是赢了这场阴谋,弄不弄死胡坚强一家不好说。可是一旦赢不了这场阴谋,他非得将知情者赶尽杀绝不可,不然他自己的结局将会很惨。 现在杨鼎城肯定知道这场阴谋胜算的把握有多大。从自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杨鼎诚他们胜出的可能性很低,杨鼎诚把自己控制住也仅仅是做最后的挣扎。自己从杨鼎诚手里逃走的机会不多,闻德普决定先假意答应杨鼎诚的要求,然后瞅准机会伺机脱身。 室内的那四个年轻人,闻德普一个都不认识,按说,他已经在公安局干了三年多了,那些正式的干警和辅警,不论新进人员,还是侦查骨干,都能认识个差不多,可是眼前的这几个人他竟然一个都不认得。如此看来,杨鼎诚没有动用公安局本部人马,那四个看似身手矫健的年轻人,无疑是他从社会上找来的帮手。这跟他进行阴谋策划所遵循的规则如出一辙,他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行事,但凡行事要秘密进行,不让人知道,基本上是准备下狠手,闻德普认为自己这次凶多吉少。 你把李国庆的手机弄哪里去了? 杨鼎诚再次发问。 闻德普拍拍自己的口袋说,不给你说过了吗?在往这边来的路上弄丢了。 走吧,现在是中午,路上的人应该不多,咱们沿着你来的路找手机去。 说着,杨鼎城朝一个高且壮的大块头年轻人点点头。 那个人上前推了一下闻德普,让他出门下楼。 刚走到门边,推闻德普的大块头却停下来,说,不是说先给他录指证洪招才的像吗? 杨鼎诚说,先把手机找着了再说。 出了安康楼,闻德普远远地朝他的轻卡看了一眼。 他的车子依然静悄悄地停在一堵推倒了半边的墙跟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岂不知在驾驶室里,赵厚远经过一番无助地挣扎,已经死在里面了。 白天秋燥,温度不算低,闻德普估计,驾驶室里面,说不定已经产生尸臭味儿了。 杨鼎诚让他顺着来路找手机,他在脑子里早就选好了一条监控摄像头监控不到的路线。 杨鼎诚和李国庆的专用手机一旦丢失,落到有心人手里就不是专用的了,他和李国庆之间不便明言的东西就会暴露出来。杨鼎诚无疑很清楚利害关系。 杨鼎城没有让闻德普走在前头,而是把他夹在一行人的中间。出了安康楼,过了东关桥,他们进入环城河以内,沿着护城河的内岸走。 天气陡转,西北方向的天空,这时候起了厚厚一层黑云。 黑云彩并不像夏天的雨云那样颜色深黑,它与非雨云的分界不是很明显,但它层多密度大,来势却不凶猛,而是迟迟缓缓,慢慢向县城方向涌来。 渐渐地,漫天刮起了持之以恒的风,风速由小到大,很快将一白天的秋燥撵得无影无踪。 此时,黑云还没有抵达屿石县县城上方,尚在远方郊区的天上俯瞰。趁人不注意似的,细细的,先是使人舒服,继而变得湿凉不适起来的雨丝先期到达,在护城河的河面上砸起无数针脚也似的麻点儿。 闻德普算是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他拖着不规整的步子,完全没有力气像以前那样刻意保持正常人行走的模样了。 杨鼎诚和那四个年轻人,几乎将闻德普裹挟在护城河的内岸上。 闻德普偏离正道,偏向河岸,他们则借助护城河,前、后、沿途店铺,三面把他围了起来。 阴雨的天气,使这天的傍晚提前到来。被乌云遮住的城市,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亮起了灯光。 雨脚密集起来。他们走到距离东关桥三四百米远的城河边上时,杨鼎诚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另外四个人也不能例外,他们都举起了手没用地遮在额头,好像这样,就能将越来越密集的雨脚阻在身外。尽管如此,雨水仍不管不顾地顺着他们的额头在脸上流淌。越来越多的雨水,像追赶他们似的,将他们撵得加快了脚步。 从洪招才的办公室出来后,王磊带着从交警队挑选的几个平时与自己关系比较贴近的年轻辅警,加上法医孙实干找来的人,都一身便装打扮,和李银行一起,火速前往安康楼解救闻德普。 杨鼎诚他们押着闻德普从安康楼里出来的时候,王磊、孙实干和李银行他们,都已经在护城河内侧,一家与安康楼隔河相望的四层楼高的民宅里,用望远镜将安康楼的动静看了个差不多。 因为安康楼的大门口那里总有一个人晃来晃去,一会儿上楼,一会儿又下楼,警惕地观察周围的动静,由于那个人上下楼的间隔不长,王磊他们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靠近。 终于等到那个门卫下楼转到楼后,估计解手去了,王磊瞅准这个机会,正准备过桥向安康楼进发的时候,杨鼎诚却已经押着闻德普从楼上下来了。 王磊急忙取消行动,命令所有的人都掩饰起来,分散到东西大街上的市民中待命,他自己则躲进了一间喜事铺子。 以东关桥为起点,道路分叉,向西直行是一条通衢大道,下了桥堍,向左就是环护城河的人行道,沿道小商铺密集,是屿石县环河一景。 第145章 你明天再来吧 过了桥,杨鼎诚并没有进东西大街,而是转弯儿朝左,沿着护城河边的观景小道一直走下去。看杨鼎诚一行人带着闻德普走过去,王磊才把分散开的人召集起来。他猜不出杨鼎诚要把闻德普带往哪里,凭他的感觉,闻德普此一去必定凶多吉少。 李银行看见闻德普走路的样子歪歪倒倒,疲惫不堪,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闻德普一把拽回来。 王磊看出李银行的心思,能理解他,对他说,救闻德普不能来硬的,还得等机会。 李银行说,等到猴年马月,还不把等死? 王磊说,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一个最佳时机。 李银行急切说,你讲吧,什么时候是最佳时机,越快越好。 王磊对法医孙实干说,安排你带来的人绕到杨鼎诚他们前面,等杨鼎诚快到跟前的时候制造一场纠纷混乱,情势越乱越好。 孙实干听从洪局长的吩咐带过来五六个人,都不是公安局干警,而是从安保公司挑选的,都说没有与杨鼎诚没见过面,只从橱窗里见过,不咋认识。 听从王磊的安排,孙实干带人曲里拐弯儿抄近道。当他带着五个人出现在杨鼎诚前面,相隔几十米远的时候,满世界都在下雨,眼目前像是用雨线织起了雨帘子。 孙实干咳嗽为号,他身前的几个年轻人顿时你推我搡,动手打了起来。 不远处的杨鼎诚和他的手下,雨雾中看见前面突然冒出来几个人,且动起手来,不约而同地往他们张望。 激烈的肢体碰撞声,夹杂着咒骂声,在越来越黑暗的夜色里湿漉漉地扩散开。 赶快离开这里,杨鼎诚催促他的手下说,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紧走了一段距离,杨鼎诚感觉少了一个人,他第一个发现与他们同行的闻德普忽然不见了。 闻德普人呢? 杨鼎诚用衣服袖子擦着脸上的雨水问。 我没有看见,刚才只顾着往前走呢,那四个年年轻人差不多一起说。 他们站在城河边的垂柳树底下,往四面各方寻找闻德普。 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抓紧返回去找! 杨鼎诚有点儿气急败坏。 你们往后,我朝前,抓紧看看,我看他是不是瘸着腿儿,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四个年轻人顺着来路往后走,两个负责巡查河岸内侧的小街道,其他两个负责搜查护城河的水面。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下雨之前,在街上闲聊的人,这会儿都躲进了大大小小的各色店铺子里了,有的店铺竟然人满为患。 巡查街道的两个人,叫住了另外两个在河岸边搜查的人,分析说,护城河的水面距离河岸三米多高,将近四米了,如果瘸子闻德普掉进了护城河,肯定会产生很大的动静,不会这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反而是街道上的商铺,下雨的时候,人声嘈杂一片,瘸子肯定趁他们看前面的人打架没留神,离开人群,躲到商铺子里去了。 同伙儿的说法果然很有说服力,那两个沿护城河河岸搜查的人很快就加入了搜索商铺的行列。从他们押着闻德普离开安康楼,一直到发现他失踪不见了的地方,这一段距离有二三里路,这之间,街边的商铺子鳞次栉比,大的超市,小的单间几个平方的跳蚤店铺,诸如此类好几十家。 四个年轻人带着满心的愧疚,搜查得很认真,有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的名头为他们撑腰,他们认为可疑的人,甚至毫无礼貌地搬过人家的肩膀,对人家的脸仔细地核验一番,因此还引起了几起不大不小的纠纷,差点动起手来。 他们根据闻德普瘸残脚的肢体状况,尽可能地扩大搜索范围,结果一无所获。而杨鼎诚呢,他几乎快步,或者说小跑,心急如焚地,一直追撵到南关桥头那里,也没有发现闻德普的蛛丝马迹。他一边找,一边还不断地向出现在视线里的,可能遇见闻德普的人问询,问他们,是否看见一个如此模样的瘸子,他用手在所问询的人面前比划着,他比划得十分认真,好像这么做,人家就一定能想起闻德普在哪里出现过似的。结果无一例外,他所问询的人并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一个瘸子。 杨鼎诚快追撵到南关桥头的时候,看见一个打伞在桥头转悠的老头,问他说,您见过这样一个瘸子没有。 说着他又模仿闻德普拖着脚走路的样子。 是一个瘸子吗?老头朝他打量了一下说。 是一个瘸子,杨鼎诚欣喜不已。 老头眨巴着眼皮,努力地想把符合条件的人想出来。 你跟我来,老头终于说。 他朝杨鼎诚挥了一下手,就前头带路,往路边的一条巷子走去。杨鼎诚紧跟其后,一刻也不敢耽延。 你们找瘸子干什么?为什么不白天过来找他?现在下着雨,不知道他关门没有。 老头自言自语,好像不打算得到杨鼎诚的回答。雨还在下,雨脚变得大了些,他把雨伞往杨鼎诚脑袋上倾斜。 不用,杨鼎诚说。 他把身子趔到雨伞外面,并慢走了一步,让老头走在前面。 小巷子很短,也就百十来米长。 老头举着伞,在一家门前停下了,回过头说,就这里,下雨的时候,我看他进屋去了。 老头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这家没有院子,院门就是堂屋门。门檐上支着一个透明遮雨棚。杨鼎诚一到门跟前,就看见一副拐杖斜靠在门框上,门内的一张矮桌里面的矮凳子上坐着一个人,这人身子的一侧放着一个补鞋机。 你要补鞋吗?明天再来吧。不下雨的时候,我到城河边的柳树下出摊。 坐在凳子上的人仰头看着杨鼎诚。 好久都没有人来修鞋了。现在的人都不愿意修鞋补鞋,穿坏他们就扔了。 那人说。 这个瘸子杨鼎诚认识,整天就坐在护城河岸边的垂柳树下等人来补鞋。 瘸子的家就住在这里,他干这行已经干了二三十年了。 杨鼎诚没有回答瘸子补不补鞋,转身走了回去。 杨鼎诚失望又气恼地出了小巷,当他又一次出现在南关桥头的时候,没有看见他的那四个手下。 第146章 在河面上寻找什么 细致而又紧密的秋雨,一点儿都没有减小的迹象,随着夜晚的到来,市声在秋雨的抚摸下,明显细小下去,就像婴孩进入了似睡非睡状态,隐约还有一些窃窃私语。 杨鼎诚往河岸边不甚宽敞的小小街道走过去,终于在灯光下看见他的手下出现在一家店铺子门口,好像与人撕扯起来。 杨鼎诚心里一喜,当他有些气喘地跑到跟前时,却发现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手下人发现了瘸子闻德普藏匿的地点。 他的手下与店主起了纠纷,女店主的脸上被他的人打了一巴掌,正在柜台里面委屈地打报警电话,说赶快来人,她被人打了。 杨鼎诚把那四个年轻人带离这家店铺,女店主跟在后面边打电话,边跑上前去,阻止杨鼎诚将那个打人的年轻人带走。 甩开女店主,五个人心有不甘地沿着河岸离开了。 被杨鼎诚挟裹着走上了护城河内岸的街道时,闻德普就发现了头顶厚厚的雨云,他争取脱身的想法愈益明确起来。 越来越大的雨水,使又累又饿的闻德普雪上加霜,他浑身禁不住有些哆嗦,好像马上就虚脱了似的。他的行动一迟缓,连带得在杨鼎诚身后包围他的那四个年轻人不耐烦起来,并且稍稍走在了闻德普的前面一点儿。一个瘸子,他们甚至有些不把他放在眼里。 等听见前面不远处有人打架,身边的那几个人,包括杨鼎诚在内,视线和听觉都往前转移过去的时候,闻德普朝护城河的岸边走近了几步,他发现就在身下的河水表面,正有一只清理水面漂浮物的单人小划子。 趁着岸上的吵嚷,闻德普闪到一棵垂柳树后面,使出全部的力气,倒转身,双手撑着水泥砌成的河堤,紧拢双脚,双手贴腿垂直,往下一出溜,落到护城河里,就像得了金牌的跳水运动员那样,泛起了不大的水花儿。 河水冰凉,落水的一瞬间,闻德普禁不住要叫出声来。用来清理垃圾的小划子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砸进混凝土河岸上的钢筋棍儿上。 闻德普将小划子拽得紧靠河岸,他深潜下去,把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小划子的船帮,借助船帮的掩护,试图躲过岸上杨鼎诚他们的搜索。 岸上很快有人出现在河岸的边缘,将脑袋探出在河面的上空,眼睛在水面上左顾右盼,企图在河面上找出他们所要找寻的东西。 闻德普的一只脚踩在砖混结构的河堤水下一块突出的砖块子上,一只手抠住水下的不平整的坡面,水面上他利用小划子倾斜一百多度的船帮,把自己的脸贴上去,顺势仰着,加之夜色弥漫,站在河岸上应该不能看见藏在小划子下面的人。 不久,打斗的叫嚷声消失了,闻德普也看不见岸上朝水面探出来的若干脑袋。一旦落入水中,好模好样的人都不可能靠攀爬从这里登岸,更不用说脚有残疾的闻德普了。 闻德普朝四下里看了看,这个位置就是狗贩子赵拥军当初为躲避监控利用污水涵管逃出去的地点。此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那个污水涵管就在对面。 大概护城河里的水面略有上涨,闻德普抓住小划子,游到对岸后,前后摸索了一二十分钟,才在不远处将一个涵管找着。这个涵管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赵拥军借以逃脱的那一个。 涵管露出在水面上的部分,只有五六公分高。闻德普将头探进去试了试,发现只有仰面朝天,嘴巴露出在那个只有五六公分高的空间里,两只手撑在涵管壁上,这样才能安全通过涵管,顺利脱逃。 护城河内侧街道上的路灯都亮了起来。路灯的灯照比临街门面房透出来的光线还要明亮,将河面细微的层层波纹照得明暗有序,显出立体感。 雨依旧在下,闻德普在小划子的遮挡下,准备先将下身浮进涵管子里面。可能小划子的晃动惊动了岸上的人,有好几个人排成一排往河里观望。那些成排的人,遮住了投射下来的岸上的灯光,小划子就在那些人造成的暗影里,无形中给闻德普设置了安全屏障。 闻德普躲在小划子后面偷眼朝岸上瞅,岸上的人原先是聚集在一处往河里面看,后来又散成一线,往前,往后,好像在河面上寻找什么。 闻德普认为搜寻者,应该都是杨鼎诚的人,他们还没有死心,仍然在四处搜索他。闻德普躲在小划子一侧,大气也不敢出,唯恐一呼一吸将小划子震动,引起岸上人的警觉。终于,这些人分成两拨,一左一右,以河面上的小划子为中间点,向更远处的河岸两边走去。 就在那些人离开的时候,闻德普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堂弟李银行,而且他边走边与身前的一个人说话,与他说话的人的闻德普也不陌生,他一开口,闻德普就听出来他是谁了。 我亲眼看见他滑到河里去了,李银行说。 同行的那个人回应李银行说,如果他滑到河里去的话,为什么找不见了?闻德普的水性很不错,我们一起曾在运河里洗过澡。 这个说话的人是王磊。 本来听见李银行说话,闻德普差点要喊出声来。但是一听见王磊说话的声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王磊是杨鼎诚的部下,李银行怎么会与他在一起?听对话,表明他们两个就是前来找寻自己的。 李银行难道被杨鼎诚捉到了?是由于王磊的出卖吗?如果是这样,自己当初还是大意,把王磊想象得过于仗义了,自己竟然还幻想得到他的同情和支持。李银行被他们控制,自己要想单枪匹马地干,估计撑不了多久。但是刚才听李银行的话音,也不像被人控制了,能听得出来,他寻找自己的心情还是比较急迫的,对于没有找见自己,言语间无疑透露出一份焦急。况且他所了解的李银行并不会这么快就屈服于杨鼎诚。 身心俱疲,使闻德普无暇,也不愿意多想。 第147章 颠簸的荆条筐 这时候,雨下得小了,垂柳树上的积水不时地往河面和人行道的边沿滴落。 刚才李银行和王磊离开后,近河的岸上一个人都没有了。路灯光线的覆盖区域偏向路面,护城河则被光照区映衬得有些暗淡。 闻德普借机在水面上将身子放平漂浮起来,双腿并拢,对准涵管滑进去。 涵管里供他呼吸的地方,高度只有五六公分的空间。他面朝上,两只手伸开,撑在涵管的侧壁上,艰难地往护城河外面退出去。 公安局办公大楼顶层的天网监控中心。洪招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到刚才下的那阵绵密的渗透性很强的秋雨消停下来,他已经在监控中心看了一下午的监控视频了。 检索东关安康楼的那个只能监控半个安康楼大门的监控,他在下那场秋雨前终于看见了杨鼎诚。 杨鼎诚带着几个陌生的年轻人,拥推着闻德普,过了桥头往南面一拐就看不见了,杨鼎诚的去向所在区域,虽然还没有正式拆迁,但是属于拆迁办划定的待拆区。由于被政府指定为拆迁区,尽管没有拆,由于天网监控是在此处划为待拆区之后才实施的计划工程,因此没有将此区列为安装监控的范围。没有监控,从东关桥往南拐去的杨鼎诚和他的随从自此就不知了去向。 凭借有限的监控资料,洪招才掌握了杨鼎诚已经控制住闻德普的证据。此外,在看见杨鼎诚这段视频之前,他还在昨天的旭日公馆小区大门外面的监控里,下午五点多钟,发现了一辆可疑的车辆。车子是一辆车牌尾号为“8765”客货两用皮卡。这辆皮卡与众不同,车架、车身都较同类车型阔大了不少。 这辆车之所以引起洪招才的注意,是因为昨天进旭日公馆的时候,这辆车的货厢里两个荆条筐子被限速带颠了起来,显示荆条筐子里面是空的。但今天一早出旭日公馆的时候,同样的速度,甚至与昨天的相比,速度还要快些,那两个没有被卸下来的荆条筐子却几乎纹丝不动,一点儿颠簸的迹象也没有。 洪招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往窗外看了一阵。 洪局长,饭都凉了! 扎小辫的女警提醒洪招才。 食堂在另一座大楼,从监控中心出发去吃饭,还得穿过一段不近的距离。脸上长雀斑的女警自告奋勇打着伞,帮洪招才和扎小辫女警买回了饭菜,但他们都没有吃。 看洪招才站起身来,脸上长雀斑的女警对他说,洪局长,饭菜都凉了,要不,咱们都放微波炉里热热再吃? 洪招才说,你们先吃吧,我等会儿,现在还不想吃。 说着,洪招才开始拨打电话,他先给王磊打了一个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 王磊说,他成功地救下了闻德普,只是闻德普跳进护城河去了,暂时还没有找到他,不过请洪局长放心,凭他对闻德普的了解,别说是小小的护城河了,就算是波涛汹涌的大运河,闻德普也如履平地,他请洪局长放心,闻德普不会出事,他一定会把闻德普找着。 接着,洪招才又打电话叫来交警大队大队长罗运富,让他过来利用天网系统结合民用监控,追查那辆昨天五点钟出现在旭日公馆大门口的车牌尾号为8765的客货两用皮卡。 洪招才看了一下午视频,略感头疼,办公大楼二楼有一间临时休息室,他就没有回旭日公馆的住处。等他睡醒一觉后,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一点多了。他起来后,洗了把脸,就乘电梯上了顶层的天网监控中心。 交警大队的大队长罗运富还坐在椅子上看监控,原先的那两个女警,扎小辫的和长雀斑的都被两个男警替代。洪招才推门进来的时候,三个看监控的人都没有抬头。 皮卡的事怎么样了? 洪招才在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问。 车子查找到了,现在停在南关的福满小区,昨晚十一点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找司机了。 罗运富看了一下时间回答。 去的人呢? 人还没有回来,我估计现在正在那个人家里。 问一下,看看怎么回事? 洪招才话音里透着焦虑。 罗运富马上拨通了侦查警员的电话。 什么情况?罗运富问。 电话里说了一气。 罗运富转述说,司机承认用荆条筐子装东西,连里面的东西一起都扔在县南的运河里了。他这个私家车,平时偷偷摸摸干点儿载人载货的私活儿,只要有人找他,他一般没有拒接的。这次也是有人雇他用荆条筐子装一些东西。问他荆条筐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他说好像是一些家居的废旧衣服之类的,好像还有几床厚、薄被褥,以及一些其他的破东烂西。 问他从旭日公馆几号楼几层几室接的活儿! 洪招才提高了音量。。 这个也问了,罗运富说,他说喊他拉活儿的人,就在公馆最后头公厕东面的大洋槐树底下把这些东西交给他的,那些东西就堆在洋槐树和后围墙之间的空地上,不注意看,花草遮掩着,还不容易找得见。他说找他拉货的人,戴着墨镜和大口罩,没有看清模样。 不管雇主是谁,这些司机只要给钱就接活儿。 罗运富最后总结。 接着查最近三天涉及旭日公馆的县城各个路口的进出车辆。洪招才指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一张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另一张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这两个人,你好好查一查,看是否出现在这三天内从旭日公馆进出的车子里,洪招才说。 监控中心同时可供七八个人同时调取录像查看。交警大队的罗运富打电话叫来了五个人同时开展工作。 洪招才看助手来了这么多,便说他看了一下午监控,腰间盘又不舒服了,腰疼带得腿疼,眼睛又干又涩,我还得去先去休息室歇一会儿,有了情况你们随时叫我。 第148章 两不管地界 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罗运富把洪招才叫醒了。洪招才掀开身上的被子,从沙发上坐起来,问,什么情况? 罗运富说,发现一辆可疑轿车。 洪招才说,在哪个地方? 旭日公馆西边就是307省道,罗运富说,从旭日公馆所在的位置,往南走三公里处就有监控摄像头,往北走六公里处也有监控摄像头。可疑轿车从南边的监控摄像头里进来,出去却没有被北边的监控摄像头录下来。后来发现被屿石河南岸景观带入口处的监控摄像头录了下来。这辆车在南边省道的那个监控摄像头出现的时间是昨天夜里九点零五分,出现在屿石河南岸摄像头监控范围内的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半,可是省道南北两边的那两处监控摄像头此后都没有在可能的时间内发现它。就是说,这辆车从307省道旭日公馆南边的摄像监控头下进来后,到了屿石河南岸,就不知去向了。 确定它没有出北边省道的那个监控摄像头? 洪招才问。 可以确定没有! 罗运富答。 可疑车辆是什么型号?洪招才说。 一辆白色的汉兰达越野车,罗运富说,上述两处的监控摄像头之间的省道没有其他岔道连接,只有通往旭日公馆的一条长不到一百米的柏油路。但是在那个时间段,公馆大门口的监控录像没有查到那辆汉兰达。 现在就派人围绕旭日公馆搜查,洪招才说,我就不信它能从地面上消失不见。旭日公馆我熟悉,那地方就只有一条进出的通道,其他没有可能的出入口,同时查那辆汉兰达是谁的车,从车子出现在省道南边的那个监控点开始倒查,看这辆车从哪里来的? 罗运富安排人员前往旭日公馆之后,查汉兰达归属的信息也很快调了出来。汉兰达车主是建设大街中段的居民胡建强。车主胡建强现经营着一个名叫“辉煌寝具”的商铺。 听到这个消息,洪招才吃了一惊,王磊曾经对他说过,胡建强是杨鼎诚导演的那场幼犬贩毒表演剧中的运输司机角色,这个时候,他的那辆汉兰达突然有头无尾地出现在屿石河南岸,又随即消失,是个什么意思? 监控里能看清司机是谁吗?洪招才问。 看不清,司机有刻意遮挡的嫌疑,罗运富说。 他同时调出屿石河南岸入口处的监控。果然驾驶员的头部几乎被遮光板挡个严严实实,仅摇摇晃晃露出个下巴颏儿。 洪招才指示罗运富,抓紧查汉兰达是从哪里开出来的,尽快找到胡建强。另外在旭日公馆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寻这辆汉兰达。 按照汉兰达进入旭日公馆南307省道那个摄像头的时间节点,罗运富在胡建强家附近的各个出入口都调取了监控录像,果然在当晚八点二十左右在胡坚强家东边的一个马路监控上,看见汉兰达缓缓从胡建强家方向驶出来,但由于打开了遮光板,看不见是谁驾驶的车辆。 凌晨四点的时候,被派去带队搜查旭日公馆附近区域的罗运富报告说,在旭日公馆的北围墙外面,发现了那辆汉兰达越野车。 洪招才得了报告,马上驱车赶赴越野车所在的地点。 洪招才到达停车位置的时候,发现那辆汉兰达越野车像一条被遗弃的大狗一样,畏畏缩缩地趴在旭日公馆北围墙外面长满了差不多齐人高的荒草芜棵的空地上。 旭日公馆北围墙外面并没有道路,旭日公馆的开发商用于开发的土地的边界,与另一家房产开发商所要开发的地块毗邻,在土地边界的利用上双方产生了分歧,谁都不愿意损利相让。 双方开发商都是拱手引进来的,政府哪一个也不愿意得罪,所以边界问题始终没有协调好,遂放手让涉事双方自行解决。最终,因为资金的回笼比较紧迫,旭日公馆的开发商,以己方后退三米,对方后退一米半为妥协,方得以顺利开工。空出来的四米五宽度作为双方公共用地,谁也不准涉足利用。因为双方都不得使用,所以这个两不管地界,就成了一块空闲之地,长满了高高矮矮的花花草草。 现场来了十几个侦查员,手里的照明灯的灯柱子不时地交叉在一起。 汉兰达的驶入路线很明显,从没有下坡路的307省道上直接开下来,停在旭日公馆的被围墙外面。 尽管汉兰达的地盘较高,侦查员还是在下坡处,发现了它剐蹭的痕迹。下了坡地,车辆碾压的痕迹虽不是很明显,但能看得见,汉兰达开下斜坡,进来之后,就没有再有所移动。 越野车关门闭锁,罗运富设法打开车门后,接通电路,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各个座位上都很干净,没有多余的废物,就连座位前面的踏脚那里,仍保持洁净无泥,仪表台上也收拾得一尘不染。 行车记录仪就装在遮阳板里侧的居中位置,车子启动,记录仪遂开始记录行车状况,关闭记录开关,就是一个后视镜。 洪招才进了驾驶室,斜着身子,按了一下行车记录仪的开关。罗运富以为洪招才要把记录仪里面的内存卡取出来,急忙从副驾驶门进去,伸手就要扣卡。洪招才制止他说,就在这里看看。 洪招才按照罗运富提供的汉兰达行车时间表,跳跃着看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看出什么,视频里的这辆车不是行走在马路上,就是停在路边,车子里没有对话,也没有冒出人脸和身体的其他部位。 洪招才没有在记录仪里看出什么头绪。 难道司机把关键的行车记录都给删掉了? 看洪招才眼泡子浮肿,估计整晚上都没有睡。 洪局长,咱们把记录卡拿回去看,罗运富建议说,行车记录仪你不逐分逐秒看,有时候就会漏掉关键环节。回去让专门的技术员帮咱们检查不就得了,再说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洪招才有些失望,他原以为找着了汉兰达,事情就会有转机,没想到狡猾的司机恐怕早就在行车记录仪里做了手脚。 洪招才没有办法,一时也想不出好的主意。 第149章 鼻子不管用了 罗运富在四周搜查了一圈子,突然向车子快步走过来。 洪招才预感他应该有所发现,急忙从驾驶室探出头来。 有料?他盯着罗运富说。眼睛里放出光来。 有点东西,罗运富说,这辆车前头不远的地方,就在旭日公馆的围墙半腰上,有一些用脚蹬踏的痕迹,但脚印子不新鲜,被昨天的雨水一浸泡,判断不出是什么时间所为。 接着他安排一个叫花改革的法医兼侦查员将记录仪内存卡送往天网监控中心去了。 洪招才一直坐在车子里没有动。 罗运富别无所获,也只好站在车外等洪招才发话。 洪招才呆坐了一阵,听见车外窸窸窣窣,才发现罗运富没有离开,转到车屁股后头左看看右看看,以期有所发现。 你进来歇歇,先让他们四处找着看。 洪招才从车窗探出头,指着一个侦查员对罗运富说。 那个侦查员从长四五百米,宽3米的草丛地带走回来,仍低头分开草丛搜索。 那个侦查员经过越野车的时候,没有继续在草丛中巡查,而是伸手拉开驾驶座后面的车门钻了进来。关门时带起一阵风,将后座的气味儿都冲到前排来了。风回旋着扑在洪招才脸上,他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从警多年,洪招才对血腥味儿特别敏感,他扭头看了一眼罗运富。 那个侦查员好像也闻到了异常气味儿,他与洪招才对视了一下后,起身弯腰在后排的座位和地板上查看起来。 我在车外就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味儿 是空气清洁剂的味儿? 洪招才从驾驶座上侧过身子,看着上来的那个侦查员。 没闻过这种味儿。 侦查员说。 他回头朝座位后面的储物厢看过去。 洪招才下了车,叫来附近的一个侦查员,让他去警车里把他的照明灯拿过来。 打开了汉兰达的后备厢。后备厢里除了一个小型拖把和一个花里胡哨的空塑料桶之外,什么也没有。地板上、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好像经过了水洗擦抹,一点都不脏污。 前面的座位可有问题?洪招才从座椅的空隙里看着罗运富。 看不出什么,罗运富说。 应该有异味,是和空气清洁剂的味儿混在一起的那种味道,那个发现异味的侦查员说,我上学的时候,同学们给我起的外号叫“警犬”。 他们不应该给你起外号,罗运富看了一眼侦查员。 没事儿,罗大队,侦查员说,这是褒义。 赶快通知花改革,叫他就便把测血的一套二三都带过来,洪招才着急说。 联系了花改革。 花改革正在查看行车记录仪内存卡,罗运富说,他说马上安排人将设备送过来。 洪招才举着照明灯,从后备厢的角角落落开始查起。除了在后备厢的盖子与车厢交界处发现了几绺粗细不等的黄色毛发以外,别无所见。他把正在前排撅着屁股搜查的罗运富叫下车,让他看看一撮黄色的毛发。 毛发不长,而且很粗糙,罗运富说,这明显不是人身上的毛,应该是动物身上的毛。 说着他把鼻子凑上去,闻了一阵,没有说话。 洪招才闻,闻出什么来了? 罗运富说,车子自身的味儿太浓,十分干扰,我这鼻子年岁大了,不大管用,闻不出来。再说这些毛量太少了,味儿也不大。排除人的体毛之外,长这种黄毛的动物和牲畜有不少,黄狗,黄猫,黄牛,原先我们这里养小动物,只限于上面说的那几种,现在喜爱小动物的人好像多了起来,所养的动物种类也多较繁杂,这个养老鼠,那个养猴子,还有养狐狸的,他们养的这些东西都有可能长一身黄毛。 洪招才听了没吭声。 这辆车是胡建强家的,罗运富说,最近杨鼎诚四处追查“5.12”那起利用小狗贩毒的案子,到处传播说屿石县毒品贩卖已经存在好几年了。这个胡建强就是其中一环的关键人物,他大量繁殖幼犬,给毒品贩子提供贩运载体。 罗运富只负责交通管理,与杨鼎诚的刑侦交集范围不大。前几年,因为一桩涉及到自家亲戚邻里纠纷导致的打架斗殴,明里暗里想让杨鼎诚尽量从中调解一下就算了,别又是侦查又是立案,就连当事双方都愿意协商,可是杨鼎诚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事情要是都这样解决,打过架,在社会上已经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现在打架把他们不处理就放了,说没事就没事儿了,以后发展成用刀子杀人怎么办,那是谁的责任?是不是要追究我当初打架没有处理的责任呢? 这么一说,罗运富一腔火气,也不好当面发作,一甩手走了。后来杨鼎诚在道路交通方面也没有因为什么事儿找过罗运富。只是有一次听说杨鼎诚偷偷找交警大队副大队长办事儿,副大队长摆摆手说,这个事儿我说了不算呀,你还是与罗大队打个招呼,只要他点个头,我随时可以帮你办。杨鼎诚一听说还需要给罗运富打招呼,遂不辞而别。 罗、杨两人除了在需要他们共同出席的会议、集会上能见个面外,除了非得讲话外,其他的时间,走碰头了,皆无视,一声不吭。 刚才说起胡建强利用幼犬给毒贩提供贩毒载体的事儿,洪招才都听在耳里,他明白杨鼎诚暗地里利用各种手段陷害栽赃他的事儿。 罗运富也许不一定明白原委,但是他不愿意说破,始终保持着沉默。 血液检测仪很快被送到现场,洪招才亲自操作,车厢的上下左右都做了测试,没有发现一点儿血液痕迹。不过车子里面刚才闻到的那股酷似空气清洁剂味儿的血腥子气是从哪里飘来的呢? 洪招才离开车子,在周围的草丛中翻来覆去搜索了几遍,也没有收获。他把那簇粗糙的黄色毛发装进物证袋子里,等会去找畜牧专业技术人员做个分析判断。 这时,花改革兴奋地打来电话,告诉洪招才说,视频技术人员检测了整个存储卡,他们按照存储卡进行删除操作后没有进行再一次录像的行为处理,结果恢复了被人为删除的视频内容,从视频里发现了那辆汉兰达曾经去过屿石河南岸,车辆停留五六分钟后,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都面戴口罩,头顶遮阳帽,卡着墨镜,看不清是哪一个。 第150章 找一处深水区 车辆停留的地点靠近矿产局的一个监控点不错,但是因为距离监控摄像头太近了,又兼这个摄像头角度问题,那两个人下车后干了什么,监控摄像头并没有监控到。但是,距离这个摄像头五六百米远的地方,有矿产局为了防止滥采屿石河里的墨玉资源,借助供电公司的电线杆子安装的监控摄像头。这种专用摄像头在沿屿石河河岸一线安装很多,间距都不太大。矿产局最初安装监控摄像头的时候,准备自己监控,结果他们发现即便监控到了可疑的盗采者,还必须请公安机关介入,而且日常维护这些“电眼”一少资金,二缺技术人员。 矿产局安装这些监控摄像头的时候,公安机关正在搞天网监控建设。矿产局思来想去,就主动请县里出面,让公安机关把那么多监控设备纳入了天网项目。 河岸边电线杆子上的监控摄像头将那两个人的行踪全都录了下来。 视频显示,那两个人离开车子后,来到屿石河边,在河边站了几分钟,之后没有停留,直接上了车子,沿着曲里拐弯儿,基本保持与河流平行的路线,在河岸上的树林里,庄稼地里穿行。车辆的行踪,除了自身的行车记录仪录制下来的视频之外,屿石河岸上的监控摄像头也做了记录。 汉兰达慢吞吞,小心翼翼地行驶了三四十公里开外,终于停了下来。这次车子停的地点,距离河岸比较近。此时已经是下午五六点钟了。秋天白昼时间明显变短。车子里的人一动也不动,一直等到天色暗淡,几乎看不清楚人的影子了,车门才打开,里面下来了两个人。 本来夜晚的监控摄像头离开路灯光线的支持,基本上不起作用,带夜视功能的监控摄像头成本太高,那种摄像头公安机关也只是在紧要处安装了若干。矿产局安装的那些监控摄像头只在有墨玉资源的河段装设了灯光照明设备,但是刚装上,就被盗采墨玉的不法分子破坏了。就像近视或远视的人丢了眼镜一样,那些监控摄像头一到夜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灯光设备除了人为破坏之外,风霜雨雪等自然现象的侵蚀同样不可小觑,因此,协助监控的照明设备坏了装,装了坏,时间一长,管理人员失去了耐心,除了把恼怒发泄在那些被抓到的盗采人身上加重处罚外,维护更换照明设施的间隔越来越长。有的甚至半年也不来更换一次。比如这次监控到汉兰达越野车,屿石河岸边的监控摄像头录的像,就只能看见汉兰达熄火前在自身灯光照射下的那段视频,一旦汉兰达熄了火,监控摄像头里面模糊一片,几乎看不见什么。 技术人员就是厉害,只要以一专业,处理份内的工作简直手到擒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数据分析处理,专业技术人员不但恢复了存储卡里的视频数据,还通过对屿石河岸边的监控摄像头录像进行增光加亮,采集到的视频质量有了一定提升。特别是在屿石河岸边,行车记录仪保存了很关键的一段视频。车子行驶到视频记录的那个河段的岸边,汉兰达虽然熄了火,但司机忘了关闭行车记录仪,记录仪影影绰绰记录了一些十分模糊的画面。看来行车记录仪是单独的电池供电,并不是之前认为的车辆熄火记录仪就随之停录。 那段录像画面虽然模糊,车里车外人员说话的声音却记录得很清楚。 一个人说,这地方是墨玉禁采区,水很深。 另一个人鼻音很重,说,不错,就需要找一处深水区。 过了一会儿,能听见开车门,以及后备箱开合的声响,还有两个人费劲儿地持重用力声,像是从车子里拖拽什么东西。 接着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从一侧经过。不久还能听见一声沉闷的重物落水声。 紧接着的声像视频,就是车子一路行走,一直都在庄稼地头的小路上行驶,没有上公路,直至横穿307省道,将车毫不犹豫地开进旭日公馆围墙后面的现在这个位置。看来汉兰达的行驶路线是事先经过策划确定的。 洪招才听了罗运富的汇报,没有丝毫耽延,立即要求花改革派人前往视频监控拍摄的车辆停靠在屿石河的位置,下潜打捞被扔下河的可疑物证。 放下电话,洪招才转脸问罗运富说,你安排去找胡建强的人有什么消息? 罗运富说,先按照他填写在车辆登记资料上的电话联系他,手机无人接听。他在建设大街中段的寝具店,卷闸门紧锁,敲门也没有人应声,我派去的人已经在附近监守两个多小时了。 洪招才说,好,告诉他们,继续保持警惕,你可以安排监守人员轮班。 罗运富说,没事,他们都是年轻人,这点儿任务算什么! 这么多人的行动,不可能不惊动杨鼎诚和李本顺,事情还没有彻底翻开盖子,洪招才暂时不想与李本顺和杨鼎诚发生正面冲突对抗。 这两天有交通肇事的案子没有?洪招才看着罗运富。 有嘛,昨天傍晚人大陈启美家小儿子被人开车撞了,还没有处理好,肇事者一家都上医院看望伤者了,这边一忙起来,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是太清楚,要不,我现在就问一下办案人员? 不用,不用,洪招才急忙阻止他。 好像罗运富一插手交通肇事案,就会离开这里似的。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李本顺的号码。 李本顺压低着嗓子问洪招才,这么早!洪局长? 罗运富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现在是凌晨五点半左右。 李政委,就是给你汇报个事儿,洪招才说, 李本顺说,洪局长,你又开玩笑了,只有我向你汇报的份儿,你不用向我汇报,你是公安局的一把手嘛!哈哈。 两个人说笑了几句。李本顺才问,什么事情? 洪招才说,昨天傍晚,湿地公园附近出了个车祸,伤者据说是县人大老陈家的孩子,我还没有仔细过问。就这事儿,你知道吗? 李本顺迟疑了一下,才说,哦·····这事儿洪局长你没有必要跟我说,你直接安排罗运富酌情处理就算了。 洪招才说,好的,李政委,我知道了。 第151章 给你一双鞋 挂了李本顺的电话,隔了一分钟不到,洪招才又拨打杨鼎诚的电话,拨了好几遍,却占线,无论如何也打不通。 洪招才欲擒故纵,故意卖个破绽,终于证实了自己之前的预感,杨、李两人果然事事、时时都保持联系,自己的一切行动,估计杨鼎诚肯定已经掌握情报。打马骡子惊,李本顺刚才在自己的试探下,貌似镇定的状态肯定是装出来。 你再安排几个人,分两拨监视杨鼎诚和李本顺! 洪招才吩咐罗运富。 罗运富点头沉思了一阵。 这事不能耽搁,洪招才催促。 我得想想选哪些人过去合适,我那里也有几个平时跟杨鼎诚有联络,罗运富说。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洪招才看了一眼罗运富。 罗运富笑了笑,说,他们的事儿,之前我略了解一些。 你明知道,为什么一直不闻不问?不和我沟通一下? 洪招才盯着他问。 罗运富笑着说,我的原则就是,领导不对我说的事儿,坚决不多嘴! 洪招才说,说得好有道理,但是你那个原则搁现在不行了,现在政务透明度高,要求像你这样的副科级干部,必须积极参与单位部门各项任务计划的制定,执行。以前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搁现在就是懈怠、懒政行为。 好了不说你了,从现在开始,运富,你要成为一个多面手,既要抓好交警大队那摊子事儿,也要熟悉刑侦业务。 说话间,罗运富已经趴在车旁地上,歪头看汉兰达的底盘。车底盘的金属构架中间还嵌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子。 这时他听了洪招才的话,吃了一惊,赶忙爬起来,看着洪招才。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洪招才说。 谢谢洪局信任!外面传说杨鼎诚和李本顺结伙儿算计你,这已经是犯罪了,罗运富说。 洪招才没有接腔,他用手指头在自己的脑门子上捏了又捏,他不能熬夜,一熬夜脑仁子就疼得厉害。 罗运富靠在车身上,翻检手机通讯录,又斟酌一番后才开始拨打号码。他一共选派了两组六个人,一组监控杨鼎诚,另一组监控李本顺。 闻德普从护城河的涵管子里滑出来后,被水呛了几口,他怕出声引起注意,硬是在涵管子外面的沉淀池里下沉憋了好几次,将咳嗽憋回去,出水时还是搅响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哗啦”声。 此时天色漆黑一团。幸好涵管子的出口处,没有路灯和住家户,周围是拆迁后没有如期开发的荒地。 闻德普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裹在身上,就像贴满了膏药,却又湿又凉,加上肚子里没有一点吃食,他感觉自己几乎要撑持不住了,随时就会一头栽倒在地上死过去。 他不敢上马路,在拆迁形成的坑洼地里,歪歪斜斜地走着。他往四围张望了一番,才记起来再往前不远,菜市的入口处,有一个废旧衣物回收箱。有了这个目标,他走得快一些。 他以前有好几次,曾经把家里不穿的衣服塞进去。 衣物回收箱附近,不断地有人走过来走过去,闻德普的脚上穿着一双运动鞋,浸透了水,一走一“卟叽”。 他歪歪倒倒地走到衣物回收箱跟前,路上的行人看见他,皆趔开身子,把他当成了流浪汉。 天气变凉以来,衣物回收箱那里,总是有流浪汉从回收箱里掏衣服穿。 秋寒一天凉似一天,夜晚尤甚。闻德普先掏出一件夹克和一件烂了肩头的羽绒袄,后来掏了几次才掏出一条适合他穿的裤子。他走到回收箱的阴影处,把自己的那身湿衣服脱下来,穿上了夹克和那条裤子,裤子还是有点儿不合身,露出脚踝。不过有这样的装扮已经很好了,只是脚上的那双湿鞋,实在没办法穿,他用掏出来的旧衣服,鞋里鞋外挤压着,自以为将浸水沾个差不多。 他试了试赤脚踏在地上的感觉,“卟卟叽叽”烦人的噪声,没完没了一如既往。 他很不满意,一脚把鞋踢开。 这时候,刚才已经停下来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 街上的行人很少,闻德普在菜市口的垃圾桶里翻捡出一个烂番茄,迫不及待地吃了下去。 他穿过马路,进了一条小巷子,往里走了五六百米后,往北拐进一条支巷。 支巷很短,几分钟后,闻德普就出现在建设大街中段。他现在的位置,就是原先杨鼎诚安排他在此监视胡建强一家的地方。 秋天的夜晚,不下雨还好,一下雨寒意顿生。他在雨中站在那棵曾经当过他的遮掩物的桂花树后,身后监控时用过饭的小饭馆儿也关门闭户了。 闻德普还记得那次执行监控任务的时候,在小饭馆里坐着吃饭,他从人缝子里看见祖万秋在门口买蒸包的情形。现在,祖万秋和那个化名“刘哥”的李长远已经不知去向。 这时候,隔着宽阔的马路,闻德普看见对过路灯下胡建强家寝具店的卷闸门也早早地落下了。一街两巷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发动机咆哮的油车和噪声小到没有的电车疾驰而过。 灯光下,车身外飞溅着污泥浊水。 起风了,雨点变大,变密,斜着砸在脸上。 闻德普左边是一家小型超市,超市还没有关门,它门口撑起来的遮阳防雨布,还没有收拢起来。闻德普走过去,在靠近遮雨布边缘的暗影子里站着。 他身上的裤子高高地吊在脚脖子上,赤裸的脚板,在灯照下泛着青白的光。 他把拎在手上的羽绒袄套在夹克外面,这样暖和一点。 羽绒袄右肩的烂洞增加了他的狼狈相。挂在洞口边缘的羽绒,刚从回收箱掏出来穿到身上去的时候,还软绵绵的飘忽着,现在却都浸透了雨水,有的趴伏在洞口的边缘,有的禁不住雨水的重量,打道回府,被压进了洞口。 羽绒袄吸了雨水,变得往下悬垂。 给你一双鞋子穿! 闻德普背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声。 他的注意力都在马路对过胡坚强家的寝具店那里,他被说话声惊得打了个愣怔,浑身上下像又被泼了一桶冷水。 他的头发披散着,像一个黑色的西瓜壳子罩在头上。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风度。但他青白干净的脸色,与那些流浪汉大不一样。 第152章 两个白色的椭圆 他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人,与她虽然没有过对话,但是闻德普知道她就是这家小型超市的女老板。 女老板手里拎着一双干爽的运动鞋,两只鞋后腰都已经磨得露出海绵衬里。她的另一手里举着一个透明塑料包装的面包。 我要关门了,老板娘说。 闻德普压低着脑袋,双手接过运动鞋和袋装面包。 这之后,身后的店铺卷闸门“唰啦”一声,很快落下来。 门口夜色一下子浓厚起来,将闻德普牢牢地包裹住了。 穿上了鞋,闻德普感觉身上增添了活力。 接着又吃了一些面包,精神头愈活跃起来,之前的颓靡疲累减轻了不少。 摆脱了杨鼎诚的控制后,杨鼎诚就失去了最后威胁洪招才的把柄,以闻德普的推断,杨鼎诚在失去了自己这个赖以威胁洪招才的王炸之后,为了减轻罪责,势必采取灭口除根的手段,将那些为他出谋划策,对洪招才实施各种栽赃陷害手段的同伙儿置于死地。 其实在控制住自己之前,杨鼎诚就已经开始了灭口计划,“皮匠子”赵厚远就是他实施灭口计划的其中之一。早在旭日公馆失踪的“刘哥”李长远和祖万秋现在不知去向,如果在屿石县出城的监控里查不到他们两个人的踪迹,估计他们应该也属于杨鼎诚的灭口计划,差不多命丧黄泉了。 另外被他和李银行控制在旭日公馆地下室里的住建局副局长李国庆还不知道死活,听杨鼎诚的话音,闻德普判断他们还没有发现李国庆,他还应该活着。 到现在为止,李国庆被捆绑在一间弃置不用的地下室差不多该算是一整天了。五十多岁的李国庆身体没有大毛病还好,万一有些非得每天定时定量用药的需求,那他就鸡巴完蛋了。 李银行在哪里呢?要是李银行在跟前就好了,他可以安排李银行前往旭日公馆的那间地下室,把李国庆松开绑缚,设法交给洪招才局长。 但是,李银行现在竟然与那个王磊,与杨鼎诚和李本顺的人在一起,自己之前还曾经对他讲过方方面面的关系,李银行又不是不知道王磊是李本顺和杨鼎诚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闻德普百思也不得其解。 现在他顾不了那么许多,因为,有一个预感,这个预感,从他一得知杨鼎诚他们在自己的轻卡车里掐死了赵厚远,这个预感一直在他脑子里转圈子。也是这个预感,促使他从护城河的涵管子里爬出来后,第一时间来到胡建强家,他的这个预感,就是杨鼎诚和李本顺一旦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作为他们设计的幼犬贩毒妙计的重要一环的重要人物——胡建强,必须在屿石县境内消失,也必须尽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灭于无形。当然包括知情的他的所有家庭成员。 胡建强一家子的命运实在堪忧,因为不让胡建强一家销声匿迹,永不再见天日,恐怕身陷囹圄,甚至永不见天日的就是李本顺和杨鼎诚他们了。 现在胡建强家的卷闸门在雨夜里像一张大嘴合拢着,门内的人尚不知如何。 闻德普认为自己如果至今还掌握在杨鼎诚手里,或者说他愿意指证洪招才涉嫌渎职,涉嫌淫乱,纵容贩毒集团,也许胡建强一家今晚还会高枕无忧。 但是事实正好相反,他摆脱了杨鼎诚的控制,而且更不会指证杨鼎诚为洪招才罗织的那些所谓的罪名。 闻德普断定今天晚上,胡建强家非得出事儿不可。 遮雨棚底下的闻德普穿着超市女老板送的那双干爽的运动鞋,不住地倒腾着暂时还没有适应鞋子的脚板。由于心里急躁,他身上也变得热烘烘起来。 更深夜静,雨一直在下,雨不大,细纷纷,却绵密紧致,渗透性极强。闻德普站的位置,正好可以将胡建强家周边的情况尽收眼底。 遮雨棚上被风裹挟下来的雨水,悄没声地把他身上羽绒袄的半边,裤子的一侧都浸透,运动鞋外面有一层蒙皮子阻挡了雨水,让他的脚依然保持着干燥舒适的感觉。 建设大街上来往的车辆也少了,偶尔开过来一辆,也是形影相吊,寂寞地驶离。 但是还有一些人不愿意回家,比如闻德普西边的一家羊杂馆儿门口,就站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 那两个人穿着灰色的连帽雨衣,还不时地凑着脑袋低声交流。他们雨衣上的帽子小而短,没有前伸,仅遮住了半边脑壳,露出黄白的额头。 闻德普看见他们的目光始终很坚定,一直看向同一个目标。那个目标,凭闻德普的感觉,可能与自己一致,很像马路对过胡建强家的寝具店。 闻德普有些紧张,他怀疑身边的这两个人是杨鼎诚安排过来的,就像当初被杨鼎诚安排监视任务的自己。 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闻德普孤身站在马路边的遮雨棚底下一动不动,引起了那两个穿雨衣的人的注意,他们朝闻德普看过来,似乎想搞清楚闻德普为什么站在遮雨棚的边缘,而不是站在遮雨棚的中间。 那两个人身穿雨衣,雨衣的小帽将他们的脸裹成两个白色的椭圆,失去了更多的可以被识别的特征。 试图将他们认出来的闻德普仔细地看了他们一眼后,徒劳无所得地收回视线。 闻德普不愿意在此再多停留,转身离开了。 这条大街是双向车道,车道之间用五六十公分的绿化带和金属栅栏隔开。他没有从过街路口转到马路对过,而是横穿马路,采取穿越绿化带,跨过隔离栅栏的方法,直接到了胡建强家寝具店所在的人行道。 他没有到胡建强家的寝具店跟前去,因为隔了好远,他就看见距离胡建强家店铺不远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褐色的商务车。车子的一扇窗户降下半边。 闻德普透过车窗,能看见车子里面有人抽烟。烟卷的红火头儿,一会儿明光烁烁,一会儿暗淡下去。 第153章 加盖的一间房 眼看着计划无法如期执行,已经穷途末路的杨鼎诚要想获得一线生机,就必须置那些掌握他的秘密的人于死地,当然闻德普就是他首要的置于死地的目标。 马路对过那两个待在超市门口,穿雨衣的人,马路这边,那辆褐色商务车里的人,毫无疑问都是杨鼎诚灭口任务的执行者,这些人在此守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时机对胡建强一家下手。 闻德普没有敢贸然靠近胡建强家寝具店门口,他紧贴着不远处一家品牌运动服专卖店关闭的玻璃大门,门店伸出的遮雨檐很短,根本遮不住随风飘洒的雨线。 风吹过来,挟裹的雨水随之落到他身上时,肩膀上羽绒袄破口上新冒出来的白色羽毛似有若无地飘起来,在闻德普眼角的余光里摇摆。 这个时候,闻德普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他从护城河的涵管子里出来的时候,他还准备趁着夜色找到李银行,回到那间李国庆藏钱的地下室,将几千万块钱全部拿出来,计划和李银行一起逃出屿石县后再做打算。但是他一想到李银行却与王磊缠裹在一起,他简直不能理解,甚至一度怀疑李银行是不是被杨鼎诚灌了迷魂药,变成了他们的人,正像他藏在护城河里所看见的那样,现在李银行正帮着杨鼎诚他们全城搜捕他呢。 想起已经被杨鼎诚他们弄死的“皮匠子”赵厚远,还有去向不明的“刘哥”李长远、祖万秋,下一个被灭口的肯定就是胡建强一家了。这么说来,胡坚强一家其实与自己一样,都是被杨鼎诚利用的人,如果他们,当然也包括自己,都被杨鼎诚灭了口,将来谁来揭穿他和政委李本顺的阴谋? 现在只要能把胡建强保护好,不让他被杨鼎诚下了毒手,将来就会多一个证明杨鼎诚有罪的证人。再说,看目前的情况,自己单枪匹马要想逃出城区,不是一般的困难。索性联合胡建强,揭穿杨鼎诚的死亡计划,与他抱成团,也许有生存的希望。 突然“唰”的一声,那辆商务车的车门被拉开了,里面下来一个人,朝闻德普这边走过来。这个下车的人把闻德普吓得不轻,怀疑自己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闻德普原本是紧贴门框,站靠在身后的玻璃门上,等他发现那个下车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索性一屁股坐在肮脏的地面上,企图把自己的流浪汉形象扮演得更像一些。 可是那个人并没有走到他跟前,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他,而是在一蓬桂花树跟前停下来。他弯着腰,仰着脑袋,在裤裆里掏摸了一阵后,方才挺身对着桂花树撒起尿来。 听见噼里啪啦的尿尿声,闻德普确定那个人并没有发现自己,他的紧张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这些人都在等待胡建强的出现, 一旦胡建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抓捕行动就会开始。 闻德普认为自己和眼前这些人待在一起,对胡建强的帮助不大,甚至可以说对帮助胡建强脱逃几乎起不了一点儿作用。难道会在胡坚强出现的时候,自己大声提醒他快跑,有人要杀你吗? 那样不仅胡建强跑不掉,自己与自投罗网何异? 考虑到马路对过还有杨鼎诚的两个人,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闻德普决定不再在这里待下去。 原先闻德普听从杨鼎诚的安排,执行监视胡建强一家的任务时,曾经在马路对过一家民宅的顶楼上,对胡建强家进行观察,同时也从这家民宅的主人那里打探了一些胡家的情况。 因为全屿石县人人讲开发,个个谈拆迁,故而闻德普了解到的胡建强家的情况,关于这间门面房多一些。 胡建强家两边邻居都是两层建筑,唯独他家是一层。建设大街沿街门面出售的时候,政策允许业主加盖一层,当初胡建强不知为什么没有和其他业主一样加盖第二层。等后来胡建强想在单层的基础上加盖一层的时候,政策发生了变化,不准私自加盖了。胡坚强不服气,找这个、问那个,终于还是没有盖成。往上盖不成,胡坚强心生一计,他要在商铺后面拓展一间房。 胡坚强家这一层商铺后面尚有二十来米长,三米五宽的一块空地。他连天加夜一星期功夫,就在平地上起来了一间平房。胡坚强在商铺后面加盖一间房子,引起邻居的好奇。 因为之前胡坚强往上加盖政府不同意,现在他在商铺后面延伸着盖,政府竟允许了,他们纷纷效仿,着手备料。谁知胡坚强加盖没有人阻止,他们一加盖,城管却出面禁止了。那些邻居议论纷纷,说要集体上访。十几户邻居,二三十口子人聚集在县政府办公大楼的大门口。 大门距离县政府大楼的台阶还有好几百米路呢。那些人被保安拦住了,说什么也不让进。众邻居情绪激动,说话难免冲撞,保安也不解释不让进的理由,只一味地关紧金属闸门,还打电话叫来了十几个帮手,岔开腿,倒背着手,眯缝着眼,好像这些要求见县领导的人都是潜在的危险犯罪分子,对他们不仅小心翼翼防范着,而且还不屑一顾,搞得很有威势。 甚至还有一个年轻的保安黑着脸,从保安室抱出一个大纸箱子,率先拎出了黑胶棒,同时招呼那些倒背手,眯缝眼的同行抓紧拿家伙山! 这时一个年纪大点的中年保安,从县政府大楼方向飞跑过来,让那些摆好了格斗架势的年轻保安,赶紧收起那些黑胶棒,都回办公室待着! 看这个年纪大点儿的保安还算通人性,上访的邻居情绪有些缓解,纷纷说,你早点过来,哪里还有这种事儿! 年纪大的保安说,他们都年轻,没经过阵仗。 他这么一说,邻居里有人说,不论干什么,上岗就必须有岗前培训,他们怎么培训的?难道见不得人民群众有冤屈,不准人民群众申冤叫屈,有冤屈就活该忍着?我们有了冤屈找县长说说心里话,难道还必须把我们先打一顿杀威棒,才能得到县长的接见? 第154章 苦口婆心的县长 你们多担待些吧,他们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娃娃。 年纪大点儿的保安摊着手说。 不是我说,我都替这些孩子担心,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抢到前面说,这么让十八九岁的孩子对待老百姓,时间长了,岂不是让孩子把心肠搞坏了,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我家孙子今年才三岁,上天在俺家门口看见有个瞎子坐在路边。我问那个瞎子吃没吃饭?瞎子说,没吃呢。话音刚落,俺家孙子就跑回去拿了一个蛋糕,举在手里给那个瞎子。瞎子不知道蛋糕在哪里,在半空乱抓。我对孙子说,他是个瞎子,看不见。你可知道俺家孙子怎么做的? 对峙双方都没有人吭声,都在等那妇女说答案。 那五十多岁的妇女看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年纪大的保安身上,说,俺家孙子说,他看不见,我喂他吃嘛。俺家孙子一手拿蛋糕,另一只手把蛋糕揪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往瞎子嘴里喂。这不仅是天生的善良,也跟后天教育分不开,我说俺家孙子喂瞎子吃饭的意思,就是说,咱们得把孩子往好里教育。现在我们到这里来,啥也不懂,两眼一抹黑,就跟瞎子一样,你看看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刀枪棍棒相见,好像我们个个身藏尖刀攮子似的,这都是谁教他们这么干的? 这时有人制止那妇女说,别说这些,说正事儿,说正事儿。 年纪大的保安说,不是说不让你们见县长,咱们有专门的信访局,你们可以到信访局去,到时候工作人员会安排你们见分管县长。还有,一下你们不能去那么多人,选两个代表就行了。你们去的人再多,嘴再多,还是一个人说给县长听,你们去的人多,归根结底还是说一件事儿。七嘴八舌一起说,县长就两只耳朵,他最多只能听一个人说话,你们说是的不?信访局就在隔壁,选个能说明白事理的,其他人都在外面树荫底下乘凉等着,就这么办。有人接待你们,一定会安排合适的日期见分管县长! 这么说,我们今天选人进去,还不一定能见着县长? 年纪大的保安说,见县长得预约,你们把手机号留给信访局接待你们的工作人员,等他安排好了,电话通知你们,你们就过来,那时候当天就可以见到县长了。 有了这个结果,上访的邻居们都还算满意,那个夸她孙子的妇女说,你们早这么解释不就完了,说到底还是你们没有把那些年轻猴教育好。 年纪大的保安说,咱们都是本县人,说不定一叙,还能叙出亲戚关系来,希望大家都能互相谅解。 过了一星期,上访的邻居接到信访局工作人员的电话,说让他们选个人到信访局接待处,县长亲自接待。 大家欢天喜地,认为有县长接访,加盖房子的事儿,一定能妥善解决。可是,等见了县长,县长说了一段话,就打消了邻居们加盖房子的想法。 县长是这么样说的,他说胡建强加盖房子,当时没有制止他,是因为你们往上加盖二层的时候,胡建强没有盖,后来他要加盖商铺的第二层,城管没有允许。这样一想,你们不就心里平衡了吗?你们加盖了二层商铺,没有让他盖,他现在往后加盖一间平房,没有让你们盖,事情不就扯平了吗? 去信访的人说,商铺加盖第二层,当时政策让盖的时候,他不愿意盖,现在不让加盖了,他却又盖上了,他这明显是跟政府你捣乱嘛! 县长说,伤和气的话就不要说了,胡建强加盖一间平房之所以没有制止他,还有一点,现在全省都在创建和谐社会、稳定团结的社会,我们要是用严厉的态度勒令胡建强拆除,他肯定心里不痛快,到时候他到处跑着东找西找,这里投诉,那里声冤,到时候影响咱们屿石县的声誉和形象,你们肯定也不愿意,所以说,你们这么想就满意了,他把商铺的第二层盖到后院子里去了,你们心里不就平衡了吗? 县长苦口婆心说了大半天,邻居们终于能够接受了。 胡建强那间加盖的隐在门面房后头的房子,闻德普曾看见过。 闻德普目睹了那次胡建强和姐姐胡容易,因为拆迁安置房起纠纷。 胡建强的外甥女儿马秀媛,到胡建强家质问他舅舅为什么打她妈妈,胡建强恼羞成怒,不由分说打了马秀媛。两个人的打闹,吸引了街坊邻居和路上的行人,他们纷纷拥在寝具店门口看热闹,同时互相打探这爷俩何以如此。 闻德普当时就站在寝具店门外,后来随众进了寝具店。他除了看热闹听缘由,顺带着也把胡建强家商铺后头加盖的,闹得经官动府,弄出很大动静的那间房子仔细看了看。 其实,说是加盖了一间房,还不如说是将原有的商铺打通了后墙,往北延伸了一部分。 闻德普原以为胡建强加盖的那间房子,是为了扩成卧室住人,没想到那间房里面,住进了一群贵宾犬,当时他还听见里面幼犬叽哇乱叫的声音。 加盖的房间,与原有的商铺用一扇不锈钢栅栏门隔开。从栅栏缝子里,闻德普能看见加盖房间里的自然光也不错,好像比商铺子的进光度还要好,估计东、西、北,三面墙上应该均辟有窗户,光线才能如此明亮。 现在,胡建强家的商铺门外这么多人虎视眈眈,说明胡建强这之前只要没有外逃,基本上逃不脱杨鼎诚的掌控,就是说,他的生与死,全归杨鼎诚说了算。 商铺的卷闸门没有打开,胡建强一家是不是待在里面睡觉,还不知道危险的逼近呢? 等那个从商务车出来撒尿的人手抖了一阵,提着裤子往回走时,闻德普从地上站起来,朝与胡建强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三百米远,往北有条两米来宽的巷道。闻德普拐弯儿顺着巷道进去,走七八十米后,往西转,就是一条水泥路。 水泥路不宽,最多只有两米,类似于乡间的村村通公路。 闻德普抬头往西看了看,这条黑黢黢的,没有路灯的小路的路面上借助来源不明的光线,微微泛着一些白光。 第155章 永不见天日的安排 这条小道,安静得很,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由于路况不熟,闻德普走到胡建强家那间加盖的小屋的时候,比他预估的时间多花了一点儿。 胡建强加盖的这间小屋,在整齐划一的门面商铺对比下,就像一条吸血的蚂蟥紧紧叮附在商铺身上。 闻德普猜得不错,加盖的小屋东墙上果然留有一个窗户。窗户内侧是玻璃窗扇,靠外的一侧,还有一层不锈钢的防盗栅栏。 闻德普在栅栏底下摸了摸,发现防盗栅栏是用电焊焊上的。不锈钢栅栏下面南北两个角用电焊固定,估计上面的两角也是如此。凭手感,焊点比较简略随意,蜻蜓点水一般,形式大于内容,这让闻德普大喜过望。 不锈钢防盗窗看似美观,其实那些明晃晃的不锈钢只是一张薄皮,只要给它开个口子,把薄皮稍微翻出一角,双手稍用点力,都能将不锈钢管子撕成纸片子。 屿石县在售的不锈钢防盗窗用料都是如此,一点儿都不经用。有心的业主防盗意识比较强,他们会在不锈钢管里穿钢筋棍儿,但在那些不负责任或者说活儿干得甚是潦草的安装工来说,穿不穿钢筋棍儿没什么区别。 闻德普在胡建强家这间加盖的小房子跟前站了一会儿,很快就离开了,他黑暗中走了一里多路,才在一个拆迁工地上的碎砖烂瓦中找到了一截尖头子钢筋棍儿。他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感觉很顺手,就拎着原路返回。 撬胡建强家那间加盖房子的东窗之前,他轻轻敲击栅栏里面的玻璃窗户,他原以为,向来被誉为顺风耳的机灵警觉的犬类听见动静会立即做出回应。如果小狗的叫嚷能惊动胡建强一家,那就再好不过了。只要胡建强跑到这间房子里来查看小狗为什么乱叫,他就会抓住机会,给胡建强提个醒,他作为参与“贩毒”阴谋的人,已被杨鼎诚纳入灭口计划。现在该计划已经启动,但凡之前听从杨鼎诚安排,对洪招才局长下过绊子的人的下场都不好,他要警告胡建强抓紧做好自保措施,最好连夜逃走。 但是闻德普敲击窗户玻璃的声音,根本就没有将胡建强家的狗惊醒。这个结果出乎闻德普意料之外。他判断这间屋子里面一定空空如也,也许那些小狗完成了贩运毒品的使命后,没有了利用价值,都被胡建强以可以想见的各种方式处理过了。 闻德普划拉了一下窗户玻璃,被划拉的窗扇滑轨质量不错,很顺溜地退到一侧,和另外一个窗扇合在一起。 玻璃窗一开,加盖房就像裂开了一张黑乎乎的大嘴。闻德普想利用重击窗户的方法,企图叫醒闻德普一家。 他的拳头都在栅栏外面举了起来,却又放下。他瞬间想起,胡建强家的门前和马路对过,都埋伏着杨鼎诚的人,自己一旦疏忽大意,把他们惊动了,不光胡建强,连他自己也得遭殃。别看那些人待在那里没有动静,说不定他们再过一会儿见不到胡建强现身,就会撬开商铺的卷闸门,闯进里面,把胡建强和他的妻女做一个令他们永不再见天日的安排。 闻德普认为自己必须赶在那些人前头行动,才有可能救出胡建强一家。 他立即动手,用那根找来的钢筋棍儿的尖头,在不锈钢管子上使劲儿扎挖,五六分钟之后,他终于把一根不锈钢管子挖开一个洞眼,洞眼挖开后,闻德普再接再厉,终于把不锈钢管撕开一个口子,正当他准备将那根钢筋棍儿插进不锈钢管子时,却怎么插不进去。他伸手摸了摸那个被他撕开的洞,一下子泄了气,原来为了增加防盗能力,钢管子里面被穿进金属水管。 这与他刚才的判断大相径庭。不过闻德普并不气馁,他放弃打不锈钢管子的主意,用钢筋棍的尖头开始撬栅栏的四个角。大约用时十分钟,一整张不锈钢栅栏就被闻德普揭煎饼一样从窗户上揭下来。 随后闻德普翻进房子。黑暗中,他的脚踢翻了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小金属盆子,小盆子很轻,在地上旋转着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响声。闻德普急忙蹲下去,用手将那个小盆子控制住,不让它发出声音。 加盖房间的门没有关,开着四十度的角,闻德普侧身进去,在东边靠墙的位置,闻德普记得有一张桌子,是胡建强一家平时用来进行商务活动的办公场所。这时候,桌子上亮着一小绿点儿,好像是什么电器充满了电。闻德普上前摸了一下,原来是一个充满电的手机。 闻德普拔掉电源,手机全屏亮起来,利用屏幕的亮光,他在房间里前后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 他仰脸看看头上被特意隔起来作为卧室用的空间,这间高高地设置在头顶上的卧室朝北开口,上下的出入口那里固定着一张木梯子。闻德普蹑手蹑脚扶梯而上,在卧室门口探着脑袋,把手里亮屏的手机举起来看卧室里面的动静。 卧室的床,就是在半空架起来的木板子,木板子上的褥子和被子都被叠得整整齐齐。可以肯定,胡建强一家今晚都没有人在这里睡觉。没有人待在这里,为什么谁的手机还在这里充电呢?现在的人可都是分分钟离不开手机! 闻德普也看不出这是谁的手机,手机隔一会儿就自动黑屏,把它按亮之后,还是过一会儿它就自动关闭。闻德普就这样不断地按亮屏幕,借助那点微弱的光亮,将胡建强家里的情况都看在眼里。他判断胡建强和他的家人,很有可能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事先就逃离了此间。 胡建强不可能已经被杨鼎诚控制或者灭了口,倘要如此,貌似杨鼎诚那边的人就不可能还在辉煌寝具店门口守候着了。 这时候,附近的什么地方突然“吧嗒”一声,好像一个小石子掉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声响。 因为闻德普刚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找人上,单凭这一声“吧嗒”他分辨不出响声的来源,也许是哪个过夜生活的野猫在高高的房顶上跳跃,碰掉了遗落在上面的水泥碎块。 第156章 一根输油管 响声给闻德普提了个醒,他认为既然胡建强已经不在商铺里面了,他得赶紧脱身,以免被外面的那几个人听见商铺里面有动静就危险了。 他把手机放回到桌上,返身走到那间加盖房间的门口。那扇不锈钢栅栏门跟他进来时打开的角度一样。为防止门的开关弄出动静,他不动门扇,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吸着气,从门缝子里挤出去。哪里知道那扇刚才还静静地等他出去的,开成四十度角的防盗门,竟然在他刚挤出一半身子的时候,被一个人在外侧死劲儿合拢门扇,将他牢牢挤压在门扇和门框之间,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意料,闻德普大吃一惊。利用门扇将他控制的人,一声不吭,凭感觉,闻德普发现困住他的人,并不想把他制服带到室外,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力把自己往商铺子里推,好像只要把自己关在栅栏门里面就完成了任务。 室内一点儿风都没有,室外的雨也不大。 闻德普刚进来的时候,风也已经变得细微,即便那些微弱的风能透过洞开的窗口吹进来,他现在全身紧绷也感觉不到,即便雨声再大点儿,他的听觉都贯注在将他困住的人身上,他根本听不见。 人影子晃动中,闻德普发现那个人个子还没有自己高,只是力气好像比自己要大一点儿,他死命地要将自己赶回商铺子里,好像只要把自己关在商铺子里,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个人是谁?把自己控制在商铺子里干什么呢?是不是来人就是杨鼎诚布置在外面的人?难道他们把自己当成了胡建强? 那个人一使劲儿,发力的身子就矮下来一些。这就给对抗中的闻德普带了一个破釜沉舟的机会。他瞅准机会,根据那个人用劲儿呼吸发出的声音方向,用力把脑袋撞过去。目标瞄准无误,被撞的那个人“哎呀”叫了一声,但仍没有放手,闻德普感觉他封堵门扇的力气却又加重了一些。 什么时候被他们发现的呢?也许一开始,从换上那个超市老板娘送的衣服那一刻,那两个一直在雨中站立不动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了。但也可能,在那家品牌运动服装店房檐子下避雨的时候,他被停在商铺门口商务车上的人发现了。他自认为装扮得惟妙惟肖,可能他一起身,人家就一直在他后面保持适当的距离跟着了。 还有,刚才那一声硬物落地的声音,那也许就是人家从被他撬开了的窗洞子里翻进来的时候,碰掉了一块摇摇欲坠的水泥块子。 既然被他们发现了,为什么前来围捕他的人只有一个呢? 挣扎中的闻德普抽空子朝被自己撬开的窗洞那里扭脸看过去,但夜色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用脑袋进行的反击收到了效果,闻德普能感觉到抵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有变化,好像那个人腾出一只手,用小臂去擦脸上的流淌的血。 好,闻德普暗说。他准备再次对他发动攻击,力图使他丧失行动的能力。 他想不准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家跟踪上来的,现在想把他关进几乎算是密闭的商铺子里意欲何为? 警觉使闻德普的感官十分灵敏,几乎与那个人血糊糊的脸靠在一起的鼻子除了血腥味儿外,好像还闻到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 这时候,窗洞那里一声肆无忌惮的“噗通”,好像重物落地。很快一个人影子跑过来。 事情已经十分明确了,不论那些人知道自己是闻德普也罢,还是将自己误认为是胡建强也罢,总之他们是要把自己关在商铺子里用汽油烧死! 刚才从窗户外面跳进来的人,黑暗中,没有理会栅栏门跟前两个人的对峙僵持,开始通过破窗往栅栏门这边拽一根长条的东西,那东西在窗沿上摩擦,发出嗤嗤拉拉的响声。 栅栏门响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拽东西的人从外面戳进来,能听见在地上推进的磕绊声。几乎同时,商铺里弥漫起浓烈的汽油味儿,从外面送进来的应该是一根输油皮管子。 快点,快点,街上的清......洁工都......都快上班了! 往栅栏门里面推皮管子的人结结巴巴,很有把握地说。 生死就在这一瞬间,企图压制闻德普的那个人迟迟不能取胜,不免焦躁起来,正要回应同伙的话,闻德普憋足了劲儿,再次用脑袋朝他的嘴巴方向撞过去,同时压着腔调儿抢先说,快帮我一把! 疼痛转移了那个人的用力方向,闻德普趁机挤到他的身下。之前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态势瞬间改变,重叠在一起。 那个人浊重的呼吸在不停地吹动闻德普后脑勺上的头发,有温乎乎的液体在他的脖颈子上滑落。闻德普的后脑勺一阵阵钝疼,不知道他们两人哪一个在流血。他只感觉身后的那个人的努力大不如前。 快来帮我! 闻德普冲着刚进来的那个人压着嗓子呼救。 弯腰往商铺子里输送油管子的人,这时直起身子,往晃动的人影子里看了看,马上做出了判断,他朝一个黑影子的脑袋砸了一拳后,又狠劲儿他腰上踹了一脚。 两个势均力敌的人,谁有了帮手,挨了袭击,谁就一败涂地。 借着一拳一脚之力,一个人影顺势将对手推倒在商铺子里的地面上。 此时,被放入商铺子里的输油管在推进的过程中,同时开始放汽油,估计灌进商铺的汽油量不小,那个被推进商铺的人倒地声音,好像砸在一片积水地上,响起很大的液体泼贱声。 在僵持中获胜的那一个人,立即离开栅栏门,他听见栅栏门落锁以及汽油还在汩汩往里面流淌的声音。 “哧” 那个放输油管子的人,往商铺里面扔了一根点着了的火柴棍儿。那个从搏斗中脱身而出的人急忙翻出破窗。 霎时间,胡建强家的寝具店成了一个超大规模的火化炉。 第157章 下河捞什么东西 罗来好和罗来利兄弟被侄子罗运富叫醒的时候,都正在睡觉。 他们住在同一幢拆迁安置楼里。哥哥罗来好,弟弟罗来利。 哥哥住在十七层,弟弟住在十二层。兄弟俩之前以在县南的运河上做航运为生,后来屿石县的陆上运输业发达起来后,航运就日渐式微,赚不到钱了,由于从小就在水上摸爬滚打,不喜欢在陆地上与人打交道,他们贱价卖掉航船后,依然在水上活动。打鱼,摸虾,帮人捞东西,打鱼摸虾卖钱,捞东西有偿。 屿石县是水乡,深水静流,河汊密布,纵横交错,常年在水面上跑来跑去,维持基本的生活保障没问题。 原先屿石县境内的所有河流都不禁渔,自从在屿石河里发现了墨玉原石后,政府就开始管控起来。由于禁采墨玉,连带的鱼也不让打了。管理范围不限于屿石一河,就连无名的小河小汊,没有政府的批准,也不准私自下河捕捞,当然也包括屿石县南的大运河。 岸边的树上,村头的墙上,到处挂着标语口号:脚一沾水,就算犯罪!入水到腰,等着坐牢!河里都是国家的宝,谁捞谁家老婆跟人跑!下河捕捞时,就是坐牢日! 大前年的初夏,屿石河北岸的王湖村,有一个小孩在河边撩水,不小心滑进河里,那时候还没有到雨季涨水期。小孩溺水,等家长发现时,早就不见了踪影,赶紧找人下河打捞,不论怎么着,也得把人捞上来再说。 附近也有水性好的,但他们都不敢下河,说反正小孩已经救不活了,急什么!按照县上规定,只要下河没有政府部门的批准,无论干什么,一律算犯罪。 小孩的奶奶“扑通”跪在人家跟前,说,你行行好吧,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把小孩子捞上来。他的爸妈都外面打工,把小孩交给我,现在淹死了,连个尸首都没有,我拿什么交代。 水性好的人说,给再多的钱,还能抵得上坐牢厉害吗?这么长时间了,反正人已经救不活了,你们先去县上申请,就说下河是捞人的,不是图谋采墨玉原石。这样他派人来监视着,我才敢下去。 有替家长说话求情的,说,人命关天的事儿,县上的人应该会理解的,还是先救人吧,后期我们给你向政府部门作证,你不是为了盗采私自下河。 水性好的人说,去年高考前一天,有两个高考女生,下午去屿石县北关的孔雀山上转转放松一下紧张的情绪,准备第二天的考试。结果一个学生不小心将身份证掉进石头缝子里去了,怎么也弄不出来了,急得哇哇大哭。附近有个过路的人,看女生哭得怪可怜,主动用一个铁锤砸烂了石头,帮女生拿出了身份证。不知怎么回事儿,好心人被相关部门找到了,不但拘留还被罚了一笔钱。他的家人不服气,到县信访局上访,接访的是一个张局长,吃得胖嘟嘟的,满面红光,头也不抬,听家人的诉说,完了说,你破坏孔雀山,罚你,拘留,不对吗?家人说,我家孩子是帮助人在先。张局长说,帮助人和犯罪是两码事儿。帮助是帮助,犯罪是犯罪。我现在表扬你的孩子是个好孩子。但是你犯了罪就不能因为你帮助了人就把你家孩子的罪免了。 家人被张局长说得一时间哑口无言,气了半天才说,你这个局长是哪一个人提拔的?张局长说,谁提拔我需要告诉你吗?既然提拔我了,就说明我有干这个的能力,你有能力你也来干干,我让给你干! 家人气得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张局长说,好了。我不和你计较,你家孩子被拘留了,你可以让被他帮的人给你家送一面锦旗不就得了,你得了好名誉,比什么都强,这不就把罚款和拘留抵消了吗? 家人遇见这样的信访局局长,满心窝囊,跟走路遇见一泡狗屎一样,在门里不敢说气话,出了门,朝县信访局大门一侧金光闪闪的名字上狠狠吐了一口痰,骂道,出门就叫车撞死吧! 听人家说到这个份上,溺水小孩的家长赶紧去县上申请,隔天批准才下来。等溺水小孩的家长拿着批准书回到王湖村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变,暴雨凶猛来袭,屿石河开始了每年准时到来的涨水季节。几个水性好的打捞者,一连在附近水域打捞了一星期,也没有找到那个溺水小孩。 屿石县境内的河流禁采是长期政策,禁渔的期限虽然说不是全年,但由于河水底下的墨玉原石的原因,渔民也跟着受牵连,每年的开渔期渔民必须在政府部门的监管下才能下河。 基于此,罗来好、罗来利兄弟,现在已经基本上不再涉足水上水下活动了。 这天早上,天还没有明,侄子罗运富就找上门来,挨家敲门把他们叫醒,在罗来好家会合说事儿 罗运富让他们赶紧收拾装备,跟他去屿石河。罗来好说,去屿石河干什么? 罗运富说,快去吧,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罗来利说,你不是管道路的交警的吗?怎么又管起了河道? 罗运富没有回答,还是催他们快点动身。 问你什么都不说,这像是请人帮忙的吗?要是私事,我们就过去,公家的事儿就算了,罗来好公私分明。 罗运富只好说,下河捞点东西。 运富,你终于想明白了,罗来利眼睛一亮,说,我早就对你说,你别那么老实,你看这年头谁干公家的活儿不顺便捞点儿? 罗运富说,别人谁想捞谁就去捞,我不敢。 这么说,你今天不是搞外快,天还没有亮,你让我们去屿石河费那劲儿干什么? 罗来利不情不愿。 罗运富说,下河捞一样东西嘛。 罗来好说,你光说捞东西,捞什么东西? 罗运富说,我也不知道。 罗来好说,你连捞什么东西都不说,你叫我从河底抓一把滋泥上来吗? 罗运富说,我让你们捞的这样东西,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那东西是两个人抬着扔进屿石河里去的,扔进去的那东西是什么,只有等你们打捞上来才能知道。 在屿石河的什么位置知道吗? 罗来好的好奇心被激起来。 第158章 说话用点脑子 扔东西的河段在哪里?罗来好眨巴着眼睛问。 罗运富说,这个知道,那附近没有村庄,具体我也说不清,反正属于河道禁采区,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罗来利说,在河底如果发现了墨玉原石,我搞一块藏起来,就便带出水没问题吧。 罗运富听了,没有就这个话题回应他小叔。 走吧,把潜水衣准备好,我在你们楼下的车子里等你,罗运富说,听说那河段水挺深。 我俩坐你的的车子去吗?罗来好问。 恐怕坐不下,罗运富说,你们的装备不小。 好了,我们自己开车,你前头带路就行了,罗来利说。 看罗运富先下楼去了,罗来利说,运富还没有说打捞费给多少呢? 罗来好说,运富来找我们,估计是正常市价,不会多给你的。 罗来利说,他自从当上交警大队长,没有帮过我们什么。 罗来好说,这次不帮你了吗? 罗来利说,找我们打捞东西算什么帮,谁找我们打捞东西也得给钱。这又不是他自家的事儿。 你说话办事从来都不用脑子! 罗来好指责他。 罗来利反驳,怎么了?我怎么说话不用脑子了? 罗来好说,刚才你说下河捞东西,如果发现墨玉原石,就便带上来一块,运富说话了没有? 罗来利说,好像没有搭理我。 罗来好说,不搭理你就对了。 罗来利说,运富不搭理我,就是不同意嘛,还说我,你是怎么想的? 罗来好说,你这报废的脑子,不跟你说了,抓紧带好装备,开车跟运富走。 罗运富和他两个叔叔来到指定的屿石河岸边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东天边开始冒出嫣红的光照。岸边站着五六个警察,在河岸上焦急地倒脚。 罗来好下车到河岸上一看,就对罗来利小声说,这个是河湾儿,涨水期,河水一过了这个湾儿就开始凶猛起来,河底的什么东西也存不住,一律给卷到下游去了。 罗来利说,运富说的那东西是什么时候被扔进去的?是现在还是以前? 罗来好回头看侄子罗运富,他正与那几个警察一边朝这边指点,一边说着什么。就走过去说,运富,要打捞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罗运富说,就是这两天。 罗来好走回来对罗来利说,没事,那东西还在水里面待着,我们下吧。 穿潜水衣期间,罗来好说,这地方的河床,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是一个河床下陷区,有好几十平方的一个深坑,上游的墨玉原石涨水期被裹挟着沉降到这个深坑里,屿石县的人搞墨玉搞得最疯狂的时候,听说县北赵油坊村的村长皮匠子原先在深坑四周圈起了一个铁网子,谁也进不了这个深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罗来利听了,没有说话,他穿潜水装比较快,等了一会儿,看他哥哥罗来好也已装备完毕,兄弟俩这才一前一后,跳进了三四十米深的屿石河。 下潜到底,秋天的河水还算清澈,潜水灯打开后,罗来好果然看见了传说中的一个硕大的金属围栏,只是四周的栏杆被用工具破坏的千疮百孔,穿着潜水衣很轻松地就可以进出。 罗来利围着金属围栏绕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的沉降物。前、后、左、右、上,围栏几乎就是全封闭的。除了上面的盖顶围栏,其他四面都有被破坏的痕迹。 罗来利升到围栏的上面,也没有发现顶层有什么东西。他从顶层下来的时候,发现影影绰绰的,他哥哥罗来好钻进围栏里面去了。 深坑真是够深的,罗来利贴着围栏,看见罗来好几乎趴在深坑里划拉着什么,罗来好的周围渐渐升起一片昏黄的泥雾。 罗来利分不清罗来好是在找墨玉的原石,还是在底下出了问题,急忙打开联络信号器。 按照事先说好的信号,罗来好回应他,没有事儿。 罗来好站起来升到与罗来利平齐。罗来利摆摆手,意思是说,外围没有找到罗运富所说的东西。罗来好往金属围栏下游指指,让罗来利绕过去,往下游一点,看看有没有。 罗来利听从罗来好的,绕过金属围栏,往下游走了一点,果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堆皮皮囊囊的东西。他有些害怕,心想别再是什么深水能伤人的鱼类。他想把哥哥罗来好叫过来,一起过去观察,回头一看,围栏里面的罗来好不见了。 罗来利猜测,哥哥可能在围栏的深坑里面找到墨玉原石了。哥哥在辨别墨玉原石真假上不太懂,到了深坑底下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哪一块是真哪一块是假。 氧气有限,时间长了,万一在深坑里困住出不来就麻烦了。 这么一想,罗来利有点儿害怕,他捡起一块石头敲打金属围栏。击打声很快使罗来好浮上来,他径直钻出破洞,指指下游的方向,问怎么样了?找着沉降物没有? 罗来利点点头,两个人游到鼓鼓囊囊的一堆东西跟前。 这时候,四周的河水被他们的来来往往搅动得浑浊起来。 罗来好伸手摸了一把那堆东西,松开手示意上浮。气瓶里的氧气还够用的,他们两个人完全可以把那堆东西拎起浮出水面,罗来利开始的时候不甚明白罗来好什么意图,但看见他义无反顾地往上升,就只好松开已经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堆东西。 罗来好和罗来利先后升到水面,游到北岸。 罗来好说,我找好了几块墨玉原石,幸运的话,能发点小财。 罗来利问,怎么带上来呢? 罗来好说,原石都不大,我塞在衣服里,等快升到水面时,我们往岸边游,把原石往浅水区放,等事情完了,咱们再来取。 罗来利说,这不行,现在允许你下河,是公安局办案子捞东西,没有人查你,那堆东西一旦捞上来,你再下河就算违法犯罪了。 罗来利说的有道理,罗来好本来想好的对策被他推翻,正发愁,南岸的罗运富大声说,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第159章 你的潜水衣呢 河面较宽,罗来好听不清楚罗运富说的什么,但能猜到大致的意思,大声回答说,找到了,歇一下再把那东西弄上来。 转头对罗来利说,我想起来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罗来利问。 罗来好说,我把那几块原石藏到潜水衣里面。 罗来利说,那你穿什么? 罗来好说,我下去先脱了潜水衣,把那几块原石装进去,把装好原石的潜水衣随身带着,然后咱们两个拽着那东西浮上去。到了南岸的缓坡上,把装原石的潜水衣放在那里。我赤身子和你一起只把运富要找的那东西拽上去。上了岸,我穿上你的潜水衣下去,再把我那装原石的潜水衣带上来。 记住,我一上来,你就第一时间去接我的潜水衣,把它放到车里面去。 南岸的缓坡距离水面有多少米?罗来利问。 罗来好说,依刚才测算的北岸的坡形,我估摸了一下,大致有十来米吧。 罗来利说,打二十米算,拽着那东西,抱着气瓶能用上劲儿吗? 罗来好说,二十米没问题。 罗来好和罗来利兄弟两人计议已定,重新下水。到了河底,罗来好没有到那堆东西跟前去,而是抓着那个金属围栏,在一根被截断破坏了的钢筋头子上摸了摸,随后他抬起一条腿,让那根钢筋头子尖锐的茬口挂在潜水衣上,稍用力,就把抬起来的那条腿上的潜水衣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他才找到之前他放置几块墨玉原石的地方,将那几块自认为还不错的原石塞进潜水衣前胸和两肋附近,潜水衣本来就紧,现在被那几块墨玉原石撑开后,罗来好感觉不太好受,叫罗来利抓紧拽起那堆东西上浮。 这一阵子,他们两个在水底没有怎么活动,那堆东西周围的水质沉淀得还算不错。这次罗来利看得比较清楚,那堆东西有的地方鼓鼓囊囊,有的地方皮皮塌塌,基本上是中间凸起,四周铺散,好像海底一个大号八爪鱼。 罗来好的胸口和两肋被原石挤得很不舒服,他看罗来利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就率先游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东西身体上的一个突出部位,朝罗来利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过来,协力把它往起拽。 罗来利游上前,在那东西身上随便抓了一把。这时候周围的泥沙被搅动起来了,底层的河水变得浑浊。罗来利感觉手里抓着的,好像是那个东西柔软部位,又扁又大。但他来不及有所顾虑,罗来好在前头只顾拽着往上游动,他只好揪着心,紧相跟随,怕万一那个东西是个活物,反嘴咬他一口就完蛋了。 两个人离开河底,在上升的过程中,并没有感觉手里拖拽的东西有多重,往上浮起的时候,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只是罗来好被潜水衣里面的墨玉原石撑得骨头疼,他不停地踩水,频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终于来到南岸预定的水下缓坡,罗来好卸掉气瓶,快速脱掉潜水衣,两人浮起来。 看见两个叔叔顺利平安地浮出水面,罗运富甚是高兴,指示几个警员在岸边接应。 等罗来好和罗来利拽着那个东西游到岸边时,罗运富发现罗来好脸憋得通红,张大口呼哧直喘。 罗运富说,俺叔你怎么了? 罗来好和罗来利都没有说话,直至他们俩踩着岸边的淤泥露出身子,罗运富才发现罗来好浑身只穿了一个裤衩子。 那个东西在水里有水的浮力托着,两个人没有觉着费劲,没想到快出水面的时候,那东西重得简直拽不动。岸上的几个警员忙脱鞋脱袜一起上前帮忙,才终于把它拽到岸上的一块空地上。 那东西一出水,大家都有些泄气,原来就是一整张黄牛皮,只不过被缝了起来,里面鼓突起几块,罗运富估计应该是屠户杀牛时塞进去的腌臜之物。现在人吃法花样百出,牛身上几乎没有不能吃的部位,是什么被塞进牛皮里面扔进河底呢? 这时候,罗来好坐在岸上的一块草地上,脸色不甚好看。 罗运富来不及管牛皮的事儿,他走到罗来好跟前,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小瓶白酒和替换的衣服拿过来,递给罗来好。 罗来好说,下河的时候都忘了喝,现在不喝也罢。 罗运富坚持让他喝点儿祛寒。罗来好没有先穿衣服,而是打开酒瓶盖儿,连喝了两大口。 罗运富,说,叔,你怎么样? 罗来好说,我没事儿。 你的潜水衣呢? 罗运富吃惊问。 他刚才只顾关心那堆鼓鼓囊囊的牛皮,这时才发现罗来好的潜水服不见了。 罗来好喝了一口酒才说,日他姐,被河底围栏子上的钢筋棍儿挂住了,挣也挣不脱,只好甩掉,赤身子上来。一件衣服两千多块钱呢。 罗来好的话使罗运富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蹲在罗来好跟前,小声说,叔,你先穿上衣服,我跟你说话。 罗来好说,这才入秋没几天,我们从小就玩水的人不怕冷,有事儿你就说嘛。又不是外人。 罗运富这才说,叔,一件衣服你张口就要两千块,我这单位这钱可不好要,况且你还是我找来的,给你争取两千块钱的赔付金,你觉得合适吗?在他们几个跟前你不要提钱的事儿,你那潜水衣的钱,等回家我转给你。 罗来好瞥了罗运富一眼,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了,你叔我可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说着喊了一声,来利,你别忙换衣服,下去把我的潜水衣捞上来。 罗来利正准备脱潜水衣,听见罗来好说话,忙转过来说,哥,你那被剐烂的潜水衣不该公安局赔吗?咱们帮他们打捞东西,他们给不了多少钱,基本上算是义务帮忙的性质,潜水服公安局应该赔付吧,这点小钱,看在运富的面子上,岂不是更好拿钱? 听见罗来利这么说,罗运富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罗来好说,别叫运富为难,你别忙着换衣服,下去帮我把衣服捞起来就行了,拿到卖潜水设备的店铺子,他们给修,花不了几个钱。 罗来利说,好的吧,我这就下去。具体位置在哪? 罗来好说,铁围栏的西北角,就挂在钢筋头子上。 第160章 缝合的牛皮 这时候,检查打捞上来的物件的几个警察一起惊叫起来,罗队长,牛皮里面有情况!。 罗运富心口一紧,快步走过去。只见那几个警员不知所措地站在被剪开了缝线的牛皮肚子跟前趔着身子,两大片牛肚皮被左右分开摊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两具蜷曲的人体。 从被投入水中,到现在打捞上来,这才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蜷曲的尸体,身上的衣服还都穿得好好的。从穿着上看,尸体是一男一女,脸上花花搭搭,沾着河底的暗黄色泥沙,看不清面目。 罗运富叫人用车里的塑料桶从河里盛水过来,对着两具尸体的面部冲了冲。这才看清,男、女的脸都遭破坏,被用什么东西砸得稀烂,分辨不出原样,但从未受破坏的耳廓下的皮肤看,男的应该是一个四十多朝上的中年人,女的要小很多,最多二十出头。 除此之外,秋天水冷,河水并没有使包裹在牛皮里面的他们肢体变得异常,只是有些僵硬,掰扯不开。 发现自己打捞上来的是两具尸体时,罗来好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惊愕,在河里帮人家打捞尸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朝水面上看了一眼,罗来利还没有出水。他走到那两具尸体跟前,低首合掌,嘴里嘀咕了几句,不知说些什么,然后走到自己的车跟前。 这时候,罗来利抱着罗来好的潜水衣浮出水面,他踩着淤泥走上岸来。 罗运富看见罗来利从河里上来了,说,找着了? 罗来利说,嗯,挂在钢筋头子上了,我哥要是挣不脱,恐怕就没命了。 说着,抱着罗来好的潜水衣没有停留,罗来利直接走到他们开过来的车跟前,从洞开的车窗里将潜水衣投进去。完了,他也没有换衣服,看见一群人都围在他们打捞上来的那堆物件跟。他正好奇他们打捞上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便走过去看究竟。 一看是两具男女尸体,罗来利惊叫一声,后退了几步,说,早知道不来了,一早上真他妈晦气。运富,下次这事儿你找别人去吧。 这时候,罗来好已经换好衣服坐上了车,罗来利三下五除二,也换好衣装,连招呼都没有跟罗运富打,直接开车驶离了屿石河岸。 打捞现场的法医经解剖后发现,两名死者,男的胃里有少量的未消化的食物,女的胃里含有大量安眠药物,有的药丸子还没有消化完毕,两死者肺腔子里有吸入性河水及其杂质,判断两人在深度昏迷或者说沉睡状态被投进屿石河里。死者身体其他部位未发现新鲜创口,且两死者的手腕部位都有被绳索勒系旧痕,但法医检查后,认为两死者手腕部位的勒痕不像生前就有的。 男性死者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身穿着一件蓝灰色的牛仔裤,牛仔裤上的口袋比较多,屁股上两个,胯骨两侧各一,小腿肚两侧各一。但在上衣口袋和裤子诸口袋里均没有发现有用的物品,只在右侧的裤子胯骨口袋里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类似日记本上的一页,上面用水笔写的字因为河水的浸泡,字迹都漫漶成一团,一点儿都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罗运富在死者衣服口袋里掏来摸去,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显得有些急躁,旁边一个帮法医打下手的年轻警员,大概喜欢穿牛仔装,对牛仔装的结构比较熟悉,在一边提醒罗运富说,罗队,裤门右边的裤带底下还有一个小口袋。 给法医打下手的年轻干警一提醒,罗运富这才发现裤门右侧的黑色裤带的下沿,正好压着一个芝宝火机大小的小口袋的上沿,不熟悉牛仔裤结构的人,不注意看还真看不见这里有个口袋。 芝宝打火机大小的口袋里,靠近口袋底部看似有一个长扁型物体,罗运富把它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巧的不锈钢优盘。 罗运富大喜过望,他认为这个小小的优盘里面,肯定有对侦查该案有利的证据资料。 罗运富今年四十三岁了,说是交警大队的大队长,其实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副大队长主持工作,主持工作也才是近几年的事儿,因为与杨鼎诚话说不到一块儿去,局里一把他转正的程序提上日程,杨鼎诚总能提出一二三四若干不同意见,政委李本顺于中多番做工作,才终于使他得以在交警大队勉勉强强主持工作。 罗运富在交警大队任副大队长已经快七年了。交警大队大队长的职位一直虚设,实际上交警大队虽然说跟杨鼎诚的职权范围一般不搭界,但有些关键事务,罗运富总能影影绰绰感觉到杨鼎诚的存在。连续几年,局长洪招才在大大小小的各类会议上提出要从交警大队内部几个现任副职中,以刑事科学技术专业出身为主,为交警大队选拔一名大队长。 洪局长这么一说,明显就是想提拔罗运富。交警大队几个副职里头,除了罗运富是刑事科学技术专业出身外,其他的所学专业都是交管工程。这个建议或者说主意,洪招才提了也就提了,始终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大事小事依然还是杨鼎诚提出不同意见,政委李本顺支支吾吾沉默以对操,关键时候,用“再考虑考虑”表态,使罗运富的晋升提拔搁浅。 不知道洪局长在提拔任用人选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罗运富每年都在为升任交警大队大队长做准备。有好几次,在不同的场合,杨鼎诚暗示他,机会快来了,只要他杨鼎诚离开刑侦大队,到时候他一定会推荐罗运富升任交警大队大队长,或者接替他刑侦大队大队长的职务。杨鼎诚高升早就有传闻,但也是迟迟不见落实。 罗运富没有背景和靠山,他是从基层一线的派出所升到交警大队副大队长位置上来的,这全凭他的真本事,他没有花一分钱,也没有找任何一个领导。这个位子他是用性命换来的。 第161章 德标媳妇儿来了 六年前的一天傍晚,他所在的辖区派出所接到报警,说有人在高档小区天都苑的一栋楼的楼顶劫持人质,具体原因不明。当时身为派出所“名嘴”的罗运富正在所里值班,他立即驱车前往事发地点。 罗运富在派出所就是一名普通民警,“名嘴”是同事送他的绰号。他有一次参加华东公安系统辩论赛,因为辩词逻辑性极强,滴水不漏,将对手逐一击败带领团队获得大奖。此后,辖区的很多说服动员工作都靠他出面解决。所里原先有一个指导员,但指导员的口才、思辨都不行,做思想工作还不如不做,一张口就被对方怼得哑口无言。所里曾有过让罗运富当副指导员或副所长的呼声,但那如水下吹气,刚露头就成了泡影。自下而上的呼声哪里比得上自上而下的委任呢。 尽管如此,出警但凡遇到需要说服动嘴的工作,非罗运富莫属。 那天他到达案发地的同时,局里领导和其他同事也先后来到现场。原来犯罪嫌疑人是因为盗窃被发现后,无路可逃,劫持刚出电梯的一名女性业主,退到楼顶,要求放他出去。 犯罪嫌疑人所在的位置在楼顶女儿墙外面突出的不到十公分的楼檐平台上。他和被劫持的女业主面对楼顶,身体前倾,才能保持稳定,一旦站直身子,将大大增加坠楼的风险。 局长洪招才,政委李本顺,还有其他分管领导,以及一二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员都到达楼顶现场。 辖区派出所各负责人都出现在了楼顶的各个强攻位置。但是罗运富对这种警方明显占优势,企图以气势压人,全力捉拿嫌犯的氛围不抱任何希望,认为只会使罪犯感到危机。 他当即对洪招才要求,让楼顶除了他局长洪招才和政委本人留下外,其他人全部下去。 想让人质死得快些,你多安排几个枪手过来! 罗运富走到洪招才跟前皱着眉头说。 我没有让他们过来,洪招才朝杨鼎诚和李本顺那边抬抬下巴。 你下令让他们都下去! 罗运富朝持械的警员那边指了指。 马军,你下去把下面那些人都赶走! 罗运富扭头又对身后的一个年轻警员说。 好的,罗所长! 年轻的警员显然是罗运富从派出所带过来的。他与罗运富同事好几年了,罗运富在工作能力上远超现任的所长和指导员,这是有目共睹的,把罗运富称为“罗所长”,一是表明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二是表明自己对现任领导的不满。 楼下聚集着乌泱泱一片看热闹的群众,他们不时地在楼下大声起哄喧哗,制造一波波使人气躁的声浪。 看着楼顶的持械警察和楼下看热闹的人群皆散去,劫犯对在近处的罗运富说,你前面带路,让我安全离开这栋楼。 展眼看见局长洪招才、政委李本顺和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还在楼顶的入口站着,又说,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还站在这不走? 罗运富说,站在前边的是我们政委和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后面的是我们局长。 劫犯说,你让他们赶紧下去,他们在这里想干什么? 罗运富说,他们是领导,他们在这里对你有好处。 劫犯说,有什么好处?不就是想抓我吗?你让他们赶快离开这里! 劫犯歇斯底里,喉咙好像都要喊叉嗓了。看他的样子,如果李本顺他们再不离开楼顶,他就要与女业主一起坠楼同归于尽。 罗运富只好看了看洪招才和李本顺,说,洪局长、李政委,你们先下去。 说着,又跟他们使了一下眼色。洪、李这才转身下楼。杨鼎诚迟疑了一下,看两个上司消失不见,随后也紧随其后下了顶楼。 现在楼顶只有劫犯、被劫犯控制的女业主和罗运富。 进来吧,外面太危险了,罗运富说。 看着楼下场光地净,楼上一片寂悄,之前的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劫犯对罗运富说,我后悔了,我把她松开,你也把我放了,就当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转机来了,罗运富的心情略宽松一点儿,对劫犯说,你这本来就是小事儿,你好好翻墙过来吧。你不就是想拿人家一点儿东西吗?拿到手没有? 劫犯说,哪里拿了?我还没有动手呢,她在楼道里看见我,大声问我是谁?我没有理她,她就到处喊人。 劫犯说着,并把怀里的女业主往前推了一下,女业主吓得惊叫一声。 罗运富说,你看看,什么都没有拿呢,只能算有想法,还没有实施,只要你把人家放开,你们都进到里面来,你的问题就是毛毛雨,小事儿一桩。 罗运富个头不高,眉眼温和,话说得也比较中肯,也没有说“包你没事儿”之类不切实际的空话大话。 劫犯犹豫了半天,迟疑说,那行,我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后悔,说我没事儿我不信,你说我事儿不大我信,但请你从宽发落。 罗运富说,你放心,只要你好好从外面回到墙里面来,不要伤害人家,后期的处理,我保证替你说话。 劫犯说,那好,你给我媳妇儿打个电话,叫她赶过来。 罗运富说,不需要你媳妇儿过来,现在当紧地是你先从里面出来,一切都好说。你要相信我,你刚才不说相信我的话吗? 劫犯沉默了一阵,说,你把我媳妇儿叫过来,我会翻过来的。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罗运富说。 劫犯临阵反悔,不把他媳妇儿叫过来,说什么也不愿意从女儿墙外回到楼顶平台。 女业主半边脚露在凸出的楼板外沿,连累加怕,早就浑身哆嗦,她要是瘫软下来,劫犯撑持不住,立脚不稳,两个人肯定会一起坠楼,一旦坠落必死无疑。 罗运富看紧急救不下来,只好听劫犯的,给他媳妇儿打电话。 劫犯的媳妇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罗运富也没有在电话里说劫犯干了什么,只是说让她赶快过来见她丈夫。 劫犯的媳妇儿打出租赶到天都苑。罗运富估摸她上了楼,就下去在楼层的中间将她拦住,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劫犯的媳妇儿听了,眼泪马上就流下来,说,这孩子心里不能搁事儿。罗警官,你不知道俺家里的情况,俺家人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干出这样犯法的事儿,我不是替他说好话,他做出来的这事就该天打五雷劈,你们怎么惩罚他都不为过。但我请罗警官治他的罪之前,听我说说俺家的情况。 俺婆婆得了重病,治了半年,用不能报销的药治,病情才能有所减轻,那药一停马上就加重。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亲戚朋友的钱能借的都借了,水滴筹也筹了,我们不会弄那个,筹了一点,杯水车薪,婆婆眼看着就要死。医院从上个星期,就开始催逼把俺婆婆接回家。可是俺婆婆还能吃点饭,还能用手摸俺家孩子的额脑子,喊我的乖乖呢。 第162章 玫瑰花朵子 俺家人原先是一所学校的老师,劫犯的媳妇儿说,他一个月拿五千块钱,这个钱除了家里开销,或者说除了为俺婆婆看病,几乎就不剩什么钱了。没办法,他又偷偷打了另外一份工,利用中午和晚上,帮一家饭店刷盘子洗碗,兼搞厅堂卫生。俺婆婆的邻床也是一个危重病人,那家人有钱,那家的病人开始的时候整天疼得直哼哼,后来有一天,突然不再哼哼叫疼。我以为病人不行咽了气,哪知道人家不是的,病人的家属从外面的什么地方弄来了一种药,吃下去身上原来疼的地方就不疼了。俺婆婆得的病,跟那家病人大差不差,也是整天疼得睡不着。看见人家的病人吃了止疼的药,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人不仅精神了,饭能吃一碗,也愿意坐起来说话了。可是俺婆婆还是疼得直叫。人家给俺家人出主意,让我们也去买那种药,说副作用很小,一吃就不疼。俺家人问,多少钱一粒?那家人举起一把手,说,五千。 俺家人又问,一粒管多长时间?那家人说,一天一粒。俺家人听了,半天沉默不说话。那家人说,这个卖药的有规定,只要病人吃够了十万块钱,再吃药,就是免费的了。尽管这药也不能报销,但重点是吃够十万块,再吃就免费了。 劫犯媳妇儿说的那种药,罗运富听说过,前年他爷爷,生病也吃过那种药,也说是吃够十万块,再吃就是免费的了,其实这都是卖药的玩的把戏,十万块之后,再吃免费是不错,问题是那十万块钱买的药都是用来止疼的,药止疼却不能改善修复衰竭的内脏器官。 等花完十万块钱,内脏器官也就衰竭不能运行了,卖药的算得很准,即便继续免费提供那种药,病人也吃不了几回了。 劫犯媳妇儿说,亲眼看见人家的病人吃了那种止疼药,效果那么明显,俺家人想了一上午后,花六千块钱从人家那里,买了一粒试着给俺婆婆吃了,只几分钟后,俺婆婆就不再喊疼了。俺婆婆原先皱在一起的眉头都舒展开了,不停地辗转反侧的身子也安静下来。她看着俺家人和我,说,我的孩子,让你们花钱了。我说,妈妈,谁不生病呢?生病就得花钱,其实没有花多少钱。 俺婆婆说,我都听见了,吃一粒药丸子就要六千块,你们去哪里挣这六千块呢?我原来在电视上看人家说,现在都有安乐死了,还不如用那钱给我买安乐死的药,你就让我安乐死吧,我是自愿的,任谁都不怨。 我婆婆识文断字,喜欢看电视,读报纸,有些事情比我了解得还多。我说,妈妈,那都是外国的事儿,在咱们中国就是不行。再说安乐死的药咱们中国不让卖,谁卖谁犯法。 俺婆婆说,让德标(劫犯名叫陈德标)去宠物医院买,宠物医院有专门让小狗小猫安乐死的药,你们就说家里的小狗病得不行了,你们想让它不疼不痒地死。 俺婆婆越是这样说,俺家人越难受。就是因为这个事儿,他今天才闹这一出。 罗运富听了,点点头说,你家人是个孝子。 劫犯的媳妇儿上了事发楼顶,一看劫犯那个样子,一下子就哭起来,说,给你说,你不要急不要急,有困难咱们共同想办法,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你这是干什么了?抢劫人家了? 劫犯见了媳妇儿,也大哭起来,说,我没有抢她,我只想偷点儿东西换钱给俺妈治病,我只是在楼道里四处看看,我还没有下手呢,她就到处叫喊说我像个小偷,我没有偷,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偷。我只是四处看看。她说看我像个小偷,到处喊小偷到楼上来了,让人家都出来抓小偷。他凭什么说我是小偷? 这时候,罗运富跟在劫犯的媳妇儿身后,已经很接近劫犯了。他站在那媳妇儿后面说,看看,我说就是嘛,其实你并没有偷任何东西的意图,只是来楼上转转嘛,看看高档小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罢了,结果被人家指责,你一气之下才想与她同归于尽,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是这样吗? 劫犯见了媳妇儿,思维有些混乱,听了罗运富的总结,说,其实我不想偷,我还什么都没有看见呢?她就叫喊起来。他推了一下女业主。 劫犯的媳妇儿是个聪明人,说,德标,你又没有沾人家的任何东西,谁说咱是小偷都不行,你出来好好说,你分明是被人家诬陷的!你要是跳楼摔死了,不明不白算什么? 劫犯被罗运富和他媳妇儿说得动了心,就试着想抬腿翻过来。因为女儿墙外面延伸出去的十公分平台站不下两个人,劫犯和女业主基本上等于是并排站在突出的平台上的。劫犯本来想先跨进女儿墙里面去,抬了一下腿后,又放下去,他决定让女业主先进去。 罗运富和媳妇儿的说法,增加了陈德标减轻罪责的信心,继而产生“锦上添花”的想法。 你先进去吧,陈德标说。 说着就在侧旁往女儿墙内推女业主。为防外坠,他的身子前倾,几乎压在女业主身上。看见劫犯放女业主进来了,罗运富大喜,准备和他媳妇儿一起把女业主拖进来。 没想到女业主身子和一条腿进来后,因为急于脱身,另一只脚不由地往陈德标身上踹去,这一脚用劲儿太狠,万幸的是陈德标的一只手推女业主进去,另一只手仍在死死地扒着女儿墙。女业主的身子越过女儿墙时身体倾斜度大,一只脚又在墙上蹬了一下,一下子就将在墙内接她下来的罗运富压在身下。 女业主的上衣胸口那里装饰着一朵金光灿灿的玫瑰花朵儿。那朵花儿的枝丫由金属棒子在里面支撑。女业主由高处倾倒,全身的重力都压在罗运富的脸上,玫瑰花朵里的金属棒子冲破包装皮子,几乎有三四公分,刺破罗运富的鼻梁插进肉里去了。一时间鲜血从高到低,四下里分流。 从地上爬起来,罗运富捂着脸指责女业主,说,你这样做很危险,万一把人家踹下去怎么办? 女业主见脱了险,说,我看见你们李政委和杨队长他们都来了,来了那么多人,我怕什么,这样的人我把他踹下去,是为民除害。 罗运富回头一看,李本顺政委和杨鼎诚果然已经围拥到跟前。 听那业主这么说, 看一众人又都围堵到跟前,这时候已经跨进女儿墙的陈德标一把将他媳妇儿搂在怀里,还要站到女儿墙外面去。他媳妇儿拼死不从,往地上打嘟噜。 罗运富没有多想,一个前扑,抱住了陈德标的双腿,借助惯性,将他冲倒在地。他骑上去,与陈德标的媳妇儿合伙儿将陈德标控制住。 第163章 不锈钢优盘 这时候,李本顺走到跟前。 罗运富惊魂未定,一边擦血,一边说,李政委,你看多危险,你要是不上来,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那女业主也不会说那番激怒他的话。 李本顺没有答茬,说,我安排新闻单位的记者都过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呼啦冲上来几个记者,照相机,摄像机,手机一起啪嚓乱响。 这时洪招才远远地站在楼梯口,看见罗运富满脸都是血,上衣前胸血点子,血块子到处都是,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他急忙赶上前,分开众人,挤到跟前。 罗运富埋怨说,你们现在都来干什么?差点出了人命! 洪招才看了一眼李本顺,说,我没有让记新闻记者过来,是李政委安排的。 李本顺听了说,洪局长,你说这话我不爱听,你说的好像是我为了借机宣传我自己的似的。你不为了显示自己,你来这里干什么?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罗运富听得出来,看似冷静的话音里,却是充满了火药味。 这时候,冲进来更多的警察,将劫犯陈德标带走,救护人员还没有上来,罗运富脱下衬衫捂在脸上,这时几个记者镜头对着他,问出许多问题。 洪招才走上前,不耐烦地推开那些记者,说,李政委你招呼一下他们,我带运富去医院,现场有没有医护人员?来这么多记者干什么,荒唐! 说着,搀着罗运富的胳膊肘下楼去了。 伴随着各媒体大张旗鼓对公安机关成功处置劫持人质事件的宣传,罗运富随后由基层派出所的“名嘴”晋升为交警大队副大队长。 虽然在公示期间,有人指出罗运富是局长洪招才警校的同班同学,洪招才涉嫌滥用职权。但洪招才置之不理,他说天都苑顶楼高空扑救、血淋淋的玫瑰花朵子刺穿鼻梁骨这都是事实,职务是人家拿命换来的,把举报信递到省厅也不怕,爱咋咋地!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在目前这桩案子案发之前,但凡牵涉到刑侦、交管有交集的事情,罗运富从来都是听从杨鼎诚的指示,和洪招才局长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也很少有。这次洪招才突然让他主持该案的侦查任务,尽管还是洪招才主导方向,但这也是前所没有的现象。他之前就听说杨鼎诚是李本顺政委的人,与洪招才唱对台戏。不过在他的印象中,洪招才在各种场合都很有分寸,与李本顺在公、私两方面产生龃龉,从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异常的反应。最起码明面上,他没有作出与李本顺政委和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当面锣对面鼓的实际冲突,甚至遇到李本顺政委毫不退让的不同意见也是微微一笑,最大程度上予以默认。但是从目前的案子来说,洪招才撇开李本顺和杨鼎诚,对他罗运富委以重任,尽管没有明确说明,罗运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很明显,洪招才已经开始了针对李本顺和杨鼎诚的追查工作。是不是将之前的隐忍和委曲求全来一次彻底的宣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罗运富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这句谈不上励志的俗语。 从那个男性死者身上找到的不锈钢优盘,因为长时间被河水浸泡,交技术人员做特殊处理后才看到内容,里面只有一段床第之欢的视频,经过还原被破坏的面容以及身材和衣物各方面的分析比对,判断视频里的人疑似被包裹在牛皮那对男女。但是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辨别他们的身份。 罗运富有一个没有把握的判断,他认为这对男女应该是各有其夫其妇,偷情的时候被一方——女方的丈夫发现,怒从心头起,搞了个南方偏远地区斩草除根式惩治奸情的“浸猪笼”。 洪招才从旭日公馆围墙后面汉兰达越野车的抛车现场回到办公室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到旭日公馆去住了,他也没有安排后勤为他重新找一间住处。他把会客室的一个长沙发,拖到自己办公室一角,就在那里休息。 他躺在沙发上一直睡不着,从王磊那里得到的消息,让他非常沮丧。 王磊电话告诉他一个消息,胡建强家的寝具店被人纵火焚烧,闻德普被烧死在里面。 不知道闻德普为什么会出现在胡建强家里,王磊说。 洪招才对闻德普葬身火海持怀疑态度,他不太相信王磊带过来的这个消息。 你凭什么判定闻德普被烧死在胡建强家发生那场大火里? 王磊说他调取了天网在建设大街中段胡建强家附近的所有监控,已经证实闻德普在火灾发生前,从胡建强家寝具店后面加盖的那间屋子破窗进入了寝具店,此后的监控视频,再没有看到闻德普离开胡建强家的身影,而且消防员在清理火灾现场时发现了一具碳化的遗骨。 洪招才嫌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让王磊抓紧赶到他的办公室。 由于头顶的伤口尚未痊愈,王磊头顶着一个遮阳帽来见洪招才。 洪招才掀开他头上的遮阳帽。 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还行,主要是痒痒。 痒痒就是开始长肉了,洪招才说,注意别感染发炎。李本顺和杨鼎诚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的手机信号都给屏蔽了,王磊说。 现在这段时间,屿石县城区之前已经消灭的一种传染性极强的呼吸性病毒死灰复燃,近期又有所抬头,这给限制李、杨二人制造了机会,他借机安排两人所在的小区安保,以防疫的名义严格要求小区所有人员非必要不外出。李本顺一直在家待着,监控人员全都坚守岗位。自从闻德普逃脱控制后,杨鼎诚除了到办公室去了一趟外,回家后一直没有出门,他们都在可控中。 在胡建强家寝具店纵火的人查出来了吗? 没有,王磊说,监控摄像头换成带夜视的了,但光源不充足,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子,就连那具被焚烧的尸体也是根据闻德普在视频里的行踪推断出来的。参与纵火的人大概走六七个,一比七,闻德普的死没有悬念。 尸体做鉴定了吗? 没有,听说不大好弄,都碳化了。 尸骨收哪里去了? 听说被杨鼎诚送殡仪馆了,具体放哪里目前还不清楚。 哦……,从屿石河打捞上来的两具男女尸体,你去看了吗? 听罗大队说了,王磊说,他让我去看一下,看看是否能认出来。罗大队经常在街面上跑,识人很多,现在他都没认出来,估计我多半也不认识,我这人脸盲,就连杨鼎诚给我安排的接头人,时间久了,我也不一定能记得住。 一切照原计划进行,注意脑袋上的伤口别感染了! 说着话,洪招才就从沙发上起身,与王磊一起前往县殡仪馆。 第164章 829的去向 殡仪馆在县城北郊,距此十来公里。洪招才驾车抵达,让工作人员从冷藏柜里拽出抽屉,打开尸袋。 女尸的穿着,洪招才似曾相识。再看身材,女尸好像就是单位为他配备的那个小保姆。只是她的面容被破坏的厉害,像被一个砸扁了的番茄,面目全非。显然这是加害人故意为之,唯恐被人认出死者是谁。 单位为他在旭日公馆租房雇保姆,准备一系列生活用品,他都没有过问,他向来不注重来自公家对他的优待,还以为这就是单位为单身工作人员提供的服务标准。他认真地看着这个躺在冷冰冰的抽屉上的女孩儿,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情绪近乎沮丧,心情一下子郁闷起来。 他想起来这个女孩与他相处,同待在一室的为数不多的几天时间,他都没有怎么搭理她,特别是这个女孩用色相引诱他时,自己甚至粗暴地呵斥她。 当时他还没有弄清她的目的,如今前后联系想来,幕后的策划者非李本顺、杨鼎诚莫属。就像王磊分析的那样,李本顺和杨鼎诚阴谋败露后,他们已经开始清洗计划了,这个女孩如果能确认真的是那个叫祖万秋的小保姆的话,那么,另外那个男的显然也参与了李、杨的阴谋,最起码,他知道李、杨二人的诡计,不然,他也不会与小保姆一起陈尸屿石河的河底。 洪招才围着那具同样被破坏了面容的男尸转了几圈,但他没有认出来是哪一个。 王磊在两具尸体跟前踅来踅去,最后停在男尸脑袋侧旁。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对洪招才说,洪局长,这个人我认识! 洪招才说,他的脸被砸得稀烂,你怎么认出来他是哪一个? 这人不久前,我接受杨鼎诚的命令,以“王布林”的名义让他在屿石县传播失踪者陈俊义早已死亡的消息。 王磊指了指男尸的着装。 当时他就是穿的这件上衣! 王磊一边说一边把男尸身上的衣物和自己脑子里的回忆进行比对。 王磊安排已成一具尸体的男子传播失踪者陈俊义失踪之时就已死亡的消息,是洪招才与王磊将计就计,借机诱敌之举。 王磊是打入杨鼎诚团伙内部的洪招才的眼线。 这个死去的男人自称“刘哥”,真实姓名叫李长远,王磊说。 杨鼎诚指示王磊安排这个化名“刘哥”的人散布解放大街五月份的失踪者陈俊子,并没有像公安局通告上说的那样,在新疆阿克苏帮他家亲戚拾棉花,其实陈俊义早在五个月前,就已经被人杀害了的消息。 消息很快在屿石县的大街小巷传布开来。一时间,成为屿石县人们的热议话题。 因为这个,王磊还曾经慌乱了一阵。不执行杨鼎诚的命令不现实,拖延吧,杨鼎诚确定了传播时限和要求看得见立竿见影的效果。传播的话,如何压缩传播范围或者降低传播效果,如此等等令王磊十分头疼。瞅机会见了洪招才,他焦头烂额地说,说,怎么办?消息一旦传播出去,对你极为不利! 洪招才说,不让传播,还能封锁消息吗?你以为能封锁的了吗?一旦我打着维护公安局公信力的封锁消息的手段,李本顺就会抓住我草菅人命,错判陈俊义失踪案和我故意指使封锁消息这两件事儿一起算计我,指证我渎职违纪,甚至犯罪!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咱们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看看他们到底还会出什么花招? 你听从杨鼎诚的安排,随时向我汇报! 当时,与王磊的不知所措相反,洪招才坦然自若。 两人出了太平间,洪招才正有话想对王磊说,忽然听见殡仪馆的大门口响起一片哭声,扭头一看,原来是来了一家要火化尸体的。 看死者家属的装扮,听他们的口音,王磊判断这是一家来自乡镇。死者家属来了不少,哭声也不小,但是他们脸上都没有悲戚之色,跟随的小孩在一边嘻嘻哈哈,嬉笑着玩耍。 死者的家属好像在火化前还得举行一场郑重其事的仪式,亲属都排成一长溜儿。 这时,人的队伍,和送葬的车俩,各行其道,两大溜儿,从大门口一直排到了远远的马路上,将大门都堵上了。 他们走走停停,老半天才走了一小段距离。幸亏今天火化的少,不然的话,不知道要拥堵到何时。 死者为大, 车子一时半会儿出不去,看样子两个人还得再耐着性子等一会儿。 咱们去车子里坐等,王磊说。 刚坐进车里,有人打电话找王磊。王磊和对方说了一气。手机的声音比较大,隐约提到了殡仪馆和监控。 什么事儿?洪招才问。 天网中心的电话,王磊说。 什么情况?洪招才追问。 她们说怀疑咱们的一辆车子,“829”进了殡仪馆,王磊说。 到殡仪馆来了?细节有没有? 洪招才坐直身子。 她们也只是在出城的一个监控里,隐约看到那辆车在与307省道并行的郊区一条废弃的石渣路上开往殡仪馆方向,却没有在经过殡仪馆后的第一个监控摄像里找着那辆车子。出城到殡仪馆这段307省道两侧都是深沟,车子下去上不来,她们经过缜密推测,把车子的去向定位在殡仪馆。 不错的想法,谁的思路?洪招才问。 天网中心的一个小丫头,王磊说。 是扎小辫的,还是那个脸上长点雀斑的?洪招才在座椅上探了探身子。 他没有记住天网中心那几个女孩的名字,她们都是辅警,不是正式在编的警员, 是那个脸上长点儿雀斑的丫头,王磊说。 一般白种人女孩儿脸上长雀斑的多些。 他又加上一句。 洪招才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他朝摩肩接踵的送葬队伍看过去。 送葬的人群除了个别至亲面含悲戚,其余一众人基本无感,就跟参加别的社交集会没有区别。 人一出生就是奔死亡而去,到了近五十岁的年纪,见惯了生死的洪招才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相信那些送葬的人们同他一样,也都深谙这个貌似哲思的开悟。 “829”是什么时候往这个方向开过来的? 洪招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十一号的下午,两天前的事了,王磊不假思索地说。 第165章 嘴的平行四边形 堵塞大门的送葬队伍终于快速移动起来,空出供车辆出入的通道。 王磊把车子开出去后,洪招才突然叫他于路旁空地停下来。 怎么?王磊不解。 你先回去吧,我在火葬场待一会儿,洪招才说。他还没习惯把火葬场说成殡仪馆。他不等王磊回应,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你一小时后过来接我。 洪招才边说边头也不回地走回了殡仪馆。 这时候,殡仪馆的馆长张朝辉看见洪招才一个人从大门外走进来,急忙从二楼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走下来,招呼说,洪局长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你把车子开进来,到我办公室去坐! 殡仪馆的馆长是屿石县屿城中队中队长张朝辉的同学,洪招才之前听张朝辉说起过。至于是张朝辉什么阶段的同学就不知道了。 馆长四十来岁年纪,圆脸,却长了一个平行四边形大嘴巴。正常慢声细语说话还不显得太方,一笑,或生气吵架,需要提高腔调,厚厚的上下嘴唇就大角度错开,上嘴唇往右,下嘴唇朝左,一下子就变平行起来。 两人握了手,洪招才说,不上楼了。 这个月十一号的下午,有没有公安局的一辆车子到你这里来?洪招才接着说。 除非特殊情况,特别需要他,张朝辉才到殡仪馆这边来,就是说他一星期能在殡仪馆待一天就不错了。 洪招才的问话使他有些不好意思,打个顿之后,才说,这是你们的车子过来处理案子,取证搞调查。你要说具体哪一天来什么人来哪辆车,来搞什么事,我记不得了。一个葬礼都来好几十辆,穿梭一样,每天那么多,洪局长,你说我哪里记得清。 你调一下本月十一号下午的监控,洪招才说。 具体十一号下午几点钟的事? 没有具体时间,查一整个下午! 那没问题。 馆长说。 他朝殡仪馆入口大门外一侧电线杆子上挂着的监控摄像头看了看。 录像监控的存储设备在二楼,馆长办公室隔壁的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搁置监控录像设备的桌面和设备上积了一层灰尘,看来长期无人进来打扫清灰。 还好监控设备都正常“嗡嗡”运行。从馆长拿过来的备忘录上查到十一号下午,正好有两场殡葬仪式。 洪招才在监控里没有看见挂公安牌照的车辆进入。十一号正是屿石县又一波呼吸系统传染性病毒爆发的时候,人人按卫生防疫部门的要求戴上了口罩等防护设备,他也没有认出公安系统熟悉的人中有哪一个人进出殡仪馆。 停尸房和火化间的管理,你们是专人负责,还是轮班制? 洪招才走出了监控室,问在身后锁门的场长。 火化间不存在负责的问题,谁当值谁负责。主要是停尸房,也就是问题遗体的存放室。按制度说,遗体存放室应该专人负责,但是,洪局长你也知道,咱们这殡仪馆一般没有什么需要保密保护的,原先执行一段时间专人负责掌管钥匙,但后来一需要辨认或移动遗体,如果遇到歇班,就得找负责人,让人从家里赶过来,换装、盥洗一套二三,弄得人家苦不堪言。后来索性专责变成了共管,停尸房钥匙的掌管就实行轮班制了。 怎么个轮班法?洪招才问。 化妆师和火化工轮值,这样需要打开停尸房的时候,再不需要把人家从家里叫过来了,馆长说,其实,没有火化任务,化妆师和火化工都不愿意待在馆里。不瞒洪局长您说,钥匙一般都挂在停尸房外间上的钉子上。一有需要,随时就可以开门。 负责人是谁?洪招才刻意盯了馆长一眼问。 是馆里的遗体化妆师,她负责管理停尸房,馆长说。 殡仪馆是公安局指定的待处理尸体的暂存单位,有权对殡仪馆实施监督职能。 馆长意识到洪招才的不满,努力想展现个笑脸以缓解气氛。 馆长的笑非常不成功,他赋予的笑在他的眼角和颧骨部位只是堆积了几条横向的褶皱,嘴巴张成130度左右钝角的平行四边形,有了笑的形状,笑的意味却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负责人是个妈妈,馆长说,家有两个小把戏,正读小学一二年级,没办法,馆长说。 现在化妆师在吗?洪招才问。 我问一下,馆长说。 林晓娟来了没有? 馆长伸头问一个从骨灰盒售卖间出来的人。 没看见,我看化妆间的门锁着,不需要化妆她就不来,她应该没有过来,怎么临时有需要化妆的吗?有的话,我去把哑巴叫过来干! 从骨灰盒售卖间出来的人停住脚步说。 馆长不知道洪招才下一步要干什么,要不要帮他把那个哑巴叫过来,他迟疑地看着洪招才。 哑巴是谁?他有停尸房的钥匙吗?我想去停尸房看看。 洪招才说。 哑巴叫李文祥,他能打开停尸房,除了他,老刘也参与掌管钥匙。 馆长朝火化间那边瞅了一眼。 李文祥是个哑巴?他和老刘各分担哪一部分工作?洪招才问。 李文祥是尸体接运工,老刘是火化工,馆长回答说,他们基本每天都守在场里,让他们掌管钥匙也是基于此。 好,你先把他们一个一个,单独叫过来,洪招才说。 李文祥看样子有五十岁出头,个头不高不矮,四方脸,面相端正,只是眉眼间隐约有忧戚之色。不知道他生就这副面相,还是近期遇到了难言之隐。 得了馆长的召唤,他很快就来到洪招才跟前。 他光哑不聋,馆长说。 他指了指李文祥。 这个月十一号,或者十一号前后,有没有人找你开停尸房的门?洪招才问。 李文祥摇了摇头。 十一号前后,你有没有在火葬场发现可疑的人,就是不是参加葬礼的人,在院子里或者停尸房附近转悠? 洪招才怕他的听力不好,提高声音。 李文祥摇摇头。 好了,馆长说,你把老刘叫过来。 馆长有事儿出去接电话了,洪招才代替馆长安排李文祥。 第166章 黄眼珠老刘 过了一会儿,老刘爬上楼来。他是个矮胖子,五十朝上年纪,脸上褶子比较多,面色黑褐,大眼,眼珠子发黄,黄却不是一般的黄,几乎接近橙子皮的颜色。 他拎着一个刚洗过尚在滴水的青萝卜走过来。 吃不?我刚从菜地里薅的。 老刘将萝卜举到洪招才眼前。 洪招才客气了一番,谢绝了他的好意。 老刘针对洪招才的询问,没有犹豫就很顺利地答复了。他说他记不清哪一天是十一号,他从来对日期不感冒,你要是问他几号几日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立即发昏,一脑袋浆糊。 洪招才让他看了工作日志,他回想了一番,仍不能提供准确的信息。 好像,我只能说好像,好像几天前有一个公安局的人来找我,说要看看上年保存在停尸房里的两具无人认领的男女尸体。 那人一说是公安局的,我二话没说就听从他的安排,因为我们这里经常有公安局的人过来,送尸体拉尸体,有有名的,也有无名的,老刘说,那个人看了尸体,就说那两具尸体有人来认领了,人家在公安局办完了手续,想趁冷冻未化把尸体带回家去。我说殡仪馆的领尸手续你办好了没有?那个人说事情有点儿紧急,等过后找馆长吴仁好补办。他既提名又说姓,讲得跟真的一样,我当然相信了,再说,谁家愿意把不是自己亲人的尸体运回家,那不是自找晦气吗? 那个领尸体的人,你认识他吗?洪招才问。 老刘想了一下说,我好像面熟,但是为了防疫,他戴着一个蓝面子口罩。现在不是说之前的疫情又反复了嘛!他肯定就是公安局的人。 你肯定那个人是公安局的? 刚才不是说了吗?除了公安局的人办案子,谁没事过来拉尸体?何况那些无名尸还都是公安局送过来的! 老刘说那个自称是公安局警官的人那天傍晚是在殡仪馆的厕所门口找到他的。 那时候哑巴李文祥因为家里贷款买房出了点问题,早早回家处理事情了。老刘刚拉过屎,在厕所门口提着裤子和那个人说话。因为言来语去间,他提到了领尸手续问题,那个人除了以“路途遥远,丧家急等领取”外,还给他塞了一叠钱,当然这个老刘绝不会说出去。他现在一口咬定前来领取尸体的人“就是你们公安局的人,隔着防疫口罩,也有点儿面熟”。为防在领取尸体的问题上出什么差错,他准备把这句话作为推脱责任的借口。 还好,洪招才听了老刘的话,也没有说什么。老刘走后,他回到监控室,一直待了四五个小时,直到天色向晚,王磊在车里等得焦躁不已,多番朝楼上探看,他才下楼。 王磊发动车子,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大门口突然涌过来一群人将大门堵上,大声嚷嚷找接运工去拉一个车祸尸体。 老刘闻讯出来,让来人直接把尸体送过来也行,说接运工李文祥回家有事去了。 来人说现场已经勘验过了,殡仪馆的电话也打不通!是交警大队让他们来找的。 尸体都压碎了,来人说,我们是一个村的,和死人是邻居,不敢动那些碎块子,他家的人都在外面打工,正往家赶,你们帮把尸体拾掇过来,不短你们钱,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你们服务这是差劲! 你们不知道,老刘说,我们的接运工这些天,家里乱套了,买房子被开发商骗了,十几万块钱首付款,又要不回来,他的岳父刚死了,岳母又成了植物人好像,一家还有四个小孩子要吃穿,上学,他媳妇儿一天到晚离不开轮椅,除了火葬场的工资,还要帮他岳父家还房贷,他家一点钱都没有了,搞得他焦头烂额,回家处理事儿去了。 来人说,这个搬运工家有事,可以安排另一个嘛! 你以为拉尸体是个好活儿,都争着抢着干?老刘瞥了那人一眼说,搬运工又是个哑巴,你们体谅一下,自己先想想办法吧。 车子暂时出不去,吵闹声聒耳,王磊把车窗挂关上,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农村死了人,按规定不火化还不行,火化过了,亲属把骨灰盒带回家仍旧装在硕大的棺材里,在庄稼地里挖坑埋起来。有时候下乡,经常能看见新坟这里一座那里一堆,屡见不鲜。 王磊隔窗看着门口乱哄哄那群人说,火化后还得用棺材在庄稼地里挖坑埋起来,当初说节约土地,依我看都是瞎话。 洪招才没有接话。 刚才在楼上找到线索没有?王磊问。 洪招才不知为何不作答。 说话间,大门口的那群人都散去,看来接运车祸尸体的问题得以解决,王磊和洪招才两个这才驶出了殡仪馆。 车子快到屿石县城北关入口的时候,洪招才想起了什么,说,起火当天杨鼎诚派你们都在胡建强家门口守着,怎么没有亲见闻德普跑进他家去了呢? 王磊说,那天晚上,杨鼎诚安排我的任务是继续监控胡建强的行动。从闻德普找到我家要我交出监控摄像头的录像开始,我就明白杨鼎诚的计划败露,被他发觉了。那天晚上,杨鼎诚安排我对胡建强家实施监控,我待在马路对过那家超市顶层的阁楼里。由于执行任务杨鼎诚一贯采取互不通气,互不认识的原则,所以,即便我发现超市门口和胡建强家侧旁都被安排了监控人员,我也认不出那些人是他从哪里找过来的。纵火人员更是出乎意料,竟然避开监控。 我以为杨鼎诚肯定会把胡建强一家全部控制,甚至灭口。但安排胡建强加入杨鼎诚贩毒计划,他人是我找的,之后进入贩毒环节,充当一名给贩毒分子提供运毒载体的角色,也是我安排的。其实,这里面的内幕,胡建强,包括他老婆吴月桂,还有她女儿胡莹莹都不知内情,都认为是纯粹的盈利行为。无论如何,我首先得保护他们一家不被杨鼎诚祸害了。 其实当天我蹲守在那家超市上面的阁楼里时,就已经将胡家三口妥善安排好了。之所以仍然守在他家商铺门口,目的就是看杨鼎诚是否对他认为掌握了他们底细的胡家实行彻底的灭口行动!也是借此收集杨鼎诚的犯罪证据。 第167章 小保姆的去向 胡建强的店铺子里面着火之前,你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觉吗?洪招才问。 王磊沉默了一阵,说,我确实一点儿先兆没有看见。出事后,调取监控,才根据走路姿势,才意识到那个流浪人员就是闻德普,他再一家服装店门口待了一阵后,从一条小巷子拐向胡建强家商铺的后门。那天晚上早些时候,在那家超市里,我下了阁楼,去超市买吃的,我曾经发现老板娘送给闻德普一双鞋。可惜我当时没注意那个接受老板娘的赠鞋的人就是闻德普。 他认出你来了没有? 洪招才问。 那我不知道,王磊说,当时我穿着连帽雨衣,恐怕没有认出我。他一身流浪汉装扮,脸上横竖都是油灰。闻德普的一只脚在部队当兵时受过伤,走路有不明显的拖脚特征,但仔细看能看得出来,只可惜我当时没有留意。闻德普进了通往胡建强家的小巷子后不久,进入我视线的是一辆电动垃圾清运车。清洁工有早起的惯例,当时是凌晨二三点钟,早得有些异乎寻常,但还是没有引起我的警惕。 清运车的出现和闻德普离开那家服装店相差多长时间?洪招才问。 几分钟吧,王磊说,闻德普一进那个通往胡建强家的小巷子,清运车随后就跟进去了,我不知道清运车从哪里开过来的,可能一直就停在胡建强的寝具店所在路边的桂花树后面,也有可能是从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开过来的。总之,它跟随闻德普往胡建强家的方向开过去了。 洪局长,你还是对闻德普的死深感不满。我承认我有过错,但当时我认为闻德普脱离杨鼎诚的控制后,杨鼎诚已经不敢再有所作为了。他本人也时刻在我们的监控下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没想到外面也还有他的人。可以确定的是,纵火当晚,胡建强家门口停着的那辆商务车和那辆垃圾清运车都是杨鼎诚安排的。清运车车厢里肯定装有汽油桶,他们没有发现并烧死胡建强一家,但他们发现了送上门来的闻德普。 纵火行动,杨鼎诚没有安排你参加?洪招才问。 他知道我被闻德普报复,杨鼎城之所以没有安排我参与纵火,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我受了伤,不利于行动,再一个......王磊沉吟了一下。 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不信任你了?洪招才接过话头说。 王磊听了没有吱声。 差不多吧,过了一会儿,王磊若有所思地说,事后,就胡建强家的失火事件,我问了杨鼎诚的一个手下,他们没有一个人承认参与了纵火。其中一个与我关系还算不错的告诉我说,兄弟,长点脑子吧,你别问了,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对你说,何况我确实没有参与,但凡参与这件事的人,把人烧死了还有不躲起来,远走高飞的?还有,这种事儿,你以为杨大队会让我们自己人干吗? 就是说,在胡建强的寝具店放火烧人的有可能是杨鼎诚雇佣的人,洪招才说。 王磊点点头,说,凭我对闻德普的了解,谁被烧死在寝具店里是个迷,闻德普还不一定就是那个被烧死在胡建强家的人!消防队处理那具被火烧过的尸体时,我在现场看了,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尸体就是闻德普,只有做dna才能证明,但是尸体已经碳化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做dna的可能。 车子开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距离公安局办公大楼尚有一段距离。趁等绿灯,洪招才朝路旁的一个小区指了指,说,开进去。 小区是开放型的,并没有因为疫情防控受阻,王磊很快将车子开进去。 找个安静的地点,洪招才说。 停好了车子。 王磊说,洪局? 洪招才说,去火葬厂拉那两具尸体的是你! 王磊从驾驶座上转身看着洪招才,他的脑子里闪现着之前洪招才从殡仪馆二楼那间监控室出来的情景。 你看了监控? 王磊眼不眨地看着洪招才。 洪招才没有回应王磊的问话,只是与他对视,等着他进一步有所回应。 还是那句话,我要救人,用殡仪馆无人认领的尸体替换我要救的人,不然的话,我的内心一辈子都不会安宁,一直背负着罪孽感。按照杨鼎诚的要求,给你配备的保姆是我安排的,那个男的,化名“刘哥”的李长远也是我安排的,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不能把他们利用过之后不管不顾,任由杨鼎诚以残忍的手段把他们处置。 小保姆祖万秋和李长远他们人呢?洪招才问。 我已经安排人把他们送到外省去了,王磊说,这样,李本顺和杨鼎诚得知情报,会认为作为知情人的祖万秋和李长远已经死亡,就不会跟踪追杀他们了。 好,当年把你带过来,我没有看错人,洪招才说。 六年前,寄往省公安厅举报屿石县公安局,特别是政委李本顺和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的实名信连续不断,甚至还有举报人亲自去省信访局上访,举报他们与屿石县相关部门把持该县拆迁安置和开发项目,但举报信都是泛泛之言,没有较为具体的事实依据。 鉴于李本顺在省里有比较强势的靠山,如果没有确凿扎实的证据就着手调查,势必造成省高层之间的不和谐情状,省厅综合考虑后,决定选派屿石县的上级部门市公安局纪委副主任洪招才担任屿石县公安局局长。委任他屿石县公安局局长的目的,洪招才很清楚,屿石县公安局当时所面临的问题他也基本了解。他前往就任之前,要求带过去一名助手。上级问他要求带过去的是哪一个。洪招才脱口而出:王磊。上级部门的领导很是吃惊,王磊还没有从省警察学校毕业,目前刚从省警校过来跟市局反扒便衣实习。与洪招才有过接触,虽然相处的机会不多,但年轻人话少,沉稳,干练,给洪招才的印象非常好。其实一听到任命的风声,还没有接到去屿石县就职的任命书,洪招才就为自己能顺利开展工作,已经着手考虑自己准备选带的助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王磊。 第168章 白纸一张画美图 到屿石县上任前,洪招才把王磊的档案从警校取走,但他并没有带到屿石县公安局,而是以社会青年的身份把他招收为一名辅警,其实就相当于那些警匪片里的卧底。在屿石县公安局,别说辅警了,就是正式在编的一般警员,轻易也接触不到政委李本顺。所以说,王磊卧底主要是卧刑侦大队大队长杨鼎诚的底儿,取得一手材料,再向洪招才汇报,以期与之前那些举报李本顺和杨鼎诚的材料有个印证。 他可是没有实践经验! 上级领导犹豫着给他提醒,暗示洪招才可以另选经验丰富的刑侦干警。 洪招才说,一张白纸,才好设计构图,才好画更美的图画。 王磊老家就在屿石县城郊,对屿石县不论城区还是乡镇的格局都比较了解,这也是当初洪招才选取王磊的条件之一。 事实证明,我把你带过来是正确的选择,洪招才说。 谢谢洪局的认可,王磊说。 我想让你去杨鼎诚家。 洪招才突然转换话题。 王磊愣了一下,说,杨鼎诚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机,包括他家的所有网络信号都不能接通的原因了。再加上小区物业禁止他出门,他的警惕性肯定很高,我主要是不放心杨鼎诚狗急跳墙。即便他身上没有带为他配备的家伙,也不能排除他家里私藏了枪支。 洪招才说,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他参与违法犯罪活动,暂时还不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你先靠近他试探一下。 王磊说,这样太危险!计划已经败露,杨鼎诚为了自保,现在一心灭口,已经红了眼,估计但凡他认为可能泄露他计谋的人,他都不会放过。我会不会在他的清除名单里?万一去他家有个闪失…….我不是怕死...... 你的情况我已经考虑过了,洪招才说,不是让你自己去,我安排人保护你,现在再不把杨鼎诚控制起来,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王磊说,如果不出意外,我在杨鼎诚眼里就是一个辅警,与他失去联络已经好多天了,刚才我也说了,他多天不与我联系,十有八九已经怀疑我了,不论他怀疑的方向如何,我都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我是不是他要除掉的目标,是不是被他忽略不计,都在不确定之中。这个时候我突然单独去找他,会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洪招才说,我估计他还不知道你其实是我这边的人。你还是以他的手下为名,以打不通电话为由去找他,找他的目的是归队,寻求指挥,要求任务。进他家后,先把他稳住,我在外面安排接应。杨鼎诚的儿子在外面上大学,目前不在家,他老婆个子瘦小,不顶事,只要你控制住了杨鼎诚,以发出响动或大声叫喊为信号,外面的人会及时冲进去。你进他家之后,不把门关死,设法虚掩。如果不得已关死了门,外面采取破门器破门强攻,同时借助消防人员,从杨鼎诚楼上的邻居家下坠,破窗而入。他家东面的一间卧室窗户没有安装防盗栅栏。 王磊听了,心脏一阵乱跳,说,当初闻德普堵在我家里暴打我,也没有今天听你这么安排让我紧张。 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洪招才说,我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就是把你当成刑侦大队的一员干将使用的,以后怎么重用你,之前也已经对你说过了,首先说明,这可不是交换条件。战争年代上战场冲锋之前,还以宣誓入党为先锋打气鼓劲儿,今天我说话算数,案子办结后,第一时间公布身份,入党、提干,一鼓作气,就凭你深入虎穴一项,谁也挡不住你。我说的话你可以录音为证,到时候刑侦大队大队长一职非你莫属! 洪招才的话说到这份儿上,王磊也不好再犹豫,笑了笑,说,洪局,你这么说不符合提拔程序。 你为了工作,也可以说为我卖命,我也不打官腔,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话,洪招才说。 王磊说,洪局,看你说的,好像不给我这些荣誉,这些实惠,我就不愿意干似的,你放心,别的我不说了,你一到屿石县,李本顺和杨鼎诚他们就合起伙来与你唱对台戏,我早就看不惯,不服气,一直听从你的安排,从没有起过二心,打入杨鼎诚他们内部,目前虽说没有能够掌握确凿的能证明杨鼎诚他们犯罪的证据,但凭我头上碗大的疤,你应该能看出我的忠心! 二人夹公带私,计议已定,王磊下车,转到车子的另一边,靠近马路,准备过斑马线。 洪招才打开车窗,大声冲他说,外围我半小时后一切就位,你掐好时间! 根据刚才二人商定的时间,王磊必须在半个小时后进入杨鼎诚家。 王磊回身朝洪招才点点头。 这时候绿灯亮起,王磊在斑马线上紧跑了几步,到了马路对过,从人行道上转入了一个小巷子,不见了。 杨鼎诚已经在家待了一天一夜没有出门。自从联系不上闻德普,发现他刻意关闭手机,不接电话,屏蔽gps,甚至将王磊打伤,与自己当面锣对面鼓,真刀真枪干起来,就明白闻德普掌握了他的部分秘密,不能排除,他仍然正在搜集自己企图陷害洪招才的证据材料。 闻德普的行为使他心力交瘁,现在,他实施的那些所谓的搞臭洪招才,意图将洪招才撵出屿石县的办法,事实不但证明无效,没起到预期的作用,甚至起了反作用,引火烧了自身。可以说预期出现在洪招才身上的恶果,马上就要在自己身上显现。不过,他策划的归责于洪招才的制贩毒、懒政渎职,还有生活淫乱诸事件,主要看李本顺政委在省府当秘书长的亲戚怎么处理了。如果省府秘书长斗得过洪招才局长在省城当市委书记的亲戚,那他杨鼎诚所实施的办法就是有效的,如果省城的市委书记压得过省政府秘书长,他杨鼎诚所做的事儿就基本上没有实质性效果,最终极有可能自导自演自食恶果。 说白了,李本顺与洪招才过招其实就是省府秘书长与省城市委书记的较量。目前的情况是,省上的两位关键人物想照顾和提拔自己人,但不方便直接插手,都想借助有形的:屿石县这两位当事者本人的手腕儿和无形的:众所周知的双方各自与省上的亲戚关系形成的压力影响屿石县局的顶头上司。 有形和无形的因素相结合,顺理成章地完成帮助自家亲戚的意愿。这也是现今官场上通行的办法。 第169章 非同寻常的结识 闻德普现在已经成了杨鼎诚计划上的一个非定时炸弹,引爆时间由他决定,一旦他活着将事情的真相揭开,公之于众,他和李本顺,包括住建局的李国庆,一切都鸡巴完蛋。 闻德普必须死! 这么多年,他们与开发商合起伙儿来经营城市建设。闻德普叛逃之前,杨鼎诚十分自信,认为闻德普是一个一心巴望着转正入编,逆来顺受,一切行动听指挥的辅警,他相信自己对闻德普的选择,设陷替他罗织罪名,企图让他带着强奸嫌疑的罪证指证洪招才的玩忽职守。结果呢,他杨鼎诚却自证其罪,闻德普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手握随时可能引爆的有关自己的各种违法证据与他周旋。 除了闻德普,还有一个王磊,杨鼎诚把他看成是自己计划上的与闻德普同等重要的棋子。但在倒洪计划正顺畅执行期间,不知何故,也许真的是“家里为他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工作机会”的原因,但王磊最终还是撤回的辞职报告。尽管王磊的这番操作令人不快,但他是一个身体素质超好的辅警,多年来跟在自己身边也还算忠心耿耿,是个不可多得的警务人才。 杨鼎诚认为王磊之所以提出辞职,根本原因无非还是长久不能入编转正的问题,尽管不久之后,他对王磊许以转正入编的承诺,但是王磊在自己的计划推进的关键时期撂挑子,这明显是目无尊长,目无法纪!杨鼎诚终究还是对王磊失去了完全的信赖,对他的信任打了折扣。 杨鼎诚不是没有做过反思,他认为要是当时没有利用祖万秋的色相引诱,并录像胁迫闻德普,仅仅让闻德普出面举证洪招才搞小保姆,促成洪招才生活作风淫乱的舆论,是不是闻德普就不会倒戈反击他呢? 实在说, 整个刑侦大队的正式干警,表面上都听他的话,顺从他的指挥棒行事,但是他也闹不清到底哪些人听从李本顺和他杨鼎诚的,哪些人是洪招才的心腹。 所以在计划实施之前,李本顺交代他说,最好不要用那些在编的正式干警,正式干警已经有了一份正式又体面的工作,除了一有机会,有枣无枣打一棒子,竞争那些有限的位高权重的岗位外,其他的欲望不是很大,对领导层俯首帖耳的不多。那些为数众多的辅警就不一样了,他们游离在体制边沿,靠化缘一样解决日常生活难题,他们挖空心思想转正入编,能有一份正式工作,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但他们又没有靠山和背景,所以只要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干什么,他们没有任何推脱不干的理由。 按照李本顺的指示,杨鼎诚在刑侦大队的辅警中,挑选了若干,把他们充实到计划所需的岗位上。 另外,杨鼎诚身为屿石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以民间的看法,他简直就是公安局的化身,公安局的发言人,每一个事发现场几乎都少不了他的身影,他的影响力绝对高高在上。提起公安局,人们都知道杨鼎诚,对李本顺、洪招才的认知率估计都得退居其后。 除了那些辅警,这么多年,你在社会上肯定有不少忠心耿耿,自愿打下手的跟班,也就是现在所谓的粉丝。 商议倒洪计划时,李本顺笑着说。 杨鼎诚不置可否,说,怎么对付洪,我尽快拿出方案来。 过了一晚,杨鼎诚就把方案和计划向李本顺一一做了汇报。 虽然说你提交的计划和实施方案看似天衣无缝,但是有一点,我想做个调整, 李本顺沉思了一阵说 如果有更好的想法,你安排我执行。 杨鼎诚拿出了纸笔。 住建局的李国庆副局长,是咱们的人,李本顺说,他本人在我们系统之外参与我们的计划,无论于他,于我们,都是一个比较安全的策略。我们所有的计划决策,都交给他重新揉碎打乱,根据他的思路另行编排,由他根据我们的意图重新规划。这样一来,就变成我们不需要操心费事儿,拿来经李国庆编排的计划方案照样执行就可以了。 其实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李本顺强调。 一个刑侦外行为内行出谋划策,能行吗?杨鼎诚表示质疑。 与他合作这么长时间,看来你对李国庆还是不了解,李本顺说,他要是咱们公安系统的人,早就不在屿石县待了,到省厅都屈才。 住建局的李国庆副局长,杨鼎诚第一次接触,是好多年前。因为他在一家宾馆嫖娼被捉到了,当时他不认识李国庆,具体办案的警员向他汇报说,嫖娼的人说他叫王建国,警员让他提供身份证,他说没带,怎么都不愿意拿出来,让他报个号码他说忘了,给他拍照他捂着脸。无奈之下,警员要把他带到派出所处理。他躲在卫生间角落里,无论如何不出去,要求警员把没收的手机还给他。 办案的警员问他要手机干什么? 李国庆说,给你们转钱。 以前交罚款就放人,现在不同以往了,警员说,这不是转钱不转钱的事儿,你这事儿必须核实登记在册。 李国庆说,登记在册这不是要为我留案底儿? 警员说,办案必须留痕迹,不然我们不就是空口说白话了? 李国庆说,你们把我的电话给我? 办案的警员说,干什么?你不接受处理,还想拿回手机? 李国庆说,我认识你们的李政委!我要给他打电话! 李国庆这么一说,警员急忙向杨鼎诚汇报,杨鼎诚这才听说这件事儿,第一次通过这种方式接触到李国庆。 既然是李政委的熟人,杨鼎诚让现场的办案警员把电话交给他。李国庆终于与李政委通上了电话。 李政委在电话里头“呵呵呵”笑得很响。 “离李国庆两三米远都听得见”,办案的警员过后对杨鼎诚这样说。 挂掉电话后,李政委很快通知杨鼎诚,要他赶快放人。 这就是杨鼎诚与李国庆的第一次接触,此后,他在李本顺的牵头下,自然而然成了须臾不可分的至交好友。 现在,整个计划和计划的实施都交由李国庆制定,杨鼎诚感觉凭李政委和李国庆的交情非同小可,他应该就像信任李政委那样信任李国庆。 行,你看着办,怎么有利于咱们的行动,咱们就怎么执行,我听你的。 杨鼎诚看着李本顺。 等我的通知吧,李本顺说。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接到李本顺电话的时候,杨鼎诚正在家吃饭。 你到我办公室,李本顺说,抓紧过来! 杨鼎诚估计上天他们两个合计的事儿有了眉目,他三下五除二很快对付了一顿,就开车去了单位。 第170章 传染性病毒感染 李本顺和洪招才的办公室,在主楼三楼同一楼层。两人的办公室中间隔了一个文印室。 杨鼎诚所在的刑侦大队在东向的辅楼。他还没有进主楼的大门,就有了一个担心,担心遇见洪局长怎么办?要是洪局长也没有下班,也和李本顺一样,在办公室待着,万一看见杨鼎诚到了他们三楼,问他这时候来干什么?找谁来了?他怎么回答? 如果直接说李政委找他,或者说他过来找李政委,都会令洪招才起疑。 主楼坐北朝南,电梯和步梯连在一起,都在尽东头。 李本顺政委的办公室在三楼最西头一间,就是说无论乘电梯还是爬步梯,只要去李本顺办公室找李本顺,都不可避免地经过洪招才办公室,都有被洪招才看见的可能性。 杨鼎诚乘电梯到了三楼,门一开,,迎面看见李本顺。正要开口说话,李本顺一边进电梯,一边示意他闭嘴。 两人到一楼出了电梯,李本顺才说,洪招才在办公室,让杨鼎诚去他家说话。 为避开洪招才,两人各驾车,一前一后去了李本顺家。 杨鼎诚见到了住建局副局长李国庆提供的倒洪可行性报告和实施计划书。 李国庆的计划书写了好几页子,用电脑打印出来装订成册,搞得很正规。 杨鼎诚当场很仔细地研究了两遍。计划为步进式推进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制造一起人命案,使洪招才误判,根据李国庆的安排,由这方面比较有经验的李本顺策划,他不适宜做出具体计划细节。第二个环节,由李本顺在上述人命案的基础上,尽快推出毒品交易案。屿石县毒品交易卷土重来,毒贩猖獗。屿石县四省交界,毒品交易泛滥,曾经一度出现制、贩、吸的完整链条,这种现象被洪招才的前任局长利用两年的时间,用铁的手腕完全消灭干净,确保了一方净土,但前任局长在廉洁执法方面出了问题,问题虽然不大,但毕竟造成了导致他降职、调离的后果。洪招才担任屿石县公安局长以来,在禁毒方面,始终按照前任的路子走,毒品交易没有丝毫沉渣泛起的迹象。现在根据李国庆计划的第二个环节,就是在屿石县制造一个由于公安机关管理不善,造成毒品交易重出江湖的火爆场面。事不宜迟,继毒品交易事发,紧接着推出计划的第三个环节,用色相把洪招才拉下水,使其陷入违反生活纪律,私生活淫乱的漩涡中,这方面只要事发,无需费劲儿,屿石县人们就会制造出超乎想象的舆论风暴。 最后李本顺总结,其实搞坏洪招才,无需用完这三个招数,任意一招,计划的任何一个环节,都能使洪招才在屿石县无从立身,管他什么亲戚当省城市委书记也罢,当省委书记也罢,谁也不敢冒着这么大风险担责保护他。 怎么样? 李本顺看着杨鼎诚,眼不眨地说。 杨鼎诚想了想,说,三个计划问题都能实施,只是第一个计划得要人的命,这有些费脑子。 李本顺没有接他的话,站起身,给他和杨鼎诚各倒了一杯水,并把杨鼎诚的那杯端到他跟前。 室内安静得异常,甚至能听见李本顺沙发对面墙上的电子钟一走一停的哒哒声。 过了几分钟,看李本顺不会在刚才的话题上说什么了,杨鼎诚才说,最好放弃第一个计划,咱们从第二个计划开始。 听杨鼎诚这么说,李本顺这才开口,他盯着杨鼎诚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哪个计划,只要执行,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暴露在洪招才的眼皮子底下。抛弃第一个计划,能不能彻底制敌那就两说了。 杨鼎诚皱着眉头,低头看茶几不言语。 李本顺说,我们只要出手,就必须将洪招才置于死地,不能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一旦制不住他,他翻身咬住我们,你和我就不会有好果子吃,我相信结局你应该能想得到。 杨鼎诚仍低头沉默不语。 话说到这里,等于李本顺将利害关系说到了明处。利害关系肯定触到了杨鼎诚思维深处的节点,他一时间犹豫纠结,踌躇不决。 李本顺说,一说到人命的事儿,你就担惊害怕,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刑侦大队大队长应有的素质。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有点儿低,我还说让你接我的班儿呢。 杨鼎诚抿了抿嘴唇子,扭头看着李本顺,说,不是我害怕,我只是在思考,如何安排一场由于洪招才失职渎职导致的人命案。 这不就行了吗?我说呢,我猜你杨鼎诚不是个怂包,能干得起一个县刑侦大队大队长的人,将来肯定胜任一个县公安局政委,甚至极有可能当上公安局的一把手,这样的一个得力干将,怎么会这么胆小呢?怎么样?我看中的人,没有一个怯于承担责任!你杨鼎诚是好样的! 与李本顺研究探讨一系列计划的那个夜晚,那个场景,近几天来,一直在杨鼎诚脑子里回旋。 现在,他被困在他家一百六十八平方米的房间里,既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物业通知说,这个小区有一个传染性极强的输入性病毒感染病人,导致整个小区封闭,不光是他们一家,小区其他人家都不准外出。他的手机,包括他老婆的手机都拨不出去,信号也接收不到。刑侦大队也没有任何人因为手机打不通前来找他。 这时候,他站在窗口,透过纱窗,从楼丛的缝隙里,看见小区外面不远处的马路上车来车往,人行道边上的法桐树底下人流络绎。他换了个角度,还能看见扎堆儿的人群说着说着开怀大笑起来。情形完全与自家小区静谧的景象完全不同。 去年另一个小区出现一例疑似病例,整个屿石县的人哪一个不心惊胆战,都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小区,宁愿绕更远的路,也不愿意打那个小区附近经过。现在,小区外面那些扎堆儿说话的人距离他这里只算隔着一堵矮矮的院墙,他们一点儿都不害怕,好像杨鼎诚所在的这个小区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输入性病毒传染病例似的。 第171章 大动物园的营养师 杨鼎诚和他老婆的手机都拨不出号码,他们的手机信号看似满满的,就是打不出电话。后来杨鼎诚老婆闲极无聊,打开电视看节目,却发现电视的无线上网信号也不行。 老婆的埋怨,让杨鼎诚十分焦躁。 杨鼎诚家住的楼栋在小区内不靠前,在好几栋楼的后面。这个小区的楼房不是整整齐齐排列,因为根据采光的要求,测算后,开发商将楼栋建得交叉错落。 小区前面有一个小广场,杨鼎诚从前排楼栋错落的缝隙里,可以看见小广场的一小块地方。尽管看不到全貌,但他能看见广场一角,并排搁置的几个垃圾筒。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垃圾桶,看是否能发现一个投放垃圾的人。半小时后,又过了三十分钟,已经过了饭时,到了各家各户倾倒垃圾的时间段。果然,全神贯注的杨鼎诚终于等到了。他在楼栋之间那个狭窄的缝隙间,看见一个拎着垃圾袋的人,那个人悠闲地走着,手里的垃圾袋子看似不重,那人往前甩,往后甩,甩过来又甩过去。不久,他将垃圾袋子丢在垃圾桶里之后,又走了回去,这哪里有一点儿害怕传染病毒的样子? 杨鼎诚在屋子里面调整角度,试图找个使视野更宽展的站位,能够看见更多的出现在小广场上的人。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一无所获,小广场上再也没有出现任何人。 这期间,他听到楼底一阵狗叫,他期待有人出现,可是那条看不见的狗只吠了几声就偃旗息鼓就不知去向。 杨鼎诚家是所在楼栋的西边户,这栋楼的西边就是一条道路,由于楼栋的错落和楼间距的问题,致使他看不全这条道路,但他还是将耳朵紧贴在纱窗上,想听一听这条道路上人的说话声,他不相信整个小区听不见人说话,只要有人说话,他就能从话语中听出他想得到的消息。 二三十分钟过去了,杨鼎诚站累了,他索性搬来一把椅子,坐下将耳朵紧贴在纱窗上。 一个多小时候后,杨鼎诚果然得偿所愿,他终于等到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好像是一个年轻人,说话声由远而近。 门卫不让出门,今天我没有办法出去……我现在是偷偷去小区门卫室拿个快递……你不要来找我,估计门卫不会让你进来……好了,我不多说了,快到到门口了……叫物业的人看见就不好了……怎么啦?物业通知不让在公共场合打电话。好了……到家里再打吧。 杨鼎诚将眼睛紧贴在窗纱上,试图把那个打电话的年轻人看清楚,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所谓的“疫情封区”,“手机信号故障”,终于还是显出了原形。刚才那个“违规”,“偷偷”通电话的年轻人基本上证实了杨鼎诚之前的怀疑是正确的。他,李本顺,还有那个李国庆,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实施过程中,终于被洪招才识破,现在到了洪招才全面反击的时候了,那些所谓的因为疫情原因禁止任何人进出小区,手机信号故障,都是洪招才着手实施逮捕他的手段。 杨鼎诚回头朝卧室看了一眼,丝毫不知内情的老婆鼓弄好了蓝光机,在卧室的床上被电视剧逗得笑声不断。 茶几子上,她为他泡好的茶,估计都凉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喝。 杨鼎诚离开窗户,在客厅靠北墙的沙发上斜躺下来,没有运动的他,却像经历了一场体能训练似的浑身瘫软。 但这一切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被小区通知严禁出入之前,他就安排人员一定要找到在护城河边失去踪影的闻德普。他把务必找到闻德普的任务交给了那个带人勒死赵厚远的年轻人。 那天他到安康楼捉拿闻德普,带去的那几个年轻人,都是按照李本顺和李国庆的计划书,在公安系统的圈子外找的心腹。把闻德普从安康楼带走后,他准备将他送到郊外一个警犬培训基地。他原以为在安康楼能使闻德普顺从自己,改变他企图追根溯源看清事实后所要采取的行动,与他一起对付洪招才。没想到闻德普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梗着脖颈子不买账。杨鼎诚说,你强奸人家小保姆祖万秋的录像我保存得好好的,一旦我将录像公布出去,或者拿到法庭上指证你,你就彻底完蛋!闻德普说,录像你爱咋着你就咋着,我以前还想着靠你们转正入个编,当一个人民警察。但现在我算是看清楚了,一转了正入了编,到时候变得都给你们一样,拿着国家的发的薪奉,倒过来窝里斗,为了一个职位,拼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你们各尽其能地套取国家的财产,损坏国家的声誉,现在我什么都不想了,不入编,不转正。还好,我是一个自由的人,一个以后凭自己的本事挣口饭吃的人。 杨鼎诚没想到,闻德普这么一个瘸子,一个不在编的档案管理员,看似窝囊,却这么有骨气。如果闻德普置身事外,他也可以给他一条活路,可是闻德普现在已经将他们的计划,不论“倒洪”计划,还是“倒洪”计划失败后,至少百分之八九十的“灭口”计划牢牢掌握。闻德普不能留,留下来必是祸根! 将闻德普带离安康楼,去往县城南郊的警犬培训基地,也是杨鼎诚的计划方案之一,尽管没有想到闻德普会严词拒绝与他共同对抗洪招才,但李国庆的计划书里面还是预留了对付闻德普不顺从的对策。 南郊的警犬培训基地就是处理闻德普的最佳地点。南郊警犬训练中心,是屿石县公安局蜚声全省的警犬训练权威机构,从那里输出的警犬遍及省内外,中央电视台还曾经在基地做过一期节目,影响很大,以至于全国各地的公安机关都慕名前来参观、选购引进。 屿石县的警犬培训基地名声大振,上级部门加大了投资力度,聘请了专门的警犬营养师。营养师原先是上海一家大型动物园的饲养员,由于会给成百上千种各类动物搭配食物,使动物园的动物都长得健康壮硕,获得过国内国际上的营养师称号。 动物吃得好长得壮硕,营养师却没有得到实惠,在动物园的待遇,一如既往,心里有了落差,做起工作来就没有干劲儿,心生别念。 第172章 天然补钙方 营养师的这个失落阶段,正是屿石县公安局警犬培训基地风头正劲之时,正到处寻求一名能把警犬的身体素质提高一个层次的饲养员。 不知道其他地方的警犬培训基地归属公安机关的哪个部门管理,屿石县公安局的警犬培训基地是划归杨鼎诚的刑侦大队负责管理的。因为需要一个优秀的饲养员,杨鼎诚派人去全国各地的动物园考察,最终在上海把那家大型动物园正郁闷失落的营养师找到了,许以使其满意的薪酬条件,尽管“满意”并不是营养师所期望的百分之百满意,但由于这家大型动物园让营养师伤了心,营养师还是愿意离开老东家,前往屿石县,以示对大型动物园对他的要求,也可以说对他本人漠然置之的抗议。 营养师来到屿石县的警犬培训基地,发现饲养员的饲养办法陈旧不当。当即指出,警犬的主要目的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扑咬。扑,需要强健的体格,迅猛的爆发力。体格的强健主要体现在警犬的肌肉上,骨头上,这就需要给警犬补充钙能量,缺钙的警犬算什么警犬,跟一只小土狗子有什么差别呢!现在你们的养犬观念还停留在吃钙片,喝奶粉的层面上,那养出来的警犬在犯罪分子面前就不堪一击。 营养师说的不无道理百。杨鼎诚说,那你说,该怎么补钙呢? 营养师说,一个警犬的体格强健不是靠吃几粒钙片,喝点子奶粉就能解决的,强健的体格是在长期食用天然食品的基础上得来的。杨鼎诚说,现在人吃的天然食品都没有,或者说很少,给狗吃,哪里能找到天然的食品呢? 营养师笑了笑,说,让你们猜,你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 杨鼎诚说,确实,你长年在上海大地方的大动物园饲养成千上万的动物,肯定了解得比我们清楚了。 营养师说,养好警犬,其实不用花大钱,吃动物骨头粉,比如大的牛骨头,羊骨头,驴骨头,小的鸡骨头、鸭骨头,吃这些骨头就是补钙,再添补那些钙片奶粉什么的,比吃什么,喝什么都强! 杨鼎诚说,这些骨头怎么吃?怎么弄成粉面子? 营养师说,上海那边的动物园他们有专门的粉碎机。无论多大的骨头,只要往那里头一扔,秒出骨头粉子。骨头粉子又香又有营养,大狗小狗都爱吃。 杨鼎诚说,到哪去弄这些骨头架子? 营养师说,大批量的话,恐怕得到外地收购,咱们这警犬基地总共才一二百条警犬,本地收购一些骨头应该差不多够用了。如果不够用的话,我还有一些老关系,可以帮忙联系,直接发货过来就可以了。 一个粉碎机多少钱?杨鼎诚问。 营养师说,给警犬专用的粉碎骨头的粉碎机没有,所谓的粉碎机都是兼顾多种功能,既能粉碎骨头,还能粉碎其他东西。所以,粉碎机比较贵,得要好几万块钱。 杨鼎诚听了说,这么贵,那不如直接买骨头粉算了! 营养师说,这话你也敢说,你买来的那些加工好的现成骨头粉子,里面霉面粉子、锯花沫子、有的还掺土面子,那哪里是营养补钙,简直就是吃毒药。 杨鼎诚说,这么说,还是买粉碎机划算!唯一的问题就是贵点儿。 营养师说,账不能这么算,你可算你们警犬基地一年的收入没有?你们每年往外输出的警犬盈利多少?据我的估算,一年盈利没有二三十万说不好吧。我听说去年浙江一个人过来买狗,一条小狗就花五万块。 杨鼎诚说,你可不要乱说。好了,咱们还是说买粉碎机的事儿吧。 营养师说,买好了粉碎机,骨头就不是问题,内蒙古的牛骨头,山东的驴骨头,陕西那边的羊骨头,其他小小不言的咱们当地都可以买。这些都不用你们操心,我一个电话,他们就来人。都是过去的老关系,现在拿过来给你用,价格你们自己谈。 粉碎机买来后,还专门给它盖了个木头棚子。粉碎机两米多高,连头带屁股长有三四米。粉碎机是大红颜色,前面的出粉口时刻张着,电门一按下去,坚硬如铁的骨头棒子就变成齑粉,霎时间从前头那张大嘴里喷出来。 杨鼎诚和那些他从社会上找来的年轻人押着闻德普一走出安康楼的大门,他就把警犬基地的那个时刻张着大嘴的红色粉碎机想起来。他们走的是一条监控摄像头完全监控不到的路线。天网系统杨鼎诚是主要策划人,路线在控不在控他比谁都清楚。 只要能把闻德普顺利带到警犬基地,看着闻德普变成从粉碎机那张合不上的大嘴里喷射出来红色的、潮湿的,甚至还热乎乎的粉末儿,即使他和李本顺的计划全部失败,也没有关系,洪招才找不到任何他和李本顺与其明争暗斗的蛛丝马迹。具体与他交接发布指示的皮匠子赵厚远已经死了,听说王磊安排的执行计划一个人员,外号“刘哥”实名李长远的,和给洪招才找来的小保姆,叫祖万秋的,都已经被裹在一整张黄牛皮子里沉于屿石河河底。现在除了闻德普,再没有人能指证他杨鼎诚犯了罪。据报送的消息,那个被烧死在胡建强家中的人,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闻德普。报送消息的人曾经怀疑被烧死的人是前去执行任务的人员,但他的同伙儿不认可,说同伴一定是将对方烧死了。报送消息的人让他的同伴露一面,却被告知人不在本地。 同伙儿说,之所以对外说烧死的是对方,一来怕人家家里人报复,二来心里有愧,从而外出躲避一段时间。 无论如何,闻德普死了还是活着,真是杨鼎诚的一个大心病。此外,还有一个隐患,那就是住建局的李国庆。他那天早晨一个专线电话,使时刻警觉的杨鼎诚立即明白,李国庆被人控制了。 所谓专线电话,也是李国庆从安全角度出发,在计划书里要求配备的,他,李本顺和李国庆,三人人手一台。 那天早上,引起杨鼎诚怀疑李国庆被控制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一大早打电话要闻德普的录像不合乎习惯,再紧急的事情,他与李国庆都没有这么早联系过。而且李国庆的遣词造句,有些捏腔拿调,极不自然。二是,此前追缉闻德普一直没有消息,头天两人联系还为没有闻德普的消息焦虑,李国庆一大早突然提起他,让他心生疑窦。 第173章 一锤定音的问题 但是现在,闻德普在护城河边突然从他手里伺机逃脱了。他在社会上找的那几个年轻人,到底是没有经过特殊训练,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仗着他杨鼎诚刑侦大队大队长这个招牌,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寻衅滋事,如果他带过来的是刑侦大队的一帮人,估计十个闻德普也逃不掉,想到这里,杨鼎诚不免后悔自己没有主见,一切都听从李国庆和李本顺的安排。但事已至此,物来顺应吧。 追缉闻德普,按照李本顺的安排,是悄然进行的。因此,闻德普逃跑后,尽管心急如焚,杨鼎诚也没有再大张旗鼓地带队搜寻,但是他要求那几个年轻人,从社会上再找几个能力比较强的人,务必尽一切办法,及早、尽快找到闻德普。 有一个年纪大些的,看似那群年轻人的核心人物,大概对闻德普比较了解,同时也掌握了杨鼎诚的心理,问了杨鼎诚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闻德普持械对抗怎么办? 杨鼎诚即刻回答说,一定要确保自己人的安全,只要自己人活着就行,剩下的事儿你们自己处理。 这话就等于告诉那些年轻人,发现了闻德普,不在乎生死,一旦活捉不了,必须要他的命。 看似纠结的,颇费踌躇的问题,被杨鼎诚毫不犹豫地一锤定音。 任务是顺利安排下去了,但是第二天一早,杨鼎诚却接到通知:因为疫情全小区封闭,任何人不得外出。 他和老婆的手机一个号码也拨不出去。他曾经试着以屿石县刑侦大队大队长执行侦查任务的名义,到小区物管处要求去单位,谁知那些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人,没有一个买他的账,甚至还催促他赶紧回家,别违反政令,给他们添麻烦! 现在,那些他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办法联系,他们是不是业已开始行动?行动是否像他一样受莫须有的疫情防控的影响?闻德普是否有了下落,或者说已经找到了?他皆一无所知。如果闻德普还活着的话,对他将是毁灭性地打击,李本顺与他是一根绳上蚂蚱,一旦事发,谁也不能置身事外。还有住建局的李国庆,事到临头,这家伙不知道可不可靠?有些人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百依百顺,看不出的他的本性,可是一旦事态转变,情形到了危急关头,卖主求荣,舔人腚沟子的事不敢保证他不干。李国庆本来是那些城建开发商的上级管理者,可没少给那些开发商当哈巴狗儿使,他给开发商陪笑脸,端敬酒一脸谄媚,真他妈腻歪,连杨鼎诚都看不下去。 李国庆和李本顺,在这个计划上到底谁是主谋,杨鼎诚也摸不清楚。其实依他的分析,这事儿的根源在李本顺身上,往内,他策反了杨鼎诚,在外,他策动了李国庆。 总之,李本顺为了一己之利,在整个计划实施中就是个主谋,当然也不能说他杨鼎诚没有一点责任,要不是为满足各种欲望,他意志坚定些,也不会跟随李本顺陷进这个目前已经无力应对的自掘的深坑陷阱。 现在,闻德普,还有一个李国庆,都是他妈的丧门星,除掉这两个人,估计李本顺和他基本上就化险为夷了,因为掌握他策划“倒洪”计划并参与实施的人都不存在了,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因此,眼下他急需了解闻德普和李国庆的现状。 闻德普是一个行动不甚方便的瘸子,凭他自己,是不可能对被投进屿石河里之前的那两个男女实施控制的,他肯定有一到两个帮手。还有人高马大的王磊,听手下人反馈,王磊被闻德普打得头破血流,头皮肿得将头发棵棵子都顶了起来,失去了执行任务的能力。王磊作为一个辅警,从他一到刑侦大队,就有些非同寻常,比一般的协警表现得积极,无论执行什么任务,都爱表现,行动前主动向自己提供分析意见,任务结束后,把总结的经验教训向自己汇报。自己也确实比较喜欢他,有空也乐于找他聊聊天。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自己也爱把有些问题的想法说给他听,比如这次行动的几个环节,虽然没有直接面对面,但还是把他当作主力骨干,通过保密中转的方式,把信息通过他转达下去。不过说到底,杨鼎诚还是没有把他当作心腹,因为隐约感觉到王磊有点儿异样,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场,自己老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儿呢?他好长时间都没有想出来,直到最近执行这次计划前,他在考虑选哪些人参与进来的时候,才找出了答案:原来是王磊那份无论干什么都不卑不亢的感觉!别的辅警执勤上班,只要见了他或者其他领导,哪怕是见了那些正式在编的警员,他们都是毕恭毕敬,表现得十分卑微,好像矮人三分,低人一等似的。王磊却不是如此,他无论见了哪一个,都是一视同仁,好像在他眼里,刑侦大队大队长跟那些普通警员不存在级别差一样。这就是王磊与众不同的地方。 杨鼎诚一度怀疑王磊当辅警就是来凑热闹的,他或许是屿石县一个富商家的孩子,家有万贯,无需他创业挣钱,从小向往警察生涯的他,想专门过一把警察瘾,体验体验执勤生活而已,他压根儿不愿意奴颜婢膝地追随哪一个。也正因此,王磊给他一种不牢靠,把控不住的感觉。 杨鼎诚把王磊列入执行计划的队伍之先,特地调查了他。发现他只是屿石县城郊菜农家的孩子,一家人靠卖大棚菜为生,高中毕业后,高考成绩不理想,就外出打工去了。后来因为家里卖大棚菜比他在外打工挣得多,父母就让他回家帮着料理蔬菜大棚了,直到那年他加入屿石县公安局的辅警行列,才脱离卖菜的行当。 这么看起来,自己对他的怀疑实属多此一举,因此杨鼎诚把王磊选入了计划执行人行列。尽管如此,由于之前疑忌心起,他并不能彻底放心,他还是策略性地,有保留地给王磊安排任务。 那天早晨闻德普把“皮匠子”赵厚远捆绑在他的轻卡里,继而又上门将李国庆夫妇围堵在家里后,他现在把李庆国到底藏在了哪里?如今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种种迹象表明,这些操作,肯定不是闻德普一个人所为。 那么,协助他行动的人是谁呢?协助人是一个还是多个? 第174章 卸磨杀驴 这次小区被封禁之前,杨鼎诚去了一趟闻德普的养猪场,试图在养猪场能得到一些他的蛛丝马迹。 杨鼎诚开车赶到闻德普的猪场时,是正午时分。 养猪场一切都正常运行,猪圈里的猪吃饱了饭,有的撑得直哼哼,有的鼓着肚子睡大觉。偌大的猪场只有一个年轻小伙在照料。 闻德普的养猪场开业的时候,他和几个同事来过一趟,那时候他正常上下班,还没有与政委李本顺正式研究这些行动计划。 之前李本顺自己研究与否他不知道,最起码他杨鼎诚对洪招才还没有形成明面上的言来语去的针锋相对,唯一的不满表现,也仅仅是不爱搭理洪招才,有任务就执行,没事儿他不愿意像其他人那样早请示晚汇报,马屁拍得啪啪响。 养猪场开业的时候,他看见闻德普在养猪场有一个帮手,当时他还问闻德普,找个帮手每月给人家多少钱? 不要钱,给吃给喝就行,闻德普回答。 杨鼎诚说,这多省钱呀,是你家亲戚? 对,闻德普说,这是我堂弟李银行! 当时杨鼎诚大笑起来:好家伙,这下你们家不缺钱了,守着个银行哪里缺钱! 现在,眼目前的这个小伙子,两年多不见,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变化。但大致的模样还在,身材高大,只不过瘦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杨鼎诚盯着手里拎着一袋猪饲料的年轻人(李银行的哥哥闻德昌)。 我叫李银行。 闻德昌看着杨鼎诚,他牢记着闻德普交代他的话。 闻德普呢? 杨鼎诚朝四周围看了看。 我没有看见他,闻德昌说,我好多天都没有看见他了。 杨鼎诚带人在猪场的两间宿舍里查看了一番,又围着猪圈转了转,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这时候,老婆看他坐立不安,神情十分焦躁,便将电视机的声音调低了许多,可是杨鼎诚稍微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将额脑蹙成一团。 老婆是一个对他的事儿从来不过问的人,杨鼎诚也从不把家庭之外的事带回来讲说。在家里杨鼎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所干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正确无误,无可指责的。 如今发生在他身上的隐秘的一切,她更是不知其详。杨鼎诚不愿意打断老婆看电视的快乐,他离开卧室门口,走到阳台上。 阳台上的视野,要比客厅的窗户那里宽阔一些,能看见那条从小区大门,通往他家这栋楼的小路。 杨鼎诚在阳台上心烦意乱地站了一会儿,正不知道该干什么,忽然看见通往自己家的那条小路上,来了一个穿连帽运动装的人。运动装的帽兜很大,那个人的帽兜里的脑袋耷拉着,从帽兜里露出半个额头。他脚步也不是很快,像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尽管那个人没有抬头,杨鼎诚还是感觉他的身影子有些眼熟。杨鼎诚向阳台的一侧,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的地方走过去,想看看那个人身后的路上还有没有其他人跟过来。 杨鼎诚踮起脚尖,侧着身子,伸着脑袋,看清那个人身后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这条小路直通小区的大门,如果小区像物业说的那样全封闭,禁止人员的出入,那么这个悄无声息过来的人就不是外来的人,不是外面来的人,杨鼎诚就能排除掉心中一个与其划等号的人。 这个熟悉的身影是不是小区的业主呢?小区好像也没有这个形象的人。 那个人在视野里消失了好一会儿了,杨鼎诚离开阳台回到客厅,老婆看的电视剧这会儿不怎么闹腾了,声音也变得小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老婆发现嘈杂的电视音响对他造成了影响,故意减小了音量? 他们家楼上住户的门这时好像响了一声,接着有一些不怎么清晰的脚步声,在头顶似有若无地响了一阵。 杨鼎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神不宁,他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神情有些呆滞。 他老婆估计看电视遇到了广告环节,趁这个间歇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看你有点心神不宁,遇到什么事了吗? 老婆站在沙发扶手跟前问。 是不是出不去憋得慌? 杨鼎诚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回去继续看电视。 老婆盯住他看了一阵,方才准备回去继续看电视。就在这时,门被人敲响了。 杨鼎诚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刚才他在阳台看见的那个人,有可能是奔他来的。他走到门口,从猫眼里仔细一看,原来那个人果然就是他所怀疑的访客之一王磊。他刚才从阳台上看见他时,就已经把他列入来访者之列了。 杨鼎诚已经对王磊不抱什么希望,他的的存在形同虚设,估计帮不上什么忙。 他在杨鼎诚按部就班,推进各项计划的时候,说实话,只不过就是一个传声筒罢了。希望他来处理善后,杨鼎诚不敢奢望。同为辅警,王磊与闻德普一样,没有后台和靠山,但他的能力远没有闻德普强大,打比方说,他与闻德普都是一颗同样大小的石子儿,投进水里,闻德普能掀起几十公分高的水柱,王磊就不行了,被投进水里,只能听见扑得儿一声,水面上连涟漪也多不了几圈,更别说波澜了。 在杨鼎诚的计划实施过程中,王磊只是一个提线木偶,他的上一级接头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的任务都是李国庆安排的接头人传达给他,杨鼎诚几乎不与他接触。任务接受下来,为什么这么干?干了为什么?王磊都不知情。因此,计划被闻德普搅乱后,加之闻德普近乎掌握了他们的整个计划内容,杨鼎诚就懒得联系王磊,用全部精力围捕闻德普去了。王磊就像一个大部队撤离后,被丢弃在战场上不知何去何从的士兵。 现在王磊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尽管有预感,但还是感到出乎意料,他现在过来有何意图? 杨鼎诚在门后愣了半天,在王磊不断的敲门声里,才将门打开。 第175章 失约的后援 门开后,王磊没有急着往里走,他挡在杨鼎诚和入户门之间,不再走动。杨鼎诚看了看王磊身后,伸手正准备把门关死,但王磊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说,杨队,你怎么不问我的事儿,这么些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咱们追查的那些事儿到底该怎么进行下去?我被闻德普打成这个样子,难道就被他白白打了一顿吗?我还以为我受了伤,杨队会上门看望我呢,结果非但你没有去,就连打个电话问候一声都没有,我今天伤口好了一些,终于忍不住联系你,可是你的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通。杨队,你不是故意甩开我吧?是不是因为我的转正入编的要求过高,你对我有了什么看法?还有,闻德普是你选出来执行咱们计划的人,他为什么要打我?我始终郁闷着呢。 杨大队,你不会是卸磨杀驴,看我没用了一脚把我踢开吧? 王磊扯下帽兜,露出头顶用纱布包裹着的创口来。 那都是你自己想象的,我不是那样的人!杨鼎诚说,你来干什么呢? 我来归队,找到你就等于找到了组织。 杨鼎诚的心思根本不在王磊身上,对王磊的说法有些茫然,他还是伸手想把王磊身后的门关上,可是王磊一直挡在他与门之间,使他关门的举动再次落空。 我不是那样的人,杨鼎诚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我昨天听到一个消息,说洪局长把咱们缉拿闻德普的行动,定性为违法犯罪。 王磊一边隔着头上的纱布挠痒痒一边说。 王磊的说法使杨鼎诚深感意外,王磊只是一个由他呼来喝去,任他随意驱使的辅警,当时为了让他好好实施行动计划,曾经许诺他事成之后,一定想方设法帮他转正入编,但凭他的身份,不至于能打听到洪招才断言他们追缉闻德普是犯罪这样重要的信息。 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事儿? 杨鼎诚凝神看着王磊,他已经把关门的事儿忘在了脑后。 王磊说,我被闻德普打成这个样子,基本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往后掀掉头上的帽兜,完全露出裹着纱布的脑袋,让杨鼎诚一看究竟。 杨鼎诚看了看他脑袋上的纱布,耷拉下眼皮,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家待着,也没有人上门看望我一下以示问候关心。不错,一开始的时候,咱们的人去我家了,发现我受了伤,被闻德普打了,说回去告诉杨大队,不知他们是没有告诉你,还是对你说了,你把我忘了。结果你一次也没有去,整个组织也没有人关心我,采取的是对我不闻不问的态度。也不再委派我任务。在家憋不住,我就跑到单位探情况,我怀疑是不是咱们的行动取消了? 结果一到单位就听洪局长在办公室对李本顺政委大发雷霆,说咱们的行动根本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属于违法乱纪的行为,要追究负责人的责任! 王磊的说法让杨鼎诚一时间摸不清底细。他这才两天不去单位,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乱子。 李本顺怎么了?是不是李本顺看他们的行动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甚至马上就要露馅,就要露出马脚,自己跑到洪招才跟前负荆请罪,把他杨鼎诚出卖了? 杨鼎诚本来就够焦躁的了,人在焦虑中思维能力大大减弱,王磊的这个说法简直等于火上浇油,烧坏了脑子。 他转身,一脚踢烂了客厅的玻璃茶几子。杨鼎诚的举动——-踢碎了玻璃茶几,就等于帮王磊发出了信号,声音透过没有关严实的防盗门传了出去。 不等杨鼎诚再有所动作,王磊一个前扑,早就暗暗鼓足了劲儿的胳膊揽住他的脖颈子,腰身再往后一折,杨鼎诚的身子随势往后一仰,基本上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杨鼎诚朝玻璃茶几踢了那一脚,踢烂了玻璃引起的声响,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门外没有传来任何后援传来接应的动静。这使王磊有些慌乱,他怕自己一个人控制不住杨鼎诚,万一被反制就麻烦了。他用胳膊加力扼住杨鼎诚的咽喉部位,使杨鼎诚的双手用来掰扯他的胳膊,而不是去掏摸可能随身携带的手枪或者其他武器。 同时,他抬起右脚,朝已经碎了半边的玻璃茶几上狠命地踹过去。 瞬间,玻璃爆碎的巨大声响从客厅向四外传播出去了。 可是,预期的,虚掩着的门外,和客厅朝阳的窗户那里,仍旧没有传过来一点儿动静。 王磊大声尖叫起来,人呢,快来人! 他大声喊着,又拖拽着杨鼎诚朝电视柜那里挪过去,用身体将宽屏的电视机撞到地上,但是塑料壳的电视机倒在地上,因为有电源线和各种信号线的牵扯,发出的声音并不大,王磊期待的后援行动所带来的响动一点都没有发生,反倒把杨鼎诚的老婆从卧室里引出来。 她咋呼着,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切菜刀,在王磊身边转来转去,叫王磊放开杨鼎诚,否则,她就要下手砍他了。 王磊没有理会她,他朝门口看了看,洪招才事先安排好的人没有如约而至,愈加慌张,他用脑袋死死别住杨鼎诚的脖子,腾出两条胳膊,往下将杨鼎诚的手臂紧紧缩勒住,以防他掏摸出有可能随身携带的武器。 王磊试图将杨鼎诚拖到门外,一旦支援的人员失约,他也能有一个脱身的机会。 杨鼎诚的老婆想下手用菜刀砍杀王磊以助力杨鼎诚,无奈两个挣扎搏斗的人,丝毫不给她下手的机会,她的手哆嗦了半天也没有落下来。看看短把的武器帮不上忙,她转身去卫生间换了个长把儿平板拖把。长把儿拖把米半长,比起菜刀来,威慑力大增。她跑到王磊跟前,捣掉他头上伤口的纱布,朝他头上的伤口处左冲右突“噼啪”击打起来。 杨鼎诚老婆的阵地灵活机动,左右前后随时变换,只要杨鼎诚不断地挣扎,王磊不停地调整姿势,她就可以腾挪辗转占据有利地形对王磊予以迎头痛击。 第176章 你牙掉了 王磊感觉刚结痂的伤口像炸裂一样,血浆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由于凝聚发力,全身的力气汇集到双手,注意力也都贯注到手臂,脑袋上伤口的再次破裂,疼痛的感觉竟有点儿迟钝。 拖着杨鼎诚快要退到门口的时候,刚才还能用双脚的后跟在地上倒腾使劲儿的杨鼎诚突然一动不动了,好像因为王磊的扼窒而失去了意识。 王磊一边歪着头,躲闪着杨鼎诚老婆手中拖把的袭击,一边试图放开杨鼎诚,以便瞅机会脱逃。 距离入户门还有一步之远的时候,王磊胳膊肘一松,将杨鼎诚扔在地上,转身就往门外跑。就在这一瞬间,佯装昏迷的杨鼎诚一个翻身,借机往前一窜,伸手把王磊的一条腿死死抱住。奔跑中的王磊重心转移,他的脸整个磕在门槛上。 此时,门外“呼啦”一声闯进一群人,客厅朝南的那扇窗户同时也被撞碎,两个人吊着绳子踢开烂窗上残余的玻璃碎块,飞身而入。 五六个便装警员将杨鼎诚死死按在地上戴上手铐。 杨鼎诚的老婆哭叫起来,大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刑侦大队的大队长?。 以往都是杨鼎诚抓人,现在反转,杨鼎诚被人抓,情势使他老婆的心态几乎要崩溃,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前来抓杨鼎诚的人,没有一个是她所认识的,她挨排仔细地认了又认,进来的人,除了王磊他见过两面,其他的人都是生面孔,显然不是那些平时鞍前马后追随自家丈夫的人。 进来的人将杨鼎诚和他老婆控制住后,才有人上前把王磊从门槛子上扶起来。 他的脸上从人中往下,直到下巴颏儿,都血肉模糊,金属的门框和坚硬的牙齿联合起来,把他柔软的肌肉切割得四分五裂。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旧创和新伤揪心的疼痛。 有人从卫生间拿来一条毛巾,沾了水,帮他将脸上的血擦洗一遍,甚至企图按压伤口以禁止血液继续流淌,但无济于事。 帮他捂住伤口的人扭头对其他人说,赶紧送到医院。 跟来的法医呢?花改革呢?花医生! 一个破窗进来的警员大声问。 来了,在这里! 法医花改革挎着药箱子分开众人挤进来。 你去哪儿了?呼唤花改革的警员一边收拾坠绳,一边问。 我在楼底等着没有上来,不就是怕你们破窗的人出问题吗?没想到屋里的人出事儿了?我看看怎么回事儿。 花改革说着,走近王磊。 乖乖,嘴唇子磕烂了,牙呢?你牙掉了,花改革托起王磊的下巴颏儿。 王磊用舌头在嘴巴里找了找,将两颗牙齿吐到花改革手里。 就两颗吗?光上切牙就掉了三颗,下切牙掉了两个,你再找找,花改革捏着王磊的嘴巴往里面看。 王磊又用舌头在嘴巴里头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一颗,吐到花改革手里。 还有两颗呢,花改革说。 没有了,我操!王磊疼得皱着眉说。 花改革低头在地上找,终于在门框跟前的一大滩血里又找到一颗。 还有一颗呢?花改革说。 说着,动手帮王磊包扎伤口,包好了嘴唇子,包头顶的伤口时,说,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这是旧创新伤! 王磊的几处伤口同时发力,疼得厉害,他不愿意说话,推了推花改革说,你快点把我送到医院去。 花改革说,你这五颗牙,我只找着四颗,还有一颗没找到。就这四颗牙,有两颗是连根儿的,找不见的那一颗我估计被你咽下去了。 说着话,花改革扶着王磊,出门乘电梯下去了。 王磊下电梯出了入户大厅,看见两辆警用面包车堵在大厅门口,两个司机站在一边说话。 看见王磊满脸血斑走出来,其中一个司机急忙上车,并从驾驶室探出头来问花改革说,去哪家医院? 人民医院! 花改革拉开车门,在王磊身后推了一把说。 王磊在医院完成创口缝合后,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半天,他的老婆才领着女儿过来看他。 不是早就给你打电话了嘛,王磊说,怎么才过来? 车子从杨鼎诚家的小区门口过,堵车了,他老婆说,里面的车子,外面的车子,想进的进不去,想出的出不来,听说那小区因为疫情被封了两天,今天才解除封闭。我感觉不对头,这几天没听说疫情发生,小区说封就封,说解除就解除,怎么搞的? 王磊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敢抓你的顶头上司,胆子不小,肯定是你们一把手授意安排的,这可是提溜着脑袋干的活儿,如果这次洪招才说话不算话,不给你转正入编,我去找他说理去! 他老婆埋怨说。 她什么也不知道,王磊信守保密要求,任什么也没有对老婆讲。 两个人正说着,洪招才进来探望王磊。看见王磊老婆,说,这是你爱人吧。 王磊点头称是,并把洪招才介绍给他老婆。 这是我们洪局长! 王磊示意说。 王磊媳妇儿没有见过洪招才,想起刚才说的话,认为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就上前一步,和洪招才握了个手,说,洪局长你好,俺家王磊这次可算是捡了条命,凭他这么卖命,无论如何有了辅警转正的名额,洪局长您也得帮他转正。这样做,也是给其他辅警一个激励,无论是谁,只要好好干,都有转正的机会,对吗?洪局长! 洪招才满腹心事,无暇细思这个局外人的问题,心不在焉地随口答应说没事儿,王磊干得不错。 你们先回去,我和洪局长有话说。 王磊支开老婆孩子。 约定说好的后援同步,他们差点儿把我坑死了! 王磊靠在床头惊魂未定。他的嘴巴肿得像两根紫红香肠。 怨我事先有些工作没做到位,小区的门卫一定要看见公安局的纸面通知才能放人放车进去。两辆车的人都着便装,车辆又是社会用车,门卫说什么都不同意。我赶过来找到负责人才让放人进去。还有,行动人员突然发现杨鼎诚家的电视机突然能上网看电视了,他们急忙向我汇报,说不是把整个小区的网络信号掐断了吗?杨鼎诚家怎么还能上网看电视,问哪里出了问题?同时预判杨鼎诚有可能对疫情封禁产生了怀疑,进而担忧你的安全,随即暂停计划。就是因为这两个突发问题,才影响了约定,后经检查发现杨鼎诚家播放的是存储文件,并非开通了网络通信,随后这才开始行动。 你们要是再要晚来一步,我就完蛋了! 王磊心有余悸。 但是小区保安不让你们进来,这也不能怪人家,王磊说,封人家小区,也是咱们下的命令,不让你们进,不能说人家做得不对,只能说明我们有些工作没有考虑周全。 还好顺利抓捕了杨鼎诚!洪招才说。 尽管如此,他的眼睛在皱起来的眉头的压迫下竟有些迷惘。 控制了杨鼎诚不能算成功,王磊看了看他说,李本顺那里怎么办? 洪招才说,暂时不动他,全面封锁逮捕杨鼎诚的消息,等把他的材料整理好了,再对李本顺采取措施。 第177章 让它滴快点 说话间,王磊看了一眼洪招才。洪招才的脸色凝重,若有所思。看来对付李本顺 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要想找到更完善的指控证据,就必须找到闻德普,王磊含混不清地说,闻德普应该有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能让吊袋滴快些吗?你最好让它滴快点儿! 看见护士进来巡视,他提出了要求。 护士走到他的吊袋跟前,看了看吊袋上的标签,在开关滚轮上调了一下。 不能太快,你这已经很快了,再快的话,血管会很疼。 护士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去。 你这个样子不能急,洪招才说。 正在用人的时候,我却受了伤,能不着急吗!王磊说,现在不是找不到闻德普吗? 洪招才点点头 其实,跟闻德普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王磊说。 是谁?洪招才睁大了眼睛。 他堂弟李银行,王磊说,现在找不到闻德普,先把他堂弟李银行找到也行。 李银行现在人在哪儿?洪招才急切问。 闻德普从杨鼎诚手里逃脱后,跳进了南关待拆区附近的护城河,我和李银行一起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时我已经说服李银行,使他相信我不是杨鼎诚的人。其时因为我身担其他任务,又兼闻德普不一定愿意相信我不是和杨鼎诚是一伙儿的。我决定暂时与李银行分开,放弃寻找闻德普。李银行不愿意放弃,他执意要把闻德普找到,说什么也不同意我的决定。我只好安排人暗中保护李银行,防止杨鼎诚认出他来,不知道会下什么毒手呢。 洪招才说,你先问问保护李银行的人,看事情有什么进展没有? 好吧,王磊答应。 说着他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这时护士进来发药,看见王磊嘴上的纱布渗出血来,说,跟你说,尽量少说话,看看出血了吧! 我的牙怎么办?那两颗从根子上掉的还能用吗?王磊看着问。 他的眼神是一种渴盼,希望那护士肯定他的说法。 我不知道,那你得问牙科医生,护士说。 换了药,护士离开。 王磊开始打电话。 王胡迪你在哪里?王磊问。 音量很大,电话那头叫王胡迪的说,我回家了,没有跟着李银行,下午再过去。 王磊生起气来,说,叫你一刻不离地跟踪李银行,你怎么能擅自回家呢?你下午去哪里找他? 你不知道实际情况,王胡迪辩解。 王磊说,什么实际情况?我只需要知道的实际情况是,跟踪一个人,就要一步不落地紧跟你要跟踪的人,直至完成任务。你却把他扔下,径自回家去了,还竟然说我不知道实际情况?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你脱岗失职! 王胡迪看王磊生了气,说,这两天李银行就在护城河岸边,闻德普跳水的那段来回溜达,我一刻也没有离开,始终跟着他。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上午十点以前,他来到污水处理厂外面的一根涵管子跟前,一坐就是半天。我实在饿了,正好媳妇儿打电话让我回家吃饭,我两天都没有回家了,就跑回去吃点饭,就便看看小孩,小孩患重感冒好几天了。这不,我吃好了马上就回去继续跟着他。 王磊问, 空岗期间,你让谁顶你的班? 王胡迪说,班有人顶,你放心,我让叶六毛顶班,我这马上就回去,等我接了班就打电话向你汇报实时情况。 叶六毛跟王胡迪一样,身份都是辅警。他已经在公安局以这个身份干了两年,去年他就打了退堂鼓,不愿意再待下去,工资不高不说,整天干的,还都是挺危险的活儿。他一开始当辅警的时候,主要任务是治安巡逻,后来交警那边人手不够,也被叫过去在路上站岗值勤。当辅警不识闲,整天累得要死,叶六毛早就不想干了。今天他在街上散发治安传单,却又被王胡迪叫过来帮他盯一个人,要求他一步不落地跟着那个人,那个人走到哪里,他就必须亦步亦趋跟到哪里。 现在,叶六毛所要跟踪监视的那个人就坐在护城河外侧堤岸坡下的一根涵管子跟前,一动也不动,他也在不远处的堤岸上站着,若无其事地盯了他一个多小时。 叶六毛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想干什么,一个多小时就一直这么坐下去。像他这么个坐法,如此发呆的情状,叶六毛遇见过。去年他姥爷死的时候,妈妈就是这么个状态,面无表情,心如死灰一样木然发呆。不过眼前的这个人是坐在河坡上,妈妈则是坐在棺材高高翘起来的一头,也是半天不说话,满眼凄楚之色。 叶六毛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了?王胡迪让他过来的时候,他曾经问过王胡迪,让他监视跟踪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跟踪他? 王胡迪于风中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好像是说他也不知道,让他只管盯着别走丢就行了,其他的别管那么多。 叶六毛盯着这个人,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了,说是回家吃饭的王胡迪早就该吃好了饭,怎么还没有过来替换他? 他给王胡迪打了两个电话了,第一个他接了,嫌他跟催命的一样,第二个电话他就不接了。 当初王胡迪让他过来帮忙顶一会儿,叶六毛要求他给自己的领导打个招呼,他恐怕领导临时突然找他安排发传单之外的其他任务。王胡迪不愿意,说就借用他一小会儿,打什么招呼! 现在他脱离发传单的队伍已经不少时间,万一被领导发现擅自脱岗就麻烦了。 叶六毛看了一眼涵管子跟前的那个人,只见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一样。 叶六毛朝王胡迪应该出现的方向看了看,摸了摸口袋子里的手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下了,没有再打电话。 叶六毛抬腿儿离开,找他的队伍去了。 这样一来,河坡上的李银行就处于无人监控状态 第178章 淤泥的比对 护城河里的水不是死水,活水是从西北东南方向的运河里引过来的。进水闸口在屿石县城的西北角,进水通道出了闸口,先与运河平行一段后,斜刺着连接到西北东南方向的大运河,只要开闸放水,大运河清澈的河水就会从上游带着冲力,一路“汩汩”冲刷着护城河的石壁,将护城河里的陈水污水一股脑儿地,通过护城河东、南两个方向的污水排放口冲到城外的污水处理厂。 自从亲眼看着堂哥闻德普悄没声地滑溜到护城河里之后,李银行曾经暗自高兴,认为这下好了,堂哥终于摆脱了杨鼎诚他们的控制。可是等杨鼎诚那一伙人搜索无果离去之后,他绕着护城河找了好几圈子,一直找了半夜,街道上的那些流浪狗、流浪猫都找地方睡觉去了,也没有找到堂哥。 他不相信堂哥会淹死在护城河里。两年前的夏天,堂哥回老家走亲戚,在靠近村庄的大运河里洗澡,几百米宽的河面,他一口气游到对岸,双脚在河岸一蹬,又游了回来。现在这小小的几十米宽的护城河对他来说简直不在话下。但是,游大运河的时候,堂哥意气风发,精神饱满,他的额头明净舒展,眼神专注,可是这段时间呢,他被人陷害,欺压,被那个叫杨鼎诚的大队长追缉,到现在为止,堂哥和他都好几天没有正常吃一顿饭了,今天更是没有好好吃点东西。要不是之前叫王磊的那个人带他吃了一顿饭,估计他也撑不住,更别说平时胃口就不好的堂哥了。 与堂哥分开之前,听他说过那个狗肉贩子赵拥军,为了躲避警察和监控摄像头,曾经利用护城河里的排污水的涵管子逃了出去。现在走投无路的堂哥是否也借道涵管子躲避追捕逃出去了呢? 李银行抬头看着天空,现在是白天,秋天的天空又高又远。如果是在夜晚,穹顶密密麻麻,都排满了小小的眨着眼的星星。天空越高,夜晚的星星越多,他越感到孤独,有堂哥在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受,如今堂哥去向不明,他一时间有些伤感,想到堂哥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护城河的河水淹死了,这么多天来,他的身子变得又高又瘦,哪里还有力气在水里挣扎,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这个猜测,可是那个不好的念头不时地跑过来骚扰他,使他的不稳定的心情糟透了。 李银行一会儿被闻德普还活着的信念支撑着振奋起来,隔不多久,又被闻德普不知道在哪里死去了的念头所困扰。 这么纠结的心情,真叫人苦不堪言,使李银行难受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他不能回去,回去的话,在一个空寂的地方待着,只会使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以后能干什么?只有不停地走动,在寻找堂哥的行动中,他纷乱的脑子,低沉的情绪,才能稍有和缓,浑身上下才能略好受一些。 李银行在护城河的里侧,沿着河岸,一边走一边朝河里探看。绕城河一圈之后,他又在城河的外侧绕着圈子走,他看河是河,看街面是河,看那些高楼大厦也是河,失望的心潮,一波又一波向他袭来。 这个白天,李银行除了围着护城河转,他也在屿石县城大街小巷溜达,不用像堂哥帮他妆扮的那样,刻意保持一副捡拾垃圾的人的模样了。现在的他不妆自像,浑身上下污渍斑斑,头发打条成绺,说他是乞丐,或者说是翻垃圾桶捡破烂的,都没有人怀疑。 傍晚的时候,他终于累得撑持不住了,在护城河上南关桥底下的常青树边睡了一觉。 李银行醒来的时候,天色大白,又一天来临,东天边的红光将半空中有些琐碎的云彩照得红边儿白心。一条流浪狗从常青树下试探着走出来,不知道昨晚李银行与它,谁先在常青树下入住。 小狗儿是一般的本地土狗,就是通常说的中华田园犬。小狗儿有一两岁大小,瘦骨嶙峋,身上黄的、白的毛,比较稀疏且干枯,但花色搭配得还挺匀称,黄黄白白,一块白配着一块黄,黄和白的色块子大小差不多。小狗儿撤着腚,试探着用鼻子闻李银行。 李银行站起来,早晨清新的空气,和朝气蓬勃的霞光使他昨晚混沌不堪的思维清晰起来。他朝护城河里看了看,坚信这小小的,宽不过二三十米,深也不过三四米深的护城河绝不会将他堂哥淹死在水底下。 他围着护城河,仔细地寻找通往护城河外的涵管子。涵管子有不少,但它们的高度不一,有的浸在水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它的模模糊糊的影子。每找着一个涵管子,李银行都在护城河外面露出来的对应涵管子的地方寻找出口,但是能找到涵管子出口的地方几乎没有,那些涵管子出口应该出现的地方不是被压在建筑物的底下,就是被浇上了水泥,铺成了水泥路面。但护城河总归没有让李银行彻底失望,他终于在靠近闻德普滑下去的护城河的对岸,找着了一个上方空有五六公分高度的涵管子。 李银行被多次的失望吓怕了,他看见这个涵管子,并没有表现出来有多兴奋,他忐忑不安,心神不宁地出了城,找到与城河里面涵管子对应的出口,这才高兴地发出声来。 老天爷,你可别再难为我了! 涵管子出口距离路面有三米来高,不过,坡度不是很陡,高个子的李银行朝后趔着身子,慢慢下到涵管子上。 涵管子有半米多长没有埋进土里,裸露在外的那部分,由于长期风霜雨雪的剥蚀,失去了表层的水泥护面,露出里面青黑色的麻麻擦擦的碎石子儿。 看见延伸出来的一段涵管子,李银行高兴起来,因为他在涵管子上发现了一些已经干涸的水底淤泥,他趴在涵管子的的出水口,伸手在里面抓了一把,抓起来一块沉积在涵管子底部的淤泥,然后把淤泥放在涵管子上和那块干结的淤泥作一比较,比较的结果叫他很失望。 第179章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从护城河出来的涵管子的出口,伸进一个深色的大水塘里,水塘往远方伸展后,缩小了宽度,变细变窄,消失在两旁都是成堆成片的拆迁瓦砾中。 李银行也会游泳,游泳的技术是跟堂哥学的,水性也还不错。眼前的深水塘不大,他脱了衣服,潜进水里。水塘子不大,水却很深,李银行头朝下,往上登了好几次水,才抵达塘底。塘底的淤泥比较粘手,他抓了一把很快浮出水面。 李银行爬上涵管子,将手里的淤泥跟那块已经干结的泥块对比了一下,他欣喜起来,他判断堂哥还活着,堂哥闻德普一定是从这个涵管子里面钻出来,然后踩着水塘的淤泥爬上来,曾经站在眼前的涵管子上,稍作停留。 李银行的心情变好起来,他穿上衣服,在涵管子上站了站,很快爬到岸上去。 他展眼往四周看过去,触目都是拆迁过后的废砖碎瓦,环城路之外,就没有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往东往西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由那些在拆迁废墟里捡拾废弃物的人辟出来的小道。 堂哥沿环城路离开? 李银行猜测闻德普不敢这么冒险。 那就只有眼前这条蜿蜒不直的小道了。他仿佛看见堂哥闻德普沿着这条东西向的小道,曲曲折折从眼前走过去。 堂哥去哪儿了呢?是往西走,还是往东走了呢?李银行一点儿都没有把握。 这时候,已经是那些机关单位上午上班的时间了,大街小巷到处是骑电动车的上班族,和连续不断的车流。 李银行站在马路边沿,犹豫了片刻,避开人流,紧走几步,拐上了那条瓦砾间的曲折小道。 走了一千多米,再往西拐,就是闻德普家所在的小区。李银行的肚子咕噜直响,路边开有许多家餐馆,饭香不时在李银行鼻子跟前缭绕。 那天在去安康楼的路上,闻德普曾往他口袋子里塞了一沓子钱,之前他一分也没有用。得知堂哥活着之前,他无心用饭,现在判断堂哥极有可能还活着躲在某一个地方,饿感马上就来了。他掏出一张钞票,买了几个包子,边吃边拐进了通往堂哥家所在小区的大门。 小区的门卫室外面,放着一条长凳,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头,穿着保安的制服,邋里邋遢坐在凳子上发呆。自己浑身肮脏,头发成条打绺披散着,李银行不敢确定门卫是否愿意放他进去。 大门两侧各有一个进出口。他目不斜视,在大门远离门卫的另一出入口,故意装作很轻松,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小区一天进进出出有不少人,门卫不可能对每一个来人都过问,李银行得益于门卫的疏忽,绕过一个很大的车棚,很顺利地来到闻德普家所在的那栋楼跟前。 一楼的开商店的老头笑吟吟地看着李银行,以为他要买点什么东西。可是李银行没有在商店门口停留,直接上楼去了。 李银行没有在一楼小店里买东西,加上他面相生,浑身腌臜粘泥着毛,使商店的老头起疑,很快从铺子里跟出来,仰着头质问上了楼梯的李银行:你是干什么的? 李银行已经走到了一二楼之间的平台,这时候停下步子,朝下看着老头说,我找个人。 找谁呢?老头追问,这楼上的住户我都认识,你说找谁吧? 老头的神色和肢体语言,就像捉贼似的,眼光灼灼,两手在楼道支乍开,就像给楼道围上了坚不可摧的防护网。 李银行不耐烦,说,我找谁,还需要对你说吗? 老头说,看你这小孩话说的,我是这栋楼的楼长,你一个生人上我们的楼,我问你找谁,是我的职责,我不该问吗? 李银行只好说,我找俺大爷。 老头说,你大爷是谁? 李银行说,俺大爷是闻继长。 李银行这么一说,老头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紧蹙的眉头才松展开,声调降低,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去吧,三楼西户。 他朝李银行挥一下手说。 老头回到店铺里还没有坐下,李银行就从楼上下来了。 老头看见他,便耷拉下眼皮,不愿意搭理他。 李银行不管不顾,趴在橱窗的沿子上问,大爷,俺大爷家怎么没有人? 老头说,我不是你大爷,你大爷是闻继长。 李银行说,大爷,你别生气,我看你审贼一样盘问我,好像我是一个坏家伙。 老头说,你哪里是坏家伙,你是个好人。 李银行不再说什么,他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橱窗沿子下面的桌子上,说,买点吃的喝的。 老头的口气这才好转,说,你还没有吃饭? 李银行说,吃了,没有吃饱。 老头捡起钞票,说,你想吃什么? 李银行说,拿袋面包,一罐儿八宝粥吧。 用一个红塑料袋装好了李银行要买的吃食,老头把要找回的钱递给李银行。 不用找了,李银行说。 老头说,那不行,卖东西就已经赚过你的钱了,哪里还能再多要你的钱。 李银行收下找零,侧身靠在橱窗上,拆开面包袋子,拉掉八宝粥的铁皮盖吃起来。 距离商店不远,是一个比较大的车棚,里面主要停电动车和零星几辆自行车。 李银行看见靠车棚的外侧,有两个人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蹲下去,一点儿都不安生,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行为,就是无论站或坐,他们一律朝李银行这边瞅着。 李银行说,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老头正在用货品充实刚才为李银行取面包和八宝粥腾出来的空隙,听见李银行问他,转过身来问,谁?哪两个人? 李银行朝车棚方向的那两个人抬了抬下巴颏儿。 老头带上眼镜看了一阵,才说,那是要找你大爷家儿子的人。 李银行听了一惊,说,找哪一个儿子?找他干什么? 老头说,具体不清楚,闻继长家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闻德普,小的叫闻德广。他们找的是闻德普。 李银行说,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闻德普?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老头说,好多天都在这里待着,闻德普是公安局的人,我估计找他肯定跟什么案子有关。自从他们在这里守着,闻德普一直没有出现过。中间好像回来过一次,具体哪一天我记不住了,但他们没有发现。 李银行说,我大爷怎么也不在家了呢? 早上我还看见他来呢,可能出去买菜了吧。 老头说着,朝小区门口看了一下,好像闻德普的爸爸正从外面走回来似的。 第180章 头脸坏成烂柿子 这时候,车棚那里两个人中的一个,离开车棚,朝这边走过来。 给我拿包二十的利群! 来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个子,稍胖。 老头先把香烟递给他,然后才接了钱。 今天他家没有人来吗?买烟的男子问。 老头看了一眼李银行,停了一下才说,没有,我没有看见。 买烟的男子也朝李银行看了一眼,说,你是哪里的? 李银行看老头给他使了眼色,便说,拆迁工程队的,你是哪里的? 屿石县的拆迁工程队,大大小小多得数不过来。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买烟的男子不耐烦地说,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李银行说,你这人真是,你问我,我回答你了,我就不能问你了? 买烟的男子马上就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正要发作,老头忙插在中间,说,都在外不容易,好好说话,都别冲动好不好? 买烟的男子这才住嘴。 老头说,你们这是怎么了,人一等二等不见回来,说不定一年两年都不回来,你们应该见机行事,采取其他的办法,这样守株待兔这可不行,效率太低了。 买烟的男子叹气,说,这不是刑侦大队的杨大队长安排的嘛,我们都是听他的安排。可是从昨天开始他的电话就打不通了,我们早就想撤走了。原先说好的,我们的头儿得不到杨大队的话或者说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离开,不抓到闻德普,杨大队不会罢休。 老头听了吃惊说,闻德普干什么了?,你们这么专心一意地要抓他? 买烟的男子伸过脑袋去,对老头说,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行。 老头假装慌乱了一阵,说,他犯了什么罪? 买烟的男子说,肯定不是一般的罪,他不犯大事儿,公安机关能要他的命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老头看了看买烟男子,耷拉下眼皮,不再说话。 一旁的李银行终于听明白,这几个人果然是要抓堂哥闻德普。他不露声色地转过身子,也没有和老头打招呼,拎着半袋子没有吃完的面包,攥着八宝粥罐子,边喝边往小区的大门外走。 留守在车棚里的那个人,一直盯着李银行。李银行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他,但他并没有慌张,反而故意把步子放慢,装成吊儿郎当的样子,过了大门口门卫室,他才加快步子。 原来杨鼎城还没有放过堂哥闻德普,还在追缉他。万幸那店铺的老头没有告诉那两个人他是闻德普家的亲戚,李银行的意识这时候才清晰过来,无论那个老头,还是他自己,刚才只要稍显一点儿慌张,这会儿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地走在大街上了。 听那人提起杨大队三个字,李银行立即想起安康楼,想起堂哥交代给自己的事儿,便把找堂哥的事儿暂时放在一边。 他低着头,躲避着来往行人,步子走得很快,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安康楼。 与王胡迪通话后,过了一个小时,王磊又一次拨通他的电话,问他现在回到岗位上没有。 王胡迪说他现在已经在岗了。王磊问让他跟踪监控的李银行现在怎么样了? 王胡迪支吾了一下,并没有回答王磊的问话。 王磊急了,再次质问王胡迪,让他盯着的李银行现在怎么样了? 王胡迪这才说实话,说替他看着李银行的叶六毛,在他还没有到岗的时候提前跑了,他现在正到处找李银行呢,一等看见了李银行,他将第一时间向王磊汇报。 在医院陪护王磊的,除了他的媳妇儿,还有洪招才安排的一个警员,并为他专门留了一辆车听候王磊的安排。王磊听王胡迪说把李银行跟丢了,在医院一时三刻也待不下去。他对媳妇儿说,我得出去找人。他媳妇儿说,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去找什么人!你老实地在医院待着吧! 媳妇儿平时在家厉害得很,基本上是说一不二,由于王磊经常在外面执勤,家里的事儿大小都由媳妇儿照管,包括他父母那边,也都是她忙上忙下,因此她在家务事儿上霸道些,王磊也不与她计较,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次她看见公安局的局长洪招才亲自过来探视王磊,心里起了个疙瘩。瞅那个陪侍的干警出门买东西,便问王磊,听说杨鼎诚和洪局长不对活,你整天和杨鼎诚混在一起,我以为你也和洪局长关系不好呢? 王磊说,这里面的事儿你别瞎掺和,和谁关系好,和谁关系不好,哪里是你用肉眼能看得出来的? 他媳妇儿说,不用眼看,还能用腚看?你别云里雾里骗人。 王磊说,好好,我不跟你说了。 说着就从床上撇腿下来,还是坚持要出去,对媳妇儿说他要找的这个人不但对公安机关,对他本人都很重要,找不着他,有可能会出大问题。 这么一说,他媳妇儿才勉强松口,说,刚才我在门口听说,你受伤就是因为抓杨鼎诚!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杨鼎诚在屿石县势力那么大,你竟然敢捉他,他的势力那么大,手下的人那么多,刚才我不让你出去,主要是怕他们报复。 王磊说,在平时我也不敢,主要是......。说了半截,他就不愿意往下说了。 他媳妇儿说,好了,这是你们的内部的事儿,我也不问。上次杨鼎诚许诺你转正入编,我看是没有戏了。你尽管不说,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次你抓捕杨鼎诚,肯定是洪局长支持的。这次你为了他,头、脸都烂成坏柿子,一嘴好牙豁成这个样子!洪局长也亲自过来看你了,这次要是再不让你转成正式的警察,我就到公安局去闹。 王磊说,好,我支持你,但现在别说这话,以后再说吧。 这时去买东西的警员回来了。 王磊对他说,我出去一趟。 警员说,你的伤口缝着线,口子还没有长实,哪里能出去?万一得了破伤风就麻烦了。 王磊说,我哪里有那么娇气,走,开车带我出去。 说着,已经走出了病房的门。 第181章 把不住嘴的司机 王磊执意出去,他媳妇儿没办法。 警员飞快地下楼开车去了。他媳妇儿找了一个围巾在他头脸上围了两圈子。 出了医院,王磊给暂时主持刑侦大队工作的罗运富打了个电话。洪局长刚从交警大队把罗运富叫过来,说是暂时主持刑侦大队的工作。罗运富在交警大队是副大队长主持工作,到了刑侦大队,职务上仍没有升迁。 罗队长,我现在去监控中心,你给安排一下,我去拿便携监控仪,王磊说。 正午时分,路上的车不多,王磊很快到了公安局办公大楼前,他没有上去,让司机抓紧去监控中心把便携式监控仪拎下来。 看司机走上了办公大楼的台阶,王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车窗里探出纱布包裹着的脑袋,伤口疼不能大声说话,他只好拍着车门,示意司机回来。 别忘了把车载充电器带下来。 他对返回的司机说。 警用专业便携式监控仪,跟一台14寸的笔记本大小差不多,是一个专门接收天网监控同步视频的笔记本电脑,只不过两者的功能各有侧重而已。 司机将监控仪拎到车里,一出公安局大院后,王磊就打开了仪器。他根据王胡迪提供的李银行最后出现的地点定位,沿着定位点,按照自己对李银行可能出现的路线的推测开始视频追踪。 由于现在闻德普生死不明,王磊判断李银行应该还是在闻德普最后出现的地点徘徊不去,因此,他选择的第一条线路,是从护城河东南方向的那个涵管子出发,围绕护城河追踪。但是,监控视频的连续性效果不是很好。由于城区拆迁的范围太大,有的地方因为监控拆除、迁移安装,或者拆迁部门为了推进拆迁计划,故意切断拆迁户的水电,致使监控摄像头无法正常工作,这就导致王磊的跟踪路线断断续续,无法判断李银行的准确位置。 如此一来,为了捕捉李银行的行迹,王磊不得不在视频监控的盲区和摄像头正常监控的衔接界限那里等候李银行的出现。 这样找了大半天一无所获。监控摄像头的盲区太多了,当怀疑李银行在某一个监控盲区时,王磊就在与此相邻的可监控区临界处等待,一旦确定李银行不会在这里出现后,才能进行下一处监控点的追踪查询,如此这般太耽误时间了,王磊急得浑身冒火。 司机一开始以为有了这台监控便携仪,应该很快能找到要找的人,没想到王磊鼓捣了大半天,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找到,遂停车离开驾驶座,到后排与王磊并坐一起,看他怎样用视频追踪找人。 王磊看他也跟过来看,说,这样不行,监控缺失的地方多,找起来太麻烦。 司机说,要不,咱们开车沿主干道找,我觉得查监控还不如开车在路上找来得快。 王磊从监控仪上抬起头说,要找的人不会走主干道。一是他不想引人注意,二来我们找他,他也在找人,他要找的人他自认为就在护城河周围。 司机说,在护城河周围找那还不容易吗?咱们开车沿着护城河外侧的外环路找就是了,这样一举两得,内环外环一起都找了。 王磊说,我估计我们要找的人也不会在外环路上出现,外环路上人多眼杂,跟城区主干道没有什么区别,要找还得在内环找。但是内环路内侧被拆迁工程队拆得乱七八糟,不一定好走。 司机说,我上星期上去我妈家走的就是内环,内环还行,车子能走。 接受司机的建议,两个人开车从南关桥开进去,拐进内环,顺时针方向沿途寻找李银行。 屿石县环城河里面的内环路刚修好还不到两年,现在因为城区开始史无前例地大规模拆迁,路边堆满了砖瓦石块,还有大量拆迁户从自己被破拆的房屋中收拾起来,准备送往废品收购站的废铜烂铁和书报杂志。 车子走走停停,有时候,司机还不得不下车,把挡在车前面的废弃物移开才能继续通行。等把前面的堆积物移开,还没有开多远,又出现一两堆建筑废料,司机下车清理完毕,想撤退,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车后面刚刚移走的那堆东西又被人挪到原处。就是说,如果前面一旦无路可走,想把车子倒回去,司机还得下车重新清理一遍。这种情况让王磊坐卧甚是不宁。 上次我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啊,估计开发商又有钱了,司机说。 司机是正式在编的干警,本来是给洪招才开车的,现在被洪局长安排给王磊当司机。在他眼里,王磊虽然莫名其妙突然受洪局长重用,但毕竟身份毕竟还是一个辅警。王磊既无职又无权,在身份上就首先输给了自己,因此说话不免有些居高临下,在追踪方案方法上进行了一番高屋建瓴式的指导性言论。 司机说了一气,最后总结说,杨鼎诚在刑侦大队的位子上干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没有事儿,洪局长拿他肯定是有道理的,看来洪局准备重用你了,但是你要把握好机会,有些时候,长官的许诺看似言之凿凿,毕竟都还是空中楼阁,兑现还不知在什么时候呢。 王磊笑了笑,说,不管那些,先把眼前的事儿搞好再说。 司机尽管自恃身份高人一等,但还算不错,给自己开车,还负责清除路上的障碍。王磊不是一个有恃无恐的人,他不认为打着局长的旗号,就可以随意指使人。这六年来,他把自己是一名真正的人民警察的身份压抑着,从没有对任何人提及,父母妻儿也一视同仁。他甚至几乎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卧底,他把自己等同于一个真实的辅警。六年来,他卑微惯了,见了谁,办什么事儿,都一律从一个辅警的身份做起,他从没有看不起与自己同阶层,或者比自己地位更低的那些人,如果真有比他地位还要低的人的话。就比如现在,他看见司机在车里车外,上上下下,弄得满头冒汗,早就过意不去,他推开车门,说,我下去在前面清理垃圾,你就不要下车了。我清理一堆,你就往前开一段,这样要快一些。 第182章 邀功请赏 司机说,你别这样,你有伤,还是洪局长跟前的人,哪里能让你动手! 司机的话让王磊吓了一跳,急忙撤回身子,关上车门阻止他说,你可不要这样就叫我,这样叫我会害死我的。 司机说,怎么啦?局里好几天前就传言说洪局长同意你马上转正入编,我就这个事儿先问了罗运富,罗大队说你不错,按照规定,应该如此。 王磊说,转正入编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你说哪一个辅警不是梦想有朝一日能改变自己的边缘人身份,当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民警察? 司机说,我今天早上在车里还问洪局长呢。 司机说了这话,却停了下来。王磊憋不住,追问说,你问洪局长什么了? 司机这才说,洪局长不让我对外说。 王磊说,你自己问的,又不是洪局长说的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司机说,我问洪局长的话可以随便说,洪局长的意思是,他回答的话不让我对外说。 王磊看司机故意卖关子,就说,洪局长不让你说,你就不要说嘛。 司机见王磊这么说,按耐不住,说,我问洪局长,王磊是不是一开始就是局里安排打进杨鼎诚一伙儿里去的?一开始洪局长不愿意搭理我,说,好好开你的车吧。过了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却问我,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事儿?我说,大家伙儿都这么说。洪局长说,什么话都有一个开头,没有人开这个头,那话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说小黄你不要给我玩二五眼。洪局长这么一说,我才说,我听审讯杨鼎诚的人说的。洪局长说,审讯杨鼎诚的人是张训理和孙成龙。洪局长这么说了,我只好说,听杨鼎诚自己说,没想到王磊不是他的人,他真是瞎眼看错人了!洪局长听了半天也没有说什么。我说,王磊这次伤得可不轻,如果杨鼎诚所言属实,也该给人家王磊一个名分。咱们不是一直强调忠心忠诚吗?这次事件定性以后,再不给人家一个说法,我估计打着灯笼也难再找一个像王磊这样的辅警。洪局长说,上级有政策也有规定,不论身份如何,该重用的一样重用,有一句名言,叫不拘一格降人才。我看好王磊,我认为像王磊这样,在大是大非上立场坚定的辅警,应该得到提拔重用,我向来不认为在编的人员一定比辅警更优秀。这可不是我瞎胡说的。 司机的话明显有点邀功请赏的意思。 我距离优秀还远着呢,王磊说,你私下开开我的玩笑可以,可不要在外面乱讲。 由于长时间支着脖颈子听司机讲话,王磊脑袋上的新伤、旧创一起发作,一开口说话就疼。车子开到西南城墙拐弯儿处,趁司机下车搬石块,他掏出口袋里的止疼片,在车子挡风玻璃下面的储物箱里找了半瓶剩矿泉水,就着把止疼片吃下去。 过了县城西南城拐后,走了一段比较顺畅的内环路。车子开得很慢。王磊在车子里歪着受伤的脑袋,朝城河内侧沿岸人流里、树行子里观察寻找,时间长了,伤口霍霍地疼,感觉很不好。 司机看在眼里,说,你老是抻着脑袋找,肯定受不了。我也在找,我开车,角度和视野要宽阔得多,车子的两侧和前方有什么人我都能看得见。那个我们要找的人,不就是个大个子,二百来斤吗?没事儿,只要他在我的车附近出现,他就跑不掉,你放心吧。 司机开车,还兼找人,他的注意力分散到找人的方面多些。内环靠近城河岸的一侧,栽有不少垂柳树和一些低矮绿植,有不少人停在那里看拆迁的挖掘机和破碎机叮叮当当搞破坏。 司机自告奋勇揽过来的那份任务,就是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里寻找李银行。 由于这段路程比较顺利,司机更多地把视线和精力放在找人上,车子一直匀速行走。这样刚走了几分钟,事先没有什么预兆,司机突然感觉车子的右前轮胎气压不足,而且越来越严重,他急忙下去查看,原来轮胎里面扎进去一根筷子粗细的钢筋头子,钢筋头子不长,刚刚没入轮胎。 王磊也跟着下车,他看看瘪了气的轮胎,说,换备胎吧。 司机说,上次送洪局长去市局开会,因为要顺带领回几十包党员学习的资料,我就把备胎卸下来放车库里了,操他的,没想到今天车胎被扎破。 王磊说,那怎么办? 司机说,我打个车回去拿,你在车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了。 车子挨扎时所处的位置不太好,正好在内环路的一个十字路口的出口,如果有车想在他们抛锚的地方进出通行,估计很难通过。往右是两米来高的建筑垃圾,往左是护城河,两侧剩余宽度皆不足一米,根本行不通,绕不过去。 王磊朝十字路口附近看了看,建议司机把车开到护城河外面去。司机朝王磊建议停靠的地点望了一下,说,城河外侧沿途规定不准停车,咱们这对过就是住建局,我看不如把车停在住建局院子里。 王磊说,咱们单位特殊,没有公务,警车随便进人家的大院,不大好吧? 司机笑了一下,说,没事,住建局的李国庆局长也常到我们单位,李国庆跟咱们李政委关系挺好,即使没有这层关系,门口的保安都归公安局管,停个车他们不会说什么!我把车开过去,不用费一句话,保安保准麻溜地开门让车子进去! 司机开着瘪了一个轮子的警车,离住建局的大门还有老远,门卫看见,早就把道闸杆升了起来。 怎么回事? 门卫歪着脑袋瞅瘪气的轮胎。司机却没有提停车换备胎的事儿,说,李局长在吗?。 门卫说,李局长都好几天没有来上班了,他不在。 司机只好说,在这里换一下车胎。 门卫没说什么,又看了一眼瘪气的轮胎,就回值班室里去了。 司机停好车,让王磊稍等,自己回去拿备胎。 第183章 带杈珊瑚和黑白袜 住建局今年出了个事儿,办公室主任传说因为拆迁和一个女人搞得挺近乎,不知因为什么。不久却被那女的在网上晒了同居时办公室主任的裤衩子,黑袜子、白袜子,好几盒避孕套,还有一个珊瑚似的,带杈的擀面轴粗细的硅胶棒等等若干证据。那些裤衩子,袜子和带杈擀面轴又无法证明是办公室主任所有,谁知道是真是假?但那女的天天在网上骂他这是千真万确。这事儿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有些偃旗息鼓的迹象,恐怕双方又握手言和了。 这时,大门口鱼贯进来不少衣冠楚楚的人,他们穿着讲究的衣装,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胳肢窝夹着,或者手捏着文件袋子,一看都是外地来屿的开发商。 开发商进了住建局大厅,一般情况下,皆目不斜视,登堂入室各找分管领导。 但眼前的这一大群开发商们,进了院子,这里瞅瞅,那里望望,不上楼办事儿,在院子里徘徊等待,不知道有何贵干? 屿石县城区要拆迁开发的范围不小,开发商开着闪闪发光的高档车进出屿石县最高档的宾馆,或者在四季如春的房间里与相关人员谈地块儿。 那些对拆迁不满意的居民,把他们叫做犬养太君,这是看过电视剧《吕梁英雄传》的人,借用里面一个日本军官的名字。在不满拆迁条件的居民眼里,犬养太君跟白蚁一样到处破坏摧毁既有建筑。他们都是屿石县从天南海北引进来的,不管有没有开发设计图纸,先把原先屿石县有悠久文化特色的建筑肆无忌惮地爆破摧毁、推倒砸烂再说。 犬养太君的融资手段都不太高明,据那些拆迁户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他们本身没有钱,大都是通过各种手段,从各大银行拿钱买地,买了地,立马推出期房按揭的套路,用购房者的钱款夯基盖楼,完了再高价卖给购房者,把他们买地的钱,还有其他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各类花销,都转嫁到购房者身上。 杨鼎诚坐在一把可以移动的审讯椅子里,椅子上面盖着盖板,他的两只手腕子被铐子锁在盖板上的两个金属环上。 这间房子墙面粉刷的痕迹看起来很新,不像审讯室,好像临时专门为拘审杨鼎诚所准备。 正对门,是一张不大不小的长方形办公桌,办公桌上还有整整齐齐摞起来的几个黑皮笔记本,笔记本摞的旁边备有一本看守所专用的便签,便签簿上搁着一支水笔。斜对着办公桌,在靠南墙的窗户底下,是一个双人沙发,沙发里侧的扶手跟前还有一把紫漆木椅。 洪招才让门口的看守将杨鼎诚的手铐打开,让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说话。 不能这样对待我们的杨大队,洪招才说。 这是什么地方?你凭什么把我铐在这里?杨鼎诚不再暴躁,而是慢声细语地问。 之前你抓的人都把拘留所装满了,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哪里需要问我,洪招才笑着说,这段时间,因为拆迁安置导致的违法乱纪者太多了,没有多余的房子盛人了!我重新给你找间房子用用。 洪招才说的话虽满含对杨鼎诚的指责,但也透露一个事实。 屿石县最近十多年来出售土地,强力推进城市建设,出台了许多旧改政策,拆迁期间,许多拆迁户不满补偿方案采取了偏激手段,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往往行事一偏激,就容易游移于法律边缘,稍不留神就触犯了律法。作为负责全县治安管理的杨鼎诚对此,似乎无法不采取强制手段。 有些人对县里靠卖地挣钱嗤之以鼻,其实收入的一部分不也拿出来为屿石县的百姓建设了不少公益项目吗?比如说,建公园,修宽路,宽路两边装路灯,且同时又改善了人们的就医环境。所以媒体要求人们要辩证地看待问题,不能一棒子打死。 屿石县原先是国家级贫困县,好不容易想方设法刚刚脱去贫困的帽子,但因为底子薄,没有什么工矿企业,有的只是一些绘画之乡,马戏之乡,小响之乡(屿石县出过一个吹口哨的名人,会吹各种鸟叫和歌曲,曾经吹到了省电视台以及更高层次的舞台)等声誉。实话说,它的发展,目前来说只有搞拆迁建房子卖,说一千道一万,开发商买地的钱款最终还得转嫁到人们身上,由屿石县买房的老百姓承担。这么说好像全屿石县的老百姓每个人都必须买房似的。没错,屿石县的老百姓几乎每一户都买了“犬养太君”建造的房子。 开始时候,犬养太君在屿石县的繁华中心地带买地建高楼大厦,在几所中学周边建别大厦高楼,在开发区建豪华别墅,所建所筑很快售罄。 我天,这钱赚得太容易了,犬养太君们大喜过望,县里认为这是众望所归,郑重其事地宣布,为满足屿石县人们的购房需求,继续大规模引进实力雄厚的开发商大刀阔斧地搞开发,积极出售城区四周的地块,让开发商大开大发,持续不断地建设智能化环保型的高空舒适窝儿,掀起新一轮卖地高潮。但是,那些远离学校和城中心的新开发建筑,除了安置了不需花钱买房的拆迁户外,非拆迁户的购房积极性并不高。父母官们一眼就看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屿石县老百姓爱说一句话:大人过的都是小孩的日子。一句话说尽了人生。一户人家不论几口人,只要小孩子过得好,全家当做牛做马变成驴,都无所谓。深谙民心的屿石县很快做出决定,将全县各乡镇中小学校实行有序撤并,合并起来的中小学校都建在屿石县四关那些新建楼盘、之前销量不好的楼盘附近。 乡村有小孩的家庭,由于无法在附近继续入学,只好准备去城里的校区就读。 去城里上学,不买房子就没有房产证明,没有房产证,无论哪个学校都不接受。那些从农村过来的学生家长,只好全家凑钱贷款买房,买了房子,小孩终于可以上学了,原来滞销的房子很快售卖一空。 第184章 启儒大闹通政局 城市建设除了开发区,屿石县旧改项目,是建立在拆迁原住民房屋基础之上的。原住民不愿意动迁,开发商看似也无法将原住民正住着的土地强行购买。古书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什么你的和我的土地,一切土地都是“王土”。既然普天之下的土地都是王的土地,“王”国发展有了需要,想什么时候将土地收走就什么时候收。有些脑子里进了水的,认死理儿的人,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比如一个叫孙启儒的,他家六口人,楼上楼下两层加起来一百二十平方的面积,住着他的父母,两个女儿,还有他夫妻两个。两个女儿大了,住在楼上。但在拆迁丈量面积的时候,拆迁队说他家的楼上不能算面积。 孙启儒说,我家的房子我都住了快四十年了,你们说不算就不算了?拆迁的人说,按照规定,2012年之后的加盖房间都不算。 孙启儒问,你怎么知道我这是2012年后加盖的?拆迁队的人拿出一张城区俯视图,指指戳戳让他看,你看,2011年12月31日你家的平房上还是空的呢!人说谎,卫星可不会说谎。 孙启儒这个那个跟人家讲道理,说人家这个国家土地私有制,人家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人家说不卖,国家一锨土也不敢动。又说那个国家想征收私人的土地,私人同意土地被征收,但是地价由私人说了算,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不愿意买就拉到,毫不含糊。 有学问认死理儿的人,一般都是书呆子,拿着那些剥削制度的国家的事儿当真,跟我们民主国家讲剥削国家的道理真鸡巴是笑话。 认死理是吧,好,断电停水,有银行的贷款管着,急赶工期的开发商拆迁队,在孙启儒住房周围挖沟设堑,半夜用狗头石和砖块子砸他家的玻璃,在他家大门上抹屎,往他家院子里倒尿。 孙启儒不相信公平公正的民主国家没有说理的地方,认为他家之所以被如此对待,是因为下面具体管事儿的人背着屿石县的父母官儿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他如果能找到县上的大领导,把自己的情况一说,大领导肯定会为他做主,到时候,他要求为民做主的大领导,一定要把那些往他家抹屎泼尿的坏家伙严厉惩罚。结果他到政府找大领导,看门的根本不让他进去,说要通过通政局登记预约,才能得到大领导的接见。孙启儒只好找到通政局,通政局的领导一听说他是某某拆迁区的谁谁,就笑着开玩笑,说,原来你就是那个钉子户。 人家不仅不愿意帮他登记,还批评他说,如果都像你这么搞,国家往更加文明方向发展的计划政策就乱套了,你赶快回去,别在这里胡屌闹。 孙启儒被这句话激怒了,大声在办公室争辩起来,就“屌”字怒发冲冠。 谁是“屌”?谁用“屌”闹了?这不是侮辱人吗? 他的声音有些大,也语无伦次,气急了,用巴掌转着圈子狠拍了几个领导的办公桌。 他随身挎着一个皮包,里面装着一些他写好的控诉拆迁队往他家门上院子里抹屎倒尿的材料。另外由于家里的电被切断,包里还装着一把平口螺丝刀,以及一些几米长的电线,准备到断线处自己把电接上去,现在看见通政局的领导不愿意为他安排县上的大领导接访,说,你们不了解具体情况,我都记在纸上,你们可以看看。 说着就伸手到包里掏控诉材料。不料,他刚才的喳喳呼呼,把两个保安引过来了。保安人高马大,一把捉住他伸进包里的手,并从里面摸出那把平口螺丝刀,大声疾呼,我操,这家伙带武器来的! 通政局的那个领导定性说,这不是非法携带管制刀具冲击国家机关吗?赶快抓起来! 毫无疑问,孙启儒立即被关进了看守所。当然,孙启儒只是因为拆迁被关进看守所的群体中的一个。 因此,杨鼎诚被关在一间看守所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里,并不是因为他之前是县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就可以享受较其他违法乱纪者稍好点儿的待遇,不是那回事儿,只不过看守所关押的像孙启儒那样的人太多,人满为患了。 洪招才让看守给杨鼎诚松了手铐。 把盖板也拿开,我站起来活动活动,杨鼎诚提出要求。 洪招才没有接腔。 我得睡会儿,杨鼎诚又说。 估计杨鼎诚这两天没有睡好,两个眼圈子隐隐有些发青。 洪招才说,你睡觉的时候以后多着呢,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会让你睡觉的。 洪招才话里有话,禁止他睡觉和必须回答问话都是不容置疑的。 杨鼎诚故作镇定,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挺直后背,双手按着身前的盖板,视线越过双手朝他与洪招才之间的地面上看,他不与洪招才对视。 鼎诚,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吗? 洪招才走过去,站在杨鼎诚跟前。 杨鼎诚抬起头,看了洪招才一眼,说,我哪里知道你来干什么?要不,你来看守所检查工作?或者亲自提审嫌疑人?你干什么让我猜有意思吗?我还正要找你呢。 洪招才说,哦,有意思,你说你找我干什么? 我找你干什么,你心里明镜似的! 杨鼎诚“啪”地在盖板击了一掌。 你赶快放我出去,我就想问你,你先是设局把我关在家里无法出去,又派人无故把我关在这里,你本身就是违法犯罪,我要告你!你为什么把我关在看守所? 洪招才说,因为你违法犯罪,滥杀无辜,犯了故意杀人罪。你和李本顺勾结在一起,设陷诬陷他人,触犯法律。你还不抓紧主动坦白犯罪情节,到时候看在我们多年共事的情分上,我还能替你说些好话,以减轻对你的处罚。 杨鼎诚说,我什么也没有干,你自说自话,都是一厢情愿说事儿,简直就是无中生有,你这才是诬陷呢! 第185章 在草丛对付一下好了 洪招才说,在东关安康楼东侧的拆迁区,你预料到计划败露,让人勒死了知情人外号叫“皮匠子”的赵厚远,你将那辆载着赵厚远尸体的卡车弄到哪里去了?在屿石县营造毒品制贩泛滥的假象,目的就是使我领受渎职、失职的罪名。为了使我蒙受污名,四月初你让人将解放大街的居民陈俊义害死,还有,你把你利用来,以色相诱惑我的那对男女用牛皮包着扔进了屿石河,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眼看着你和李本顺的恶魔计划一败涂地,为了灭口,你要把了解你们行动计划的闻德普,准备从安康楼带到哪里去?闻德普不听支使,你们动了杀心,必须要他永远消失,以解决心头大患。但是你没有想到,你小看了瘸子闻德普,你忘了他是当兵的出身,脚虽有残疾,但身体素质一如既往的好,他稍稍施展他的能力,你们就找不着他了。 洪局长,你作为一把手,咱们说话可得掌握分寸,杨鼎诚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说,你千万不能信口开河,那样会弄成冤假错案。内蒙古冤案知道吧,听你的话音,我肯定是杀人了,你要是这么说,我一百张嘴也说不过你,因为你有决策权,有庞大的后台支援体系。如此一来,我就成了呼格吉勒图,你要是把我杀了,你以后肯定没有好下场! 洪招才说,你别这么说,自从出了内蒙古呼格吉勒图冤案,屿石县局系统肯定早就接受教育,吸取经验教训,绝对不打没有把握,没有准备的仗! 你既然说我是杀人凶手,我倒要听一听你凭什么这么说,杨鼎诚说。 洪招才问,知道你的人王磊为什么到你家抓你了吗? 杨鼎诚说,我承认我可能在以往的工作中有失误。既然你问起王磊为什么去我家抓我,两个可能:一,王磊半路被你收买了,二,王磊一开始就不是我的人,是我疏忽大意被骗了。 洪招才说,不存在什么你的人我的人,王磊就是一名警察,是我安排他进入刑侦大队,名义上由你支配他,其实他也实时监控你,你的计划从头到尾儿,没有他不参与的,现在王磊就是一个揣有你犯案真材实料的人,让他当你违法犯罪的证人,你认为让王磊指证你可以吗? 杨鼎诚说,王磊能指证我什么?发现失踪者陈俊义的尸骨的,是运河岸边的一个村民,村民发现尸骨报警,我才派王磊去现场处理的。你怎么能说陈俊义的死跟我有关系呢?事情都是王磊出面处理的,他指证我什么?难道他想诬陷我?你说我在安康楼附近的拆迁区勒死一个叫什么皮匠子的人,更是无中生有,信口开河,谁看见我动手勒死人了?你说我勒死了那个外号叫皮匠子的人,我还说是你勒死的呢!诬陷我把用色相诱惑你的一对男女扔进屿石河里,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儿! 这时候,出入住建局的人多起来了。王磊头上的伤口上平扒着一块医用纱布,从下巴颏儿到头顶,纵向绕着脑袋裹着几层白纱布,以作固定之用。这副形象,使他不愿意走下车子供人观看。但是坐在车里也不是办法,每从大门进来一个人,或从大楼出来一个人,都要朝他这辆警用车子里伸头探视,怀疑住建局发生了什么刑事案件,看看那个受了伤,头包白纱布的人是哪一个。 王磊索性下车,走出大院,到大门口等司机去了。 司机来得很快,王磊刚来到大门外,就遇见司机下出租车,拎着一个轮胎往住建局院子里跑。 你怎么出来了? 看见王磊站在大门旁的树底下,司机刹脚问,你在车子里坐着就是。我换轮胎你也不用下来,车子里有千斤顶,别说你一个人了,就是三五个,一车人,也不耽误它顶起来。 王磊指指脑袋说,在车子里待着,还不够那些人看稀罕的呢。 司机笑了笑,说,现在的人都他妈不出气儿!那好,你先在这稍等等,我进去一会儿就换好。 司机进了院子,王磊在树底下晃悠。有大树挡着,枝叶披垂,王磊也不怎么怕被人看见,站在树后看大街上的车流,来来去去,倏忽这来,倏忽那去,穿梭不断。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还不见司机换好轮胎出来。王磊就走到院门口看究竟。 车子依然停在原地没动,一个卸下来的旧轮胎平放在车子侧面,司机撅着屁股,正往轮轴上下劲儿推新轮胎,看他那个生疏样,估计一时半会儿安不上。 你打电话让人来弄!王磊试着大声说。 他大声只说了“你”,伤口就“霍霍”疼。余下的字句一路下坡,司机无动于衷,毫无反应,估计没有听见,依然撅着屁股努力。 王磊只好退到那棵树底下继续等待。过了一会儿,尿意上来,他朝四下里看看,没有发现公厕在哪里。 原来电视上、手机上到处宣传,说要加大屿石县公共卫生事业的投入,这里那里建了多少多少公厕,彻底解决了屿石县城区人们的如厕问题。电视是上面的喉舌,它既然这样说了,王磊和其它在居住在屿石县县城的人一样也相信了。但有一天,王磊一个山东济南的亲戚来屿石县,下了车,想在车站尿泡,车站的管理人员说,厕所是新建的,厕所里面的设施也挺不错,但是当初建厕所的时候,没有规划好下水,结果屎尿疏排不畅,聚积起来都漫到厕所外面的道路上了。管理员让王磊的亲戚,忍一下,到外面,去别处找找看,实在不行,就到护城河边上的草丛里面对付一下好了。 王磊的亲戚在大街上找了一二里路也没有找见一个公厕,攒得憋不住了,只好就近,夹着腿到护城河边的草丛里方便。亲戚见了王磊,把憋尿找厕所的事儿说了,王磊不敢相信,说,上几天电视上还说,东西南北建了好几十间公厕,屿石县的大街上怎么可能没有公厕? 第186章 像炮楼里的射手 隔天与熟人说起这事儿,证实亲戚所言属实,原来电视上说的那些几十间公厕,都在开发区,在东西南北各关开发商所建的楼盘附近,主要是为了提高购房者置业体验满意度。老城区不再开发建商品房,原先待在老城区为民办事的机关单位都随同或者先于开发项目搬迁至城外去了,那些需要去机关单位办事和有购房意愿的人,就基本上不会再去老城区,因此,老城区就没有必要浪费钱财建公厕。再说,那些待在老城区,不愿意买房的顽固派,或者先期开发的,已经住满了人的老楼盘,里面那些没有了买房意愿的人,自己家里都有卫生间,需要那么多厕所干什么? 尿意不大不小,在可尿可不尿之间,是不是到住建局的卫生间尿一泡呢?王磊正犹豫着,忽然看见住建局大门口的伸缩门前来了五六个人。 来人年龄有大有小,分三个等级,大的六十岁上下的有两个,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对老夫妻,小的三四岁,是一个小男孩,中间的有三十多岁,一男一女,无疑是对小夫妻,那男孩是他们的儿子。看来这是三世同堂的一家人。 这家人除了三四岁的小男孩四下里张望看稀奇,其它人都很郁闷,阴沉着脸,模样都不大痛快,好像对周边的一切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那小男孩明显不一样,一辆呼啸而过的汽车,住建局长长的伸缩式大门,还有大门口不时飘零着落叶的大树,站在大树底下的用白纱布包着脑袋,因而显得鼻孔和两只大眼睛皆显得比较突出的王磊,这些都引起他的关注。 这世界上新鲜的东西太多了,每一样都能吸引男孩的注意力。他攥着年轻男子的一根手指头,一会儿数马路上的汽车,一会儿将年轻男子的手拽得直直的,他划拉着住建局的伸缩门格栅,好像不把伸缩门从头划拉到尾不罢休。年轻男子是他的爸爸。爸爸满脸忧愁。小男孩每次要完整地划拉一次伸缩门,他爸爸都没好气,猛地把他拽回来。被拽回来的小男孩有些委屈,嘴巴纠结着,眼睛里立即涌满了眼泪,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年轻的男子举起巴掌,厉声对他说,不准哭,再哭把你扔进城河里去! 小男孩之前大概见过不远处,隔着一条马路的护城河,深且宽的护城河应该是把他吓着了,脸上委屈的表情和喉咙里欲出未出的哭声马上被他控制住了。但他的好奇的心性一点儿都没有被抹杀,站在不远处朝这边观望的王磊,还是被他看个正着,将他对伸缩格栅门的兴趣终于转移过来。 王磊的形象肯定在他和爸爸共同的记忆里出现过,而且有过相似的感受。小男孩好像已经将刚才他爸爸对他的威胁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将那个年轻男子的手指头又拽紧了,大声说,快看快看,僵尸来了! 小男孩的爸爸朝小男孩提醒的方向看过来,他很认真地与王磊对视了一眼,抱歉似地朝王磊挥挥手,表示歉意。 这一家人被住建局的门卫阻拦在门口,门卫态度很不友好,王磊距离他们好几十米远,都听见了门卫厉声训斥的声音:你们围堵大门干什么?上次不对你们说过了吗?李局长好几天都没有来上班了,你们来了几次了?一天来两次,给你们说,李局长真的不在办公室,不光你们找他,住建局他们自己人也在找他,单位好多事儿离了他都办不成!你们赶紧回去,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再不听话我就报警把你们抓起来!看见没有,现在公安局的警车就在院子里面停着呢,只要我对他们说一声,他们立即就会把你们抓起来关进看守所! 说着话,门卫朝司机正为之换轮胎的警车指了指。不料门卫的话激起了六十岁左右男子的愤怒,他在伸缩门上使劲儿拍了一下,大声说,好了,你做得对,我正愁没人把我们一家送进看守所里去呢!你报警好了,我们一家正缺钱吃饭呢?要报警赶紧报,越快越好,替我们报警,我们也好把我们的事儿对警察说一说,兴许公安局能帮我们一家处理好这件事儿呢,我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想不起来报警呢。你报吧,赶紧报,我谢谢你这个大恩人! 六十岁左右的男子喊叫的声音很大,把住建局办公楼各层办公室不甘寂寞的一些人的脑袋招到半空中。他们有的端着茶杯,有的手指头缝子里夹着烟卷,都将脑袋探出窗外,像炮楼里的射手一样,屏息静气看是怎么一回事。低楼层的办公人员有些还跑到院子里切近看究竟。 刚才叫嚷着要报警的门卫,这时候倒不知道警该不该报,能不能报了。他的原意只是想吓唬吓唬门口的一家人,没想到那个年长的领头人闻声反应那么激烈。他只是住建局聘用的一个门卫兼保安,他在当保安之前就是一个农民,种过庄稼,干过建筑工地的小工,早几年还因为偷工地上的材料被送进派出所里蹲了几天。多亏了儿媳妇儿的娘家一个亲戚在公安局的宣传科干事儿,才把他弄出来。现在吃人家嘴软,报不报警,怎么报,肯定都得听人家住建局的安排,他自己说的话屁也不算。 六十岁左右的男子这么一嚷嚷,门卫就怂了,看见住建局出来那么多人,他急忙快步上前,对一个走在最前面的人说,苟主任,你看,这家人天天来,天天来,撵也撵不走,怎么办呢? 苟主任说,给你说过几次了,见面不要叫我的姓,直接喊我主任就可以了,你怎么回事? 门卫慌张了一下,才说,这不是来人闹事儿嘛,我一紧张就把你交代的事儿忘了,你放心,苟......主任,主任,你放心,我下次绝不会犯这个错! 苟主任扭过脸去,不愿意看那门卫,小声骂,操你妈! 第187章 小蚂蚁大战胖蟾蜍 苟主任是个矮胖墩儿,白脸膛,红嘴唇,嘴唇上好像抹了红唇膏。他的嘴唇的红,不是一般男人嘴唇那种深紫的红,一般男人嘴唇上的皮厚,他的嘴唇上的皮薄。皮厚,皮把里面的血浆的颜色遮住了,皮薄,血色将薄皮浸润成了血浆血红的颜色,与嘴唇的薄皮融为一体,血皮不分。皮就是血,血就是皮,皮血一体,就好像刚刚喝了一碗血似的。因此,苟主任的嘴唇是纯粹的红,鲜红,不抹自红。 六十岁左右男子与门卫的争论,把身后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引过来。 李文杰!你怎么又来了?苟主任站在伸缩门里,看见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皱着眉,张开红嘴唇子不满地说。 叫李文杰的年轻男子说,我找不着李局长怎么办? 苟主任说,我对你说,李文杰,你这事儿还得去找开发商的售楼部,找当事人,谁卖给你房子你去找谁,他们不退你钱,你找我们也没有用,我们又不能让开发商退钱给你,这是你们之间的纠纷。 李文杰说,李国庆局长答应帮我跟开发商要钱的,他说可以帮我们把买房子的钱要回来。 苟主任听了,半天没有说话。看苟主任不说话,李文杰的爸爸,那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和他的老伴儿,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急忙聚到正对着苟主任的伸缩门那里,等待苟主任进一步说出让他们一家都振奋起来的话。 李局长说能帮你们要回看来,你们去找李局长好了,苟主任憋了半天说出这句话。 苟主任的话太让人失望了,他说出的这句话好像一发炮弹,一下子将李文杰一家的惊喜炸得四分五裂,快要冲峰的希望,瞬间降到谷底。 那李局长呢,我们要见李国庆局长,李文杰说。 苟主任说,李局长好几天都没有来上班了。 他去哪了呢?李文杰问。 李局长去哪儿了,我哪里知道,我不知道,我也正要找他呢,我也没有找到,苟主任说。 既然李局长多天都没有来上班,你看,我们找其它领导可行?李文杰的父亲急切地说。 身后还跟着本单位许多看热闹的人,苟主任本来是想把李文杰一家撵走,在一众领导跟前表现一番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没想到,不仅没有将李文杰一家说服离开,他们得寸进尺,竟然还要求找其他领导。事不宜迟,越是纠缠下去,越不好处理,事情越容易节外生枝,有可能弄到最后,把自己能力不济的一面暴露出来,因此,苟主任把脸一翻,厉声斥责说,跟你们这么解释,那么解释,都解释不好了是吧? 苟主任眉头一皱,将红嘴唇子翻得大开,厉声吩咐门卫:叫人来,把他们撵出去,别在大门口扰乱国家机关单位的工作秩序! 苟主任这么一说,三十多岁的李文杰害怕起来,原先他在外地打工,知道什么事儿一旦扯上国家,牵连到机关,涉及到扰乱,问题就大了,不扒你一层皮不算完。因此他看了看身后的爸爸妈妈。 李文杰的父亲,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不管这些,对苟主任说,我们是来请求帮助的,我买房子被开发商欺骗,住建局不就是专门管开发商的吗?他们欺骗买房子的人,你们就没有管理责任吗? 李文杰的父亲这么一说,苟主任一时语塞,竟拿不出话来对付他,只好说,你们找的是李国庆局长,他确实没有来上班,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进来到他的办公室看看,如果证实他确实不在,你们就可以离开了吧? 李文杰听了,就要跟进去看究竟,被他父亲一把拽住,说,不用去了。 李文杰说,怎么不去,看看到底李局长在不在? 老李说,住建局盖得跟金銮殿似的,几层高,多少间房,咱们都摸不清,你怎么去找? 李文杰说,我进去挨排找,不信找不着他。 老李说,现在单位盖房子,都是大房间套小房间,小房间里又有小耳房,纵有通天的本事,你也找不到,再说,你看看,满大楼每一个窗户都有脑袋露出来,李局长即使现在就在大楼里上班,听到风声也早就藏起来了,你去了也白去。再说,你进入能不能出得来还两说呢! 苟主任听了,没好气说,看你长得像个好人,怎么净说孬话,你们去不去?不去我走了!说着转身就离开了。 李文杰不甘心,绕道门卫那里就要挤进去,被他父亲老李一把拉住,说什么也不让他进。 李文杰扭着膀子挣扎,着急说,怎么不让我进去? 老李说,我怕到里面他们打你,把你关起来! 苟主任进了办公大楼,李文杰一家还在大门口的伸缩门外站着,因为他们的事儿没有得以解决,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不知道何去何从。 王磊这时已经转移到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底下,听李文杰一家与那个苟主任争论好久了,只知道是因为买房子被开发商骗,到底怎么被骗的也没有搞清楚。 强力推进城市建设这么多年来,屿石县因为拆迁安置,拆迁户与拆迁队的矛盾,因为购房,购房者与开发商的纠纷,持续不断,弄得双方怨气沸腾。 有个别偏激的拆迁户喜欢打比方,讲些不恰当的话,说这根本就是小蚂蚁与蟾蜍(俗称赖蛤蟆)闹不愉快。小蚂蚁言来语去,轻描淡写,无关痛痒,也就算了,蟾蜍不屑于搭理小蚂蚁。小蚂蚁要是胆敢在蟾蜍黏糊糊的脚丫上用爪子划拉一下,蟾蜍轻则将小蚂蚁用带薄泥的脚打着滚儿碾压,重则会猝不及防地用腥臭无比,流着哈喇子的长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将小蚂蚁吞进肚子里去吃掉,连个骨头渣子也不留。当然那些偏激的拆迁户的话可能言过其实,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一般情况下,买房子的人都不愿意与开发商发生冲突,只要给房子,什么价格啦,贷款银行啦,什么情况下算买房子的违约啦,都是开发商说了算。像李文杰这样被骗,闹到开发商的上级管理部门住建局的不少,王磊想知道李文杰到底怎么被骗,被骗到何种程度,才这样全家出动,一心要把被骗的钱要回来? 第188章 我们都找李国庆 此时,已经临近下午下班时间,西边的天上夕照将几大片絮状云彩映得黑黑红红,可是头顶的天上却雾纷纷飘起了细雨。情形实在怪异。 雨雾中住建局的伸缩大门打开了,张开的栅栏合拢起来。里面好几辆车子首尾相接,列队要开出来。 李文杰一家,一来站在大门口碍事,二来找人无望,心理上已经退缩,只好都朝离大门十几米远的大树底下走过来。 大树右侧,放着两个分类垃圾桶,占了好大的地点。大树与人行道之间的距离本来不算窄,但是李文杰一家人蜂拥上来躲雨,势必占用人行道的一部分。 住建局一些提前下班,需要走大树这边人行道的工作人员,已经陆续走过来。由于李文杰一家占用了一部分人行道,那些提前下班的男男女女,不免对他们一家表示不满。他们撇着嘴,拧着眉头,有的人嘴里还发出“嘁嘁”的声音。 由于以后恐怕还得求助住建局,还用得上住建局的人,在以后跟开发商要钱的环节上,他们估计还需要请求住建局的人出面,因此对住建局的人对自己表示的鄙夷,老李一家装作视而不见,默不吭声。李文杰见碍着他们走路,急忙把占了一些路面的家人都往树根前拽过来一些。 这棵大树不是常青植株,它跟候鸟一样,春来萌蕊发芽,夏天伸枝长叶,到了秋天黄叶飘零,金色满地。所幸现在还没有到秋天的尽头,树上的叶片还能遮得住纷纷雨丝。 为了让李文杰一家都能在树下避雨,王磊往树身外侧让了让,给他们腾出一点儿空间。 看这个头上缠着白色纱布,被他家的小孩称作僵尸的人主动让出一点位置,李文杰和他的父亲老李都冲他点点头。李文杰说,谢谢你了。 王磊说,不客气,别看这雨下得小,但不禁淋,一会儿就把衣服淋湿了,大人还好,小孩挨淋容易受凉感冒! 王磊包裹在纱布里面的嘴巴,他感觉肿胀可能一点儿都没有消,因为他说话的时候,上下嘴唇开合起来比较费劲儿,开合的幅度很小,老是黏连分不甚开,因此他说话的声音就变得含含糊糊,发音不清楚。 你这怎么一回事?老李看着王磊说。 王磊身着便装,看不出他是一个警察。 他本来想实话实说,说自己是因为抓罪犯受了伤。一想到刚才住建局的门卫要报警的时候,老李一家表现出来的与警方的敌对态度,他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说,喝酒摔倒,在路上磕坏了嘴巴。老李奇怪问,怎么连脑瓜顶子也磕坏了?撞墙了? 王磊支吾一声,说,不知道,喝多了哪里知道那么许多。 老李听了也就没有追问。 王磊说,你们怎么回事?刚才看你们和住建局的人叨叨了半天。 老李仔细看了一眼王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自从家里买房子被骗后,自家的遭遇他对外也没有少说,见到亲戚对亲戚说,看着朋友给朋友讲。结果呢,亲、朋听了,除了哎吆、哎吆几声,表示震惊与同情外,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不仅如此,把买房遭际止不住说出来后没过几天,老李就听另外的,他不愿意说给听的一个亲戚,传话说那个人——就是老李给他讲自己买房被骗遭遇的亲戚,背后笑死了,他把老李的被骗遭遇当成笑话,说给其他一众人听,还说老李是个傻逼,原来总想着占别人的便宜,没想到今天老天爷开眼,派人专门惩罚他来了。 老李听了,浑身冰凉,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把自己的遭遇说给自认为要好的朋友听,原以为朋友能帮着出出主意,兴许还能替找人帮忙,没想到要好的朋友听说后,只隔了一天,就上门要账,要求尽快设法,把之前欠他的钱还给他,因为他家这里那里各处都需要那笔资金。要钱老李也没有生气,欠人家的钱,还不兴人家要的?问题是欠要好朋友的那笔钱也才不过五千块钱,也是当时因为买房首付款不够,临时问他借的。 有了上述遭遇,老李认为什么鸡巴亲戚,狗屁朋友,都靠他娘不管斤。从此再不愿意对别人说他家的事儿。 因此,王磊问他们一家在住建局门口干什么,他打心里反感,一句关联的话也不多说。 王磊再问他话,他只是说,没有什么。 老李的话,让王磊十分失望,因为他想知道的,并不仅仅是老李一家为什么站在住建局门口与住建局的人理论吵架,而是他还想知道老李在吵架的过程中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对王磊太重要了。要是能从老李一家人的谈话中,重新把那个人提起来并设法找到他,不光对王磊本人,对局长洪招才更是利好消息,对杨鼎诚和李本顺呢,将是毫无疑问的致命的打击。 就刚才,我听见你们不是说要找住建局的李国庆局长吗?找他有事儿吗? 王磊盯着老李说。 王磊说的话虽然吐字不清,但丝毫不影响语气。他说话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是那种他对李国庆比较了解,借助他想找到李国庆根本不费劲儿的口气。 王磊的话算是说到老李一家的心坎上了。 听了王磊的话,他们不约而同地扭过脸来看王磊。 是的,我们就是要找李国庆!李文杰说。 王磊说,我认识他,我也正是要找李国庆。 老李这时凑近一点,靠近王磊,好像终于找到了救星似的。 你找他干什么?老李问,他满怀期待。 不瞒你说,我是公安局的,既然你找李国庆,我也找李国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都找不到他,但我们不妨共同出主意,联合起来找,这样我估计就能快些找到他。 听说公安局的人也在找李国庆,老李一家群情振奋,连一直沉默寡言的老李媳妇儿也走拢过来。 你是警察,你们也在找李国庆?老李说,既然这样,就让我家儿子李文杰说说买房子的事儿,把找李国庆的来龙去脉说给你听听。 李文杰说他在外面打工快十年了,就在今年四月份突然接到他父亲老李的电话,让他赶快回家,说孙子以后没地方上学了。 李文杰问,小庆不是正在乡里上幼儿园吗?怎么突然就上不了呢? 老李说,乡里的小学和初中,今年夏天就合并到屿石县城里去了,估计乡里的幼儿园也办不下去了,小学、初中合并搬迁后,高中距离拆解合并,或者整体迁移到县城就不远了 第189章 一走一忽闪 李文杰说,镇上的初中高中搬走,关幼儿园什么事儿? 老李骂他,说你娘的个x,也不动脑子,乡里的初中、高中都搬走了,谁还在乡里上幼儿园,乡里的初、高中都不办了,谁家还愿意等着小孩上完乡里的幼儿园后,再折腾着去屿石县读小学,上小学初中高中?现在村子里的小孩子上学都一步到位,去屿石县城里贷款买房子,有了房子才能在县城上上幼儿园,只一转身,甚至不用转身,跨一步抬个腿儿就可以上小学,念初中读高中了,你现在不准备去屿石县买房子,等你儿子该上小学时再买房子,就来不及了。 李文杰说,怎来不及? 老李气得又骂,说,靠你娘,现在买房子都是先交钱,好几年后才能给你房子住,到时候什么都赶到跟前,哪里来得及? 李文杰说,买个二手房住就是了。 老李说,听说这个限制,那个阻拦,二手房都不让买卖了。 李文杰说,买卖都是两厢情愿,谁还能强制不让买卖? 老李说,你怎么是个死心眼子,我看你打工打憨了,银行不给二手房贷款,一下子掏全款,哪个能掏得起? 李文杰呆了半天才说,就是说,银行只给开发商新盖的房子贷款?。 老李说,那可不! 李文杰沉默了半天,才说,靠他娘。 老李没听清,说,你说什么? 李文杰脑子里一团糟,没搭理老李。 李文杰从小肯骂人,气急败坏起来,敢跟老子对骂。 老李说,我给你打电话,刚才我骂了你。你是不是也骂我了? 李文杰说,我不是骂你。 老李说,不是骂我,你说你骂的谁? 老李非得让李文杰说出他刚才骂的是哪一个。 李文杰很无奈,只好说,你是我爹,我骂谁也不能骂你,骂你不就等于骂我自己嘛,我骂的是那些胡鸡巴弄的东西。 听老李的话音,到屿石县城买房子是铁板钉钉了。 李文杰在外省一家建筑企业打工,也是盖房子,很有组织能力,他组织调度不少建筑工正忙得热火朝天,一开始工程负责人不准许他回去办理买房相关事宜,好说歹说才说通。 李文杰得了准许,他让爸爸老李先将家里的钱拾掇拾掇,如果不够再舍脸向亲友借上一些,将买房的首付款备齐。 李文杰到屿石县城后,没有去乡下家里凑钱,他先去遍布于屿石县县城大街小巷的房产中介那里咨询二手房信息。 在李文杰的潜意识里,买期房的话,看不见摸不着,哪一年能到手还不一定,如果房屋中介有好的二手房源的话,还不如买一套现成的房子方便,随时都可以住进去,省却漫长等待之苦。可是跑了好多家中介后,结果并不是太理想。 李文杰买房,买学区房是当然之举,,一切以方便小孩子上学为要旨。这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从乡村来县城买房子的人的唯一目的。 可是二手学区房的房价比学区的新房价格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的二手房虽然价格便宜,但不是学区房。两相权衡,李文杰就有些纠结,到底买二手学区房还是期房学区房呢? 他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打电话给老李,老李从没有过买房经验,他身边的人虽然有很多贷款买了房,或者正在贷款买房,但他对于买房常识这一块却是一窍不通,他对于儿子的问询,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让李文杰自己看着办。 老李这么一说,等于把决策权全权交给儿子李文杰了,贷款买房方面白纸一张的李文杰,只好在中介那里寻求支持。 得了老李的授权,李文杰来到一家房产中介。 中介一个个巧舌如簧,花言巧语,对所售房子极尽矫饰夸赞之能事,皆以把房子卖出去为宗旨。 刚开始咨询相关问题,一个叫焦小华的二十多岁的女人扭着腰肢,一走身前一忽闪,热情四溢,贴近李文杰问,哥,你想买什么房子?在屿石县买房子,只有你想不起来的,看不到的,没有我不卖的。 李文杰说,我想买一套实验小学的学区房,能尽快交房入住的。 焦小华说,实验小学可是目前屿石县最好的小学了,这个没问题,我这学区房多的是,按照你的要求,我给推荐一个地方,包你满意。 李文杰说,在哪个方向?焦小华说,你先别问在哪里,我带你过去看。 李文杰跟着叫焦小华的女中介七拐八绕,到了一个叫蟠桃园小区的建筑工地。建筑工地上的楼盘地基有的只是挖了个坑,里面还积着大半坑水,坑边的野草都长半人高。 李文杰说,这不行,小区太闭了,到主干道还得走好远,这是不是学区房?用望远镜也看不见一座学校! 焦小华说,你怎么不相信人呢? 李文杰说,我怎么相信你?你看看这个工地,哪里有人干活儿呢?你有一说一,不懂别乱说,我在外地就是干建筑工程,在开发商的楼盘上干钢筋工。像这种工地基本上都是开发商资金链断了,或者其他原因,反正没有几年开不了工,这房子没法买。焦小华说,好,你真聪明,可是事情你只猜对了一半儿,前期确实是开发商的资金链断了。李文杰被夸奖了一番,心里有些得意,说,开发商的资金链是怎么断的? 焦小华说,咱们自己县里的事儿,你没有听说吗? 李文杰说,我一直都在外地干工程,哪里知道屿石县里发生的事儿。 焦小华说,这个项目原也是县里重点招商引资过来的,这个开发商买地所用的钱,都是从我们县长郑潮指定的银行里拿的。 李文杰说,哪个地方不是这个模式?没有领导的铺路保护,开发商开都开不了,更别提发了。 这时候,焦小华站起来,拉着李文杰胳膊,往尽东南方向一指,让他看。 李文杰展眼一看,原来东南方向稍远处,还有几栋盖了半截子的楼盘。 焦小华摇着胳膊说,看见没有,那就是之前的那个开发商建的几栋楼。 焦小华指着的那几栋楼盘,防护网灰头土脸,有的地方耷拉下半边,露出里面的墙体和黑乎乎的窗洞,半截楼层上方的塔吊枯树干儿一样,一阵风刮过去,随时都有可能将它折断。看那情景,如果没有周围的一些高高低低的绿叶子树点缀,几乎跟大西北沙漠里被风沙吹袭的麻麻颗颗的土堆和焦枯的胡杨遗迹没什么差别。 第190章 中奖彩票 李文杰说,看样子是烂尾楼了。 焦小华说,咱是中介,中介首先就得讲诚信,盖楼方面你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那是几栋烂尾楼,我不骗你,那确实就是烂尾楼。刚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可知道那些楼为什么成了烂尾楼? 焦小华见了一眼李文杰。 还不是因为开发商没有钱! 李文杰明白那些楼为什么会成其为烂尾楼。 你这样说也不错,焦小华说,因为引进这个开发项目的郑潮县长,因为腐败被抓进去了! 李文杰说,怪不得如此!县长被逮了。县长一被抓,开发商的资金链就断了,还不是因为没有钱! 焦小华说,这事儿明摆着,县长被逮走判了刑,原先依靠县长支持拿钱开发的开发商,基本上就断了资金链。银行原先也是听县长的话,把钱拿给开发商,现在县长被逮了,银行也跟着倒霉,哪个龟孙儿还愿意拿钱给开发商用。 李文杰说,国家做得对,不论县长、市长,谁腐败逮谁。 焦小华看话说得离题越来越远,急忙调头说,现在换新县长了,这楼盘又重新盖起来了。你看这里,这些基坑,马上就开工。 这时候,不远处的一个基坑一阵轰鸣,原来两辆水泥搅拌车开进去,正往里面倒水泥浆。 焦小华爬到高处的一个土堆上,她朝东南方向的几栋烂尾的楼盘望过去,说,你上来看看! 李文杰弯腰爬上去。 你说的那些烂尾楼现在都已经复工接着干了,焦小华指点着说。 李文杰果然看见那些烂尾楼前的地面上,有十几口子头戴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忙来忙去搬运东西。 焦小华说,这个蟠桃园小区原来不叫蟠桃园,原来的开发商是东北人,给它起名叫来福屯,现在接手的开发商不愿意叫这个名字,说不能步前一个倒霉开发商的后尘,才改为这个高雅精致的名字:蟠桃园,怎么样?咱们去售楼部选房子去吧。 不行,我得去现场看看才再说,李文杰拒绝。 续建的楼盘距离不太远,焦小华带着李文杰走过去。到了楼盘底下,李文杰问一个拎着水杯进楼道的建筑工人:咱们这是接茬干的吗? 建筑工人看了李文杰一眼说,可不是,我们都不愿意干这活儿,谁愿意捡个烂摊子干?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有人发工钱,在哪里干不一样? 李文杰和焦小华,跟在工人身后进了一楼的一套房子,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七米多长,两米多宽的大阳台,结构也比较合理。 李文杰十分喜欢大阳台,不由地在上面走了几个来回。 这个阳台好,种个花草,养个鱼虾,挺好!他说。 焦小华接嘴说,没有大阳台的房子不要买,阳台阳台,吸阳气,阳气足了全家旺,你不得不信,俺哥家就是因为买了带大阳台的房子,吸的阳气多,家里的两个孩子每次考试都在全班考第一名,俺哥上天买彩票,还中了好几十万块钱。 李文杰不太相信,问,在哪里买的彩票?体彩还是福彩? 焦小华说,俺哥去领钱,都化了妆,他不给我说买的什么彩票,也不对我说在哪里买的,他们一家保密得很,但是,我给你说,不论体彩还是福彩,只要你买房子买带大阳台的,中奖的可能太大了! 李文杰说,净胡说八道,连中的什么奖他什么都不给你说,你怎么知道人家中了奖? 他一下子给我几百块零花钱,他平时一般都不给我零花钱,我硬问出来的。 焦小华进一步证实。 李文杰说,就是因为突然中了彩票,一高兴才给你零花钱? 焦小华正色说,那他得感谢我,因为他家的房子就是我帮他选的,他家的大阳台好像就跟这套房子的阳台一样一样的,我看看。 说着焦小华走到阳台上去,用脚量了一下,惊呼说,啊呀,这个阳台比俺哥家的阳台还要长,还要宽! 二十多岁的刚需购房人李文杰被中介焦小华说得心痒痒,他转身看见那个拎水杯的建筑工人还没有走,正背对着他们站在角落里不知在干什么,就走过去,说,师傅! 建筑工人一扭头,李文杰才发现他正在朝墙上泚尿。看见李文杰和焦小华,他解释说,我们都是这么尿的,没办法,正干活儿,解个手又不能专门下楼去。 李文杰说,没事儿,反正我不买这套房子,你尿你的。师傅我问你,这个楼盘再不会出事儿了吧? 拎着水杯的工人捏着他的家伙抖了好一阵,边提裤子边说,这个可说不准,只要钱供得上,管这个项目的少伸点手,盖得很快。 干活儿的工人这么一说,李文杰有点儿担心,走到躲在一角的焦小华跟前说,算了,不在这里买了。 焦小华问,怎么回事儿?带来好运的大阳台不可以吗? 李文杰没有回答中介焦小华带大阳台的房子好不好,伸着胳膊,护着脑袋,走出了续建的楼房。 焦小华小跑着跟出来,说,这房子不错,你也可以去售楼部直接找他们买,但是我带你过去,比你自己过去买,能便宜不少。 李文杰还是没有说话。 焦小华说,还有一个楼盘,叫银方外小区。银方外的房子也不错,都是大开发商盖的房子,品质都有保障,这个你可以放心。银方外在城外,格局比蟠桃园要好些,毕竟蟠桃园小区局限在靠城区的位置,面积有限,施展不开,好像人睡觉伸不开腿脚似的,给人一种很拘束的感觉。银方外小区就给人一种视野开阔,豁然开朗的舒展感,这点我比较喜欢,去那里买房的,都是要求高品质的人,里面有一两栋都被好多机关单位公务员买光了,还有不少学校老师也在那里买了。银方外肯定是学区房,与八小,九中只隔了一条马路。新县医院,新中医院,体育赛事中心都在那一片。 李文杰说,上个学过大马路多危险! 焦小华说,你还没有听我说完呢,不知道你看过县里的通告没有,县上好像发过通告,说近期要在银方外小区与八小之间建天桥,听说主要是考虑小孩上学过马路的难题,专门架设一座过街天桥。 李文杰说,县上这个措施好。 焦小华说,在这里买房还有一个好处,你想到没有? 李文杰说,好处都是你们说的,你们不说我哪里知道? 焦小华说,嗨,不是说不说的问题,事实就在那里摆着。这个大的好处你都没有想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文杰说,我房子还没有买到手呢,哪里来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焦小华说,好吧,不让你猜了,你们男的,也不知道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刚才不是给你说了吗?县人民医院和中医院新址都在银方外小区附近,最远也不超过五六百米。人民医院已经搬过来了。你家有上年纪的人没有?如果有,说句不好听的话,谁家的老人不生病?到时候要想去医院,根本不费劲儿,一迈腿儿,几分钟就到了。那些不在银方外小区买房子的人,同样是生病的老人,他们家的老人去一趟医院,隔山隔水,走那么远的路,说不定就死在路上了,你们家老人离医院近,打一针,吃几粒药就欧凯了。 第191章 神经诸解 中介焦小华带着李文杰到了银方外小区,离售楼部尚有百十米远,就悄悄对他说,到了售楼部,你不能说是我带你来的,就说是你自己来的。李文杰不明所以,说到银方外看房子不就是你带我过来的吗?怎么不说实话?焦小华说,这样做对你好。李文杰一听说对自己有益处,就答应照焦小华吩咐的做。 进了售楼部,黑衣服白脸,密密麻麻好几十口子挤在一楼大厅里,看见李文杰进来了,一起举脑袋往这边看。李文杰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就像工休时和工友下五子棋,衣服黑,脸膛子白,黑黑白白、白白黑黑一大窝儿。这阵势把李文杰吓了一跳。这时,从一个小通道里走过来一个矮个子女人,脸上的白粉搽得不薄,像披了一层墙腻子,问李文杰:你姓什么? 李文杰刚到这里还没有张口说话,来的这矮个女人就问他姓什么,好像他早已在售楼部挂过号似的,她只不过对号入座,确认一下而已。 李文杰说,姓李。 李文杰在外省打工一般都说普通话,养成了一见生人就说普通话的习惯。他普通话说得不好,李、黎、历不分。哪个li呢?李姓不少,黎氏也挺多,屿石县有一支百十口人的黎姓家族,已在全县各处开花结果。李文杰说,姓李的李。矮个子女人一时间搞不清他姓哪一个li,愣了一阵,说,你不要说普通话,说咱们屿石县本地话就行。李文杰有些不好意思,从矮个子手里拿过笔,在纸上写了个“李”字。 楼盘有样板间,李文杰被矮个子女人带看了之后,感觉非常满意,户型方正,阳台也挺宽敞,一百二十平方,足够住。 有了心仪的楼盘户型,李文杰马上给他父亲老李打电话。老李听了说,这你得给你媳妇儿说,听听她的意见。 李文杰马上拨通了媳妇儿的电话。 他媳妇儿正在乡里的服装厂裁布料,接了李文杰的电话,说,你不能光看他们的样板间,你要去看楼盘,到实地去看一下,看毛坯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挂了电话,李文杰提出要求:我要到在建的楼盘实地看一下! 矮个子女人说,好,可以。 说着就带李文杰从后门离开售楼部,焦小华在后面跟着。 到了一个在建楼盘跟前,一个木桩子上挂着几个红白安全帽。他们每人戴一个,矮个子女人带头进了一楼的一套毛坯房。毛坯房空间虽然跟样板间差不多,甚至还要大,李文杰却感觉格局有些异样。他在几个房间转了转,又到阳台看看,确定样板间和这套房子不是一个样式。他对停在入户门那里的矮个子女人说,这和刚才看的样板间不一样! 矮个子女人说,差不多。我认为这一套比你刚才看到的样板间还要好。 李文杰说,我刚才看的样板间是三室朝阳,两间卧室和一个客厅都朝阳,你带我看的这一套,只有两室朝阳,而且通往阳台的路,还在卧室里面,人正在卧室睡觉,有人穿过卧室去阳台干这干那,不受影响吗?这个设计非常不好,这是什么人设计的,竟然把阳台通道和卧室搞在一起,为什么不把通道设在客厅里呢? 矮个子女人说,这是搞建筑的人设计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给你说,这样设计肯定有这样设计的道理,对买房子的人没有好处,开发商绝对不会随便乱设计的,你想想,他们盖房子就是为了卖,肯定什么都往好处设计,这个你可以放心。 李文杰听了也没有反驳她,又走到正对着入户门的客厅里,指着西向的一扇大窗户说,你这客厅设计朝西,等于一天到晚没有光线,等到半下午,太阳快落下去了,才能有些太阳光,这房子不好。 矮个子女人说,你说的这个问题在你看来是缺点,在别人看来就有可能是优点,有的人还专门要这样的户型。其实,我就不喜欢天一亮,房子里就四下里照得通明,这样对眼睛非常不好,光线太强容易对视网膜造成损伤。要那么亮干什么?我认为客厅的光线要适度,整天那么强硬的光照进来,时间长了,人的神经,包括触感神经、中枢神经和运动神经都要受损。触感神经,是用来感知外来的各种信息,那光线的爪子把你抓来抓去,肯定把你的触感神经都磨得没有感觉了,这不是受损是什么?中枢神经是用来处理各种外来信息的,你想想,你的触感神经受了损,感触不到外来的信息了,中枢神经还这么处理外来的各种信息?再说运动神经,它是用来执行各种命令的,先前的触感神经和中枢神经都失去了作用,都发不出命令了,运动神经就更谈不上什么命令的执行了。 矮个子女人把光线的充足说得有些吓人,好像不在她这里买房子,买房要是不买这种户型,谁就会害刚才她说的三种神经病似的。 李文杰听了,心里疙疙瘩瘩,重新在屋子里又看了一遍,试图说服自己能够接受这个户型。看了几圈子,他还是觉得不舒服,他拿出手机,与媳妇儿开微信视频说话。 “耳朵(李文杰媳妇的小名),找你有事儿。”李文杰说。 李文杰的媳妇儿正在厕所蹲着解手,李文杰说等她解好手再开视频说话。他媳妇儿不同意,说,怕什么,我解我的手,你说你的,让我看看户型怎么样? 李文杰只好举着手机在房子里转。李文杰先不说话,不对这套房子的户型做评论,看他媳妇儿怎么说。 谁知李文杰刚到阳台转了一圈,他媳妇儿就问他说,这是阳台吗?李文杰说,是的。 这不行,阳台太小了,放上洗衣机,再钉上晾衣架,就不剩什么空间了,这不行。 李文杰还是没有说什么,等转到客厅那里,李文杰才说,这是客厅。 他媳妇儿说,只有两间卧室朝阳,客厅怎么设在北边,客厅不朝阳啊,那刚才通阳台的卧室还怎么睡觉,那间屋不就成了通阳台的过道了吗?也不能说成是卧室,不行,这房子不能买! 李文杰媳妇儿有些激动,直接提着裤子就站起来了,说过话才发现自己没有擦屁股,慌忙又蹲下去,说,我昨天还听包装组的老张说起买房子的事,你看的小区叫什么名字? 李文杰说,银方外。 媳妇儿说,包装组的老张昨天说的好像就是这个小区!还“银方外”,银钱都放在外面,不存家里,这什么开发商起的破名字,一听就不想买。你等会儿,我出去找老张问问,听他怎么说。 李文杰拿着手机,站在灰暗的,没有直射光线的客厅里等他媳妇儿的电话。 矮个子女人刚才也听见了李文杰夫妻的对话,这时候对李文杰说,买房子自己要有主见,七嘴八舌都出主意,话有孬有好,听谁的是?别听人乱说,你自己看好就是好。 第192章 并非虚妄之事 等了半天媳妇儿小耳朵还没有来电话,李文杰说,我想看看跟样板房一样的户型。你带我去看看。 矮个子女人说,那个户型早就卖光了。 那个户型早就卖光了,你还带我去看它干什么?李文杰说。 矮个子女人说,没有什么别的意图,主要是让客户感受一下我们楼盘的高品质户型,让你对我们的不论哪种户型都应该放心,并予以信任。你放心好了,我们的每一个户型都确保质量,哪一个户型都有哪一个户型的优点。一个户型客户能满意百分之五十就是好户型,十全十美的户型在全中国,以致在全世界都难找到。 一个小小的县城房屋中介竟然放眼全世界,令李文杰有些吃惊。 这时他媳妇儿来电说,刚才跑去问包装组的老张了,老张说,千万别买银方外的房子,户型真难看。我问他怎么回事儿?老张说,那开发商是小开发商,是几个人合伙儿干的,其中一个人,听说原来是省里哪个机关单位的一个小头头,不知道怎么和屿石县挂上了钩,这几个人不敢大搞,在屿石县买的那块地皮面积小,为了多卖钱,地尽其用,面积不动的情况下增加户数,都将户型改成两室朝阳户型,这样本来一层四户楼型,硬生生被他们搞成五户。 李文杰说,不对呀,刚才她们还带我去看了三室朝阳的户型,我真喜欢上了,可是那个户型都卖完了。 媳妇儿正要说什么,李文杰忽然听见手 机里面一个男的说话:是文杰吗? 李文杰没有听出来是哪一个跟他说话,只好说,哦,你哪位? 靠你娘,我是张常合,你常合叔!手机那头的男人说。 哦,我说是谁来,是常合叔,小耳朵刚才说包装组的张组长,我以为是哪一个来,没想到是你,你怎么到服装厂干活去了? 张常合是李文杰父亲的表弟,与李文杰所在的村子只隔着一条灌溉渠。他早几年也是在外面跟人家工程队砌砖抹灰,有一回装槽钢的时候,没留神,被从吊车上滑下来的槽钢头子将膝盖切碎了,人家赔了他一个假膝盖装在肉里头,开始的时候疼得不能走,后来在医生的指导下,磨合了一两个月才适应了,另外他还得到一笔补偿,好像有两三万吧,就回家来了。受了伤,腿脚不能出大力,张常合只好在家待着,能干的活儿就多干点儿,不能干的就在一边说话陪人聊天,给人鼓劲打气。但是一般情况下,张常合都不干活儿。张常合也是五十多岁了,跟李文杰的父亲老李差不多大,又有腿伤,家里也不让他干活儿。 服装厂的包装组,说起来简单,其实工序挺复杂,将做好的成品衣服,用熨斗熨好,定型,封装,小袋子套大袋子,然后几十斤,上百斤的大口袋往肩上一甩,背到百十米远的库房里去,等外面的车子来拉货的时候,还得从库房里背出来,弄到车上去。虽然包装组不止张常合一个人,但他既然拿人家的工资,就不能袖手旁观,不干活不行。 听李文杰问为什么又开始干活儿了,张常合就叹口气说,没办法,家里的学校都撤并到城里去了,我家你两个哥哥都在屿石县城里贷款买了房子,不然小孩没办法上学。你二哥挣钱不行,我就得出来挣点,孬好能给他贴补一些,不然就没办法。 李文杰说,说的是呢。 张常合说,我听小耳朵说,你们家现在也正准备在屿石县买房子? 李文杰说,可不是吗?乡里但凡有小孩上学的,都去屿石县城里买房子了,我和你们家一样,没办法,都是为了小孩,不买房子小的们去哪里上学? 张常合说,小耳朵说你现在就在屿石县看房子? 李文杰说,我正在看,到了叫银方外的这家楼盘,学区也比较好,看上了样板房那样的户型,可是卖房子的人说这个户型卖完了。 张常合说,那地方我们也看了,没有在那里买。 其实他们的样板房的户型我比较喜欢,李文杰说。 张常合问,什么户型?他们家的户型我都没有看中,你看的什么户型,你给我开视频看看。 李文杰就回到早先看的样板间开视频让张常合看。 张常合在视频里看了一圈,说,这是骗人的,那楼盘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户型,那小区总共只建了六栋,都是两室朝阳,样板间这样三室朝阳的户型那里没有,我们去看的时候,还没有样板间。估计是后来搞的。当时我和俺家你哥他们把所有的户型都实地看了,那楼盘都是两室朝阳的户型。 李文杰说,好吧,我再看看。 张常合说,售楼处的人,他们的话你千万不要听,你要实地去看才是真的。 回到售楼部,那些原本木然呆板的白花花的盯着手机的脸,马上从桌子上拿起户型图,头抵头开始说话,有的在纸上写写画画计算房价。 李文杰感觉把售楼部挤得满满腾腾的人,都不太像前来买房子的,售楼部每来一个人,他观察了,不论是清洁工,快递员,还是像他这样真正来看房买房的人,那些沉默不语的家伙,都好像调好了程序似的,外面的人一进来,他们就像接受了某种指令,动作整齐划一,齐刷刷地窃窃私语。 矮个子女人仍没有放弃李文杰,她依然热情洋溢地为李文杰拽过来一把椅子,泡了一杯茶水。 这时候,一直随伺在侧不言不语的焦小华突然向一个人点头打招呼。 李文杰朝焦小华点头的对象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李文杰突然感觉这个男子面熟,有点儿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面。 看见焦小华与他说话毕恭毕敬的样子,他终于把那个男子想了起来,原来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就是焦小华所在的房屋中介所里的工作人员,他原来一开始去房产中介咨询买房事宜的时候,这个男子曾经接待过他,只不过后来因为他临时有事儿外出,就把李文杰交给焦小华接待了。这么说来,他刚到银方外小区售楼部的时候,焦小华告诉他,不让他说他是自己带过来的,是怕眼前这个男中介引起误会,以为她带他曾经接待过的人过来看房子,抢了他的生意。 看来,中介长期在楼盘售楼部驻扎,在屿石县已是常态。原来房产中介都是在中介办公室等待购房者上门,现在变成主动出击了,这就说明一个问题,购房者买二手房的少了,或者说二手房不好卖了。因此房屋中介主动出击,都转移阵地,到新楼盘与开发商合作,利用自己之前卖二手房练就的“八百标兵奔北坡”卖期房去了。李文杰想起之前听说银行不愿意给二手房贷款的传言,恐怕这并非空穴来风,虚妄之事。 第193章 哪里有那本事 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老李突然打来电话,问李文杰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李文杰说正在看。 老李问,首付款凑齐了没有? 李文杰说,不是让你准备的吗,怎么还问我?我房子还没有看好呢? 老李说,钱要是凑不够的话,我有个熟人,你就去在他那里拿钱。这熟人你以前也见过,叫卜长运。 李文杰说,卜长运我知道,不就是我们村子北边承包山坡养羊的老卜吗? 老李说,没错。 焦小华和李文杰出了银方外售楼部,焦小华问李文杰,怎样? 李文杰总结说,不怎样!一是售楼部骗人,明明没有样板间那样的户型,却骗买房子的人说有,总之先骗取想买房子的人的好感再说;二是为了增加房子的套数,多卖钱,违背建筑构造契合自然的规则,胡乱设计,导致房子的户型不合常理。 你净瞎说,焦小华说。 李文杰说,你别以为我不懂,我在外面也是搞建筑的。 焦小华听了说,这可是你自己要来的,我没有要求带你过来吧。 李文杰说,你说实话,这房子差不差劲儿了? 焦小华说,可不是。 有她的那个男中介同事在银方外小区的售楼部驻守,焦小华就没办法带人过来买房,即便她带人过来买了房,她也不能顺顺利利从中分一杯羹,落全额中介费,给多给少,全凭驻守在此的男同事心情。就像电影里的黑帮大佬,各有辖区、势力范围,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因此李文杰在这里买不买房与她无关,李文杰不买,她才高兴呢,因为她就可以带李文杰到她的辖区地盘再行购房。 焦小华带着李文杰又跑去看了好几个楼盘,都没有合适的。 焦小华说,其实我觉得我们之前看的蟠桃园小区就挺好,有大阳台,三室朝阳挺适合你的。 有了银方外小区等诸楼盘的糟糕体验,蟠桃园小区竟然出类拔萃。 蟠桃园还行吧,李文杰说。 虽然没有决断,毕竟李文杰的目标终于落实,有了指向。 焦小华激动不已,认为李文杰比较中意蟠桃园,就说,什么是还行吧?蟠桃园肯定比其他的楼盘优秀! 李文杰摸了一把脸,叹口气,没有说出什么来。 焦小华说,我知道了,你还是担心蟠桃园原来烂尾的事儿,是吧?我给你说,前期烂尾那都是屿石县原来的县长郑潮闹出来的,这不是又换了新县长了吗?你又不是没有看见,新县长一换,工地马上又开工了。其实,我给你说,屿石县所有的在建楼盘,都县里批准建设的项目,没有县里的支持,开发商能从银行贷出钱来?现在有了郑潮县长的前车之鉴,屿石县在新的一轮开发建设中,肯定会小心又小心,绝不会再发生在建楼盘烂尾的事儿了,这个你完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烂尾那是不可能的。但凡我主动带你看的楼盘,你也不要认为这个楼盘不好,那个楼盘好,其实都一样,只要是好学区房,有中意的户型,所有楼盘都一样,有了前任县长郑潮的被逮的前车之鉴,这些领导谨慎得很,哪里还能轻易出事儿,你就有多少个心就放多少个心吧。 焦小华这么一说,李文杰心里亮堂起来,说,既然是这样,我请客,咱们吃过饭再说。 焦小华说,好,你请我吧,本来我想请你的,但我又怕你怀疑,我带你看房不知道要挣你多少钱呢?其实我一分钱也没有挣你的。 李文杰愣了一下,看着焦小华说,不挣钱,你带我看房子? 焦小华说,是的,我就是不挣你的一分钱!千真万确! 李文杰说,这没有道理,你不是中介,是开发商的人?开发商的人更是挣买房人的钱,挣得更厉害。一套100万的房子,你们不挣个三四十万不罢休。焦小华说,开发商到底挣买房人多少钱我不知道,但你猜错了,我确实不是开发商的人,我就是一个中介。 李文杰说,你别说瞎话了,中介不收买房的人钱,你喝西北风去? 焦小华说,你不在这行干,不知道情况,开发商的楼盘做广告,说谁带人过去成交了一套房子,他们给谁七千块钱好处费。 李文杰说,那七千块钱还不是出在我们这些买房子的人身上,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不买房子,开发商从哪里拿六千块钱给你? 焦小华说,不管你怎么怀疑,我们不会从你的购房款里截流资金,我们反而还要帮你讲价,把购房总款帮你压到最低。你要是自己去买的话,肯定拿不到最优惠价。 焦小华说的话,对靠道听途说得来一些房产信息的李文杰意义不大,他听起来就跟雾里看花一样,摸不着头脑。 吃了饭,两人直接就去了蟠桃园的售楼部。带李文杰去其他的楼盘,焦小华不是多兴奋,现在去蟠桃园,不知道是否吃饱了饭的缘故,她有些兴奋,看她的样子很不能一翅膀子飞到售楼部。 转了一个街角,蟠桃园售楼部就在眼前。离老远,李文杰就看见售楼部的大门旁站着一个女的,二十多岁,不高不矮,一身藏蓝西装,很干练的样子,两手放在裤裆前面,拿着一个塑料皮文件夹。 李文杰将电动车在门旁扎好的时候,中介焦小华已经走到那个在门旁站着的女人旁边了。李文杰看见焦小华和那个女的点了点头,且肩并肩,同时进售楼部里面去了。李文杰进门的时候,焦小华已经与那个女的结束了肢体语言的沟通交流,过来把李文杰引到售楼部大厅众多的小圆桌跟前的一个沙发上坐着。不一会儿,那个女的端了两纸杯水过来,放在他和焦小华面前的小圆桌子上。 那女的正要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去说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接了电话,稍听几句,便说,对呀,我就是蟠桃园小区的置业顾问方蓓莉,你什么时候过来?八号楼的12层东边户卖完了。这栋楼的六层以上,还有八号楼的东边户都没有了,现在只有七号楼的东边户没有卖完,好的,你考虑一下选哪一层,七号楼也不错,因为这栋楼基本上算次楼王了。 看方蓓莉挂了电话,焦小华说,这楼盘这么火爆,电话直接就订房了。方蓓莉说,不是,一个熟人的朋友,在外地还没有赶回来,让我帮他订一套,我哪里有那本事,不交定金就能帮他留房。不理他了,咱们说咱们自己个儿的。 第194章 随伺在侧的服务 您先看看沙盘吧。 方蓓莉说着就把李文杰领到正对着大门的沙盘那里。 沙盘上每栋楼都流光溢彩,底层绿树环绕,奇花异朵竞相争艳,流水潺潺。小区内游乐区、健身区,应有尽有。有两个地点,上面有图片和标注,李文杰没有看懂。图片就在沙盘的紧后头,图片是两张,一张画的是一个人蹲在地上,看大模样是个女的,因为这个人的头顶上往天空竖着一根像辫子一样的东西,李文杰看不出来,这个女的为什么要蹲在地上。隔不远又是一个男的,背对着李文杰,两手撮在肚子前面,在这个人的侧面又画了断断续续的抛物线。李文杰很快就判断这是一个男的在尿泡。这么一想,李文杰有些明白了,那个扎朝天辫的女的,肯定也正在尿泡,只不过画家很有涵养,没有把女的尿泡的尿线画出来罢了。脑子里一旦有了男女尿泡的画面,李文杰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张图片应该是公共厕所上的性别标志。这个结论一得出,李文杰便有些迷惘,现在的小区建设哪里还有搞公共厕所的?他在外省给人家建小区,从来也没有听说小区里头建公厕。李文杰好奇心上来了,他问置业顾问方蓓莉,这小区怎么还有公共厕所? 方蓓莉朝沙盘尽后头的两张图片看了看,说,我们蟠桃园小区的绿化率,在屿石县所有之前和目前在建小区当中是最高的,高达百分之五十还多,小区建成之日,小桥流水,鸟语花香,肯定是一个宜居花园式住宅,不客气地说,我们这个小区将成为屿石县城市建设的一面旗帜。蟠桃园一旦成为县级城建项目的标杆,到时候不光是咱们本县各建设单位参观学习的楷模,兄弟县份,甚至省外的参观学习借鉴单位估计为数不少,光接待这一件事儿,差不多就能把我们累惨。 方蓓莉说了半天,也没有回答李文杰关于小区为何建公厕的问题。 你还没有说公厕的事儿来,我问你话呢,李文杰提醒她。 方蓓莉说,我说了半天你没有听明白?我刚才不就是说公厕的事儿了吗? 李文杰想了半天,才把事情翻了个个儿,说,哦,是这个样子。 方蓓莉说,听话要听音,我说来我们这小区参观学习的人多,那些人在小区里面,游游山玩玩水,听听鸟叫,闻闻花香,流连忘返嘛,时间长了,哪有不想方便解手的?因此,我们在小区建个公厕十分必要,说是公厕其实也是一处景点! 李文杰说,从来也没有听说在居民小区建公厕,能把公厕建成一个供人观看的风景点的。不是被屎尿憋着,谁愿意去那里?还景点呢?看它的什么?能把屎尿当风景看? 方蓓莉说,哥,这么说你就袄套(out)了。不过,哥你这么说我不怪你,你可能没见过世界顶级公厕是个什么样子的。你见惯了咱们国内普通公厕,但是五星级公厕,我敢说,你指定听都没有听说过是个什么样子。这跟人的眼界和识见有关系,我说这话,哥你别不爱听,五星级公厕你没有听说过不要紧,五星级宾馆你总得听说过吧。五星级宾馆有的我们的公厕都有,五星级宾馆没有的我们也有。 李文杰说,我听说人家五星级宾馆有的一日三餐还管饭呢,你这公厕管不管? 方蓓莉说,俺哥你说笑呢吗,我们的公厕是让人用来“放”便的,你们“放”得舒心,“放”得痛快,这才是建五星级公厕的宗旨。本来你们都是因为吃得饱了才来公厕的,哪里还能用五星级宾馆的管饭和我们的公厕的“放”便服务作比较呢?这两者没有可比性。哥,我说一个咱们这个公厕你没有想到的服务吧。 李文杰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确实不错,你说说,我倒要听听你们的公厕还有什么我没有想到的服务。 方蓓莉说,这个服务就是,你们在公厕解手的时候,我们的服务人员就在旁边等候。 李文杰一听,有些惊奇,说,我们解个手,你们有人在一边等着? 对,你猜得正对! 李文杰惊异不已,后退一步,看看在一旁支耳听着的中介焦小华,他发现就连在房产买卖市场见多识广的焦小华也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看着方蓓莉。 此时,看见李文杰回头看她,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把头扭向一边去了。 方蓓莉说,你别感到有多奇怪,这就是今后的城建方向。你想想,社会在进步,科技在发展,我们的城市建来建去,几十年如一日,房屋的结构,功能还是一二十年前的老样子,人家别的国家房子都建成空中花园了,我们止步不前,就是倒退。如果我们搞城市建设的还是旧思路,老脑筋,国家也不放任下去,肯定会推出城建淘汰制,谁在城市化建设中有魄力,有创新,谁就能赢得国家的大力支持,谁不思进取,固步自封,谁就倒霉,永远逐出城建圈子,支援国家农业振兴项目去吧。 李文杰说,“支援国家的农业振兴项目”是什么意思? 方蓓莉说,哥呀,我好像听你说过,你现在还在外省的城建干工程,具体是哪个省? 李文杰说,我在河海。 方蓓莉说,河海是个发达省份,发达程度,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在那个省混,就是光听听人家闲聊,也能长不少知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李文杰说,我搞城建,又不是当老板,说白了只是一个建筑工,一天到晚封闭式管理,一星期也出不去一趟,哪里能知道什么知识。 李文杰一时间被方蓓莉说得有点儿气馁,也不好意思问这问那。依方蓓莉的口气,好像她是房产方面的专家,权威人士,找她买房没有错,她只会一切从购房者的角度出发,一切替购房者着想。 第195章 两万块向她招手 方蓓莉看出来了,便接着刚才李文杰问的话说,你刚才问我那些将被淘汰的开发商去搞国家的农业振兴项目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那些不动脑子,不懂得创新的开发商,不像我们建这小区这般样,把小区环境当成五星级宾馆来建,他们不建公厕,或者模仿我们建公厕,却不为如厕者提供优质服务。据可靠消息,将来国家一律取缔他们的开发资质,即使保留开发资质,也是让他们到国家的农业建设工地去,开沟挖渠,搞搞引水灌溉,旱季浇水,雨季排涝就完了,他们不配与我们这样的优秀开发商同频共振,出现于城建一线的开发阵地。 方蓓莉的说法,略超出李文杰所能理解消化的范畴,在李文杰眼里,蟠桃园小区楼盘的置业顾问方蓓莉,这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霎时间高大起来,简直就是他买房路上的指道明灯,这得需要多高的文凭才能卖房子!他原先防止买房被坑的凌厉的警惕性也变得稀松平常,似有若无起来,好像置业顾问方蓓莉一变而为他的买房防骗的保护人,变成了他的贴心购房指导,成了与他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共同对付一切买房征途上的疑难杂症。 经过一番试探,方蓓莉发现,别看李文杰在发达的外省工作生活,其实他的社会阅历很浅,甚至他还延续着没成年求学时期的幼稚思维,对付社会上买卖的百般花样基本无力应付。 方蓓莉兴奋不已,她胜券在握,压抑着狂喜。眼看着到手就是两万块佣金的一笔生意,方蓓莉恨不能上前把李文杰抱一抱,这家伙送钱上门,真是太及时了。因为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卖掉一套房子了。该买的化妆品没有买,往脸上抹的都快接不上趟了。该买的衣服也没有买,这下子两万块到手,可够她买一阵子的了。就在昨天,因为缺钱花,还有一个小姐妹,暗示她去不去歌吧,去不去休闲馆,她答应去,却正愁没有替换的性感的齐臀裙呢,她现有的,还都是以前没当置业顾问时,出入那些场所购置的过时货。 尽管两万块钱向她招手,毕竟还没有纳入自己的账户,还得加把火,在保持热度的同时,继续添柴加薪。 这时候,焦小华瞅了一眼李文杰,对方蓓莉说,这是我自家哥哥,确定在你这买房子了,你可得给个到底的优惠价。 方蓓莉听了,说,看你说的,哥在这里买不买房子无所谓,这小区的房子卖得快,如果定下来在这儿买,我当然会尽一切办法申请优惠项目,这个你放心,我还有话没有给哥说完呢。 李文杰不知道方蓓莉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他定睛看着方蓓莉。方蓓莉把圆桌子上的水杯朝李文杰跟前推了一下,说,还是刚才公厕的问题。现在不论卖什么东西,我们都讲究售后。就拿我们这小区的公厕来说,我之前说的,你们解手,我们有服务人员在跟前服务,这就是我们的售后,绝对一顶一的优质服务。 李文杰听他这么说,满腹疑窦,禁不住往深里问,人家在里面解手,你们在旁边提供什么服务?男的解手,女的服务,还是女的解手,男的服务?或者不论男女,谁解手,一律都是女的服务,还是都是男的服务?或者男对男,女对女? 方蓓莉说,自由搭配吧。采取自愿原则,谁愿意咋着就咋着。 李文杰说,你们怎么服务呢?服务项目是什么呢?难道人家解了手,你们帮人家擦屁股不成? 方蓓莉笑了一下说,看看怎么样,我说哥你没见过世面,你还偏偏证实给我看。 李文杰说,怎么了? 方蓓莉说,刚才给你说了,我们的公厕是五星级公厕,五星级公厕的五星跟五星级宾馆的五星侧重点不同,公厕是用来方便的,既然是五星级的,它的卫生洁具肯定都是拥有世界顶尖技术的最高级洁具,不论你解大手还是解小手,解后都是温水自动帮你冲洗,自动烘干。 李文杰说,解个手都自动冲洗了,哪里还需要你们的服务呢?你们还服务什么? 方蓓莉说,哥,看你说的,解了手,你就不需要洗个澡吗?洗澡你就不需要打个肥皂,抹个泡沫吗? 这时候,焦小华突然“吭”了一声,她的“吭”声不像是清嗓所需要的果断干脆,她把“吭”拉得有些长,发出来的是“吭嗯~~~`”之声,好像她在给方蓓莉提一个什么醒,引起她的注意。 听了焦小华的“坑嗯”,果然,方蓓莉就打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文杰正听到紧要处,方蓓莉突然不说了,他看了一眼焦小华说,这哪里还是公共厕所,这不就是高档浴池了吗?我在外省去过那地方,洗过几次澡。你说的那些服务,高档浴池都有。你说的小区公厕是不是就是休闲浴池,那不乱套了吗? 听了李文杰的话,焦小华有点儿泄气,翻了方蓓莉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白眼,扭过脸去不愿意看她。方蓓莉看出焦小华生气了,她也自责,都怪自己一时高兴,说不择话,舌刹失灵。现在被李文杰这么质疑,她也找不出比较好的处理办法。只好强自解释,说,哥,你误解了,你还是没有理解我们的意图,我们的公厕服务是免费的。 李文杰说,提供免费服务,你们的人吃什么喝什么? 方蓓莉说,小区物业是我们自己的,不像屿石县其它小区,他们都是外聘的,我们小区都是我们自己的物业管理,服务肯定是一流,这个哥你放一万个心。 李文杰说,这么说来,你们的物业收费肯定不便宜。 方蓓莉在物业管理费上没有含糊,说,提供精致优质的服务,你要是要求收费再比其他小区便宜,估计不可能,但有一点我可以打包票,收费绝对不比其他小区物业高。 说到收费,方蓓莉忽上忽下的心才落到实处,刚才那一番凭空而起的话,她越说越没有底气,不说又怕拢不住李文杰。 方蓓莉也看出来,她说的那些天高地厚的话,就连中介焦小华都听不下去了。 现在好了,话头终于落到实处,开始往钱的方向引领,方蓓莉这才感到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 第196章 好看的中年妇女 除蟠桃园小区外,李文杰看过的其他几个楼盘不是户型不满意,就是所在的学区不符合要求。蟠桃园小区的楼盘的户型还算比较称心,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蟠桃园小区所宣称归属的实验小学学区,并不是屿石县真正的实验小学学区,而是由几所撤并的乡下小学组建的“实验小学校”。名字上尽量向“实验小学”靠拢,但开发商在学区宣传上还是把“实验小学校”含糊其辞地说成是“实验小学”。 有明白人指责开发商涉嫌虚假宣传。开发商说,实验小学也不是哪一个学校的专用名称,屿石县有实验小学不错,北京、上海也有实验小学,北京怎么不说上海的实验小学虚假宣传,说它假冒北京的实验小学?你们说我虚假宣传,你们让分管县长来找我,我跟他评评理。我们说实验小学校是实验小学有什么错? 能买个对应学区的学区房,让孩子有学上就不错了,李文杰对自己选择在蟠桃园小区买房基本上算是中意,他以向家里汇报选房结果的名义,在中介焦小华和蟠桃园小区的置业顾问方蓓莉的带领下,再次进蟠桃园小区多看了几栋在建楼房,挑选了几套喜欢的户型,拍了好多视频和照片。 李文杰本来打算与他媳妇儿小耳朵开视频连线,让她看看现场,没想到服装厂老板正监督工人,加班加点赶一批合同急货,他只好带了照片和视频回去让她看。 前期的选房任务基本告一段落,看李文杰准备回乡下,置业顾问方蓓莉说,哥,我的手机号给你,手机号同时也是我的微信号,你直接加我好友就可以了,这样方便我们及时联系。 李文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媳妇小耳朵,还有妈妈、儿子,都在院子门口翘盼。 见着李文杰,媳妇儿小耳朵问,房子看得怎么样? 李文杰说,跑了一整天,看了五六个楼盘,总算看中一处。 小耳朵说,拍照片了没有?快拿来瞅瞅。 看完了李文杰手机里所有楼盘视频和照片,两个人的看法基本吻合,一致认为蟠桃园小区的学区、户型、面积大小和地理位置都还可以。虽然房子所在的学区并不是出名的屿石县实验小学,但没有办法,实验小学学区房的单价太贵了,一平方都达到了一万块钱的地步,蟠桃园小区尽管不是真的实验小学学区房,但是它的房价便宜,一平方只有七千露头,而且学校名叫实验小学校,只比实验小学多一个字,一听就跟实验小学差不多,心理上也容易接受。 看着媳妇儿小耳朵心潮澎湃地划拉着手机,李文杰问,怎样?你要是满意的话,咱们就快点准备首付款。 他媳妇儿说,那就快点儿吧,村子里没买房的只有咱们家和西头李文祥家了。 没买房,他们家两个孩子怎么上学?李文杰问。 也不是没买,李文祥的岳父家帮他们买了,听说好像哪里出了点儿问题没买成,小耳朵说。 什么问题?无非是钱的问题,首付款没有凑齐?李文杰蹙着眉头说。 这我不清楚,小耳朵说,听说李文祥和开发商闹纠纷,具体怎么回事搞不清。我一天到晚在服装厂干活儿,自家的学区房都还没有买好,哪里管得了人家的事儿。 李文祥原先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光棍,纵向上无父母,下无子嗣,横向上兄弟姐妹皆混得一般,彼此无法帮衬。 李文祥是村子里的贫困户。贫困户原来叫五保户,有一次乡里登记时改成贫困户了。 李文祥是个哑巴。但哑巴与哑巴不同,别的哑巴既不能说也不能听,李文祥自己说不了,却能听见人说。 他哪里也不去,不出门要饭,也不外出打工,只在家里经营两亩多地,他种地精耕细作,一年四季按季节耕耘稼穑,化肥农药,他从来也不用,粪肥是他从各家厕所里收集的天然肥料。村民们也乐意让他收集,既省得费力,又清理了厕所。掏走了粪肥后,李文祥并不马上离开,而是将人家的厕所给打扫得干干净净,厕所的地面上还给覆上一层粗黄沙。这样干活儿,村民们都十分欢迎。 倘有一阵时间没有看见李文祥来清理粪肥,有的人还跑到他家去找他,说,文祥,该去掏粪了。 李文祥不论在干什么,他都丢开手,拎起铁锨,拉着粪车就跟人家去了。 李文祥掏了人家的粪肥壮地,他并不认为是应该的,每到一季子的庄稼收获期,他都?着一个荆条大筐,春天的野菜,夏天的瓜果,秋天的红薯,挨排给村里人送。 冬天的时候,地无所获,他也送给村民们一个大礼,这个大礼比他在其他季节送的礼物还要重要,更是赢得村民们的赞赏。 这个地方的冬天,天上总要落下一点什么来,有雪下雪,没有雪的时候,老天爷就想方设法搞点儿霜冻。下雪落霜的时候,村民们还没有感觉有什么烦难,一旦霜停雪霁,路面上结冻冰封,一走一滑溜。村子里的年轻人,好多年前都携家带口出省的出省,跨市的跨市,一股脑儿地打工挣钱去了。村子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患。这样霜凝冰封的路面基本上算是把他们软禁在家里出不了门。 五十岁的李文祥,在村子里的留守人员里面,算是一个年轻人。他掌握了天气变化规律,往往都是在霜和雪似冻未冻,想凝没凝的时候,准时出现在村子里的大街小巷上,用一条竹梢扫帚,和一把榆木杆儿的铁锨清理路面。冰碴飞溅,雪雾弥漫间,就把冰封湿滑的路面给清理得干干净净,踏踏实实,比给那些被雨雪冰冻禁锢在屋子里出不了门的老家伙们送什么礼物都实惠。 五年前的一个夏天,村子里来了一个好看的中年妇女,这个中年妇女到村子里后,没有到哪一家走亲戚,但也不像是一个过路的人,像是有所企图,只见她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脚步迟疑,探头探脑。 第197章 请你当媒人 中年妇女先到村西头的李文祥家门口看了看。 李文祥家的门锁着。其时是下午的四点多钟,这个时辰正是李文祥下地侍弄他的庄稼的时候。一个在路边的大杨树底下乘凉的老太太问那中年妇女:你找谁的呢? 中年妇女走到老太太跟前问,这家的人呢? 她朝李文祥家指了指。 老太太对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一番,才说,你是谁? 中年妇女停了半天,说,我是赵油坊的,路过这里。 刚才明明看见她在李文祥家门口晃悠,明显是来找人的,怎么张嘴就说瞎话呢? 老太太不愿意与说谎的中年妇女搭腔,弯腰起身,拎起四脚小凳就准备离开。 中年妇女这才着急起来,说,大娘,我有点事,到这家来问问情况。 老太太这才把四脚小凳放到地上,说,哦,我说呢,你这还不是找人嘛。这家人只有一个,看来你就是来找李文祥的! 别看老太太弓腰曲背上了年岁,但她的思维却清晰得很,一眼就看出从赵油坊村过来的这个中年妇女是来干什么的。 看中年妇女说了实话,老太太问,你找李文祥干什么? 中年妇女稍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她:我也不瞒你老人家了,我是来打听打听李文祥的。 哦,你打听他干什么? 我想给他说个媒,中年妇女答。 老太太笑了起来,说,这是好事儿,可李文祥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呀。 这我知道,中年妇女说。 老太太说,要是有人愿意跟他过,他早就不是个光棍儿了。光我就给他说了好几个,人家都不乐意跟他。这都五十多了,谁还愿意跟他过呢? 中年妇女说,五十岁有什么,人总要活到五十岁,男的八十岁还有结婚生孩子的呢,那怕什么? 中年妇女这么一讲,老太太说,你这么说,还真有这么回事,我原先听我家孙子说,有个画画儿的叫张大仙,就是八十岁娶了个十八的,还生了一个小孩呢。 中年妇女讲,所以说,男的年纪大不算什么! 好像之前没有好好看中年妇女似的,老太太仔细将中年妇女看了看,说,你是帮李文祥说媒呢,还是你自己想跟李文祥过? 中年妇女没有回答老太太的问话,反而问老太太,李文祥,我老早就听说他了,只是单哑,耳朵却没毛病,能听见说。身子骨儿其它方面没有毛病吧? 老太太说,看来你确实是来打听李文祥来了。 中年妇女说,你说对了,我就是来打听一下李文祥的身体怎么样。 老太太说,这也在理儿,谁愿意跟一个有病的人过日子呢。 中年妇女说,只要李文祥没有其他的大毛病,事情就好办了。 老太太说,他除了是个哑巴,我没有看出来他哪块地方还有毛病,一年到头种地干活儿,从没有看他吃过药,去过医院。这个我敢说,他又不偷不抢,是个好人。 中年妇女说,这么说,我就只知道了。 得了老太太的话,中年妇女仍不愿意离开,突然在老太太身旁蹲下去,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百元钞票,塞在老太太手里,说,俺大娘,我给你讲实话吧,我是来给俺闺女儿说媒来了。 中年妇女的话让老太太吃了一惊,她手里攥着钱,半天也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说,你没有毛病吧,不是说胡话? 中年妇女说,俺大娘,我不是说胡话,我说的是真话,但是你也要给我说实话,李文祥真没有其它毛病吧。 老太太说,真没有,最起码,我天天在他家门口大杨树底下坐着,没有看见他生过病。他身子骨儿硬棒着呢,村子里的杂活脏活儿都是他干。文祥跟俺家还是一门子的亲戚,是我家下侄子。 中年妇女舒了一口气,说,好了,我知道了。 老太太说,我看你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多岁吧。 中年妇女说,我今年三十九岁,还不到四十岁。 老太太想了想说,那你闺女儿也才十来岁。 还不到十八呢,十六岁了,中年妇女说。 老太太说,那么小,是有什么病吧? 中年妇女靠近老太太说,小儿麻痹,三岁的时候得的病,这都十三年零六个月了,没有看好,从八岁就一直坐轮椅。 讲过闺女的病状,中年妇女有点心虚地攥住老太太的手,生怕闺女的情况把她吓跑了似的。 老太太说,原来是这样,我说小孩没毛病你们不会主动来找李文祥呢。 中年妇女说,俺家人叫赵振邦,你可以去太平乡赵油坊村打听一下,我叫孙叫枝,俺娘家是你这北边孙堤口村的,俺爸爸叫孙永好,我还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才四岁不到,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老太太说,这有什么要打听的,你一说我就知道了,赵油坊的赵振邦家,这我知道。你这是给人送媳妇儿,又不是给你儿子说媳妇儿,这不要打听,但你家孩子坐轮椅,没法子下地,我估计李文祥恐怕不一定愿意。 中年妇女孙叫枝说,俺闺女儿虽然两条腿不能走路,但是她长得好看,多俊的一个女孩儿。你看看我,一米七的个儿,长胳膊长腿儿,不胖不瘦,看见我的身材就等于看见俺家闺女儿了,她长得比我还受看,瓜子脸上没瘢没疤。这是俺家孩子她爸爸,你看看这是他,这一个是俺闺女儿。 孙叫枝从手机里头划拉出照片,让老太太看,老太太皱着眉,挤着眼,也没有看清楚那闺女儿和他爹长什么样。 我的眼不行了,你说看个真人还行,你叫我看那里头的人,我看不清楚。 孙叫枝说,大娘,手机里头的相片看不见,你不是说知道俺家孩子她爸爸吗?赵振邦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俺家那闺女儿模样长得像她,明鼻子大眼。俺家闺女儿虽然坐轮椅,但她却不像其他得小儿麻痹症的小孩那样,两条腿儿跟筷子样,俺家闺女任哪何长得都跟正常人一样,只是不能站起来。站起来的话,谁也看不出她是个材坏人。我想请大娘你在中间说合,正式请你当个媒人,你看怎么样? 第198章 振奋不已的气息 老太太的眉头皱起来,没有把握地说,主要是你家的闺女儿不能走路,整天坐在轮椅子上,这就等于说一接到家,就得端吃端喝擦屎接尿,李文祥愿不愿意,我可不敢给你打包票,我答应了你,到时候李文祥不同意那咋办! 孙叫枝说,俺大娘,我不是说这个媒一定得让你说成,你主要先牵个线,我明天把俺家闺女带过来,你让李文祥儿在家等着就行了。又不是别人娶媳妇儿,是李文祥儿娶媳妇儿,别人谁说了也不算,谁也不当他的家。大娘你的意思我明白得透透儿的。 老太太说,你这话说得不假。 听老太太这么说,孙叫枝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卷起来都塞在老太太手里。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愿意要,说,你的钱我一分也不要,不论这个媒成与不成,我都不会要的你钱。 说着,就站起来,拽着孙叫枝的衣裳,往她口袋子里塞钱。 眼看挣不过孙叫枝,老太太一把将钱扔在地上,说,我怎么也不能要你的钱。孙叫枝只好将钱收起来,说,大娘,你不收我的钱,我看帮俺家闺女儿说媒的事儿没有戏,你肯定不会帮俺家闺女提亲了。 老太太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你的话过给李文祥。 我明天再过来,到时候我和孙文祥亲自见个面,孙叫枝说。 第二天上午,李文祥家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女方家人亲自给李文祥说媳妇儿的事儿村子里不少人都知道了。由于村子里年轻人都不在家,看热闹的都是一些老家伙。那些老家伙听说是那闺女儿的妈妈亲自来提亲,早早都过来等着看。又兼当事双方都是身有残疾,大家都很好奇。 但说媒的老太太不让那些老家伙进屋,让他们在院子门口待着,谁也不许进来。只有她和李文祥在屋子里坐着说话。 李文祥儿坐在一个不停地发出吱吱嘎嘎响声,带靠背的竹椅子上,说媒的老太太在他对面,也坐在一个竹椅子上,连说带比划。 老太太说,刚才给你说了,这个闺女儿除了不能走路,其他的什么都行,长得也不错,等一会人家带来了,你自己做主,愿不愿意你自己拿主意。 老太太的哑语手势一点儿都不标准,但李文祥儿能看懂,他一直在摇头。 老太太说,你不愿意你就早说,别再吞吞吐吐,想娶媳妇,还挑挑捡捡,有人愿意跟你过就不错了,几十年来一直干靠,你有什么资格挑人家? 李文祥被老太太说得冒一头汗,突然站起来,指着老太太的肚子,往下滑下去,完了,做一个双手捧着什么东西的架势。这个手势,估计在以往他们两个的沟通中从没有出现过,老太太一惊之下,想了半天,才明白李文祥想表达的意思,说,那女孩儿能不能生,我可不敢给你保证,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这个女孩能给你生孩子你就愿意? 李文祥比划了一番,老太太也比划说,那好,等那闺女儿的妈妈来了,我问问。 话刚落音,就听门外响了一声刹车,门口的那些老家伙一阵嗡嗡,好像一块石子儿惊飞了粪堆上的一群苍蝇。 老太太赶忙出去看究竟。 出了屋门,出院门,她看见昨天的那个中年妇女孙叫枝,正撅着屁股从一辆三轮车车厢里,先拿出一块木板子,一头着地,一头放在已经打开的三轮车后厢门的底板沿子上。完了,又拿出一块同样规格的木板,如法炮制。这些都是老太太站在李文祥家的院门门槛子跟前看见的,她的眼睛现在对能动弹的东西还比较敏感,对那些不能移动或者说动静较小的东西,视若无睹,不知道是她懒得看,还是她的眼睛确实看不见看不了,反正现在,她除了上上下下忙个不停的孙叫枝外,三轮车上一个一动不动的女孩儿,她就没有看见。等孙叫枝再次上车将轮椅推到刚才她放好了木板的车厢后门的时候,她才看见轮椅上的人。老太太慌忙分开围观的那些老家伙,说,都别碍事儿,你们都死一边去。 孙叫枝把轮椅小心翼翼地推到车厢后门停好,跳下车子后,站在两块着地的木板中间,慢慢往下放轮椅。孙叫枝一伸手握住轮椅的把手,轮椅上的女孩儿就很默契地张开两手,搂住孙叫枝的脖子。 轮椅很快就平稳落地。老太太走到轮椅上的女孩儿正对面,看了看女孩说,我的乖乖,稀俊,这女孩可惜了。 她用手在女孩头上摸了摸。 孙叫枝对女孩儿说,快叫姥姥!女孩儿仰起头来,看了一眼老太太,笑起来说,姥姥好。 老太太又用手在女孩儿的两条腿上摸了一下,又说,哎呀,我的乖乖,可惜了呀。女孩儿的两条腿与常人无异,老太太没有看出,或者说摸出任何异常。 孙叫枝看出老太太的意图,说,没办法,这都是我们大人前辈子造孽了,老天爷劈雷喝闪没有劈死大人, 罪都留给小孩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太太歪着脑袋问那女孩儿。 女孩儿说,我叫赵起来。 老太太说,叫什么? 女孩儿又说了一遍,我叫赵起来,俺妈妈都喊我起儿。 就像孙叫枝说的那样,她闺女儿赵起来长着粉嘟嘟的白净瓜子脸,梳着一根不短不长的乌黑马尾巴辫子,额头上披散着寸把长上下的刘海。她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的圆领t恤,上面写着大小不等的两行字:爱我就来抱抱我。 赵起来的两只大眼睛有些迷惘,甚至有些胆怯,她看着陌生村庄以及对她形成围观状态的一群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老家伙。别看这些老家伙腰弯腿撇,一副弱不禁风的垂死模样,但他们看赵起来的眼神却是炯炯然有光。 老太太转身前头带路,孙叫枝在后面推着轮椅。 李文祥家的院门没有门槛,孙叫枝很顺利地就进了院子。李文祥因为对老太太介绍的这个女孩儿是个瘫子不太满意,刚才听见动静知道孙叫枝来了,连屋门都不愿意出去。他一直在屋子里坐着,这时候,看见被孙叫枝迎面推进来的赵起来,还没有进门,他眼前只觉亮光一闪,满堂生辉,屋子里就像他整天待着的庄稼地一样,吹拂起了满含嫩生生,香喷喷的小香瓜气儿,再一闻,那香气儿里头,还夹杂着豆荚气儿,番茄气儿,青黄瓜气儿等诸使人振奋不已的气息,使李文祥刚才还萎靡的精神头儿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他在心里不由地喊道,我的天爷呀!这就是给我送上门来了的媳妇儿吗? 第199章 身高一米七 李文祥儿连与孙叫枝打个照面的功夫都没有,他一下子冲进了里间屋。 李文祥所进去的里间屋子,并不是卧室,而是一间独立的卫生间。去年夏天他在一户村民家中处理好厕所,为了洗去迸溅在身上的污秽,村民邀请他去他家的卫生间洗洗,他才发现这个村民家里原来有一间好看又干净的厕所。他洗净脏污出来后,对卫生间心存疑惑,比划着问那村民,家里既然有了好看又干净的卫生间,为什么还保留着屋后头的旱厕呢? 村民一边说,一边比划,费了半天劲儿,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乡里要求每位村民家里必须进行旱厕改造,谁家不遵执,村子里就要对他进行处罚。无奈之下,才按照标准盖了一间卫生间,但卫生间盖好后,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供水问题,村子里接水的水厂在另外一个村子,距此七八里路,水管子接到这个村,水流时断时续不说,水压太低,根本不能将屎尿冲下去。再说,各家的化粪池子就挖在自己院子里,屎尿排又排不出去,经年累月臭骚之气满院弥漫。二是家里人屙了屎尿,成堆拉摊摆在洁白的卫生间里,黑乎乎一大摊,别说别人看了,自己拉的自己都不愿意看,一看一整天都不想吃饭。因此全村的人都不愿意把原来用了好几十年的旱厕扒掉,旱厕被李文祥清理完,再用黄沙土一铺,什么也看不见,满厕都是黄土香。 村里各户修建卫生间的事儿,没有人通知哑巴李文祥,其实不独建卫生间一事儿没人让他搞,其他任务也没人安排他。大概就是因为它是一个哑巴老光棍儿。别看李文祥是个哑巴光棍汉,但他并不邋遢窝囊,他看见别人家干净明亮的卫生间,自己也动手学着别人家的样子搞了一间。卫生间的洁具他按照村民的指点,到乡里的水暖器材店里买了,他买的都是最便宜的货色,店家看他既聋且年纪老大,只收了进价。 李文祥像侍弄庄稼一样,精心用意地将一间屋子改成了卫生间,但他没有把化粪池挖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深挖,将管道按照下斜六十度角挖出了屋外。这样他的卫生间里几乎就不会留存任何洗漱或者其他的脏水了。 那些建了卫生间的家庭,由于年轻人都拖家带眷,搬到屿石县城里去安家落户了,卫生间建好后由于上述两方面原因,都成了摆设,留守在家的那些老家伙,既然还保留着旱厕,卫生间能不能用他们漠不关心。看旱厕改造家家完成,监工急着报喜庆功去了,谁还管后续的使用问题呢?我只负责督促你改造,至于怎么用,用起来有没有后顾之忧就不是我的事儿了。 李文祥是个哑巴,有满腹话却不能说,比划起来一般人还看不懂,唯其如此,才练就了他超强的动手能力,他的卫生间一建好就顺畅无比,水压高,水量大,冲刷彻底干净,污水都冲到屋外的深坑里去了。 村民皆好奇得很,到他家一看,才明白,原来李文祥每次解手之前,都从院子里压水井压满一大桶水,解好了手,随时冲刷。 这太费事了,参观的村民说。 但李文祥却十分喜欢他的卫生间,他见识了每家每户的厕所,对自己的卫生间钟爱无比。别人家的卫生间都荒废了,村子里只有他家一直在用,荒废了的是他家的旱厕。 这时候,李文祥看见在后面推着轮椅的孙叫枝,他飞快地冲进卫生间,并关上门了。孙叫枝不知道李文祥跑那么快干什么去了,进屋后,她看着随后进来的老太太。 李文祥怎么跑屋子里去了?孙叫枝问。 李文祥飞跑进屋,把孙叫枝吓了一跳,像李文祥这样的哑残,思维与正常人恐怕不一样,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他反对这门亲事,不予正面答复,采取避而不见的方法使自己知难而退? 孙叫枝将轮椅推进屋之后,站在屋当门愣了一阵。老太太显然也不知道李文祥为什么会这样,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如何回答孙叫枝。 李文祥这是怎么了?怎么躲进屋里不出来见人?孙叫枝说。 老太太说,刚才还好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个样子。 孙叫枝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闺女儿,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对老太太说,我看看他家的院子大不大。 说着就走出堂屋,来到了院子里,才对老太太招手,让她出来。 孙叫枝的闺女儿赵起来坐在轮椅里,背对着堂屋门,听见妈妈出去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就扭头问,俺妈,你去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 孙叫枝说,我和你姥姥说句话,我看着你呢,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院子里。 老太太从屋里出来,问孙叫枝说,怎么? 孙叫枝说,你咋着跟李文祥说的,他明显这是不想愿意。 老太太说,他也没有说一定不愿意,我把实际的情况一五一十都给他说了,这又没办法藏着掖着,不说实话哪能行? 孙叫枝说,我也没有让你说瞎话,咱一是一二是二,有啥说啥,你给他说了俺闺女儿的情况,他怎么答复的? 老太太说,他一开头不愿意,后来我对他说,你都是五十岁的人了,之前那么多人给你说媳妇儿,都没有一个愿意跟你过的,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你怎么还挑三拣四?他说,主要是那闺女儿是个双残,过门以后,啥啥恐怕都得他伺候,哪怕有一条腿是好的,也能拄个拐儿走路。我说,全活的人总得有人愿意跟你才管,全活的人全中国可多了,可有一个愿意跟你过日子的?后来,他问我说,那闺女儿能不能生孩子,这就说明他的心思活动了,他一这么寻思,我觉得这门亲事儿就有戏了。 孙叫枝听了,脸上不易察觉地红了一阵,她朝闺女儿的后背看了一眼,好像被老太太转述的话羞住了,她把眼睛转到了旁边,可是老太太的话是个关键点,这个话不落到实处,恐怕李文祥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儿。 孙叫枝这么想着,不得不又把眼光落在闺女儿身上。她的闺女儿如果没有得病,根据目前闺女儿身体的高度,超过她一米七的身高,到十八岁,长到一米七二、七三都不成问题,到那时候,哪里需要当娘的过来舍着脸求人家把她娶走呢?前来求婚说媒的不在院子里排成排才怪! 第200章 蓝蓝的天上 孙叫枝和丈夫赵振邦共育有一女两男,闺女儿赵起来两岁半时的那年春末,突然浑身疼痛,接着发了一场高烧,在乡里的医院住了好多天,老也看不好,转到省里的大医院,经检查,才被告知赵起来得了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 孙叫枝夫妇上北京,下南京,在各大医院都没有把女儿的病看好,此后一直就在家吃药。需要打针的时候,夫妻两个谁有时间,谁就带着去附近的医院。 这样过了四五年,赵起来的病情一点儿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有一天晚上,赵振邦的父亲老赵把赵振邦和孙叫枝叫到自己家里来,讲,我看起来的病是不能看好了,家里的钱也为她花得精光,再这样没有效果地治下去,也没有什么用,我的话你们两个考虑考虑。 老赵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放弃治疗。 孙叫枝一开始不愿意,说,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那不行,我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我也得给起来看病! 老赵被孙叫枝的话气得半天都没有吭声。沉默了半晌, 朝赵振邦看了看,说,你们从我这里拿走了九万块钱,那是我十几年来卖大棚菜攒的钱,我这里再没有钱了。 这番话老赵本来不愿意说,之所以说出来主要是被孙叫枝的话逼的。他说让他们考虑的话之前也是犹豫再三,一来是说孙女儿赵起来的病南来北往好多年,大大小小的医院能去的都去了,中医、西医,常用药、偏方、秘方都用了,专家、游医能找到的都找到了,一点子效果都没有,赵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坐在轮椅上努力倾着身子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不能如愿,这病能看好的话早就看好了,再这么下去,除了大量用药,给孩子的健康脏器造成损伤以外,估计什么作用也起不到;二来,老赵这里确实没有余钱了,再向他伸手要钱,他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如果不放弃,继续求医问药,儿子赵振邦和儿媳孙叫枝势必会提到家里的那个蔬菜大棚。儿子、儿媳不问则罢,一旦问到这个话题,他也有话对着。 这个蔬菜大棚是他和振邦的娘生活上一切吃穿用度的依靠,如果打蔬菜大棚的主意,把所有的钱都拿走为赵起来治病,老赵和老伴儿他们年龄都是七十多近八十岁的人了,万一有一个生了病遭了灾,到哪里拿钱看病呢?到时候拿不出足够的钱看病,到医院人家医生不给看,被医院撵出来怎么办?儿子振邦和儿媳孙叫枝能掏出钱来为他们看病吗?他们老两口不把大棚交出来卖掉,其实就是替振邦和孙叫枝着想,万一他们老两口生了病,振邦就不至于因为拿不出钱为他们看病,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在医院被同病房里的人嘲笑、看不起。 可是,儿子振邦和儿媳孙叫枝,并没有提到让老赵卖蔬菜大棚的事儿,看来他们把老赵考虑的问题都想到了。他们没有难为父母,孙叫枝光说砸锅卖铁继续给赵起来看病,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底气不足。 他们皆缄默无语,不久两个人站起来,只说了一句话,俺爸俺妈,我们回去了。 赵振帮和孙叫枝刚离开,赵振邦的老伴儿就问,那事儿你怎么没有说? 老赵说,我怎么不愿意说?我拿不出钱来给他们,我张不开嘴嘛?你怎么不说? 老伴儿说,事儿都这样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死生有命,一切都由老天爷管着,该咋着咋着,你不说我去说,没钱过没钱的光景,过日子得让他们看得见亮儿,往前看什么都看不见,那怎么行!我不能看着他们这么下去,日子一点儿起色都没有,这怎么活人呢? 赵振邦的家和他父母的家一西一东分开住着,父母住在村东头,赵振邦住在村西头。 第二天一早,赵振邦的母亲就去村西头找赵振邦。听见敲门声,孙叫枝开院门一看,原来是婆婆来了,孙叫枝说,俺娘,这么早,你吃饭了没有。 婆婆应声:吃过了。 孙叫枝探头往婆婆身后看了看,公公没有跟来,便说,快进来吧,我和振邦正吃早饭,你再吃点不? 婆婆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在一边给你们说个事儿。 赵振邦和孙叫枝在厨屋里吃饭,婆婆想跟着孙叫枝进去说话,没想到孙女儿赵起来也在厨屋子里和爸妈一起吃饭。 看见奶奶过来了,赵起来有些兴奋,放下筷子说,奶奶过来吃饭。 孙女儿从已经六七岁了,除了腿脚无力不能动弹,其他的一点儿都没有耽误长。孙女儿的上身子发育正常,下身发育也不见异样,两条腿骨头长肉也长,只是没有力气,两条腿儿稀溜得很,怎么也站不起来。 因为经常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无人陪伴,除了外出看病的时候,爸爸妈妈陪着她,其余的时间赵起来就孤单一个,不是透过大门看落在院子地面上的麻雀啄食,就是透过窗户看半边天上的云彩。麻雀的尖嘴东啄啄西叨叨,赵起来用手拍着轮椅,说,小小虫,到屋里来玩吧。 麻雀们本来还想到屋子里寻寻觅觅参观一番,听见赵起来这么一拍一叫,它们好像吃了一惊,歪着头,给声音定位。它们小小的脑袋警惕地转动着,终于发现在堂屋当门轮椅上从坐着的人。麻雀们看了看赵起来,似乎对她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赵起来对它们没有威胁性,就没有搭理她,继续在院子里的地面上抓挠。 麻雀们待的时间不长,无食可啄的时候,它们的身子斜着一纵,翅膀“扑棱”一声,旱地拔葱一般,飞得无影无踪。 赵起来说,你们别走呀,不愿意和我玩儿也不用飞走,你们在院子里,我在屋子里又动不了,看着你们也好呀。 有时候,赵起来坐在窗户里面,看天上的云彩。夏天天上的云彩不好看,漫天铺着罩着,分不清哪是天哪是云,模糊成一团一片,或者说云彩不分片块,像天那么大的云彩将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掌管云彩的人太坏了,为什么不把云彩赶紧扯开,让天露出来。没有混混沌沌的云彩遮住的天多亮堂。要是蓝蓝的天上只有几片云彩,在赵起来家院子里的大洋槐树顶上挂着,那也不错。 赵起来从窗户里面,有时候还能看见洋槐树的半个树梢儿顶着好几片白云彩,白云彩旁边呢,全都是蓝色的天空。不过,那样的机会不多。 妈妈教她识别颜色,她指着洋槐树,说,洋槐树的叶片子是绿色的,指着洋槐树树梢子顶着的一块一块的像棉花一样的是云彩,云彩是白色的,还有白云彩上面的天有时候是蓝色的,但大多数的时候是淡灰色 赵起来对颜色的识别十分感兴趣,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只能待在屋子里,或者院子里的雨棚底下。屋子里的东西不算少,院子里的物件也很多,她把洋槐树叶子的绿色,天上云彩的白色,天的蓝色与她所看见的其他物件对比一下,很快就得出结论,等妈妈爸爸一回到家,她就给他们指出,他们家屋子里的墙是白色的,屋外墙根那里长出的一棵梧桐树苗子的叶子和树杆儿是绿色的,堂屋冲门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有一个人穿着的衣服是蓝色的。 哎呀,我的乖孩子真聪明! 孙叫枝一把搂住赵起来,把她抱了起来。 距离赵油坊村二里多路有一所小学。有一天,赵油坊村的一个小学生因学习成绩不好,他的班主任来家访。孙叫枝听说了,连忙赶过去。 第201章 老师的辩才 叫枝找到来赵油坊家访的老师的时候,那老师已经结束家访,并与学生家长交换了意见,正准备动身离开。 孙叫枝没有进那学生家里,她在院子门口等着老师出来。老师走出院门,孙叫枝拦住他说,王老师你好。 王老师早就看见了孙叫枝,便停下来问她有什么事儿。 孙叫枝说,我想让我家的孩子上学。 王老师怎,你家孩子多大了? 孙叫枝说,今年的十月份就六岁半了。 王老师说,一般都是七岁上学,不过六岁也能上,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你直接去学校找我就可以了。 孙叫枝说,王老师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家的情况。 孙叫枝这么一讲,王老师有些懵然。他仔细看着孙叫枝,说,我们学校学生,家住赵油坊的不是很多,你们这我来的次数也少,不知你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孙叫枝说,我的孩子是个残疾。 王老师吃了一惊,问,什么残疾? 孙叫枝说,我家孩子是小儿麻痹,这样的学生你们学校收吗? 王老师说,现在是义务教育,只要学生能够自理,智商正常上学没问题,学校没有理由不接收。 孙叫枝千恩万谢。 王老师说,新学期我不带一年级新生,详情你还得到学校去问。再说小孩子上学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是要亲自到学校教务处、招生办咨询。 九月份开学在即。孙叫枝听王老师的话,到王老师所在的小学找到了教务处的老师,问她的孩子能不能上学。 教务处的老师听说了赵起来的情况,答复的跟王老师的说辞一模一样,说只要孩子能够自理,就可以来上学。 落实了赵起来能否上学的问题,孙叫枝很高兴。她和丈夫赵振邦在屿石县城建筑工地打工,中午一般都没有时间回家吃饭,他们把接送赵起来上学的重任交给了赵振邦的父母。 赵振邦的父亲老赵七十出头,虽然大病没有,小毛病不少,但接送赵起来没有问题。 事情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好景不长,刚开学上了三个多月的课,赵起来却怎么也不愿意去学校了。 孙叫枝问赵起来怎么回事儿,赵起来说,班里的同学老是欺负她。 孙叫枝问怎么个欺负法。赵起来说她的那些同学联合起来给她起外号,一会儿叫她木头人,一会儿喊她材坏腿儿。由于上午、下午那么大长的时间,她需要解手,爷爷就必须守在教室外面等着。由于是爷爷帮她解手,他们就去不了女厕所,但去男厕所也不合适。 学校的院墙后头是一片小树林子,爷爷就抱着她去小树林子里头解手。被同学看见后,站成一排,齐声把他们喊成流氓货。一次两次这么叫就算了,可他们不是看见她被爷爷带去解手才这么叫嚷,解手之外的时间,看见赵起来,那些同学也不放过她。 赵起来既气又怕,再也不愿意去上学了。 孙叫枝听赵起来说了这事儿,跑到学校将赵起来的那些同学和班主任老师都堵在班里,一定要问出是哪几个孩子骂了她闺女儿。 老师偏袒那些学生,似乎对赵起来不愿意来上学不太在意,甚至赵起来不来上学他还比较高兴。 班主任老师对孙叫枝说,你家孩子身子有病,而且肢体有明显的缺陷,一举一动都与别的同学不一样,那些孩子都正处在对什么都好奇感兴趣的年纪,看见你家孩子与他们的身体有差别,举止异常,肯定十分好奇,对赵起来有一些出格的表现,应该可以理解,作为家长,也不要产生什么怨恨。说白了,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他们的家长肯定反对孩子这么对同学不友好。等那些孩子再长长,懂事了,让他们说那些话,他们肯定也不会再说。 班主任的话孙叫枝不爱听,她立即反驳说,什么叫家长反对他们的孩子对同学不友好?怎么个反对法?那些家长但凡能教育教育各自的孩子,让他们常怀善良之心,那些孩子也不会说那些充满恶意的话。家长不教孩子说我家孩子是材坏腿儿,是木头人,那些孩子知道什么是材坏人?什么叫木头人?俺老公公和孩子怎么是流氓货了?小孩子嘴里抹屎,大人也吃大粪了吗? 说到气愤处,孙叫枝骂起来。 班主任并没有因为孙叫枝骂脏话露出反感的表情,依然笑吟吟地看着孙叫枝说,你不要以为其他的学生对你家赵起来说难听的话,作为班主任我没有阻止,其实我设身处地,从你的角度出发我也觉得气愤,但现在学校校规和社会舆论都明令禁止对犯错误的学生采取惩罚措施,要是按照咱们受害学生家长的意图对那些犯错学生进行处罚,一旦被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的家长得知,他们肯定会大闹起来。 孙叫枝说,这么说来,俺家孩子受人欺负就是活该吗? 班主任说,这就是目前咱们教育制度的缺陷,没办法。所以我说,咱们的孩子既然身体残疾,在心理上已经承受了巨大压力,再让她在学校经历身体之外的另一重摧残,我觉得还不如让她在家学些力所能及的实用技能好。赵起来同学现在还小,对自身生理方面考虑的不是太多,要是等她再大些,对自己的身体和前途命运有所深入了解,我估计她的幼小的心灵能不能承载外界带给她的精神打击都还两说,为保险起见,我建议让赵起来在家接受教育为好。 孙叫枝说,我和赵起来的爸爸都是中学毕业,连大学都没有上过,哪里能传授给赵起来什么知识。 班主任说,主要得让她识字,认识一些常用汉字就可以了,识字是基础,主要让她学习一些生存实用技能,掌握一项本事,将来等你们老了,她凭自己的本领能混口饭吃就可以了,不可对她这样的孩子抱有多大的希望,以为接受学校教育就能一劳永逸了。 第202章 北京来的美术教授 孙叫枝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同学不仅患有癫痫病,右手的几根指头还蜷曲不能展开,他用左手写字,竟然比其他同学右手写得还好看。班里的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材坏手。材坏手的右手连同臂膀前后伸不直,五根指头只能像计数一样捏七,与地面平行端在半空。材坏手的癫痫发作没有规律性,说不定什么时候身子突然后仰,“呼嗵”一声摔倒在地上。材坏手的癫痫病不是很严重,不咬舌头也不切齿,吐点儿白沫后能自行恢复。一开始的时候,同学们很害怕,谁也不敢接近他,后来对他的病情和残疾有所了解,就拿他的残疾和癫痫病取笑。那时候,乡里放武侠电影,里头各种武打招式应有尽有,残坏手的残坏动作很像电影《醉拳》的一招“单提敬酒”,演员歪着身子,蜷着右手的胳膊,撮着五根手指头,始终就像端着一杯酒,想喝又喝不到。同学们只要看见材坏手走过来,一起说,过来,给老子打套醉拳看看。看见材坏手从癫痫状态清醒过来揩抹嘴角的白沫,都争先恐后说,“倒沫”(反刍,俗称倒沫,草食动物,如牛,把吃进胃里的食物返回嘴里咀嚼)好了吗? 对同学们不友好的问候,材坏手往往不发一言,他用那只正常的左手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长时间低头看着桌面,什么也不干,不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写作业,也不拿出课本读书。材坏手的桌面上有什么呢?同学们对他的桌面仔细研究过,桌面真是干净,不像别的同学的桌面上那样,用小刀横七竖八刻满了字和莫名其妙的图画。材坏手的桌面简直可以说一尘不染。这样的情况保持了半年之久,当年的下学期,班主任在一次分发期末考试卷子的时候,连喊了材坏手的学名三次,残坏手都没有应声,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材坏手的座位,发现他的课桌的抽屉里空无一物,桌面上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灰尘了。自此以后,孙叫枝再也没有看见过材坏手。只在两年之后,孙叫枝参加中考,和一群同学路过材坏手所在的村庄,忽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子。那人发现他们后,猛地从路边跑到不远处的一个麦草垛后头去了。孙叫枝和她的同学都已经把那个跑走的人认了出来,他就是不再上学了的材坏手。 有个男同学喊着材坏手的学名,到麦草垛后头找他,刚到跟前,就看见材坏手边跑边说,我不想看见你们,我不想看见你们。声音愤怒刺耳,伴随着材坏手远去的身影消失。 两年过去了,同学们都已经长大,当年那些对材坏手实施过言语中伤和肢体冒犯的同学都身怀歉意,想起自己曾经对材坏手干过的那些不友好,甚至恶意的行为举止,都心怀惭愧。尽管那些同学改过自新,想以莫大的善意,重新与材坏手建立美好的友谊,但是创伤已经在材坏手心里扎了根,他似乎不愿意相信那些伤害过他的同学了,那些同学给予他心灵上的创伤恐怕此生将永远留下烙印。 孙叫枝把前尘往事想了想,有了自己的决定,她顺从闺女儿赵起来的意愿,不让她去学校上学。同时她也觉得赵起来的班主任说得不错,赵起来能认识日常用字就很不错了。另外她还有自己的打算,起来不是喜欢画画吗?只要她喜欢,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隔天,孙叫枝从屿石县城文具店里给赵起来买了画笔和颜料,还有学画画的入门资料。这样,赵起来的学生生涯才算真正启动起来了。 孙叫枝身兼两职,她既当语文老师,教赵起来认字儿,又当美术老师,教赵起来画画。白天,她把赵起来交给公婆,傍晚和丈夫赵振邦从县城的建筑工地回来,再把赵起来接回家,开始教她学习。如此这般过了一年之久,赵起来认识两千多字了,画画也画得像模像样。 三年后,一个赵油坊村的女婿,在北京一所大学当美术教授,来走亲戚。孙叫枝拿着赵起来画的画,让人家看看赵起来的画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 美术教授打眼一看,就问孙叫枝,画画的孩子多大了?孙叫枝说,过了年就满八岁了。 拿给教授看的一幅画,画的是墙上的一扇窗户,窗户上安的木窗棂,窗棂子上都是一些小方格,不像现在流行的满面子的玻璃,一个窗框子镶上一整块玻璃,展眼一看一片平。赵起来家的窗户虽然也是一大块玻璃,但是她画出来的却是别样,木格子不是扁平的一横一竖就完了,她把用来连成格子的木条画出了厚度和宽度,就像几根真的木块子一样上下交叉,立体感很强。 美术教授赞不绝口,说,这孩子画的画儿很有视觉冲击力,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啊,这是天赋! 孙叫枝说,她哪里有天赋,瞎画罢了。 美术教授说,趁假期不上学,带孩子多出去转转,看看色彩的世界。 孙叫枝说,俺家孩子学都没有上,这是她在家自己琢磨着画的。 孙叫枝的话,叫美术教授愣了一下:怎么?为什么不上学? 孙叫枝这才把赵起来的现状讲了一遍。 美术教授说,这孩子可惜呀,她把在外面看病时的见闻凭记忆很完美地画了下来!这正是我平时要求那些大学生应该做到的,可是他们大都是无病呻吟,还不如一个七八岁小孩子的脑筋,真是没有办法。 孙叫枝问美术教授能不能趁他的这个探亲假指点指点赵起来? 美术教授很爽快地说,没问题,看见喜欢画画的孩子我都打心眼里高兴,你让她过来吧,如果孩子不方便,我每天去你家一趟都可以。 美术教授的岳父、岳母,跟孙叫枝一家没有什么来往,关系也很一般。孙叫枝说,推一个病人到人家家里去,大过年的不方便,这样吧,还是麻烦你抽空去我们家吧。 美术教授当即同意孙叫枝的方案。 第203章 切勿外传 孙叫枝回家后,马不停蹄地买了几样礼品过去。美术教授的岳父、岳母也都了解赵起来的情况,很愿意让大北京来的女婿去孙叫枝家辅导赵起来。 一听说妈妈请过来的人是个比她还会画画的人,赵起来高兴坏了,扯着美术教授的衣裳问这问那,好像她在画画上遇到的问题搁她脑子里积攒了好久,在时间堆里埋得太久了,可是又怕美术教授给予她的时间又太短,她的话滔滔不绝。 美术教授始终微笑着,一直听她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说到最后,赵起来拉着美术教授的手说,我想跟你去北京学画画儿。 美术教授蹲在赵起来的轮椅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还小着呢,我教的学生都是大学生。 美术教授比划着,举手过顶。 你要好好画画,他说,画过小学后,继续画,画过了中学,你才能去我那里当我的学生。 赵起来歪着脑袋,把美术教授说的话想了半天,扭过头去问她妈妈。 画过了小学和中学,那还得需要多长时间呢? 孙叫枝的眼睛里涌满了泪花,美术教授在赵起来跟前蹲着,她本来也想蹲下去和闺女儿说话,但她又怕被美术教授看见自己淌眼泪,就站着说,咱们不用问小学和中学的事儿,只要你好好地画画儿,过了几年,到时候直接到北京找你叔叔,跟他学画画儿。 赵起来一贯听妈妈的话,她抬头看见孙叫枝眼睛里有泪光,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了起来。她看看美术老师。 你妈妈说得对,美术教授说,等过了几年,你才能当我的学生。但是呢,我回北京后,会按时给你寄学习画画的书和画报, 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东西后,里面会有一个学习计划,你按照我给你列的计划学习就可以了。 寒假很快就过去,美术教授回了北京。 赵起来有去北京学画画的念头顶着,心劲儿很大,一天到晚画画儿。她画的几幅画被孙叫枝寄给美术教授后,经他推荐还发表在几家画报杂志上。 赵起来看见自己的画儿被印在花花绿绿的制作精美的大书上面,每翻开看一次,她的心都砰砰跳一阵,每一次都给她带来新鲜的不一样的感觉。 有一天晚上,赵振邦和孙叫枝从屿石县城的工地上回来迟了,看见轮椅被推到院门口,赵起来的脖颈子往院子外面伸着,公公老赵也不甘落后,也伸着脑袋往通往县城的马路上观望。看见孙叫枝和赵振邦昏黄的灯影子里远远地骑着电动车回家来,赵起来略带埋怨地叫道,妈妈,今天你们怎么回来那么晚? 孙叫枝说,今天一层楼浇顶,不浇好顶,妈妈回不来呀。 说着话,孙叫枝就把赵起来推进屋子里。看公公老赵还站在院门口,孙叫枝问,俺爸,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从城里带了些卤菜,你拿回去一些,叫俺妈也尝尝。 老赵说,我和你妈上天的腌黄瓜还没有吃完呢,我喜欢吃自家腌的菜,买来的那些卤菜放的盐都是工业盐,吃了对身体不好,你们再不要买。 孙叫枝说,我买的这家卤菜,做卤菜的保证说没有用工业盐,他们人老几辈子做卤菜,不能因为蝇头小利砸了自家饭碗。 老赵说,好话谁不会说!你还信生意人的话,生意人历来重利,那些商人只要能降低成本,怎么省钱他们就怎么做。 孙叫枝说,哦,我买了二十块钱的呢,吃了这回再不买了,我也学着自己腌菜吃。 老赵说,这就对了,起来下午说让你明天带她去爬山。 听了话,孙叫枝打了个愣怔,不知道闺女儿赵起来是说着玩儿的还是真的。 她转到起来面前,问她,你爬山干什么? 赵起来说,我不仅要爬山还要学电脑。 孙叫枝听了吃一惊,说,你怎么想起来学电脑,你用笔画画儿,跟电脑有什么关系,电脑能帮你画画儿吗? 赵起来说,北京的叔叔在信里说,我不仅要学画画儿,还要学会用电脑。 孙叫枝说,一台电脑得花多少钱啊,没有万儿八千的说不好。 赵起来说,北京的叔叔说了,他要送给我一台。孙叫枝心里一热,脑子里把北京的美术教授的模样回想了一遍, 想到了北京的美术教授,牵连着又把本村的美术教授的岳父、岳母想了起来。 公公老赵还没有走,院子门口的路上有邻居修围墙掉落的几块碎砖,他正用铁锨清理。 孙叫枝走过去说,俺爸! 老赵说,咋? 孙叫枝说,我想买点东西去赵厚慈家看看。 老赵起身说,怎么?半晌不夜地看他干什么? 孙叫枝说,起来的老师,不是赵厚慈的女婿吗?就是教起来学画画的北京那个美术教授。 老赵说,这我知道,咋? 孙叫枝说,他给起来寄来一封信,说要送给起来一台电脑,让起来学着用。 老赵说,什么电脑,是吸在脑袋上绑起来看病的吧。 孙叫枝看公公分辨不清,就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赵振邦从堂屋里走出来,抖着一张纸:你别去看赵厚慈了,荀教授说得很明白,他说赠送给起来电脑一事儿不要在村子里说,特别强调不要对他的岳父母一家人说。 孙叫枝有点愣怔。 就是不让他们家知道这件事儿,赵振邦说,一是因为这事儿传出去,有人效仿找到他要求也给这个送一台,给那个送一台,他在经济上承受不起,二是因为他的岳父岳母心眼子小,万一知道他给赵起来送了电脑,到时候他们在村子里说三道四,可能对咱们家,特别是对起来造成不好的影响。 听了丈夫的话,孙叫枝只好打消探望赵厚慈的想法,她对赵起来说,电脑是荀老师送给你的,荀老师不让我们对外说,因为荀老师家的电脑也不多,只能送给你一台,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一起都问他要,他没有怎么办?所以荀老师送给你电脑的事儿咱们家,特别是你,对外面的人任谁都不能说。 第204章 长腿大鹭鸶 过了十天,二十天,一个月,美术教授允诺送给赵起来的电脑始终也没有寄过来。 孙叫枝估计荀老师在大学教书太忙了,没有时间专门给赵起来寄电脑。可是转念一想,也不对,因为每个月给闺女儿起来寄送的画报和配合画报所做的画画的技法,这个月荀老师也没有寄过来。 是怎么回事儿呢? 孙叫枝每天在工地干活儿时想,回到家煮饭睡觉无时无刻不在想,闺女儿起来因为没有用过电脑,期盼程度不是甚大,她主要在等着看荀老师写给她的画画儿技巧呢。 又过了半个月,孙叫枝才收到荀老师寄来的电脑和画画的书。 让孙叫枝惊奇的是,荀老师寄来的电脑不是一台而是两台,其中的一台还是一个笔记本电脑。画画的书寄来的也不是像往常那样寄来一本两本,而是一大摞,孙叫枝数了一下,一共十八本。这与荀老师以往寄东西大不一样。 原来荀老师寄画画的书都是一本两本,这回一下子就寄来了十八本,说寄一台电脑,可是寄来的电脑却是两台。孙叫枝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以往寄画画书的时候,荀老师会随书夹寄一封教起来练画画的技巧的信,这次他寄过来的东西比以往多得多,这是为什么呢?夹寄的信里是不是会有所说明? 孙叫枝开始拆书,十八本书用绳子捆成十字花儿,她解开了捆书的绳子,书翻了一本又一本,十八本书翻完了,连信的影子也没有找到。笔记本电脑是被赵振邦从一个黑色的电脑包里拿出来的。掀开屏幕,赵振邦发现键盘上放着一个信封。原来荀老师的来信被放在笔记本里面了。 看丈夫笨手笨脚的样子,孙叫枝一把把信抢过来,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像以往来信一样,荀老师首先叫起来的爸爸、妈妈的名字,然后才是起来。 您们好,荀老师说。荀老师问过好后进入主题,他说最近很忙,事儿比较多,给赵起来寄书写教材,还有答应给起来送电脑的事儿一直拖到现在。起来的画,虚实把握得不错,但是存在实多虚少的现象,当然了,这只是他根据自己在绘画上的一些经验提出的不足之处。比如,画一只长腿鹭鸶,你不能光画它伸着长嘴在水里找食吃的样子,高明的画家就会把鹭鸶当成人来看待,他肯定会把鹭鸶画得高昂着头,尖尖的嘴巴朝半空举着,远处呢,是无边的旷野,草丛向一边倒伏,鹭鸶身体上羽毛的边缘也相应地稍微翻卷着。鹭鸶身边的草微微地发黄,河面上起着细微的涟漪,这一切说明画作的背景是一个秋日,寒冷的冬天的前奏快要开始了,鹭鸶还没有迁徙到暖和一点的地方去,它在等什么呢?这样的画面,就给看画的人一种想象的空间,不需要别人解说,看画人自己的思绪就千里万里铺展开了。看画的人倘若是一个对艺术敏感的人,自己就能把画想象成饱满的,充满故事情节的完整的一个故事了。画面内容的丰盈和瘠薄,表面看是画家画的,其实更是看画的人所赋予的。所以好的画作,虚多实少的画面总是充盈的,画面见不着的风,听不到的声,闻不见的香,尝不着的味儿,都可以从画面上虚绘的部分感受出来,这样的饱满感,就填满画面的虚空。 荀教授在信里还说了许多有关学习文化课的想法,他要求赵起来的妈妈孙叫枝,一定不要耽误起来学习文化课的时间,尽可能多的教起来多识字,识的字越多越好,识字的目的是要多看书,没有文化底蕴的画家,很少能有长足的发展。另外,除了送给起来一套台式电脑外,荀老师还把自己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也同时寄过来送给起来了。教起来学习电脑的视频,他拷进一个小优盘里,优盘被他很安全地装进台式电脑的主机箱了。 荀老师写在的信里的话,明显与以往不一样,之前每次来信,都言简意赅,很少有今天说的那样多的题外话。 寄书一下子寄来一二十本,本来说好的给一台电脑,结果寄来了两台。赵起来欢天喜地,无论是书,还是电脑,每一样她都爱不释手。孙叫枝就不一样了,她结合自身的经验得出一个结论:荀老师八成遇到什么事儿了,很有点临别托付的意思 孙叫枝把自己的想法跟丈夫赵振邦说了,她认为荀老师说的话跟交代后事似的,别再是荀老师遇到了什么难题或者生了什么厉害的病了吧? 丈夫赵振邦不以为然,说孙叫枝净瞎说,人家荀老师上次离开赵油坊的时候,身体健康得很,一点也不显病,什么病能这么短时间让荀老师交代后事儿? 赵振邦根本不相信孙叫枝的话。 孙叫枝说,不是我说的那样,,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叫荀老师这样做? 赵振邦想了一会儿才说,依我看,肯定是荀老师家闹家包子了。 闹家包子是屿石县的方言,是说家里人在某事儿上意见不合彼此闹矛盾。 孙叫枝说,那能因为什么闹家包子呢? 我觉得事情肯定出在起来身上,赵振邦说。 丈夫的话让孙叫枝吃惊不小,她不愿意将荀老师家的矛盾与自家孩子牵连起来,反驳赵振邦说,咱们家起来离北京上千里地,做的事儿他们看不见,说的话他们更听不见,你怎么什么事儿怎么都往咱们家扯? 赵振邦说,这你都不懂?上次荀老师来信就透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他说准备送给起来一台电脑,还叮嘱咱们家别对外面,特别是别对他的岳父、岳母提及他准备送给起来电脑的事儿,这事儿两下结合分析,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说到这里,赵振邦打住不说了。 怎么回事儿?人家都愁死了,你还在那里卖关子! 孙叫枝急躁地催促。 赵振邦说,这事儿肯定是因为荀老师不停地给起来寄材料,寄东西,特别是这次给起来寄电脑,引起了荀老师媳妇儿的反感,压抑了好久的不满终于忍无可忍,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家庭和孩子,荀老师选择放弃起来,但惜才之心是每一个优秀教师的专有特点。在断绝与赵起来的教学联络之前,他给予起来所能给予的最好的帮助,这就是我们现在收到的画画书和两台电脑。 丈夫这么一分析,孙叫枝又把画家的岳父、岳母和他们的女儿想了想,认为赵振邦分析得很到位,画家的岳父岳母平时就是自私自利的人,这在赵油坊有目共睹,他们家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叫枝不由地相信了丈夫的话,对荀老师的岳父赵厚慈一家顿时心生反感,发誓永不搭理他们。 当然,这样的猜测和分析,赵振邦夫妇并没有告诉闺女儿赵起来,认为她小小的年纪知道这些没有好处,提早知道人世间的不良信息,受人世间这些纷争的影响,只会使孩子活得压抑,在情感上形成心理障碍。 第205章 婆婆的例证 这之后,赵起来连续两个月都没有收到荀老师约定寄过来的画画书和教她画画的技巧。 关于这件事儿,她已经问妈妈孙叫枝好几次了,孙叫枝总是支吾其词,始终说不清楚荀老师怎么不再给起来寄书来信了。孙叫枝越是不愿意说,赵起来追根究底的心情越急切,有一种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劲头儿。孙叫枝终于还是没有犟过赵起来,把赵振邦的分析猜度说了出来。 这时候,已经十二岁的赵起来,可能因为身有残疾的缘故,她比较敏感,心理成熟得也相应地比同龄人早一些,对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听了妈妈孙叫枝的答复,赵起来愣了一阵,半天没说一句话。孙叫枝忙活好了手上的家务活儿,看见赵起来在轮椅上发呆,就说,把荀老师给你寄过来的画画书多看几遍,画画的技巧肯定也会提高,不然,妈妈每个月去屿石县上给你买。得到荀老师不再给她寄东西的真相后,赵起来两天都没有说话。 正是这天,赵起来正在厨房里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奶奶来家里了。 看见妈妈来家,赵振邦很快吃好了饭,出了厨房,看见妈妈站在堂屋门口。 妈,你怎么不去屋子里坐?赵振邦问? 他妈妈说,我不坐,你看看你媳妇儿吃好了没有? 赵振邦说,妈,我看你今天有事要说。 妈妈说,是有点儿事,我等你们两个吃好饭再讲。 听说婆婆有事儿要专门等她吃好了饭跟她说,孙叫枝急忙三口两口扒完了饭,出了厨房,看见婆婆在堂屋当门坐着等她,就走过说,俺妈你有什么事儿? 婆婆说,赵厚仁生病住院了,你们听说了吗? 赵油坊村“厚”字辈都是孙叫枝的长辈,人都认识,只是她白天基本都在县城工地干活,甚至一年到头也不一定会碰面,出了什么事不一定知道。 孙叫枝说,住院怎么啦?谁生病不住院呢?他都七十多岁的人了,人老了谁不生病?谁能保证谁一辈子没病没秧? 婆婆说,住院不说了,赵厚仁还被车碰了! 孙叫枝说,住在医院里怎么还能被车子碰着? 婆婆说,你们不知道,他一开始住院的时候,是他媳妇儿伺候他,没想到伺候了几天,他媳妇儿累够呛,听说也病倒了,赵厚仁只好雇了个人伺候他,人家一看同时要伺候两个病人,要求两份工资,并且要一次性付清。如愿拿了钱,哪里知道那人只伺候了两天就跑了。一天没有吃饭的赵厚仁饿得实在受不了,傍晚的时候,他一个人上街买吃的,不留神就被一辆汽车刮倒了,脚腕子受了伤。要是他的独生子没有因为生病死掉了,或者他有两个孩子,也不至于这么可怜。 孙叫枝听了说,俺妈,你想说什么你就直说,拐弯抹角叫人着急。 婆婆只好说,我都是为你们好! 婆婆的神色很肃穆,好像孙叫枝和赵振邦犯了错,事儿很严重,她已经隐忍好久了,今天必须敞开窗户说亮话! 婆婆看了一眼儿子赵振邦,又看了看儿媳孙叫枝,才说,你们抓紧再生一个小孩! 孙叫枝终于明白婆婆来家里找他们的意图,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打算再生了。 婆婆说,刚才对你们说的赵厚仁的事儿就是个例子,到老了生病,身边没有一个人伺候你,你们的下场就跟他一模一样。 婆婆看着孙叫枝说,说实话,起来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得很,看这样子,你们得倒过来伺候她一辈子了。 孙叫枝说,我们得为起来负责呀,要是再生一个,我们照顾起来的精力肯定会分散,起来从我们这里得到的爱就会减少,这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听孙叫枝说这话,婆婆有点生气,说,你不心疼赵振邦,我还心疼俺儿子呢。你娘家有姐姐哥哥,还有弟弟妹妹,振邦的哥哥出车祸死了,妹妹不听话嫁到外省去了,到老了谁来伺候他?我和他爹活着还能挂念着他,死了连个想他的人都没有。 孙叫枝说,看你说的,我不是人吗?谁不心疼他,我也得心疼他! 孙叫枝一反驳她,婆婆就生气起来,提高声调,情绪激动地说了许多,大意是说,孙叫枝再生一个小孩,其实不仅为他们当爹当娘的老了不能动弹了给他们养老,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孙叫枝再生一个小孩,也是从孙叫枝和赵振邦手里接过伺候赵起来的重担,继续把有病的姐姐照顾好。周边的人,但凡对他们家的情况有所了解的,都赞同和支持孙叫枝再生一胎,没有谁会指责他们不顾赵起来身有残疾却生育二胎。 婆婆的话很有道理,加之生二胎的想法早就在心里纠结矛盾,若隐若现,现在被婆婆以这种很强硬的方式提出来,孙叫枝好像也找到了再生一胎的理由,这个理由似乎将她之前考虑生二胎对赵起来的愧疚有所抵消。其实还有一个她不愿意再生的很重要的原因她还没有说出口:现在生孩子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了,后续的买学区房的还贷,上学的教育经费等等她都不愿意也不敢细想。这话要是说出来,婆婆肯定又有话等着她:整个赵油坊村哪一家不是如此,就你一家如此? 赵振邦对孙叫枝比较了解,从孙叫枝的言谈举止,他差不多看出来她在内心里原先坚决不再生二胎的壁垒已经松散塌陷,已经接受妈妈的要求,而且以后孙叫枝还会把之所以生二胎的原因归结于妈妈的“逼生”,以此抵消女儿赵起来也许会对自己产生的不满。 这时候,赵起来吃好了饭,在厨房里喊她妈妈把她推到院子里去,她要和她奶奶说话玩儿。 孙叫枝把赵起来推出来。 赵起来看见奶奶,说,奶奶,我今天去你家里玩儿,你带我去麦子地里看麦芒长长了没有? 赵振邦和孙叫枝好像刚才私下里干了对不起赵起来的事儿,都有些不敢看赵起来的眼睛。奶奶却没有丝毫顾忌,似乎刚才完成了一件长期搁置,一直没有着手经办的大事儿,她甚至有些兴奋,推着赵起来就出了院门,朝自家走去了。 第206章 遗传基因的选择 2012年的春天,赵起来中断了与北京的美术教授荀老师的联系,自此再也没有收到过荀老师的任何教学材料和学习方面的指导,当然,赵起来的画作也没有地方像以前那样得以发表。 开始的时候,赵起来把荀老师早先寄过来的教材翻来覆去地看,对上面的某些作品反复临摹。 妈妈孙叫枝信守承诺,一有空就带她去野外,看花看朵,看天看地,看天上展翅的飞鸟,看地上的长腿儿的爬虫。但赵起来画画的手法只能说越来越熟练,画技却不能说有所进步,她老是在重复自己,没有人指点她,鼓励她,欣赏她,赵起来渐渐有些疲沓,情绪经常变得莫名急躁。恰在这时候,2012年的夏末,孙叫枝怀了孕,但她怀胎一直在工地上坚持干到第七个月才居家保胎待产。 那时候,赵油坊全村六十岁以下,甚至往上数,年纪最大的,还有六十七岁,模样不显老的人也都投亲靠友出去打工去了。赵振邦夫妇之所以没有常年外出打工,主要是因为父母都七十大几了,他们害怕二老万一出了什么当紧的事儿,连见最后一面恐怕都不能如愿。 孙叫枝和赵振邦两人在屿石县县城打工,这个距离离家不算远,两个人的工资合在一起一个月有七千多块钱。现在孙叫枝怀孕停工在家,就等于丈夫赵振邦一个人打工,每月四千块钱养活全家五口人,日子过得立即捉襟见肘。赵油坊村距离乡政府所在地四五里路,说远也不算远,孙叫枝听娘家的妹妹说,乡里有一家钉子厂,正在招人,工资虽然不高,但活儿轻。孙叫枝动了心思,想过去看看。 你挺着大肚子去,不怕出事儿?妹妹说。 那有什么,一早让你姐夫送我过去,傍晚接我回来,孙叫枝说,去钉厂的话,你姐夫去屿石县干活也是顺路。 孙叫枝在乡里的钉厂专门给膨胀丝搞质检,就是从成品膨胀丝里挑出不合格产品。中午钉厂里有食堂,忙起来孙叫枝没办法回家,就在食堂随便吃点儿。家里的经济一紧张,大家都为了挣钱,对赵起来过问得就少了。 孙叫枝怀着孕又去工厂打工的事儿是瞒着公婆的,两家的住所隔着一程路。开始的时候公婆不知情,等孙叫枝带着赵起来找到公婆,让赵起来中午住在他们家的时候,公婆才知道原委。 婆婆立马生了气,说,你好好地怀你的孕,怎么跑到钉子厂里去了,不要命了! 孙叫枝明知道婆婆会生气,势必有一番指责,她已经做好应对措施,说,俺妈,我这离产期还有三个月,没事儿,我在钉子厂干活儿,也就是在好钉子里检查一下有没有坏钉子,就是举手之劳,活儿很轻松,权当我在外面散散心了。 婆婆说,看你说的,哪一个惹你生气了还是怎的?你散什么心? 孙叫枝说,我说的散心不是你那个意思,医生说让我多活动,不要老是待在家里。 婆婆说,你这是故意把干活儿说得轻松,钱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挣? 孙叫枝说,我不是心疼你儿子嘛,他一个月四千块钱,咱们一家子用,哪里够花?再说挣点钱也是为了应急。 孙叫枝又指指肚子,说,没有钱,到医院生小孩都去不成,生孩子还得花一大笔钱。 好说歹说,终于把公婆说服。 赵起来只是白天在奶奶家住,夜里等赵振邦和孙叫枝下班回家,她就跟回到自己家里睡觉。每天都是爷爷老赵推着她到蔬菜大棚里去。爷爷在大棚子里整理蔬菜,她就在轮椅上坐着。头一开始,赵起来还拿着画笔和画板,画画这画画那,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她画着画着,突然把画笔一扔,不画了。 赵起来扔出去的画笔正好落在爷爷旁边,被爷爷看见了。老赵吃了一惊,问赵起来为什么将画笔扔了。 赵起来半天都没有回答爷爷的问话,爷爷看她的情绪不对头,急忙走到她跟前,弯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问了好几遍,赵起来才说,我画画画够了,就是不想画了。 老赵笑了起来,说,你这小妮子,不想画咱就不画,画画又不当饭吃,好,咱不画,这大棚里闷,爷爷推你出去透透气。 老赵对孙女儿爱画画的事也听说了,他一直认为画画不当饭吃,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可以,赵起来眼看着就长大了,像她这种情况最主要的还是找个活儿干才是正道,不然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呢?现在孙女儿终于认识到画画不能当饭吃了,他反而比较满意。 不久后的一天傍晚,赵振邦过来接赵起来回家,赵起来突然不愿意回去住了。 怎的?赵振邦问。 赵起来说,我就在这里跟着奶奶吧,我习惯了。 孙叫枝一直在钉子厂干到怀孕的第九个月中旬才结束工作,在家等着分娩。预产期前两天,赵振邦把她送进了乡里医院,过了预产期一周,孙叫枝才生产,双胞胎都是男孩。 孙叫枝怀孕到三四个月的时候做b超,医生告诉赵振邦是双胞胎,至于是男是女,医生没说,或者说了赵振邦没有听懂,但是只听见是双胞胎他就有些发愁,因为有赵起来的先例在前头。 赵起来得了小儿麻痹症后,远亲近邻针对病因说法不一,有的说纯粹就是生病发烧烧的,也有的说小儿麻痹这种病是有遗传基因在里面,只要是遗传的,无论如何也看不好,孙叫枝以后再生小孩,说不定还有遗传的不好基因被小孩带出来。也有的说,遗传的基因分性别传,从赵起来遗传的情况看,孙叫枝再生女孩患小儿麻痹症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至于再生男孩,就不一定会得小儿麻痹症。现在孙叫枝一对双生,俩男孩,赵振邦显然十分高兴。 孙叫枝的公婆对孙叫枝生了双胞胎自然是满心欢喜,本来他们对于传宗接代比较看重,头胎生了孙女儿是个残疾,他们担心后继无人,现在好了,传宗接代的事儿不用愁了。只有孙叫枝本人对一边一个咬着她奶头的两个儿子百感交集。本来生了两个儿子的喜悦冲淡了残疾女儿给她带来的各种不堪和苦恼,但这种喜悦,没过多久,还没有出月子,就被前来看望她的妹妹带来的消息压抑下去了。 第207章 焦虑之源 原来,孙叫枝的妹妹所在的那个乡中学传来消息,明年那所中学就将被撤并到屿石县城里去了,在那里与其他乡镇的中学共同组建成一个大的屿石县第七中学。而且还传说,各乡镇的小学也将效仿那个乡镇中学的做法,都集中到屿石县城,成立新的联合小学。 妹妹的说法,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使孙叫枝觉得有什么意外,只不过各家的中学生就像当年的她一样,需要在学校住校上学了,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在家门口的乡中学里住校,现在的中学生必须跑到屿石县城里的中学住校读书了,只不过现在的中学生离家远一些罢了。当她把自己的感慨说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妹妹的反应特别大,本来她是坐着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姐姐跟前。大声说,俺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孙叫枝一脸惊愕,眨巴着眼说,什么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妹妹说,现在小孩上学的事儿,需要买房子,买学区房你知不知道? 孙叫枝之前在屿石县打工的时候,听说过学区房,她认为所谓的学区房就是屿石县城里的居民住在哪里,他们家的孩子上学就必须在政府划定的家附近的学校上学,他们家的房子就是学校所在的学区房,各家的小孩不能到不属于他们家所在地的学校读书。她始终认为这事儿与己无关,那都是屿石县城里人家的事儿。现在看见妹妹的反应那么强烈,好像乡里把学校搬到城里去非但不是与己无关,而且关系还很大。 孙叫枝说,你激动什么?有什么事儿你不能好好说? 妹妹说,乡里的中学一搬走,俺家孩子就没有学上了,他明年就上中学,学校都搬到屿石县城里去了。 孙叫枝说,学校搬到屿石县城里,孩子上学就去屿石县住校呗,这有什么! 妹妹说,事情要是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孙叫枝说,这里面还有什么说头吗? 妹妹说,说头可大了。 孙叫枝疑惑地看着妹妹,不知道妹妹说的说头是什么。 妹妹说,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乡下的中学合并到屿石县城里去了,乡下的孩子可以去屿石县城里上学,但是学校规定,不论你是乡下的孩子还是城里的孩子,不在学校划定的居住范围买房子,不带着能证明你在那个范围内有房子的房产证,孩子就不能到那个学校上学去读书。 妹妹的话瞬间使孙叫枝清醒过来,她原来在屿石县的工地上打工干活儿的时候,除了开发商买地、建学区房这些频繁听说的名词之外,似乎也听说过学生报名上学需要带房产证的说法,但她都没有与自己联系起来。这才过了多久,眼看眼地就与她的生活紧密联系了起来。 看姐姐孙叫枝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表现出忧愁的样子来,妹妹说,俺姐,你家里有多少钱? 孙叫枝被妹妹问得愣怔了一下,说,我有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吗?我一没嫁到有钱的婆家,二没有做生意、开工厂,你看我哪里有钱?我和你姐夫打工挣的钱,早几年给赵起来看病都花个精光,哪里还有钱? 妹妹说,你没有钱,我刚才说到小孩去屿石县上学必须买房子的事儿,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孩子去屿石县上学必须买房子,不买房子什么学校你也上不了。 孙叫枝说,哪个不愁呢?你之所以没有看出的我的愁来,是因为,一是这么多年来赵起来带给我的愁太多了,虱子多了不痒,我都跟她一样麻痹了,愁对我来说,我都感觉不到了。二来,我又生了两个小的,别说在屿石县买房子了,就是在赵油坊村盖两间偏房,现在我也盖不起。再说,这俩东西还小着呢,我管不了那么许多。 妹妹说,俺姐,你不能这么想,这两个小孩还小,你是觉不着,等他们到了学龄,你不着急也不行,那可是不由人哪。 孙叫枝说,他们是俺公公婆婆催着生的,要买房找他们去,我买不起。 孙叫枝坐完了月子后不久,她娘家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妹妹家七凑八凑凑齐了首付,已经在屿石县城城里按揭贷款买了一套学区房。开发商说后年即可以交房。传递这个消息的是孙叫枝的娘家妈妈,娘家妈妈极力赞赏了妹妹不甘落后,力争上游的拼搏精神,说过几天妹妹、妹夫两口子就将远赴浙江打工去了。 妹妹是市师范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没有考上教师编制,在市里她同学办的一家连锁培训机构当培训老师,因为收益还不错,一直没有跳槽。听了她要外出打工挣钱的消息,孙叫枝心里起了波澜,妹妹没有买房子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好像她买不买房子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等妹妹家买房子的计划落实到位了,她的心里隐隐急迫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把妹妹的买房与自己尚在襁褓里的两个儿子联系在一起。就是说,孙叫枝把事情想得很远了,有妹妹迫不得已在屿石县城买房让儿子上学,她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五六年时间很快,眨眼就过去了,在这五六年的时间里,如果不把在屿石县买学区房的钱攒齐凑够,两个儿子就极有可能连个稍好点的学校都上不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孙叫枝正在院子里的压水井跟前压水做饭。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丈夫赵振邦离中午下班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她原准备等赵振邦回来和他说说,可是她等不及,也不愿意等。孙叫枝把压水井把子一松,被压下去的水井把子被皮碗子下面的吸力吸着,富于弹性地很快朝天翘了起来。 孙叫枝到堂屋里看了一眼都在熟睡的两个孩子,就关上院门出去了。 孙叫枝出了院门,并没有到别处,而是顺着村街一直往东去,来到她婆婆家里。 第208章 举案说法 孙叫枝的婆婆正在院子里靠着小菜园子的围栏,挑选丈夫老赵昨天从蔬菜大棚里带回来的卖菜剩下来的烂芹菜。她剔去烂芹菜的软叶子烂枝,将剩下来的炒着吃。 婆婆看见孙叫枝推门进来,满腹心事的样子,便停下手里的活儿,问她,你过来了,小孩谁看着来? 小孩在家睡觉,我给你说几句话就回去了,孙叫枝答。 听孙叫枝的话音,看来她要说的事儿非常重要,不然孙叫枝不会扔下孩子不管,专门跑过来说事儿。 你有什么当紧事儿? 婆婆将手里的烂芹菜扔在地上,看着孙叫枝。 小孩也满月了,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要去屿石县城里打工去,孙叫枝很坚决地说。 婆婆非常吃惊,好像被孙叫枝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说,你神经病,两个小孩都正在吃奶的时候,你怎么想到去打工? 孙叫枝说,现在乡下的中学陆陆续续,全都快要搬到屿石县上去了,等中学都撤并搬走完了,就轮到搬小学,我估计用不了几年,乡里的小学也跟中学一样,都搬到县城里去了。 婆婆不能理解,说,好好的学校为什么要搬走?城里的学生在城里上学,乡里的孩子就在乡里上,为什么要把乡里的学生都赶鸭子一样赶到屿石县城里去。原先从乡里学校考走那么多大学生,有考上北京的,南京的,还有考到上海那边的,还有出国留学的,多好呢!怎么现在变得那么快,说变就变了。这都是谁让弄的?乡长是王湖村王伯钧的小儿子,王伯钧原来是个卖货郎,挨村摇着拨浪鼓子卖货。王伯钧的小儿子叫王利国,在乡里中学上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该上学不上学,在河面上打溜溜球,冰烂了掉进河里,淹得直翻白眼,要不是起来爷爷看见把他捞起来,早就淹死个逼降的了,哪里能活到现在祸祸人? 孙叫枝说,这不是王利国一个人的事儿,他说了也不算。婆婆说,他是乡长,也是从乡里中学考大学才当上了官儿,他这是忘本! 看看与婆婆说不到一处,孙叫枝直截了当说,咱们家里没有什么钱,我在家带孩子,就凭振邦一个人苦挣,别说五年后买房子了,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买不起,我必须也出门打工挣钱去,不生这两个小东西,买不买房子都无所谓,既然将他们一撇腿生了出来,我必须在屿石县城买房子,让他们跟村里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屿石县城里能上得起学。 婆婆说,要不,我去找王利国,让他看在振邦的爹救他的份儿上,别把乡里的中学,还有小学都别搬走!他要是不念你爹的救命之恩,天打五雷劈。 孙叫枝说,俺妈,你就别添乱了,乡里的中学,包括以后的小学,搬不搬走,不是王利国说了算的。是全中国的决定,县上说搬就必须搬,谁也拦不住。 婆婆说,常言说 人命关天,等他们哪一天让学生搬走拆学校,我就到学校大门口去,他们胆敢搬迁拆学校,我就拿头朝墙上撞,我看看他们拆迁学校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婆婆的话使孙叫枝既感叹又无奈,说,俺妈,现在的事情跟早先大不一样了。要不,我给你说个事儿吧。我怀孕之前,在屿石县城里给人家盖房子的老板打工。那块要盖房子的地是老板从县上买到手的。县上又是从老百姓手里买房然后才得的地,县上买老百姓的房子需要花钱,不能跟1949年解放以前的县政府那样,抢老百姓的地,新社会新气象。把老百姓住房所在的土地收回来,重新规划建设新城市,县上采取货币补偿和建设拆迁安置两种方式。就是说被拆除了旧房的人要么要拆迁安置房,要么从县里领取拆迁补偿款,没有第三种可能。 婆婆说,我拦在学校门口不走,他们还能打我不成? 孙叫枝没理会婆婆,继续说,有一个拆迁户认为县里拆他家的房所得的补偿不是很合适,没有听从限期搬离的规定,还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搞拆迁的开发商就没法子推进工作,到县上求助,县上说,不是有拆迁安置办吗?拆迁办下面有拆迁队,这是拆迁队的任务,你们去找拆迁安置办,让他们想办法! 开发商刚离开,负责盖房子的领导就打电话,劈头盖脸把一个叫李国庆的拆迁安置办的主任骂了好大一阵子,好像那个叫李国庆还是咱们这附近那哪村人。 听到这里,婆婆插嘴说,叫李国庆的那么大的一个官儿,怎么谁想骂就骂了? 孙叫枝说,想必那个骂人的人比李国庆的官儿还要大。婆婆说,这么说还差不离儿,自古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孙叫枝说,拆迁办主任李国庆挨了一顿骂,又不敢说半个不是,他在电话里保证,最多两天就能彻底清场,让电话那头的人放心好了。 当天晚上半夜的时候,都快接近凌晨二点了,那户坚持不离开住地的居民在睡梦中,突然被几声巨响惊醒,他们以为房子被强拆了,胆子大的儿子出了堂屋门,来到院子里,看看四周的围墙还完好无损。可是刚才震耳的巨响从哪里发出的呢。那儿子正费劲儿琢磨着呢,没想到耳边又是几声震天动地的暴响,把他吓得抱头窜进屋子里去了。进了屋子,因为没有搞清楚响声来自何处,就趴在门缝子里朝外看。 秋天的黑夜,月姥娘高高地挂在上面,将院子里照得明晃晃的,儿子透过门缝和窗户缝子,朝院子两边的围墙上看过去。西边的围墙上没有东西,东边的围墙上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儿子有些害怕,回头看了看,家里人都惊醒了,母亲和两个小妹妹围在他周围,他走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须臾不离开。只有他的父亲还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时候,院子里忽然闪起一片红光,随即咣咣几声带着金属音的暴声在院子上方又响了起来。母亲和两个妹妹吓得叫出声来。儿子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响声过后,儿子心跳如擂鼓,自从他家因为拆迁与开发商闹起了矛盾,拆迁队不止一次下通牒,说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们这家阻碍屿石县城建工作的“钉子户”坚决予以清除,他猜测刚才“咣嗵、咣嗵”几声爆响,八九不离十,这是拆迁队在兑现“坚决予以清除”的说法。 第209章 快点嫁出去 这么一分析,儿子害怕起来,他回头想寻求父亲的帮助,看看父亲有什么办法。关键时候,经多见广的父亲应该能拿出主意,是缴械投降,还是对抗到底? 可是父亲一点动静都没有,刚才儿子回头看他的时候,他的脑袋歪着,朝向床的里侧,一动也不动。现在呢,父亲还是纹丝不动,很沉稳地躺在那里。 儿子有些生气,他想质问爸爸,外面都被人家用大炮轰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他离开门缝,走到床边,用手推了推他的爸爸,大声说,俺爸,人家用大炮轰俺家了。 儿子的举动和喊叫,并没有使他的爸爸醒过来,他刚才那一推,反而把爸爸的脑袋推下枕头,歪倒侧面去了。 儿子的妈妈忽然冲上来,把爸爸的脑袋重新捧到枕头上去,她仔细看了看爸爸的脸色和眼睛,又趴在爸爸的鼻子跟前听了听,哪知还没有听见她要听的,外面又是一连串震天响的钢炮声,咣咣咣,咣咣咣,连天连地响。 母亲把两个女儿搂在怀里,蹲在床角里,看着儿子说,你爸爸死了,他有心脏病,他已经死了。 讲到这里,孙叫枝却停了下来,她的眼睛朝门外看过去,却又好像目无所见。 心脏病就怕响动,那孩子的爸爸就是被响动吓死的! 婆婆很有经验地说。 孙叫枝说,第二天听那拆迁区周围的居民说,他们家桌子上的茶杯都被震掉地上摔碎了。第二天,县上得知此事,急忙安排人过来慰问,并承诺一定要严查彻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放出的声音。对死者家属提出的,死者是被拆迁办故意放炮吓死的说法进行调查核实,说一旦查实是拆迁队的责任,必定秉公执法,严厉惩处。 婆婆对政府说的严查彻查比较关心,问结果怎么样? 结果没有什么意外,都在周边居民的意料中,孙叫枝说,一是死者本身就有心脏病,突发心梗,家人没有及时送医,死人很正常。二是炮声是当天夜里屿石县气象局人工降雨,放的增雨火箭弹。 婆婆问,后来那家人搬家了没有? 孙叫枝说,一家子的主心骨儿都死了,拆迁安置办就变成了他们家的主心骨儿,安置办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还有什么疑问的! 孙叫枝的婆婆听了,半天都没有说话。 孙叫枝说,俺妈,我说了这半天,就是想对你说,我和振邦不在家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去乡里闹事儿,我的话你可明白。 婆婆叹口气,说,我知道啦。 孙叫枝的婆婆之所以没有利索地答应孙叫枝满月就要出去打工的要求,是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孙女儿赵起来住在她家,她得伺候吃穿拉撒,丈夫老赵一天到晚待在蔬菜大棚里,家里的事儿对内料理,对外应酬都是她一个人忙活,不说累够呛,也着实忙得脚不沾地儿。如果两个刚满月的双胞胎孙子都再交给她伺候,实在承受不了。二一个,她闹不明白村子里年轻人为什么一窝蜂地在屿石县城里买房子?孙叫枝说的那些话她都听明白了,但就是不理解,乡里为什么要把小孩子都撵到城里去上学?既然把小孩子都往屿石县城里赶,为什么还要他们的家长买房子,不买房子还不让在城里上学,这是哪家的理儿?家长没有钱买房子,都不由分说外出打工挣钱买房,连自家的孩子都不要了,这是自从她出生以来七十多年也没有遇到过的事儿。儿媳孙叫枝要外出打工挣钱,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将两个双胞胎孙子交给爷爷奶奶带,其实跟说出来没什么差别。这个家她可不敢当,他要等丈夫老赵从蔬菜大棚回来再做打算。 给婆婆警戒似的讲说了一番,看她哑口无言,孙叫枝认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尽管她还没有对婆婆提及双胞胎儿子,但她相信一向善解人意的婆婆肯定能明白她的意图。 孙叫枝没有再做停留,不知道双胞胎儿子现在醒了没有,与婆婆打了个招呼,急忙回家去了。 孙叫枝的公公老赵回到家的时候,老伴儿已经做好了饭,坐在院门口等他。看见老赵推着孙女儿赵起来从外面回来了,便起身帮忙。 从门口的水泥路进到他们家的院子里,有一个上坡,平常一个人上下没有问题,推着坐轮椅的赵起来就有些费劲儿。老两口联手,才顺利将轮椅推拽进了院子。 一进屋,十二岁的赵起来看见饭桌上有她喜欢吃的红烧茄子,兴奋地在轮上乱扭身子,轮椅经年累月,跟人的身体关节一样,它的各部位的结合处也都有所磨损,赵起来一扭动,轮椅就发出不同声调的噪声。奶奶愁之前孙叫枝说的那些子事儿,心情正烦躁,听见轮椅的噪音不由地心烦,训斥赵起来说,好好吃你的饭,别乱晃,晃得我头晕。 赵起来看奶奶生了气,不知道为什么,向她爷爷老赵告状,说,爷爷,奶奶吵我! 老赵在蔬菜大棚里忙活了半天,也有些累和饿,且不想与老伴儿争嘴,就敷衍孙女儿说,吃饭吃饭,都吃饭,一吃饭,嘴巴就被饭占住,谁也说不了谁。 老赵这样的话看似谁也不得罪,岂不知把孙女儿和老伴儿都得罪了。 怎么样?我早就看出来了,孙女儿说,你们嫌我是个瘫子,看见我就烦,不想要我了吧? 老伴儿有先前孙叫枝的事儿窝着心,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老赵,现在老赵却来刺挠她,哪里憋得住,说,你说那什么屁话,什么吃饭占住我的嘴,我偏不吃饭,偏不让饭占住我的嘴。 赵起来的奶奶本来想马上就把孙叫枝上午来家的事儿就势对老赵说说,转念一想,老伴儿和孙女都在蔬菜大棚里忙活了大长的一上午,又累又饿,就打住话头,说,吃饭吃饭,谁要是再说话,我拿擀面杖敲谁的头! 赵起来的奶奶把一根烙烙馍用的擀面杖拿在手里在饭桌子上敲了一下。 老赵看老伴儿的情绪稳定下来,顺势端起饭碗吃起来。可是,赵起来没有听话吃饭,她问她奶奶,说,俺奶,你今天怎的了? 我没怎的?你好好吃你的饭!奶奶说。 赵起来说,我不吃,我看你今天跟原来不一样,你要是不说今天为什么这样我就不吃饭,我看你今天的脾气不小。 奶奶说,你吃我的,穿我的,我给你把屎把尿,我就不能发点脾气吗?我发点脾气不行吗? 赵起来说,俺奶,我没有说你不能发脾气,你是俺奶,是长辈,脾气是你的,你爱咋发就咋发,书上说,人不能经常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我怕你生气影响你的身体,你的身体不好了,谁还给我和爷爷做饭吃呢?谁还伺候我呢? 孙女儿赵起来这么一说,奶奶刚才还憋了一肚子的气儿消了一大半。可是她刚好受点儿,孙女儿又说了一句话,让她差点儿淌眼抹泪哭出来。 赵起来说,俺奶,你们快点把我嫁出去吧。 第210章 小姨的承诺 赵起来的话使正吃饭的老赵立即停下筷子,奶奶也惊异地呆愣着看赵起来,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孙女儿了似的。 奶奶惊愕中还没有反应过来,老赵伸手把轮椅拽到自己跟前,盯着孙女儿说,今年你才十二岁,知道什么是嫁人吗? 我咋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赵起来说。 赵起来放弃画画之后,爱上了看书,妈妈孙叫枝已经教会她二三千字,这些字已经足够她看书用的了。 赵油坊村有一个专门收废品的人,有一天下午从外面拉了一整车废书报回来,正遇见老赵推着赵起来从家里往蔬菜大棚去。 村村通路窄,收废品的三轮车上的纸箱子往车厢外支炸着,老赵推着轮椅左倾右让,急切不能通过。双方狭路相逢,都停在路上,就差那么一点儿,往前走过不去,往后退,退路太远,村村通两边都是深沟,下去就上不来。僵持了一阵,老赵让步,对收废品的说,我退回去,你随后跟着走。 老赵推着赵起来退回到家门口,收废品的过意不去,在纸箱子底下一堆废书报里翻了一阵,挑出几本带人头像封面的大书,说,给起来几本画画的书。 赵起来听了,眼睛先是一亮,但也只是一瞬间,那亮光随即也就暗淡下去了。 收废品的三轮车里书摞书,报摞报,跟一座小书山一样,有的书很新,连塑封都还没有拆。 我不画画了,我认识不少字儿,我还是看看书吧,赵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收废品的。 收废品的说,好,俺家的几个孩子都不爱看书,村子里但凡爱看书的小孩,都从乡中学考上了大学,我就喜欢爱看书的小孩,你喜欢看书,等我将车子推到你家院子里,把书都倒在地上,你过来挑,随便挑! 收废品的把车子推进院子。他的三轮车与众不同,车轱辘大,车架子也大,车架子上面的车厢框顶,与他的胸口平齐,车厢子里密密实实装满了书。收废品的弯腰从驾驶座底下的一个布袋子里面掏出一个金属摇把,摇把弯成垂直的三折,一端光滑锃亮,另一端距离端头五六公分的地方往外长着突出的金属挡子。 收废品的背对着赵起来和老赵,将摇把带金属档子的一端插进车子底盘上的一个圆形窟窿眼子里,偏过头来对老赵说,俺叔,你把起来推远一点儿。 看样子,收废品的真的要把三轮车里的书报全部都倾倒在院子里的地面上。 老赵闻言,就将轮椅往后拉了一段距离。只见收废品的用力转动摇把,笨重的车厢一点一点,往刚才老赵和赵起来待的地方倾侧过来。刚才收废品的摇摇把的时候,赵起来还以为三轮车的车厢要直往后掀,没想到车厢是侧着往旁边翻。随着车厢倾斜度的加大,里面的书报加快了垂落速度。车厢的倾斜度达到九十度的时候,书报几乎全部落在院子的地面上。 挑吧,收废品的对赵起来说,随便挑,爱看什么就拿什么! 书的封面或者扉页,或者书的书口都盖着红章,书都是赵起来所在乡中学图书馆的藏书。老赵听孙女儿的指挥,孙女儿的手指向哪一本,他就捡起来递给她哪一本。赵起来翻看了好多本,那些书都基本上还是新书,有的连塑封都没有拆,有的虽然拆了塑封,但是能看出来,并没有任何人能将一本书看完,只有前面的几页有翻动过的痕迹。看来,乡里的中学撤走合并到县里去了后,学校的图书馆将重新购买书籍。 赵起来想看的书是一些有关爱情方面的书,自从北京的荀老师送给她电脑后,妈妈帮她连上网。本来电脑是用来跟荀老师联络学习用的,结果荀老师没有与她联系,她只好在网上自己看书,网上什么东西都有,她还学会了网上聊天,本来她还想着在网上学习画画,但看书的乐趣却远远大于学画画。网上聊天的那些人,动不动就喊她美女,还有的叫她老婆。 老婆不是结过婚的人才有的称呼吗? 开始的时候,人家喊她老婆,赵起来害羞得不行,尽管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她仍然在屋子里往四周打量了一番,确定无人听见,她的脸还是红了半天。聊了几天后,人家要求她开摄像头,她不知道什是摄像头,她问人家,人家笑话她,说你打字比我还快,认的字比我还多,学问肯定比我高,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摄像头?老婆你多大了?她回答人家说她十二岁,再过几个月她就十三岁了。 对方迟疑了一阵,说,啊,好啊,我就喜欢年纪小粉嫩的,你赶快装个摄像头,我要看看你,你有手机吗?赵起来说,没有。那个男的说,哦,那你赶快装摄像头吧,我要看看你是不是骗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 赵起来也很兴奋,妈妈爸爸一回家,就不让她上网聊天,没有电脑的时候,日子枯燥死了,有了荀老师送的电脑呢,她的生活就像她画的画那样,才异彩纷呈,多姿多彩丰富起来,有人陪她说话聊天,每天的日子才既充实又快乐。在网上聊天妈妈都反对,要是让他们帮她装一个摄像头,不知道他们要反对到到什么程度呢?但是,赵起来没有泄气,她在不动声色地等待一个机会。 农历八月十五快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小姨都会来家里走亲戚,赵起来趁爸爸不注意,用他的手机提前给小姨打了电话。小姨听说了她的要求,说,你小小年纪要摄像头干什么? 赵起来说,我在网上认识了几个画画的人,我画了画让他们看看。 小姨说,你妈妈不是说你不爱画画了吗?怎么又想画画了? 赵起来说,不知道,又想画又不想画。 一个电脑摄像头一二百块钱,说贵也不算贵,既然外甥女儿提出来让她帮着买了,小姨也不好说什么,肯定大姐不愿意给她买,起来这才求助于她。 小姨当即答应了她,说过几天去屿石县城里买东西时,就便给她买好,等到八月十五去起来家走亲戚的时候,给她带过去。赵起来说,小姨,你别让妈妈知道了。 果然如此,小姨想。但她答应为赵起来保守秘密,说,你放心好了,我不给你妈说。 第211章 一说话就失去了你 孙叫枝和赵振邦都在屿石县县城里的建筑工地打工,他们将赵起来交给父母,吃住都在那里解决。因为有上网聊天的诱惑,赵起来以学习画画的名义,要求奶奶把她送回自己家里去,等到吃饭的时候再去把她接回来就可以了。 赵起来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老赵家的蔬菜大棚正摊上出货。菜贩子将汽车停在大棚跟前,车屁股堵住门口。 老赵一个人忙不过来,奶奶就得披挂上阵。赵起来提出要回家上网学画画,奶奶稍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中秋节那天,小姨偷偷将买来的摄像头交给赵起来。摄像头很小,装在一个有直径三四公分大小圆盘底座的杆子上。 赵起来观察一下,如果将摄像头连同举着它的杆子和圆盘连在一起放到电脑跟前,不能确保爸爸妈妈不能发现,万一看见她装了一个摄像头,他们肯定会把摄像头没收。赵起来琢磨了半天,认为那套设备的底盘和连杆在视频聊天方面用处不大,只能起到托举摄像头的作用。赵起来干脆把摄像头从连杆的顶端揪了下来。这样一来,那颗小小的摄像头举手可拿,随处可放,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放在显示器顶上,在家的时候,就可以藏在电脑桌上的书堆里面,或者塞进抽屉里。好在孙叫枝和赵振邦在家的时候很少,没有人管赵起来,装了摄像头的赵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赵起来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了,爸爸赵振邦和妈妈孙叫枝都是标准身材。赵振邦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孙叫枝的身高也在一米七左右,身材都很标准,既不走样,也不臃肿,甚至可以说是男女模特的体型。夫妻俩的面相都十分耐看,借用看相人的说法,赵振邦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就是说赵振邦额头宽阔,下巴方正。孙叫枝则是媚目澈如秋水,娇靥白如凝脂,是说孙叫枝好看得眼睛秋波流转,腮帮子洁白如玉。都说孩子遗传父母的长相,男孩长得像娘,女孩长得像爹。就赵振邦和孙叫枝的身形面貌来说,不论赵起来长得像哪一个,遗传谁的基因,模样都出色出众。 之前说过十六七岁时候的赵起来的样貌,现在说起十二三岁时候的赵起来,她已经在向她十六岁的样子发育了。赵起来的上身子生长正常,该鼓的鼓起来,该凹的凹下去,只不过她的两条腿儿无法把她的身子撑起来,他们家还有一台在上海看病的时候,医生帮她买的两用助力器。插上电,电帮赵起来,使她的有病的腿儿插在助力器的脚踏板里面,随着助力器做往复运动。断了电,赵振邦或孙叫枝就把她抱车座上用那双麻痹的腿儿试着登脚踏板。 助力器的主要功能是锻炼赵起来的两条腿儿。助力器的形状就像一辆卸掉前后两个轮子的自行车,车座和后面的置物架都换成了宽大的海绵座儿。赵起来被抱上后面的海绵座儿后,她的两条腿儿就可以插到固定脚掌的两个脚踏儿似的踏板上,踏板连接到前面的一个小电动机,一通电,踏板就会做圆环运动,带动赵起来的两条腿儿也运动个不停。 开始有一段时间,赵起来听她爸爸妈妈的话,天天不间断地锻炼,不到两个月,去医院复诊的时候,医生竟然发现赵起来的双腿,比采用那个锻炼装置之前,神经反应敏感了一些,而且双腿还增加了一些肌肉,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谁也看不出赵起来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孙叫枝听医生这么一说,兴奋异常,以为赵起来的病有望看好,能彻底治愈。 这么说,俺家孩子的病能完全治好了?孙叫枝满怀信心地盯着医生说。 目前根据赵起来的病况,彻底治愈不大可能,只能说药物治疗加上辅助锻炼,可以增强她腿部抵抗肌肉萎缩的能力,医生答复孙叫枝。 医生前后的说法使孙叫枝先是惊喜,后是失望。回到家后,虽然督促赵起来按时坐到锻炼设备上运动,但由于医生下的不能彻底治愈的断言,她对于那个像骑自行车一样的锻炼设备不再充满幻想。赵起来呢,她每上去锻炼一次,就累得腰酸背疼,经常持排斥态度。尽管孙叫枝监督女儿登上设备锻炼的力度变得不大了,赵起来自己主动要求上去锻炼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但处于青春期蓬勃发育的赵起来,并没有像其他同类患者那样身子不均衡发展:其它部位疯长,就是不长腿儿。 赵起来大不一样,她身子长,胳臂长,患病的腿儿也一样长,只是病腿儿不长力气。还是只能坐在轮椅上才能外出,解手还需要妈妈的帮忙。 装上了摄像头,赵起来高兴异常,满脸喜气的她,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她就像一个临时找不到板凳,就势拉过别人的轮椅当椅子坐一坐的少女一样,带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状态兴致勃勃地聊天。 电脑那边的那个,一直要求用视频摄像头看一看她的男子,第一次看见赵起来,一改往日聊天时的信口开河,顿时显得既兴奋又拘谨,好像突然之间有点儿放不开,说话也有些结巴,还改变了刚看见赵起来的时候,弯腰弓背的形态,在电脑前挺胸直背,及时调整了坐姿。 你……你就是赵起来吗?男子盯着赵起来看了半天才说。 赵起来笑着:你说我不是赵起来是哪一个? 男子停了一会儿说,哎呀,出乎我的意料,你真是太漂亮了,太好看了。 赵起来说,你怎么了?你怎么变了?说话一点儿也不像以前没有摄像头看不见人的时候了。 男子说,我那时候是什么样子? 赵起来说,那时候,你挺能说,一句接一句,说话都不带停的,我想说都插不上嘴。 男子说,那时候没有接摄像头,我看不见你,我什么都敢说,现在我看见真人了,我就不敢说了。 赵起来说,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男子好像费劲儿想了一下,说,我怕一说话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