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百个壮汉进山开荒?包活的》 第1章 刁奴涨租 老话常说,七月八月看巧云。 可是一阵急促锣声打乱了上河庄的平静。 “所有人都出来,打谷场集合,一刻钟之后开始收验租子!” “全都快点!少他娘哭天抹泪地磨蹭。” 絮儿手脚麻利地装好干野菜,嘴上低声抱怨: “这群狗杂碎,这么会摆谱打锣,怎的不搭个戏台子算了!” 半路上絮儿遇上丁小枣,黑瘦干瘪的小姑娘嘴里没一句好话。 “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也就是投胎得了个好姓儿。 要不是大东家老了,哪里轮得到他蹦跶,看那做派,使唤牲口似的……” 絮儿一巴掌盖在小枣嘴上,压低声音道: “活仙儿,快消停会吧你,等会儿让狗听见了,还不得上来撕了你。” 两个小姑娘挤眉弄眼的,很快便站到人堆里等着。 “今年他再闹幺蛾子,老娘豁出去下辈子还恩,也得薛大善人面前求问个清楚明白!” 顾云实打实悍妇一个,牙缝儿里蹦出这句明明声音不大,但絮儿和丁小枣还是听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近几年秋收都不大平静,疲乏加上忧虑,日子越来越难。 眼看着人头聚齐,一个络腮胡子使劲儿敲了几下铜锣。 “传大东家话:今年风调雨顺,老天爷赏脸,各位照应田地着实辛苦。 但,朝廷抵御外敌,陛下管着山河百姓,他老人家也那叫什么词来着?总之也辛苦了。 咳咳! 所以啊,这个……今年的租子要涨一涨……” 拿腔拿调的麻六,可是捅了上河庄的马蜂窝。 顾云两膀子一甩走上前来,面对麻六就是一口唾沫。 “嗬呸~~狗腿子长熊脸,没得一处有人味儿!” 麻六又不是第一次来上河庄,举起破铜锣遮面,险险躲过唾骂,两颊抖动几下,终是忍住抬脚的冲动。 “泼妇,速速躲开!别怪六爷一脚送你进粪坑。” 胡伯娘扯扯絮儿的袖子问: “丫头他说要送一斤风筝?” 絮儿:“不是的伯娘……” 胡伯对着自家老婆子大声嚷嚷:“你别打岔!” 胡伯娘:“我没打她。” 絮儿无奈看一眼身边的小枣,伯娘的耳朵越来越聋了。 前方麻六还在叫嚣: “石罗锅,你也是上河庄的老人了,有些规矩还用我教你吗?” 五尺不到一弯腰老者咳嗽几声,语气透着无力。 “麻六,你也不用这么刮骨熬油地榨我这些可怜人。想当年我们找上薛大东家,是奔着活命来的……” “你死了吗?” 麻六不愿听他唠叨,还大东家?能喘几日都不晓得呢,管的着这荒僻之地! “你!” 张大嘴怒喝:“你娘教你这么说话的?” 这人以前靠杀猪宰羊度日的,腰上时时别着什么祖传宝刀,麻六带来那些异母亲兄弟还真有些怵他。 麻六既然敢端这种饭碗,自然有自己的底气。 “张屠夫,看来还是你日子清闲,不防就先去你家吧。” 络腮胡子也难以挡住他脸上的邪恶笑意,胡伯娘又问身边的絮儿: “他管谁叫毒妇?” 絮儿在她耳边大声道: “麻六要涨租。” 胡伯娘问:“咋?他还要养猪?” 麻六抬手指着人群里的胡家娘子和絮儿,跟身边跟随的兄弟道: “呔,那两个女子闭嘴,一个聋一个癫。那是少东家要涨的,满口胡言。” 叫石罗锅的干巴老头咳嗽一阵方才开口: “这么多年仰仗大东家过活,按理说人家涨租,咱们佃户没得说。 只是这事历来有规矩。 丰三载涨半,丰十年涨一;旱涝减作五,生死全由天。 咱松县连旱三年,该不是你这泼皮豹子胆,在大东家与我们穷佃户间两头得好吧?” 麻六神色有一瞬慌乱,后想起薛寻吩咐,很快镇定下来。 十几双眼睛盯着,总有能发现他蹊跷之处的。 上河庄地方偏,良田少,哪怕薛贵信善名远播,此处的佃户也不过区区十户。 虽活得依旧不容易,但邻人和善互助,睁眼劳作闭目睡觉,倒也一年又一年的挨到今日。 薛贵信以极低的地租佃田给他们,算是感念这份恩德,从五年前首次加租开始,他们便没起疑过。 至去年,仅仅地租已经涨到六成半,再涨,稀粥野菜都不够他们活到下次收粮! 麻六说絮儿癫,她自己也认的。笑话,不颠怎么活命? 初到上河庄,得知麻六收的地租与大东家约定的对不上,她就已经跟那些人打过一架。 虽然没拦住麻六等人抢粮食,但他们也没落到好,带着伤走的。 事后全村人都堵在她那个茅草棚子里,看伤敷药,端水送汤,说她鲁莽不要命,却也赞赏她无惧两脚狗。 第二年时,絮儿就带着全村的人把粮食藏地窖里,麻六虽然不事生产,但能估算亩产大概,得知数量对不上,奈何翻遍村子就是没找到。 今年是絮儿第三次交地租了,家中依然只留下五成地租,她不欠大东家的,但也别想给着就租契,来多拿她一粒粮食! 石罗锅发问之后,麻六没急着反驳,足以让他们怀疑麻六在两头搜刮。 顾云双手掐腰,斜着身子不正眼看他们,就是嘴里的话句句带刺。 “哎哟罗锅叔,谁家的狗能承认吃两家饭啊?” 麻六:她在讽我认两个主子? 胡伯娘:“薛家要请咱吃粮杂饭?” 胡伯拉着她道:“哎呀你别添乱。” 胡伯娘:“我没掐算。” 麻六懒得与他们瞎费口舌,去年让这群泥腿子戏耍一通毫无准备,今年可不会再次上当。 “兄弟们,直接动手,只要不出人命,有哥哥我兜着!” 一群壮汉四散开去各家翻找,上河庄众人哭天抢地去拦,混乱中难免解决点私人仇怨,推搡阻拦下便再次有人受伤。 麻六歪嘴冷笑,哼,早就让人看明白了,不就是地窖么…… “啊!!!” “哎哟娘啊,什么东西?” “我……麻麻麻麻麻……哥哥~救我。” 麻六听着小小村子里没一处好动静,就猜到肯定又是那个叫絮儿的野丫头坏了事。 第2章 暗中窥视 但惨叫声此起彼伏,他甚至不知道该先去哪里才好。 絮儿坐在木头墩子上等着麻六前来。 教训归教训,地租的事早晚要解决个干净明了才好过日子。 唉……走哪都不安生,难道我真是什么特殊命格? 给东家的租子,各家早早就放在屋里称好了的,他们不是不记恩的人,宁愿给东家的斗装满,也不能违背良心。 还不是麻六等人太过心急,只偷看到他们往地窖藏东西,却不直接进屋翻找,活该他们受罪。 麻六怒气冲冲跑到絮儿这里,絮儿一歪头,他身后是面色紧张的大嘴叔和忘山叔。 “疯丫头,你把他们怎么了?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句话,大东家就能让你流落街头。” 絮儿坐在一截木头上,随着双脚轻轻用力,在地上悠闲地滚来滚去。 “嘁~一句话?那你现在就去,我就在这等着。” 不一会儿,庆七毛雀还有金元几个也跑过来给絮儿壮胆。 可以说全村的青壮都在她这儿了。 麻六眯着眼道: “大家乡里乡亲这么多年,我麻六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你看你个孤女,在乡野甚是不易。只要你交够七成,哥哥帮你说几句好话也使得。” 絮儿抚掌大笑:“你个老山鸡,本姑娘不用你可怜。租契上五成,我们就只拿五成出来。 要么带上粮食,还有你这些个虫虫蚁蚁赶紧走。 再纠缠,大不了我们老少十七口去县城问问薛大东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麻六带来那些人经过一番惊吓,此时已经爬出地窖找了过来。 一个个愤恨且狼狈,但身上并无大伤。 麻六心里松了口气,真伤了他还得出钱买药。 但起伏不定的胸膛,以及那不时抖动的面皮,还是泄露了他的怒气。 “先把粮食搬走。” 而后又盯着絮儿的眼睛道: “小疯子,等爷办好了正事,回来再慢慢跟你算账!” 絮儿笑嘻嘻道:“行啊,慢走啊六哥哥,人家可在家等你哦~” 后脑勺被人拍了一巴掌,絮儿回头,张大嘴和陈忘山皱眉训斥。 陈忘山:“哪有姑娘家这样说话的?” 张大嘴:“你这孩子,跟哪个勾银拜金的千睡娘学这腔调?” 陈忘山:“你爹娘不在,不是还有我跟你婶子?多问一句能要你十斗粮不成?” 张大嘴:“他屎泥糊心肝,你偏也脏了自己的舌头去与他计较?” …… 絮儿垂着眼皮,推算那两位的唾沫星子何时能停。 还有七哥那一巴掌,别以为她后脑勺没长眼睛就看不见,力道控制这么好除了庆七没别人! 等石罗锅带着其他人赶来,已经是麻六带人离开之后。 “絮儿哎,我的孙女哦,咳咳~你没事吧?” 金元和毛雀眼疾手快过去把老人架起来,再让他颤颤巍巍走两步,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躺地上。 “罗锅爷爷,我好着呢,你别着急。” “唉~老了,不中用喽,这等大事竟然让你一个小丫头冲在前头挡着。麻六是个记仇的人,过了这几日,他怕是会来找你麻烦啊。” 张大嘴攥着拳头道: “论打架,我还真不见得能输他。 絮儿放心,大嘴叔有祖传刀法一套……” 顾云赶紧摆手喊停他: “张大嘴你快闭嘴吧,祖传刀法是宰羊的还是宰人的?你真是人在外边叭叭,脑子留下看家。” 转而对絮儿道: “大侄女不怕,我让巧织过来给你作伴。” 丁小枣捂嘴嘎嘎乐,对顾云道: “陈婶儿,你家巧织出门打个转就能把自己丢了,还不如我来呢。” 陈巧织嗔道: “哪有!我在上河庄横着走都没事的!” 石罗锅把自己的老腿拍得啪啪作响,直让他们安静些。 “真不让人省心,庆七啊,你带人去把粮食扛下来吧,别让花栗鼠给咬了。” 庆七答道:“这就去,先把你老人家的给送回来,好了吧?” 石罗锅堆起满脸褶子笑着点头: “你小子懂事,去吧去吧。” 絮儿对着庆七的背影道: “七哥,那一巴掌记账!” 庆七瘸着腿头也没回,好像还哼笑两声。 壮劳力全都进山去搬粮食,剩下老弱妇孺在絮儿家长吁短叹。 今日麻六走的没脸面,他们担忧那人狗急跳墙,隔三差五来上河庄闹。 絮儿安慰他们,麻六才没那个胆子,要闹就干脆闹大一些,他们一群光脚的,只怕薛贵信那个穿鞋的撤佃而已。 进山的一行人心情舒畅,说笑间全是那群痞子哭爹喊娘的丢人样儿,却不知麻六气不过,带人折返回来盯着上河庄。 庆七带人在前,麻六留下俩人守着粮食,带剩下的人尾随他们在后。 远远望去,高耸的树上可不就是卡着鼓鼓的麻袋? “这帮老泥鳅,竟然把粮食藏这么高,麻哥,兄弟们被耍的好惨啊。” 麻六咬着牙道: “用你说!盯紧了,看我眼色行事……” 借着灌木等遮掩身形,麻六等人不敢离得太近。 庆七几人互相配合,将石罗锅的粮食扛下山。 等他们走远,麻六一招手,一群人窜进刚才的林子里。 “这帮娘婢养的,竟然把粮食藏山上来。” 有那机灵的就说了: “还是咱麻哥机智过人,咱就想不到回锅的肉更香呢。” 麻六心里受用,面上好看一点。 “行了,都是自家兄弟,我有一碗饭吃,兄弟们也不能少一口粥喝,动手吧?” 此起彼伏的呸呸声中,有几个手脚灵活的开始攀树。 只是他们在树下没仔细看,那一丈高处开始,被打进去好些皂角刺。 没多久就开始有人中招,本就狼狈没收拾起整的人,此时像那个秋天的烂果子,一声声哀嚎着噼里啪啦掉下树。 “我的手啊,穿了穿了!” “哎哟~哎呀~疼死老子了!” “麻六……哥哥,我腿要断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麻六看着一地打滚的人,还有手上带血的小窟窿,别提多气急败坏了。 今日天色已晚,少东家吩咐的事还没办利索,再耽搁下去,他也别想好过。 粮食还得靠他们运回去,遂只能略带敷衍安慰众人。 第3章 偷偷进城 翌日全村去山上取粮时,便看出地上的痕迹不对。 “七哥,你们昨日上山几趟?” 絮儿皱着眉头,庆七同样神色凝重。 “只一趟,把罗锅爷爷家的拿回去后,我们怕黑了看不清路,便没再过来。” 絮儿盯着他道: “看来麻六很有心眼啊,被他发现了。” 毛雀忍不住问: “你咋能确定是他?” 丁小枣毫不客气道: “你是不是傻?咱上河庄轻易有人来吗?” 毛雀闭紧嘴巴,自觉人前犯蠢面色不好。 庆七懊恼,这点警惕之心,在上河庄住久了竟然没剩几分,如此简单的事还让他办砸了。 絮儿郎笑着拍拍庆七的头道: “七哥,小事小事,咱们赶紧把粮食带回去再说。” 庆七瞥她一眼,这丫头刚才一定是在报复,真是一丁点亏都不吃。 多想无用,众人只能尽快把这点保命的粮食赶紧搬下山。 树干上错落有序钉着皂角刺,毛雀极快爬上树,用绳子将麻袋吊下来,等树下的人平稳接住,才收回绳子继续下一袋。 金元和庆七慢了一步,不过二人更稳重一些,率先把树上扎人的东西先清理掉。 十年方成树,一根好材,不该被这些针刺继续伤着。 石罗锅等在村子里焦心不已,不住指使丁小强和林宝乐两个小子跑腿去看。 远处出现移动的麻袋,两个孩子蹦跳高喊“粮归仓,人归家”。 一日往返,总算尽数取回,但他们心中并不安稳。麻六未曾捞到好处,偷不到鸡的黄鼠狼,早晚还会回来。 秋月甚明,虫声清亮。石罗锅家小院子里坐了十几个人。 本该是他们进山大肆囤积过冬野食与干柴的时候,因为麻六的人得寸进尺,游手好闲,大家好不容易寻些蘑菇栗子,几乎全被他们搜刮走。如此一来,村里的日子更加艰难。 絮儿腰背挺直,两眼放空,众人抱怨咒骂的声音并未过耳。 咒骂麻六及他那帮子闲汉,已经成为上河庄的心神良药,力量来源。隔三差五就要有一遭,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絮儿都听腻了。 “石爷爷,为啥没想过去找薛家人当面问问清楚?麻六不就是个跑腿收租的么?” 絮儿的话让人群静了一会儿,转而又三人一群,两人一伙说起别的。石罗锅倒是给她简单讲起旧事。 “这个麻六啊,原来是薛家大公子的人,那也是个好少年,可惜早夭了。” 如絮儿一样不了解的都支起耳朵细听,其他几个就算知道,也是一点传言,遂小院里只有老者语速缓慢,讲述着一段过往。 “东家中年丧子,很是消沉。家大业大的薛大东家,突然没了后继之人,薛家族里就动心思算计。” 丁小枣问:“为何说是算计呢?不是本家么?” 顾云拂她一下道: “别插话,要么听着,要么睡去。” 丁小枣缩了下脖子,好在石罗锅谈兴依旧,借着她的问题就往下说。 “说是本家,早就出五服了,大东家心善,当年见他们可怜,便时常帮扶。 大公子一死,全族都来吊唁,里里外外没少操持。 百日祭过后,族里送过来好几个男娃娃,一茬又一茬,有刚断奶的,也有启蒙识字的。” 石罗锅喝下半碗凉水,看一眼月盘初悬,便讲得详细两分。 薛贵信夫妇最终还是留下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在身前,这份家业既然无人相赠,不如就养两个孩子悉心教导,既能为他们养老送终,也能有人给儿子的坟头理一理杂草。 一个叫学良的老实敦厚,认做养子,还有一个侄儿叫薛寻的,日常也跟着学习打理事物。 随着孩子们见长,羽翼渐丰,兄弟相争之局无可避免。 絮儿躺在自己的破草席上,想着麻六不过是个薛家外围小人,倚仗些旧情,避着东家私下捣鬼也不是不可能。 薛家那两个还不到撕破脸争夺家产的时候……还是给麻六来个釜底抽薪吧。 翌日天明,絮儿照常跟着村邻去山中找蘑菇。秋季干爽,山间杂草与松针下藏着一丛一窝好物。 进山的多是连背带提,只盼着一趟辛苦能带更多吃食回家。 将蘑菇清理干净再用麻绳串上,只需要三日天晴,便可以保住这批存储三年不坏。 不过如常的一日而已,但一夜过后,上河庄丢了个人。 丁小枣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絮儿。小小一个村,走完也不过一刻钟。可家里收拾得干净利索,常用物品都在,就是人不见了而已。 “这人……究竟去哪了?” 通往平安镇的大路上,絮儿一个人默默前行。 “我絮儿,从来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 能抗争一下当然好,实在抵抗不过,走就是了。 把背篓颠一颠,絮儿神色坚定地赶路。 走到镇子附近,村落多了起来,絮儿只舍得问人家要些热水就干粮。百里山路,她用四日堪堪到达城门之下。 絮儿离开时没告知任何人,所以她还不知,在上河庄这样的小村子,一个姑娘消失一整日能引起多大的恐慌。 丁小枣将手里的活计忙活差不多,便想着再去看看絮儿,没见到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茅草房还是她今早刚来时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过。 小枣这时候有些慌,还是每家都问上两遍,是否见过絮儿回家。 得知所有人都没见过她,黑丫头唇色有些发白。 她什么都没说,但众人自发放下手中所有事,在村子周边喊叫找人。 石罗锅还特意去了趟絮儿家的地窖,小小土洞,一眼到底。 “这丫头,跑哪里去了?” 月亮来赴夜色的约,上河庄却笼罩着一股沉郁,他们这处荒野小村,还从未丢过大活人! 金细细向来胆子小,缠着声音道: “该不会,是、是被麻六他们掳走了吧?” 石罗锅铿锵有力道:“不可能,他没那么大咳咳……没那么大胆子。” 庆七斜倚在一边以减少脚上的重力,喃喃道: “难不成,她一个人进城去找东家去了?” 第4章 打听消息 张大嘴自诩胆子够大,都没想过去县城找东家面问,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敢的?! 陈忘山也道:“该是不能吧?这里到县城一来回,得要十来日功夫呢。” 石罗锅不断揉搓一双干枯老手,大半生没见过这样疯癫的孩子,实在让人操心。 议论声犹如进了一屋子马蜂,在此时很是恼人。 石罗锅琢磨一阵,低沉道: “大嘴,你带上毛雀,明日去镇上打听打听,看她是不是真往县城去了。 金元和忘山你们几个,把手上的活儿放一放,天亮继续找。 这两年絮儿明里暗里帮衬大家伙儿不少,好歹把人找回来。” 众人各自分了方位,连家中也留下守着的,这才散去归家。 张大嘴和毛雀比絮儿晚出发足足一日,到镇上一打听,还真有人见过她,就背着个破背篓,气势汹汹奔县城方向去的。 毛雀不知其中轻重,只顾着埋怨她平白给人添乱。 张大嘴可不是他这种毛头小子,稍一细想,就知道那孩子是不想连累人呢。 温厚的巴掌拍在毛雀后脑勺,张大嘴皱眉道: “赶紧回家告诉你罗锅爷爷,我去追她去。 还有啊,管住嘴,别说没用的,快点跑,知道?” 毛雀瘪嘴揉着脑袋,闷闷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张大嘴推他一把急道: “那还不快走?等我一脚送你回老家呢?” 毛雀撒腿就跑,到没人地方嘴里嘟嘟囔囔骂着絮儿不讲义气,自己任性还要连累他。 村子周边除了一整块的麦田,就剩下一条吃水的小河还有荒山。庆七他们找的地方比较偏僻,全是看起来容易出事的阴沟暗坑。 等毛雀带人回来,众人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顾云直接喊出声: “你再说一遍,她上哪了?!” 毛雀干咽一口,嗓子好像吞了一把草叶子。 “去县城了,我跟大嘴叔打听好些人,不止一个人这么说的。” 石罗锅急得原地打转,嘴里不断重复着: “这孩子……唉!这孩子真是……” 真是怎样?他也说不出来。 说她莽撞?人家还知道先一日进山把蘑菇采回来。 可要夸她精明?这个傻孩子一声不吭就敢去找东家,也不知身上有没有带钱,装干粮与否。 家里急得团团转先不说,张大嘴可是真正空手上路。 待焦急劲儿过去,他才觉出饥渴疲累。身上只有一把祖传杀猪刀,他宁可丢命都不敢用此物换吃食。 一个虎背熊腰壮汉无力晃荡在路上,怎么看都很可疑。 张大嘴在路边找了些野菜生嚼,边吃还得边吐沙子。 “嗯~呸,絮儿这个臭丫头,等找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嗬……tui!” 他如此怪异,自然引来路人侧目,不过他面皮够厚,不甚在乎。 紧赶慢赶见着城门,张大嘴捏捏大臂,又削弱一分,回家要好生吃上一顿。 正要抬脚去排队,被身后之人叫住。 “这位壮兄弟且慢。” 张大嘴左右一扫,再拧身回头看,嗯?哪淘换来的破军装?! 他指了指自己问道: “叫我?” 那领头的人点头善意一笑: “兄弟,借一步说话。” 张大嘴犹豫,他是来找人的,不想多管闲事,再说他又管不明白。 看出他的犹豫,那领头人又说了一句: “几句话罢了,不耽误多少时辰。” 张大嘴迟疑地跟他们走到一边,那人指了指张大嘴腰间提醒道: “兄弟,你这家伙是开了刃的吧?怕是进不得城门。” 张大嘴警惕地把大手盖在刀上。 “你瞧你,我何必蒙你呢?” 说着亮出自己的兵刃给他看,并道: “谁没有真家伙似的。” 张大嘴看着城门,再看看刀,这下坏了。 取舍难定,他面上难免露出几分神色。 不同于他们在城门口的焦灼,絮儿进了城之后停都未停,打听着就找到薛家大门。 人家看门的看她这副穷酸样,草鞋沾泥,汗味酸臭,还背着背篓呢,怎么可能放人进去。 “大叔大叔大叔,你别推我,我找东家真有事。” 看门的道:“日日有人来找,个个都言有事,哪个闲得饭食难消到这里来消解?” 絮儿:“你就找个人跑腿一趟怎的?小气,我这不是出门匆忙,忘记带钱了么!” 看门的一噎,慌忙四下张望,好在无人注意。 “我说姑娘,你不用说这话,咱们薛家有自己的规矩,没拜帖我如何跟主家汇报?回吧回吧。” 絮儿撸起袖子单手掐腰,仰着下巴看他道: “什么道理,你让我一个佃户写拜帖?薛家就是门槛高,见不着东家还请不动个管事的吗?大家都来看…… 欸?欸?!那谁啊?他怎么就能进去?” 看门的好险没绊倒在门槛上,几步到絮儿面前捂着嘴巴,一手强行把她拉到偏僻无人处。 “你不要命我还要的!那可是县官大人啊我的娘!你行行好放过我吧,究竟何事说与我听听,找机会自然帮你言说就是。” 絮儿又看一眼那人背影,头圆耳肥肚前倾,暗纹绸缎鹿皮靴,无非又是官绅勾结那一路的! 絮儿看一眼大门,这才对那人道: “麻六,你可认得?” 看门的自然知晓,问她找麻六何必嚷嚷见东家? 絮儿冷哧一声道: “我又不是他姥姥,哪个要找他个泼皮。” 看门的心下一琢磨,这是寻事来的呀。当下先好言安抚,问她究竟何事。 “我来问问大东家,白纸黑字红印的租契,究竟作数与否。你只管通报,大东家见与不见,都与你不相干。 但若是因此误了你主家核账,可算不到我头上!” 小女子这段话说得极具气势,那看门人一时间语塞,不知如何自寻台阶。 好在此时门内出来一主一仆,看门的上前行礼,并指着絮儿对那人低语。 看穿着打扮,絮儿没急着出声,等那仆人招手叫她过去,这才得知原来竟是薛家人那个养子薛良。 仆人言道:“少东家在此,你有话速速讲来。” 第5章 絮儿告状 絮儿判断不出麻六投靠他们兄弟哪一个,只能问道: “平安镇上河庄,可归少东家管理粮账?” 薛良不过轻轻蹙眉,极快便又恢复如前,但絮儿不错眼地盯着,自然看得到。 仆人稍有不耐,出言道: “你只管说事,那些与你无干。” 絮儿深吸一口气,平静叙述。 “既如此,先谢过大东家善恩,佃田于我老幼十七口。 租契写明田租五成,自五年前起,收租人麻六通知各家涨租半成。三年前,又涨半成。 去岁止,上河庄中等田却要收六成半的田租,早已高出松县诸多。 前几日他带人前来,又要来抢粮,不得已,我把全村的粮食全藏了,只留下五成的给他。 今日私自前来,便是想在大东家面前求个准信儿,究竟是租契为准还是他麻六的话作数?!” 薛良越听面色越是难看,絮儿虽言语意思为求问,但语气显然质问颇多。仆人本想出声阻拦,被薛寻伸手拦了下来。 “姑娘孤身前来?” 絮儿点头:“是!有何责罚全我一人担着,上河庄众佃农不该受我牵连。” 薛良又问:“那若此事因你得善果,归姑娘一人还是上河庄?” 絮儿瞪着眼睛道: “那自然是老少都有,你作为少东家,不该学过如何理事管账吗?” 薛良心下了然,对她道: “涨租之事,我不能听信你一人之言。 但事关薛家利益名声,良,责无旁贷。 哦,也就是说,你的事我知晓了,一定会管的。” 絮儿低头翻白眼撇嘴,而后抬头笑得憨厚: “既然少东家张口,我信你一回。不远处有墙角遮风避日,少东家处理完还请着人捎个口信给我。” 薛良一句话憋在喉中不上不下,他没想今日就去找父亲呀。 县城中少见衣衫褴褛之人,宁静祥和的好似不像个边陲小城。 进城的人排着长队有序前进,张大嘴紧紧跟在几个兵身后,眼睛只顾自己的宝刀。 本哈欠连天的城门守卫,见着护甲与军械,慌忙整理帽子拿上兵器拦人。 “站住!你们哪里来的?” 孟长义皱眉,几年没过松县城门,守卫连他关山军的装束都认不出,这松县的官是来混日子的么? “盘龙山六道谷戍边军孟长义。” “什、什么山?什么六?” 入城的百姓低声议论,守军面面相觑,戍边军?他们松县有戍边军?! 北地安宁有些年头,年轻人甚至忘却了这里也曾有关外贼兵袭来。 人群中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当年是名声响亮的关山军守住他们的家乡。 可是这话好些年都不敢言说,就怕被当作卖国贼抓了去挖矿。 孟长义皱眉,这二人怎的还不让开? 守军拿不准这些兵的来历,倒是没敢得罪,换上笑脸好言相劝。 “兄弟,你说的地方,咱没听说过,但城门不允许携带兵刃是规矩。 缴械畅行,违者笞刑。” 唐越冬疑惑道: “这规矩何时、何人所立?” 另一宽腮守卫道: “自从蒋大人来松县就有这规矩啊,你们……” “蒋大人?彭大人去了何处?” 两个守军面色突变,就连排队的百姓都远离他们几步。 “哎哟兄弟,你这是过丢了多少年呐?姓彭的投敌叛国,早就没全尸啦。” 后赶来的百姓焦急,催问前方究竟为何还不放行。 唐越冬还欲再问,孟长义拦住他,面上微微颔首致意。 “匆忙间忘带东西,今日不便进城,烦扰了兄弟。” 孟长义一个眼色,余下人有序跟随,逆着人流远离城门。 张大嘴被人推着穿门而过,脑子里还在想盘龙山,听着很是耳熟。 待反应过来,怒声震天。 “我的宝刀!骗子,混账!我要报官,报官抓你!” 捶胸顿足含恨谩骂下,很快吸引来两个巡街官差。 “那个莽夫,嚷嚷什么?” 张大嘴眼含热泪哭诉: “差爷,我祖传杀猪刀让人给蒙走了。” 官差对视一乐,哟,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走吧,去衙门说去,闹市大呼小叫毕竟影响不好。” 张大嘴被俩官差带至县衙大堂时,县官儿蒋卫民还在薛家喝茶呢。 “薛员外,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此做个出头鸟,松县有几人会真心谢你啊?” “蒋大人,薛某实在体力不支,今日招待不周,怠慢了。” 蒋卫民冷哼一声,这个老顽固油盐不进,还敢下逐客令于我?早晚要收拾了他! “哎~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改日再来品茶。” 薛贵信强忍着面色道: “寻儿,替伯父送送蒋大人。” 薛良与薛寻在前院必经之路打个照面,甭管私下怎么整争斗,面上还得维持一团和气。 蒋卫民看看这位少东家,敦厚有余,欠缺魄力。 身边这个狼子野心,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贤侄空闲了可以去我府上坐坐。” 薛寻芯子里就是个善钻营的,听出弦外之音,还不上赶着巴结,只是薛府人多眼杂,不好太过罢了。 絮儿看见另一个年轻男子将县官儿送出门,有说有笑的样子怎么都不顺眼。 她倒没有那双透皮看瓤的本事,只是本能察觉不喜这二人。 薛良将上河庄的事讲给薛贵信,寻求养父教导。 薛贵信刚在蒋卫民的威逼利诱下躲过一时,见这孩子遇到小事还不敢自己拿主意,心里不免觉得晚年悲哀。 若是亲儿不早夭,哪里会有这两个不争气的在眼前碍眼。 不过薛良毕竟在他跟前相伴几年,从垂髫小儿长到如今长身玉立,有生之年多教一句算一句吧。 待薛寻归来禀报,便被训斥一顿。 絮儿等在墙角百无聊赖,听了满脑子新鲜事。 关山军都多少年没人敢提了? 还有中年汉子丢了杀猪刀哭到衙门的?真是窝囊,回去一定讲给大嘴叔听听,引以为戒。 眼看火烧云在西边铺成一条锦帛,门里终于出来个传话的仆人。 “那丫头,对,就说你呢。” 絮儿站起身,跺了跺蹲麻的双腿。 “麻六的事我们府里自会处理,今后上河庄万不会收七成租,你且放心回去吧。” 絮儿满肚子疑问还没说一个字呢,就这么让人撵了? “小哥慢着,之前传话那人呢?” 第6章 城外熟人 絮儿直觉上不太对。 那仆人冷脸不耐道: “有人给你传信儿就听着,挑拣什么呀?” “关乎救命口粮呢,多问一句不可吗?少东家没说之前多收的租子如何清算吗?还有今后,究竟是五成还是六成半呀?你别推我呀……” “少东家管不着这事儿,上河庄是我们少爷经手的,当狗都认不清主子,还想讨要旧账? 实话告诉你,进薛府的从来都是五成租,麻六一个人贪的,你找他去,凭甚让我们薛家来赔? 快走快走,要不然赶不上出城,可别怪差爷拿你去审问。” 絮儿被他推出去几丈远,看看天色,也确实将要赶不及。 对着那嚣张仆人一阵拳打脚踢咬牙切齿,絮儿火速赶往城门。 将黑未黑时分,絮儿以为自己已经是最迟出城的,没想到关城门之前丢出来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差爷,我的刀!” 那边说了句什么,被厚重城门隔绝没能听清。 但那喊话的人,听着很像大嘴叔。 城外有等着明日入城的,也有无处落脚被赶出来的,絮儿找了个人少的空地坐下,忍受腹中饥饿。 好巧不巧,那个喊刀的也坐在絮儿旁边。 “都怪絮儿这个死丫头,瞎跑什么呀? 那该死的什么义更不是好东西,看着一身正气,偏偏来哄骗我一个穷苦佃户。” “大嘴叔?” 絮儿试探着小声喊了一句,张大嘴停止嘟囔,黑蒙蒙中转过头看过来,只能看到一团团人形,却辨不出五官。 “大嘴叔,我是絮儿。” 张大嘴噌地站起来,想了想又蹲坐下来。 “絮儿啊,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怎么来了?” 提起这个,张大嘴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孩子还知道问?出远门怎么就不跟大家知会一声? 小枣一天没见着你人影,着急去找罗锅叔,隔日大家又找你一整天! 我们把你当自家孩子,你瞧瞧你做的什么事?” 城门口好些人在听热闹,絮儿一边安抚张大嘴一边表达歉意。 “叔,莫气了,回去请你吃饸饹。” 张大嘴气哼哼转了个方向,嘴上说着: “谁缺你那一碗饸饹面?村里人都以为你死在哪个没人地方呢。” 絮儿在黑暗里笑得开怀,看啊,上河庄就是这样的,所以她舍不得嘛。 “叔,我命硬的很,才不会那样委屈做个野鬼。 白日我见过少东家,对他言明麻六恶行,他答应我要管的。” 张大嘴又转过来,虽看不见表情,但还是将头凑近一些。 “真见到了?他如何说的?” 絮儿轻声讲起经过,叔侄二人自然欢喜一阵。至于后来传信仆人态度差劲,她并未告诉张大嘴。 就薛家那个明和暗争,也怪她自己没想起来打听,薛寻生气难免。 絮儿想起白日街上的传言,小心翼翼问张大嘴: “叔,你的刀……” 张大嘴气恼拍着自己的大腿,咬牙道: “唉!我张大嘴愧对张家先人啊!” 絮儿后背一紧,这还真是因她而起的大祸,完喽~ 张大嘴怒气未消,说起这些自然声高难抑,絮儿抱紧自己的小肩膀,心里想着怎么能赔偿大嘴叔的损失。 那可是祖传的刀,她就算有钱也买不到,怎么赔哦! 距离城门五里外的村子里,孟长义带着四个兄弟借宿在农户家中。 几人全部锋眉紧锁,用极低的声音议论着。 “孟头儿,你只管决定,兄弟们誓死跟随!” 唐越冬踢他一下道: “刘奔,把你那一身匪气给我收起来,熏头又呛嗓。” 曹三德看着邓宝不无可惜道: “当时就应该让莫苍来,邓宝这小子除了能跑,平平无奇。” 孟长义用指头敲了几下床边,让他们安静下来。 “关山军之名响彻朝野,我听说彭英能力出众,为人忠义,通敌叛国应该是被人冤枉的。 这样,明日天亮,在村里借几身衣裳进城打听消息,午时末还在这里汇合。” “是。” 几人应下,本该就寝,刘奔看到杀猪刀,一拍额头道: “怎把它给忘了。 孟头儿,这把刀怎么办?那汉子看起来憨厚,若急疯了或许会去报官。” 孟长义扯唇一笑:“老唐,你教教他,这么多年还是猪脑子。” 临近天明时,突然下起连绵秋雨。 城门外无处避雨,所有人盼着时辰走快些,好歹进城能找一口热汤暖暖身子。 絮儿打了好几个喷嚏后,终于挤在进城的队伍里。 张大嘴因找她丢了刀,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当做没发生。 既然穿着兵甲,在县城多问问肯定会有人记得,说不定她能找回来呢。 进城之后二人直奔汤饼摊子。做佃户之后,她也学会抠门之法,不过今日却逃不过要散财。 “老伯,两碗素汤,多加葱。” 小摊子很快坐满吃早食的人,好些都在议论今年的秋税。 甲:“打来打去的图什么呀?年年让老百姓增赋纳税,也没见打出个什么名堂。” 乙:“嘿哟~除了当年的那谁,还有几个血性男儿敢真正上阵杀敌啊? 我说你啊,能多吃一顿饱饭就偷着乐吧,他又不在松县打。” “你疯啦敢提他?小心把你抓去开矿。” 絮儿喝下最后一口汤,心里五味杂陈。 爹说关山军是正义之师,护国安民。可五年前朝廷发檄文昭告天下,家喻户晓的关山军成了叛国贼…… 就在絮儿陷入沉思之际,张大嘴飞速起身钻入人群。 “那贼子,你站住,还我的宝刀!” 絮儿满一瞬反应过来,正要去追,烧汤的老伯拉扯她道: “姑娘姑娘,你还未给钱呢。” 絮儿从裤腰里翻出两枚大钱交给那人,再看时已经看不到张大嘴的身影。 “哎呀!就这一眨眼!” 多说无用,絮儿只能依照方向找过去。 且说张大嘴,其实未认出换了衣裳的刘奔,但那羊皮刀套是他娘子生前所缝,一眼就认得出那线迹。 刘奔做了多年兵,还从未听过谁喊他“贼人”,所以张大嘴追来时,他还在跟人家摊主打听旧事。 第7章 一场误会 好巧不巧的,那人正是个卖铁刃的,张大嘴差点没把刚刚的一碗热汤颠出来,直接以身形把刘奔压倒在地,就如从前抓猪一个样。 “好你个孬贼,以为换了衣裳我就认不出你是吧?还我刀来。” 摊主傻眼了,两个壮汉在他摊子前撕打,若被巡街的看见,还不是要罚他?! “二位好汉,快松手,别打了。” 刘奔只是脑子不那么灵光,可不是白长的一身力气,几下挣扎后,愣是把张大嘴掀翻在地。 二人蹭了一身土,矮小的摊主夹在二人中间,从远处都看不见有他这个人。 絮儿带着背篓在人群里不好穿梭,待找到张大嘴时,只见他二人互相揪紧对方衣襟谁也不让,而卖刀的摊主双脚离地,挂在他二人臂膀上苦苦相劝。 “大嘴叔,这是……那个偷刀的?” 刘奔脸色涨红解释: “莽货!说了多少遍不是偷的,你给我放开!” “就不!跟我见官去。” 摊主:“二位好言相说,相遇就是缘,再说你刀不是找到了吗?” 张大嘴:“你闭嘴,我找到那是我的本事。他偷我刀必须给我个说法。” 刘奔也是个木头脑子不会拐弯,如这般脱了军甲混进城,还不先道歉安抚再谈后续?他偏要争一口气,没错何来赔礼?况且他还被人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刘奔:“难不成还让我弯腰低头给你作揖?若不是我们兄弟提醒,你还进不了城门呢。急着进城找孩子? 哼!活该你家孩子不听管教私自乱跑,有你这样的爹,能教出什么好种?” 絮儿本想着,既然是兵该不贪他的杀猪刀才是,但听到这她可忍不得了。 “那憨夫,说话要有理有据,我如何不是好种你来讲讲?” 摊主踢了踢腿还在劝: “二位听劝,快松手吧,等会巡街的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呀。” 絮儿拍拍张大嘴道: “叔,先把人放开,还有你,也把手拿开,他就这一件衣裳,扯坏了还不是要你赔钱?” “哼!” “嘁!” 二人同时松手,摊主落地一个趔趄。 “哎哎哎~” 两人不约而同拽上摊主胳膊,等人站稳迫不及待松手。 摊主还笑呵呵道:“这就对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絮儿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明明是同一类人,不应该惺惺相惜称兄道弟么? “大嘴叔,既然刀找回来了,不如尽快回家?大家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张大嘴一想,那人还有几个兄弟,此时没见不代表他叫不来人,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看在我侄女面上,今日不与你计较。” 刘大奔对着他们背影伸出一指,但终究没多说一个字。 “摊主,刚才可有伤到?” “不妨事,后生好大的力气哦。” 刘大奔问他: “家住山中,常年凿石。比不得你这小摊子赚钱又自在,刚才说的那个……” 雨天生意不好,摊主乐得与人说话解闷,二人东拉西扯聊了有两刻钟才散。 晌午时,孟长义五人聚在房间里,各自都有收获,但消息对他们非常不利,甚至窒息。 关山军,没了! 他们一百人在盘龙山日盼夜盼,小心守卫,六年啊,竟然等到这样一个结果。 刘大奔拳头咯吱作响,低吼道: “我、不、信!那可是关山军!” 唐越冬拍了拍的他肩膀道: “事已至此,冷静。” 孟长义自打回来,便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不知这六年的坚守,究竟是为的什么。 二十万关山军,整整二十万!哦不,现在少了他一个屯,还在山窝里苟延残喘。 要不是军中粮草耗尽,他甚至还傻傻守着军令一步不敢踏出。 “孟头儿?孟头儿?!” 孟长义眨了眨眼,双眼凉丝丝的感受让他不是很习惯。 “老唐去送还衣裳吧,上路,先回哨所。” 回村路上,张大嘴时不时就要摸一下腰间,失而复得的心情难以描述,反正絮儿是形容不出他那时的神情。 “大嘴叔,你以后……再也不杀猪了吗?” 张大嘴咧嘴笑笑,他说: “在上河庄种田也挺好的,邻人友善,若杀猪宰羊,需日日算计,时时小心。” 絮儿只知道他因家中变故意志消沉,不由得劝他: “大嘴叔是能靠手艺养家糊口的人,还是尽早振作,重操旧业,也好让这宝刀,能继续它的使命才好。” 张大嘴摇头:“你不必学他们似的来开解我,好汉不用劝,懒汉不用管。人各有命,别看我现在这样,说不定哪日叔叔可逢遇贵人,承风而起。” 絮儿笑得开怀,玩笑般道: “若真有那日,不妨帮衬侄女一把,也不用多,舍我一把好镰刀就是。” 叔侄两个回程时没了焦躁与不安,即便错过借宿之地也不慌乱,山野林地,哪里都能睡上一晚。 孟长义五人即便军甲披身,却未影响速度,在平安镇时恰好与张大嘴二人遇上。 张大嘴看呆了眼,时而为军,时而做民,任谁都犯迷糊吧? “哎这……这怎么?” 刘奔路过其身边时,还带着些怒气。本已走过,又倒退回来目视前方,丢下一句“我没偷刀”后洒然离去。 絮儿问张大嘴: “叔,你跟兵打了一架,不会有事吧?” 张大嘴哪知道?人生头一次啊。 “该是不能与我一个小民计较吧?” 絮儿:“他们是哪里冒出来的?松县守军?看装束也不像啊。” 张大嘴曾远远见过关山军路过松县,觉得他们像,又不敢确认,但总归心里存疑。 “咱们只管种田,管他是谁呢,先回去。” 他们离开短短几日,并不知麻六带人在上河庄大肆报复。 整个松县除了官田、族田和平民良田,薛家的土地最多。 租契上写明田租五成,不过下乡收租的总要揩出些油水做辛苦费,这算是收租人与佃户间不成文的规矩。 薛贵信还理事时,不管安排谁来上河庄,几乎没有多算过地租,甚至灾年活不下去时,他还会赊些杂粮出来。 做他薛家的佃户,总比别处好过活一些,用心种田,有余粮撑到下一年——只要不是大灾年。 麻六变坏,也不过是薛家出事之后。或许他在隐藏自己,根子就不好。 第8章 恬不知耻 絮儿去一趟县城,算是给薛良递了把刀。小小佃农,竟然能在麻六眼皮子底下走到县城来给他惹麻烦,薛寻自然也没放过麻六。 本就两年收租不顺,麻六也是要面子的狗,絮儿想釜底抽薪,没想到一不小心点了自家老窝。 被佃农们年年咒骂的正主,此时好整以暇坐在藤椅上,身边自然有人忙活着烧炭煮茶。 至于浩浩荡荡十几个壮汉,那都是等会儿搬粮食的劳力,当然,也是他的心腹。 麻六被他们吵得心烦,恰巧一口烫茶入口,怒气压都不用压,顺手拿起铜锣邦邦硬敲。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才渐渐小声,目光不由得看向一个驼背老头。 “麻六,地租已经交了,你还来做甚?” 络腮胡子都被气笑了,背着手在石罗锅面前走来走去,又看着人头。 “啧啧啧,石罗锅啊,没想到你个老王八,胆子真不小啊。 敢偷偷让人进城告状,算计你六爷是吧?” 石罗锅心里咯噔一下,一双老眼快速滚动,脸上已经堆起笑来。 “这是哪里话?旱了好几年,粮食煮稀粥都不够填饱肚子的,哪有力气去县城走一个来回? 说笑了说笑了。” 麻六胡子一颤,恶狠狠道: “少娘婢的跟老子装糊涂。我问你,那个屠户和疯丫头哪去了?” 石罗锅做样子回头看看,而后漫不经心道: “该是进山打柴了吧?又不是我家孩子,你问我,我哪知道的清楚? 再说了,你也知道那丫头疯起来没轻没重。” 麻六掏了掏耳朵,随手一弹,嘴上说着: “呀,出门了?不知道在哪是吧?那就都在这陪爷等着。” 其他几个拿棍棒和砍刀的将上河庄众人围起来,嘴里嚷嚷着: “都别乱动,伤了死了老子不负责。” “蹲好了,瞪什么瞪?眼珠子不想要了?” 丁小枣既替絮儿着急,又见不得一群混子如此嚣张。 “麻六,你到底要怎样?!” 尖嘴猴腮的男人一巴掌甩向丁小枣。 “大呼小叫,让你说话了吗?” 丁小强看到姐姐被欺负,蹲地上抓了两把土扔出去。 “敢打我姐,你个混蛋……啊,放开我!” 眨眼的功夫,丁家姐弟一个被打一个被抓,村里的青壮忍不了,站起身去抢孩子。 “有事冲大人来,拿孩子撒气做甚?” “快松手。” 庆七学过拳脚功夫,只两下,那人顿觉胳膊酸麻无力。 丁小强被抱回人堆里,仍旧嘴上不老实,非要给姐姐报仇。 顾云拍他脑勺道: “你先别闹,有你罗锅爷爷呢。” 麻六皮笑肉不笑对石罗锅道: “瞧瞧,还是吃太饱了,我多收一点粮,那也是为你们好。 吃饱了撑的就要搞事情,事情太大了就要连累我,我一不高兴就要欺负你们。 所以啊,我不还是为了你们好吗?兄弟们,啧!好心没好报。” “麻哥,何必跟他们废话?拿上粮食直接走吧?” 麻六道:“你懂个屁!那个疯丫头最能捣乱,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让她长长记性。 至于这几个吧,顺手而已。” 石罗锅颤颤巍巍道: “你……你真无耻!那是我们的口粮!” 麻六:“什么你的?没有薛家的田,你们早饿死了。” 陈忘山怒道: “那也是薛家的,轮不到你来安排。” 麻六点点头:“嗯~对对对,你说的对。来,兄弟,你偷偷告诉我,那个疯丫头是不是去县城了?” 石罗锅后背一紧,忍不住咳嗽两声。 陈忘山讪笑着摆手: “没有的事,那孩子就是进山打柴去了,她连东家住哪都不知道。” 麻六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毫无预兆把石罗锅踢开。 “现在呢?” 石罗锅本就身体不好,经历一场秋收,身体过度劳累下咳嗽不断。摔那一下老骨头差点没散架。 “罗锅叔!” “罗锅爷爷,你怎么样?” “罗锅叔,缓口气,摔哪了?” 人群骚乱,痞子们的怒喝哄赶声和佃农们担忧询问声交织在一起。陈忘山头顶冒汗,咬着牙不敢出声。 “麻六,你不就是想要粮吗?我家的就在屋里放着,你让人去拿。拿了赶紧滚出上河庄!” “庆七,这话可不敢胡说啊,没了粮食你怎么过?” 麻六似模似样张望一下,目光定在庆七身上。 “哦~瘸子兄弟这样就很懂规矩嘛,土地那么大,你们这么闲,种地对你们来说就是动动手而已,别这么懒对不对?” 听听,这是人话吗?他一个明抢的还嫌不够,完全不想想这些人一年到头还不够自己喝粥的有多艰辛。 庆七青筋直跳,低吼道: “我说了,拿上东西赶紧滚!” 麻六放声大笑,甚至笑到无力得扶着陈忘山。 “哈哈哈~哎哟哼哼哼……你,让我滚?凭你长短腿啊,还是那几袋粮啊?” 说着话,麻六脸色越来越沉,再配上他半脸络腮胡,更显狠戾。 “既然上河庄老少非要热情相赠,我麻六要是不收,天理难容啊。 兄弟们还等什么呢?别让人家久等,都手脚麻利点儿。” “哎?你们不许走。” “站住,王八蛋,快回来!” “你们早晚要遭报应的!” “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石罗锅捂着心口怒斥: “麻六,从前大公子在时,你可不是这样混不吝。大东家还活着你就敢这样,真不怕当了垫脚石?进了泥坑还能洗,进了粪坑你还出得来吗你?!” 麻六岂能不知他现在的处境?但上了贼船,后退一步是深渊,前进一步或可衣食不愁。 麻六单手抓住石罗锅肩膀带开几步,迫使他面对上河庄众人,在他耳边轻挑低语: “老头儿,好歹是你看着建起来的村子,怎么就不能识趣一些呢? 闹开了又怎样?我还不是好好站在这?而你们呢?一不小心可能连家都没了哦~” 石罗锅抖如筛糠,八成被他吓的,还有两成是气的。 “麻六,你不能这么干,有罪啊。” “有罪?谁来定我的罪?不怕告诉你,我麻六给薛家卖过命,他们终将善待我! 你们不一样啊,还不如东家的牲口,谁管你们死活?没了你们,难到薛家找不到人种田啊? 还不是我最心疼你们?怕你们饿死,但也怕你们吃太饱,所以啊,别怪我。” 第9章 狭路相逢 麻六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最邪恶扎心的话。 石罗锅急促喘息着,头昏脑胀。絮儿闯的什么祸,能让这畜生狗急跳墙,该不会絮儿已经遭他祸害了吧? 傻孩子,这口气也不是非争不可啊! 此时石罗锅不得不往坏了想,麻六手黑着呢,絮儿可别出个意外啊! “麻六啊,你听老朽一句善言,都是给大东家效力的,有话好好说。 孩子不懂事,回来我教训她,打她一顿也使得,你消消气。 好歹给我们留口吃的吧。” 石罗锅满是哀求,他一个黄土埋脖子的老人,怎么抗争得过这些壮年? “晚了!你们要是早点承认,我必然抓到那疯丫头就走的呀。 可是你看看现在,啧啧啧~哎呀,我也不想的。 送到手的粮食,不要白不要是不是?” 麻六单臂一送,石罗锅跌倒在地。 人脸是笑着的,可说的丁点不像人话。 络腮胡子怎么踩怎么费劲,毕竟石罗锅身体异于常人。 后来只能将大脚放石罗锅肚子上,脚尖碾来碾去,以石罗锅的哀嚎威胁警告众人。 “你好像那四脚朝天的王八。 哎,秋也收了,粮也交了,你把你那王八壳子摘了歇歇,累不累啊?啊哈哈哈~” 此时的上河庄,犹如匪徒进村。屋子里被翻找得乱七八糟,狼藉一片的地上洒着些粮食。 老弱妇孺全部被压在打谷场空地上,个个身上带伤。 麻六带人放话: “老家伙,还有你们,再给六爷惹事,可就不是损失点钱粮了。咱们走!” 放声大笑的强盗肩扛手提消失在众人视野,勤恳绝望的佃户留在村里放声痛哭。 他们不怪絮儿偷偷去找薛家。 多少次深夜难眠,他们难道没想过讨要公道吗?可惜要么拖家带口,要么除了这里无处可去,最终放任麻六变本加厉。 平安镇外的岔路口,张大嘴和絮儿目送那几个兵走远。 “叔,你看他们是往哪里走呢?” 絮儿对松县并不熟悉,刚刚那个领头的兵特意来与大嘴叔解释,人还挺好的。 只是数息过去,身侧并无人回答她。絮儿扭头去看,张大嘴脸上好像是……惊恐?! “叔,你没事吧?” 张大嘴吞了口唾沫,连声道: “啊?没、没事,走吧,先回家。” 絮儿见他慌乱下竟然看不见脚底那么大的石头,伸手拉他一把。 “大嘴叔,你……” “唉嘿~麻哥,这不是上河庄那个疯丫头吗?” 叔侄二人顾不得别的,就看见对向呼啦啦十几个人,肩扛手提的全是东西,而麻六正在啃山楂。 “那好像是我的筐,大嘴叔,家被偷了!” 张大嘴哪里还用她提醒,与麻六打交道多年,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人。 “哟~絮儿妹妹,告状回来啦?” 轻佻的语气从他嘴里吐出来,不像调戏,反而像是守到猎物似的兴奋。 “呸!你个隔年的老葱头,少来占我便宜。” 麻六噗噗吐出几颗山楂籽,呲牙咧嘴笑道: “家里没镜子可以找个水缸照照,你长的还不如房檐下乱七八糟的蛛网呢。 兄弟们,给我打,留口气让她爬回去接着种地就行。” 那些人闻言直接放下麻袋,撸起袖子呈半圆围堵过来。 张大嘴掏出杀猪刀护在絮儿身边,比比划划不让他们靠近。 “快跑啊,还看什么看!” 张大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希望絮儿赶紧跑。去告状的是絮儿,麻六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再说了,他堂堂男子汉,怎么也要比小姑娘抗揍。 絮儿拽着张大嘴道: “大嘴叔,这事你别掺合。 麻六,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我大嘴叔放了,还有抢其他人的粮食也还了。” 麻六像是听到天大笑话般,讽了她一句: “到我手的东西就是我的。你不止疯,怎么还傻了呢?” 张大嘴向后推一掌急道: “傻丫头,赶紧跑,去找那个偷刀的!” 张大嘴手里有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咬了咬牙,絮儿撒腿向那五个人消失的方向狂奔。 “大嘴叔,你多坚守一阵,我很快回来~” 张大嘴笑了下,絮儿离开后,他放松下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耍刀花。 “嘿嘿,麻六,你现在已经不要面皮到这种地步了吗?” 麻六招招手,有两个人去追絮儿,他则一步步逼近张大嘴,无赖地语气让人愤恨。 “我都能干出这么丧良心的事,要面皮做什么?死了能剥下来靠脸皮续命不?” 张大嘴:“你……泼皮!脏匪!” 张大嘴想尽办法拖着更多人,只希望絮儿能聪明些,跑快些。 絮儿一步都不敢慢,回头看见追她的人只有两个,更担心张大嘴的安危。 不行,得再快点,不能连累大嘴叔! “救、命、啊!” “站住。” “不许喊!” 傻瓜才听你的,就喊。 “救命啊!军爷救命!” 孟长义警惕地示意他们停下,侧耳倾听。 “有人喊救命?” 唐越冬:“别吵,我们又不是聋子。” 几人看向孟长义,不知他会不会管这种闲事。 絮儿没吃饱,那两个扛麻袋走一路也不轻松,她不敢停下,但也没力气再喊,只顾大口喘着粗气。 三人追赶之间闯入孟长义等人视野。 邓宝挠挠头,疑惑道: “怎么是她?那个屠户呢?” 唐越冬看一眼孟长义,清咳一声道: “孟头儿,咱要不还个人情?” 五个人靠坐在树上,一般人真不会抬头看,絮儿使尽浑身力气想要再喊,忽然眼前就多了个人。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里,那两个追她的人已经被打趴在地上求饶。 絮儿心想,我气还没喘匀呢,这也太快了。 “谢……谢大哥,救、救我一条、小命。” “军爷饶命啊,小的不是故意的。” “好汉放过我吧,我也是听命行事啊,哎哟!” 眼看那俩人在地上打滚的力气都不够,唐越冬喊他们停手,教训教训得了,还能真把他们当敌人似的揍啊? 絮儿呲牙一乐,挨个谢过。 “军大哥受累,劳您动手了,谢过谢过。” 嘴上说着感谢,脚下也没老实,狠狠踢了几脚下去,那俩人扯着嗓子哀嚎。 孟长义几人看得清楚,她那几下可不是伤在皮肉能了事的。 第10章 求人帮忙 孟长义可不想牵扯进别人的恩怨里。 “既然没有生命危险,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别过?那不行啊,大嘴叔那还需要人帮忙呢。既然相遇就是缘分。 “军爷且慢,我叔叔还在他们手里,求你们好人做到底。” 孟长义看她双目含泪,面色焦急不似作假,但想到她踢人的几脚专挑痛处,又不想平白被人算计。 “我看姑娘脚下有章法,特意把人引到此处,想做什么呀?” 絮儿:……嗯?这是说我图谋不轨呢? “好,我承认是故意往这边跑的,那不是荒山野岭也没处求救么? 此事说来话长……” 唐越冬打断她:“那就简单点。” 絮儿:“我们是佃户,被收租的欺负了。” 刘奔抱起长枪道: “这等事该找地主东家吧?” 絮儿解释道: “找了。” 邓宝:“东家不管?” 絮儿:“你听我说,哎呀还是边走边说吧。” 孟长义被絮儿拉了一把,纹丝未动。 絮儿僵着脸回头看去,另外五人全部狐疑盯着她,地上两个装死的不时掀开眼皮瞅瞅,见絮儿看过来,又在地上哼哼唧唧。 脸上的汗水和尘土逐渐干巴,肉皮不受控制开始紧绷。 絮儿低头挣扎一会儿,痛快跪地求人。 “军爷,我就是个小小佃农,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戏弄兵士。 收租人麻六连年强涨地租,导致我上河庄老少十七口食不果腹。我气不过,便私自去县城找东家核问。 邻家大叔是为了护着我才与麻六他们十几人周旋。我求求你们,先帮我救人好不好? 佃户的命是不值钱,只要你们肯帮忙,我会报恩的。” 絮儿鼻涕一把泪一把,头发糟乱浑身是土,怎么看都可怜又狼狈。 去县城的事她不后悔,麻六那个狗杂碎不应该把怒火对着他们。她着急张大嘴的处境,更急着回村看看大家究竟如何。 孟长义手忙脚乱把人拎起来,石子路上他们踩着都硌脚,这姑娘也是个狠人,说跪就跪啊! “你起来,站好,我可受不起你下跪。” 其实絮儿的膝盖就在地面擦个边儿,她是真心求人,可不是假意装可怜。 刘奔因着与张大嘴的误会,是瞧不上他个屠夫小气又冤枉人的。但男人之间的好恶感觉有时难以解释,就如现在,他反而想去结交一下那个汉子。 “孟头儿,要不我去一趟?看在杀猪刀的面子上。” 唐越冬翻白眼望天,邓宝低头耸肩偷笑。还有个曹三德跃跃欲试,一直遗憾没能试试那屠夫的力气。 絮儿眼含希冀看着孟长义,心里不住祈祷着张大嘴能多坚持一刻。 空旷无人的大路上,麻六坐在麻袋上继续吃山楂,其他人则围成一圈,用石头和土坷垃扔向中间的张大嘴。 “嘬嘬嘬~这边。” “哎,杀猪的,看着点儿嘿!” “哈哈哈,你们准头不行,还得是我。” 张大嘴从来没这么憋屈过,那帮孙子害怕他的刀不敢近身,就用这么羞辱人的方式攻击他。 “王、八、蛋!有种跟老子单挑。” 麻六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插一句: “兄弟们动起来啊,别让他歇着。” “还单挑?你以为小童角力呢?” 张大嘴一边躲避着乱石飞土,一边唾骂麻六。 “老天爷怎么不一个响屁崩死你!丧尽天良的狗东西,都比不上老子当初宰的猪。” “唉嘿~我自己的良心,安排在哪儿你管不着。 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学乖一点,以后听话好好种田,多活两年,别学那个疯丫头处处给我使绊子。 你看现在闹的,有什么好处啊?” 张大嘴被打出火气,不由得放狠话: “麻六,老子但凡还喘一口气,都不能让你好过。 有本事今天打死我,不然我还去县城找东家。” 麻六呸地一声吐出口东西,顺手把长了虫的山楂扔脚下用力碾碎。 “哼,越是表面光亮,越是内里招虫。” 这句低语旁人没听见,麻六也没了吃山楂的兴致。 正要招呼兄弟们回去,敏锐的他眯眼看向远处。 圈打屠夫的游戏还未停止,邓宝和刘奔已经先行赶到。 “哎哟这兄弟好惨。” 刘奔怒喝一声“住手”,将一众人吓得一顿。张大嘴早已被打得看不出本来面貌。 麻六踱到这二人面前,甩袖行礼。 “薛府家仆麻六,替东家处理些许小事,军爷若有公干,请自通行,无意拦路。” 刘奔粗略扫一眼旁边的麻袋,照那姑娘所说,怕是没给人家佃户留下多少,造孽啊! 麻六还弯腰伸手等着他们离去,但看这二人面色不善,似要插手? 张大嘴费力睁开肿胀的眼睛,隐约看见那人穿着军甲,心知絮儿定然求了人家帮忙,起伏不定的心稍稍安稳。 絮儿经历一场狂奔,此时双腿灌铅般使不上力,且不比那几个兵士身高腿长,一路上很是吃力。 “你若跟不上不必勉强,既然答应帮忙,他们一定会救下你阿叔。” 絮儿内心惊愕,这不是松县的称呼! “军爷放心,乡下人韧如草芥,这点路难不倒我。” 孟长义本不想多管,不过这姑娘一双狼似的眼睛,跌跌撞撞太耽误功夫。 “喂!” “啊?” 孟长义长臂一捞,像夹柴似的把人卡在腋下急速前行。 絮儿只觉得头发和脸颊被旁边的杂草刮得生疼,不一小心手指头就能撞到石头。 嘴上不能少了道谢,但内心在想: 大哥,你看看路可好啊?我是个人呐,都要被刮烂了呀! 不管怎么难受,絮儿毕竟省下不少力气。 另一边,刘奔对麻六直言: “公干无甚着急,我与这位兄弟合眼缘,带上你的人走吧。” 麻六笑意带上三分虚假。 “这……不合适吧?” 刘奔:“嗯?” 麻六脸上的笑意一分一分褪去,却不敢真的惹怒这二人,免得给主子招惹麻烦。 “张大嘴,今日算你走运,咱们来日方长。” 转而又对刘奔道: “军爷,不是我赖着不走,还少俩兄弟没回来呢。” 曹三德显出恰到好处的不耐道: “青天白日还能丢了啊?去你的吧,啊。” 第11章 怒极挥刀 麻六带人扛起麻袋,打算绕过刘奔几人离去,却不想刚迈开几步,又被刘奔拦住。 “慢着~我让你们人走就行了,粮食留下。” 麻六忍了又忍,终是挂出笑脸道: “军爷不好为难我一个跑腿的吧?这粮食是要交给东家入账的,小人作不得主。” 唐越冬的笑声由远及近,朗声质问: “好笑极了,连年涨租你胆敢当家,眼下抢粮亦敢做主,我们维护个公道你倒是想起往东家主子身上推,好个刁仆!” 麻六一眼看见在孟长义腰间晃荡的絮儿,恍然道: “噢~原来是疯丫头请来的救兵,怪道处处针对我呢。” 唐越冬几人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去看,哟嚯~孟头儿好臂力! 枯瘦的小姑娘费力抬头,见张大嘴被打得不成人样,眼圈直接通红,不过她不是哭的,而是恨的。 “军大哥,你放我下来。” 孟长义手一松,絮儿是四肢着地。 眼见一个手脚并用的女子如狼似虎奔向张大嘴,孟长义是想笑的。 多年不出山,外边的人何时填了这许多兽性? 絮儿满心自责,趁张大嘴放松之际夺了杀猪刀直奔麻六而去。还不忘丢下一句: “大嘴叔,你受苦了,侄女欠你天大人情,有命活着自然来还。” 孟长义与唐越冬对视一眼,那丫头刚才还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这就提刀砍人去了? “麻六,冤有头,债有主。你去上河庄欺负一群老幼算什么男人?! 我絮儿告的状,告你个黑心毛腮黄鼠狼,来啊,不是要算账吗?” 麻六虽然是个浑人,但他惜命,遇上絮儿这样的疯子持刀,只有拼命躲的。 “疯丫头,杀人要偿命,呼~他们可保不住你,啊!” 絮儿眼疾手快,刀尖划了他左臂。 鲜血很快洇湿布料,絮儿仿若附身,死命追砍麻六。 那些个扛粮闲汉动也不敢动,只怕招了絮儿的眼被她来上一刀。 “我让你狗仗人势!” “疯子,你快停手,粮食你拿回去便是!” “我让你中饱私囊!” “你别逼我下黑手!给脸不要脸,哎哟~” 絮儿心想,此时不借力把麻六吓破胆,之后只会麻烦不断。另外她也没想到麻六有如此强硬的靠山,犯下如此大错还能安然无恙,于是更加拼尽全力要砍上他几刀。 “麻六,今日我豁出去一条命,好好跟你算算账。” “我哎哎哎~张大嘴,你就看着她发癫不管吗?这凶器可是你家祖传的,真出了事你也跑不掉。” 刘奔拦下正欲张嘴的屠夫,对他道: “急什么?真闹上公堂,我给你做证人去。你这侄女好生勇猛。” 张大嘴用肿胀的眼睛看着他,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刘奔嫌弃地撇撇嘴,继续看村姑“追杀”恶仆。 刘大奔对絮儿是满眼赞赏,但身侧的张大嘴面目难看。 “一码归一码,今日相助之恩,我张大嘴必还。” 刘奔边看热闹边道: “哟,我以为你蛮不讲理呢,会好好说话啊?” “误会已解,你还用旧眼光看人,也没好到哪去。” 邓宝活泼,不时指点絮儿该怎么下刀。 麻六被追得哭爹喊娘,身上的血看着吓人,实则伤口不深。 絮儿只想给大嘴叔报仇,可不想真把自己的小命搭送给这样的猪狗,所以每一刀都掌握着分寸。 麻六连滚带爬濒临脱力,总算想起来他还有一帮狐朋狗友,可能他心底也觉得那些人靠不住?竟然此时才知道叫人帮忙。 絮儿嗓子干哑,但丝毫不影响她言语狠绝: “哪个孙子敢上前帮忙,来一双剁一双,下了黄泉你们继续狼狈为奸!” 唐越冬挑挑眉,小村姑会的词儿还不少。 麻六跑丢了鞋,絮儿跑散了头发,孟长义几人护着张大嘴同时,还能明里暗里阻拦那些闲汉动手,顺便再看个热闹。 刘奔是想来大展身手让那冤枉他的屠夫自惭形秽的,没想到眼下他来不及出手,那小姑娘竟然还知道擒贼先擒王。 待絮儿筋疲力尽,拿刀的手控制不住发抖,麻六已经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粗气。 要不是杀人犯法,她非一刀捅了麻六的心口窝。 “军爷,劳烦帮把手。” 麻六连忙出声: “你个疯子,还还还要怎样?!” 絮儿嗤笑:“你装一副受屈的鬼样子给谁看?军爷,请几位帮忙搜个身,村里肯定被他们翻个遍,我不信他们去一趟只拿了粮食。” 有几个胆小的不用他们动手,自己就从身上摸出钱来放在地上。 刘奔和曹三德只是往那一站,根本不用动手。 被顺手牵羊的钱财全部扔在面前空地上。 絮儿提刀走过,怎么看都像个女鬼。 “你,把鞋脱了。” 在邓宝的屏气及嫌弃下,那人从露脚趾的破鞋里倒出八枚大钱。 邓宝:“多大的脚啊?这么值钱……” 絮儿搜寻下一个目标,曹三德侧目,他可是从上到下搜的?这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藏钱那就不用混……呃…… 絮儿:“屁股缝夹的什么?” “这可是我自己的钱!” 絮儿也不说话,缓慢将杀猪刀举起来对准那人鼻尖,相距不过一指。 那人梗着脖子不愿意,但絮儿手抖啊。 为了小命着想,在曹三德目瞪口呆下,那人俩眼珠子挤在眼角死死盯着刀尖,从身后掏出一粒成色不太好的银疙瘩。 唐越冬憋笑与孟长义低语: “这帮人藏东西的手法,可不比敌国细作少啊。” 孟长义回他: “但是那姑娘能猜到,你不觉得怪吗?” 唐越冬多看一眼絮儿,骨相是中原人没错啊…… “你怀疑她?” “嘘,看看再说。” 等麻六带人夹着尾巴逃离,絮儿两眼一翻,软软躺在地上。 “嗯,呜儿!” 张大嘴说话含糊不清,摇晃两下也没见她苏醒。 唐越冬蹲下身,用手背拍着絮儿的胳膊。 “姑娘?醒醒!” 孟长义看得直叹气,拇指用力按压虎口处的合谷穴。 絮儿被一阵刺痛唤醒意识,长吸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 第12章 请军做客 几颗大头出现在视野里,尤其大嘴叔那张脸最显眼。 孟长义在她恢复意识后迅速收回手,问她可否自己起身。 絮儿点点头,挣扎坐起身,抬手一看,虎口上一个明显的青紫印记。 孟长义开口道:“急救所用,力气小了没用。” 絮儿笑笑,微微抬手道: “多谢军爷。”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张大嘴示意絮儿送他们一袋粮食做谢酬,孟长义推拒不收。 “姑娘英勇,今日我们兄弟没帮上大忙,不过是充当个人场。东西你们拿回去,多这一袋粮食,青黄不接时多少好过些。” 张大嘴支支吾吾说了一串,起初几人都没听懂,尤其刘奔那个莽夫,骄傲地说什么“不必太感谢”。 絮儿看他一直比划,皱眉问他: “关门?” 张大嘴点点头,又指向远处的山,然后指着孟长义几人的军甲。 孟长义直视张大嘴道: “我们确属关山军。” 张大嘴拍了下巴掌,大概是想说“我猜对了”,但激动之下牵扯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絮儿小脸上满是震惊,已经有好几年没听过“关山军”三个字了! 松县的人都说关山军通敌,他不信,她也不信。 举国上下有万千军属亦不相信! 絮儿毫无征兆落下成串的泪珠儿,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孟长义。 而孟长义几人也在谨慎观察两个佃农的反应。 还是张大嘴最先回神,这可是头一次看见疯丫头掉眼泪。 絮儿嘴唇哆嗦,有万千话堵在嘴边,可是舌头不听使唤。 鼻涕流进嘴里,一股咸涩刺激她冷静下来。 深呼吸几次,絮儿像个哑巴,张张合合,发不出一点声音。 唐越冬看着孟长义,听到关山军,这姑娘的反应实在太不同寻常。 “你……知道关山军?” 絮儿用力点头。 唐越冬又问:“可是有熟人曾在军中?” 絮儿张开黏糊糊的嘴,艰难问出那句: “你们可听过一个叫祁云舟的人?” 唐越冬摇头,祁姓不多,但军中人数众多,听着陌生。遂看向孟长义。 军头儿在军中有不少好友,或许听过也不一定。 絮儿灼灼的目光令人心中一紧,那是一种浓如实质的期盼。 她要找到他,然后带他回家! 孟长义皱眉思索许久,终是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另外几个。 絮儿目光紧随着,一次次明亮,再暗淡。 双目哀伤的小女子,仿若地上被风吹残的蒲公英,破碎且脆弱。 闭目仰头,静默而立。仿若下一瞬,便要化作飞花乘风而去。 没人敢去问她,那是她的何人。 过了许久,絮儿睁开双眼,张怀长揖,谢过众人。 “絮儿替上河庄老少十七口,谢军爷慷慨相助之恩。” 张大嘴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词,学着絮儿的样子也躬身一拜。 孟长义几人全都闪身避开。 关山军成了朝野上下的忌讳,盘龙山内的百人还不知前路如何,更不知怎样安慰这个小姑娘。 “天色渐晚,不宜赶路,若是几位大哥不嫌弃,便去村里将就一晚吧?” 张大嘴拉扯絮儿的袖子,这要是被官府知道,他们还能得好?! 唐越冬眼明心亮,笑着婉拒。 絮儿认真看着张大嘴,小小年纪偏说话老气横秋。 “大嘴叔哎,这么多麻袋,你我能扛得回去吗? 村里连根火把都没,难道摸黑爬一个来回不成?” 张大嘴:那也不能请这群危神呐! 絮儿对着五人道: “上河庄偏僻,几位尽管放心,什么都不会发生。” 而后又对张大嘴道: “回去之后我先去找罗锅爷爷说明,你就放心吧,没事的。” 张大嘴看着自己的一身伤,确实耽误事。絮儿这丫头当家作主惯了,他是劝不动,算了算了,任她去吧,还有罗锅叔压着呢。 唐越冬欣赏这姑娘的勇气和魄力,瞥一眼身边的孟长义:我很感兴趣,要不要一起? 孟长义给他打眼色:要做苦力,你以为请你做宾客白吃白喝? 唐越冬凑近他低语:“看刚才的样子,说不定是哪位袍泽血亲,就当做帮自己人了。” 话落,他主动扛起麻袋,嘴上乐呵呵问道: “姑娘,前方带路?” 絮儿展颜一笑,欢快应道: “那就辛苦几位了,这边请。” 孟长义指着唐越冬的背影,冷不防絮儿回头,害他连忙握拳放至嘴边掩饰。 “几位不必忧心,已经很近了。” 曹三德几人面面相觑,统一看向军头。 孟长义摆摆手,几人扛起麻袋跟上。 张大嘴原地转了转,一把沾了血的杀猪刀,一袋子“臭钱”。今日可真是惊险刺激。 村子里好些人都在收拾残局,远远就能听见顾云在破口大骂。 想也知道,麻六那些人定是在上河庄不干人事,但愿他们没有受伤。 “诸位可将粮食放下,那里便是我住处,缸里有水,屋外有柴。麻六等人翻找过后怕是脏乱不堪,几位自便。” 五人就这么被晾在一边,村里的喊骂不绝,安宁惯了的他们多少又些新鲜怀念。 石罗锅家聚满了人,包括缓慢而归的张大嘴。 “絮儿啊,你可回来了。” “下次出门可得言语一声知道吗?” “这孩子,身上哪来的血啊?” 絮儿一一打过招呼,才看向石罗锅道: “爷爷,是我想得太简单,害大家被我牵连一场。 原以为进城之行顺利,东家约束下,麻六怎么也要消停两年。 没想到他把事情做绝,都是我不好。” 石罗锅道: “你年岁尚小,情有可原。 各家知道你是好心,无人怪你。 再说麻六这般折腾,即便你不去,用不上多久也会是别人,结果不见得比现在好。 过去事不悔,当下事善解,未来事可期,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道弯。” 顾云大剌剌道:“知道不好下次别干,啥时候用你个小丫头出头了?” 陈忘山拉扯她道: “你这张嘴啊,不会说就闭上。” 胡伯娘问道:“絮儿干啥去了?” 丁小枣回她:“进城找薛家。” 胡伯娘点头自语:“啊,找婆家啊。” 第13章 全村道谢 这种关头没人理她打岔。絮儿言简意赅道: “我跟大嘴叔碰上麻六,跟他打了一架。” 众人一看,絮儿没怎么受伤,说话中气挺足,张大嘴这个屠夫怎么还鼻青脸肿呢? “爷爷知道关山军吗?” 石罗锅看着院外的天色,咂咂嘴道: “关山军呐~好些年前的事了。怎么?如今县城都敢有人议论了?” 絮儿抿唇摇头。 “我家有五个,此时此刻,就在上河庄。” 仔细听的话,她平静语气下带了点心虚和歉意。 石罗锅缓缓站起身,咳嗽几声后,才小声谨慎问道: “你确定是关山军?” 絮儿点头道:“我起初不确定,是他们自己承认的,所以想请爷爷去看上一眼。” 陈忘山纳闷道: “不是说活着的关山军都遣散回乡了吗?怎么还有留在平安镇的?” 关山军常年驻守东边,当年松县在内的十三个县位属北方,被外族夺城抢占,死伤难数。 幸亏关山军前来驱敌收复城池,他们如今能安稳活在这里,实该感谢人家。 可惜啊,皇帝说他们是叛军,那就有罪,死的死,散的散。 石罗锅也拿不准,只能过去亲眼看看。 “风声过没过还不知道,害怕惹麻烦的就在家装不知情,想跟去的也别多嘴。” 要不了两刻钟便会天黑,她家中还一团乱,不说别人,她自己也要煮一口吃食填肚子的。 石罗锅佝偻着走在前边,双手与后背交握维持平稳。 “走吧,村里多年不来远客,去见见。” 石罗锅身后跟着一串人,多年来大家习惯了共同进退。在麻六这件事上,所有人都是心疼张大嘴和絮儿的。 包括顾云,她本意也是想让絮儿能顾好自己,比她年长力强的好几个,怎么也轮不到她去,而不是怪她连累大家遭殃。 小院里的兵站如青松,一如絮儿离开时的模样。 凑近一看,护甲之下的衣裳陈旧,膝肘的破洞未曾缝补。 孟长义等人现下处境堪忧,他并不知这些佃户会如何待他们。 或许暂时稳住他们,然后着人上报官府?也可能相约守住秘密各自照旧生活。 不过他如何都没想到,石罗锅带上所有人来谢他的恩。 “幸好军爷相助,守住我们这点冬储糊口粮,小老儿带领上河庄上下特来拜谢。” 孟长义和唐越冬几人赶忙去扶。 “老伯不必如此。” 刘奔:“挨打的和出力的都是你们自己人。” 唐越冬:“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好听吗这话?” 石罗锅等人很清楚,如果没有他们穿戴兵甲做震慑,麻六指不定闹到何种地步。 “几位都是军中好汉,我们穷佃户没甚好做招待,只有些粗粮野菜,还望几位别嫌弃。” 说着便安排顾云和林三娘带着丫头们去准备吃食。 孟长义几人确实饥饿,帮个小忙还顿饭吃,应该不算欺负他们吧? “军爷别怪小老儿多嘴相问,五年前关山军皆被遣散还乡,因何你们还留在平安镇?而且军甲尚在……” 孟长义看着兄弟们露出来的破衣衫,无奈苦笑道: “不瞒老伯,当年驰援松县,我们兄弟被留在一处险关守卫,防止敌军翻山偷袭。 无撤军指令,不得离开半步。” 絮儿问道: “你们就一直守在那里,五年没动?” 孟长义道: “是六年一个月,所以不知道谁通敌叛国,不知道何时朝廷遣散兵士,不知道山外早已忘却,还有我们这些人的存在。” 他话语中透着落寞与迷茫,如同被抛在荒野的孩子,不知因起,不明后续。 众人长久的沉默中,胡伯娘位置靠后听不清,便去问自家老头子: “他们在说啥?” 胡伯知道老婆子的毛病,不想在外人面前给上河庄丢丑,就示意她别多问。 好几人想问问,接下来他们如何打算。但石罗锅有言在先,他不出声,没人敢插话。 “后生啊,早做打算吧,我们也不过是些身不由己的穷苦人,唉~帮不上忙啊。” 唐越冬眼看气氛僵硬,接过石罗锅的话茬道: “老伯未把我们当作叛军看待,我们已然心中感激。” 石罗锅攥着自己的老手来回揉搓,这五人的到来让他措手不及,但作为村中长者,他还需在前面撑着,让孩子们安心才是。 有些家中燃着灶的匆匆回家,不甚着急的留下来听他们闲谈。 庆七出去找了好些草药送过来,张大嘴身上多是瘀肿,絮儿看着不像样子,可她并未受伤。 人都在絮儿家,她作为主人总要安顿来客吃住。 “七哥,你照顾好大嘴叔,金元哥帮把手。” “小枣,巧织,你们帮我收拾一下,毛雀,借些碗用用,明日还你……” 陈忘山问他们:“如今何处落脚?也不知远不远。” 孟长义面色辨不出喜怒,回道: “军中机密,无可奉告。” 山中还有几十兄弟等着他们带粮草回去,虽说区区十几个佃户威胁不到他们,但人有一张嘴,他没想好后路之前,最好少些人知道。 石罗锅摇头叹息,声音苍老悲凉。 “孩子,别看我们只是山野佃农,小民也有他的是非公道之心。 小老儿年轻时,也曾随大东家去给军中运送粮草,所见将士个个顶天立地。” 孟长义几人稍有动容,不过依旧僵坐而听,不曾多言。 石罗锅继续道: “都说关山军通敌叛国,我老头子不信。 人有善恶,天有晴雨,军中几十万人,难不成都是没爹没娘的纸扎草人? 或许有那些贪权求财的给敌国办事,可里边得多少人被冤枉? 我虽不知你们几个藏在哪儿躲过一劫,但你们不该穿这一身露面啊!” 孟长义极爱他这套兵甲,曾经多骄傲,如今便有多痛心。 唐越冬的了一会儿不见军头说话,便对石罗锅道谢。 “老伯提醒的是。若有人前来查问,还求老伯与诸位乡亲遮掩一二,我们兄弟感激不尽。” 被人锐利盯着,石罗锅也不慌,反而依旧笑得自在。 第14章 简言旧事 “你这话说出来,岂不是看低了我们? 你们有心藏,我家孩子跑死也求不来救。既然你们帮了,就是冒着风险在管闲事。 若因此遭麻六那些人记恨,也是我们上河庄连累的你们。” 陈忘山点头应和: “正是呢!你们或许不知,麻六搜刮不是一年两年。做佃户的矮人一等,逢年过节还应给东家送些节礼表心意。 今日那些粮食若真让麻六等人带走,寒冬腊月连个野菜都没有,怕是我们除了讨饭卖身,也就只能等着饿死了。” 唐越冬不解,问道: “逼死你们于地主并无好处啊,家仆为恶应该可以报官吧?” 絮儿带人端着刚做好的野菜面疙瘩过来,一边招呼他们吃东西,顺便回答唐越冬的疑问。 “这种事要看东家为人如何,一般来说主家正直,自然会责罚恶仆。不过也有诸多别的情况,比如逼迫佃农连年赊粮,遇到灾年田地欠收,东家会让佃农签一份契约。 说简单些,就是把自己卖身给地主做佃仆。 家奴需主人家承担双倍税额,佃户与贫民却不用。 如此一来地主不赔反赚。 还有一种更丧良心的办法,便是将佃农变成隐户。” 孟长义端碗没急着吃,好奇问她: “隐户是何意?” 絮儿随手收拾个空地坐下才说道: “就是与官府联手,暗中将一批人变成死人。要么由官府继续收缴赋税挪做他用,要么由地主乡绅掏出金银买下一批没有卖身契的奴隶。 缺衣少食没有银钱,他们便跑不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都是她实实在在见过的黑暗,人若贪财恋权,便会想尽办法得到。 人群散去,絮儿将火盆挪进来。 睡觉的草堆不大,上面一张糟烂草席还来不及更换。 “军爷,委屈你们将就一晚,总比野外风吹露侵的好。 今年还来不及烧炭,只能夜里勤添柴火。” 唐越冬笑着道谢: “有热饭饱腹,有屋顶遮风,这已经很好了,谢谢姑娘。” 邓宝问她: “你把屋子让给我们,那你睡哪?” 絮儿笑道:“邻居家挤一晚,诸位安睡。” 天黑透之后的村路,幽黑不见五指。 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絮儿顿住,心道:该是要被人问的,躲不过。 孟长义距她两步左右,轻咳一声引起身前之人注意。 “军爷有话尽管问,现在没有外人。” 孟长义似是叹息一声。 “姑娘别喊军爷了吧,知道消息那一刻,我们就都不是了。 在下姓孟,长字辈,单名一个义。” 絮儿转身,即便看不清对面之人,也显得有礼数一些。 “孟大哥几人今日帮了村子大忙,喊我絮儿就好。” 蛐蛐躲在角落为暗夜而歌,孟长义问絮儿在找的人是谁。若有一日他碰见熟人,可以代替她打听打听。 “祁云舟啊,是我哥哥。当年他离家时,我还年幼,只知道家里曾有个不服管教的二兄投了关山军。 八年前家中遭逢巨变,父母俱亡,我开始向东去寻亲。 六年前关东军一分为二,东军戍边,北军抗敌,我那时停在半路不知所措。 五年前,关山军被通敌之罪冤杀上千人,我险些被当作叛军家眷抓去挖矿。 再后来兜兜转转,就在松县落脚。 孤女生存不易,渐渐地我无力再寻找他,开始忙于养活自己。 遇到你们时,我很意外。” 在她平静叙述中,孟长义能听出太多波折艰辛,只是那姑娘选择避而不谈。 “冤杀之言,以后别在生人面前提起,小心祸从口出。” 絮儿扯了扯唇,笑道:“好。” 孟长义问她: “既然朝廷遣散,你为何不回家乡等哥哥回去?” 絮儿低着头,眼睛有点干涩。 “回了啊,甚至为了回乡,花光了银钱,学会了骑马。 同样走到半路,我发现不对,所过之处并未见一人是行伍归家者。 关山军,二十万,都不见了。” 孟长义身上一凛,包括屋中听到此言的另外四人。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家中不见人,人市没有,黑市也没有。我同大多数人想的一样,或许他们在当地安家也不一定呢? 于是掉转马头,继续找,偷偷的找,没有结果。” 孟长义作为军人,有他自己的敏锐直觉。 絮儿的这番话,对他的决定产生巨大影响。 一时间,他都不知自己与面前这个姑娘,谁更应该被安慰。 絮儿很快从那种绝望无助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问孟长义: “你们在山里没粮食吃,接下来怎么过?” 孟长义喉结滚动一下,直言道: “还没想好,或许打猎吧。” 他没说的是,万一真饿疯了,战马可以杀,亦可以卖。兵甲军械不敢交易,但马匹不好查。 他们一群人都能被忘在山里,更何况牲口? 絮儿没得到哥哥的消息,有些失望,但也在预料之中。 想了想,还是祝福他们: “孟大哥,不管你们如何决定,都希望你们得偿所愿,顺遂平安。 时辰不早了,我需要去邻家借宿。” 孟长义看着融于黑暗的村子,不由问她: “连灯火都没有,你如何走?” “吃都吃不饱,谁舍得买灯油啊!我们习惯了。” 絮儿从柴堆抽了根棍子拿在手上,凭着感觉往小枣家走去。她看不见孟长义抬起的手,以及被他含在舌间的“送你”。 路上还在想着,明日请他们吃些什么才好。好歹她那生死不明的二兄也曾是关山军呐。 “这五人好生能吃,本就家底单薄,唉……哎哟!” 一粒石子卷进草鞋里,絮儿鞋尖点地戳了两下,好人在这种时候都不如个瞎子。 磕磕绊绊总算躺平,絮儿舒服地喟叹一声。 丁小枣捏着鼻子道: “絮儿,有味儿。” 絮儿敷衍道: “明日会洗的,忍忍就好了。” 此时的麻六正在医馆里包扎,伤口都不在要害,但确实流了不少血。 “那个疯丫头!” 麻六一拳捶在小几上,咬牙切齿的样子把大夫吓了一跳。 第15章 不辞而别 孔大夫才不惯着他们,直接喝道: “再乱动你就出去,要不是看在薛家的面上,我才不舍得为你点灯熬油,非让你等明日天明再进来!” “孔大夫别恼,我麻哥今日受气着实心里窝火,不是冲您来的。” 麻六能笼络住的人多是见风使舵油腔滑调的,贪生怕死又极会看眼色。 孔大夫哼道:“上火好办啊,肯掏钱,肯吃苦,一碗黄连泻火解毒。” 手上麻利地打了个结,他也总算能把这群瘟神请出去。 “诊金药钱共两百一十三文,三日来后换药。掏钱,走人。” 麻六这些人也就衣裳还在身上,哪还有钱给大夫结算? “孔大夫,银钱过两日送来。” “那可不行!” 麻六被扯住袖子动弹不得,一日里接连两处受窝囊气,怒极直接脱了衣裳走人。 若不是这大夫有些背景,麻六必定一拳打掉他大牙,免得在耳边叽叽咕咕。 孔大夫拎着手里的酸臭腥臊破烂衫气得跳脚喝骂。 “气煞我也!混账至极!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麻六你个花脸癞蛤蟆!” 冷风一吹,麻六忍不住打个哆嗦。双眼一瞪,旁边那人拱起八字眉委屈巴巴脱了衣裳给他。 “麻哥,今日的亏干嚼咽了?” 麻六在大街上嚷嚷:“屁!疯丫头敢让老子见血,不收拾她求饶我睡不着!” 麻六好不容易忍到天亮,头不梳脸不洗直奔县城。 住在絮儿家的五人一夜未睡,趁没人发现,悄悄离开村子。 孟长义让他们脱下军甲掩藏踪迹,絮儿带人去追时,早已判断不出方向。 “唉,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庆七轻声道:“人家是好意,既不想连累上河庄,又给你节省粮食了。 回吧,家中还要收拾。” 丁小枣不理解絮儿心中的遗憾,只是可惜了没能借他们的兵器使使。 “絮儿你注意看了没?他们里边有个拿三叉刀的,那个东西用来铲高处的果子岂不正好?” 絮儿点着她的额头道: “心眼子全长吃上了你?那可是杀敌用的,你还妄想用来摘果子…… 哪次上树也没少了你,这双手脚不比兵器好用多了?” 丁小枣反驳:“那如何能一样?!再说无仗可打的兵,难道要把兵器供起来不成?借我用用怎了?” “你问我?我问谁!兵将都与你我无关,赶快回去干活吧。” 几人回村时,张大嘴正在叫人认领财物。 佃户一年到头没什么余粮,好不容易得些大钱,都是进山采摘些山货换的。 肉舍不得买,油灯舍不得用,盐总要备一些。 麻六遭恨不只是平白涨租,这几年他带那些人祸害的东西多了。 抓鸡偷蛋,摔瓢碎碗,砸过酱缸,扔过菜籽,好好的草席非要使坏踩个窟窿。 这点家底儿被糟蹋完,上河庄就更穷了。 张大嘴受伤,絮儿心里过意不去,别人的都拿走了,只剩絮儿的还在他手里。 “大嘴叔,我只有这些钱了,你拿去买些鸡蛋补补,或者我买了给你送去也可。” 张大嘴追着絮儿塞钱,边追边哎哟哎哟地叫唤。 胡伯娘问自家老头: “我咋听见驴叫呢?” 毛雀几个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过一日,被翻乱的茅屋基本收拾干净。 絮儿喜欢他们如牛筋草一样的韧性,抱怨会有,咒骂也会有,但更多时候把力气用在认真过日子上。 卖完榛子与山楂,便可以收栗子与红枣。男女老少相约一起出发,带上一两日的干粮,钻进山中探寻所有能吃的食物。 张大嘴最终也没收絮儿的任何东西,按他的话说,絮儿是代替大家讨公道去了,本就不该她一个人担下麻六的怨恨。 至于他身上的伤,皮糙肉厚大丈夫,疼几日等瘀血散了,他依旧能下河挑水,上山砍柴,用不上絮儿补偿他什么。 深秋的山里草木枯败,连片叶子都知道入土前留下个好颜色。 县城薛家,所有人进出都放轻了声响,只怕吵到那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薛贵信每日清醒时辰不长,因家产分配之事尚无定论,薛寻这个侄儿比那个名义上的养子会做脸面,将薛家族人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只等薛贵信咽气他好多争一两分。 是以麻六来得很不凑巧。 “一身刀伤乱晃荡什么?还是被一个泥腿子小丫头砍的,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面呢!” 麻六委屈啊,坐地上抱着薛寻裤管子不撒手。 “少东家,奴忙里忙外劳心劳力不敢居功,那还不是为了少东家能多喝一壶热酒么? 偏野之地尽是刁民呐~” 薛寻急着回去卖孝心呢,被他缠得不耐烦,踢开一脚道: “刁民?刁民你就用非常手段,几个人都管不住,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薛寻匆匆离开,麻六伸出中指抹一下眼角,吮一口歪头一吐。 “呸!难怪老东家看不上你,算个甚!还好六爷一根扁担两头挑……” 麻六养伤这段日子,上河庄迎来暂时平静。 污糟事很快被收获的喜悦取代,今年山里的栗子产量可观。薛家主子少,过年时给凑上一筐个大饱满的做节礼便可,这也算是薛贵信的又一处仁善。 草绳缠绕,将一块略宽于脚掌的木板固定在草鞋底下,喀嚓喀嚓声此起彼伏,栗子外边那层带刺硬壳会带回去堆肥,不舍得浪费一点。 成熟的栗子会自行从树上脱落,这种相对来说品相更好。而树上敲下来的,有些还需要带回去晾晒两三日。 若是在树上敲打还好些,让人站到远处留出空地即可。站在树下的人要么顶个小筐,要么带上草帽。否则脑袋被实实在在砸一下,力道不比石头弱多少。 装满的麻袋被壮小伙子扛下山,留在山上的人并不会闲着,孩子或许可以去找找野果子,大人得砍柴。 絮儿只在农忙时舍得租一把镰刀,大家有意无意会把那些掉落的枯枝留给她。倘若雨水多,柴木腐朽得快,那便是大家都难,谈不上谁照顾谁。 第16章 进山捡秋 这片山上也就四棵产栗子的老树,那些远处的全都有主,不小心越界可是要被人抓住喊做偷儿的。 新鲜栗子不好存放,在絮儿老家那边,都是煮一下晒干的。前两年在上河庄,石罗锅带着大家用细沙掩埋,她还闹出过笑话。 不过如今絮儿已经不再需要罗锅爷爷手把手的教,自己就能掌控好沙子潮湿度。 两尺见方的沙坑里,絮儿扔下一捏成团的细沙,而后开始往里面铺栗子。 一层栗一层沙,忙完已经是后半晌。 想当初她一个刚及笈的小女子,没有余钱租用耕牛,靠一双手脚,不敢佃太多田,所剩粮食自然是不够吃的。 栗子可以搭配杂粮吃半饱,像她这样粮少的人家自然不卖,不过也存不久就是了。 除夕过后开始回暖时,这些埋起来的必须要尽快挖出来吃掉,否则等它们发芽变成毒物,而野菜还没出土,那……大概是要饿死在初春。 “啊~哈~吃口东西,跟小枣进山收红枣去。” 新编的草席睡起来又香又心安,絮儿伸了个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 小榛蘑野菜粗粮碎碴粥,早晨来上小半锅,浑身舒坦。 丁小枣是个勤快的小女子,还不等絮儿坐下喝粥,她已经带齐东西等在门口。 “絮儿,你快点!今年我一定要抢在最前头,打最好的枣。” 絮儿胡乱吹吹滚烫的怪味粥,含糊应着: “你在我心里呼嘶~就是最好的枣,嗯~别催了,烫烫烫……” 听她两年甜言蒙骗,丁小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少女易受她蛊惑。 “你用勺子搅快些,不然加半碗凉水也行啊。” 絮儿看她直奔水缸而去,再不犹豫,胡乱嚼两下咽进肚中。别人或许说笑而已,她丁小枣是真敢加凉水的莽女! 小枣端过来半瓢水得意地笑: “我就说嘛,说教并无实效。” 半瓢凉水冲进小锅中,还有一点滋啦声响。 “锅给你泡上,回来再洗,快走快走。” 絮儿被她拖拽,头在前边追胳膊,脚在后边绝尘土。好一个飘絮全靠姐妹,喝粥不品滋味。 进山的路都是大家走熟的,这片常出蘑菇,那便不会有枣树。有柴的地方也没啥好东西解馋。 二人一路捡柴,沿着不太明显的羊肠小路去往枣树林。 等到枣树下,二人各自放下打好的柴捆。红透的大枣远远一看就很诱人,难得能在冬日里甜嘴的干果啊,谁能不爱呢? 上河庄只有丁小强和林宝乐两个孩子,山上的野果子随便他们吃都吃不完。 在享有快乐这件事上,人人都可以是孩子。 树上熟的红枣还有些会带着脆脆的口感,有一些则随便揉捏,红皮之下不一定是甘甜枣肉,也有可能是粉白虫子。 二人摘了没多久,陆续也有别人过来。 其实金细细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只是心眼子多,平日总是换着法子使唤旁人干活儿。 就如现在,金元和毛雀被她指使团团转,清冷的天,两个大小伙子满脑门都是汗。 丁小枣先忍不住了,对着她道: “我说细细,山上是只有一棵枣树吗?干啥非得跟我们挤在一块?” 细细捡了个果子小口咬着,懒懒回小枣一句: “这树又不是你家的,管的着吗?” 小枣跳脚:“我跟絮儿先来的!” 细细瞥了她一眼哼笑:“谁要跟你讲先来后到?那边偏,我害怕不行吗?” 几个同龄小姑娘里,丁小枣胆子是真的大,就没听说她怕过啥。 絮儿在丁小枣身边耳语: “她不动手还拖延你摘不着,傻了?有那闲工夫跟她掰扯,还不如等会儿捡柴去呢。” 小枣并不是抠门的人,就是看不惯金细细那娇气的样子,瞪着细细的侧影嘀咕: “大馋丫头,光吃不干,还阴魂不散!” 絮儿把她推开一些,心道:穷成这样,莫说大馋丫头了,老馋头、贪嘴婆多的是。 胡伯两口子到时,小枣她们已经快收了一大筐红枣。她心满意足争到首位,虽有小争执,但她依旧心情尚好。 胡伯娘过来用手翻了几下筐子,喜道: “今年的枣不错,又大又少虫。” 丁小枣抓一把塞给她道: “伯娘,我的最甜。” 胡伯娘边吃边点头: “知道你嘴甜~” 丁小枣抿唇看向絮儿,眼中尽是无奈笑意。 金细细扭腰甩手凑近,故意在胡伯娘耳边大喊: “丁小枣说你嘴馋。” 小枣气得想用红枣扔她一头,但辛苦大半日她舍不得。 胡伯娘语重心长对细细说: “谁家都难~别钻牛角尖就是了。” 胡伯娘的慈祥中还带着点可爱,絮儿和小枣笑弯了腰,金细细没得到满意的结果,自然跳脚气闷。 上河庄人口稀少,相对来说和善团结,长了算计人的小心眼,也不过是用在争夺一口野果子两把破野菜上。 田地、山头都是薛家的,佃户开荒地主得利,几年辛苦还不如多租两亩好田划得来。 他们相比卖身奴仆,多了那么一点点自由。对比庶民呢,又省了部分徭役赋税,只管给地主交租子就行。 这么一想,自我开解,苦日子也就熬过去了。 秋意来时清爽丰腴,待其离开时,浓烈而决然。 因为麻六等人肆无忌惮的欺凌,村中好些年没有养过牲口家禽,这也导致粪肥不够用。 入冬之前需要办两件大事——堆肥和闷炭。 石罗锅被大家敬重,不仅因为他在村中最年长,更多的是他不对人藏私。 上河庄的人都被石罗锅手把手教过,席子、苕帚、炊帚、簸箕、箩筐、筛子,大小背篓,挑筐…… 只要家里用得上的物件,就没他不会的。东西有难有易,手艺自然也有个高低,况且还有的人偏爱哪一样,总的来说,上河庄十几人拼拼凑凑,都没学完石罗锅的手艺活儿。 庄稼地里的活计看着简单,实则里边儿藏着诸多农人世代努力才归纳的诀窍。 欲要田良苗壮,一为择地,二为足肥,三为勤耕。三者俱全,静待天时,风雨皆顺,虫害少生,则产粮丰。 泥肥,粪肥,灰肥,绿肥各有其妙,适合这片土地的才最好。 第17章 突换东家 沤肥是上河庄的大事,每年这个时候,石罗锅都会去各家转转,若有人在这上偷懒,少不了要挨上一顿骂。 原本哪日掏粪池随各家自愿,是人免不了吃喝拉撒,种地少不得施肥除草,臭就臭呗,大家都一样。 絮儿想不通,明明也不需要避着邻居,怎的不商量统一时候呢?少忍一日舒坦几时不好吗? 出门之前她还默念: “我脸皮厚,我是新来的,我为了大家好啊……” 她自己受不了臭气熏天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但也不算让大家为难……吧? 第一目标当然是丁小枣啦,好姐妹别嘴上说说,必要时候就得做出表率。 丁小枣见她一脸严肃,还当她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相约同一日堆肥啊。 “小事一桩,也值当你如此正经来说? 诶我跟你说,昨日我弟弟在山上捡到好些羊屎蛋儿一样的东西,你快来认认。” “我还得去别家呢,你别拉我~” 丁小枣力道没放松一点,头也不回道: “急什么急,不就是一嗓子的事,你先过来吧你!” 丁小强很宝贝他那些“奇物”,一脸警惕小心翼翼摊开手掌,三颗似圆不圆、黑亮坚硬的东西在他的小脏手里。 絮儿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来一颗,仔细看了看后还给丁小强。 姐弟俩瞪着相似的眼睛看着她,像是两只等待被投喂的猫儿。 丁小枣问:“咋样?是啥?” 絮儿沉思一瞬,先问丁小强: “在哪找到的?” “这是我跟宝乐的秘密,不能说。” 丁小枣不经意抬手一抓,手里拎着弟弟的小耳朵道: “问你话就痛快回。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才叫秘密,你们俩这只能叫蚂蚱逗蝈蝈。” “哎~哟~丁小枣!” “嗯?你耳朵不想要了?” “姐姐姐,疼疼疼,松手,我说还不行吗?” 丁小强小脸扭曲揉着耳朵,说是在山上装松针时随便捡的,拢共就六颗,他俩一人一半。 “絮儿,这到底啥?有用不?” 那架势,只要絮儿点头,她定然毫不犹豫抢了亲弟弟。 絮儿歪着脑袋想,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有大用。 “这是崖木瓜的种子,有些地方会拿来榨油点灯,听说少烟且带有一股清香味,我没试过不知道真假。” 丁小枣很失望,撇撇嘴道: “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原来是有钱人能用的玩意儿啊。” 小孩子想得简单,问道: “絮儿姐,那我这个能卖钱吗?” “能啊。” 小强一下子双眼晶亮,絮儿笑道: “凑够一斗去城里问问,或是你小心留着种子,明年种下,顺利的话三五年便能结果。” 小强失望道: “啊~要那么久啊?那时候我都长大了。” 絮儿安慰他:“也说不准,万一你比它长得快,可以把树传给你儿子。” 丁小枣倚在絮儿身上笑个不停,眼前的小子刚长的门牙,鼻涕还总擦不干净呢,得何年月才娶妻生子哦! 说笑罢了,生活那么无趣,还不能自己想办法欢愉了? 况且这崖木瓜不知道长在哪里,机缘巧合有几粒种子被什么带过来在这片山区罢了。 那日之后,絮儿的相约掏粪计划还算顺利。不说的时候没觉得,有人提议后顿时觉得前头恶臭白忍了一样。 也可说不是他们想不到,家家都如此,年复一年早就习惯了。絮儿可能娇气一些,一起就一起,左右就那么些事。 絮儿没想到,香草能塞在鼻孔阻挡恶臭,但挡不住屎一样的霉运。 麻六再来上河庄时,敲锣打鼓,红绸开路。 庆七耳力好,发觉奇怪扔下粪勺爬上高处观望。以手遮光勉强看出人堆里的麻六。 “他这是要做什么?” 一瘸一拐的庆七去找石罗锅。 “罗锅爷爷,我记得这还是第一次,麻六在不收租的日子来上河庄。” 石罗锅弓腰撑锹,皱眉沉吟。 “冬日打雷夏日起霜,不是好来头啊。 你快去,悄悄地通知各家,能躲的躲,能藏的藏。尤其是絮儿,别让她露面。” 二人分头跑,上河庄人口不多,但占地不小,从前觉得地方宽敞自在,如这种时候就显出弊端来。 絮儿小心将土盖好,还在土堆上盖好了保温的秸秆。 庆七满头大汗找来时,麻六等人就被这股味道拦在村外二里地。 “絮儿,麻六来了,你快躲一下。” “七哥,我不心虚不害怕的,为何躲啊?” 庆七着急道: “你在他身上砍的口子,估计疤还新鲜着呢,不躲等他找你麻烦吗?还不快点,万事有我们呢!” 被庆七推走的絮儿由不得她想不想躲,小小的茅草房简陋到四处透风,情急之下,庆七只能掀了草席,狗刨一样把草堆挖个坑出来。 “你还看,快过来,进去躲好,不是自己人叫你千万别出来。” “欸?七哥……” “七什么哥,别出声!” 鼓锣之声萦绕耳边,絮儿有些好笑。 “大惊小怪,不就一个麻六?比我还慌张。” 安静的茅草屋里没人理会絮儿的自言自语,因为上河庄老少全都被撵到村外通风处认识新东家去了。 麻六敲两下破锣,扬声道: “石罗锅,怎少了人呢?” 薛寻这人,二十出头,浓眉俏眼的,此时用手帕捂着口鼻闷声道: “少耽搁时辰,办完正事速速回去,真是臭,呕~” 麻六频频点头,而后抬头挺胸对众人道: “说个大事,仔细听着。 看清楚,这是上河庄的田契,今日起,你们的东家只有这位薛寻薛公子。” 啊?? 新东家?! 这可真是平地一声惊雷。 数息过去,村口空地明明站着一群人,可气氛沉默得有些诡异。 薛寻看向麻六,既不讨好,也不质疑,上河庄的人都傻了吗? “呃……石罗锅,你是一点规矩也不懂,难道让东家给你们一群佃户见礼不成?” 石罗锅苦着老脸问道: “不知老东家出了何事?” 薛寻面色悲伤道: “唉……伯父身子每况愈下,现今诸事管不得了。” 其他人好像刚从震惊中回过神一般,如同热油锅里甩进去一滴凉水,嗡嗡吵嚷个不休。 第18章 租契圈套 “怎么就换东家了?” “是啊是啊,那之后的田租怎么算?” “都是薛家人,规矩应该还一样的吧?” “不一定啊,你看看麻六的嘴脸。” 作为资历最老的佃户,石罗锅不得不出面。 “都安静些,一个一个问,乱糟糟的不像话。” 上河庄这边安静下来,麻六退回到薛寻身后站定,看着这些人的眼神里,既有幸灾乐祸又有点怜悯。 啧~真是可怜又解恨呐,主子竟然打算从上河庄下手,正合我意啊~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放声狂笑。 石罗锅咳嗽几声才道: “薛公子,容老朽说两句可行?” 薛虽然心里不耐,但又不好真的把事情闹大,毕竟他那个族伯父只是快死了,还喘气着呢。 “哎~老伯这话见外了。 你们也真是的,麻六话都没说完呢,激动什么劲儿?咱们都坐,有话好好说嘛。” 石罗锅伸出干枯的手下压两下,上河庄的佃户们便也就近坐了。 “公子是过三餐四季的人,不像咱们稀粥烂菜度半生的。 去年麻六按照六成半收地租,险些饿死人。新搬来的孩子们连种子镰刀都是租的。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公子要是再涨,可就没活路了。” 薛寻问身侧的麻六: “东家我说过要涨租吗?” 麻六微微倾身回道: “未曾。” 薛寻右手掌心向上一摊道: “就按老伯说的,六成半,我勉为其难应下了。” 石罗锅颤颤巍巍站起身,几步颠到薛寻近前。麻六带人拦成一道人墙。 “薛公子,使不得啊,小老儿不是说六成半啊!” 麻六及他身边的猴脸嫌弃地推搡: “滚远点,刚从茅房出来吗你们,今日怎么格外的臭?!” 陈忘山两口子去扶石罗锅,顾云嚷道: “哪家堆粪肥不臭啊?粪少了能打粮吗?” 薛寻闭目,双手捂住耳朵皱眉。 “麻六,让她小声些,吵。” 麻六指着顾云不是好脸道: “我看你还是吃太饱了,再嚷嚷惹怒东家,六成半都保不住你们!” 顾云闭嘴,但胸脯上下起伏,可见她憋着气。 石罗锅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悲凉。 “东家,东家体谅,匀我们一口吃的活命吧。” 租期若写明六成半,那麻六还不得拿走八成?!上河庄的田本就是中下田,还是这么多年大家冬夏辛劳铺肥,这才有些起色。 即便如此也远远达不到四成粮食能吃一年的地步,日子真就没法过了呀! 此时哪管什么膝下黄金,面上祖宗的?十几口人跪着哀求,只希望这位年轻新东家能少收些租子。 做足了派头,薛寻才正眼看众人。 “麻六,快扶老人家起来,天凉,可别让这双腿入了寒气。” 那个尖嘴猴腮的小号锥子,此时谄媚笑道: “还是东家心疼人。” 那络腮胡子阴狠道: “老东西,别给脸不要! 公子好言相说,还不顺势应下,哪来这许多猫尿要流?” 薛寻掸了下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开恩似的道: “你们也别哭了,看在我伯父的面子上,算你们秋收交粮六成。每人交干草八束,炭一筐,枣、栗各二十斤。” 干净修长的手指勾动两下,麻六从前襟里掏出新的租契让他们按手印。 眼看田租之事无法更改,石罗锅只能哆嗦着按下掌印。 庆七犹豫着不是为了这个,絮儿还被藏在席子下头呢,新租契人人都要签,别耽误了她,回头还要多跑一趟县城。 有东家在,麻六应该不敢报复絮儿吧? “瘸七,发什么呆?还不快点?!” 庆七问麻六:“今日没到场的该如何?” 麻六歪嘴小声道: “还能如何?自然去县城求六爷我。 你们自以为聪明,想要护着那个疯丫头,哼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麻六强行按着庆七签下租契,随薛寻离开村口。 絮儿躲在草堆里百无聊赖,嘴里一根干草左嚼嚼右嚼嚼。一阵心慌等待还不见村里有什么响动。 “一个麻六,我还怕他?出去看看。” 村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絮儿自言自语: “人都去哪了?明明听见锣声来啊,白日撞鬼似的……” 石罗锅带人从回村,恰好看见絮儿在张望。 “罗锅爷爷,麻六没为难你们吧?为啥出村啊?” 丁小枣嘴快,说麻六带了新东家过来,重新签订了租契。 絮儿这边顺手接过张大嘴的租契查看,那边石罗锅质问: “庆七啊,絮儿的那份租契怎么办啊?” 庆七回道:“麻六让絮儿自己去县城呢。” 石罗锅扭头吐出一口痰,才叹道: “他是成心想找絮儿报仇呢。” 絮儿起先只是粗略扫一眼,租契还不都一个样,写明田主、佃农、亩数、地租。 猛一看她还以为自己做梦呢,看着别处使劲眨眨眼,再看看日头,然后仔细看着这所谓的“租契”。 “罗锅爷爷,出事了!” 石罗锅还当她是害怕麻六,出言安慰道: “不怕孩子,等明日让村里青壮都随你去壮胆,麻六不敢太过火……” “不是的爷爷!这不是租契,不是!” 她慌张去看下一个人的,再换一张还是同样的,九张租契捏在手里,絮儿感觉自己整个人冰凉。 所有人都看着絮儿,他们只认识简单几个,最重要的是不认为薛家人会骗他们。 “爷爷,他、他把你们变成了佃仆!明年收租时,不管是麻六麻七,他们甚至可以拿走所有粮食,也可以随意打杀村里的任何人。” 毛雀气急: “不让人活了?所有粮食?他是脑袋里装屎,屁股对外崩字儿吗?怎么想的他?” 顾云急切道: “罗锅叔,絮儿,这不是要人命吗?” 陈忘山推了娘子一下低喝: “你先闭嘴,嚷嚷啥?絮儿,还写啥了?” “如不能如期按约交租,则佃户自愿卖身给田主为奴。” 石罗锅整个人颤颤巍巍,被气的! 畜生,这纯纯的畜生! 薛家几十年的好名声,怎么就出来这么个东西?! 第19章 麻六回返 上河庄众人脸色铁青,眼中有惊恐也有愤恨。 一群人还在呆愣中,倒是庆七之前给人家做过护院,率先反应过来问道: “絮儿,咱们还有报官的机会吗?” 陈忘山:“对啊,哪有这么坑害人的,咱们报官去。” 石罗锅看看愤怒的众人,再看看脸色凝重的絮儿,问道: “丫头啊,你识字?” 人群声音小了些,源于对絮儿的信任,她说租契不对,他们便气愤薛寻和麻六的欺骗。 絮儿不怪石罗锅怀疑发问,她才来上河庄两年多,老爷子出于保护大家的心思,多问一嘴也没什么。 “不是故意瞒着的,反正平日也……用不上嘛。” 胡伯娘问:“絮儿说啥不是不是的?” 巧织哄着道: “先别问了伯娘,回头再说啊。” “哦,啥遭瘟的模样?她找的婆家不好啊?” 胡伯把人往后一扯,双眼一瞪,胡伯娘咕哝着嘴没再多话。 絮儿将手中的九份“租契”双手递给石罗锅,言辞恳切道: “识字与否并不重要,我没有害大家之心。爷爷不信的话,尽管带上进城找人问问看。 不过薛寻既然敢这么做,官府那边一定是疏通过的,恐怕爷爷没办法带人平安走到衙门口。” 张大嘴见过絮儿拿刀追人的样子,表面疯,内里精。 “大侄女,那你说现在要如何?” 絮儿抠着指甲盖里的泥土,眉头死死皱着不吭声。她现在脑子一团乱,还没想出个好办法。 “我不知道,先回去,在这站着也没用。” 回城那帮子人心情舒畅,薛寻来时不过强撑的云淡风轻,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过程想象不到的顺利,他还夸赞麻六平日威慑足够,他们竟然反抗都没有。 “麻六,你不是说身上的刀伤被一个村姑砍的,是那个眉眼俏丽的?” 那日的丢人样子,他一丁点都不想回忆,但主子发问,他不说不行。 “东家,今日那个疯丫头没在。” 薛寻登时停住脚步,甚至想给麻六一个大嘴巴! “你怎么不早说?!坏了蒋大人的事,你有几条狗命赔的?!” 麻六赔着小心道: “东家尽管放心,那丫头翻不出大浪的。小的总不能白挨了刀子吧?” 薛寻怒道: “看不出轻重的狗东西!还不赶快回去把事办了?她只要按了手印,还不是随便你打骂,猪油糊心肝,非要这个节骨眼给我闹幺蛾子!” 麻六闹了个没脸,点头哈腰返回去找絮儿。 石罗锅家,除了呼吸声,没一个人说话。 絮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想保住上河庄的所有人不被欺负,但是她无能为力。 她孤身一人时,遇事不好逃了便是。他们呢?会不会舍得下这微薄家业? 爹教过的,遇事不要慌,一定有办法的,只是我暂时还没想到。 其他人其实也算不上闲着,首要一点,若絮儿不识字呢?他们还不是要做薛寻的老牛! 这地方荒僻,别说是成了谁的佃仆,就是被麻六关起来绑起来,挥鞭子抽打着干活也没人发现。 从前他有忌惮需要收敛,今后怕是不会让他们好过。 石罗锅则是想着,他已经活这么大年岁,即便今年熬不过死了,那也没什么好亏的。 除了他之外,村子里的孩子们还年轻,他们可怎么活呢? 絮儿站定,十几双眼睛便也随之定在那里。 “爷爷,我想问问你,咱们松县要是换田主,麻不麻烦?” 石罗锅:“啥?” 絮儿挠了挠头道: “就是田地易主,按说新田主要与佃户重新签订租契,当然他也可以撤佃,把田租给别人。 有些地方佃户可以换地主,继续给别人干活,就是不知道松县这边是啥规矩?” 石罗锅摇头: “没听过,咱们这儿都是只认一个东家,老的传给少的。 做佃户也在意个好名声,哪个地主不想人乖乖给他种地收粮呢?你今日想换东家,明日全县的人都知道你的臭名声,没人再敢用你的那日,可就做不成佃户啦。 再说咱们穷人没得选,有人愿意佃田给咱们,已经是烧高香了。 所以咱们松县没有佃户换田主的说法。” 絮儿心里慌张,如果东家只能是薛寻…… “爷爷,我直觉上薛寻肯定在密谋什么大事,实在不行,咱跑吧?” 石罗锅内心翻涌,嘴上说着:“家都在这呢,身上没钱,能跑去哪啊?” 絮儿急切道: “去哪都不能给他当牛做马,你们想想麻六什么德行?我不过是去东家告状,他就能拿整个村子出气。” “喂!人呢?来个喘气儿的。” 麻六的声音很突兀在村里响起,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他因何去而复返。 絮儿安抚道: “你们都别动,我去看看,很可能是冲我来的。” 絮儿离开后,张大嘴陈忘山等人看着石罗锅。 “罗锅叔,您老给句话吧。” 信絮儿的,那就得赶紧想个退路。 信薛家名声,也是时候把絮儿撵出村子了。 絮儿现在顾不上其他人怎么想,麻六把她晾晒的红枣掀翻在地,好些被踩烂收拾不起。 “麻六,把你的臭脚拿开!” 吐出个枣核,麻六摸一把络腮胡子道: “呀,敢露面了啊。” “少废话,又来干什么?” 麻六进一步,她退一步。麻六笑,她警惕。 “你以为爷来找你算账的?给,上河庄换东家了,新租契按个手印,六爷急着回去交差呢。” 絮儿眯了眯眼,她不确定麻六知道多少内情。 伸手接过租契,似模似样的仔细看着。 麻六心急,还想故技重施强制她按手印了事。 “欸~~你给我站那别动!” “娘们儿就是磨蹭,有何不懂的去问石罗锅就是。” 咳咳…… 咳嗽声由远及近,絮儿惊讶回头,原是石罗锅带着一村老少前来。 夕阳落在他们身上,破旧衣衫染着暖意。 絮儿不知该笑还是该愁,这群人呐,还是不舍得她一个人面对麻六。总是用这样的小事,一点一点刺破她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心墙。 第20章 劝走絮儿 “爷爷……” 石罗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浑浊的眼中是她还看不懂情绪。 “乖孩子,你站后头去。” 麻六瞧着,这些人的神色可不怎么好,难道出岔子了? “石罗锅,疯……我找那个叫絮儿的,你们这是要作甚?” “麻六,絮儿是我孙女,劳烦你回去跟新东家说一声,以后我们两家的田一块算,就不拆两户了。” 麻六心里一紧,面上也变了神色。 “那可不行!” 絮儿疑惑看看左右,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麻六的气急败坏,反衬得石罗锅稳如泰山。 “你跳什么脚?我怕死了没人清理坟头杂草,认个干孙女碍着你什么事?” 麻六不听石罗锅编造,只高喊让絮儿把租契签了。 有村里人挡着,他连絮儿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只能唾沫横飞站在那里孤零零地骂。 絮儿稍一琢磨,难道村里其他人觉得没指望了,想要保她一个人? “麻六,你这狗急跳墙的样子,难道租契有猫腻?” 顾云双手掐腰,嗓门比麻六还高。 络腮胡子眼里闪过异样,矢口否认道: “胡说什么?哪有猫腻?不过是东家觉得你们侍弄田地有长进,多要一成地租罢了。” 胡伯娘问自家男人: “你跟麻六说啥了,把他气这样?” 絮儿有时候挺羡慕胡伯娘的,她的世界多清净啊,或许能活得自在点呢。 石罗锅上下扫视他,问道: “麻六啊麻六,咱们打交道不是一两年了,东家不在,你不如跟我们交个实底。” 麻六心虚的不敢看人,嘴里嚷嚷着: “什么虚的实的?东家说的你们也听见了,现在跟我着倒什么缸啊?!” 毛雀诈问他: “你是不是不敢承认?我告诉你,别想着把我们卖了还替你数钱。” 麻六鼻孔朝天,任由上河庄的人怎么说,就是坚持让絮儿按手印。 到这个地步,石罗锅等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果真如絮儿说的那样,他们算是彻底成了麻六手里的泥团,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还好絮儿躲过一劫,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孩子送走。 薛寻想吃人不吐骨头,也得看看他们老少答不答应。 石罗锅凑近麻六,仿若老龟成精,一双眼盯得麻六浑身不舒坦。 “老东西,你带着他们不听劝没好处。非得一条道走到黑,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啊。” 石罗锅笑意不达眼底,对他说道: “你不用吓唬我,老头子连死都不怕。只是麻六啊,人之所以叫个人,那得顶天立地。” 麻六喊哑了嗓子也没能成功,只能暂时回去想别的办法。 “少对六爷啰嗦,等着啊,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你们别跪下来求我。” 放完狠话,麻六转身离开上河庄。 石罗锅仿佛被人抽干力气,摇摇晃晃站立不住。 “罗锅叔,没事吧?” 张大嘴双手搀着他坐在旁边石头上,所有人都面色不好。 “咳咳咳……絮儿呢?” “爷爷,我在呢。” 絮儿蹲在石罗锅面前,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爷爷跟你说,等会儿回家收拾要紧东西带上,你赶快走,一定别走镇上的大路。 刚刚还好只有麻六一个人,等他叫上那些杂碎一起来,你就跑不掉了。” 絮儿双手紧紧抓着石罗锅的小臂微微摇晃。 “爷爷要赶我走?” 石罗锅看着那孩子眼里蓄上两汪泪,心里也不是滋味。 “唉……我们被哄骗已经这样了,总归麻六不敢真的饿死我们,那么大一片田他还要人春种秋收呢。 老天让你躲过一劫就得好好珍惜。 你识字,机灵,我们知道你在哪都能好好活着。 咳咳咳!孩子,听话,现在就家去收拾,等会让大嘴和金元他们送送你。” 石罗锅使劲推着落泪的絮儿,小姑娘倔强抿着唇一声不吭,双手抓在老爷子的胳膊上不撒手。 顾云和林三娘也摸摸眼角,到底还是上前拉扯。 “絮儿,听你罗锅爷爷的话,放手。” 丁小枣几个姑娘见她只顾摇头,心里酸苦不忍去看。 “听三姨说,再晚一会你们走不远,傻丫头,你是去逃命又不是去送死,快听话。” “我、不!” 絮儿只是看着石罗锅,他们都听他的。 “爷爷~肯定还有办法的,你先别撵我啊。” 石罗锅也偏过头,松驰的眼皮下,尽显无奈和不舍。 絮儿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太烈,麻六在她手里接连吃亏,将来肯定受折磨。 走了好啊,这是全村商量过的,能走一个算一个吧。 “我家在这儿,你们让我去哪啊?爷爷你刚跟我说过不久的。” 张大嘴劝道: “大侄女,你之前还找孟兄弟他们问人呢,你的家不在这,去吧。” 絮儿呆愣愣坐在地上,孟长义?哥哥啊,她找了这么多年,找不动了啊…… 想到孟长义,絮儿突然站起身,嘴里念念叨叨的把其他人吓一跳。 金细细靠着丁小枣和自己哥哥,小声嘀咕: “絮儿不会是下丢魂了吧?咋看着不对啊?” 丁小枣瞪她一眼道: “你才不对劲呢,她在想事!” 絮儿在想那五个兵,他们在山里能生活五六年,那自己这些人应该也可以。 但是那日孟长义几人不辞而别,她并不知道如何找人,老弱妇孺一样不少的上河庄,怎么能在山里活下去是个麻烦…… “罗锅爷爷,你给我一夜时间,明天日出前,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一定!等我啊。” 絮儿说完,便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让自己静静。留下身后一群人叹息。 铩羽而归的麻六并未跟上薛寻,平安镇的一处小房子里,几乎集齐了镇上偷鸡摸狗的赖子。 麻六越想越气不过,反正东家手里捏着他们的生死,一个臭丫头,还收拾不了她了? “夜里都他娘的警醒点,别把人给我弄死了。完事之后自己找地方藏起来,风头过了再来找我拿钱。” 一个鼠目豁牙笑得猥琐,连声答应道: “麻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兄弟几个都是老手。” 麻六再次提醒: “别阴沟里翻船,万一搞砸一点,老子把你们送进去吃牢饭。” “嘿嘿嘿~别说这话,伤感情~” 第21章 深夜丢人 絮儿一个人坐在河边,手里盘动着两颗圆滑石子。 他们绝对不能留在这给薛寻当隐户,田契能流落到薛寻手里,看样子老东家薛贵信没几日好活了。 身后有规律的一深一浅脚步声,絮儿不用回头就能知道,那人是庆七。 “七哥,你怎么来了?” 庆七学她的样子坐下。 “村里人担心你想不开,我来看看能不能在河里捞个妹妹回去。” 絮儿被他逗笑,抛出手中的两颗石头,拍拍巴掌就地一躺。 “想不开?我就算做鬼都得是那个最通透的。” 庆七背对着她道: “罗锅爷爷是为你好,咱们十几口人,不能全都落在麻六手里。 还好当时让你藏着,不然咱们可就一笼子全抓了。” “七哥,我后悔没早点出去找你们,这样也许就能拦住大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我头疼。” “新东家眼皮子底下,你以为你能拦住多久?况且那时不止一个麻六。 就咱们村这些人,跟那帮无赖动手肯定吃亏。” 絮儿嗖地坐起来,庆七光是看她侧脸就知道,絮儿肯定在坏笑。 “说吧,又想到什么馊主意了?” 絮儿:“啧!不算馊主意。走,回去跟大家一起说。” 二人一前一后离去,完全不知道正有另外两伙人朝他们这个方向赶来。 “罗锅爷爷,我想到办法了!” 絮儿人都还没进院子,但喊声已经传进石罗锅几人耳朵里。 等她隔着院墙一看,除了孩子,各家能做主的基本都在呢。 “哟,正好人齐全,我有个想法……” 月上中天,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摸进村子。 两个孩子撑不住早已睡熟,小枣和细细、巧织等着大人们商量出个结果。 柴堆旁,几个人用极地的声音互相埋怨。 “都怪你,买个火折子多省事。” “火折子不要钱啊?是我不让你买吗?” “别吵了,来都来了,该说不说这破火石该扔了啊。” “这还是我偷曹寡妇家的呢,凑合用吧。” “那不是打不着吗?怎么凑合?” 丁家屋里,金细细胆小问道: “你你俩听见啥声没有?” 二人都强撑眼皮呢,甚至刚才可能还睡着了一会儿。 巧织仔细听了听,道: “没有啊,你听见啥了?” 金细细向小枣的方向靠了靠,害怕道: “我好像听见男人说话了。” 丁小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 “我爹走路磨脚后跟,他们肯定还在罗锅爷爷家没出来呢。大概是耗子磨牙吧。” 金细细一紧张就想尿尿,可是她胆子小不敢出去。 伸手推推丁小枣道: “小枣,你陪我出去一趟呗?” 丁小枣不想动,懒洋洋道: “出门走几步就尿嘛,又没人看得见。” “可是我害怕。” 丁小枣:“这么多人呢,你怕啥?喊一声我们就冲出去了。” 金细细请不动她,又转向陈巧织。 陈巧织趴在一边道: “我不行了,我想眯会儿。” 再等就要尿裤子了,金细细委屈巴巴一个人摸到前门,小心走出去找地方。 早在屋里有人说话时,那些人就停了动作。 黑暗中,那个鼠目豁牙的猛吞口水,深秋的天里也不觉得冷了,脱了上衣扔在一边道: “哥几个,先等会儿,让我尝个味儿去。” 另一人道: “你个大豁牙,这时候发什么情?耽误麻六的事你兜着?” 豁牙不在意道: “放心吧,误不了。我很快的。” 金细细感觉四周的黑暗里藏着无数的影子在窥视她,越害怕越急,越急越不敢蹲下。 “小枣,巧织,我害怕,呜呜……” 丁小枣在屋里不敢大声说话,怕把两个小崽子吵醒。 “这个细细又在装娇小姐了,难道在自己家找金元给她作伴不成?” 陈巧织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谁也没发觉,金细细已经有一会儿不发出声音。 豁牙捂着女子的嘴将其拖拽而走,其他三人在黑夜里此起彼伏地吞口水。 “要不……咳!” “那个……” “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咱都没介意捡剩呢。” 三人悄默声去追豁牙。 丁小枣嘴上嫌弃金细细多事,但没听见响动,叹了口气起身出去找人。 “金细细,你好了没有?我告诉你别在屋门口拉大的。” 没人回应。 丁小枣什么瞌睡都不剩,在自家院子里找了一圈。 “金细细?金细细!” 焦急下她声调都变得尖利,别说陈巧织了,睡着的丁小强和林宝乐揉着眼睛坐起来。 “姐?咋了?” 陈巧织道: “你俩在屋里老实待着,我出去看看。” 豁牙四人听见丁小枣的喊叫,担心惊动上河庄的人,干脆四人携手把人抬着跑。 金细细满心绝望,拼命喊叫也只有沉闷的呜呜声。 极度惊惧下,一股热流不受控制打湿了裤子,眼角更是淌下两行泪来。 石罗锅家,庆七示意众人别出声,沉静的夜里,丁小枣的喊声尤为明显。 金元想都没想,跌跌撞撞往外跑。 其他人紧随其后。 村子里是大家走熟的,即便看不清路,跑到丁家也用不上太久。 “小枣,细细咋了?” 丁小枣着急道: “金元哥,细细说出门尿尿,我跟巧织太困了就没出来陪她,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她不见了。” 金元就剩这一个妹妹,虽然平日矫情些,但她是妹妹啊! 絮儿冷静道: “小枣,去找火石,七哥,大嘴叔,你们去搬柴过来,要那种粗壮的木头。” 灶膛附近常年备着火绒,没一会院子里亮堂起来。 几人举着燃烧的木头一照,痕迹被众人脚印踩乱,但是院子外边有两块旧火石,还有一件丢下的男人破衣裳。 絮儿接过一根木头道: “你们都站在原地别动。” 从丁小枣家往外走,絮儿小心查看地上的痕迹,通往村外的路上有一截明显拖拽留下的印子。 絮儿大喊: “走这边,快点!” 刚跑几步又对着后边喊: “每个人夹上两根木头,带上火石。” 豁牙几人走了一截大路后,便拐进小树林里准备上山。 上河庄有火光和人声,他们知道今日的事算是办不成了,但不能白来一趟。 第22章 暗夜惊险 一边跑,几个人还在互相争执。 “都怪豁牙,你就不能把人敲晕了先放着?” “艹,有种等会儿你在旁边看着,别来碰。” “凭啥?都是出来混的,你多个鸟蛋啊?” “就凭人是我捡的,少废话,赶紧跑。” 金细细还在哭,她本就胆小,听着这些人的腔调还一阵阵恶心,身体止不住的哆嗦。 上河庄的人追了一段后,地上有一串湿痕,这时候谁还管尿不尿裤子啊,先把人找回来再说。 丁小枣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更是没命的跑。 山坳里看着篝火的邓宝浑身紧绷,立刻变成战斗状态。 孟长义含糊道: “怎么了?” “头儿,山下吵吵嚷嚷的,要去看看吗?” 孟长义坐起身道: “这附近应该只有上河庄一个村子,我没记错吧?” 邓宝点头道: “没错,太荒僻。” 孟长义也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招呼邓宝灭火。 山下众人拿着点燃的木头照亮,风将火苗吹得明灭不定,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金元怒吼: “哪个天杀的来上河庄抢人!” 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要宰了那孙子!” 说狠话没用,出了村子能藏人的地方就太多了,况且还是在夜里。 再说豁牙四人,扛着金细细一路跑上山,在山脚下的时候就直接把人敲晕。 豁牙几人都是内里空虚的货,跑这么远已经不剩多少力气,干脆在半山腰就停下来歇脚。 喘气都费劲,自然也没力气干别的。 寻找金细细的人心急如焚,但是都没什么好办法。 村子里只遭受过麻六的祸害,还是头一次被人踩点偷人的,一时间确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石罗锅追出来,将手里的火把交给金元。 “烧不了多久,能确定方向的话,赶紧去追。” 金元看着四周黑茫茫的天地,他哪知道妹妹在何处啊! 絮儿蹲在地上,手指不断写写画画,好一会儿后站起身对金元道: “金元哥,你相信我的话,就往山上走。” “为、为啥啊?” 丁小枣是全心全意相信的絮儿的,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甚至连个东西都不带。 陈忘山急得跺脚: “这孩子疯跑个啥,万一再丢一个,还不够大家忙活的。” 絮儿来不及跟他讲,只道: “火把只有一个,我们可以分两路,一行人上山,一半人沿河,那帮人绝对不会走大路,怎么选择看你自己。” 说罢,她拾起地上的木头去追丁小枣。 火石被谁拿着早就忘了,手中的柴还有些余火,到山上折个松枝就成。 金元在原地打转,旁边人七嘴八舌说着什么,他只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人在捶打他。 十几岁的少年强忍着泪大喊: “絮儿,山上就交给你了!” 而后头也不回跑向河的方向。 其他人早在他犹豫时就自己分好了队伍,石罗锅及胡伯两口子站在原地未动。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 胡伯娘问:“俩小子哪去了?” 石罗锅道: “应该在丁家呢,走吧,咱们胳膊腿不够快,回去看看孩子。” 山上豁牙鼠目滴溜乱转,这个时辰到天亮,四个人轮流,他怕是不过瘾,不如支开两个下山继续放火。 于是四个人经过一番争论后,有两个沮丧的下山,剩下豁牙和另外一个猥琐低笑。 豁牙已经迫不及待将自己剥个精光,手背在鼻子下边来回蹭两下吸着鼻涕。 “嘿嘿嘿~水灵灵的大姑娘啊,老子还没碰过这么嫩的姑娘呢。” “那个,豁牙哥哥,我帮你。” 俩人扒衣裳,即便金细细晕着动不了,也撑不了几下。 邓宝问孟长义: “头儿,还不动手?” 孟长义道: “你记得咱们哨所那几匹公马怎么斗的不?要在对方最得意的时候一蹄子蹬过去。” 邓宝憋着笑,心道还是军头儿阴险,不过就是苦了那个被他们掳来的女子,这么冷的风还得多吹一会儿。 就在豁牙昂首挺胸准备一头撞过去时,邓宝一颗橡子打过去,精准弹在不该支棱的地方。 “嗷~吼吼吼!” “豁牙,你叫唤啥?等会儿山下的人该听见了!” 豁牙疼得满地打滚,那可不比别的地方,疼一下能要命啊! 同伴不知所以,索性不管他,自己开始脱裤子。 已经跑上山的几人显然听见了哀嚎声,丁小枣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不管不顾往喊叫的地方跑。 黑灯瞎火的一脚踩空崴了脚,稍微缓缓继续爬起来。 絮儿在她身后愣是没追上。 树上,邓宝手里还有好多橡子,瞄这个可要比打草靶有意思多了! 第二颗橡子弹出去,精准无误,一发即中。 只不过这个稍微聪明点,张着大嘴哈气,愣是一声没吭。 邓宝追着孟长义要奖赏,顺便不时逗弄树下的两人。 豁牙疼过劲儿后,目光阴狠搜寻可疑之人。像他这样的营生,从来不敬鬼神。 “什么人暗害你爷爷?滚出来!” 他不说这话,丁小枣还找不到人呢。 “混蛋,把细细还给我。” 絮儿暗道糟糕,人在对方手里,她太着急了些。 豁牙一听又是个女子,当下怪笑一声,感叹合该今日自己艳福不浅。 要说他这人也是色胆包天,都这时候了还想着男女那点勾当。 “栓子,别说哥哥不照顾你,后追来这个给你了。” 邓宝不明白,他那个力道下去,还能行呢? 絮儿追上丁小枣时,把那个准备下手的人吓一跳。 微弱火光下,丁小枣头发凌乱,脸上都是划伤。 “豁牙你个狗蛋,后边这个鬼一样,老子亏了。” 邓宝问孟长义: “现在咋办?出不出手?” 孟长义抱着胳膊道: “先看看,真是怪了,怎么上来两个丫头?男人都死哪去了?” 邓宝面色古怪,女子怎么了?那里头可有一个胆敢提刀伤人的。 絮儿拉住丁小枣,自己则突然将燃烧的木头砸向那个光溜溜的禽兽。 “啊!!!” 一股烧肉的香味弥漫在鼻尖,丁小枣还使劲儿嗅了嗅。 “臭丫头,老子不会放过你。” 絮儿拖住这个,丁小枣就去拦着豁牙。 第23章 村庄起火 四个人在黑暗里都没什么优势,你来我往间,上河庄其他人跟上来。 只是还不等他们抓住这两个淫贼,山下火光冲天。 孟长义和邓宝在树上看得更清楚,村子烧起来了! “邓宝,速战速决。” “是。” 二人从树上滑下来,一人一记窝心脚,两个赤条条的人飞进旁边灌木丛不知生死。 絮儿在听见孟长义声音的那一刻,便已经心安大半。 “孟大哥?” 孟长义沉声道: “是我,你们在后边照顾那个昏迷女子,我二人下山去看看村子。” “多……”谢。 陈忘山和顾云刚追上来,又连滚带爬往山下跑。不过到底比不上两个当兵的,等他们回村子时,几处茅草屋已经被火光吞噬,扑救都来不及。 石罗锅和胡伯两口子坐在地上浑身是土,连头发都烧焦不少。 找了一圈没看见自家闺女,顾云扑在三人身边问: “看见我家巧织了吗?她人呢?” 胡伯娘指了指丁家方向道: “你家丫头在屋里睡着的,还有俩孩子,快救人呐!” 大概都是当娘的,即便她没听清,也知道顾云在找孩子。 顾云疯了一般要往火里冲,陈忘山拦腰抱着大喊: “你个傻婆娘,我去!” 陈忘山一个猛冲,刚到门口便见两个人影跑出来。但他来不及反应,想要停脚已然控制不住身体。 孟长义一边胳肢窝夹了个孩子,邓宝背着个姑娘。陈忘山冲过来就是堵了逃生的路。 邓宝想都没想,一脚把他踹出去老远。 “老伯,还哪家有人?” 石罗锅无力摆着手道: “没、没人了,都在外边呢。” 胡伯爬起来挨个去探鼻息。 “活的,这个也活着,挺好,挺好。” 顾云看一眼自家男人,摔出去之后还能动,那就是没事。 从邓宝身上接过孩子,使劲儿摇晃哭喊。 “巧织啊,娘的宝,你快醒醒啊!” 山上的絮儿和丁小枣也着急,但是金细细还躺在那昏迷不醒呢。 絮儿摸索着找到她的衣裳,两人手忙脚乱给她勉强穿上。 想起之前孟长义掐她虎口,絮儿有样学样,双手用力去掐金细细的手。 躺在地上的人长出一口气,人没醒倒是先哭上了。 “小枣,你先看着她,我去办点事。” 金细细受了惊吓有点恍惚,丁小枣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喊着名字。 灌木丛里,絮儿踢到一个人,脚尖找寻着那人的两腿之间,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踩下去。 “畜生,长这么一坨肉有个屁用!” 解决完一个,她又摸索着找另一个。 用同样的方法,送他们一份终身相伴的大礼。 金细细只知道哭,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而小枣卸了劲儿之后也指望不上。 絮儿蹲下身,让小枣帮着扶好,三个姑娘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下山。 另一边的金元带着张大嘴和毛雀,顺着河道走出去很远都没发现一丁点踪迹。 这个撑起家的小汉子到了崩溃的边缘,生活将他打压得喘不过气,妹妹失踪成了击溃他的最后一下。 “啊~~~老天呐,你怎么不收走我算了!留我在世上受苦作何啊!” 火把摔在地上,火苗不知人的愁苦,依旧努力燃烧。 张大嘴蹲下身,重重拍着金元的肩膀。 “哭一会差不多行了,说不定山上那边已经找着了,咱们这一路太安静,回村看看吧?” 金元啜泣着跪趴在地上,闻言转过头问: “大嘴叔,能回吗?万一细细被藏起来就在这个方向呢?我怕……” 张大嘴把人拎起来吼道: “金元,你是个男人,这时候怂有用吗?那是你妹妹!是走是回,你总要做决定。” 金元眼尾滑下两滴泪,一眨不眨看着张大嘴。 “我……毛雀,让毛雀回去看一眼。” 张大嘴把人放下,语重心长道: “还算你脑子清醒,毛雀,你跑一趟回村看看,要是没有,就继续找。” 毛雀将快要熄灭的火把捡起来塞回金元手中,发誓般道: “金元哥,拿着这个,细细会看得见。 你放心,只要是人,只要是两条腿走路,咱们一定能找到的。” 金元心里想着等待施救的妹妹,重新踏上搜寻之路。 大火里捡回一条命的几人,心疼绝望地看着大火烧光他们的所有。 对,那是除了命以外的,所有! 田地不是,山头不是,甚至连菜园子里的土都不是。 胡伯哭诉:“完了,这下啥也不剩了。” 陈忘山吐出一口血,自己爬到妻女身边。孩子被烟呛了一下,小命算是抢回来了。 跪行至邓宝面前,陈忘山咚地一声磕下响头。 邓宝一步跳出去八九尺远。 “恩人,我给你磕头了,多谢你们救我女儿!” 孟长义: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儿? 邓宝踱回来弯腰扶起陈忘山,并出言道歉。 “救人是应该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得已伤了你,对不住。” 陈忘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连称自己活该,不关他的事。 石罗锅一把年纪,看待得失稍微豁达一些。缓过神后便问陈忘山夫妇: “金丫头找到没有?” 二人只道找着人了,但是不清楚是否完好。 孟长义清了清嗓子道: “放心吧,人好着呢,就是可能会风寒发热,咳~着凉了。” 几双眼睛盯着,孟长义再没多说,总感觉这帮人眼神不对劲。 絮儿三人赶到村口时,天都有些蒙蒙亮了,这一夜惊心动魄下,浑身酸软无力再正常不过。 毛雀认出她们的身影,遥遥喊着: “絮儿,小枣,等等我。” 刚好絮儿走不动,将金细细放下后直接坐在地上。 毛雀看他们仨不分高低的狼狈,顾不上多问,知道人好好的,又跑回去追金元和张大嘴。 金细细那么骄傲的小女子,此时像个木偶坐在二人中间,既不哭也不说话,眼睛盯着某处眨也不眨。 丁小枣几次欲言又止,她想给细细赔不是。 絮儿冲她微微摇头,现在不是好时候,细细这场惊吓定是要发病的,疙瘩还有机会解,村子里,怕是只剩一堆堆灰烬了吧? 第24章 谋划进山 天光大亮,照得上河庄满目苍凉。 火势渐小,往日的炊烟不见,今日的青烟斜飞。 外出的人全都回来找家,可是家,已经没了。 有的神情呆滞,有的默默流泪,也有的还在徒劳提水灭火。 泥坯墙烧得发黑,木头椽子和房梁这些全都变成灰炭掉落在地。能烧着的,全都没了。 絮儿看着自己家小房子的废墟发呆。 我的木耳,我的蘑菇,我的菜籽!全都白攒了…… 悲伤的是情感,饥饿的是肚皮。 一夜水米未沾,早有人饿得发慌。喝凉水只能暂时缓解,于是开始有人去废墟里面翻找,藏得深的,还能挖出来仔细包裹的大钱。 粮食一粒不剩,反倒是沙坑中的栗子还能捡出些好的。 余烬烧栗和泪吞,咀嚼苦涩饱一晨。 孟长义带着邓宝站在一侧,不知该如何宽慰这些苦命人。 金元兄妹俩愧疚万分,泼天大祸落在他们头上,这可怎么赔啊?! 金细细承受不住,高热昏迷。 空地上跪着的少年,嘴巴长了一圈燎泡,见人就磕头。 “我们兄妹对不住大家。” “细细是无辜的,求你们饶她一命吧。” “所有罪责都我一个人担着,要杀要剐,做牛做马,我金元认了。” 刚一无所有的人还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别过脸或是躲开。 丁小枣单脚蹦到金元身边跟他一起磕。 “是我不好,我害了细细,你们打我吧!” 絮儿被栗子噎得直伸脖子,这俩糊涂人。灰黑的手随便在腰腹摸两把,一手一个把人拎起来。 “千错万错都怪不到你们被害的人脑袋上,这么明显的事先预谋,自己人千万别生了嫌隙。 这么说吧,是祸也是福,若不然小枣和细细全被掳走?又或者点了房子烧死所有人呢? 家没了就没了吧,反正破家本也不值钱,咱们一个个都活着才是万幸。” 对啊!昨天夜里丁家院子外边,那明显是有人要放火。 他们如果不出去找金细细,还不得被大火烧成人干啊?! 张大嘴拔出杀猪刀低吼: “麻六那个烂肺货,老子去捅了他就省心了。” 他们都知道,这种事只有麻六能干得出来。 庆七紧紧箍着他的腰,急切道: “大嘴叔你别冒险,杀人偿命,再说咱们没证据,放火的人都跑没影了!” 丁小枣鼻音闷闷道: “谁说跑?山上还有两个畜生呢,我这就把他们捆了送官。” 邓宝心道:这村姑怎么都好生勇猛?光溜溜的男人,说去就去啊? 絮儿拉住她道: “这个时辰早该醒了,别白费力气。” 丁小枣跺着脚道: “那你说怎么办?” 她忘了脚上有伤,一脚跺下去眯着眼睛咬死了嘴唇闷哼。 怎么办?他们一无所有还能跟麻六等人硬耗吗? 勤勤恳恳一辈子,最后累死在田里,自己还混不上个温饱,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呢? “爷爷,我有个主意,但是得求人,而且那条路很辛苦。” 顾云戳下她的头道: “都啥时候了还磨磨蹭蹭,你歪主意多,直说就得了。” 孟长义顺势坐在一边,目光也被絮儿吸引,家都被烧没了,他想听听还能有什么办法继续生存。 絮儿直接对众人剖析这件事的来去,更是鼓动他们找个地方藏起来自己过活算了。 “皇帝老爷自有他的好日子,哪里管得上边境小城老百姓的死活?松县的这个官,我看也是个贪权爱财的狗官,继续留在这早晚要命。 爷爷,不如咱们钻进深山开荒,自己种粮自己吃,再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絮儿看看众人,生活的一般苦难打不倒这群顽强如草的人,相信他们很快就能重新振作。 因为他们的生命里,一直在失去,很少得到。眼下这件事太突然,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石罗锅沉默不语,他都老成这样了,多说还有几年好活?进山开荒?他怕不是要死在半路上。 孟长义不清楚佃户与田主之间是怎样的契约。 哨所中有一半的人有家有室,谁能不想家呢?既然关山军没了,他们守在山里有何意义?不如放他们与家人团聚。 缺少粮草,也没盘缠,想来想去只有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能勉强换些钱给他们分一分,少部分剩余在镇上换些趁手的农具和种子,也找个名声好的地主租上几亩田先过活着,来看看这个小村子只是顺路。 没想到昨夜刚到附近,竟然赶上这等大事。 絮儿目光意味不明在孟长义身上停留一瞬,才对自己人道: “我直觉松县接下来一段日子怕是不太平。既然咱们既不能换田主,又不堪忍受麻六,不如在山里躲上一阵。 薛家这种大户,咱们小小佃农如何斗得起?你们说呢?” 絮儿漂泊几年,上河庄是她认可的第二个家,她也不想就这么毁了啊。 可他们的能耐实在有限。 “咱们能走去哪啊?没吃没喝,用不上几日就能饿死。” 毛雀说的也是众人心思,今日的果,前日的因。既然能做佃户,谁都有自己的苦衷。 絮儿站起身,看着满目疮痍,神情越发坚定。 “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手脚俱全还能怎么难? 我不信山里、河里一点吃的也没有。” 絮儿看向孟长义二人,问道: “不知孟大哥等人在山中六年,靠什么活下来的?” “初时分了些粮草与我们行军,后来吃完了,就是打猎,野菜野果子。” 邓宝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打转,不得不说道: “打猎要功夫,你们……怕是不行。” 絮儿认真看向他们,潇洒一笑道: “这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邓宝睁大了眼睛问: “这是怎么说的?” 邓宝心想,军头儿可是说了,等把东西换了钱,就分给大家散了。谁想归乡,谁想找个营生,在他们出来之前几乎是定好的。他们都想逃离的深山,这个姑娘脑子不大好,竟还想带这些人去?!着实有些疯。 孟长义清了清嗓子,如实道: “本来呢,我们也想脱了军甲,如你们一样做个佃户。主要是没有回家的盘缠。 若松县的地主猖狂到这个地步,官府还无动于衷放任不管,看来是需要从长计议了。” 第25章 当面算计 絮儿狡黠一笑: “一回生,二回熟。 孟大哥的救命之恩我们暂时还不上,不如欠到底。” 孟长义:“啊?” 絮儿继续道: “不如咱们共同进退。” “孟大哥,你看啊,我们会开荒种地,你们呢会打猎,咱们合作一把,搭个伙呗?” 孟长义:“啊??!” 邓宝两只眼珠子好险没瞪出来。 “你这姑娘,我们好心救人命,你怎的还贪得无厌呢?” 絮儿横他一眼,不耐道: “你别插嘴,我跟你们军头谈正事。” 孟长义反复确认: “你想带他们,跟我进山?” 絮儿看一眼神情各异的村人,点点头道: “正是。” 孟长义摇摇头,指着灰头土脸的众人问她: “老的,小的,一无所有,是想让我养你们?” 嗯?怎么个意思?到时候谁养谁还不一定呢! 絮儿义正严辞道: “孟大哥,你这么理解不对。 如你所见,家烧没了属实意外中的意外。 做饭砍柴,打水缝补,所有杂活我们都会,除了打猎。” 说到这里絮儿有点气弱,但转而一想,他们不是白吃饭的,又开始回归自信。 “带上我们真的不亏! 军头不妨算算,地主收租五成,养活一个成人需要十亩田产方可。 若是我们互相帮助,第一年艰苦一些,但转年就有一片次生地可待秋收。” 石罗锅摇头道: “絮儿,你也别费心思瞎琢磨了。那几个后生不容易,快别难为人家。 找东家赊吧,债多不愁,先活着再想别的。” 新东家处处压榨他们,再去找他赊粮,那薛寻的算计不就达成了吗?人奴啊,生死都没自由。 孟长义含笑道: “老伯别急,不如请絮儿姑娘再继续说道说道,我是个很好被说动的人。” 邓宝撇撇嘴,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为了给不拆军头儿的台,只能低低垂着头谁也不看。 絮儿真心觉得这件事能成,于是对孟长义与大家分析: “孟大哥,我们吃的不多,你看一个老掉牙的,两个小不点,剩下七个,足足七个女人,吃不多的。 只要你们打猎的时候稍稍带我们一份。开荒时再搭把手,咱们肯定能在大山里活得很好。 届时你们是要解甲归乡,或是常住山中,都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絮儿为了把他们带离,这可是豁出去了。 孟长义很想问呢,你那满心满眼的算计,是当我瞎吗? 六年未出山,虽然他打听不出具体出了什么事,前路未明,确实不是放人的好时机啊…… 不如答应她? 孟长义看着那姑娘的一双眼,清亮,果断,天地装进她眼里,遇见什么难事都不服输劲头,简直像一棵长在峭壁的树。 “这样吧,我给你三年时间,就用粮食来还我六份救命之恩。” 絮儿迫不及待道:“成交!” 邓宝猛地抬头,不是,就这?军头怎么变了?! 上河庄众人则是想着,没日没夜的干活儿,日子也就过这样。那几个曾经的关山军,好歹也是兵呢。山里有什么野物也怕人多,要是能跟他们做伴儿…… 至于絮儿说的那些,他们不傻,岂能听不出来她的好意? 金元兄妹俩恨极了麻六那些地痞无赖,絮儿要是敢去,他们俩也敢跟着去。 丁小枣一直信任絮儿,好姐妹那么聪明,她的想法不见的最好,但是肯定不会带大家走死路的。 庆七光棍一个,去哪里都行。 张大嘴最先表态:“我看进山挺好,反正这几年都是靠野菜野果子活着,跟个野人没啥区别。 絮儿把你大嘴叔我带上,万一遇到野猪,我还能帮你宰了它。” 丁小枣举着双手道: “算我一个,至于我爹和我弟弟,你们自己定吧,我可不敢在上河庄待了。” 金元看着怀里还在说胡话的妹妹,心里刀剜一样的疼。 “算我们兄妹一份,只要我金元有幸活着,早晚出来找那些混蛋报仇!” 石罗锅陈忘山一家还有胡伯两口子。 张大嘴就是个木头脑袋,别人说点啥他都热血上头。 另外两个不过是孩子,现在冲动,等到真正吃苦就老实了。 林三娘带着干儿子默默站在絮儿身后,正是无声的支持。毛雀见金元表态,他也站到絮儿那一边。 石罗锅习惯性的咳嗽几声,小雀儿翅膀硬了,都会无所畏惧想要单飞,没啥好心寒的,反而很欣慰。 苍老的脸上的线条蠕动,一道道岁月留下的深痕都在向絮儿表达着赞赏。 “你们既然思虑清楚,那就别回头。我这个老掉牙的就不去了。 往后啊,你就带着他们,努力过日子。” 絮儿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随着石罗锅的话音落下,她单膝触在地上。 “爷爷,你、你不是赞成我的吗?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老头子走一步喘三喘,就不去拖后腿了。” 石罗锅还是如从前一样,拍拍她的头顶,转而吩咐另外几个。 “大嘴,你个屠夫,好好护着孩子们。 陈家的,看好你家这个路盲丫头,别半路上走丢了。 庆七和金元照看好女人孩子。 趁着麻六还没带人过来,你们这就走吧。” “罗锅叔!” “罗锅爷爷你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大不了路上走慢些。” “罗锅叔,这里啥都没了,你留下能怎样啊?” 石罗锅心里叹道:我来拖住麻六啊。 老爷子固执的交待絮儿: “丫头啊,爷爷希望你是仔细思考才说出的这话,你自己瞧瞧,身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身上背着他们的命,就得负责!” 絮儿蹲在石罗锅面前,双眼中是多年漂泊后的坚毅勇敢,也有对上河庄老少的心疼和关爱。 “爷爷,我是个大人,知道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孟长义眉头动了动,哟呵,这是怎么着?老少分歧?邓宝挤眉弄眼看着自家军头儿,上次来的时候看着和睦友善,怎么还成了一滩浑水了? 二人乖觉坐在角落不吭声,等会儿看着时机告辞就好。 第26章 固执老头 一堆人围着石罗锅苦劝,絮儿钻出来,一把拽走庆七,看准时机又拉过来张大嘴。 “大嘴叔,七哥,等会儿不用管这老头儿怎么骂,怎么闹,直接背上跑就行了。” 张大嘴和庆七对视一眼,齐声道: “老爷子得生气吧?” 絮儿小声道: “啧!总比冻死饿死强吧?你俩路上换着背,其他人我安排拿东西。 说好了啊,不管他说啥,听不见,不搭理。” 絮儿偷偷看一眼人堆,坏笑道: “哼,他当我猜不着呢,不就是怕麻六带人来看,到时候去追截咱们么。” 庆七顺便问她: “你就那么相信孟长义?” 絮儿理所当然点头回道: “那当然!放心吧,左右都是人吃人,他们才五个人,咱们有何好怕的?” 接下来的事,孟长义二人没再参与。约定出发的时辰后,他们准备去镇上换点实用的东西。 孟长义和邓宝推着东西回来时,上河庄众人把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破烂儿放在一堆,就等着他们带路了。 邓宝撇撇嘴,这也太惨了,欺负军头儿心肠软呢。 絮儿也没办法,老天没给她留个好日子“搬家”不是,这个时节野菜吃不到,野果子几乎不剩啥,这一路……要不求求孟大哥他们打点野物果腹? 好在孟长义有怜悯之心,除了农具种子盐,还有一点粗粮和麸皮。 “老伯,我钱不多,只能买些喂牲口的东西了。” 他倒是直接。 不过能记着给他们带吃的,已经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张大嘴和陈忘山又恢复那称兄道弟的样子,发自肺腑谢过不算,还赌咒发誓说将来一定还。 灰头土脸的众人陆续拿起东西准备上路,另一边,昨夜放火的两个人害怕之下,不约而同选择放弃同伙先跑再说。 麻六想着,放一把火这么简单的事,交给猪应该都能办成吧?怎么也猜不到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不过絮儿不知道,关于放火这件事,还真不是薛寻交待的。他急切想要掌控更多钱财,更多的是向薛贵信证明,他明明什么都比薛良好,当初不选择他当养子,就是薛贵信有眼无珠不分好赖。 麻六安排人时也说了,就让他们吓唬吓唬,这些人是给东家干活的,弄死一个他还不得赔一个进来? 岔头就出在那个鼠目豁牙的人身上,好色误事,却也算是给上河庄众人一个机会。 一个挣脱压榨,为自己求自由的机会。 石罗锅依旧坐在那儿,慈祥的目送,仿佛他们只是下地干活儿,晚间就回来一样。 除了孟长义和邓宝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其他人都配合着絮儿。 只听她一声令下:“叔,动手!” 张大嘴几大步跑回去,把石罗锅往肩上一扛就跑。 石罗锅当然要骂,为了让张大嘴放他下来,骂得甚是难听。 换做平日,张大嘴脾气暴躁仅次于顾云,早就要撂下人让他自生自灭了。 今日他就比胡伯娘还聋,唉嘿,随你怎么样,我就是走我的路。 “张大嘴,你把我放下来,你个背弃祖宗的杀猪匠,还敢管起老子来了!咳咳咳……” “蠢泼皮,笨大个,狗屁不懂就让一个丫头片子三言两语使唤!” 张大嘴:“嘿嘿嘿~” 邓宝推着个车,时不时就要看一眼身后。 孟长义敲着他后脑勺道: “认真推你的车,敢翻了我踹你。” 石罗锅还在继续骂: “唉嘿呦~你硌我肚皮,颠我脏腑,你小子的仇,我记下,记一辈子。” 丁小强和林宝乐交头接耳,不时捂嘴偷笑。 金元背着昏迷不醒的妹妹,而其他人手上并未闲着。 拿东西不用耳朵,石罗锅骂不动张大嘴,就转到下一个目标。 “陈忘山,你个小兔崽子,就看着他这么欺负我不管是吧?” 顾云下巴一抬,说道: “有些人呐就是不知足,上山下山都让人背着还不知道节省力气,嚎那几嗓子不够咳嗽换气的。” 她说话不好听全村都知道,石罗锅气道: “陈家的,你少在那指桑骂槐。 哦,我说了我不走,谁让张大嘴把我带上遭罪的?” 顾云一扭头:“反正不是我,也不是我男人。” 陈忘山被孟长义踹那一脚,多少还是受了点轻伤的,这时候自然选择闭嘴。 张大嘴浑身是汗,喊了下庆七: “接我一会儿,不行了。” 石罗锅冷哼: “我当你聋了哑了呢,会说话你不搭理我?” 庆七抿唇上手,石罗锅耍脾气搂紧张大嘴的脖子不撒手。 “臭小子,你不是愿意背吗?我老头子累死你!” “哎呀哎呀呀,罗锅叔,我喘不上来气了。” 絮儿一看,再耽误一会他们就掉队了,只能折回来道: “爷爷,馊主意我出的。 怎么着?想留在上河庄那片黑灰上当英雄啊? 骂人中气十足的,干活呼哧带喘的,耍起脾气来四六不顾是吧?” 石罗锅指着絮儿气急败坏道: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这个疯丫头一肚子坏水儿。 你让他放我下来,我要回家,死也要死在家里。” 絮儿冷笑: “好啊,你自己回去吧,乌鸦吃你的肉,蛆喝你的血,耗子啃你的骨头磨牙,剩下点渣渣还能肥地,来年长丈高的草。” 小老头拱着背头也不回,就是要回去。 这点东西确实吓唬不住他,其他人纷纷停住脚着急大喊。 絮儿扬手: “都不用动。 罗锅爷爷,你要是跟我们走,你死了我给你挖坑,我给你磕头,赶明儿有钱了给你上坟烧纸。” 石罗锅停在那儿,在众人的期待中,老爷子渐渐蹲在那,像个委屈的孩子,更像个大蜗牛。 老人的哭,是断断续续的呜咽,压抑又苍凉。 从出事到现在,绷着这股劲不敢发泄,他要为小辈们稳住心神。 好在絮儿得大家信任,他就想啊,干脆不管了吧。 年轻人还能找个地方重新安家,他呢?一把年纪不知道哪日两腿一蹬见阎王的人,烧了那些他比谁都心痛啊! 第27章 秋雨拦路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打算留下的,孩子们过的苦啊,又不是血脉亲人,他真不想拖累年轻人。 絮儿那个臭丫头,鬼精鬼精的知道怎么拿捏他,唉……到了地方多去砍柴编筐,能给他们多留点东西做个念想也好啊。 絮儿可不知道他心中想七想八,她没打算在山里躲一辈子,除非天灾人祸世道真不太平。 “孟大哥,对不住啊。” 孟长义打断她道: “知道他不好受,让老伯哭完再走吧,要不然骂这一路我也受不了。” 絮儿吧唧两下嘴,假笑两声。 邓宝余光瞄着军头儿不敢吭声,这么说话不太合适吧?好歹以后还得做邻居呢。 好在石罗锅没耽误太久,该是不到两刻钟,石罗锅用破烂袖子揩了揩眼角,缓缓站起身。 所有人松了口气,庆七过去庆七蹲下身,背起石罗锅一瘸一拐继续赶路。 来往一趟镇上之后就没多少时辰能赶路,所以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也没走出十里地。 天黑之前总要先安抚闹仗的肚子,上河庄这些人,几乎是一天一夜没吃什么要紧东西。 支起锅灶,捡柴的,打水的,还有琢磨麸糠怎么吃的。 人多锅小,足足烧了六轮才让每个人喝上一碗热乎东西。 麸糠粗糙难吞咽,尤其是石罗锅本就经常咳嗽,一碗喝到凉,被呛好几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从灰烬里翻出来的大钱残缺不全,根本没办法买东西。能有口吃的已经很感谢孟长义,就算剌嗓子也要吃! 小枣的脚肿起来拳头那么高,刚开始每走一步都疼,走到后来有些胀,有些木。到现在终于能歇一会,脚踝抬高用石头垫着,那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钻来钻去的疼。 吃过东西后,劳累过度的众人歪倒在树边、石头上,有干草的就盖一束在肚子上,没有的就抓回来些落叶保暖。 鼾声渐起时,金细细醒了过来。 “滚开!滚啊,别碰我……” 金元惊醒,安抚喊着妹妹的名字。 “细细不怕,哥在呢,没有坏人了,没事了没事了。” 金细细听到哥哥的声音稍安,但还是不确定的伸手摸着哥哥的脸。 “哥~哇啊~” 顾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退热了,你这条小命啊,没长熟,人家阎王爷不收你呢。” 金细细有点懵,看了一圈人,都是见过的,但是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陈婶?咱们这是在哪啊?” 顾云打着哈欠道: “在哪你就别操心了,我得睡觉,要不然明日走不动。” 金元细声问她:“你饿不?哥去给你煮点吃的?” 金细细捂着肚子点头,又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道: “哥我不吃了,我害怕。” 丁小枣顶着个花脸凑过来,搂着这个胆小的姑娘对金元道: “我脚疼,细细我守着,你去煮吧。” 金细细看着她惨不忍睹的脸,眼泪唰唰往下掉。 “小枣,你咋成这样了啊?” 黑瘦干瘪的小姑娘呲牙一笑道: “没事儿,过几日就好了,不会破相的。” 金细细还记得昏过去之前,是小枣和絮儿找到的她。借着火光搜寻,发现絮儿也好好的坐在那儿。 “小枣,絮儿,谢谢你们去山上救我。” 絮儿睁开眼,朝守夜那个努努嘴道: “畜生是邓宝打的,要谢人家。不然等我们上山,肯定啥都晚了。 还有啊,全村能走的都出找你了,是你自己运气好。” 金细细爬起来要给邓宝磕头,小伙子还是那样,吓得一蹦三尺高。 “不、不不用了,你还是、还是好好休息吧。” 火光映得邓宝脸色通红,金细细来不及多想,金元已经端着碗过来。 一夜安稳,翌日天亮得有些晚。 石罗锅皱眉看着天色喃喃道: “怎么还要下雨呢?老天爷打喷嚏都赶不上趟。” 赶路下雨,对于一群老弱妇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走到之前遇到麻六的那个路口,孟长义带人拐进一条陌生荒路。 阴沉沉的天一直追随着他们,再刮起一阵小风,直吹得人打哆嗦。 说是路,其实常年没人通行,走人都艰难,更何况还要走车。 细细睡了个安稳觉已经可以自己走,金元腾出手来帮着孟长义推车。 就这样一群人钻进深草灌木里,朝着上河庄的另一个方向,去赌他们一个未来。 路上的人眼睛不闲着,凡是眼尖看见任何能吃的东西,一丁点都不会放过。也因此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 孟长义倒是并未催促,他发现这些人总能在山上找到奇奇怪怪的东西用来填肚子。 他们百来号人住在山里六年,不知道白白浪费了多少东西,大好的机会光明正大请教,他巴不得一路上把这些人的经验学个全面呢。 这场雨终究还是没躲过,冰凉刺骨的雨水倒是不大,但足以打湿他们的头发和衣裳。 孟长义和邓宝让他们停在原地,二人在附近寻找能避雨的地方。 这片山石头多,树木少,没多久二人回来,将一群人带到一处岩石凹缝里。 山风吹斜了雨,也撩拨着这些穷苦人的心。 两堆火在寒风蹂躏下几次濒临熄灭,汉子们用身躯挡着风,也给众人保留下这一点光明。 翌日天亮,所有人都面色难看。接连几日打击下,还有昨日的艰难,如一团乱麻看不到尽头。 孟长义带着人出去找干柴,邓宝留下防止有野兽突然冲出来袭击。 这处自然形成的避风之地勉强能容纳下他们二十来人,絮儿站在石沿下看着外边的雨发呆。 这条路已经走了三天,而他们很快就消耗掉一麻袋的麸糠,接下来还有多远的路她并不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趁着赶路时候找到食物。 石头上垂下来的枯藤随着微风摇曳,絮儿冷不防一瞥,突然愣在那里。 伸手扯过来一截翻来覆去仔细地看,原本干掉的叶子被雨水打湿,能轻而易举的展开。 “心形叶子?会是它吗?” 丁小强歪头盯着絮儿,奇怪她为何拿着喇叭花的枯藤不撒手。 小雨变成牛毛细雾,絮儿看了看地势高度,还是打算过去看看。 “邓宝,能不能借我一把铁镐?” “哦,就在车里放着,你自己找一下。” 絮儿顺手还拿了个麻袋,正准备找找路,孟长义带着金元和毛雀回来。 金元:“絮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天气还不好赶路,我想到上面去看看,万一能找到点吃的呢。” 丁小枣心里痒痒,看一眼自己的脚踝,还是算了吧,再折腾一下,她跟庆七可就成了一双瘸子了。 孟长义看看高度,问道: “用不用帮忙?” 第28章 野生薯蓣 絮儿奇怪看他一眼,衣裳半湿,面皮发白。 “忙前忙后,你不用歇会儿?” 孟长义不客气道: “不是瞧不起你,这个坡你上不去。” 絮儿看一眼斜坡,再看一眼孟长义,来来回回好几次,心里在衡量他这话有几成真。 孟长义背着胳膊,抬抬下巴示意:不信你自己试。 絮儿把麻袋往肩上一搭,向后退几步之后,拿着铁镐猛冲几步,借着这股力道,她成功爬上去一半。 坡陡湿滑,脚底不受控制开始向下溜。 孟长义闲适地看笑话,惹来几个好奇的人过来探头张望。 絮儿憋红了脸也没能往上多爬半寸。 “看着怪容易的,如此不给面子。” 孟长义在下边道: “山坡没长耳朵,你叨叨它也听不懂。” 胡伯娘问道: “这又是干啥呢?” 丁小强这个皮孩子逗她:“絮儿姐赌气呢。” 胡伯娘啧啧两声,小声道:“这孩子,荒郊野岭种什么地啊……” 絮儿不信邪,这次除了助跑,还用上镐头借力,不过她依旧没能成功登上去。 孟长义又问她: “帮你一把,不用谢酬,用不用?” 在他看来,那疯姑娘像秋后蹦跶的蚂蚱,跳不上去还执着挣扎。 絮儿看着磨破的手掌,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长义走到她身侧,单手从她后背一抓,噌噌两三下借力,絮儿已经站在坡顶的空地上。 岩石下亲眼看见的人一片叫好,庆七眼里则是落寞夹杂羡慕。 絮儿在上边扭动肩膀呲牙咧嘴。 “大哥,下次别揪肉皮行吗?怪疼的。” 孟长义嫌弃道: “别扭了,真不好看。你自己在上边慢慢玩,我下去烤火。” “哎?哎!等会儿我怎么下去啊?” 絮儿伸手没碰到他一片衣角。 “自己跳下来。” “嘁~那么大岁数还跟我计较。” 孟长义在下边来了一句: “我耳力很好。” 絮儿翻了个白眼,无声嘟囔一句。 她是来确认垂下去的藤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冷飕飕真当她上来玩呢? 脚下是风化的岩石和堆积的土,不远处就是一小片林子。 树枝上缠着干枯的藤条,而絮儿张着嘴直直走到树下。 “啊哈哈哈~老天饿不死瞎家贼啊。” 藤上还挂着零星几个圆球,表皮粗糙,深灰颜色。最大的跟鸡蛋差不多,小的也有榛子大小。 蹲在地上拔开落叶,近乎土色的球豆盖了地皮一层。 絮儿肉皮不疼了,也不嫌孟长义岁数大了。扭头对着下边大喊: “孟大哥,孟大哥欸!快上来一趟,帮帮忙。” 丁小枣推推弟弟道: “你去问问絮儿,上边找到啥好东西了?” 孟长义专心生火,哼,刚才还嫌我老,现在就喊大哥?干脆叫叔得了。 邓宝接过军头儿手里的松针道: “军头儿,絮儿叫你呢。” “啊?是吗?没听见啊。” 胡伯道: “是喊你呢,就你姓孟。” 絮儿在上边等了一会儿,只有丁小强吵嚷着问她发现了什么,一个上来帮忙的都没有。 这么多,她自己肯定手慢,想了想又喊: “邓宝,你可有空?上来帮我一下。” 邓宝站起来就要走,孟长义喊住他: “站住,过来生火,这么冷的天要冻死谁?我不是教过你顾全大局吗?” 小伙子一脸不知所谓,心想你莫名其妙对我发火做什么?蹲下继续点着潮乎乎的柴。 孟长义拍两下巴掌上的灰,带着点小骄傲站在下方。 “邓宝没空,叫他做什么?” 絮儿还不知道下边的“老男人”这么在意“年纪大”的事,兴冲冲趴在边上傻笑。 “孟大哥,你快来,我发现好大一片吃的。我一个人捡不完,要不你再抓俩上来。” 话说完,絮儿的脑袋消失在视野里,孟长义微微沉着脸,心里暗道:这次先放过你,臭丫头,你给我等着。 絮儿捡着地上的一个个球不亦乐乎,下边孟长义问众人,谁愿意上去帮忙。 至于具体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庆七站起身道: “我去看看吧。” 丁小枣挣扎着道: “孟大哥算我一个。” 石罗锅敲她一下道: “你不许去,老实待着。” 邓宝把火点燃后,笑着说道: “你们把火看好,那个坡不好上,我去吧。” 孟长义和邓宝轻而易举便翻到了上面。 庆七腿伤后消沉好几年,不过自从絮儿要收拾麻六开始,为了帮些小忙,倒是让他捡起三四分从前的身手。 虽然动作没有前边二人那样行云流水,但相比较于普通人,他确实更容易上来。 邓宝看到后称赞: “兄弟,想不到你还有这腿……欸功夫。” 庆七拍拍自己的瘸腿不在意道: “我没那么容易受刺激,你不必这么小心说话,一条腿换一辈子的尊严,值啦!” 絮儿在树后边伸出个脑袋,双眼一瞪道: “要谈心换个时辰,快来干活啊大哥们!” 三人走近,就看她趴在地上两眼放光,要不是控制的好,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庆七学她的样子捡起来几颗看,奇怪道: “还没见过这么奇形怪状的圆球,啥东西啊?” 絮儿头也不抬道: “薯蓣的豆,能吃,好吃,快动手。还有看热闹那两个,把高处的摘了。” 孟长义和邓宝:她还挺会使唤人。 只是絮儿没想到三个大男人啊,问都不问,摘了先往嘴里扔。 邓宝:“呸!什么味儿?” 庆七点头:“不好吃,但如果能填饱肚子也不是不能忍。” 孟长义绷着脸,总之也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絮儿猛地抬头,额前碎发和被树枝勾乱的头发乱糟糟包裹着脑袋,配上她的一脸震惊,三个男人来不及嫌弃东西不好吃,或是放声,或是憋笑。 絮儿举起一把薯蓣豆,没好气道:“还有闲心笑我呢?生吃有毒。” 说完将其扔进麻袋,撇嘴冷哼一声。 三人不约而同多吐了几口。 “活该,这下该老实了吧……” 薯蓣不算太挑土,这里常年不走人,野蛮生长早就是很可观的一片。 “这场雨下得甚得我心,不然可就白白错过了。有了这些吃的,咱们十几口人撑个把月还是可以的。” 第29章 生吃有毒 庆七讶然,就这小东西? 孟长义和邓宝上上下下好几趟,把挂在树上那些撸了个干净。 “絮儿,这怎么吃的?” 发现食物的乐趣可以暂时抵消掉刚才的别扭,小姑娘欢快得像只喜鹊喳喳不停。 “怎么吃都行啊,蒸了,煮了,烤了,还可以用油炒,不过这个好奢侈,咱们用不起油。 我跟你们说,这可是好东西,咱们现在捡的只是地面上的,它还有长长的根。样子不好看,还有点黏糊糊的,但是也能吃的。” 四个人上去之后许久都没动静,顾云走来走去显得很焦躁。 石罗锅坐在一个角落编着荆条筐。不紧不慢的样子更让顾云心急。 终于在锅里飘出一点香味时过来问石罗锅: “叔,咋还没动静?眼看着就能吃饭了。” 石罗锅:“要不你喊一声问问?” 陈家这个悍妇其实心肠挺好的,偏偏说话不中听,轻易讨不到好人缘。 石罗锅心里自有一本账,谁懒谁馋,谁精谁憨,他清楚得很。 顾云探出大半个身子喊: “絮儿,庆七,回来吃饭!” 树边靠立着一个鼓鼓的麻袋,而那四人正在镐刨手挖地下的一条根。 听见这熟悉的呼唤声,庆七应了一声:“你们先吃,就来。” 话是说出去了,但是几人一点也没停手,不过是挖个野藤根,却如寻宝一样令人上瘾。 “孟大哥等下,你差点挖断了,让开我来。” 孟长义推她一下: “去那边掏你的洞去,邓宝,过来清土。” “嘿~我拿上来的镐头。” 孟长义哼一声道: “你都是我拎上来的。” 絮儿举了两下拳头在他后脑勺比划两下。 孟长义冷不防回头,吓得絮儿倒退一步坐在地上,顺手一把还带摔了庆七。 四个人仿若着魔似的,完全忘记刚才下边的人喊吃饭。 所以毛雀过来说话时,把几个人吓一跳。 “你们挖啥呢?锅里给你们留的吃食凉了。” 絮儿见来了帮手,不客气地指挥道: “毛雀?你想办法把那个麻袋送下去。小心点别磕碰了。” 毛雀看看自己草鞋上的泥,都没人问他怎么上来的,有活儿还挺想着他。 庆七补了一句: “麻袋里是粮食,你叫下边人接应一下,千万别逞强。” “哦,早说能吃啊。” 毛雀眉开眼笑直奔麻袋而去。 半大小子天天喝稀的哪能行?趁人不注意捏了个薯蓣豆扔进嘴里,眼睛状似无意四处看。 絮儿突然一抬头,与毛雀四目相对。 “我告诉你不许偷吃啊,生的有毒。” 毛雀那咬了一口碎在嘴里的残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一瞧他那样子就知道,絮儿的话说迟了。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还不吐出去等死呢?我真是服气啊,什么都敢扔嘴里嚼。” 毛雀心虚地吐在一边,还知道多吐两口唾沫。 絮儿没好气道: “你还知道怕死啊?问都不问,真是……” “我错了!” 毛雀认错倒是及时,絮儿没好气看看另外三个男人,一个德行,能活到这个岁数也是阎王爷手下留情。 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几人这才发现都要天黑了。 絮儿心里惦念,还是让人用石头加重扔上来一个空麻袋。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么个陡坡还要带东西,上河庄的三个互相看看,面色尴尬。 三人动作一致看向孟长义咧嘴一笑,那意思不言而喻。 邓宝眨巴着他的小眼睛憋笑,那三个憨人,着实有种蠢朴之感。 孟长义背靠着碗口粗的树上凝视絮儿,问道: “不是说我老吗?自己想办法。” 毛雀和庆七看着中间的絮儿:这话也能说?说了别让他听见啊! 絮儿假装抠指甲,气弱道: “孟大哥成熟稳重,小妹给你赔不是了,请吧?” 小心眼还斤斤计较,山里待久了有病吧? 孟长义给麻袋打了个结,扛上就走。 邓宝也想一跃而下,身后的仨人差点被把他衣裳给拽下来。 “邓宝你不能走。” “兄弟搭把手,不好下。” 邓宝:“松开松开,我这衣裳穿好几年都要糟烂了,你们轻点!” “那你答应我们就松手。” “哎呀,毛雀你,还有庆七,你们能上来肯定能自己下。” 庆七道: “我们本来说的就是带絮儿啊,总不能让你上来三趟吧?” 毛雀:“就是,你不饿啊?赶快的啊。” 说完,毛雀接过铁镐自己滑坡下去了。 庆七不忘交待:“照看好我妹妹,下边等你们。” 邓宝瞪眼:还怪我?招谁惹谁了? 等絮儿他们下来,天色也彻底黑下来,能听见远处深谷不时传出来的野兽嚎叫。 一堆人好奇地围着絮儿问,这一袋子球蛋儿是个什么东西。 絮儿惊讶道: “薯蓣藤上结的呀,你们不吃吗?” 张大嘴捡起来几个仔细地看。 “啥?薯蓣长这样啊?” 不怪他不知道,常见的作物认识归认识,毕竟是靠宰杀猪羊维持生计的人,就连一些菜和杂粮,还是来上河庄之后跟其他人学着种的。 薯蓣蜇手,平常他也不爱吃。 “我记着那不是树根一样的东西么?还带毛须须。” 石罗锅拿过一个,指甲盖抠抠皮,里面是白色的肉。 “从前是没见过谁吃这个,絮儿,你家乡那边的吃法吗?” 絮儿点头,又摇头。 “不算我家乡吧,就是在别处见过,也吃过。蒸熟可好吃了,就是没有栗子甜。” 在众人怂恿下,絮儿倒出来一些特别小的泡在雨水里,清洗差不多便开始煮。 丁小强和林宝乐紧紧盯着小锅一动不动,看着锅底翻花就开始催。 “絮儿姐,好了吧?” “一边玩去,还得煮一会儿呢。” 没过一会林宝乐也来问: “絮儿姐,能吃了吧?” 大人矜持一些,不过也都是好奇的。 絮儿用一根细木棍戳一个试试,扎出来吹两下开始剥皮。 顾云:“啧啧啧,皮不能吃啊?可惜了。” 絮儿愣住了,太得意忘形,现在什么条件?还舍得剥皮吃?! “啊,能吃,我就是看看熟透没有。” 第30章 讨价还价 丁小枣单腿蹦过来问: “那到底熟了没?” 絮儿摆摆手:“吃吧吃吧。” 十几只手在锅边跃跃欲试,她这一声令下,长短粗细不一的小木棍上扎着麻皮豆,胡乱吹两下就塞进嘴里。 毛雀看着咬了一半的这个,又瞧瞧别人的,问絮儿: “为啥我这个颜色不一样?看起来好像有毒……” 丁小枣信任絮儿,闻言呛声: “你不吃就放下饿着呗,桑葚比这个色还深呢,没见你少吃几口。” 张大嘴不顾烫,一口一个还呵着热气。 “味儿不错,嗯……烫烫烫!还有吗?再给我来俩。” 絮儿摊着手道:“没了,要吃自己动手吧。” 张大嘴在袋子里翻来翻去,想找些个头大的。 絮儿一看他两手满满,不由得提醒: “叔哎,咱还得留种呢。” 张大嘴嘿嘿憨笑:“这不是饿的嘛,我换几个小的。” 胡伯笑眯眯同石罗锅说: “这个好啊,不费牙。” 石罗锅嘿嘿一笑,他年纪大了,嚼东西确实越来越不得劲。听了胡伯的话跟着点头。 “挺好,就是这个大小,筷子不好夹,勺子不好舀。” 几天的阴霾还有将要断粮的恐慌,在这一刻被欢愉取代。 翌日天晴,明显更冷了一些。 昨日挖薯蓣的几人惦记着坡上的东西,急慌慌就要上去继续。 絮儿又来与孟长义商量。 “孟大哥,那一片太大了,要不今日多带些人上去,你看怎么样?” 孟长义想了想,确实不好多耽误行程。这丫头太会使唤人,不能让她蹬鼻子上脸。 “说点好听的。” 絮儿抽动嘴角,这人确实病的不轻。心里咆哮,脸上换笑。救命恩人不能得罪。 “俊美不凡大英雄,你呃……抬抬手动动脚,帮我们这些可怜人一把。 不然没有东西吃还要麻烦你们打猎,你也不想辛辛苦苦救下来的人命,活生生饿死在深山里吧?” 让絮儿说好话给他听,还真得好好自我劝导一下。 不过本性难移,说着说着又成了变相威胁。 孟长义推出一掌示意她闭嘴,再说下去他就不是人了。 下边不能只留下老人孩子,虽然不到野兽饿急眼的时候,但也得以防万一。 邓宝眼神控诉地看着他们热闹讨论带什么家伙,他也想去挖薯蓣…… 絮儿临走前看他这样子有点好笑,偷偷告诉他道: “以后开荒的地方种一些,保证年年有你挖的。” 邓宝:“真的?” 絮儿笑着点头:“真的,我保证。” 二十几岁的小兵过了六年与世隔绝的日子,还没怎么体验过外边的人心险恶,装作勉为其难道: “那行吧,看在患难与共的情分上,需要帮忙就叫我。” 其实他双眼里都是高兴,藏都藏不住。絮儿心里笑翻了天。 “是,看在咱们交情上。”是你想跳坑我才挖的哦,将来可不要怪我。这免费的壮劳力,手到擒来。 岩石凹里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坡上一群闹哄哄的,不知饥渴各自忙碌。 落在地上的那些捡拾没有难度,就是落叶比较厚,薯蓣豆藏在里面总是容易遗漏。 粗心大意的毛雀和就收拾大面上看得见的,细细和巧织、林三娘复验一遍。 张大嘴和金元、庆七还有孟长义顺藤找根,去挖地下深埋的根茎。 现在没得吃,当然能带走的尽量都带走,但絮儿也不会让这里绝了种,临走时肯定还会埋回去一些,明年开春又能长出新的薯蓣。 此地岩石较多,还有树根影响,所以根茎长得歪七扭八,也给挖土的人造成困扰。 有些地方实在不能继续,只能忍痛将其掰断。 在一群人的共同努力下,收获颇丰的众人坐在地上欣赏着一日的成果。 麻袋用来装颗粒更细小的粮食,为了把这些东西完好带回去,孟长义将那些农具全都从车上清走,车子一周被小心地围上严实的一圈干草。 薯蓣根被捆扎结实放在地上,即便这样,地上还有没装完的薯蓣豆。 陈忘山挠头: “这如何是好?费劲捡回来,不能带不走吧?” 石罗锅搓起老手道: “不晓得有这许多,不然就留下俩人跟我一起编筐了。” 下雨本就没走多远,挖这些又耽误一日,絮儿看向孟长义,准备舍让一点利益。 “孟大哥,要不再多停一日?就一日!” 絮儿伸出食指比划,从孟长义的角度看,细细的手指上除了伤口,还有一茬倒刺。 孟长义同样伸出一根食指,指尖停在絮儿第二个指关节处一毫来回比划。 “半日,最迟明日未时必须动身。” 絮儿看看石罗锅,老人点点头,絮儿咬牙道: “半日就半日,你跟邓宝也是出了大力的,除掉路上吃用,等到了地方分你们两成薯蓣豆。” 孟长义摇头道: “我不仅要能吃的,还要能留种的,两成。” 絮儿心道,不是当兵的吗?转变成种地的这么自然?一点也不好忽悠。 “好!两成就两成。” 现在的麸糠还是人家用东西换的呢,他没要利钱已经够大方了。 接下来就是石罗锅领着几个人到处去割荆条。 这也算是种善因得善果吧。石罗锅也没想到,平日就教他们编筐编篓,这个时候刚好派上大用场。 手艺学得参差不齐那是人的天分,此时是否动手考验的则是本性。 一捆捆条子背回来,上河庄男女齐心协力,就连孩子都能帮忙。 邓宝看得新奇,盯了一会儿甚至还想自己动手。可惜现在石罗锅无法分心教他,所以他学了个四不像。 孟长义则是沉思,这不该是养家糊口的手艺活吗?怎的全村都靠这个养家? 石罗锅头疼地看着张大嘴手里的破烂玩意儿道: “大嘴啊,编筐编篓,重在收口,我没少教你啊。” 张大嘴颓丧的放下,自己也觉得这丑东西拿不出手。 “罗锅叔,让我杀猪宰羊肯定办得清楚明了,这个……他就是手不听使唤,我有啥办法。” 顾云手指灵活,让张大嘴一边歇着去,少来祸害这点荆条。 第31章 交换之名 松木燃烧释放着特有的清香,那个时候的静谧和执着,恰似一幅画,刻印在孟长义和邓宝的脑海中,多年以后再忆起,还是感叹缘分奇妙与不可思议。 张大嘴等人用木棍充当扁担行走深山时,薛寻忙着维护蒋大人这条金大腿,过了好些日子才想起来问麻六。 上河庄的人那么好骗,他便放心让麻六如法炮制,尽快把另外两处的佃户解决掉。 在薛家族老们的坚持下,给他争取到三块田产,上河庄最偏僻,另外两处也都是些泥腿子两脚羊。 一个薛良算什么东西?他要的是整个薛家! 想到那桩买卖有蒋大人背后坐镇,种地能得几个钱?还是卖人来钱快,薛寻喝口水都能笑出声。 “早这么干多好?我那个败家伯父,经营一辈子好名声有何用?到头来名声能给他长寿吗?显然不能啊,还是得及时行乐啊~” 麻六边下乡办事边心神不宁,这两天眼皮总跳,怎么那四个蠢货没来找他要钱呢?这也躲得太老实些了,难道没得手?该不会直接把人烧没了吧? 心里存了怀疑,麻六便绕了个远路去上河庄查看情况。 远远的不见昔日那些茅草屋顶,麻六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等走到近前一看,一场雨搅合木灰染黑了地面,废墟里存了些落叶,鬼影见不到一个。 十户人家,就这么不见了。 一阵风吹来,空旷阴森,甚是吓人。 麻六转悠一圈,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傻站了好一会儿。 “喂!有人吗?!” 只有大山愿意回应他,但这不是麻六想要的答案。 傻眼的麻六失了魂一般离开昔日的上河庄。 一路上他都在想,回去该怎么跟薛寻交待? 平安镇路口,沉思的麻六一个失神,双眼一黑被人套了麻袋。 “哪个孙子?不认得你麻六爷爷吗?瞎了不成!” 看着双手挣扎的麻六,两个面色阴狠的男人把绳子捆牢,下狠手一棒子砸他后脑勺上。 麻六来不及放狠话,直接软倒在地。 “呸!可算等到你来,老子受的苦,必定千百倍还给你!” “哎呀别在这废话,你是怕没人看见吗?还不快走?” 麻六被两个人抬走不知去向。 山中还在奔波的人,同样已经记不住走过的路。 一行人边赶路,边搜寻沿途所有能吃的东西。野豆子,野麦子,未落地的山楂,路边的风干枣,林子里的榛子杏核…… 邓宝一边费力拉车一边嘟囔: “以后再也不说运送粮草的人如何如何了,难怪行军打仗,粮草先行,这也太不是人干的事了。” 孟长义回头瞪他一眼才道: “既然不着盔甲,便不要再提过去,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不住就少说话。” 石罗锅出声打圆场: “你别说那孩子,这也没外人,都多少年的习惯了,哪能说改就改啊?” 孟长义闷头在前边带路,庆七压在队伍最后护着孩子。 这一路上两个小娃懂事不少,知道以后要依靠孟长义等人,只要停下来休息,这两个小家伙便换着法儿的讨好孟长义和邓宝。 孩子对未知的东西充满好奇,亦对强者有天生的崇拜。 大人们停歇的间隙出去找东西,总是目标明确快速打一个来回。 走到第五日时,邓宝打到两只山鸡。火堆上搭了架子,两只开膛破肚的烧鸡此时油亮喷香,此起彼伏吞咽口水的声音,完全影响不到邓宝。 两个小孩眼巴巴的看着,时不时互相咬耳朵。 小强:“你说他们是公的还是母的?” 宝乐:“都挺香的。” 过了会儿林宝乐又凑到小伙伴旁边。 “小强,我觉得我自己也能吃下一整只山鸡。” “我能吃两只。” 林宝乐想了想,不能比他弱,于是小声回了句:“我也能吃两只。” 陈巧织费尽心思用枣调味的糠糊糊,终究比不过肉香。 不过老少十七口,没有一人凑上来讨要。晚间守夜时,邓宝对孟长义说起此事,承认这些佃户确实不一样。 孟长义伸手,邓宝乖乖交出自己腰间藏着的小匕首。 “愿赌服输,军头拿去!” 邓宝别过脸,他是真喜欢这巴掌大的小匕首,如今最后一件藏物也没了,打赌真误人! 孟长义抛玩着小匕首,唇边一丝浅笑。 那夜好几个人睡梦中淌了口水,不过清早醒来互相笑闹,坦荡实在。 这几日众人赶路也没闲着,遇到合适的干草就割下来背上,停下休息时就用石罗锅教的方法编起来。 没有麻绳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干草不散开,用时铺在地上隔凉防潮,不用了就卷起来背着走。孟长义二人也学了一手。 一日平稳过去,除了脚底新泡顶旧泡,没什么新鲜的。 山中走了八日时,孟长义扔给陈巧织两大一小的野兔。 “石老伯,不白学,这个做交换的。” 石罗锅笑眯了眼,一边跟孟长义道谢一边给巧织她们打手势。 傻孩子,还不料理了赶紧下锅,傻看什么呢?! 孟长义还特意加了一句: “那三只是特意给你们的,我和邓宝自己烤熟就行。” 冬日天短,况且兔肉难熟,张大嘴特意把肉切碎小,就为了早点吃进肚子里。 车上没什么好搭配的,絮儿挑出些薯蓣豆煮进肉汤里。 两个因为赶路蔫巴巴的孩子,一会儿来看看汤锅,隔一会又去盯着烤兔肉看。 絮儿坐在石罗锅旁边,看着星空低语: “爷爷,你瞧,其实咱们都是容易满足的人,坚持到开春,咱们就赢了。” 石罗锅慈祥哼笑: “赢?看跟谁比。” 絮儿说: “跟从前的自己比,跟还在经受折磨的佃户比,跟这一路的不安比。” 石罗锅咕哝着嘴前后微微晃悠。 进山十日,经过他们的不懈努力,已经攒下不少能吃的东西。薯蓣能存放到明年开春,所以他们想尽量留久一些做防备。 若是遇到容易下手的野物,孟长义也会带上村里的男子们联手抓捕。 第32章 惊不惊喜 军中的箭矢数量有严格的记录,他们平日打猎也都是自己削了树枝来用。 此刻手上没有弓箭,就要做好猎物溜走的准备,所以他们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但对于原本那些佃户来说,耗费力气就能吃到肉,这不是做梦都要笑醒的事吗?或许是他们太容易满足,想不通孟长义和邓宝仅仅失手而已,为何那么不高兴。猎物是活的,难免会逃脱嘛! 猎物在孟长义他们手里,从来只有烤。到了那些女子手里,竟能折腾出许多吃法。 原本她们是不想管人家吃喝的呀,不过这两位的做法令她们心疼到看不下去。 絮儿受不了另外三个的唠叨,只能去找孟长义谈。 互相合作才能获益最大,不如一起分享食物,这样还能节省一些。对谁都没坏处的事,孟长义也就同意他们试试。 等吃到栗子炖鸡,邓宝鼓着嘴看向自家军头。 早知道他们做得这么好吃,他应该在镇上买一口大铁锅的。 当然他也只是心里想想,余钱都拿去买粮食还不够吃呢。 陈巧织尽力将吃食做出花样,一年四季,偏赶上最匮乏的季节赶路,唉……做什么都难。 遇到河溪水潭,他们就下去摸鱼,入冬之后的水刺骨冰冷,通常摸鱼的人不是抽筋就是手脚通红甚至青紫。 河鱼一股土腥味,煮汤或是火烤都无法遮盖其味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所以总能在吃鱼的时候听见呕吐声。 恶心也要吃,不然饿肚子不仅掉队,还可能走不到目的地。 絮儿既庆幸这个季节蛇虫已经深藏,亦担心这群人坚持不住伤寒生病。 好在顺利走了半月,终于到哨所日常巡逻范围内。 邓宝爬上树,用一种奇怪的哨声传递消息。 走时两人一身轻松,回来时连拖带拽,跟随的人也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一个个皮包骨头双目无神的样子,怎么看都很可怜。 到了自家地盘,孟长义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哨所那么多人天天闲得打架,这回可得给他们找点事干。 “原地休息,等人来接就行了。” 丁小强和林宝乐蔫蔫打着哈欠,多数人都是脱下草鞋看着脚底的血泡。 寒风吹透草鞋时的冷,与脚底的泡摩擦时产生的灼痛交叉,疼得他们咬牙切齿。 絮儿看着自己的双脚叹气,再拖些时日就该长冻疮了,等安顿下来,一定先编一双密实的草鞋,呀不行,应该先编个席子睡觉吧? 曹三德带人照常巡视时,刚好听到暗号。 宽厚的大手掌一搓,招呼着一群兄弟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石罗锅等人以为孟长义他们总共就五人,没想到曹三德呼啦啦带来二十几号人扑过来。 军甲碰撞的金属之声吓得他们惊慌而起,纷纷拿上东西一脸防备。 曹三德一句“军头儿”没喊出来,目瞪口呆看着石罗锅他们。 双方人数虽然差不太多,但是气势悬殊的很。 孟长义安抚道: “老伯,自己人,你们放松些。” 曹三德:这咋了?! 邓宝走过来把他的下巴推上去,招呼兄弟们帮忙拿东西。 絮儿横移到孟长义旁边问: “你们山里,这么多人啊?” 孟长义面露疑惑,但双眼明明神态自若。 “哦,山里算上我刚好一百人,一个屯,我没跟你们说过吗?” 男女老少齐齐摇头。 絮儿眯着眼睛看孟长义,好一个军头儿! 孟长义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儿?” 絮儿咬着牙道:“惊喜,孟军头真能憋。” 老憋!藏这么多人不早说,坑我开荒种粮食,猴年马月能还清啊?! 孟长义想法简单,兵不厌诈,人心难测。平安镇氛围诡异,那个叫絮儿的藏着什么城府他还没查清楚,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 十七口人就这么云里雾里被带到他们的驻扎之地。 一排简陋的木屋,两匹老马,还有几十个精神抖擞的兵。 说他们精神也不太准确,毕竟困在山窝里这么多年,虽有孟长义严守军规,可当年的意气风发和青春无畏早已所剩不多。 絮儿拐了大家来这里逃难,初见这么多青壮头皮发麻,她心心念念还人情债呢。一百人啊,每日得吃多少粮食?什么人养的起?! 转念一想,这可都是劳动力啊!若想有得吃,必得先动手。 内心狂喜畅想,看来开荒的事希望很大。 唐越冬和刘奔都是打过照面的人,相处起来比别人到底熟悉一分。 孟长义:“老唐,交给你安排,我先去看看马。” 唐越冬带他们到了一处宽敞空地安置东西,少的可怜的一堆破烂儿,还有些灰扑扑的豆子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老伯,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孟头儿来这么远?” 石罗锅叹气,摆摆手道: “说来话长,咱们以后有的是功夫说旧事,先问问你,哪里打水?何处砍柴啊?” 唐越冬指着身后的山道: “这边有一处山泉水,山谷里有小溪,我们都是从那里提水回来的。 至于柴嘛,满山都是,看上什么砍什么,荒山野岭无主之地,自在些便好。” 絮儿问唐越冬: “那这边会有狼群吗?” 刘奔笑着朗声回她: “只要你们不往边境走,遇到狼群的机会不大。 当然了,深山野兽繁杂,肯定会有一两个落单的老狼在附近活动。咱们人多,那畜生轻易不来骚扰。” 另一边,孟长义阴沉着脸找到莫苍。 “平安镇上可能要生事,你去找耿秋要干粮,打探准确消息回来。” 莫苍是个斥候,做的就是探路和摸消息之事。但孟长义的命令着实奇怪,军头没让他去关外,怎的还从内部探听? 令命之后,莫苍偷偷离开哨所,而关于回乡盘缠,孟长义并未急着分给他们。 汉子们搭建的木屋将就将巴挤下他们百来人,石罗锅等人的第一夜依旧得睡在空地上。 絮儿将薯蓣分成四份,用来吃的二八开,另有种子单放,这是早就承诺给孟长义的。 第33章 暂时落定 他们剩下的吃食并不够撑到开春,初到此处所有都得重新开始,所以接下来他们每个人都不得闲。 安顿他们放好东西,唐越冬和刘奔拿走了薯蓣。 小锅里煮上野麦子,男人们商议着明日如何分工,女子们也不闲着,各有各的安排。 陈巧织是个例外,她天生的路盲症,在熟悉之地都不敢独自乱走,这时候更是不能离开。 沉默的小姑娘坐在一边不搭话,自觉无用的她甚至心里自嘲,还不如村里两个小孩子呢。 丁小枣的脚伤没有得到好好休养,现在依然瘀肿疼痛。 絮儿习惯性地坐在地上写写画画,不多久心里有数,开口与石罗锅商量。 “爷爷,我是这样想的,小枣和巧织留下,让三姨和伯娘割荆条留着编筐。 细细和陈婶带上俩孩子割草捡柴过夜用。 明日我想去溪边看看,要是有合适的地方,先圈出来留作菜地。” 石罗锅点点头,这样分配他没意见。 “你大嘴叔问人家借了锯子,明日他们上山锯了木头下来,先把遮风的棚子搭起来。 剩下的碎木刚好用来烧炭备用。 至于我跟你胡伯,得先去附近选开荒地。这事耽误不得,趁还没下雪,能干一点算一点。” 食物越吃越少,就算每日煮进锅里的精打细算,那点东西能撑多久他们都心里清楚。 来的路上,孟长义确有说过,冬日若是没吃的,他们打猎时会分些猎物过来。 但求人不如靠己,冬日吃的东西难找,又不是一丁点没有。 这些逃跑的佃户半月来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只因那些兵还保留着站哨的习惯,所以即便睡在空地上,他们整个身心都是安稳的。 翌日天亮,孟长义带上哨所里几个种过田的过来。 “石老伯,现在去看开荒地吗?” 石罗锅背上个小筐,扛着把锄头跟他们先行离开。 丁小枣烦躁地问絮儿: “我俩留下干瞪眼吗?实在不行,你把我们带上,咱们一起去溪边算了。” 絮儿正色道: “你的脚若是不想要,那就跟着。 至于巧织,这片咱们所有人都不熟,我今日不过先走一遍熟悉下路程和远近,明日再带你不迟。 再说你们留下也不是干看着的,婶子伯娘她们送了东西回来,你俩还要整理柴草。 出去的人不见得几时回来,傍晚的吃食不要煮啊?” 丁小枣撅着嘴道:“那好吧。” 絮儿知道小枣是个胆大的,就特意叮嘱巧织: “遇见难事先找那些男子帮忙,不怕欠人情债,总有慢慢还的时候。 别乱跑,在这里丢了,我们可不好找你。” 陈巧织乖巧应下: “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你自己小心点,察觉不好一定及时撤回来。” 喝过热汤之后,顾云几人也相伴出发。 进山伐木的汉子们挑选得树算是中等粗壮。他们现在急着搭棚子,有年头的树一个是用不上太过浪费,再就是费功夫。另外新木有潮气,即便搭好了棚子也需要火烤烘干。 两两一组轮流拉锯,空旷中他们的号子声和锯木之声交织,那是一种别样的生命力,就那么自然又突兀地,打破了这处被遗忘的平静。 孟长义带人仔细走过每一处地方,关于种田这方面它所知不多,完全是两位长者主导,他们时而在前领路,时而跟在身后虚心倾听。 丁小枣跛脚走来走去闲不住,转悠一会儿突然道: “巧织,我记得罗锅爷爷说要烧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俩先把坑挖了。” 俩人说干就干,选了个靠边的地方埋头挖坑。 至于捡柴的割草的都是利落好手,往返几趟回来不过喝口水的功夫,忙碌的样子像极了筑巢的燕子。 且说絮儿按照方向去溪边探寻,什么洗衣裳的棒槌啊,方便打水的大石头啊,还有一个小水池看着像是饮马用的。 “嘁~男人细致起来,陈婶都得自愧不如。” 上游应该就是泉眼,絮儿决定向下走走。 往往水流冲刷下会淤积大片沙土,运气好的话,还能得一小块近水荒地。 她的目的是找一块适合种菜的地方,孟长义他们住的地方太靠近岩石层,土质坚硬,石多土贫,盖房子还好,但是种菜就要垫土,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去忙,肯定有更合适的地方。 絮儿走一段就要蹲下查看一下荒草种类,抓一把土看看情况。 如她这般的,还有石罗锅和胡伯,老庄稼人更仔细严苛,关乎他们活命的大事,一丁点都疏忽不得。 中途确实发现几块适合做菜地的地方,絮儿粗略量一遍,然后四周堆上几堆石头做记号。 看着天时还早,絮儿继续在周边探索。 约莫晌午时,练兵结束的汉子们率先去山上帮忙。 人多速度快,两个姑娘的坑刚挖开一尺深,已经有人扛木头下山。 丁小枣瞪着一双小圆眼看着,大胆、热烈且直白。 陈巧织不时瞟一眼,安静、羞涩又纯净。 她们笑着,跳着,灿烂鲜活的道谢。谁能抵抗两个姑娘真诚的谢意和最纯粹的欢喜呢?那些被偷走的韶华流年,突然出现在面前,是一伸手就能把握人生。 壮小伙子们整齐回礼,继续做着力所能及之事。 俩姑娘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私语。 “巧织,你看到没,他们会脸红呐!哎,还有裤子破洞的……” 丁小枣笑得压抑夸张,陈巧织抓着她胡乱挥舞的手道: “你小声些,被他们听见不好。” “我又没说假话,有何不好的?不过那不重要,有他们帮忙,很快就可以睡在屋子里了。你不知道夜里的风吹得我头疼……” 二人有说有笑继续挖坑时,絮儿走到下游水潭。 泉水从山间顺势而下,在山谷低洼处积蓄,溢满后又流向另一处山脚。 青黄水草还能看出春夏时的茂盛景象,此时只余萧瑟。 “虽然没有百花盛开,也不是绿树成荫的时候,但等大地回春,这里肯定很美。” 水潭看起来不小,絮儿在边上扔了几块石头测试深度,听声音不至于淹死人。 第34章 众人援手 分头行动的人并不全都顺意,顾云挑着一担干草回来时,没注意住处新挖的大坑,整个人大步一跨,连人带草全都进了坑。 听到妇人尖叫声,喝水的小枣和巧织对视一眼,默契地放好碗。 丁小枣:“完了,好像是你娘。” 陈巧织吞咽一口,僵硬转动脖子。 “惹、祸、了!” 小枣一把抓住向后退的陈巧织道: “哪跑?!” 俩丫头腿肚子转筋,那可是顾云啊,村里的悍妇。 早点认错还能轻点打,跑?后果不堪设想哦! 陈巧织就差夹着尾巴问了。 “娘?你、你摔着哪了?” “陈婶啊?我先扶你起来?” 顾云坐在坑里满头满脸的土,脸色一冷看着坑边的俩人。 “谁让你们挖坑的?” “小枣说留着烧炭的。” 丁小枣:你就这么出卖我? 陈巧织歉意地看看小枣:我娘打人可疼了,但她轻易不打别人家孩子。 丁小枣深吸一口气道:“陈婶,我们不是故意的,你快出来。” 顾云拍开丁小枣的手,看着自家那个不争气的闺女。 “你呀你呀,就不能学学小枣的担当?看见你就来气。” 陈巧织要哭不哭的表情,又刺激着顾云的心。 她非要做个悍妇吗?还不是男人说的好听,做的不行?生下个闺女嘛,偏是天生的路盲。认不得路也就算了,性子也不刚强。 唉~她若不凶悍,这一家子纯纯在何处都受气的命。 她人到中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死丫头性子这么软,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等她和男人两眼一闭,谁还给她撑腰?! 丁小枣都做好被揍的准备了,结果陈婶只是说骂两句?那还不赶紧借台阶下来等啥呢! 打着哈哈的小枣连忙给小姐妹递梯子: “巧织,先把你娘扶出来。” 顾云没受伤,就是吓一跳。打孩子太费力气,再说现在忙着干活儿,一天天还不够忙正事的。 陈巧织闷闷不乐向小枣倾诉。 “小枣,我觉得我做什么,爹娘都不满意。” 心大的丁小枣不懂她为何这么敏感,她还羡慕巧织有娘打骂呢。 “哪家孩子不这样?你想太多了,生养不出让他们满意的孩子是他们的问题,你想办法顾好自己就好了。 走吧,咱们在坑上横一根细木头,别等下再有人掉进去。” 出去的人陆续踏着夕阳而归,有人欢喜有人愁。 石罗锅与孟长义那边不太顺利,今日所看的地方都有各样不好。 有哨所的人帮忙,棚屋再有两三日该是可以搭建完,不过要住人还应再推迟两日。 柴草好囤积,走远一点遍地都是,有进山这半月的磨练,担柴所走的这段路根本算不得什么远。 到哨所的第一个整日,所有人累到不想说话。 夜半起风,石罗锅断断续续的咳嗽使人揪心。 石罗锅老了,先天骨骼异于常人,让他在同样劳作下得比正常人辛苦十倍。 落脚后并未停歇,缺医少药下,众人担心这老爷子撑不过去今年冬天。 孟长义带着唐越冬趁夜前来,二人手里抱着好几张皮子。 唐越冬歉意道: “昨日是我忙忘记了,天寒风大,竟然忘了你们连一床被子都无。” 孟长义把皮子放下,挑出一块大的给石罗锅盖在身上。 “老伯,是我思虑不周,明日就不去找荒地了,歇上一日。” 石罗锅急得想起身,被孟长义阻拦。 “石老伯不用着急,一来你们老弱妇孺一路走得艰辛,稍作休整不碍事。 再一个,总这么吹风睡不是办法,明日我先带兄弟们把木头伐了,棚子尽早搭起来才好过冬。” 石罗锅呼吸不是那么顺畅,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长义啊,开荒耽误不得,你听老头子的,不能停。 搭棚,有他们在呢,咳咳……” 没经过好好处理的皮子,有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但此时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好东西。 孟长义等人最担心的是附近没有适合开垦的土地,他们百人,石罗锅这里十七人,即便不走不动,每日所需粮食也不少。 按照最坏的打算,这一百多人谁也不会走。 接下来体力消耗巨大,他那边的粮食如何节省,也只能撑半个月。 石罗锅多次强调自己能行,临走时还与孟长义确认,明日看地可不能撇下他。 明月当空,飞沙迷眼。 孟长义站在马厩里沉思,满脑子都是怎么养活这帮人。 絮儿同样很晚才睡,身体疲惫到一定程度,会让人有九分睡意,一分清醒以防万一。 薯蓣虽然看着量多,但与小米一样并不顶饿。想要过冬仅靠这点半路所得显然不行。 孟长义曾经说过,他们因为粮草见底才冒险违抗军令出山,也就是说,不打猎的话,多说一个月,在冬季最寒冷的时候,他们将要断粮。 找荒地,找食物,搭棚子,每一样都亟待解决。 风止之后,是个大晴天。 孟长义减少了日常训练,将人分成两部分。木棚子好搭,庄稼人最会看土地,还是得让他们分散开多去找找。 絮儿的想法跟孟长义不谋而合,所以等他来商议时,她提议的更详细。 “爷爷可以不必跟着,让丁叔和胡伯各自带人,木棚屋的事交给孟大哥的人我们放心。” 石罗锅道:“不跟着我心里不踏实,都说土地不骗人,那也得你认得它本真面目才行。” 絮儿劝道: “哎哟家里大事小情需要你盯着,既要编背篓,又要烧炭,等动手开荒还得把农具收拾出来把?那些木把手烧光了的还没修呢。 胡伯和丁叔带着呢,你就别操心了。” 老爷子不服,还想争一争。不过他没有以一敌百的嘴。 孟长义带着胡伯几人离去,絮儿走了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同行的还有林三娘和金细细。 将人带到昨日做记号的地方,林三娘称赞道: “这沙土地用来种蔓菁再好不过了,收拾齐整能有三分地,不小了。” 细细有点发愁,弱弱道: “咱们没种子。” 絮儿看着性情大变的细细,故作轻松道: “没事,等开春请孟大哥带路出去一趟。我看他们那些皮子放着也是浪费,不如得空了咱们处理一下,拿出去换点实用的。” 第35章 偷懒偷听 “咳咳!我竟然不知道你挺能算计啊?” 一道突兀的男子声音传来,吓得林三娘“哎呀!”一声,下意识把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 絮儿听声音耳熟,愣是没想起来是哪个。踮脚张望一圈,没看见人。 草窠子晃动唰啦响,钻出个带着草帽的男人,高鼻梁尖下巴。 “是我,钱有。” 絮儿不太喜欢他,浓眉大眼长得挺好看,身上的懒骨头拆出来能搭桥了! 大家都在忙,看他脸上还有压痕,必然躲在附近睡大觉。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人一向很准,这个钱有心眼不坏,就是不勤快。 金细细还躲在三姨身后不敢抬头呢,他也太不见外了。 “钱大哥,你这样很吓人的。” 钱有急忙撇清: “少给我扣屎盆子,你们自己花花心思算计人,我可是光明正大听见的。” 絮儿闭了下眼,什么跟什么呀! 林三娘不想因为这点误会让孟长义心生不满,遂对钱有道: “我们絮儿说着玩的,哨所帮我们这么多,想方设法报恩还来不及呢,是不是啊絮儿?” 看三姨一直给她使眼色,絮儿不想跟钱有这种人废话。 “啊是是是,我这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刚才听到的事,我早晚也要跟你们军头儿商议的,随便你怎么想。” 钱有跳脚躲开絮儿的耙子,一双眼隐晦看向林三娘的方向。 “絮儿~刚才逗你的,来来来,我帮你们。” 絮儿躲开他,这种懒人主动伸手,绝对不怀好意。 “别啊,你有事忙你的。” “我不忙,放马清闲,正好帮你们干点活儿。” 絮儿心里存疑,但送上门的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 林三娘和细细帮着清理杂草,翻土用的家伙还没安新的木柄,今日只能粗浅收拾一遍。 钱有余光偷偷打量金细细,心里像是有一团火似的,就想多看她一眼,想离她近一步。 大概有一个时辰,金细细始终躲着钱有,她甚至都没看清他的脸。几人勉强收拾出一片干净地方。这期间钱有确实在认真帮忙,让絮儿觉得自己在疑神疑鬼。 直到几人坐下休息,钱有坐在三人对面,看似在避嫌保持距离,但絮儿还是觉得他别有用心。 “絮儿姑娘我认得,你们两位怎么称呼?” 钱有这小子,笑的时候右脸有个酒窝,看起来特别乖。 林三娘对他印象极好,笑着道: “我姓林,她们都叫我三姨,今日辛苦你了小伙子。” 钱有保持微笑道: “顺手的事,以后常来常往呢,不用跟我客套。” 金细细微微低头,很小声说了句: “我叫金细细。” 钱有听清了,但还是故意“啊”了一声,想要引那姑娘说话。 林三娘道: “细细经历过一场惊吓,本来就胆小,现在更是怕生。” 钱有若有所思,继续跟林三娘闲谈。 “三姨打算在这里种什么?” 林三娘摇头苦笑: “还不知道呢,先收拾了再说吧,种子都烧没喽~” 钱有听邓宝提过上河庄遭了大火,还差点出人命呢。 “三姨不必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一刻钟的时间而已,钱有把上河庄的人问了个遍。 歇够了就要起来继续,给自己干活虽说更自在,但也更不会偷懒。奇怪的是钱有竟然还不走。 “三姨,剩下的咱们自己来,要不让钱有大哥去看看马?” 林三娘反应过来,笑着道: “是啊钱有,赶快去忙你的,我们自己能行。” 他再不走,细细的脑袋就要扎进土里去了。 钱有离开时还有点恋恋不舍。 等人走远,金细细才敢抬头,林三娘看着有点心疼,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絮儿问金细细: “你害怕他?” 金细细点点头,确认人不在附近,小声跟她们说: “我就是觉得,他眼神扎人。” 林三娘手上不停,但还是温柔劝细细: “我看那孩子心眼儿不错,长得也不是大奸大恶的面相,你呀,就是还没缓过来,慢慢熟悉就好了。” 絮儿应该是最能理解她的人,有些恐惧不在于熟悉与否。 “细细,如果不自在就远离,我们不是非得对每一个人笑脸相迎。若你自己的痛快不妨碍别人,那么谁都不能对你说三道四。” 一双水弯眉渐渐舒展,对絮儿淡笑点头:“好。” 经历过那一夜的事,对所有陌生男子都有一种从心底而生的惧怕。等她在半路清醒过来,全村都在忙着每一日怎么活下去,她都来不及找个地方一个人静静,更没机会哭哭啼啼。 大家看她时的怜悯眼神让她不自在,哥哥的小心看护痛让让她喘不过气,还有哨所,这种丢人的消息即便村里人不说,当时有孟长义和邓宝在,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背后议论,用异样眼神看她吧? 金细细将这些都憋在心里,这么多天大家都刻意不提,但伤疤就在那里,她承认是她想不开。 絮儿真坦荡啊,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听了就是很想哭。 发泄一般双手用力薅着干枯杂草,背对林三娘和絮儿的小姑娘,明明泪珠不断,却语气如常与她们搭话。 钱有默默牵马而回,住处附近喧闹异常,他却还在想着那个低头不敢看人的女子。 “钱有,可让我抓住你了,过来帮忙。” 手里的缰绳被夺走,整个人被推到一边锯木头,他甚至没注意谁拦的他。 曹三德用手背搓搓胡子,跟身边的人小声嘀咕: “不对劲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他竟然老实留下干活?” 那人举起木头放好,抽空回他一句:“你啊你,管他作甚。” 唐越冬心里存疑,钱有那小子一定有猫腻。 相比较于住处的热闹,进山找荒地的那几人今日走得更远了些。 哨所依天险而建,想也知道想要在这种地方开荒几率不大,但人呐,总会想要更省力一些的。 房子一时半刻不会挪走,那只能将来开荒种地时辛苦一些。张大嘴还笑说,如此隐秘的地方,将来真有人发现也没人愿意抢夺吧?毕竟路途实在远。 第36章 荒地消息 当一片新的木棚屋即将封顶时,胡伯那边有了进展。 从他们住的地方向西翻过一个山梁,再向南走一刻钟左右,那边有一处地势比较高的山谷。 三面山高不遮日光,南面低洼处的地下有水可以挖井。荒地生有杂木在所难免,但是相对别处来说,土层够厚。以后累年铺垫泥粪,倒是不必特意挑土过来。 几人分别朝不同方向用脚丈量,平缓之地约有百亩,此外附近斜坡上也可以种些好成活的杂粮。 想到石罗锅对找地的严苛,他们没人敢马虎,分头仔仔细细走了个遍,这才决定将好消息带回去。 小枣和巧织再也没吵嚷着跟出去,捡回来的柴要找地方堆好,干草也得处理了留着铺盖御寒。 一个人看着烧炭,另一人还要不时给来帮忙的人送水。 河边那块菜地不是很方正,管它什么方的圆的,明日就可以翻土捡石头了,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但带着轻松的心情回家。 林三娘看着已经起来的木棚屋框架,催促两个姑娘走快些。 “这些小伙子手脚真快,果然还是得人多。” 金细细则落后她们半步,胆小心慌的她总想把自己藏起来。 絮儿向后伸出一只手,手指勾了勾。 “牵着,昂首阔步,你不去看他们的眼睛,就见不到他们对你的审视。” 面前不过一个与她年岁相近的小姑娘,她甚至没有兄长爱护,却如那石缝里长的野草,落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从前她嫉妒,现在则是羡慕。 金细细伸手握住絮儿的指尖,粗糙中带着暖意。 丁小枣见她们回来,用力摇着胳膊大喊: “三姨,絮儿,细细,有好消息,快回来~” 林三娘笑道: “她伤了脚也不老实。” 好些人都说,小枣与细细的胆量匀一匀就好了。 丁小枣等不及,瘸着疾步过来道: “我爹他们找到适合开荒的地方,那边翻一个山梁,很快就到。” 林三娘的喜色溢出来,问道: “那可太好了,知不知道约莫多大片地方?好收拾吗?路好走不好走?” 絮儿搭着林三娘的肩好笑道: “三姨欸,你问她没用,不着急这一会儿,咱们问胡伯去。” 钱有看见絮儿身后的金细细,双眼亮了一瞬。 不过人家姑娘根本没看这边,钱有心里有些空,有些酸。 他还不知自己的模样落在曹三德眼里,五大三粗但心细如发的汉子揪着自己的小胡子,同样一双小眼放光。 “嘶?这懒蛋……” 石罗锅身边围了一圈人,看他们亲密热闹,哨所好些人控制不住想家,思乡愁绪盖过找到开荒地的喜悦。一些人黯然离开,见不得这种老少相得。 讲好明日出发的时辰,孟长义带着剩下人离开。 两个小孩子在大人身边钻来钻去,或是跑到搭建一半的木棚里晃悠一圈。 不论胡伯他们如何讲说,石罗锅没亲眼看见,心里始终如悬着石头落不到地一样。 丁小枣双手掐腰,小姑娘很是期待。这次不管谁来,她都要去山梁那边看看。 这些人闹腾到很晚,石罗锅把重新上了木把手的农具拿出来,如果明日风不大,可以直接开始烧荒。 虽然这件事很值得庆祝,但他们现在穷得见底,最终也没舍得多煮吃的,依旧都是吃个半饱早早睡觉。 有了东西遮挡,再有孟长义他们送的皮子,寒风依旧不饶人,但他们心里有了盼头,便是风雪同来又如何? 这些佃户并不知自己多侥幸,同为薛寻的佃户,在一个叫陈村的地方,吊死了一对老夫妻。一个平凡穷苦之家的破碎,开启了松县如同炼狱的九年。 寒霜是黑夜的披帛,待朝阳为其镀上光华,它闪耀过后便消失不见。 絮儿低头拍掉肩头上的霜花,趁着火堆还有余火添了些柴,关于开荒地这件事,她比任何人都更在意。 面上不显露都是装出来的沉稳。就如当初罗锅爷爷说的,她提议全村人来这深山,这些人以自己的性命相托去信任她,该是多重的责任?! 她昨夜根本就没睡,熬着盼着,终于等到天亮。 石罗锅压抑的咳嗽响起,絮儿送过去一碗温水。 “嗯?你何时醒的?” 老爷子很意外,年岁大了觉少,往日都是他第一个起,今日却怪了。 絮儿小声道: “没多久,爷爷,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土地了。” 絮儿犹豫一下,还是没对他说出自己的隐忧。 石罗锅喝下温水好了许多,起身与她走稍远一些,依旧是轻轻拍着她的头。 石罗锅更佝偻了一些,絮儿微微弯腰跟在他身边。 “孩子,我们都是第一次当人,路该怎么走谁也不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要是生在大户人家,指不定是个多出色的小女子呢。” 从知道絮儿识字,大家便知道这孩子绝对跟他们不一样。 絮儿沉默不语,世事变化无常,出生到死亡,有那许多年要走。 石罗锅继续道: “再精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爷爷希望你啊,别困在牛角尖里。” 石罗锅抬头看向东方,天山相接处有一丝别样的亮。 “天亮了。” 絮儿吐出一口浊气,跟着道: “是啊,天亮了。” 身后传来动静,其他人陆续醒来。朝食吃得甚是敷衍,所有人都惦记着山梁那边的风景。 孟长义没有带太多人,大部分都被他留下帮忙搭棚子。 若是顺利,今日便要正经开荒,不遇大雪不会停止。难处能解决掉一个,其他人也能安心干活儿。 山上当然没有路,不过照这个情形下去,用不上几日,山路自现。 小枣尤其兴奋,这脚伤养得无比烦躁,没有絮儿拉着,她恨不得上蹿下跳来表达自己的开心。 两个孩子追逐打闹,有时从队尾跑到队首,隔一会又跑到旁侧,等到大人喊他们才跟上来。 眼看快要到山顶时,丁小强和林宝乐要比赛藏东西。大人们心情甚好,也就随便两个孩子去闹。 一眼没看着,俩孩子缠上孟长义和邓宝。 “孟大哥,你能不能教我打猎?” 孟长义把丁小强夹在腋下,弹他一个清脆脑瓜崩。 “说了多少次了,叫孟叔!” 丁小强嘻嘻哈哈地蹬腿,摇头晃脑道: “那不行,差辈分了。” 第37章 偶然发现 孟长义挑眉: “嗯,你也知道差辈分呢?” 丁小强振振有词: “我姐喊你孟大哥,你让我喊你叔,多少不合理了吧?那我以后见着姐姐们该喊小姨? 可是让我姐喊你叔吧,你们也没差多少岁。还是你想要四个十几岁的大侄女?” 孟长义想起那日疯丫头说他那么大年纪,又补了一个脑瓜崩,问他这些歪理都是谁教他的。 林宝乐听见他们对话,抢着回道: “我知道我知道,絮儿姐教的。” 林宝乐被邓宝扛着哈哈大笑: “小强你看我多高,哎呀你看不见啊~” 孟长义透过人群看一眼絮儿,继续诱导两个小孩儿。 “哦?你絮儿姐还说什么了?” 丁小强想了想道: “絮儿姐说,咱们各论各的。我管我爹叫爹,你管他叫哥,罗锅爷爷就是爷爷,孟大哥非要喊人家老伯,咱们管不着,没事儿~啊!” 孟长义扔下臭小子,故意慢了几步等着絮儿。 这么多人肯定是三五成群各说各的,絮儿可不知道两个小崽子把她抖了个干净。 见孟长义落在后边还奇怪呢。 “孟大哥有事儿?” 孟长义摸出丁小强藏在他身上的珠子,冷着脸道: “伸手。” 絮儿把手背到身后,想要捞个人假装腾不开手,但是划拉好几下都碰不到人。余光一扫,几人恨不得离孟长义八丈远,尤其是胆肥的丁小枣,看一眼后竟然扭头无视! 这人门神似的杵在这,不说话也没个表情,谁要猜他想些什么! 絮儿摊开手,掌心多了个珠子。只听孟长义一本正经说: “自己村的孩子自己哄,还有,你最好把你的狐狸尾巴藏深一些,万一被我揪出来,你可就生不如死喽~” 絮儿:“什么狐狸尾巴?” 孟长义丢下一句:“对了,少教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的。” 然后这人扬长而去,留下絮儿莫名其妙。 丁小枣欠嗖嗖凑过来问: “絮儿,他跟你说啥了?” “他说让小强少去惹他,你信吗?” 陈巧织脑袋挤过来道: “我不信,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呢。” 絮儿一手一个草珠子给她们看。 “这东西是不是能吃那个草珠子?” 顾云张望一眼,惊讶道: “还真是,哪来的?刚才孟军头给你的?” 絮儿看着林三娘和小枣,解释道: “不是,两个臭小子不知道在哪摘的,玩对藏的时候小强偷偷塞人家身上了,这不是刚才找我算账呢。” 丁小枣和林三娘一阵大喊,把两个疯跑的孩子叫过来询问。 大家一路走过来的,人家孟军头不可能因为孩子胡闹就冷脸。真要是说了啥惹怒人家,还是得早点赔不是去。 丁小枣拧了弟弟的耳朵逼问: “你们俩,刚才都跟孟大哥说啥了?” 丁小强嗷嗷乱叫: “姐姐饶命啊,我没乱说。” 林三娘对这个干儿子的手段就温和许多,毕竟这孩子很会看人脸色,极少给她惹麻烦。 林宝乐挠挠头,问他干娘: “邓宝哥扛着我走算惹祸吗?” 林三娘摇头: “不是你缠着人家连背带抱的话,就不算。” 小家伙瞟一眼絮儿又问: “那……孟军头是我长辈还是平辈啊?” 胡伯娘不晓得又听成了啥,自然而然接了句话。 “这小子想跟谁盖一个被?” 女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引来不少人回头看,男人们大概说起别的,也有断断续续的笑声。 絮儿猛然想起来什么,再结合那位军头的小心眼儿,直接对着那个后脑勺翻白眼。 丁小枣收拾她弟弟那是手到擒来,知道草珠子在哪后,双手一松,推他离远点。 丁小强瞪着眼睛道: “你给我等着,等我长大了,我……” 丁小枣:“哟,你想怎样?” “我不给你饭吃。” 小强说完狠话撒腿就跑,丁小枣在后边吼他: “我还管不了你了,今天就不给你饭吃!” 等女子们得知孟长义冷脸的可能原因,又是一阵哄笑。嘴上催促絮儿赶紧去给人家说好话,心里则是记下了,以后可不能拿孟军头的年纪说事。 一个多时辰后,这条不短的队伍停在选定的开荒地。 石罗锅走走看看,蹲在地上拨开杂草,判断下枯叶属于什么东西,又查看土壤情况。 这时候的石罗锅,听不见咳嗽声,也看不出年迈,两条棍子似的老腿走起路来竟然带风。 絮儿总算知道那日孟长义为何来劝了,涉及到土地,这老头儿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让人看得提心吊胆。 接连看过多处以后,石罗锅点点头,这地方除了离住处远点,确实是个合适的好地方。 “土是好土,地方也开阔,就一点不好,若是汛期雨水多,这可存不住肥土啊。” 胡伯自然也想得到这个问题,接连走了好几日,这里的条件已经是最优。 “在缓坡之下,用木石拦一道坝墙,再在下方种上些固土的菽麻也就是了。” 石罗锅点点头,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长义,你带来的人会不会烧荒?” 那几人种一种熟田还行,正经开荒没经历过,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哨所那么多人,若是有人懂得,怕是也等不到现在。 石罗锅仔仔细细叮嘱他们,把人分散在四方。 冬日的风大且急,山上全是干草落叶,一个火星看不住,就是烧山大火。 所以他们只能分小块进行点火。 “现在铲出的分火沟,阡陌有形,宽窄适度,将来就能留作车道。 干活儿的时候千万要细致,能稳稳当当开始,也能博一个好兆头。” 众人加紧分铲丈宽的纵横之路,开荒没有什么重大仪式,就这么悄无声息开始了。 星星之火在荒草上燃起时,所有人都紧张感受着风向。一旦发现火势太大不好控制,或是明显随风偏移,不用人指挥告知,自发的过去帮忙。 黑色在大片枯黄中尤为醒目,那是他们新的开始。 体力不济的老人孩子,顺手把明面上的石头挪到别处。 等烧荒结束,胡伯还要用这些石头堆坝墙。 与此同时,原来的哨所驻扎地多了一长排的通铺木棚。 这个季节的黄泥不好挖,茅草屋顶压好之后,依旧是个四处漏风之所在。 提早准备的干草将将够铺棚顶,剩余事只能靠他们自己,帮忙搭建的那些壮汉算是结束军头交代的任务。 第38章 分享消息 钱有照前两日的时辰去放马,特意在附近闲转悠,溪边静悄悄的,许久没有人来。 他来来回回多次经过那片备用菜地,难道今日不用来这里干活? 开荒地的热闹沸沸扬扬,大概只有他漠不关心。 情绪低落的钱有牵马回哨所,懒懒散散主动打听起那些新搬来的人。 躲懒习惯的人一改往日作风,自然引人怀疑,尤其是曹三德。得知那些人都去了开荒地,他心中暗恼,早知道就跟着军头去那边放马。 曹三德猜出他心中所想,静等着看热闹,他钱有想去献殷勤,也不看军头愿不愿带他。 开荒地那边,石罗锅一直看着天色,预计时辰差不多,便叫他们开始用沙土掩盖草木灰和火星。 一日紧张结束,荷锄而归的身影被夕阳笼罩上一层彩辉。 下山临近分别时,絮儿找向孟长义: “孟大哥,我来找你赔礼道歉。” 孟长义累了一日还想回去躺会儿,让她有话快说。眼看那边一群女人等她回去呢,磨磨蹭蹭这又是要咋? 絮儿提气道: “孩子小不懂事,以后我们会好好管教的,给你添麻烦了。 还有年纪这个事,就不能揭过去吗?” 男人哼笑一声,她不说差点都忙忘了。刚要教训她两句,女子小小手心里托着俩珠子。 “孟大哥请看,这个叫草珠子,种仁叫做薏苡,久煮可食。” 孟长义捏起一颗,还没他指甲盖大呢。花纹独特外壳坚硬,怎么看都不像能吃的样子。 不怪他怀疑,薏苡难熟,虽然野外常见,但处理起来麻烦,有粮食吃的人家谁愿意收这个啊? 上河庄附近比较少见,没想到这边竟然有。 孟长义把小珠子攥在手里,淡淡道: “这算是赔礼?多谢你告知,我会让兄弟们留意的。” 孟长义转身离去,小枣巧织她们才围过来追问。 “怎么样?军头还生气吗?” “他该不是又对你发火了吧?倒霉的絮儿,你受委屈了。” 絮儿抬眼看看她们,如实道: “应该不气了吧?我告诉他草珠子能吃,然后就走了。” 丁小枣突然调皮问道: “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也开始害怕孟大哥了?” 絮儿好笑道: “我怕什么你不知道吗?他只要不是蛇精就行。” 小枣想起来依旧会笑话她。 “一个没手没脚的东西把你吓得走不动,瞧你那点出息!” 丁小枣搂上絮儿肩膀道: “反正咱们诚意到了,不管他,赶紧回去看棚屋。” 原以为这群汉子只管搭成个木壳子呢,没想到粗中有细,还知道分成男女两大间,两边留了窗口,中间一道窄门。 木头垫起来两个大木床,絮儿去看过,暂时还没办法睡人。虽然他们尽量摆放平整,但有些大缝隙,小孩胳膊腿容易掉进去卡住。 陈忘山欢喜道: “明日多割一些干草塞床缝。” 顾云反驳他: “还是应该先堵墙缝。” 陈忘山:“床垫了好睡觉啊,铺床。” 顾云:“草席子先凑合用,墙上那么多窟窿,一刮风就透心凉。” …… 金元和毛雀溜出去挑水,石罗锅也不管他们两口子的争吵,一个人去整理烧好的炭。 几个小姑娘准备晚上要吃的东西,胡伯老两口商量着,得编些厚重草帘子挂在墙内外,不然下起雪来怕是要命。 张大嘴和庆七在棚屋里点了柴烘烤湿气,待到开饭时,野麦粥越来越稀,搅一搅碗里,不见几颗米粒。 陈巧织偷看众人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的等着有人质问她。 众人心知肚明这事怪不到巧织头上,不过是背地里叹气,明面上强撑。 空肠灌稀汤,随便一动就是水响。 絮儿摸出腰带里那颗草珠子,坐在火边久久未动。 棚屋里,新砍伐的木头被热气烘烤,有一种奇异的香味。 小枣受不了烟熏火燎的味道,冲出来透气时一屁股坐在絮儿身边,不经意的碰撞下,草珠子脱手而出掉进火堆里。 絮儿连忙用树枝扒拉出来,丁小枣笑她: “山上有的是,你何必捡它。” 絮儿搓着温热的珠子道: “我在想,或许可以跟孟军头再谈谈,他们人手充裕,还买了种子。 咱们这些人都去开荒,用不了几天就得断粮了,还是得分开。” 难就难在分配不均这件事上,向来都是谁出力多,谁的开荒地也多。就他们这些人,怎么干都比不过孟长义那边的青壮。万一将来说不清道不明才是麻烦。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声,丁小枣捂着腹部靠在她肩上。 “絮儿,我饿。” 小姑娘都没吃饱,更何况张大嘴那样的壮年?絮儿不再迟疑,决定去找孟长义。 小枣没防备她会突然撤力起身,整个人侧躺在地上。 “絮~儿~” “别嚎了,我去想办法给你们攒吃的。” 丁小枣躺在原地单手撑头,另一只手摆了摆道: “好嘞,姐姐慢走,等你的好消息。” 絮儿勾勾手指笑说: “起来,跟我一起去。” 丁小枣四仰八叉躺在那道: “要是找孟大哥的话,我可不去。” 小枣心想啊,我胆子再大,也有怕的人哦。 絮儿又气又笑,这个没义气的。 天上的月亮将满未满,絮儿找到值哨的梁奇,让他帮忙请一下孟军头。 孟长义躺在床上也在看这个珠子,脑子里则是在回忆,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若要论地貌,还得是莫苍过目不忘,按照莫苍的脚程,这一两日也该回来了。 “军头儿,絮儿姑娘找你。” 床上一排脑袋扭过来,一个个眼里全是兴奋好奇。 孟长义起身向外走,边走边说: “你们若是太闲,可以出去陪梁奇。” 一排人动作整齐划一,乖乖躺好。 絮儿在月光下走来走去,不断搓着肩膀和手臂。离了炭火是真的冷,也不知道哨所里还有没有用不上的毛皮。 孟长义清冷的声音传来,絮儿跟在他身后缓慢走着。 “找我何事?” 絮儿吸了下鼻子才开口讲。 “是这样,我们的食物不多了,明日我想抽调几个人去附近找找。” “我让唐越冬先带你,明日辰时他会过去的。” 絮儿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可是如此一来,烧荒时我们这边就少了人。未免将来有人因为分工不均产生隔阂,还是现在说清楚的好。” 第39章 絮儿做主 孟长义小声嘀咕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絮儿问他:“你说什么?” 孟长义叹了口气,带她走回村里人住的棚屋。 “天寒地冻非要这时候说事?” 絮儿心想,你以为我愿意呢?还不是你们人多势众? 张大嘴和庆七听到孟长义的声音,笑着邀请他去里面烤火。 孟长义婉拒: “忙活一整日,大家都累了,让他们歇着吧,拿几根柴在这也是一样。” 暖意从掌心传到全身,絮儿提起刚才未说完的事。 “开荒和找吃的,在眼下来看同等要紧。想必孟大哥那边余粮也没多少了吧?” “嗯。” 絮儿心里想要骂人,他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 “操心你们自己就行了,别忘了进山之前你是怎么说的,活着就行。” 絮儿心里又凉一截,人家好歹有点底子,他们比不起。抿唇沉思一会儿,早说早得益。 “既然孟大哥无后顾之忧,那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们只能以探山找粮为主,总要先活过这个冬天,才能在开荒上帮忙。” 张大嘴和庆七旁听大气不敢喘,关乎全村老少的大事,他们自认没有絮儿机灵,还是别给她添乱的好。 石罗锅就站在窗前听着,他虽然总说对絮儿放心,但只要还没咽气,估计是免不了要为她担心。 孟长义向后一仰,双手撑地。 “听你的意思,是要跟哨所明算账?” 好个没良心的野丫头,我辛苦把你们十几口带进来,难道会看着你们饿死在我地盘上? 絮儿摊手:“我也知道算不清,要不然这样,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干脆合灶! 当初在上河庄时我就说过,过日子那些琐事交给我们完全无碍,你是军头,应该比我更懂得排兵布阵。 让有力的去出力,让会做饭的留下做饭才是最优之策。” 张大嘴赞同地点头。 孟长义低声重复: “各司其职,团结协作?” 庆七拍巴掌,想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是絮儿在与军头谈,他讪讪放下手认真烤火。 絮儿与他分析: “你们那里有足足百人,抽调十人打猎应该不难,再十人留守后方以防有变,二十人分两队背向而走,由我们村的人各出一个辨认能吃的食物即可。 打水、饮马、炊煮、浣衣、割草、砍柴、烧炭这些完全可以交给我们。 将来绩麻、缝补、挖野菜、处理皮毛这些更不在话下。 军头那边尚可自由调动六十人,烧荒、捡石、翻土、沤肥都是力气活,即便偶尔需要出山采买,也不会影响进程。” 孟长义顾不上欣赏侃侃而谈的小姑娘,全副心思都在她所说安排上。 种地这种事,只靠他们自然不大行,这些兵确实有一部分农户子,却也有匠人、牧户、贩、流、闲等,没有石罗锅他们这样的当地农人相助,他们不见得能折腾明白。 即便絮儿不来找他,等他出山采买之前也是要找石罗锅说一说的。 简单思虑过后,孟长义问她: “主意还过得去,我想知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石老伯你们共同商议后的结果?” 石罗锅在窗口咳嗽几声,苍老的嗓音给了絮儿最大的支持。 “长义,以后大事上,絮儿丫头就能代替大家做主。我们老少十几口,没有怨言。” 张大嘴点着大脑袋道: “对!我们信絮儿。” 庆七看着身侧的小姑娘道: “我们之间,说是同生共死也不为过,她如何说,我们如何做。” 絮儿并不知此时石罗锅身后站着其余村中之人,只笑望孟长义,等待他一个明确答复。 孟长义坐正了身姿,朗声道出一句: “既如此,合作顺遂。” 火堆旁的另外三人,还有棚屋中含笑等待的余众齐声道: “合作顺遂。” 里面冲出来三个姑娘,与絮儿抱作一团放声而笑。石罗锅默默爬回简陋的床上,一阵压抑咳嗽之后,把掌心抹在床角的木头上。 孟长义要回去时,张大嘴和庆七非要去送,絮儿看着三个人的背影明明都是差不多的身长,自己村的两个站在人家身边活像是陪衬。 天光破晓,莫苍满身风尘匆匆而回。 “军头儿,出事了!” 孟长义让其余人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至于莫苍带回来的消息,等晚上回来时自然会知晓。 唐越冬已经带着人等在一边,并未出言催促。絮儿着急喝下一碗米汤,拎起地上的背篓便走。 陈巧织追在她后边喊: “絮儿,背篓里我放了薯蓣豆,你在路上吃!” 絮儿冲她摆摆手:“知道啦。” 昨夜张大嘴二人回来后,絮儿给大家做了分工。 烧荒过后会需要很多扁担和挑筐,除了石爷爷也就是胡伯还能手艺最好。 出门探山的话,庆七腿脚不便,张大嘴原也不是农户,只能是毛雀和陈忘山带路。 女子这边的活计看似小事,实际又杂又啰嗦,巧织不认路,细细胆小,这两个留下负责做饭。 孟长义那边也有日常煮饭的人,各出两人怕是还不一定够。 小枣和林三娘砍柴,陈婶和胡伯娘割草挑水。 丁叔是个田虫,一门心思都在耕作上,让他带着人开荒再合适不过。 哨所那边,揣了别样心思的钱有正要转性子勤快一下,却被军头撵去打猎。 钱有能在哨所中如此偷懒还没被揍,也是因他弓术无人能及。无战事么,他愿意懒散就睁一眼闭一眼,实在过分,大家就闭着眼不看他。 嘿嘿,现在好了,有他忙的喽~ 唐越冬一边带路一边偷笑,不知道那小子会不会把满山野物给射杀绝种。 既然去开荒地的路上发现草珠子,几人自然先走这条路。 秋天成熟的草珠子会自行落地,等待下一年条件合适发芽生长。 唐越冬对附近的山还算熟悉,直接抄小路带絮儿到了那片草珠子地。 放眼望去一片枯黄,细窄的叶子又比谷子宽一些果然如絮儿料想的那样,枝头所剩不多。 “絮儿姑娘,直接动手吗?” 唐越冬等人习惯听令行事,眼前的小女子虽然不配命令他们,但军头说了,得尊重。 絮儿笑着道: “诸位叫我絮儿就行,我、们以后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摘的时候小心些,地上能捡的也别放过,都是粮食。” 她本想说,自己年纪小,突然记起孟长义那个小心眼,话到嘴边打个转,换了个说法。 第40章 粮食见底 现在的草珠子一碰就掉,已经不适合割下来摔打取粒。靠手摘的话,速度自然慢上许多。更何况偶尔脚底下还会踩到那些早就掉落的,还得弯腰去捡。 被调去打猎的那组,并不是当时就能出发的,箭矢不能动用,他们每年都会自己削树枝代替。准备做好,才能避免空手而回。 钱有闷闷不乐摆弄他那些兽骨,进山一次,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他都好几日没见过胆小姑娘了。 丁小枣一边砍柴,一边跟林三娘说那把三叉大刀。虽说这柴刀吧,也被磨的很好用,但她就是对那把兵器念念不忘。 唐越冬等人都带着麻袋,只有絮儿是个背篓。等麻袋装满了一半,这一片被他们搜罗个干净。 安排五个人送回去,其余人走往下一处。 絮儿那边有唐越冬在,孟长义是一点不操心,那个面善心黑的家伙要是防不住一个黄毛丫头,干脆自己找个地方等死算了。 粮食消减速度超出预料,他对另外那两队探山的反而期望更大。 薏苡是已知的东西,唐越冬等人不会放过见过的任何一处。 那这山川之中,还能有什么曾被他们忽略呢? 莽夫刘奔配合陈忘山刚刚好,邓宝和毛雀性子相合,路上不会发生分歧。 送回来的草珠子,自有负责炊煮的人砸开硬壳取仁。耿秋是个心细之人,留下的薏苡完整干净,冯安上了年纪,哨所最老的兵,留下烧火尚可,真上阵杀敌,他已经拿不动刀两三年。 山谷中,烟火舞动下,已经收拾出来很大一片空地。 寒冬的土地不好翻动,烧荒一举多得,既能清理地面上的干枯杂草,还能烧死部分落在地面的草籽,更可以通过高温使得地面稍微融化松软,翻土的农具各式各样,现在抢时才是主要的,哪还管手里的工具原本用来做什么呢? 张大嘴和老丁这些人看着他们使用农具心惊胆战,虎虎生风的样子哪里像是要种地?杀人还差不多。 老丁这边说上两句:“后生轻点,容易被石头磕出豁口。” 等不上一刻钟又去劝另一个: “你这样抡胳膊太过费力。” 众人稍作休息时,便跟老丁讲啊,他们拿刀的人是多年习惯,别说三五日,他都好些年了依然控制不住。 说起这个,那些兵可就与张大嘴有了可聊的。一边说的杀人,另一个描述剥羊皮。 老丁面露痛苦,实在没眼看。都是些大嗓门,他想不听都不行。 各处都在与天时相争,与命运相争。 三日之后,唐越冬带着絮儿把草珠子摘个遍,而孟长义看他们井然有序,决定出山去买东西。 莫苍带回来的消息并不乐观,松县城门对过往行人严加盘问,就连小镇都人心惶惶。 有些人想钱想到疯魔,不惜抛妻弃子也要去挖矿。 莫苍还打听到,大户薛家无端少了许多佃户。当初军头儿若不不带那些人进山,说不好此时已经被人卖了做苦力。 归乡之路不是很稳妥,孟长义只给他们一日时间做决定,他尊重每一位兄弟的决定。 到今日为止,还无一人与他提离去之事。 原定要拿钱归家的那批人,已经决定暂时留下,所以我打算过年之前再出山一趟。 他能猜到絮儿有自己的算计,可让孟长义看着他们煎熬挣扎,他良心不安。 出发之前,特地来问石罗锅可有什么需要捎带的。 絮儿敲打着肿胀双腿,等他们谈完,才姿势奇怪地走出来拦住孟长义。 “孟大哥等一下,你打算哪日走?” 她这里没什么能交换的,当然还是惦记他们之前存下的皮子。 孟长义指指她的腿问: “你没事吧?” 絮儿潇洒一挥手道: “爬上爬下多了,习惯就好。 孟大哥还有多余的皮子吗?” 孟长义一脸终于来了的表情,问她: “能憋到现在也是够能忍的啊,有是有,说吧,想怎么算计我?” 絮儿澄清道: “是不是钱有背后告黑状?什么叫算计啊?你我都是自己人了,这叫合理利用共度难关。” 孟长义眼中尽是玩味之色。 “哦?利用我?” 絮儿深吸一口气,救命恩人,小心眼,他有病我没有。 挂上五分笑,跟对面的男人道: “你可以听完整些?合理、合理!” 絮儿终究没压制住自己的火气。 孟长义动了动眼皮,这就毛了? “孟大哥,我可以给你列出一巴掌的理由。” 孟长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点点头道: “说来听听。” 孟长义当初死守命令,除了军令不可违,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关外疑似发现一处金矿,但此事机密,除了他以外无人知道。 多年来关外没有丝毫开矿的风声,反而是内部的松县放出挖矿谣言,这个絮儿出现的时机、编造的故事都太过巧合。 粮草早就没了供应,他们这些年吃的猎物可不少。皮毛?多得是。端看这疯丫头能不能让他心甘情愿拿出来了。 收拾好的薏苡有不到三麻袋,混合其他杂粮煮粥的话,仅够他们吃几日的而已。 “……虽说我们确实占了点便宜,但最能吃的是你们自己人,这个军头应该很清楚吧?” 孟长义放松地靠在后边柱子上,正要答应,被疯丫头竖眉瞪眼一把拽着扔出门。 孟长义:???呵!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敢扔我?! 絮儿拍着胸脯还心有余悸。 “孟大哥啊,瞧见那柱子了吗?都没你腰粗,就那么将就立在那,你这么一靠,我们十七口可又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啦!” 孟长义磨着后槽牙,余光看一眼顶梁柱,确实没什么深度,是他没注意。 握拳虚掩在嘴边遮住抽动的嘴角,若无其事被他装得很像样。 “下次有话好好说就行,要不是我反应快,扔出去的可就是你了。” 絮儿回手摸了摸后背,他揪肉皮还挺疼的。 “呵呵~没有下次,我也是急的。” 孟长义道: “皮子有的是,你看看让谁过去挑选,另外,你若是有空,跟我一起去也行。” 第41章 老唐套话 絮儿心想,她在“抓壮丁”? “就……咱俩?” 孟长义眼神飘向一边道: “唐越冬老谋深算,王志一毛不拔。” 絮儿放心了,笑着答应: “哦,那好,等下我带人过去找你,什么时候出发你们叫上我。” 孟长义还没走出去三丈远,絮儿身边缠了两个磨人精。 等小枣回来,听说絮儿想要去镇上,也摇晃着絮儿的胳膊要去。 哨所那边有大锅,合灶之后都是在那边开伙,吃过东西之后各回各家,絮儿身边围了好几个人。 有劝她别去的,万一麻六等着堵她怎么办? 也有说跟着一起走的,好歹路上能照应着点。 孟长义人品信得过,但自家孩子出远门还是会惦记,石罗锅想来想去,他们那边三个人,自己这边人少,那也得去两个。 “都别吵了,让金元和絮儿一起去,镇上的消息要打听,换东西也得出力,不过你们记着,小心点,机灵点。 好好地去,完整地回。” 一个风和日丽的天里,孟长义五人拉上一车皮子出山。 冬日起风,适合烧荒的时辰变短,连带着能翻土的时机也大大缩短。 恰在这时,钱有等人做好准备进山打猎。 路过前排棚屋时,钱有多日的冷脸气闷总算烟消云散。 金细细拎着一筐炭站那里,钱有身着军甲眉宇清扬,自有一番别样轩昂。 知道她胆小,便遥遥微笑点头,刚好是他长着酒窝的侧脸。 金细细看一眼慌乱低头,等着这些人尽快离去。 钱有身侧那些人则是神色各异,朝夕相处六年多,先前忙碌,况且钱有还藏着掖着,只有曹三德看出点苗头。 今日他这一眼,在场的有几个是没开窍的傻子?谁不知道他有了男女心思! 钱有见到了想见的人,整个人状态大变样,等走远一些,几个汉子没有轻饶了他,各样逼问没给钱有留下一丝余地。 出山的人中,因为拉着车,絮儿特意带上小锅和一点盐。食物自然是没舍得动用的,所以找到个休息的地方,孟长义带上王志去打野物。 金元去附近捡柴的功夫,唐越冬开始试探这个能让军头改变主意的小女子。 他能看出,孟长义很是赞赏这个农女,十六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见识和胆量? 但很奇怪,军头同样也防备着她。 “絮儿,坐下歇会,他们回来还得些时候呢。” 唐越冬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却不知絮儿敏感,心里疑虑,但还是依言坐下。 唐越冬:“咱们俩清闲一些,不如讲一讲你哥哥的故事?” 絮儿心里好笑,他这是把她当什么人怀疑了? “我哥哥啊,大我六岁,在家行二,自小调皮乖张。我七岁那年,他与父亲争执后离家,多年杳无音讯。 大姐成婚他未回来,祖母病重他亦不在。 曾有许多年里,我爹把他视为此生污痕,家族败类。” 唐越冬皱眉问道: “也就是说,你哥哥十三岁就离家不见踪影?” 絮儿鼓了鼓腮帮子,而后继续说起这位几乎忘了模样的哥哥。 “是啊,我都不记得他什么样子了。 祖母病逝后,族中以我爹无后为借口,强占家产和田地。” 唐越冬不太信。 “你哥只是没回家,这借口太草率拙劣了吧?” 絮儿看着他道: “嘁~唐大哥,你见过人面兽心的两脚畜生吗?” 唐越冬闭上嘴,难怪她总有些怪异举动,被欺压到某种程度时,要么认命,要么抗争。 絮儿看着远山,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就像她找寻哥哥的路。 唐越冬开口打破沉默: “我不是故意引你想起伤心事,对不住啊。” 絮儿放松下来,笑着摇头道: “无事,这么多年一直憋在心里,我也很累啊。” “既然你哥哥是离家出走,怎么就知道他入了关山军呢?” 絮儿抱住自己的膝盖,鼻腔一阵酸涩,忍了一会儿后,才恢复如常。 “族人逼迫,我爹娘想办法将大姐远嫁,除了不能带走的,其他全做了姐姐的嫁妆带去婆家。 有些人气急败坏,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们说我哥死在边关了,永远回不来了。” 想起旧事,絮儿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煞气。 “我爹娘不信,最终以部分家产交换了我哥哥的消息。我爹虽然嘴上说得强硬,但还是愿意为买他一点消息,甘愿踩进别人圈套。” 被人拿捏,再想要脱身就难了。唐越冬都能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这孩子不过凭借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一腔孤勇,一直坚持到现在。 金元先带着柴回来,絮儿略带警告和玩笑告诉唐越冬: “这是个秘密,不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哦。” 然后欢快走向金元帮忙: “你怎么才回来?我脚冻麻了。” 金元看看她通红的耳朵和鼻尖,眼角那一点粉也就不怎么奇怪。 “冷你不知道起来跺跺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怪我回来得晚啊?” 絮儿一边掏火石一边说: “我也没想到你去这么久,还不知道孟大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二人正忙着生火,孟长义和王志带着东西回来。 唐越冬打眼一瞧,竟然打到一只貂,还有两只半大兔子。 “来活儿了,你们弄个架子出来,此地少水,只能烤了。” 王志一直在可惜,本是见着一只狐狸的,可惜被它给跑了。 “钱有那个懒蛋,也不知现在收获如何,他在的话,定然不会让那畜生走脱。” 唐越冬把一张貂皮递给絮儿,招呼王志帮忙收拾兔子。 兔肉紧实,加上现在吃的却少,并不肥美。 絮儿嚼得两腮酸疼,突然就很想念巧织做的饭食。老天爷不让她记路,却是给她一副巧心肝。 行至半路时到底没躲过冬日的第一场雪。 初时小如白粟,粒粒分明打在脸上,并不觉得冷。断断续续半个时辰后,如麦子扬花般的小雪落地即化。 孟长义回头看看金元和絮儿,他们常年在山中,下多大的雪都照常巡逻,无非是难走一些。 这两个……能不能跟上? 第42章 加紧赶路 絮儿看着天色,本来白昼就短,这样一耽误,往返得多出好几日。 “金元,还能坚持赶路吗?” 沉稳更多的少年,心里装着对麻六的恨意,他还急于去镇上打听消息,于是咬牙点头。 “自然能。” 絮儿抬头对前方的孟长义道: “孟大哥,赶在雪大之前多走一截吧?前边还有躲雪的地方吗?” “有~那你们可跟紧了,这时候掉队,没人回头来找你们。” 絮儿心道:你瞧不起谁呢? 王志碎碎叨叨:“这日子选的不好,回头皮子若是贱卖,我得气个半死。” 贵贱不是他们说了算,平安镇只是个普通小镇,换做以前自然少有人收猎物和皮子,但现在有个蒋卫民,百姓怨声载道,不知道他卫的什么民! 孟长义几人先路过的上河庄,苍凉的村子残墙尽显孤寂,看来并无人来此重建。 金元去了趟麦地,发现那边已经有人在生火做饭,看样子这里来了新佃户。 几人一鼓作气走到镇上,打算在镇上过夜。 留在山里的人日盼夜盼,冬雪来临时,更加担心在外未归的人。 “细细,把那捆干草递给我。” 小姑娘看着地面发呆,没听见有人喊她。 中间柱子这里挂上一道草帘子,粗略隔开男女视线。 林三娘又叫了一遍细细,还奇怪这丫头今日怎么魂不守舍呢? “细细,你是不是想你哥了?” 忙着塞墙缝的女子们纷纷停下手,金元没半个多月回不来。松县东春之时少雨干旱,心知这雪下不大,但老天爷的事,哪有十成十确定的? 小枣和巧织安慰她: “放心吧,他们走的是熟路。” “对啊,与其担心你哥,还不如操心下我爹和毛雀他们呢,一直也没个消息送回来。” 细细不能说她还分心想到了别人,只能含糊应着。 整日忙碌,遮风用的草帘子只够一半,风大一些的时候,雪花都能吹到床上。 没办法的众人,只能暂时用铺床的干草先把墙缝堵上。 顾云塞好最后一处缝隙,女子们躺倒在不平整的木床上。 “堵了缝确实暖和许多。” 丁小枣笑她: “就不能是你忙热了吗?陈婶,你怎的不惦记陈叔呀?” 顾云还没搭话,胡伯娘看了一圈,问絮儿去哪了。 顾云对着她耳朵大喊: “出山了。” 胡伯娘:“哦,她跟谁拜师了?” 巧织跟小姐妹摇头叹息:“伯娘不止耳朵背,怎么还有点忘事呢?” 细细看她白了大半的头发,小声道: “可能是年纪大了吧,也不知道伯娘知不知道她自己总听岔人家说话。” 小枣:“胡伯可能会说给她听吧?你们说这俩人在家怎么过日子的?” 顾云还在跟她喊: “她去镇上打听消息。” 胡伯娘点头道:“哦,听着了。” 顾云刚想喘气,胡伯娘又问: “金元又哪去了?” 胡伯隔着草帘子叫住顾云: “忘山媳妇,你别搭理她,不够累心的。” 胡伯娘也是奇人一个,顾云在她耳边喊,她听不真切,自家男人隔道帘子说话她反而听明白了。 “你这老头子,我跟她们说会话,你来打什么岔?” 被胡伯娘这么一掺和,东西两屋的人笑作一团,陈忘山和毛雀就是这时候顶着风雪进来的。 毛雀直接脱了鞋手脚并用靠着火堆,陈忘山拍掉积雪后,将手搓热盖在耳朵上,缓一会儿才坐在炭火旁边。 棚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炭火柔柔的燃,烧不尽人间寒风,挡不住注定重建一个家的人。 热意上来,毛雀浑身发痒,急的不知挠哪里才好。 冻僵的面皮舒缓下来,陈忘山和毛雀说起这一趟外出,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不多,这也在他们意料之中。同他们一起出去的哨所之人,也会顺手打些猎物。 陈忘山翻转手掌,使热气均匀,说起他们那一行人带回的猎物时,脸上难掩羡慕。 “……如今天气寒冷,肉不至于腐臭,听说这是他们最好过的季节。” 毛雀也道: “听说他们最会打猎的是钱有,不过那人不好请,平日懒的很。” 金细细小声道: “不会一年里只在打猎时候动一动吧?” 毛雀拍着大腿道: “对,就是这么说他的。” 絮儿和金元跟着孟长义出山是他们俩没想到的。 陈忘山说:“如果不是遇上雪天,我们大概还回不来呢。” 出山的路不好回头,况且他们要换粮食和盐回来,这件事总要有人去,不是絮儿和金元,也必然是村里别的人。 只期盼他们能顺利归来。 开荒地那边,因为一场大雪不得不暂停,他们有心想要做点什么,这是天时,凡人无可奈何。 石罗锅是个闲不住的,对他来说,漫长的冬季可以有很多要做的事。 既然后生们打猎回来,趁现在教他们鞣制皮子再好不过。 于是身型干瘦的半高老头儿,在雪还未停时去哨所找寻合眼缘的人。 如果絮儿在,他能省心不少,那丫头学什么都快,不像另外那些人笨手笨脚怎么都教不会。 今日值哨的是杨立地和朱丰,远远看见石罗锅就热情打招呼。 朱丰也已人到中年,若不是从军,也得是个养活老小的庄稼汉。开荒种地对他来说才是最踏实的生存方式。 “石老伯,这是听说有猎物带回来,特地瞧热闹的?” 石罗锅嘿嘿笑: “又不是青春年少,有甚可看?我看你们那些皮子都是阴干的吧?” 左右无事,军头也不在,杨立地小步挪过来问: “老伯还懂鞣制皮子?” 石罗锅道: “懂一些,不多,但是比你们那个法子稍微精细一点。” 二人由衷佩服,这老罗锅,真看不出来还是个巧手匠。 杨立地反应快一些,弯腰搀着石罗锅带着走,边走边说: “老伯,我带你去找老白,他是样样知道个皮毛,偏偏不懂皮毛,你能听懂我说的啥吧?就是那个皮毛……” 朱丰吸吸鼻子,继续专心站哨时嘟囔一句: “显着你了,真会献殷勤呢。” 第43章 镇上传言 石罗锅来得及时,冯安、耿秋都在,几人正在宰杀猎物。 小老头儿背着手左右看看,有被尖利木头扎死的,也有石头砸烂头的。这样的皮子就算剥下来也卖不上价钱。 “耿秋,你去叫大嘴来,你们这刀法可有些糙。” 冯安同样哆嗦着道: “这帮小子,向来粗枝大叶的,你今儿怎么有空来?” 石罗锅:“噢,我想来看看你们怎么鞣制皮子呢,哪个是老白?” 冯安把人喊过来说给石罗锅认脸。 这个老兄弟有点本事,冯安是知晓的,于是照着老白屁股踹了一脚。 “你小子少含糊,这老罗锅手里有点真本事,还不虚心请教着?” 没多久张大嘴带着他的宝刀过来,剥皮拆解,剔骨去筋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就这一手刀法,足够他融入哨所这些兵里被人称兄。 张大嘴边擦刀边说: “难怪我家絮儿出发之前脸色怪怪的,这也太糟蹋好东西了。” 石罗锅咳嗽一声: “白长那么大脑袋,就你能耐?” 也不看看身在何处,好好的屠户干不下去也难怪。 平安镇上人影稀少,比之前大有不如,几人明显能感觉到街上行人的小心和愁意。 这又是怎么了? 在小镇上开铺子的,都有好记性和一双利眼。 絮儿在这里快三年,没来过镇上几次,孟长义和邓宝上次来镇上换东西,竟然也能有人认出他。 镇上只有那家杂货铺子收兽皮,絮儿几人径直而去。 掌柜的经营自家小买卖,冬日里也既没打瞌睡,也没烤火煮茶,而是在教孩子看账。 金元和絮儿带人进来时,父子二人抬头,掌柜的先是挂上笑,招呼生意时就让儿子在身旁学着。 几人带着兽皮帽子,身上的粗糙皮裘将就围着,一看就不是什么细致人。 “几位要买点什么随便看。” 絮儿摘下帽子,脚趾来回抠地指望能有点回温。 那掌柜神色僵住,又仔细辨认孟长义。 “你们……你不是上河庄的吗?” 絮儿疑惑道: “你认得我?” 掌柜的现在哪还顾得上他儿子,急的搓手。 “做买卖的,眼神不好使还要眼珠子作甚?我听说你们上河庄一场大火,人都烧死了,你是人是鬼啊?” 金元压制着恨与怒,问他: “你怎么咒人呢?是麻六说的吧?” 絮儿拉住他手臂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别急。 掌柜的拍着手道: “呀,还真不是,麻六失踪了。” 金元和絮儿对视一眼,这不大对啊。 絮儿哈出一口白雾道: “放心吧,都是活人。” 唐越冬问道:“镇上发生大事了?” 掌柜的回他: “呀,那可多了。” 唐越冬去跟掌柜的打探,王志越过他们拉开门张望,而后反手关门并且落了闩。 掌柜的迅速眨眼,吞了下口水,好似感觉到煞气。 唐越冬依旧笑得温和: “掌柜的别怕,我们是来卖皮子的,就在门外车上,我这人谈买卖,不喜欢外人打扰。” 那人维持不住镇定,隐晦哀求道: “要不让孩子出去吧,大人的事与他无关。” 孟长义沉声道: “别多想,我们不伤人。” 掌柜的嗓子发干,你们这样也不像好人呐。 “这……我就是个小本买卖。” 唐越冬笑着靠在架子上,玩味盯着他看。 按照掌柜的所说,松县安稳好几年,不知怎的就开始出人命案子,死的多是妙龄女子,为此城门口每日加强盘问,许进不许出。 后来连壮年也丢,消息一天一个样,传来传去,就成了上河庄冤死的人在索魂。 麻六失踪了,最开始是陈村吊死两口子,那之后就都是薛家的佃户小女子,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偏偏这时候,薛贵信还死了。 金元惊愕问道:“你说大东家死了?!” 这么多年,他们都习惯了大东家的称呼,惊讶之下还改不过来。 掌柜的皱眉道: “今日出殡呢,不然我能问你们是人是鬼吗?” 想不到短短时日,能出这么多事。金元心里很复杂。 絮儿则是很快理清这几件事的联系,更加觉得自己决策正确,上河庄果然待不得了! 短短几息,絮儿拿定主意,对那掌柜道: “世上相似之人常有,掌柜的认错也不奇怪,我们兄妹是山里关屯的猎户,这不是快过年了,卖点皮子好吃饭。” 金元看着絮儿的后脑勺欲言又止,王志拉了他的袖子。 掌柜的动了动嘴,很想说我这么多年还没认错过人,不过对方一看就不好惹。 孟长义把短刃拿出来把玩,闲适中带着威胁道: “关屯隐蔽,掌柜的没听过也正常,闲话少说,还是谈生意吧。” 掌柜的:还不是你们先逼问的闲话?! 王志拉上掌柜的去看外边的皮子,二人没等出门,掌柜的又回来紧紧搂着儿子,脸上极其不自然。 “呵~呵呵~孩子该学本事了,几位不介意吧?” 唐越冬看看孟长义的神色,而后点头道: “子承父业是好事,这孩子像你。” 掌柜的点头致谢,王志将草席掀开,先是一股异味扑面而来,熏得眼睛难受。 掌柜的到底是个生意人,经历一场恐吓也没忘了看家本事,与王志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好一番争论。 这一批确实处理粗糙,人家压价属于意料之中。不过王志这人可是抠得出奇,最终买卖谈成时,两人面上和和气气,内心怎么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孟长义要换粗粮,他这杂货铺子肯定没有,唐越冬又是那一副笑脸,“请”掌柜的帮忙去粮铺走了一趟。 粮和盐是最要紧的东西,一车放不下,几个汉子还一人扛了一袋。 临走时,王志和唐越冬一左一右把掌柜的夹在中间低语。 “掌柜的,想要长久生财,记着今日来的是关屯猎户,要是让我们知道你学那些长舌妇瞎传,我那大哥脾气不好。” 掌柜的:你快把这张夸张且神色复杂的脸收起来。 “咱们呢,算是志趣相投,以后有好货,我还来找你。” 掌柜的:谢谢你了大兄弟,再也不想看到你,累得慌! 第44章 斤斤计较 五人顺利离开镇子,杂货铺门口,掌柜的站在那久久未动。 身侧的孩子终于敢出声,小心问道: “爹,要不要报官?” 男人一巴掌盖在儿子头上,语重心长道: “儿啊,今日爹教你另一宗为商之道,你要牢记……” 拉车的金元对着地面低咒: “麻六那个畜生,什么失踪,还不定躲哪里传风传雨呢。可惜了好人不长命,大东家许是被他们气死的。” 孟长义与絮儿并肩,问她对镇上的传闻有何看法。 他是个兵,战场上的事或如何谋略计算,那叫家国大事。 这个女子若是什么人安插过来想要打探机密,对待敌人不需要讲仁慈。 絮儿不假思索道: “栽赃,松县的官,不干净了。” 孟长义:“哦?你怎么就确定?” 絮儿嗤笑一声: “上河庄的废墟你又不是没见过,府衙的人都是废物吗?里边有没有焦尸看不出来?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不怨男强女弱,而是人皮畜生太多。” 没有孟长义和邓宝相救,金细细下场又是如何?这矿工之风,终究还是侵染了松县。 “没了压缸石头,烂萝卜坏一缸咸菜。” 孟长义竟然听懂了这两不相干的一句话。 这场雪还不够盖住冬麦青苗的,五人小心谨慎向回走。 拐进山路之后,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依旧难行的山路上,留下极淡曾有人经过的痕迹。 夜里休息时,絮儿用小锅煮了些稀粥。 唐越冬感慨:“难怪老祖宗留下稻黍稷麦菽、葵韭薤藿葱,米香胜于其他太多。” 金元反驳道: “明明是麻黍稷麦菽,唐大哥不是农人情有可原。” 唐越冬:“是稻不是麻。” 金元:“不对。” 王志插嘴道:“确实是稻,金元你这个说法才不对。” 金元叫絮儿来说,祖辈传下来的,他还能记错? 絮儿用树枝在地上乱写,头也不抬道: “地里能种活的才算。孟大哥,往年冬天打猎收获如何?能不能撑到二月底?” 孟长义挑着柴让火烧旺一些,沉思一会儿才回答她。 “时好时坏,打猎也如种地一样,得看年景。 二三月时野兽饥饿一冬,性情暴躁。 不过就算差时,也能撑过冬日,你不必担忧。” “我是在算这次买的粮食可以吃多久。孟大哥的人里,可有人会做石器?” “石器?要做什么?” 絮儿想起之前陈巧织提起,若是有个石磨或是石臼,将米磨碎一些再加点杂七杂八的东西,或许可以节省一点粮食。 米粒扔进去看不见多少,每个人再盛到碗里,那不就是米汤?碎米糊糊也能均匀些,免得那些人总是争抢。 “巧织想要个石磨,如果太难的话,找个石臼也行,舂米用的。” 王志拍着胸脯保证: “这件事好办,我给你找人。不过我这人斤是斤,斗是斗,人情要还的哦。” 金元脸上明显的瞧不上。 “都是自己人,你还这么计较?对外可以理解,舂米做饭还不是为了大家,你何必呢?” 王志梗着脖子辩驳: “那不一样,事情若成,受赞扬的有她陈巧织,也有那个做石器的,偏偏我这个牵线搭桥的不显眼,亏不亏你说?” 唐越冬嫌弃地把头扭向一边,抬眼对上军头的冷色,呼吸一滞,转回去劝说王志。 絮儿低头偷笑,难为他管着百来个兵,哪哪都不省心,竟也过了六年。 头皮一紧,小辫子被孟长义扯在手里。 “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头皮要掉了。” 孟长义问她: “笑我呢?” 絮儿向后仰头连连摆手。 “没有的事,我是高兴,替巧织谢谢三位,呵呵~” 难怪刚才都不愿意挨着他,什么毛病?说动手就动手?! 孟长义撒手,身边的姑娘嘟嘟囔囔挪到金元和王志中间。金元宁愿挤着撞胳膊,也不乐意往孟长义那动半个屁股。 风吹后脑勺,碎发搔眼角,絮儿有点后悔,这地儿也不怎么样! 再走一遍这条路,絮儿已经能记住个大概,只有快到哨所时钻的那片林子不好记。 林密光稀,方向难辨,就连孟长义也得偶尔停下来观察,甚至还需要上树找找方位。 王志不敢说军头如何,但心里觉得,若有下次,他得叫上莫苍。 山边棚屋,不只石罗锅在忙,村中的男人从老到幼日日长在那边不愿意回来。 顾云挑水回来,大声抱怨陈忘山有肺没心,长了个脑袋只顾自己喘气。 胡伯娘招呼她帮忙挂草帘子,经过女人们的不懈努力,她们终于能把棚屋四周遮挡严实。 最后一点亮光消失,几人大大松了口气,终于不那么漏风了呢。 开荒地去不成,丁小枣拖拽另外两个去山里捡橡子。 稀汤不过两泡尿,猎物的肉都不够那群汉子塞牙缝的,若不是剁成小块,她们几个女子都只能喝汤。 三人路过松林,抠下来几块松胶扔进嘴里。 肚子里好似长了草,不拘什么东西,先哄骗它一会儿再说。 橡子苦涩,晾晒麻烦,若不是实在饿,她们还不想来捡。 背篓缝隙用宽大树叶挡着,坚壳碰撞,寒风呼啸,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一颗橡子砸在头上,金细细没理,余光盯着小枣和巧织。荒山让她觉得恐惧,而且总是不由自主想到那晚的事。 陈巧织更不敢放松,她一个人可回不去啊。 “小枣,我总觉得这里有人,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黑瘦姑娘走过来抱抱她,顺便拍拍头: “不怕不怕啊,你看哪有人?” 躲在树后的缩回脑袋,蹲在灌木丛的低垂脖子,骑坐在树上的收回腿脚。 金细细摸摸头顶,难道自己想多了? 眼看着背篓里有个八成满,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回家了。 刚蹲下身的细细,后背又让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金细细惊慌起身跑到小枣身边,说话都带着颤音。 “小枣~要不今日先回吧?” 陈巧织吸几下鼻子,皱眉问二人: “你们闻到味了吗?” 丁小枣正色看向巧织: “她本就胆子小,你别吓唬她。” 陈巧织没理她们,继续探鼻子四处闻。 第45章 狼牙辟邪 钱有把胳膊抬起来,脸色不好看。 陈巧织疑惑道: “奇怪,怎么一股腥味?” 钱有从树上一跃而下,视线里忽然掉下来个人,把三个姑娘吓得不轻。 “哎哟娘啊,什么东西!” 丁小枣把另外两个护在身后,等看清眼前人的脸,歪头许久没想起来是谁。 “本想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还是吓到你们了。” 丁小枣的肩膀露出两只眼睛,陈巧织好奇看过来。 钱有在等待另一个女子露面,数个呼吸过去,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钱有大喊一声: “都老实蹲着,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心里没数吗?” 丁小枣惊讶道: “还有人?你们也吃橡子啊?” 金细细早听出钱有的声音,本以为招呼一声就会离开,这怎么还聊上了? 钱有看一眼絮儿身后,失望抿唇下,一侧脸上凹出个小坑。 陈巧织笑着扒拉身边的人道: “细细,对面大哥脸上也有酒窝哎,但是他的不如你的好看。” “噗哧~” “嘿嘿哈哈哈~” “他也有今天。” 灌木丛里隐约露出几个脑袋。钱有就像盼日出似的,先是额头,再是眉毛,最后才是一双满藏小心的眼。 打猎嘛,身上干净不到哪里去,什么土啊汗啊,还有动物的血,干涸在外衣上确实脏乱。 细细只看了一眼又缩回小枣身后,心里一直想着他手上的痂。 钱有没听清小枣问的什么,胡乱嗯啊地应着。 “我们带猎物下山,你们要不一起走?” 陈巧织高兴啊,晃着小枣的胳膊欢快道: “走吧走吧,橡子改日再捡,回去准备煮肉汤嘛。” 丁小枣:“好好好,你别摇了,我这一天天缺吃少喝的,你再晃两下我就躺这了。” 钱有吹了个短促的口哨,呼啦啦出来好几个人,身上比钱有还不如。 丁小枣:“啧啧啧,你们有多少衣裳啊?这也太脏了吧?还有这血迹,人的还是禽兽的?” 汉子们两两搭伙,一根胳膊粗的木头上串了一排猎物。心情不错的男人们唱着胜利之歌下山,而三个姑娘落在后边各有心思。 金细细受惊兔子似的粘着小枣,好几次踩了她后脚跟。 “细细,你再踩我一下试试?” “不是故意的。” “这都是自己人,你不用胆小到这样,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前面的小枣还在喋喋不休试图让她放下心结,手心里多了一个异物让她浑身僵硬。 钱有单手拿着弹弓,在她身后小声道: “狼牙辟邪,你带着,就不怕了。” 害怕被她拒绝,钱有大步向前,再没回头过。 金细细死死捏紧拳头,心里一团乱麻。 他为何给我这个? 为何只给我啊? 怎么办?我是扔了?还给他?还是留着? 这人真会为难别人! 一路上金细细都没插话,小枣和巧织与他们仿若相熟邻里,明明他们都不一定互相叫得出名字。 钱有他们的回归,惹来许多人围观。与前几日那些猎物不同,钱有上山从来不屑于打小东西。 丁小枣馋了一路,看那一溜的肉啊,应该能吃一回饱餐了吧? 人群里赞叹交谈杂乱。 “钱有可以啊,黄羊都能猎到手。” “哎,老白,愿赌服输啊,瞧见没,有猪獾,给钱给钱。” “狐狸还带回来,骚的很,不好吃。” “这鹿不错啊,今晚要不先烤鹿肉?” 闹哄哄的人群里,钱有余光搜寻细细,跟他同行的那几个把他掏得底朝天,这会儿互相挤眉弄眼传递消息。 曹三德见此嘴角歪了一下,却也没过多关注。 军头早就说过,谁敢胡碰那些女子,他直接把人扒光了吊在树上,死了也不给他挖坑。 钱有胆量不小。不过也是,他惦念家中娘子,人家钱有可还没成家,万一呢? 张大嘴的刀工再一次引来叫好声,大块的好肉被放在背阴处保存,脑髓被石罗锅取走留着鞣制毛皮。 想吃烤鹿肉那个注定失望了,巧织可是个精打细算的姑娘,首要肯定是吃内脏和兽血,凡是能多留一日的,她都不会早早下锅。 当然也有人不愿意,请出冯安想要争取一下,哪有新鲜的猎物不吃肉的? 冯安装聋作哑不管,军头有言在先,他活腻了现在插手管做饭?他可是早做够了哟~ 男人们的热闹还在继续,没有酒是个遗憾,以水代酒竟也能闹到半夜。 女子们早早回去睡觉,冷飕飕的谁要跟他们一起耗着! 张大嘴费力找到钱有,向他打听点私事。 “钱有,我问你点事,你别跟别人说。” “大嘴叔直说就是。” 张大嘴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们。 “今天的猎物里是不是有一头狼?” 钱有点头承认: “哦,孤狼一头,没事。” 胸口被张大嘴用手背敲了几下,钱有不明白他何意。 “钱有,我想问问,那两颗狼牙哪去了?” 还当什么事,原来惦记狼牙。 “叔,这是我的战利品,可不能给你,哦,也不卖。” 张大嘴紧张搓手,试图跟他商量。 “啊……这样啊,那以后再猎到狼,能不能给叔留一颗?我有用。” 钱有用胳膊勾住张大嘴,悄声问他: “怎么?送给心上人的?” 张大嘴一把将人推开,稍微提高了声音解释: “胡说,给我侄女辟邪的,孩子受过惊吓,想什么呢!” 钱有舌尖舔唇,心里有点虚,早知道就应该通过张大嘴的手送给细细,也不知道她戴着还是扔了。 “给侄女的啊,这事我答应了,再有狼牙,一定给你留着。” 张大嘴又哥俩好的拍着钱有肩膀。 “好小子,上点心啊,我走了。” 棚屋里,金细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从腰间摸出那颗兽牙握在手里,总觉得掌心灼热难受。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要不明日跟罗锅爷爷说一声? 迷迷糊糊睡着时,她手里还紧紧攥着狼牙没松开过。 一夜无梦,身边有人起床吵醒了金细细,不透光的屋子里,她又小心把东西塞回腰间。 第46章 梦中肘子 相比较于棚屋这边的皆大欢喜,孟长义那里遇到一点麻烦。 车轮不堪重负,一车粮食带不回去了。 寒鸦路过头顶,留下几声嘲笑,孟长义蹲在车轮前已经一刻钟没动。 唐越冬和王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知道他们俩谁留下等待救援。 孟长义思索过后,安排人回去搬救兵。 “老唐,你带那两个先回去,叫曹三德刘奔过来。” 王志眼珠子一转,他得多吹一天一宿冷风啊,不划算。 “孟头儿,要不我带金元他们俩回去?老唐最会解闷儿,我不行。” 唐越冬咬着牙要揍他,俩人绕着板车追了好几圈,等王志求饶才停下。 孟长义笑着问: “老唐,你想走还是想留?” 唐越冬指着孟长义道: “给我挖坑是吧?得罪人的话非让我说?” 孟长义似笑非笑: “那这样,你俩留下,我们走。” 王志原本坐在地上喘气,听到这站起身道: “哎那不行!” 孟长义踱到他面前问: “哪不行?” 王志讪笑道: “这不是我跟老唐都技不如人,万一山里的畜生闻味来抢粮食,那我可不一定殊死一搏啊~嘿哟!” 孟长义眼疾手快摸出他藏的钱袋子,好整以暇道: “就这么定了,粮食平安送达,钱袋子原封不动还你。否则,我把你卖给地主再换一车粮食。” 王志要哭的表情,敢怒不敢言。 孟长义转身要走时,王志像个小媳妇似的追出去好几步。 “孟头儿,保护好我的钱袋子。” 孟长义:“你护好大家的粮食。” 王志:“我不值钱,卖给谁都换不来一车粮食。” 孟长义回头一笑: “王铁蛋儿,自求多福。” 不顾王志跳脚重申,孟长义叫上金元和絮儿加紧赶路。大概是絮儿和金元与他还不太熟悉,没想到他也有如此跟人笑闹的一面。 俩男人各扛着百斤麻袋,此行最重要的收获便是两袋种子。 金元体力赶不上孟长义。途中多次停留歇息。为了保存体力,几人路上极少说话。 此处距离哨所还有一天半路程,找好晚上的落脚点后,三人各忙各的,絮儿翻开背篓傻了眼,她把小锅忘在车上没拿。 “这下可是省心到家喽。” 既然不用她生火做吃的,那便在周边转转。担心山里的动物糟蹋粮食,她都没敢走远。 孟长义和金元相继回来。离得远她甚至没看清孟长义手里拎的什么东西。 “孟大哥,我忘记带锅了。” 一个刺球出现在脚边,絮儿跳开两步远。孟长义单脚踩着防止它逃跑。 “下次你也可以把自己忘了,今晚吃刺猬。” 刺猬?没吃过。絮儿走过去看两眼,竟然还是活的。 孟长义把短刃递给她:“你来杀。” 絮儿干笑推拒:“呵呵,说笑了,这东西看着不大好下手。” 孟长义挥刀利落宰了刺猬,边动手边抬眼看絮儿。 “既然知道浑身是刺不好,以后少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的。” “孟大哥,没人说你不近人情吗?” 我那叫做防范牛鬼蛇神,你又好到哪里去似的,絮儿心里有八百句反驳他的话,不过没啥说出来的必要。 金元在旁边瞠目,哪个都不好惹,还是乖乖生火吧。 “你欠我人情,我都没说携恩图报,还让我怎么近?凑你脸上说话?还是把你夸成一朵花? 这锅忘得好极了,一人一口西北风管够。” 絮儿双手撑腿直视回去,很认真对他说: “啊~我今日才发现,原来孟军头这张嘴淬了毒似的,挖苦人的时候丝毫不弱啊。” 刚见他第一面的时候,这人冷脸端庄,轻易不多说一个字。 尤其是带他们进山那次,独自沉默,即便说话也是硬邦邦的。 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她眼中的孟长义又变了个样子。 三人分食一只没什么肉的刺猬后,金元提出他来守上半夜。他们吃的东西不足以抵挡整夜,怎么说也要让孟长义先睡会儿。这是村里人欠他的,能还一点少一点。 孟长义闭目假寐,眉头微微皱着。 刚到子时,孟长义坐起身替换金元,絮儿裹着一块羊皮缩成个球兀自晃悠。 没多久,金元呼噜声响起,而那个摇摇晃晃的球还没停稳当。 孟长义很想用手里的烧火棍把她撑在那,见她几次差点儿栽火堆里不知危险,一股火气在身体里乱窜心里更加烦躁。 絮儿很累,不知孟长义在她身边走来走去。 孟长义想把她扔到金元旁边靠着,转念一想男女有别,明日醒来怕是要对他发疯,还是算了。 夜鸮叫声不断,有什么夜间行走的野兽因为怕火而绕开。 孟长义枯站到天明,算上这一车粮食,依旧不够吃到过年。镇上的消息对上河庄的人不利,虽然唐越冬威胁掌柜父子,但难保不会有人找他逼问。 数九寒冬时猎物也极不好打,一百多张嘴,难道真要啃树皮了吗? 絮儿被尿意憋醒,不情不愿睁开眼,她梦了一夜的肘子,蒸的,烧的,肥的,瘦的…… 孟长义察觉到腿边的人在擦口水,微微叹气道: “醒了就撒开。” 絮儿仰头,迷梦间看见孟长义长满胡茬的下巴。 “大哥哪位?这么高的吗?” 孟长义弯腰凑近她道: “你要是没醒透,我可以帮你清醒一下。” 絮儿哎哟一声连忙道: “孟大哥啊,不用不用,醒了的。” 这门神,大清早吓唬人,要不是我经风历雨的必然要尿裤子! 孟长义活动酸麻的小腿,忍了又忍,还是嫌弃说道: “往后一个人小心点,那是火堆,不是饭锅,一遍遍往前凑就不怕惹火烧身啊?” 絮儿尴尬笑笑,难怪昨晚一直吃肘子呢,原来是抱着人家腿了。 “孟大哥,你人真好。” 多谢了肘子大哥,不过人有三急! 絮儿起身跑开,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蹲下。小腹的满胀之感得到缓解,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孟长义半宿没睡,就一直在想食物的事,既然石罗锅等人推举絮儿,他便找她谈谈。 第47章 又挖树根 打猎不是长久之计,小小一个平安镇也吃不下这么大的买卖。 不想这姑娘红着脸蛋跑了,孟长义视线不由自主且带着疑惑追着她离去。 在絮儿四处观望时,他竟然还心虚地假装看着天色,用来掩饰心底的一丝丝异样。 反应过来的孟长义自嘲嗤笑一声,我怕她做甚?又看她做甚? 絮儿心情不错回来时,金元还在磨牙,大概也是梦见什么难嚼的东西。 孟长义几次欲言又止,但人家翻找东西根本没理他。 “哎嘘……”絮儿两个字被憋在嘴里。 絮儿呲着牙招手让孟长义过来。天亮之后不会有什么危险,孟长义迈开长腿几步追上她。 “叫我何事?” 絮儿不答反问:“你有心事啊?” 孟长义:“昨夜动不了,就站在那想怎么堵上这一百多张嘴。” “昨夜睡死了,对不住啊,不是故意妨碍你的。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絮儿神秘兮兮道: “跟我来,我发现点好东西。” 刚刚找地方小解时,她看到旁边有一截葛根。距离开春还有两个月,找不到大片的薯蓣,有葛根的话也能行,不好吃也比橡子强些。 “快看,这么粗一根!” 孟长义盯着这个看不出原样的东西,又疑惑地瞅瞅絮儿。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瞧刚才鬼鬼祟祟的样子。 不过这又是什么值得她高兴的事? “什么东西?你是属耗子的吗?不是这根就是那根。” 絮儿拍着露出来的一截傻笑道: “土里刨食嘛,有何奇怪的?这是葛根啊,就是做葛布的那个。” 孟长义不懂纺织之术,但也知道上好的葛布价格不低。 “你是想带着大家织布换钱?” 絮儿哈哈大笑,织布?想什么呢?莫说她不会,也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吧。就算真有这想法,要啥没啥的山沟沟,得猴年马月能出一匹成布? “织布用的是藤茎,况且现在季节不对。 葛条采挖五月五,既能晒干亦可蒸煮,山间野生的倒是不必讲究时候,能填饱肚子就好。” 孟长义顿时来了兴趣,半夜的愁思白费,她还不如昨日就发现呢。 “粮食短缺,吃树根比饿肚子强。现在就动手带回去?” 絮儿:“不,让你来是记路的,这一片你肯定比我熟,我怕下次找不到。 回去就叫上莫苍,多带几个人过来。” 孟长义指着自己道: “你是觉得我比不上莫苍?” 说他年纪大那件事好不容易才揭过,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没有,莫苍能带我找到更多长葛根的地方。不是你说他几路更熟?不然唐大哥也可以啊,上次打草珠子有经验,一事不烦二主。” 孟长义在树干上划下特有记号,嘴上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另一边金元是被冻醒的,火堆冒着青烟,东西都在,就是少俩人。 “孟大哥?絮儿?你们去哪了?” 絮儿挥舞手里的小臂长葛根回应金元。 “在这里,等我一下,很快就回去了。” 来都来了,他们刚好没东西吃,不如先替大家尝尝味道。 孟长义的短刃扔在原地,只有絮儿带着的一把镰刀。 葛根虽然裸露在外,但是想要砍断不是很好下手。孟长义费力割下来一截,不够三个人分食的。 絮儿突然想起来喊金元: “元哥,别让火灭了,等下还要用的。” 金元悄悄捂上裤裆,原地徘徊几步,还是蹲下重新点柴。 眼看那二人有说有笑往回走,金元微微弯腰跑向远处。 孟长义突然反应过来,问絮儿: “你刚醒的时候跑开,是去……咳!” 絮儿:“我着急,刚才可是诚心诚意道歉了的,再说我靠着你,你就不会躲吗?” 孟长义:那怎么还是我的错? “行,我下次就看着你往火坑里凑,烧光头发我也不动你。” “孟大哥,你能当上军头是因为旁人说不过你吗?” 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即便伪装得再好,也会在不经意时有所流露。 孟长义收起笑意,又恢复之前那种无甚表情的脸。 “少自作聪明,小心我杀你灭口。” 絮儿望着冷漠离开的孟长义,心里道了句:你都不是那种人,何必放狠话给我听。 烤熟的葛根口感也比不上正经粮食,要不是了解絮儿,金元都以为她在故意折磨人。 “絮儿,这个不如薏苡粥好吃。” “哟,你可真会比较。” 金元继续说: “我都没说薯蓣呢,这不就是树根吗?” “树根怎么了?毒不死人,不吃还给我。” 絮儿伸手欲夺,金元连忙躲闪。 “我还饿着呢,你又不会替我扛麻袋。” 这边树根难以下咽,另一边唐越冬和王志煮了小半锅没熟透的豆子。 军头不在,守着粮车,二人四目相对——此时不吃算亏! 从前哨所有冯安与耿秋,后来有陈巧织几人,他们俩除了在外巡逻时,就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王志:“老唐,确定熟了吗?” 唐越冬:“水都快烧干了,应该能吃吧?” 王志用膝盖碰碰身边那个: “你先尝尝。” 唐越冬瞪眼道:“你怎么不尝?” 一个抠门一个算计,这俩人凑一块不相上下。 棚屋小村,絮儿三人回来的正是时候,冯安正在教巧织熬獾油。 金元下意识狠狠闻了几口,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冬季不是獾子活动的季节,这东西昼伏夜出,两样加一块还能让钱有给抓住,真是不服不行。 钱有早已习惯哨所其他人对他的两面之语,想当年他也是踌躇满志,奔着建功立业来的。如今再看呢?困在不通人烟的深山里过一日算一日,有什么好勤快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有个胆小如鼠的姑娘总是出现在他心里,他只想向她证明,懒不是天生的,只是不在意。即便她可能也不曾关注过他。 孟长义三人在大家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回了棚屋,他们身后就是空无一人的山路。 “军头儿,咋少俩人呢?” 絮儿到石罗锅等人身边报平安,趁机靠近炼油的锅,一脸贪婪的样子明目张胆却不惹人讨厌。 细细可算等来哥哥,忙前忙后一刻不停。 第48章 草籽冻肉 得知板车坏在半路,还有一车粮食没拿回来,十几个汉子吆喝着就出门接人去了。 絮儿发现离开一趟,好像两片棚屋感觉不一样了。 留下的人明显相处更融洽,住处被小心盖上厚实草帘遮挡风雪,空地上一排架子,上边既有冻干的肉,也有各样毛皮。柴堆还不甚壮观,但整齐码起来的样子看着舒心。 “胡伯,丁叔,我们带回来的都是种子,你两位帮帮忙,告诉孟大哥怎么存放。” 胡伯娘正在煮皂角水,倒不知她又错听了什么,一个人在那揶揄地笑。 两个馋娃得到油渣,跑了一圈去显摆也不舍得吃。 巧织脱不开身,小枣和细细一人端一碗吃的送过来。 金元饿急了不管不顾,一口下去直接被呛到咳嗽。 “什、咳咳、什么东西啊?” 絮儿对着火光没看出碗里是啥,便去问小枣。 丁小枣道: “巧织仔细,不舍得动用粮食,大家现在不用下地干活,一日里边就好赖搭配。 晨起若是吃了米粮,晚食便是草籽粥。” 金细细接话道: “就这还是大家辛苦打回来的,草籽不出数,咱们人还多,通常忙碌一日也就够吃两天的。” 絮儿问她: “我看空地上不是有冻肉吗?为何不吃?” 丁小枣坐在她旁边道: “还不是你们没回来,那边叫了大嘴叔帮忙,好肉和骨头都没舍得动,我们吃了一锅放不住的心肝肠肺。” 那股子腥臊味,提起来还头脑发晕呢,罗锅爷爷竟然还用脑浆鞣制皮子。若不是皮子能卖钱,好些人要怂恿巧织煮脑子吃,小枣撇撇嘴,那帮生猛男人遇啥吃啥。 吃过东西后,絮儿并未躺下睡觉,而是在棚屋附近一圈又一圈的溜达。 镇上的消息暂时无人提及,上河庄一夜消失,成了大家口中的索命厉鬼,之后的松县,必然要乱上几年,要不要告诉他们? 半夜时,孟长义同钱有去给两匹马添草料。上过战场的都是好马,若是牵到县城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钱有,你把他们喂的很好。” “我是个骑射兼优的兵,一匹好马,战场上可以救命。” 孟长义轻轻摸着马的鬃毛,突然问他: “如果以后都不再需要你打仗,有什么想做的事?” 钱有奇怪道: “这不像你能问出来的东西。” 君主想要天下,即便是天涯海角,也想要拥有掌控权。 这世上有多少深山野林里住着人,多少个奇异部落,他们统统不知道。 只要是人,就有控制不住的贪念。他想要权势地位,学得一身本事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做个人上人。 “如果这辈子不能通过杀敌立功青云直上,我也不甘心做个山野村夫糊涂度日。” 孟长义开始明白,他要的是太平安民,是正义和睦。如钱有这样的大有人在,他们要的则是功成名就。 絮儿来来回回溜达,棚屋视野开阔,孟长义察觉到有人在远处,便不再继续。 “我过去看看。” “我去看看是谁。” 二人同时出声,都以为远处那个瘦弱人影是自己所想的之人。 钱有的心思,孟长义还不清楚。 “那就一起过去看看。” 絮儿看到两个黑影走过来,不过她没在意,哨所经常会在夜半换防,她还在想怎么宽慰大家。 虽然没有证据指明那些事都是薛寻干的,但她直觉不会错,这里头一定有他掺和,死的全是薛家佃户,呵,可太巧了些! 但是村里人会相信她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感觉吗?更何况外边明显是让他们顶着屎盆子,好让那些真正为恶的人显得干净。 棚屋另一侧,金细细拖着哥哥藏在角落。 “细细,那孟军头身高腿长的半点不让我,腰酸腿疼哥很累的。” “嘘,小点声,哥,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吵。” 金细细将钱有的事说了一遍,老老实实将狼牙递给哥哥。 金元挠挠头,没关心什么该不该收的事,先问她: “钱有说辟邪?那你夜里睡觉可有心安一些?” 金细细点点头: “倒是不再做噩梦了,一觉到天亮,有时候还是小枣她们喊我才醒的。” 金元把狼牙塞回去,无所谓道: “既然好用,那就留着,你放心,钱有的人情哥哥会想办法还的。 到底是当兵的,下手真狠啊,也不知是活着时候掰下来的,还是把狼打死了。” 金细细小声道:“打死了,狼皮还在杆上晾着呢。” 什么狼啊狗啊,现在都没睡觉重要,金元着急回去,推着妹妹走向门口。 絮儿身边站停二人,钱有靠着灵敏的嗅觉就知道,这个不是她。 孟长义问道: “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 絮儿搓搓冰凉的耳朵道: “想事,出去一趟我们十七口人都成鬼了,不知怎么跟大家交待。” 孟长义有些语塞。 “死冷寒天就为这个?赶紧回去睡觉。 你看看金元在意吗?” 金元哈欠打半截,嗯了一声。 “孟大哥?你找我啊?” 一阵若有似无的皂角味飘过来,钱有眯起锐利的眸子看向另一处。 金细细不知道有人盯着她,紧紧握着狼牙企图驱散如芒在背的感觉。 孟长义稍微抬高一点声音道: “没你的事,回屋睡去。” “哎,你也早睡啊。” 钱有很想叫住金细细,他想问问惊梦有没有好些,碍于身边有人,直到那个细弱身影消失,他也未曾挪动一步。 絮儿想了想,她是有些钻牛角尖了。 “孟大哥,我回去睡了,对了,明日记得让莫苍来找我。” 黑夜里剩下两个男人,一个心绪不宁,另一个嘴角含笑,哦,还有一个侧耳倾听的梁奇。 翌日,絮儿被小枣摇醒。 “絮儿絮儿絮儿,快点起来,莫苍大哥说你们要去山里挖葛条,带上我嘛好不好?” 絮儿从硬邦邦的床上爬起来,黑漆漆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清,真适合就此躺到啊~ “小枣,你今日无事啊?” “还不就是砍柴,已经找人替我了。” 絮儿被她拉起来还是迷糊的,这又不是上工当值的,还能找人替? 草帘子掀开,刺眼的光晃的人睁不开眼。 第49章 胡伯吵架 莫苍带路要远胜唐越冬,还是上次那些人,见絮儿头上斜插了根黄草,一双眼皮腻歪纠缠,全都低头偷笑。 丁小枣只怕这些人不肯带她,自然是早早收拾好等在一边的。为了出去,她帮絮儿洗脸都可以。 “絮儿,来醒醒神。” 两只冰冷的手爪子呼在脸上,多大的瞌睡也留不住啊。 “丁、小枣!” “在呢在呢,自己洗也好,我给你梳头发。” 只用一根木簪固定的头发散开,絮儿瞪着她道: “今晚给我睁眼睛睡觉。” 不到一刻钟,絮儿喝下一碗不知道什么煮的热糊糊后跟着莫苍离开。 哨所那边,孟长义和金元两个说起镇上的消息。 传言有夸大的可能,但人命不会虚传,既然那个杂货铺掌柜说有,就必然死了那些人。 陈忘山两口子看着好好的几个丫头,别提多后怕了。 金元更是一路都在感谢老天,还好他妹妹被救下,不然最先吊死的可能不是陈村那家人,而是他。 石罗锅对厉鬼之言不甚在意,只追问孟长义两个,絮儿听见这些是不是愧疚难过。 孟长义:“她自然不好受,曾说若不是因为她蛊惑,哪里用得上吃草籽树根?” 金元有点疑惑看着孟长义侧脸,我怎么没听她提过这话? 顾云不乐意,如同受了多大委屈般,忿忿道: “我看那丫头就是不拿我们当自家人。” 林三娘细声说着:“你看你又生气,要不是有絮儿,咱可就真成冤死鬼了! 胡伯娘本是默默清洗皮裘的,顾云嗓门大些,她倒是听见一丝话音儿。 “忘山家的,絮儿怎么不把咱当自家人了?昨日还叫我家老头子和他丁叔教孟军头入洞房呢。” “噗~” “咳咳!” “啊?!” “啥时候的事?” 哨所一下子乱糟糟的,有的在与胡伯娘解释,石罗锅与孟长义赔不是,还有些透着恍然大悟之色,难怪军头要把人拐回来…… 孟长义脸色变换,一会儿泛红一会儿铁青,心想老子就算没碰过女人,也不用人教洞房吧?没见过人的,还没见过畜生的?! 深吸一口气,大声澄清: “胡伯娘耳背,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哪个敢胡说,我这里有的是办法罚人。” 气氛一下子怪异起来,孟长义起身离开,其余人装作忙碌的样子,实则交头接耳挤眉弄眼。 石罗锅对着胡家的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哦!传到那孩子耳朵里,她还不得掀了棚顶? 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孟长义当然问心无愧,不过当众被拿出来说嘴,他自己也是又气又好笑。但愿哪日被那个疯丫头听见了,别找他算账才好。 莫苍等人半路碰到去接粮食的兄弟,破车修修还能用,粮食被几人扛着走。 不过这老唐和王志怎么回事? “我说这两位趴在背上的兄弟,是饿的还是累的?” 王志红着眼圈指向絮儿: “絮儿,你、你害惨了我。” 絮儿愣怔一下,心想我怎么害你了? “你可要说清楚啊,我给你下毒了还是打你了?” 越冬虽也难受,但理智尚在。 “你快闭嘴吧,不关絮儿的事,我俩煮豆子没熟。” 丁小枣抿唇瞪圆了眼睛,想笑又不敢笑。 原是这事,她怎知有锅有粮还能不会煮啊?絮儿先是问过他们如何,得知只是腹痛并不算大事。 而后转向莫苍等人,问出心中疑惑。 “难道你们都不会看生熟吗?” 丁小枣终于顾不上别人脸面,弯腰在那里大笑。 唐越冬只觉得甚是丢人,王志算来算去,嘴上还是怪絮儿,早晚要平了这道账。 莫苍想了想,说得比较委婉。 “军中兄弟众多,且有伙头军操劳后方,再者说我们烧肉肯定不会如此。” 絮儿点点头,懂了,有点五谷不分啊,半个废物。这样的话,明年种地怕是有些难带。 葛根的挖掘比薯蓣容易的多,不必管它是否完整,只要把能吃的部分挖了就行。 不过这种藤根太过普遍,就算路过也不会多留心,莫苍确定不好哪里还有这种东西。 冬季不剩残叶,絮儿只好描述野葛春夏时候的模样,试图多找一些带回去。 棚屋那边,人群虽然散了,但胡伯老两口破天荒吵了一架。 当初在上河庄时,几乎没见胡伯动过气,今日因为胡伯娘打岔,可是没给自家老婆子好脸色。 这二人的争吵旁人劝不得,公说东,婆说西,若再添一个人,那真是乱成一锅粥。即便如此,俩人吵到最后仍没逃过使众人啼笑皆非。 至于什么洞房之事,谁也不会去孟军头和絮儿面前多嘴。 孟长义急着找个事分散注意,想起絮儿说的石磨,便去找哨所里抓人干活。 出去找石头的路上还在懊恼,该死的,又是那个死丫头说的事! 莫苍带着人满山瞎走,这次是真的没有目标,只能碰运气。 絮儿并不沮丧,只要莫苍不迷路,她与小枣算是趁机熟悉周围环境了。 再说若是他们早知道能吃,也不会留到现在。 眼下实实在在的收获一般,但哪里掰刺老芽,什么地方有蕨菜,哪里有山洞,怎么找水源,这些都是大山里保命的东西。对絮儿和小枣来说,绝对是不虚此行。 一身牛劲儿的曹三德也有喊累的时候,吆喝人把石头放下,坐在地上喘粗气。 “头儿,这东西搬回去是要做甚?天天稀汤寡水的力气不够啊。” 孟长义也与人抬了一块青石板,小心放平稳后才道: “你想吃好的,也得人家有趁手工具做才做得出不是?这个用来做石磨的。” 曹三德擦了把汗,疑惑道: “你那一块石板用来垫底不成?浪费力气。” 孟长义回头看一眼,笑着道: “刻碑,再废话,我就找个地方把你埋了。” 曹三德嘿嘿憨笑。 “死了能得块碑还是荣耀呢,总比无人收尸要好。” 其他人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啊,山里有诸多不好,四肢俱在,能吃能喝不也挺好? 第50章 青石村碑 石头被搬回村里,最开心的莫过于陈巧织。她早就想要个石磨或是石臼了,用木桩子掏的那个,总会在舂米时打进去木屑。 自那之后,叮叮当当砸石头的声音从早响到晚。孟长义在石板上刻下刚劲的“关屯”二字。 关山之军,解甲为屯。 莫苍等人满身风尘而回,每个人都扛回来一大捆树根。 路过那块两尺高的青石碑,所有人都驻足看了一会。 小枣好奇问絮儿: “这上边刻的是什么?” 絮儿唇边漾出笑意。 “关屯。” 丁小枣高兴道: “这是新的村名吗?咱们这里有名字了?” 絮儿看着那块形如远峰,字掩锋芒的村碑久久未语,想不到她随口胡诹的名字,还真被人刻上了立在这儿。 莫苍带人搬运几趟,将满地的葛根交给陈巧织,临走时求着这个小姑娘把葛根做美味些。在山里的几日,絮儿为了省事都叫他们剥皮吃生的,味道不怎么好。 邓宝好奇,切了一块塞进嘴里,整张脸皱起扭曲好笑的样子。 冯安和耿秋笑他白白着急,若是好吃,怎么可能留到现在? 邓宝苦着脸道: “我就是想知道能有多难吃,我总算知道孟头儿常说的那个‘自找苦吃’怎么回事了。” 絮儿只知道野葛能切片蒸熟,也可以切小块晒干,不过她不爱琢磨食物吃法,能下咽的时候绝不多费心思。 这等吃吃喝喝的事,全都扔给巧织去操心,互相都乐呵,吃现成饭的日子也不错呀。 一场大雪覆盖山川,让穷苦之人的日子更加艰难。 自从立下村口那块石头,两处新旧棚屋走动更加频繁,今日天冷,我过去送两筐炭。明日风大,拿走几块残缺皮子去捂心口窝。 溪边硬邦邦的冰面踩不稳,砍柴挑水的事便不再让女子们沾手。 天朗气清的日子里,石罗锅会带着他的“新徒弟”们去溪边洗皮子。 鼠、貂、狐、羊适宜做皮裘,只要把内里那一层的油脂刮干净,再用脑髓一遍一遍仔细搓洗,最后再用皂角清洗干净定型晾干。 再者那些狼、鹿、獾猪的皮,需要用钝刀小心刮掉毛,这一步不只如鞣制那般考验耐性,还有对力道的掌控。 哨所里有好些皮子不完整,再加上打猎时求快不求稳,猎物因何而死可不一定,那些影响售卖的边边角角,全都成为他们御寒的皮裘。 石罗锅扣下絮儿不让走,这可是他最得意的传人。小老头儿教人时那叫一个一碗水端平,只不过背地里对待絮儿这个孙女总是不同的。 “我倒也希望他们能多会一手,这样有我的老脸在,将来你用得上时好有帮手。 人心隔肚皮,我又怕哪天我死了他们欺负你。” 絮儿安慰他: “爷爷,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多数人贪生怕死,我不一样啊,我敢拼命,没人会让我受委屈的。” 石罗锅冷哼一声: “瞎说,那帮后生都是兵,你如何打得过?别拿麻六那样的痞子跟人家比,你以后脾气收着点。” 老人家若不是真心把她当孙女,也不会一遍遍如此费心。絮儿点点头,哄着他道: “我会学着的爷爷,你这老头儿,最近时不时就要说教我一顿,怎么?冬日闲来训孩子吗?” 石罗锅呵呵笑,冬日太冷,坑不好挖,他想多撑一些时日。 “年纪大了啰嗦,你也不用嫌弃我,谁都有这么一天。” 絮儿指了指远处的冯安道: “冯爷爷就没你话多。” 石罗锅看看同样苍老的冯安,摇头轻叹: “他呀,眼馋我有孙女,最近不待见我呢。” 看着石罗锅有点得意,絮儿暗自发笑。 哨所的兵说是一百人,实则不全是青壮,冯安早生白发,按照规矩该回乡养老才对。 再如孟长义邓宝这样的,从军时只怕才十五六,山里的六年不曾接触外人,一个个虽然到了长胡子的年纪,却还保持着少年郎的心性。 絮儿把石罗锅的兔毛背心缝好,就去找了孟长义。 “孟大哥,忙着呢?” 孟长义擦拭着手中的大刀,见她走哪招呼到哪,熟络得不像样子,迎光皱眉: “空手来的?” 絮儿弹了下刀面,发出一声奇异脆响。 “呀,现在面见孟军头得提礼啊?何时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孟长义小心把长刀放在架子上,横眉冷对。 “再碰我的兵器,小心我把你吊在树上过夜。说吧,找我什么事?” 絮儿:“一件大事,要么你坐下,仰头看你很累脖子。” 孟长义抱着胳膊故意昂首挺胸,眼里都是戏谑笑意。 “先说正事,我才考虑要不要坐下来听你废话。” 絮儿是哪个?有困难迎难而上,有刁难就奋力破障啊。 余光瞥见块他们日常磨臂力的石头,侧着一步踩上去,变成她去俯视他。 “你这人是真欠揍啊,要不是打不过你,我一天打八遍!” 孟长义无所谓地笑笑,就这小身板?来一百个都不够看的。 絮儿无视他眼中的鄙夷,正色道: “搬进来这么久,一直未曾与你细聊过,哨所百人之多,其中可有手艺人?” 孟长义一把将人拽下来,双目透着防备之色。 “你又想算计我的人是不是?” 絮儿重新站在石头上,没急着为自己辩解,她就是正大光明打听。 “我有正经事与你讲,个人恩怨先放一边。” 孟长义才不信她的鬼话,让人叫来唐越冬作陪。 絮儿眼神古怪,孟长义这是怕我坑他?这俩人好像那个拆不开的破锅烂盖。 “现在可以说了?” 唐越冬依旧挂着和煦的笑,三人找了个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坐着。 絮儿想得长远,如今冬季活计少,不如多做规划,也能尽量减少以后的麻烦。 “唐大哥,你来之前,我问他哨所有没有能工巧匠。” 唐越冬看一眼孟长义,后者眨了下眼睛,这之后就什么都没谈。 “有几个会点粗浅手艺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絮儿凑近唐越冬,捡了块石子在地上画。 “你们看,这是开荒地,这边是村子,村子再往东才是河。平日用水不难,但是松县干旱少雨,开荒地正中央这里最少要有一口水井。 但是我爷爷不会打井。” 第51章 琢磨灯烛 孟长义闲闲地开口: “我找地方,一起出力,挖个井还能多难?” 絮儿敷衍地笑道: “好,水井的事就交给孟大哥了。” 转头对唐越冬道:“咱们继续。” 孟长义有一种自己被孤立的错觉,于是隐秘而探究地看着絮儿。 开荒不是短日能完成的,清理杂草和石块是最简单的一步,真正难的地方还在后头。 “耱、犁、耧、耙,风谷车、耕牛……我们缺少很多重要农具,所以需要木匠和铁匠。” 唐越冬沉吟一声,才犹豫着说: “铁匠是不可能有了,这木工活嘛……要不让老白试试?不过他是个半吊子,你别抱太大期望。” 絮儿瞟向孟长义,二人对视足足两息,一个是无力,另一个是气短。 军头儿强行给自己找补: “我明日带人进山打猎,再说我兄弟们一身力气,可没那么一无是处。” 唐越冬伸手拦在二人中间摆动。 “别伤了和气,这样吧,晚间抽空我问问兄弟们都会什么,该准备起来的也别耽误。” 絮儿临走前还不忘“挑拨离间”。 “唐大哥,今日还好有你在,人跟人真是不一样啊,我都不敢想没了你可怎么办呀~” 孟长义气愤指着离去的背影问唐越冬: “她这话何意?我对她还不够好吗?得寸进尺的小女子,满腹城府的臭丫头!” 唐越冬在军头耳边说着好话,真是怪了,说会话也要生气,值当的吗? 粮食短缺的时候,连针线都成了极其珍贵之物。没有油灯的屋子昏暗无光,女子们会在天气好时找一处背风空地,点一堆取暖篝火,边做活边烤手。 僵硬的手指艰难打弯,一针一线拼接着卖不掉的皮毛。 哨所里的儿郎们一个个翘首以盼,想着下一件柔软的毛坎肩会不会是自己的。 素色之下,掩盖多少肮脏事。 松县衙门里堆积一摞强占良田民女的案子,有人趁夜色将其扔进火盆点燃,空留余灰被人扔在角落。漆门幽深,吞噬多少血与魂。 静谧的深山里,积雪逼迫山里野物活动,饥寒之下的畜生,凶猛程度不亚于春季交配之时。 孟长义挑选的都是好手,不求他们收获多少,每个人一定要有自保之力。 这次石罗锅带着一众老少为他们送行,小伙子们上次浑身是伤地回来,让他们唏嘘心疼好几日。 什么命能隔三差五吃荤啊?都是人家昼夜蹲守辛劳付出换来的。 送上粉面干粮,在众人担忧目光下,一行二十几人逐渐远离。 冷意依旧透骨,林三娘因为来了癸水腹痛难忍,早早被撵回床上躺着。 长期吃不饱穿不暖,穷人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小枣年纪最小,都还没开始经历。 顾云把几个丫头堵在屋里仔细盘问,之前忙得忘了大事,除了巧织,那三个可怜见的都没娘啊,要是第一次碰见血还不得吓个好歹?! 丁小枣懵懵傻傻摇头,另外三个支支吾吾。 令顾云没想到的是,她亲闺女什么时候来了月事她都不知道! 胡伯娘那个耳背的就不提了,林三娘忍着痛配合顾云,将几个孩子问个明白。 絮儿算是一知半解,月事带?没有,像小孩用尿布似的,脏了就洗洗。 巧织偷偷用她娘的那个,洗干净再放回去,也就三次而已。 至于细细,她哥什么都不懂,用布裹的丝瓜瓤子凑合。 小枣惊了,原本以为四个人是好姐妹,现在突然有一件事她们不带她玩了? 顾云和林三娘心疼的哟,眼红鼻子酸的抱着姑娘们哽咽。 絮儿笑着说她们,过去的事不用太矫情,反正说开了也不怕羞,让她们再教明白些也不晚 黑漆漆的小屋里,甭管什么表情,总之算是弄明白了那么点事。 成果亲的自然没什么不好讲,但这几个小姑娘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絮儿见她们尴尬,心下一想,忙起来就什么都不想了。 “既然都闲着,那就跟我去帮忙。” 巧织不敢去,她这样的人出门就是拖累别人。 “絮儿,我就不去了,晚一点还要给冯爷爷打下手的。” 金细细也不愿意出门,试探着劝她: “你还是不要折腾了吧?万一摔断胳膊腿可就麻烦大了。” 絮儿左拥右抱:“没得商量,放心,很快就回来了。” 与陈婶招呼一声,絮儿带走三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 等他们再回来时,筐里装着松脂、崖木瓜的种子还有一把中空的草梗。 “三姨说过崖木瓜能榨油,我可是早就想捡回来试试了。” 丁小枣蹲在边上看她鼓捣,不由得发问: “人家油坊是祖传技艺,再不然也是师徒相传吧?你会榨油吗?” 絮儿双手捧着小枣的脸道: “你只管帮忙就好,再问东问西,可以去鞣皮子。” 小枣眨巴眨巴眼睛乖巧道: “我不去,臭的。” 絮儿找来一个小陶锅,把所有松脂扔进去小火灼烧。自然而生的松脂不多,两把扔进去刚好铺一层锅底。 边烧边搅,松脂渐渐融化成粘稠的胶状。絮儿用树皮卷成手指粗的筒,小心将融化的松脂浇进去。 周遭的冷意很快使其成为半软半固之态,除了不够干净剔透,还少了一根合适的烛芯。 不出意外的,松脂蜡烛不好点燃,中间充作灯芯的草秆无法支撑油脂供应。 老白路过恰好瞧见,指点她们道: “哟,做得像样。不过烛芯要用灯芯草,你这个不行。” 絮儿几人问他: “灯芯草?长什么样子?在哪里可以找到?” 老白噎住一下,直言道: “北地大概太冷,没见哪里有长。” 丁小枣一双眼看着他尽是无奈,这不是废话么! 老白四处看看,相似之物,也只有棉、麻可以。但这时候去哪里找? 絮儿看着手里的丑烛发愁,买回来的针线被陈婶她们守着,没有十足把握,陈婶才不会剪给她。 王志穿着羊皮背心哆哆嗦嗦回来,絮儿双眸一亮,招呼小姐妹们按住王志,从他身上扯下来几撮羊毛。 第52章 简榨灯油 王志担心误伤,躲闪起来畏手畏脚。 “欸!别揪,败家丫头,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白先是愣了一下,一下子想到羊毛线,赞叹絮儿反应够快。 几人闹做一团,远处看好像民女戏货郎似的。 “老白帮我拉开啊。” 小枣嘘了一声笑道: “你不吵不躲嘛,很快的。” 王志:“哎?翻了天了,你们敢从我身上拔毛,没听过我王志的名号是不是?” 絮儿咧嘴道: “听过听过,铁蛋儿呀,一毛不拔。” 嘴上说着,双手可是不客气,要不是怕他跑掉,絮儿高低要回去拿把剪刀过来的。 王志气得老脸通红,几个姑娘嘻嘻哈哈间得手。絮儿着急得到结果,将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推向老白。 “白叔,回去跟冯爷爷说一下,明日空闲了我要用一口大锅。” 几个丫头凑在一块搓羊毛线,絮儿心疼地把已经成型的蜡烛又扔回陶锅里重新融化。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夕阳近山,巧织和小枣去帮厨,细细被顾云几人拉走缝衣裳,空地上只有絮儿孤零零蹲在那里。 两个疯跑的小子停在絮儿身边,左一句右一句地问。 “宝乐,树皮要卷两层,不然等下要漏的。” 林宝乐两手通红,不断吸着鼻子。 小强按着毛线,絮儿控制颤抖的手再次浇烛。 期间两个孩子吱哇乱叫,实在是絮儿的手看起来就不稳,不过即便不小心真的淋到外边,两个孩子也没敢撒手。 等待松烛成型的过程中,絮儿交待他们俩守着,谁来也不给碰,一个人去找地方洗陶锅。 合灶之后,这只陶锅除了烧些热水喝,也只在出远门时带着煮粥。虽然松脂没毒,但是味道还是挺大的。 开饭之前,絮儿特意将没拆的蜡烛藏到墙角,心想树皮与木头在一块,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等在后边哨所吃完东西回来,预计时辰差不多,应该可以点燃试试。 没想到回来之后怎么都没找见。 絮儿看看天,再闻闻手上残留的松香,自己都疑惑是不是在做梦了。 “明明放在这了呀,怎么能不见呢?村里连条狗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下来,絮儿冷得脸皮僵硬。 “算了,明早再出来看看,本想试试效果的。” 掀开草帘子,左边是男人们的住处,右边是女子们的隔间。 村里的男人们不知在吵嚷什么,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炭盆里明显许久没人加炭,通铺上空无一人。 “都不在?” 女子们说笑着进来,丁小枣跑过来抱着人摇晃。 “絮儿~你好厉害,蜡烛燃了!” 顾云戳着絮儿的脑门问: “早有这本事,为何从前不见你鼓捣?臭丫头,跟我们还藏着掖着。” 絮儿心想,我冤枉啊,也不是早就会的,再说之前在村里没那么需要。 嗯?差点被陈婶带偏,絮儿眯着眼睛问: “谁给我拿走的?丁小强?” 小黑娃摆着脏手否认:“不是我。” 目光转向林宝乐,把他吓得躲在林三娘身边。 “絮儿姐,我没说。” 胡伯娘爬上床,嘟嘟囔囔道: “毛雀那小子怎么就拿了一根呢?这屋也看不清……” 絮儿磨着后槽牙,好小子,看我明日怎么收拾你。 毛雀显摆完,早早吹了松烛睡觉。就这么一根宝贝,他还不舍得用呢。 睡醒一觉,絮儿堵在门口等着教训毛雀。可怜的小少年还不知道惹上的是疯丫头,神清气爽出来准备洗脸。 毛雀掀帘子刚冒头,絮儿踮起脚揪着他耳朵不放。 “可让我抓住你了,没我允许就敢动我的蜡烛,害我找了两刻钟! 你不知道这叫偷吗?!” 毛雀双手护在头边求饶: “疼疼疼,你轻点啊,那是我捡的。” 絮儿踢他一脚咬牙切齿道: “你这么会捡,怎么不捡头野猪回来?猪脑子吗?那是蜡烛,不是野果野菜。” 胡伯娘问顾云: “这俩孩子闹什么呢?” 林三娘几人笑出声,要不是胡伯娘昨日一句话,絮儿该是今日还得在墙角找呢。 顾云朝她大喊: “毛雀手欠。” 胡伯娘若有所思点点头: “哦……不就是打两下,还收钱,絮儿哪有钱啊。” 毛雀惹了麻烦自知理亏,絮儿正好缺人干活,背上一篓木瓜籽去炒制。 长柄木铲在铁锅里翻搅,一股坚果的焦香弥漫,惹来好多人观看。 炒好的油籽还需要碾碎,石磨没凿好,絮儿看上了马槽子。 两匹老马还在咀嚼干草呢,饭槽子被人拆走了,两双无辜大眼看着絮儿,嘴皮刚欠了个缝,絮儿哄道: “别学你们军头似的小气,我用完了还给你们还回来。” 孟长义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死死盯着远处喝水的野猪。 哨所空地上,一个半丈左右的木架子摆放在地上,有道是人多好办事,尤其还有老白这个懂些门道的人帮忙。 油坊那等榨油的架子他们做不来,但琢磨出来一个小些的自用还是不太难。 舂细碎的油料再上锅蒸一遍,用干草和绳子勉强制成草饼。 远处两匹马着急得直刨蹄子,不过忙碌的众人只能敷衍地安抚一下了事。 踩实的草饼被整齐码放好,老白几人先用木锤敲打小楔子。 汉子们轮番上前,好一阵之后,老白怀疑地问絮儿: “还没出油,是不是不行啊?” 他是样样浅通样样不精,失败多次早就习惯了。 絮儿咬着下唇上的干皮皱眉,沉思一会后道: “再换大楔子,三姨说了榨油的就是这种东西,肯定会出的。” 老白无奈摆摆手,换上另外两个汉子接着捶。 日落西山,接油的小罐子终于没白放。旁边点起两堆火,见到出油的人们开始振奋,管他什么白日晚上,既有成效,那自然是善始善终。 絮儿捡回来的种子并不多,忙碌三日也未能装满小罐子。 不过整个村子的人都很欢欣,他们竟然真的榨出油来了? 有人不相信,用手伸进去沾了一点尝尝,确定不是水,可也不像常见的油。 第53章 惦念兵器 刘奔用木勺舀了一点倒在火堆上,红焰缭绕,突然蹿起半尺来高。 “还真是油?” 王志心疼得连连跺脚指责: “你个莽夫,白瞎了那么多油,你以为得来的容易是怎么?” 刘奔懒得理这只铁公鸡,不过众目睽睽下,好像他确实不该用那么多。 “我不也是想试试的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连着被两个男人糟蹋灯油和烛火,絮儿暗想,你们谁也好不了,等我慢慢收拾回来。 王志的羊毛背心逃过一劫,因为实实在在的灯油摆着那,顾云总算舍得剪一段麻线做灯芯。 一夜过后,絮儿成了村里人人称赞的聪慧女子,对于石罗锅曾明里暗里扶持一个小姑娘的事,逐渐不再有人背后议论。 人家凭借实力获得的地位,无关年纪不在于男女之身。谁能带领大家过得更好,谁便应该值得敬重。 既然初次尝试就有效果,汉子们砍柴或是伐木之事,顺带特别留意松脂与崖木瓜。 待莫苍肯定地告诉众人,哨所附近只有那一棵树时,众人的失望不言而喻。 孟长义带人离开已经有些日子,也不知他们究竟如何。 老丁默默存下几颗种子,想等开春了自己种一下试试。不过这件事没人知晓,毕竟他只在耕作上像个正常人,平日实在沉默寡言。 巧织还想试试油饼能不能吃,结果那夜忙得太晚,东西扔在那里无人照看,晨起牵马时被啃了好些。 梁奇的小心肝好险没蹦出来,这两匹马都是钱有在照料,军头也看护又加,这要是因为他的疏忽导致马拉稀中毒,后果简直不敢想。 梁奇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发现两匹马生龙活虎的什么事都没有。 他不禁想了,马吃了没事,人应该也能吃?可惜后来捡的这一批不多,没听说絮儿张罗榨油。 刮着风的小年夜,孟长义带人满载而归。 整个村子热闹起来,心安的同时不知不觉带了一丝满足。 大概是因为沾了血腥?絮儿觉得孟长义身上多了一点冷煞之气。猎物被众人吆喝着抬到专门的空地宰杀剥皮,巧织一溜烟跑去找冯安,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正经吃顿肉。 钱有直白的凝视,直接吓退金细细,金元这个少根筋的哥哥,还与毛雀他们听人讲述此行的凶险。 孟长义找到絮儿与唐越冬,询问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可有什么意外之事。 他满心惦记家里的兄弟和那些种地的没有东西吃,盯上野猪群太过冒险,所以他们特意绕路回来,并且叮嘱耿秋等人尽量掩盖野猪的味道。 唐越冬看着眼窝凹陷的孟长义,简单几句后让他先回去休息。 肉香弥漫,所有人难得吃了顿半干半稀的饱饭。 棚屋里新添了油灯,令打猎的一行人很是意外。想不到干干巴巴不起眼的十几个人,竟然隐藏着能人。 孟长义回来之后,接连几日都是阴风天气。夜半狂风鬼哭狼嚎,几次吹开遮风的草帘。 即便有毛裘御寒,寒气从脚底上涌,依旧让人难以忍受。所有人都在盼着寒冬尽快结束,然而有的人再也等不来春时。 松县流失大量人口,百姓却敢怒不敢言。先前不是没人鸣冤反抗,但死的死,丢的丢,唯有薛良极力护着为数不多的佃户在旋涡中生存。 冬日即将结束时,关屯空地上立着一套青石磨。巧织把它清洗了好几遍,第一次进石磨的麦子都是挑干净沙子的。 絮儿发现她的快乐很简单,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自得其乐。哪怕她不知道木耳长在什么木上,不晓得松蘑和榛蘑不该在同一片林子里,她依旧能把食物做得很好入口。 空闲时那些汉子又扛回来很多木头,从前得过且过,没想过做一张桌子或是打一张单床。自从胡伯那老头四处捡石头回来准备建房子,这帮男人受不住诱惑,对房子有了憧憬之下,自然一起准备木材石料。 老白忙活一个月,并没做出来风谷车,对此哨所那些汉子已然懒得嘲笑他,相识几年,早就习惯了。 只有絮儿一直坚持让他在试试,多坚持一次。 石罗锅越来越喜欢跟冯安坐在一处说话,大概年纪相近,风霜之语只有对方能懂。 在冻肉将化不化之时,关屯老少拿上农具再次去开荒地。 老人孩子被强行留在村里,那二人若再操劳,无异于在催命。 日光照在阳坡,临近晌午时会有一部分变得松软。不过很快日头西斜,冷意袭来,土壤会再次冻实。 他们不用早出晚归,但一定会趁机在两个时辰内尽量多做一些。 镢头和铁镐翻起三四寸的土坷垃,石头崩豁农具几乎每日都有。 心疼吗? 铁器很贵,他们心都在滴血。为了减少损失,他们不得不想办法回归原始。 耒耜制作不难,但木制效果几乎减半,辛苦一日下来,进度缓慢。 絮儿在孟长义的兵器架子附近来回溜达,时不时看一眼那些闪闪发光的尖头。 “怎么办呢?难怪小枣对那三叉刀念念不忘,我现在不也对这些东西吞口水么! 孟长义若是知道我打这种主意,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扔出去?” 为了与开荒地那边的劳作错开,孟长义将操练改到早晚时辰。他骨子里依旧认为他们还是兵,虽然这里被许多人遗忘,但他还是谨记自己的收到的军令——注意关外小部落异动。 絮儿在他兵器附近游荡犹豫,全都被他看在眼里。三个多月相处下来,他多少了解那女子一些,想事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有心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但每日操练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好不去。 曹三德走过来请示孟长义,兄弟们已经全部集齐,迟迟不见军头过去有些着急。 孟长义难得没有练刀,他对兵严厉,对自己下手更狠。几年来都不肯放松分毫的孟军头,今日是怎么了? 曹三德自然知道军头为何不带刀,但关于军头和絮儿,他从未多想。 钱有看见金细细的眼中有光,是期望靠近,企图占有,如猎人对待中意的猎物。 军头看絮儿的时候则没有,他二人就如荤油和灯油,即便到了一起,有时互不相让,有时又异常融洽,真是奇怪。 第54章 意外挨打 絮儿听见操练之声,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抚上这些已有伤痕的兵器,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心中打算。 “一定有别的办法,这是保家卫国之用,不该埋没在田间地头。” 那日之后,孟长义一直等絮儿找他,兵器并未损耗,孟长义稍稍打消疑虑。那就是真的在想事?关乎村子一百多人,他眼中,她不是个独断专行之人。 然而过去一日,絮儿只找他借走老白,二人从早到晚不见个人影。 整日在眼前晃的人突然不见,孟长义有些不习惯,然而找遍村子各处角落,甚至河边都去过一趟,偏偏没找到。 不知不觉心里装了惦念,白日间突然不苟言笑,使得众人交谈都刻意压低声音。 荒岭之上,老白有些丧气。 “絮儿,不然先回去干活,反正现在的农具暂时能用,这个也不是太急吧?” “白叔,你们上阵之前难道不要擦枪磨刀?” 老白嗫嚅着唇道:“那、那还是要的。” 絮儿又道: “就是啊,明明道理相通,你做事有些耐心,多些探究,说不定就成了。 若是从未成功过,便也不奢望什么。可你不是这样的人,每次都临门一脚缩回去,你再这样,我只能请军头在后踹你一脚。” 老白站起身道: “哎呀我的侄女,你可别!” 看着重新动手的白叔,絮儿自己都觉得无处说理,孟长义就那么吓人?提起来一个个乖巧如猫。 开荒地那边已经收拾出来一亩地,石罗锅留下胡伯帮忙堆肥。 两处茅坑还是他们来了之后搭起来的,在那之前百来人都是在附近自己找个地方解决。 简直浪费! 马粪混合草木灰,还有一些草料残渣,共同闷盖在黄土之下。 人老了或许是不自觉想家,关屯很好,众人和睦,个顶个的出力劳作,但是罗锅还是经常想起上河庄的茅草屋,想起大火之前,他们好几家都堆了粪肥。 春风扬起尘土,石罗锅咳嗽一阵,这把老骨头啊,不然再扛一段日子吧? 孩子们忙着开荒还有春耕,怕是没空去埋他,不如再等等…… 神出鬼没的絮儿二人,终于带着满意的“农具”回村。 舞刀弄枪的汉子们仿若跟土地有仇,挥动农具刨下去那一刻,誓要与隐藏在地下的石头一见高低。 结果往往输多赢少,一批农具在他们手里几近废掉。即便有部分人掌握使用之道,接手时已经不可挽回。 絮儿看着残破的农具,脸上好一会儿都没有表情。 一众汉子低垂着头,小姑娘看似弱不禁风,不知哪里来的气势,冷脸不言的样子不输自家军头。 絮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回来晚了。 “我说各位……” 低垂着头的众人挺直腰背,等待一场狂风暴雨的样子让絮儿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其实没有立场责怪任何人,更何况患难与共过完寒冬,接下来就该认真生活才对。 絮儿深吸一口气,提起老白制作的石器给他们看。 “铁制农具价高难买,我们目前身无分文,只能委屈大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先用这类将就一下。 等境况好转,自然重新采买补齐。 明日可重新分工,力大者挑石,善农者开垦,事有难易,力有多寡,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在山里活下去。” 老白带一部分人去准备其他材料,絮儿找上孟长义,想与他商议动用两匹老马。 不想她还未开口,孟长义略带质问道: “三天半,去哪了?” 之前还神采奕奕的小姑娘,此时头发糟乱,眼底发青,孟长义来了一股莫名火气。 絮儿怔了下,随手指了个方向道: “那边山上。 我找你是想问问,两匹战马能不能拉过去干活?” 孟长义抿唇咬牙,真想在她头顶来一巴掌。 “今日不谈正事,你先回去补眠。” 絮儿叫住转身而走的孟长义: “孟大哥,行不行给个痛快话,你确定了我就回去睡。” 宽肩窄腰的男人握紧拳头,终是没忍住转过身,强行推着絮儿回到女子住的棚屋。 絮儿很累,费心思索好几日,她都快站不住了,哪能经受一个大男人推搡。 头重脚轻的絮儿控制不住摔个狗啃泥,孟长义两手悬在空中无措且惊愕。 小村子里视野极好,就如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孟长义在欺负絮儿。 张大嘴大跨步脸色铁青,庆七一瘸一拐满目怒火,丁小枣带上两个孩子更是叫嚷着一路冲过来。 事发太突然,孟长义失笑着把絮儿从地上提起来,那只掐着胳肢窝的手还没松开,张大嘴已经用身体撞向孟长义。 “你欺负她一个丫头做甚?还是不是个男人?” 嘴里喊叫着把人压在身下,絮儿摔那第一下就是无妄之灾,被这样一带,又摔了个倒仰。 庆七趁机踢了孟长义一脚,与丁小枣合力扶起絮儿。 “絮儿,哪摔疼了?我给你揉揉。” 后脑勺在地面磕了一下,她现在有点晕疼,小枣说的话她不是听不见,稍稍有些腾不开嘴。 哨所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定在原地没动。 自家军头理亏,他们就算想偏帮,面对一群种地的也下不去手、张不开嘴啊。 唐越冬反应过来,赶紧招呼人拉架。 “都傻了?还看!闹大了谁都不好收场,把他们先拉开。” 眨眼工夫,原本宁静和谐的小村子一片混乱,胡伯娘夹着一盆衣裳看那里烟尘滚滚,还问顾云前头是不是马打滚儿呢? 洗衣裳的几人一瞧,这不明显有人争执吗? 石罗锅与冯安老腿倒腾到这儿,孟长义脸上已经挂了彩。 新旧势力对向而站,只有小枣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人。 “这是怎么了?” 丁小枣气得要哭,指着孟长义道: “孟军头打絮儿。” 石罗锅和冯安互相看看,啊?不能啊。 絮儿呲牙咧嘴揉着后脑勺,让庆七拦着小枣。 “七哥你别劝我,就是你孟军头推的絮儿,这么多人亲眼看见的,说破天我也不怕你。” 絮儿拉着小枣胡乱挥舞的手,无奈道: “误会,他不是故意的,你先别添乱。” 第55章 野生甘露 丁小枣瞪圆了一双眼道: “絮儿,你是不是怕他撵走我们才忍下委屈的?我可怜的絮儿……” 说着说着,丁小枣掉下两串泪珠子。 孟长义用舌头顶着腮帮子,张大嘴下手够狠的,再大力一些,他的牙就保不住了。 絮儿把人护在身后,诚心诚意给孟长义道歉。 “孟大哥,对不住啊,还请你别怪大嘴叔和小枣,你知道他们没恶意的。” “你们这些人真够护短的,不像我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胳膊肘往外拐,都快到平安镇了。” 孟长义翘了翘嘴角,一句玩笑话,摆明了他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 冯安与石罗锅发话让人散了,孩子们的事并未多插手,只要不是生死矛盾,他们完全不放在心上。 见二人说开没事人似的说起马匹,丁小枣扒下捂在脸上的大手,气哼哼回了屋子。 张大嘴和庆七多少有些尴尬,犹犹豫豫想赔不是,但几次都插不上话。 事情谈妥,孟长义对着两个男人道: “我要是真动手,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也伤不到我。这件事就此揭过,以后该如何还如何。” 张大嘴憨声大笑,与孟长义勾肩搭背的样子不见了窘迫。 庆七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刚才趁乱踢人不甚光明,终究软了语气,男人之间的隔阂很容易就消除。 絮儿头疼,她要去哄哄黑丫头。 孟长义打絮儿的事,一阵风似的传遍小小关屯,那些没亲眼看见的人捶胸顿足甚是遗憾,孟军头被人压在地上打?难得一见啊,屠夫勇猛! 丁小枣见到絮儿过来,气哼哼扭头不理人。 絮儿想了想,这时候没什么好吃的给她,干脆耍起无赖趴在小枣腿上。 “哎哟~小枣,我头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淤血了?” 小枣沉默以对。 絮儿又道: “小枣是最勇敢善良的小枣,今日你护着我,这恩情我记下了。” 她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将来若有人欺你,我也给你撑腰。 “哼,什么恩啊仇的,平日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到姓孟的面前就怂了?” 絮儿闷闷道: “才不是……” 小枣没能等到絮儿的后半句,究竟是累到什么样才能趴在她腿上睡着啊? 低声叫来细细帮忙点灯,两个女孩拨开絮儿后脑勺的头发,隐约可见的青紫好大一块。她这样子确实不好仰躺,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很难消肿。 絮儿一觉睡得极沉,所有人进出都刻意放轻脚步,心疼和纵容并不张扬,经过这一次意外,哨所那边更加知道絮儿不好招惹。 老白做的石器用起来并不顺手,消耗体力太过的结果,就是这帮人吃得更多。 天气越来越暖,猎物易腐,春猎危险还不讨好,孟长义又开始犯愁。 前几年多少有点陈谷子凑合,今年是真的后继无粮。要不然再卖点皮子试试? 棚屋里,絮儿翻身压到后脑勺直接疼醒。 “哎哟~睡迷糊把伤给忘了,啊~哈!起床干活!” 掀开帘子是刺眼强光,絮儿半眯着眼找到水缸,打水洗脸,梳理头发。除了衣裳换无可换,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村子里不剩几个人,多数都在开荒地忙碌。絮儿找两个爷爷闲话半刻,自己带上工具去了溪边。 最近的那块菜地已经收拾平整,只等再暖一点浇水种菜。絮儿没多停留,向她看好的第二块菜地走去。 堆草烧荒做得很小心,现在只她一人,万一突然起风,她怕是难以掌控。 晌午最热的时候,风吹到脸上都带着轻柔。 絮儿喝了水后坐在溪边,闪闪波光随着小溪一路延伸到远处,失神间不免幻想,这些如果都是真的珠光该多好,那她就可以不用愁下一顿大家吃什么。 前几日她去问过巧织,冬日腌的咸肉还有一些,再就是橡子粉和葛条,不好存放的那些早就吃完了。 今日天气不错,去下游看看有没有能吃的野菜。 絮儿扛上钉耙走远,四下一看满是枯黄之色。小溪下游那处水潭边上,有一片向阳之地,厚厚的枯草护着地皮,让一些早醒的一点点苦曲菜和二月蒿误以为春时已到。 “早生的野菜是逃不过被吃的,就是对村里人来说,有点少了。” 原本是来开菜园子的絮儿,蹲在地上搜寻一点青绿之色。整整一个冬天,他们连口萝卜都没能吃到。 以前野菜吃三季,做梦都想有点油星。现在可好,肉吃到嘴不是一顿两顿,什么菜都没有。 “名副其实的土里刨食,谁像我似的连野菜根都不放过啊?” 絮儿边挖边自言自语,口水有点多,她不说话就要一直吞咽。 攒了半篓野菜,絮儿心情不错。 一钉耙下去,带出来两颗白色东西,絮儿捡起来后擦掉泥土,有点不敢置信。 “这地方有甘露子?!” 扔下钉耙,絮儿小跑向溪边,用水清洗干净后,两个拇指长白莹莹的东西在她手心。 絮儿塞了一颗在嘴里,有点凉,有点脆,一点甘,是熟悉的味道。 “都已经生芽了,这时候挖出来吃也太可惜了,还不如让它再长一年,既能筛选种子,又能收获一批用来吃。”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想别的办法,为了省一口吃的,他们几乎把附近的草籽都撸光了。 不过既然能在这里找到野菜,以后吃的只会越来越多。眼下食物尚且能撑三五日,不能指望巧织一人面对这件事,回去还是要找孟长义。 进山之前她一直以为孟长义那边就五个人,那次找到薯蓣她都以为今年稳活!后来啊,得知多出来几十人的絮儿,当时双眼发黑心口疼。 深山重重,敌军和朝廷都找不到的隐蔽之地,嘿,她就带着一村老少跟进来了。 肚子里惊雷阵阵,絮儿走到溪边再次灌个水饱。溪水里的小鱼苗还不如眼睛长,既不好抓也不够吃。 “还是你们好啊,有水就能活。” 重新收拾东西上路,絮儿一直想顺着水流到它最终停止的地方看看。路过水潭之后的小溪明显多了些泥沙,两侧多是杨柳榆槐杂生。 第56章 计划卖马 远远看去,柳条已经恢复光鲜之色,用不上多久就可以吃柳树芽。林子里有野鸡扑腾着飞走,絮儿还追了两只,想也知道没听说谁徒手抓野鸡的,她可太过异想天开。 看见吃的干瞪眼,早知道还不如跟孟长义学两招了。 不过这趟不白来,追野鸡的时候胡乱走到这里,竟然有一大片山蒜。 “我的老天!瞎猫碰上死耗子,没肉有菜也行啊。” 背篓一放,饿疯了的絮儿也能甩起钉耙。沙土地的山蒜根要稍微深一点,两下过去,用巧劲一提,刚有点露头的两把山蒜到手之后,先拿到水边洗洗生吃。 絮儿闭目挑眉,她独爱各种辛香味道,总觉得这种气味可以带来一时欢愉,驱散郁气。 “嗯~春天的味道!” 絮儿品尝十来颗后回去继续采挖,空腹吃多了会烧心,好吃也要适可而止,又不是今晚就得饿死。 山蒜这种东西还是现挖的好吃,更何况现在叶子都没有一指长,还能再长长。 不过村里嘴多,她也不想早早扼杀这些山蒜的,背篓装不满够谁吃啊? 等絮儿将一背篓的野菜交给巧织,被这姑娘的热情吓一跳。 “絮儿,你竟然能挖到这个?!太好了,今晚咱们吃顿好的。 他们干完活儿回来的路上,打到两只野鸡。你不知道,那两只野鸡可倒霉了,竟然是钱有大哥还有七哥用石头砸中的。” 絮儿听她小嘴不停,内心在想那我满林子瞎跑算什么?石头能把野鸡砸下来?他俩怎么做到的?我不是个人吗难不成? “絮儿,我喊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 絮儿回神,问她: “啊?怎么了巧织?” 冯安和石罗锅抱来干柴,耿秋刚好也挑水回来。絮儿先与人打过招呼,正要帮忙,被巧织拦住。 “看来我刚才说话你真的没听见,这里不用你。我说孟大哥要带人在山上挖陷阱,好像到处找你呢。” 挖陷阱又用不上我,还能有什么事? “那你们忙,我去看看。” 这段日子以来,巧织与耿秋配合得当,还有两位爷爷帮忙,日常小强和宝乐也会在,所以做饭这事尚且应付得来。 主要么,也是没什么可以做的,食物少得可怜,不是粥就是汤。 絮儿找到孟长义时,他正一个人练刀。 空旷的操练之地没了暖阳与人气,显得有些孤寂。大刀在他手中流畅如雁羽,气势如狂风。招式一点都不花哨,但絮儿不得不承认,不说话认真练刀的孟长义,很赏心悦目。 瞥见絮儿站在一旁观看,孟长义收刀擦汗,一不小心碰到脸上的青肿,下意识抽动嘴角。 “又去哪疯跑了?看来脑袋没磕坏,就是有点呆。” 絮儿乜他一眼懒得搭理,看在他还知道安排人挖陷阱的份上,被他连累受伤的事可以少计较那么一点。 “孟大哥,你刚才的样子就很好,为何不勉为其难维持一下呢?” 孟长义回头看看兵器架子,窃喜道: “刚才?我大刀威风吧?” 絮儿笑着点头: “嗯,刚才是英雄耍刀。” “那现在呢?” 絮儿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笑得更放肆了些。 “现在是刀弃怂鹰,你这张嘴要是不那么尖利,夸你一句神兵天降也不那么违心。” 刀眉下一双厉眸看着对面小女子,孟长义挂着邪笑一步步逼近。 “是吗?絮儿,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谁给你的底气?” 絮儿一步未退,同样笑吟吟回视他: “别装了,你这样威胁不到我。” 孟长义泄气,孩子越来越难管了! “我打算让莫苍和王志出山一趟,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春夏不是卖皮子的好时候,难道他还有别的办法?换做以前做佃户时,石罗锅会带着他们找东家赊粮。 现在出现在薛寻面前,他会不会吓得尿裤子啊? “大家都没钱,出去做什么?” 孟长义当然不会告诉她主要目的是打探消息。 “粮食不够吃,我让他们出去找牙人,价钱合适的话就把你和那几个不爱干活的卖了。” 换做别的地方,谁家军头这么一本正经说要卖人啊?! 絮儿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那句: “孟大哥,你不是在山里待出病了吧?” 恰好,孟长义也做出一个忍了很久的举动,指关节敲了下絮儿的脑门。 絮儿眉毛倒竖怒目而视。 “后脑勺的大包还新鲜着呢,你是怕我站不稳非要前额头也肿出来一个是吗?” 看她要吃人的样子,孟长义把手放唇边掩住笑意。 “绝无此意,好了说正事。 让他们出山确实是因为粮食,如果没有猎物进陷阱,三天之内咱们就能断粮。” 说起这个絮儿就生气。 “还不是你隐瞒山里实际人数?这么多张嘴,青壮年啊,一年吃用多少粮草你心里没数吗? 我当时只以为二十来人开荒,那、那怎么也能撑到开春吃野菜。 大哥你知不知道开荒是什么啊?” 絮儿气得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孟长义很想提醒她,有人躲在旁边偷看呢,要不控制一下? 不过人家没给他张嘴的机会。 不远处是马厩,马槽子旁边挤着好几个人听热闹。 王志摸了摸鼻头小声嘟囔: “她这话说的,军头领回来十几号人也没跟我们商量啊。” 丁小枣向后一肘子,头也不回道: “再出声你就进去躲马肚子底下。” 孟长义指着她道: “你何意?嫌我们兄弟累赘啊?早不说晚不说,青黄不接你撒泼。” “把你那淬了毒的舌头给我缩回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当谁愿意翻旧账呢? 现在赶紧想办法解决眼下难题,安排他们俩出山,然后呢?” 孟长义抬眼看天,突出两个字:“卖马。” 絮儿高扬一声:“你疯了吧?!” 马厩里偷听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喘,军头这回真是走投无路了吧?不说生死情,这两匹马陪着他们六年,就……舍得? 孟长义紧绷颌角不语,这荒凉的哨所,除了马就是人,农具种子卖不得,兵器军甲动不得,他能怎么办?为了两匹马让一百多人饿着? 第57章 看我眼色 絮儿察觉到自己太过激动,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生气着急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应该还没告知莫苍和王志吧?” 孟长义:“嗯,打算睡前说与他们。” 春风骤起,二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刘奔嘬着牙花子道: “这俩人打算站着睡啊?” 恰好其中一匹马打了个响鼻,温热液体喷到小枣脸上,黑姑娘嫌弃地拍着马鼻子道: “不知道捂着点?” 刘奔尴尬捂嘴,山蒜大家都吃了,凭什么只说他? 风吹乱碎发,絮儿低头带着不舍道: “先别急,我今日在小溪下游发现一片甘露子,凭借巧织的一双巧手,多撑三五日不成问题。” 陈巧织有些得意,被人认可毕竟谁都会高兴。 孟长义叹了口气问道: “听你这语气恋恋不舍,是有什么缘故吧?” 絮儿坦言:“我挖了两个出来,已经发芽了,现在吃很可惜。不过人最重要,明日我就带人过去起回来。” 孟长义思索一会,问道: “甘露是什么东西?” 絮儿又解释一遍: “吃起来脆脆的,也叫地环,地葫芦?各地叫法不同罢了。” “所以又是土里刨出来的、什么东西的根?” 絮儿:“呃……没错。你管那么多,能吃不就行了?” 孟长义摇头失笑,好一会儿才道: “不是,你真的,我佩服。 天色已晚,送你回去睡觉,我也再慎重考虑一下两匹马的归宿。” 月色朦胧,钱有过来给马添草料,正在槽子里拨匀干草的手一顿,头缓慢扭到一边,一小堆黑影明显是好几个人。 “你们这是?” 嘘! 几人手忙脚乱把钱有拉入伙,却不知孟长义早发现他们躲躲藏藏。 “欸,等会经过马厩,看我眼色行事。” 絮儿:啊?这么黑我咋看? 二人一前一后向棚屋走去,靠近马厩时突然大喝一声。 小枣和巧织吓得尖叫一声,絮儿后退两步拍着胸脯安抚狂跳的心。 至于刘奔几个,板板正正站成一排,等待来自军头的惩罚。 钱有与他们错开一跨步,信誓旦旦说道: “军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奔:“嘁!都怪你来的不是时候。没义气。” 金元和庆七提着个破灯照过来,疑惑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借着灯光,孟长义把人都看清楚记在心里,与那二人道: “说点闲话,把你们的三个小姑娘带走,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他越是含笑说话,刘奔几人越是肉皮发紧。 庆七招招手,让絮儿几人跟上。 身后传来压抑的求饶和闷哼声,丁小枣想回头看看,被庆七掰正了脑袋。 “天黑了不知道回去睡觉,一个个的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那都是男人,如狼似虎,血气方刚,你们仨缺心眼儿啊?能不能学学细细?!” 金元灵光一闪,嗯?好像有点啥事,想不起来了。 丁小枣笑嘻嘻道: “哎呀七哥,你把人想太坏了。放在外边那些人一个个都早当爹了,男人的心思就是不干净。” 庆七沉声训斥她们: “我是男人,你比我懂? 你也知道换做外边他们如何如何,现在是山里,看上你总比看上母猪好吧? 不信明日你挨个喊他们叔叔试一试。” 丁小枣眨巴着眼睛,张嘴喊了声: “七叔?” “哎。嗯?丁小枣,我给你好脸色了是不是?” 小枣藏在絮儿身后道: “七哥我跟你说笑的,别生气。” 巧织抓着絮儿的另一条胳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金元笑着笑着脸色就不对了。 那个钱有该不会龌龊心思,想要对细细这样那样吧?! 两匹老马细嚼慢咽,顺便欣赏一出武艺比试。 教训完几个人,孟长义又嘱咐他们: “日常笑闹帮忙都可以,别给我犯浑干出不是人的事来,让我知道绝不轻饶。” 钱有皱了皱眉,总感觉军头在暗中点他。 孟长义彻夜未眠,卖马最心疼的是他自己。絮儿比他沉得住气,不妨再等等。 山里的风突然就吹得地动山摇,如那阴晴不定的心上人,时而温柔以待,时而呼啸狂野。 絮儿带人去起甘露子,像小枣她们这样干瘦的姑娘,总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蹲下捡甘露子的时候,还要经受风沙迷眼。只能说絮儿选的日子不太好,所有人都是忙活一阵歇一阵,在溪边不断的吐沙子漱口洗眼睛,好些了再回去接着干。 絮儿不时留意,发现陈婶林三姨这样的老手,不用她提醒也能知道给野生的甘露子留种。 源于骨子里的习惯,若不是赶上饥荒,他们不会把一地东西吃绝的。 地底正在萌芽的野菜,也会被他们小心挑拣出来,此时的鲜嫩根茎不管是煮汤还是凉拌,都已经是能顶饿的食物。 关屯的人分成三波,大部分都在开荒地捡石头,小部分在溪边挖甘露,还有一些去了山上设陷阱。 孟长义早就选好两处打井的地方,他有十足把握一定会出水,所以并未着急动工。 石罗锅与冯安知道没剩多少吃的,两个老头在孩子们都出去后,悄悄带上编筐和锄头出了门。 后生们还是太年少,不知老一辈人吃过的苦。 第一批人回来送甘露子时,向耿秋问起,怎么没见两个老头儿。村子就这么大,一排排的棚屋两处茅房,耿秋皱眉找了一圈没见到人。于是去前屋问陈巧织。 石罗锅与冯安走到矮山上,专挑榆树下手,用柴刀划开外层粗糙的皮,只留下内里那层白色的嫩皮。 这取皮也有技巧,你不能在树还活着时因为割皮就不管树的死活,春三月之时,那榆钱也是充肚子的玩意儿。 荒地里两个老头儿互相配合,优先取树枝的皮,若是还等不到野菜,那就只能把树砍了,整个皮扒下来。 甘露子并未彻底挖干净,絮儿暂时只发现这里有一些,在没有别的补充之前,她大概是不会动这一片留种的部分。 洗干净手脸,一众人回到静悄悄的村子。 第58章 冯安摔跤 巧织一个人在做分拣,采挖过程中难免会有损伤,那些有伤口的必须在其腐烂之前吃掉,还能存放的,她想晒干一些,腌渍一些。 “巧织,看见罗锅爷爷没有?” 陈巧织摇摇头。 “怎么今日都在找他?” 絮儿奇怪道: “还有谁找了?” 巧织回她: “刚开始金元回来问耿秋大哥,他们走了之后耿秋大哥来问我,现在你也找。” 絮儿纳闷,俩老头整日待在村里做一些手艺活计,今日怎么不见人影? 等到开荒地那边的人回来,同样也有人注意到村子里少了人。 “老冯去哪了?” “不知道啊,没在茅房?” “没有,我找他有事呢,罗锅也不在。” “嗐,俩老头腿脚不利索,走不远。” 等到临近开饭,两个互相搀扶的老人从村口蹒跚而回。 两人的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但走路的姿势看着不正常。 絮儿招招手,找人把他们手里的东西先收走,还让人帮忙搬来两个木墩子。 “爷爷,不好好看家,去哪了这是?” 石罗锅指了指拿远的筐道: “去割点榆树皮吃,我馋了。” 冯安打着掩护: “对,这老家伙不提还好,他一说啊,我也惦记上了。” 两人的肩膀各出现一只大手,孟长义从他们身后俯身过来。 “偷跑的?” 石罗锅:“不是。” 孟长义:“摔跤了?” 冯安:“没~嗯。” 絮儿抚掌笑着站起身,冯安是孟长义的人,她管不着。但是石罗锅身体不好,她担心! 絮儿看向二人身后的孟长义,给他使个眼色,谁的人谁来管。 孟长义能有什么温柔手段?直接叫来两个兄弟,把冯安抬走再说。 石罗锅堆起满脸褶子笑,说是饿了。 絮儿双手掐腰,似笑非笑的。 “饿了啊,那也得等会。 爷爷,不是我说你,怎的越来越像孩子一般任性呢?” 石罗锅脸色拉下来,哼哼道: “你个疯丫头,让你当两天家就瞧不起你爷爷我?这凶巴巴的模样,对谁说话呢?” 这老头儿,摆明了就是胡搅蛮缠啊。 絮儿抱着胳膊道: “你可别冤枉人,我哪有瞧不起你?我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仰望你~” 石罗锅:“我还没死呢,供个甚!” “你再爬上爬下试试呢?阎王不请无常不带,胡闹老头着急投胎?” 石罗锅坐在木墩子上咳嗽几声,没好气道: “你少咒我,还不是你跟长义没能耐?我和冯安出去找吃罢了,你看你看,说你又不乐意。” 絮儿哑口无言,她没能让爷爷吃饱喝足确实理亏。 “爷爷,我们昨日说要挖甘露子,你不是听见了吗? 是,没能让大家吃饱穿暖是我不好,我既然说过要负责,那便不会让大家跟我饿死。” 石罗锅知道自己的身体,恐怕看不到开荒地丰收那一日,只能推心置腹与絮儿说悄悄话。 “爷爷没真怪你,孩子,那么多张嘴等着吃喝,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有多大办法? 爷爷不是老糊涂,现在趁我能走能动,多给你攒一口,等种子落地就好了。” 上河庄来的那些人,都知道石罗锅年岁不小没多久好活,所以有意无意的也想让老头儿能多享受点清闲。 他们忙日忙夜,忘了这个老人曾经也是孤身一人,不得不靠种田和挖野菜养活自己。 关于树皮,胡伯两口子也会收拾,剪成小块,找个大些的筛子和簸箕摊开晾晒,等干透了再磨成粉吃就成。 他们这里尚算祖孙相得,另一头的冯安可就没这么舒坦。 孟长义不与他讲道理,将人安置在床上,摸准扭伤的位置后,先咔吧几声让骨头归位。 冯安闷哼喊叫交错,额头冒汗趴在床上喘气。 “多谢、多谢军头,顺当多了。” 孟长义边洗手边道: “我不与你废话,山上还有什么勉强能吃,你告诉莫苍和唐越冬,越详细越好。 明日开荒地动工打井,你与那老罗锅都给我去盯着,既然在村里闲得到处乱晃,都去我眼皮子底下待着!” 冯安:“记军头令。” 翌日谷雨,依旧是春季的阵风,冯安来请石罗锅去开荒地时,老头满心不愿意。 榆树皮的事可以交给小辈去找,但是现在柳条柔软,正好割回来编柳条筐。 絮儿得知他还想编筐拿去卖,就知道这老头消停不了,送孟长义那边让他们看着刚刚好。 “大嘴叔,刘叔,路上照看好我爷爷,不完工别让两个老头儿回来。” 说着絮儿还朝他们摆摆手笑着道别。 等人走远,絮儿舒服地放了个屁。昨夜吃的甘露子太多,大通铺上睡着的人谁不得放点气出来? “我的老天爷,熬到吃野菜的时候就好了。” 少了两个帮手,絮儿特意去问巧织和耿秋,是否需要匀两个过来帮忙。 巧织直言不用。 “你们那边忙的都是大事,更需要人。只把小强和宝乐留给我就好。 耿秋大哥那边有些力气活我做不来,你倒是可以问问他。” 絮儿揉着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才几个月啊,两个小娃娃乖巧懂事太多了。 “你们俩听巧姐的话,等山上有野果了,我让哥哥们摘回来。” 林宝乐偷看絮儿欲言又止,等絮儿要离开时,才扯住她的后衣摆小声问: “絮儿姐,我和小强可以抓蚂蚱养鸡,等你有钱了,能不能……” 上河庄以前也没有那么穷的,养鸡卖蛋贴补点油盐,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絮儿揉搓林宝乐的小脸道: “好,等姐姐有钱,一定买鸡崽给你们。你俩都是大孩子了,以后自己梳头发。” 丁小强吐舌头做鬼脸,露着一口豁牙道: “我姐都不管我,巧姐梳头好看。” 絮儿戳着他的小脑袋道: “你巧姐每日有八百样事忙,还得伺候你个懒蛋。” 丁小强躲开,嘴里嚷嚷: “我不是懒蛋,钱有才是懒蛋。” 絮儿和巧织抓住丁小强一顿好揍,人家钱有打猎本事没得说,这种背后瞎话可不能让孩子瞎传。 第59章 我想吃鱼 絮儿和巧织不知道那时有人恰好回村取东西,他又恰好与钱有关系不错,将不小心听到的事讲给正主听。 她们俩想法很简单,虽然现在一块搭伙过日子,但是人家钱有勤快与否,自有孟长义管,他们当初算是来投靠的吧?不好背后说三道四。 开荒地那边,孟长义用草木灰圈出两个地方,他们人多,要打井也快得很。 两伙人争着抢着都想要安通,这人最会挖坑,有他在别人更省力。 石罗锅有一段日子没来看,什么井啊坑啊,他乐颠颠跟着老丁去看地。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里比不上地主的那些好田。 荒草烧过之后,难以避免有土中草籽继续生长,开春之后先长草后种地,他们要一遍又一遍的去锄,去手拔。 表层积土之下是数不尽的石头,现在一眼看过去平平整整看着不错,实则蹲下抓一把,没有养分的生土里还有小沙砾。 一百多人这么努力之下,也不过是将其中拳头以上大小的石头装进挑筐扔出去而已。 先前被石头磕坏的农具,是捡完大石头掘土那一步损坏的。哨所的兵对开荒一无所知,让他们怎么收力都无用,埋在下边的就是看不见,力气小了土坷垃掘不动。 石罗锅用手挖开脚下的土,薄薄一层还没有一掌深。 “这土不行啊,还得深翻。” 老丁当然知道,这么硬的土,种子扔进去不是被草欺死也得让土坷垃压死。 “罗锅叔,你看这还赶得及种两茬吗?” 石罗锅耷拉着眼皮,好一会才说: “不能也得能,人没吃的,总要想办法。轮茬的时候活泛一点,别盯着五谷杂粮。 刚开始别铺那么大,看不过来,先精一亩是一亩。” 另外两处吵吵嚷嚷的开始动工,此处不临溪,水井自然重要万分。 当初选择在这里开荒,孟长义就是确认这里肯定能出水,他们在山里住了五六年,水源当然马虎不得。 初春水位下降,这时候井的深度够用,那么夏秋之时该是不影响浇灌。 唯有一点不好,就是两处水井都在开荒地的偏下位置,若要挑水,得人力向上走,有些费力。 相比较之下,溪边的菜地就方便太多,可惜能用的地方实在太小。 两处水井同时开挖,孟长义不担心挖不到水,但是怕自己人出意外。方洞有半人深时,地面上架起辘轳。 下边只容一人挖掘,上边有一人摇辘轳,两人轮流倒土即可。 老白看着深度差不多,便开始让人钉木方固定井壁防止坍塌。 孟长义看过之后,见他们安排有序不再多管。只让两个老人家各守在一处充当监工。 两匹老马从驮石头变成驮土,来来回回走出一条坚实小路。 小溪边上,起完甘露子的地正好收拾了种蔓菁。 没经过烧荒的地面,枯枝烂叶还有草根石头混在一起,胡伯娘一边用耙子搂浮土一边碎碎叨叨。 顾云和林三娘用镢头将土翻深一些,溪边的沙土地少有土坷垃,但是会有冲积的石头。 絮儿三个小姑娘轮流捡石头倒石头,还不到晌午,几人全都浑身酸痛无力。 几个女子不得不停下休息一阵,硬撑不是办法,双手哆嗦不出活儿。 小枣瘫坐在溪边不想动,盯着水里的小鱼眼睛冒绿光。 “絮儿,我想吃鱼了。” 金细细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应和: “分我半碗咸汤就行,我要饿死了。” 絮儿扭头张望,拖着疲惫起身去割长杆草。 顾云喊她: “你就惯着吧,那溪里的鱼没有牙缝长,费劲到头别再葱花比肉多。” 絮儿无力摆摆手示意她别管,饿急了别说小鱼小虾,如果有虫子蚂蚱,她也不介意烤两串吃吃。 絮儿可是石罗锅教出来的,一个捕鱼篓好编,找了个差不多的地方下到小溪里,上边用石头圈了个坝出来。 林三娘几人早就扎紧裤腰带继续干活去了,三个姑娘敲敲腿肚子,互相搀扶着走向菜地。 一日熬完,她们早已忘了什么鱼篓,饥肠辘辘的众人只想回家吃饭。 灶房的炊烟勾着外出劳作的人准时而归,耿秋听见动静,抱起一堆破碗放在桌子上。 溪边挑水不易,从山上回来的汉子们放下工具之后,互相结伴去溪边洗干净手脸。 金细细小心且快速搜寻着人群,还差七八个没回来。 灶房这边热火朝天盛汤钱有等人在陷阱里发现了活着的猎物。 “看见那扭动的屁股没有,还在那挖呢,嘿嘿~” “邓宝你是不是傻?再等会那畜生可就逃回老窝了,快把它拽出来。” 邓宝把脑袋摇得飞快,连连说着: “我怕它咬我,不行我不敢。” “怂蛋!看你钱有哥哥怎么抓的。” 钱有:嗯?说了半天你不去? 向坑里瞥一眼,刚才还能看见屁股,现在都瞧不见影子了。 钱有瞪一眼梁奇: “下次说话自己兜着点,脆渣。” 纵身一跳,钱有用两个类似爪形的长柄木耙子夹紧,将那只要逃跑的猪獾给拖出洞口。 活物挣扎力气不小,尤其是看清它肚子之后,一只母的更会拼命反抗。 刚才被怼的梁奇又趴在上头说话: “钱有,都揣崽子了,要不然放了算了。” 王志搓搓手指头,他想打人了。 “我说梁奇,你要是心有不忍,以后就给老子吃素去!” 梁奇被挤到角落,坑下的钱有也不想伤了母獾子,能活捉的话更好。如果实在东西不够吃养不活,那就只能杀掉炼油。 村里老少已经吃完各自洗了碗,去看陷阱的几人还没回来。 耿秋推了推打瞌睡的陈巧织,让她先回去睡。 “巧织,别等了,等下看不清路,你先回。” 正说着,小枣和细细过来接人,女孩儿们结伴回去,都不知道多晚了才听见一阵吵嚷声。 除了活的猪獾,还有两只活兔子,不过都是公的。 陷阱里有木制短矛倒插在里面,一只半大的鹿被扎了三个窟窿。 这点肉不够大家吃,孟长义还是打算卖马。 第60章 终留不得 半阴不晴的天里,让早起干活儿的人不怎么好受。 听说钱有几人带回来活物,好些人都好奇去看。猪獾擅长打洞逃跑,被耿秋装进一口小陶缸里。另外两只兔子用背篓装着,瞪俩眼珠子要往外爬。 热闹之外,是孟长义在交代莫苍和王志,年前的消息不怎么好,此次出去指不定要面对什么。 “千万小心,随机应变,别带尾巴回来。” 王志接过缰绳答应道: “军头,你就放心吧。” 莫苍略有不舍,看着孟长义道: “真要卖?” 孟长义推开两人催促道: “赶快走,废话真多!” 絮儿看着那二人牵马所走的方向,不由得皱眉奇怪,放马在荒地那边就行,他们做什么去了? 等大家都在喝糊糊汤,絮儿问巧织: “这两日有人找你要干粮吗?” 巧织满眼惊诧道: “你不是不知,咱们哪里还能匀出干粮呀?” 絮儿点点头,难道猜错了? 新一日的忙碌代替杂念,百十多人各自继续昨日未完之事。 甘露地里今日应该可以下种,女子们一趟又一趟给菜地浇透水。中间停下休息时,小枣突然惊叫: “絮儿,我的鱼!” 仨姑娘顿了一下,匆匆跑向鱼篓。胡伯娘来了句: “这几个孩子跑什么呀,种菜这事急不得。” 顾云朝她耳边大喊: “不用管,馋的。” “哦,种的晚也不赖她们。” 林三娘笑着对顾云摆手: “陈嫂子,别逗她说话,咱们紧紧手。” 胡伯娘疑惑转头: “解手?我也去啊。” 三人到底还是相约蹲了草丛。 溪边,絮儿小心踩着石头走到中央,拎起鱼篓时就听见动静。 “还真有东西?” 小枣在旁边急得跳脚,连连问着怎么样。 鱼篓里什么饵都没有,况且缝隙不小,她都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里边有三条麦穗鱼。 絮儿转头对两人道: “好大的鱼。” 小枣等不及,踩着石头跑过去看。 “快让我看看,有多大,能不能……烤。” 丁小枣看着絮儿噘嘴,白期待了。 “你真坏,这、这算什么大鱼啊?!” 二人回到岸上,到底还是生火把三条指头长的鱼给烤了。 “哈哈哈,别丧气啊,下游有个水潭,那里边肯定有大的。这溪水又浅又凉,鱼连毛都不长,肯定怕冷。” 小枣动了心思,怂恿絮儿等下忙完去下游试试。 这一片菜地浇透之后,胡伯娘小心拿出拌过细沙的种子均匀撒进三指宽的窄沟里。 林三娘看出小枣心里长草似的难受,便让她们去附近转转,如果碰到野菜好挖一点来吃。 小枣蹦蹦跳跳抱着林三娘摇啊晃啊感谢。 金细细被她们俩拉着跑,顾云在她们身后大喊: “别跑远了,早点回家,看路看路,往哪走呢?!” 胡伯娘又问: “勘什么路?” 顾云大声道: “去水潭。” “去睡什么?” 胡伯娘几人的声音渐渐远离,三个小女子奔跑在野地里,眼中不肯放过一丝黄绿之色。 出山的路上,王志已经算计开来。孟长义让他们轻装简行,那真是除了两匹马什么都没带。 “哎莫苍,你说镇上能有人舍得花钱买马?哦瞧我这记性,你怎么可能知道。” 莫苍路上很沉默,年前那次探听消息,他是带着震惊回来的。 松县是边关小县,多年以前就是又穷又偏的地方。 因为无民无官,不知朝廷头疼多久。彭英接了这烫手山芋,再也没回来。 他想去县城的大街上问问,可还有人记得那个人?他就不曾留下一句话?一页纸? 身边的王志喋喋不休,莫苍没有心思听。 军头宁愿卖马也不想兄弟们出去,可见这朝廷不牢靠,松县的官更不牢靠。 开荒地的两口水井,又经过一日深挖之后,已经初见水痕。想要用作浇灌,必然得蓄水足够。 这个季节挖井,实在不算好时机,下井的人躲在里边不想出来,地面上冷风一吹,两条大腿不由自主发颤。 水潭附近,絮儿又编了两个简陋的鱼篓,在草绳和长树枝的配合下放进水深一点的地方。 另外二人帮不上忙也没闲着,用棍子拨弄地上的杂草,万一碰见野菜,自然兴高采烈。 柳条已经有一点鼓芽,只差一场春雨就能变成嫩绿之色。 水潭附近长了成片的拉拉秧,几人绕着外围弯腰搜寻。刚过谷雨的节气还是太冷,这里一无所获。 反正鱼篓要等许久才能提上来,絮儿拉着她们去自己发现山蒜的地方。 换个地方就大不一样,虽然过程缓慢,但三人好歹各有收获。只不过金细细胆子小,不会离开她们谁太远。 来都来了,山蒜肯定要挖一点回去。小枣眼尖,发现有不少椿树已经发芽。这傻姑娘兴冲冲弯枝去掰。 恰好细细跟在她不远处,凑过去闻着味道不对,那一棵好像是臭椿。 小枣闻闻自己的手,恶心地想吐苦水,更是因为好吃的到手而飞欲哭无泪。 絮儿过来看了看,笑话小枣不仔细看怪不到别人。 “你自己来瞧,这么光滑的杆,你呀你,眼里只盯吃的,你倒是长点记性呢?” 金细细左右看看,只有这一棵长在靠外的地方,其他那些顺坡而上都挨在一起的。 “小枣啊,是有点倒霉哦,你看那一片,都是红芽。就这棵独苗遭你毒手谁更冤?” 小枣闭目撇嘴全是嫌弃,在草地里用力搓几下手,气呼呼跟着俩人去摘真正的香椿芽。 香椿味道特殊,爱这一口,怎么吃都迷恋销魂,忍受不了的人,那可能与闻臭椿无异。 几人不顾扎满半身的鬼针草,将这初春的第一批香椿芽摘个干净。 金细细无意间说道: “絮儿,这里好像比别处长得快啊,我记得往开荒地那边山上走,就没有一丁点要长草的样子。” 絮儿没多想,只说这里大概背风还日头充足吧,不然还能是地皮特殊?明明两处相距也没几里。 不管怎么说,今晚的菜算是有了着落。 装满跨筐的小枣暂时忘了臭椿的恶心,趁着心情好推着絮儿去提鱼篓。 第61章 畜牲救人 为了给香椿芽腾地方,细细和絮儿把山蒜编起来拎在手上。出门之前没想过还要挖野菜,带上一只筐属于习惯,现在好了,东西放不下。 水潭边上,絮儿让小枣和细细留在边上等她,路不好走,她小心挪到放鱼篓那处附近。草绳被石头压着,絮儿用力将其拽出来。 还没拿到手,絮儿已经听到鱼尾拍打鱼篓的声响。 “小枣,细细,这回是真的有大鱼。” “快拿过来看,别让它蹦会水潭里。” 两个鱼篓里挤着六条鲫鱼,全都有男子巴掌长。 三个小姑娘用草穿过鱼鳃高高兴兴回甘露地,离得尚远小枣就迫不及待喊开。 “陈婶,三姨,今晚有鱼吃啦~” 顾云几个惊喜看过去,果然见她们没空手。 林三娘笑道: “孩子们真有点运道在身上。” 顾云当然也高兴,只是难免想到自家那个讨债鬼,她要是有一日也能自己出来挖野菜抓鱼,哪怕来菜地自己摘菜呢?她都不至于这么忧愁。 林三娘知道她的痛处,安慰道: “咱们巧织啊,肯定是个天妒的命格,说不得以后是被人伺候的富贵命。 等空闲了,咱们常带她出来走走,记熟了就好了。” 顾云眨了眨眼睛道: “不想那么远,活一天算一天,我跟她爹能护一时算一时。” 说话间,三个欢快的小姑娘已经走到近前。 林三娘惊讶出声: “这还没回暖呢,哪来的香椿芽?!” 胡伯娘张望一眼,难得玩笑道: “三个仙女娘娘下凡送吃的来了?” 六个女子的笑声响彻在小溪边,春日是希望的开始啊,真好。 回村之后,陈巧织像个欢快的喜鹊,尤其是看见这些野菜,恨不得多长一对胳膊,什么都想拿在手里。 顾云背着人叹息一声,她的傻闺女哟…… 小枣几人在溪边就已经把东西清洗干净,鱼也是杀好的。不管是他们谁,只要还有空,不用谁叮嘱,一定是自觉顺手就把这些给做好的。 耿秋夜开始羡慕他们的相处方式,大概是患难与共的情分?他们与他记忆里的佃户一点都不同。 傍晚吃饭时,一百多人里,只有孟长义这个军头吃不惯香椿。惹来众人无情嘲笑,毕竟他不吃,也没别的能吃。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位身上可使不得。 丁小强和林宝乐等了一日,追着大人问大平和大安去了哪。 大平、大安是两个娃娃给马起的名字,孟长义没说过不准,整个关屯的人就由着他们去玩。 好几人隐晦看向孟长义,絮儿突然察觉不对,端着碗的手浆在胸前。 今晨看见王志还有莫苍,当时孟长义在,马在。现在少了俩人还有马。 絮儿走到孟长义面前,直接问道: “你让他们去卖马?” 孟长义匆匆吃了点煮熟的甘露子,放下碗沉默离开。 絮儿愣在原地,耳边好像是丁小强的大哭和林宝乐的委屈啜泣,或许还有别人的议论。 但她只是整个人空荡荡的,马没能留住,它们最终还是被带出大山,要换成粮食续他们的命。 絮儿有些失魂的离开,完全忘了手里还端着饭碗。 孟长义提起大刀,发泄似的练着一招一式,一遍又一遍。 絮儿则是走到马厩,看着半食槽的草料发呆。 一滴泪掉进凉透的饭碗里,是沉闷的微响。她一个外人都如此不舍,哨所养了它们六年,该是更难受吧? 絮儿把自己放倒在食槽里,心里不断在想,我什么时候能不再失去?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一年又一年,我所拥有的,得到的,都在渐渐离我而去。 钱有等人踏月而归,这次的猎物比上次的多,本还心情不错。远远看见喂马的食槽子里有一颗人头,枉他是个勇士,也被吓了一跳。 与身旁的兄弟交代一声,自己则是去找孟长义。 “军头,军头,停一下。” 孟长义看见有人过来,不过他现在情绪还未发泄完,谁也不想理。 钱有直接上手打断他。 “军头,看那边。” 孟长义不耐烦,在钱有坚持下,瞥了一眼马厩,一颗人头在那里。 生气的军头眯着眼睛,将大刀一扔,大跨步走向那边。 絮儿半躺在那,手里还捧着碗。 孟长义气势汹汹而来,见此一口气憋在胸膛。 “躺在这做什么?马厩里吃饭更香吗?” 絮儿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想要说话,两片唇粘在一起,努力几次都未张开。 这要是个男人,他一把抓出来了事。 “出来,别等我动手。” 这次絮儿终于费力开口: “孟大哥,你信命吗?” “有空多想想怎么找点吃的来,什么命啊魂啊,死了什么都不是。” 絮儿微微垂头,轻声说了句: “债欠多了啊,也不知道死前能不能还干净。” 孟长义也管不了什么男男女女的,两手插进胳肢窝,一用力把人从食槽子里拖出来。 絮儿没料到他要动手,两条腿在没反应过来时,被石头摩擦得一阵刺痛。 孟长义把人立在地上,絮儿还稳稳端着饭碗。 “嘶~姓孟的,你要做什么?!” 他凑过来时,甚至能清晰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不是,这人招呼不打一个,不唐突吗? 孟长义:“想不开也换个地方,这么大食槽子好埋吗?” 絮儿走到他对面,脚尖对脚尖,咬着牙道: “我二八芳华,奋力求生,少来咒我!要不是你非要插手,我还不至于蹭伤了腿呢。” 孟长义寸步未让,问她: “你最好说的是真心话,哪个好人会饭不吃觉不睡,躺畜生碗里啊?” “畜牲有办法救我们一村人度过难关,我来感谢,我来缅怀,我来做个迟来的送别怎么你了?” 孟长义重复着:“畜、畜牲、畜牲救你们?你个疯丫头,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顺着你的话说的。你就不能柔和一些吗?每次都让我受伤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胡伯娘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焦急道: “哎呀这可不行啊,你这傻小子,不会就去问问长辈,这有甚难为情的呀?” 两人同时仰头望天,这位啊,跟她说什么都白费,不一定听成什么呢。 胡伯娘接过絮儿手里的碗道: “我说怎么数都少一个,巧织偏说没少,这不是……啊,絮儿来给长义送吃的啊?这都凉了。” 絮儿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狗才送东西给他。 “伯娘,回!” 胡伯娘:“悔?谁悔啊?你悔,让男人们打他一顿,咱回上河庄。” 絮儿扭头对孟长义道: “改日找你算账,要不你先回?” 胡伯娘更惊了,挣扎道: “怎么着?他悔?打断腿,咱回上河庄,今晚就走。” 第62章 挖掘水井 孟长义气笑了,若不是知道这位伯娘耳背爱打岔,他都以为二人联合起来在气他。 絮儿搂着胡伯娘快速走开,还一瘸一拐的。 胡伯娘心疼道: “看给我们絮儿祸害的。” 扭头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孟长义被骂,絮儿心里畅快,但伯娘再说下去,万一孟长义恼羞成怒她可打不过啊。 匆匆把人带回家,絮儿吃了点凉透的甘露子,摸索回床上睡觉。 絮儿整夜都在做梦,梦里全是两匹老马。 一会儿是驮着受伤的将士,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一会儿又是大庭广众下被人宰了分食;再一转眼,是它们在勤勤恳恳拉犁翻地…… 清晨醒来时,絮儿有点偏头疼。出门一看阴沉沉的天气,更显的精神恹恹。 丁小强边跑边喊着大嘴叔,絮儿一把抓住他,皱眉道: “找大嘴叔做什么?” 小强急急道: “钱有哥他们带回来好多猎物,请大嘴叔过去割肉呢。” 小皮孩从她手里挣脱,絮儿嘟囔一句: “每次都叫大嘴叔,难道前头六年都吃整个的不成!” 灶房里炊烟刚起,絮儿特意去存放猎物的地方看了看。 刘奔拎起来一只貉试了试重量,与身边人笑道: “钱有莫不是带人去掏洞里吧?这只分量不重啊。” 絮儿好奇凑近,有些她竟然不认识。 “刘大哥,你手上的是什么?” 刘奔将其甩过来递到絮儿面前,还摇晃两下。 “这是貉,权贵多爱虎皮与狐皮,那是因为两样稀有且华丽。 这貉子皮其实不差,保暖密实还耐脏呢,不信你摸摸。” 絮儿伸手试了试,她摸过狐皮,相比较之下,没有那么顺滑,但是貉子毛手感也不错。 唐越冬可惜道: “冬季才是猎杀最佳时机,一二月正是脱换绒毛之时,这一批皮子恐怕卖不上好价钱。” 还好王志不在,不然听见他这么说,定会想办法争论才肯罢休。 想到王志,絮儿内心有些不踏实,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今日两口井要出水,除了大嘴叔他们要收拾猎物,其余人都去山上观看。巧织紧紧跟着众人,别人眼中的荒山杂树,她却贪婪地看在眼中不舍得挪步。 四个小姑娘已经落后一大截,细细和小枣心里着急,但是不忍心催促她。 絮儿想静静,便让她们俩先跟上,她陪着巧织慢慢走就是。 早春能种的菜有婶子伯娘她们操心,开荒进程也有丁叔看着,如今爷爷更是在山上不愿回家。 可惜莫苍不在,晚些找孟大哥借两个人领路,这周边或许还有别的机遇…… “絮儿,他们不见了。” 一时没注意,她想事太过入神,俩人掉队之后走错了。 “没事,翻过山梁就看到了。” 草木相似,絮儿却没注意她们俩走的是稍微靠北那一座山。松涛阵阵,阴坡的林子里有些阴冷。 等她们兜兜转转回了开荒地,两口井旁边围满了人。 三天就能挖到水,看来这一片并不缺水。 巧织是第一次看见开辟之后的开荒地,手牵着絮儿,但是眼睛还有魂儿落在什么地方她自己都分不清。 仅仅挖出水还不能称为井,木方子继续向下打,一圈圈固定在井壁之上,深处的人有节奏地拽两下绳子,再摇上来的就成了滴水的泥。 水井分了东西两个地方,好像西边那里挖到了岩石,实在没办法继续向下。 孟长义让人上来,自己顺着木墙下井查看。 井边空地上有炭火,浑身湿透的挖井人会将衣裳烤个半干再回家。但那是往日人少之时。 女人们种了菜,洗了衣,想要来开荒地帮帮忙是好心。这却害得几个挖井汉子苦不堪言。 她们就在不远处呢,没人敢脱光了烤火。 等孟长义从井底上来,腰身以下全都湿透,春寒逼人,控制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顾云蹲在地上捡着石头,趁机教小强和宝乐,以后要对哨所那些人敬重些。 “看看他们打口井多不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以后要是敢往里边扔石头撒尿吐口水,老娘非把你们屁股打开花。” 林宝乐怀里抱着一堆石头放进挑筐,三角眉一抬。 “陈伯娘,我和小强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谁要做那种缺德事!” 丁小枣吓唬他们俩道: “宝乐,男人说话得算数,别让我抓到你们俩干坏事。” 庆七过来撵人。 “陈婶,你带她们先回村吧,那边几个汉子湿衣裳不敢脱,你们在这不合适。” 顾云一下反应过来,应道: “这就走,你让他们再撑一会儿。 絮儿,巧织,带上你伯娘咱们回去了。” 巧织不想走,她是喜欢围着灶台转,可她也喜欢上山下水。 “絮儿,我还不想回去。” 小姑娘眼巴巴看着她,声音软软的,絮儿同为女子也受不了她撒娇啊。 “陈婶,你们先走吧,我带巧织一起回去。” 顾云站起来急得拍大腿,不小心喊出一句: “你们在这谁还敢光屁股?都给我回去!” 所有男人愣在原地,怎么着?谁要光屁股了?! 絮儿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是金元走过来小声劝说。 “今日先回吧,那边挖井的人上来要烤衣裳。” 絮儿恍然大悟: “啊~这就走。” 说话间拉起巧织飞奔,什么面子里子的不重要,万一因为她们把人冻出伤寒可就完了。 眼见女子们背影已经到了山梁,受不了冷的几人脱下裤子拧水。 赤条条的两条腿又白又凉,还好有拼缝的毛皮放在一边。 见孟长义坐在那不动,那几人道: “军头,都剩男人了,脱吧。” 拐下山的几个女子琢磨着,张大嘴在帮忙杀猎物,这个时候回去正好能帮他打下手。 “陈嫂子,咱们三个回去先把肉腌上,让她们四个去溪边洗肠子去。” 丁小枣笑嘻嘻赖在林三娘身边道: “三姨,怎么不是你们去?腌肉我们也会呀。” 顾云把小黑丫头拽过来扔给絮儿,嫌弃道: “你们几个去挖野菜,把那两个淘气小子也带走。 等后半晌耿秋要是熬油,那两个崽子定要追着他要油渣。” 小枣馋得直咽口水,央求道: “陈婶让我留下好不好?我不吃闻闻也行。” 顾云直截了当道: “那不行,晚上回来还能少你一口?你快走开,村里就你像个喜鹊似的喳喳没完。” 第63章 意外落水 越来越热的天气,猎物的肉只能风干或是用盐腌起来。陈婶之所以那么说,是担心之后没有肉吃。 他们的盐其实也没多少,恐怕多数还是要做成肉干。 絮儿正巧想去别处看看,于是四个小姑娘带走两个不情不愿的孩子,开始漫无目的乱转。 “来这里几个月,还没看过小溪源头,要不瞧瞧去?” 丁小枣双手赞成,反正她胆子大,去哪里都可以。 至于陈巧织,只要有人愿意带她出门就开心得傻笑。 金细细有些胆怯,换做从前她肯定是随自己心意,大不了不与她们一块玩耍。 经过那件事之后她就变了,哪怕心里害怕,不愿意,也不想影响小姐妹们的兴致。 沿着小溪向上的一段明显不好走,多是石头和杂树。溪流时宽时窄,几人走到半路有点后悔,这一段看起来就少有人经过,路都没有。 絮儿在前方带路,细细和巧织说什么也不敢在最后,小枣落在队尾给她们壮胆。 山里有奇怪的鸟叫声,有的悦耳,有的急躁嘈杂。不知走了多久,一根横木挡住去路。 絮儿心想,怕是白来一趟。 “坐下歇会儿,难怪他们都不张罗上来,再也不想来第二次。” 小强和宝乐蹲在溪边玩水,几个姑娘坐在干净的大石头上喘粗气。 罗锅爷爷不在家,顾云她们也是想让几个孩子稍稍放松半日。 絮儿向后靠着树干,早知道还不如去水潭那边捞鱼呢。 小强和宝乐恢复淘气的样子,爬到横木背面,只听咚的两声,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絮儿和小枣反应最快,爬起来就跑过去。 与此同时,小强和宝乐在水里挣扎扑腾,喊着“姐姐救命。” 巧织和细细慢了几步,而且爬上爬下没有另外两个灵活,越着急越是摔跤。 絮儿和小枣焦急喊着,让他们别害怕。 二人原本坐在溪流两侧,几乎同时爬到横木上方。映入眼帘的是厚厚一层积叶,如果不是小强和宝乐在里头乱划能看出来是水,猛地一眼还以为是个坑。 小枣着急要跳,絮儿赶紧出声: “别动,小枣别动,你不知道水深浅。” 丁小枣都快急死了,小强好歹会狗刨,林宝乐没怎么去河里泡过,那都快扑腾不动了。 絮儿思索也就一瞬,自己纵身跳进水里。一下水的深度先是让她皱眉,后续才是冰凉之感。 一手随便抓住一个孩子,先游到小枣那边扔给她。 刚好巧织和细细爬上来,小枣用力探出身子,看得另外两个心惊胆战。 二人想都没想,先跑过去抱住小枣的腰,别孩子没捞上来,她再一头扎进去。 林宝乐被拉上来时小脸惨白,嘴里全是水。 絮儿转身去找小强时,那小子还有意识。不过水里救人就怕这样的,惊慌之下他会胡乱攀扯,还死命不放。 絮儿费了好大劲才把另一个也交给小枣。 头顶几片枯叶的絮儿在水里大口喘息,她觉得胳膊有点抖。 巧织和细细给两个孩子拍水,小枣伸着手着急道: “絮儿,快上来,再等下去你就没力气了。” 絮儿喘息着道: “我、现在、就没力……” 小枣挠挠头,转头喊道: “你们谁帮我找根棍子,絮儿上不来了。” 一通慌乱下,细细找来一根胳膊长的树枝。 “没别的了,先试试看。” 二人合力,总算把濒临力竭的絮儿给拖上来。 冷意透过湿衣裳冻得人瑟瑟发抖,絮儿总算体会到前半晌那几个挖井的有多不容易了。 “唉!亏大了,这叫什么事啊!” 絮儿爬起来找个相对平缓的地方一直蹦,想要以此来抵抗寒冷。 两个自知闯祸的小崽子乖乖缩在一边不吭声,心里不住念叨着,黑脸的小枣姐姐别看他们。 巧织突然想起身上带着火石,顺手一拍把林宝乐吓一跳。 “呀,宝乐没事吧,姐姐不是故意的。 小枣,快捡柴,我身上有火石!” 丁小枣瞪着一对圆眼道: “你不早说!” 撒腿跑开的不止是她,还有细细。两个姑娘捡柴这么一会儿,絮儿边蹦边看着那个水坑。 难怪有根大横木拦在这,应该是孟长义他们发现此处危险,随便做了个记号。 只是没想到她们会跑到这里来,还顺利地掉了进去。 絮儿越想越后怕,今日还好没出大事,不然林家和丁家她谁都不好交代,一条命能赔两家么?! 絮儿跳过来问小强: “你俩在溪边玩好好的,爬那上去做什么?” 林宝乐伸手挡着小强,鼓起勇气道: “絮儿姐,对不起,是我看到上边有小蘑菇,想摘下来哄你们高兴的。” “什么蘑菇?现在太冷,蘑菇早就冻死了。” 丁小强道: “真有,就在木头上。” 巧织搂着他们俩道: “蘑菇不长在树上,以后别乱跑,听话。” 小强是明着皮,宝乐算是蔫淘气,絮儿在判断他们俩为了逃避挨打,撒谎的可能有几成。 林宝乐觑着絮儿的脸色,带着点哭音道: “絮儿姐姐,我没撒谎。” 巧织安慰道: “哎呀好好好,絮儿又不是要打你,怎么吓成这样?” 絮儿一边挤着破衣服上的水,一边去看木头。 水坑四周都有横木,像是谁闲来无趣在这挖了个大坑一样。但絮儿进去过一次,那坑深超过一丈。 横木上确实有东西,不过不是蘑菇。 一排硬硬的东西刮着指头,黑底白毛的半圆如鳞片似的长在横木上。 絮儿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呢。 宝乐说的蘑菇,其实是木耳?! 不多久,小枣和细细将火引燃,见絮儿还在那边徘徊,小枣来不及教训淘气的弟弟,先把好姐妹拉走才放心。 “你还想掉进去吗?就不知道离远点? 孟大哥他们也真是的,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不早说! 快过来烤火,你要是病了啊,就算有钱也请不到大夫,更何况咱们还没钱。” 絮儿抓着小枣僵硬地笑,笑得小枣脸色不好。 “你这样有点瘆人嗷。” 絮儿哆嗦着道: “是木耳,那俩小子别揍了。” 第64章 头发着火 丁小枣把絮儿按在火堆旁边,语气里透着威胁和怒意。 “絮儿,我就捡个柴。你别护着他们俩,今日我非要替我爹好好收拾一顿不可。 哎呀你别急着劝我,没用我告诉你。 你也是糊涂了,什么节令啊?初春!哪来的木耳?” 絮儿搓手呵气,咬着牙道: “我看了,是真的。还是干的。” 小枣看看絮儿,再看看两个鹌鹑似的小兔崽子,眼神游移不定。 细细几步走到横木背面,高兴喊道: “真的有,巧织,小枣,快过来看。你们小心点。” 知道横木下边是个深潭,三人倍加小心,凑近了仔细看才能看到指甲盖大的干木耳,这颜色远处一看,跟树皮似的,谁能想到呢。 丁小枣咂着嘴,一步一探向另外几棵木头走去。 细细和巧织看着害怕,一直提醒她小心慢点。 火堆旁的一大两小,没多久就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擤鼻涕声。 絮儿担心小枣也掉进去,她可是没力气再跳下去捞人了。 “巧织,让小枣回来,别一个人去那边。” 金细细告状似的道: “晚了,她都走到对面去了。” 絮儿叹了口气,站起身去瞧。围起来的地方没多大,小枣还算聪明,知道绕着外围小心行走。 “好冷,你们看着点,有事叫我。” 二人摆摆手,让她赶快回去暖着。 如采蘑菇这种事,巧织很少被带出去。不像打栗子山楂那般,有个固定地方只管出力就好。 这种菌子生在何地鬼才知道,都要一点一点找的。巧织离不开人,带她也是白受累。 所以今日能亲眼看见干木耳,她是满足且高兴的。 见小枣走了一圈又返回来,二人问她那边的情况如何。 小枣咧开嘴笑道: “多着呢,咱们三个动手,让絮儿带两个小的待着,你们没意见吧?” 絮儿都那样了,心肝黑透了才让她跟着摘木耳! “不用她去,但是得告知她一声。” 絮儿扬声道: “喂,你们三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小枣几人把筐和镰刀拿在手里,让她留下看孩子。 絮儿:……我还有这么一天?因祸得福啊? 小枣虽然平日上蹿下跳看着不稳重,但有他们落水在前,应该会小心的。 絮儿安心烤着湿衣裳,两个小子安静没多久又恢复生龙活虎。她在心里暗叹,果然能在各种磨难下长起来的孩子有点本事,不是命太硬,就是老天眷顾。 小枣身后的俩人如履薄冰,二人只敢在触手可及的区域摘取,小枣左胳膊跨筐,右手拿镰刀,骑坐在横木上收一点,往前蹭一点。 小强见他姐姐那样子,懊恼地与好兄弟分析: “咱俩刚才就不该站在上边走,看我姐这样多稳妥,果然她多活几年就是招数多。” 林宝乐烤着小手回他: “就是有点磨裤裆,我干娘说了,再把衣裳磨坏,她就用老鼠皮给我补窟窿。” 丁小强莫名其妙的笑,俩孩子一会互相打闹,一会儿又搂在一起叽叽咕咕。 絮儿转了个方向,火烤着后背。 “你们俩看着火,快灭了就叫我。” 二人应声当时记着好好的,过一会儿玩闹起来一个没注意,火星子烧上絮儿的长发。 “娘啊!絮儿姐快跑!” 絮儿扭头问: “又怎么了?” 林宝乐着急比划: “头发头发!着火了!” 絮儿手比脑子快,伸手向后拍打头发,不过已经晚了。 半干的头发从发梢一直到后脖颈,要不是头顶那边还湿着,她就秃了! 两个孩子惊恐靠在一起,眼珠子乱转。 絮儿摸摸头发,空气中还能闻到一股烧鸡毛味儿。 唉!做梦不好就不该出这个门! 还好没烧伤脑袋,就是剩下这点头发,可就不好用木簪子了。 小强脸似苦瓜,撅起屁股对着絮儿道: “我错了,你打我吧。” 宝乐站到絮儿的另一边也学着小强的样子。 一阵风吹得火苗摇摆不定,絮儿伸手拎起他们俩躲远一些。 “啧~我刚才让你俩做什么来着?” 俩孩子异口同声道: “看火。” 絮儿拉着长调道: “哦~~那你俩是怎么看的?用脚吗?” 絮儿手心发痒,是真想把这两个揍一顿。今日的倒霉事全是因为他们。 不过转念想想,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知道错了没有?” 小强:“絮儿姐,我都认错了,你要不打我一顿消消气?” 宝乐哭丧小脸道: “姐姐,你把我头发割了先凑合用着?” 絮儿笑得奸诈: “嗯,我看宝乐这个可行,等回村了你们去找罗锅爷爷,问他怎么能把头发接我头上去。” 巧织看着天色不早,催促小枣先回去,左右明日没什么安排,这些木耳一冬天都好好的,明日再来也一样。 三人先看见的正是絮儿的后脑勺。 “你们看看絮儿的头发,我眼花了吗?” 金细细摇头道: “我也觉着不对劲。” 巧织对二人道: “少了一块,该不会那两个小子又闯祸了吧?” 三人快步走过来,凑近一看,果然烧焦的痕迹还在呢。 这……这可怎么办? 丁小枣大喝一声: “丁小强,你又干什么了?” 小强不敢看自家姐姐,絮儿姐一肚子坏水,亲姐姐下手更狠,哪个也不好惹。 “没、就是……絮儿姐头发着火了。” 小枣气道: “我不瞎,你烧的?!” 要是弟弟敢点头或敢说一个“是”,她不把小强屁股打开花都对不起好姐妹。 丁小强摇头: “不是我动的手。” 细细惊讶看向老实的宝乐,问到: “那是宝乐?你点她头发做什么?” 林宝乐紧张摆着双手道: “也不是我,一阵风刮过去,我又拦不住。” 啊?? 絮儿翻了个白眼,想不到上河庄大火没烧到她一点,在这破地方,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意外引火烧身啊! “带上东西,先回村吧,好歹还给我留下两绺。” 丁小枣三人笑也不是,同情也不是,今日她可真不顺。 刚到村口,就能闻见浓浓的香气,每次打猎物回来,他们都能善待肚皮几分。 即便不能敞开了吃,喝肉汤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第65章 母女嫌隙 巧织欢快走向灶房,想看看娘她们做了什么。难得今日不用她做饭,可这围着灶台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关屯的人都没多余的衣裳,絮儿三人只能继续靠炭火烘干身上的潮湿。 灶房里,三个女人说起家常来没完没了,耿秋插不上手,只能去一边劈柴。 巧织掀开锅盖,一阵蒸腾白雾之后,是一锅的乱煮。 小姑娘脸色青了又黑,耿秋偷看一眼,见她这样子暗自先笑。他都说了这么煮的话,巧织看见了定然生气。 陈婶子坚持己见,还说巧织是她生的,不高兴又怎么了? “娘!这什么呀?!” 顾云从她手里夺下锅盖盖好,毫无察觉道: “今日不用你做饭,去找她们几个玩吧。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巧织急得直跺脚,娘简直是糟蹋东西。 “你!可以等我回来做的,我手脚很快不耽误大家吃饭……” 说着说着,还委屈巴巴掉上眼泪疙瘩了。 林三娘哄着巧织道: “为这事还值当哭呀?日日不得闲,让你歇一回还难受呢?” 胡伯娘坐在灶边烧火,不知娘俩闹什么别扭。 巧织把木耳交给耿秋收好,自己跑回去找小姐妹。 等山上的人完工回来,先还以为巧织早早回来指不定做什么好吃的呢。结果小姑娘们一个没见到,都是陈家婶子几人张罗的。 盛到碗里的什么都有,而且汤里夹杂着一股怪味,像是没洗干净。 按理说不应该啊,女子在炊煮上怎么也要强过当初的冯安和耿秋吧? 直到有人将汤入口,这味道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唐越冬用手肘碰了碰军头。 孟长义端碗屏气吞了,而后眼神示意众人,谁敢给他找事,先试试看。 这顿饭吃得比不上往日热闹,顾云心里憋着气。 回去就在屋里扯着嗓子喊: “老娘忙里忙外,什么脏的臭的没做?我对不起谁了? 好心让你们几个孩子松快松快,一个个不是甩脸子就是不吃,膈应谁呢? 还有你陈巧织,我是几个月顾不上你,连你也瞧不上你亲娘?” 林三娘顺着她后背一下又一下,温声细语地劝着。 “好了好了,你看你,累了一天好好歇着。” 顾云拍着铺床的木头梆梆响,这股火不撒完她睡不着。 隔壁陈忘山不知自家婆娘在气什么,她倒是许久没这么撒泼。但这毕竟不是自家独门独院,两屋子老少都听着呢,好歹要点脸面。 奈何喊了两声,顾云谁的面子都不给。 巧织觉得自己没错,也跟她娘拧巴。 絮儿和小枣几人不是不吃,她衣裳都没干呢,小枣和细细一人一件帮她烤衣裳呢。 “陈婶消消气,我跟你说今天就是诸事不顺。 我们出趟门,小强和宝乐掉水里了,好在人没事吧,烤火时候我头发又烧了。 我那是不吃吗?我没衣裳穿,没脸出门啊。” 顾云暂时忘了生气,催促林三娘去点灯。 微弱的灯光里,絮儿盖着草席确实光着身子。 “你过来些,我看看头发怎么回事?” 林三娘问道: “那两个小子没事吧?是不是故意踩溪水玩?” 小枣要说,被絮儿截过去: “没有,乖着呢,就是有些石头上长了青苔,踩滑了掉进溪里去了。” 隔壁屋的两个小子可没那么老实,不知谁翻出来的剪刀,一人剪了一把头发去找石罗锅。 “罗锅爷爷,你有办法把我头发接到絮儿姐脑袋上吗?” 石罗锅呵呵笑,侧躺在床上道: “我不是神仙,也没这等妖法。” 林宝乐看着好兄弟道: “完了,罗锅爷爷不会怎么办?” 丁小强挠着阴阳头道: “要不还是问絮儿姐?” 刚进门的庆七被俩孩子撞个趔趄,昏暗之中看见他们脑袋吓一跳,二话不说拎着就到了外边。 “七哥,放我下来。” “我要找絮儿姐去,你放开我。” 庆七低喝: “老实点,我看看这头发怎么回事?” 初春傍晚的关屯又开始刮风,庆七看着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目瞪口呆。 “三姨,丁叔,这两个小崽子把头发剪了!” 林三娘一愣,油灯交给顾云后,匆匆出门。 小枣把裤子扔给絮儿,也追了出去。 “细细,快把上衣给我,我得出去看看。” 边穿衣裳还在想,这两个傻孩子,该不会趁人不注意,自己动刀子了吧? 过了年他们都有八岁了,在长一点就能扎起来的头发,此时缺了几块像是狗啃的。 张大嘴笑着道: “男娃不用在意这个,重新长就是了。” 林三娘看着这个干儿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絮儿匆忙出来,忘记她头发被烧的事。披头散发不那么重要,可是这个后脑勺实在好笑。 孟长义和钱有、唐越冬是无意经过。 看脸的话,絮儿这模样还过得去。 但是这后脑勺?? 唐越冬和钱有憋着笑,孟长义没那么多顾虑,指着她问: “哟,开春了给后脑勺开个窗子,透气用的?” 絮儿捂住脑袋对着孟长义翻白眼。 “真会说话,改日就把你舌头拔了炒香椿。” 孟长义哈哈大笑,唐越冬和钱有也再憋不住,转着圈的乐。 庆七看看两个小的,绕到絮儿身后把她手挪开,好家伙! “你们这是闹啥呢?” 毛雀和张大嘴凑过来看,笑得睁不开眼,石罗锅与胡伯好奇,也过来瞅瞅。 人越聚越多,絮儿干脆冷着一张脸任由他们打量嘲笑。 孟长义笑够了才对絮儿说: “人前一张芙蓉面,背影原是秃瓜蛋。” 絮儿对孟长义轻蔑笑了一下,靠近张大嘴去抽他的杀猪刀。 “姓孟的,有种你站在那里别跑。” 唐越冬和钱有早在他那句话出口时就在悄悄后退,看见絮儿动作,唐越冬先撒腿就跑。 我的军头哎,你这是找打,恕不奉陪。 钱有依旧在看热闹,毕竟正大光明离那个胆小鬼三尺远的机会可不多。 张大嘴护着自己的宝刀说着大侄女别冲动,但是一胳膊把她送出去几步远。 “絮儿,你放开了打,叔给你撑腰。” 第66章 灶房发泄 孟长义对待自己的兄弟如何,他们后搬来的不甚清楚。但是惹了絮儿,哼哼,怎么也要付出点代价吧? 林三娘找出剪子,把两个傻小子的头发重新修了修。 “活该!让你们淘气。” 丁小强还嘴硬道: “都怪絮儿姐,也不说清楚点。” 小枣和细细作证道: “你少攀扯别人,是不是自己没听明白?当时你絮儿姐怎么说的?” 林宝乐回忆一阵,好像没说要拿着头发找罗锅爷爷,当时他们俩不也是怕的吗? 絮儿追着孟长义跑了整整两圈,关屯住着这么多人看似不大,实际上她还没吃东西呢! 孟长义不过是逗逗她,又不打算真把人累个好歹。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啊,再跑下去也比不过我,何必这么较真呢?” 絮儿双手撑在膝盖处喘息,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仇不报,睡不好觉! 絮儿邪恶一笑,明日就去摘香椿芽,连吃三天,我让你嘴贱! 孟长义直觉不好,但不知那疯女子又憋着什么险恶主意。 “你有话说话,别想着来捉弄我,惹急了我才不会让着你。” “老光棍,早晚让你三天下不来床,看咱们谁熬得过谁!” 孟长义动了动耳朵,疑惑道: “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絮儿嘴角两边扯了扯,说道: “没什么。东边那条小溪怎么回事?源头那里房子大的水坑,你为什不早点跟我们说?” 孟长义有点紧张,追问道: “没事去那做什么?所以那两个小笨蛋掉水坑里去了?” 絮儿捏着拳头怒视他: “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差点出人命!” 怕林三娘担心,她们回来之前就约定好了谁都不说,但是那里早晚是个隐患,孟长义这个军头,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孟长义道: “我都让人用木头拦上了你们还去,自己好奇怪我没良心?还有啊,石老伯他们宠你我管不着,以后少跟我大呼小叫的。” 絮儿四处搜寻,拎了根编筐的荆条过来。 “我没连名带姓叫你已经极其尊重。 那地方太过危险,你到底管不管?” 孟长义双手护在身前一步步后退,说着说着就动手,她又打不过…… “水坑下边有泉眼,水是活的,我能怎么管?” “那几根木头也太敷衍了吧?” 孟长义耐心解释道: “首先~我们轻易不去。 其次~当初没料到有外人会来山里。 最后,水性最好的冯安年纪大了,别人下不去。” 回想在水里捞人时的感觉,絮儿想死的心都有了,绝对不想再下去一次。 “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就算大家都不去,里边淹死个耗子山兔什么的,我可不想喝洗澡水。” 孟长义趁她想事,眼疾手快抢了荆条。 “把你眼里的杀气收一收,办法我会想的,叮嘱好你们那边的老弱妇孺。” 男人背手而行,手上的荆条晃来晃去。 絮儿敲敲脑袋,做那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呀?糟心事还没完吗? 几个小姑娘坐下来吃东西时,已经是温热的杂烩汤更加难以下咽。 小枣边吃边摇头: “都怪巧织养刁了我的嘴啊,竟然有一日也能嫌弃心肝太腥?要不得要不得!” 巧织被自己娘指着鼻子骂完,心里难受无处说,听小枣如此夸她也并未好受一点。 絮儿想通其中症结,巧织特殊不算病,可也没得治。 “巧织,问你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如实回答我好不好?” 巧织低低嗯了一声。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如其他人一样,去溪边打水洗衣裳,去开荒地春种秋收,你还愿意留在家里做饭吗?” 巧织搅和碗里的东西,像个正常人一样吗?她没想过。 絮儿搂着她的肩膀道: “今日谁都没错,但是结果却没让任何人满意。 巧织,有些时候,有些事,不是对错能说的清楚的。 回去好好哄一下陈婶,你最会撒娇卖乖,对着自己娘亲低头没什么的。” 巧织闷闷道: “我就是觉得,怎么做都不能让她满意。 他们知道我有路盲症之后,为了减少麻烦,就让我待在家里哪都不能去。 我乖乖听话,所有不用出门的活儿,我一样又一样的做好,她依旧当着我的面夸赞你们。随便拎出来一个谁,都比我好十倍百倍。” 金细细抓起她的一只手,想要说个笑话让她别那么难过。 “陈婶的嘴就是那样,你看你的手就是比我们白嫩。” 陈巧织吧嗒落下两滴泪珠子,金细细有点慌。 絮儿微微摇头,还不如让她把不痛快倒个干净。 “全村都说我这双手巧,可是她都没夸过我。 搬来关屯,我怕成为累赘,一路上连睡觉都不敢睡死。 后来到了地方,又怕因为我让我爹娘遭人笑话,起早贪黑用那个木杵子舂米砸面,手上扎了刺,都没人帮我挑出去。 怕人家嫌弃我是个姑娘力气小,耿秋大哥劈柴,我也劈柴…… 她都没问过我累不累,疼不疼。” 几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哭,灶房就如被隔开的宣泄之地。去靠近她,了解她,永远无法成为她。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想办法顺利度过寒冬,巧织只是受委屈的其中一个。 絮儿更加坚定心中所想,巧织说她看不懂路,那就想办法让她认得。 陈巧织长长舒了口郁气,她本就是个能自我开解的小女子,哭过一场,心情舒畅许多。 “你们别笑话我,就是控制不住了。刚才可不是诉苦,也不是邀功。 大家都很累,絮儿,以后我依旧会好好做饭。 看灶火扭动我高兴,闻野菜喷香我高兴,骨汤翻花、石磨碾动,那时候我是自在的。” 另外三个能听出她发自内心的欢喜,巧织首先是自己喜欢,然后才在当下最适合留在灶房而已。 絮儿打了水来,让她把脸洗干净。 “巧织,等三月野菜遍地,我们带你出去。 不过今晚,你还是要哄你娘,陈婶是个直性子,软心肠。 把你留在家里,还不是怕你丢了找不回来?咱们做佃户的时候就一年忙到头停不下来,如今万事开头,只会更难。 第67章 山贼人祸 一路走来的山啊,一层叠一层。他们俩做那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傻姑娘?” 陈巧织娇嗔: “你才傻呢!” 絮儿捂着心口道: “啊,你别对我撒娇,我受不了。” 丁小枣凑过来问: “那巧织啊,明日吃什么?” 金细细:“你怎么就知道吃?” 丁小枣反驳她道: “牛马猪鸡都知道吃,我一个大活人,馋一口吃的有罪啊?” “顿顿吃那么多,也不见你长大呀。” 小枣受不得人家说她小,气急道: “金细细,你再取笑我,以后去茅房找胡伯娘陪你。” 那胡伯娘,喊她十声能听见一声都算好的。 “你……诛心是吧?” 两个互相挠做一团,絮儿巧织收拾了几人的碗筷,端着油灯回去睡觉。 松脂不好收集,灯油恰好不好盛放,这还是耿秋用筒骨打磨的“油灯盏”。 小枣吸了吸鼻子,玩笑道: “这个好香啊,我想吃一口。” 另外三人忍俊不禁,睁眼闭眼都是吃,她就没别的追求。 棚屋里,巧织才说了三句软话,顾云就撵她去睡觉。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省吃俭用拉扯到十几岁,哪怕有万般不好,她该心疼还是会心疼。 旁人都看得出来,顾云就算心疼孩子也带着倔强和小心,生怕人家说嘴。 一夜仿佛眨眼就过去了,陆续有人起床去溪边洗脸,而此时的巧织和耿秋早就开始动手做吃的。 这几日天气不好,两位老人家割回来的榆树皮不是很干,巧织用大锅炒了一部分,然后才拿去磨成粉。 关屯没有细网筛,所以这榆皮面自然粗糙。 榆皮面糊糊里,巧织切了一些木耳细丝,耿秋将切碎的咸肉丁倒进锅里,等到煮透,刚好大家过来准备开饭。 他们的盐所剩不多,用咸肉丁代替是奢侈了些。不过耿秋对巧织说过,让她不必操心这些油盐,百十多个男人呢,会想办法的。 吃过东西后,小姑娘们匆匆带上篮子出门。絮儿担心今日再有人不小心落水,还特意带上一根柴绳。 再走这条路就要顺畅许多,看这个天色像是要下雨,几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到了地方,小枣还是如昨日那般,骑在横木上一点点向前挪动。 木耳干在木头上不是很好摘,絮儿担心她们为了口吃的东西不顾自己。 “不管什么东西掉进水里,都不要管。如果累了就停下来去安全的地方等着。 尤其是你丁小枣,别想着快下雨了就毛毛躁躁,能摘多少算多少,下雨之后野菜更多。” 小枣挥舞镰刀,算是对絮儿的回应。 细细留下接应小枣,絮儿带走了巧织。确定横木都很牢靠之后,连巧织也自己选了地方单干。 另一边,小枣对细细一遍遍鼓励。 “你看巧织一个路盲都可以自己在一处,拢共就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到头,你也自己找个地方帮帮忙好不好?” 金细细踮脚看着里边,对小枣道: “我怕掉水里。” 小枣双眼盯着木耳,嘴上回着细细: “别看就不怕了,再说还有絮儿呢,我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有雨星落在细细鼻尖,她鼓起勇气走向旁边。寂静的山林哪怕一只鸟飞过,都能吓她缩起脖子。 每次害怕,她就下意识摸向脖子上挂的狼牙。 第一场春雨足足憋了三日,才在人们即将入睡时悄悄奏起天音。 没有光照,没有蓑衣,无处可去的人们只能困在棚屋里等雨。有人躺在床上睡大觉做白日梦,也有人在想家。 他们不是天生地养的野人,入伍之前也曾有惦念的人啊。 孟长义无比急切想要知道外边的消息,因为食物不够造成的窘境,使他更加明白,这处小小哨所不能拖死所有人。 平安镇的小杂货铺子,还是那个中年掌柜的,再见到王志那一刻,他恨不得今日不曾开张。 “你怎么又来了?” 王志熟络地与他打招呼,莫苍还以为他们是多好的交情。 “春夏时候不收皮子,赔本。” 王志神秘兮兮道: “老兄弟能不知道这个理?此次来不卖皮子,换一宗好买卖与你。” 哪知掌柜的根本不想听,催促他们赶快离开。 “有年前那次的交情在,别说我没提醒,最近平安镇正在闹山贼,你们若是没大事,就在家躲着吧。” 莫苍眯了眯眼,山贼?哟呵,多少年没听说过了。 王志也来了兴趣,自己找地方坐了。 “还有这新鲜事?来来来,反正现在无客上门,说来听听。” “唉!说起来都是人祸。年前就兴起什么挖矿的风气,好些人拼一两黄金,冒险与人出去,人一走便再无音信。 过了年之后,官府巧立名目,每户抽调青壮一人去修城门,短短半月,已经死了十几人。 家中仅剩老弱妇孺,有那些歪心眼的就开始出来作恶。 起先只是偷鸡摸狗,后来就是抢人抢地。唉!乱,乱呐!” 二人还以为附近真有占山成气候的贼窝,这不就是乡间无赖的那些勾当吗? 正要说起门外的老马,一阵猖狂笑声传进来。 “老大,我就说今日喜鹊登枝热闹的不像样,这不就是出门见喜?瞧这两匹高头大马,真配老大的英雄之身啊。” “啊哈哈哈哈,说得好,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还能有马?天赐之物!” 王志灵巧起身径直出门,倒是要看看哪个瞎了眼的狗货敢惦记他们的东西。 掌柜的在后急急跺脚欲拦,被莫苍阻挡在内。 “不必管他,继续说说山贼怎么回事?” 掌柜的小声道: “那门口的煞神就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熊成精一般,秃头长髯的,杀人不眨眼。” 莫苍重复了句: “杀人不眨眼?” 掌柜的重重点头: “快叫你兄弟回来,我这里有后门,你们山里野户惹他是何苦?” 莫苍摇摇头,闲适道: “你也知道我那兄弟抠较得很,门外两匹马是我们打算卖掉换些吃用的,遭人惦记那自然是不行。” 第68章 兄弟反目 隔不多久,门外响起打斗声。莫苍依旧稳如青松,反倒是掌柜的如热锅里的蚂蚁。 “壮士,好汉,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不想惹祸上身啊,求好汉放过我吧。” 莫苍安抚道: “你只管躲进柜台莫要出声,待我出去瞧瞧热闹,买卖的事回头再谈。” “哎?哎?!” 王志虽然抠门,但他手脚功夫还算过得去,小小的平安镇上,他要是输了,丢的可是兄弟们的脸。 莫苍走到门口察觉到不对,这打斗声你来我往的不像个混子,难道遇到练家子了?! 杂货铺门外,王志与一光头大汉对战,越打越是心惊。 小镇上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 二人赤手空拳三十回合,王志先坚持不住落败,莫苍开门接住被打飞的兄弟。 他二人都不擅近身打斗,看来今日要坏事。 “哟,这么个小铺子藏了几个啊?不如都出来见爷爷。” 旁边几人穿得怪模怪样,纷纷起哄。 莫苍压下眼中的审视,言道: “只有我兄弟二人,掌柜的今日没在。不知我兄弟怎么得罪了人?我代他赔礼便是。” 莫苍心知肚明纷争因两匹马而起,但场面话,学学唐越冬一二分还不算难。 光头大汉上下打量,突然咧嘴一笑: “你这小子说话中听许多。这两匹马是你们的?” 莫苍点头: “正是,家中有远房亲戚在外县跑商,托人寻了好久才得两匹。” 光头大汉摸着鬃毛爱不释手,转头与他道: “这马爷爷看上了,送与我盘龙寨,报上名来,日后护你安稳。” 旁边自然有人劝说: “我们老大既然发话,能得盘龙寨护佑可是祖坟冒青烟了,还不磕头谢过老大?” 王志喷出一口血痰,擦了擦嘴角把莫苍拉到身后。 “盘龙寨是吧?这马我们还真不能让,赶着送去县令老爷那儿交差呢。” “我们老大与县令大人称兄道弟好着呢,截了他的马算是家务事,这可不是正巧么你说!” 王志心下一惊,还以为是什么烂泥为祸乡里,原来与当官的勾结过了。 见招拆招,王志只能道: “好汉,公事家事的我不管,两匹马花光了我们兄弟积蓄,县令大人还没给钱呢!” 那人还要再说,光头大汉实在喜欢这马,于是从身上摸出两块金饼扔过来。 “拿去拿去,县令那边爷爷自去交代。” 王志示意莫苍去捡,二人互相搀扶远去,特意走的是去往县城那条路。 光头大汉虎目一瞪,有人点头去追莫苍和王志。 掌柜的躲在里边听了个大概,为那俩猎户捏把汗,也怕盘龙寨的人进来砸他铺子。 过了大半个时辰没动静,掌柜的爬到后门,绕路装作从外回来忘记锁门的样子。 他以为虚惊一场,实际上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王志忍着胸闷走出去八九里,终于坚持不住坐在地上。 莫苍小声道: “有人跟着,演得像点。” 王志满地打滚学足了泼妇相。 “唉嘿唷~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脸跟我平分,我不干!” 说来就来,莫苍青筋突突。 “人家看着就不是差钱的主,你非要跟人动手,怪得到我头上吗? 两匹马,本就一人一半。” 王志躺在地上哀嚎: “我不管,我身上的伤替你受了一半,你得补偿我。” “就平分,不服就打一架。” 王志挤眉弄眼,这戏可不好演啊,莫苍你个孙子。 “咱俩好歹这么多年感情,多分你一点点东西怎么了?难道兄弟我这条命还比不上那仨瓜俩枣吗?” 莫苍给他个眼神,而后似是气急决裂: “谁跟你有感情!你我此后各奔东西,就此别过!” 王志躺在地上仰脖子喊: “别过就别过,没了你我还活不了了不成?” 尾随的那人犯了难,一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另一个走了岔路快要没影。早知道就多带个人出来了。 想来想去,还是躺在地上这个好跟。 等王志从地上爬起来,那人不远不近地吊着。 等到一处稍微带了点斜坡的林子里,莫苍在其后悄无声息靠近,一棍子将人放倒。 王志乐颠颠回返,二人用藤条把人给捆了扔到阴沟里。 “想不到出来卖个马,还能这么激荡人心,好些年没对人动手了。” 莫苍没他那么乐观,催促道: “咱俩分头走,在松县汇合,尽快探清消息送回哨所。” 王志贱嗖嗖道: “打探消息那是你的事,这又不是关外敌军,你一个人足够。” 莫苍问他: “那你呢?找个地方养伤?” 王志跳起来呸了一声,引来剧烈咳嗽。 “小伤,养个屁!军头让咱们出来买粮食的,这一枚金饼不花完我是不会走的。” “既如此,你留意暗号,我先走了。” 王志挥挥手:“去你的去你的,我得看看盘龙寨还有什么招数。” 莫苍离开后,王志去盘问那个尾随之人。盘龙寨?好大的口气,我们哨所都没敢称个盘龙关,小村子更是只有“关屯”二字,你们哪来的脸? 关屯棚屋,雨停之后,唐越冬带上二十人向外接应出山的两个兄弟。 熏好的肉干多被他们带走做干粮,孟长义不得不带人满山去找榆树。 几次尝试,巧织找到了将榆树皮做好吃的办法,而孟长义等人也发现,这东西更果腹。 雨后的路泥泞许多,胡伯用石头铺成一条小村路。 石罗锅又仔仔细细教他们一遍怎么取树皮,不厌其烦地说千万别给扒干净。 “哪怕留上巴掌宽,榆树就能活。年轻人下手轻一点,给自己留条退路。” 丁小强童言童语: “爷爷,是不是扒光皮,树就羞死了?” 庆七把他抓回怀里圈着,让他别乱插嘴。 石罗锅与冯安呵呵笑,放孩子们出去后,俩老人一点一点砸着剩下的一点干树皮,这是他们剩下的口粮。 女子们绕到小溪边,打算去看看菜。 邓宝问林三娘,最近那块空地为何不下种。 女子们七嘴八舌解释,每种菜的节令不同,也不知道有几个真正听明白的。 甘露地那边铺着厚厚的干草,陈婶子与胡伯娘去各处掀开看了看,看脸上的神色,应该是还不错? “两垄小葱出的还挺好,小菠菜发芽不怎么匀称,等过几日天暖再看看。” 第69章 得寸进尺 婶子们心疼菜籽,这里用得极少。还是罗锅爷爷笃定今年是暖春,她们才舍得种一点试试。 絮儿带人去下游那一片榆树林,几天过去,或许有别的野菜长出来呢? 此处看着平平无奇,但是草木发芽的确比别的地方早上一些。草地里有很明显的野菜,虽然还不如小孩巴掌大,但现在食物稀缺啊! 至于那批被掰成秃子的香椿,此时还没来得及长下一批芽呢。 哨所的男人们才不管这里有多不同,甩开膀子开干。 那等力气活,自然有他们可忙的。女子们弯腰在地上搜寻能吃的绿叶。 孟长义大略走一遍这处洼地,疑惑之下伸手盖在地面上。 人站在这里感觉不到冷暖差异,但用皮肤相触,明显无凉意。孟长义将惊奇审视的目光落在絮儿身上,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几日未来,这里竟然长出马兰头和荠菜,小枣几个咧开大嘴头也不抬。絮儿察觉到异样,抬头四处张望。 一群忙碌说笑的人群里,孟长义蹲在那什么都不做很显眼。 絮儿走过去扔下小筐,蹲在他对面平视。 “孟军头坐享其成,亏不亏心呢?” 男人刀眉一动,向前倾了身道: “絮大姑娘又要做何?” 说着话,孟长义竟然一屁股坐下了。 自从她头发烧了之后,总算知道梳一个女子发式,如今这样看着多了几分俏丽。 絮儿把自己的小铲子扔给他,叫他去挖野菜。 “怎么跟你孟大哥说话的?颐指气使。” 絮儿拎筐站起身俯视: “对白吃白喝的人就这个语气,不听也得听。” 絮儿用脚尖踢了踢他道: “赶紧起来干活!” 孟长义拎起小铲子,絮儿指什么他就挖什么。 梁奇与人窃窃私语,频频偷看军头那边,还没见过军头这么听话的时候。 他旁边打配合的两人挤眉弄眼道: “傻大个,也不看看那是谁,一般人能叫动军头么?!” “就是,别看军头面上一本正经,与絮儿姑娘如冤家似的一点不和气。欸,你们不觉得他俩像一类人吗?” “嘶~我就说有时候絮儿姑娘一个小丫头安排我干活,我怎么就脚丫子不受控制那般听她的话!现在找到原因了。” 人多嘈杂,孟长义没想过有人敢在他附近说他闲话。 絮儿让他挖的野菜乱七八糟,看似一样,仔细辨别又不同。 “你做甚?那个不要。” 孟长义提起来一根看看,又从絮儿的筐里拿出来一个对比。 絮儿提示道: “左手的是青蒿,右手的是茵陈,能吃的时候是白蒿,变绿了不能吃。” 孟长义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后,以为自己已经将野菜认全,似与絮儿较劲般,每次都在絮儿出声前下手。 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絮儿心里暗笑,这才哪到哪? “孟大哥,那个……” 孟长义挖出来后,絮儿语气平淡道: “得扔掉,不能吃哦。” “不早说?” 絮儿无辜道: “你下手太快,也没等我啊。” 孟长义抖着手里的野菜问: “这不是荠菜吗?跟筐里那些一样的,别想骗我。 哎呀你这个疯女子,为了报复我连吃的都浪费,心机深沉。” 絮儿笑得明媚,说道: “天地良心,你在我眼里真比不上野菜有用,我犯不上。那个就是长得像,真不能吃。” 孟长义一下把手里的野菜扔出去很远,邓宝抓了一把,一边喊道: “娘的谁啊?看着点行不行?”一边拍着头发里的土。 庆七告诉他: “你们军头扔的。” 邓宝敢怒不敢言,庆七几人哈哈大笑。 他们也不知道笑什么,反正有人带头,莫名其妙的。 能吃的野菜暂时没有那么多,好几人同时下手,没多久就搜罗个干净。 至于那些剥树皮的,刚开始慌手慌脚,慢慢地已经有模有样。 等众人准备回返时,孟长义叫住絮儿走在最后。 “孟军头,有话快说,这些野菜还得洗呢。” 孟长义问道: “这地方你如何发现的?多久了?” 絮儿还以为什么呢,想了想,忿忿道: “那次你把我摔地上可还记得?第二天醒了之后就出来散心,无意间走到这的。” “絮儿姑娘好记性。” 果然女子最爱翻旧账,这么丁点小事,怕是能记一辈子。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吗?非要人都走完了才问?” 孟长义心想,竟然不是刻意找到此处…… “你蹲下来,用手贴近地面试试。” 絮儿看着远去的人群,不耐烦道: “做什么?” 孟长义坚持,絮儿速度极快地蹲下,浅浅摸了下地面。 “好了吧?我要去洗野菜。” 看着转身就走的身影,孟长义冷哼,难得他好心想到一个办法,她还没耐心听。 “站住,正经事。” 絮儿原地转身,眼神质问。 孟长义摆摆手道: “坐下听我慢慢说。” 二人隔着一丈多远坐下,屁股底下温温的,到此时她都没多想。 孟长义拍着草皮道: “我试过这土,比别处要暖些,明日你带上好活的菜籽过来,找个地方种一点试试。” 絮儿一愣,双手按在地上,确实是温的,看看孟长义,再看看野菜。 呀?竟然让他想到了? “这个办法不错,不过这里太荒了,不管什么东西发芽,早晚让野草欺死。” 孟长义白了她一眼: “笨啊?不会两三日过来瞧瞧?试土而已,可行的话就带人来开荒,不行也不必多费心思。 你只管找那种发芽快的就是。” 絮儿点头: “这个好办,现在没事了吧?我要回去洗菜。” 孟长义好笑道: “回,就回!洗野菜是什么心病不成?” 絮儿撇嘴不屑道: “吃喝才是人生头等大事,你懂个连环屁。我们在溪边清洗干净,耿秋可以少挑一担水,巧织可以多歇一刻钟。 对了,与你商量个事。” 孟长义道: “说来听听,不一定同意。” 絮儿站定正视着他: “巧织天生路盲,等得闲了,借你那帮兄弟一用,我有安排。” “你这叫商量?命令还差不多吧?” 絮儿看着他道: “随便你,就这么定了,用人的时候我找你。” 孟长义:嘿~这丫头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第70章 王志买粮 溪边十分热闹,巧织和细细早早回去准备热灶。小枣与婶子伯娘们麻利地清洗野菜。 另一处的汉子们,互相配合将榆树皮的那层木质老皮去掉。老皮晒晒还能用来生火,被小强和宝乐一点点捡进筐里。 内层的发白韧皮在溪水里揉搓干净,等回去在切剪小一些,明日摊开晾晒。 远远见絮儿回来,胡伯娘喊着让她快走几步,那小半筐用不上絮儿沾手,几人随便分一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石罗锅与冯安连磨带筛,整整一日下来还不够这许多人吃上一顿的。 巧织回来接手,他们二人总算能歇一歇。 看到野菜时,石罗锅还以为外边已然春暖花开呢。 三三两两说起柳榆林那边春来更早,石罗锅更想去看看。明明是往更北的地界走,怎的野菜还能早于上河庄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两个老头儿小眼神那么一勾,改日趁孩子们不在家,老哥俩也出去转转。 榆皮面略粘,今日面少菜多,巧织不再煮菜糊汤,而是将野菜沾了榆皮面上锅蒸。 “还好罗锅爷爷手快,不注意时竟然有十个蒸笼,不然这么多人的饭食,得蒸到半夜去。” 耿秋将蒸笼摞起来高高一层,这里面若是杂粮馒头该多好。 巧织可自豪呢,闲谈间说起石罗锅的各项手艺。 “罗锅爷爷会的可多呢,编筐编篓在他那里都算是解闷的玩意儿。可惜他那些小工具烧毁不少,不然他早忙得见不到人影。” 耿秋顺着问道: “我看先前烧炭和编挑筐你们都很熟练,还以为佃户都会这些呢。” 巧织先是笑他,而后才道: “那怎么可能?都是罗锅爷爷教的。不过要说学得又快又好还多的,只有絮儿一个。” 耿秋有些难以置信,还以为石罗锅就算没有子孙传承手艺,也要找个踏实善良的男子收做徒弟。 “很意外,看不出来她是那样的人。” 他没说清楚,巧织还以为说的是石罗锅。 “当然了,罗锅爷爷人很好,就是年纪越大,日子越凄苦。连他自己都常说,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开荒地收庄稼那一日。” 耿秋沉默一阵,轻声且坚定道: “会的,他和冯安都会看到,咱们还要丰收,还要有吃不完的余粮,盖大房子。” 帮忙烧火的细细难得插话: “能吃饱就很好了,吃不完的粮食是多少呢?” 耿秋怎么可能知道?兄弟们一个个如同喂不饱一般,饿的时候两三日吃不上正经东西,赶上有东西吃时,也不想着什么留存,都是往撑了吃。 大锅上气,巧织那边用盐和山蒜凉拌的甘露刚好可以吃。 灶房外的人群里,互相赛着谁的饥雷最响最别致,这是长久饥饿下的一种苦中作乐。 待到食物出锅,汉子们乱中有序,不过这吃东西的声响不那么文雅。 隔日,絮儿带上种子和锄头去了一趟柳榆林。 随便选了个地方,将杂草略清理一下,也就脸盆大小的一处。 刚下过雨的土地还很潮湿,正好不用浇水。挖个坑,小心扔进去几粒萝卜籽和两粒黄豆。 黄豆不挑贫瘠与否,通常开荒地头一年都是种豆子的多。况且豆苗长起来的话容易与其他的野草区别开。 菠菜耐寒,甘露地那边已经开始发芽,萝卜生长快,恰好用来验此地合适与。 为了防止有东西过来偷吃种子,絮儿在一周插上树枝做了简单的篱笆墙。 絮儿忙完这些还不到巳时,蹲下身仔细摸了摸地皮,确实不凉。 “这都能让他发现,看来是我大意了。” 扛着锄头回家时,她好奇地翻看一下甘露地的干草,细细弱弱的小葱比不上丁小强的头发长呢。 “希望孟大哥的提议有用,两匹马卖掉以后,他该是没别的可变卖了吧……” 孟长义手里当然还有东西,只不过战马已老,但兵刃依旧锋利。 他选择留下兵器,是做自保的。 盘龙寨里,老马被当作祖宗似的供着。不仅有专人洗澡刷毛,一般人不舍得吃的鸡蛋和豆饼、盐等物,在这里都只能是马的饲料。 莫苍先于王志进城,最近松县多了个匪窝,街上百姓采买家用都变得小心谨慎。 莫苍融入人群探听消息,王志前脚刚进城,被他盘问一番的那个山匪也回了盘龙寨。 老大交代的事没办妥,山寨有山寨的规矩,那人又经历一顿鞭笞之后,半死不活被带到一侧审问。 金饼在王志身上虽然如同热铜红铁般灼人,但他还算心眼多,没直接去米粮铺子。 有上河庄那些佃户三五不时言说,他决定去找薛良。 米铺里多是奸商,见到金子恐怕不会放他好走。薛良不一样,听说这人敦厚,且作为个地主,肯定有便宜粮食。 薛宅门口的白灯笼还没被换下,往日多富贵大气,现如今就有多凄凉。 王志勾着腰鬼鬼祟祟走了旁边小门。 有上河庄做连接,王志想要给自己编造一个不让薛良起疑的身份还算容易。 上河庄如今被传成鬼庄,新的佃户仍不敢住过去是事实。 那些人原本也是薛家的佃户啊,薛寻那个冷心冷肺的,还不知把人给逼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薛良这般想,对于王志上门,总要比旁的什么人要多一分耐心。 乡野之间贫人多是来找他赊粮赊种,少见能张口直言买粮食的。 等薛良见到面黄肌瘦的王志,心里更多了一丝怀疑。 报价还价,确定货物,商定运送,竟然没什么异常。 王志是新粮和旧粮掺着买的,没办法,家里人太多。 眼看薛良安排人装车,王志掏出金饼递给薛良。 金光一闪,薛良却大惊失色。 “盘龙寨的金饼?!我薛家堂堂正正,不卖粮食给山匪,糠也不卖。来人,把他撵出去!” 薛良气得双手发抖,父亲说他好骗他还曾不服,好险,只差半步,家族名声就要败在他手里! 王志不能与那些仆人动手,只能急中生智辩解。 “薛东家,慢着慢着,我不是山匪啊,我也是被山匪害的!” 第71章 山匪拦路 莫苍辗转间打听到,彭英死后,为他办事的官吏跑腿被打压得厉害,有些远走他乡,有的回了乡下老家,还在县城的倒是有一人,从前看牢房的。 莫苍在天黑时找到那人居住的小破院子,悄悄打听关于彭英,最主要是关山军的去向。 山坳里,唐越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日。 春季的粮食最难买,也不知王志和莫苍那边是否顺利。 关屯,大部分人都在南梁另一侧开荒。 雨水滋润着大地,开荒地里不再尘土飞扬,有些高壮的灰菜足有拇指粗细,用上巧劲倒是可以连根拔除。 农具被用坏一批之后,他们的速度慢下来许多。这种时候与徒手开荒相比也没好多少。 零散分布的杂树暂时没时间处理,老丁原也没打算今年就挖树根,清明之前应把全力用在扩大地域长宽之上。 经历一场春雨的水井透着青绿之色,再也不用拿沉重的陶罐带水,谁渴了走一截到井边,比之前方便太多。 絮儿观察着这一片地势,上一场寒雨下到最后变成零星雪花,落在地上丰富着泥泞。下方谷底算是一条阴沟,光照少,并不适合种粮食。 胡伯已经在带人堆着矮坝,以防之后雨季来临时有大片泥土被冲走。 矮小子杨立地和最会挖坑的安通都跟着胡伯,砌墙也是个耐心的手艺活,有些人天性干不来,便只能去翻土和捡石头。 他三人其实也不轻松,地里捡出来的石头没地方堆,再远一些就要耗费更多体力。 为了尽快给石堆腾地方,胡伯先把能用得上的另外放置,至于那大片的无用碎石,以后空闲了再想办法。 薛家的人将粮食运出平安镇时,盘龙寨早收到风声。垂涎欲滴的贼和久等不到的唐越冬都在等着王志。 而王志则是在等莫苍与他汇合。 出于对兄弟的信任,他甚至没想过莫苍被困在松县出不来。 东躲西藏的莫苍身上带着重要之物,好不容易混出城。等追上王志等人,运粮车队正在与王志争辩。 “兄弟,你们关屯究竟在何处啊?再走下去可就接近鬼庄了。” 王志悠闲道: “还早还早,我家不路过那里,不过这一路也多谢诸位了。 这次出门匆忙,下次带些好物分与兄弟们。” 那些人早就想回去向东家复命了,但王志一张巧嘴让他们放不下手停不下脚。 路上好言好语不说,时不时还安排他们停下歇歇。 莫苍追上来时,王志险些没认出来。 “你怎么……” “回去再说,能买到这些粮食,你本事还凑合,给家里传消息没有?” 王志道: “不是在等你么?现在差不离可以了。” 运粮那帮人好奇打听,这又是什么人啊? 王志笑着含糊道: “家里惦记,这不就让兄弟出来接应一二。再向前走个五里,兄弟们卸了粮食便回返即可。” 几人放松下来,笑呵呵道: “这一趟活走得自在些,下次有事可要记着兄弟啊?” 王志:“那是自然,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五回拜把子磕头。” 莫苍先走一步拐向岔路,见唐越冬带足了人手放下心来。 “老唐,我有急事回去找军头,你带人向外接应一下王志。对了,最近外边冒出个什么盘龙寨,小心点别踩坑。” 唐越冬对着他背影喊: “哎?什么事急成这样?好歹说一声还有多远啊?” 莫苍现在只想回去将东西交给孟长义,荒山野岭,他们又人多,没什么可担心的。 唐越冬只得带路去找王志。 而乡路上,送粮那些人纷纷与王志道别。 粮食被卸在路边,人与车都是他厚脸皮从薛良那里“借”的。 王志一个人守着粮食,四周看了看,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山里惊起一阵飞鸟,王志眼神变得犀利,浑身紧绷做出防守之态。 莫苍不会不与接应的人说清楚,没有等到自己人的暗语,他无法确定山里的是什么人。 一刻钟后,王志的心还是沉了下去,有山匪一个个冒出来半包围着他。 “喂,山下的兄弟,我盘龙寨只要东西不要人,你走吧。” 王志冷着一张脸,心里想着该怎么拖延时间。 山上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王志心里着急,到底是哪个孙子被军头撵出来的? 磨磨蹭蹭怎么还不到? “那个……山上的好汉~” 王志干哑的嗓子还有点破音,惹来一阵哄笑。 那边有人玩味道: “我也知道你舍不得,这样吧,你扛,能拿走的归你,地上的归我们兄弟。 我这人最是大度,可不能说我欺你孤身一人呀。” 王志呵呵干笑,换刘奔或是曹三德或许还行,他刚被人揍一顿,内伤还没好利索呢。 敌众我寡该用什么来着?早知今日,当初军头讲军事就该多听听。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看来是没认出我,盘龙寨是吧,爷爷记住了!早晚有一天挑了你的寨子。” 王志扛起一袋粮,被压的踉跄几步站不稳,又摔回麻袋堆中间。 山上又是一阵哄笑。 “喂,兄弟你也太虚了。” 王志低声骂骂咧咧: “你虚透了,爷爷那是身上有伤,不然说什么也得与你大战百十回合!” 令王志稍微放心一点的是,山上那些狗贼并不着慌,只要他们不急,来接应的兄弟总会到的。 唐越冬等人临近时,的确听见嘈杂声,众人自觉放轻脚步,侧耳听了一阵后察觉不妙。 莫苍刚说起什么寨的,这就遇上了?不会这么巧吧? “老唐,你什么意思?” 唐越冬搓搓下巴,沉吟一会后脸上带着坏笑。 “想办法把脸遮上,咱们给王志来一个真假山匪。几年没活动手脚,也不知这群人是否抗揍。”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苦了王志,忍着难受扒拉米粮袋子故意逗笑那些王八蛋。 不说王志的内心焦急与惊险,莫苍一路翻山穿林,能走近路绝不犹豫。有水就喝,没水渴着,夜晚只有彻底看不见才肯停下暂歇。 等他回关屯时,石罗锅还以为有流民闯到这种地方来了。 第72章 老而不认 山中开荒的一群人完全不知外边已经开始有乱象。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天气忽冷忽热。菜地那边的小葱长势好了些,看起来不再细弱。 参差出苗的菠菜张开两边子叶对抗寒冷,只有在正午最暖时得见天日。 絮儿每隔一日便会去柳榆林看看,围起来的那一块还真有被冲撞的痕迹。 石罗锅与冯安准备偷偷溜出去,被看菜地的絮儿抓个正着。 老人越活越如稚童,不管她怎么劝都不肯回去。絮儿心里告诫自己,就当哄着两位爷爷春游了,走慢一些无妨,他们就是看个新鲜,没有下一次…… 一路上不是冯安在说当初这一片有过什么故事,就是石罗锅背着手去看那边长了什么东西。 总算走到地方,絮儿比平日足足晚了半个时辰! 小篱笆圈里有一点点裂痕,看来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石罗锅看到觉得奇怪,问她: “絮儿,这里边什么呀?” 蹲在地上的絮儿左右看看,没舍得上手。 随口答道: “黄豆和萝卜。孟大哥发现此地比别处更温,我们想试试看,若是可以,来年开春就在这建个催苗的地方。” 石罗锅伸出老手扒了扒土,絮儿急道: “爷爷!” 石罗锅慈眉善目中还带着些顽皮。 “不怕,我看看,嗯,这芽发的可以。冯安,你也来看看。” 两个老头凑在一块说东说西正兴起,才不管絮儿那气嘟嘟的脸色。 “你们两个赶紧回家去!这么远非要跟出来看,现在高兴了?” 二人呵呵直乐,当然高兴。 石罗锅特意挺了挺身子。 “育苗没人比我更好,絮儿,你回去找几个人过来搭棚子,我住过来看着。” 絮儿想都没想道: “不行!” 石罗锅指了指旁边: “那让冯安陪我好了吧?” 絮儿坚定摇头: “你们俩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谁陪谁也不行啊。 跟我回去,就此刻!” 石罗锅不愿意。 “我们来一趟就看了你的两根豆芽,不行,你忙你的。 我看那几棵柳树都抽芽了,正好撸回去蒸了吃。” 絮儿一手拐了一个,不管两位老头儿说什么都不放手,强行把人带离这片荒芜之地。 柳榆林再好,也没有人照应着,石罗锅这经不得风吹的样子,她可不放心将人留下。 “爷爷,你还想不想看荒地丰收了? 不管是柳树芽也好,榆钱也罢,这些爬高采摘的东西不用您二位出手。 你们呀,就帮忙舂舂米,烧烧火,顺便看着点那只要下崽的猪獾就行了。” 石罗锅道: “你这孩子,大丰收谁不想看?我们俩虽然老,拿上锄头照样能锄二亩地你信不信?” 絮儿敷衍道: “啊信信信,等荒地长草了就让你们锄个够啊。现在得回村,这里人影看不见一个,老鹰把你叼走我都不知道。” 送人回村后,絮儿转道去开荒地干活。 她离开也就两刻钟左右,莫苍突然出现在村口。 冯安看一眼就知道莫苍的情况不太好,喊来耿秋喂水,又让巧织去南梁找孟长义。 石罗锅阻拦道: “还是我去吧,这孩子不认路。” 林宝乐挡在石罗锅身前,絮儿姐走前可是让他们看好爷爷的。 小强素来机灵,与石罗锅说了一声: “我去找人。” 小小的身影一会儿便消失在村口。 深山之外,王志仰躺在麻袋上大口喘气,总算等来支援的兄弟。 “老、老唐,你再晚来半柱香,我就得憋屈地死在山匪手里。” 唐越冬笑着拍了下王志的胸口,惹来他一阵咳嗽。 “下手轻点,有伤!” 唐越冬皱眉回想,刚刚确实惊险。 这群山匪刀棍齐全,他们兄弟可是赤手空拳! 王志为了护住粮食,硬是以一敌三,唐越冬等人从缠斗中脱身后,险之又险保下王志半条命。 山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众人还等着老唐拿主意呢。 唐越冬心里犯难,治下有匪患该是官府之责,他一丁点都不想惹麻烦,相信孟长义也不想。 不过就这么放过他们,那不等同于放虎归山么? 踱了三五圈,唐越冬心里有了计较。 “先把粮食藏咱们回去的路上,去三个人,把他们手绑了捆树上。” “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唐越冬岂能不知?但关山军从来都是听令行事,没有军头下令,他们不可以杀人。 “我朝百姓不得斩杀,若这些人有罪责,自有官府评判。” 荒郊野岭谁去报官啊? 人都昏死在地上,也不知他们身上有没有人命案子。既然杀不得,那只能留他们在这自生自灭了。 有三个人默默站出来,解了那些山匪的腰带一个个绑结实了才离开。 二十多人陆续将粮食扛到隐秘之地,有上次半路坏车的经验在,他可受够了扛麻袋翻山回去。即便唐越冬自认为带出来充足的人手,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躲过。 “王志,你小子把粮铺给劫了,还是去的人家匪窝明抢啊?两匹牙齿松动的老马能换这么多粮食?” 上次出去卖皮子,唐越冬多少还是知道米粮价的。 王志哼哼唧唧,这次可是遭了大罪啊,等不及与军头诉苦,先找老唐说一说也能痛快两分。 “哎哟~此事说来话长,我就觉得每次与你沾边准没好事。 你看上次闹肚子,这次受伤,我出山一趟怎么就不能堂堂正正站着回去呢我?” 唐越冬笑眯眯反问: “别想往我身上栽赃,留着你那一肚子算计找别人去。” 王子将全身大半重量压在唐越冬身上,其他人多是扛着粮食走上三里五里放下,再退回来搬运一遍。 “老唐,我还没问你们为何迟迟不出来呢,莫苍那小子不会少带句话吧?” 唐越冬道: “他倒是没少话,可也没多话,我也不知你能让人盯上啊。” 王志气急败坏道: “盘龙寨的账等我将来慢慢算,我先与你讲讲这里头怎么回事……” 王志的伤一点也没耽误他唾沫横飞,皮糙肉厚的汉子就这点好处。 第73章 消息迟来 南梁开荒地,丁小强大喊着“孟大哥”连滚带爬冲到孟长义面前,邓宝顺手一捞,夹着小强正要教训。 “孟大哥你快回家,莫苍、找你有事!他、快死了,你跑、跑快些。” 哨所的人一听,纷纷扔下农具跑向山梁。 张大嘴和陈忘山来找絮儿,这种时候他们该留下还是回去啊?没经过这种事不是? 等丁小强能连贯说话,絮儿问他: “说清楚点,莫苍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丁小强被庆七背着,挠了挠散乱的头发摇头。 “我也不知道,耿大哥还有冯爷爷都吓坏了,冯爷爷想让巧姐过来报信叫人,罗锅爷爷说她不认路。 我就想着,我肯定比罗锅爷爷跑得快,后边的事我没听见啊。” 一堆废话,还是得回去看看。 絮儿迟疑不过一瞬,让大家把东西都留在地里,所有人回村。 “小强,就莫苍一个人?王志呢?就是最抠那个。” 小强摇头: “没看见他回来。” 絮儿走着走着脚步不自觉加快,越是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越容易胡思乱想。 絮儿一遍遍在心里默念: 冷静,该发生的来不及阻止,等回去后再视情况而定。 “大嘴叔,你们慢慢跟上,我先回去看看。” 庆七推推小枣,努努嘴道: “你也去,毛雀也跑几步,别忙起来没人跑腿送消息。” 三人跑着回村时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干燥,两耳嗡鸣。 莫苍喝了水稍有缓解,等见到孟长义,神情异常激动。 “军头,彭英!彭英有留信。” 孟长义以为莫苍真的命不久矣,结果亲眼一看,只是累得太狠精力支撑不住而已,所有人放下的心又因为莫苍的话提起来。 莫苍交给孟长义一封陈旧的信,再也坚持不住晕过去。 孟长义摆摆手,所有人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邓宝,去村口告诉大家,回来时小声一些,让莫苍好好歇息。” “军头放心,我这就去。” 巧织被众人回归的动静惊了一下,还是耿秋过来告诉他,莫苍没有大碍,但是需要好好睡一觉。 絮儿三人回来时,邓宝木桩子似的守在村口。 “絮儿,莫苍要睡觉,让大家都别吵。” 小枣捂上嘴巴,毛雀也紧紧抿着唇,几人粗重的鼻息显示着他们也是尽全力跑回来的。 等看见远处匆忙赶回神情紧张的众人,邓宝就像刚喝下一碗白开水似的,心里有些发烫。 絮儿让毛雀去提醒后边的人,自己则是小声问道: “莫苍到底怎么样?” 邓宝想了想,军头没说让他保密,应该可以挑着说吧? “着急回来送消息累的,人没大事。” 絮儿和小枣对视一眼,整个人明显放松不少。 “对了,王志呢?就莫苍一个人?” 邓宝冷肃的脸色变化一下,含糊道: “莫苍没来得及说,昏过去了。” 絮儿眉头紧紧皱起,怎么只两个人也要拆开走呢? 恰好张大嘴等人赶回来,得知莫苍是累的,嘴上说他老大不小丝毫不在意身体,实则满心满眼都是担心。 孟长义看着信封上的“孟长义亲启”,内心很是复杂。 皱巴巴的信封之内,是满满几页纸。 长义吾弟: 戍関之令,实为权宜之计。将军早对朝堂诡谲有感,故分半数之兵散於北地。柒尺丈夫,杀敌护民可死;糊口养家可死;报明主恩亦可死。 英之祸,不日将至,展信之时,盖英魂躯俱灭。 军屯之政,古来有之。故遵将军令,関山儿郎,解甲归田。 留守者亩百,然埋名异乡,将军甚愧…… 护信之人,於英有恩,英临终相托,即为私愿,因果造化,交与贤弟。 ——彭英绝笔 信纸之后,是一张盖了官印的空白地契。 孟长义心底五味杂陈,喃喃着: “彭英啊彭英,唉……” 喂马的食槽里早就没人再添草料,一个孤寂身影坐在那里一夜未动。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孟长义侧脸,胡茬放肆爬满他的下巴。二十二岁的军头被一封遗信扰乱了心绪。 陈忘山焦心放在南梁的农具,不等吃点东西就匆匆出门。 内心七上八下一整夜的人们,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既担心吵到熟睡的莫苍,也不敢打扰沉思的孟长义。 干活的人陆续离开,石罗锅将絮儿拉到无人处。 “丫头啊,你看着是不是要打仗啊?” 絮儿安慰道: “我看不像,爷爷别急,等寻到机会,我去问问孟大哥。” 孟长义不吃不喝,斜坐在马厩那里看不清神色。 絮儿想了想,只悄悄放下一碗吃食离开。她没有觉察出那些人的戒备紧张,甚至清晨大家继续出村下地。 他作为军头未做阻拦,以此断定,肯定不是要打仗。 她能猜到与军中消息有关,但看不出是好是坏。 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她有个少时离家的哥哥,如果是关山军的消息,孟长义一定会告知她的。 这一日的开荒地,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有人将杂草装进石头筐里,也有人差点把杂物扔进井里,还有人在脚边挖了个大坑,自己要掉进去才反应过来。 絮儿一看这样不行,干脆让大家暂歇一日。胡伯第一个不想走,不管发生什么事,自然有做主的人,他还不如在地里捡石头呢。 有他带头留下,顾云和张大嘴等人劝絮儿与哨所的人回去。 就连庆七也道: “絮儿还是回村才对,大事小事都有你与罗锅爷爷在呢,跑腿的话还有小强和宝乐。 咱们还欠着人家大恩,若有需要,只要咱们能帮一把,定然不退缩。” 丁小枣推着絮儿走了几步,边走边道: “你尽管放心回去,来日你再多做一些补回来就是,自己人之间不用计较太多。” 絮儿抓着她的手道: “那这里交给你们了,累了就歇一会,晚上早点回去。” 山路上,王志说了几日经历,还有闲心猜测那盘龙寨会如何呢。 唐越冬可没他那样乐观。戍守在这里本就是军中密令,他们接连几次外出也是无奈之举,必然会遭到有心人惦记。 这次算是那些山匪大意,下次呢? 又或者,那些莽夫一怒之下搜山,总有找到他们的一日。 第74章 军头承诺 回去要跟军头说说,还是得把岗哨向外扩一扩,别哪日让人堵了被窝。 还有这松县,去年并未乱成这样,山外要变天不成? 村里的莫苍深睡一天一夜后终于苏醒,人还未醒透,便嚷嚷着去接应王志。 冯安与他道: “唐越冬带走二十人还不够?” 莫苍挣扎坐起来道: “王志受了点轻伤。粮食有些多,唐越冬他们拿不完,让人拉车出去吧。” 冯安硬着头皮去找孟长义,莫苍睡了多久,这位军头就在马槽子里坐了多久。 孟长义思考到最后,已经是一片空白。 冯安叫了几遍才令他回神。 “军头,莫苍醒了,他说王志带回来不少粮食,还需要人车接应。” 孟长义活动几下僵硬的身体,几个呼吸间,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军头。 “莫苍怎么样?” 冯安跟在他身侧,边走边答: “精神头还行,等会我去灶房,让巧织给他单独做点吃的,再缓一个日夜该差不多。” “嗯,吃食多做些,。” 冯安领命离去,孟长义叫来邓宝,让他再带几个人,拉上板车去接粮食。 听到粮食,所有人眼睛都泛着亮光。 孟长义道: “兄弟们,再坚持几日,等粮食到了,让灶房做一顿饱饭给咱们!” 众人一阵欢呼,就连几个佃户也欢喜异常。 几个月来难得的好消息,只有两个小孩闷闷不乐。 那是大平和大安换来的。 小强对宝乐赌咒发誓般道: “等将来我能做短工赚钱,总有一日要把大平再买回来。” 林宝乐点着脑袋道: “那我买大安,回来之后给它喂最嫩的草料。” 大人们何尝不知那是两匹马用命换回来的粮食?可人濒临饿疯时,杀马吃肉又如何? 无非是用欢愉,掩盖失去伙伴的伤痛。 絮儿眉头不自觉舒展,饱饭稀粥不那么重要,看孟长义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影响大局的消息。 等孟长义与莫苍吃过东西,絮儿找了个机会将军头叫走。 “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想找你呢。” 絮儿疑惑,果然有事? “孟大哥若有需要,尽管张口就是,我们老少十七口欠你们的大恩一时还不清。 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孟长义笑了一声,青黑胡茬让他多了几分成熟。 “你要是早这么乖巧明理多好?免得次次与你大动肝火。” 絮儿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嘴,今日不宜争吵。 想了想还是要争辩一句: “我一直讲理的,巧织乖巧,要不下次换她传话?” 孟长义道: “那还是不用,万一丢在半路算谁的?” 陈巧织拿着炊帚探出半个头: “小点声,我听得到呢。” 絮儿对她笑笑,示意孟长义边走边说。 “你不是早惦记上我的兵器?明日让大家去器械库挑选些能用的。” 絮儿一时有些懵。 “嗯?挑兵器?!” 孟长义看着远处道: “让他们拿轻便的,带去荒地当农具使。我那把大刀动用不得,有十几斤重,太费力。” 絮儿顿在原地,微微蹙眉问道: “孟大哥,发生什么事,是否方便告知?” 孟长义想起她还有个兄长,不见得就真的死在战场了,万一也如同他们一样留在戍地了呢? “莫苍带回来一点关山军的消息,有部分被留在驻守之地,开荒种田。 因为盘龙山地势复杂,送信的人没能找到我们,所以白费三五年光阴。 如今有了确切消息,以后,我们回归于民,不再是军。” 孟长义的腰背依旧挺直,但她感受得到,他身上少了一种气,是什么却说不清楚。 “孟大哥,那你们还返乡吗?” 孟长义回头看着她: “不走了,就留在这,关屯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絮儿还没想好是高兴还是替他们遗憾,孟长义又说了个消息。 “平安镇附近出了山匪,自立盘龙寨。王志和莫苍与他们打过照面,王志受了点伤。 那两匹老马,被盘龙寨带走了。” 絮儿梳理着孟长义所言,穷山恶水刁民没几个,这种地方他们抢谁啊? “王志他们离开那晚,我还梦见两匹马了。 哎?不对啊,山匪抢了马,他们二人没带钱,哪来的粮食?” 孟长义简略道: “山匪顶多算是强买,人家给扔了钱,瞧瞧,金饼。” 絮儿瞪着眼睛看着出现在手里的金子,再看看孟长义,那呆愣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惹来他发笑。 “此生第一次摸金子吧?呆住了吧?” 现在是玩笑的时候吗?他能不能像个二十多岁的人呢? 孟长义用金饼做试探,可见絮儿不是为金矿而来。要么是她隐藏极深,他更愿意相信,她就是个穷佃户。 絮儿看着做工粗糙的金饼,总觉得这背后有事啊。 “孟大哥,你还有闲心笑呢?山匪啊?向来只进不出,这金饼能拿安生?” 孟长义将金饼塞回怀里,语气闲适道: “我在,我的兄弟在,怎么不能安生?” 絮儿:我又打不过,我怎么知道?? “有孟大哥这句话,那我们安心开荒便是。” “外界那些危险,自然有我们挡着,关屯是一整个村子所有人,我不会让人伤到你们任何一个。” 这是孟长义给出的承诺,也是他彻底接纳上河庄众人的表现,絮儿长久提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肚子里。 “关于你哥哥,或许他也如我们一样,只是恰好守着某处远离人烟的关口。” 絮儿绞着手指,仰着头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等以后日子过得好些,我还是要找他。 不论如何,他该去爹娘坟前磕头的。” 二人聊了许多,从莫苍带回的零星消息,到开荒地种植什么作物,还有甘露地的菜,柳榆林的苗。 邓宝一人轻装,是整个村腿脚最快的无疑,带上板车之后的他,依旧是闷头前行的佼佼者。 跟来的这一批人没少抱怨,但这傻小子当时听劝,走着走着又控制不住,害得大家总要紧紧追着他。 与唐越冬那些人碰头时,后出发的几人没料到王志伤得这么重,竟需要人搀着才能走。 第75章 谁养活谁 唐越冬看见邓宝带了板车来,简直喜出望外。 “留个车给王志,这小子走起路来拖后腿。” 王志嚷嚷着他只是轻伤,真如此被拉回村里,还不得以为他快死了啊? 可惜三十来人都忙着装车,没人管他的抗议之言。 板车在山里同样不好走,多数时候都得四五人合力推上山,再左右拉力阻止车速过快。 王志被颠得七荤八素,咬牙忍受的同时,心里想着如果能重新来过,他说什么也要拉上军头一起出去,看那个光头还怎么嚣张。 粮食回村正赶上下地的人到山脚,人多自然好一番热闹。 至于被车拉回来的王志,确实惊到好些人。 莫苍回来时村里人不多,冯安和石罗锅怎么说,也比不上现在亲眼看见的直观。 孟长义问起他的伤,唐越冬简单几句带过,脱臼的关节归位,右手断了一根指骨,还有一点内伤,慢慢养着不算致命。 村口不是闲聊的地方,大家帮把手的功夫,将粮食和板车放到之前存放粮草的棚子。 孟长义曾说过,等这批粮食回来让大家吃顿饱的。耿秋与巧织一袋袋打开清点,计算着今晚能动用多少才不影响日后吃喝。 女子们洗了手脸后,都去灶房帮忙。 王志被孟长义带走问话,详细之事众人不甚清楚,唐越冬他们捡些能说的告诉众人。 听说盘龙寨这个匪窝,那些兵自然蠢蠢欲动,这要是放在从前,可是能立功的好机会。 不过现在兴奋之后只能讪讪,军头不会让他们出山打仗的。 石罗锅等人则是后怕。 尤其是上了年岁的人,这才几年太平日子?外敌没动静,自己人先窝里斗上了。 小枣好奇,总是在灶房边上探头去听。 “陈婶,他们说外边有山匪了,就在上河庄附近溜达。” 顾云与林三娘正在碾米,开始还不信,待耿秋和冯安说确有这事,女人们才叽叽喳喳重视起来。 胡伯娘听错几次,她心里就没往山匪这件事上靠过。 冯安叹道: “她这样也好,日子清净。” 隔一会小枣又来说: “你们知道粮食哪来的吗?是从薛家买的,薛良当家的那个。” 话题又岔到薛家,只有絮儿在想,王志其实很聪明。 改日应该与孟大哥提一提,年底攒了山货什么的,让王志带人出去售卖定然不会亏钱。 薛良这人同薛贵信一样对穷苦人悲悯厚道。絮儿去看过,袋子里的杂粮干净且没有异味。陈谷子有一些,但那是王志为了省钱。 买回来的麦子还是带壳的,即便是碎米,也都是分类单放在小袋子里。 整个松县,没有哪家粮铺会如此细心对待普通百姓。 薛良是个好人,当初接管上河庄的人如果是他,絮儿多半不会带人离开。 碎麦子配上豆面,稠稠地来上一碗,再夹一口巧织腌的甘露咸菜,能把这些饿坏了的人美得眉毛飞起。 一百多人想要吃饱,所需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这里边九成都是高壮汉子, 十来个人忙得热火朝天一个时辰,碗到了那些汉子手里,不过一吸溜。 石罗锅等人深知,他们这算是沾了人家的光才能吃顿饱的。 饭后各自回屋,老爷子殷殷叮嘱后辈们,以后干活再多勤快一些。孟长义等人的恩要记,军马的功劳更要放在心上。 平安镇的乱他们阴差阳错躲过,这又算是絮儿的一份情。 惊蛰过后,能明显感觉到暖意,晌午时候甚至能忙到出汗。距离能下种的时候越来越近,加上棚子里有能吃两个月的粮食,所有人铆足了劲在开荒。 柳榆林那边,孟长义跟絮儿去看过,如果不是杂草太多,土壤太过贫瘠,种下去的菜肯定能长得更好。 二人配合着摘柳树芽,早春的好物还不多,这东西可被罗锅爷爷惦记好些日子了。 絮儿说孟长义: “你是守着宝地不自知。 亏你们还在此处生活五六年,原来都是迷糊着过的。” 孟长义说她: “别以为你就没错,第一批野菜都挖回去下肚了,也没见你这颗胡桃大的脑袋想到正经处不是? 我一个军中糙汉哪顾得上许多? 反倒是你啊,小小年纪正该是心思细腻洞察敏锐的时候,啧啧啧~不过如此。” 絮儿在树下仰头相望,左瞧右看地不说话。 孟长义瞥她一眼,问道: “你又故弄玄虚要做甚?” 絮儿挠了挠眉毛,闲闲道: “好好的嫩柳美少年,偏偏你长了张嘴啊,毫无美感。” 孟长义从树上跳下来,向絮儿手中的麻袋里倒柳树芽时动作粗鲁。 “还哪有什么美少年,你有心思调侃我,还不如也上树帮忙。这么一点点攒,何时才够吃一顿的啊?” 絮儿抖了抖麻袋,使缝隙被填补平整,一边回着他的问题。 “种地也是这样的,一点点的挖呀,种啊,雨大了怕淹,日头大了怕旱。 这才哪到哪?你要是没耐心,咱们可以谈一笔交易。” 孟长义跳上另一棵树,嘴上嫌弃许久不出活,实际手上丝毫没松懈。 “你还有本钱跟我谈交易?说来听听。” 絮儿跳起来抓住一根柳枝,边摘柳芽边道: “你不想干活也行,我们出力养你,但是之前的恩情一笔勾销。 怎么样?反正当初带上我们也是你顺手而为,这样算下来你还赚了。” 孟长义勾住树枝哈哈大笑,看着絮儿道: “我是老实人,但不傻。咱们谁养谁你心里没数啊?” 絮儿略微气弱道: “这都是暂时的,以后可说不准。” “我不与你争这个,还有几筐能装满?我说你倒是快点啊?这么一个一个摘,学什么大家小姐摘花呢?” 孟长义顺着柳条一把撸到底,那柳芽的好赖是全然不管。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等麻袋装满,一人扛一袋回了村子。 有人打听那边的苗情。可怜巴巴的四五棵苗,承载着此等重担,功过一念之间啊。 得知错过一处好好的催苗地,村里哪个不是十成十的惋惜? 虽说现在还是早春,可柳榆林太荒,十天半月收拾出来,清明时候南梁也差不多能下种了,转去那边开荒没多大好处。 第76章 野菜开挖 第二场春雨好像那小娃儿的眼泪疙瘩,还没怎么掉呢,老天爷先转了笑脸。 地皮勉强湿了一层,山野之间的野菜稍微多了些。 劳作间隙,孟长义问起絮儿: “若是一百多人靠野菜吃半饱,按照你预计,需要多少人?” 絮儿无意识地在地上乱划,心里则是算着,女人孩子加上俩老人在外一整日应该差不多。 “男人们力气消耗快,吃得多,大家主要靠粮食和盐续力。 想用野菜顶掉一半,那得青壮年留下开荒,其他人耗用一整日或许能凑个大概。 等到谷雨前后,人数减半。再往后花开草绿,开荒地里长的野苋菜都能挖两筐。” 第一年种植的开荒地,能有收成都算好的,一亩地几十斤的粮食,要从秋收一直到下一年夏初…… “现在猎物难打,明日起你带人挖野菜吧,咱们还是得分头合作。 人,你随便挑,剩下的留在开荒地。距离春耕不足一个月,这段时间的吃喝就交给你了。” 絮儿将所有人筛选一遍,也不过半刻钟。 “我现在就能定准,明日两个孩子还有所有女子我要带走。 村里必须留人守着粮食,哪怕没人闯到这里,也得防着野兽进村糟蹋东西。 王志还有耿秋留下,只需要把做饭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我会每日安排人提早一个时辰回来做饭。” 孟长义道: “具体怎样分工你自行安排,只要保证出去做体力活的这群人有口热乎东西吃就行。 对了,还有一点,外出时不必强求,野菜并非取之不尽,有就多吃一口,没有照旧用粮食即可。 再有快吃完那一天,我会想办法的,你们不用过分节省。” 他有这话,絮儿心里踏实许多,但也不会全信他的。虽说孟长义比她大了几岁,但真正过日子经验上,他们一群人里不见得有几人能比过她。 爹娘不在之后,她最先学会的一条便是:不要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絮儿站起身,偏头对孟长义道 “村里人的想法一致,那就是活下去,把日子过好。 我不会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有限的食物,尽全力吃得越久越好。” 甘露地的菠菜已经长到拇指高,附近野菜挖光她也不慌,春意再迟,也不会不来! 人的性子各有不同,一段日子磨合下来,开荒时明显多了许多配合。互相之间或是攀比较劲,或是打赌笑闹,多少有了村邻模样。 大面上看似和谐,那怎么说也是男女老少一百多人呢,总有人志趣相投,也免不了脾气不合。 絮儿将明日挖野菜的消息散出去,女子们无所谓做什么,反正一年到头歇不下来,不是忙这个就是做那个。 既然孟长义和絮儿有商有量,她们只管听安排就是。 傍晚回村后,絮儿先去灶房通知巧织和耿秋。 她早就想过要带巧织出去,现在机会正好。王志受伤那是没办法干活儿,耿秋好歹比别人清楚灶间的那摊子事。 至于巧织,她自己知道消息后是犹豫的。 她向往村子以外的任何地方,也担心自己给人帮倒忙。 絮儿告诉她,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才能甘心。巧织只是不认路,絮儿总要把她的状况了解清楚,才能想到帮她的办法。 临睡前,女子们将要带出门的筐篓准备好放在一处。 翌日清晨出发时,絮儿将人分成几组。 “小枣带着细细跟三姨一块,陈婶和伯娘一起,小强和宝乐腿短走不远,你们俩陪着爷爷在村子附近就行,看着时辰早点回来,不要贪玩。” 两个孩子乖乖答应,蹦蹦跳跳随两个老头儿先行离去。 剩下几人在村口分了不同方向,絮儿掏出一截绳子,将一头拴在巧织手腕上。 “这绳子足有两丈长,等下到了有野菜的地方,你我还是得分开找。 这样一旦咱们俩离得远了,绳子绷紧自然会回归一处。” 巧织笑得开心,还以为絮儿会让娘带着她,那这一整日大概耳边不会清净。 “絮儿,你对我真好!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 “赶紧的吧,她们都走远了。” 小枣三人要去柳榆林去收榆钱对比别处野菜多少的未知,柳榆林更轻松。 她们三人忙完之后会提前回村,洗菜做饭之余,可以帮耿秋挑水。 顾云带着胡伯娘也不会走远,多半要去溪边找找水芹菜。 絮儿猜得到她们能带什么东西回去,于是将巧织领到另一个地方。 “巧织,见过刺嫩芽和野枸杞吗?” 巧织点点头,这些都是吃过的。 “什么地方可能长这些我确实不知道,但是让我做来吃,方法可多了。 比如凉拌的枸杞芽,煮汤泡水的枸杞子;刺嫩芽可以做腌菜、酱菜、荤油野菜汤……” 絮儿听着她小嘴里念出一串的做法,不忍心打断她。 路上顺手捡两根带侧枝的树枝,留下一端代替钩子。等带她到了地方,絮儿指了指面前的东西道: “看吧,刺嫩芽就长这,你可以四处看看,用你自己的办法记住这里。 等会用这个勾住枝头,右手小心点掰断嫩芽就行了。” 巧织接过絮儿递来的树枝,看看周围,只觉得眼晕。 “絮儿,你不会想让我认路吧?” 巧织的声音娇娇俏俏的,满是慌张和无奈。 絮儿笑道: “那不会,好不容易来一次,总有一样能被你记住的吧?” 巧织指了指面前道: “刺嫩芽还不算吗?” 絮儿微微收了笑意,摇头道: “除了这个之外,努力吧小姑娘,回去我要问你的。” 巧织的小脸垮下来,早也没说还有这一条啊…… 三月的刺嫩芽是它最好的时候,除了不太好摘,别的都很好。如香椿芽一样,一个春天可以收获两三波,这是大山的馈赠。 若是索取无度,那么人类也将为自己的贪心承担恶果。 二人相距不远,偶尔沉浸其中,绳子会缠绕在灌木上,两人还得嘻嘻哈哈过来拆解。 小溪边,顾云二人的确找到一片水芹菜。脆生生鲜嫩嫩的水芹菜有一股迷人心魄的香气,让她们一边收割一边深吸。 第77章 军头欠账 絮儿以为最先回去的得是小枣她们三人,没想到被陈婶和胡伯娘抢了先机。 石罗锅与冯安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小强和宝乐各自扶着一个。 絮儿姐说过,像爷爷他们这样的年纪啊,随便磕碰一下可能就起不来床的。她说爷爷们现在的骨头,就像他们七八岁时候的牙,松动的地方被皮肉包着看不见而已。 石罗锅教他们认野菜,往年常吃的那些,不是量大,就是口感上略微好些。 如今没得挑拣,就算是苦的涩的,只要能吃就要挖回去。 柳榆林那边,细细和林三娘等在树下,小枣像个大松树似的窜上树,折断一些细枝扔到下边。 林三娘一会叮嘱她扶稳了别摔下来,一会又让她下手轻点别全都折了枝。 这片可怜的榆树,先前因为没粮食被剥了半圈皮,现在又因为榆钱被摧残一遍,若不是本身皮实,早经不住祸害自寻死路了。 絮儿那边,刺嫩芽堆积起来有些重量,两个小姑娘走一截歇一会儿,继续穿行在无人之地。 巧织早已经记不得来时的路,中途歇息时,絮儿问起她: “巧织,你知道家在哪个方向么?” 巧织四处看了看,按照感觉随手一指。 絮儿两眼一黑,这个问题她问了第四次,这位心灵手巧的姑娘哟,次次不一样。 调整呼吸,嘴角上翘,絮儿平静地安慰她: “没关系的,不急不急。 那你想想,摘刺嫩芽的地方,还发现什么了?” 巧织回想,突然兴奋道: “有好大一片草。” 絮儿抬了抬眉头,拍拍手道: “继续走吧,带你摘点别的。” 巧织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即便被刺扎了好几次手指头也依旧兴头不减。 她丝毫不知,为了让她能离开村子范围,身旁的小姑娘正在绞尽脑汁。 也是因为絮儿分心想事,没注意刚刚路过一片蕨菜。 巧织扯了扯绳子,问絮儿这一根根打着卷的是不是蕨菜,絮儿向后倒退一些,睁大了眼睛。 “巧织,可以啊,我都没看到呢。” “因为你我不同,地上一块石头,一丛草,我都想蹲下仔细瞧瞧。” 絮儿好笑地戳戳她肩膀,半玩笑半认真说道: “你没有那么可怜,慢慢你就会知道,与其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还不如认真琢磨个吃食有趣。” 巧织若有所思道: “你说的有道理,我跟你说,这一片蕨菜回去之后,一定要先用水焯烫之后再晒干……” 絮儿见她开始喋喋不休说起蕨菜各样做法,心想她可真是单纯干净的人啊。 想要的枸杞芽没摘成,但今日收获满满,絮儿和巧织都合不拢嘴。 作为最晚回村的一组,两人的背篓被翻个底朝天。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惊叹,小枣把每一样东西都记得很清楚。她们几人算是直奔目标而动,只有老幼四人的筐里野菜最是杂乱。 石罗锅正拿着两根东西教孩子们辨别。 “你们俩再说一遍,哪个能吃,哪个有毒?” 小强双眼四处乱飘,宝乐皱眉沉思。 这两个小崽子一心要去看猪獾,石罗锅教他们的可是保命本事。 絮儿一手一个小耳朵,让他们好好听着。 “刚才爷爷问的什么?谁先说对了谁去玩。” 丁小强抢着道: “左手水芹右手毒芹。” 絮儿看向林宝乐。 “不对,左边是毒芹,右手才是水芹。” 絮儿也不说谁对谁错,让他们不许乱跑,翻了另外几棵野菜带过来。 “闯三关了哦~这是什么东西?” 小强说是刺嫩芽,宝乐非说是香椿芽。 絮儿又拿出两片相似的叶子让他们分辨。 其实粗心之下,大人也偶有认错的时候,他们还小,可以慢慢学。但絮儿期望他们能学学孟大哥等人的自保手段,这些日常东西,就不能再任由他们松懈。 最终当然是两个小子都没捞到好处,惩罚先记着,她还没来得及找人教孩子呢。 开荒的众人回来时,粮食混合野菜的清香充斥在小村子里。 榆钱蒸饼水芹汤,几口下去就是半个春天。 闷头吃饭的人群里,有人打听今天是何日子?怎么吃这么好? 顾云高喊: “吃都堵不上嘴,榆钱几日就老,就算现在不吃也留不住。 那水芹更是春季香浓,能是什么好日子?” 唉!原本大家心情不错的,这位婶子开口,让人吃饭都少了兴致。 陈忘山端着碗四处打圆场,那手里要是一碗酒啊,这一路下去他准得醉倒。 什么年节的,还不都是人定的? 絮儿到孟长义身边,踢了踢他的脚后跟道: “孟大哥,要不咱们自己设定个节日?” 孟长义嘴里含着一口榆钱饼子愣怔,三两下嚼了吞了问她: “什么毛病?节日哪有随便设的?” 絮儿反问他: “你说个理由告诉我为何不能? 山里只有咱们关屯人,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又妨碍不到别人。” 孟长义懒得操心这些,扬扬手道: “随你折腾去吧,别来算计我就行。” 絮儿嗤笑一声道: “你现在还有什么呀?藏起来那块圆疙瘩? 在山里啊,那东西都不如一块饼子有用。” 扔下无从辩驳的孟长义,絮儿带着几个活泼爱玩的,说是要成立个余钱节。 “吃了榆钱,年年有余钱。虽说现在身无分文,但愿望得有啊。 孟大哥说了,今年先欠着,明年再吃榆钱的时候,他给大家发钱以求财运!” 小伙子们连喊带叫,吃饱了更是有力气玩闹。 孟长义黑着一张脸去抓絮儿,这个疯丫头,你们赚钱,凭什么就我一个人赔钱啊? 众人掩护下,即便是功夫不错的孟军头,一时半会也抓不到有意躲藏的絮儿。 生活那么艰苦,找点乐子让大家轻松片刻也是好的。孟大哥真没必要当真,他们之间的账反正都算不清了,就算给钱也是走个过场,还不是一大家子共同花用? 吵吵闹闹间,孟长义自己都不知何时放弃了挣扎。 石罗锅看着他们像那春天里的草,一个个顶尖冒头有大把好时光。压抑的咳嗽声被遮掩,老头儿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畅想: 等孩子们能过好日子,他也就到时候离开喽~ 山里的人等春来,山外的人等天清。 第78章 五个损招 第一日的顺利,让女子们满怀信心与热情。 巧织到底还是把那些蕨菜给焯了,用她的话说,现在野菜不说遍地都是,那也比之前好找的很。这东西晒干了能放三五年,冬日没菜的时候拿出来吃才最好。 现今为止,除了巧织亲娘三五不时说她几句不好听的,关于灶间事,谁也不愿意惹怒这个小女子。吃顺口的味道,谁也不想虐待自己的嘴。 野菜嘛,她想怎么处置都行。 越是临近春耕,老庄稼人们越是焦虑——他们没地方租耕牛和农具。 回归最原始疲累的办法,接下来的日子怕是难过一些。 孟长义听到有人开始议论,自己私下琢磨开,他们这群人还有什么能卖了换点钱呢? 粮食万万不能动,那是活下去的根本。 什么兵器铠甲的,都太过引人怀疑。况且有个盘龙寨挡在中间,他前脚卖了刀,后脚那些山匪就能杀人。 唐越冬见他闲着,便过来说起岗哨之事。并肩而坐,轻语隐忧。 “孟头儿,我看那胡伯手艺不错,要不让他带人在开荒地那边建个石台?” 孟长义看他一眼,凉凉道: “播种和收粮前后的庄稼人惹不得,要去你去。” 唐越冬噎了一下,别看他嬉皮笑脸对人,那也是怕被骂的呀! “你就不担心那些个狗屁山匪急了,真找到这里来啊?” 孟长义侧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他敢来,我敢宰。” 几年的意念支撑,要不是孟长义督促他们操练,他们之中好些人都快忘了这里也算边关。 而身侧这位,可是依靠不符合年纪的沉着与勇猛当上的百夫长。若不是在这里虚度五年,凭借军功统领万人应该不难。 脚步声使得二人回头,见絮儿站在不远处进退两难。 之前不管是打猎还是操练,絮儿对他们的感触不深。也或许是那时急于求活,不在意那些细微处? 孟长义刚刚那句话,让絮儿猛然想起,他们当中有半数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从前说话做事还是太放肆了。 孟长义的杀气瞬间收敛,一张嘴还是如从前那般淬了毒似的。 “哟~债主头子来了?” 絮儿回头一步连连摇手: “可别这么说,担不起。你们继续,我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改日再说。” 唐越冬笑着起身,对絮儿道: “姑娘别急着走,正巧有事与你说说,过来坐。” 关于王志和莫苍这次外出,孟、唐二人说得更详细一些。 絮儿作为那些佃户推出来的做主之人,有些比较重要的事她应该知晓。 空白地契的事暂时没告诉她,现在还是荒地一片,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三人统算一下现有的种子,春耕该是不影响的。 “没有耕牛,暂时可以用人力顶上,目前地少人多。现在最缺开沟的农具,你们何时方便,我想进兵器库看看。” 孟长义道: “不是早就允诺过你?这般客气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絮儿看看两人,慎重道: “你们可想好了?一旦毁了兵器做农具,我是没办法再给你们恢复原样的。” 唐越冬保证道: “孟头儿自己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要不现在取了灯过去看看?” 絮儿看看天色,摇头道: “明日随便你们谁,晚去地里个把时辰,我回去同爷爷说一声,尽快把这件事办了。” 絮儿说完,就想回去睡觉,每日都很累,只有吃完东西躺在床上那一刻最幸福自在。 孟长义叫住她: “是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呀?坐下。” 絮儿打了个哈欠,挑起眼皮道: “很困啊大哥,有话快说。” 孟长义问她: “以前做佃户时,除了租用地主的农具,你们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絮儿掰着手指头道: “开春了抓鸡崽养鸡,喂大了等着下蛋。夏秋两季去山里摘蘑菇、木耳什么的,还有一些稀奇的野果子去卖。 一点一点攒下来的钱,买盐买镰刀买针线,如果钱不够,那就再等一年,总有攒够的时候。” 年轻的军头挠着后脑勺,来钱太慢,照他们损耗农具的速度,得养多少只鸡? 絮儿转了转眼珠子,继续道: “我这里还有点别的办法,不过有一点点危险,你们要不要听?” 孟长义催促她: “别啰嗦,还有比上阵杀敌更危险的事?” 絮儿示意他们凑近点,用刚好能听清的声音道: “其一,你们带人夜袭薛寻的宅子,这个黑心肝的白眼狼,不值得同情。 其二,关外不是有小部落吗?我听说他们的牛羊便宜,想办法偷偷换头牛过来,不算通敌叛国。 其三,安排个人去铁匠铺子做学徒帮人打铁,趁师傅不注意融一两把兵器应该看不出来。 其四,摸到盘龙寨老巢一窝端了他们,抢劫而来的赃物算是咱们战利品,多少也得有点东西吧?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厚脸皮找薛良赊去。” 太晚回去又要被七哥质问念叨,絮儿没等他们当场给个结果。姿态闲适拍拍屁股走人,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去头疼吧~ 孟长义皱眉沉思,唐越冬慢条斯理道: “五条路总有一条能走通的,不过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敢的?! 还是说住在边关的小女子就是胆大妄为?” 孟长义冷哼: “少些礼仪教养是必然,那个黑丫头也胆肥,你何时听她给你列出一二三了? 这个小疯子,不好归类。” 唐越冬无意识哼着半截曲调,孟长义突然问他: “先不说她如何,这几个法子,你觉得哪个能行?” 唐越冬笑得狐狸似的,眼冒精光道: “听起来各个不错,实际动手哪个都不成。” 孟长义张开五指,缓缓握实。 “我野心甚大,五个我都要!” 唐越冬轻捶他一拳: “你怎能跟她胡闹?!要寻死别带上兄弟们。” 孟长义与他勾肩耳语: “这话难听,罚你重说。” 唐越冬浑身汗毛炸起,一边与他撕打一边低喝: “啊孟长义!怎么刚开春你也跟着发骚?离老子远些你这个棒槌。” “嘿呀唐越冬,污蔑起人来你是真的脏啊,今日不把你打服,我老脸还要不要了?!” 第79章 絮儿借刀 絮儿那些人的住处靠南,平日操练之地在西北角,早早歇息的众人翌日起床出门,只觉得那些汉子之间眼神暧昧不清甚是奇怪。 孟长义趁人不备狠狠剜了一眼唐越冬,都怪他瞎嚎。 唐越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随兄弟们下地干活。 出门找野菜的小队也已经各自出发,絮儿帮巧织洗了锅碗才去找孟长义。 同样是低矮的木棚子,里面用干草裹着许多铁器。看得出来这些有被他们仔细保存。 孟长义将油灯递给絮儿,沉声道: “千万拿好了,不然咱俩得烧死在这。” 絮儿在他身后翻着白眼,我像个很蠢的人么? 干草应是不经常翻动,虽未发霉,但一碰就是一阵灰。 孟长义动作很轻柔,断断续续说着: “我们这一百人,是后来重组的,当初大家用的兵刃长短不一。” 刀、枪、矛、盾、戟、钺、戈、叉…… “这些环首刀是当时代为保管,其实并不属于我们,所以能不动用最好。” 孟长义拿出其中一把,想让絮儿试试重量。 三尺余长的单刃刀在他手中别有一番威武霸气,絮儿尝试接过,没料到其重量,刀尖向下一歪,絮儿差点晃着腕筋。 “这么重?看你拿着并不费力。” 孟长义极其轻微地抬了下巴,等着那小姑娘说一句半句敬佩夸赞之言,甚至如何谦虚都想好了,结果她说什么?冒出一句“有这个臂力,一个人耕三亩地不在话下呀!” ??? “你就没别的要说?” 絮儿想了想,突然双目含笑道: “邓宝那个三叉刀在不在?借我一日行吗?” 孟长义:“你说三叉刀?” 絮儿点头,眼睛依旧亮亮的。 “可以吗?我有用,明日一定还给你,我保证。” 孟长义摇头叹笑一声,夺过被她当作支撑的环首刀。 “做主可以,不过邓宝很爱惜他的刀。” 絮儿连忙手背拍着他后背道: “把心放到肚子里,不会糟蹋好东西的。” 昏暗之下,絮儿没察觉身前的人身体微僵。在孟长义帮助下,挑选一柄尖头略宽的长矛和一把钺。 若要改造,这两个是其中最接近铁铧的兵器。杀人利器用来犁地,真不知天下还有何处能做到如此。 算上絮儿借用的三叉刀,这三件加起来重量不轻。絮儿小心护着油灯,孟长义将三把兵器扛上肩头,还能用另一只手把门关好。 石罗锅和老白都被留下改造农具,冯安做不来这些,牵着两个小娃儿出去挖野菜。 将三叉刀放好,絮儿叫上巧织,春光昼短,她们有太多事情要忙。 巧织跟着絮儿时,依旧亦步亦趋。 絮儿晃动着绳子道: “这才出村呢,你可以走远一些看看,不用挨我这么近。” 巧织很高兴,缠着絮儿叽叽喳喳像那山里不停歇的鸟。 “我想挨着你啊,说真的,我娘脾气不好,细细胆小,小枣太跳脱,有时顾不上我。 还是你最好啦,走路时还知道看看我,我觉得安心。” 絮儿失笑,不过是担心她悄无声息丢了不好找,这傻姑娘容易知足的很。 “絮儿,今天去哪里?” 这是个不分东南西北的,絮儿不管说哪里,在她心里都被统称为“外边”。 昨日掰刺嫩芽时,两人都扎了手。长在土里的虽然不会说话,可照样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反抗被吃掉呢。 “柳榆林那边的几棵树我清楚,今日小枣她们仨可能不那么轻松。 陈婶和伯娘呢,大概也不会走远。 你不会是急着回去做饭吧?” 巧织摇头道: “那倒不是,有罗锅爷爷在,我娘她们应该不会毒死大家的。 就是……太绕的路……你会不会丢啊?” 絮儿被她逗笑,要丢早就丢了,她这么多地方还不是自己走来的? 有时候她都在想,是不是她那个不省心的哥哥也有路盲症,出门之后就找不到家了? 多想无用,两个少女一路闲谈走在山间。昨日说要掐一点枸杞芽回去,后来因为蕨菜拦路没能成行。 枸杞子煮汤有一点甜味,冬天时仅剩那些全都被她和小枣摘了。这次来不只是要摘嫩芽做菜,还想剪枝回去扦插。 村里那么多人,得满山都长枸杞才够吃一顿吧? 难怪朝廷年年征收赋税那么多,就算层层官员不贪,养兵几十万也要不少粮草呢。 晌午之后,天色转阴,巧织着急晾晒的蕨菜,一遍遍催絮儿赶快回去。 “瞧你急的,家里不是还有耿秋在?他给你做帮手好几个月,总不至于晒干菜还要特意叮嘱他吧?” 巧织嗫嚅着,操心惯了,一时没想到。 絮儿说她: “本来你我就出门晚,现在筐还没满,这段长路不是白走了? 你呀,就放心吧。我记得附近有杨树,看看能不能打一点杨树花吃。” 巧织与她说着,一双眼偏盯着树上的吃,那脚边踩的不配进她絮儿的筐吗? 一根细麻绳连接两人,踏遍荒山探寻不过是为了省一点粮食。 絮儿跟她耐心解释: “我不看地上,是因为陈婶她们肯定先捡地面上的野菜去挖。我紧盯树梢,还不是因为树上的没几天好等? 欸?这一片山蒜不错,挖不挖?” 巧织急切道: “挖!当然挖!这东西长老了不好吃,用它配甘露,我跟你说,要不是吃多了难受,我可以不喝粥。” 山上的要难挖一点,那些叶子太老的,直接被絮儿一剪刀去掉。这可能是他们难得的奢侈了。 柳榆林那边,果然如絮儿说的那样,最好摘的地方早在昨日就被搜刮一遍。今日爬上爬下的小枣多了些丧气,小嘴叨叨个没完。 细细不敢上树,林三娘手脚不灵活,两人在树林里寻找些鹅肠草和荠菜那些,不过都不敢走太远。 冯安去菜地看了看,在最暖时分掀开干草透气。 想当初他也想自己开一块菜地的,不过山里没有菜籽。加上渐渐老迈,对许多事失了兴味,得过且过至今,他发现自己心底终究还是喜欢种菜的。 第80章 人如牛马 村里,罗锅老头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摆弄着一堆木头和矛头。 最早先的犁其实做得出来,没有牲口拉犁,这东西太过累人。老白听着石罗锅指导,一点点做出个大体样子。 不过兵器上拆下来的物件,毕竟不是正经按照农具的样式打的,想要把它固定在犁上还得想别的办法,不然一下土走不远,早晚还得掉。 石罗锅有一种独特的韧性,而且做起什么东西,总要将其做到极致。 老白这样的人,只对新鲜事物兴趣正浓,过了那股劲就开始不耐烦。石罗锅早摸透他脾气秉性,剩下琢磨细节时就没带他。 “你算算木料有多少,把那个犁再做几副出来,村里没牛,春耕不等人。” 老白乖乖应着,心里觉得这都是白费,嘴上可不敢说。让疯丫头知道他在背后顶撞这老爷子,他才是吃不了兜着走那个。 外出的人陆续回来,小村子如一瞬间开花的锅,一百多张嘴吵吵嚷嚷异常热闹。 自从两匹马被卖了之后,小强和宝乐就把那只母猪獾当成新宠,每日都过去看几遍。 钱有吓唬他们俩: “别总过来瞧,它憋着不敢下崽。” 丁小强不信,想了一会不知该如何说,吭哧出一句: “她的孩子在长大,总有憋不住的一天吧?” 两个孩子的头发长出来一些,不过还是无法扎成鬏,此时两颗邋遢脑袋看着他,钱有真想用刀给他们剃光。 “有空看獾子,不如找你姐姐把头发梳好看些,看着真像两个讨饭的。” 金细细本不想管,但自家孩子被这么说心里不舒服。 于是对着那边喊道: “小强,宝乐,跟姐姐回去梳头,别在这碍人眼。” 钱有不知那胆小丫头哪来的气性,这几步路走得,恨不得把土地公公叫出来似的。 不知怎么回事的钱有喃喃:“怎么了这是?” 絮儿和巧织回来的不早不晚,灶房那边暂时用不上她,于是拉着小枣离开。 “走,带你看个好东西。” 小枣的一双手被树皮磨破了皮,一碰之下钻心地疼。 她向后缩,絮儿一愣,翻过她的小手一看,一道道血痕看起来像是树皮给她的咒。 “怎么刮成这样?!” 絮儿声音带了点厉色,周边路过的几人都刻意放轻了步子。 小枣不在意道: “睡一觉就好了,伤的是我,你紧张这样做什么? 不是有好东西给我看吗?快走啊,等下要开饭了。” 絮儿雀跃的心情一下子散了半数,傻小枣,做什么这样拼?大不了让毛雀去爬树啊?! 呼吸几次调整心情,絮儿笑道: “你不是一直惦记邓宝的三叉刀吗?我给你借出来了,快来看看。” 小枣跳起来大声问: “真的呀?在哪在哪?我要试试。” 絮儿欲言又止,你要是手心没伤,还能举两下试试。现在啊,拿眼睛看看就算了吧。 小枣绕着三叉刀哈哈怪笑,要是早有这个,她可能就不用上树了。 双手握在刀柄上跃跃欲试,碰到伤口让她龇牙咧嘴好一会。 “哇,好重啊,絮儿,这得不少铁吧?” 邓宝疾步走过来双手张开做着护卫姿态,一双眼睛瞪着他的宝刀。 絮儿看他如此,安抚道: “我跟孟大哥说过了,明日还回去,你不用这么看护着。” 邓宝急道: “不是,我怕黑丫拿不稳再砍了人。这刀厉害着呢。” 丁小枣气鼓鼓道: “你白,就你白,你怎么不叫邓白?要不叫白宝!” 邓宝不错眼盯着,嘴上则是说道: “我爹姓邓,我怎么也不能姓白啊,你还有点傻。” 老白远远喊上一嗓子: “邓宝,你认我做干爹也行。” 邓宝看都不看他,大声回道: “明日去井边照照脸,村里没镜子真是委屈你了。” 小枣费力挥动三叉刀,周围站了一圈看客,不是为她喝彩叫好的,是看她何时能把邓宝逼急了出手的。 小枣想得很好,明日就扛着这个出去,高处的榆钱还是什么别的,都别想从她手下躲过。 邓宝抽空搜寻军头儿身影,丁小枣正高兴呢,他则是一脑门的汗。 “絮儿,你劝劝她放下吧。” 丁小枣道: “我还有力气,为何要放?你瞧不起我?” 邓宝与她讲不通,就去说絮儿。 “不是不让你们耍,这都是开了刃的,危险。” 絮儿借来也只是想满足一下小枣简单的心愿而已,可没想让她真的带出村。那短些的环首刀她提着都费劲,男女力量之别,她已然认识更加深刻。 “小枣,把刀还给邓宝吧,若是想用,可以找哪位大哥陪着一起去。” 邓宝忙不迭点头: “哎对对对,女子力气太小,没有贬低的意思啊,你看你又瞪我!” 邓宝单手接过,继续解说: “若是让你们小女子随便能挥舞成风,那我们军中壮丁日夜操练岂不成了笑话? 说句好听的,哥哥给你们打一段。” 小枣张口就来: “给你一刻钟,巧织那边可是快要开饭了哦。” 邓宝指了指她,但还是练了一套三叉刀。 围观的人很多,尤其是张大嘴和庆七这些男人们,热血沸腾的样子恨不得自己也上手来两下。 小枣跟几个小姐妹说着悄悄话。 “还是絮儿聪明,怎么就想到跟着他们进山的? 有这把子力气,以后春种秋收连牲口都省下了。” 细细抿唇而笑,絮儿急忙捂着她的嘴警告: “这话可不能当着人家面说,心里知道就行了。” 孟长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 “难怪是好姐妹,我们大好男儿,在你们嘴里就是如牛马一般干活用的?嗯?” 细细躲在小枣背后,絮儿和小枣被堵得一时不知该怎么辩解,只能尴尬笑笑。 掌声响起,邓宝一个潇洒收刀引来一片叫好声。 絮儿眼中是渴望,这身功夫和力气要是她也有,当初也不会被人欺负得到处跑。 人群向灶房挪动,等待开饭。 孟长义挑眉看向絮儿,问道: “邓宝的功夫多是我教的。” 他本想着,这姑娘怎么也要赞叹一声了吧?不想她又与常人不同。 “孟大哥教谁不是教?要不带上我们?大家都是自己人了,你别这么吝啬啊,哎!走那么快干什么?好好商量一二……” 第81章 糊涂夫妇 春分这日晌午,断断续续下起小雨。 胡伯几人乐呵呵招呼汉子们回家。 孟长义不懂,问几人这雨明明不大,为何浪费时辰往返? 胡伯告诉他,春分有雨是丰年。耽搁一天半晌的有什么?一年的风调雨顺好兆头才更让人心里愉悦。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村,石罗锅和老白身边围拢几个人一起探讨。 兵器与农器之间,从古至今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先人有先人的智慧,当下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小雨下了半日,石罗锅他们总算解决矛尖固定的难题。那叫做钺的兵器做不成开沟翻土的犁,多少有点可惜。 然而这在絮儿看来,已经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这场雨过后,野菜遍地疯长,婶子们继续回地里干活,絮儿几人每日往返三次才能提供足量的野菜吃。 偶有多余的,也是被她们收拾干净做成干菜。 石罗锅做好一个简化的犁之后,就与冯安接了种菜的活计。村子住处周边,早被两个老头划出了地方,只等节令一到,该种的一样不会少。 按照他两人的说法,溪边虽然提水方便,但以后赶上阴雨天,摘菜一个来回太过辛苦。 家门口随便种点什么替换着吃,都不至于天天走远路。 当初絮儿把菜地安排在溪边,是因为村子里合适的地方被用来操练,土已经硬得堪比石头。 其他地方找不出能供一百多人吃的菜园子。小溪边提水不算难,种菜相对轻省一些。南山梁开荒地往来路远,石罗锅他们去菜地总要比开荒省力得多,所以村里人就由着他们去了。 咸肉舍不得吃,干活的汉子们想吃荤腥,便有几人脱了衣裳去下游潭里抓鱼。 带回来的鱼大小各异不说,还有的带伤。 问过才知道,有人削了木尖头扎的,也有用棍子硬生生打死的,还有徒手抓的。 奇奇怪怪的方式凑了一锅鱼汤出来。 开春能用来调味的东西多,巧织说要水芹,带回来的绝不会是山芹。那些人为了一口吃的不说多卑微,但很听话就是。 絮儿稍稍放心,巧织用她自己的方式获得所有人认可,即便她路盲又如何?有这么多人照应,她会在村子里活得很好。 陈忘山两口子不知怎么就开始打听壮汉们的家世来。 石罗锅敲打过陈忘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操心孩子这种事太过心急。 不过两口子也仅仅收敛一些,地里干活时依旧观察着合适的人选。 陈巧织并不知爹娘在给她物色男人,忙着挖野菜过日子的几个小姑娘也不知道。 王志养了半个多月气色好了许多,那只猪獾下了三只粉嫩嫩的小崽。小强和宝乐去开荒地只想捡虫子给它吃,絮儿还记得,他们想要养鸡的。鸡没抓回来,这就养起野物来了? 絮儿再无开荒地时,站在山梁上向下而望,那么一大片黄土看起来让人心情愉悦。 “这要是中上之田该多好?穷人想要吃一口饱饭,求天求地求风雨,不见得能赶上一个丰收之年。 但愿这远离人烟之地,能护佑大家更久一点。” 顾云先看见的絮儿,还奇怪她怎么这时候过来。 “絮儿?你来做甚?” “婶子,来与你说一声,细细和巧织都来了月事,小枣在家舂米呢,我来拿地里的野菜。” 顾云带着她去收拢野菜,嘴上叨叨着: “这俩丫头真会挑时候,这东西也凑热闹,矫情死了。” 絮儿听音不过耳,习惯了她说话就这样,只是在她声音太大时提醒一下。 临走时刚好看见唐越冬,与他说了一下明后日想借个手脚长的人帮忙摘松花。 唐越冬视线一扫,随口道: “个子高胳膊长?我家军头,还有庆七,大嘴叔不能走。” 絮儿一愣,问道: “大嘴叔怎么了?” 唐越冬坦言道: “嗐!男人之间的事你别打听,那两个要谁?我去说一声。” 絮儿好笑道: “唐大哥,你像那个人市的贩子牙人。随便谁都行,先说好,不比开荒轻松。敢半截撂挑子我可要生气的。 我先走了,这些等着用呢。” 唐越冬摸着下巴笑笑,自言自语道: “哪有人贩子长我这一脸富贵相?小姑娘没见识。” 村里要清净的多,耿秋在劈柴,王志帮小枣推磨,旁边的簸箕里已经有不少磨好的碎米。 “呀,一毛不拔的铁蛋今天主动帮忙?心里又在算计什么呢?” 王志乜了一眼絮儿不乐意道: “我有你说的那么计较吗?一个大男人躺在那歇着,看不下你们小姑娘忙里忙外。” 絮儿问另外两个去了哪,来月事不舒服也没有躺着歇息的命,只能是尽量少干一些免得身体受不住。 小枣想了想道: “好像去溪边了吧?水不太够用。” 真不省心。 絮儿又带上野菜去溪边,顺便把那两个撵回来。 半路上,二人正坐在扁担上缓力气,一个个唇色白的不像样子。 “细细,带巧织回去,这两担水等会我挑回去。” 巧织看见野菜,起身道: “先把野菜洗了我们带回去吧,不能都让你来干。” 絮儿看着她们问: “怎么着?你俩还想动手?三姨不是说过不让碰凉水吗?” 巧织为难道: “做饭哪能不碰啊?忙着忙着就忘了呗。” 细细小声道: “我们比三姨好些,没疼那么厉害,一次两次没关系的吧?” 絮儿强行推两人回去,嘴上还唠叨着: “实在想帮忙,你们两个抬一桶水回去,好像小枣那边着急用的。 我洗野菜很快,你们别管了。” 絮儿有半年没来过,心里期盼着,可千万别在正忙的时候造访。现在连一块多余的布头都没有,想做个月事带都只能用面袋子毁一个。 装野菜的筐放进溪水里,用石头挡在下游防止被冲跑,先将大部分泥沙冲洗一遍后,再拿出来仔细清洗。 野菜洗完之后,小强和宝乐跑过来接她,絮儿挑了一担水跟在他们后面,这条路早晚也要清了它,有些硌脚。 第82章 采摘松花 回村的路上遇上耿秋,沉默接过絮儿的扁担道: “柴够用,水我来挑,你们回去烧火吧。” 絮儿道谢: “那好,半路还有一担水呢。” “无事,你不必管。” 絮儿揉着肩膀回头看一眼耿秋,怎么觉着他这两天话更少了? 他平日不说,夜晚躺下睡觉时,总有下地的人说起陈忘山两口子。 那些成了家的人都说,陈家两口子就差明着嚷嚷在给陈巧织找夫婿呢。 他没立场说人家对与错,只是男人们之间说起这些,难免会涉及些不好听的。 相处几个月下来,巧织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路盲是什么样他没见过,可家里的活计她明明样样做得很好,不认路又能耽误多少事呢?细心一些也就是了。 憋了几日,他是一个字都没跟小姑娘们透露过。 絮儿等人每日都很忙,况且顾云她们不会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 察觉到不对劲,还是那日小强两个从荒地回来。 他们围着巧织问,她是要成婚了吗? 巧织追着两个弟弟打,这种话怎能随便说?也不知谁教的。 晚上吃饭时,巧织与小枣说起,想让她管管小强,这孩子跑起来,她都追不上。 丁小枣还不等吃完,就把弟弟踹了几脚。 姐弟俩这么一吵闹,村子里的氛围更加古怪,絮儿觉得不对劲。 那两个臭小子还不懂什么叫成婚呢,定然是听大人说的。 她担心那些单身汉对巧织不怀好意。 等打听几人,竟然是陈忘山和顾云闹出来的烂事,当时就觉得心窝子堵得慌。 “陈叔和陈婶这是要闹什么呀?!” 私下嘀咕一句,絮儿去找石罗锅说道此事。 石罗锅手上的活计从不停歇,絮儿说的他心里明镜一般。 “絮儿啊,爷爷年岁大了,管不得那许多人。 你可听过‘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说法? 他们两口子若是无故打骂孩子,咱们谁都能伸手拦一拦。 要是卖孩子呢?那老头子说不得要骂他三天三夜。 忘山两口子是正经打听的,就是时机不好。” 絮儿也知道,大事上众人能齐心协力,但给女儿找婆家这种事,她还真是不好张嘴。 “可……让他们这样闹,整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那些单身汉子怎么看待巧织? 这个不要,那个不愿的,将来让巧织知道,她又怎么见人? 我是不知陈叔他们想过这些没有,我也没养过孩子,总觉得这样不好。” 石罗锅脸上的皱纹舒展一些,看吧,这孩子就比那两个通透一些。 “你想的对,我呀,前两天敲打过忘山,谁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呢? 你要是想管,可得想好了啊,这事好赖都得是一身腥。 再说忘山那个娘子什么嘴,你是清楚的。” 絮儿磨了磨后槽牙,想了一会儿才道: “我再好好想想,尽量别闹出什么疙瘩来。 对了爷爷,今年既然是暖春,能不能早点下种?” 石罗锅咂咂嘴,摇头道: “南山梁本就是刚开的荒地,薄土没有丁点肥力,也不一定存得住水。 等山上的杏花开一半,就可以下种了。” “有丁叔、胡伯他们在,春耕方面其实还不算担心。 今年堆肥可要不少功夫,到时候还得爷爷多看着点。” 石罗锅哼笑: “我都黄土埋到脖颈的人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呐?” 絮儿也只有在他面前会卸下那些端着的坚强,十指交叉搂着膝盖,肩膀放松下来。 “爷爷,无常再来找你,能不能打个商量,你再教我两年。” 老爷子笑得露出一口残缺黄牙。 “你也学会说傻话了?阎王爷要收人,说三更就不能等天亮,黑白无常也是听令行事的小小鬼差。 你自己有主意,我心里都知道。” 絮儿就怕他对往后的日子没了指望,过了年之后,他与冯安都可见的更加老迈。 冯安心心念念的要回乡,即便心里知道难,可总有个盼头。那……石罗锅呢? “鬼也不是天生的鬼,我不管,巧织的事我还是想管,你得给我兜底。” 石罗锅咳嗽两声道: “我才不管你呢,惹祸了自己背因果。” 絮儿听他没正经动气,便知道这老头儿纯纯嘴硬。 北地荒山多松栎,远离城镇野蛮生长,进山总能看见有两三人合抱粗的大树。 村里老人说,这样的树不能劈砍,都是上了年岁有修为的精怪。天地不收不杀,那便敬着护着,没准同样也能反过来护佑人们平安。 絮儿几人采摘松花时格外小心。 孟长义被唐越冬推送过来帮忙,整张脸臭得像是堆了一半的粪堆。 这样不行,那样不可,小心翼翼摘得何时能完?! 有他在,小枣细细她们都不敢说笑。 絮儿也烦,早知道昨日就说让七哥过来了。 “喂,孟大哥,我们欠你钱了?” 孟长义冷声道: “没有。” “那你摆脸色给谁看呢?我们辛苦摘点松花也不是为了自己,大家都有份的好不好? 要么你给咱笑一个,要么你回去,换我七哥过来。” 孟长义还真扯了个假笑。 “庆七的腿那样,你确定让他来受苦?” 絮儿:……你还知道心疼人了。 “唉……原是个高兴事,因你一个,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每说一句,细细都得惊慌看上一眼,就怕这二人吵出真火气。 小枣悄悄告诉她: “放心忙你的,这俩人打不起来。” 孟长义主要是帮她们压着高处的树枝。看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忍不住问道: “直接砍了不是更省事?你们要这松花粉,我可以轻点。” 絮儿抽空白他一眼,反正手腕子酸胀,正好歇一会儿。 “孟大哥欸,钱有都知道山上的猎物不能打绝种。 怎么山禽猛兽会叫唤,欺负松树老实不吱声呢? 树也得打籽繁衍后代不是?砍了它是省事,以后不过日子啦?你把它孩子都杀绝,明年这树想不开自杀了怎么办?” 孟长义扭头不搭理她。 “疯言疯语,没听说过。” 絮儿仰天而笑,告诉他: “那现在听说了吧?让你做甚就做甚,唧唧歪歪还要招嘲笑,你何必呢?” 心里还要加一句:老男人,懂个甚啊! 第83章 多管闲事 松花摘了七八日,每一棵树都有意留了一部分。什么松树绝望自杀不过是她临时编来逗孟长义的。 山里的鸟鼠要靠松子过冬的,靠山吃山,也不是吃秃了山啊。你不给她留余地,早晚被她断了后路。 摘回来的松花要轻轻敲掉花粉,小强和宝乐不知怎么迷上干这个,白日拿出来晒,晚上收进屋里。 等干透那些,用小柳条敲打收集松花面。 对比野菜或是粮食,这点当然不算多。就如当初孟长义刚领着他们进山时那样,穷苦人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东西果腹。 这么一点松花面早被汉子们惦记上,冬末春初时,一碗新鲜野菜确实算是美味。 巧织又不是仙女,再如何变换做法,那也是野菜。 苦涩绕着舌头根,要不是饿狠了,这帮人看见绿菜,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巧织是按照旧时习惯,春种秋收时候不能心疼粮食,不然没力气。 那平日间肯定就凑合吃点,粮食不是大风刮来的,村里再没有一匹马能拉出去卖掉喽! 春耕之前,巧织做过一次杏花粥,糙米有特殊的味道,杏花也只是稍微遮盖一些,很难做到如粳米那般清香。 唐越冬贱兮兮凑近孟长义,问他要不要考虑与陈巧织成个家算了。 “这姑娘长得端正,一手厨艺完全可以出去做个厨娘赚钱,再说年纪鲜嫩,你还算老牛吃嫩草呢。” 孟长义:“滚远点。” 唐越冬:“哎!欸?不是……我没恶意,你又哪来的邪火啊?” 莫苍每次有非正道消息时,都有点贼眉鼠眼。 “老唐,来来来,怎么个事说来听听?” 不用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莫苍就靠着兄弟们的“小故事”过日子呢。 孟长义回头看了一眼,端碗议论人家姑娘,等种完地,把他们都撵出去。 上次絮儿说的几个办法,他还真入心仔细想过,莫苍会关外话,过段日子让他翻山出去一趟。 薛良那边,还是王志何时。 不过这回得让他带够人手,再让人打伤,他都脸上无光! 老唐这人一肚子坏水,让他去盘龙寨?拜访薛寻好像也行…… 实心眼儿的汉子们当然不知军头在算计他们,此时热火朝天又开始打赌。 张大嘴说他从前没租牛的时候,一个人能犁一亩地。 有些汉子不知道,犁地最少要两人合力,都笑他一亩地屁大个地方,你个高壮汉子还要整整一日?! 闲来无事的男人们,赌局就是这么张罗起来的。 絮儿拉走陈忘山,找了个背人的地方谈谈巧织的事。 “什么事啊絮儿?咋还背着人呢?” 絮儿心想,我的叔啊,你们两口子倒是明目张胆,那也太不注意了吧? “陈叔,我怎么听说,你和陈婶要个巧织找夫婿?是有这事吗? 你放心,要是那帮臭男人打巧织主意不安好心,有一个算一个,我饶不了他们!” 陈忘山摆手道: “哎哎哎~不怪他们,你别冲人家去啊。 这事都传你耳朵里了?罗锅叔对你说的?” 絮儿打断他: “不关爷爷的事好吧?你们就没发觉村里不对劲吗? 不是我做侄女的说你,怎么想的啊?” 陈忘山压着声音义正言辞: “好男人得趁早,我为了自家闺女怎么了? 啊,当然,你和细细我们也想着呢,有合适的忘山叔给你做主。” 絮儿张着嘴好一会没说话,脸色不怎么好就是。 幸好天色还早,陈忘山看得清楚,不知这丫头还有哪里不满。 “你这是作甚?我可没妨碍你什么呀。” 絮儿双目盯着他道: “忘山叔,你们两口子要是真心疼巧织,就不该干这个事。 村里的闲话还没传到她面前,我们都有意瞒着呢。 你们这不是让巧织抬不起头吗?” 陈忘山急了,稍微高了嗓门道: “怎么就抬不起头了?父母之命丢人了? 你是让她一个小女子自己找男人过日子,还是得听你絮儿姑娘的安排? 我是她爹,我能害她吗? 谁敢说她闲话,我跟他没完!” 絮儿冷眼看着,张嘴道: “你再大声嚷嚷呢? 几日过去了,可有人接你的话没有? 按说咱们自家姑娘样样都好,该是他们备上家资找你求娶。 你与婶子问过多少人我没打听,说闲话能当着你面不成?!” 陈忘山还要再争辩,絮儿继续道: “我心知你们觉得巧织天生残缺,想要早早给她找个依靠。 可是陈叔啊,你去求问来的人,是真心爱护巧织,还是没得选择,将就找个女人传宗接代的?” 絮儿知道,与他说什么巧织的意愿都是胡扯。两口子只有一个女儿,疼宠长大的,亲生的,怎会不盼着她好啊? 陈忘山将手插进头发中,缓慢蹲在地上。 “依你这么说,还是我与她娘错了不成?” 絮儿蹲在他身侧,语气柔和不少。 “你们只是太急了,父母为子女,都是想孩子过得无忧的。 陈叔莫觉得我年岁小,就不懂这里头的情感。 巧织是个好姑娘,关屯藏在山中,也不是说将来咱们就不出去见世面了。 眼前别盯着那些汉子,荠菜和婆婆丁都是野菜,一个开白花,一个开紫花,谁比谁好了?” 陈忘山看看絮儿,一个中年男人脸上满是不自在,竟有一日让个孩子给教训了,老脸没地方搁啊。 想来想去,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将脸埋在手掌之下,无言以对。 耿秋隐在暗处,到此悄悄离开。 虽然陈忘山没有言明放弃此事,但有絮儿在,大概是不会再犯糊涂了。 絮儿没跟顾云说,女子们睡在一处,几乎躲不开巧织。 他们两口子的事,让陈忘山自己解决去。 单纯快乐的巧织,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已经过去许久。 春雨再起时,山花悄然绽放。老庄稼人都说,这可算是十年一遇的好雨水,春耕正当时。 犁地两遍,细小的谷种在女子们手中,均匀撒进土中。 荒地闻起来都是一股生味,这里却承载着他们的希望。 第84章 树皮留信 南梁荒地里,汉子们轮流拉着“犁”前行。赤脚踩在土中,每一脚踏下,心中都有一分执念。 不算老人孩子还有做饭的几个,一百多人种了两天半,谷种有限,在松县这样的地方,谷子和小麦种子最是难求。 剩下的地用来种各样杂豆。如黄豆、赤小豆和鹰嘴豆这些,都能耐贫瘠耐干旱,是开荒地前一两年种植的最优之选。 谷子条播,豆子点播。 到了种黄豆时,不再需要拉犁开沟,每人一段,手里的农具有什么用什么,一个坑里两粒种子。 多了舍不得,少了不稳妥。即便这么算计,还是不够用。 剩下的一片没有深翻过的,撒下一些麦种听天由命。 春耕不同于开荒,短时快速犹如抢命。饶是原本体魄健壮的孟长义等人,半月下来也疲累不堪。 汉子们以为这就算完了,还打算歇息一日。春雨之后荒草丛生,进程远不如之前。 下种之后的田里,两三天就要除草一遍。顽固的野苋菜和马齿苋等物见风就长,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留一部分人看护着脆弱的小苗,絮儿紧接着将薯蓣豆留作种子的部分收拾出来。这帮汉子被分散在荒地附近的斜坡上,挑那种土厚的地方挖坑接着埋。 不过相对来说,这算是野物。种粮食需要平地整地、浇水施肥、除草间苗、打尖驱虫…… 薯蓣简单得多,白捡来的,原本就属于大山,只要用土给埋上就算完活儿。 将薯蓣种子耗光,或许可以歇息了? 晨起一看实实在在的饭食,得,这是又有重体力活啊。 到这时,汉子们只要看一眼灶房准备的东西,就能猜到今日是否好过。 只是好些人想不通,年前带回来的种子都没多少了,絮儿还能拿出来什么东西?除了荒地和山坡,还能种什么呀? 谷雨过后,正是种瓜点豆的好时节。 菜地里被两个老爷子划分精细,最远的一块甘露地,也早就撤掉了保暖用的干草。 山间依旧有美味,但是絮儿没空带着巧织出门。 从村子到小溪的那条路,絮儿留出一担宽左右的路,左右两侧挖了深浅两条沟。没人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更无人敢管。 南梁那边种完地之后,所有人睡得死猪一样。第二日醒来发现不见了几个人。 起初是没人察觉异样的,吃饭时还不见人,这才知道要去找。 孟长义的破木枕头下,压着一块巴掌大的树皮,上面应该是木炭写的字。 孟长义将识字的全都带走一个没剩,就连伤未痊愈的王志都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絮儿追到他们住的地方,隔着透气窗子问: “里面如何?你们军头到底留下信儿没有?” 老白不顾几人阻拦,举着树皮冲出来道: “有信!但是我们不识字。” 絮儿招招手道: “拿来我看看。” 老白边走边对阻拦他的兄弟甩眼色。 “咱都种地开荒了,哪还有什么军机要事?看你们一个个紧张的。 絮儿,你看不懂,扫一眼算了啊。” 庆七站在絮儿身后,挺了挺胸膛骄傲道: “谁说我妹妹看不懂?絮儿识字呢,除非你家军头写得不好。” 老白几人仍是不信,都是农家子,她还是个佃户,能认识个斗米了不得吧? 庆七身高手长,抢过树皮递给絮儿,自己则是歪身一大步挡在絮儿身前。 “五路分兵,不日将归??” 老白等人是惊讶于絮儿真的识字,庆七和絮儿不解的是这句话。 “你们军头多写两个字手指痛吗?这谁看得懂?” 老白等人齐齐摇头,他们更是不清楚。 絮儿用树皮敲着掌心,眼珠子滚来滚去想着这几个字何意。石罗锅蹒跚行来,问着那些后生去向。 孟长义留下这个,应该是有急事要办。 “爷爷不用担心,孟大哥留信说是很快回来。 大家都散了吧,下地的赶快出门,记得把能吃的野菜带回来。” 絮儿周边围着的人走开一些,老丁和朱丰现在每日只带固定一批人去南梁。 还有一部分是絮儿留下挖沟的,另外还有一些就是胡伯挑的盖房子好手。 石罗锅于冯安也没闲着,带着几个手脚勤快的上山下河,家里缺的物件太多,从现在起到七月,说不上空闲,但没有那么赶农时。 村口到溪边的路有不到二里,浅沟里每隔四尺埋下一根细桩子,靠近桩子两侧种了冬瓜、胡瓜、葫芦、瓠瓜等爬藤菜。 另一侧的深沟要费力许多,絮儿想把溪水引到菜地,这样能方便浇灌。 弯腰种菜的絮儿突然就想明白孟长义写的那句话。 暖阳照在身上无端让人起鸡皮疙瘩,她当初说什么斗山匪抢薛寻的,难道孟长义当真了?! 孤身饱受搓磨多年,她本就不是好脾性。那时话赶话,脑子里跳出来的,她随口说了而已。 可孟长义不是如此啊,小小军头难道如此幼稚冲动? 想明白孟长义等人去向后,絮儿开始寝食难安了。 她怎么把好好的戍边儿郎,带向一条阴沟黑路了呀?何况五选一不行吗?偏偏他说兵分五路!让人去追都找不齐人头那种。 离村的人里,只有莫苍和邓宝的路最危险。 二人按照之前标记的路线,一直翻山去往关外。 游牧为生的外族并不全是好战蛮人,也有平凡百姓过着养牛牧羊的普通日子。 莫苍此行,是要换两头耕牛回来。外族只认盐铁、金玉和粮食。那块金饼孟长义另有他用,所以莫苍和邓宝是偷偷拿了巧织存下的东西。 半路过夜时,邓宝问莫苍: “咱们这样真不算偷吗?那个陈巧织该不会哭闹吧?” 莫苍掀眼皮看他一眼,说了句没种怂蛋。 “军头说了,这是正经事,她攒这些也是给全村人吃的,我从大家牙缝里挤出来一点,换回来的可是牛啊? 她凭什么哭?” 此时发现灶房里遭贼的巧织,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外出种地砍柴她都不成,竟然连个灶房也看不住,要命了喂! 第85章 灶房遭贼 小姑娘起初抽抽嗒嗒的哭,将灶房翻了个底朝天。 耿秋挑水回来看得直皱眉,问她这是找什么呢? 巧织一看见耿秋,更加委屈了。 “耿秋大哥,完了,遭贼了!” 耿秋放下扁担,依旧不急不缓地问: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先别急着哭。” 耿秋还以为她听说了之前的闲言碎语,原来是找不见东西啊。 巧织看着乱糟糟的灶房心下更烦躁。 “我今日本想给大家换换口味,结果找不见木耳。 我想着,本来我就不认路,记错也是可能的,就在灶房里翻。 可是……可是松花面、蕨菜、还有两挂山蒜都、没、了! 自打进了关屯,我还没听说有人偷东西。 太可气,太不是东西,太坑害人了吧~” 巧织哭起来那叫一个泪水涟涟,娇弱难过。 村里其他人听见哭声,全都挤在灶房看,耿秋涨红一张脸挤眉弄眼,不是他欺负哭的呀! 有人把絮儿找回来,还有想去山上找陈家两口子的。 不过耿秋的人品在那,按说不能怎么样一个小姑娘,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 等絮儿回来时,巧织还在哭,那眼泪珠子像没有尽头似的。 耿秋狠狠松了口气,抢先对絮儿道: “灶房少了东西,巧织怎么都找不见,急哭的。” 絮儿瞪了眼瞎咋呼的许双力,传个话真能夸大。 “巧织,先不哭了啊,灶房都在这几个月了,要丢肯定早丢了不是?” 众人点头,那是当然。军头儿管的严,敢偷一口谷糠都要付出代价,亏都亏死了。 巧织眼圈红红,声音闷闷,抓着絮儿的手还要哭。 絮儿赶紧出声: “都丢什么了?没准儿让孟大哥他们带走做干粮了呢?” 巧织愣了一下,好一会才眨眨眼,迟疑道: “不、不能吧?” 絮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你想啊,他们是深夜走的,谁也没惊动。” 巧织擦了下眼泪道: “木耳,全都拿走了;还有蕨菜,怎么能全拿走呀?” 絮儿怎么知道?她都是猜的。 “可能他们不知道该带多少?你再看看,是不是粮食一点没动?” 巧织去翻看米粮袋子,发现只少了一点碎麦子。 絮儿看着一地狼藉,还有堆在那边看热闹的人,扬扬手让他们各自去忙。 叫上耿秋一起,三人把灶房重新收拾一遍。 巧织心里还是气不过,现在人少她也不再顾忌,小嘴嘟嘟着: “絮儿,我嘴很松吗?悄悄让我准备点干粮能怎样? 做这种见不得光的时,害我白白哭了一场,还担惊受怕的,回来我一定找孟大哥说说。” 絮儿应着她: “好,等他回来我陪你一起,真不仗义。” “嗯!还专挑那些稀奇的、好放的拿,碎麦子没有了我们再磨就是。 那些东西吊在高处,他们眼睛长了钩子不成?” 絮儿警告地看一眼耿秋,老实巴交的汉子抿唇连连眨眼。 “干菜没了再晒,等再下雨啊,我带你出去捡地皮菜。 等到了五月时候,山上肯定有蘑菇。大方一点,怎么说也没进外人肚子是不是?” 巧织笑了笑,歪头道: “你这么说我心里舒坦多了,可惜那些松花面,小强和宝乐敲好几日才得那么一点。” 絮儿哄着她道: “好了不气,走,我带你去散散心。耿秋大哥,剩下的交给你了哦。” 二人没回头,不知道耿秋拍了拍胸口,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村口的这条沟挖了好几日,谁问絮儿她都闭紧嘴巴不说。 巧织也好奇,试探着问她: “你这个究竟是做什么的?” 絮儿指着浅沟那边的木桩子道: “等空闲了,把这里绑上架子,那些瓜藤长起来,会爬满架子遮阴。 这样走在路上还能躲一躲晌午的日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以后你可以沿着这一排的架子,一个人去溪边。 只要你不乱跑,再寻着架子就能回来,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就不会丢了?” 巧织瘪瘪嘴,睫毛一忽闪,眼泪说来就来。 “絮儿~你对我真好!” 或许以后瓜藤会爬满架子将其遮盖,但这么一条为她种出来的路,怎么能视而不见啊?! 絮儿受不住她哭哭啼啼还撒娇卖乖,让她擦了眼泪去溪边洗脸。 沿途一一告诉她,哪一截种的是什么,日后可以摘什么瓜做菜…… 松县县城,有刘奔和曹三德护着,王志底气骤增。几人先去的铁匠铺子,拿出那些残损农具问价。 按照朝廷规定,修补农具不会太贵,否则得压死老百姓。 但松县偏远啊,铁匠铺子看人喊价,王志三人怎么看都像盘龙寨的山匪,铁匠不想与他们做生意,漫天要价不说,还不让人还价。 刘奔这个莽夫,没人拉着都要把拳头砸铁匠脸上了。 莫说回乡没有盘缠,就算一人分上一些又如何?千辛万苦回了乡,身无分文的他们靠什么吃喝?一把铁锨都修补不起! 王志悄声道: “不是多大的事,你跟他急什么? 跟上哥哥,带你们见见靠山去。” 王志的话就是说给铁匠的,他在松县只认得一个薛良罢了。 三人本意是想找铁匠谈好,再去找找彭英留下的人。 军头说,能带走的话,就把人带到关屯养着,好赖有口吃的也不能饿死他。 初战碰壁,王志自然又把主意打到薛良身上。 曹三德说他一个劲欺负老实人,王志回嘴,他也没别的办法啊,身上没钱,心里慌啊! “春耕刚结束,薛东家那里一定有好些破损农具,修一件与修一批大差不差,找他谈谈去。” 孟长义带着唐越冬敲响平安镇杂货铺子的门,开门的小少年一看是他们,扯出个惊恐意外的笑。 唐越冬抵住门,看着少年的半张脸温和笑问: “小东家许久不见,好像长高了些,你爹可在?” “呃……不在。” 他是想学他爹和气生财的,但是缺了点胆量。 里边掌柜的拨弄算盘对账,这个月盘龙寨的人来赊了六次账。再这么下去早晚得被他们耗光家业! “祖宗显灵,赶紧有人平了这帮蛮匪吧!” 第86章 找寻野菜 门口,唐越冬假意侧耳,对那少年道: “哟~你这铺子里什么东西响呢?听起来可像算盘珠子哦。” 随后似熟客般在外寒暄: “掌柜的,老友来寻你喝茶叙话。” 做惯了生意的人,稍一回想就知道门外的是谁。唐越冬喊话,掌柜的先苦了脸,压了嘴角。算盘随手一摇晃,正如门外的主顾般,也是一摊惹不起的烂账。 掌柜的叫儿子放人进来,孟、唐二人进去后,少年看看左右,这才关上铺子的门。 关屯的第一座石墙房子悄然动工,可它既不是给石罗锅这个高龄老人,也不是为当初的军头孟长义所准备。 胡伯计划中,向下的窖洞长一丈六尺,宽一丈二尺,深九尺。地面上盖一人高石屋,以做粮食储藏之用。 按照絮儿设想,这么点地方自然是不够用的。村中人多,开荒还要继续,将来的粮食和冬菜也会很杂,且数目越来越庞大。 眼下被孟大哥带走部分人手,并不知他们归期如何。 每处都需要忙,一日不做饭不喝水不行,菜地和田里天天长草,人手不足只能先这么将就着。 要不了多久秋冬衣裳穿不住,但是苘麻与葛藤需要六七月收才好,总不能大家赤诚相见啊! 吃穿住行在哪都要费心,深山不是仙谷,他们也不是富人携家资来避祸。 “没钱寸步难行啊,有什么东西能拿到镇上交换的呢?” 絮儿去菜地看了看,甘露地那边不止菠菜和葱长得好,就连野生的甘露也奋力拔高。 两位爷爷很用心地照顾这几片菜地,规规整整的分区明了。 蹲在溪边,手指感受着水流冲刷,凉意通过指尖传入心肺,絮儿双眼逐渐清明。 “希望你们都能平安归来,我踏遍这山,翻遍这河,保证你们回来之前,不饿死一个人。” 水波里映着少女坚定眉目,她却透过倒影在思索,如何通过现有的土地得到更多粮食。 春耕时的大量消耗,让那批粮食再次见底。 絮儿猜想,或许孟长义也是因为知道食物不够,这才深夜偷偷带人离开。 她把孟长义想得太好,那位军头儿啊,不过是心痒难耐,想打架了。 又恰好呢,盘龙寨伤了他兄弟,薛寻欺负过他现在好邻居,一直记仇多累啊,没什么事就……打了再说。 絮儿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又走到小溪源头,那个害人的大水坑。 “谷子百日而收,那时候该是大暑前后,赶得及再种一些糜子和荞麦。 中间这几个月堆肥和夏布最难哎哟我天! 呼~好险!” 还好破草鞋被树根绊了一下,不然她又要掉进去灌上两口枯叶茶汤。 “人家高门大户的小姐洗花瓣澡,香香暖暖,我这是什么命啊?乡间野趣?黄叶碧汤? 孟长义这个靠不住的,小事杂事我给你省心,大事上也来找我,要不是你一身俊俏功夫,谁稀罕与你合谋开荒!” 好在林间无人,絮儿吐完一口恶气,围着这处打转。 她也算见多识广,还没遇到过这种地势,上游一个水坑,下游一个水潭,像个什么东西? 村子依靠这条小溪生活,改日真应该找人把四处围起来。 横木上没有再生新木耳,应该是时候未到。絮儿有些许失望,周遭常见的野菜食物几乎被她们采挖干净,再想找到够村里人一日两餐的菜,只能走到更远的地方。 细细与小枣搭伴,巧织被杂事绊住脚不能外出太久,为了不拖累絮儿,她这几日都没出门。 絮儿一个人向更外围陌生一些的地方走去,登高望远,展臂呼吸。 如果没有烦心事,听一听布谷鸟的叫声,看一看周边山水得多惬意啊? 絮儿在一处山顶停留半刻,贪恋短暂的清风花香。 再睁眼时,她又恢复坚韧模样。村中人都在辛劳付出,还等她带吃的回去呢。 翻过山头之后是另一片相对平缓的野地,别的好东西没见着,倒是不少的扫帚苗和苘麻艾草。 絮儿怕长虫,有毒没毒的她都怕,从心里接受不了这种不长手脚没有毛的东西。 凡是苍蝇还在活动,那东西差不多也出来乱爬吓人。 一个人出门时,她都得准备个长棍子先探路。这一片草比较深,一眼过去看不见地面,对于蛇鼠来说可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棍子伸进草秆里边晃动出声音,平静地过了几息,絮儿才心情甚好开始采摘。 艾草嫩尖可以煮粥,但是味道比较冲,等最后的时候摘一些单放在筐里免得串味。 扫帚苗现在还能掐出不少嫩尖,看见的灰菜、苋菜,感觉能嚼得动的车前草和曲麻菜也统统扔进麻袋,没太大做法区别的野菜都是一起放进锅里煮的,这些回去都不用特意分拣。 阳光照在背上有点痒痒的暖,这腰弯下来,一时半会儿就没能站直。絮儿盼着那片矮小苘麻快点长高,如此也能早点取麻做衣裳。 新鲜的野菜地下手起来就是畅快,不像村子周边,被她们每日梳理光秃秃的。 胡伯娘说附近的野地像他家老头子的头发,有数的几根长在那就是用来看的。 陈婶更动了心思在家门口开荒,可见她们将附近祸害成什么样子。 每日出门前,小姑娘们都做好了奋力一搏的准备。各个带着麻袋和筐,以防有哪一方空手而归。 “也不知小枣和细细那边怎么样,附近的荒地那么多,一点野菜应该很好找吧?” 絮儿慢慢伸直了腰,头向后仰,等适应后用拳头轻轻捶着后腰缓解。 两只手忙活下,麻袋里只有三四成东西,絮儿轻叹自语: “人多了真不好养活,光是每日吃野菜都如此费事,多大菜园子也不够用。 得空还得找一片地方种菜,管他萝卜白菜的,一茬不够吃啊。” 活动筋骨后,絮儿再次弯腰积攒今日口粮。麻袋快装满时,还有点意外发现。 为了采摘方便,她是迂回深入的荒地,挖贴地野菜时一抬眼,看见一点紫色。 第87章 有得有失 絮儿还以为强光下自己花了眼,站起身后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蓝天绿草映紫苏,鸟雀甚嗜子如毒。 这个时候的紫苏还是小苗,不过毕竟荒野自生,可能根系比她想的还要深。 怎么办?要不要挖回去? 看看麻袋,还差一筐左右才能装满,瞧瞧天色,距离傍晚也还早。 “今日先放过艾草,这小东西比它好吃多了。” 絮儿吞了下口水,她对各色重味之物难以抗拒,摩拳擦掌用小铲子掘开周边泥土。 小枣和细细走了另一个方向,胆小的那个寸步不离跟在黑丫头身后,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紧张。 “细细,能不能把你那双亮亮的、好看的、美如天仙的眼睛放在找野菜上?你看我后脑勺有用吗?” 金细细咬着嘴唇深呼吸,她也嫌弃胆小如鼠的自己。可这片林子又高又密,风一吹总觉得有精怪藏在里边。 “小枣,要不尽快到开阔地方去吧?不是生蘑菇的时候,在林子里能找到什么呀?” 黑丫头眼珠子转了转,不无可惜道: “毕竟是村子附近的山,想转转看里面有什么呗。 既然你害怕,那就先出去,改日我找絮儿一起。” 细细恢复笑脸跟在小枣身后,缓解尴尬似的说道: “要不然也叫上巧织好了,我们四个一起热闹。” 小枣煞有其事点头: “嗯~再带上我弟弟和宝乐不是更热闹?你这个胆小鬼加上巧织那个路盲,我都不敢想到时得多乱。” 黑丫头心想,你可真会做人情,人家巧织比你懂事多了!真出什么乱子,还不是絮儿受累?使唤人不心疼呢。 傍晚回村,小枣和细细带回来的多是猪毛菜和灰菜。两个大麻袋扛回来,小枣脸蛋黑里透红,细细则是白里透红。 一样的水土差不多的年纪,只有小枣黑黢黢的像个泥球。但村里轻易没人打趣她,因为这姑娘干活有一种狠劲儿,黑点怎么了?勤快啊! 两人结伴就是比一个人方便不少,絮儿扛袋子拎筐,上坡下坡的差点没累死在半路。 到溪边先把东西一放,整张脸伸进小溪里喝一肚子水。 洗掉脸和脖子上的干汗渍,动了动腮帮子,顿时觉得清爽松快不少。 耿秋过来挑水碰见她,正好结伴回村。 “筐里什么东西?我给你拿着吧。” 一担水的重量她是知道的,当下没没推辞,只交代他拿不动就放下,千万别摔了就行。 村口的大坑已经半人深,胡伯干活死心眼,不到天黑不会停手。 石罗锅与冯安在空地上叮叮当当做着连枷和木锨,粮食有没有收成不知道,两位老爷子东西准备得怪早的。 絮儿一一打过招呼,巧织几人听见说话声迎出来。 “你可算回来了,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巧织三人翻找野菜,絮儿接过耿秋手里的筐,对三人显摆道: “真正的好东西在这儿呢!野生紫苏,找个地方栽上。” 巧织抱着絮儿蹦蹦跳跳,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去准备做饭。 女孩子们留在灶房帮厨,一时间犹如上百只鸟雀。 顾云说她们几个的精力是井里的水,淘走一瓢又补上一瓢。 “絮儿,把筐给我吧,你们赶紧把菜做了,早点吃完好歇着。” “放心吧婶子,不出一刻钟就好。” 顾云找了个向阳的空地,把十三棵紫苏苗按照两指间距栽好,灶房那边小枣喊着开饭。 山中一日平淡安宁,盘龙寨发生一场恶斗。 孟长义带人出门时,特意让兄弟们带的短兵以免张扬。 王志三人要进县城,兵刃带不进去,况且他们不是去打架的。 孟长义起初以为小小山匪,乌合之众,他们兄弟还不是谈笑间就能打完走人? 万没想到匪窝周围层层岗哨,暴露之后越打人越多,这匪窝人数不少啊。 “判断失误,撤退!” 孟长义带人迅速撤离,想打一群人有难度,但是甩掉他们还算轻而易举。 光头大汉在山寨里气得砸东西,不知哪条路道上的不讲道义,过来偷袭他腚眼子! 孟长义唐越冬等人在一处山窝里落脚,兄弟几人没怎么受伤,但是谁的脸上都不好。 刚才撤退,人数相差悬殊是一方面,他发现里边有七成的人都有功夫在身。 松县是什么多金多宝之地吗?从哪来的这么多好手? 唐越冬夹紧的眉头就没松开。 “孟头儿,这事……是不是不对劲啊?” 孟长义看一眼兄弟们,实战交过手的,当然都有察觉。 “原以为是乡下农户过不下去,占山做个流寇与官府明争暗斗。是我低估了盘龙寨。 等王志他们从县城回来,看看是否有其他消息。” 唐越冬道: “出师不利啊,就这么算了?” 孟长义冷酷一笑: “兄弟们的伤不能白挨,我是那没种的人吗?” 盘龙寨这边打草惊蛇,只得暂时放弃。 过了一会儿,二人合计开怎么去吓唬一顿薛寻。在絮儿等人口中,那就是个十足的忘恩负义白眼狼,贪得无厌黑心烂肺。 对这样的人做点什么,可不能说是欺负人吧? 薛寻近几月满面红光,在蒋卫民跟前春风得意。唯一心里犯嘀咕的,就是麻六失踪地悄无声息。 不过一条跑腿的狗,丢了就丢了吧。 刚与人喝了酒回来,薛寻回了自己的宅子。当初薛贵信虽然没选他,但也是用心教导过的,临死前给他铺垫好了后路,可惜人心不足。 屋里亮着灯,醉酒的薛寻反应迟缓,还以为自己出门时忘记灭灯呢。 推开门,一屋子男人看过来,把薛寻的酒意吓退三分,待看见他们撕了床幔擦拭刀剑,又醒透五分。 唐越冬挂上狐狸笑,招招手道: “回来了,快进来啊,冷着做什么?” 薛寻大着舌头问: “你们、谁、谁呀?” 唐越冬一看他这站立不稳的样子,突然就改了主意。 一边起身去搀扶薛寻,一边给孟长义使眼色:看我的,别急。 孟长义知道他一肚子歪主意,但不知又想到什么损招而已。 第88章 野菜丰盛 县城老薛宅,王志带两个彪形大汉再次上门时,薛良狠狠瞪了眼领路的仆人。 王志自来熟道: “薛东家别来无恙啊?你我又不是陌生人,何必责怪一小仆呢?” 薛良防备道: “你又来作何?上次卖你的粮食我可是吃了大亏的。薛家诚实厚道为本,莫不是还厚着脸皮找我算账?” 王志笑道: “欸~没有的事!薛东家的信誉的确少见。愚兄这里还有桩买卖,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薛良虽然收了他的金饼,但是不敢示人,现在还藏在地洞的墙缝里呢。 见他如此说,不免头脑隐隐作痛。 “松县并不小,不如兄长多转转,打听打听,我就是个收租的小小地主,不是商户。” 王志一推掌,正了脸色道: “松县范围内我只信得过薛东家,不妨听听我的来意再做决断。” 立夏前一日,胡伯那边准备用作储粮的石窖挖出了水。 半月来的努力全都白费,一个个脸上愁云密布。 石罗锅看着稀发半白的胡光,上前拍了拍他劝慰: “这附近有山泉,挖到水脉上都正常。你呀,不用丧气。 坑留着沤麻,回头再选一处就是。” 老胡眨巴着眼睛坐在坑边,吭吭哧哧道: “我带着一群后生忙活半个月,心疼不是? 你个老罗锅站着说话不腰疼!” 石罗锅缓缓坐下,也不生气。 “坐着说话也是那样,水已经出了,你难道还想填了它?就这样吧。 长义那小子看着年轻,寻地方有一手,不然就等他回来。” 胡光沉默半晌,知道石罗锅说的话在理,但是不甘心啊。 “你有点长辈的样子,一帮孩子瞧着你呢。 你慌,你愁,他们只会更难受。 我看路边那些瓜苗不小了,趁现在无事,你带人去给搭个架子吧。” 胡光依言,面上强撑着正常,心里怎样只有他清楚。 巧织存下的干菜不翼而飞,够吃之后的第一件要事,自然是继续晒! 如今南梁荒地那边陆续出苗,生长起来的野菜野草连成片欺压脆弱的小苗,锄地的人不敢有一日懈怠。 暴晒之后的野菜蔫巴巴没法当天吃,多是冷水浸泡一夜,第二日再做成野菜稀粥。 地里带回来的野菜杂七杂八不好拆分,像絮儿和小枣她们三个,走远路找回来的多是单种野菜,方便巧织晾晒。 进四月后草木疯长,一场透雨过后,不用下地的那些汉子被分派出去“捡”野菜。 单单是雨后才见得到的地皮菜就能动用不少人,大片墨绿色在草地中冒出来,看着不干净,嗯……实际也不好清洗。 可是它量大啊,而且没有相近野菜影响,那些舞刀弄枪的蹲在地上捡就行,不用费心思教。 像是胡伯娘那些人,最喜欢钻杏树林子,这个时候有一种果树蘑,灰色的伞盖背面带褶,多长在杏树这种果木树根附近。 伯娘婶子们在村子近前,絮儿带上小姐妹去了更远一些的杏树林。上河庄的男人们基本都认得这种蘑菇,为了少吃粮食多吃菜,他们带了另一部分人进山。 絮儿不喜欢地皮菜那个手感,好像在抓长虫一样,又滑又软还冰冰凉,有别的选择下,她真不想碰那东西。 巧织长这么大还没出去采过蘑菇,絮儿依照老办法,把她和自己的手腕拴起来,少女们还有两个小童欢快地找向另一片林子。 自然之中有一种神秘力量,只要一颗种子落地生根,三五年之后,会由一粒种子长成一小片,再经年累月,与另一树种争夺地盘,要么界限分明,要么互相融合。 穿过一人多高的灌木,发现第一片果树蘑时,六人全都头发凌乱。 两个小子不管不顾,抢先下手将蘑菇摘了放进自己筐里。 四个女子互相帮忙重新梳头发,不紧不慢地在头上插了野花点缀。 林宝乐小大人似的催她们: “四位姑奶奶,别美了吧?先采蘑菇再玩多好!” 絮儿抓着他快要散掉的小揪揪道: “笨蛋宝乐,叫姐姐!这话让你干娘听见,看她不追着你打。” 小强喊他一声: “咱俩一伙,快别管她们几个,人家现在是大人那一边的。” 那日天蓝云淡,鸟鸣婉转,四个姑娘的笑声回荡在山间。 果树蘑没能填满几个大小背篓,谁都不甘心这么回去。为了对得起走过来的一程,絮儿几人在附近搜寻,企图用点别的什么东西贴补一二。 绕路回村时,碰见一片猴腿菜。巧织高兴坏了,奔过去的那一下忘记手上有绳子,绷紧的一瞬间直接将两个人的手腕勒出一道红痕。 初春那些蕨菜她都没舍得吃,对于丢菜的事她耿耿于怀,现在有猴腿菜做替补,她心里都踏实不少。 “你们几个快点,把筐腾出来两个。” 蘑菇轻许多,小枣把自己的倒进细细那里,絮儿与巧织的合在一块,挪了一只背篓出来。 六个人手速很快,这一片猴腿菜长得摘完之后,手腕子都是酸的。 坐下来歇息时,巧织笑得合不拢嘴,搂着两只背篓看不够。 絮儿看向远处突然眯了眯眼,疑惑间起身走过去,相隔二十几步的地方还有一片。 “呀,这是另一个家族吗?” 招手让几人过来,这次倒空了两个小童的筐,又荡平一片之后,两只拎筐被塞的满满当当。 小枣啧啧感慨: “今日的收获不少,现在回去也甘愿了。” 絮儿说她: “再多你带不回去吧?最贪的就是你了。” 小枣仰头晃悠着脑袋瓜道: “贪吃我承认,又不丢人。” 金细细张罗回村,几人费力带上东西,只顾弯腰看路,停停走走回村时,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 林三娘用新鲜地皮菜做的汤,陈黄米磨了面蒸的菜饼。黄米面有黏性,只用一小部分就能使菜饼定形。 吃过饭后,众人收拾着蘑菇上的杂物,摊开在簸箕还有筛子里。 进入立夏的关屯依然没有多余的粮食,但那个夜晚众人坦然入眠。从现在开始准备冬菜,以后只能越来越好。 第89章 冯安离世 乌鸦难听的呱呱声吵醒熟睡中的人,不知这种深秋才唱着悲歌的东西怎么这时候路过村子。 耿秋照旧是村子里起床最早的人,把需要的柴抱到灶房,再检查一下水缸,倒掉泡着野菜的隔夜水,不多久巧织也赶过来。 两人在之间说话未超过三句,但行事之间颇有默契。 大锅里煮着杂面糊糊,刚刚有点锅边响,北侧棚屋里传来惊叫声。 “冯安,冯安醒醒啊?!” “快来个人点灯,老冯可能不行了。” “别他娘胡说,昨日还好好的。” “都入夏了,他手是凉的。” 吵嚷中有人喊着“让让,油灯来了。” 棚屋里光线不好,油灯之下,冯安脸上带着一丝笑,左手搭在胸口,右臂自然放在身侧。如果不是探过鼻息,任谁都觉得他在做一场好梦。 端油灯的那个人死死稳住自己的手,但晃动的灯影还是出卖了他。 一阵木门响动,耿秋慌乱着冲进来。 他好像听见有人说冯安不行了。 “干爹!你们作甚围着我干爹?” 大通铺上下都是人,汉子们面色悲戚。有人告诉他: “冯安走了。” 耿秋拨开人,亲自伸手放在鼻孔,脖子,甚至心口。 直到感受不到一丝生气,耿秋双腿重重跪在地上,悲痛喊了一声: “干爹!” 这边的动静瞒不过同村的另一帮人,巧织撤了灶底的木头,半瓢水下去,呲啦几声冒着一股烟。急匆匆离开灶房,正赶上跑得快的金元和毛雀。 “巧织,怎么回事?” 身后是张大嘴和陈忘山,絮儿与庆七夹在中间,最后是妇人们还有石罗锅几个年岁大的。 巧织皱眉摇头: “好像是冯安爷爷出什么事了,我正要去看。” 众人小跑着到了北边,隔着木墙听见耿秋的哭喊。 絮儿拉了拉身边的庆七道: “七哥,陪我过去看看。” 石罗锅双腿发软,乌鸦村头笑,勾魂鬼差到。即便心里有预感,他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庆七得到允许后,带着絮儿走进棚屋,比南边更长的大通铺,住着三十多个人。 此时全都挤在一处,油灯下,耿秋还跪着哭得说不出话。 庆七想要再确认一下,絮儿拦住他微微摇头。 都曾是出生入死过的兵,人是死是活,他们很清楚。 絮儿为爹娘操办过两场丧事,面对身边人的死亡,她心志早已超过几个同村少女。 孟长义不在,爷爷年纪太大,絮儿跪在耿秋身后一点位置,恭敬磕了三个响头。 “冯爷爷走好。” 石罗锅领着其余男丁进来,一个个都是面露悲色。 “老兄弟,万万没想到你走我前头去了。 我这个老不死的,放心不下那点荒地,放心不下孩子们,硬撑着半口气就想等到秋收。 你呀,到了下边也别急,等老哥哥陪你一起走黄泉路…… 呜……我呀,你、你怎不多等两日哦~” 石罗锅老泪纵横,肉皮松垮,牙齿漏风。银发老叟哭半路兄弟,在场的汉子们酸胀了眼,颤抖了唇。 絮儿红着眼,对耿秋道: “冯爷爷的手已经开始僵硬,身后事你可能安排?” 耿秋哑着嗓子道: “干爹生前有交待,死后按照军中阵亡士兵之法,火化之后留存骨灰,等将来送还故乡,落叶归根。” 絮儿道: “既然有章法,那就开始准备吧。 山中距平安镇有十多日路程,纸钱香烛来不及买,取灯油一斤二两,设长明灯一对。 大嘴叔,带人把门板拆了置灵床。 七哥,让巧织准备五谷生粮一碗,祭品用面蒸,让她放手做,不像也没关系,冯爷爷不会怪她……” 棚屋里的人越来越少,有人扶起了耿秋,有人搀走了石罗锅。 关屯的安静不同以往,深山之中由一个小姑娘着手安排,正在操办一场简陋的葬礼。 停灵三日,选了空地将老人家火化,骨灰装坛,树叶纸钱开道。絮儿给冯安选了一处阳坡下葬,两棵杏树遮阴,向下而望能看到村子。 人,算是入土为安。可关屯的气氛依旧压抑。 冯安没有死在战场得一笔抚恤银钱照料家中,亦没能在有生之年踏上还乡之路。甚至得不到一口薄棺下葬,人这一辈子啊,求来盼去的,最终什么也带不走。 石罗锅经过这件事后,身上的暮气更重一分。絮儿担心老爷子心伤之下也挺不过去,日日缠着他问东问西。小强和宝乐也围着他不肯离开太远。 冯安头七时,耿秋带上一碗麦粥去了坟前。 世人都说,头七一过,魂魄该入轮回。 耿秋跪在冯安的坟前,哀哀低语: “爹,从今往后,我又成了孤儿了。 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吃饱穿暖,最好一辈子都饿不着。” 耿秋身后乌泱泱是几十口人。 石罗锅与身边的絮儿道: “丫头啊,不用让人天天守着我,日子还得过,活计忙不完。 人呐,到了要走的时候,整个阳间无处可留。” 又对跪在地上的后生道: “耿秋也起来吧,你干爹开始下一辈子的命数啦,咱们还得把这辈子好好走完。” 他们知道谁都有归于尘土那一日,只是为冯安遗憾。 孟长义带人踏上归途时,脸上带着喜意。 虽说盘龙寨那里失了手,但薛家兄弟都很不错。一个宅心仁厚真慷慨,另一个内里空虚假大方。 王志三人以过夜用的皮袄以及一些残铁,交换薛良手中八成新的农具。 听王志唾沫横飞讲述如何厚颜无耻与薛良赊换,所有人甘拜下风,关屯应该找不出另一个如此不要脸的人。 族兄弟年岁相当,同样受薛贵信教养,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 唐越冬笑得阴狠,人的秉性果然是天生的。 “本来啊,絮儿说要抢了薛寻,我心里还别扭呢。 结果你们猜,那混账做了何事? 他背后有整个县城的官吏做靠山,强抢民女,占人良田,还做过贩人的勾当! 若不是军头拦着,我非把他打残。” 难得老唐气得想打人,不过军头阻拦更奇怪。 刘奔有话憋不住,遂问孟长义: “军头,你拦他作甚?这样的烂人见一个打一个。” 第90章 无奈败走 孟长义:“啧!说你莽非不承认。老唐也是,平日的精明哪去了? 老子在盘龙寨吃个哑巴亏,越想越窝囊。 这松县的官既然不想让百姓好过,哼哼~我也得给他添添彩。 你们说蒋卫民养的恶犬对上他捧出来的提线木偶,会不会有趣极了? 别忘了,兄弟们还得回去种地呢。” 众人恍然大悟,军头说的对。 只是孟长义终究心里无奈,他救不下那些还在受苦的人。 他既不是地方官,又无万千家财可散,就连现有的这些人,还得勒紧裤腰带吃叶子树根过日子。 这些不甚光明的手段,虽然解不了那些人的困苦,但愿能给他们争得一段安宁日子吧。 唐越冬边走边哼哼小调,眼珠子乱转就没停过。军头若是坏起来,还有他老唐什么事? “让他们窝里斗甚好,剩下的交给我去办。 军头回村只管与絮儿合计怎么多种点粮食出来。” 曹三德对絮儿越来越好奇,路上与孟长义说起这个姑娘来。 “军头,你说她当时如果不带人跟你进山,会不会让薛寻给卖了?” 孟长义犹豫都没一下,直言道: “不可能的!那小丫头还好是本事有限,不然能把薛寻耍弄死。” 刘奔吞了下口水弱了语气道: “这话太过了吧?不过是个胆量不小的孩子罢了。” 王志扒着他的臂膀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军头这次出山,肯定少不了那姑娘怂恿。 你只看她整日笑眯眯见谁都客气,可见她怕过人怕过事?村里谁又正经惹恼她给自己招祸?” 孟长义眼中带了警告,与王志道: “王志,让你的舌头歇会儿,不利于养伤。” 眼见军头与老唐小声商议什么事,王志靠着刘奔悄声道: “瞧见没?拿捏……” 曹三德靠在王志身上,三人形成个大饼夹肉丁的样子。 “铁蛋儿,我记着你当初扬言要找絮儿姑娘算账的,怎么如今还夸她呢?” 王志动弹不得,皱着脸道: “曹三德你个孙子,别挤我,骨头要错位了!” 汉子朗声大笑,问他: “你都挂人家刘奔身上走三里地了,我碰你一下喊个蛋儿!” 一群汉子不知怎么就挂成一串,在山路上摇摇晃晃,乱脚带起阵阵尘烟。 孟长义叮嘱唐越冬,薛寻和盘龙寨都不是异族敌人,下手时一定注意轻重,不到万不得已别伤及性命。 薛寻的宅子里关着三个农女,个个被折磨得神色涣散。 他是畜牲不假,可孟长义也只让人断了他手脚,偷偷放掉三个姑娘而已。 不过这次太匆忙,孟长义与唐越冬道: “回村之后稍作准备,这次只让薛寻伤筋动骨太便宜了,下次让他顺便破财。” 唐越冬又如狐狸般笑道: “放心吧,我岂能让他好过? 军头,我有一法,但……附耳过来。” 曹三德心下纳闷,捅着王志的胳肢窝问: “瞧瞧前头,还说军头被絮儿拿捏,我看他们俩才是没羞没臊。” 王志夹在中间跺脚着急。 “你个糙汉不懂,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能有我懂?” 刘奔揭他伤疤: “你倒是只碰了女子的手,又比我们强出多少?数年过去,邻家阿妹早嫁作他人妇。” 王志气得小胡子乱颤,仍强撑道: “你们就是嫉妒我,放开放开!” 两个壮汉虽笑他,但内心也为自己兄弟难受,这许多年啊,他还是放不下。 关屯山上多了一座孤坟,他们还一无所知。 村子里的人回归正常,却都记下了那个小女子的承诺,她说荒田百亩,秋收之后,便是冯安的启程之时。 百亩而已,只要絮儿守诺,他们愿意再多拼一把力,再少吃一口粮。 谷子出苗参差不齐,豆子也很细弱,老丁除了吃饭睡觉,心里眼里都是这几亩庄稼。 絮儿算过,按照他们的办法开荒太慢。绕着荒地来来回回地走,脑子里有那么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就是找不到头绪。 顾云喝个水的功夫,连连与林三娘抱怨絮儿不懂事。 “你说絮儿莫不是太傲了?她以为给冯安操办个丧事就了不得吗? 要偷懒也不该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闲逛啊!” 林三娘小声劝道: “陈嫂子快小声些,好些人看过来了。再说自家孩子你还不知道?指不定又琢磨东西呢。” 顾云心里有气不吐不快,继续压着嗓子嚷嚷: “都半日了,你看看她,动一下手还是拔一棵草了?想事好歹找个没人地方,每次都跟失了魂一样,真不让人省心。” 胡伯娘佝偻着腰走过来,二人怕这位老大嫂再说出什么惹人笑话,纷纷住了嘴。 絮儿蹲在一处角落沉思,还是得想办法用牲畜代替人力。牲口吃草人吃米盐,同样犁地,一头牛胜过三个人。 “嘶~要不然让钱有抓两头小野猪回来?也不知能不能看得住。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万一把野猪群招来,那不成了永无宁日?” 絮儿就地一坐,无意识将身边的蒿子拔了个干净。直到面前一尺远探出个土色的脑袋,一对小豆眼与絮儿对视,它还吐舌头。 孤身一人到处走的时候没碰到,它每次出现都猝不及防,还能让絮儿被定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喊叫。 王志三人拿着新农具,就想绕到南梁荒地给兄弟们显摆一番。 孟长义也想去看看苗情。出山一趟,外边的冬麦都已经长到小腿高,他们今春才播种,不知现今是个什么模样。 烈日炎炎,烤干了杂草最后生命的同时,也煎熬着赤脚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山梁上传来一阵兴奋吼叫,只见一群人飞奔而来,将农具高举过头,仿若刚经历一场大胜。 然而山下的人不见多少欢喜,反而眼巴巴看着后边慢行的军头。 王志没等到众人交口称赞,心中不服不忿。就连唐越冬也觉得奇怪。 “我们走后,村里发生什么事了?” 陈忘山拍了拍他肩背道: “等军头走近,让朱丰与你们说吧。” 孟长义眸光闪动一下,大跨步来到众人跟前。 朱丰哽咽一声,看着他们道: “冯安走了。” 第91章 突闻噩耗 刘奔声若惊雷,问道: “走哪去了?孟头儿不是让大家在村里别妄动么?!” 唐越冬重重打他胳膊一下,变了脸色道: “听不懂人话?冯安,不行了。” 再没人笑得出来,多是难以置信。自己的兄弟他们很了解,万万不会拿此事说笑。 军头将手背在身后,缓缓攥成拳。 “何时走的?” 朱丰回道: “立夏前一日夜间。” 孟长义又问: “看着……可还安详?” 问到此处,朱丰眨了眨酸涩的眼,看了几眼旁处,缓了缓才道: “睡梦中去的,嘴角带笑,并未受罪。” 孟长义闭上双眼,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唐越冬追问: “那身后事怎么处理的?人埋在何处啊?” 朱丰拇指擦过眼角,吸了口气道: “耿秋说冯安早定好了火化,絮儿姑娘帮着安排的其他事。 大家都有伸手,人埋在北山,都挺顺的。 就是……唉!没有棺木纸钱,瞧着不风光。” 老白说: “这么多人给他送葬,絮儿还给他点了三天三夜的灯,不寒碜。” 安通也道: “死的时候没遭罪,石罗锅带着耿秋给擦洗梳头,冯安该知足了。” 孟长义睁开眼,看向北山,问道: “絮儿在哪?” 老白指了指远处草堆道: “我记得她在那边转悠的,不知忙活什么呢。” 孟长义不知为何想找她,冯安的离去,让他急切想找人说说话。 絮儿两耳空空,完全听不见远处干活那些人的声音。 对面的那一条是否怕人她不知,她是不敢动的,眼睛一下不眨,甚至呼吸都刻意放轻。 但是本能的发抖她无法控制。明明不远处就有人,只要她喊,一定会有人来帮她。可面对它不断摆动的舌头,絮儿就是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 对面的东西在蠕动,缓缓拉近与她的距离。 絮儿头皮发麻,谁来救救她?! 意欲进攻的蛇突然被什么惊吓,惊慌钻入草丛眨眼不见。 絮儿瘫坐在地上呼吸急促,不知不觉满脸浑身都是汗。 孟长义站在她身后叫了几声。 “喂,疯丫头,你没事吧?” 察觉到她呼吸声不对,孟长义两三步转到她面前,一眼看过去,脸色煞白的小姑娘竟然在发抖。 “你怎么了?突发急病啊?说句话。” 孟长义的脸替换了长虫的位置,絮儿费力张开死死咬着的牙关。 “蛇。” “什么东西?你把嘴张开说话。” 絮儿猛吞一下口水,恐惧被她压下部分,比之前更清晰的说了句: “有长虫。” 孟长义看看四周,这种环境有蛇不是很正常么? 这姑娘可是胆大包天的絮儿!什么蛇能把她吓成这样? “多大个?带花的?” 絮儿瞪着他一字一句道: “镐把儿那么粗,花不花的没看。” 孟长义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凝视着她问: “你怕蛇?” 絮儿极快地蹙了下眉,点一下头,将视线瞟向一边。 就在她认命般等待孟长义嘲笑时,却听他说: “怕蛇可是不太妙啊,这样吧,有空带你练练胆魄。” 絮儿被他从地上拎起来,腿还软着呢,不知他要做什么。 孟长义道: “刚回来就听说冯安没了,带个路,我想去他坟前说说话。” 看出她还心有余悸,孟长义一把揪着她后背的衣裳提着,算是借她一点力道。 王志一副胜者姿态,挑衅地示意曹三德去看。 隔着些距离自然看不大清楚,曹三德脸皮抽动几下,他宁愿相信自己看错,都不信军头能对絮儿有想法。 庆七撇了撇嘴,冷着脸色闷头干活,等傍晚回村,得单独找絮儿说一说。 这丫头大大咧咧,对陌生人处处提防,可别傻傻当了别人的窝边草! 絮儿走上十几步已经能掌控自己身体,左右一拧动,示意孟长义松手。 “好心帮你还不领情,这回我可没掐着你肉皮啊,别想冤枉我。” 絮儿呼出一口气,很严肃地对孟长义道: “是人都有弱点,我不怕你嘲笑我。在此之前,先说正事。” 时机不对,他还真没心思借此笑话她。 “先说说冯安的事吧,听说你插手帮忙了?” “晚辈送长辈理所应当,我喊了他半年的‘爷爷’,即便你介意,也怪不到我。” 孟长义用食指关节敲了下她的后脑勺,无奈道: “你是非要说话夹刺么?你平静些,我心中难受,想找人说说话。” 絮儿张嘴欲反驳,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们终究比不过人家日夜相伴的兄弟情分,没见到冯安最后一面,孟大哥几人更加遗憾悲伤吧? “冯安的心愿,我一直都知道。” 絮儿侧头看向他。 孟长义看着北山,露出少见的柔色。 “你还记得莫苍累个半死那次吗? 那位留信故人,名叫彭英,你应是不知道他。” 絮儿轻声道: “听人说过,背地里都夸赞他是个好官。” 孟长义步子虽大,但走起来缓慢。初夏正午,他徐徐说起空白地契,说他记得每一人故乡。 絮儿心下震惊,彭英还真是有远见,竟然给孟大哥留了地契?! 他就这么将秘密说与自己听,上河庄和哨所,应该算是彻底融合了吧? “现在的松县,简直是乌烟瘴气。盘龙山里藏着另一股势力,令我有些不安。 初次交手,是我败走。 所以你看,即便躲进深山,亦有各样危险环绕。 之后若是去远处山头,一定让大家结伴,具体如何安排,你来决定。” 絮儿心里存了担忧,问道: “你是觉得,山匪会找到村子来?” 孟长义道: “以防万一,小心些总没错。 再说如今日这般,你孤身在外遇上蛇缠身,吓死在哪个树丛里都不知道。” 絮儿一口气噎在胸口,这无法反驳,她还真不行。 “知道了,孟大哥还有何吩咐?” 孟长义碰了碰鼻子,提到唐越冬。 “老唐需要带走十个好手,缺了他们,你这里能否调配顺当?” 絮儿猜想,应该是为了盘龙寨。涉及到这么多人的小命,什么开荒种地都得排在次一位。 “让他尽管挑人,之后的事我再想办法。” “可惜了,你怎么就是个女子呢?” 絮儿白他一眼,声音铿锵道: “娘胎里就是个女子,怎么?哪里对不起你了?” 第92章 重新选址 孟长义暗恼自己说错了话,拉不下脸面来立即道歉,于是换上更加低落的语气道: “你若是个男子,我还可以与你打打拳,你这细窄窄一条女子,弱不禁风。” 絮儿看看自己,她比金细细壮实多了吧? “一条女子是什么话?再说你要对练,几十号人随你挑选,盯上我做甚!” 孟长义无声嘘了口气。 坟前插了一束有些蔫的野花,絮儿很自然地清理着上边的几根小草。 “留得全尸,有人安葬,其实我觉得冯爷爷应该是满足的。” 孟长义经历过战场厮杀,对比那些阵亡将士,冯安当然有幸。 “冯安,没能送你最后一程,有愧于你。 且看着关屯一步步繁盛,我孟长义的承诺依旧作数,等我送你归乡。” 絮儿站在她身后半步,怅然道: “等关屯有耕田百亩,第一个秋收之后,便启程吧。” 孟长义不解看向她,太过仓促,她可知军人从令? 絮儿笑笑,双目坚定。 “孟大哥,关屯上下,需要一个盼头。 冯爷爷毫无预兆离世,致使村中几十人丢了求生之意,我得想办法让他们找回来啊。” 孟长义很想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其实大家过一段时日会渐渐淡忘,总会将心思着眼当下生活的。 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手,只道: “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照应大家了。 若是觉得心累,你可以歇息的。” 九年了啊,她上过当,撒过泼,受过伤,吃过苦。就是不敢松了那股劲,她怕自己再也爬不起来,毕竟除了那个杳无音信的二兄,她没得依靠。 孟长义,该是觉得不告而别且村中发生意外,心里有愧疚吧? 絮儿定定看着他道: “不必了,你回来正好,我有许多事要与你商议。 你们先休整,得空再让人叫我就是。” 孟长义带头走下北山,絮儿跟在其身后。 “行军打仗的习惯未改,我不需要休整。是关于粮食,还是别的什么?” 既然他不在意更好,速战速决省得一直梗在心里。 “主要充饥的作物最早要在夏至前后,在此之前最缺的其实是盐。” 孟长义停顿一下道: “盐在老唐他们手中,暂时够用。” 镇上的杂货铺掌柜的有点能耐,况且老唐还从薛寻的宅子里翻出几斤,足够他们这些人吃两年的。 絮儿喜出望外,别的都好办,只有盐和铁她是真的束手无策。 “那便好! 第二件事有些异想天开,现下开荒进度太过缓慢,山里什么野兽最擅长拱土掘洞?” 孟长义奇怪地回头看他一眼,见她依旧维持认真神色,这才转头继续看路。 “野猪最能拱,鼠类最能打洞,你该不会是想用野兽充当牲口吧?” 絮儿乐呵呵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于是道: “是有这个想法,我也知道不好办,给它们拴紧一点试试呗。” 孟长义觉得好笑,也确实轻笑出声。 “行,回去我跟钱有说一声,让他想想办法。” 絮儿继续道: “这第三呢,就是夏裳。之前你们如何袒露我管不着,如今村中有女子,毕竟不太方便。 孟大哥约束一二?” 孟长义歪了歪嘴角,暑气难消时他们都泡在溪里纳凉,洗澡脱光再正常不过吧? “让女子们少往下游水潭去,天热时心烦气躁,我们多半会在水里泡上半天。” 絮儿心想,水潭远着呢,伯娘婶子她们最多到甘露地摘些菜,不会顶着毒日过去的。 “我们今年收些葛丝苘麻,来年就好了。” 孟长义不置可否,肚子填不饱谁有心思织布做衣裳啊? “这些精细活就靠你们了,那些糙汉指望不上,有体力活倒是可以随叫随到。 还有别的事吗?” 絮儿紧走两步与他齐平,到了平地好走许多。 “有啊,还多着呢。 第四件是胡伯要建房子,选了村口挖到一人深左右出水了。 你回村能不能帮忙选个别处?” 孟长义还当什么,这事简单。 “一炷香都用不上,胡伯要多大地方你可知道?” 絮儿心里合计一番,张口报了个百亩左右。 孟长义刹住脚,惊讶问道: “你说多少?!” 絮儿掰着手指头道: “这块地不是用来开荒做耕地的,一处得建成石窖,存粮食冬菜用的。 剩下的是人住的房子,总不好一直住在木棚子里,先把地方划出来,能用上多少以后再说。” 孟长义边点头边转身,还拉长调地啊了一声。 “照你所说,是想把关屯换个地方啊……” 絮儿:“差不多是这意思,当然这个不急。” 孟长义心道,猴年马月能动工还不知呢,可不是不急。 “孟大哥,此行顺利与否?我可是知道你们带走了残损农具,那些废铁换了什么回来?” 孟长义看他双眸灼灼,很是期待的样子,心里痒痒,起了捉弄之意。 “想知道?” 絮儿点头,当然!这影响她接下来的安排呢。 她未看见孟长义眼中的坏笑,只听他讲: “带你去个地方,通过考验的话,以后村里大小事都听你差遣怎么样?” 少女多了一丝警惕,问道: “什么都听我的?连你也是?” 孟长义背着手,姿态闲适。 “当然,堂堂君子,说话算话。” 絮儿更狐疑了,白捡的便宜往往伴随着陷阱。 “我对村长没兴趣,你若是分我点荒地或可考虑一二。 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孟长义被她甩在身后,兀自笑了会儿,自言自语道: “让你轻松两天,你以为你逃得过啊?” 絮儿不管孟长义心里有什么算计,反正不接招就是了。 荒地那边的人成群结队回来,王志唐越冬几人拐向北山。 石罗锅几人点评着实心且实用的农具,笑得合不拢嘴。种地没有使唤家伙怎么能行?这等好东西不管何时带回来,都招人稀罕。 耿秋与巧织翻遍灶房,能用的小罐装不下那许多的盐,急得她鼻尖冒汗。 入夏之后孩子容易生痱子,絮儿按着两个小子剃头发。 以前石罗锅是村里手最稳的人,现在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拿刀时都哆嗦。 絮儿说要给两个弟弟剃头时,村里都没人信。 第93章 絮儿发火 小强跟他姐姐一样心大胆肥,率先坐在木墩子上,让絮儿随便动手,他不怕疼。 一群人围观下,絮儿起刀还挺像那么回事。 大人起早贪黑忙,顾不上给孩子烧水洗头发,再加上男娃淘气,本就不长的头发都能打结。 “宝乐,去找你巧姐要热水,把头发好好搓洗干净。” 小枣好奇看着,指着自己弟弟问: “那这颗脑袋怎么办?” 小强呲牙咧嘴忍着不出声,男子汉大丈夫,说了不怕疼就不能丢人喊叫。 絮儿伸手抬起小强的脸,故作深沉不语,倒是要看看这臭小子能倔到几时。 小枣踢弟弟两下,教他说好话。 “同你絮儿姐求情,你也洗好了再剃。” 丁小强一张嘴露出豁牙: “说了不疼就不疼,絮儿姐,动手吧!” 旁边大人们看得有趣,主要是村里没别的趣事。 小强的脑袋颇费功夫,宝乐等着时有些犯困。 等轮到他时,一双眼半睁半阖又不敢打哈欠。 小强只留下头顶能扎起来那一绺,宝乐则顶着左右两侧小扫把似的,后脑勺往下被刮个干净。 絮儿收拾刀时,小枣和细细压着声音笑,顺着她们目光看过去,宝乐垂头睡在那里一动不动。 “村里这么吵,他还能睡得流口水,真厉害啊。” 路过的人都要停下脚步弯腰看两眼,刘奔想掐一下他脸蛋儿把宝乐叫醒,被身边两个人拉走没能成功。 于是灶房那边叫吃饭时,这孩子迷迷糊糊醒来,口水滴了一裤裆。 他不如小强脸皮厚,当下捂着裤子走路怪异,脸上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大人们边吃东西边逗他,关屯孩子少,宝乐最后红着脸躲在林三娘后腰那不出来,众人这才作罢。 絮儿端碗坐在孟长义旁边,说突然想起来个小事。 “孟大哥,你看我那两个弟弟能不能跟你们学点拳脚本事?” 军头看看她,再看看另外两个小不点,脸上一副“你来真的?”表情。 “不是有庆七么?还不够他们学的?” 絮儿咽下一口野菜汤,呼着热气道: “那不一样,七哥教的放不开手脚,再说那两个兔崽子不怕他。” 不知今日的汤里放了什么,不同于之前全是苦涩味道,还有点好闻。 孟长义心想,难道是有段日子不吃馋的? 絮儿用肘尖碰了他一下,问道: “行不行啊?对你们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 得到孟长义首肯,絮儿抬屁股起身,毫不犹豫端碗回了小姐妹队里。完全不顾身后有人说她卸磨杀驴。 外出的人回村后,整个关屯有一种压抑的热闹。毕竟除了冯安不在他们不太习惯,还有出远门的莫苍和邓宝无法传回消息。 入夜之前,絮儿出于同村邻居间的关心,问起那二人时也没指望孟长义会如实相告。 不想那人竟真与她细细说起来。 “照你提供的思路,我让莫苍和邓宝去关外交涉。莫苍会一些外族语言,运气好的话,能平安穿越防线与那边的百姓碰面。” 絮儿眼皮子直跳,惊问道: “若是运气不好呢?!” 孟长义很镇定道: “落入敌手,生机渺茫。” 絮儿揪紧他胸口的衣裳逼问: “姓孟的,你是不是掏空了脑袋?! 难道听不出当初那是戏言? 你们既然已经解甲归田,做甚让莫苍和邓宝去送死?啊?” 若不是尚存三分理智,絮儿掐的一定是孟长义的脖子。 借着她的力道,孟长义看似踉跄后退,实则无声中卸掉絮儿的大半力道。 眉峰下眼睫微垂,一双瞳仁中映着小女子的满脸怒色。 胡伯娘探头去看,明明听不清,却看得津津有味。 所有人都一脸忧色,唯有这位妇人四六不管。小强顶着个冲天辫问她: “伯娘,你知道他们在吵何事吗?只有你在笑。” 妇人含笑将手盖在娃娃头上道: “絮儿丫头真厉害。” 小强老气横秋叹气,嘟囔道: “你侄女在跟人打架啊,啥也不懂。” 孟长义很认真低头看她,四目相对,絮儿眸光闪动,可见她是真的担心莫苍两人。 “我比你了解他们,也更清楚这处关口外是个什么情形。 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饱满的双唇此时紧紧抿着,孟长义轻轻拍着她的手腕。 百双眼睛盯着,军头也怕视线灼人啊。 絮儿松开手,将衣裳扯正,语气僵硬道: “冲动误事,孟大哥,人命关天,能不能详细说说?” 孟长义轻轻甩头,示意她边走边说。视线若如实质,他身上此时得是个筛子样。 “莫苍是个出色的斥候,多次置身危局带回敌军消息,当然也习得部分对方语言。 邓宝腿上功夫尤为出色,若有意外,他能逃生几率最大。” 絮儿的眉头并未舒展,耐心等他剖析。 “关屯之外是一条险路,不宜大股士兵通行,当年驰援北方,松县就不是主战场。 这条隐秘之路虽然不能引来大量敌军,但非常适宜外族送探子入中原。 这些人领军令戍守那一刻其实已经了然,今后算是断了杀敌立功通天梯。” 絮儿不了解军营战场,但她明白孟长义未说的话。 堵人小道,哪有什么盼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荒凉。 孟长义对着絮儿笑了下,很轻,但她听得到。 “其实我该感谢你的,因为你的提议,我想到一个算是省心的办法。 此行莫苍和邓宝全身而归的把握有七成,所以我并不慌。 反而是你情绪激动,吓我一跳。” 二人漫步在空地,以往用来操练的地方,如今搭着好些架子,巧织最喜将干菜晒在这里。 没有军令约束,那些汉子中自然有人松懈。只余部分来了兴致时,在这里过上几招。 孟长义不是什么愚忠之人,但他不允许村子周围虎狼环伺。彭英给他留好退路,那些潜在威胁,自然想尽办法化解掉。 夜啼的子规不知藏在哪,不厌其烦叫着:光棍嘟嘟,哦,也有可能是割麦种谷。 第94章 军头苦心 关外草原,历经艰险的莫苍二人一身狼狈,可也总算平安到了目的地。 外族与中原的仇恨,不过是掌权者的资源之争。两方百姓承受最烈的战火,得最微薄的恩赏。 莫苍就知道,关外的放牧之人,也有心善温情。 相隔甚远,关屯的人只能含忧祈祷,只愿两人平安。 昼长夜短的夏日,吹着清爽宜人的微风。 孟长义送絮儿到南木棚门口,两个窗口撤了厚重草帘子,悬挂几束艾草驱虫。 一高一矮身影路过窗子,惹得里边好几个人抬头看。 “早些睡,养好精神,快则明后日,慢的话五天七天,到时我给你准备个惊喜。” 絮儿莫名其妙,这话可真够暧昧的啊,你个老光棍别来害我就不错了。 果然絮儿的担心还是有点依据的,孟长义能是什么温雅君子?一个十足的小肚鸡肠外加缺心眼! 桑果白里透粉时,两个小子靠抓各样虫子,养活了猪獾母子。 胡伯在动工盖房子之前,先给它们搭了一处石头窝。 巧织要用那个小缸装盐,但是獾子打洞逃跑非常快,小强和宝乐央求两日,才请动胡伯给他们帮忙。 孟长义让钱有抓回来一只活的小野猪,顺手拎回来两条蛇。 野猪这种东西,天生目力差上一些,但耐力极强,嗅觉敏锐,且为集群活动。打死一只死的都得小心带回来,生怕引来野猪群报复。 疯丫头想要个活的来拱地,想法虽好,可行性不高。 钱有得知用处后,虽然没套回来野猪,但是抓到两只小些的野羊。 絮儿在田里认真干活,没注意钱有去找孟长义。 同一批种子,同样的种植方法,苗势不同,恰好能区分出来土质强弱。 锄地的老丁见到絮儿,连忙招手让她过去。 “絮儿,我记得村里就属你会种谷子,穗大粒满。看看这片苗,到底怎么样啊?” 老丁这人唯有说到庄稼事的时候,才能一句接一句的不见厌烦,也不知小枣姐弟是不是更像他们娘。 松县主产为麦,大麦、小麦、燕麦、荞麦都有种植,谷子与糜子、豆、粱为倒茬作物。 在絮儿家乡,谷子才是主粮,糜、粱作为酿酒之用,许多人家种这些用来换钱度日的。 她倒是也想让麦子产量高一点,可惜还没琢磨明白,人就已经到深山开荒了。 这几日她为了守着谷苗,找野菜的事全都交给小枣几人。 “丁叔,我看有一些开始拔节的,今明两天让大家继续深耕清垄,高培土。 后日追加粪肥,等不来雨的话,就得挑水浇地了。” 叔侄二人说话间,手上的活并未停下。锄头在贫瘠的土壤中,总能翻出大小不一的石头。 这种地方锄地的辛苦相当于熟地的三倍,既要深锄费力,又要拔出苗间杂草弱苗,还得不时弯腰捡石头背在身上,装到一定数量走到远处倒掉。 老丁继续着刚才的话头: “浇水不难,地里有井,比当初上河庄去河边取水还近呢。 这回的粪肥用马粪还是大粪?” 絮儿捡起几颗石头,用袖子抹一把脸才道: “马粪现在用不够劲,得用大粪。罗锅爷爷看上了胡伯的大坑,非要去割杂草树叶在那沤肥。” 老丁憨笑道: “那地方哪行啊!正村口,一股味不说,坑也太大了。 回去你劝劝他,我看别的话他不一定能听。” “真让你猜着了,大嘴叔还有忘山叔都说他现在是老小孩,一根筋。 我不劝他,今晚回去我跟他抢,到时候丁叔站在我这边就行。” 老丁闷笑两声,问她抢大坑做甚,还不如一人一锹土填了。 絮儿又碰到一块石头,通过锄头传来的力道震得虎口难受。 “填它做甚,留着泡葛藤,等天热的时候,我们挑一批收拾出来,就算织不成布,拿到镇上换点布也成啊。” 老丁心里眼里只有这点地,什么吃穿他才不管。就连他自己也说,要不是有小枣,忍饥挨饿吃苦受冻免不了的。 “穿衣吃饭你们女子去操心,咱叔侄俩还是说说这地……” 孟长义背着手,身后扭动的蛇尾打在谷苗上,让庆七和金元看得牙根痒痒。 毛雀顶着一头汗过来问他俩: “你俩看啥呢?不管管他啊?” 金元递他一瓢凉水,幸灾乐祸道: “歇会歇会,等着看絮儿怎么收拾他。” 庆七有点不放心,叫两人凑近点开始支招。 “那老小子拿长虫吓唬絮儿呢,以前有小枣给她壮胆,今儿黑丫头没在。 你们说,等会要不要溜达过去?” 庆七搓搓手上的尘土,视线追着孟长义,眼见他不断缩短与絮儿的距离,脸上带了点紧张之色。 金元瞟一眼,迟疑道: “这要是我家细细,我肯定二话不说冲过去。絮儿吧~” 庆七:“欸,来了!” 絮儿听见身后脚步声,抬手扣住草帽弯腰回头。 “孟大哥?你有事啊?” 孟长义此时还笑得骚气。 “啊,来看看你这用不用帮忙。” 蛇尾巴拍打谷苗的混乱响动,引得絮儿怀疑。 “你第一天开荒?那么多事不去忙,还有闲工夫来帮倒忙? 看看脚底下踩的,整个一条垄我白锄了!” 絮儿气不打一处来,也可能是正晌午人比较烦躁,总之拿着锄头一步一步推到孟长义跟前。 “等会出去给我把这条沟蹚顺!不然让你后日挑粪。” 孟长义无所谓香臭,一根绳上的一百多只蚂蚱,谁蹦跶不是蹦跶。 “我呀,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找到点好东西相赠,你自己琢磨琢磨是否有点恩将仇报了?” 絮儿回头,丁叔甩她一大截了都! “没看我忙着呢?有心送礼还不快点?” 孟长义笑意深了三分,突然拿出身后的蛇,咧着嘴等她叫喊。 上次在草堆里那样子可不好,再怎么怕也得会张嘴喊“救命”才行。 絮儿死死咬着嘴唇,孟长义看着她脸色从晚霞色一点点变得煞白。 “哎!张嘴,喊啊?!” 絮儿提气,呼吸粗重。长虫在他手里,心底反而没有那么恐惧。 但源自灵魂中的怕依旧存在,尤其是变换花样扭动的躯体,让她有点想吐。 第95章 寻根问由 孟长义皱紧眉头,伸手推了推那姑娘单薄的肩。 “什么样子,吓傻了不成?我让你说话,喊救命。” 絮儿瞪着那个抓蛇的人,害怕且倔强。 孟长义不懂她坚持个什么劲,这很难吗? “跟我学,啊!!!” 整个荒地的人都看过来,好嘹亮的一嗓子。 胡伯娘拍拍屁股,问张大嘴: “你杀猪刀呢?” 张大嘴回神,拍着腰间道: “在这呢,你要做甚?” 胡伯娘指着絮儿道: “我以为絮儿拿你的刀把长义给劈了呢。” 张大嘴胡乱解释: “絮儿没拿我刀,不是,好好的劈人家做甚?倒是看见钱有牵回来两只野羊,今晚又能开荤喽~” 孟长义就算喊破喉咙,关他老张何事?又不是絮儿被欺负~ 另一边谷子地里,老丁被孟长义的喊叫声惊到,抓着锄头边跑边问: “怎了怎了?” 到近前一看,这后生抓长虫吓唬小姑娘呢。 “长义,絮儿都没喊没叫,你这是作甚?” 孟长义带了几分焦躁,如实道: “帮她练练胆量,瞅见这东西连惊叫一声都不敢。山里边蛇虫鼠蚁多的是,除非她次次有人陪着。” 老丁一看那傻姑娘,还咬着唇不吭声,看来不像是假话。 “你们年轻人去一边闹,莫耽误我锄地,真是……” 孟长义再次把蛇藏到身后,仔细观察絮儿的表情。 小姑娘有什么可倔的? “我说你还真是奇怪,砍人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偏偏怕这个软塌塌的玩意儿。” 絮儿闭着眼,浓密的睫毛随着思绪颤抖。 过去那些阴暗与不堪,一次次翻涌而起,又被她强行压下。 明明是夏日灼人的光,她却如坠冰窟,汗毛竖起。 除了几个一门心思干活的人,其余都静默关注着絮儿。女子怕蛇实在常见,但那人是絮儿姑娘欸,看死人都面不改色,竟然也有这样一面啊? 许久过后,絮儿开口。 “孟大哥,谢谢你的煞费苦心。” 可你不知,我因何惧怕,有过怎样的经历。这种办法对我无用啊…… 絮儿点点头,转身继续未完成的垄沟。 孟长义站在原地未动,手指渐渐收紧,等他回过神时,已然感受不到蛇的生机。 金元和毛雀看向庆七,这结果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啊。 庆七只短短交待这: “絮儿怕蛇,以后多护着她一些,干活儿吧。” 沉默不语的小姑娘,将所有情绪通过锄头发泄给土地。深扒它的外衣,每一层都是始终如一厚重的温柔。 从另一端起头的丁叔与她擦肩而过,善意地说了句: “絮儿,累了就回去歇着。” 背筐里的石头压得她肩膀胀痛,去倒石头的路上,陈婶教训她道: “你这孩子吃苦的时候还学会吃亏啦?谁让你不好受,就该让他、让他不好过! 当初怎么收拾麻六的?现在可好,成了泥人。” 林三娘拉着她胳膊道: “咱絮儿这不是吓得么?军头也真是,闲来扯这种笑闹。” 絮儿对摇摇头轻笑: “婶子,三姨,怪我自己不够强。妖魔鬼怪近不得身那是自己的本事,难道我能磕头拜求世上的长虫都死绝吗?” 顾云动了动一张厚唇,嗫嚅道: “那倒也是。总之你自己厉害些,再不济喊上一嗓子,我们还能看着不管你?” 虽说陈婶子语气神态都是嫌弃她不争气,但她突然就嘿嘿笑得出声。 林三娘轻拍她一下道: “笑得真憨,憋回去吧。” 絮儿摇头晃脑打算回去继续锄地,转身时候调皮道: “我不~嘿嘿嘿……” 舒展心情的絮儿走回谷子地,见孟长义还杵在原地没动,不自觉又皱了眉头。 这种被强加在身的好意,令她很是不喜。不过看那人执拗的样子,好像没有放弃? 孟长义在等她来,他知道不远处的姑娘很有胆色,怎么想都不该因为蛇这种东西怕到浑身发抖。 待絮儿渐渐靠近,孟长义问她: “为何怕蛇?” 絮儿头也不抬,冷静道: “是人都有惧怕的东西,不需要原因。” 孟长义稍稍偏头看着她头顶,语气肯定道: “撒谎。” “呵~你管不着。” 一只手出现在面前,絮儿无奈直起身。 “孟大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很忙。” 二人隔着一条垄,孟长义眼神锐利,连睫毛都透着审问之意。 “知道我为你好,就说实话。” 絮儿双手撑着锄头,学着叔叔们的样子看他,那神态好似在说,你算老几啊?命令我? 孟长义鼻子发痒,右手还拦在絮儿身前,抬起左手用手背揉着鼻子。 絮儿看见那条死蛇,脸上的平静逐渐被疑惑取代。再看看那个打着喷嚏的男人,心底不由得多了两三分触动。 军人的杀伐果决与少年的天真赤诚出现在他身上,既显得矛盾,又理所应当。 她曾经经受过那些灰暗,没甚必要讲与他听。 伸手碰了碰面前的臂弯示意他让开,絮儿没打算说只言片语。 不知孟长义今日撞了什么邪,偏偏跟她耗着时辰不走。 一条垄的距离,絮儿向前锄着地,他便接了装石头的筐倒退跟着。那条死蛇就挂在脖子上,他也不嫌恶心。 走上一截,孟长义追问两句,絮儿不耐烦时甚至对着他挥锄头。奈何体力不如人,且没什么打人技巧,不是被他躲过,就是被他挡下来。 一个头两个大的絮儿终是耐不住身边有人刨根问底,在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村时,向他简单提起过去。 “我小时候,被人用蛇吓过。” 孟长义一副恍然的样子道: “我就知道必有原因,不然就凭你那个疯癫劲儿,怎么可能怕这一条冷肉!” 絮儿闭紧嘴巴,孟长义不死心还在追问,并扬言一定要治好了她这个毛病。 村子里其他人要么累得不想说话,要么就是没空搭理落在最后的那两个。从南梁到村口这一路,足够絮儿将怕蛇的原由解释清楚。 当年爹娘相继离世,身边尽是豺狼虎豹。所谓的族亲将她关在柴房里不见天日,还有那心存恶念的人放进来一麻袋的蛇,企图将她吓成痴儿。 第96章 蠢羊绝食 那个夏夜真安静啊,她听得到蛇爬过枯草的沙沙声,听得到从横梁上摔下来的闷响,能感受到它们经过自己时那种冰凉,唯独听不见蛇的叫声。 门外不止一个人在等着她尖叫,甚至能猜到他们满面红光胜券在握。 可他们失望了啊,她一声没吭,一直坚持到日头高悬。就那么瞪着一双无悲无喜的眼,伺机而动。 孟长义凝神听着,一个字都不肯错过。 深入骨髓的恨,刻入脏腑的惧,由她口中说出来时,反而平静得像是一个虚幻故事。 “……逃出去以后,我能变卖的东西不多,但足够做盘缠让我找到姐姐家。 路上遇过人牙子,碰见过地痞无赖。 寄人篱下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过,一句话拐十八个弯。我可以讨巧卖乖,也能忍受冷嘲热讽,但姐姐不可以。 嗐!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想说,我就会认真听。” 得益于有个好记性,他把絮儿说的每一处细节都牢牢记着,她提到过的人更是一个没错过。 孟长义将那条死蛇扔远,心里对这种东西也存了戾气。 絮儿没拦住,也没料到他拿着一路还会扔啊。 “哎?别扔啊,小枣想吃蛇羹好久了。” 孟长义随着她停在原地,挠挠头道: “那怎么办?我捡回来?” 絮儿拧着眉头道: “你力气那么大,不会摔烂了吧?还能不能吃啊?” 孟长义甩袖去捡,嘴里含糊不清道: “管它整的烂的,你又不吃。” 絮儿没听清他后半句,只心里想着,小枣这样算不算吃独食啊? 等俩人回到村口,小枣像一只发疯的羊,冲过来顶着孟长义。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屁孩。 “姓孟的,你敢吓唬絮儿,真不是个男人。 有什么你冲我来。” 孟长义边闪躲边道: “哪个混蛋舌头这么长!我说你能不能先站那,摔了别怪我。” 小枣气哼哼都: “当初絮儿就不该心疼你,村里就你一个不吃香椿的,她到处挖野菜给你开小灶。 就算她因为什么惹来你,也不该这么报复她吧?!” 小强和宝乐心里是害怕孟长义的,不过还是用尽力气一下又一下推搡着。 孟长义急道: “絮儿,你管不管?” 大的小的一团乱,絮儿先拦腰抱着小枣远离几步,两个弟弟见势头如此,自然乖乖回到身侧。 小枣垂着两条细黑胳膊呆愣愣看她,絮儿在她耳边小声道: “我没事,但是给你要到了蛇肉,今晚你吃独食。” 黑丫头小脸惊喜,声音中透着雀跃。 “真的啊?絮儿你真好。” 丁小强揪着絮儿的衣角急急道: “你俩说啥呢?我也要!” 宝乐不甘落后,也随之争抢。 那个被围追的人就这么换成絮儿,孟长义转身欲走,絮儿推了推小枣道: “快把你的‘独食’扣下,一会儿被人看见我可保不住。” 小枣和两个弟弟屁颠屁颠喜滋滋去接,孟长义欲言又止,絮儿没给他机会。 村子里敢吃蛇的人多的是,翻来覆去野菜萝卜,早有人口中泛苦脸绿肠青。 尤其是壮劳力,主粮不够吃,油水也少,多数时候都要想办法吃点野食。 村里有一点很好,但凡东西带回来够大家分口汤的,一般不会有人藏私。 至于这长虫么……絮儿以为只有一条。 她受惊吓讨要点补偿,转送给小姐妹怎么了? 村子里几乎是人挨人,想要多吃棵草随便你,但是多一口肉?哼哼,见者有份毫不夸张。 最后小枣也不过是咂摸咂摸味儿。 张大嘴没捞到宰羊的活计有点可惜,一双虎目盯着野羊的黄眼珠子琢磨,絮儿能不能让这玩意儿听话干活? 累死在地里不好放血啊,啧~烤得焦香或是做成羊肉汤饼都好吃…… 两只野羊吓得不敢吃草,在马厩里踩来踩去。 望“羊”兴叹的可不止一个张大嘴,马厩前前后后来了不下五批人,全是问什么时候杀掉喝汤的。 张大嘴抱着胳膊站在那,心里怀疑絮儿这办法算不算白日做梦。顺便帮大侄女看着那帮饿狼似的贪吃鬼,别一错眼再把羊羔子给宰了。 絮儿怕蛇的事传遍全村,甚至还有庆七他们几次警告。 角落中的细细心里不快,同样的年纪,一样的怕蛇。她能得到那么多关怀,自己除了哥哥,可能无人在意。 山中无鸡鸣,初夏的清晨,漫天都是小积云。 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挑粪,一条长龙蜿蜒登山。晨晖穿过林间缝隙,平等闪耀着每一个勤劳之人。 倘若身处太平之局,肥地、整地几乎是庄稼人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事。在耕种的粮食作物中,谷子占地最广,收获日期最近,追肥刻不容缓。 粪箕吱吱呀呀,扁担两端有规律地颤动。顾不上两侧肩膀的肿胀麻痛,也来不及收拾粪肥画出的两条路缘。闷雷催促人们咬牙往返于村子和荒地,天降之雨最适合庄稼生长,怎么都要好过挑水浇地。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时,每一片叶子倔强昂扬,风雨留下痕迹,却未能让其屈服。 众人冒雨归家,身子弱一些的也不过是多喝一碗热水。 风调雨顺的开端,让闲在家的人们喜笑颜开。省去一场浇地之苦,他们可以多收拾三分荒草。 马厩里的两只野羊闹脾气不肯吃东西,尤其是那只五六个月大的公羊,顶着一对巴掌长的羊角没一刻安宁时候。 细细和小枣喂不进去东西,急得没办法只能将絮儿叫过来。 “瞧瞧瞧……那个不听话的还想啃柱子呢。” 小枣用一根树枝抽打小公羊,企图让它老实哪怕一会儿。 细细愁眉苦脸,感觉连她的酒窝都浅了好些。 “我和小枣尽力了,它们就是不吃,怎么办啊絮儿?该不会要饿死吧?” 三人头顶树枝和树叶编的帽子暂时遮雨,说话功夫,脚踝往下已经溅了不少泥汤。 钱有从茅房出来,一眼就看到那个纤瘦的背影。一双腿不听使唤,走到马厩时额角已经开始淌雨水。 “你们三个怎么不进去躲雨?” 呃……这个么……忘记了。 四个人和两只羊挤在马厩里僵持,一直到张大嘴踏泥而来。 第97章 发现痕迹 忙着追肥的汉子好些人都没空修理胡须,袒胸高壮的张大嘴过来时,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雨有些大,你们几个非要这时候看羊?” 小枣嘴快,叽叽喳喳道: “不是啊大嘴叔,这两个蠢羊不吃草。” 絮儿也道: “我记得羊确实有点犟,没成想宁愿饿死也不吃啊。” 张大嘴一阵笑声仿佛从胸膛挤出来似的,为他们解惑道: “野羊比不上家羊再正常不过,这种东西啊,它矫情着呢。 割下来的草不吃,一定要啃树上的叶子。 啧!钱有不是在这么,野羊攀岩登高比人都厉害,是不是 ?” 钱有点点头道: “别看它四只蹄子不起眼,在野羊眼中,陡坡和平地没区别。” 小枣又抽一下公羊后背,这畜牲胆子真肥,还敢嚼大嘴叔的衣裳! 张大嘴回手就是一巴掌,细细看着都觉得脸疼,偏那没心没肺的消停不到半刻,又回来啃人。 絮儿看着两只东西犯愁,这个天……她可不想牵出去牧羊。 但是也不能饿死它俩啊,等天晴了还想拉去下地干活呢。 细细想了想,问道: “大嘴叔,能不能砍一枝过来,插在土里假装是树让它们啃啊?” 张大嘴一愣,如实道: “没听说过,再说现在这个天,上个茅房都浇半身湿。” 钱有清了清嗓子,适时出声道: “我去试试,很快回来。” 几人来不及阻拦,钱有一个闪身已经钻进雨帘之中。 张大嘴用手揪着胡子道: “钱有这小子不错,先前总有传言说他如何懒如何傲,接触下来可见传言不实。 那时候他进山打猎,我还向他求狼牙来着,也不知他给了谁。” 细细下意识捂住胸口,怕被人看出端倪,装作看天色的样子向外探了探身子。 小枣奇怪道: “狼牙?要那东西作甚?好吃么?” 絮儿戳她一下道: “就知道吃,狼牙、犬牙都是辟邪的好东西,能压惊驱恶的。” 小枣皱了皱鼻子,不相信道: “牙?有这么神?” 细细小声道: “有用的。” 小枣:“嗯?你怎知有用?都在一个村子,难不成你听说过我没听过?” 细细耳尖发烫,一时语塞。 张大嘴毫无所觉,继续对几个侄女道: “这个还真有说法,狼牙难得,看家的忠犬更是宝贝。 像是桃木也有此效,不过沾了水好像要若上不少。” 说起这个,絮儿也来了兴致,提起曾经听人说过的另一种东西。 “各处乡间都有偏方。我就听人说过,有些地方会去捕那种十几斤的大鱼。” 小枣双眼放光。 “十几斤的鱼?一顿吃的完么?” 絮儿勾着胳膊捂上她的嘴道: “听我说完。 那大鱼身上有一种骨头,取下来的时候是软的,打了孔穿上红绳,在阴凉处放上十天半月,就能如同玉石一般温润坚硬。” 细细也听得惊奇,问道: “像玉一般?那是不是很值钱啊?” 絮儿摇头道: “不好说,这种被称作鱼惊石的东西,多是给夜啼小儿佩戴压惊用的,并不是真的玉。 赶上大户人家需要,也能获得一些意外之财吧。” 细细有点失望,还以为能找到一条赚钱之法。 钱有很快带着树枝回返,小枣兴奋接过,蹲在石槽一侧藏好,还微微晃动树枝使树叶发出声响。 细细和絮儿紧张盯着,张大嘴看得饶有兴味,钱有脱了湿衣裳,两手反用力一拧,旧衣裳撕裂的声响及其不合时宜。 张大嘴最先爆发笑声,细细微张着小嘴,小枣探出头看热闹,絮儿则是扶额叹气,看来葛麻的事等不得了。 钱有僵硬着身子,几道视线下有一瞬间无措。 张大嘴拍着钱有劝道: “留着你那一把子力气多好,裤子可不能拧了啊。” 钱有看着他,腮帮子动了动,吐出一句: “我又不傻,村里谁的针线活好些?” 小枣半蹲着哈哈低声乐,絮儿无奈而笑,对细细道: “要不你帮个忙?我要是动针线,陈婶能追我二里地。” 细细抿抿唇,露出俩酒窝,伸出一只纤长手道: “给我吧,缝好了还你。” 钱有内心雀跃,脸上的一个凹坑比细细的只深不浅。 “那就劳烦你了。” 细细扯一下,对面那人却并未撒手,抬眼去看,眼中都是疑惑。 入目宽肩窄腰,慌乱看向地面。 钱有犹豫问道: “用不用洗干净晾晒好再拿去缝补?” 金细细不敢看他,只低头道: “罗锅爷爷说这场雨要下透,你、你总不好光着呀。” 张大嘴正要说话,小枣发出奇怪声音,示意他们去看山羊。 絮儿嫌弃道: “难伺候,专挑新鲜的吃。” 没人注意时,钱有躬身看着细细的眼睛。一个慌乱四处乱漂,另一个强行将自己印入她的眼。 避无可避的小女子,带了羞愤瞪视回去,不防对面的人突然一笑,松了手中的衣裳。 “我等你,不急着穿。” 细细团了团潮湿的衣裳,好似被什么烫到般,匆匆离去头也不回。 小枣看一眼便收回视线,只顾着看羊吃树叶。 钱有毫不掩饰的凝视,惹得絮儿半眯了眼。 张大嘴后知后觉,大眼睛一瞪,指着钱有看向絮儿。 絮儿摇摇头,让大嘴叔先不要声张。 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这二人应该没什么机会打交道才对。 她更相信孟长义。两帮人合伙过日子,难免会有分歧和纷乱。相安无事大半年,可见他与自己想法一致。 金细细胆小又好强,她可能嫉妒,可能争宠,唯独不可能勾引男人。 根源还在这个钱有身上。改日找孟长义问问。 既然羊肯吃东西,几人不再担心。留下钱有在马厩痴等,张大嘴带走两个侄女。 南棚里,细细说要针线,顾云随口问了一句,细细自认为几句话稀松平常,敏锐的林三娘和顾云对视一眼。 林三娘柔声道: “细细,衣裳让你陈婶缝补,你去看看巧织怎的还不回来。” 少女放下衣裳倒是毫不犹豫,好歹让两个女人松了口气。 第98章 灶房谈事 潮湿之气充斥在棚屋中,泥泞不堪的村路让人不想动弹分毫。 但是腹中饥饿促使他们不得不动。 木柴或多或少淋了些雨,一顿饭做得涕泗横流。巧织这么好的性子,也难免碎碎念念,既想雨润庄稼,又不想饭菜难烧,尤其是这么多张嘴。 话入了耿秋的耳,便是被记在心里。 一群汉子不比灾民强多少,几口将吃食下肚,急慌慌换另外的人。几张皮子被人传来顶去,挡得住头顶,遮不到身子双脚。 有碰见胡伯的,就会催一催他,房子再等等也可,这村路还是修上的好。 宅基地选址早在孟长义回来那日就已经选好,只是村里没闲下来过。锄草和追肥动用全村的人才勉强赶上时候,胡伯也在其中,哪能抽得开身呢? 胡伯一一应着,一顿饭的功夫,倒是把帮手给凑个八九成。 絮儿心知事有轻重缓急,胡伯要修路,雨停之后要重新分工。 正巧最后来吃饭的孟长义被絮儿抓个正着,俩人就这么在灶房探讨起来,巧织偶尔好奇会听上两句。 不管怎么分配人手,她与耿秋算是定死在灶房的,所以对他们的谈论并不多上心。 “胡伯那边分九个人,修路之后直接准备建石窖。” 孟长义边吃边应着她。 “天晴之后我们得进山,南梁那边你多费心,记得一定把野草扔远些,不然沾土就活,干了也是白干。” “嗯嗯,你继续。” 絮儿突然反应过来,问他: “你就不能用用脑子?吃饭耽误你想事啊?” 孟长义吞下嘴里的东西,奇怪道: “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我听话就行了啊。” 絮儿惊愕结舌。巧织扑哧一声,又急忙闭上嘴转过身。 孟军头不觉得这话可笑在何处,甚至眼神清澈看向絮儿,有人操心这些琐事,他巴不得轻松度日呢。 絮儿斜眼看他,眉毛一高一低。 “姓孟的,你把我当驴使唤呢?” 孟长义端碗坐正,否认道: “胡说!驴哪有你聪慧!” 絮儿想都没想,一脚踹过去。 孟长义嘿嘿笑着,还道: “我还没吃完呢,碗碎了可没得补。” “与我何干,还不是你嘴贱?” 巧织:“就是就是,孟大哥想偷懒,也别惹我们絮儿生气才是啊。” 孟长义突然正经道: “说正事呢,我那不是没有絮儿姑娘心思缜密,深谋远虑么。” 提起偷懒,絮儿猛然想起钱有。 “姓孟的,问你个事,你过来些。” 孟长义警惕地用碗护在胸前,这个疯丫头,每次喊他“姓孟的”准没好事。 “你问就问,我在这听得到。” 絮儿白他一眼道: “让你过来就过来,废话真多!” 孟长义伸过来一颗脑袋,随时准备跑的姿态,让絮儿闭眼偏头,嘴角平直。 “我问你,钱有和金细细是怎么回事?” 絮儿用只有他们俩听到的声音询问。拳头微微攥着,只要他敢说什么她意料之外的话,不介意请他好好洗个澡。 “钱有?那个懒蛋怎么了?” 孟长义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絮儿眸光闪动,说出自己所见和猜测。 “无事献殷勤,好好的人莫名转性,之前太忙没在意,现在顺藤摸瓜,你说他这是什么心思?” 孟长义脸色几经变换,先把自己摘得干净。 “我可是早就交待好的,胆敢藏什么龌龊心思,不论是谁我绝不轻饶。这个你不能冤枉到我头上!” 絮儿低语: “我没说冤枉你,就问你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巧织干活时总偷偷看他们,两颗头越挨越近。 一把笊篱突然出现在眼前,巧织抢过来问耿秋什么意思。 耿秋憨厚老实,但是心思细腻。 “手头活忙完就出去,军头和絮儿姑娘肯定在说大事。你我在灶房,他们不方便说话。” 巧织哦了一声,麻利收拾妥当,与耿秋退出灶房。 悄声嘀咕的俩人分不出心思管别人。絮儿说出钱有何处异常,孟长义了解手下那些兄弟。 “这事要是放别人身上,有色心的没那个胆量。有胆量的知晓分寸轻重,不然将来没脸面对自家娘子。 这个钱有吧……我是没想到他能看得上佃户之女。” 冷不防被絮儿捶了一拳,孟长义莫名其妙,问道: “你做甚打我?” “佃户怎么了?钱有算是什么高门大户么?照你这么说,还是细细不配?” 孟长义道: “我没这么说!钱有不可能一辈子困在关屯当个农夫,他傻了不成?对金细细有那种心思,将来不是拖累就是一团乱麻。” 絮儿冷笑道: “哟!军头还真是在意自己兄弟!将心比心,我还担心细细遭了臭男人祸害呢。 既然说不到一处,不妨你自己去想办法试探。 若我捕风捉影,给你和钱有赔礼道歉。 否则……哼!” 絮儿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钱有心里藏着鬼,不信他露不出破绽。 在关屯,男女之间都是小事。吃喝才是首要大事。 “孟大哥我又想起来个事。” 军头欠起来的屁股只能再次落下,干脆将空碗放在地上,打算她说完再去洗。 “你赶快说,我急着去茅房。” 絮儿拉住他胳膊不让他动,语速极快道: “先憋一会,很快说完。 目前来看,今年风调雨顺,运气好的话,南梁的荒地能收粮十六到二十石。 巧织他们做饭已经很省粮食,这些可不够咱们吃到过年。” 孟长义肃着脸色问: “所以你又有什么想法?” 絮儿找了根小木棍在地上画着圈圈,与他道: “你来看,咱们山里能做主粮的有野麦、栗子、榛、橡子,十月到二月没有野菜,所需粮食要翻倍。 所以从暮春开始,我们有意晒干菜留作冬储。雨停之后需要把已经晒好的干菜挂到你们那边的房梁。” 孟长义直言: “你这是考验他们的人性还是给我找事呢?那么多人我怎么看得住?! 莫苍拿点干粮上路都能让陈巧织哭半个时辰,我这……” 絮儿笑眯眯道: “孟大哥,你得相信自己的威信~ 接下来我们要晒蘑菇、收山杏、收葛、浸麻……” 第99章 罗锅私心 孟长义听得头大,捂着耳朵道: “哎呀好了好了,挪,现在就挪。我给你看着。” 絮儿呲牙乐道: “欸~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什么叫给我看着呀?接下来就辛苦孟大哥了哟~我先走了。” 孟长义对着絮儿的背影喊: “用得上就是孟大哥,没用了就是姓孟的,絮儿你给我回来!” 絮儿在灶房柱子边探头,笑嘻嘻道: “回来又如何?睡觉之前多反思三五遍,也不至于让我成日喊你姓孟的。” 絮儿说完转身便走,留下脸色黑如锅底的军头,好险没一脚踢了自己的饭碗。 云在黑夜中悄然飘散,屋顶的茅草尤自调皮,偷藏了天降之水滴滴垂落,意图欺骗他们继续躲在怀中一时半刻。 天晴之后,山中鸟雀叫声更加欢快清脆。土腥味扑面而来,脚下的泥挂浆倒是均匀。 一阵怨声载道中,小村子活了起来。 两个半高小娃儿争论一丛丛的狗尿苔究竟是不是蘑菇。出门的人难免踩一脚泥,在一声声抱怨中,胡伯带人铺出一条石头路。 残雨留恋着不肯归入泥土,天蓝日暖,闪烁晶莹。 几位年长的人挂心小溪边的菜地,急匆匆带上锄头去看积水情况。絮儿跟在颤颤巍巍的石罗锅身边,裤腿挽至膝盖,一双柴火棍般的老腿脚几次险些滑倒。 另一侧的孟长义看得频频皱眉,真想把这个老头扛肩上带过去。 叶子各异的瓜果苗,从村口一直蔓延到远处。可以想象等它们长起来爬上架,这一路的瓜棚得多好看。 孟长义侧目看一眼絮儿,爷孙两个说着菜地里的萝卜葱韭。晨光下的翠玉珠毯如幻似梦,女子清丽聪慧,皓齿明眸,俯首听着老叟缓语轻言。 那一刻的不真实让他失神。 青山新雨早入夏,溪鸣旧路泥难踏。佳人回首催疾行,空心有痕未觉察。 “孟大哥,发什么愣,快走呀。” “哦,来了,看好脚下。” 靠村子最近那块菜地稍稍有些积水,絮儿夺了爷爷手中的锄头,叮嘱孟长义守好石罗锅。 看孙女在地里忙活,石罗锅像是自言自语道: “菜园子要养活全村人,不能大意。 我时不时来看看,就能想起冯安,那时不冷不热,他看着不像个阳寿将尽的人。 老话说,没病没灾睡死的人都是好命。” 石罗锅看向身旁的后生,一双眼里蕴着悲悯。 孟长义道: “石老伯是不是有话交待与我?” 老人继续盯着菜地里的絮儿,嘴角含着一丝慈爱笑意。 “我知你想打山外的匪窝。老头子无用,帮不上你们这些后生,我那些侄儿孙儿,各有各的难处。” 孟长义还当他是日常顽笑,年少锋芒,握拳而回: “老伯只管安心种菜,山外匪寇自有唐越冬在。” 石罗锅拉着他窝起的拳头,皱着稀疏的眉道: “你从未喊我一声‘爷爷’,可老头子心里是把你当作自家孙儿一样对待。 那些孩子们都是娘生爹养的,逃得边关拼杀,何必再去招惹匪寇? 我不怕死,却听不得你们哪个伤了碰了的。” 絮儿用石头刮着锄头上的泥,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看这二人。 “你们说什么呢?” 石罗锅叹息一声,知道自己实在没立场说教孟长义,但是这颗心啊,忍不住不是? 孟长义答非所问: “这么快收拾好了?” 絮儿点头道: “啊,本就没多大事,太阳出来晒一晒就好,只有几个水坑。” “走吧,去下一处看看。” 石罗锅背着手在前蹒跚而行,絮儿狐疑看着孟长义。 这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表情如一,可她就是能感觉到孟长义不高兴。 “先去看菜地,回去与你细说。” 絮儿点点头,追上石罗锅去哄他说话。 溪边沙土不存水,却也因为距离溪水太近,到了雨季就有水淹风险。三人将第二处菜地的排水侧沟疏通一遍,去最远的甘露地查看。 荒野中生长的甘露更懂得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去。一种产量可观、能腌能晒的菜,无疑最适合当下的关屯。 絮儿问石罗锅: “爷爷,你看这个能不能插枝扩种?那时候大部分都被挖出来充饥,今年怕是收不到太多。” 石罗锅费力蹲下,用指甲掐断一截四五寸长的茎,选一处合适地方插好。顺便借此教导小辈。 “种地有旧例经验,那也是先辈或用心、或无意摸索出来的。 你觉得行,那就试试。爷爷不是什么都知道,只能靠岁数积攒一点点过日子的办法。 我教你烧炭鞣皮,那叫传承手艺,可你也要走自己的路。 村里老少那么多人,就像那开沟的犁。你和长义才是那领头的牛,走直走弯,腿长你们身上。 我呀,能牵你走一尺,一丈,可走不了一辈子。” 絮儿眼珠子转向孟长义,他们俩究竟说什么了? 孟长义则是在心里反复想着石罗锅的话。 他曾是个满腔热血的兵,与敌人战,是军人之责。 与匪寇战,则是心中私念。 石罗锅只想安稳开荒种地,缩在一方安全天地无可厚非。 今时不同往日,他身后没有二十万大军,更没有军令如山。原来他还是没能习惯,彻底变成一个乡野种田人。 回村路上,絮儿说起收葛相关安排。 “即便村中有这么多人,可我还是觉得每天睁眼就有忙不完的事。 趁如今还没大热,尽早用葛丝换些夏布回来。” 村中男子孩童都好过一些,脱了上衣照旧出门干活。为难的是女子们,她们不敢停歇一日,难道因为没衣裳穿就躲在屋里不动么?显然不可能啊! 石罗锅自然也知道这些,只道: “叮嘱大伙儿找那些粗壮的割回来就是,太嫩的带回来也是扔。” “爷爷你就放心吧,到时换了夏布回来,我给你做一件夏卦。” 石罗锅堆起脸上的褶子笑。 “恰好长义作证,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给我的,别到时不认账。” “怎会?孝敬爷爷半件衣裳我还不至于如此。” 小老头一听还佯装不乐意,半件?哪来的说法么…… 第100章 推荐人选 石罗锅回村后也没停歇,直接混进胡伯那些铺路的人群里帮忙。 絮儿知道劝不住,好在村里都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多有照顾。 “冯爷爷的离开,最难过的竟然是他。孟大哥,是否生离死别见多了,心就变硬了呢?” 她可以冷静面对身边任何一人亡于世间,坦然为其处理所有身后事。敬畏生死,却又不服命运。不管经受什么,总觉得还不到自己丧命的时候,所以每次都挣扎,还要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孟长义看着她道: “你只是见多识广,成长过快罢了。 是人心险恶贪婪,促使你走上另一条路。 今日在菜园子,石爷爷想劝我别去招惹山匪。只是老人家说话并不硬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慈不掌兵,什么山河安宁,什么疆土辽阔,那都是靠人命拼出来的。帝王端坐朝堂,儿郎们血洒疆场。他不过是万千之一,是该庆幸没成为沙场的无名枯骨吧? 只是盘龙寨卡在他喉咙口,咳不出咽不下,还得时时刻刻担忧他们哪日找过来为祸。 絮儿的戒备从来不会因为暂时安稳而有所放松,心中所想,口中直言。 “孟大哥,爷爷担心你们有所伤亡虽然是好意,但松县局势不在我们掌控中,难免处处被动。 我赞成攻打盘龙寨,但不是现在。” 孟长义猜想,盘龙寨出现得太过突然,应该还没彻底站稳脚跟。此时铲除是最佳时机,不解絮儿是何意,错过时机,这一仗会更难打。 “以你的意思,什么时候算合适?” 絮儿舌尖顶着后槽牙,好一会才说: “孟大哥,先不说粮草从何处来,你连盘龙寨具体位置和多少人数还未摸透,怎么打?” “老唐准备带人先去探探虚实。” 眼看她眉头渐渐皱起,孟长义又补充道: “因之前交过手,老唐谨慎,会小心的。” 絮儿脸色并未放松丝毫。 “孟大哥,在你心里,有把我们当作自己人吗?” 脸色不好的换成了孟长义,反问她道: “你怎么说出这种话?!絮儿,兄弟们虽然偶有争吵打闹,但村里的大小事从未耽误过,也没有袖手旁观。 因你们有老少有残弱,我们都是能让则让,怎样?还要怎样?” “你气什么?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絮儿比他声音还大,不同的是,听起来更加沉着。 孟长义蠕动着唇,一双眼看向别处,稍微气弱一些道: “没气,你说你的。” 絮儿凝视他侧脸,怎么这人变得阴晴不定? “别以为我们曾经是佃户,就胆小怕事。 占山为匪的还能是什么好汉义士?该打就打!我相信你们有这份实力,但我不信运气啊。 关屯少了一个冯安,莫苍与邓宝还没回来…… 爷爷不想我们之中任何一人出意外,可是他也不能拦着你一腔热血。甚至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推着村里的青壮随你们共同进退。” 孟长义疑惑道: “可是今早他说,他们各有各的苦衷,不是想让我心里别计较吗?” 絮儿看着他摇头: “你看,你并不懂他。 自从被你平安带进这大山,由冬入夏,他早默认多了一百个家人。 哪一个伤了,他会心疼得睡不安稳。 谁离家未回,他会徘徊在附近山头远眺。 因为自己是个罗锅,虽然不在乎别人嘲笑,但他又觉得自己不配。所以每一分惦念都很隐忍。” 从一开始,孟长义就把这十几个人当作一种责任,去保护,去接受,去找一个平衡关窍。 絮儿眨了眨眼,看着天上飘的云,问孟长义: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因为报恩才做出这一切?” 脱离正常人的生活许多年,孟长义心里一团乱麻,理不清他们之间应该是怎样。 身侧的人沉默以对,絮儿并不意外。 “人情是算不清楚的。” 抬高手想拍拍他脑袋的,有点费劲,换成肩膀。 “不是故意提起来造成你困扰的。 唐大哥此行,我推荐个人给你。” 孟长义下意识拒绝。 “不行!” 絮儿拉着他臂弯处道: “姓孟的,我刚说完不把我们当自己人,是不是排斥外来人?” 孟长义两根手指捏着她一点袖子,将那只小爪子提起来挪走,哪里肉皮薄掐哪里,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排个球的外!是不是想让毛雀跟老唐出去?” 絮儿眼中闪过意外之色,心想着有这么明显么? “你怎么猜到的?” 孟长义从路边扯了根草叶子叼在嘴里,含糊道: “毛雀机灵,记山路的本事仅次于邓宝。” 余光瞥一眼那小姑娘,三分笑意五分惊奇,眼中还有一点点算计。 孟长义轻轻咬着草叶,品味着平平无奇的味道。 “老唐这趟过去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毛雀不懂军中暗语,他跟着做甚?” 絮儿十指交叉,拇指相对互相磨着指甲。如果只是这一点,那她更不担心。 “要我说呢,为防止被盘龙寨的人找到蛛丝马迹,唐大哥他们正经应该重新制定一套暗语。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让他们闻着味追到关屯来可就糟了。 别看毛雀年纪小,他是土生土长的平安镇本地人。这一点你们兄弟达不到。” 看她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手心痒痒,孟长义点头答应下来。 “行吧,那就带上毛雀开开眼。” 絮儿眉眼弯弯,笑道: “既然如此,那再加上一个金元吧?” “嘿~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做甚?安插人手呢?” 絮儿白了他一眼道: “别说的好像你们有什么值得我觊觎一样!” 随即有些可惜道: “如果不是七哥的腿不适合连日奔波,他一个人就可以的。 金元和毛雀自小一起长大,有兄弟间的默契,说不定会帮上唐大哥。 当然,最后怎么决定在于你们,我也只是提建议。 军头行军打仗是见过血的人~” 最后半句的阴阳怪气听得真难受,心口好像毛毛虫爬过一般。孟长义停止嚼动草叶,下意识隔着衣服蹭了蹭心窝位置。 第101章 朽木何用 絮儿看他动作心里嫌弃,现在又不冷,勤洗洗也不至于浑身痒痒。 大概是雨后烈日更加湿热,孟长义心下有些烦躁,于是对絮儿道: “这两个人我回去跟老唐说,带不带让他自己定去。” 絮儿看看自己的一脚泥,低头闷声道: “行,没什么事我去洗脚,要不要一起?” 孟长义向下一扫,几根看不出颜色的脚趾头一动一动地抠着草鞋。真不明白脚趾头有什么好玩的,她自己盯着看,他也跟着瞧。 呼吸随着脚趾头一顿,絮儿久等不到他答复,疑惑抬头。 “发什么呆啊?雨后的溪水是浑了些,总比身上长虱子好受吧?” 孟长义吐掉草叶,瞪俩眼睛问道: “你说谁长虱子呢?” 絮儿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语重心长道: “刚才不是你挠来抓去的身上痒么?大家只有一身衣裳,长虱子也不丢人,你这么急躁干什么?活像谁踩了你尾巴似的。”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他就气啊,当初没察觉踩了这丫头的陷阱。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没换洗衣裳,当初才那么痛快揽下什么洗衣做饭的活计?” 絮儿背着手往溪边走,给孟长义留下个后脑勺,刚好掩盖自己的心虚。 孟长义追在后头问,大脚踩进泥坑再次溅到絮儿小腿上,惹得她一阵追骂。 阳光雨露会催发林子里冒出许多小生命,少女妇人不管其他,先带齐了家伙将那些宝贝翻出来带回家。 小村子里多出来好几排的架子,原来用作操练的空地,周边挂着晾晒的干菜,中间摆着簸箕和席子。 两只不听话的野羊不肯吃草,絮儿满心无奈之下,只能请孟长义出面去请钱有。 一根筋的野羊对钱有也是那副僵硬倔强样子,不过他有办法牵出去让它们吃喝。 说钱有是懒蛋的流言再次流传在村子里,絮儿好笑的说了句公道话。 人家是靠实力清闲,说风凉话的那些,不管是谁,只要有一技之长让全村人都好过,那也可学钱有一般,不用守时在田里吃苦。 心里不平的人闭了嘴,为何呢? 老白也有手艺,那不是被胡伯扣下累死累活搬石头呢!如朱丰还有江月升这样的,除了种地和打仗什么都不会,对钱有嫉妒又如何?可惜娘胎里带不来天赋,活多少年岁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种地的人老实了,铺路盖房的人也闭上嘴。至于钱有,从放马变成放羊,又变成当初细细刚认识他的样子。 湿气稍微撤了一些后,关屯数十人风风火火进山,主要奔着蘑菇而去。 小强和宝乐要照顾猪獾母子,已经很久没撒欢到那么远的地方了。两个小孩能帮忙也是有限,还不如让他们自在半天。 出村时天还没亮,庆七把他们放在桑树附近,乡下孩子皮实,磕磕碰碰常见,绝对丢不了。 粉白紫绿一树多彩,勾人的桑果缀在枝头还在沉睡。两双小魔爪丝毫不客气,三五下爬上树,先自己吃个过瘾再说。 四个小姑娘并未与那些人凑在一起,背向去往溪水源头。 生过木耳的木头,见了雨水会重新长出来一批。这东西就像蘑菇一样,一片林子曾经出现过,下次很大可能也会发现。 乡下人虽然知道这个规律,却不知什么样的雨水、什么样的日照才能触发这些东西生长。 絮儿照旧用绳子拴着她与巧织的手腕,小枣和细细一路走走停停,弯腰翻看成片的耨耨。 小枣馋嘴,路上碰见任何能吃的东西她都不会放过。 吃多了野菜,人脸都透着一股子菜色。絮儿路熟,小枣眼尖,细细手快,巧织耐心。四个小姑娘互相打配合,找到的零嘴足够她们扛到晌午不吃饭的。 离得尚远就能看见横木上的黑褐之色。四人把剩余的一些野果放在稍微干燥的大石头上,急忙去采摘木耳。 枯木上或是砍伐过后的树桩上都比较容易生出,尤其是松县这边山中林木品种丰富。絮儿能想到来这边看看,还是因为小强和宝乐在家旁边玩耍时,看到北边棚子的木头上长了几个出来。 小枣和细细早已经迫不及待,但是水边和木头上生了苔藓,又湿又滑让她俩很烦。 巧织一个人带着篮子一点点挪动,只要她能够得到的地方,大小都没放过。 絮儿是她们中最不着急的一个,在远处找了个长棍子过来,一点点将水中的沉积落叶赶到一边。 孟长义说这下边是个泉眼,她今天就想试试,这里到底有多深。 另外三人习惯了絮儿偶尔有一些看不懂的行为,看她一眼便不再关注,专心想办法摘到更多的木耳。 木棍轻缓将落叶聚在一处,刚开始还算顺利,剩下没多少时,一棍子碰到个硬壳东西。愣神只在一瞬,等她在用棍子去探,只有一堆叶子和水。 “难道还是错觉? 朽木不可雕也,生木耳以养赤贫,焚烈火以温热汤……朽木和栋梁,都不浪费,嘿嘿~” 她以为自言自语别人不知道,乐呵呵琢磨怎么把临水那一侧给收了。 钱有隐藏在灌木丛里若有所思,悄悄跟踪而来的孟长义脸色精彩,同样也听到了她嘟囔。 “难道疯丫头猜中了?钱有这个熊崽子,真敢给老子阳奉阴违啊?! 啧啧~那个金细细瘦得像枯草,弱得像泥巴,胆小像野兔,无父无母心眼一大把。钱有看上她什么了呀?” 孟长义骑坐在树上搓牙花子,现在下去把人抓了?还是找个合适机会敲打警告一番? 他还没想明白呢,有女子尖叫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有道是越胆小怕事,事偏找上头。 金细细踩着石头还能打滑摔跤,果真是运气不好。 摔一跤擦破点皮也不算什么,衣裳沾了泥更不至于怎样,好好的一筐木耳摔得到处都是,连柳条筐都漂进水潭里。金细细情急之下,还朝着水边爬了几下,试图抓回那只筐。 小枣惊叫道: “细细!你做甚呐?” 絮儿看着距离,扶人是赶不及了,绕开几步用木棍挑起筐。 眨眼间这处多了个人,金细细被捞起来时人还是懵的。 第102章 验证猜想 丁小枣死死抠住借力的木头缝,惊问道: “钱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钱有随意啊了一声算是回应。问金细细时语气不自觉带上紧张。 “你怎么样?摔伤哪里没有?” 轻飘飘的一个小女子,钱有担心自己一用力,就能把她胳膊捏断。 “为了点吃的不要命了?这里是深潭,掉进去不到半刻就能淹死你。” 金细细脸色越来越白,小脑袋低低垂着,想要挣脱钳制,奈何面前的人就是不松手。 小枣此时也平稳从横木上下来,没心没肺对钱有道: “钱大哥,你再吓唬她就要哭了。真掉进去大不了让絮儿再捞一回,你放羊咋放到这边来了?” 巧织跑过来时什么忙也没帮上,最主要是见此情景有点手足无措,眼睛放哪里都不知道。 金细细小声道: “我没事,钱大哥,你先放手。” 钱有一点点撤回自己的力道,直到那个小女子彻底离开她的掌心。 絮儿站在水潭对面冷眼看着,心想要是孟长义在多好,真想让他瞪大眼睛看清楚,铁证摆在面前,看他怎么护着自己兄弟。 树杈上传来声响,孟长义像那个从天而降的飘逸侠客,絮儿眼里的惊愕犹如实质。 斜眼撇嘴,心里腹诽:这辈子许愿都没灵验过,今儿倒是哪位仙官当值听得到她心声? 钱有见到孟长义,下意识绷直了后背,目不斜视的样子与刚才判若两人。 絮儿手中的棍子摇摇晃晃,眼看挽救的那只筐要保不住。孟长义过来单手一提,强劲臂力一推送,棍子和筐脱手而出,稳当落在一边。 絮儿松了口气的同时,挤眉弄眼看向孟长义。 “瞧见没?这可不是我瞎说!你看见他动手没有?眼珠子都快黏细细身上了吧?” 孟长义压着声音制止道: “你先把嘴闭上,嘚吧一通能解决麻烦么?” “嘿~我这不是跟你孟军头告状呢吗?先越线的是你兄弟,又不是我小姐妹。” 孟长义咬牙切齿道: “知道了!你总得让我想想怎么处理吧?” 短短一截路,俩人达成共识,小枣和巧织不能卷进来。回头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军头意味深长那一眼,钱有已然心中有数。男子汉大丈夫,他没什么好隐藏的,只是一直以来,最担心这个胆小的姑娘被惊吓到而已。 絮儿上前检查细细的手掌和胳膊肘,着地的膝盖有点瘀肿,再就是辛辛苦苦收的木耳白扔了大半。 “东西还可以再找,人没摔坏就好。” 转头笑着对孟长义和钱有道: “两位大哥来得正是时候,湿木青苔太滑,剩下那些就请二位帮把手吧?” 软刀子捅胳肢窝,他们能拒绝吗? 俩人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十几年的基本功有朝一日会用来摘个破野木耳! 四个小姑娘笑呵呵坐在一边,静等着两个送上门的劳力帮她们干活不算,还能顺便欣赏一出美男子山间起舞。 丁小枣看着他们两眼冒光,不时还要贼兮兮与身边人品评一下刚才的姿势好坏。 絮儿一一看过去,小枣就是很单纯的喜欢看他们练拳练刀,就如同去看灯会,去赏花,没什么旖旎小心思。 巧织眼里都是收获多寡,这关乎她接下来的餐食安排,多多益善,顺便看着他们身形灵巧。 至于金细细,看钱有的时候眼中确实明显有异常,只不过次数不多。絮儿有些迷惑,看不懂金细细这算是郎有情妾有意,还是别的什么情感。 有堂堂军头和最会打猎的人帮忙,难住几个小姑娘的事被他们轻松解决。 新鲜的木耳正经有些重量,既然都是打算回村,两个大男人怎好让姑娘家受累? 一把泛着涩味的耨耨,几个嫩得冒白浆的地梢瓜就能收买,相互之间还算和乐。 回村之后,一路与胡伯那些人打过招呼,几人七手八脚将木耳找地方晾晒。 几人收拾好手头活,差不多巳时三刻,采蘑菇的那些人还不见回来。夏季的蘑菇粘液多,极易粘些枯枝落叶。刚好趁此时去村外多找些楮树叶子备用。 待这些准备齐全,四个小姑娘结伴汇入采蘑菇的队伍之中。 晌午之前,陆陆续续开始有人送蘑菇回来,见操练场摆好了架子和树叶,便留下胡伯娘和两个孩子把蘑菇收拾干净。 小强和宝乐摘到足够多的桑果正高兴着呢,指使他们干点活儿个个痛快。 胡伯娘看着他们俩手上和前襟一块块的紫黑,不住叹气说他们淘气。 楮树叶子背面有略硬的小绒毛,用来擦蘑菇上的脏东西再合适不过。两个孩子给她打下手,胡伯娘沉浸在削泥根里也不觉得无趣。 钱有将两只野羊拴好,乖乖跟上孟长义离开村子。 胡伯娘咕哝一声: “这两个后生,也不知伸手帮个忙,还比不上咱们小强和宝乐呢。” 小强这个精力旺盛的,颠颠跑到胡伯身边去传话,本意是炫耀,不成想让胡伯娘被数落几句。 小家伙后半晌老实得像个鹌鹑。 不顾晌午烈日的也不止关屯一个村子,周边农户都清楚,蘑菇长起来很快。 几乎打个哈欠的功夫,指甲盖打的小蘑菇丁能长开不少,而那些撑开大伞盖的蘑菇不起,很快就开始裂开腐烂,甚至生蛆彻底不能吃。 所以每当雨后放晴,靠山而生的人们抢着蘑菇烂掉之前将其摘回去变成自己的存粮之一。 蘑菇扎堆,兔子成窝。站着时要是能看见一个,蹲下扒开就是一片连一片。 絮儿和巧织经常被绳子勒得手腕子疼,看见那些东西真是舍不得,谁也不肯迁就谁。 小枣见她们俩太费劲,就劝絮儿把绳子解开算了。 “这片山离村子那么近,喊一嗓子就能听见。咱们只是采蘑菇又不干别的,你俩别拴在一起了吧?” 口干舌燥的絮儿现在只想喝水,可惜出门太着急,谁也没想起来带上个水葫芦。 “巧织,你敢不敢?” 忙活到现在,四人早已浑身是汗,脸色通红。 巧织舔了舔干涩的唇,揉搓着手腕道: “我倒是不怕,万一我走丢了,你们记得叫人来找我就行。” 第103章 巧织走丢 巧织自己没什么担心的,无非不想给大家添麻烦。金细细看她没事人似的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要不还是系着吧,巧织都没自己走过。” 小枣无所谓道: “就你胆小怕事,咱们都在呢,时不时喊她一声也就是了。” 絮儿看着那些蘑菇干着急,下了山没多远就是村子,这傻丫头就算迷路,难道还不能待在原地等人来找么? “巧织,那我把绳子解了哦,记得千万别走远,万一找不到我们也别急,就待在原地等我们,记住了吗?” 巧织笑着率先释放自己的手腕,并爽快道: “我是路盲不是小孩,放心吧,没那么傻的。” 休息够了的几人重新埋头苦干,一窝又一窝的蘑菇就像是山鬼引诱人们的游戏,将原本相约而来的人分散到各处角落。 村里的大部分筐和麻袋都被陈婶等人带走,絮儿几个拿出来装蘑菇的东西各式各样。 真正忙起来,四个人早忘记当时的约定,竟然没一个想起来要喊一声。 等把家伙全部装满,不得不下山送回家时,只有小枣和细细挨得比较近。 三人喊着巧织,几声过去没听到应答声。即便此时几人也没慌张。巧织难得进山采蘑菇,一时忘乎所以太正常不过。 絮儿连背带拿的边走边喊,巧织和小枣她们都没动静,反倒是把孟长义和钱有给喊了出来。 “哟,今日可真邪门,怎么走哪都有你俩捣乱?” 孟长义本来就心情不好,钱有这小子果然给他出难题。没有丝毫头绪的孟军头难免语气不好。 “本还想帮你拿一些让你轻松片刻,既然你不稀罕,那就算了。” 絮儿将筐重重放在脚边,甚至颠出来好几个大蘑菇。 “别呀孟大哥!你俩两手空空,不如帮我把蘑菇捎下山吧,我急着找巧织呢。” 孟长义:“咋?你把路盲带出来没看住啊?人丢了?” 他知道絮儿平日稳重聪慧,这句不过是玩笑,没想到絮儿还真变了脸色。 “忙着忙着就走散了,要么你帮我拿东西,要么就帮我找人,别磨蹭耽误时辰呀!” 看她真有点着急,孟长义收起嬉皮笑脸,让钱有赶快向另一个方向找。他则是拎起东西让絮儿带路。 山下开始热闹起来,胡伯娘不再孤独,因为嗓门较大的张大嘴和陈家的都满载而归。 手脚利索的继续摘好些楮树叶回来,其他人随地一坐,身前是数不清的蘑菇。 有些长得太大,会按照大小掰成几瓣便于晾晒。那些不同品种的捡出来单放,等收集多一点,就可以拿到镇上卖掉。 日头西斜,陈忘山没找到自家闺女,打听一圈才知道,几个小丫头是一起出去的。 一群人等着吃饭,耿秋一个人忙不过来,陈忘山便让妇人们去帮忙。 “这孩子,不回来烧饭怎么不留个口信儿呢?” 胡伯娘问道: “忘山兄弟,谁要留口气?” 陈忘山摆摆手,累一天跟她喊不动。 此时山上,小枣和细细一边争吵一边喊人。 “……我就说不能松不能松,你们非不信。这下好了,让陈婶知道,她还不得骂死我们呀?” 小枣心里烦躁,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你这人真是,还没确定的事就说东说西,谁说要连累你了?不愿意找人你可以自己回去啊。” 金细细费力提着东西喘息道: “你明知我胆小,这么远的路我害怕。再说了,咱们四人一起出来的,肯定一起回去啊。 只有我自己先回村,他们问起来我怎么说?” 丁小枣气哼哼道: “你就是自私,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会不会挨骂!” “那……巧织总比我胆子大,再说了,腿长在她身上,又不是我让她走的。” 丁小枣吼道: “别说了,越说越来气,赶紧找人吧。希望絮儿跟她在一块,要不然今天谁也别想好。” 钱有循着声音先找到的细细和小枣,从絮儿那边到这里的一路,他并没有发现陈巧织的踪迹。 见钱有都开始找人,小枣是真的慌了。 “完了完了!那她能去哪啊?” 金细细瘪着嘴,眼泪汪汪的开始喊着巧织。 钱有默默分担两个小姑娘身上的重物,提议让丁小枣她们俩先回村叫人帮忙。 现在天色尚早,但山里的野物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活动。孤身小女子怕是会有危险。 细细哀求着小枣,她一个人回去自然害怕,但是有人作陪总要好一些。 “小枣,咱们听钱大哥的,赶快回去叫人吧?” 丁小枣咬牙跺脚心里纠结,这座山比开荒的南梁还远,万一她们回去这一路上,絮儿和孟大哥能找到人呢?那村里的人岂不是白跑一趟? 可是…… “哎呀,急死人了!细细,咱们走。” 钱有对着她们的背影喊道: “哎!路上小心点,别那个没找到,还得找人救你们。” 丁小枣扬手道了句:“知道了!” 细细回望,对着他点点头。 另一边的絮儿和孟长义,差不多是螺旋着在山上翻找大喊。体力消耗一日,并未吃到什么正经东西,絮儿早已心口发慌手脚发软。 有好几次都是孟长义出手拉着她,不然肯定要摔个好歹。 “你们分开多久有数没有?” 絮儿思索着,说了个大概。按照一般人的脚程,不会走出去太远,尤其是采蘑菇这种事。 孟长义与絮儿分析着可能的去向和几种糟糕的结果,二人说话冷静且清晰,除了絮儿体力不济最后靠着孟长义搀扶。 消失不见的巧织,此时正靠着一棵大树睡得正香。几只苍蝇围绕她旁边,不断搓手的样子像是在思考怎么下口,但往复多次什么实质伤害也没有,就是有些扰人好梦。 山上的一切让她觉得自在放松,尤其是绳子被解下来那一刻,心里有一种难言的解脱。 本来是靠在树边休息的,没想到会睡着惹出一串鸡飞狗跳。 沉睡的巧织并不知附近有东西在靠近,梦里有摘不完的菜,大片大片的粮食,还有一群鸡鸭和几头肥猪。 那么多好吃的,不知怎么就传出腥臭味,恶心得她恋恋不舍睁开眼睛。 第104章 三人碰面 迷迷糊糊的陈巧织还闻了下自己的手,一股子蘑菇味还有点汗酸味。但是鼻尖就是一股恶臭挥之不去。 揉了揉笑僵的腮帮子,巧织伸了个懒腰。 透过树缝看着天色,还以为是突然变天了呢。 “奇怪,都这么久了,絮儿她们怎么不叫我?” 一边说话。一边嗅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巧织自言自语道: “刚坐下时没这股味儿啊,从哪来的?谁在山上拉屎了?” 看看四周,在她眼里压根辨不出方向。低头查看蘑菇,巧织眯了眯眼,同树根一样弯曲在地面的,好像是条长虫啊。 黑黄相间,一动不动,这是修仙呢还是睡觉呢? 乡野之间蛇鼠常见,这一点她比絮儿强上不少。之所以盯着看,是在琢磨她砸死一条蛇的成功性。 先前小枣吃蛇肉,还是央求她给煮的呢!那么这一条…… 蛇吃蛇啊?!! 巧织起初没发现,正常来说,长虫受到惊吓会爬走,少数的会立起上半身跟人对着。 它一直趴在那不动,巧织以为是长虫蜕皮,可是仔细再看,花长虫嘴边露着一指长尾巴。 慌乱之下还不忘拿上她辛苦摘的蘑菇,警惕看着树后,一点点后退。 路盲情急下乱跑,更是没有方向。 孟长义和絮儿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怎么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呢? 大半个时辰过去,仍旧一无所获。有草木遮蔽,想要发现一个蹲坐乘凉的人格外困难。 絮儿嘴上叨叨着: “巧织不傻,松开绳子的时候自己也说过,如果走散了会停在一处等我们去找她。 我现在只祈祷她没摔着,只要人还清醒,一定能听见咱们喊她。” 孟长义观测周围,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异常痕迹。摸索着追寻一刻钟有余,他开始自我怀疑,踪迹太乱,好像在原地胡乱转圈。 絮儿发现自己故意掐断的一处嫩枝,喊停孟长义: “孟大哥……” “这路不对!” 二人同时出声,汗水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淌,此时真恨不得一把火把山给烧个精光。 “这人到底跑哪去了?” 孟长义提气大喊: “陈巧织,听见回应一声~” 顾不上声音嘶哑,絮儿继续扯开嗓子喊。 慌不择路的巧织彻底迷失在林子里,到最后只记得上坡下坡反复不停,怎么都走不到山顶。 听到孟长义和絮儿的喊声时,心大的姑娘还笑了一下,然后才将手放在嘴边大喊: “絮儿,孟大哥,我听见了。” 孟长义一边在山中快速穿梭,一边让絮儿继续与陈巧织搭话,想要靠着声音找到人在何处。 回头一看,絮儿落后他很远,甚至有些体力不支。 孟长义折返回去,大手掐在她肩头带着走出去一段。破草鞋在没路的山中深一脚浅一脚,肩膀的痛意一点也不比脚底上的弱,咬牙切齿坚持一段,絮儿实在难受。 “孟大哥,你先去找巧织,我慢慢跟上。” 孟长义随意用袖子抹一把脸,让絮儿往高位站一站。还不等她站稳,腹部传来一阵憋痛,她整个人已经在孟长义背上。 “哎哟~你放我下来吧。” “闭嘴,喊一声,我找下方位。” 絮儿斯哈斯哈地喊: “陈~巧织!” 远处传来一声: “哎!我在这里呀~” 钻藤蔓过灌木丛,他是真不管身后人的死活啊。 絮儿为了自保,只能将两条胳膊环在孟长义胸前,还下意识揪着他衣裳。脸埋在一侧肩膀,飞速闪过的树木眼花缭乱。 巧织听见有人叫她之后,就乖乖停在原地没动。一阵哗啦啦树叶碰撞晃动由远及近,她忍不住伸着脖子张望。 絮儿看见完好无损的巧织,挺了下身子招手。 “巧织,你没事吧?” 陈巧织喊道: “没事,就是果然丢了,给你添了麻烦。” 不过心里疑惑,怎么絮儿被人背着来的?那人谁啊? 听出她语气轻松,絮儿的心算是放下八成。 孟长义喘着粗气蓦地一松手,絮儿没防备也没松手,脚丫子虽然挨着地面,但是孟长义的衣裳一直被提到下巴。絮儿的胳膊还交叉勒着他脖子呢,要想正常喘气,只能把头向后仰着。 “放手啊,你是打算在我身上上吊不成?” 絮儿不做他想,脱口而出道: “我脸皮快蹭掉半张还没找你算账,你动手之前就不能招呼一声吗?勒死你也是自找的!” 孟长义指着跑走的絮儿气急: “好你个没良心的,我就不该心软管你!老子差点累断气,你倒好……” 巧织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看着二人争吵,雷声大雨点小,谁也没真动火气就是。 絮儿戳戳她的脑袋恨声道: “还有闲心看热闹?!我三魂都要吓飞了俩。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拿上东西回家!” 巧织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软软“哦”了一声。看着絮儿的脸色,小心哄着: “絮儿,你生气啦?” “没有!” “嗯……我以后就跟在你屁股后头哪也不去好不好?” 絮儿没说话,虚惊一场,肚子空空,她连赶路都是靠意志支撑,实在没力气回应她。越怕什么越容易发现什么,巧织难道没发现树后的东西? 早走早安心,絮儿冷着脸示意孟长义带路。 巧织不甘心,絮儿愿意带她出来本是件高兴事,万一她生气害怕之下,以后也想爹娘那样怎么办? “絮儿~我不是故意的。那些蘑菇勾走我的心,我的眼,手脚控制不住就、就被骗走了嘛~” 前边带路的孟长义一脸古怪,怎么感觉陈巧织有点怕絮儿?陈巧织这样的才算是正常小女子,柔弱贤惠,懂事持家。 至于絮儿?她很像个自强的寡母,想尽办法生存下去的同时,还得拉扯一群老幼。 有时候蛮不讲理疯言疯语,有时候又大胆无畏条理清晰,算计人时头头是道,安排人手干活张弛有度。 她身上总有一股不屈的劲儿,就连惧怕的蛇,也是咬死了不喊不叫。 絮儿走一段就要揉一揉胸口,被孟长义颠得锁骨生疼。 巧织忍不住问道: “絮儿,你心口疼吗?” 絮儿摇头,看看孟长义的背影,凑在巧织耳边道: “不是,我小时候苦车,后来自己好了。今日才发现,我还苦背!” 第105章 军头名声 巧织不明所以,便问她: “什么苦被?冬被夏被?” 絮儿好笑道: “是不是学胡伯娘打岔?我说被人背着走的时候,又晕又想吐,还没缓过来呢。” 孟长义走在前边不断吹气,她是不是低估了军头的耳力啊?难道不知我听得一清二楚么? 还想吐?我背你走在山里都没说一句费力难行呢! 越想越难受,孟长义突然刹住脚,向后扭头问道: “絮儿!你确定不是因为看见那条菜花蛇恶心的?” 巧织后知后觉,拍着巴掌道: “哦~我就说絮儿不会对我这么狠心的呀!我走出去那么远还能被你们发现,眼神可真好。” 絮儿的脸色说不上惨白,但的确不好看。她强行不去想那个场面,他便要说得细致清楚。 “喂,絮儿,说话呀,到底哪个更让你想吐?你可别想毁我名声。” “好不好笑?村里多数都是你们睡一张床的兄弟,还名声……重要么?” 这要是再解释,好像他孟长义居心不良似的。 巧织笑嘻嘻看他们俩斗嘴,没事人的样子看起来事不关己。 三人好不容易绕到山脚下,迎面碰上乌泱泱一大群人。 陈忘山两口子冲在最前边,看见絮儿和自家闺女那叫一个老泪纵横。这时候巧织才有点心虚,全村人都在,爹娘应该不会打她吧? 顾云谢过孟军头,拽过闺女就是两巴掌,嘴里说着狠话听起来唬人,其实大家伙儿都知道,她这个当娘的提心吊胆,平日说话就是这模样。 陈忘山则是搓着手对絮儿语无伦次,谢她愿意带巧织出门,为自己女儿的先天之疾赔不是,也更感激她能把人平安带回来。 汉子们闹哄哄的,一看巧织好胳膊好腿,说说笑笑散了回村休息。 耿秋默默混在人群里,确认几遍,并没发现巧织身上有外伤才作罢。 巧织习惯性将一大筐蘑菇递给耿秋,只来得及叮嘱一句: “耿秋大哥,看好我的蘑菇。” 小姑娘很快被人拉着问东问西,耿秋则是心下想着,怎么才能让巧织今后好过一些。 没人在意的时刻,轻易注意不到的人,用尽心思想着万全之策。 小枣和细细凑过来说着后半晌如何心慌着急,还好钱有提醒她俩下山找人帮忙。 这么一说,金细细问絮儿: “你们没看见钱大哥吗?” 絮儿疑惑道: “没有啊,天都快黑了,他没回来?” 转头去看孟长义,犹豫道: “总不能找到一个巧织,丢了个钱有吧?” 孟长义斩钉截铁道: “你太过小瞧钱有了,怕不是忘了那可是村里最会钻山打猎的人?” 既然军头不急,她们才不用闲操心。 回村之后简单洗漱,絮儿像是那个饿死鬼托生的一样,边吃边怀疑,再不灌点东西进去,她的肠子都要系成死扣了吧! 棚屋里的酸臭味越来越重,絮儿虽然累了一整日,此时脑子却异常清醒。 野地里的苘麻还嫩着呢,小强和宝乐隔三差五摘一些麻果和黑星星吃。必须得尽快弄些夏布回来,再这么捂下去,热毒和中暑一个都跑不了。 该死的麻六,一把火烧得什么都不剩,诅咒这个鳖孙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脑袋一歪,絮儿在婶子们的小声闲谈中沉沉睡过去。 消失已久的麻六此时并不好过,算是他为恶乡里得了个现世报。 浑身鞭痕的被人扔出门,当初有多狗仗人势,现在就有多猪狗不如。 当然外人不知道这些,包括他的老东家。 临近芒种,松县乃至更远的地方,开始进入麦收时节。 关屯村口,经过几人商量,唐越冬这趟出山不能避免,只不过随行人员上做了调整。 自从与盘龙寨交手,孟长义虽然没舍得兄弟们受苦将岗哨向外扩展,但还是交待巡视的兄弟们多加小心。 身侧有狼,不得不防。 赶在唐越冬出发之前,絮儿带人收了不少的葛藤回来。 大坑浸泡,收集葛丝,清洗晾晒…… 整个村子除了下地的和建石窖的,其他人起早贪黑忙活这一件事。等到攒下的生葛数量足够,唐越冬带上兄弟们离开村子。 等絮儿再去开荒地时,惊讶发现钱有将两只野羊训得很好,她当初的一个设想,钱有已经成功运用到开荒这件事上。 还不到一年的羊其实并没什么力气,但是这东西死犟,而且精力旺盛。 钱有让老白和石罗锅做了个简单的木耙,荒草杂树清理完的土地,先让两只羊拉着走上即便。深度不够没关系,浅层的石头和草根很容易浮出来,再由人去捡拾清理就要省力许多。 有了新鲜玩意儿,开荒的汉子们争先恐后要使唤牲口,只是多日下来,没几个人能如钱有那般让两只羊听话。 早先服他打猎也就算了,没成想赶个羊也不如他。絮儿大方称赞,那之后就很少有人提起钱有躲懒种种旧事。 干活的事最简单,关于他和细细的事才让人头疼。 金元前脚刚走,钱有就开始撩拨金细细。 絮儿满心以为孟长义定然能把事情解决周全,这下好了,不止是他们,村里大半人都看出来钱有十分不对劲。 絮儿逮住孟长义就是一通质问。她为何生气?关屯的这些男子并不知根底,家乡也不在松县,早晚有一日要寻根离开的! 现在是因为寂寞招惹小姑娘,将来怎么办?带回老家还是留在松县啊?一个个不长脑子的! 孟长义能确保自己不走,他凭什么管住那么多人? 吃饱喝足容易生男女乱象,她很是清楚人性那点勾当,所以刚开始就跟孟长义说得很清楚。 这才不到一年,还没吃过一餐饱饭,就有人敢给她来这么一个大麻烦,她怎么能不气?! 关屯没有村正,没有族长,这段日子以来默认她与孟长义互相商量着办事的。 这算什么?挑衅? “喂,姓孟的,你倒是说句话呀,现在怎么办?” 孟长义一个头两个大,如实道: “那次我找钱有谈心,他跟我指天指地的保证,对金细细是真心实意,他想娶人家姑娘,后半辈子好好过日子。” 第106章 絮儿隐忧 孟长义手背拍着手心走来走去,无奈道: “你说我要怎么办?我把他打死立你我的威严?还是惩罚金细细勾魂不是好女子?” 絮儿立即打断他道: “金细细完全是被他哄骗的好不好?你哪只眼睛看见细细先招惹钱有了呀? 说这话我真不爱听,怎么你的兄弟是人,就他正义凛然,我姐妹就是狐狸精不知检点了呗? 告诉你姓孟的,你们百八十人加在一起,我一个都看不上,让钱有死了那条心。” 说话间,絮儿将镰刀使的哧哧作响。他们身后不远处放着捆好的两大捆藤条。 孟长义上来一股莫名脾气道: “你算她什么人啊就吆五喝六的?她亲哥哥还活着呢,轮得着你?钱有是正经要金细细……” “正什么经?他就算是藕片成精浑身都是心眼子,我也得给他一个、一个全都塞严实了!” 絮儿左手扶着腰慢慢站直,捶了几下缓解腰酸。 孟长义好心提醒: “女子不要捶腰,不好。” 絮儿瞪他一眼: “要你管,说话别耽误干活儿,你傻站着干什么呢?” “不得让人喘口气啊?我要脱衣裳凉快凉快,你偏说眼睛疼。” 孟长义拿镰刀指了指她,终究没说出什么狠话。 弯腰的絮儿假装看天色掩饰一点尴尬。 入夏之后,男人们顶着烈日确实遭受不住。好些人宁愿脱掉上衣被晒得黑红,毕竟就那么一身衣裳,一股子汗酸臭,洗不洗都难受。 一群人都如此,孟长义混在里边无所谓,甚至小枣她们几个忙里偷闲,还会互相谈论一番哪个肩宽哪个胳膊粗壮。 钱有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现在特意避开众人,孤男寡女的,让絮儿仅仅面对孟长义光膀子,她总觉得怪异难受。 清了清嗓子,絮儿不接他的话茬儿。 “钱有一旦开头,村里还有其他未婚女子,即便一切都往好了想,你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闻着腥味,还能有心思好好开荒种地? 当初我想着,上河庄人多,只要大家把我们这些女子当人,日子多苦都能过下去,总会好的。 等我知道山里有几十个光棍汉子,我当时都想带人逃了。 孟长义,你有没有想过男女如此失衡是个什么后果?!” 孟长义过了好几年单纯单调日子,因他自己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自然而然认为那些人能如他一样自控。 絮儿毫不留情将这些阴暗撕开,她太知道人的恶念无边。能相安无事过半年,她其实很佩服孟长义的带兵能力。 村里老少对比那些壮年,人数与力量相差巨大,她怎么敢拿这么多女子的安危冒险啊? “女人势弱,我知道这世上求不来公平。安生开荒,相互扶持在山里生活皆大欢喜。 可要是谁管不住下半身,别管是老是少,你清楚我的性子。” 孟长义先不管那些,第一反应是去安抚絮儿。 “不是我说你,小小年纪脾气又臭又急,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迎风就炸,刺猬都没你扎人。” 絮儿调整呼吸,所有不好的事都还没发生,她确实太过激动。 身边的男子似乎在一瞬间转变了心境,声音清朗,沉稳浅笑。 “孟大哥,我发现你有一点很好。” 孟长义神色又恢复几分少年意气,好奇追问: “少见你能夸我,是哪里好?” 这副专注表情,像一只蹲坐静听得大狗,想到此处,絮儿忍不住扯动嘴角。而后中肯道: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从来不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或许是经历不同,我习惯将所有糟糕的可能设想出来,再一一为其找到解决之法。 一旦有某种可能超出我的掌控,就会变得焦躁不安。 你的急切就好像停留在表面,很快能镇静下来。” 与上河庄的部分人做比较,她确实称得上年少沉稳。实则她了解自己,不过是因为走过许多地方,猜测结果比旁人快一步而已。 就如钱有和金细细的事,她能想到很多种可能。能勇敢面对最坏的结局,不等同于放任事态发展到那一步,在最初萌芽时掐断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办法。 孟长义没有絮儿那些精彩纷呈的过往,但不耽误他理解絮儿所想。 “细算起来,还是陈家两口子先踩的界线。 虽说后来不了了之,但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是不是太不把我们兄弟当回事啊?” 絮儿迟疑了数个呼吸,这个无法否认。 “很多时候结果没那么重要。 首要一点,我以性命保证,你担忧的那件事绝对不会发生。接下来听我说可好?” 絮儿点点头,若是没他和邓宝出手相救,肯定没有现在的金细细,倒是要听听他编出什么花花样子来。 “既然陈家有意在村里找女婿,这事它就不算个死结对不对? 男未婚女未嫁,真促成一桩婚事,两家变一家正好使村里关系更加融洽,难道你不这样想?” 絮儿正色道: “我从来没想过押上谁的后半生,来换取两方人的表面和睦。” 孟长义点头表示赞同,所有的一切他都懂。 知道她想带领大家过得更好,不过是困在第一步——一无所有时在山里活下去。 更知道她心里把另外十几口当作家人般看重,投入真挚情感,难免多思多想。 “絮儿,你我皆年少,陈叔夫妻日渐苍老,为女儿找个依靠是他们唯一能给陈巧织的保护。 我虽然不认同他们的急切,但这份爱女之心却能理解。” 絮儿何尝不知道呢?她也不是真的瞧不上这些退下来的戍边军,只是大家连一间像样的房屋都没有,温饱不解,如利刃割颈啊。 葛藤收得差不多,孟长义招呼絮儿坐下歇会,顺便再聊聊钱有。 “钱有是个出色的猎手,说实话,他这份心思藏得很深,没有你提醒,我如何都不会想到他的。” 絮儿撇撇嘴,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是中了钱有的圈套,那小子就是故意让她发现的,然后好正大光明摊开了为所欲为。 第107章 钱有追问 孟长义向后靠在捆好的藤条上放松身体,徐徐道: “即便解甲归田,钱有也不是个安于乡野的。如有机遇,他该是我们兄弟中最有出息那个。” “那照你这么分析,还是细细配不上他了不成?” 孟长义瞥她一眼,戳穿道: “说实话你不爱听,骗你非我所想,自己琢磨去。” 絮儿想了一会,突然坐直身子道: “不对啊孟长义,往日你那舌头泡过毒水一样,今日说话太温声细语,是不是钱有把你收买了?” 孟长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在地上道: “亏你想的出来! 与你好好商议么,你非要疑神疑鬼。我是觉得啊,你们四个大姑娘成日在那些单身汉面前晃悠,日子久了神仙也拦不住。 山上的禽兽配种那叫各凭本事,现在狼多肉少,道理都一样。 你与其绞尽脑汁干预,防这个拦那个,不如静观发展,顺其自然。” 絮儿心里憋着一股气,埋怨身旁那位道: “你说得轻巧!我一想到将来要面对的事,心烦意乱。” 孟长义垂眸思索片刻,突然伸手抚上小姑娘的发顶,一边顺毛一边道: “有我在呢,出什么事我给你兜底。” “哎呀给我拿开!” 村里两个领头人唾沫横飞在想办法,蹲守的猎人或许觉得时机成熟,准备主动出击。 巧织拉上细细还有两个弟弟陪她去菜地摘菜,不说认不认路的事,一百多人所需要的菜,她一个人都拿不动。 耿秋最近好像很忙,总是在忙完灶房那些事后消失一段时辰。巧织不好多问,只能找别人帮忙。 细细不过是去溪边喝个水的功夫,一心扑在摘菜上的巧织以及热衷于抓虫子喂猪獾的小强和宝乐全都没了踪影。 几声羊叫惊到了溪边的少女,张望的模样撞进钱有蓄谋已久的眼中,两人全都呼吸一滞。 金细细心下惊慌,钱有笑得邪肆。 钱有不疾不徐走过来,十八步的每一下,都加重她的紧张。 四周无人,且无路可退,金细细急的额头冒汗。这人不是应该在南梁开荒么?怎么追到溪边菜地来了? 钱有眼中有忧伤,也有见到心上人的雀跃,看清金细细目光躲闪后,心里还有点委屈。 “躲我?” 金细细摇头不吭声,下意识伸手摸着狼牙,心跳如擂鼓,使她更加窘迫。 钱有笑意深了几分。金细细看见他单侧那个酒窝,硬是鼓着腮帮子无声抵抗。 “看来你很喜欢我送你的东西。 已经过去七日了,是否该给我一个答复? 你可知我一直在等你?嗯?” 钱有一寸一寸逼近,面前的小姑娘,连鼻尖和人中都是细汗,真想看看,她是不是长了粟胆黍肝。 金细细猛吞口水,草鞋的后跟已经有一点点凉意,再退就要踩进溪水中去了! 怎么办?谁来救救她啊? 钱有不着急,丁小强会缠着陈巧织,他有足够时间等待,就如山中狩猎一样耐心与猎物较量。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同意了哟。 等你哥哥回来,我向他提亲怎么样?” 金细细惊叫道: “不要!” 钱有笑得和煦,不过瞳仁中全是侵略。 “不要怎样?哦!不等你哥哥也行是么?” “你……钱大哥,我究竟怎么惹到你了?我给你赔罪可好?能不能别欺负我?” 金细细低声中带着哀求和一丝哭音,完全不知从前在村里百试百灵的法子,此刻适得其反。 钱有闭了闭眼,好似有人抓着他的心在揉搓。这要哭不哭的样子,声音软软的,胆子小小的,怎么就那么招人呢? 微微俯身,视线与小女子的齐平,钱有认真道: “胆小鬼,你没有错啊,我对你是在意,是爱慕,是想要一生相伴的拥有,怎么能叫欺负呢?” 金细细眨着眼,泪蓄在眼眶里透着惹人怜惜的茫然惊愕。 钱有用食指刮着她鼻尖上的细小汗珠,小姑娘一动不敢动,甚至呼吸都不敢。 “细细,七日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每一刻都在煎熬,期待你答复我哪怕半个字,你呢?有没有仔细考虑过?” 紧握的拳轻轻推着男子胸口,钱有舔着尖牙站直,后退半步给面前的胆怯姑娘留出喘息空间。 “钱大哥,谢谢你,可是对不住。” 意料之中的拒绝和逃避。钱有不急,一步一步诱导着。 “谢我什么?” “谢你看得到我。” “哦~那又为何对不住我?” 金细细抿唇低头,强忍鼻腔一阵酸意。 “因……因为我、我不值得。” 钱有真想把人圈进怀中哄一哄啊,可是更怕吓到她,以后再也不让他靠近。 “我不在意,只要我认为你好,那你就是天下一百个一万个好。” 羽睫轻颤,金细细只敢匆匆抬眼,两行清泪中,是她的悔和不甘。 双手绕过脖颈两侧,想要将那颗狼牙取下。 钱有察觉她的意图,急忙伸手去拦。 手背上一阵巨力传来,鼻尖相对不过三寸,灼热的呼吸相互纠缠,溪水中是两个拆分不清的倒影。 甘露地里有三个忙碌的小身影。 上次石罗锅按在土里的一截枝条已经成活,巧织用剪刀将合适的枝条剪下来,再给它们寻找个地方重新落地生根。 有两个弟弟打下手,陈巧织暂时没想起来金细细。能依靠扦插多出来一片吃的,絮儿和罗锅爷爷都是得老天爷照顾的人呐~ 丁小强和林宝乐抽空看一眼远处,小不点只能看见高低不同的两颗脑袋。 “宝乐,要不去把细细姐叫过来吧?蚂蚱都不动了。” 林宝乐抓了抓小发鬏,宽慰小伙伴: “钱有大哥好像没说完话呢。其实这也没多少活,咱俩咬咬牙,跺跺脚就能干完。” 丁小强抬起脚,一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草鞋破破烂烂挂在脚上。 “新长的牙,不太好咬。你看咱俩现在这样好跺脚么?” 林宝乐动了动脚趾头,俩人莫名其妙哈哈大笑。 巧织小脸通红,听见他们俩笑,还以为他们在打闹捣乱。回过头正要呵斥两句,这才想起来金细细许久没跟上。 “别笑了,去找找细细在哪,让她过来准备挑萝卜。” 第108章 走神烧伤 扦插的枝条能成活半数已经很好,不管谁过来起菜,有空的就顺手插一些让它们听天由命。 昨日刚浇过水的菜地比较松软,拔两担萝卜不过屁大个功夫,金细细该不是又犯老毛病藏心眼吧? 钱有发现屁颠跑过来的丁小强,对金细细道: “别摘,带着可以辟邪。总有一天你会答应的,我等你。” 话音落,人转身去寻他的羊。 金细细抿着唇暗恼,她都鼓起勇气说了,怎么他的反应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丁小强边跑边喊: “细细姐,过来帮忙干活啦~” 金细细皱眉看了下后鞋跟,嘴上应道: “就来,你别跑了。” 钱有折根树枝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羊角,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路上晃悠着两大捆藤条,直到大坑附近才认出那是孟长义和絮儿。石罗锅蹲坐在大坑附近处理着泡烂的葛藤,见是他们俩,眼中不自觉就带上慈爱。 两捆藤条落地,渐起一阵烟尘,石罗锅咳嗽一阵,揉着眼睛嘟嘟囔囔。 絮儿和孟长义争抢着要给老爷子吹眼睛,被老头儿一把推开。 “不碍事,掉两滴眼泪疙瘩就冲出来了。 这个胡光也真是,让他把石路多铺一截,非要急慌慌去建石窖。 唉……不听老人言,老人先迷眼。” 絮儿一屁股坐下来,顺手捞起一把臭葛藤剥皮。 “爷爷,是我不好,应该直接一肩头扔坑里才对。” 石罗锅嫌弃道: “去去去,你是想用臭水汤呛死我还差不多。 早就与你说过,捆好了在山上做个记号,那些后生下山捎带着就能扛回来。” 絮儿呲牙傻乐,她背得动是其一,这不是要与孟长义说点事么! 孟长义将葛藤踹进大坑,新旧分界还挺明显。 “石老叟,你还不如直接说我没眼力劲儿,累着你那牙尖嘴利的好孙女是我不对了。” 石罗锅拍打着孟长义的小腿道: “你也别来烦我,一个两个的把我扔在村里不管不问,起早贪黑捞不着半个人影。” 他最近越发体虚乏力,也不知是苦夏吃不进东西,还是小命要到了时候。 临死前就想看看谷子收成,哪怕瞧见几个穗也好啊。 暑热难挡的时候,尸身不好存放,要不让孩子们先把坑给挖了吧? 孟长义跳脚躲开一些,嘻嘻哈哈道: “真让你捞着半个,咱们村可就闹鬼了呀!老爷子,你要是真想我,明儿我把你拴裤腰上。” 石罗锅仔细把剥好的内层皮捋顺码好,哼笑道: “哼哼~我嫌你那裤腰不结实。 明儿我想去南梁看看,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再拦我,我就半夜住山上不回来!” 絮儿和孟长义笑得很大声,恰巧巧织和细细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一时间村口更加热闹。 这样的闲话暂歇不会超过一刻钟,他们手中总有忙不完的事。小枣和絮儿又去了趟溪边做清洗,细细帮巧织切菜烧火。 耿秋背着一大捆柴回来时,巧织提着切好的萝卜刚倒进锅中。 “放着我来。” 巧织和细细全都看向他,这位言语不多面相憨厚的大哥,将灶房的体力活揽下七八成。 巧织随口问道: “耿秋大哥,你最近好像很忙啊,有什么要紧事吗?” 高壮男人简短道:“并无。” 巧织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话。 “哦,那就好,若是因为烧饭耽误了你,我会过意不去的。真忙不过来,我可以找絮儿还有孟大哥商量,让三姨和伯娘留下也是一样的。” 金细细想着自己的事,整个灶房充斥着巧织的喋喋不休和耿秋的偶尔附和。 走神间火烧到了灶外,巧织抢过烧火棍,手脚并用想将余烬踢进灶膛。耿秋很自然拉开巧织,并嘱咐金细细让开一些。 看着她半侧胳膊腿全都被火烤得通红,巧织找来獾子油给她涂上,嘴里还不住道: “细细,你是累了还是想金元哥?回头我去找絮儿说说,尽量别把你们兄妹拆开……” 金细细不好解释,钱有就是故意的,他趁哥哥不在,一次两次让她为难。 “巧织,我能不能……” “我说了一箩筐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哎呀算了算了,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好。” 灶房又重新变成耿秋和巧织的小天地。 逐渐反应过来灼痛的细细呲牙咧嘴,看着挽起的裤腿皱眉。 絮儿和小枣把清洗后的葛丝搭在架子上,往回走的时候看到细细身上发红的伤,不假思索冲她跑过去。 还好只是有点发红,没伤到皮肉深处。 小枣不由得数落她: “金细细啊,多大的人了,烧火还能烧自己身上,我真是佩服你啊。” 在南边棚屋附近,碰上放羊回来的钱有。金细细下意识的躲闪,激起小枣的保护欲,说话间有意无意挡在两人中间。 “钱大哥,你这么盯着细细作甚?” 钱有不搭理面前瘦小黝黑的丁小枣,看着金细细身上的伤脸色阴沉。 “谁伤的她?” 丁小枣:“你可真有意思,除了她自己不小心,谁闲得用柴火追着烧她不成?” 絮儿拉着小枣的胳膊,凑近她耳边小声道: “你送细细进去,我找钱大哥有点事。” 黑丫头视线在絮儿和钱有身上扫过来溜过去,不知在瞎猜什么。 目送两个姑娘进去,絮儿甩头道: “把你那黏糊糊的视线收一收,走吧,谈谈。” 钱有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没想到絮儿耐性还不错。 他知道絮儿聪敏,就是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后来这姑娘太沉得住气,他不得不换一种手段。 还好,她也没有多特别。 将羊拴好,钱有带头走到一处没人地方。操练场地放着一人高的排架,这一片放了蘑菇,那一片晒着马齿苋。 絮儿站定,开门见山道: “钱有,关于金细细,我需要你一个正当解释。” 孟长义相信他自己的兄弟们,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看待这件事,大不了就靠武力解决,最坏就是以命相抵。 絮儿想要护着她们,野菜的苦可以用果子的酸冲淡,心里若是受伤受苦,她要怎么办? 第109章 实话难听 钱有惦记金细细的伤,当时被另外两个碍眼的拦着,他都没能看清楚。 “我心悦金细细,想为她壮胆,想护她平安,想娶她为妻。” “细细自己呢?她愿意吗?” 钱有不屑于撒谎,仰头道: “她会亲口答应的,只是太突然,她还不习惯。” 絮儿扶额: “不是,钱大哥,你哪里来的自信呢?” 钱有半张开双臂,在絮儿面前走来走去,一脸的“吾觉甚好”介绍自身。 “我怎么了?身强体壮,五官周正,一身本领上可报国,下可养家。虽说现在无甚家业,我想要养活她,靠一双手总能换她温饱度日。” 絮儿双臂环抱,轻蔑道: “就这?耍嘴皮子谁不会啊? 钱大哥,不是我瞧不起你啊,等你有能力让人家姑娘衣食无忧安稳生活,再去扰人家的芳心才是。 不瞧瞧现在什么日子!吃没得吃,穿没得穿,还一群光棍汉子挤在木棚子里睡觉。整日臭气熏天想什么情呀爱呀?!” 曹三德兴致勃勃拉着人去偷听,还以为有什么新鲜事呢。 钱有那小子对人家小姑娘心心念念不是一天两天了,村里好多人都能看出这点子猫腻。 有家室的自然不做他想,剩下的那些壮小伙子都在等一个出头鸟。 毕竟军头有言在先,他们即便是脱了军装,也还是会有点惧怕孟长义。 钱有说要求娶时面不改色,刘奔看得牙酸: “狗东西,脸皮可真厚。” 待看见絮儿发怒,他又在那断言: “我就说成不了!人家絮儿说的对,不想着怎么吃饱肚子,不配惦记那事。” 曹三德两手叠放在刘奔嘴上,咬着咬道: “你给老子歇会儿,放一串臭屁影响老子看热闹。” 钱有脸色总算有点变化,甚至抬胳膊闻了闻,前三年加起来,都没这半年洗澡次数多,还臭? 老白嘿嘿偷笑,絮儿这张嘴啊,让她占理,谁都讨不到好处。 钱有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料到絮儿从这个刁钻方向来劝退他。 “我与你说不通,一个黄毛丫头你能懂么?要么现在去找石老爷子。 平日安排个吃喝干活也就罢了,我偏不信这种事你也能做主。” 絮儿背着手,绕他左三圈右三圈,嗤笑一声继续道: “搬爷爷出来吓唬我?” 钱有梗着脖子摇头: “怎么能叫吓唬呢?我找个讲理的人说道说道。” 絮儿扯了扯袖子,伸手指向自己鼻尖对他言道: “我絮儿有朝一日还能被人说不讲理? 钱有,你扪心自问,对细细那算是爱慕不是? 脸不红心不跳没事,但是占有和动情,我恰好分得清。细细经受过什么你根本没办法感同身受,你的一言一行,我看不到你对她有多少怜惜。” 钱有还想张嘴反驳,絮儿伸手制止他道: “今日找你不是来争吵的,回去好好想想,你究竟是想要一个过日子的亲人,还是偶然兴起拿细细来解闷。 想清楚之前,少来调戏我们小姑娘,否则别怪我请动孟大哥,真打断你胳膊腿儿!” 孟长义搓搓下巴,在山上时明明说好的,这丫头怎么突然发飙改变主意了呢? 梁奇小声感叹: “絮儿姑娘说话,威力堪比流星锤呀!” 朱丰接话道: “这条舌头硬的哟,放田里能犁两亩地。” 曹三德挠挠胡子,心道:难怪敢带人来山里开荒,对谁都狠,脑子清醒。 絮儿潇洒转身,不管钱有听进去多少,她还得去另一头疏通一下。 若是没看到金细细身上的伤,她也想随两人怎么折腾不管。夏季开荒难度太大,一张张嘴等着吃饭,愁得她头都要秃了。 巧织和耿秋在灶房口准备喊大家吃饭,还在奇怪今日怎么等着的人不多呢。 见絮儿气势汹汹杀过来,身后跟着鬼鬼祟祟的一群男人,那场面颇像要去打群架,但又有点怪异。 “欸?絮~呃……开饭了。” 絮儿摆摆手路过,着急去找金细细。 小枣被撵出去吃东西,窗子敞开,里边只有絮儿和细细两个人。 “钱有那边我去警告过了,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金细细瘪瘪嘴,靠在絮儿肩膀上抽抽嗒嗒地哭。 “太吓人了,絮儿,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说不好。你亲哥不在,不是还有我们呢。” 金细细在絮儿肩膀蹭了蹭,将眼泪擦干一些。 “我知道大家都会护着我,但是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絮儿任由她靠着,揉了揉饿瘪的肚子道: “少胡思乱想,为了个男人把自己伤成这样,真有你的! 明日我带你出门去打草珠子,山里没人,可以偷偷对我说。你放心,我嘴巴严。” 金细细坐正身子,弱弱一笑。 “我怕碰见他,能不能不去外边吃饭?” 絮儿叹了口气,起身道: “那你等着,等小枣吃完我让她带一些回来给你。” 又饿又心慌,她懒得计较金细细的小心思。 同样都是佃户家的女儿,巧织的柔弱是一种清澈的娇憨,对比之下金细细的各处算计,自然会让人有些许不喜。 小枣是个直肠子,不愿意与金细细深交实属正常。她不过是个想要对自己好点的小姑娘,没有很明确的对错是非。 灶房周边一道道视线瞟过来,有钦佩有避让。钱有的桀骜中带了点不自在,别扭又好笑。 不管那些人心里怎么看絮儿,面上维持着和气。 翌日天刚蒙蒙亮,寻粮少女们穿戴整齐出门。草珠子可以分批成熟,她们运气好的话,明日就可以用薏苡熬粥。 村里已经四日不见一颗米,不说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好不到哪里去。再不找点别的东西吃,村里一人剜一眼羊和獾子,估计都能刮下一层油来。 小枣和巧织与她们分开后,金细细缓缓讲起她与钱有的每一次碰面。 一个本来就胆小异常的姑娘,躲人还来不及,果然是钱有主动凑上来的。 “细细,你知道一个男子送狼牙给一个女子是什么意思吗?” 第110章 少女心思 一般人对于这种风俗不是很了解,金元兄妹俩更是没出过远门。大嘴叔……道听途说应该是有所缺失。 金细细紧张道: “不是压惊的吗?难道他想害我?可是那时候我们只说过一次话而已啊!” 絮儿辨认一下方向,回头对跟着的金细细道: “有一些地方,狼牙会作为男子勇猛和权利的象征。所以它也会作为一种信物,转送给心上人表示定情。 东西什么含义都是人定的,你不要想太多,不管钱有是故意还是无心,你才是那个最终做决定的人。” 金细细呼吸急促,更加觉得胸前滚烫,所以……不是她多想?钱大哥果然是认真的吗? “凭什么是我?是因为我没爹没娘,看起来柔弱可欺么?” 她一说这话,絮儿便知道她在与谁攀比。这姑娘有点小聪明,可有些下意识的反应终究是藏不住的。 “细细,我希望你能勇敢一点看待这件事。 是,巧织有忘山叔还陈婶操心,那又如何?谁的爹娘能管儿女一辈子呢? 你与其抱怨委屈,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自立自主。” 金细细默默跟着絮儿,语气姿态对比之下像是两代人。哥哥可以与她相依为命,但说不出絮儿这番话。 人就是这样,与谁讲了自己的秘密,就会不自觉向那个人靠近。 少女春心,金细细不是痴傻无知。俊俏少年郎对她另眼相看,怎么能不得意暗自欢喜呢? 钱大哥是个有真本事的人,金细细不敢与任何人说起,曾几次美梦中都是他的身影。 不过是她思虑过多,关屯太穷困,她既舍不下钱有的心意,又盼着絮儿尽早带大家搬出山,过更好的日子。 村里人多嘴杂,她不想成为别人明里暗里谈论的那个人,真的好羞人! 这一点就比不上丁小枣坦荡,絮儿状似无意提起,实则算是故意说给她听。 “细细,说起来,咱们村中你可有个中意的少年郎?” 金细细脸色通红,连说话都变得结巴。 “这……哎呀~这是能问出口的吗?” 絮儿理所当然道: “为何不能?你看小枣一心追着邓宝,她自己亲口承认的。有些事直截了当,总要比犹豫不决拖沓误事要好。” “她还小呢,大家都没放在心上。” 看来金细细还是没听进去,等她哥回来再说吧,反正有她和孟大哥在,钱有翻不出大浪。 絮儿叮嘱她小心一些,如果谷子苗能长这么壮实该多好。一簇簇禾穗多半还是青绿色,这种东西不会同时期成熟,絮儿也不过是赌一赌运气。 “细细快看,有三成左右能收,已经很不错了。” 二人终止关于“男人”的一切闲话,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絮儿,这里有虫子,哎呀,癞蛤蟆吓我一跳!” 在前领路的小姑娘老成地背过去翻白眼,难怪小枣不爱带她一起。 “细细~你别一惊一乍的,总比碰见长虫好吧?!” 自那次孟长义用活蛇吓唬她一次之后,絮儿对蛇更添愤恨。她可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孟大哥没有恶意,要怪也是长虫长得丑。 金细细更加小心翼翼,两人特意避开那些还青涩的,就为了以后还有的吃。 小枣和巧织走的另一边,一根麻绳连着两只瘦弱手腕,走路麻烦一些,不过这样安全呀。 一个胆大贪吃,另一个出门等同于放风,絮儿还真担心她们俩不管不顾乱跑。 巧织哪里有权利决定去什么地方啊?还不是小枣说怎么走,她就怎么跟着? 背上的柳条筐用来装草珠子,遇到合适编草鞋的东西割上三五把。丁小枣总能找到黑星星和麻果,巧织不舍得放过柳蒿芽。 “巧织,等回村勾搭絮儿她们俩去摘点构桃子好不好?” 头上挨了轻轻一巴掌,巧织纠正她道: “勾搭是这么用的吗?又是谁教坏的你?改日我得和丁叔说说,少放任你去田里与那帮野男人胡混。” 小枣不服气道: “我没鬼混,干活可多了!偶尔歇歇脚,总有人说话的呀。 别给我说别的,到底去不去?” 一双圆枣眼眨呀眨的,巧织咧嘴一乐,当然去! 两个小姑娘的张狂笑声惊起周边鸟雀一阵,好似还有一声牛叫声。 “巧织,你猜刚才我听见什么了?” 陈巧织看看四周,挑起一边眉毛问: “你该不会要说牛叫声吧?” 俩人顿时愣怔在当地,不可能俩人都听错吧? 正怀疑间,一声清晰的牛叫传来,俩丫头傻了一瞬,跳脚开跑。 丁小枣的胆子多大呀,拆出来晒干能压咸菜缸。巧织更是宁愿错认绝不放过。 俩人呼哧带喘寻着声响乱跑,随着不断接近,还能听见男子的呵斥声。 小枣一蹦三尺高,大喊道: “邓宝!是不是你啊邓宝?我听到你说话了!” 陈巧织被她带得一个趔趄,手腕子疼得一直倒吸气。 “哎哟丁小枣,后边还有个大活人呐!我真是服了你个黑丫头!” 莫苍把着牛角挤眉弄眼地笑,俩人现在头发脏乱,胡子遮脸,难得还能看出表情。 “缘分不浅啊邓宝,这都能听出来是你,小黑丫好像奔这边来了。” 邓宝健壮的胳膊上青筋凸显,全副心神都在与小牛较劲。 “你还、有闲心,使劲儿啊!这畜牲……到家门口跟我犯倔,狠狠抽它两下。” 莫苍护着小牛道: “哎~打不得打不得,好不容易牵回来的,你打坏了我心疼。” 丁小枣在前边跑,巧织双手胡乱挡开晃动的枝叶猛追,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小姑娘咬牙心想,等晚上回去做菜,看我怎么报仇,这个臭丫头真是坑我! “邓宝!你答应一声,在哪呢?” 邓宝面目狰狞想赶牛,莫苍掀起衣角扇风,一边还在问邓宝: “人家姑娘都快喊破喉咙了,你好歹应一声啊。” “去你的,胡闹什么,让军头知道,我非得屁股开花。” 莫苍咂咂嘴,眼珠子一转,抻脖子喊道: “邓宝,你坚持住不要撒手啊,为师这就来帮你。” 满脸是汗的邓宝懵了一下。 “你个老小子又占我便宜,再磨蹭一会太阳下山了。” 第111章 两头小牛 丁小枣现在的速度没比走路快多少,听见莫苍的喊声以为邓宝遇到了麻烦事,硬撑着又跑起来。 这可苦了身后坚持的巧织,麻绳缠在树上使她们进退两难。反正巧织也跑不动,抱着大树道: “枣儿啊,你把我拴树上吧,跑不动了。” “那怎么行!” 巧织无力地摆摆手: “省得丢,就这么定吧。” 黑丫头跺跺脚,到底还是解开自己那一端,不放心地嘱咐陈巧织千万别离开,她去去就回来找她。 邓宝费大力,将小牛向村子方向推动半丈远,后来实在太累,趴在小牛背上垂着两条胳膊。 丁小枣跑过来就看邓宝软塌塌那么趴着,小腿肚子控制不住哆嗦。 “邓宝!你别吓我啊,活着还是死了?” 莫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蹲坐下来捶打地面。 邓宝脸色黑一阵红一阵,跟絮儿走近的果然气人,也不知她们谁影响的谁。 “哼~” 他想说话的,哪知嗓音出来有点娇软,莫苍直接笑躺下。小枣瞪圆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不过人应该没事。 邓宝闭着眼吸气,丢大人了! “莫大哥,你先别笑了,你们从哪抓的野牛?” 邓宝挑开眼皮,更想扒开她头皮看看,野牛……没听说过! 莫苍本就笑到脱力,此处靠近村子,他放松许多,否则说什么也要紧绷心神的。 两只小牛看起来都不大,大眼睛大鼻孔,其中一头呆呆盯着小枣一动不动。 丁小枣一下子顾不上邓宝死活,稀罕地摸摸这个,揉揉那个,恨不得全都揣进怀里带走。 莫苍缓了口气道: “这牛是人养的,可不是什么野物。” 小枣傻乎乎应着: “难怪这么乖,真好,咱们村终于有牛啦!” 心大的小枣都没想起来问问,牛这么贵重的牲口,他们是怎么得到的。 邓宝恢复一些气力,趴在牛背上对小枣吹个哨声。 “小黑丫头,你说这东西乖?把谁眼珠子带出来了?看不准呐?” 小枣一巴掌拍在邓宝头上,现在小牛才是她心头宝,谁说它们不好都不行。 “一走就是几个月,连个口信都不留,没你说话的份儿。” “嘿~你给我等着,咱们老日方长,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枣嘁了一声,转头摸着牛傻乐。 莫苍盘腿坐好,问小枣: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背篓里是不是吃的?我快饿死了。” 小枣张着嘴拍上自己额头,焦急道: “完了!巧织还在树上拴着呢,你们在后边慢慢走,我先把这个牵走了啊。” 邓宝和莫苍眼睁睁看着她蹦蹦跳跳把另一头小牛拉走,那背筐里稀里哗啦不知什么东西在响。 “欸?小枣,我问你有没有吃的,怎么走了?” 小枣头也不回,扬声道: “没了,回家有吃的,我让巧织多做俩人的菜。” 邓宝趴靠在牛背上,单手撑起脑袋疑惑道: “她刚才说,把陈巧织绑树上了?” 莫苍摇头: “谁知道呢,咱也走吧,这个犟种,早知道宁愿换一头。” 邓宝嘲笑他: “还不是你火烧屁股似的要跑?” 莫苍紧了紧衣裳做样子,后怕道: “再不跑我就回不来了,我一个有家室的人,做不出那种事! 少废话,快走吧。” 邓宝没多说。大概是因为小枣牵走了作伴的那个,再次启程时很顺利。 邓宝咬着后槽牙道: “这牛莫不是成精了?竟然知道找伴。” 莫苍意有所指道: “这不是废话,蚂蚱都知道配对,有的人比牛还憨。” 邓宝没听清他后半句,捂紧了肚子吞口水,越是靠近村子,越想念那碗大锅菜。 巧织热得发晕,小枣牵牛回来,把她惊得好久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小枣看够才得意道: “莫苍大哥与邓宝回来了,就在后边。 巧织,我跟你说,咱们关屯要翻身了,咱也是有牛的人了! 怎么样?好看不?” 巧织直愣愣点头,伸出手指头碰了碰,另一只手凑到嘴边,一口下去痛感明显。 “我没做梦啊……小枣,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丁小枣这一掌融了自己的激动,巧织嗷的一嗓子,喊了半截硬生生憋回去,生怕惊到小牛。 “小枣,他们从哪拉回来的?” “呃……我没问啊。” 巧织又问: “花了多少钱?” 小枣继续摇头,她高兴过头,什么都没问。 巧织见她一问三不知,便道: “现在要怎样?回村?等莫大哥他们?还是继续打草珠子去?” 丁小枣笑眯眯摇晃着小脑袋,像个小喜鹊似的说: “还摘什么草珠子啊,当然是回村显摆去啊!你看清楚,这可是牛,活的!” 巧织抬抬手道: “那劳烦你给我解开呢?一手牵牛,一手牵我。” 两个小姑娘哈哈大笑,乐颠颠往村子赶。 任絮儿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莫苍和邓宝会回来,更不知他们带了两头牛。 走在路上时她还与金细细说呢,如果四个人采摘的数量差不多,够大家吃到明日的。 絮儿旁敲侧击,问细细究竟对钱有是个什么看法。 眼看到了村口的界石附近,金细细被絮儿问得连耳朵和脖子都是红的。 暑热灼人,村里人以为她们是晒的。絮儿心中有数,看来金细细并不讨厌钱有这个人,只是有时的行为让她觉得难以招架罢了。 孟大哥说的对啊,人的感情是天生的,怎么可能给它划分高低贵贱和年纪大小呢? 现在大家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或许患难中的情分更加稳固长久呢? 她总担心女子们生活不易,一步踏错沦为男人的玩物万劫不复。可仔细想来,人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她能防得住十个百个,山外有千万个在等着。 村里不知因何十分热闹,金细细求絮儿保密,不要将她的事告诉别人才肯回去。 絮儿巴不得少点麻烦事来找她,换做听陈婶和三姨说别家的闲事还好。不用金细细说,她也会守口如瓶的。 绕过南边居住的棚屋,恰好看到空地里三层外三层密实的人堆。 “哟,这又是做什么呢?” 第112章 没有鸡崽 金细细催促道: “先别管他们,我这肩膀要受不了了,先把东西放石磨那边去。” 絮儿走这几步还在想,不知道小枣和巧织两个找到多少。 越是盛夏越难出门,天天求雨凉快一二根本无法实现。 燥热天气人有十成力气,也只能使出来五分,再吃不饱肚子,那便只余三分。 长此以往干活进度缓慢,靠开荒养活这群人成了遥遥无期的指望,这可不是絮儿想看到的。 草珠子能撑几日,接下来她还想去找找野麦子,荒地坡上的那些薯蓣她去看过几次,长得还挺好。 宝乐说那些豆子生在薯蓣藤的胳肢窝,长不大还挺可惜的。 庆七说他,有的吃就不错了,什么大小高低,哪还有这么多要求呢? 背筐放下的一瞬,阵阵凉风吹着后背一般,汗打湿衣裳,絮儿只想整个人泡进凉水里什么也不管。 人群中七嘴八舌说着什么牛,小枣的声音淹没在其中并不明显。 絮儿扯着衣裳鼓风,好奇之下凑近他们,随便找个人问了问。 “丁叔,你们看什么呢?” “小枣和巧织不知从哪拉回来一头小牛。” 胡伯娘笑得露出一口牙花子,这么吵嚷也不知听见多少。 絮儿踮脚,可惜前边全是脑袋,她这个个头,再加一截小腿还差不多。 孟长义努努嘴没吱声,手心发痒不知怎么回事。 絮儿试了几下,靠她自己还真挤不进去,况且现在大家都比较亢奋,她喊不过几十个人。 孟长义迈开长腿悄悄靠近,胡伯娘也自顾自笑着,眼看着孟长义单手揪住絮儿后背那片湿衣裳,愣是左冲右撞把她送进最中央。 絮儿站稳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一是真的有一头活的牛,虽然很小还没办法下田干活,但是它不残不病;另一个是孟长义出现的突然,完全没准备的结果就是,她像是人家手里拎着的小鸡仔。 众目睽睽之下,她还得谢过孟长义好意。 而后小声道: “大哥,下次知会一声好不好呢?我肉皮都要磨破了。” 孟长义同样咬着牙低声道: “又不是高门大户家的娇小姐,你适应适应,习惯就好了。” 絮儿隐晦瞪了他一眼,转头去问小枣。 “哪来的牛?” 小枣只能又重复一遍: “莫大哥和邓宝带回来的,他们真慢,竟然还没回来。” 孟长义和絮儿如出一辙的表情和发问: “莫苍和邓宝回来了?人呢?” 人群有那么一瞬鸦雀无声。 高壮的军头距离小女子不过一尺远,一个略微低头,另一个半拧着身子抬头与其对视。 眨眼的功夫,两人视线错开。如此快速的反应,所有人都觉得那一丝旖旎是错觉,就连孟长义和絮儿也刻意忽略。 按照丁小枣说的方位,孟长义立即安排几个人过去接应。 老唐若是在,这种事不用他吩咐,这个时辰具体消息都该传回来了。 此时的唐越冬,正在杂货铺子的后院摇着蒲扇纳凉。 前日换到的夏布已经让人带回村子,剩下这些人赖在杂货铺不走也是没办法的事。 镇子不大不小,兄弟们无处安身呐!更何况他们为盘龙寨而来,不见得人家就不想查他们的根底。 唐越冬打定主意与他们较量到底。 山里的关屯,几十人抓上几把草珠子,用石头砸开收拾着晚上要吃的薏苡。 莫苍和邓宝看见青石碑的那一刻,有一种终于回家的感觉。 没人在这里出生长大,但关屯好多人都莫名觉得,那样的日子并不会很远。 莫苍和邓宝浑身膻臭,须发糟乱脸颊凹陷,这副样子回来,石罗锅又哭又笑的,连连喊人打水拿吃的。 孟长义拍着二人肩头,相处多年无需多言。 “平安回来就好,先洗把脸吃口东西,其他的不忙。” 人有人的热闹,牲畜也不安宁。 钱有和小枣把牛送到原来的马厩,两只野羊霸道惯了,挣扎着顶向小牛。 牛羊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小枣舍不得松开缰绳,小小一个身体被拽过来甩过去。 “啊~~停下!哎哟……” 钱有大喊: “丁小枣,快松手!” “我不敢啊,呀~” 邓宝听到喊声,当下没有丝毫犹豫,越过人群直奔小枣那边而去。眼前人影一闪而过,其他人紧随其后,只见邓宝捞起丁小枣的同时还能一巴掌把最欢腾的公羊给扇到一边。 钱有来不及阻止邓宝打羊,捡起牛缰绳死死拽着蹦跶的小牛。等人围过来时,小枣已经平稳落地毫发无伤,有两个人夹在中间,牛羊没能打起来。 不过挣扎爬起来的羊看横瞳看着一群人,面无表情的样子猜不透是不是在记仇。 莫苍摸着大了一圈的腮帮子,疑惑问兄弟: “村里有粮食吃了?怎么还有两头活羊?” 张大嘴一手搭着莫苍的肩膀,另一手摸上腰间的杀猪刀,笑呵呵道: “兄弟是不是馋羊肉了?它们俩杀不得,做牲口开荒呢。” 莫苍和邓宝全都看过来,出门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什么了?不止村子大变样,赶羊开荒?这山中野物能听话? 莫苍捂着腮帮子道: “半年不吃羊肉都不会馋。” 邓宝稍微靠向丁小枣问道: “谁的主意?这么小的羊有劲吗?” “絮儿想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说话间,钱有把两只羊牵到别处。马厩有棚子遮阴避雨,肯定是要让给更金贵的牛啊,至于这两个,没准儿明天就宰了喝汤呢。 给猪獾喂虫子的小强和宝乐靠在一起,说话还有些稚气。 “宝乐,你喜欢牛吗?” 林宝乐回头看看猪獾,又瞧瞧羊,想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 “喜欢呀,牛能下地。” 小强噘了噘嘴,低落道: “可我还是想养鸡,牛不会下蛋。” 林宝乐挠了挠后脑勺,左边的发鬏散开一些碎发。 “小强,别不开心了。你想啊,牛能干活,然后村里会有好多地,明年后年后后年,能吃饱饭的时候,絮儿姐一定会记得给你买小鸡。” 絮儿迎光打了个喷嚏,今日村中团圆,可能冯爷爷跟着高兴,正在念叨她呢。 第113章 摸鱼抓虾 孟大哥肯定要问他们这一路的消息,絮儿喊来庆七和梁奇。 “七哥,找几个哥哥去溪边摸点鱼虾回来,咱们今日吃点好的。” 梁奇凑上来悄悄问絮儿: “你先跟我说说,晚上是什么菜叶子?” 絮儿对他说: “这等大事你得问灶房。” 梁奇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死心问道: “我看到你们背东西回来了,今晚肯定喝粥。” 絮儿一边撵人一边道: “薏苡还没去壳,吃什么吃,快去快去!” 庆七联合一帮少年强行拉走梁奇,要不是实在走不开,絮儿更想跟七哥他们一起去抓鱼。 马厩那边安顿好几头牲口,孟长义带走莫苍和邓宝。 钱有凑到金细细那边帮忙处理草珠子。胡伯起早贪黑一心扑在建造石窖上,连带着跟他一起干活的那些人也很拼命。 石罗锅和老白几人凿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石磙子,预计开饭前能把麻绳搓完。 有人去给牛羊准备草料,架子上晾晒的干菜也被人收进屋中。 手艺还不错的叔伯们,会在这段空闲里围坐在一起编一编草鞋。山多路远,草鞋消耗太快,村里很多人都找石罗锅学过几日,勉强对付穿尚可。 如此日日劳累,陈婶竟然还能维持她的大嗓门,果然人与人不能相比。 絮儿找过来时,她正与胡伯娘喊着田里有什么变化。 胡伯娘以女子之身,砌石墙又稳又直,远胜许多男子,也算是村中的奇娘子一个。 所以胡伯那边动工以后,伯娘很少去开荒地那边。活计丁点没少干,还挂心田里的苗情如何。 “日夜盼着谷子抽穗灌浆,跟做梦似的。” 胡伯娘问:“虎子抽谁?” 林三娘比划着: “谷子,小米粥。” 胡伯娘:“哦~小米呀,看着咋样?瞎不瞎?” 絮儿接过林三娘手中的两根长筷子,小锅里煮着两扎葛丝。伯娘是想知道穗大穗小呢,松县的说法很有意思。 顾云扯过她耳朵笑着道: “长得可好,你改日去瞧瞧。” 胡伯娘陪她们笑,即便她不说去,等收谷子时定然少不了她。 前半年风调雨顺,他们抓住了好运气,头一年开的生地竟然能有收成。 就目前已经抽的禾穗来看,亩产能保住良田的一半,这已经与他们当佃户时齐平了! 弱苗瘪穗也有许多,不过大家都很知足。 絮儿过来是找她们打山杏的。 “陈婶,爷爷说接下来几日没有雨,山杏该趁早收回来,不然怕是不好晒。” 小枣和巧织没摘多少草珠子回来,明日她们还得出去再搜罗一圈。 林三娘顿住手恍惚了一瞬,喃喃道: “一晃杏子都熟了,过得真快。” 顾云接话: “正是呢,等收完了山杏,就到了出松蘑和榛蘑的时候,收完谷子去找野豆子……” 絮儿将煮好的葛捞出来放进凉水中,晾晒之前还有一步清洗。 女子们结伴而行,找一处较宽的水面,利用溪流将煮得软烂的皮层冲掉,只留下偏白色的柔韧部分。 没多久下游一阵叫喊声,听着应该是抓到什么好东西。小枣巧织心不在焉地干着活,恨不得让眼睛耳朵顺流而下去瞧瞧热闹,再自己游回来禀告。 顾云看着没剩多少,况且小子们不回去,自家闺女也做不成菜。 “你们四个小丫头,快别在我眼前游魂发呆。” 林三娘柔声道: “絮儿带她们去看看收获多少,若是不够,正好在菜地摘一些带回去。” 絮儿应下,小枣乐得蹦跶,跳起来时受水流压迫,落水时难免溅周边人一身的水。 顾云管什么长辈晚辈的,用手撩起水去打小枣。 “黑丫不许走,我让你笑,等会儿跟我们回村也这样笑着走,不然看我怎么打你。” 小枣湿了头脸,并不怵陈婶的冷脸和狠话,依旧笑嘻嘻喊小姐妹们赶紧走。 细细小心看向林三娘,再快速扫一眼顾云,这才抿唇挤出俩酒窝跟上。 巧织抽一根长短合适的葛丝,将两条大辫子随手挽几下用葛丝系牢,边走上岸边道: “出门前我让耿秋大哥收拾出来一桶鲜蘑菇,等下若是鱼不够,就用来煮汤。” 菜地中第一批收获的萝卜,早已不剩一片叶子。虽然大家嘴上抱怨这个不好吃那个苦涩难咽,可每顿也不见谁少吃一口。 没有米粮充饥,饿得快还没力气。絮儿反而期盼七哥他们有幸抓到一些大鱼,好歹众人能分一口细肉吃吃。 小伙子们脱了上衣,将裤腿高高挽起,露着精壮的臂膀分布在下游各处。 涉及到吃食,小枣不再贪婪地盯着那些男人的各色身姿,飞奔到草篓前一个个翻看。 巧织则是出于另一样目的去关心他们所得。 金细细跟在絮儿身后照常走着,躲避一些赤裸探究目光。 庆七的腿不能受凉太久,抓鱼虾的事交给别个,自己则是在石头缝里翻找着蟹、蚌等物。 见到几个妹妹,他下意识看了眼在场的男人们,还好都穿着衣裳。 将絮儿两个叫到跟前,叮嘱她们看着点另外两个憨傻的。 被一遍遍筛过的浅水区域,想要找些个头较大的实在不易。庆七的草篓里大多都是山杏核大小的贝类,几只妄图挣扎的小蟹。 絮儿指着那些东西道: “七哥,这些肉抠出来,还没你身上的蚊子包多。” 庆七撅着屁股手上不停,一边让她帮忙一边寻找时机。絮儿早猜到他不会老实,联合细细准备随时反击。 还不待庆七有什么动作,旁处传来一阵欢呼声。絮儿循着声音看过去,当下变了脸色。 庆七焦急道: “那潭里指不定有多深的淤泥,梁奇不怕淹死么?!” 絮儿砸下手里的石头,气得咬牙道: “我去那边看看,让我知道有人怂恿梁奇试试!” 金细细抬眉偷看一眼庆七,七哥怎么也不劝劝絮儿? 北棚屋里,莫苍和邓宝饿得前胸贴后背,耿秋及时端过来两碗吃的,两人顾不上说话,先吞下东西缓解肚子的揪痛。 第114章 倔强王八 囫囵吞咽的莫苍吃到日思夜想的粥,虽不知耿秋给他煮的什么东西,味道还怪特别的。 “嗯嗯,真香,耿秋,再来一碗。” 耿秋摊开手道: “没了,垫垫肚子就行了啊,等着吃晚食。” 邓宝吸气缓解被烫的舌头,含糊道: “被那么小细,抠齁的学王日呢?” 耿秋夺下两个碗道: “砸好的薏苡都在这,难熟。牛蒡没多少,巧织有用。” 说罢转身出去,有些事他可没资格听。等下巧织回来可能要用紫苏叶煮汤,正好先摘回来切好备着。 孟长义不着急,早已不是战时刺探情报,看他们这样子,一路上怕是没少吃苦。 不过他怎么都没想到,莫苍吃完东西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再也不吃羊肉干”。 邓宝把碗抬高一些,直到挡住眉毛才作罢。 孟长义不由得问莫苍: “这几个月,靠羊肉干活命的?” 莫苍一想到那股子味道,苦哈哈对着自家军头倒酸水。 “孟头儿,以后去关外你换个人去吧,我真是够了啊! 关外的羊肉干奶膻奶膻的,关外的酒辛烈辛烈的!” 邓宝突然插话: “关外的姑娘火热火热的。” “你给我把嘴闭上!” 孟长义探究地看着两人,莫苍顶不住压力,老脸一红,结结巴巴道: “孟头儿,我……那个……我吧!就是、是个意外,真的我发誓,对天发誓!” 邓宝仰头数着横梁上的大筐小袋子,回来真好,踏实多了。 孟长义闭了闭眼,略微有些着急。 “捡重要的说,自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有功夫再慢慢讲。” 莫苍擦了把汗,趁机瞪一眼出卖他的邓宝。 “哎!总体来说很顺利,我和邓宝按照线索找到那边的黑市。 带过去的兵器用料上乘,工艺精湛,卖了个很不错的价格。我做诱饵并未引起对方怀疑,邓宝也在隔一日买到两头健壮小牛。 好年景下,关外水草丰美,暂时未发现异动。” 邓宝补充道: “不过孟头儿,我发现黑市不止我和莫苍,还有其他中原人。包裹严实,特别谨慎,我和莫苍着急回来,没能探查到什么有用消息。” 孟长义下意识蹙了下眉头,又极快舒展开。 “你们二人先休整两日,此事以后再说。” 莫苍不愧是优秀的斥候,犹豫一番还是问道: “村里是不是少了人?” 邓宝不在意道: “嗐~不是老白说的么,唐越冬带几个人去镇上办事去了。” 孟长义微微点头,告诉他们: “冯安没了,埋在北山。” 邓宝脸上的轻松一寸寸收紧,莫苍频繁眨眼,视线落在地上久久未语。 邓宝打破沉默: “什么时候的事?” 孟长义: “立夏前一日。” 邓宝又问: “留下什么话了?兄弟一场,万一有未了心愿,出一分力。” 孟长义摇头,莫苍两人看了心里不是滋味。 “我与老唐他们陆续回来时,冯安已经入土。 絮儿给操办的身后事,大家都说,他走时安安稳稳,挺好的。” 莫苍低垂着头,自己也说不清是关于冯安的遗憾,还是惆怅自己的将来,或许他有些想念家乡,只是自己不愿意发觉。 “有耿秋在,将来选个日子,让他把骨灰送回去就是了。” 孟长义起身道: “絮儿承诺过,说是开荒地有了收成,她就出山送冯安回家。” 邓宝毫不怀疑,这像是絮儿姑娘能说出来的话,她一直都很勇敢。 与此同时,岸边被大泥鳅吓到不张嘴的那个也是她。 絮儿姑娘怕蛇在关屯不是秘密。少有人如军头那般胆大,敢用活蛇“帮助”絮儿姑娘增长胆量。 小枣把絮儿护在身后,还不忘一遍又一遍说着: “絮儿,那是泥鳅。” “絮儿你说话呀,受不了咱们回家,啊?” 庆七没等到絮儿的呵斥声,奇怪地朝那边张望,直觉上不对,一瘸一拐向下游走去。 絮儿背对着那些泥鳅感觉稍微好些,嘴里嘀嘀咕咕。 “好好的鱼,长那个死样子,花纹相像也就算了,游起来还弯弯曲曲不正经。” 庆七还没到跟前,便开始问怎么回事。 梁奇指了指絮儿的后脑勺,憋着笑道: “被一篓子泥鳅恶心着了。” 庆七心想,算你小子会说话。 絮儿吐出一口浊气,翻了个白眼,霸气转身开始挨个的警告。 “胆子都很肥啊,站在臭泥里不出来,等着我请呢? 水潭长年累月在这积着,也不怕陷进去丢了小命。为了口吃的值不值当啊?” 梁奇满不在意摆着手道: “没事~” “哎哟!” 所有目光都被安通吸引,惊叫过后直接一屁股向后坐,这个深度,他那根脖子还不知是否够长,看他等会怎么喘气。 这小子平日就喜欢到处挖坑,他与钱有联手,用在抓猎物上确实无人能敌。不过他要是戏耍起人来,次次花招不一样。 一脸涨红的安通还嗷嗷叫个不停,一条腿一直在水里蹬着,不过几下,周边变成一滩浑水。 几个离得近的去拉他,嘴上纷纷劝说,附近还有女子在呢,不该这么胡闹。 安通紧紧咬着牙关,想死的心都有了,不知什么东西在咬他脚趾头,这个疼哦! “废什么话!我被咬了,帮把手啊!” 梁奇挠挠头,偷偷瞄一眼絮儿,这姑娘冷着脸怕是要发火。 “哎呀别看了,先把安通拽上来。絮儿不让去,那就不去好了!” 安通被拖到岸边,一只四脚王八咬着安通不撒口,血混着泥浆落在草地上,周边人全都无从下手。 “哪来的王八呀!” “管它呢,先想办法把嘴撬开。安通都哆嗦了。” “我不行,没抓过。” “笨!找块大石头直接砸死算了。” 七嘴八舌手忙脚乱,结果就是越忙越乱。 絮儿钻进去,一手抠住王八壳,另一只手找到后腿窝用尽力气掐。王八顺利松口,要不是她躲的快,大石头砸的就是她的手。 梁奇尴尬地扔了石头,假笑两声。 絮儿鼻腔喷出一股热气,苍蝇蚊子恰似不知疲倦,扰人心情烦躁。 “小枣,拿个家伙过来抓王八!” 第115章 拦路蛤蟆 丁小枣咧开嘴一蹦三尺高,应道: “按住了,这就来!” 絮儿看着梁奇道: “还傻站着,赶快把安通背回去,伤口用清水和盐水好好洗洗,找人给他包上啊!” 安通还在急促呼吸,不过看着絮儿的眼神带着感激。 庆七招呼众人带上东西回去,抓鱼摸虾还能栽一跟头,真不知他们前几年如何在战场活下来的。 巧织带人在溪边把鱼收拾干净,能吃的全都带回去,那些废物挖个坑埋了。 村口方向传来少年男女的吵闹声,得知安通被咬伤,好些人都围过来看。山中野村可请不到郎中,他那个脚趾头也不知会不会烂掉。 梁奇把絮儿交代的话说了一遍,拿水的拿盐的,还有到处找布条的。 石罗锅拦住要剪衣裳的梁奇,颤颤巍巍捧着安通的脚看伤口。 “好在王八没毒,让钱有去找点止血消肿的草药涂上就行。布头缠不得,会发臭发烂。” 梁奇收起剪刀,急忙喊着钱有。安通出意外,他是最自责那个。早知道就应该听絮儿的,不能仗着对周边熟悉就自大狂妄。 安通的伤被清洗敷上草药后,被人抬着回了住处。 整个村子都能听到他诅咒那只王八,有些后知后觉嚷嚷着: “王八在谁手里呢?千万别让它死了,等我养好伤,看老子如何折磨它报仇~” 小枣撇撇嘴,不无可惜道: “还以为他要炖了喝汤呢,好歹赠我一口尝尝味儿啊……” 絮儿连忙把小丫头拉走,顺便招呼另外两个提着河鲜去灶房。 “枣啊,你别什么都想吃行不行?我真怕你哪日死在这张嘴上。” 山里有毒的东西那么多,小枣这么馋,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小枣完全不放在心上,摇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再说了,人都是要死的,我才不想做饿死鬼。” 巧织和细细朝着路边呸呸好几声,这才岔过这个话茬儿。 天色不早,幸好耿秋准备的充分,将鱼肉简单改刀下锅,加上葱薤去腥,开锅后下入鲜嫩的小蘑菇转小火。 另一部分河蚌取了肉,用刀剁碎后与一部分拍碎的薏苡煮粥。 鱼汤锅里加盐调味,等鱼肉软烂,出锅前加入切好的紫苏增香。 耿秋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准备开饭!” 一百多人喝汤喝粥,稀里呼噜像极了猪圈。絮儿想笑又发愁,吃食没有实在东西,大家靠水饱续命而已。 临睡前絮儿与孟长义核对一遍人员安排。安通伤了脚不方便出门,胡伯那边少了个人倒是无碍。 白昼漫长,众人习惯了趁早晚凉爽下地干活,等实在热得受不住,再回村吃东西。 谷子到了成粒的关键时候,不止要看着晴雨,最怕被山里的禽兽祸害。这点粮食可是关屯老少的命!村里汉子们三五一组留在山上守夜。 新长出来的荆棘灌木如重重关卡,孟长义带领汉子们挥汗如雨与其对抗,开辟一寸一行用来耕种的土地。 顾云和林三娘看过今年大丰收的山杏合不拢嘴,犹豫都没有,直接去南梁那边借了几个男人过来帮忙。 为了不损伤杏肉,几人只能徒手采摘。野果子嘛,除了人喜欢,自然也有别的活物靠它而活。 毛毛虫的红黄花色还算好辨别,那种大青虫啊,还有痒辣子才是防不胜防。 还不到晌午,几人手脸又痒又痛,加上烈日暴晒,汗水流过裸露皮肤,那滋味真是没法形容。 此起彼伏的吐唾沫声证明,被祸害的人一个不落。 絮儿几个小姑娘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走的是老路,却误闯了蛤蟆坑。 偶然碰到三五只不奇怪,虽说癞蛤蟆长得丑,等闲并不害人。 但成群的蛤蟆凑在一起,堵在必经之路上,那么多眼睛看着,连小枣都起鸡皮疙瘩。 金细细躲在三人身后死死咬着唇忍下尖叫。 巧织看向絮儿,问道: “这么多,能煮两大锅,抓不抓?” 絮儿拍拍巧织的头顶道: “傻姑娘,这玩意儿有毒。” 丁小枣: “噫~长那么肥可惜了嗷!” 细细扯着絮儿的衣摆语气哀求: “换个地方吧,这也太吓人了。” 三人都等着絮儿的决定,村里没粮食吃啊。 絮儿鼓着腮帮子,一股气在她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可见也是在犹豫的。 走?那是不可能的,这里好大一片呢! 她只是在想啊,硬着头皮过?还是把它们赶走?或者直接灭了它们?毕竟一次摘不完…… “小枣,你敢不敢打?” 丁小枣猛地一拍巴掌,呲着门牙道: “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个絮儿!敢,你说怎么打?” 絮儿揪一把小姑娘的脸蛋,捏一把皮都没有肉。 “你狠叨叨的想什么呢?不能打死,稍微轰远一点。蛤蟆怕晒,等热起来它们就不愿意动了。 我们四个尽快摘,早点换地方。” 金细细: “啊??我看它们头皮发麻。” 絮儿道: “你看好东西,不用你动手。” 潮湿泥泞的草甸子里,三个姑娘驱赶着蛤蟆,还有一个站在原地不时尖叫。 找到一条能走人的路后,絮儿感叹: “今儿真切体会一次什么叫癞蛤蟆趴脚背。” 金细细一手拽着一个人,闻言摇晃着小手道: “絮儿,求你了,忙正事吧~” 另外三个哈哈大笑,倒是没什么恶意,不管是金细细的胆小,还是巧织的路盲,以及小枣的胆大妄为,如今她们都在学着保护与迁就,体谅与原谅。 接下来一整日顺利很多,四个人摘回去满满的八筐草珠子。对付一顿算一顿,明日之后就有其他东西吃喽~ 村中的簸箕刚空闲两日,又被收拾过的杏肉杏核铺满。 蝇虫和蜂子成群而来,安通撑着个拐杖,用艾蒿到处轰赶。一条腿利索的人哪里挡得住生了翅膀的东西哟,不过大半日下来,安通双眼阵阵发黑 ,有些暑气入体的征兆。 石罗锅好几次喘不上来气,后来是莫苍和邓宝纷纷热醒,发现老爷子不太对。 村里人各忙各的,分成好几处,甚至还有找不到去处的。 第116章 罗锅晕倒 小强和宝乐两个分头跑出村子,一个去了南梁,一个奔向杏树林。 村里已经没了一个老人,石罗锅比冯安年纪大,莫苍很担心。 “邓宝,你去找陈忘山,让他们谁回来一个。” 石罗锅紧紧抓住莫苍扇风的手,语气虚弱道: “别……不用,不怕,还没到我去地府的时辰呢。” 莫苍反抓着老人的手,他虽然这么说,但莫苍就是心里酸涩。 石罗锅轻声劝慰着: “莫苍,等凉快凉快,你背我去南梁看看,谷子抽穗后我还没看过呢。” 邓宝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石爷爷现在这样子,看着确实像要不好。 莫苍叫了两声邓宝,让他打些凉水过来。 邓宝拔腿往灶房走,又被人叫住。 “邓宝,去溪边取些凉水来,水缸里那些都温了,不好用。” “哎!我这就去!” 石罗锅叹了口气,挣扎着想要自己坐起来。 莫苍坐在他身后扶着,石罗锅看着没有一丝云的天,浑浊的眼里都是不舍。 村口开始传来急促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陈忘山两口子背回来好些山杏,随手把筐扔在路边,脸上难掩慌张。 石罗锅斜靠着莫苍,低声嫌弃道: “忘山啊,长多少岁也长不出那根主心骨,慌成这样丢人。” 莫苍不知说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随口道: “都是自家人,没丢外头。” 石罗锅闷声笑了两声,几个后辈也跑到跟前。 “罗锅叔怎么样?哪难受啊?” “告诉你何用?能给我找个郎中不成?” 顾云一边擦汗一边道: “老丁家那个小崽子,满嘴胡话信不得,老爷子这不是好好的呢。” 石罗锅笑了笑,不想一个没注意,俩孩子腿还挺快。 不多久孟长义也带人回来,一个个浑身湿透,衣裳搭在肩膀或是脖子上,神色稍微好些,不过也很担忧就是。 “呀,怎么把长义也招回来了?” 孟长义见过的生死多一些,对比之下沉稳许多。 “听说老爷子中了暑气。咱们山里缺医少药,我回来看看你。” 石罗锅摇摇头,叹道: “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长义啊,你得稳住,别学他们一惊一乍的。” 孟长义蹲跪在地上,哎了一声,扬扬手让人群散开。 “把风口让出来,这么围着哪受的了!该洗澡的洗澡去,要午睡的都回去睡,后晌还得下地干活呢。” 短短几个呼吸间,石罗锅身边剩下的多是原来上河庄的人。 邓宝提回来凉水,顾云和林三娘换着给他擦拭脸和脖子,衣裳解开一些,尽量让老爷子多些凉意。 折腾两刻钟,石罗锅看起来好些,能自己站起来去茅房。 趁老爷子没在,孟长义问身边几人: “絮儿还没回来?” 几人纷纷摇头。 “有谁知道她们去的哪个方向?” 这就更不知道了,草珠子分散本来就挺散乱的。 莫苍道: “孟头儿,我带几个人分散去找吧?” 顾云尽量压着声音问: “找她们做甚?罗锅叔这不是好了么?” 孟长义皱着眉道: “看到的不作数,尤其是这个年岁中暑,说不定后反劲。” 顾云抓紧了自家男人的手臂,手心渐渐冒出细汗来。 陈忘山也慌了手脚,本来放下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罗锅叔他…… 孟长义没空安慰他们,允了莫苍的提议。 绳子将肩膀硌得红肿胀痛,四个小姑娘找了个树荫坐下休息,互相帮忙揉捏。 丁小枣嘴里嚼着酸叶子,哼哼唧唧道: “这鬼天气跟下火一样,闷热的很。” 絮儿劝她把嘴里的叶子吐了,不然越嚼越饿。 巧织迷迷糊糊打瞌睡,眼看着就要睡过去,远处传来喊声。 絮儿停手站起身,奇怪怎么会有人找来。 “莫大哥?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跑出来了?” 莫苍不顾什么男男女女的,拉着她往回走。 “先跟我走,你罗锅爷爷受不住暑热倒下了。” 老爷子身体亏空,这半年来吃不好睡不好,闹病在她意料之中。 絮儿皱眉道: “莫大哥先别急,我爷爷摔着了?” 莫苍摇头: “那没有,发现得早,有些晕,身上没力气。我出来时已经清醒过来照常说话了。” “好,我知道了。” 絮儿的平静显得她有些心肠冷硬,莫苍眼看着小姑娘们背起几十斤的背篓,腰背微弯,向着村子方向走去。 莫苍欲言又止,他是不是没说清楚?万一石罗锅是回光返照呢?小姑娘就是想得单纯,或许以为老爷子已经没事了吧? 絮儿在领头的位置,喊了声莫大哥。 莫苍绕到前头,伸手去接絮儿的背篓。 “这就对了,篓子给我,你先回去看看,万一老爷子有什么话要交代呢。” 絮儿像是没看到也没听到,依旧照常行走。 莫苍跟她并肩,踩着荒草急道: “絮儿,我说的你听明白没有?这人啊,岁数大了,你得随时做最坏的准备。” 小姑娘侧着脸看过来,沉着道: “我听懂了。” 絮儿眨眼看着天,好一会才转头对莫苍道: “赶路吧,你说那些我知道。” “欸?唉……” 莫苍心想,到底不是亲爷孙。也是啊,冯安的遗体还是她安排人火化的呢,换做一般男子都做不到,她跟没事人似的。 絮儿不管旁人怎么在心里评判她,爷爷油尽灯枯已成定局。还不到入伏的时候,爷爷中暑出现不适,是在给他们提醒。 小枣心大,反过来安慰莫苍。 “莫大哥!罗锅爷爷的身子骨再撑三五年都没事,你这样,好像咒他似的。” 巧织也说: “应是这几日太饿,罗锅爷爷最近吃得太少。等回去我给他做些酸爽开胃的就好了。” 只有金细细不敢吭声,她觉得莫苍不会随便说这种话。村里面还有胡伯那些人呢,罗锅爷爷若是真没事,哪可能让莫苍跑这么远来找人! 丁小杂和陈巧织那两个心思简单的,这都想不到。 至于絮儿……她看不明白。 一路上只有小枣时不时抱怨几句路难走啊,天太热啊。 不论是谁想要中途停歇,絮儿只顾闷头向前走。 第117章 时候未到 莫苍轮流帮三个小姑娘背着东西,这才勉强让她们跟上絮儿。 莫苍突然间反应过来,絮儿哪里是冷漠不在意啊,明明是不知怎么面对,偏偏嘴硬脸冷。 到村口时并未有什么哭声,盖石窖那些人照旧喊着号子,絮儿膝盖一软,坐在地上不断喘气。 莫苍背着金细细的篓,抱着丁小枣的筐,根本来不及去扶。 灰黑的草珠子散落出来不少,絮儿喘息着道: “你们先回去,我歇会儿。” 莫苍看她如此折磨自己都觉得心疼,她是没慌张啊,可也没对自己多好。 “絮儿,你听莫大哥一句劝,东西扔下别管,你先回去看看老爷子呢?” 絮儿缓慢解下背篓,借助小枣和细细的力道站起身。巧织想了想,干脆也把东西放下。 四个小姑娘互相搀扶着越走越远。无人在侧,莫苍担忧起家中老娘。石罗锅都有那么多人惦记,娘啊,也不知你在家有个头疼脑热谁给你送一口热水喝。 棚屋里太闷,石罗锅被安置在树荫下,身边一直没断过人。 絮儿压着不让她们几个跑动,用极低的声音对她们说: “就慢慢走,跟平常一样,别让爷爷跟着心慌。” 老爷子平平稳稳地坐在那,真正的骨瘦如柴,显得他只剩小小一团。 石罗锅远远看见絮儿,确实愣了一下。略带埋怨地问孟长义: “你让人找她们回来做甚?我都没事了。” 孟长义坐在一边给他摇扇,淡笑着道: “我累了呀,让你孙女给打扇,我才不愿意陪你。” 石罗锅自是不信他。 小姑娘们一声声喊着爷爷,石罗锅咧开缺了牙的嘴笑。 “哎哟~瞧瞧你们一个个晒的,旁边那盆水干净,洗洗凉快。” 絮儿拉着老爷子的手腕,盘腿坐在他对面。 一层松垮的皮包着骨头,盛夏的天里,他的胳膊明显比絮儿的手心凉。 “爷爷,还有哪难受?” 石罗锅道: “我好着呢!都是莫苍和邓宝瞎着急。” 絮儿接过孟长义手中的破扇子,将其他人都支走。 树下只剩爷孙二人,絮儿边落泪边笑。 “爷爷,没外人了,你跟我说实话。” 石罗锅坐直了身子,拍了拍絮儿的头顶,露着慈爱的笑。 “你这丫头,装回糊涂多好。” 絮儿摇头,吸了吸鼻子道: “装不了啊,答应了要给你挖坑的。” 爷爷这样即便不是回光返照,也撑不了多少日子。面对身边人的死亡,她没什么好逃避的。 “爷爷,不管是活的那个,还是将要死亡的那个,互相不留遗憾才是最好的对不对?” 石罗锅咕哝着唇,耷拉的眼皮几乎要盖住半个眼珠子。 絮儿继续道: “一个老头儿日夜操劳活到这个年岁,要是还惦念什么人,将来我好替你看看,上坟时候与你念叨两句。” 石罗锅目光移向别处,声音若有似无: “哪有惦记什么人,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就是啊……活到了该去的时候” 絮儿擦一把鼻涕,撇嘴道: “我呀,拜不明白神仙,若是投胎路上后悔,看你要怎么给我捎信儿!你不说算了,我还懒得猜呢。 把你葬在冯爷爷旁边好不好?你俩在地底下还作伴。” 石罗锅呵呵笑: “行,等以后日子过好了,上坟方便。” “你就放心吧,清明给你插花种树,中元节给你点香烧纸钱,忘不了。” 巧织想过来问问,爷爷晚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听到他们的对话又气又难过。 “絮儿,你们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祖孙对视一眼,不想吓到巧织。 絮儿问她: “找我有事?” “刚刚忘记问了,罗锅爷爷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开小灶。” 那孩子一双眼亮晶晶的,石罗锅不忍心拒绝她的一番好意。 可是他心知自己没几天好活,孩子们攒点吃的太不容易。反正也要死,少吃一口正好。 想来想去,石罗锅干涩道: “最近嘴里没味,想吃点重口的,你给我拌一碗辣菜根,好久没吃了。” 巧织不做他想,热汤确实难以下咽,一动一身汗,老爷子想吃一口凉菜一点也不奇怪。 絮儿继续给石罗锅扇扇子,一开口都是苦涩。 “其实爷爷不必省这一点口粮,牙缝里挤出来那一点点,还不够村里人平分一口呢。” 石罗锅缓慢眨了下眼,缓缓道: “我知道~就当我老头子的一点心意吧。 孩子,等爷爷不在,村里那几个缺心眼的你多照看一眼。 孟长义再怎么一穷二白,也比咱们这些佃户有本事。你呀,别动不动跟他呛声争执。” 絮儿顺着他的话应着。大概是因为莫苍弄回来两头小牛,老爷子觉得无力了吧。 树影一寸一寸挪着,毛毛虫妖娆地爬上树干,絮儿拖着石罗锅换个地方坐好,避开灼热的日头。 早早归家的众人没有偷闲,或是帮着建石窖,也有的去割草挑水放牛…… 没人来打扰,石罗锅用最平常的语气,安排着他的简单后事。 “我这一辈子啊,亏欠的人不多。临了临了,最对不起你个小丫头。” 絮儿几不可查地顿了下手,玩笑道: “爷爷要是说这个,那我可走了。今年摘回来的山杏我还没尝过一口呢。” 石罗锅推推她道: “那你去抓一把过来,我也尝尝味儿。” 絮儿挑眉问他: “真想吃啊?” 老爷子催促她: “你去,我等你回来。” 絮儿走了两步,不放心道: “说好等我的,可别睡着了。” 石罗锅挥了挥手,抓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路过灶房时,莫苍叫住絮儿,说起答应石罗锅的事。 “老爷子让我背他去南梁地里,非要看看谷子。情急之下我应了,你看现在这……?” 絮儿扫视一圈,忙碌说笑的一群人都以为石罗锅缓一缓便无事了吧? “莫大哥自去歇着,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既然爷爷还想去看地,有念想吊着,一时半会应该没事。不知唐大哥他们什么时候带夏布回来,她答应给爷爷做衣裳呢。 絮儿在筛子里挑了些个头大的山杏,陈婶和三姨正在抓紧将杏核剥出来晾晒。 顾云大大咧咧与絮儿说道: “你们这几个大馋丫头,谁回来都要抓一把,可是不知我们身上落下多少痒辣子毛。” 絮儿笑得勉强,心不在焉道: “过两日我与婶子换换。” 第118章 心愿未了 林三娘拉住要走的絮儿,问她是不是不舒坦。说话间一只手掌盖在额头,絮儿心里难过,险些绷不住。 顾云还在那里嘟囔: “一个个的小丫头片子,干点活这么娇气。从前种着东家的田,也没见这样那样……” 絮儿抿抿唇,吸了半口气道: “三姨,我给爷爷拿几颗尝尝,先走了啊。” 林三娘给絮儿暗暗使眼色,自己则引着顾云说起别的。 树荫下,石罗锅用拇指指腹压着山杏的那道凹痕,熟透的杏子张开口,早已离核的山杏没了酸涩。 半片杏肉入口,甚至还能清晰感受到皮上的短绒毛。 石罗锅眯起眼咀嚼,又塞进嘴里一瓣。 “又面又甜,今年的杏,好吃。” 絮儿尝了一个,山杏肉发柴,极少数有甜味,但成熟的果子香还是浓一些的。 “爷爷,等收了麦子,我给你做麦芽糖吧,那个才叫甜呢。” 石罗锅缓缓答着: “好~我孙女做的糖,一定甜。” 临近日落,老爷子慢悠悠吃着拌菜,山里开始有阵阵微风,一天的燥热正在慢慢退去。 也不知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徐徐说起他深埋心中的一点奢望。 “丫头,爷爷求你个事,办不了也无妨,你就当故事听听算了。” 絮儿拢了拢他被风吹散的碎发,笑着道: “咱们祖孙说甚求不求的,我都答应给你磕头上香了,这是信不过我?” 石罗锅目光变得悠远,陷入回忆中许久才开口。 “我年轻时,曾有一妻一子。” 刚开头,絮儿便满心震惊。罗锅爷爷竟然成过亲?! 不过她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等着爷爷继续讲述。 “别看我现在长得不如一根烧火棍直,年少时眉眼长得好,心思巧。她爹与我同为地主家的长工,不是薛家。 成婚……生子……那时候得意啊,多少人眼红我。 后来孩子懵懂知事,日子过不下去了,她带着孩子改嫁旁人。” 絮儿听得频频皱眉,罗锅爷爷是个极好的人,当初那女子若不愿,便不会成亲产子。 石罗锅说得含糊,絮儿明白,定然是小孩子不懂事,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难以挽回。 “亲子认别人做父,我心里刀割一样。可我卑啊,他们母子跟着我,并不会过得更好,所性放手,暗中送些钱物照应他们生活。” 没有平白无故的笑对人生。他坚忍十数年,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妻子一家却悄然搬离,不知去向。 “……这一生坚持的像个醒不来的梦。好孩子,不哭。爷爷终于可以放下所有负担,好好睡一觉,你该为我高兴。” 絮儿双手覆面,掌根蹭过眼睛,边笑边道: “蚊虫都瞎了,非要钻我眼中来自寻死路。” 石罗锅顺着絮儿的头发,用力抚着小姑娘的后脑勺。 “你呀,性子这么烈,让我如何放心闭眼?” 絮儿舔了下唇,呼出一口气。可心口还是闷闷的难受。 “人人都有自己的因果,你躲避不过,我抗争不了。” “嗯!这时候倒像个大人模样。” 傍晚时薄云飘逸,老少男人们相约去水边冲水纳凉,絮儿揪出人堆里的孟长义。 “孟大哥,帮个忙。” 孟长义一件上衣松松垮垮在身上挂着,被她一拉扯,连忙单手拢住大襟。 “有话就说,你别扯我。” 絮儿甩甩手让那些人先走,拽着孟长义边走边说: “老爷子想去看看地,陪我走一趟吧……” 单单暑热不至于要人命,爷爷想得开,他自己不想耗下去,谁也留不住。 南梁山顶,习习凉风比村里舒爽。石罗锅拍拍孟长义的肩,让他放自己下来。 “没多远了,我自己走两步,踏实。” 少年领头,少女在后,中间夹着个佝偻的老人。 一眼望过去,庄稼周边荒草丛生,还有一片裸露着的新土。小小的谷穗赶不上狗尾草,毛茸茸羞怯地张望天穹。 有一些细弱小苗甚至赶不上白头翁高,也学别的顶出个毛头。 石罗锅一双枯手拨动着,不无可惜道: “春耕之前肯定没好好翻土,这么一大片长不起来,白瞎种子粪土。” 絮儿跟着来锄过草,第一年种地的人经验不足,有几片矮苗是因为粪肥不均才不长的。 “第一年能有收成已经极好,咱们再也不用交租子了,收多少算多少。” 石罗锅敲敲孙女的脑袋,苍老的语气带着严厉: “得过且过!你这么想,他也这么想,地里的活谁还用心干?非得屎拉裤兜想起来解腰带,早干什么去了!” 孟长义用手挡着嘴巴,一双眼觑着絮儿的脸色。 小姑娘面不改色,接着老爷子的话就说。 “人人顶个脑袋,也没见谁都有当皇帝的命不是? 这下边不是埋着大石头,就是碰上石砬子。等收了谷子再翻翻看,实在不适合种庄稼,还可以夯实了晒谷子么。” 石罗锅气哼哼道: “就你主意多,翅膀硬了,一套接一套的。” 老爷子背着手晃悠到黄豆附近,才在地头看了没多少,脸色十分不好看。 “丁果盛这个闷葫芦憨棒槌,豆子这么多虫眼,不着急不着慌的等着老天爷下雨的时候顺便给他打药呢?” 孟长义抬起眉毛又瞥一眼絮儿,丁叔叫“过剩”啊?老爷子中气挺足,看来是真没事了。 只有絮儿神情紧绷,不住劝着哄着,生怕老爷子在这荒僻地方有个好歹。 “爷爷,你坐地头歇会儿行不行?有骂人这力气,还不如跟我讲讲怎么训牛呢。” 牛马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干活的呀,以为打骂能听话?喂一把干草就愿意干活? 石罗锅着急啊,丁果盛是个死脑筋,张大嘴又是个憨的,陈忘山虽说种地还行,但是他没主见。 絮儿挺好,可她年岁小,一下子操心一百多口人的吃穿,难免有顾不上的地方。 他的身子但凡能撑两年,关屯说什么也能有点余粮不愁年景好赖。 可是呢,他跟谁讲情去? “絮儿,你这丫头哪哪都好,天塌了不见你掉一个眼泪疙瘩。这可是一百多口人的粮,少一碗和多一碗能一样么?!” 第119章 魂归山野 喘了两口气,又去说孟长义。 “长义啊,你还有闲心笑呢?说她没说你是吧? 你们俩遇事多商量,带大家过好点,我就算踏上奈何桥,心里也高兴。” 山林中的虫鸣传得那么远,石罗锅没少说话,气力有些跟不上。 絮儿给孟长义使眼色,按她想法,正该送爷爷回去。跋涉颠簸只可能加剧他的不适。 孟长义蹲在老爷子面前,反手拍拍自己的肩膀道: “爷爷,我再背你走一段,去看看麦子吧?” 四尺来高的石罗锅没比蹲下的少年高出多少,趴在少年背上还不忘乜一眼孙女。 “臭丫头,你休想送我回去!” 絮儿张张嘴,肚子里有八百句话想劝他,眼眶又酸又胀,远近景色模糊一片。 石罗锅在孟长义背上回头,见孩子如此模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过面上不显。 “傻孩子,你比我还贪。老头子我啊,没啥不知足的。 偏偏你揪我的心肠不让我走得安生。哭甚的哭?乐呵呵送爷爷一程多好?” 孟长义心中颤动,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可明明那一把骨头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再迈步时,尽量不颠到背上的老人。 絮儿用衣袖盖住脸,深深呼吸几次,顺势抹了鼻子,换上笑脸。 几步绕到孟长义身前,转过身倒行在田埂上。 “爷爷,看好了!” 少女的喊声回荡在山谷,一群飞鸟盘旋着归巢,也来听听她要说什么。 “脚下所行之处,一丈一寸皆为吾等所属。” “东有青禾,西有荞菽,南有丰谷,北有蓣黍。” “百人争时,不问寒暑,辟荒池田,集我五谷。” “天辽地阔,邻人相得,拜祈鬼神,送我……亡祖!” 孟长义感受着背后的老叟生机被抽离,一双干柴般的手随着他走动而摇晃。急促无序喘息几下,忽然就肩头一沉。 少年僵硬地转动脖颈,老人苍发潦草,双目紧闭。 喉见堵着什么下不去上不来,孟长义热了眼眶,仰头望天。 絮儿站定,缓缓双膝跪地,两行泪再没什么拘束。 孟长义将石罗锅轻轻放于地上,因无法将其放平,只能侧着压住半条胳膊。 伏在地上的姑娘十指抠着地面。 孟长义跪在絮儿身侧,磕头送别这个老者。 “絮儿,听得进去我说话吗?” 小姑娘嗯了一声,带着压制不住的哽咽。 孟长义犹豫间,将手放置于她后背,轻轻拍了三五下。 “我知你哀痛。 石爷爷的后事还有得忙,你……” “孟大哥,我可以。 请你帮忙用树枝和藤蔓编一张抬人的席子,好将爷爷的尸身运回村里。” “交给我,很快回来。” 田野中躺着安详的老人,跪着泪如泉涌的少女。 几处大小不一的褐斑扯不平老人脸上的皱纹,眉骨突出,须发灰白。 絮儿托着老人一只手,心里太多不甘。 “爷爷,为何不能多等几日呢?我还没给你做衣裳穿……” “麦子、麦田还未看完,那边的苗青黑青黑的,可见长得很好呢。” “不出两旬便可割谷扬场,你就不想尝一尝,开荒地种出来的小米香不香?” 人死后两个时辰左右会便溺,他们需要尽快赶回村里为爷爷擦洗尸身。 絮儿不知道孟长义怎么做到的,果然回来得很快。一切准备就绪,孟长义在前,絮儿在后。 老鸦哀啼,天光渐暗。絮儿仰头道: “爷爷,我们回家!” 孟长义在前重复一句: “爷爷,回家了。” 溪边野浴的人排出去二里,不黑透时不愿回返。女子们躲在房中,用盆简单擦洗。 马厩边上的牛羊依旧不和谐,甚至撞翻晾晒的蘑菇和山杏。 两个童儿赛着谁砸的薏苡又多又整,耳背的伯娘在木栅栏前编着麻袋,碎碎叨叨听不出说的什么。 一切那么如常安宁,只有那个张罗看地的老人,睡在藤木之上,再也不会醒来。 丁小强和林宝乐看到孟长义的一刻,亮着双眼奔跑过来,吵闹着坐上去试试。 八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不少,待看清孟大哥的表情和絮儿姐红肿的眼,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不等跑到跟前,眼泪已经糊满小脸,调转而回的孩童下意识大哭去喊爹娘亲人,以此驱散心底的不安。 孩童惊呼惹来一阵骚乱,村口的人由三两个变成一十、三十……最后所有人齐聚。 面容哀戚,或是惊疑不解。 絮儿觉得自己被拆成了两半,一边冷静安排人搭建灵床,准备清水和五谷。 另一半则如坠云雾。爷爷应该能多活几日的,是否今日不带他下地,能让他多留恋一下这个欺他的人世? 孟长义亲自带人去北山挖葬坑,陈忘山夫妻为老人净面梳头。 胡伯两口子抱出一卷崭新草席,那是石罗锅早就编织好,专为自己裹身之用。 油灯燃起,照亮远行之人的归途。 王志和金元扛着成匹的夏布匆匆而回,哀哀哭声萦绕耳边,两人拼了命的往回跑。 灯影剧烈晃动后渐渐平静,布匹掉落激起一阵烟尘。 “罗锅爷爷!” 王志颤抖着唇,看向自己的一众兄弟。 “怎、怎么……何时?” 有人接过王志肩上的重物,小声与他说着话。 絮儿似哭非笑,与躺着的老人说着: “爷爷,黄泉路慢些走,孙女给你赶制一身夏衣,免得被各处小鬼笑话。” 絮儿起身,转着圈的找剪刀。 林三娘见她来真的,又怕她是悲伤恍惚伤到自己,便将剪刀藏到身后。 “絮儿,你听三姨说啊,一个人手慢。现在天热,你爷爷等不了。” 顾云也走过来,按着絮儿的肩膀道: “大家一起动手,就当送给老爷子的一点心意,他不会怪你的。” 巧织招手叫小枣和细细帮忙。 布匹上手一摸,她们就知道这是库中陈放的那种。不过此时也顾不得新的旧的,女子们以手做尺,借光剪裁。 眼神好的穿针引线,年长的守着灯火。 孟长义等人一身泥土回来,女子们已经开始缝制。 一夜未合眼的众人,静坐在空地上,不远处的几双素手飞针走线,衣裳只差收尾。 第120章 乱时短工 石罗锅换上新衣裳下葬,从村子到北山的小路上,满是新鲜的断茬。 全村相送,冯安的旧墓右边,多了一座新坟。 絮儿的一双眼肿成桃核一般,那个催她学这学那的老头儿,终于不用操心任何事,长眠地下。 “爷爷,我改日再来陪你们闲话。” 絮儿头昏脑胀,胸口一阵阵发闷。心里惦记唐越冬等人在镇上的情况,其余人能休息补眠,她却是放心不下。 蝉鸣扰人亦催人。背阴处,王志将近期消息说与孟长义和絮儿。 “松县现在乱的很,官府纵容山匪抢粮夺命,各村镇鸡飞狗跳正闹着呢!” 王志才说两句,孟长义已经把拳头捏得嘎嘣响。 “蒋狗干什么吃的?我看这个官他是不想当了!” 王志小眼睛冒着精光,算计明晃晃摆在脸上。 “哎哟哟我的军头欸,要不兄弟们把蒋卫民宰了,你接管松县算了!反正从前彭英与咱们都是一伙的,现在你继承他的地盘,合情合理。” 絮儿眸光动了动,金元一点也不诧异,可见唐越冬几人有此想法,丁点没避着人。 孟长义有一瞬意动,但他不爱做官管事。皱眉斜眼看向王志,冷脸道: “少来胡扯,说正事。” 王志有些讪讪,继续道: “浑水好摸鱼,盘龙寨上下壮丁超过两百人,掳走女子约二十。县城方向每旬为盘龙寨提供吃喝,兵器、马屁数量暂未得知。” 两百人的匪窝,有吃有喝还有杀人利器,危险程度已然超出絮儿预料。 不过…… 小姑娘半眯着眼心里合计,他们有存粮,不知道好不好偷抢。 孟长义手中一颗石子抛上抛下,问王志: “既然盘龙寨有固定供给,为何还在乡间为非作歹?” “谁嫌钱咬手啊兄弟?!啊不是,军头。” “匪里匪气的,你与盘龙寨的人拜把子去了?” 王志连连摇手道: “没有的事!” 絮儿突然问了句: “有没有可能,盘龙寨中不止两百人?” 孟长义紧盯王志,两三百人他敢打,再多可就不好办了呀。 王志:“这个么……要不然下次带上莫苍?” “倒是不急,老唐他们在哪落脚?兄弟们没饿肚子吧?” 说起营生,王志拍胸脯道: “军头放心,有我和老唐在,保大家活着回来。” 唐越冬临走前,孟长义将另一块金饼交给他,那些葛根本不值什么钱。絮儿说的对,金银器物不能吃。 不想唐越冬并未动用,而是带着那些人到处去做长工。 前有青壮离乡去寻金再无音信,后有山匪横行霸道不顾人命,整个松县除去县城,无一处不乱。 村镇中有些聪明人联合起来防御贼寇。农忙时节人手不足,往年地主大户压价也能招到长短工,今年零星几个不要命的,实在杯水车薪。 唐越冬刚好趁此机会,以粮、布、盐、食抵作工钱。因他们一行人皆为壮年,最重要的是来抢粮的宵小匪徒在他们手中讨不到便宜,渐渐在镇上传出响当当的名声。 王志说起这些很是得意,唾沫星子能浇菜,舌头尖上长了嘴,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东西?当然不止这点旧布,其余都暂存在大丙铺子里呢。” 孟长义和絮儿齐声问: “谁?!” 金元解释道: “镇上那间杂货铺子,掌柜的叫姜丙银。” 王志说得兴起,咔嚓一声惊雷感觉像是要劈死谁。几人太过投入,村子里又安静,没注意到突然变天。 周围乍亮,风停音稀,压迫感扑面而来。 王志的手在胸口搓着身上的泥球,还想去溪边洗洗澡的。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回家,也是巧了,他与金元赶得及送石罗锅最后一程。 絮儿起身活动腿脚,叫上三人帮忙收东西准备避雨。 棚屋中有几人被雷声惊醒,顾云的嗓门尤其响亮。 “这雷打得好像那开春叫闹得猫,一阵高一阵低……” 她话音刚落,突然刮起大风,远处的树木翻着叶片,空地上打翻了两个簸箕。 险之又险备好干柴,杏仁大的雨点砸下来。 胡伯娘倚在窗口前放下帘子,慢悠悠说着: “雷轰闪战的,罗锅会躲啊,他那房子不吹风不漏雨的,挺好。” 风大雨急,张大嘴问絮儿,地里的谷子会不会倒地一片。 闪电在山顶划出紫金痕迹又消失不见,絮儿看着天色平静道: “地瘦苗弱,半个时辰内要是还不停,必然会有倒的。” 陈忘山乐观道: “雨停后去扶一扶,扎上几处篱笆架就是。” 金元的呼噜一声高过一声,关于钱有和金细细的事还来不及告诉他,正一阵阵头疼,一只螳螂朝絮儿飞过来。 “丁小强,你屁股痒是不是?!一晌午还没玩够么?” 张大嘴身后探出个小辫朝天的脑袋,丁小强讨好地笑。 “絮儿姐,我不是故意的。” 两个兔崽子在螳螂腿上拴个细绳,放出去又抓回来,乐此不疲。 这种大雨天无处可去,絮儿戳戳眼皮,眼睛肿得很难受。突然闲下来,她又控制不住想念石罗锅。 屋里屋外有太多爷爷留下的生活痕迹。左手指上的针眼,右手指腹上的老茧,无不在提醒她,物是人逝。 雷阵雨有些后继无力,夕阳照着残雨,好些人钻出来欣赏东边的彩虹。 庆七领着弟弟妹妹们捕着蚂螂,巧织将其串在一起,等攒够一定数量就可以烤来吃。 喧闹声中的絮儿太过安静,孟长义路过时,顺嘴问了句: “看地,去不去?” 陆陆续续出村的人不少,有的去放牛羊,有的去找点简单的野食,也有丁叔和朱丰那样一心惦记庄稼的直奔南梁。 草尖上亮闪闪的缀着雨水,絮儿匆匆看两眼便专心脚下,刺得眼睛疼。 一阵冰凉砸在头顶,絮儿双眼冒火看向树边捣鬼的人。 “孟长义,你几岁了?!” 树下的少年单手撑在树干上,指了指头顶道: “你可别冤枉我,这在我们老家可是驱邪避灾的,一般人还请不动我呢。” 第121章 盐烤蚂螂 絮儿掸开头发上的水,咬牙切齿道: “让大家听听,你说的可信么?” 丁叔和朱丰三句离不开种地,梁奇和阿虎、黑蛋今晚要值守,三人靠在一起唧唧咕咕都没理身后的人。 莫苍和邓宝更不可能管。絮儿姑娘发泄一下也好,人的心就那么大,装满伤心难过还怎么往前看? 孟长义半身湿透,居高临下看着生气的小姑娘,心里琢磨着,要不给她找点事忙一忙吧? “被针扎的地方还疼么?” 絮儿看看手,又仰头看看他。 “不耽误干活儿,你突然关心我好生奇怪。” 孟长义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不定道: “夏布放着也是放着,什么时候开始做衣裳?” “针线不够,先给女人孩子做。” 絮儿边说边向一侧轻推他,想要继续上山。 不太宽的小路勉强容得下两人并肩,孟长义跟在絮儿旁边问: “王志休息两日还要去镇上的,我让他记着,家里还有什么要置办的?” 絮儿揪片叶子在手里,思索一会摇头: “想不全,在家时候你不问,没话找话。” 孟长义不能承认啊,眼睛一眨,各种杂事张口就来。 “要不要把两头羊杀了?” 絮儿翻个白眼看过来。 “不年不节的,你馋啊?” 少年的手也不老实,扯一下藤,拽一下草,雨水溅的到处都是。 “不是,养牛就好了,那两只羊到处啃,我才知道羊还嚼衣裳呢。” 絮儿心想,少见多怪。 “拴好就行,等过段日子让它们拉石磙碾谷子去。牛太小,现在不能干活。” “哦~对了,山坡上种的那些野薯蓣,今年能吃吗?” 絮儿:“当然!可惜没在别处看见过。” 孟长义突然兴奋道: “等秋冬我再带你转转,说不定混长在什么地方大家没认出来呢!” “我都可以啊,只是你不用防盘龙寨山匪找过来?” 絮儿肩膀一沉,身侧的孟长义撑在她肩上意气风发。 “我,孟长义,还用怕他们?” 少女瞠目回望,猛地下蹲后撤一步,孟长义站立不稳,张牙舞爪一头扎进旁边的草丛里。 “欸?欸欸~吁~” 当然了,凭借军头杀敌的身手,肯定不会磕了碰了的,无非是有那么一些些窘迫和丢人。 絮儿将头扭向一边,没控制住翘起唇角。 “军头得空还是练练拳脚的好,否则没等碰上匪贼,自己的一身功夫可要荒废喽~” 孟长义若无其事重回山道上,顺势提起给丁小强和林宝乐找师父。 “常跟钱有进山里打猎的人里,有个名叫高全的,少一只耳。” 絮儿点头: “啊,我知道他,怎么了?” 孟长义道: “让你两个弟弟拜他为师。高全从军以前,有些武艺杂学,相对来说更适合孩子学,实用性也更强。”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絮儿笑着感谢。眼睛还有一点余肿,孟长义笑她: “真僵硬,你还不如板着脸道谢。” 不出意外,小腿被踹了一脚。孟长义无奈道: “要不然你也跟高全学两招,除了蹦起来踹我膝盖,还有什么别的新花样?” 絮儿搓搓手掌,半真半假道: “我阴狠起来,怕军头招架不住。” 有人陪着说话,这段路走起来格外的快。 天长日久,两人关系比从前亲近许多。 站在山梁向下看去,果然有几片谷子被风吹倒在地。 丁叔极少小跑,中年男人一扭一扭跑下山,身后传来压抑的爆笑声。 孟长义叉腿站着,双手掐腰,笑得相对含蓄。 “我听说丁叔叫‘过剩’?怎么叫这个?” 絮儿憋笑甩手揍了他一下,小声提醒: “丁叔着急救粮食呢,笑笑笑,笑个屁! 还有啊,人家叫果实丰盛的‘果盛’,胡伯娘的耳朵都比你好使。” 老丁当然着急心疼,倒的全是大穗,下雨打湿了太沉压的。第一批粮食就靠这些谷子呢,少一棵都不行! 年轻人陆陆续续跟上,互相搭把手,用树枝什么的架着,尽量让倒地那些撑到成熟。 地里既有泥又有雨水冲出来的小石子,几人顺手拔掉长的高的杂草扔到远处。 现在的荒草对谷子威胁不那么大,但草比苗长得快,结籽速度更是让人狂躁。 回村路上,絮儿与老丁提起豆苗生虫的事。 “丁叔,豆田靠外边有好些长虫的,爷爷生前想用药,我想着,不然先叫些人抓一遍,再烟熏一下试试。” 盐水或蒜水虽然也管用,但是絮儿舍不得用。况且第一年种植的生土脆弱,还不如用些保守办法。 老丁看向朱丰,俩人嘀咕两句。豆田的虫害现在不算严重,抓虫应该不费力。 “那行,人手我找,点烟的事还是你来办。” 孟长义凑个脑袋过来,问老丁: “絮儿还怕虫子?” 小姑娘伸手抓了个空,孟长义灵巧躲过。 丁果盛回道: “除了长虫没她怕的东西,烟熏虫是个技巧活,罗锅叔只教会她一个,我们或多或少差些意思。” 孟长义拉长调哦了一声,心里琢磨着,改日再抓条蛇让她熟悉熟悉。 从开荒地打一个来回好像不算久,村里大小架子上晾晒着布料。好大一片空地,里边藏个人都看不见。 絮儿挠挠耳后根,这又是谁的主意啊? 小枣嚼着酥脆的烤蚂螂冒出来,手拿一串焦香零嘴滴溜溜瞪着眼,走不得藏不得舍不得,小脸那个纠结哟! “嘿嘿,絮、絮儿~那个……吃了吗?” 老丁黑红的老脸挂不住,正要骂闺女两句,絮儿伸手抢了一只扔进嘴里。 “匀我一个尝尝味,哎哟,巧织的手艺吧?竟然舍得放盐。” 小枣偷瞄几眼,那几人对她的吃食不怀好意啊,还是先走为妙。 “絮儿快走,我跟你说……” 老丁在身后干巴巴道: “这个死丫头馋鬼托生的!” 孟长义冷眼扫过那几个不争气的,嘴上说着: “丁叔,孩子还小呢,你歇着,我们兄弟去溪边转转。” 孟长义走远,丁果盛悄悄回头张望。唉……都怪他穷还没本事,军头应该不能往心里去吧? 第122章 瓜棚详谈 收谷子之前,女子们赶制出一批夏季薄衣裳。照絮儿说的,男人们还能脱了衣裳袒胸露背,女子怎么办?了不得挽起袖子和裤腿透透气,孩子后背和屁股上,热痱子反反复复。 穿了半年多的厚布旧衣,冷不丁换上清凉透气的半长衫和过膝裤,那个舒爽自在活赛神仙。 有针没线,男人们眼馋归眼馋,村里倒是没有人闹意见。 还不等絮儿找上金元,钱有自己坦白了。 当时村里好多人都在,金细细面皮薄,又羞又气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金元先是脑子一懵,然后突然就一拳打向钱有。 旁边的人不好拦啊,这算家事?私事?他们一掺和不就更乱么! 丁小强这个机灵鬼,眼看金元占不到便宜,撒腿就跑去找絮儿告状。 钱有满村子乱转,金元连他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关屯是这么个特殊情况,说到底大是大非能摆出来论一论,好歹孟长义有威信在,絮儿也是个能讲道理的。 小儿郎追求心上人,哪来的对错啊? 絮儿跟孟长义是前后脚到的,金元气喘吁吁骂骂咧咧,钱有雷打不改口,我就是看上你妹妹了,怎么办吧。 絮儿一边给金元顺气一边小声劝着: “你明知打不过他,况且打一顿就能解决事了?再说他送花送果心甘情愿,细细又没吃亏。” 金元怒骂: “他畜牲!” 絮儿:“要不我先走?再让他像放羊般遛你几圈?” 金元气得脸色难看,终究明白他一个人想不到解决办法,于是对絮儿放缓了语气。 “絮儿,你给我想个办法,别让他缠着我妹。” 几丈开外,孟长义在钱有面前走来走去,真想一脚把他踹茅房里去。 “蠢!” 钱有闭着嘴不说话。都怪金元回来太快打乱他计划,细细胆小,这下又要从头再来。 孟长义搓搓额头,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你到底想不想要金细细?” 钱有抬眼,语气坚定道: “当然!你也以为我在戏耍玩闹?” 孟长义眼珠子向那边一转,低声道: “等会儿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你以为在山里追狐狸呢?万一金元气极,在镇上给他妹妹许个人家,看你怎么办!” 钱有傲气道: “抢亲。” 孟长义朝他搡了一拳,低喝道: “我看你小子有病。” 钱有脸上不忿: “细细没说不愿意,他根本不懂照顾人,还有脸打我……” “那也是他带大的妹妹,对他们来说,你才是外人懂不懂? 就算你没成过亲,好歹会做人吧兄弟?!” 钱有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反思片刻后,问孟长义: “从始至终,我以为自身足够有优势,这就是一场必胜的仗。 甚至金元前来质问,我都没想过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军头,他为何不愿?” “你问我?不是我妹妹,这话留着问金元去。等会儿我过去叫人,兄弟我自己也是个少年光棍汉,能帮你的有限。” 孟长义叫上絮儿和金元,钱有愣在原地,心里把自己骂个八百遍! “傻了傻了!村中明明有成家的人,早怎么没想起来呢我?!” “那个絮儿之前就威胁过他一次,这次跟金元嘀咕什么呢?” 孟长义带人出村,四人一路走到靠近溪边的瓜棚才停住脚。 “此处无人,还有瓜棚遮荫,就在这说吧。” 孟长义带头坐在地上,正晌午最热的时候,本就困得要打盹,地面烫屁股直冲脏腑,挑什么时候不好? 金元看向絮儿,孟长义推一下钱有。 “男子汉大丈夫,学老王八缩头呢你?说话!” 钱有比金元年长一些又如何,都是愣头青,说话直接感情用事。 “我就是看上你妹妹了,开条件吧,怎么才肯答应?” 金元欠屁股骂他: “你休想!长得人模人样,干得事比黄鼠狼也不差什么。 偷偷摸摸不安好心,哼,见不得人的缺德货!” 钱有抻着脖子辩驳: “你把话说清楚,我对细细光明正大,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了? 絮儿,军头,天地良心啊!” 金元指向他道: “你还说?一张脸皮又厚又大,揭下来能做冬被盖盖。 都知道我妹妹胆小,你连哄带吓缠着她送东西不就是要占便宜?我们佃户人家的孤兄妹不懂大道理,只出不进我才不信。” 钱有: “我对细细心生欢喜,愿意寻花折枝送她,愿意在她惊慌害怕时做她依靠。” 说着突然激动起身,开始数落金元的不是。 “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作为亲哥哥,你一天到晚只知道让她干活,不知道她吃不下韭菜,不记得她生辰,不知道她来月事,从不关心她想的什么,烦的什么! 金元,你以为今日打我一顿就是照顾妹妹了? 可笑,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你怕别人说你笑你,更怕将来哪日细细怨你恨你。 我钱有,现在穷光蛋一个,但是我在乎她,有本事有心气,早晚会给她一个家。” 金元被他说得,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讷讷无言。 孟长义对絮儿眨眨眼:这小子还不错,是真心实意对人家姑娘的。 絮儿拧眉回看他:年轻气盛啥都敢说,彻底惹到金元,我可帮不上忙。 钱有跨一步到了金元面前,拽他一条胳膊强行拉他起来。孟长义和絮儿挡在两人中间和稀泥。 “兄弟,你还要动手不成?” “这是作甚啊?赶快放手。” 钱有不顾他们,只盯紧金元,一字一顿道: “我现在站着不动,随你打骂。” 金元捏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几次举起手,又颓然放下,心有不甘,却无从反驳。 钱有深深看一眼絮儿,扫过孟长义,赌咒发誓般道: “即便你们所有人都反对,不该拦着我对她好。细细在你们心里不重要,可我心疼。” 孟长义看向絮儿,絮儿看向金元。 “我当初定规矩,是怕陌生男人对村里的女子图谋不轨随意糟蹋。正当、正常的嫁娶,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第123章 分工收谷 最终如何决定,还在于金元怎么想。不管细细是否同意,她亲哥哥的决定对她影响甚大。 金元只说想一个人静静,一个人朝小溪方向离去。 孟长义拍拍钱有的肩膀,安慰道: “事在人为,金元不是个偏激的人。” “我知道,没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的,你知道我是个出色的猎人,很有耐心。” 钱有转身离开,说要回去告诉细细一声,免得她担心害怕。 絮儿拍拍屁股道: “白来一趟,忙没帮上,屁股滚烫,散场。” 孟长义拉住她,一层葛布相隔,两处温度相灼。絮儿惊诧回头,少年留她有事要说。 一里瓜棚,结果颇多。孟长义和絮儿回村时,一人抱一个大冬瓜。 王志休整两日,匆忙带上金元和莫苍再次出发。 山里山外消息难以传送,孟长义和絮儿更担心唐越冬他们的安危。明着与盘龙寨对着干,官府漠视不管,甚至暗中勾结狼狈为奸,谁来护着他们?! 头伏刚过,谷穗弯弯。絮儿早圈出来一部分留种的不动,关屯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动工前一日晚饭过后,絮儿和孟长义开始调派村中男女主力。 “朱丰带二十人割谷草,记得留短茬。” 絮儿话音刚落,被点名的男人优先挑选兄弟,镰刀不够,搬出兵器。一个个拿上趁手的农具兵器站到一边。 少女看一眼剩下的人,很快继续道: “忘山叔、老白叔各带一人扎捆,这个活儿需要技巧,不能走半路散了,然后你们四个自己商量好轮换休息。” 陈忘山保证道: “你放心,我捆的谷草散一捆,我少吃一顿饭。” 人群闹哄哄地笑,胡伯钻到前边为难询问: “絮儿丫头,我这眼看要封顶了,少个人可不行啊。” “胡伯别急,老白叔有大用呢,我给你换个人。” 胡光还想说呢,土木水石——会木工的、会和泥的,会敲石的他早就选走了,还能给他什么人? 絮儿指向坐在角落的安通道: “就你了,安通大哥留下帮忙。” 老王八后背着地,孟长义一个眼神,他也没啥好挣扎的。 “山路太窄,暂时先不费力修整。扛粮食自愿站出来十人,过时不侯。” 絮儿呆愣转头:算你十一个,一天能走几趟? 孟长义回她一个得逞的笑。不就是搬运么,还用得着安排?扛着走就完了。 絮儿假模假样呵呵两声,孟长义拍了拍自己健壮的臂膀,爽快说道: “别管我们怎么走,天黑之前,地里捆多少,兄弟们搬多少,保证一根不少你的。” 絮儿将信将疑歪嘴道: “行吧。既然这样……你站到一边去。” 人群又一阵哄笑。 絮儿点了点剩下的人数,将做饭的帮厨的还有砍柴的请到另一边。 “小强,宝乐,你们俩一个放牛,一个放羊,敢不敢?” 钱有欲言又止,小牛活泼好动,野羊不听指令,这不是胡闹么? 林宝乐知道大人有许多事要忙,先对絮儿说: “姐姐,我放牛。” 丁小强搂着小伙伴笑嘻嘻道: “絮儿姐,有好处没有?” 小枣一把拧住弟弟耳朵,还不忘顺手带走另一个。 “先把活儿给我干明白,人家宝乐多乖,就你事多。” 剩下的人还有分工,谷草扛回来还要割穗晾晒,邓宝带上庆七翻出来长柄斧那些笨重兵器。 絮儿朝孟长义努努嘴,伸手道: “孟大哥,把你藏起来那些小匕首啊,短刀啊,交出来应应急。” 孟长义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那些都是宝贝,随便一件都能换取真金白银,用来割谷子?你简直是……” “嗯?” 军头嚼吧嚼吧,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 “我回去挑挑,明日给你。” 絮儿皮笑肉不笑的,直勾勾看着他不说话。 孟长义四处乱瞄。他退一步,她就跟一步。 胡伯娘笑眯眯搓着麻绳,陈忘山两口子去整理晒谷的席子。 孟长义被缠的无法,边在前带路,边碎碎叨叨说教絮儿。 “疯丫头,有个词叫暴遣天物,懂什么意思么?” 絮儿呵了一声,回他一句:“那叫物尽其用。” 少年跳脚,问她: “你知道我攒了多久吗?” 絮儿给他一对白眼: “我一不抢,二不买,你急什么急!” “哼!有些东西借来借去就没了,没了!谁知道你们看见那些宝石利刃会不会贪了?” 絮儿嘿了一声,扯一把高壮的军头。 “姓孟的,这话说不得啊,你心眼够脏的嘞。” 孟长义弹一下小姑娘的脑袋,似模似样说着: “你扒开看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听说过?” 等见到孟长义的“宝箱”,絮儿总算知道为何孟大哥那样不舍。 “哟~开了眼了!孟大哥,你有这等身家,出山妥妥做个富家翁大地主!” 孟长义挑选着适合女子使用的匕首,勾勾唇道: “说得容易,按照以往规矩,这些战利品需要上交三至五成,其余才归属个人。 若是想要在军中爬到高位,除了奋勇杀敌,还要懂得变通铺路,往往像我这样的百夫长好升,再高一级,不知要撒出去多少钱财。” 絮儿只能感叹,果然乌鸦在哪都黑,还以为关山军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孟长义挑挑选选,也不过拿出来五把能用的。 絮儿正要带东西离开,那箱子里的宝贝的确让人眼热,再待下去,她可要不顾脸面动手摸一摸了! “欸,等下。” 转过身,孟长义手中递过来一把镶宝短匕。 “这个给你留着防身,下次再遇上蛇,不喊不逃没事,你可以杀。” 絮儿将他的大手推回,摇头笑道: “谢谢孟大哥的好意。不过这个太贵重,我不要。” 孟长义塞进她手里,语速极快道: “先借你,总不好旁人收谷子,你在旁边闲晃。 好了赶紧出去,我要藏东西了!” “欸欸~你别推我,我自己走……” 一整夜的蚊子吵个不停,各处住人的地方不时响起皮肉碰撞的清脆声。有那满心烦躁的人,干脆起身下地,反正这条路闭着眼睛都能走。 第124章 摘茄偷瓜 由于工具限制,有一部分人是蹲在地上用刀剑割的谷草。 陈忘山站在地头长吁短叹,用镰刀的那几个都是正经干农活的,不说按照一捆的量放好,好歹头朝一边铺在垄上。 反观另外一片,横七竖八乱得人眼前发黑。 老白脱掉上衣往地上狠狠一摔,两相对比之下,可不是让人心头火起? “喂喂喂!我说哥几个能不能学着点?谷草扔得满地都是,让我们怎么捆?” 那前方干活的听见这话也不愿意啊,刀剑怎么比得上镰刀?人家那是专攻农事的家伙,自己手上的是杀人所用! “老白,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蹲下来试试看,怎么捋?” “就是,咱们蹲这两刻钟腿脚酸麻,你动动手的事,村里的女人都没你这样计较的。” 人员是絮儿安排的,镰刀不够他们更没有好办法,有得用就不错了。 “老白,你千万别去跟他们动手啊,收粮食要紧,等会儿长义要带人过来了。 我在这收,你去那边就是。” 以前当佃户的时候也这样,春种秋收总有人争吵打架。什么兵啊民呀,种地之后都变成一个样。 陈忘山把生气的老白推到好打捆那一边,现在还有力气吵嚷,过一个时辰热起来,看你们谁还有劲没处使。 孟长义带人把所有能用的板车收拾出来,一串小车吱吱呀呀各响各的往山脚行去。 村里还留着好些人,小强与宝乐喝下米汤,欢欢喜喜去拉牛羊。 石窖那边一群汉子吆喝着很是热闹,等谷子晒干可以脱粒,石窖差不多能盖好。 灶房那边,圆白碎米在锅中翻着跟斗,巧织担心不够吃,不仅将薏苡杂碎,还叫上几个姐妹帮忙去摘瓜加菜。 “耿秋大哥,锅底的火不用管,我去瓜棚一趟,很快回来。” 憨厚汉子扬了扬菜刀,叮嘱她小心些,别再被木刺扎了手。 絮儿三人早已准备好扁担和挑筐,四人凑齐,从村口开始,遇上大小合适的便摘进筐里。 这一长条的瓜秧本是为巧织做指路用的,没想到这一块的水土超出预料的适合瓜果生长。 冬瓜还不到盛果时节,但当初絮儿种的多。瓠瓜也差不多,不过没有冬瓜长得个头大,对于村里这么多张嘴来说,往往采摘一次,一天就能吃光。 至于茄瓜,巧织都不舍得摘,一眼没看住,小枣拧下来个小茄蛋塞进嘴里。 巧织跺脚大喊: “丁小枣,你这个小馋鬼,谁让你摘的?!” 边喊边跑,不过已然来不及。小枣躲闪几下,一个小茄瓜渣都不剩。 “我饿!你别追了,就一个,真的真的!” 巧织抓住小枣,抿唇给她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你也太糟蹋东西了!等它长大够做一个菜呢,你现在三两口吃没了,我真是……” 丁小枣为了转移巧织的注意力,指了指她身后道: “你别只顾着说我,絮儿还偷吃黄瓜呢,你信我呀~” 金细细瞄准一个,站到旁边,面上是在看她们打闹,实则一只小手也没老实。 吃食给她们的吸引力,是什么野花野菜比不上的。填饱肚子才能欣赏美。 巧织摘菜的时候气呼呼的,另外三个哄着她同流合污。 虽说村里仍旧处于“野菜也是好的”这种阶段,但多吃一两口菜还不至于让其他人愤愤不平。 整整四担瓜菜挑回来,刚走到村口正巧遇上孟长义带人拉谷子回来。 絮儿嘲讽孟长义: “哟~军头不是说不用车的么?” 孟长义先是看一眼筐,眼神盯在一根黄瓜上说道: “给我来上一根解解渴。” 絮儿扭头便走,好不容易挑回来,那么沉呢。 “要吃自己摘去,这个要做菜用,等下还得去送饭的。” 孟长义拉着板车不见速度慢多少,跟在絮儿身边道: “我那时与你说山路不好走车,再说上坡下坡的多费力啊,我们扛到山脚装车拉回来的。” 絮儿:“哦,不错。” 孟长义大跨步追上一些问: “我都解释了,你给我拿一个黄瓜尝尝?” 絮儿向后甩头道: “呐,做主的在后头,问巧织去。” 四个小姑娘谁也没躲过,被那些汉子缠着要这要那。全是空肚子干活的,谁不饿? 巧织最后小跑起来也没甩开他们,从村口到灶房附近,引来好些人笑话。 耿秋探个头出来,见此也觉得好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送菜的,快些,大锅要冒烟了!” 顾云捂着肚子笑,嘴里说着: “耿秋老实巴交,少见他与人玩笑。” 胡伯娘侧侧身问: “他说几个丫头是送财的?嘴还怪好。” 林三娘和顾云笑得前仰后合,说她: “你现在又听见了?什么耳朵?” 胡伯娘道: “人不长耳朵不好看啊,听见听不见的,不也得这么挂着。” 说笑间,几个人过去卸车。 顾云嚷着: “呀!这么乱!啧啧啧~这么一比,我男人还有点长处。” 林三娘挤眉弄眼凑在她耳边悄声道: “该不是想你男人了吧?自打成亲还没分开这许久是不是?” 顾云突然就有点羞,转而爽朗大笑: “可不是!等明年压一处小房子,我们一家三口单住去。” 拉车的汉子们早分散开,不是去茅房就是去灶房。 絮儿几人在巧织指挥下,这样那样帮着切菜。等几车谷子卸干净,便开始忙活另一样——割穗。 孟长义给的都是宝刀,不只是刀刃本身是利器,刀柄刀鞘还镶嵌了好东西的。 太阳下稍微动一动,那个好看,那个值钱……啊不对,总之用来干这个确实白瞎。 林三娘几个女子好好欣赏一番这些宝贝,然后才开始埋头干活。 好在村里没养鸡鸭,不然还要操心谷子被家禽啄了吃。 那些被乱放的谷草,经过割穗人的手,又重新头尾整齐被放到别处晾晒。 赶在正午之前,巧织招呼大家帮忙,将饭食装好交给拉车的人。 山上那些汉子从早起还没吃过东西,饿了就喝半瓢井水,早已经两眼发黑饿得前胸贴后背。 第125章 冬瓜粥碗 见到军头带来的吃食,两眼放光手脚并用奔爬过来的样子与难民没什么两样。 孟长义等人在家吃过饭才上山的,还以为耿秋他们装在大筐里的与他们吃的东西一样,所以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洒出来两口汤汁。 等兄弟们掀开大筐,一个个倒扣的碗看着没什么异常,不过掏出来半个冬瓜是怎么回事? “军头,这什么东西?” 陈忘山还算了解闺女,从容中带着点得意和刻意,伸手抱出来一份,再把碗揭开。 其余人看着他,学着他。陈忘山动一下,另外十几个也动一下。 “这冬瓜啊,一分为二,不去皮只去籽,蒸透之后在里头盛上粥饭,外圈抹一圈酱,或是用小碗装一点咸菜,吃起来方便。” 老白手快,嗖地抢了筐里剩余的大碗高举。 “嘿嘿~巧织丫头好心思。想吃口咸的,得看我高兴与否。” 眼看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要淹了老白,孟长义伸手夺过那只碗,对众人道: “尽快吃了休息,晌午日头太毒,等稍好一些再开工。” 一眨眼的功夫,碗底只剩不知什么时候带进去的两粒土坷垃。 老白到底还是气不过吃了东西后,躺在孟长义身侧说起前半晌的种种不公平。 孟长义脸上盖着草帽遮光,一只脚搁在另一只膝盖上,静静听他说完。 “老白,你有好些日子没下地了吧?” 老白翻身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张口就道: “军头你这话让人寒心,我跟着胡秃子没日没夜搬石头,别人不长眼睛,难道你心里没数么? 兄弟们开荒种地确实辛苦,可我老白也并没偷懒啊!” 孟长义换了条腿,声音中还带着点将要睡着的慵懒。 “我说一句,你有八句等着。 些许小事,天又没塌。睡会儿吧,后晌我说说他们几个。” 老白两头憋气,回到陈忘山身边不提。 村里的空地上铺着大片席子,一筐筐谷穗被摊开晾晒。炎炎夏日,草叶子也变成了暴脾气,划伤皮肤犹如钝刀。一不小心碰到汗水,那叫一个提神醒脑。 看着越来越多的谷子堆在那,什么痛啊痒啊,纷纷不放在心上。 南梁谷子地,男人们放下工具,在地里撕打起来。 孟长义和絮儿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同,她愿意动脑子想办法,他则是延用军中那一套。 有意见是吧?不配合是吧?那就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当然,也偶尔会势均力敌,那就是军头把他们全都打趴下,然后乖乖听话。 虽然村里天天说吃不上饭要饿肚子,但是一直以来吃不饱是真的,并没有哪日真的找不到顶点东西塞牙缝。 有吃有喝,现在还有粮食,一个个的开始计较得失,争什么公平。 孟长义能想得到,将来田多屋足,这些个人定然不老实。 小溪边的草地里,野羊果然不老实,要么跳来跳去恨不得上树,要么就是怎么拉拽都不肯走。 两头牛好得多,不过林宝乐不敢放松。虽说没人告诉他一头牛价值多少,但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他无论如何攒钱都买不起的牲畜。 困意袭来,小强把羊拴在大树上,找了个树荫躺下睡觉。 宝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小手里紧紧捏着缰绳。 有蚂蚁爬上脖子,宝乐胡乱抓了两下。不放心地睁开眼瞧瞧,牛还在,羊…… “小强,小强!羊要跑!” 丁小强眼睛没睁开,身体倒是反应够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道: “羊跑了??” 林宝乐焦急道: “羊在啃绳子,就快断了!” 丁小强揉揉眼睛,先给两只羊各来一个大嘴巴,然后才解下绳子看。 这边的树小,两个小孩并未在一处,还好林宝乐不放心没睡实,不然让它们跑走,钱有在这里都追不上。 经过这么惊吓,丁小强所有困意一分不剩,想了想气不过,又打了两下羊。 “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们,总惦记跑什么呀?再不听话,我让大嘴叔宰了你们炖汤。” 羊哪里听得懂哦,两只牛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过来,又乖乖低头吃草。 晚间所有人下山回家,鼻青脸肿的几个尤其显眼。 絮儿扯住孟长义的衣摆,指了指那几人的背影问: “干农活而已,怎么还用脸呢?” 孟长义歪着身子道: “兄弟间小打小闹,习惯就好了。” 絮儿把人扯回来,警告他道: “以后正经活干不完,让他们先憋着。” 孟长义心想,村里何时有过不正经的活么? 嘴上痛快应道: “知道知道,你松手,我衣裳要烂了。” 絮儿嫌弃地松开,村里如他一样穿着破衣裳的大有人在,也不知金元他们何时才能送线回来。 “如果能种些麻就好了,苘麻野葛生长太慢。啊!人多难养啊~” 絮儿一个人闲叨叨着,孟长义回头去看小姑娘摇头晃脑装老成。唉……确实难为她了。 晚饭后天还未黑,孟长义找到絮儿,说起今日山上发现的几个问题。 “谷子太矮,人高刀长,蹲一整日下来腿受不住。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絮儿用一把细长的青叶子编着什么东西,听他说起,停下手想了一会。 “即便用镰刀,也是长久弯腰劳作,同样很难受。 收谷子还有另一种方法,就是所有人先将谷穗收了,再将整体废秧刨出来。” 孟长义问道: “这不是省力的多,为何早不用这种办法?” 絮儿白了他一眼,反问道: “你想想呢?那样的话,谷草就难收了呀。粮草粮草,你不知道谷草与麦草都可以上交或是卖钱的么?” 孟长义挠挠头。 絮儿补了一句: “处理那种谷草有专用的铡刀,嗯……说起来很复杂。” 谷子地下一茬要种荞麦,山里冷暖不好判定,肯定是越早越好,避免遇上霜冻。 综合所有之后,絮儿才选定的这种办法,改作其他不是不能收,是更耽误农时。 “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既然蹲不住……孟大哥过来帮个忙,我做个简易的刀架试试。” 丁小强在身后扯着嗓子喊: “絮儿姐,你还没编完呢,我的羊!” 絮儿高举手晃了晃: “放心,明日放羊之前一定给你。” 第126章 割谷利器 把军用刀剑看作加大的镰刀刀片,给它配一个加长手柄,或许可以做到站着收割。 不过这东西按照絮儿想象,即便做出来,也需要超强臂力才能使得动。 那几个鼻青脸肿的,包括老白在内,听说絮儿要做什么刀架,急忙从溪水里出来,提上裤子便往回跑。 孟长义看着她翻腾出一堆东西,拿上兽皮、绳子,还在屋后找出来几块骨头。 “你要做啥?” 絮儿头也不回: “别吵,我得想想,对了,木头。” 就这样絮儿东一下西一下,军头跟着她里里外外跑。村里人好奇归好奇,忙了一日着实疲惫,只有少数追着去看的。 恰好白日割谷子那些人回来,絮儿让他们按照两垄和三垄宽分别站好。 用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把他们的腿捆了,然后在两人之间平放一把剑,剑刃朝前,高于地面六七寸。 “孟大哥,拿两束谷草过来。” 絮儿还蹲在那些人脚边缠来裹去忙活,孟长义随便抽过来两小绺递给絮儿。 小姑娘歪头面色不愉: “要那种扎好的,两束。” 孟长义哦了一声,老白撅着屁股看她手指灵巧,插话问道: “絮儿姑娘,你是个什么想法,跟我说说呀?” 絮儿回了一句: “没空,等会再说。” 没多久,孟长义提着两束谷草过来,絮儿让那些绑了腿的站成一排,先与孟长义说了让他们如何根据号子迈腿。 “我不知你们军中如何练兵,但是应该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配合默契对不对?” 孟长义勾着舌尖,点点头道: “不难,我让他们试试。” 絮儿重申一遍: “真刀啊各位,千万打起精神注意着点。” 孟长义神色轻松,因为絮儿不知道,这种训练兵丁之间协调的办法,军中有很多。 “准备!起!” “进!” “收!” 孟长义的号令一起,他们气势转换。步伐整齐划一,进退自如。 围观的人中,庆七带头拍巴掌叫好。动作看似简单,却需要相互照应配合,逐渐熟练才能快慢兼顾。 两束谷草竖在空地,四周用石头圈劳固,到这时,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絮儿的意图。 孟长义指挥四人走过,不用指令也能自己控制力道强弱。 好刀破肉斩骨不在话下,一束谷草捆得结实,即便如此,刀剑之刃也能推进三分。 “这个办法不错啊,不用弯腰蹲地。” “欸?要不去村口找片荒草试试?” “走着,军头我们兄弟去也~” 一群人自然心痒痒要跟着看个结果,这办法能割细草,便一定可以收谷子,那么小麦等其他庄稼更不用愁了呀! 还不到村口呢,带头的俩人呲牙咧嘴倒抽气。 “絮儿,木头磨腿骨,能不能去掉?” “木头挡住刀尖剑尖,我再想想办法。” 没一会又道:“左右重量不一样,一天下来该不是要成了瘸子吧?” “那让庆七来啊,简直天选之人。” 庆七抱着胳膊一瘸一拐跟着,闻言并未生气,但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终究是剑救了你啊~” 话一出口,霎时琢磨过味来,这话听着怕是要让人想偏。 果不其然,老白和张大嘴仰头而笑,说他拐着弯骂人,被骂的还要憋着。 孟长义跟絮儿说道: “山田是斜的,且垄长沟窄,要不要给他们加一个什么东西?” 絮儿用尖牙蹂躏着下唇,最快最实用的,也只有木杖可以试试。 想要省力哪会容易,总要解决掉一些其他问题,才能让一个新想法进行下去。 一串人从村口一直走到菜地,若不是临近天黑,他们还舍不得回去呢。实践效果让今日蹲着干活的人十分满意,其余那些不舒适慢慢改进,好歹明天不需要腿脚发麻像个残废。 一路被割下来的杂草,众闲人挑拣能用的抱回村里,如此算是一夜好眠。 翌日清早,絮儿伸了个懒腰,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不能用来睡觉,这才叫有违天理吧? 强行从床上爬起来,通铺轻微晃动吵醒另外几个女子。巧织抬抬头,轻声问道: “絮儿,你起这么早啊?” 小枣咯吱咯吱咬着牙,估计是梦见什么好吃的在那里发狠。两个女孩儿笑了一下,絮儿踩上草鞋打哈欠。 “有点活儿没干完,不然要耽误他们去山上。” 巧织翻身趴着,最多一刻钟,她也是要起床烧饭的,还不如现在跟她一起。 “絮儿,等等我。” 金细细困得不想睁眼,半睡半醒间注意房间内的响动。 在对方工具的地方碰见孟长义,絮儿一丁点都不奇怪。 “孟大哥,还差多少?” “再做两副应该够用,如果有轮子就好了,不用绑在人身上,直接做一个收割推车会更方便。” “不急,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再说。 嗯?巧织你不去灶房?” 陈巧织歪歪嘴,轻轻晃着絮儿的小拇指。 “昨日冬瓜用完了,今天晌午怎么给山上的人送饭还没想好,你帮我出出主意好不好~” 虽然相处大半年,可孟长义还是对她们女子的娇缠侧目。 絮儿瞪了眼孟长义: “看不惯就不要看,忙你的正事去!” 目前为止,村里仍旧只吃得起稀汤寡水,干饭干饼谁不想吃呢,没有米面啊! 絮儿皱眉看向空地的谷子,要不然……舂一点? 巧织拦在她身前噘嘴道: “别呀,那些还没晒干呢。” 孟长义轻咳两声吸引两个女子看过来,絮儿看他眼巴巴蹲在那,脱口而出: “孟大哥想吃米了?” 巧织闭上嘴,眨眨眼,期待地看着孟长义,希望他摇头否认。 孟长义浅笑说道: “种地打粮不就是用来吃的吗?这段日子大家肚子里不是菜叶子就是瓜,也该吃点正经粮食了吧?” 不是他不能吃苦,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更多。 絮儿自然也是这样想法,剩下的作物不多,且分批成熟不用着急。空闲的三伏天正好去山里转转。 巧织拗不过这两个真正做主的人,只是担心问道: “絮儿,孟大哥,动用多少算合适啊?” 孟长义看看絮儿,对陈巧织道: “这些谷子你和耿秋看着安排,过两日我们会出门,想办法再找点别的东西吃。” 第127章 偷不得闲 赶在出发之前,絮儿和孟长义将需要的工具准备齐全。答应给小强的东西也编好放在显眼处。 孟长义好奇问道: “这么小的篮子能装什么?蚂蚱?” 絮儿嗐了一声,说这是套羊嘴的。 “昨天两只野羊差点啃断绳子跑了,小强连气带吓,让我给他想办法。” 孟长义拿起一个,在自己脸上比划着。 “我就说哪里看着眼熟,原是跟马嚼子一样,只不过这个小了些,糙了些。” 絮儿看过去,噗嗤笑出声来。浓眉朗目的少年带上个兜嘴的,傻里傻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二十多岁的人啊。 “还不快摘下来,等会儿被别人看见招来笑话,可别怪我头上。” 孟长义学絮儿往常的样子白她一眼,嘴上嘟囔: “我是那种人么?” 耿秋喊大家开饭,絮儿愣了一下。 “没看见他们拿谷子啊,这么快?” 孟长义道: “有甚奇怪,肯定又吃菜粥。” 絮儿没好气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没见你囤粮千石。” 两人慢慢向灶房那边走着。孟长义问她: “过两日进山,你要不要跟着我?” 絮儿想都没想,点头道: “肯定要去啊,你想,莫苍不在,对周边最熟悉的就是你和邓宝。 我是这样打算的……” 热乎乎的菜粥里加了盐和一点油,其实巧织做的并不难吃,只不过薏苡很少,不是很顶饿罢了。 众人习惯了这俩人边吃边说事,一群人各自找自己相熟的人堆,没一会儿空地上此起彼伏的吸溜声盖过交谈。 絮儿和孟长义坐在靠外侧人少处,既然孟长义提起,絮儿便继续道: “荒地里的野麦子也该能收了,咱们不下手也是便宜了鸟雀。 这件事我打算交给邓宝,到时候让小枣跟着他,再安排两个稳重点的一起。” 黑丫头一屁股坐在絮儿身边,不服气问道: “絮儿,你这是嫌弃我不够稳重?” 碗中的粥蒸腾着热气,絮儿干脆将其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小枣不轻不重也放下碗,双目灼灼就是要个说法的样子。 孟长义小口喝着粥,心里筛选着合适的出行之人。 絮儿对小枣道: “你自己说说,整日跟邓宝打打闹闹的,哪里像个大人样子? 种荞麦的事交给你爹,咱们这次出去三五日都回不来。不安排两个稳重老成的看着你们,指不定给我惹出什么祸事呢。” 小枣想了想,那也行,不管有谁,肯定她最小,有个什么野果子小零嘴,那些人应该不会厚脸皮抢她的。 正想着美事,金细细也凑过来,声音柔柔弱弱问: “絮儿,小枣,能不能带上我?” 丁小枣一百个不愿意,进山多危险啊,这位娇小姐一会惊叫一声,还让人怎么赶路? 金元临走前与他妹妹谈过什么,别人不得而知。反正一夜过后,他放心跟王志去镇上,而金细细不再畏畏缩缩。 絮儿猜想,无非是她想躲开钱有几天,或者收葛收麻都太过枯燥,她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呢。 金细细害怕被拒绝,努力罗列着自己能帮上的各样小忙。 小枣嘴硬心软,絮儿跟她分析利弊,这姑娘痛快答应,拉着金细细密谋或是提前分赃。 孟长义笑称絮儿是她们的“当家阿姊”,什么都要操心。 絮儿假笑两声,言道: “孟军头若是样样拔尖,强弱坚固,我巴不得整日吃了睡,醒了忙。” 孟长义对这些琐事避之不及,就差哄着絮儿叫姐姐了。 说话间,已经有人洗了碗准备开始干活,而絮儿的粥还没动一口。 孟长义道: “你先吃东西,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我又不跑。” 絮儿懒得理他,快速解决掉早饭。 “田里就交给你了,我不希望干活干一半,有谁是见红带伤回来的。” 孟长义拍着胸脯眼睛一眨,意思他都懂,让她尽管放心。 不过临走前,军头还是叮嘱一句: “匕首锋利,你也小心,人多手快,你不用贪时。” 说完不等絮儿反应,扭头追上那些抬着东西的汉子们。 絮儿一想到接下来堆成小山的谷子,活动活动手腕脚踝,霎时间干劲满满。 南梁坡地,几人捆绑好刀架,站在地头跃跃欲试。陈忘山和老白站在一侧观看,小声交谈等会儿怎么分工。 孟长义一声令下,一步一缓,等他们适应地形,逐渐加快速度。 刀刃恰好能覆盖两条垄宽,所过之处,谷苗胡乱倒下,颇有点所向披靡的意思。 孟长义慢慢勾起嘴角,竟然让那丫头成功了? 昨日闹得最欢的老白,此时等不及,拉扯陈忘山扑进地里开始整理。 扛谷子的虽然比平日早上山几刻钟,但这会儿还计较什么早晚,跟着一起在地里帮忙。 有几个拿镰刀以防万一的,此时干巴巴站着,有点羡慕,还有点无措。好像一夜过后,他们没用处了?咋办呢? 孟长义不敢让人随意替换,那几个持镰刀的多少有些认死理反应慢,暂时不适合做替补。 “别傻站着看热闹了,动手啊,早点收完早点下水泡澡去岂不痛快?” 谷子还要晒透才能用磙子,如果顺利的话,后半晌就能忙完。 村里没了牛羊叫唤,猪獾正在呼呼大睡,王八也在闲适地晒着太阳。 用木叉将晾晒的谷穗翻个面,一股闷闷的潮气扑面而来。 远远听见板车陈旧的吱扭声,絮儿等人踮脚盼着。 众人七手八脚卸车,絮儿问起孟长义: “山上那边顺利吗?有没有别的麻烦?” 孟长义脱了上衣随手一卷,在脸上蹭了一圈汗。 “还不错,有一些小毛病,我们自己在山上就能解决。陈数估计未时末,最多申时过两刻就能全部收完。” 顾云乐呵呵的很满意,往年他们一家三口起早贪黑,从未这么痛快过。 林三娘说她: “那也是因为村中壮小伙子多,你只看干活快,没见你家巧织做饭用多少米多少菜。 要我说啊,吃喝跟得上,给他们一千亩地也照样干得完。” 孟长义扬声笑道: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等你家宝乐能挑粪也就差不多了。” 林三娘指指他的背影喜笑颜开。 “长义想得够远,五六年之后的事,他先算上人头了。” 第128章 新粥祭奠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絮儿去趟茅房,拐到灶房正好听见耿秋在对巧织说悄悄话。 “若是今日做新米,我想给山上两位老人送一碗粥。我会藏在柜子里,到时候你装作不知情,可以吗?” 巧织应承道:“这事你放心,凭借你我交情,帮你遮掩都行啊。” 耿秋摇头,继续低声道: “不用。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不想牵连你。” 虽然他们算是背着人,但絮儿一只脚已经踏进灶房,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絮儿姑娘?你、你都听见了?” 耿秋和巧织都有些紧张,絮儿笑了笑,点头道: “耿大哥何时上山,叫上我一起可好?” 巧织心里道了句:憨人,你倒是解释两句啊! “耿大哥本想用自己那份做祭品,絮儿,他不是要偷粮食,我可以作证的!” 巧织看向耿秋,他们做饭的人心里最清楚,一把小米能熬一小锅粥,匀两碗送到坟前不难。 真想偷吃,除非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人盯着他们,否则下手的机会可多呢。 絮儿哭笑不得。 “两位老人生前心心念念想看丰收,新米收回来,理应有他们一份。 你们这样躲开众人,岂不是让我们跟着心里有愧? 同在村里生活这么久,这种事就该明明白白说出来。谁要是心里不服不愿,就别怪两位爷爷入梦去找他们算账。” 巧织抱着絮儿的胳膊笑得清脆: “絮儿~你最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到时候要是谁找我们说三道四,我可要摆你出来堵他们的嘴哦~” 耿秋抿唇不语,低头笑了笑。 絮儿一拍脑门,对巧织道: “都怪你们打岔,把柴刀借我用用。” 耿秋还想碾好了小米出门呢,于是问絮儿: “你要柴刀作甚?” 絮儿把草帽往头上一扣,说是想拿柴刀当铡刀试试。 耿秋劝退她: “柴刀不够利,有磨刀的精力,还不如用你们现有的工具。再说家里现在没有合适的木槽做底座,太麻烦了。” 絮儿有点点失望,心想是不是自己太懒了?什么都想省时省力,难道因为有点小成就,便开始得意忘形了? “讨巧不成,权当我来偷懒了。” 顾云人没到,笑骂声先至。 “好你个絮儿,来灶房躲清闲,小没良心的。” 巧织憋着笑靠在一边,防止她娘不顺心给她一巴掌,这种无妄之灾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婶欸!天没亮到现在,我只去过一次茅房,你怎么不说来来回回你都跑过五六趟呢?” 顾云擦一把脸上的汗给絮儿看,嗓门不小道: “出汗急,来尿快,憋不住怎么办?你要是能给我治一治,我还感谢你八辈祖宗呢。” 陈巧织缩在一边傻乐,爹娘挖苦的人只要不是她,什么热闹她都要看。 絮儿摊开手道: “天生就这样,我认输,我没本事,我去干活好吧?” 顾云:“嘁~小丫头一个,我忙里忙外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絮儿掀开帽檐道: “谁从小不穿开裆裤啊?陈婶,再不快点,太阳落山啦!” 能自在一些,谁愿意愁眉苦脸过日子啊?按照现在的产量来看,南梁那片坡地她很满意,再养上一两年,跟外边镇上的中上好田一个样。 在山里开荒好啊,不用交杂税重赋,不用给地主交租,除了交易不那么方便,哦,对了,还有个盘龙寨呢。 平安镇杂货铺,姜丙银趴在门缝上向外看,大街上的行人小心谨慎,行色匆匆,暂时没发现生面孔。 后院的仓房里藏着十几个人,个个磨刀擦枪忍不下这口气。 木门打开,透进来明晃晃的光,姜丙银又开始来磨嘴皮子。 “兄弟,好汉,我求求几位了,忍让一步从长计议,千万冲动不得呀!” 唐越冬和王志与他已经算是老相识,一整个麦收时节,镇上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粮食被盘龙寨抢走不少,唐越冬代人赚的是农忙短工钱,难免与那些下山的匪徒发生械斗。 姜家的杂货铺子也被无赖和山匪骚扰几次,好在有唐越冬等人明里暗里护着。人和铺子都安生,在乱时已经是万幸。 姜丙银照常去县城拿货,算是雇佣的王志和曹三德。一行人刚出县城不远,便遇到盘龙寨拦路收过路钱。 无甚意外,两方人打了起来。对方真刀白刃,曹三德和王志不敢大意,战场上带来的习惯,曹三德差点捅死个人。 以前小打小闹的尚且算是有和谈余地,这下疙瘩系得有些死。唐越冬听他们回来一说,预感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姜丙银还算本分,这仇因他而起,他想催着那些猎户带上东西赶紧逃。 唐越冬有自己的算计,大丙做买卖实诚,可交,他还想把杂货铺发展成关屯向外交换物资的据点呢,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老小遭祸! 王志一把将人拽进来,关上门。唐越冬挂上狐狸似的笑,与他嘀嘀咕咕、比比划划…… 镇上的情况是很久之后才传回村里的。 中伏前两日,经过关屯众人努力,谷子地之后又经过一遍深耕耱耙,种下第二茬的荞麦。 这种作物通常作为贫苦人家的补充粮,絮儿不是很担心,毕竟还有丁叔和朱丰在。 荞麦播种后一到两天才浇水,村里留下的人懂得把握时机,所以絮儿很放心地与孟长义等人钻进深山。 按照之前商量的,邓宝和小枣、细细负责将村子周边能找到的野麦子收回去。 因为两个未婚大姑娘在,絮儿找了庆七和张大嘴陪同。 钱有算是个意外,原计划中没他的份,不知谁说漏的嘴,他知道金细细要走,说什么都要跟着。 就他这年轻力壮的黏糊劲儿,难保不在恰好的时间地点做出点什么让人棘手的事儿。 孟长义真想让他滚出山建功立业。那个张扬立志做高官的少年,因为有了儿女情长做羁绊,反而是不急着走了。 吵吵闹闹的两个多时辰,絮儿只能让邓宝他们先走。至于金细细和钱有,被她和孟长义带在眼皮子底下。 第129章 夏夜看客 丁小枣几人离开之前,絮儿特意强调一遍,野麦子和毒麦一定要分仔细。 毕竟现在村里算是有粮食糊口,并不是那么急切。况且再有一个多月,山里其他东西也能陆续开始收获,如果因为吃了毒物丧命,那可死得太冤了! 庆七反而更担忧絮儿和金细细那边,两个身强力壮、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两个未婚大姑娘,让人怎么放心?丁叔也是,这闺女好像不是他亲生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一片庄稼! “絮儿,细细,过来七哥跟你们说两句话再走。” 邓宝和小枣互相拌嘴已经走出去一里远,张大嘴靠在一边等着庆七。 “絮儿,进山之后别太放松,你俩有什么事一定要结伴。” 金细细拉着絮儿的手道: “七哥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庆七无奈看了一眼,轻皱眉头对两人道: “有危险要找那两个呼救,还有啊,尽量跟他们保持距离。 实在不行,保命要紧。” 两个小姑娘看懂了庆七奇怪的眼色,絮儿眨眨眼道: “我都知道,你们路上小心,尤其是你的腿,踩稳了再赶路。” 孟长义照着钱有的肩膀来上一拳,那股子烦躁劲儿,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扔进臭水坑。 拖拖拉拉总算启程,四个人带上防身工具和必要物品,走上一条更荒的路。 孟长义对北地荒野草木只知道大概,那些细小多样能果腹的东西,有很多长相相似的。轻则口感不好不能食用,严重的就是剧毒之物。 “钱有前方探路,絮儿你们二人在中间。” 面前两个身影是窈窕,但孟长义现在没有任何别样心思,只觉得头疼。 杂草丛生的高山野谷里,危险都藏在暗处,这两个拖后腿的,不带又不行。 要不是金元和毛雀被安排跟着老唐,他宁愿带男人出来,方便又耐摔打。 这才走了多远,那个金细细不是被树上的蜘蛛吓一跳,就是因为草丛里的异响惊叫。因为她,影响着钱有的心神判断以及速度,第一日并未走出多远。 傍晚前找好地方过夜,钱有趁众鸟归巢的时候猎到晚上的食物。孟长义离开好一阵子,用葫芦装回来不少水。 火堆中冒着阵阵松烟,絮儿几人咀嚼着松脂,顺便等待手中的无毛鸟肉烤熟。 钱有掏完鸟内脏没地方洗手,只用杂叶浮土搓洗个大概,此时指甲缝中还有残血。 金细细小口啃着骨头,不时看一眼他的手,表情一言难尽。 絮儿拿出小匕首,顺着骨缝拆解一条腿。钱有看到后,意味深长看向孟长义。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军头,我要对细细好,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大家都是男人,你还不是对絮儿特殊?装什么公道无私呢! 孟长义没理他,安静地吃完东西,几下爬上树假寐。 骨头扔进火里,钱有看了下干柴数量,而后对絮儿和金细细道: “你们俩也找棵树爬上去,夜晚蛇虫鼠蚁多,别的野兽也多,树上相对安全那么一点。” 絮儿心想,这要是从树上掉下来,不得折个胳膊腿儿啊? “我就坐在树底下算了。” 金细细靠近絮儿摇头。 “我也不上树,反正你们都要守夜,应该……没事吧?” 钱有抬屁股坐到金细细身边,吓得小姑娘绕到絮儿另一侧。夹在中间的絮儿直勾勾看着火苗,心里不住翻白眼:我应该在树上,不应该在地上。 天色渐暗,林中的鸟叫换了曲调,还有一些刚刚苏醒的活物,开始它们的暗夜生活。 火堆太热,亮光吸引来飞蛾和蚊虫,絮儿被烦得心头火起,起身活动下腿脚,爬上树杈吹风。 余光瞥向下边的俩人,竟然真能忍住炙烤眉来眼去?情爱可真是有什么仙魔之力。 收回视线,冷不防撞上孟长义的目光,原来这人也对下边的好奇啊? 絮儿答应过金元,在他出门这段日子,保金细细完好无损。至于怎么看待处理这段感情,让金细细自己拿主意。 说实话,按照她对金元的了解,相依为命的兄妹俩不该是这种态度,不知是他们说了什么,还是钱有后面又找过金元。 树下干柴烈火,树上一对看客,若问有何新奇?不过眉眼秋波。 絮儿掏出绳子捆在腰间,另一头拴在树杈上,骑在上头浑身紧绷开始打盹。 大概亥时,孟长义从树上下来去替换钱有。金细细靠在树干上,稍有响动便惊醒过来。 絮儿清醒了一下,两条腿悬空后有些失去知觉,然后是一阵麻意。 孟长义对钱有道: “你把她安顿好,我去小解。” 钱有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细细更害怕摔下来。 “你转过去,靠在我后背,这样就不害怕了。” 絮儿在树上听得牙酸,活动差不多后解开绳子从树上滑下来。 等孟长义回来时,就见到絮儿和金细细背靠背趴着膝盖,钱有靠坐在金细细旁边不到一尺远。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几人只有水喝,好在这个季节山里有野果子,酸的、涩的、清甜的、绵软的、鲜脆的、多汁的……不管好不好吃,能把肚子填饱就行。 晌午走到一处山顶,天上飘着几朵积云,一看就是成不了雨的散云。前半晌只顾着找野果,有一小片榛子林,叶子上都是虫眼,里面密布着蛛网。 几人勉强摘了一些当作食物,再就是遇到几丛蘑菇,不过他们没带锅出来,最终也只能串在树枝上烤着吃。 金细细的体力稍弱于另外三个,轮到钱有带路时,他会刻意减缓速度。 中间停歇时,钱有会用野花编个花环送给金细细。 孟长义偶尔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调皮地将小白花插在絮儿头发上。被絮儿发现后,免不了一顿臭骂外加拳打脚踢。 她这一点点力道,伤不到肩宽腿长的军头,往往都是以絮儿大汗淋漓告终。 短短几个时辰中,当然也有无尽倒霉的时候。四人不小心误闯了野蜂子的地盘,尽管在发现的一瞬间撒腿撤离,但还是没逃过被几只死心眼的追赶。 第130章 野蜂叮咬 逃命的时候关不上那么多,钱有拉上金细细边退边哄赶;孟长义和絮儿各顾各的,用叶片较多的枝条拍打。 混乱之下,四个人拆成三个方向躲避,总算都逃到安全之地。 孟长义与钱有通过特殊的哨声交换信息,这才发现絮儿不见了。军头不承认自己那时的慌张是因为一个女子,怪蜂群契而不舍,怨天气燥热人心易乱。 “絮儿?你在哪?” 军头的声音有一种别样的穿透力,絮儿咬着木棍,用指甲掐出蜂针扔掉。 她与细细穿的是夏衫,胳膊上被野蜂蛰到两下,不趁着肿起来之前去掉蜂针,她可没地方找郎中去!所以别说孟长义喊她,就算皇帝来了也得等着。 吐掉木棍,大口吐气,再倒吸几下,小姑娘脸色通红,前胸后背的衣裳被汗打湿。 “嘶~呼……呼……不疼,一点都不疼~” 絮儿一双眼盯着地皮,想要找到一棵马齿苋或是蒲公英。嘴里嘟囔着: “该死的野蜂子,等冬天咱们再算账!” 孟长义的呼喊还在继续,声音忽远忽近的,絮儿还满心奇怪呢。 她不知孟军头在山林里四处穿梭,上蹿下跳,迟迟听不到絮儿回应,越来越暴躁焦急。 絮儿咬牙忍过第一波疼痛,这才回应这孟长义。 “孟大哥,我歇一下,没力气了!” 军头一脚踢向旁边的灌木丛,低声自语: “臭丫头,就不能学人家一手,跟着我多好。” 等找到絮儿,这姑娘斜靠着大石头,不知道刚吃了什么东西,嘴边还残留着残渣。一边袖子高高挽起,白净的胳膊上两处敷着烂草叶子一样的东西。 “呀,让你乱跑,跟着我是不是就没事了?” 不说这个还好,孟长义如此说,絮儿站起来俯视蹲跪着的孟长义,气自己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哟!军头怎么好意思的?跑起来不顾身后人死活,你腿长人高,没想过带的那条路我能过么?!” 孟长义尴尬摸了摸鼻子,干脆一屁股坐下。 “我的错。那什么……要不接下来我背你吧?” 絮儿单手掐腰,渐渐俯身,盯着孟长义双眼冒火。 “说点有用的行不行?钱有和细细呢?” 孟长义拎起絮儿的手腕子凑近看了看,问道: “那俩啊,好着呢。 这什么东西?好像屎啊。” 絮儿夺回胳膊道: “懂个屁,消肿解毒的草药。” 孟长义抽了抽嘴角,心里则是想着,絮儿现在这副模样,真应该改名叫“蒺藜”。 胳膊上一阵阵泛疼,絮儿咬牙直抽气。孟长义干看着毫无办法,起身蹲在絮儿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 “上来,跟另外两个汇合去。” 絮儿气鼓鼓道: “我自己走。” 孟长义闭上眼睛深呼吸,威胁道: “别让我动手,抓疼了你遭罪的不是我。” 杂草丛生的一处山谷,人贴着人在缠绕的藤蔓中艰难找着出路。 这一片暂时没什么收获,难怪当初莫苍没带她走过。 山谷背面是很大一片低洼地,炙烤下太过寂静,两个人的呼吸交错,又在不知不觉中统一。 絮儿忍受着干热的天气,甚至都想让孟长义换一个方向了。 不言不语中煎熬的又何止絮儿一人?孟长义只觉得心中冒火,口干舌燥,背后一个火炉正巧烤着他的心肺。 就在絮儿要提议换路时,孟长义绊到什么东西没站稳,两人摔了一跤。 絮儿被孟长义护着,只是轻微磕碰一下,并没有伤到。 军头不自在地干巴巴解释: “汗流进眼睛里没看清路,我可不是存心要摔你的啊。” 絮儿看看肿起的胳膊道: “你紧张什么?谁说怪你了?” 孟长义绷紧下巴,有些难为情道: “毕竟是我没护好你,胳膊还疼吗?” 絮儿下意识又扫一眼手臂,敷在上面的草药少了许多水分,有点干巴巴的。 “疼~怎么不疼!所以……孟大哥,等冬天冷的时候,陪我来一趟,我要把它们老巢给掀了才解气!” 孟长义慢慢笑起来,对坐在地上仰头说话的小姑娘承诺: “这还用你说?还以为你要佯装没事呢!我一定记着给你报仇。” 她能承认痛,看来山里的野蜂真正够毒,可怜的疯丫头,这下得安静好几日了吧…… 絮儿摇晃着没受伤的那只手道: “有仇自己报才痛快,你给我带带路就行了。” 有些东西你越是期待,它就像有什么灵性似的,不到时候才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站在高处俯视,有叶片掩映难以发现的东西,她坐在地上无意识乱瞟,便发现了洼地里的秘密。 孟长义等了一会还不见人爬起来,便几步过去准备提着人走。 “差不多了吧絮儿姑娘?该赶路了。” 絮儿咧着嘴拍响孟长义的腿,军头跳脚躲了一下。 “絮儿!你这只爪子不想要了?” 金细细和钱有听见说话声,七拐八绕地走过来。 絮儿激动道: “小黑豆!竟然是野生的豆子!孟大哥你快来看呐,好多豆荚!” 絮儿坐不住,打算钻进去好好看个清楚,后衣领被人揪住,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给我老实点坐好,我去。” 窸窸窣窣一阵,金细细和钱有满身是汗出现在不远处。 不过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受伤,还是有点倒霉的。 “总算找过来了,细细,这里好大一片野豆子!” 金细细蹲下身,惊呼道: “你被蛰到了?肿成这样,好大的毒性。絮儿,我当时太害怕了,对不起……” 絮儿:“啊?你为何道歉呀?这不重要,咱们有重大收获,因祸得福了你知不知道?” 金细细瘪瘪嘴,眼泪汪汪心里不是滋味。当时她应该拉上絮儿一起跑的,钱大哥经常进山,多一个人又不是护不住。 絮儿真是服了这种多思多想的人,粗浅哄了几句: “你别哭啊,大热的天容易上火。” 金细细抽抽嗒嗒道: “你胳膊这样子,接下来怎么在山里过啊?” 絮儿现在有更开心的事,感觉疼痛都少了一半。 于是对细细说: “那不重要,走啊,咱们也看看去。” 孟长义越走越艰难,里面的爬藤和杂草齐腰深。脚背那么厚的落叶和腐土,甚至还有野物的枯骨,一脚下去清脆地嘎吧一声。 第131章 因祸得福 细细扶着絮儿,钱有原本跟在她们左右壮胆,没走多远自觉去前方开道。 四个人绕这一片野豆子走了个遍,孟长义拖着一脚泥出来,这种地势却不敢脱鞋行走。 “中央最低洼处还有积水和淤泥,应该是存的雨水。这一片豆荚很均匀,少数叶片上有虫眼,不过比开荒地的黄豆好上一些。” 絮儿和细细大概估算一下产量,这份意外口粮,是他们自己种植的豆子两倍有余! 絮儿高兴之下,张开双手呼喊: “不劳而获的感觉实在太美啦!哇吼~救大命了!感谢老天,感谢孟军头!” 金细细随着她笑,露出几颗整齐的小牙和一对酒窝。絮儿那种发自肺腑的自在呐喊,对食物的尊重与渴望,无不感染着身边的人。 孟长义控制不住随之高喝: “谢谢絮儿的慧眼识豆,天无绝人之路,五谷丰登,指日可待!” 他们兄弟守在山中不短时日,竟然能让这大片粮食在眼皮子底下自生自灭,不得不说,时也,命也! 钱有撸起袖子,问两个女子: “现在动手不?” 金细细无语望天,絮儿高举未受伤那只手道: “现在啊,动手烧饭。 豆子可不像你盯上的那些猎物,它们不会跑的。” 金细细接着道: “现在豆荚还嫩着,得再等等才能来收呢。不过这段路够远的,恐怕到时候费人力。” 孟长义豪迈道: “欸~关屯就是人多,哪怕老唐他们回不来,大不了开荒的事暂缓十天八天。” 四个人哪有“饭”可烧嘛,只有一点蘑菇和野果充饥。 这片洼地不时有野兔出没,因杂草之下可能有泥坑,几人更舍不得这些野豆子受到损伤,所以并不好进行抓捕。 四个人找了附近山头过夜,偏西的上弦月循着命定轨迹,温柔地走向墨山胸怀,留璀璨星辰共舞庆贺。 大概因为附近潮湿,各种虫子非常多,絮儿疼得睡不着,看着夜空发呆神游。 天下那么大,哥哥呀,你到底在哪里? 絮儿惊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那么执着非要找到那个人。 不管他意气风发还乡,亦或是落魄潦倒心中羞愧,爹娘枯骨尚存,却魂归天地多年。他就算去坟前跪一跪,哭一哭,爹娘也听不见看不着了呀。 关屯想要解决温饱,三五年最快,年景不好的话,他们比外边的人更容易饿死。 当下众人齐心,怎么才能让这个小村子走得更平稳长远呢? 胡乱想着分散心神,絮儿迷迷糊糊睡过去。 清晨起了薄雾,两个女子身上都盖着外衣。 不远处相对空旷的地方,孟长义和钱有拳脚相向。两个俊朗男子赤膊过招,晨光朝露,阳刚悦目。 絮儿开启了美好的一天,悄悄将金细细捅醒。担心她打扰到对战的两人,提前捂上她的嘴。 “唔~” “嘘!钱有跟孟大哥打起来了,要不要看?” 金细细身体比脑子快,立时睁开眼,哪还有一丝睡意? 待二人身影映入眼帘,先是脸色一红,而后嗔怨去看絮儿,果然见她满脸促狭。 “要死啊,真想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凑在一起,头碰头低语。 絮儿:“嘁~敢说你对钱有没丁点想法,这一路眼神勾丝的样子,你以为我瞎?” 金细细支支吾吾不说话。 絮儿能站在良知那一方,尽量保村里的女人不沦为泄欲的玩物。可孟长义说得对啊,郎有情妾有意的,她做那个恶人犯不上的。 当初她排斥钱有,实在是因为那人高傲又懒散,有预谋有心机还极具耐心,最重要的是真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她打不过。 钱有在改变,絮儿对他的看法,以及对这件事的态度便也发生着转变。 “絮儿,你知道我胆小,又喜欢斤斤计较。从小到大仗着我哥宠我,越来越娇气。 其实……我知道那样不好。 我哥的忍耐是有限的,这么多年下来,我比谁都清楚他的脾气。 可是呢,谁在乎过我?” 絮儿心想,你哥好歹对你不错,总比我家那个让人省心吧? 那边两个精壮身影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打了这么久还不见停下。 金细细目光追随着钱有,幽幽道: “钱大哥对我很好,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我心慌,既怕得到,又怕失去。 他长得好,功夫好,家有田产,如果离开关屯,不缺好姑娘做妻。” 絮儿听明白了,原来是金细细认为自己不配得到,但是又想要。嗯……家中贫困,心底不安么。 “我倒是好奇,你何时接受了人家好意的?” 金细细脸颊绯红,声若蚊蝇: “我也不知道。” 絮儿轻轻揪住她的耳朵,装作很唬人的样子眯着眼睛逼问: “不行,你得给我个说法。现在我两面不是人,凭什么?我不要面子的?” 金细细把那一边往絮儿的手边凑了凑,诚心诚意道: “凭你心软良善,又强硬勇敢呀。 你在我最难的时候护我两次,我一辈子都记你的好。” 絮儿撒开手不去看她,咬牙嘟囔: “你就是算准了我吃软不吃硬。” 金细细又向絮儿身边靠了靠,眸中带笑。 “那也得是你放在心里的人才可以啊~实话来讲,我依然嫉妒你。” 絮儿瞥她一眼,鼻孔抬高。 “姐的锋芒,你追不上。” 两个男人分出胜负,让絮儿不好再追问。 野豆子不是此行的终点,地广人稀无人看管,有好资源当然是先到先得。 盘龙山算不得十分保险的避世之所,远的不说,跟前的土匪窝一日不除,他们就得提着心过日子。 絮儿恨不得将这一片翻个底朝天,用得上的东西皆为自己人掌控才好。 孟长义取走上衣搭在肩上,打个招呼便去附近做标记。钱有拿过来几枝野果子,红艳艳果子仿若樱桃,不过枝叶却更像李子。 “欸?钱大哥从哪找的郁李?” 絮儿记得遇到过有人收郁李仁入药,不过那是距离松县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这边是否有人收。 钱有与她走的不是同一条路,郁李树就在他们来时的路上。 第132章 水落情动 等孟长义回来,絮儿与他商议,最多再走五日路程,他们需要往回返。 “看这个成熟度,郁李正当季。顺利的话一个往返差不多要十天,再久的话,就要被山里的野物吃光了。” 孟长义捏着一颗小果子看,沉吟道: “本想带你走远些,尽量把这条路摸熟再回村。为了这么个小野果折腾,值当么?” 他一心惦记攻打盘龙寨,秋猎之后会有一段农闲,时机正好。 当下最应该囤积粮草,絮儿在想什么呢? 絮儿鼓着嘴思考,腮帮子被人戳了一指头,气没绷住,噗地一声异响,三人耸肩大笑,独留一个冷脸磨牙。 一颗小果子正中孟长义脑门儿,絮儿眼神向崩走的果子一甩,对孟长义道: “姓孟的,你这张厚脸皮别落我手里,否则我絮儿可是有仇必报!” 胳膊上干掉的草药夹着汗毛,不抠么,已经没了药效;抠么,肉皮生疼。 这时候孟长义手欠,可不是上赶着找报复呢? 好在絮儿没空发脾气,手里的小野果拿去打人太过浪费,酸甜微微带些苦,味道比山樱桃好多了。 “值不值当我还不知道,边走边看,前方若是没收获,那就折返回来,保住一点算一点。” 钱有和金细细在,两人谁也没提背着行走的事。不过因为絮儿胳膊还未消肿,不用拿东西一身轻松。 四人穿过野豆田,走过一片平缓之地,终于找到一处水源。 嗓子冒烟的几人先灌个水饱,絮儿总算能把胳膊上的草药洗掉。冰凉的山水缓解一点刺痛,在水边找到马齿苋,依旧是扔进嘴里嚼烂,然后和着口水糊在胳膊上。 孟长义咧嘴: “啧啧啧~疼就哭两声,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虽说是玩笑话,但孟长义真心希望她能适时柔弱一些。卸掉一点刚硬和坚强,女子哭着喊疼不丢人。 壮年男子被野蜂蛰一下,也有嗷嗷大叫的。她把自己装在一个壳子里,时日久了,所有人习以为常,便没人在乎她苦不苦,疼不疼。 絮儿撩起半捧水,让孟长义暂时闭嘴。 军头一抹脸,勾勾手指道: “就刚才那劲儿,再来两下,正好洗个脸。” 懒得搭理这个脑子不好的人,心里默念:痴呆无罪,可怜可悲,若有机会……等什么等!有仇不报,功德不保! 絮儿单手刨得飞快,嘴上不忘说道: “我这人虽不是什么在世菩萨。” “絮、噗喂~” “下凡仙女。” “哎我……” “不过有求必应心慈手宽。” “你!” “都、别、拦、我~” 唉…… 孟长义闭上眼睛,甚至将脸微微仰起,任凭絮儿如何,始终不言不动。 山水拍打在脸上,还挺舒服的。如果不打湿衣服就更好了。 这个疯丫头,什么时候看见蛇也能这般发泄出来就好了,憋着有什么用? 絮儿见他一脸享受的样子,那股火气突然就散了大半。孟长义睁开一只眼悄悄看过来,贼眉鼠眼地还有点调皮,若是胡子修一修,这张脸还是能看的。 “停下作甚?继续泼啊。” 沾了水的睫毛,随着他说话扑扇两下,慵懒中带着挑衅。絮儿觉得自己又有些渴,孟长义笑得她心里毛毛的。 絮儿抖抖手,扔下一句“累了”,然后自顾自找阴凉地方坐下休息。 孟长义心想:你跑得还挺快。 意味不明的笑一闪而过,除了絮儿无人察觉。 略作休整错过最酷热的时辰,四人继续游荡。 收野麦子那边说不上顺利与否,夏季总有些蚊虫叮咬发生,别的还算好,总归有所察觉。 唯有蜱虫这种卑鄙小贼,咬住人绝不撒口,要么被吸血被撑死,要么死在正吸血的时候。 蜱虫之毒,麻痹人的感知。等发觉时,它不逃不动,甚至等人抓它时,口中还要扯下一丝肉出来,简直是“虫凶且极恶”! 张大嘴看着还有些青的野麦子不舍得下手,总想再等等,或许能多打一碗粮。 对于吃的东西,小枣向来都是先据为己有,然后再考虑其他。 “大嘴叔啊,野麦子不在我眼皮底下长着,我真不放心。收回去的才是自己的。” 邓宝看向庆七,不能小黑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男人的尊严呢?脸面呢? 庆七取下来几个籽粒,剥开燕尾一样的外皮,用指甲掐一下麦粒,而后道: “现在收回去晒干,确实减产不少。但迟一些说不定有什么变故,我赞成小枣。” 张大嘴迟疑道: “那就收了?” 邓宝背过身翻个白眼,这帮人都是怎么了?个个女人能当家不成?! 小枣都没想过问邓宝的意见,那就是来当牲口的壮劳力,乖乖干活不就行了?想那么多还难为自己,上赶着找没趣么! 黑丫头打头阵,庆七和拽了下生闷气的邓宝,张大嘴还不忘叮嘱: “看见那些实在青嫩的,不如就放过两三日,咱们还来呢。” 一捆捆野麦子背回村,地位比不上谷子,只落得个边角位置接受日月精华。 村里人正在用磙子碾压谷穗,小强和宝乐不出去牧牛放羊时,一定会被抓过来帮忙。 待小枣几人准备再次出发时,还能听见身后的陈婶抱怨村里没有个好用的筛子。 收野麦子这几天,丁小枣几乎总能“夹带私货”。 邓宝说她前世大概是个吃不饱的松鼠,黑皮圆眼贪吃好动。 小枣则说他是只积年五彩大公鸡。邓宝不懂何意,奈何另外两位咬死了不说。每当邓宝问起,总惹来那三人压不住的笑声。 日子紧凑平淡,有粮食,心中踏实。在石罗锅去世后,小村子里总算渐渐有了欢声笑语。 平安镇的杂货铺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方擂台。 盘龙寨果然来寻仇,姜丙银劝不动那几个憨人,只能让一家老小先去亲戚家躲躲。 祖上传下来的家业能保则保,松县昏官当道,匪徒横行。这是世道不好,并非他不孝。 后院站着十几个人,姜丙银眼眶微热,与唐越冬等人道: “众位兄弟因我姜家与匪寇结仇渐深,姜某平平一商户,何其有幸!” 第133章 小镇械斗 刘奔那肉磙子一样的胳膊压在姜丙银身上,不耐道: “文邹邹、哀戚戚的样子一点不爽快。等会儿自己藏好,我们打起来可顾不上你啊。” 姜掌柜满腔热血和感激,刘奔这个莽夫,大恩不让谢完呢怎么? 王志贼兮兮地笑道: “大丙,兄弟们为你拼一把力气,怎么说也要请我们一餐饱饭吧?” 姜丙银拍胸脯保证: “烧饼配羊汤,管饱!” 唐越冬收拾好自己的破衣烂衫,带人往擂台走时心里在想,回去得让絮儿姑娘想想办法,总穿这么一身,都快遮不住羞了! “里面的人听着,我数三声,再不出来应战,我可要放狗了!” 突兀的公鸭嗓子喊了这么一句,刘奔撸着袖子快走两步。 “嘿~我真是惯的他找不到东南西北了是吧?请你爷爷不知道客气点?” 王志跺脚急道: “刘莽这个奔夫……呸,说的什么东西。” 曹三德把人推向院里,怂货,王铁蛋是让人打怕了! “欸欸欸,你推我作甚?” 曹三德丢下一句: “看好大丙,你俩在院里待着算了。” 铁汉心细,突然想到万一外面超出掌控,好歹得留下个通风报信的。好不容易给人做短工攒下一点东西,不能便宜那帮臭蜱虫。 说话间刘奔已经拉开木门走到外面。 镇上敢冒险看热闹的还是多,不远不近的几处墙头、屋顶、柴垛还有树杈上,竟然找出来几张熟面孔。 刘奔顾不上那些,匆匆一扫,视线落回高头大马上。 光头长髯,两眼一股凶光。 都是手中沾过人血的,刚一交手便是杀招。刘奔大开大合,光头汉子沉稳阴险。 唐越冬眉头之间开始出现深纹,这个匪头子不那么好对付。 光头大汉越战越勇,脸上喜色难掩。周边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姜丙银躲在唐越冬身后焦急万分。 “怎么办才好?刘奔兄弟好像打不过他呀。” 曹三德把人拽到自己身后,低声安慰道: “看着就是,我们心中有数。” 盘龙寨一窝靠烧杀劫掠生存的,哪会讲什么道义?打擂台是正道手段,不过是想招揽他们兄弟做打手,同时震慑乡里让百姓更加畏惧他们而已。 唐越冬盯着光头的招式变换,与兄弟们商议着对策。不想刘奔被打出火气,一个大意让光头察觉到什么。 “你不是猎户?!我就说这破地方哪来的硬骨头,你们究竟从哪冒出来的?” 光头带来三四十人,此时纷纷亮出刀来,只等一声号令便要大开杀戒。 王志把姜丙银往铺子里一塞,顺手带上门。 “照老唐说的办,快去。” 姜丙银连滚带爬去后院点火,平安镇还有不少血性男儿,也有跟盘龙寨结下深仇大恨的。这些人团结起来,都是敢与山匪拼命的人。 黑烟逃命,白烟布网。刘奔是唐越冬安排的饵,就是为了钓住那个领头的。 白烟升过屋顶,唐越冬大喊一声: “动手!” 曹三德跳上擂台,与刘奔一起缠住光头大汉,其余人迅速将那些杂鱼拿下。 杂货铺周围遍布荆棘扎成的巨网,不怕被戳出浑身血窟窿,那就尽管往外闯。 光头大汉嘶吼愤怒。 “娘的,你们跟爷爷玩阴的?狗杂种!不要酒肉女人,难道真金白银也不要吗?” “别让老子翻身,否则喝血吃肉,骨头扔进山里喂狼。” “你以为暂时擒住我就赢了?哼哼~老子山头上有的是兄弟,识相的现在放我们走,不然等不到明日……” 光头连喊几句,见他们皆不为所动,难得有些头疼。 唐越冬看着战况,渐渐勾起狐狸笑,甚至在一片哀嚎中哼着小曲儿。 “下手小心点,别让人死了!” 三弟早想占了他的女人,今夜他要是回不去,怕是要让那个小混账得逞。 “我说兄弟,你们要什么给句痛快话。” 刘奔抽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老唐真是的,打人放不开手脚,他岂不是白挨揍了?更何况这秃贼看着人高马大,怎么还是个碎嘴子?烦的要死! 曹三德同样忍得难受,脱了他一只鞋硬塞住光头的嘴。 “我都不记得多少年没穿过布鞋了,三哥,你把他另外一只扔给我。” 王志可真是对得起他铁公鸡的名声,连只臭鞋也不放过。 姜丙银趴在门缝往外看,地上好几滩血迹,好在那些猎户兄弟没见着断胳膊断腿的。 “这帮猎户竟然如此厉害,我还是小瞧了人家啊!看来得换个办法打好关系……” 没人理掌柜的在门内如何盘算,两刻钟不到,此番下山的匪贼全部被擒拿。 在金元和毛雀带领下,除了那个光头之外,其余山匪遭了好一顿毒打。 待那些人发泄过后,唐越冬不敢耽搁,急忙带人藏起来不提。 村子周边的野麦子被小枣几人收得一株不剩,短短几日过去,小枣越发黑得发亮。 村里汉子们闲来无事会逗几句小枣,反而惹得小强满村子追着人骂。 三个妇人对另外两个小姑娘牵肠挂肚,不知归期,不知去向。 小枣睡醒一觉又像那浇过水的小白菜,支棱着要带人去收一遍草珠子。 自发现野豆子后,絮儿和金细细两个便把目光盯在这些“主粮”之上。可惜一连三日毫无所获。 “孟大哥,这一片的山体太贫瘠,应该没什么我们能用上的,不如改道吧?” 一整日走过的地方,多山石杂草,站在高处远眺,甚至少见高大树种。这种地势有什么好找的?絮儿甚至怀疑孟长义带几个人在山中迷了路。 孟长义并未多说,只坚持再走一日,看过便回。 金细细小声问钱有: “钱大哥,这边是有什么好东西还是有特殊之处?这……” “嘘,别打听,他有他的道理。” 以前巡逻时,军头也喜欢在这边转转,不过荒山土石,并无奇特之处。 算起来,倒是有半年不曾到这边,或许是来怀念旧时光的? 孟长义看了一路,与之前并无变化。出于谨慎,还是要全部检查过才能放心。 第134章 路遇鬼火 朝夕相处半个月,金细细还是不太敢与孟长义说话。不怪絮儿抗拒向前走,天黑之后怎么都无法入睡,甚至还感觉附近有阴风刮过。 金细细夹在絮儿和钱有中间,总说一闭上眼睛就有什么盯着她,怪害怕的。 睡不着容易胡思乱想,忆起偶然瞥见的红黑色痕迹,絮儿转头去看孟长义。 黑暗中只勉强看出那人的轮廓,不知为何絮儿觉得他很孤独和悲伤。 “孟大哥,在想什么?” 孟长义回过神来,见他们三人俱无睡意,左右也是闲着,不知不觉说起一些往事。 或许他,也不知道该与谁说吧? “我与舅舅在前边不远的那处峡谷分别,他随大军离开,我领命守在盘龙山。 每次巡逻,我都会到那边看上一眼,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 絮儿心里原本猜测,这里怕不是到了曾经的战场范围内?毕竟出现这种直觉,只在坟场感受到过。 犹犹豫豫的,她还是没能问出口。 “松县只是个不起眼的边远小城,当初甚至都没想过会碰见你们。” 钱有将头转向金细细,是啊,他满心抱负,也没想过会遇到这个让他动心的柔弱小女子。 孟长义低沉笑了两声,絮儿听不懂他为何发笑。只听他继续道: “你们睡不着很正常,这附近大概不少孤魂游荡,说不定还会有野鬼入梦。” “哎呀~孟大哥求你别说了,好吓人。” 最先受不了的当然是金细细,本性如此,有的人一辈子都改变不了。 钱有低声安抚: “世上哪来的鬼?军头不过是闲来说起解闷,偏偏你当真话听。” 金细细困在关于鬼的各种“故事”里越想越怕,钱有忍不住对孟长义动手。 “三五句话差点把人吓哭,这时候装什么哑巴?你倒是说两句哄哄啊?!” 孟长义不躲反攻,言道: “哎哟~急了?心疼了?” “要你管!” “哦呵,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要我管。” 钱有急得浑身冒汗,高低让军头先闭嘴不提鬼神了再说。 俩人你一拳,我一掌,没注意远处有绿光若隐若现。 絮儿撇撇嘴,这些男人就不该吃太饱,日子过成这样竟然还有力气动手,看来开荒速度还能提升一二。 她这边心里想事有点困意,胳膊上突然出现一双手,她下意识甩开。 “什么东……细细?!你、怎么了?摔疼没有?” 金细细倒在一边小声啜泣,即便看不清,也能感受到她的惊恐。 叹了口气,絮儿收拾起烂摊子。 “好了好了,不哭啊,你们俩滚远点去打,要么就给我停手!” 怀里的金细细结结巴巴哭诉: “絮、絮儿!有有、有鬼火,鬼火!蓝色,啊不、不对,绿色的!” 絮儿抚摸着金细细的后脑勺和后背,潮湿透过衣裳,絮儿手心也一阵粘腻湿热。 “大概有狼路过吧,你看错了。钱有不是很能打吗?没事的。” 金细细在絮儿怀里一点一点探头,眼泪鼻涕蹭了絮儿一肩头也不管。 等看清远处飘忽而来的光,张着小嘴只顾发出“嗬嗬”的怪声。絮儿心下一惊,总算察觉到不对劲。 顺着细细看过去的方向,几个呼吸过后,确实看见浮动的蓝绿光。 呼吸一滞,还真像传言中的鬼火模样,絮儿咽下一声惊呼。 待确认那蓝绿光确实奔他们而来,絮儿大喊一声: “别打了,鬼火来了!” 金细细上下牙发出咯吱声,紧抓着絮儿既不敢哭也不敢撒手。 两个男人听到呼喝声立即停手,紧张护在两个女子身前。 他们越是走动,那团光飘忽越是急切,看起来还真像是闻到人味的野鬼孤魂。 钱有回手抓了细细一只手握着,这次是真的浑身戒备,不过是对人转向了对“火”。 他护着两个女子向后退,心想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先离它远点总归无错。 孟长义只是皱眉看了一会儿,然后也不知他是手脚发痒,还是出于好奇,竟然拿上兵器想要迎过去看看究竟。 絮儿正要叫住他,却发现场面有点诡异。 三人后退,孟长义原地不动,那蓝绿的光便一点点逼近。 孟长义迎向那边,絮儿担心之下未动,钱有几乎半抱着金细细,随絮儿停下观望。 然而那团东西好像惧怕孟长义靠近,他进,它便退。他停,它也停。 絮儿想了想,让孟长义撤回来。那团东西果然跟过来。 金细细靠在钱有怀里瑟瑟发抖,咬着自己的指头保持一丝清醒。 “孟大哥,停。” 孟长义虽不清楚絮儿意图,但还是听话照做。 如此进退几次,那团东西好像有“虚弱”的趋势。 絮儿壮着胆子,跟孟长义一同走过去。相隔不远,却感受不到火焰该有的灼热。两人对视一眼,孟长义缓缓拔刀,接着刀尖划破鬼火。一部分青绿火光留在刀尖继续燃烧,没多久突然熄灭,黑暗来得猝不及防。 “欸?怎么没了?” 絮儿浑身紧绷,尽量放轻呼吸,一双眼扫视着周围。 他们都如此模样,那远处的金细细更是把心提到嗓子眼!钱有听她呼吸不顺畅,一边分心防止鬼火突然逃到他们身侧,一边还要照顾被抽走力气的细细。 等待中最是难熬,孟长义几乎在鬼火消失的一刹那做出应对,反手将絮儿扯到身后。 絮儿只要不对上长虫,遇到未知危险也不畏惧慌张,直接与孟长义后背相贴,这算是她认知中,最安全的姿势。 孟长义无疑是意外的。 身后的姑娘什么时候开始信任他的? 当下不好细想,孟长义保持攻守兼备的姿势,足有一刻钟没敢乱动。 迟迟等不来鬼火,况且四人除了受惊,暂无其他实质伤害,孟长义缓缓放松身体,但眼睛依旧盯紧四处。 期间有鼠虫经过发出声响,都被孟长义和钱有一一解决。 星辰隐匿,黑夜退走得无声无息。 四个人第一次全部睁眼熬过整夜,天光微亮,孟长义向后靠着絮儿。 “嗯?孟大哥?你在做什么?” 第135章 苘麻成片 絮儿撑着不敢动。孟长义举刀伸个懒腰。 “啊~~总算天亮了,让我歇一会儿!” 呃……我也怪累的,再说你自己一百多斤,心里没数么? “细细?细细?!你怎么了?” 站在这里只能听见钱有的喊声,却看不到人究竟如何。 孟长义腰上略一用力,絮儿后背的压力顿时消失无踪。 “钱有,你小子又在叫唤什么?天亮了还给老子找事……” 他口气不好,但脚步未停,絮儿撑着要打架的眼皮跟在孟长义身后。心里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等找到那二人,果然是金细细昏过去不省人事,钱有半抱着她在焦急摇晃,一声声喊着金细细的名字。 怎么说呢,絮儿见此情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一个男人对女子有多少真心情意,有的能在细枝末节看出端倪;也有的要经历一两件大事才能看出本质。 她信一见定情可以白首相依,也有患难与共最后各自归于烟火生活。 钱有对金细细的在乎,原来不止于少年朦胧心动啊。 孟长义轻轻推了下身边发呆的女子,该不会昨夜的鬼火真有什么邪性?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对劲。 “欸,别学马一样站着睡觉啊,眼下怎么办?” 絮儿搓几下脸,使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让钱有背上细细,先离开这个鬼……破地方。一天一夜不让人睡觉,我又不是那田里吓唬鸟雀的草扎假人。” 孟长义眼底有些担忧,絮儿笑里带些疲惫。 “走慢一点,我还跟得上,放心吧。” 钱有的无措和慌张,让他看起来像个傻子。孟长义让他干什么,他就按照指令做什么。 经过这么一场午夜惊魂,孟长义打消继续前行的计划,转个弯走了另一条路。 絮儿没心思关心周遭长着什么东西,只想赶紧到达一个安全地方躺下睡觉。 进山实在太过折磨身心,只要今年能平稳度过,来年开春还是多种地吧,自给自足最稳妥。 头重脚轻灵魂出窍的感觉袭来,絮儿不由得苦笑,自己这算是命格不好么?这是第几次了? 孟长义将人带到一处狭长山洞休息,许久没人来,里面野物留下的痕迹不少。 确认里面没有危险后,钱有安顿金细细。絮儿随便找个干净地方,吹吹灰,把干燥的粪便踢向角落,与孟长义交代一句后倒头便睡。 两个男人守在洞口,不过是每人轮流阖眼休息半个时辰。 孟长义满脑子都是那绿色鬼火,被人传得如何如何邪乎,可他总觉得奇怪。 什么火能在刀尖继续燃烧呢? 等絮儿一觉醒来,睁眼便是金细细那张哭过的脸。 “呀~~你!” 絮儿睁开的眼重新闭上,这姑娘也太经不住事了,带她过日子,钱有以后怕是有得累哦! 金细细红肿的眼款款看着絮儿,让人不忍心多责怪她。 “我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一下?那个……不方便。” 两个小姑娘路过洞口时,孟长义还魔怔似的喃喃自语,什么火在刀尖上燃烧呢? 絮儿走着走着突然身子一顿,吓得细细抓住她胳膊四处观望。 “孟大哥,道士做法的火。”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孟长义理解到絮儿的意思。 “对,对!没错,捉鬼的最会装神弄鬼,看来有些假方士居心不正!” 平民百姓不一定见过道士摆弄术法,好巧不巧,絮儿和孟长义都见识过。 两个小姑娘走出去很远,孟长义还在洞口一句接一句念叨。 “我就说哪里熟悉,死活想不起来。” “失策了,当时应该仔细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的,都怪民间传说。” “幽冥之火既然是编造的,那这世上什么鬼神轮回,大概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金细细走在路上话语不停,好像她不发出声音,就会有什么脏东西靠近似的。 絮儿打个长长的哈欠,待耳鸣有所缓解,才劝细细道: “其实啊,你大可不必怕成这样。四人中只有你带着辟邪护身的东西,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第一个找上你。” 金细细小声道: “娘胎里带来的,我真的控制不住。” 嗐!谁还没个害怕的东西,絮儿一想,干脆放弃劝人的念头,就随缘呗。 几人略微休整,只想尽快赶回村子。 孟长义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废弃河道,山石信了河水的奔腾和热情,随他一路被磨圆棱角后,又被河水抛弃在这里。 难得有人经过,被选择的也不过是凤毛麟角。 絮儿和细细捡了那些透亮的,或是斑斓温润的石头。两个男子自然不理解这种行为。 钱有就说呢,细细想要什么好看的、好玩的,放心大胆与他开口就是,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捡石头寻开心。 孟长义则是频频撇嘴,跟在絮儿左右,既瞧不上不理解,又想瞅瞅这疯丫头能找出什么好看玩意儿。 在干旱河道耽误一些时间,就当作惊吓之后暂时放松的一种方式。 接下来的路程平顺很多。有惊无险地走了三日,没想到越是不在意得失,越是会在不经意间撞见惊喜。 先是钱有发现树上有野猪留下的鬃毛,绕过这片野猪群活动的范围后,竟然发现了数量可观的苘麻。 这东西在丰年确实不值钱,但关屯缺啊,什么都缺! 扎堆长起来的苘麻不同于他们平日零散收集那些,这里的全部又高又直。 絮儿心情甚好,掐一朵正开的小黄花贴在细细额间,少女眼波似水又带了点娇俏活泼。 她自己摘下嫩嫩的果子,小心从屁股撕到几个尖角,最后只留下白莹莹的一个小圆球,攒够几颗,一把扔进嘴里,那种满足和麻果的清甜让人无比享受。 钱有还算有耐心,不过剥好的全进了金细细的肚子。至于孟长义?大掌中央几粒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好不容易塞个牙缝,因为选的太老,回口算是涩意。 “这也不好吃啊,真是不懂你们女子,竟然喜欢这个?” 絮儿看不过去,大方送上一小把请军头品尝。 孟长义挑着眉毛看过去,表情很是逗趣。 “嗯~鲜甜!好味道!再赏一把来尝尝?” 少年男女的笑声回荡,顺便规划一下将来怎么分配这些粗麻。 第136章 荒村问匪 平安镇的一处无人小村,唐越冬等人把光头及其余二十来个小杂碎压在一间空屋子里。除了一门一窗再无别的出口。 按说全部生擒,他们此时应该大声庆贺,但另外一黑屋中却出奇安静。 噗~ 一声响屁拐了个调儿,几句低骂还有刘奔的强行辩解打破沉寂。 曹三德问刘奔: “你说……那屋的光头到底是不是土匪头子?” 刘奔把头皮挠得沙沙响,吭哧道: “我没长那个想事的脑袋,问老唐啊。” 唐越冬沉吟道: “说实话啊,咱们兄弟之间闲聊天啊,我总觉得闹着玩似的。” 王志补充一句: “雷声大,雨点小。” 曹三德一拍巴掌。 “哎~就是!图个球呢你说?” 当初孟长义去探山匪老巢,带人只摸到个边边儿,他们十个八个人,略用一点不要脸的手段就把人给擒了,这不是打军头老脸是什么呀? 毛雀跟着出来一趟沉稳不少,这时候缩在角落不吱声,金元则是支棱耳朵全神贯注地听。 絮儿让他好好学本事,大家都是一个村出来的,她没理由害自己。唐大哥哪哪都好,就是忙起正经事不张罗吃饭,这种时候太折磨肚皮。 不多久,那帮山匪开始想办法挣脱绳索。黑灯瞎火的难免会发出响动,守在门口的莫苍一阵阴森怪笑,不时模仿几声老鸦叫唤。 王志摸上自己胸脯顺了顺,小声道: “这狗东西,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吓我一跳。” 唐越冬忽然心生一计,叫几个兄弟凑近些,嘀嘀咕咕开始实施计划。 再说那一屋子堆在一块的山匪,刘奔也是有意思,特意把光头大汉压在下边,但又不让人压死他。 莫苍不说话光吓唬他们,总有一两个胆小的和憋不住的。光头在一阵刺鼻的尿骚味中醒来,身上阵阵抽痛,胃里翻江倒海恶心,使劲儿挣扎几下愣是没能起身。 “哪个混账鳖孙压老子身上呢?给我滚下去!” 他这一嗓子,所有试图解绳子的还有翻窗的全都老实了。 莫苍无声笑了笑,让人知道我连个小匪贼都捆不结实,哥哥那几年军营生活岂不是喂了狗! 深更半夜的无人荒村,鬼哭狼嚎喊叫一宿没停。 自那之后,金元和毛雀算是认准了要跟着那帮人混,种地有什么意思?还是欺负人有趣,尤其是这种人渣,背地里为民除害心里也是痛快的! 且说唐越冬为了不给杂货铺子招祸,早早带人撤离却没留下人扫尾。 姜丙银大摇大摆拿出苕帚和簸箕,一边清理地上的血迹,一边用眼睛瞄着左邻右舍。 当时两伙人打起来,门后肯定藏了看热闹的人。猎户兄弟们对他的情谊日月可鉴,他得防着镇上那些居心不良的去通风报信。 视线里出现一双黝黑干裂的大脚,姜丙银视线上抬,原是帮忙搬荆棘围挡的人之一。 “你还不快走,生怕别人不记你的脸呢?” 姜丙银急得加快手上动作,一边低喝劝那人赶紧走。 转个身,前边又来一人踩着破烂草鞋。 叹息一声,再转一面,是手持棍棒一脸凶相的老实人。 姜丙银松开手,苕帚和簸箕掉落脚边,皱眉要劝,邻家也有人出来帮忙。 提水的,铲灰的,拆围栏的…… 姜丙银鼻子一酸,眼睁睁看着糟乱染血的门口,在众人伸手帮忙下焕然一新。 无一人言语,在场的人却个个清楚,山匪杀人是大恶,杂货铺东家贱商良善。 他们临走也没说一句话,只是一双双眼看过来,姜丙银的心不是滋味,嗓子堵着难受,喉结频繁滚动。 中年掌柜朝四方作揖,心里暗暗求各位,给猎户们留一条活路,帮人帮己啊! 待他起身,四周只余邻里背影。 那日的夕阳烧红了天边闲云,晚霞满天,煞是好看。 姜丙银牵走了光头山匪的老马放进后院,精心配了饲料养着。 这是猎户王志和莫苍的马,等他们回来拿东西啊,给他们个惊喜。 说不定王志那铁公鸡,还要与他唾沫横飞讨价还价。 姜丙银对老马耳语: “我瞧瞧跟你说啊,只要唐兄弟他们把山匪给解决了,我就出双倍,不,三倍也行,我买你送到邻县去拉车。 别看跟着光头吃好喝好,他黑心烂肺不是人。 邻县拉货多好,你自己挣来的吃喝,干净。” 自从盘龙寨在平安镇活动,周边的小村子荒了一个又一个。只要是有一点办法,投奔远亲也好,卖身保命也罢,总归被山匪折磨死的好。 唐越冬等人用上军中对待俘虏的手段,那些软蛋坚持不了一个时辰,把能招的全招了。 不过越问越心惊,小小的松县都惹来什么牛鬼蛇神? 光头只不过掌管其中一个山头,盘龙寨里真正的当家人极少露面,几个山头的老大只管听命行事。 难怪!难怪当初军头没能深入探查,真正的匪头子藏得够深啊。 再问更多,他们也不知道。 手上沾了人命的,曹三德和刘奔全都带出去,一刀割喉,给那些冤死的百姓赔命。 只是抢了东西的比较难办。 官府送不得,明显山匪与松县的官府狼狈为奸在谋划什么大事。 宰了吧?钱粮加一块不至于用命相抵。 众人暂时想不出办法,一个个的堵上嘴扔一边不管。 据他们逼问,最近寨子里少了供给,光头这才带兄弟们频繁出山劫掠。 那些被抓走的女子,好姿色的自然全都被送人,光头手里其实只剩了一个。 兄弟们寂寞了怎么办呢? 反正戳个洞就行,那男人的、羊的也能凑合。 唐越冬等人听得直起鸡皮疙瘩,金元和毛雀看向自己人的眼神中,多少带了点难言的意味。 一百个男人住在荒无人烟的山里,那……那不得…… 刘奔大喝一声: “金元,你小子怎么看人呢?!兄弟们可干净的很,你也不想想咱军头是什么样的人!” 金元眼神乱飘,心里多少踏实一些,毕竟他妹妹还遭人惦记呢。 钱有若是个捅羊屁股的,他就是死,也得把妹妹带出关屯! 第137章 生死深仇 消息虽然收集不少,不过唐越冬并不满意。 光头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宁死不肯说一个字。 重要消息一点没挖出来,这活狐狸不服气,奈何手段用尽,一点进展也没有。 莫苍一阵急促的哨声突兀响起,金元和毛雀被人抓起来跑。 等百十个山匪赶到,光头已经意识不清,显然是活不成了。 斗篷下一张红润薄唇斜勾而起,轻吐道: “真想不到,竟然让人跑了?处理干净,光头厚葬。” 有人应声执行,那些刚因为不曾杀人逃过一命的,最终死在自己人手里,连一声都没喊出来。 狼狈逃跑的唐越冬等人,焦急等着莫苍。 刘奔喘着粗气道: “呼……哈~我的娘!真……真是老、老了。莫苍、莫苍几个意思?” 唐越冬心里庆幸,还好军头对他们的操练一直没松懈,不然逃命都赶不上一只狗。 金元和毛雀脸都成了猪肝色,心里有八百个疑问,可惜半个字都闻不出来。 莫苍晚了大概一个半时辰才与众人汇合。 “老唐,人都没事吧?” 唐越冬心跟着提了起来,不过还是回道: “好着呢。” 莫苍阴沉着脸跑过来,语速极快道: “咱们还是大意了,当时就不该为了省事让他们醒着进村。 下山的有一百多人,你们走后我又悄悄绕回去看了,没留一个活口。” 金元和毛雀闭嘴听着,不过粗重的呼吸还是很明显。 曹三德捏着拳头咬牙: “这帮豺狼一样的玩意儿,下手真黑啊。” 莫苍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不过他们把光头的尸体抬回去了,领头的个子不高,大夏天身穿斗篷,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神秘人。” 唐越冬当机立断道: “回村,事大了。” 王志突然站起来道: “你们回,我想去镇上看看大丙。” 唐越冬久久不语。 按他推断,姜丙银,可能活不成了。 王志频频眨眼,倔强看着唐越冬,一如他与人争利的时候。 莫苍站在王志身边道: “老唐,你带人回去,赶紧将消息传给军头。我和王志回去看看。 不管结果如何,相交一场,总要善后。” 唐越冬耷拉眼皮点点头,招手让其余人跟上。 再入平安镇,连萧条都算不上,简直是安静得可怕。 王志和莫苍生生忍到后半夜,翻墙进入杂货铺后院。 老马咀嚼着夜草,这声音他们熟悉。 院子里有微弱血腥味,他们也熟悉。 王志强忍着泪,摸到货架上的火折子,莫苍警惕周围动静。 微弱的光照亮铺子一角,姜丙银靠坐在门口,以身体抵着门板。 王志强忍着眼泪,可他不争气,连鼻涕也不听他指挥。 “大丙!莫苍,快找郎中啊!” 将头仰高,眼珠在眼眶里颤动着。 那两车货,不保就好了! 王志啜泣道: “大丙啊,兄弟,是我们连累你了,对不住,对不住啊。” “你放心,这个仇,我王志给你报!醒醒,好歹留句话呀!” 莫苍:“报仇算我一个。” 王志吸了吸鼻子扯出个难看的笑。 “你看,我们兄弟俩,赢的机会很大很大的,你信我。” 王志一边絮絮说着话,一边检查姜丙银的伤。身体还留有余温,可是探不到鼻息,摸不到心跳。 后背上三刀致命伤,从后心顺着脊骨向下。 “不知你把嫂嫂和侄儿送到何处去了,安全不安全。” “你说你怎么还有闲心牵马呢你?真是精明半辈子,在这上栽了跟头。” “为何傻成这样啊?你躲一躲,没准儿小命就保住了呀~” 两人不敢点灯,更不敢折腾出大动静。 王志断断续续大口喘气,给姜丙银找出一身干净衣裳。莫苍接过来时手指一顿,衣裳领子里有东西。 “王志,先别哭了,火折子拿过来一些。” 拆开衣领并不费劲,里边是一页撕掉的账本,上边字迹凌乱。 王志焦急道: “写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大丙有遗言?” 此时他真后悔大字不识几个。短短几句话,莫苍很快便看完。 “吾妻与子,莫去寻仇。猎户唐、王诸人如兄弟焉,遗孀幼子相托,此恩来生必报……” 轻飘飘一张残纸,关乎两条性命。莫苍对着姜丙银郑重承诺: “兄弟,放心,我们家人多,养得活嫂嫂与侄儿。” 天亮之前,二人偷偷找个地方把人埋了。盘龙寨的凶狠和人数之多,超出他们预料。 莫苍与王志对姜丙银告别,委屈他潦草下葬,但总有一日,会还他一场风光。 镇上的杂货铺门口好大一滩血,天亮之后招来野狗和苍蝇在那里乱转,就是没一个人敢上前。 唐越冬带人风餐露宿往回赶,没心思欣赏村里的丰收喜悦,逮人就问孟长义在哪。 山外事发突然,路途又远,他也没想到孟长义会不在村中。 这下怎么办?刘奔急得团团转,可是不敢当着唐越冬的面抱怨。 孟长义几人此时离家并不太远,村边那条小溪的源头,两对少年男女坐在树桩子上歇脚。 泉水四周依旧只有那几根横木,絮儿还来不及管到这里。 汩汩而出的泉水并不汹涌,否则当初落叶铺满水面时,两个弟弟也不会掉进去差点淹死。 金细细浑身放松坐在絮儿身边,笑称自己第一次这么想家。 小姑娘总喜欢把自己收拾干净利索,两个男人就要差很多。胡子青黑,头发脏乱,一身汗臭能传出去十丈远。 孟长义等她们洗脸的功夫,竟然开始打鼾。 钱有几下窜到树上,想看看村里人都在做什么。 几年下来的熟悉,让钱有一下子看到乱转的唐越冬。 “军头?” “嗯~” “老唐回来了。” “没事,等会见面细说。” “不是,他在村里乱转什么呢?” 孟长义一下子睁开眼,想到应该是关于盘龙寨的消息。 “我先走一步,你陪你的狐狸精吧。” “欸!不是……”都说了不是狐狸精! 絮儿看着孟长义匆忙的背影,喊了一声钱有。 “没钱的,他去哪啊?” 第138章 溪边粗谋 钱有坐在树杈上居高临下,掷出一片树叶。 “你能不能别学军头嘴毒牙尖的?咒我没钱你有甚的好处?老唐回来了,他去看看。” 金细细笑眯眯问: “呀,那他们是不是带了粮食回来?絮儿别洗了,咱们也走。” 絮儿一想,村里有草木灰还有存下的皂角,不急这一时,再说现在管什么美丑啊。 孟长义找到老唐,一眼看出他神色不对。 “走,去屋里说。” 俩人躲在兵器堆里,随着唐越冬将消息整合告诉孟长义,气氛越来越冰冷。 “老唐,你该早点安排人回来报信的。” 唐越冬低下头认错。 “军头,是我狂妄自大,轻视盘龙寨的罪过先记着,我这条命,要与他们争个生死胜负!” 孟长义闭目沉思,好一会才睁开眼睛。 “先去休息,兄弟们都辛苦了,剩下的事,回头再商议。” 絮儿比金细细先察觉到村里异常,钱有的笑凝固在脸上,再怎么狼狈,去平安镇的兄弟们也不该这副模样回来啊。 “三哥,有意外?” 钱有对着曹三德发问,回来的人数对不上他倒是不太担心,兄弟们有什么本事他一清二楚。 曹三德沉沉道: “外边很乱,山匪开始对平安镇的百姓动刀子,杂货铺的东家被他们杀了。” 絮儿睫毛微颤,细细捂住小嘴,一双眼中都是惊恐。 “曹三哥,确定吗?” 王志恨恨道: “确定!错不了!我和莫仓埋的人。” 絮儿看向莫仓,知道他说话简明扼要。 莫仓一路都在理这件事,所以此时说起来条理清晰。 村里未出门干活的人都在凝神听着。 孟长义那里有唐越冬,絮儿等人这边有莫仓,相当于消息同步进了两个领头人的耳朵。 好好的家门口,怎么就乱成这样了呢? 一群人沉默着散开,陈忘山与胡伯小声议论: “唉……我还是不敢信。听着像传说故事一样。” 唏嘘中透着将信将疑,他明知曹三德莫仓不可能撒谎,这种话只能背地里跟老邻居说说。 胡光摩挲手上的老茧,许久才道: “麻六都敢放火烧死人,外地来的山贼更不用管那些。我们真留在上河庄,都不敢想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胡伯经历麻六放火一事,发狠要用石头盖房子,主体上尽量减少容易着火的木料,算是以防万一吧。 俩中年人在一边长吁短叹,女人们凑在一块愁眉不展。絮儿一个人溜达到瓜棚,层层深山还是让她感到不安。 “山贼来头不小,这小县城究竟有什么秘密?” 掌权者的谋划,她一个小小的村姑自然猜不透。 孟长义听唐越冬说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矿山! 从年前挖矿赏金得银的消息铺天盖地,再到现在的盘龙寨迷影重重,他总觉得像是掉进谁的棋盘里身不由己。 暮色下的小溪边,絮儿与孟长义不期而遇。 “一起走走?” “好。” 男人相邀,少女相随,不过对视一眼,便能领会对方心意。 脚踩草鞋置于溪水中,山泉温柔无声,默默陪伴着两人。 絮儿很突然问孟长义: “你……还想打吗?” 身侧的男人转头,小姑娘的睫毛又浓又密,以前倒是不曾发现。 “平安镇虽然不是我的地盘,但既然老唐和王志他们把那个掌柜的认作兄弟,生死大仇,我确实想打。” 絮儿抿抿唇,对上孟长义的眼睛,与他说道: “好!关屯上下,是整整齐齐的一体。你只管选定人手,安排出发时间。 干粮你不用操心,交给我来办。” 孟长义欲言又止,他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收回的粮食本就紧紧巴巴,他们这一去,顺利的话一两个月,不顺……可能还有伤亡。 絮儿干裂的唇不敢动作太大,笑了笑道: “孟大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看看这山水,它们归于帝王权贵可以,我清楚自己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是坐拥江山的那个人,我认。” 话锋一转,絮儿语气变得凌厉。 “但若是这好山好水落到恶人手中,日夜威胁我不好过,小命只有一条,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命运。” 小姑娘看向远山,眼睛半眯着,那么个柔中带刚的小模样,使得孟长义心中热腾腾地难以排解。 “真不愧是我欣赏的人呢,这个脾气我是真喜欢! 那兄弟们的口粮大事可就拜托絮儿姑娘了?” “贫富共担,成败一体。你尽管放心,我保证你们不是被饿死的。” 少年知道她这是嘴硬,说一句“刀剑无眼,务必小心”给他听听又怎样?嘁! 孟长义斜眼偷偷去看絮儿,心里有个想法,但不知怎么开口才能让她少骂两句。 絮儿知道旁边的人在看她,心里琢磨一遍。 人大多数都是他的,要带走便带走,现在田里的活没有太繁重。 什么随军粮草这种事,就关屯现在的情况,答应给他足够用的干粮还不行? 皱眉间,眼珠子乱转。 姓孟的还有什么为难事要来求我? 几个月接触下来,她早知孟长义的性子。这老军头一般遇上什么不好开口的事,就会下意识掏耳朵。 这才多会儿?不到一刻钟呢,两只耳朵眼快被他给挖通了吧? “啧!嘶~孟(老)头,你难道是……” 絮儿狐疑看着他,脑袋左歪歪,右偏偏,等着那人自己憋不住。 孟长义干脆站起来,一双脚泡在溪水里,提气眨眼,甩手掐腰,烦躁地在水里走来走去。 小姑娘脸上眉眼生动,少年走到东,她便抬高左眉,一对黑眼珠转向那边;少年回身走到另一侧,轮到右眉高居不下。 如此反复几次,孟长义像个泄气的鱼泡,颓然道: “回家,吃饭,我饿了。” 说罢率先上岸踏上小路。 絮儿瞪着一双惊奇大眼扭头问: “这么难说出口,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孟长义长腿一跨,回来将她捞起,一边低头道: “等我想想清楚,出发前若是想好了再与你讲。” 絮儿踮脚勉强救下自己的胳肢窝,呲牙咧嘴道: “你这样我睡不踏实,总觉得你没憋什么好屁。” 第139章 旧邻心慌 两人一起回村,好些人挤眉弄眼的,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一个黑影扑过来,絮儿被带出去好几步,还是孟长义伸手挡了一下才站稳。 “絮儿!絮儿絮儿,我想死你了!” “咳~咳咳!你、放开、我、脖子!” “哦,对不住,不是故意的,嘿嘿……” 孟长义甩个眼神给邓宝,随后摇摇头离开。 丁小枣把絮儿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嘴里叽叽喳喳没停下。絮儿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块被人鞣制的皮子。 “枣儿,我饿~” “啊?对!我也饿,去找巧织啊,饿了还等个甚?!” 絮儿翻了个白眼,轻微叹了口气,心想:要不是你拦着,我都吃完了呀妹妹! 等天黑透,影影绰绰看不清脸的时辰,南边木棚屋聚集着上河庄的男女老少。 絮儿在平安镇没几年,但村里的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与那杂货铺的东家打交道不少。 得知他被山贼给杀了,难免心慌睡不着觉。 絮儿在山里做了快一个月的野人,其实很想睡个安稳觉的。 顾云咋咋唬唬问: “絮儿啊,好孩子,你跟大家说说心里话,怎么想的啊?” 胡光照旧将他粗糙的大手搓得唰唰响,老丁蹲在地上长吁短叹,陈忘山慌张得走来走去…… 最安静的还得是两个小童,刚明白生死区别没多久,但却没见识过匪贼横行残忍的一角。 絮儿一一看过去,金元沉稳不少,毛雀脸上还难掩稚气,不过看不出惧怕。 “陈婶,你跟忘山叔先坐下,平安镇离关屯远着呢。” 顾云叨叨着: “对对,好远的路呢,不急,不急啊。” 张大嘴眼皮动了动,不过没多问。 庆七斜靠在一边,咬唇等絮儿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絮儿心里猜想,这么危险的对手,孟长义怕是不会带上他们其中的任何人。 当初她砍完麻六,要不是晕过去,恐怕也得手脚发软。 “关屯比别处都安全,大家放宽心,天塌了还有孟大哥他们顶着呢。” 金元点点头道: “这话不错,镇上有点余钱的人家,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毛雀年轻气盛,亲历这件事后更加心绪不稳。 “絮儿,你实话告诉我,孟大哥到底敢不敢打那帮孙子?” 张大嘴和庆七低声呵斥他: “毛雀!你小声些。” “打与不打,你想做甚?” 毛雀撇着脸道: “我要跟着唐大哥他们一起打山贼,可恨,我给姜大哥报仇!” 絮儿站在毛雀跟前,一股压迫感冲向毛雀眉心,小伙子渐渐低下头,嗫嚅道: “我、我就是觉得他冤。” 毛雀抹一把脸,带着哭腔道: “姜大哥没掺和打架,他就是本本分分做生意。那些畜牲自己没本事抢走货,就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背后捅刀子!” 絮儿冷静问道: “你发泄完了吗?” 毛雀呼吸粗重,不过没再说什么。 孟长义带人出去打仗瞒不住,还不如早点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关于山贼的事,我与孟大哥想法一致。该怂的时候怂,该打的时候千万不能犹豫。 接下来一段时日,家里的杂事就屋里这些人多辛苦一些。” 毛雀站起身道: “我也要出山,田里的活别算上我。” 张大嘴先抓住毛雀肩膀,估摸着位置打响毛雀后脑勺。 “你小子添什么乱!给老子坐下。” 陈忘山数落他: “你这孩子怎么不惜命呢你?那些可是杀人的山贼,你这样的,一刀一个。” 顾云附和自家男人的话: “你呀你,老毛家就剩你一根独苗,难不成让人家军头派俩人保护你?” 毛雀气哼哼抹眼泪,所有人都在劝阻他,小伙子只能暂时装哑巴。 胡光和丁果盛这样的人,只知道老实本分种地,哪怕絮儿不安排,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荒草疯长不管。那可是全村人一点一点开出来的! 因果命数,他们不懂。 絮儿和孟长义只要能给他们安稳日子就行,过一天赚一天,好歹比那些被山贼糟蹋的人家好。 林三娘一个苦水里捡命的女人,反而没有陈家两口子那么慌张,知道絮儿心里有成算,就怕她有什么遗漏。 “絮儿,孟军头他们路上要用的东西,是不是得咱们帮着准备点?既然事儿定准了,不能因为我们耽误大事。” “三姨说的对,干粮和铺盖什么的,絮儿尽快想办法。 这个把月农闲,有我和丁叔足够。” 庆七想的也是下一步,担惊受怕没有用。他作为兄长没什么远见,但帮着妹妹分担一点压力还算容易。 消息传回来太突然,她与孟长义都只是简略规划到那,详细的安排还得琢磨后明日再谈。 “干粮肯定是要准备的,算起来还是我愧对大家,进山以来一直在吃苦,这下又得勒紧裤腰带了。” 张大嘴道: “侄女,你说这话,叔脸皮再厚也臊得慌。从前给东家种地,我一年到头没吃过肉,没穿过皮袄。” 胡伯娘嘟囔着: “小伙子带人去拼命,咱们这些人是白捡的好处,让人吃点粮食应该的。” 顾云放松一些,说胡伯娘: “你这耳聋的老妇,心里明镜似的。” 三个小姑娘被压得喘不过气,此时氛围轻快一些,三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絮儿两只手握在一起,人心齐,素无怨,力有无穷,逢难有解! “既然大家没二话,明日我找孟大哥计算一下所需粮食。” 一直没吭声的金元,突然打断絮儿说话。 “那个……絮儿。” “金元哥,你有意见?” 絮儿心想,不应该啊。 金元连忙否认: “没意见! 我是想说,干粮不用准备太多。镇上、镇上杂货铺里还存着一些。” 此番回村,与逃命无异,杂货铺里的粮食布匹实在带不回。 姜丙银还有妻子在外避难,这份产业得给他守着,将来完整地交还给姜临。 絮儿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心里一团乱麻没理清。 “这样吧,眼下论不出个子丑寅卯,不如早些睡觉。等明日我与孟大哥商议过后,再划分这些。” 第140章 朦胧有意 上河庄众人没经历过山贼,石罗锅这样的长者一没,他们心里没底罢了。 急匆匆将絮儿叫过来,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心安。 说到底,他们宁愿稀里糊涂相信两个年少男女,也不愿自己面对这些生死难关。 一夜半睡半醒,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十几口人等在日常聚集的空地。 北边棚屋有人早起去茅房,出门一看被这个阵仗惊得差点尿裤子。 “喔呦~做甚做甚做甚啊你们?!” 汉子骂骂咧咧猫腰捂裆离开,棚屋里陆续钻出不少人来。孟长义和唐越冬双眼熬得发红,出门见张大嘴等人眼神关切,不免觉得心中柔软。 新鲜的小米在锅里翻花,灶房里挤着五个人,却安静得只剩下做饭声响。 絮儿与小枣配合舂米,朝大锅瞥过去一眼,无奈叹了口气。 “细细,撤火,扑锅了呀!” “啊?哎呀!我还当没开锅呢!” 锅盖一圈止不住的米汤泡泡,细细手忙脚乱向外撤柴火,耿秋和巧织泼凉水。 木柴滋滋作响,一阵炭香里,细细用木勺搅动粥锅。然而热气势不可挡,米粒成军前赴后继,好不容易制服一锅暴徒,场面有些惨不忍睹。 几人浑身是汗,寒冬酷暑做饭都是辛苦活儿。 细细垂手站在一边等着巧织发脾气,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用视线追随巧织忙碌的身影。 被盯着看的小厨娘哪里有空照顾金细细的心情哦!每次有人来灶房帮忙,总要给她留下点烂摊子收拾。若不是俩人实在忙不过来,她恨不得谁也别来沾边。 擦干净灶台,又小心将乱七八糟的米粒收拾进大锅,巧织这才放心去做菜。 眼看村里的几口咸菜缸存货不多,巧织只能烧些热菜给大家吃。天大的事自有人做主,她只需要管好自己的锅灶便是。 现舂的米自然赶不上大家吃的速度,好在他们自己习惯分成两三批等着。得益于军中餐食有序,絮儿也好,巧织也罢,都省去不少麻烦。 有人过来接替絮儿和小枣,细细被巧织“请”出灶房。 那些个半成手庄稼汉,得知要去攻打山贼老巢后,身上重现肃杀之气。 不等一顿粥喝完,絮儿发现他们很有意思。 陈忘山与人互诉衷肠,被顾云剜了一眼又一眼;张大嘴跪地上正与刘奔结拜呢;曹三德心态好得很,回村最关心的不是田地粮食,竟然偷偷观察钱有和金细细的进展。 毛雀闹到孟长义面前,还是坚持要与他们一起出山。 小小的村子,百人百态。 絮儿一个人慢慢走着,停在晒干菜的架子附近找地方坐下。 昨夜她并未睡着,心里一团乱麻。回想昨日在溪边,他说世上没有万全法。战场之上厮杀,敢于面对敌人刀枪的人,反而有更大几率存活下来。 山贼夹在关屯与平安镇中间,躲得了一季,撑不住一年。村中的盐、布、药、物,大大小小需要去集镇甚至县城才能交换。 根据唐越冬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孟长义认真算过,他有八成把握取胜。再说关屯原本就是戍边兵驻地,她猜得到孟长义的决定,先他一步说出口,连个台阶都算不上。 她总是因自己不够强大,以所有本事尽量规避危险和困难。孟长义同她一样看不清前路,却总是能机敏地做出应对。 絮儿不禁反省自己,难道是因为住进山里,所以自己放松了,麻木啦,优柔寡断了? 小石子轻微碰撞发出声音,孟长义扛着他的刀一步步走过来,意气风发,唇边含笑。 “吃那么一口鸟食,躲在这里想什么呢?” 孟长义蹲在絮儿对面,想潇洒将刀插地做支撑,最后还是没舍得,轻轻放在一边。 絮儿双手托腮,脸上带了些她未察觉的愁绪。 “在想你们这趟出门,我们这些人能做什么呀……” 嘴巴不好张合,所以小姑娘的话音有些含糊。 孟长义掰着手指道: “这么简单还要我教你。我来数,你记好了啊。 南梁的田、马厩的牛羊、柴草葛麻、野菜野果……好像有点多。” 孟长义反手拍着自己后脑勺,又摸了摸耳垂,絮儿一看他这个动作,满脸无奈道: “说~” 孟长义舔舔唇,喉结上下滚动两次,才开口道: “需要你们连夜做好一百对刀袖,草鞋一百双,当然我们都会帮忙的,还有就是干粮,你看着给吧,别饿死我们就行。” 军头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那人的神色,只要她露出一点不满,他必定痛快闭嘴不提。 絮儿回望着他,疑惑道: “完了?” 孟长义点头: “啊,完……不,就这些,打山贼而已,又不是真的大军出征。” 絮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看起来不怎么在乎,还忌讳“完了”这种小细节,是她大意了。 “刀袖为何要一百对啊?” 孟长义又开始碰他的耳朵,垂下眼皮看着别处道: “毛雀来求我,他一个成年男子,上无父母,下无儿女,我就答应了。” 男人多少有点心虚,不敢看对面的絮儿。 “谁做主,谁负责,利害昨日就与他说过的,我确实不能太过干涉。 我是想问,你们没有那么多刀,需要一百对刀袖做什么用?” 孟长义理解偏差,好在她不是因毛雀的事要发火。顿了顿才道: “那自然有我的用处,得是宽四寸、长三尺的,如何?多久能备好?” 絮儿想了想道: “八个人,一个时辰,只做这一样。” “女人不是只有七个?还有谁会针线?” 絮儿惊讶道: “老白叔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孟长义撇撇嘴,心想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不重要,干粮才是最耗时那个。 “要不让兄弟们背着谷子上路吧,做了干粮也存不住几日。如此一来,你们还能轻松不少。” 絮儿连忙摆手道: “欸~那你见识少了,我有办法,你等我一天一夜就是。” 孟长义低头笑了下,再抬头时正色道: “好,我等你。” 恍惚间絮儿觉得自己心口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明明说的是正事,那语气听着可有够暧昧的。 第141章 十里暂别 大概是自己没睡好,想多了吧。 那一瞬错觉被她抛在脑后,匆匆去找人制作刀袖。 孟长义坐在原地未动,视线执着地黏着她的背影。这一次离别,他真想给她一个准确归期啊! 想到她要带那么几个人收拾几十亩荒地,心里开始莫名烦躁。上战场前忌讳分心,孟长义拎起刀,带兄弟们清点兵器不提。 絮儿先去找的巧织和耿秋。谷子收完之后,丁叔把留作种子那些高高挂起。他们不在家这段日子,所剩不多的糜子早已被收回来晒好。 现有的萝卜、酱、谷子、野麦、黄米还有她带回来的黑豆,想要做干粮并不难。 巧织要去做针线活,干粮的事才是重中之重,耿秋叫走几个人帮忙碾米。 老白被强行塞进女人堆里,起初自然难为情。可是左看右看,没人得空嘲笑他,谁都比他忙,一箩筐拒绝的话,半个字没蹦出来。 整个村子乱中有序筹谋去打山贼,平安镇有不少人连夜出逃,不过人被扣在县城大牢,这里的消息是一丁点没传出去。 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装不下太多人,两三日间不断有青壮和女人消失。剩下的老弱病残哪怕有天大绝望,也求不得一个救命之人。 孟长义带人出发那日,阴沉闷热。 上次的不辞而别,是因为还没学会告别。如今的十里相送,全村人之间多了羁绊。 丁小强与林宝乐小脸稚嫩,装作对师父依依不舍,其实巴不得少练几日基本功。 金元对妹妹那边睁一眼闭一眼,不是他不想管,上次钱有说,他把妹妹养得可怜。有另一人好好对待细细,送送他是应该的。 村中琐事不提,絮儿只告诉孟长义一句:缺吃的让人传信回来。 孟长义深深看她一眼,小小的个子,头顶刚到他下巴高,也不知还会不会长一些。 “带大家回去吧,我尽量赶回来收秋。” 说罢,军头振臂呼喊一声,整齐步伐中,毛雀的手忙脚乱尤为显眼。 回村路上,几阵闷雷过后突然出了太阳,明晃晃照着前路,胡伯娘神神叨叨念着: “逢凶化吉,天晴有喜……” 空旷下来的关屯,只剩那些老村邻,女人们收拾着各样家什物件。若不是好些新器物就在明面上放着,她们甚至以为自己还在上河庄,那些男人啊,牛羊啊,开荒啊,仿佛是一场梦。 絮儿抚摸过几样东西,这是爷爷留下的手艺,他不在了,上河庄,彻彻底底成为过去。 地面上涌着扭曲的热浪,蝉鸣之下的人们神情恹恹。长了角的野羊不知疲倦哀愁,蹦跳去追着两个男童顶来顶去。 赶制干粮后的灶房惨不忍睹,洗洗涮涮收拾到天黑。巧织靠在絮儿身上哼唧,她想要休息三天,不做饭,不洗碗,不劈柴,不挑水…… 顾云听见这话,气得又想来打她,嘴上怒骂着: “你这死丫头,这也不干那也不干,你怎么不说不活得了呢?” 林三娘拦腰抱着她不松手,这边安抚着: “这话说不得,孩子累了几个月,松散两天你气什么呢?” 那边又扬声道: “絮儿,你还笑,赶紧带巧织走远些,你陈婶这力气,我可拦不住多久功夫!” 丁小枣嘿嘿傻笑,一边嚼野果一边看热闹,她那裤腰和衣襟里总能翻出点零嘴,馋得两个弟弟追着她讨要。 金细细默默干活,心里空空的,有些难受。原来那日日缠着她送花的男人,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抬手摸一摸狼牙,还好他留下一个念想。 七月尾巴,心宿西沉。 絮儿绕村子走过一圈,往日此起彼伏声调驳杂的呼噜声,如今只余大嘴叔偶尔呓语。 孟大哥无权抗衡府衙,否则与官府联手清剿山贼,不愁平安镇真得平安。 凝望星空,絮儿喃喃道: “愿你们无伤无病,早日回家。” 一夜过后,众人在张大嘴的骂声中惊醒。带着睡意强行睁眼,原是野羊挣脱开,嚼烂了晾晒的衣裳。 “……遭瘟的畜牲就知道败家!” “早晚宰了你,看看看,看你祖宗啊看……” “嘿呀你还笑话我?看我不打死你!” 金细细摸着眼睫毛糊的东西,难道昨晚做梦哭过?难怪睁不开。 小枣在通铺上滚到林三娘身边,一头枕在软软的肚子上不起。 林三娘拍她一巴掌,哎呦一声道: “你羞不羞,我儿子都不这样磨蹭,你做姐姐的要点脸,快起床。” “三姨~哈~呵~我想睡觉,晌午热得睡不着。” 林三娘搬起毛躁的小脑袋,自己抽开身道: “老天爷的事我没本事管,你不起床试试,等会儿你爹拎着烧火棍进来。” 小枣嗖地坐起来,噘嘴眯眼下床穿鞋,一步步用力踩着地面。 “我要去问问老丁,该不会我是捡来的吧?” 一屋子人习以为常,她就是嘴上痛快,心里可心疼老实巴交的亲爹呢。 胡伯娘吐一口唾沫在掌心搓搓,两手抹顺头发。小枣嘟囔的什么她没听清,问顾云道: “这孩子一早跟谁生气呢?” 顾云抖开衣裳穿好,一边道: “跟床呗,破木头硌得人腰酸背疼。” 胡伯娘:“哦……耿闯是耿秋小名啊?” 顾云:“……哪跟哪啊,嫂子,走吧,做饭去。” 胡伯娘:“造反啊?长义不是带人走了吗?这哪撵得上啊?” 絮儿和巧织笑得浑身没劲儿。细细心想,钱有去平反还差不多,怎么可能造反。 刚一出门,小强抓着絮儿的衣角央求: “絮儿姐,我想养鸡,会打鸣的公鸡。” 巧织戳戳他的小脑袋嫌弃道: “聪明人都养母鸡好下蛋,你个傻小子,公鸡除了打鸣还有什么用?” 小强嘴硬道: “你瞎说,肯定有用,要不然世上有母鸡就够了,要公鸡干啥?” 巧织被噎了一下,这话可怎么接呢? 絮儿忙来忙去早忘了这件事,再说山里野物太多,大概鸡崽养不住几日,就得被黄鼠狼惦记上吧? 这些跟他一个孩子解释不通,拧巴劲儿上来,他亲姐姐来都不管用。 “明年给你买,我保证,你先松手好不好?” 第142章 放养薯蓣 絮儿憋着去不得茅房,这臭小子真不好哄,荒山野岭去哪给他找鸡来养啊? 丁小强一遍又一遍问: “说话算数?” “嗯,算数。” “那你发誓。” 絮儿转身揪住他的小耳朵。 “跟谁学的?信不信我现在追上你师父?” 小孩摇头,冲天小辫跟着晃悠。 “你又骗人,孟大哥打坏蛋是正经事,不可能放师父回来。 絮儿姐,亲姐,我想养鸡~” 四处搜寻不到小枣,絮儿青筋直跳。 “我要上茅房,你跟我去还是怎么?” 丁小强涨红脸放开,还不忘扯着脖子喊: “絮儿姐,我就当你答应我了,给我买鸡!” 丁果盛沉默修理农具,听见儿子嚷嚷,一股失败感莫名上涌。 他这一手养果种田的手艺,算是传不下去喽!闺女贪吃,将来要外嫁,儿子贪玩,专喜饲养牧羊,唉…… 好些人去看张大嘴扇羊,好巧不巧,被嚼烂的衣裳就是他的。 “难怪大清早开骂,这下他胸前那片毛可挡不住喽~” 顾云幸灾乐祸地分享给另外两个妇人。小强和宝乐淘气着呢,总趁着张大嘴熟睡时去拔毛。 这杀猪匠看着凶悍,内里最是心软,每次都舍不得下狠手打孩子。他不会动真气儿,其余人也就当个乐呵瞧着。 大部分粮食给孟长义他们带走后,轮到他们自己吃喝时,便尽可能地将就。 吃过饭后,村里从老到少没有闲人。巧织嘴上吵得欢,实际也就躲了一顿饭的懒。 小强和宝乐一人骑一头牛,手中牵着羊晃晃悠悠出村。 絮儿看着他们,心里有那么一瞬羡慕,年幼不知愁,小强想要的无非是两三只鸡崽,宝乐也不再如刚来时那么畏缩。絮儿既盼着他们快快长大,又希望他们一直保持如此童真。 絮儿脑子转个不停,算计田里和山上能收回来多少野物粮食。 小姑娘们相约去南梁看地,巧织盯着一路的木栅栏欣喜异常。 “哇哦~这是谁做的扶手呀?上山好方便。” 细细和小枣惊讶看向她,左右夹击问她: “耿秋大哥天天消失好几个时辰,难道你不知道?!” “他虽然没对任何人说,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你钉的栅栏,还以为你们自己商量好的呢。” 巧织恨不得多长几张嘴解释。她何时让耿秋大哥做这个了?人家虽然天天出去,但每次回来不是背着柴,就是扛了草,她怎么知道还能有空做木栅栏啊? “不是,我……这……什么时候的事啊?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 絮儿眼珠子转了转,耿秋做这些的时候太过坦然,就连她也以为是巧织说了什么,他才动手的。 通往溪边的瓜棚为巧织架出一条遮荫明路,上山的木扶手与那边相似。耿秋自作主张,在背后做这些,他们所有人竟然都不觉得奇怪?这事确实挺奇怪的…… 絮儿习惯性抱起胳膊,巧织这个傻姑娘,与耿秋朝夕相处,该不会也被人惦记上而不自知吧? 上山的路没外人,金细细当然也如絮儿那般想。耿秋做事稳重隐晦,陈巧织再马虎心大一些,确实不一定有人想到这方面。 金细细心想,既然自己已经做了出头鸟,好歹得拉个垫背的。就让大家多去关注陈巧织好了,反正人家有爹有娘,被议论也不会怎么样吧? 存了别的心思,金细细一路上都在拐弯抹角给巧织挖陷阱。小枣还是孩子心性,并未察觉到她这样刨根问底有什么不对,毕竟小枣自己也对这件事充满好奇。 絮儿不由得心中暗叹,难怪钱有看上金细细,一个给野兽挖坑捕获猎物,另一个给人挖坑转移风言风语,还真是天生一对! 巧织一张嘴说不过两个人,絮儿提起别的话题,金细细了然地没再追问。 站在坡顶去看,成片的开荒地中立着几棵树。现有可耕种范围不足五十亩,开荒速度值得骄傲,可絮儿还是很焦心。村里人太能吃!而且不分男女老少。 巧织上前查看豆荚情况,与另外几人闲话: “好在今年风调雨顺,后半个月可有得忙呢。” 絮儿接话道: “还好丁叔他们上心,这要是我自己的田,指不定荒成什么样子呢。” 细细与巧织笑闹: “絮儿说话可听不得,平辈的几个人里,谁能比得过人家啊?” 巧织似模似样点头评论: “这回我站细细这一边,絮儿你不知道,我爹娘背后总说‘哎呀絮儿怎么不是我女儿呢?’、‘巧织是不是投错胎了呀?’,真的我耳朵都起茧了,不信你看看。” 巧织学起陈忘山两口子,那叫一个入木三分,将另外三个逗得前仰后合。 这也就罢了,丁小枣还跟着起哄。 “哎哟我跟你们说,我爹也那样,你们看他平日闷不吭声是吧?骂我的时候总把絮儿摆出来。这要不是我把她当姐妹,说什么都得绝交!” 絮儿笑道: “好好好,这么说的话,我平白多了两个爹,赚大了呢!” 女孩子们说笑并不走心,村里嘛,自家孩子不听话,总要找个别人家的孩子做参考,不然教训起来没有威慑力。 开荒地四周种了许多红小豆,叶片已经开始斑驳泛黄,豆荚开始撤去水分走向成熟。 小麦和豆子占了大头,再就是二茬种下的荞麦,且不论产量高低,目光所及茂盛一片。 絮儿最主要的目的是要看看薯蓣长得如何。 柳榆林那一片距离不远不近,放着好生浪费。野生薯蓣不容易生虫害,不挑水肥之下更适应这片土地,且产量喜人,单独辟一块地做备用粮再好不过。 斜坡上的土偏薄一些,薯蓣自下而上长势递减,甚至有些地方茎细叶小,不用深挖要知道长不大。 四人拨开那些密实叶片,橡子大小的薯蓣豆占大多数,偶有大个一些的,整条藤上数量稀少。 絮儿顺着藤蔓找到根,抛开“种子”本身差异不谈,土层厚度、松软情况、肥力大小等常见的影响要素,在薯蓣这种东西上同样适用。 “看来想要多结果,完全放养还是不行啊……” 第143章 收豆计划 絮儿自言自语,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在明年开春前,柳榆林那边必然要收拾出一块地方来。 趁时辰尚早,四人钻进附近山里,找了些鲜脆的榛子带回去。初秋的山里遍地是宝,别说妙龄贪玩的小女子了,任谁碰到那些散发诱人香气的野果都会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泛红的酸枣并不张扬,枝头绿叶掩映下,犹如玛瑙珠子圆润天成。花的酸甜,红的甘甜。 小黑丫一对眼一双手不够使,嘴里鼓鼓囊囊。 絮儿说她吐枣核好像鱼吐泡泡,一串接一串的不停。 话音刚落,小枣呸呸几声,不晓得哪一颗成了粉白虫子的家。她吃了一嘴虫沙,它没了小家。 巧织笑话她: “活该,你就不能慢点吃?好像谁与你抢一样。” 这种小零嘴满山都有,某一棵的果子又大又甜,也有的草深虫多。丁小枣自称全村摘枣第一人,经她品尝过的,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听见巧织取笑她,小枣吐干净嘴后回她一句: “哎呀~你不懂,好果不等人。” 絮儿摘的并不多,兜在衣襟里解馋便可。 罗锅爷爷活着的时候,喜欢嚼一点酸枣仁,听说这东西能助眠,也不知是否可靠。 如今没人需要她攒酸枣仁来吃,关于这小东西,她便没多少兴趣。 变色的红果,高悬的野梨,匍匐的粗葛,鸣叫的山鸡,每一样能让他们过好的东西,都被做好标记。 人手骤减,絮儿要重新想一想计划。 胡伯等人在炎炎夏日中盖好了石窖,通风去潮,防火防雨,转移干菜用了整整两日。 开荒地现有的庄稼种类比较杂,收成的时候不说多耗费人力,但一定是拖着人离不开。 “丁叔、胡伯、大嘴叔……哎哟!” 一颗梨子砸在头上,打断絮儿的自言自语。抬头仰望,黑丫头趴在树杈上嘿嘿傻笑。 “絮儿,我给你扔了个最大的,快尝尝水灵不?” 巧织和细细均揭小枣的老底。 “快别信她,明明是她自己想吃,却没拿稳掉下去的。” “就是就是,怎的没听见你叫絮儿接着?再怎么样也不能砸头呀。” 小枣脸蛋黑红,眼珠子乱转,灵巧在树上攀爬着,不一会儿又摘了三个看起来不错的。 “好姐姐们,接梨子堵上你们的小嘴吧!” 树下的三个姑娘,怀里多了个野梨子。巧织一大口咬下去,整张小脸皱起来。 “嗬噗~丁小枣!酸死了!” 野梨子硬邦邦的,絮儿拿在手里都没闻见果香味,心知小枣不放过任何吃的,劝是劝不住的,只能等她自己吃亏了才会老实。 小枣将信将疑道: “不能啊,看着都不小呢……” 说着自己啃下一口,巧织皱鼻子呲牙看她一口接一口,动静那叫一个脆啊。 金细细犹豫道: “小枣,别强撑着吃了吧?” 就连巧织也说: “我真是服你了,别啃了!你下来,回去给你煮茅根梨汤。” 小枣眼睛眯了眯,咧嘴笑道: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不过说实在的,真酸。” 絮儿看着她们几个,无奈里还有点宠溺。 太平盛世的边县小村,少男少女们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呀。一步一步无奈选择,她们以这样的年纪,承担着别人一生不一定碰到的难处。 希望孟大哥他们早点回来,再用三五年存够粮食,搬去镇上盖几间青砖小屋再好不过。 孟长义为了尽快赶回来收秋,带兄弟们急行军。除了吃饭睡觉,很少在中途停顿。 说是去给姜丙银报仇,那不过是安村里人的心。孟长义总觉得莫仓看见那一行人不简单,地点和时机又这么巧合,他得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风餐露宿自是习以为常,不过此行带出来的干粮很方便。 将小米面和豆面混合炒熟,里面加入盐、油和一点碾碎的果仁,用热水冲一碗,就是香气四溢的糊糊。 若是不好烧火,冷水搅一搅照样能吃。 耿秋听兄弟们一路夸赞,心里则想着,等回去一定要慢慢说给巧织听。 在孟长义等人悄悄挤进平安镇的杂货铺时,絮儿带上庆七、金元和张大嘴、丁小枣,拉着村里剩下的两架板车去收割野豆子。 经过几日考虑,又与大家详细商量,家门口的东西跑不了,但远处那些可能会被山里野畜糟蹋。如此,还是由远及近的好。 村里杂七杂八的活计并不少,他们这一走,差不多少了三成壮劳力。 三个妇人每日围上一个大袋子,赶在早晚有露水时,去南梁那边挑拣成熟的红豆夹。这种收粮办法最是吃力,但却尽可能多地保留粮食。 牧童鬓发长,农夫日夜忙。不觉西风起,秋雨透心凉。 絮儿几人躲在林间避雨,头顶几片大树叶,无聊地清理着身上的鬼针草和苍耳。 这要是等到收麦子的时候啊,路边野蛮生长的鬼针草能摆出吞人架势。也就是这些东西既讨厌又不好吃,甚至苍耳子还有毒,不然早活不到四处送孩子的时候。 秋雨连绵,像那情人不舍分别时的眼泪。你以为她要停下歇一歇了吧?嘿!飘飘洒洒又是一阵。 通信不便,也不知田里的麦子会不会受影响,好在村里留下的多是干活好手。 这场雨过后,天气明显凉爽起来。白日云景如画,傍晚锦霞绚烂多姿。 等絮儿带他们到达那连成片的野豆子地,没人不震惊的。 张大嘴啧啧道: “全村累死累活才种巴掌大一块地,瞧瞧人家土生土长的玩意儿,就是皮实!” 丁小枣双眼放光,庆七一把托着她下巴道: “哈喇子吞回去,又馋什么东西了你?” 丁小枣摇晃着庆七,另一手指点江山般小嘴叭叭不停。 “这一边做豆饼,巧织做的好吃,那一片做豆酱,酸杏酱我吃够了,换个味道,还有那边,让巧织做点豆腐。” 说着话呢,小黑丫头猛吞两下口水。 金元上前翻动茎叶,看见厚厚的豆荚不由得欣喜: “长得可真好!絮儿,你的好运气,相当于又救了大家一次。” 第144章 天生地养 虽然金元说的是实在话,且在场几人都认可这种说法,但絮儿并不会一人居功。 “天生地养的,它们就长在这,就算我没发现,早晚也会被人找到的。” 庆七正在卸车,絮儿说完,他多少有点不认同。 “凡事要讲究个时机,这么大一片豆子,发现得早点晚点,说不定真能影响小命。 现在刚刚好,每次能碰巧,那算你的本事。” 张大嘴摩拳擦掌点头附和: “庆七说得对。活儿多路远,小伙子们赶快动起来。 几大车的粮食带回家显摆,好叫村里那些人夸赞羡慕去!” 黑丫头早已经蓄势待发,张大嘴话音刚落,那姑娘离弦的箭一般,冲到早已瞄准的位置。 打磨锋利的镰刀割在野豆秧上,一时间只剩下沙沙声。 突然闯入的人,惊起阵阵长了翅膀的蚂蚱。蜘蛛惊慌逃窜,留下精心编织的网。 孟长义带人入住杂货铺后,自然有盘龙寨眼线去通风报信。想解决隐患的不止关屯众人,光头背后的真正匪头比孟长义还要迫切,毕竟……矿山差不多该运货出来了。 孟长义等人对背后的深坑毫无所觉。莫苍邓宝连夜摸到盘龙寨。他二人娴熟谨慎,躲过三波明暗哨。靠声音判断,寨子里纵乐荒淫,男子的畅笑与女子的绝望惨叫对比着,让他们有一种到了蛮荒部落的错觉。 看来光头等人的死,在盘龙寨没有激起一点水花啊! 莫苍回想那日所见,相隔甚远看不清楚,但那个穿斗篷的小矮子绝不是什么善茬儿,好家伙,下手真黑呀! 至此,孟长义等人开始了与山贼的斗智斗勇。 当下而言,野豆子对关屯众人至关重要。一整片的“意外之财”,能为他们争取三个月左右的开荒时间! 这意味着全村人可以平稳度过今年冬天,荒地变成耕田,下等养熟渐渐成为中田,没有杂税与地痞欺压,他们的日子只可能越过越好。 按照张大嘴的想法,是要连茎全部拉回去的。豆秧做好肥,他们现在缺口大着呢! 但动手大半日,两架车结实地装了一人多高,山道难行不是一星半点,两个小伙子使出牛劲儿,实际上走不出去多远。 五个人蹲在空地上大眼瞪小眼,小枣接二连三叹气,撑着下巴眼神呆滞。庆七和金元不时提几个办法,但全部因为没有路而作罢。张大嘴身前是堆成堆的豆荚,脑子转不动,一双手可够勤快呢。 絮儿盯一会豆荚,又斜眼看看还没收割的部分,倒是有个还算凑合的办法。 庆七从絮儿神色判断,扔过手中的小黑豆问道: “絮儿,想到什么你就说。” 张大嘴管不住一双手,随口道: “啊对,为全村好的事,你该使唤谁只管说话。” 絮儿撇着嘴角,眉毛一高一低,看了看张大嘴,准确说,看的是他身前的豆荚。 “办法么……算不得好,但是吃些辛苦能保则保。” 金元默默用小棍子抠土,沉声道: “苦点累点不算什么事,总归不需要伤命,不是么?” 几人想到出山的那些壮丁,做这样对比,可不是要好的多? 絮儿撑住膝盖慢慢起身,忍着腰酸道: “简单极了,像大嘴叔这样,把所有豆荚摘了装车。剩下的豆秧晒一晒,一把火烧了,看看用什么东西把灰装回去。” 犯困的小枣下意识道: “哦,就和带骨灰差不多……” 张大嘴:“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庆七直接,一把掐着小枣的脖子揉捏。力道不轻不重,但对于疲惫困顿的丁小枣来说,提神醒脑且挣脱不掉。 “哎~哟~吼~七哥七哥,我可没招你啊!” 金元无奈摇摇头,不管这俩冤家似的异姓兄妹,对絮儿和张大嘴说道: “我觉得这样可以,大嘴叔,粮食最重要,一日不送回去,我这心里都不踏实。” 张大嘴挠挠胳膊,一小堆人里他是长辈,不过出主意和真正做主的都不是他,孩子觉得好,那就这么干! “咱们现在动手?” 金元伸手拉开撕打玩笑的庆七和丁小枣,五个人手脚不停,天黑前主收割下来的成熟部分。青皮豆荚需要时日晒干,反而没那么着急。 村里那些个“高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忙,庆七便担任护卫之责,陌生的山坳中需日夜警惕,不等野豆子收完,俊美小伙已然沧桑得无法入眼。 五人铆足了劲,等收完这片野豆田,一个个双手肿胀,伤口遍布。半干豆荚装进麻袋,再被绳子牢牢捆在车上。那些尚且青黄的占了半数,送回村一趟再赶过来,还好摊晒在地上那些未被糟蹋。 小小的人影穿行在连绵山岭中,好似那运送食物的蚂蚁。肩背之上繁重非常,却无一人舍得放弃。 炊烟引路,归途夕阳如火。平凡人挣扎在吃喝之间,权谋者布局以获取富贵名利。 平安镇上近几日有些热闹,突然冒出来一群壮汉,有自称姜家远亲的,也有说是姜丙银结义兄弟的。反正就是凑了百来个人,挤在杂货铺子神出鬼没。 在几个兄弟的协助下。王志将所有货物清点一遍,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重新开门做生意。 物品摆放和售价照旧,甚至账本都还是姜丙银留下那个,只有掌柜的换了人。 盘龙寨把控着平安镇,许多走不得的百姓乡绅心惊胆战。日子终究要过,杂货铺里没有定心丸,却引来不少人光顾浅谈。 不过几日,镇上的人莫名接受了这些外来陌生人。小铺子暂且不看盈亏,迎来送往更胜从前。 姜记得门,成为一种安危示警信号。日出时分远远瞧上一眼,再安心去忙其他,已经成为小镇上住户的习惯。 变故发生在仲秋之夜,义士们一夜间消失无踪,又在五日后浑身染血而归。 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财物倒在其次,一个个衣衫破烂的女子引得他们心下震惊——那不是被山贼掳走的?! 难不成他们真为了姜丙银,去找盘龙寨报仇了不成?! 第145章 老唐被缠 孟长义大摇大摆带回“战利品”,杂货铺放不下,唐越冬找人打听空闲房屋。镇上荒废的房子有不少,唐越冬挑了两处最近的,女人和财物分开安置。 这样一走一问间,他们几日不见人影,原是捅了山贼老巢。消息长腿一般,很快从小镇传向周边村庄。 姜记杂货铺那叫一个门庭若市。 有来找人的,也有来确认消息真假的。来往更多的,自然是那些自发组成的各支护卫队伍。 人这一辈子,风雨晴霜什么都可能经历点儿。没投胎在盛世下,也不过感叹皆是命数。未能逢遇好官,区区平民又能如何? 山贼横行的当下,这些敢与山贼正面对抗的汉子,那才称得上是真男人! 孟长义不管所有喧嚣,回来之后简单包扎伤口倒头便睡。盘龙寨中匪贼众多,即便他打得出奇不意,却还是因为人数不足,导致其变成一场苦战。 匪头子跑就跑吧,只要这个破山寨不成气候,别来祸害平安镇就行。 万事放空,孟长义睡了半段好觉。 正做着没能清点“财产”的军头,被女人闹死闹活的声音吵醒。 “一个个都死哪去了?连几个女人都看不住,让不让人睡觉了?!” 唐越冬靠在窗下叹气,声音听起来了无生气。 “唉……军头啊,你可算醒了。” 孟长义烦躁坐起身,一把扯下盖脸的帕子,问唐越冬究竟怎么回事。 老唐动作迟缓犹如老者,半个身子趴在窗户边与孟长义道: “别提了!救人反倒惹出一堆麻烦,你看看我这头发。” 唐越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还转动几下让里边的人看个清楚。 孟长义看见唐越冬耳后鲜红的三条痕迹,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丢人现眼,贼窝里的女人也下得去手!” 相处甚久,唐越冬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哎我说,姓孟的,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孟长义撇撇嘴,打了个哈欠,厌烦道: “说说吧,前头闹什么呢?” 唐越冬顾不上跟军头诉委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 山上关着的女人,既有年轻妇人,也有没出嫁的姑娘。被一群畜牲折磨下来,还活着的不是贪生怕死,就是心怀滔天恨意。 孟长义带人毁了盘龙寨,她们一个个脱离魔爪本是幸事。偏有那心思发邪的,想要给自己后半生找个靠山无可厚非,毕竟被掳走,她们也确实够冤枉倒霉的不是? 只是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用在救命恩人身上,摆明了威胁不要脸。 唐越冬在这些人中,处理杂事算得上手段圆滑,人长得不差,关键是尚且年轻力壮。然后么……被人盯上了,缠上了。 约莫是知道山贼死的死,逃的逃,耍闹起来不管不顾,唐越冬实在没办法,才躲到军头跟前的。 孟长义听完,不厚道地笑起来。 “老唐,行啊,你很行。哈哈哈……” 俩人隔着窗子,一个愁眉苦脸尽是委屈,另一个放声大笑毫不留情。 “姓孟的……” “去!小疯丫头喊两声我不计较,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唐越冬狐狸眼中的意味深长没掩饰,心里暗暗腹诽:快得了吧,还不如直接说我不配!但这话现在不能吐口,他怕孟长义真翻窗出来揍他。 孟长义清咳两声道: “人家钱有还得自己追着求着,你直接白捡一女人暖被窝,还有甚不知足的?” 唐越冬脸上青黑泛绿,反正不是什么好颜色。 “你就说我还是不是你兄弟?这事儿你管不管?!” 孟长义连声哄着道: “管管管……让王志再拦一会儿,你跟我走。” 唐越冬:“哪儿去?” 孟长义拍拍肚子道: “吃东西。天塌不下来,我都要饿死了!” 俩人翻墙,悄无声息绕过吵闹人群,去别处踅摸果腹的东西。 小镇在这一场胡闹中渐渐恢复往日平静。而远在深山心忧难眠的十几口,小燕衔泥似的一点点往家中攒着东西。 最远的野豆子收回来,村里着实高兴好几天。 白捡这么多粮食,跟发了一笔横财没多少差别。等到露水撤尽,空地上铺着晒干的豆荚。 陈忘山举起连枷,突然就鼻头发酸眼泪汪汪念叨起石罗锅。 “我的罗锅叔哎~咋就没享到这份福气哦!呜呜……” 顾云气得跳脚,张口便骂: “死男人越活越回去了你?!” 陈忘山扭脸埋进自己臂弯里,高高低低道: “我想想罗锅叔还不行,你个悍妇在这么多人面前骂我,半辈子了,一直骂我,我呜呜呜…… 连枷还是罗锅叔做的结实顺手,罗锅叔哎~” 顾云火冒三丈,大家伙儿都等着他干活呢,没个眼色的软蛋! “别嚎了,想罗锅叔你去他坟边哭,说不得今晚还能托梦给你。” 陈忘山擦把脸,双眼通红道: “巧织啊,今晚做豆腐吃吧,我给你罗锅爷爷送一碗让他尝尝。” 小姑娘早对自己爹娘习以为常,痛快应下还不忘劝陈忘山: “爹啊,先干活吧,这么多一天都打不完呢。” 陈忘山吸溜鼻子一下一下敲打,小黑豆随之四处飞迸,顾云双手掐腰磨着后槽牙。 胡伯娘扯了扯絮儿问: “陈家两口子吵架呢?” 旁边几人抿嘴偷笑,好歹得给人家两口子留脸面呢。 絮儿只得不高不低道: “没有,晚上吃豆腐。” 胡伯娘笑眯眯道: “哦,豆腐好,哪来的卤水点豆腐啊?” 絮儿还来不及感叹胡伯娘这双时灵时不灵的耳朵呢,一众人呆愣在当场——对啊,没卤水吃什么豆腐? 巧织小心看向自己亲爹,这……除非天仙下凡,她是没这等本事咯~ 陈忘山撑着连枷想了一会儿,自语又像是说给众人听般: “有啥吃啥吧,有空我去罗锅叔那念叨两声就算了。” 放牛的两个小娃儿回来,见满地的黑豆有些惊奇。丁小强这个口无遮拦的,问他姐姐: “怎么是黑的?真没毒吗?” 山上有些颜色怪异鲜亮的野果子,小孩子最容易误食。 丁小枣推开他道: “你小子还真惜命,放心吧,死不了。” 第146章 着急打豆 尘土飞扬中,大人们闭嘴笑着。这份意外丰收使他们满意,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满满一麻袋黑豆立在那,老丁能欣喜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每次停下来休息,一定要过来抓起两把看看。 野豆子长得并不大,像没长大的红小豆。因为这种野物会爬藤缠绕,所以当时收割采摘都很费劲。 正是因为知道收回来不容易,刚灌满一袋子,老丁便嘴角咧到耳根控制不住开心。 灰头土脸的巧织不无可惜道: “还是日子过得太快,不然今年就能吃到新鲜的豆酱了。” 小枣不赞同道: “也不能这么说,吃苦受累的日子飞过去,有吃有喝的时候过慢点最好。” 筛完一萝黑豆,小枣呲牙问巧织: “所以今晚到底吃什么?” 絮儿和细细对视一眼,就知道她绕不过这件事。 起初,小姑娘们相互配合间隙,还能有说有笑。等晌午一过,肩膀酸痛,胳膊不听使唤,男人们力气大,耐力久,女人们紧追慢赶,有时天生的强弱差距不是靠心气儿能追平的。 顾云忍无可忍,嚷嚷着让他们动作慢些,说什么又不是与阎王爷抢命呢,累坏了她们能换来什么好处也行。 张大嘴嘿嘿一笑:“这不是高兴么,忘了,忘了。” 胡光抓了抓他不多的头发,对两个小伙子道: “你俩把她们换下来,让姑娘们准备饭食去吧。” 两人应声。顾云疑惑道: “胡大哥,天色还早呢,你放她们走,牛都拉不回来。” 陈忘山硬气一回道: “你这婆娘,老胡大哥说都说了,里外不给人留缝呢你?!” 顾云呵呵两声,后知后觉自家闺女也能讨得个松快,便与女人们说起别的闲话。 小姑娘们步履蹒跚,走远之后互相说着,今日干活儿几乎丢掉半条命。这才哪到哪?接下来收秋时怕是喘气都难。 累极的巧织也想偷懒,便让小姐妹们帮忙提回来一些嫩豆荚,然后几人齐齐躺在床上直着腰背哼哼。 絮儿身上恢复一些力气后,开始揉捏自己那粗了两圈的胳膊。叔伯们的想法简单,一两家没积蓄,还能借、能赊。整个村子都没吃的,好不容易遇着个丰年,别管甜的苦的,先存下再说。 留下的都是普通庄稼人,比不得孟大哥他们有后劲儿,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一只小黑爪子甩过来,絮儿看也不看,一把推在丁小枣脸上道: “自己揉去,我真是惯着你了。” 黑丫头没好样的爬过来,赖在絮儿怀里不走。粘人的样子看得金细细牙酸眼斜。 这姑娘是个实心的傻憨,收野豆子的人里,她年纪最小,干活不少。絮儿心疼她,一路回来找了好多次借口停下休息,特意去给她找零嘴吃。 没多大功夫,腿上枕着的人发出鼾声,大概是趴着姿势不对,还有点打呼噜。 灶房里忙碌的人只有三个,丁小强兜着前衣襟探头问: “我姐呢?” 巧织招手,让他把衣襟里的东西放下,顺便叮嘱道: “你姐睡着了,别去吵她。你小子敢不听话,我把你屁股打开花。” 丁小强双手捂上屁股,跺跺脚跑远。 大锅中是连皮煮的野豆子,这些豆荚生得太晚,即便晒干也是干瘪不能吃的,还不如趁现在新鲜,将其当作一顿饭。 饥肠辘辘的大人们盯着两大锅的毛豆,气又气不得,孩子也累。想劝劝吧,说不出口。就算让他们来做饭,也跑不了有这么一顿。 能怎么办?有的吃还敢挑三拣四?嗦吧! 一地豆荚没浪费,埋进粪坑正好明年做好肥。 忙活两日,黑豆基本全部收拾利索。那些散落在石子缝里的,一粒都没放过。 整的碎的装在一起,现在可不是挑选的时候,葛麻再不收,即将错过好时候。 家中留下巧织和两个弟弟,其余人带上刀具再次出村。 粗麻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麻鞋麻袋,也就大户人家办白事会用上一些。 可絮儿没别的办法,能想到做衣裳的东西,只有这么多。 拼凑缝起来的皮袄有一些,入冬之前该准备新干草和被子,什么时候买得起布料,她真没数啊! 胡伯他们挖出水的大坑,刚好派上大用场。苘麻皮剥起来顺利的多,扎成一束再挽个圈,堆在坑里浇上足够没过苘麻的水,就可以暂时不管。 葛藤稍微麻烦一些,沉重且难以处理,只能割下来全部运回村子。 田里还有少量大豆和糜子,秋雨敲打依依不舍的那些黄叶,整片荒地充斥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偶尔刮一阵微风,吹斜了雨丝的同时,也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村里空地上整齐码放着豆捆,两三个支撑架起一处处尖顶,像极了缩小的连绵山岭。 最轻松的莫过于两个童子,牧牛放羊归家后,忙里偷闲在其中钻来躲去嬉笑。 巧织会指派些轻松的活计给他们,沿路的一整排瓜架当真硕果累累,溪边的菜地亦有东西做着最后挣扎。 落霜之前,还是有不少菜色能换换口味的。 田里剩下枯黄的麦子和棕黑的荞麦,等哪日天晴再说。自己种下的庄稼不会长腿跑掉,但山里能收的杂食可不止他们惦记。 天色依旧阴沉,即便有雨,也是零星几滴,并不影响赶路。 关屯的男女背着拎着各样装东西的家伙,纷纷进山去“抢夺”榛子。这种东西自己会成片生长,村子周边是早就被他们探查标记过的,所以一群人抽签,分了不同地方下手。 以前还是佃户的时候,这种山间野果都是攒起来卖钱换家用的。现今粮食稀少,丁小枣都自觉不舍得多吃,就为了在寒冬多出一点做口粮的东西。 橡子量大,口感极差,反正小枣对生橡子下不去嘴。看着摸着馋着,一筐一篓,一袋一兜,新鲜榛子带皮送回村中。 两个小孩儿不再有空跑闹,为了巧织承诺给他们的奖励,一直乖巧听话地干这干那。 大雁连成线的飞过高空,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它们搬家的时候。村子里多数时候只有巧织及两个弟弟,原来拥挤吵嚷的村子,突然就忙得见不到人影。 第147章 毛雀回村 正当众人起早贪黑不着家时,毛雀竟然不声不响回来一趟。 巧织听见轻微脚步声,心里觉得奇怪。自家人回来不是嚷嚷喝水,就是脚步沉重背着东西。荒山野岭的难不成还能出来个小偷? 抓紧一把菜刀悄悄出来查看,一道光影反射在毛雀脸上,二人均被对方吓了一跳。 “毛、毛雀?!” 少年心脏扑通扑通跳,闭了闭眼道: “吓死人了,你拿刀作甚哦~” 巧织把菜刀背到身后,解释道: “我以为村里进贼了……” 毛雀指了指她道: “孟大哥他们都把盘龙寨掀翻了,哪个贼胆大能找到村里来?!” 巧织双眼晶晶亮,笑道: “真的?!太好了!他们人呢?何时回来?走到哪了?有没有人受伤?” 毛雀抬手制止她发问,干哑着嗓子问: “有什么吃的?我要饿抽了!” 巧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带他去了灶房。 毛雀的吃相越来越像孟长义那帮子人,巧织犹豫几下,还是没好意思出声。 等毛雀吃完,打了个长嗝,才匆忙对巧织交待着: “村口石碑那有五十斤盐,三斤糖,还有点针头线脑的,反正都在背篓里你自己收拾。 给我装点干粮,稍歇一会儿我就走。” 巧织张着小嘴道: “走哪去?他们没……回来啊?” 毛雀有了气力,简单几句说了些镇上的情况,便催着巧织去准备东西。 趁此空档去趟茅房,发现村里东西堆的乱七八糟,若不仔细看,村里确实像遭贼的。 “一个个忙什么呢?乱成这样也不知收拾,啧啧啧,黄豆正应该打了,怎么还拖着……呀呵!你俩藏这不知道出个声啊?!” 兢兢业业整理榛子的俩小孩,被毛雀唬了一下,呆愣间强忍着眼泪噘嘴不说话。 毛雀不是故意的,想想等不上两刻钟自己还得走,于是蹲下来哄上几句,顺手抓一把榛子开嗑。 他吓唬人可以,但是拿东西吃可不行。 两个小子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贴在毛雀身上硬是从他手里抠走了榛子。 毛雀一屁股摔在地上还有点发懵。 “我说你们俩小兔崽子,日子久了不见,跟雀哥我生分了是不是?就一把榛子,你们至于么?” 林宝乐气呼呼道: “你这么大人了,怎么不知道心疼别人呢?” 丁小强紧接着小大人口吻道: “地没多少,上百张嘴,你多吃一把,我们就少一口。” 毛雀:“嘿~本来好心带了糖回来,两个抠门带冒烟的,算了算了,这样更好,咱们谁也不欠。” 说罢,毛雀拍拍屁股去找巧织。要不是没碰着一个做主的大人,他连巧织都不想说。 身后粮食堆里,两个小娃儿头碰头小脸纠结。 林宝乐小声道: “要不……咱俩现在去找毛雀哥换糖?” 还没反应过来的丁小强问: “用什么换呀?再说他都生气了,还能愿意吗?” 宝乐想了想道: “本来巧织姐就答应给咱们榛子的,毛雀哥那么想吃,应该会同意吧?” 灶房里巧织笑得直不起腰,毛雀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告黑状。 能怎么办呢?孩子嘛,再说他们也是为了村里所有人好。送走毛雀时,巧织偷偷给他装上了榛子。希望在外的人早日回家,即便不能,也可以尝尝家的味道。 等小强和宝乐互相推搡着到处找毛雀,早已看不见人影。 为了看不见的糖,两个小家伙难得发生争吵。巧织手头上忙不完的杂事,还要抽空劝架哄孩子。 天擦黑时,外出的人陆续回家吃饭,这才知道毛雀回来过。 得知镇上那些人都平安,先把悬着的心落进肚子。山贼被打散,这可是大喜事,陈忘山张罗着,等他们回来,说什么也得吃点好的庆祝一番。 不过他们为何还不回来呢? 巧织摇头,对众人道: “这个毛雀没细说,好像孟大哥还是唐大哥,在镇上还有点事要办。具体归期没定,不过让毛雀带话,说是在匪窝收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再分。” 顾云抠着牙缝道: “哼!沾了血的玩意儿,谁爱要谁要,反正我怕损阴德投不了胎。” 原本挺高兴的,她这么说话,谁也没法接。陈忘山低声呵斥: “你这人好像刀子嘴钉子牙,说的叫什么东西?非得在大家兴头上扎人不成啊你?” 顾云嗫嚅两下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还不让人说话了?” 陈忘山拉起自家婆娘推回女子那边,边走边道: “累了一天,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那些事自有絮儿和长义几人商量,你就别操心了……” 两道门才几步远,陈忘山快嘴快舌说完,回来又对一圈人道: “别跟那个悍妇计较,她不懂四六不是一天两天了。” 众人打个哈哈,转而说起别的。陈家的没什么坏心眼,相反若是村里有谁碰到难处,她是最心软那个。只坏在一张嘴上,说话不招人待见。 这等小事,村里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眼下最急的,是要将荞麦收回来,还要紧跟着冬麦的秋播。 山田贫瘠,一收一种间隙还得适当补肥。就他们这十几口人,接下来不可能有清闲日子。 荞麦籽实小,干枯的茎秆算不上好柴,但做个冬日的引火烧料尚可。 车轮碾压着山路,爬坡时后方得两人帮推,下山时又得俩人左右拉着减速。装满一车荞麦,却并无多少重量,。关屯上下用心珍惜每一分收获,以期待来年生活更好。 耗费几日将粮食收回村,紧接着就是翻垄松土,上一茬庄稼剩下的根系,被翻出来晒干后点火烧成草木灰。让这片土地付出养分培育的东西,多少再拿回一点报酬,这样下一年她才不会闹脾气。 这个过程耗时要更久,土壤中埋着的石头再被清理出来一些,如此往复几年,才能获得一块好田。 月上中天时,已经能感受到从脚底上窜的冷意。孟长义拎了半葫芦酒,坐在墙头上孤影独酌。 第148章 醉酒梦语 孟军头看着皎洁明月,很冲动地想现在回村。摇晃手中的酒葫芦,男人带上一丝自嘲的笑。 许是第一次饮酒,心底里那些藏起来的某些东西,会不受控制破茧而出。 平安镇上的一场匪患,对许多人来说仿若一场梦。只有亲身经历过伤痛的那些人,对这件事刻入骨血铭记一生。 那些经受折磨的可怜女子,有些能被家人接受,好歹能保住一场生活。 早死的留个清白烈女之名,却让家人哭断肝肠。 就连那个缠着唐越冬的,满镇上嚷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最终不过接受了更大的利益,与富人做了随行陪床之人。 唯有一个不好办,带回来的里边有个大肚婆,至于是谁的种,估计鬼神都不清楚。 孟长义满心急着想要回关屯,不过眼下这个女人着实没地方安置。头疼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白日里王志来找他,说是想要留在姜记继续经营铺子。 姜丙银是个不错的人,几番打交道下来,王志能做出这种决定,孟长义丝毫不意外。 但这毕竟是姜家的产业,人家大丙有妻有子的,早晚有回来的一天。 他相处多年的兄弟,脾气秉性还算了解。王志这人爱计较,抠门死性不改,天性啊,不是谁能左右的。 现在他能老老实实记账,说是替大丙维护祖传产业,将来赚了钱又怎么算呢? 人心难测,他连自己的某些方面都不能完全掌控,怎么保证王志始终如一? 心烦之下,这才尝试喝上几口。 以前听军中老人说过,酒解千愁。孟长义不太信这如水的玩意能有多大作用,纯纯解闷让自己思绪暂缓即可。 可是心口一团火,烧得他好像有些神智不清似的,抓心挠肝想知道,疯丫头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担心他……们? 微醺的孟军头钻进屋子,躺在床上随便抱着个东西,侧躺着慢慢蜷起身子。 通往南梁的山路上,两个窈窕背影明明在商量着什么,可孟长义就是听不见声音。 跟她们半路一直到山顶,前边突然有个人回头,黑黢黢一张脸露几颗白牙,原来是丁小枣。 好像是她笑问了句孟大哥什么的,另一个也转过身,嗬!两张小黑脸! 曹三德过来找孟长义,养在空房子里那个大肚子女人好像要生。结果吹燃火折子一瞧,军头怀里搂着跟扫把,咕咕哝哝说梦话呢。 好奇之下,曹三德将头凑近,只听清什么“你怎么黑成这样”,当然还有一股子残余的酒气。 “孟头儿,谁呀?” 孟长义还不知自己做梦呢,接着话道: “絮儿,黑透了。” 曹三德来之前,问过家中有孩子那几个,知道女人生孩子没那么快,于是继续问孟长义: “哦~你瞧见了?” 孟长义:“嗯……” 然后又是沉重的鼾声。 曹三德干脆换个舒服姿势,想听听他还能说点什么东西出来。结果有点令他失望,之后只剩孟长义绵长的呼吸声。 一处破屋子外头,或蹲或站着二三十个男人。屋里的女人对自己真够狠的,一点喊声也没有。 安通爬上墙头,问钱有那边什么时候能完事,吵死了。 钱有一鞭子挥下去,扬声道: “快了,再忍一会儿。” 一墙之隔,钱有对绑在柱子上的人没有丝毫客气。 要不是攻打山贼的时候带上毛雀,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禽兽就是麻六呢。 上河庄那些人经受的磨难,有半数源于这个地痞走狗,至于另一半,自然在那个薛寻身上。他们谁也跑不了! 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万一军头和邓宝没有恰好经过,那一夜的细细要怎么办? 越想越恨,越恨,下手越有分寸。这么个人渣,害了平安镇上下多少美貌女子,有的甚至因此家破人亡!麻六,这么个狗屎一样的小人,竟然在土匪窝中靠屁股混得如鱼得水,哼!到了我钱有手中,你生死都别想痛快。 隔壁院中,一群汉子见只有曹三德,不由得有人着急,问军头怎么还不来。 曹三德挖了挖鼻屎道: “你这话怪有意思的,里边生的又不是军头的种,他有甚好急的?哦,救命还不行,非得乐滋滋上赶着当爹啊?” 王志劝阻道: “虽然你这话在理,不过自己兄弟,你何必说话这么刺耳呢?” 做了一段时日掌柜,王志多少有点改变。 曹三德抬着下巴,眼中不免揶揄对众人小声道: “军头醉了,抱着苕帚做美梦呢。” 说话功夫,屋里传出一阵用力的闷哼,紧接着就是一阵婴儿啼哭。 屋子外头的男人们愣在当场,这就生了? 唐越冬拍拍大腿根嚷着: “还发愣,邓宝快去,把军头喊过来!” 邓宝甩起大长腿,一路飞奔到孟长义的屋子,来不及把人叫醒,直接动作利索的将人给背出门。 孟长义清醒一些,只是稍稍头昏。 “邓宝?作甚?” 奔跑的少年快速道: “大肚婆生了,老唐让我来叫你,不知道为啥。” 孟长义被他颠得有点想吐,连忙让邓宝将自己放下来。 “她生孩子找产婆去啊,再不济找找四邻上年纪有经验的妇人也行,我又不会接生。” 邓宝拽着孟长义一个趔趄,一问三不知。 钱有听见孩子哭声,手中的鞭子一扔,拿起火把翻墙过来。恰好听见远处急促的脚步声,等孟长义两人到了之后,破旧屋门被一双无力纤弱之手打开。 火把在她脸上照出明暗变换的光影,女子脸色苍白,湿发贴额,下身染着血渍。 扑通一声,女子跪倒在孟长义面前,磕下一个响头。 孟长义强忍着跳脚,这是第二次了,怎么总有女人要这么对他?有一个絮儿够够的了,他可不想再带回去一个啊! 好在女人并未哀求什么,只声音虚弱道: “第一个头,谢各位好汉救命之恩。” 说完再次咣地一声,抬头时眼中含泪。 “这一头,求哪位菩萨心肠的好人,给孩子找个好人家。不求吃穿,能活着就行。” 这……还挺为难的。 第149章 煮菜无盐 镇上或是旁边村里,有缺孩子的人家。不过女人是从贼窝出来的,不好送啊。 跪在地上的女人也知道他们为何不应声,于是哀戚道: “各位好汉,孩子干净,她爹是个人,不是山上那些畜牲!” 浑身发抖的女人面目狰狞,所有不堪就让她一个人带走吧!下定决心,女人俯身,几乎整个身体贴着地面。 “小妇人也曾是好人家的妻,被掳时已有五六个月身孕。多次寻死不成,还……还受尽了折磨。 这个孩子命大。我活着被救,她活着出生。 求你们……给她找个人家继续活命吧!” 包括孟长义在内,有好几人看出女人身上一股死意。只是孟长义不明白,既然孩子是他丈夫的,不应该想办法送回夫家么? 唐越冬想要搀起地上的人,发现见惯鲜血的自己竟然无从下手。 “你先起来说话,入秋地上寒凉,你刚生产完,何必折磨自己呢?” 这期间屋里的婴孩儿一直在啼哭,深更半夜惹来不少人探头来看。被救的女子中有个快生的,镇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叹息造孽的,唏嘘命苦的,谁人都有点自己的看法,只不过没传到孟长义这些人耳朵中罢了。 如今孩子平安降生,左右邻里确实好奇,想要看看这些汉子该怎么妥当处理。 孟长义让人强行将那产妇扶起,她跪的地上一片湿痕。 军头拍打发懵的脑袋,在门前走来走去,几十双眼睛随着他走动,眼珠子转来滚去。 这事儿管与不管都麻烦,盘龙寨那些畜牲和没卵的麻六都活该下地狱,造孽,真是造孽! 思考多久他心里没数,但也不能让两条命自生自灭。孟长义站定,吩咐唐越冬: “老唐,去隔壁敲门,让牛二嫂子过来先照应着,你就说,每日给她一碗小米做报酬。” 唐越冬正要出去,被孟长义提到的牛二嫂边走边上下划拉衣裳,笑滋滋道: “不麻烦唐兄弟跑一趟,我听见了,交给我你就放心吧,保证把月子伺候明白!” 一个矮胖妇人圆冬瓜似的快速到了跟前,接过那女子往怀里一带,就那么把人送回屋去。 剩下的汉子们盯上自家军头,真要等人家出月子啊?还回不回家了? 孟长义胸脯一挺,沉声道: “都什么眼神?回去睡觉,明日再议。” 牛家有个刚出月子的小媳妇,孩子总在半夜啼哭扰人,孟长义自然先想到牛家。 孟长义躺回床上,双手垫在脑后想事。 夜里一场小雨过后,早晚更冷一些。山上新叶叠旧叶,小蘑菇顶破层层阻碍,想在冬季来临前看看外面的世界。 丁果盛知道几个丫头对山里的东西心痒痒。左右都是干活,秋播的麦子不用起垄,放她们去搜罗点吃食,剩下人完全忙得开。 絮儿知道丁叔对那片田有多上心。所以得知几人可以进山时,絮儿用最短的时间规划起路线。 农忙这段日子还好有两个弟弟打下手,两个牧童也因此学了些粗浅炊煮手艺。 临出发前,絮儿和巧织一一交待家中各样杂事。巧织盛好了杂面,他们俩放牧回来刚好路过菜地,一人带上一只筐,用小牛驮回来正好。 大坑里的葛麻浸泡了不短日子,絮儿让胡伯娘帮着翻动看看,若是可以,打完栗子就能开始收拾这些东西。 农活没一样不累人,但捡蘑菇这种事算是让人乐在其中。 四人中除了小枣贪吃,其他人不用特别叮嘱,自己就知道往家装要紧的。这个黑丫头,总是路过的时候摘一把酸枣,或是爬树揪些红果塞进衣襟。 没有众多男劳力在,小女子们每一个都可以是顽强的大力士。秋天的蘑菇既干净又匀称,采摘的时候稍微细心一点,回去可以直接倒在席子上晾晒。 巧织依旧需要人带着走,好在这一片山离村子很近,况且蘑菇生得非常集中,四个人不用分散太远,就能收获满满。 蘑菇背回去三趟,小姑娘们到最后宛如行尸走肉,一步一步挪动在小路上。 经过这一日,再高涨的热情也要被疲乏消磨掉大半。妇人们左一句夸赞,说秋日的蘑菇更香;右一句表扬,赞这几个孩子勤快能干,竟然带回来这么多,实在太过意外。 小枣这个憨丫头,还有巧织那个少出门的,被这些话拱得重燃斗志,扬言明日要早点出门。 所有顺顺当当的事里,小强和宝乐煮菜没放盐,就显得尤为突出。 村里只有他俩是稚童,大人们自然对他们多了些宽容。 张大嘴吸溜菜汤,再夹一口腌菜,鼓励两个小子: “火候真不错,你俩呀,用不上几天就能顶替巧织了,到时候大家吃喝,可就全凭你们高不高兴咯~” 林三娘爱抚地摸着林宝乐的后脑勺,这孩子就像上天赐给她的一样,可能自己生一个出来,都不一定比得上这个捡来的儿子。 “菜能煮熟,没糊也没发苦,证明你俩已经长大了。” 老丁更干脆,将腌菜和煮的菜搅合在一块,配着杂面糊糊吃饱了才说话。 “今年学烧菜,明年学开荒,转过年就能当壮丁一样自己下地干活,一眨眼的事。” 丁小强原本很自责,但自家亲爹的话让他压力不小,怎么十岁上下就得自己种粮食吃了?那不行啊,他还没玩够呢。 “爹啊,你现在使劲儿开荒,等我长大了你再传给我不就行了?” 丁小枣向来对自己的弟弟不客气,一脚蹬过去,不轻不重,刚好让他的饭碗晃荡一下。 “你小子想得美,就知道捡现成的。” 巧织吃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瞪俩眼睛道: “他俩做饭,那我呢?我不是没用了么?” 顾云没好气道: “吃你的饭吧,娘把你拴裤腰带上,不认路又不是瘸了瞎了……” 陈忘山用力搡了一下自家婆娘,冷脸气道: “你这张破嘴,能不能装个们啊你?这话就饭吃了能噎死你啊?” 顾云呵呵地尴尬道: “庆七啊,婶子不是嫌弃你啊。” 巧织无语望天,还不如不赔这句话! 第150章 忙里偷闲 庆七无所谓地笑笑道: “陈婶说句实话,叔你不该生气。我自己都没怎么样呢,别你们两口子再吵起来。” 庆七不后悔用一条腿,保住自己的尊严。当然,他甚至不知道这叫“尊严”。 村里都知道庆七的腿不耽误干活,除了一些爬上爬下的事,他跟别人没两样,做什么都尽量不拖后腿。 见巧织脸色不好,他还反过来安慰巧织: “关屯陈巧织,就是第一美厨娘,谁都越不过你去。等耿秋回来,我们多找几个人帮忙,把通往南梁的木栈道修过去就好了。 你愿意煮饭就煮饭,想出门就出门,那不是更好?” 巧织喜笑颜开,端起碗都遮不住上翘的嘴角。 关于谁烧饭的事暂时揭过,巧织跟另外三个混在一起,几乎整日不着家。 村里所有人忙进忙出,与这逐渐变冷的季节较劲。 开荒地洒过一遍薄肥,周边一小片高粱孤零零立在那,显得有些孤单。留下的麦种并不多,老丁耷拉眼皮在心里算计许多遍,这才安排跟来的人如何节省种子。 一人在前条播,另一人在后用耙子稍稍耧一遍,种子均匀,种地的人更省力。 张大嘴手指缝太大,一条播完,遭到好几人言语数落。高壮大汉赔着笑,恨不得回去捡一些种子出来。 老丁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频繁动气,一年中的农时都是耽误不得的,这几人真有闲心。 “我说,你们说话别耽误干活呀,动起来动起来,种地还用嘴不成啊?” 陈忘山看一眼张大嘴,对老丁吼道: “张大嘴不也是嘴?” 老丁拿上一把铁镐,怒气冲冲要过来驱散扎堆的人,陈忘山连忙拉上自家娘子,四条腿儿倒腾出一溜尘烟。 胡光耽误一会儿功夫,头发本就不剩多少,满地里只有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影响视线。 “这两根毛,还不如掉光算了!” 胡伯娘:“你说啥?” 顾云隔着一丈远喊道: “你老头子想做秃子。” 胡伯娘横她一眼道: “瞎说!长一根头发也算有头发,不秃。” 老丁在一边急得直跺脚。这帮人不看看天色啊?什么时辰了? 庆七笑着对林三娘道: “不行了三姨,我笑得没劲儿了,咱俩换换。” 林三娘接过庆七手中的麦种,忍不住说老丁: “丁大哥,你就让他们说笑去吧,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能乐呵一时也是好的。” 丁果盛骄傲地哼了一声,到底没在纠结这些老邻居“不务正业”。 上山的姑娘们今日略微有些遭罪,看见有早熟的栗子掉在树下,想着先捡回去一些,总比放在那被山中野物分了的好。 没想到山上时不时刮风,她们几个没带草帽出来。栗子带着毛壳,被秋风邀请结伴儿摇落,噼里啪啦砸在姑娘们头上,它们倒是全身盔甲甚也不怕,可怜絮儿几个此起彼伏地叫骂。 丁小枣一张脸快黑透了,咬牙道: “报仇,我要报仇!” 金细细噗嗤一笑,问她: “你对一棵树说报仇,它都听不懂。算了算了,咱们一边歇会儿去。” 巧织也道: “就是,看给你气的哟,等回去了你吃多点,就当砸头的赔偿了好不好?” 小黑丫头双手掐腰,一双眼里熊熊燃火,怒道: “不行!絮儿,你们几个去一边躲着,我要上树。” 絮儿拉住冲动的小丫头道: “你省点力气吧。这树比两个你都粗,咱们四个加起来都摇不动。要是孟大哥他们谁在么,那还差不多。” 小枣在满地栗子壳中转悠,突然眼睛瞪圆,对几人道: “我去找根长棍子来,打掉那些不牢靠的。这么砸下去,我都要傻了。” 这处偏远一些,絮儿心想,反正在山中也待不了太久,就让她去折腾,权当撒气泄火了。 “别走远了,快些回来。” 小枣朝背后扬扬手道: “知道了,啰嗦。” 剩下三个坐在一处空地上,凑近自己的一双爪子开始挑刺。栗子壳扎不深,但手上多少还有些嫩肉,动一下疼得抓心。 过了许久还不见小枣回来,细细焦急道: “要不喊两声吧?怎么还不回?” 巧织大大咧咧道: “哎呀,小枣又不是我,肯定是被什么吃的勾走了。” 忙碌时身体微微出汗,坐下来超过一刻钟,小风一吹,透心的凉。 絮儿站起身,对着空山大喊: “丁小枣,再不回来我们走了啊~” “别啊别啊,就回来!絮儿,过来帮我一下。” 絮儿循着方向找过去,结果小枣拖着一棵半大不小的树回来。 “我……你怎么弄下来的?!” 黑红小脸上淌着汗,小枣呲牙道: “巧了,不知什么时候被雷劈的,我拽了几下就断了。可惜树脑袋有点大,太沉了!” 絮儿无奈看着她,正好让她停下喘口气。 “小枣啊,你就没想想,这个重量的树枝,你还怎么打栗子?” 黑丫头的笑意消失无踪,絮儿强忍不住,脸歪向一边蹲在地上双肩颤抖。 小枣才不愿意承认自己白费力气,噘嘴想了想道: “谁说我是用它打栗子的?我这是……这是拿回家烧火的!” 絮儿止住笑,跟她配合着将树枝拖走。果不其然,被另外两个看见,又是一阵爆笑。 整个后半截,小枣都是气鼓鼓的。本意是想个办法帮大家解决难题,最后却一团糟,反而增加负担。小姑娘不知怎么钻了牛角尖,回去路上异常沉默。 任凭三人怎么劝导,她就像个笊篱似的,一边听一边漏。 村里剩下的人少,她拉着个脸谁看不见呢? 左一个右一个来打听,原来是被栗子砸得生气了呀? 不同于村中的忙碌安稳,小镇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自从知道姜记住着那帮人打跑了山贼,杂货铺子生意好于从前不说,大部分人家生活恢复如常。 镇上百姓多是几家共用一口井,大清早不断传来尖叫。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 井里一具女尸,长发随这水波飘动,可是吓坏不少人。 第151章 井中女子 有胆大的男人下井,用绳子捆了尸体吊上来,也有人把消息传到姜记。 下意识的,镇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些猎户。 孟长义和唐越冬听见消息那一刻,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牛二婶照顾的小妇人。 出事的地方离姜记有点距离,邓宝先一步跑到那对母女住的房子看了看。 屋子里被牛二婶收拾得很干净,不过每次来都有一股怪味,邓宝先轻声探问,没人应后才敲的门。 屋里孩子哭闹,没有大人哄。心里已经有一丝怀疑,邓宝推门进去一看,果然只有孩子在。 邓宝走时回手带上门,匆匆告诉孟长义。 井边一群人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有人看见孟长义和唐越冬走过来,自发指挥人群让出一条路来。 溺水的人死相不好看,孟长义紧紧皱着眉头。那么多苦难都忍了,她怎么就不能为了孩子,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继续活着呢? 再说有他的兄弟在这里镇着,风言风语或许有一些,但还不至于听不下去。真像旁边人说的,想不开。 他们如此说,只因没亲身经历过那些黑暗。孟长义同他们一样,没什么特殊的。 牛二婶跌跌撞撞满脸是汗地跑过来,撞开围观的人也顾不上赔不是。 看清那女子的脸后,双手拍着大腿喊着: “哎呀我的娘,我的天爷啊!你说你这孩子心眼就这么窄啊你? 你跳了井万事不管,可让婶子我怎么出门啊?我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呀!” 刘奔大吼: “行了,她自己不想活,没人说你不是。” 牛二婶眼角看过去,领头的孟长义虽然脸色阴沉,但确实看不出责怪的意思。 妇人心里暗道可惜,本来算计着照顾人家出月子,怎么也能攒下一小袋子米。这回算是簸箕颠麸皮,随风一场空啊。 人在井里早已经死透,在场的没有大罗神仙,更没有亲眷哀哭。她没说自己是谁,便只能立下一座无名之坟。 那口井在一些人的隐晦怨恨咒骂中,被曹三德带人填平。 屋子里还有个没满月的孩子,睁眼看过的那个女人,却注定留不下任何记忆。 唐越冬对自己那群兄弟感慨: “这可真是想死的不声不响,闹翻天的最不想死啊~” 孟长义琢磨一会儿,先让牛二婶带孩子回去借口奶,之后挨家挨户去送孩子。 这么个身份,还是个无法顶立门户的女孩儿,结果可想而知。镇子转遍,又走访旁边村庄,孩子除非赶上吃喝拉撒,其余时候任凭抱着她的人如何折腾,不哭不闹特别乖巧。好像她小小一个,知道怎么才能讨人欢心似的。 西方铺满碎花样的火烧云,南梁那片有限的开荒地,总算在几个大人努力下完成冬麦播种。接下来只需等待白芽寻找土壤扎根,在霜雪来临前长到一巴掌高便可。 勤快的农家人,即便过了农忙稍微懈怠,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暂歇。更多时候全副身心扑在穿衣吃饭上,尤其是关屯,十几口人倾心准备的,可是一百余人的储备。 满村胡乱堆放的杂粮,总是引来禽兽觊觎。一直紧绷的两个小童儿,总算能交差,将这大家大业完整还给长辈。 骑在牛背上的那种自在,犹如飞鸟游鱼。猪獾娘领着几只长大的小崽呼呼大睡。 仲秋到深秋,能吃的食物种类多样,荒地的产量更是让所有人做梦都要笑醒。动手之前不知道那是一片宝地,更不确定今年是旱是涝。 栗子榛子橡子,野梨野枣野红果,所有能果腹的东西分了种类收进石窖。 女子们忙着梳理葛麻,早晚的水透过指尖使人阵阵发冷,正午响晴少风时候,她们翻出去年的皮袄晾晒。 陈忘山习惯使然,打荞麦的时候嘴上不闲。最近吃多了菜叶子,肚子里缺油水。 有限那几只活物吧,谁也不好张口说啥了吃肉。一来二去的,男人们全都惦念起外出的那帮人。 至于女人们呢?心思稍微细腻些,孟长义带人离开时还在酷热时候,如今天凉要加衣,也不知他们可有冻着饿着。 毛雀回镇上时,听了好些错过的消息。趁他聚精会神时,舍不得吃的榛子早被人暗中转移进别人肚子里。 得知他们有个送不出的小婴孩,毛雀脸上那个精彩哟! “孟大哥呢?不会在哄孩子吧?” 毛雀左右张望,回来这么久,并未听见婴孩哭声啊。 王志端了碗吃的给他,小眼睛里泛着笑意说道: “带孩子么,也对也不对。去县城找薛良去了。” 毛雀怪道: “啊?!咱们打山贼时全靠薛东家赠粮,你们……你们竟然给他送个孩子做谢礼?!” 王志一愣,有人开始发笑,紧接着是更多的人。王志将一只手搭在毛雀肩上,另一手捂着肚子道: “哎哟我的小兄弟欸~你可真敢想。我们军头又不是送子娘娘,哪有这样办事的?” 毛雀更迷糊了,好好的做甚去找人家啊? 王志示意他吃饭,缓过来才解释道: “那孩子命苦,平安镇都知道。有些心疼啊,不足以让他们接受自己去养这个孩子。 这不是没办法了,我就给军头出主意,让他找薛家想想办法。 那么大个地主,总不至于养不起个小丫头啊。怎么样?我接手姜记之后,是不是变得更聪慧了?” 毛雀打着哈哈道: “啊,是……不过还那么抠门。” 王志顺手给他后脑勺一下。 “嘿,你小子!我抠出来那仨瓜俩枣,不还是为了大家伙儿么!” 毛雀埋头吃东西,另一边成功混进城的孟长义,翻墙进了薛宅。 盘龙山的贼窝被打散了以后,县城更加像个不透风的桶。还好唐越冬反应快,不然他们连城门都进不去。 薛良卧房,窗户被人敲响。年轻的一家之主围着被子,只将一颗头探出床帐。 “谁啊?” 唐越冬低声道: “薛大东家,是我,老唐啊。” 第152章 女婴难送 薛良光脚下地,抖手开了门对那边招手,还不忘四处看看,谨慎的样子怎么看都像个偷情的小夫郎。 两个高大身影闪进房中,随后木门关闭落栓。 “哎~~哟!好汉,大侠,亲大哥!你们这时候来我家做甚啊?都说了粮食送你,不要回报,不用还恩,悄悄地把事办了不行啊?” 孟长义怀里的孩子哼唧一声,薛良人模鼠相地后退好几步。 “什、什么东西?!” 孟长义掀开包被,露出孩子的脸道: “不是东西,是个人。” 一个多月的小女娃已经能看出可爱模样,也或许是相处久了,反正孟长义觉得不至于拿不出手啊,怎么薛良那个表情? 薛良指着二人,啊不,两大一小,手指发颤语不成句。 “你你你、我……孩子?姓孟的你给我送孩子?出去,别让我不顾教养骂人啊,你这……你……” 唐越冬把他的手握住用力放下,笑眯眯道: “大东家别急呀,听我慢慢说来……” 薛良被他一双有力臂膀钳制着,带到床边坐好。这俩人犹如回自家一般,找地方落座,倒水,动作一气呵成。 弱小无助的大东家看着他们直叹气,真该找人在墙头加一层碎瓦片!太随意猖狂! 薛家深宅里如何压制声音吵闹,外界没听到一点风声。平安镇上关于孟长义送不掉的孩子,流言渐渐被其他新鲜事取代。 山林中的野物想尽办法长秋膘,以图安然度过漫长少食的冬季。猎人还未回家,村里既少油水又不需要鞣制皮毛。 杂粮归仓,干菜装筐,淘洗葛麻,砍柴烧荒。勤劳的农夫要兼顾砍柴囤积牛羊草料;操心的女子们得小心落霜,菜地中还有些怕霜打的菜没来得及收。 每日不停歇的各样杂活,没什么新鲜的,同样也不需要耗费过多心神思虑。 绿莹莹的菜畦里长着最后一批芥菜,还有留作来年开春改善口味的葱蒜。 溪边停放的车上,已经摆好三大筐萝卜。 胡伯盖的石窖用了很多巧思,上面一层做了通风的小窗,向下打地基的时候特意挖深一些,砌上石墙做地窖。 因是从下往上起的,台阶、隔间、木架子一应俱全。这其中有安通的建议,也有老白的巧思,更有诸多人愿意动脑子去配合。 絮儿好喜欢那处石窖,从它未封顶时就在心里打算,将来收回来的粮食放哪,干货放哪。 石窖下层挑进去几筐好土,挖出来的萝卜还需要用土埋上才能保存更久。 埋萝卜的活交给两个小孩,老少都能获得喜悦。 只是孩子们会问,为何要给萝卜盖土。 大人们忙得心烦劳累,无非一句“让你这么干听话就行”给打发了。他们逐一问去,一次次收获失望,最后只知道沉默地埋萝卜。 絮儿回来一趟,看他们俩蔫哒哒的还心里奇怪。 “你们今日怎的话少呢?又吵架啦?” 小强闷闷道: “才没有。” 林宝乐看着絮儿,一双眼干净缺少了点光彩。絮儿擦擦鼻尖的汗,招呼他们去上边玩一会儿。 大人长期处在没太阳的地方还心里压抑呢,他们正是好动爱玩的时候。对比别家的孩子,他们俩其实很懂事。 林宝乐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看着絮儿摇头道: “絮儿姐,我们不想玩,菜地里那么多东西,我和小强看家就好。” 絮儿干脆坐下来,问他们: “那是为何不高兴呢?” 丁小强: “唉……你们大人真麻烦,萝卜好好长在地里,反正也没人偷,就让它长呗。 非要累死累活挖回来,找个地方再埋上,这不是白费劲么?” 林宝乐点着小脑袋赞同小伙伴。 “对呀,我俩问了好~几个人,为啥要埋土,他们都不好好说话。想不明白,干活儿也没劲儿。” 絮儿忍俊不禁,这两个小子,原来是被其他人给敷衍的呀。 “哦,就这事啊?” 俩孩子道: “啊,这还不算大事?” 絮儿给他们讲: “这个吧,说来话长。” 丁小强急道: “那你快点说就行了。” 絮儿就当作给他们讲小故事,哄孩子玩了。 “萝卜在很早的时候叫莱菔,有先祖发现这东西能吃,味道还不错,那就挖回来自己种呀。 后来冬日里没什么可吃的,这种水份足的大根茎竟然没坏掉,只是有点蔫,你们也知道,很少有菜能做到这样对吧?” 俩小孩点头,聚精会神听着。这期间庆七和金元回来送过两车货,见絮儿在下边也没叫她。不是忙死人的时候,他们愿意多照顾几个妹妹一些。 小强凑近一些道: “絮儿姐,你是不是想偷懒?都没回答我俩的问题。” 絮儿掐着他的小脸蛋道: “啧,很早以前也有人着急,为啥一到冬日,萝卜就开始长心眼呢?明明都把它放进屋子了呀。” 宝乐问道: “不进屋就冻坏了吗?” 絮儿点头。 “当然啊,肯定冻烂掉了。 然后就有那么一个聪明人,想着既然萝卜怕冻,肯定也跟人一样,莫不是想盖被了?” 丁小强嚷嚷着: “啊!我知道了,然后就埋上了。” 絮儿摇头: “不是,那人给萝卜盖人的被子,你们猜,后来怎么了?” “絮儿姐你快说!” 女子吊足了他们胃口,才一拍巴掌笑道: “萝卜长叶了~” 三人在地窖里哈哈笑,卸完车的俩少年边走边聊。巧织的耐心在烧菜做衣裳,小枣找吃的眼睛贼还有好耐性,细细不出彩也不出错,絮儿倒是会哄孩子。就是吧,偶尔对大人发疯,脾气上来不管是谁,她连孟长义都骂。 地窖里的故事还在继续,絮儿走时,两个小童对那些萝卜尊重了一些。 不盖土的萝卜要长心眼儿,光溜溜的得不到重视,萝卜要伤心的,会把身上最好吃的地方献给土地里的神仙。 地窖里的两个小娃儿一边认真盖土,一边嘀嘀咕咕。 “这里是新家,你们好好睡觉。” “等我安排一个萝卜村长给你们,如果对新家不满意,可以让它来告诉我……” 涉世未深啊,不过是怕萝卜糠了而已,但这件事得他们再长大一些才能明白喽~ 第153章 携女回村 秋霜悄然降临时,好些不死心的野草终于服了软。 甘露地种站着跃跃欲试的几人,检验这些野种子的时候到了,如果今年产量不错,证明他们接下来将年年有甘露吃。 絮儿稍微扒拉两下袖子,深吸一口气道: “动手吧,看看这些玩意究竟是报恩的还是记仇的!” 甘露长得小,村里那些粗心的人早早放弃这项事,自觉去砍柴也好,淘粪也罢,反正是谁都不闲着。 地皮上的霜花惧于烈日照耀,闪身躲进土壤中伺机而动。 略微松软的沙土地,搂一把秧子用力拔,根须上零星带出三五个透白的胖螺钉。 几把下去,看起来个头不小。细细扬起三齿铁耙道: “那我可要开挖了啊。” 巧织和小枣迫不及待跟在她旁边,等黑褐色的土里翻出白色,俩人咧嘴只等动手捡进筐里。 溪边的水土好,所以这一片菜长得都还行,当然野草长得也好。缺肥可以慢慢补,这片菜地开得真值! 小村里人人欢喜自在,孟长义带上一部分人开始往回赶。 背着襁褓的年轻军头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忐忑,回想那日去找薛良,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薛良那小子死活不愿意接手。 说他胆小么?偷偷送粮支援他们的只有一个薛良,善良敦厚。 可说他仁义吧?托付个孩子而已,那是借口一箩筐,怎么都说不通。 送孩子不成,孟长义和唐越冬拐去一个老叟家中。就是当初彭英交代他多多照应的那位。 清早的小院子里烟火气十足,那老叟看着身子尚且健壮。 孟长义这次是来请他的,关屯虽然要啥没啥,但胜在人多安全。他孤老头子生活在蒋卫民眼皮子底下,想想就愧对彭英不是? 奈何俩人巧舌如簧,人家老头倔的很,死也要死在县城。 行吧,进城一趟,啥也没办成。 松县这么大,孟长义的脑袋也很大。 唐越冬犹疑问道: “军头,怎么办啊?” 孟长义看看怀里的孩子,饿了也只是小声哼哼,他自己也愁得叹气。 “我哪知道?先在附近人家里问问,有没有能喂孩子的吧。” 有奶的女人没找到,碰巧有只产奶的羊。这要不是距离城门口近,当初盘龙寨能放过这等鲜肉才有鬼! 孩子饿急了不管进嘴的是个什么东西,先咂巴了再说。小半碗羊奶喂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事? 孟长义示意老唐去与人家商谈,把羊买了吧,好赖孩子这条小命不管昼夜能有口吃的呀。 至于老唐怎么跟人家说的,孟长义不清楚。只是他们牵走母羊的时候,那家子女人眼圈通红看着够怪的。 走出去足够远,唐越冬自己招了。 “军头,那什么,我说这孩子是你的,娘子跟人跑了。” 唐越冬话还没说完,孟长义单手抱孩子追着他踹。什么东西?! “你个狗,怎么不说是你的?败坏我名声是吧?咒我是吧?军头我英俊潇洒的,哪个瞎眼女人不要我还能跟别人跑了?!” 老唐一边躲闪,还得牵着一只看热闹的羊,嘴上不断辩解。 “话不是这么说,哎哟,你别气啊。” “滚蛋!” “那莫名其妙咱俩捡个孩子,这正常吗这?再说了,女人只看脸过日子啊?你又没钱没宅子的……行行行,我错了!” 孟长义七窍生烟,索性把孩子塞给唐越冬,指着他鼻子道: “管好你小子的舌头,敢让别人知道这种瞎话,老子把你丢山里去杀狼。” 唐越冬嘿嘿笑,指天发誓绝对不乱说,那不是情急之下好砍价么! 辗转多家没人养她,无奈之下孟长义只能把她带回村里。她们好些女人呢,又有羊奶喂养,应该……大概……能养活她吧? 就是回去怎么跟絮儿解释呢?她会不会疯起来捅他一刀? 唉……早知道就不把匕首送给她了,总不能为了自保,他去蛇洞掏条蛇带在身上吧? 山路几个月没人经过,原来的痕迹早已被覆盖。再加上队伍中有孩子有羊,还有整车整车的东西,所以一行人的速度根本快不得。 镇上,老唐拿着把戒尺盯着王志,只要他敢写错一笔,手下绝对不客气。 王志人近中年,谁能想到他发狠要学认字呢? 姜丙银当初留下的账本,前半部分工整清晰,后半截像是苍蝇劈叉似的,除了王志谁都看不懂。 他铁了心照顾姜记,只能求唐越冬留下一段日子教他。也不知道姜丙银死前是否猜到能有今日。 看似风平浪静的松县,背地里波涛暗涌。 乡下一处守卫森严的庄子里,静谧书房中突然一人出声: “盘龙山的桩子让人给拔了。” 另一人玩味道: “哦?知道是哪只手伸进来么?” “目前不知,只有筱琴逃了出来,相当于全军覆没啊。” “你见过蜘蛛网吗?缺了一角,早晚还是要补全的,不然……猎物会跑。” 走在山中的孟长义等人,实在受不住冷时,便扯开布匹一个个披在身上。 一群糙汉在这段路途中,开始对这个乖巧的小丫头产生耐心。 羊奶会专门用小锅烧热放温了再喂,尿布没地方洗,反正带回来的布足够多。背篓里铺上柔软的皮子,天气暖和无风时,会把孩子包裹好放进去,摇摇晃晃地她也不闹。 粗手粗脚的男人们,小心翼翼照应着这个孩子,要求不高,平安活着回村就行,那群女子一定比她们会带。 朝霞数里,看样子接下来要变天。 刚过晌午,天色开始阴沉,不见阳光的深秋更添萧瑟。孟长义就是这个时候带人回村,一个个装束怪异,若是村里有狗,说不定得叫唤几声才能认出人。 顾云认准了后,吆喝一嗓子,所有在家的全都出来迎接。 絮儿和巧织见他们身上乱七八糟的布,顿时眼前一黑。接下来就是一阵糟乱,嘘寒问暖的,接东西的,还有互相捶打就要聊起与山贼对战的。 一阵孩子哭声突然让村子鸦雀无声。 第154章 军头解释 一群汉子左右张望没人正视,留在村里那些人找寻着声音来源。 “我听错了?怎么有孩子哭?” 顾云自以为声小,实则连胡伯娘都在问: “哟,孩子都有了?出去没几个月啊,母猪下崽都没这样快的……” 顾云脸上五官一起凑热闹,靠近胡伯娘道: “是吧嫂子?你都听见了,那……” 几只寒鸦在枝头嘎嘎叫唤,孟长义神色不自然,一只手在后背藏着,偷偷让他们该喂奶喂奶,该换尿布换尿布去。另一只手伸向絮儿身前,语气凝重邀请道: “走吧,找个地方谈谈。” 絮儿指着自己鼻尖问: “我??” 孟长义一巴掌拍下去,破罐子破摔道: “废什么话!其他人自己忙去,有什么疑问先憋着,等我们回来再说。” 孟长义扭捏在前带路,絮儿回望其余人,可惜没看出门道。 路边的瓜秧被霜打得不成样子,只余一些留种的未收回,成熟的颜色显得突出。 还不等走到溪边,孟长义猛然转身,对絮儿道: “我先赔不是,带了个孩子回来确实给大家添麻烦了,但是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我有苦衷的,当然你不同意的话,我会立刻出山找老唐,让他们接着想办法找人家送养。有什么火什么不满你冲我来,别对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行不行?” 絮儿呆愣在原地,心里还没分析完他说的话呢,这人嘟噜噜一串吐出来,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啊……” 絮儿脑子里还停留在“他有个孩子”这一截呢。 孟长义走来走去,微微俯身使自己与对面的姑娘视线齐平。 “什么叫‘啊’呀?到底是怎样你给个痛快话吧。” 絮儿抱着胳膊防止灌风,早知道应该套一件羊毛背心出来的。 殊不知她这个姿势摆在孟长义面前,颇有一种想要细细算账的架势。孟长义吞了下口水,一路上猜测她的各种可能,但终究心里没底不是? 没想到絮儿第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孩子爹是谁啊?” 孟长义摇头: “我不知道啊。” 絮儿蹙起眉头,先不论孩子究竟怎么来的,她一个大人,至于虐待孩子么?更何况还是个吃奶的小不点儿! “孟大哥,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点……误解? 孩子跟我没仇吧?听听你那话说的,扎心戳肺的。” 孟长义想了想,确实怪他太着急。 “那个,絮儿,我就是着急嘴快。你是个多好的姑娘,我还能不清楚么!” 絮儿搓搓胳膊,不用撸袖子都能感受到成片的鸡皮疙瘩。目光闪动,首先算计了一下多养一个孩子的代价,之后才让孟长义详细说说情况。 关于匪窝里的惨象,他三言两语带过。这丫头比另外几个有见识一点点,该是能想到女子落在那种地方可能遭遇什么。 说起这孩子的母亲,孟长义可怜她,却也很无奈。 “……经过就是这样,她生完孩子养了几天身子,看着像个正常人,哪知道深更半夜悄悄跳井去了呀!留下这么个丫头送谁谁不要,我这不是没办法才带回来的么……” 越到后边,孟长义的声音越小。因为絮儿脸色铁青,浑身颤抖,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 “你、你没事吧?我有言在先的啊,你不同意,我转身就走,不过是跑一趟的事。” 絮儿瞪着一对眼,死死咬着牙看向孟长义,许久才有所缓解,而后沙哑道: “走什么?!养着!我就不信这么多人养不活一个巴掌大的孩子。” 孟长义喜笑颜开,继续绕着絮儿转悠。 “我就知道你心肠软,明事理!我跟你说这孩子可乖了,一路上极少哭闹,吃饱喝足就知道呼呼大睡,一点也不麻烦。” 絮儿心里有股子压不住的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连带着体内的血都在沸腾。然而面色却是极度冰冷,冷过深秋的风,和三九天的冰。 孟长义渐渐收了笑意,刚落下的心再次提起。这是怎么着啊姑奶奶? 絮儿幽幽问了句: “麻六死了没有?” 孟长义没想到她问这个,停顿一下才回道: “没啊。” 见絮儿眸色凌厉,立即道: “不过他生不如死,你放心,兄弟们没人轻饶了他!” 面前的小姑娘神色有所缓和,二人先简单说起这个孩子的安排。 秋风带着不知从哪来的怒意,呼啸着驱赶所过之处的一切生灵。 孟长义和絮儿接连打喷嚏,于是转身回村。 最头疼悬心的问题如此顺利,让孟长义有些自我怀疑,难道真是他把絮儿想得太不近人情? 侧目看着身旁之人,黑了,瘦了,听到的消息中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所以显得她拉脸噘嘴一副生气模样。 好在孟长义反应快,回村路上与她说起此行收获。 山贼残害周边百姓半年之多,所搜刮的财物更是杂乱多样。王志带几个能说会道的兄弟,在姜记门口摆了小半个月的摊子,尽量将那些贵重之物归还原主。 有绝户的找不到主,也有贪便宜冒领的。其中或许有些许错漏,但对于孟长义等人来说,他们无愧于心便可。 能被孟长义带回山中的,都是兄弟们辛苦一场的战利品。 村口依旧停着那么多人,几乎所有东西都保持原样未动。见他们二人风平浪静回来,那些负责打仗的汉子心里对军头多一分崇拜——还得是他啊,擒贼先擒王。只要絮儿点头,小囡肯定能养在村里! 至于原本留下那些上河庄旧人,看不下去男人们粗手粗脚对待孩子,指责一两句,动手一两下,人之常情嘛。 不到半个时辰,絮儿把村里的人想过一遍。 三姨虽然养了宝乐,但她自己没生过,孩子太小,给她带并不合适。 胡伯娘年纪偏大,耳朵又不好。她年轻时生一个夭折一个,交给她也不放心。 陈叔陈婶大大咧咧,拉拔巧织长大有经验,但是孩子离不开人,也不知陈婶愿不愿意照看。 从头到尾她就没想过让男人带,他们回来时的那个怪样,可想而知对自己都糙的人,能精细养孩子? 第155章 小事分神 絮儿瞥一眼孟长义,扯下来的布随便缠住胸腹等要处,孩子过家家都比他们会打扮。 “你们先把身上的布给解了,看着真够碍眼的。三姨,小枣,把晒好的皮袄给他们分了。” 刚一进村,絮儿便安排众人。天不是好天,傻兮兮在这儿吹冷风,他们就不想早点躺床上睡大觉么?! 难怪当初爷爷总说心累,就这样指挥一下动一下,不然就无头苍蝇般乱转,能舒坦才怪。 “陈婶,你先把孩子抱回咱们房间,辛苦你照看着,等东西归置好,我捋一捋再说。” 顾云清脆哎了一声,到现在为止,她还在心里纳闷呢,究竟是不是他们这帮人里的种? “细细,把他们的布收一收,天晴的时候全拿到溪边洗了去。能裁衣的留出来,太破烂的给孩子做尿布。” 这是王志不在,否则他必然跳脚。尿布塞了足足两筐,还裁?有钱烧的呀? 好在老白及时出声,指了指最远的车上道: “絮儿,插一句,那边两筐尿布没洗呢,够了够了。” 小姑娘提气翻了个白眼,双手掐腰道: “脏的现在能用吗?不要等它晒干了呀?” 老白默默横移两步,躲在曹三德身后。 被他打岔,絮儿敲敲脑袋,想起来继续道: “刘奔和邓宝卸大件,七哥,金元,你们看着把吃的往石窖里收一些。” 毛雀钻出来问: “我呢我呢?” 絮儿随手一指道: “你去给这头羊奶娘找个地方,别让家里那几头畜牲吓到它。” 憋笑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小囡的命可不就是靠羊奶娘续上的么! 头车最里边有个包裹严实的四方小盒子,孟长义大叫: “欸,这个给我,别乱碰。” 兄弟们都知道那是军头的宝贝,无非是什么金银首饰,不然这么个小匣子能装什么呀? 孟长义转手将其交给絮儿,并嘱咐道: “先帮我保存起来,暂时用不上。” 絮儿推拒着不肯接,这等烫手的玩意儿,谁爱要谁要,鬼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啧!让你拿着就老实接好!放心,丢了损了都不怪你。这么多双耳朵听着呢,我孟长义又不是什么阴险小人。” 絮儿接稳,并无多少重量。 车上的东西正如孟长义所说,杂七杂八地什么都有。没想到他连石灰都能带回来,更别提日常用到的各样小工具,还有些不常见的铁器、铜器和织布用的大件。 絮儿看着天色过晚,赶紧让巧织找几个帮手准备晚饭。耿秋默默脱离人群,自觉混到做饭的那一堆里去。 零零碎碎分类都没做完,最后有些能吃的东西都是摸黑随便收进石窖的。 奢侈地燃起火把,全村吃了顿团圆饭,就是露天不那么热乎。 陈忘山唧唧咕咕撺掇人去打猎,巧织听见只言片语,直接悄悄告诉她娘。 顾云单手抱着孩子,照样中气十足骂自家男人。 打山贼的都是英雄,为民除害的真丈夫。歇都不让人歇,昼夜惦记那口骚肉吃,真给男女老少们丢脸! 其实正经算起来,孟长义他们也没怎么吃到荤腥。薛良可以送粮食,但没理由肉蛋酒茶全供应。这时候到初冬可不正是好时候么,就算陈忘山不提,他们也有这方面打算的。 这个劝两句,那个拦一下,顾云除了嚷嚷自家男人几句,也没能把他怎么样。 陈忘山自己早已习惯里外丢脸这种事,没心没肺又与人去打听关于盘龙寨诸事。 丁小强和林宝乐都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所以几乎顾云走到哪,身后的小尾巴就要跟到哪。 冷饭还是熟悉的味道,出门在外就惦念这一口,汉子们不吝啬对巧织的夸赞。 夜里冷风凄雨下过一场,翌日并未放晴。 空地上支起简易锅灶,不间断地烧着洗澡水。那些被他们裁断的藏布刚好派上用场,以木架做遮挡,给汉子们围出一片沐浴场地。 负责送水的男人们忍不住去看他们身上的伤疤,旧伤叠新伤胜与败都不容易。你想做个平民安稳一生,还不是有人拼命护着一方水土? 从头到脚收拾干净的众人,用小强的话说,他们都变年轻新鲜了不少。 众人继续昨日未完之事,那些简易明了的,昨日便安置妥当。满村子里到处都在喊絮儿絮儿,比噪鹃求偶时候还要吵。 朱丰:“絮儿,这些缸放哪里哟?” “给巧织。” “她忙着磨面呀,没空的哟!” 絮儿忙中抽空回他: “那就找耿秋,实在不成你放……放石窖后墙去。” … 安通腆着笑脸问: “絮儿丫头,这个铜盆放我屋吧?” “叔,你个大男人就别与女人抢物件了吧?” 老白路过。 “就是就是!” 安通不舍地放在地上,嘀咕道: “这不是防摔么!” 紧跟着杨立地大吼: “絮儿,酒壶要不要?” “要!放进石窖,挂起来。” 没多久庆七爬上石窖顶部朝絮儿远远摆手。 石窖里塞满了他们这段时间收回来的吃食,再加上孟长义他们带回来的,哪还有能下脚的地方? 诸如此类小事,仅仅是归置东西,就动用二十来人忙活到午时之后。 絮儿忙得眼冒金星,一碗水递到面前,絮儿顺手接过一口气喝光。还碗时下意识扫一眼,原来是孟长义。 “呀,我以为小枣呢,你快帮忙,怎么有用的没用的全往家里拿?这下好了,没地方收。” 军头大手一挥,那就抓紧建房子! 絮儿正要反驳,孟长义堵着她开腔: “你数清楚现在有多少粮食没?吃到明年仲夏都可以,现有的开荒地得养,菜地能种。 咱们一百多人不用担心吃上顿没下顿,你对自己宽容一点可好?” 孟长义还有些话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人家陈叔陈婶是夫妻,分居近一年了吧?也不知这丫头懂不懂事…… 重要东西有个棚顶遮挡,剩下那些暂时没处放,看哪里顺眼就摆在哪。絮儿没再多管,因为女人们齐齐出手,让她去看看织布的大家伙! 盘龙寨建立时日尚短,所积聚的物件多为酒具和折磨人的东西。正经过日子的那些锅碗瓢盆,锹镐镰叉,甚至被村里人怀疑的织布机,都是孟长义拿一些用不上的东西跟人换的。 这其中多艰难,他是一句没提,她开心,他就觉得这一趟没亏。 第156章 小别闲叙 窄小低矮的棚屋放不下什么占地方的物件,拼装好的织布机让众女子既欢喜又犯愁——真无处安放。 外边秋风作妖,屋里愁绪萦绕。她们一个个抓耳挠腮想不到办法,便都来问絮儿。居住条件就这样,她难不成凭空变出一座屋子盛放?她算个什么天仙儿啊? 遮风御寒的草帘子将小棚屋挡得不透一丝光亮,床角一个小女婴呼呼大睡。 絮儿在房间中待得透不过气,出门在村里四处溜达。 柴堆旁边放了好多绳子,灰堆上压着几只箕筐,架子上的脏布没人收,随风狂甩试图惹人关注。 村子里何时乱起来的呢?当初他们刚搬过来时,整齐空旷看着挺好的…… 絮儿对着一排拉货板车车叹气,双目无神落在车辕上发呆。 哦,原来是家当太多,然而他们还睡着大通铺呢。 看来孟长义提起的盖房之事,确实要着手准备。温饱暂解,家就要有个家的样子。 拖拉脚步声传回来,两个小男童身后跟着严肃的高全。可怜小强和宝乐从发现絮儿身影开始,就用祈求地眼神盯着姐姐。 脑子一团乱麻想事的絮儿,根本没发现弟弟们求助的小动作。倒是孟长义恰巧瞥见,坏笑着对高全道: “这两个小兔崽子松懈不少啊,若实在没天分,就让他们做个老实庄稼汉算了。” 那两个半大牧童可是熬夜听他们打山贼兴奋睡不着的人,被孟长义言语刺激,血气上涌咬牙坚持到师父喊停才罢休。 他们也要当厉害的大英雄,长大之后去打坏蛋,保护村里的所有人!种地还用学?那不是有手就会么! 周边没人影,孟长义不由得好奇,絮儿站在这干什么,这丫头该不会想让他把车卖了吧? “喂!想什么呢?太入神了吧?” 絮儿一个激灵,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大脸,目光灼灼,嘴角含笑。 孟长义一条腿踩在车上,胳膊肘撑在大腿上,单手托着半边脸,竭尽全力控制的撩拨之意在心底蠢蠢欲动。 姑娘瞪着他道: “不用你管,闲了?” 孟长义眼珠子转了转,对她道: “也不算吧……琢磨进山打猎呢。我离开好几个月,你不馋肉啊?” 出山生活一段时间的军头,染上了些常人生活气儿。当初被困在山中积攒的郁气,非一般成长造成的纯粹,正在一一被取代。 絮儿一肚子菜叶苦水,是个正常人都会馋吧?她又不是苦修的僧人。于是眸子染上笑意,舒展眉眼点头道: “那就辛苦孟大哥带人奔波一趟,我替全村人感谢你。” 孟长义嘴角抽动,忍了几下没抵过源自内心的欢喜。 “哟~见外了啊,我不在这段时日,着实辛苦你了。” “有你没你我们都要过日子。” 孟长义手指把玩着自己的耳朵,心想这连绵群山就是要把人憋傻,瞧瞧原来张牙舞爪的姑娘,现在老成地像个当家小媳妇。唉……嘴硬。与他诉诉苦、道一道委屈又怎样? 絮儿问起他: “所以刚才你忙什么去了?” 孟长义笑里藏着促狭,言语规矩简练: “哦,去攒肥。” “什么东西??” “拉屎。” …… 小姑娘忍着打人的冲动,真心要建议他: “以后少说话,你还是那个英武冷傲的军头!” 孟长义怪笑一声,还是这样的相处方式自在。正要问她喜欢狐皮还是貂皮,絮儿突然收起笑意,正色道: “听说你受伤了,要不然你……不去也可以吧?” 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等絮儿反应过来,心里着急懊恼。这种话太过亲密,不该她说的。想要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因为孟长义窸窸窣窣开始脱衣裳! 絮儿往后退几步,一脸防备加不解。 “你要做甚?” 孟长义理所当然道: “给你看伤啊做甚!就剩下指头长的疤,在肩膀后头,你自己看。” 絮儿无语闭眼,咬牙道: “你跟我还真不见外啊!把你那皮肉盖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调戏你呢。” 打远处看,一个趴在车上脱衣裳肩膀半露的慵懒俏男人,旁边站着颐指气使耳尖粉嫩地少女,这搭配发生在空旷角落,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孟长义被她逗笑,与絮儿说起这伤的来历,顺便又问一遍刚才发呆到底在干什么。 穿好衣裳的孟长义抬腿一踩,自己坐在距离絮儿最近的板车上。 絮儿歪头左看看,右看看。嗯……他不适合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坐在那儿像只酱缸。 卷着舌头慢慢抱起胳膊,好像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我想把织机放在板车上,长宽好像正合适。然后给车辕打两条腿,再给织机做个棚子遮上。 这样不仅移动方便,还不用塞进狭小房间占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孟长义跳下车,与她并肩站在一处,看着板车宽窄思索,应该可行吧? “管那么多,先试试再说,不行就把车拆了重组一下。听起来主意不错,晚上本军头亲自给你多舀一勺汤。” 相视而笑的两人将发芽的情根轻轻埋起,担心被对方发现后得到的将是疏离。 一场不被打扰的团聚,让二人朦胧惊觉,原来习惯那人的存在,发生得无声无息。正视内心只需要一场暂别而已,心底早有一个小小人影,会成为牵挂,会蔓延全身心,直到融入后半程人生那么重要。 絮儿猛推一把孟长义,故意说话很大声也很不客气。 “那还不快点动手?等我请你呢?!” 要不是他身手好,非要被这随心所欲的疯丫头摔一下不可。 “我……你给我站住,身后有狗啊?你慢点,我的鞋,哎~” “我身后不是你么?别废话,挺大个男人手脚不利索。” 二人吵嘴一路,不过在南棚屋附近都刻意闭嘴放轻脚步。 顾云问了好几人,孩子爹是谁不知道,娘姓什么也不清楚,他们一直小囡小囡地叫着。 可怜的孩子招人疼,顾云这么个脾气的人被缠得不好出门,却听不见她怎么抱怨。 第157章 薯蓣被偷 孟长义的到来令顾云有些忐忑,不知他是否对小囡有别的安排。 “军头来看孩子的吧?刚换了尿布,乖着呢。” 孟长义上前瞅两眼,他们男人哪会正经带孩子?有口热乎羊奶喝都算小囡得到优待了。 “还是婶子照顾得好,不像我们一群糙汉,把孩子弄得浑身骚臭。” 顾云听话听音儿,自顾开心道: “哎~你们一路上怪不容易的,能把她活着抱回来就不错啦。小孩子不知道屎尿,洗洗就好了。” 这话若是听在多心的人耳中,怎么也要心里不舒坦。要知道这群男人对自己都没这么耐心,一个个黑天白日加倍小心对待个奶娃娃,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孟长义知道顾云说话就这样,没坏心眼儿。 “婶子说的是。怎么样,孩子没闹着你们吧?” 顾云连连摆手。 “每日都有人特意过来看小囡,这丫头刚会笑,可把几个孩子勾得走不动道呢。” 闲聊一会儿,顾云问他: “军头是特意来看孩子的?” 絮儿这才插上话: “婶子,我们来搬织布机,顺路进来看看。孟大哥,走吧?” 俩人一前一后离开,顾云看着眼皮发沉的孩子低声道: “还是你好,吃了睡睡了吃。” 织布机一看就很有些年头,梭子早已被人使用得油润发亮。边角有过磕碰,不知是他们这一路弄的,还是原来那家人就没保养好。 蚕丝棉纱不易得,寻常百姓家只能在葛麻上多用巧思。但松县的乡下地方,多得是只配卖葛丝麻线的穷苦人家。 五尺多长的织机被人小心抬到车上,絮儿想办法用木头撑住车辕使其保持平衡。放稳之后还要解决另一个问题——防水。 一块油布遮盖,四角用绳子固定好,小事了结一桩。 隔日铅云散开,天空一只圆盘由东挪到西。空地上摆了好些平整的大石头,一群人噼啪砸着橡子。钱有刚回村两三日,都没来得及与细细说上几句心里话,便被孟长义叫去打猎。 絮儿带上几个小姐妹,走在村子附近到处找干枯的茜草。饿过肚子的人怎会嫌粮食多呢?茜草种子炒一炒也挺香的,恰好草根能拿去染布。至于是何年月能用到,那不在考虑之内。 适宜的养分和土壤,使贴着地皮生长的杂草蔓延出几步之远。找准一处主根,将其挖出来后向上一提,各处躲藏的茎尖纷纷现形。那个过瘾,那个舒爽,那个心情愉悦,与上山采蘑菇又不一样。 圆圆的小红果比不上鸟眼大,密密麻麻挂在上面。小枣攥上一小把,略一仰头倒进口中。另外三个皆是摇头浅笑,她啊,就知道吃。 胡伯和老白再次带人出门,山里买不到瓦,他们得想想用个什么东西可以替代。 如此一来,刚热闹两天半的村子,有几十人都在外忙着各样事。两个小子在高全手里鬼哭狼嚎,显得抱回来的小囡真是乖巧好带。 尿布用热水烫过,优先晾在绳子上,其次才轮到汉子们的衣裳和扯成一截截的布料。 染血的刀袖没带回来多少,拼杀时包扎伤口用掉一部分,还有的几条相接做了绳子用。 村里女人见识短,穷惯了。总叨叨着,带回来洗干净不是一样用么?何必扔了便宜外人? 刘奔那些人解释得很隐晦,信不信鬼神两说,刀袖上沾的毕竟是人血,村里这些人身子弱,不见得能抵住那上的凶煞气。 得不到满意回答,她们便对着毛雀念叨。 小伙子躲不过,更加后悔那日他们去打猎自己不该贪睡。后来还是絮儿听说,把背后的忌讳掰开揉碎讲给她们听,这件事才算揭过去。 其实拼拼凑凑的,孟长义他们带回来的布料足够做衣裳。人嘛,有了鞋就想配个帽子,有枕头想要铺盖,总有数不完的念想。 今年来得及收拾茅草,从北到南,几所棚屋中的草垫子全都换了新的。笼统算一下孟长义此行收获,他们今年平安过冬绰绰有余。 树叶摇落,鸟兽藏食。南梁坡地上的薯蓣招来不速之客。絮儿本意上想让它们多长长,再说这东西没在松县种植过,絮儿还掌握不准收获时机。就这么一念之差,山上的不少薯蓣豆被偷走不少。 深山里自然不是有人来偷,絮儿没能抓住那群贼。 气呼呼的絮儿站在山坡上心疼大喊,四处无人,她能尽情发泄。积叶踩起来唰唰作响,絮儿将所有薯蓣查看一遍,小嘴就没停过。 藤条干枯,灰褐色一大片,薯蓣豆大部分已经落在地上,这是野生植株为自己后代选择的一种生路。 这一批因靠薯蓣豆成活,根茎一定不大,挖出来怪可惜的。絮儿也是忙里忙外把它们给忘了,早该带人来收的。 “唉……骂天骂地还是得怪自己,早知道就把茜草放后边了。” 匆匆回家一趟,满村子找人去干活,凡是手里活计能放一放的,全被絮儿“征调”去了开荒地。 土色小球铺在地上足有一层,枯藤上多多少少还挂着一些不舍落地的,被人用枝条抽打,一根藤上的亲姐妹,还是团聚起来的好。 收薯蓣豆可要比开荒什么的轻松多了,平整地方青苗泱泱,更远处是一片焦黑,他们脚下则是这片山给的厚赐。 庆七和金元对薯蓣还念念不忘,虽说这东西会报仇似的,刮皮时痒得人发疯,但好吃啊! “絮儿,什么时候挖根?我锄头就带了两把。” 好几颗头抬起,看向被问的姑娘。 絮儿一脸诧异,没注意他什么时候拿上的锄头。 “七哥,我没说今年要挖的呀,你听谁说的?” 庆七也懵,不是去年就这么干的么? “不挖?真不挖?!” 絮儿起身向后微仰,让腰背略微放松。 “才一年,长不大的。既然冬天冻不死,明年它还得长呢。” 庆七这回真失望了,小豆子也是那个味,但是有皮儿……他还是更喜欢薯蓣根。 “那……那我带的锄头可多余了。” 金元忍不住带头笑,这小子仗着虚长一些,以前在村里可端着了,嘿~没想到总在絮儿手里吃瘪。 第158章 顾云护食 收薯蓣豆的时候图快,絮儿便没特意叮嘱大家挑拣。所以当第一批的几筐送回村里时,顾云抱着孩子嚷嚷: “呀!什么东西给啃了这是?” 金元摊开手道: “没看见啊,絮儿发现时候已经晚了,这不是加紧忙活,打算一天全收完呢。” 胡伯娘凑过来瞅瞅,摇头咂嘴。 “啧啧啧……祸害人的玩意儿比人多,它就不怕自己毒死。” 顾云心疼啊,在他们这些老邻居心里,薯蓣是絮儿发现的,也是她带人种下的,吃起来心里踏实,不占谁人情。 “从老娘嘴里抢吃的,别让我逮住是什么畜牲,要不老娘剥皮抽筋炖了它。” 陈家婶子惯会放狠话,所以谁也没往心里去。 胡伯娘倒是回应她: “对,对,薄皮少筋炖软一点,好吃。” 可见这老妇又听岔半截话。 金元对她大声道: “伯娘,婶子说山里畜牲呢。” 胡伯娘摆着手阻拦: “哎呀陈家妹子,小囡出生不管怎样,现在就是关屯的孩子,你不是挺喜欢的?打听那事儿还有甚用处哦!” 顾云:“我没说小囡啊。” 胡伯娘:“人家金元告诉我了,你别以为我耳背听不见,我跟你说,咱们都是女子……” 后边的话金元几人没再听,再耽搁一会儿,山上那几个妹妹可能要生气。为胡伯娘解释一箩筐,她不见得拐弯。但是一口气哄四个姑娘,代价还是太大。 山上的人确实着急,等他们带筐回来装东西呢! 秋收那阵子因为人手不足,絮儿他们没日没夜地忙活,总算是该收的该种的一样不差。不过村里的各样筐筐篓篓可遭了大罪,人知道歇一歇调整体力,它一个装东西的物件知道什么呀? 断柄的没续,漏底的没修,散架的还得被带回去烧火。用坏的本来就不少,罗锅爷爷不在,絮儿腾不出手,导致现在你争他抢轮转困难。 絮儿坐在一边心里冒火,她还想落雪之前离开一趟,将冯爷爷的骨灰送回去呢。 眼下即便孟大哥带人回村,依旧有忙不完的杂事。 “收完了薯蓣我得去上坟,那两个老爷子,指不定在地底下说我什么呢。” 金细细搓着肩膀,屁股朝小枣挪了挪。亲眼见过一次鬼火,她对神啊、魂啊更坚信一些。 “絮儿,你说点别的吧,我害怕。” 丁小枣撞她一下,大咧咧道: “罗锅爷爷白疼你了,提两句还不行。” 金细细回嘴: “我没说不让提,人都没了多久啊?你们不怕托梦啊? 再说罗锅爷爷最疼的是絮儿,又不是我。” 老爷子偏心絮儿村里人都知道,天分看不见摸不着的,他们眼红也没用。金细细就是因为什么都不出挑,所以心里嫉妒啊。 说这些酸话不是一两次,只有丁小枣斜眼瞪着她道: “你离我远点,说话不讲良心的,我怕你染我一身毛病。” 丁小枣不明就里,絮儿心想,当初如果见着鬼火的是小枣,说不定得学孟大哥那样,凑上前看个究竟,甚至揪一口尝尝也有可能吧? 小姑娘拌嘴常有的事,絮儿打断她们争吵: “还有力气吵架,看来今日的活计不累,要不我给你们找点别的事去?” 巧织一双眼放光,张嘴便道: “荞麦面还没磨,我缺人推磨!” 金细细撇撇嘴: “得了吧,耿秋大哥一个顶俩,谁靠近灶房他都要耷拉眉尾一脸不高兴。” 小枣张口就来: “你还说别人呢?钱有出发之前怎么没把你塞袖子里带着呢?” 金细细脸色涨红,情急了用肩膀撞一下小枣。俩人你来我往的,非要争个输赢。 巧织疑惑看向絮儿,问她: “耿秋大哥是她说那样吗?我没发现啊。” 傻乎乎的丁小枣突然道: “欸~你这么一说……絮儿,巧织,你们发现没有,打完架回来的人好像不一样了。” 絮儿当然知道,因为他们杀了人,见了血。与空守荒山相比,自然气质不同。 另一个感受明显的,当属金细细。以前慵懒打猎的钱有,已经让她感觉到二人之间有一层无形阻力。这次回归的那人,脸还是那张脸,可细细能察觉到他身上有让人不适的气息。 钱有身上的戾气,自然来源于麻六。 这个祸根一样的东西,直到他们准备回村,钱有都没让他好受过一天。 孟长义叫他们去山中打猎,当然是看出兄弟们与村里其他人相处的异样。进山对禽兽发泄,总比与自己亲近之人发生摩擦好得多。 再说絮儿瘦了,他们该补一补油水,不然冬天该多冷啊! 小枣的话,换来一阵短暂沉默。絮儿为了不让她们多想,引人往好的地方想。 “他们啊,确实有点不一样了,毕竟当英雄的机会不多。” 巧织皱着鼻子点头: “说的是!我问耿秋大哥打到几个山贼,他都不肯说。” 金细细沉下心想想,钱有对她那么好,还说服了哥哥和絮儿。孟大哥带他们去做好事,做大事,她不该怕他的。 丁小枣兴致冲冲,说起四处打听来的消息头头是道。絮儿几人被她吸引,连庆七的喊声都没听见。 一片阴影罩下来,四个姑娘纷纷抬头去看逆光中的人。庆七背手弯腰,笑得慈祥且意味深长。然后快速在每个人头上敲了一下。 “背、后、说、人!多大了?来干什么的?起来装筐。” 四个姑娘并不怕他,相反,从相熟到现在,庆七一直对她们多有照顾,是个很不错的兄长。 丁小枣把脑袋摇晃得像个醉汉,站起身道: “七哥,堂堂男子汉,躲在小女子身后偷听,羞不羞?” “好你个黑丫头,我……你给我站住!” 小枣哪能等着被他抓住呀?早跑了。 其余几个拍拍屁股,用小簸箕端着薯蓣豆倒进广口编筐里。可能是因为生长年头短,他们收的这些只有指甲盖大。 鸡蛋大小的难遇,絮儿只求薯蓣一直均匀量大就好。缺少种子的关屯,很需要一种稳定的作物来保证大家的生存,薯蓣正合适。 第159章 野羊犯蠢 操心作物种子的不止一个絮儿,打猎的孟长义啊,留在姜记的唐越冬呀,还有去找材料的胡伯等人。 姜记杂货铺不再人来人往,镇上虽然不闹山贼,但是多了车马经过。一看就是平民百姓高不可攀的人物,虽然奇怪,但没人敢上前攀谈打听。 过了不足半月,镇上开始大张旗鼓建宅子。 要知道这个季节并不是动土木的好时候,唐越冬和王志分别站在铺子两侧,看向对面带着恰到好处的探究好奇。 “嘶~真是怪了,薛良都不愿意住在镇上,对面什么人呢?” 夜里床上对坐一对兄弟,关了门熄了灯。 唐越冬心里直打鼓,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犹豫间对王志道: “你说……能不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能吧?” 老唐谨慎,与王志分析着: “平安镇有什么呀?最近只有咱们兄弟做了件大事。总不能是风声传出去,哪个想不开的富贵老爷打算在镇上安家吧?” 王志挑挑眼皮,月光透过窗子,屋子里只能看见一点点模糊轮廓。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问唐越冬: “万一就是巧合呢?” 唐越冬开始无意识地哼起小调,大半夜不点灯的房间,显得有些瘆人。 王志闭上嘴,开始无声打哈欠。 唐越冬为了能让他好好写字,竟然开始给他画小框框。字,还是会分家,不过总算能挤进一个框里不再露手露脚。 难怪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读书认字,贫苦人家挪不出许多闲工夫。 又一个哈欠逼出两圈眼泪,他想劝劝老唐,不成先睡吧,建宅子哪有那么快! 大腿被唐越冬拍了一下,王志半睡半醒间正要呛声,口鼻处多了一只巴掌。 月影下的窗子多出来半颗人头! 王志三魂七魄都快离体了,睡意一丝不剩。好在他反应快,拿开唐越冬的手弄出动静,模仿呓语般含糊道: “花花肠子,做梦都在听曲儿,这又是梦见哪个狐狸精了你?!” 唐越冬配合他哼唧两声,接着便是绵长鼾声。 那半颗头时隐时现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外边听墙角的人来之前,床上兄弟俩维持盘腿促膝姿势已经许久。牛二婶家的公鸡打鸣时,月落星稀,但距离天亮还有不短时候。 浑身僵硬腰腿酸麻的两人,就这么坐着熬到天亮才放松。 千万只蚂蚁在骨血筋肉里爬咬似的,两张脸一个赛一个的的狰狞。 捶也捶了,揉也揉了,王志还滚到地上跺了几下脚,那感觉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身上骨头跟着咔咔作响。 鸡叫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二人还没想好用什么姿态出门。 追逐猎物的孟长义等人,不小心陷入狼群之间。没想到一群猎人,反被一只白狐给戏耍一遭。 孟长义和钱有单拎出一人,对这等事都咽不下那口气,更何况两个高傲犟驴绑在一起? 山中狼群不比关外草原种群庞大,但一只头狼的智慧绝对不弱。人狼混战激烈异常,双方皆有一股不死不休的斗志。 留在村中的人并不知外出的邻居遇到何种凶险。收完薯蓣豆之后,经过大家仔细筛选,带牙印的被单独装进一只破筐,其余以大小做区分,两大堆小山一样看着挺壮观。 天晴无风,是个上坟的好天气。先前孟大哥他们有心,换了些香烛纸钱回来。 絮儿正在一堆杂物中翻腾,突然村里一阵男女怒骂。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爬出杂物堆,只见那只长角的公羊又挣脱了绳子,正满村子乱跑呢。 村里好几个人围追堵截,这畜牲能跑能跳,把一群人耍得团团转不说,它看起来大喘气都没有一下。 絮儿大喊: “它跑一会儿自己就消停了,你们撵它做甚?” 金元骂骂咧咧拿着根鞭子道: “它把薯蓣豆糟蹋不少。坑人的东西,心眼儿怪多的,专挑那大个儿的下嘴。” 啃两下树皮柴火也就算了,敢碰薯蓣豆?它可别想善了! 这其中属陈叔一家三口骂得最凶。巧织看这些粮食堪比眼珠子,能把她惹得四处大骂,可见它没少糟蹋。 絮儿同样磨着后槽牙,在村里大喊一声: “叔伯大哥们,都腾出手先来帮忙抓羊!” 小村子烟尘四起,不说到处是人影也差不多。 最终还是张大嘴想到用绳套,这才把公羊拿下。 “还好我学过套猪,否则你今日还要上天呢!” 朱丰和丁果盛这种人,最见不得糟蹋粮食,土地是他们的信仰,公羊算是踩了他们心口窝一样。 俩人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扇羊几下。 “养你有屁用,就知道啃啃啃。” 老丁戳着公羊脑门儿气道: “不下蛋不下崽,不拉犁不拉车,要不是贪你那几个羊粪蛋蛋,早把你下锅煮汤了!” 巧织双手掐腰鼻尖冒汗,闻言伸出食指道: “对!煮汤!气死我了!” 林三娘带上细细去收拾薯蓣豆,虽然絮儿没说,但那孩子肯定是要从里边挑选做种子的。 “赶快装起来,让絮儿看到,怕是真要发疯。” 金细细头也不抬,眼睛不错过一个伤了的薯蓣豆,接话道: “顶多气一气,还能真把它宰了不成?孟大哥他们出去这么久,顺利的话,也该往回返了,大家不急着吃一只羊。” 正说着呢,絮儿脸色阴沉走过来。 大概扫视一圈,被羊啃的不多,但四只羊蹄踩烂不少。这种成泥的样子,收起来也没办法再吃。 “疯丫头”可不是白叫的。张大嘴捆了公羊四只蹄子,顺便将它的嘴也绑了。 絮儿闷不吭声在村里溜达一圈,所过之处鸦雀无声,没人敢在这时候与她搭话。 张大嘴悄悄把杀猪刀藏到身后,怕这个侄女冲动起来乱刀砍死羊,那就可惜了,毕竟有伤的羊不好分割。 刚才一团乱吵吵嚷嚷的村子,突然非常安静。所有人默默收拾眼前撞翻在地的东西,顺便偷窥絮儿。 越生气越要冷静,絮儿心想,我还不至于被只蠢羊给气哭。但是不教训它一顿,心里实在窝火。 转来转去的,突然想到个主意——让它拉磨去! 第160章 背地委屈 众所周知,牛犟,驴倔,羊犯贱。 想让它乖乖绕圈,还得用一点手段才行。絮儿又回了杂物堆,一头扎进去翻翻捡捡。 大面上被收拾差不多,有些人便去继续刚才的事。至于絮儿要怎样,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公羊挣扎不开绳子,被人扔在地上无人问津。不过它这么蠢且贱,该看不懂常见之人对它的幸灾乐祸吧? 絮儿对自己嘀嘀叨叨: “我还收拾不了你?哼~小牛我舍不得,你个山里抓来的,好吃好喝不知足,非得给我惹祸。” “投羊胎也得对自己负责,年纪轻轻还有大把年华,好死不如赖活着,赖活不如讨好我……” “嗯?能不能行?算了,都动手了,说什么也得试试。” 一个人鼓捣许久之后,絮儿叫上两个人帮忙,将这只“罪魁祸首”套上架子和绳套,使石磨能借公羊之力转动。 真正想看热闹的人,不用别人吆喝,自己就能悄摸围过来。 巧织用小鞭子吓唬公羊,奈何那家伙四只脚稳如树桩,甚至还能用黄褐色的眼睛嘲笑地看看众人。 巧织更气了,巴不得有人一脚踹上它的屁股。 恰好高全带两个小徒弟回来,见此还以为谁突发奇想不想拉磨呢。 “你们硬赶不行,赶不动的。耿秋,抓把盐来。” 耿秋手大,巧织看得直心疼。 高全用一碗盐水和一把草料,成功引诱公羊走动。 “哎,动了动了。” “没想到畜牲也好这口啊……” “快瞧,石磨在动!” “我的老天爷,真新鲜!” “这辈子第一次看羊拉磨,一样长个脑袋,有人装真本事,有人装浆糊。” 旁边有人搭腔了: “浆糊还好呢,饥荒时候抠出来点能饱肚子,就怕装一脑壳的鼻涕稀泥。” 高全长得不矮,弓着腰倒退走上几圈,自己也难受。 “丁小强,林宝乐,你俩一人二十圈。” 石磨周边一群大人给他们计数,巧织早拿了小苕帚和簸箕准备装面。美滋滋的小姑娘跟在公羊身后,可能公羊真记仇,在她不防备时,喷出一溜黑屎蛋儿。 一阵善意哄笑声中,巧织拿小苕帚的把手抽两下羊屁股。 “拉屎不知道憋着点儿啊?臭死了!” 她这边话音儿也就刚落地,人群里的朱丰笑呵呵用铁锹将羊粪端走。 石磨发出特有的声音,小强和公羊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所以节奏时快时慢。不管怎么说,办法可行。 “早看这只羊不顺眼了,从今往后啊,你就绕着石磨蹦跶去吧。” 张大嘴想起自己那件露半个胸膛的上衣,再瞅瞅野羊那张拉长的脸,竟然有一种报仇的快感。 絮儿打声招呼,继续去杂物中翻出香和纸钱,在灶房装上两碗蒸好的薯蓣豆,一个人拎筐去往北山。 向阳的山坡上两座干净坟头并立,走在半路的絮儿眼前隐约显出两位老爷子的身影来。 “关屯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晴天晒暖阳,春夏听雨打丛林,爷爷,我来看你们了。” 眼泪不自觉模糊视线,窄瘦的背影看上去就很悲伤。 收拾干净的坟前,两碗一样的薯蓣豆摆下,小姑娘落下豆大的泪珠。 击打火石,纸钱开始一点点燃烧。随手抓两把抛向空中,嘴里喃喃道: “孤魂野鬼,勿来争抢,心意寥寥,敬请绕行。” 絮儿做起这些,每一步都很娴熟,然而没人心疼她。 她送走一个又一个在意的人,在寻找哥哥途中遇到新的亲近之人,循环往复,直到她也成为那个被送别的人。 “冯爷爷,罗锅爷爷,今年丰收,我过来送吃的给你们尝尝。” 絮儿跪在坟前磕头,对着燃烧的纸钱徐徐说着村子里的小事。 “冯爷爷,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今年办不到。 孟大哥说,松县有些乱,他不赞成我出山,所以啊,老爷子,你还得在这睡上一阵子。” “爷爷,我好累啊……” 纸钱要省着用,她默认那一点点足够打发鬼差一样,坐在两座坟中间,低低诉说着。 此时的絮儿放松全身,显露出十几岁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山间只她孤身一人,所思所想随口而出,不用顾虑轻重人情。 “……孟大哥带回来个女娃娃,长得好看又乖巧,名叫小囡。等她长大一些,我带她来给你们看看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一阵风声,纸灰打着旋儿飘向别处,絮儿低落笑笑,小声说道: “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呀。” 睫毛扇动,投下一小片阴影,絮儿看着自己的鞋尖道: “罗锅爷爷,我今天很难过。因为村里的羊把种子踩烂了。” 小姑娘瘪瘪嘴,最终还是忍着没哭。 “薯蓣很好种,没生虫,不过好像被老鼠还是什么东西啃过。我想在柳榆林开一片地种这个试试,那是我一颗颗挑出来的种子!” 急促呼吸两声,絮儿继续揪着地面残余的草根道: “当时看到的时候,我真想把那头羊给宰了。但是大家都看着呢,我最终想了个罚它的办法,比直接杀了吃肉还好。 现在我不那么气了,因为种子会发芽,明年还会有新的、更好的。” 上河庄这群逃跑的佃户,也如同野生野长的种子一般。有石罗锅的离开,可也会有小囡这样的孩子加入成为延续。 关屯正在变好,土地给足他们底气,没有人祸影响,村里这些人日常的小摩擦,在絮儿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后晌开始起风,絮儿起身与两位老爷子告别。薯蓣豆依旧放回筐中,民间有偏方说上供的东西给磨牙的人吃,可以根治这种毛病。 石磨周边围观的人不知何时散得干净,只剩下巧织忙碌的身影。 “怎么只有你一人?我过来帮你吧。” 巧织用小鞭子制止她道: “别,以后这只羊归我管,我在让它认主呢。” 絮儿好笑,羊啊,最没感情的畜牲了。 两头小牛在棚里嚼啊嚼,絮儿过去摸摸它们宽阔的后背,对着牛耳朵悄悄说道: “你们快点长大,等开春就可以下地干活啦~” 小牛瞪着清澈的大眼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可是却当着絮儿的面摇摇头。 第161章 落雪突然 深山某处,浓烈血腥味刺鼻,刘奔吐出一口唾沫,手背蹭掉嘴边的狼毛。 狼群配合默契,而且畜牲啊,发起疯来是真的拼命。最主要的是不比与人对战,判断不好它们接下来是个什么攻势。 孟长义和钱有、邓宝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曹三德与刘奔二人受伤最重。狼群动起来刁钻灵活,他们俩的身形很吃亏。 其他人也有被抓伤的,好在身上穿得够厚,伤了层皮而已。 安通嘟嘟囔囔说自己太过倒霉,王八咬他脚趾头那是意外,狼咬的还是那条腿,真是服气的很! 遍地十几二十来条狼的尸体,有的还没死透,呼哧呼哧喘着气。那双眼里竟然也如人一样,能看出绝望和哀求、仇恨与不甘。 头狼带着身强力壮的离去,大伤元气的狼群,繁衍生息最快也要两三年。 可惜松县闭塞,现在更是乌烟瘴气。否则放在繁华一些的地方,找个巧手绣娘,这些狼皮能制成几件很不错的裘衣卖个高价。 稍作休息,几人手脚麻利将狼皮给剥了。混战中杀死的狼,基本得不到什么完整好皮。 一帮男人在获得胜利后,有兴致讨论起下刀子的手法来。 保命的时候哪管得上脖子肠子的,哪里顺手打哪里就对了。清扫战场对他们来说小事一桩,留下部分狼肉做吃食,剩下的抛在那不管,很快就会有过来捡剩的。 孟长义想想还是不甘心,老狐狸善谋算,今日捕杀不成,改日再战。 寒风骤起,让一些老庄稼人心中不踏实。 絮儿借着上坟的由头哭过一场,回村后被婶子伯娘们安慰几句。小囡醒了就自己玩她的口水,不哭不闹,白净可爱。 絮儿逗一会孩子,起身去清点种子。菜籽足够用,两三年内不用愁。 自己田里选出来那些粮种,却是远远不够用。更何况要保住产量稳定,开荒地里种出来的本就是弱苗,强行留作种子的,上限已定。 “怎么办呢?开春还是得去镇上买,对了,还有丁小强的鸡崽。” 絮儿烦躁地抓乱头发,为何小村子明明在走上坡路,但总是缺这缺那没有尽头呢? 小镇上,姜记今日开门稍晚,当然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门板子拆下,摔出来一男人。对面大兴土木的,看热闹位置绝佳! 王志和唐越冬痛心谩骂,地上蜷缩的人破衣烂衫、胡子拉碴。 “好你个臭酒鬼馋虫精,我库房里就那一点点存货,竟全让你喝光一滴不剩。 你走!随便你去哪,别在我面前晃悠,哼~” 唐越冬蹲在地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唉声叹气道: “大家兄弟一场,你说你,咋就做出这等丢脸的事啊你! 还当你说守库房是何等好心,结果你倒好,奔着那几坛酒去的啊?!” 牛二婶探出来大半颗脑袋,听了几句便明白过来,时不时低头扒拉饭,还不忘与家人小声传话。 “瞧着看吧,我就说他们兄弟多,还不是一个娘生的,早晚要翻脸,这不就来了?” 那边铺子门口,王志拉开唐越冬,神色不好道: “哎呀老唐,你与他说这些做甚! 我看他就是个来讨债的,尹朝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赶快走吧,我是替大丙守铺子,不是赚钱养你的呀!” 说着不解气似的,还踹上几脚。 地上的醉汉哼哼两声,动作缓慢爬起坐在地上,醉眼朦胧看看左右,一个长长的哈欠过去,能看到干巴嘴唇里边拉着晶莹长丝儿。 “哈~~嗯嗯。天亮真快,老唐,我饿了,开饭吧。” 王志踢着腿要去揍他,被唐越冬死死拉着。 牛二婶在墙头吧唧嘴,绘声绘色说给家人听。 “这个酒虫还真不怎么样,脑子迷蒙坑兄弟啊,啧啧……王志也可怜……” 尹朝朋确实嗜酒,当初选择从军,正是因为家底儿全都掏给了酒肆,没钱过日子怎么办啊?总不能睡大街吧? 军中庆功时,尹朝朋必然是烂醉如泥的人之一! 窗外有人偷听,唐越冬选择按兵不动,可消息还是传给孟长义更稳妥。于是杂货铺子门口演这么一场戏,就是为了明着送走尹朝朋。 至于这个酒鬼么,清醒时候也不是蠢人,他知道随机应变。 冬雪早早降临,整个北地突然极寒,让许多人怨声载道。富裕人家匆忙翻出冬衣,提心吊胆怕一场风寒高热要人半条命。 穷苦人家?谁在意呢…… 孟长义仰头,任由细碎雪粒拍打在脸上。闭目沉思,眉头逐渐皱起。 “刚刚入冬就落雪,不对劲。” 钱有站在他身侧,刀削般的侧脸上同样带着担忧。 七年前北地大旱,往前推算几个月,也是如今这般,入冬先下一场小雪,之后整个冬、春不见雨雪。 “军头,你有没有察觉,这是乱世之兆?” 两人站在高处,四周无人,所以钱有说话大胆。 孟长义抿唇沉默,心里则是想得更多。钱有还只是透过松县看眼前,背后掌权者以天下为棋盘,他们这些人,该不会是某人的暗手吧? 将怀疑的念头按下,对钱有道: “管他盛世乱世,我现在只担心家里的田。叫兄弟们收拾东西,回村。” 钱有在他身后喊着: “回、回村?不是,你不打狐狸了?” 孟长义头也不回,迈开长腿道: “狐狸肉太骚,见好就收。” 钱有不靠打猎过瘾,但军头反常,跟天气一样。 南梁麦田中,猫腰行走几个哆哆嗦嗦的人。青苗疏密不均早在意料之中,丁果盛和絮儿担心麦苗受不住突然而来的寒冷,刚刚落雪便匆忙赶来。 分蘖好的那些本身就足够健壮,絮儿查看过后,不由得对常来田里的几人道: “还好之前浇过一遍水,不然现在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丁叔依旧愁眉不展,问絮儿: “这场雪来得太急,都没赶上浇封冻水,侄女,你看要不要盖一层?” 丁果盛说的是另一种补救办法,草木灰、落叶或是打碎的秸秆都行。絮儿边走边回道: “丁叔别慌,云层不厚,这雪应该很快就能停,等出太阳再看看。” 第162章 雪停风起 米粒儿大的雪珠子落下来,敲在枯叶上细小谨慎。原本温柔如水而来,经受半路飘摇,落下来时变成冰珠,得见土地才放却一身防备。 丁果盛和朱丰冷静下来,见地皮反湿,方才知道紧张过头。 小雪渐停,大风又起。卷起的沙土眯眼呛嘴,几人转过身躲避。田里的麦苗被风一遍遍吹倒在地,却撼不动深藏土中的根系。 几人回家时满嘴沙土,冰水漱口刺激到牙齿,把人冷得一个劲闭眼发抖。 “呸!还好大嘴刚才没跟过去。” 张大嘴那一双大手正在搓麻线,听见朱丰提起自己,顺嘴接话问他: “我何时不招你待见了?” 朱丰擦擦嘴角道: “欸~哪的话!我是说啊,吃一嘴沙子,换你去的话,说不得麦田得少三分土。” 张大嘴两手一套,朱丰不受控制被他拽到面前。 “哥哥哥哥,说笑的,你怎么还动真火呢?” 张大嘴一脑门顶过去,砰地一声闷响。 “嘴大吃四方,怎了?就坐这儿,搓绳。” 朱丰讨饶道: “哎呀那还真不行,麦田里要盖东西,我暖和一会就得跟老丁他们出发呢。” 张大嘴一把将人推开,大半日了,愣是没找到一个接替他的人。 絮儿蹲下来看麻袋编织进度,秋收时缺的少的,得在农闲时一一补齐。苘麻量大,编麻袋不需要做得多精细,上河庄的老人基本都会编这种东西,只看成品出来是否耐看耐用罢了。 “三姨,陈叔,你们别可着大嘴叔一个人欺负呀。” 张大嘴:“就是就是,还得是我侄女,你们一个个的,哼!” 都是老邻居,自家人一样,谁多做些,谁少忙些,没人因为这个去发生口角纠纷。不过是张大嘴会打猪绳套,让他编麻袋,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总能在上边编出不一样的花儿来! 陈忘山抬抬眼皮,像小孩儿告状似的,对絮儿道: “絮儿,你少偏心眼。我们几个谁不是掌心少层皮?他肉厚,就让他搓绳。” 张大嘴活动僵硬的脖子,突然想到麦田,于是对絮儿挤眉弄眼道: “等会儿去麦田铺叶子干草,算我一个,絮儿你个姑娘家,力气小,风沙大,就在家待着算了。” 顾云几人拍巴掌笑得前仰后合。 “该!你个臭丫头好心没好报了吧~” 张大嘴强词夺理: “弟妹,你说话忒难听,我这也是为了孩子好。再说絮儿搓麻绳一样快,不耽误你们编麻袋。” 絮儿眼睁睁看着大嘴叔落荒而逃,眨眼工夫便不见人影。 林三娘看着絮儿一双手,和她们几个妇人的放在一起,分不出老嫩的粗糙样,不免心里疼惜。 “絮儿,过来替我一会儿,去趟茅房。” 等林三娘回来,自然而然接过搓麻绳的活计不提。 灶房旁边一口大锅冒着白烟,细细在看着火,巧织用一把长柄木铲翻动锅里的东西。 丁小枣眼巴巴看着,时不时耸动鼻子,催促巧织道: “好了吧?都变色了。” 巧织扇开白烟看着成色,让小枣闭嘴等着,再吵就不给她吃。 黑丫头为了一口吃的,只能死死闭上嘴巴。不过张望的样子仍旧让人看出她很着急。 锅中是她们搜集回来的茜草种子,因为孟长义等人带回来不少粮食,这东西自然又沦落回零嘴的地位。 女孩儿们能暂时抽身炒这个,还是用编好的麻袋换来的呢!顾云怕她们偷懒,特意早早定下数量。 没想到絮儿这败家孩子耍心眼儿,教几个小姐妹用新方式编织,速度远超他们这些老手。林三娘他们试着学了学。眼睛看得懂,心里记得住,真正上手时发现根本反应不及。 折腾一时半刻反而耽误大把功夫,人到中年不得不服啊。 絮儿去了一趟麦田回来,巧织几人竟然还没炒好一锅。 村里青壮多被老丁和朱丰带去准备盖麦苗的东西,胡伯和老白等人顶风回来,一个个脸颊鼻头通红,还有控制不住的鼻涕。 胡伯娘拉拉扯扯检查自家老头子,见他没什么事这才放心。夫妻俩吵吵闹闹大半辈子,孩子一个也没养住,所剩只有对方。 当晚,外出干活的人回村后,大家挤在北边棚屋里商量一阵——麦田还是要浇水。 老天爷给种田人提醒,信不信全看个人。 老丁在絮儿旁边嘀咕一句: “瑞雪兆丰年还好,就怕这场雪是来逗趣的,明年别又一场干旱吧?” 老庄稼人说话不自觉带上忧愁和叹息,松县十年九旱,不夸张,他们这地方的佃户,肩膀都要比别处厚一寸,都是扁担磨的。 陈忘山眼神呆滞,说道: “罗锅叔在就好了,他老人家最会看天时。” 棚屋里异常沉默。看吧,这就是老人生前所担心的。好不容易攒下一辈子的经验,真正能传给后辈的不过二三分。 絮儿拿不准,但还是道: “人的路都得自己走,忘山叔,丁叔,咱们就当明年大旱一样准备。 明日开始都去浇封冻水,不管后头的雪下不下,先挡冻害再说别的。” 丁果盛点头: “没别的办法,就这么定吧。” 上一场大旱,絮儿亲身经历过,那时她还没个落脚地方,到处打听哥哥消息。 庄稼歉收足以逼死人,城里的人因为井水与人撕打,乡下人同样拼命争夺水源。 小枣的喊声让絮儿停止回忆,手掌心多了一把炒熟的茜草籽。 “絮儿快吃,可香了!” 絮儿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笑了笑,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一些还没发生,况且他们关屯守着泉眼,即便大旱又怎样?水落多深,大不了他们挖多深! 一夜寒风呼啸,似要将住人的棚屋连根拔起。隔壁许久没响起熟悉的呼噜声,女子们住的这间同样好几人睡不着。 也不是,要将小囡排除在外,这孩子恐怕是个雷惊不醒,地陷不哭的。 胡伯娘梦语般道: “这风声,像妖怪下山一样。” 金细细下意识攥紧了胸口的狼牙,小枣侧撑起半边身子问胡伯娘: “伯娘,你这双耳朵怎么时好时坏?” 第163章 牛棚丢顶 数个呼吸过去,顾云和林三娘低声浅笑,这老妇又听不见了。 小枣问了个没趣,躺好之后脸朝向絮儿,与她悄悄道: “我觉得胡伯娘就是装的,风声听得见,我说话就不理我。” 巧织伸手拍了她一下道: “瞎说,谁能装聋几十年呢?” 小枣细想,可不是么?七哥说她一句不好,她真是一刻钟都忍不了。 临近清晨,大风才渐渐停息。习惯早起的人们翻身下床,起初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高全发现林宝乐一早上练功心不在焉,难免对他更严厉一些。 小强忍不住为兄弟求情,最终两个小孩谁也逃掉,村里再次响起鬼哭狼嚎声。 金元洗脸时笑道: “村里哪还用养鸡啊,就他们俩的嗓门,比公鸡打鸣还亮呢。” 他本是随口一说,难得毛雀正经回了句: “鸡崽不贵,王志他们在镇上也方便,明年给他们买几只吧。” 庆七用舌尖顶着槽牙,看毛雀眼神变了又变。这小子回来之后老实不少,难道被打杀场景吓到了? 毛雀被庆七看得浑身不自在,梁奇凑过来与他们道: “没啥好奇怪的,估计是幼时有过求而不得的东西,这才为两个小子说话。” 关于小强心心念念的小鸡呢,那是明年的事情。眼下大人们依旧有忙不完的事,早饭吃到一半,林宝乐突然摇晃小强的胳膊,一碗热粥差点洒到小强裤裆。 “耽误我吃饭,林宝乐,你最好有大事告诉我。” 周边一群大人发出阵阵笑声,小屁孩生气,说话够硬的啊。 林宝乐眉眼怪异,想了一早上,终于找到哪里不对了。 “牛棚没了!” 丁小强撤回自己的胳膊,将头埋进碗里之前,还不忘瞪他一眼。 “傻了吧?牛棚怎会没?” 林宝乐手指头刚伸出去,老白喷出一口粥道: “噗~我的老天爷!”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两只牛傻傻站在石槽子边上磨嘴,承重柱子倒是还在,产奶的母羊没事,两只野羊不知道何时跑丢。 “哎哟这……顶怎么没了?” “夜里都睡死了?没听见动静啊?” “谁能想到真能掀棚顶呢?” “快别说了,找羊去吧,没跑远还能追回来。” 巧织着急啊,她拉磨的牲口跑了! 有人吃饭快,几口吸溜进肚,随便抹一把嘴便匆匆离开。有的还没反应过来,难不成半夜真刮过妖风?! 七嘴八舌乱糟糟地吃过饭,出去找树叶的,提桶浇麦田的,筛选碎秸秆的,找羊的,翻木头重新搭棚子的…… 当初孟长义他们选的位置好,昨夜大风只吹跑了牛棚的茅草顶。山外边的村子可没那么好运气,尤其是靠近河边没什么遮挡的地段,一场大风过后,丢什么的都有。 北地极少有这种大风天,人们防雨雪、防水火,谁也没想到还得注意个风灾。 尹朝朋路过哭爹喊娘的村落,一人孤独行走在路上。 孟长义等人看着山洞口堆积的残枝和一些尸体,回村的心思又急切三分。 两只野羊不愧是山野长大的东西,说它们蠢,只是因为听不懂人话。真正遇上天灾,它们比人还会躲呢。 能找回来也是万幸,不管怎么说也养了这么久,多少有点感情在呢。再不济……按照小枣的话说,喂这么大,便宜外边的野兽还不如自己炖汤喝呢。 她是一天三遍惦记孟长义那些人,只盼大哥叔叔们早些回来,她做梦都是在啃骨头呀! 麦田附近,有两条光亮小道通往水井。村中男男女女,有一个算一个,别管是用扁担挑,还是用盆端,反正封冻水算是给青苗们浇足了。 几日下来,气候开始又干又冷,大风还是会时不时刮一阵,但都没有那一晚的吓人。 忙碌一阵后,麦田盖上被,牛棚补了顶,就连麻袋都攒了厚厚一摞。 外出打猎的人回归时,恰好是个晴日。 那群人身扛野物,手拿弓刀,身披耀眼光华走来,可是让不少人笑眯了眼。 肉!多多的肉! 有的吃时挑肥拣瘦,许久不见荤腥,恨不得把猪皮炙烤了舔一舔。 钱有自会带人收拾,孟长义满身腥臭走到絮儿跟前,先是看了看神色,没瞧出愁苦。 放心不少,军头便问她: “前些日子突然落雪起风,村里没事吧?” 絮儿挑挑眉,反问他道: “因为这个,你们提前返回了吧?” 孟长义故作惊讶道: “竟然瞒不过你,确实着急回来,本想打一只狐狸送你做毛领,没想到被那畜牲坑了一把。” 絮儿见他要展开细说,连忙阻止道: “打住,我们立刻去烧水,你们先洗把脸,喝口热汤再说。” 小姑娘转身快步离去,不知身后有人闷声而笑。 他就是故意的怎么了?看她屏气说话还得面不改色,比拿一条蛇吓唬她有意思。 猎物落地,又到了张大嘴这个屠夫大展身手的时候。关屯那些人也真是的,剥皮拆肉就那么看不够?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要不是女人们吆喝着“让让滚水”、“滚开热水”这种话,他们还舍不得挪窝儿呢! 死透的山鸡很难拔毛,收拾出来也是浑身青紫。张大嘴忍不住叨叨: “哎呀!这玩意怎么不早点放血?有瘀血的腥,怎么煮都一股鸡屎味……” 隔一会看见一只貂,小小一个,用杀猪刀都嫌浪费。 “这种东西下次别打,除了貂皮能换些钱,身上没肉。” 钱有早趁人多溜走,哪有心情听一个粗犷汉子唠叨?细细手中的木盆被抢走,吓得她连声叫喊: “哎~烫!烫!你……你这人真是!” 羞红脸的小女子,隔着氤氲水汽看向他,真是什么呢?她死活不肯再说。 路程剩下一天半的尹朝朋,抬起破鞋直叹气。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动动脚趾头,双手缩在袖子里骂王志不是东西。 “抠死你算了,临走临走也舍不得一双好鞋给我。白做兄弟这么多年,哪有这么求人办事的?” “早知道要送消息回村,那一小坛酒应该省着点喝,路上没滋没味不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荒山野岭真有人给他搭话,还不得三魂甩掉气魄一路喊娘呀?酒虫就是酒虫,一辈子改不了。 第164章 提前归来 相比较于村中空地的满地禽兽皮毛,小镇上一片四邻和睦之象。 王志那日发火赶走尹朝朋后,果然如唐越冬预料的那样,真有人过来问还要不要雇人守库房。 那么一点点大的地方,所售皆为日用杂货,最贵重的无非铁器铜炉,或是秋冬皮毛,春日粮种。 尹朝朋睡觉磨牙放屁,他自己愿意睡在仓房的而已。不过唐、王二人也是那日清早才发现尹朝朋的秘密——他就是贪那几坛子酒! 雇人?王志岂能花那个冤枉钱! 打发掉几个探口风的,王志斜靠在柜台里扒拉算盘子,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个水桶。 “老唐,你说年前兄弟们还能出山送一趟皮货不?” 唐越冬被他突如其来一句话问得发懵,送与不送差别还大么?去年是因为没东西吃。 “哪个脚底板发痒,可能会出来找你叙叙旧。” 王志哼了一声,说他讲话真没趣。 唐越冬用一声嗤笑回应他: “与你兴趣相投的都在村里呢,要么你就关了铺子回村去。” 王志腰背挺直,恨不得眼睛都要立起来。 “那不行!我发过誓要给大丙守铺子,还得等他妻儿回来接手呢。” 唐越冬想事想得心烦,便去挖王志内心的小秘密。 “欸,大家兄弟一场,现在没别人,你与我说说掏心窝子话,姜临娘俩回来,你真舍得给啊?” 王志吹胡子瞪眼,几步绕过柜台掐腰走到唐越冬面前,抖着手指怒道: “唐越冬!你就是这么想老子的?铺子是姜家的,我有何不舍得?你说,我怎么就不舍了?!” “嘿~谁不知道你个老小子吝啬鬼投胎,能否翻身半生小富,可就在你一念之间~” 王志瘪着嘴喘粗气,不知是不是唐越冬的错觉,竟能在他眼中看到哀伤。 “我知道你们都笑话我,瞧不起我!抠有罪吗?!” 唐越冬拉扯他一下,王志抽走自己的袖子道: “别碰我,哼!走着瞧,总有一日,让你们对我王志刮眼相看。” 本来唐越冬还想哄哄他的,这词儿一出,险些没绷住脸色。 “刮目。” “目就是眼,怎了?” 唐越冬无奈道: “好,那以后你记账,大碗写作‘簋’,蒸锅写作‘甑’,反正同一个意思,不写你就是王八。” 唐越冬不只说,与他对吵时还用手指在空中写字,就差戳到王志脸上了。 王志委屈啊,凭什么啊? “哼!哼!你欺负我不认字,等我找机会告诉军头!” 俩人不欢而散,被提及的军头此时可忙着呢。 打猎危险且辛苦,尤其是这次遭遇狼群袭击,身手不错的汉子们再添新伤,老实的庄稼人难以想象,换他们随便一个谁,或许胳膊腿儿都不够撕咬的吧? 热气蒸腾,众人忙碌。闲谈中得知他们此次种种不顺,无疑让只会种田那群人心中愧疚难安。 好一番互诉衷肠,互道不易,互相理解,互谈人生。 大锅中的骨汤总算能闻到香味,饥肠辘辘的众人说话做事总要分神去张望一眼,无比期待巧织或是耿秋来喊一句“开饭”。 有几个月不见油水,絮儿担心大家肠胃遭不住,只让巧织他们放了一点骨头熬汤。 大块的肉当然吃不到嘴,正经过日子的人家都是要做长远打算的。不管是盐腌,还是烟熏风干,总归不是一锅煮熟分食了事。 猎物少点就少点吧,只要打猎的人平安归来就好啊。 孟长义将自己收拾干净,人看着精神不少,不过唇上干裂产生的口子一时半刻好不了。 军头满村子找絮儿,村里总共七个女子加上个奶娃娃,唯独找不见她一个。 钱有和金细细……那就不提了,由暗转明人家亲哥都装看不见呢。就连其他几个都有人给准备手油伤膏,合着里外就他一个没人管? 孟长义没找到人,落寞孤单下凑到张大嘴他们那一堆,刀刀生风,没人敢劝。 好好的一身干净衣裳,被莫名生气的军头弄得到处脏污。 絮儿哪知道他洗澡那样快的?再说忙起来时,大小事一件接一件。等想起他找过来,那人唇瓣带血,浓眉含怨,怎么看怎么可怜。 “呀,孟大哥欸~换了干净衣裳你就别动手呀,看看你……哎呀!” 丁小强在大人腰腿间钻来钻去,看见絮儿便道: “絮儿姐,你跑哪去了?孟大哥都快把村子翻遍了。” 林宝乐跟在林三娘身侧打下手,就着小强的话就说: “孟大哥生气了,你快哄哄他吧。” 絮儿好笑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哄什么哄。去,一边玩去。” 孟长义动作放慢一些,心里那股别扭劲儿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她怎么还不拦着我?说一句能怎样?突然放手显得我好没面子啊。 心里想七想八的军头,余光看一眼与妇人谈笑的絮儿,嘴唇绷紧一分,腥咸的血挤进口中,让他下手更添一丝狠劲儿。 张大嘴提着杀猪刀幽怨看着他,孟长义回神儿后吓了一跳。 “忙完了?看我作甚?” 张大嘴忍了又忍,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猎物是人家的,猎物是人家的,连村子和人都是人家的…… “长义啊,你去歇着吧,这些粗活交给我,你放心。” 张大嘴特意在“粗活”上咬着重音,孟长义不傻,低头一看,好好的一条肉,被他划得奇丑。 “嗐!瞧我,走神儿了。” 絮儿听见动静,连忙过来夺掉他手中的刀交给旁人。 “这么恍惚就别动刀,你也不怕剁了自己手指头。” 孟长义低头翻着眼皮,心想:你早来一会儿,咱俩事都谈完了。 不管谁给的,反正台阶有了。 军头清清嗓子道: “若是有空,我与你说几件事。” 絮儿如常道: “有空啊,去石窖吧,正好我清点一下还有多少整皮。” 孟长义青筋直突突。 “忙死你得了,就不能安静说几句话?” 絮儿莫名其妙,怎么突然生气了呢? “行,那也只有石窖方便啊,别处乱糟糟的,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的。” 第165章 少年心事 孟长义在前,故意将满是伤口的一双手背在身后。一路上手心手背来回摆弄,可惜落后一步的絮儿丁点没注意到。 “孟大哥,听说你们碰上狼群了,谁伤得最重?需要去镇上抓药么?” 如今没有匪患,絮儿想出去看看,这松县,她既然进的来,就一定出的去! 孟长义不知小姑娘还未放弃送骨灰之事,猛然顿住脚转过身。 絮儿与他只隔一步,反应不及下,两人就差没抱在一起了。伸手撑住近在眼前的胸口,稳住身体后极速后撤一步,头顶倒吸凉气声和絮儿的惊呼同时响起。 “嘶!” “停下做甚?” 四目相对,絮儿总算看出孟长义眼中复杂之色。 “听说听说,你怎么不直接来问我?他们说的能有我好听?你!你走快点,磨磨蹭蹭的。” “我、你、哎不是……” 我走得哪里慢了?都快踩你脚后跟了行吗? 石窖有一扇非常结实的木门,虽然没挂铜锁,但老白还是设计了一个有些难度的门闩。 石窖建成之后,这是孟长义第二次过来。屋子和地窖巧妙结合,里边被收拾得很整齐干净。 絮儿打开门,东西越堆越多,最后易碎的和怕潮的那些,再次被挂在高处。 身高腿长的孟长义,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额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絮儿听见声音紧张回头,剧烈晃动的小篮子依旧稳当。 “看着点头上脚下,洒了什么东西不好收拾。” 孟长义动了动眉毛,追问她: “我就一双眼,看上还是看下?” 絮儿挪过来两只木箱子,随手扯过几只麻袋垫在上面,对孟长义道: “坐下说吧,大嘴叔那边还要个把时辰,巧织更没空做饭,你要是饿了,东北角的篓子里是红枣。” 絮儿坐在那晃动一双腿,脚尖距离地面还有几寸距离。反观孟长义,长腿没处放,干脆伸直了搁到对面。 “刚才路过牛棚,那顶是怎么回事?” 絮儿瞪着一双无辜含笑眼,摊开粗糙小掌心道: “飞了,被风吹的。” 满不在意的样子,加上她凭空划拉,逗笑了孟长义。扯动嘴唇的时候一不小心,伤口多了一道。 鲜红的血很是夺目,絮儿比划着让他擦一下。孟长义抬手一蹭,粗鲁随意。 手背上好些伤口,有的能看出愈合不错,其他的不是在流脓,就是少块皮肉,看着就疼。 絮儿忍不住道: “灶房应该有猪油膏,你这手,还有嘴上,用不用抹一些?” 孟长义心想,你可算看见了啊!这梯子下不下呢? “没~事,男人,不在乎这点小伤。” 絮儿就坐在他对面笑吟吟看着。哦,不在乎呀?那你这挠挠眉毛、抓抓脸的,正事刚说一句半,小动作摆出来一大堆,是在做什么呢? 本是拐弯抹角暗示那个疯丫头的,怎么如坐针毡的成了他自己? 絮儿不想真把孟长义惹生气,主动问起别的。 “孟大哥是因为担心我们,所以才提前赶回的么?” 孟长义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不过掩饰得很好。 “是,也不全是。下雪了么,突然冷了,想回家。” 话一出口,孟长义恨不得揪掉自己舌头。就是因为担心村里发生什么事,承认又怎么了? 絮儿愣了下,率先想到的是他想念故乡。 “啊,人之常情,外出多年,是个正常人都会想老家的。” 孟长义: “哪儿跟哪儿!我说关屯,脚下这块地方呢。” “是就是,你喊什么?” 孟长义小声咕哝: “怕你听不见。” 更怕你听不懂。 絮儿看他越发好笑,再早以前的孟长义可不是这样的。几个月来的聚少离多,他似乎重拾年轻人该有的那些情绪变化。甚至絮儿有一种错觉,他对自己有那么一丝别扭的依赖。 “孟大哥,赶路怪辛苦劳累的,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如睡醒再说?” 絮儿跳下木箱子,却被男人两条腿困在方寸之间。 “祁絮儿!我说你是着急吃饭,还是操心村里人办不明白?” 絮儿眨眨眼,屁股一偏,重新坐回去,不过这次没能悠闲地晃荡小腿。 “姓孟的,你好没良心啊,我不是想着让你早点歇着么!” 孟长义抬着下巴神色得意,看来对面姑娘如此说话,甚得他心意。 不过小姑娘翻个白眼嘴角嘲讽,对那人道: “谁告诉你我姓祁,就一定叫祁絮儿啊?不知道别乱喊。” 孟长义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那叫一个火热好奇、光明正大。 “你不厚道啊,若不是因为找你哥哥,恐怕没人知道你姓什么呢。怎么?我们不配知道祁家姑娘的芳名是吧?” “少来阴阳怪气,你有没有正事?没有我走了。” 孟长义长腿一伸展,脚底平踹着木箱子,彻底把人圈在中间。 絮儿哼笑一声,真以为这种地痞无赖的招数能难倒我啊? 双手撑稳,小姑娘蜷腿转身,以屁股为轴,等孟长义反应过来时已经仅剩个后背。 再一眨眼,人已经灵巧落地,这回可是堵不着抓不住喽~ “孟长义,过来把那些皮货翻出来。” 一声命令下达,石窖外边恰好路过的曹三德心里转过几道弯,而后笑笑悄声离去。 孟长义收回左腿屈在身前,左臂搭在膝盖上笑得轻狂肆意。 “你,命令我,给你干活?” “啊,怎了?” 孟长义掏掏耳朵,又问一遍: “我,孟长义,帮你出力,凭什么?” 絮儿依旧答他: “嗯!怎了?” 军头咬牙笑着看了她一会儿,挺胸平视人的小姑娘,目光灼灼,底气十足。 最终还是他抵不过自己的手脚叛变,全身上下不听他使唤呀,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石窖也是仓房,怎么收拾干净也难免积灰,更何况新皮货早就卖掉换吃食了,这些都是陈年旧物,一股腐朽味道直冲天灵盖。 她是想算算,这些如果够大家平分,今年的皮货就不拿去卖了。温饱温饱,一个不能少。 原本安静之所,因为一对少年男女清点家当,变得有些温馨热闹。 第166章 絮儿谋划 酉时的关屯,仍无一人入睡,就连小囡都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 因为猎物没那么多,巧织掌管整个村子的吃喝,这些肉啊、膏脂啊、还有骨头下水那些,全听她一人指挥。 喧闹的宰杀空地,空荡荡的棚屋,肉香四溢的灶房,还有暗处贴近私语的少年。眼下的生活虽有残缺,但吃穿不愁已然让他们无比满足。 别想什么缺医少药的事,想想以前做佃户呢?做这山中无人知晓的戍边军呢?明明知晓多元路程之外有郎中看诊,但那又怎样? 现在多好啊,有田有牛,有吃有穿,明年争取再多开出几亩地,粮食就不愁了。 一堆人闲聊畅想,好日子里当然不能琢磨闹心事! 与他们相反,石头仓房中算计完皮货,二人依旧坐在木箱子上。这时孟长义才与絮儿正色说起一些事。 “前些时候天气反常,不知你可有想到什么没有?” 絮儿知道他不会无故提起,肯定是有什么前因。 “今年有可能是个寒冬,丁叔他们担心麦苗受冻害,我们早就处理好了。 怎么,孟大哥还有别的担忧?” 至于大风,村里也就损失个破旧牛棚,就连跑丢的野羊都能找回来,絮儿根本没把它放心上。 孟长义与她提起上一次大旱。长期生活在北地,水源成为必争之地。那年旱灾影响甚广,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军中缺水而出现伤亡。 “祖祖辈辈传下的经验宝贵,天灾无可预警,但北地百姓对旱灾多有了解,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之前丁叔说过,明年可能会大旱。” 絮儿神色凝重,紧傍泉眼而居,她并不担心大家会渴死。但人不能只靠喝水续命,南梁几十亩麦田怎么办?两口井远远不够啊。 孟长义很想拍拍她,让她将眉头舒展一些。 手握成拳,纠结许久的孟军头,也只好意思用鞋尖碰了碰絮儿的。 “你先别愁,有整整一季的时间做准备,万一之后照常下雪呢?” 絮儿视线定在孟长义脸上,短短一会儿,她内心做了几种推测。 “还是不能干等着,心焦。孟大哥,我这人喜欢早做准备,遇事超出我掌控便要暴躁。所以……能不能陪我出山一趟?” 孟长义正要拒绝,来来回回鞋子都磨破好几双了,还出山?!他现在看见生人都想躲! 不过话在心里滚来滚去,军头心想,絮儿开口一回,我不陪着,她能找谁?别人能有他这么……这么……那什么,别人不合适。 “好!日子你来定,随叫随到。” 这话让絮儿展颜一笑,听听,这才像个英雄大气的样子! “你不问我出去做什么啊?” 按照以往,孟长义定然会说“反正不是杀人”、“你还能出去玩耍”诸如这类玩笑话。今日一反常态,他乖乖问了句: “出去做甚?” 絮儿笑意深了些,上半身前探,与孟长义细说计划。 “我刚刚心里一闪而过个想法,你帮我琢磨琢磨。 薛良是个老实人,我想去与他谈个交易,甘露和薯蓣豆算得上丰收,我们找他换种子。” 虽然不想打击她,但孟长义的表情仿佛在说:薛良不傻。 小女子眼里透着狡猾,那一点点鬼精灵和大半沉稳,相遇的人中只有一个她。 絮儿看得出,孟大哥肯定觉得行不通,于是又凑近一些道: “你听我说啊……” “嗯,听着呢。” “哎呀别打岔。” “没有啊。” “闭嘴,听着。” “诶!” 如孟长义所想,他挨了絮儿一脚。紧抿的唇十分干涩,他下意识舔了几下以方便嘴角活动。 “野地里的甘露难遇,经过一次试种,我有把握年年有得吃。不过这东西不算粮食,储存起来更麻烦。我想把腌好的小菜送到姜记。” 孟长义嘴欠,问她: “刚还说找薛良呢,这不是落王志头上了么?” 絮儿又踢过去一脚,嘴上叨叨着: “让你听我说,非要插嘴。” “好好好,你说,嗯嗯嗯~” 絮儿在心里记了孟长义一笔,继续说着不成熟的想法。 甘露子和薯蓣豆全是不好存放的,但是产量庞大。她想通过这两样慢慢积累五谷杂粮,缺少一个长期稳定的承接之人。 王志肯定不行,镇上有钱人就那么多,达不到絮儿要求。县城好啊,百姓日常肉蛋菜本就需要采买,薛良信誉好,成功几率大。 只是生的鲜的肯定不能给他,这位小东家看着憨厚,难保不拿去自己种植。 孟长义越听越玄乎,不就山野里长的野物么?无非跟蘑菇木耳差不多,你有别人也要,不过絮儿手中量大些罢了。 后来才琢磨过味来,这丫头是想单独划一块地方,专心培育两样东西,再靠它们换取其他所需之物。 “嗯嗯……” 孟长义指指自己闭紧的嘴巴,示意絮儿他有话要说。 “这儿没人,你演这么小心给谁看呢?说~” 稍稍湿润的唇总算有了点正常好颜色,孟长义问道: “你那两样宝贝球疙瘩,值当这么折腾?一亩地能产多少啊?” 说起这个,絮儿笑弯了眉眼,掰着手指头与孟长义算: “值!怎么不值?就拿甘露来说,溪边沙土地你是知道的,猜猜一共得了多少袋子?” 孟长义想了想,当初发现时就能让村里这么多人吃几顿饱的,多算不少算,怎么也有几麻袋吧? 絮儿摇着食指,憋笑道: “就那么点地方,挖出来差不多一千斤!按照亩产来算,种得好可得三千余斤鲜货。” 孟长义就算不是纯正庄稼人,也知道谷子大豆那些东西,春种秋收精心伺候,可能还装不够两麻袋, “这么多?!水分太大吧?” 絮儿点点头,可以说九成是水分,但那又怎样?冬季当菜吃的才几样东西? 巧织做腌菜很有味道,可惜薛良不是经营吃食铺子的掌柜。就这还没说到薯蓣呢,不同于甘露,野薯蓣豆可以变成人养的,想想办法,也能跻身杂粮之列嘛。 第167章 小儿偷吃 孟长义说完还在等着絮儿接话呢,可对面的小姑娘笑意盈盈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眨眨眼终于想明白,对絮儿无奈一笑,眼底带了不易察觉的宠溺。 “你有这颗好脑子,在哪都能活得不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啊,她就是靠着一点点硬挤出来的急智,从家乡一路颠沛漂泊到了这里。 仔细想想,关屯是她面临的最差境况。都已经从无到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孟长义低头去看,刚刚还自在谈笑的小丫头,怎么突然沉默了呢? “祁絮儿,睡着了?” 絮儿浓墨似的睫毛下,炯炯一双眼中带了点怒意。 “都说了我不叫祁絮儿,再胡说别怪我翻脸。” 孟长义此时对自己唇上的伤丝毫不顾,所聊正事也拐了弯,费尽心思引她说出名字。 做决定当领头人,两个年轻人在关于村中大事上配合得当,但若是说别的,场面算不上和谐。仓房里俩人寸步不让,谁能想到只是因为军头想打听人家姑娘芳名这种事呢? 孟长义没辙啊,全村上下,包括没了的上河庄在内,但凡有一个人知道内情,他都不会选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啊。 将近半夜,逐渐有人熬不住,自去大锅里舀了汤,就一块干巴杂粮饼子。 有道是浑水好摸鱼,人杂好趁乱。 小强和宝乐两个,早对那些熏肉垂涎欲滴。肉汤不过瘾,他们要吃肉! 巧织和耿秋等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再说那两个小子越长大越懂事,已经许久没闯祸招骂了。出于对他们的信任,谁也没特意去管两个乱窜的娃儿。 一群大人满身污渍哈欠连天准备回屋睡觉,顾云要不是没力气,高低把那两个臭小子拎起来胖揍一顿! “这两个懒货,竟然把孩子抱隔壁屋去了!” 絮儿几个神情呆滞坐在床沿只等脱鞋睡觉,听见陈婶骂骂咧咧,一排女子露出疲惫地笑。 小枣把鞋子一踢,人还没躺下,眼睛紧闭严丝合缝。 “唔~睡了。” 巧织伸个懒腰,嘟囔着: “小囡要是个男孩子,我娘肯定不会轻饶了那两个。” 她多希望那是个弟弟啊,爹娘年纪渐大,就算养好身体,恐怕也不好生养了。爹没后人往下传香火是遗憾,她没有个同样血脉的兄弟姐妹亦是遗憾。 这事儿,她只能梦里想想喽~ 小囡将来归谁家还说不准呢,现在农闲还好,谁有空谁哄一会儿,来年开春之后怕不是要扔给她…… 心事还没想完,巧织已经睡熟,就连她娘如何骂邻家两个弟弟都听不见。 睡上两三个时辰,有勤快人起床出门,牲口要喂,做饭的水要挑回来,灶膛的灰,牛棚的粪…… 东一下,西一下,架子上悬挂的熏肉被路过的人看来看去,就是没人驻足。 关屯万万不可能遭贼的,所以只要肉还整齐地挂着,谁管它! 耿秋一个人默默做了早饭,查看熏肉时才发现异常。 每一条的背面遍布牙印,一眼扫过去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翻到背面能把人气得血气上涌。 耿秋下意识查看周围痕迹,想要找出祸害熏肉的畜牲。昨夜风不大,地上残留的小脚印清晰可见。 耿秋嘴角抽了抽,还以为是什么兽贼,原来是自家小馋鬼干的好事! 与此同时,偷吃的两个小家伙也遭了“报应”,睡梦中开始腹痛,起初只有不舒服,两个小子在大通铺上翻来滚去,被老丁一人拍了下屁股。 老丁带孩子一向马虎,并没发现孩子疼得头顶冒汗。 庆七和毛雀本是约好了一起去砍柴,听着幼弟哼唧声不对,把人掰正一看,全都揉着肚子脸色痛苦。 “你俩这是闹病了?小强,能不能说话,告诉七哥怎么了?” 毛雀挠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晓事的毛头小子,直觉不好,便赶忙出去叫人。 已经起床的和半梦半醒的全都围在南棚屋外边,一丁点过人的缝隙都没留。 另一边,耿秋先将熏肉的事告诉了絮儿。孩子不懂事,啃两口就算了。但这儿挂着整整几排,每一条上都少了几口。 “这事儿吧,可大可小,孩子还是跟你关系亲近一些,还是你出手管教要好些。 在你处理好之前,我肯定不声张。” 絮儿谢过耿秋细心,心里自然是气的。孩子不争气,大人面上无光。还好这里是关屯,并无左右村庄为邻。孟大哥那些人更不会因为一点肉去跟稚童计较。 但总归是小强和宝乐犯了错,都处在辨不懂是非的年纪,这次纵容三分轻轻放下,下次他们就敢得寸进尺。 絮儿一路走,正在想怎么能让两个调皮孩子长记性,手臂被人撞了一下。 “哎哟~絮儿!你怎么还慢悠悠踱着小碎步呐?小强和宝乐出事了!” 絮儿双腿不自觉跟着老白加快速度,嘴上则道: “老白叔,听谁说的?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啊?” “你还不知道呢吧?俩孩子腹痛,我听见信儿的时候已经上吐下泻了,你快些吧!” 絮儿哪还能快走?干脆一阵风似的跑着回去的。 看见黑压压一群人,大吼一声“让开”。 脸色阴沉的絮儿钻进男人们住的那间,里边儿庆七和林三娘抱着孩子,脸色苍白。地上两滩秽物,看不出是拉的还是吐的。 “怎么回事?” 庆七一看絮儿,强撑着的手开始发抖,说话也有点没中气。 “不知道,就嚷嚷肚子痛,我和三姨给他们揉肚子,碰都不让碰。” 林三娘也慌,这孩子是她捡来的宝贝疙瘩,那么小那么弱的时候都没事,眼看着就十岁了,怎么突然闹起病来呢? “絮儿,絮儿你快来看看,我……宝乐……我孩子、孩子难受!” 往日活蹦乱跳的小孩儿,现在脸色苍白眼角挂泪,随时要不行的样子着实吓人。 絮儿上前按了按两个弟弟的肚子,鼓鼓囊囊还发硬。 叹了口气,絮儿喊人去石窖翻红果。 “别慌,没事,偷吃给撑的!” 这话说出来没人信,顾云首先就反驳了。 “不可能撑的,汤汤水水能把他们吃成这样?” 陈忘山扯一下自家娘子道: “你别添乱。” 随后又对絮儿道: “侄女,这话不能瞎说啊,人命关天呢。” 第168章 小鬼挣扎 周遭全是嗡嗡声,像极了蜂群扎堆儿采蜜似的。 “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嘘!你快闭上乌鸦嘴。” 这俩孩子多乖啊,就算偶尔胡闹调皮,也都是小打小闹,远不至于把自己折腾到这个样子啊。 絮儿催促道: “都别吵了,刚才让人去拿红果,有没有人动?” 人群最外边,也就是棚屋外头有人应声,说是邓宝和小枣已经去了。 小枣在外边干着急,听见弟弟出事的当时腿就软了,那会儿别说挤进人堆,就连回来这几步路,还是被邓宝拎回来的。 絮儿对外喊道: “都散了吧,各自去忙,不算什么大事。” 众人哪里能放心哦,絮儿一个小丫头,说没事就没事?她本事有那么大? 孟长义匆匆赶来时,汉子们自发让开两边,七嘴八舌与军头讲里边现在如何,好像他们一个个亲眼看见了似的。 不相信絮儿的那几句言论,他自当听不见。 “絮儿,他们俩究竟怎样,你有几成把握?” 孟长义问话,除了林三娘的啜泣,再无议论声烦扰。 絮儿只能又跟他重复一遍。 “这两个小兔崽子,趁昨晚大家忙乱,偷偷啃了不少熏肉。 刚才耿秋找我过去就是说这事儿,地上的脚印还在呢。腹痛和呕吐也不是吃坏东西,百八十天吃不到荤腥,这是肠胃不认油水呢。” 老丁蹲在角落,嘴巴开开合合几次,到嘴边的那句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大家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谁管他现在难受与否? 邓宝跑得快,离老远就开始喊着“红果来了”! 絮儿哎呀一声,将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忘说了,让邓宝送去给巧织,最好熬成酱粥,越碎越好。” 邓宝被人挡了回去,其余人眼看帮不上忙,便被孟长义劝离。棚屋里外安静下来,只余两个孩子的闷哼声。 小强眼巴巴看着絮儿,小脏手抓着絮儿的手指道: “姐姐,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 丁果盛那颗老父亲的心哦,针扎一般疼得喘不上气。他这个悔啊,早知道就细心一点,说什么也不能打他们俩啊! 絮儿给他揉着肚子,欲言又止。 林宝乐瘪瘪嘴,对絮儿以及众人承认错误。 “干娘,絮儿姐,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偷吃了。” 林三娘真想揍儿子两下,可看他这个小模样,心疼啊,高高扬起的手怎么都落不下去。 “你这孩子,娘怎么教你的?多干活,有眼色,少吃饭,别争夺……” 有好兄弟提醒,丁小强倒是聪明,认错的话说给孟长义听。 “孟大哥,都是我出的主意,不怪宝乐,等我好了罚我干活,我们知道错了。” 小手偷偷在絮儿手指上用力,眼睛却看向孟长义。絮儿心里好笑,这小子鬼精着呢,看来是没那么疼了,竟还耍起小心机来。 絮儿与孟长义对视一眼,心里知道他们没性命之忧,也不用出山请郎中抓药的,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轻饶了这两个弟弟。 孟长义没察觉自己被絮儿当枪使,接收到絮儿眼神示意后,沉下脸一副不近人情模样。 眼看人家不吭声,丁小强看似无意踢了下林宝乐,开始哎呦哎呦地喊疼。 庆七看得明白,不过林三娘关心则乱,心慌慌地陪着儿子一同赔不是。 老丁站起身,对孟长义挤出满脸褶子,笑得干巴勉强。 “长义,我自家孩子丢人败家,看在我和小枣还有点用的份上,你、你放手去教训,我没二话。” 丁小强眼中开始出现惧色,完了,祸闯太大,他老爹兜不住啊。 怎么办怎么办?落下去的细汗又冒出一些,圆溜溜的眼珠子微闪,看絮儿带着乞求。 絮儿故作为难一声一声叹气,今日孟大哥这个恶人当定了,皮小子早晚有长大的一天,还得身强力壮的去管才好。 林三娘陷在儿子闯祸的泥潭里想不明白,再加上女人心软,宁愿将孩子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庆七看出絮儿和孟长义做戏呢,便喊林三娘去灶房帮把手。 林三娘现在像只护崽的母鸡,对庆七道: “我儿都这样了,去什么去?那么多人忙不过来,偏偏差我一个人不成? 絮儿,你跟三姨说实话,红果到底有用没有啊?多少也得让我心里有个底才行吧~” 絮儿频频给庆七使眼色,三姨这人,大是大非看得清楚明白,这种时候怎么犯起糊涂呢? 胡伯娘突然来一句: “三妹啊,你咋对着絮儿发疯呢?不是自己孩子没看住瞎吃乱嚼的么?” 谁也没想到胡伯娘这个耳背的能听明白前因后果,吵吵嚷嚷的正常人都头大。 林三娘期期艾艾说自己就是着急,孩子养这么大不容易,她一个被婆家撵出门的女人不容易。 庆七和金元赶紧将林三娘劝走,她这话要是说起来,怕是没时候停下。 屋子里又空了一些,絮儿教孟长义怎么发力,怎么打圈。肚皮刚接受外力自然难受,尤其是孟长义没有絮儿那么有经验。 林宝乐咬着牙哭,不喊疼也不闹。 小家伙心里有数,等他和小强好了以后,怕是要有一场好打。 打就打吧,还能比师父更狠不成?他再也不想这么难受了。 巧织那边煮好了红果,是耿秋一路端过来的。俩孩子眼神躲闪不敢看耿秋。 身边一个阴着脸的孟大哥还不知怎么哄,这位最先发现他们偷肉的又来了。也不知道絮儿姐的面子能不能让他们少挨几下…… 絮儿和孟长义当然不至于那么没人性,非得在孩子难受的时候开揍。吃撑了也能要人命,孩子的肠胃更弱些,都不知道得几日才能过去这道劫呢。 “红果汤不是药,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记着,喝了不一定好,不喝一定难受。” 野红果煮汤不加糖,那叫一个酸。闻见味的几人都开始满嘴唾沫吞不干净,俩小孩皱起小脸下不去嘴。 丁小强嘴硬,找絮儿讨情儿。 “絮儿姐,我觉得揉肚子好多了,能不能不喝?” “不行~” “可是你说了,喝光不一定能好……” 絮儿端碗,脸上挂着冷笑。 第169章 吃货吃灰 第一次偷肉吃的两个皮孩子,不知轻重卯足劲儿生啃,好些都是没嚼烂的。 这么折腾一回,两三天没能吃下东西。呕出来的碎肉酸臭刺鼻,拉出去的就不知道了。反正短短几日,小脸上的肉皮薄了,头发糙了,人也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按说对于偷吃来说,他们俩算是得到了惩罚,不过明里暗里好几个人找到絮儿和孟长义,就怕他们记吃不记打。 巧织了解事情因果之后,拍胸脯接下这桩事。当时那一脸坏笑的样子,可让絮儿几人担心够呛。 好在巧织只是吓唬吓唬弟弟们,并不会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当然那都是后话。 尹朝朋趿拉破鞋回来时,正巧赶上吃晚饭。巧织与耿秋做饭算得极准,可丁可卯的饭食。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分,所有人都得少吃一口。 孟长义了解他的为人,不等他东西入口,便把人拎到一侧盘问。 “你怎么回来了?镇上出事了?” 尹朝朋笑嘻嘻问: “军头,家里有酒没?” 孟长义手上略一用力,掐住尹朝朋的关节将人弄得吱哇乱叫。 “哎哟我的娘!军头军头,快放我一马,痛的哟~” 孟长义寒声喝问: “说要事,不然就连夜滚回平安镇去。” 尹朝朋黏黏糊糊道: “别~呀~老唐他们说夜里被人听墙角了,不过我没亲眼看见啊。” 孟长义直接皱了眉头,打山贼攒下的名声还不够震慑人?这又是哪路妖魔? 王志和老唐两个没能把人留下,看样子对方并不是百姓那么简单。 尹朝朋只传回这么个消息,其他一问三不知。 把人扔回去吃东西,孟长义独自琢磨着,要不出山一趟?反正也得送絮儿,正好顺路。 但是之前听絮儿那个语气,她好像不着急呢。 尹朝朋脸皮够厚,吃不饱还知道从别人碗里抢东西吃。冬日一双张嘴的鞋,看在他一路不容易的份上,今日不收拾他,让就让了。 不过那些关山军旧人不会让他白吃就是,尹朝朋一宿没睡觉,小镇上那点鸡零狗碎的,他哪有老唐和王志知道的多?肚子里半斤存货,硬是被兄弟们掏出来八两。 翌日万里晴空,又是个晒衣晾皮的好天气。 残缺不全的狼皮,在关屯女子眼中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胡伯娘喜滋滋地搓洗着皮毛,等这些收拾好,她和老头子也能得一小块用来做护膝呢。 先前那些陈旧皮子,不是絮儿抠,而是不够分。将就将巴给所有人做了皮坎肩,好歹护住心口窝凑合着。 巧织手艺好,细细有耐心,勉强给两个弟弟做出件带袖子的皮袄。吃饱穿暖是个触手可及的心愿,絮儿心想,等村子变得更好些,想办法攒些钱,然后继续去寻人。 石磨附近放着大盆小桶,絮儿和巧织正在尝试薯蓣豆的新吃法。 既然想靠薯蓣和甘露两种作物为闭塞的关屯找到一条出路,那就要认真想想东西的吃法,最好老少皆宜。 小姑娘人不大,心却不小,给巧织摆出来的要求就有好几条。既要方便带出门,又要口感好不失味道,还得做成富裕人家愿意花钱买的样子。除了这些之外,想办法琢磨出一部分普通人家能做日用主粮的。 薯蓣豆少病害,不用费心管理,但却比麦子和谷子都要高产。唯有一点不好——山路崎岖,鲜货不好运送。 她曾与丁叔和朱丰他们探讨过,五谷杂粮也是在年年种植中,不断优中选优得来的。那为什么不试试薯蓣? 人无我有,关屯藏在深山里反而是件好事呢。 陈巧织呢,并不觉得絮儿在给她出难题。本就喜爱钻研这些吃吃喝喝,现实中走路她找不到方向,但制作吃的可是她最拿手的事儿。絮儿已经把方向给她指出来,就不信有什么可难住她的! 俩人处在一种忘我之境,连孟长义和耿秋看她们好半天都没发现。小枣天生狗鼻子,往往不等香味飘远,黑丫头已经快别人一步先行找过来。 “巧织~我的巧织诶!做什么好吃的呢?” 絮儿使劲儿清咳两声,巧织呲牙无声乐着,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吱声。这次小枣来得不是时候哟,絮儿像个武神似的守着呢。 “絮~儿~人家还是不是你的小心肝了?这样看着我,好受伤的嘞!” 絮儿驱赶苍蝇似的摆摆手道: “离灶房远点啊,你再这么吃下去,关屯养不起你,我也好受伤的呢。” 孟长义和耿秋忍不住笑出声儿,丁小枣现在比男人还能吃,就石窖里那些用筐装的红枣榛子,眨眼间就能少了大半,这丫头功不可没。 絮儿的实话太损人,不过丁小枣更憨,学人家陈巧织的样子在絮儿身上蹭来蹭去耍无赖。 “丁小枣,我告诉你离我远点听到没有?再磨蹭我要揍你了啊。” 黑丫头眨巴着一双圆眼,噘噘嘴无奈道: “可是人家饿了呀,你的小心肝需要吃东西,好吃的。” 孟长义咬牙搓搓自己的胳膊,这孩子说话,让人浑身刺痒。 絮儿眼睛一扫,朝孟长义勾勾手。 “你,对,就是你,过来,把她挪走。” 孟长义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头还没放下呢,丁小枣已经撒丫子跑了。距离不远不近时放慢速度,对着絮儿放狠话: “絮儿,你给我等着,明年我一定抓条蛇,当着你的面宰了,下锅!” 孟长义作势要去追,吓得小枣嗖嗖跑远。几人发出阵阵笑声,结果小枣又跑回来一些,对着他们的方向就是一声: “哼!!” 絮儿好奇问道: “孟大哥,你是不是背地里吓唬小枣了?她竟然怕你,说不过去啊。” 孟长义真就仔细思索一番,天地良心,他除了刚接触上河庄这些“逃难”的人时有点绷着脸,其余时候是个多好的人啊?对他们够心平气和的。 “我啥也没干,可能她就是钦佩我的英雄气概吧?” 絮儿送他一对白眼,转头与巧织继续嘀嘀咕咕薯蓣的吃法。 第170章 匆忙一日 为了尝试薯蓣豆的各种吃法,絮儿特意拿出几十斤折腾。 一大清早蒸过一屉,稍微放凉后用手捏成泥,混合上各种杂粮面拍着饼,再将其放在火上烤干。 豆面和麦粉的效果比不上黍子,黏米面和薯蓣泥结合不容易散掉。这算是成功了一种。 另一做法便是将薯蓣豆放在木桶中用杵子砸烂,黏糊糊的薯蓣倒进纱布中,一遍遍用凉水搓洗出白浆。 因薯蓣豆太小不好去皮,只能用这种办法洗出生粉。好在俩人不算太执着,这种费时费力的活儿,直接在村里抓两个闲汉帮忙。 现在这一步,则是将小半盆薯蓣豆烤干,类似制作豆面一样,将其磨成粉,至于磨出来做什么吃的,还得看粗细程度。 孟长义本是想找絮儿商量提前出门的,见她忙得没空抬头,遂问耿秋可有什么未做完的活计。 说起这个,那灶间事情可多了。二人合力舂米,算是与絮儿她们俩不远不近且不至于闲着。 差不多未时刚过,几个壮小伙子把装满浑浊白浆的桶和盆放到角落。接下来要静静等待,不能嫌它们耗时漫长,经过沉淀和繁琐工序得到的东西,才能让人有个甘愿掏钱的理由。 小枣一次次徘徊在附近,瞥见孟长义还未离去的身影,自己便灰溜溜离开。 三个妇人也学了男人的取乐方式,背着小枣开赌局。猜猜那傻丫头跑几次能混到吃的呢?一不留神就没影,知道的是她馋嘴,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勾她魂儿了呢! 不过她们仨谁都没赢,黑丫头跑一回,垂头丧气一回,愣是丁点好处没捞着,这倒让三个妇人挺奇怪的。 顾云大大咧咧问她: “黑丫,你跟絮儿吵嘴了?” 丁小枣魂不守舍搓着兽皮,明明白白道: “我俩好着呢!” 林三娘怪道: “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该不会巧织和絮儿做啥啥不成吧?” 农闲时候的女人爱打听,村子就这一点点大,实在没甚鸡飞狗跳的热闹可看。她们也想知道,那俩人究竟能做出怎样的稀奇古怪。 哪知小枣手上用力,委屈巴巴说道: “这才让人恼呢,我没看见,不过吧……挺香的,肯定做出好东西了。” 金细细逗她: “你把絮儿当亲姐妹,她连你都瞒着呐?” 小枣梗着脖子道: “就是好姐妹!那、好姐妹也得有点自己的秘密吧?想当初钱有送颗狼牙给你,我们睡一张床呢,还不是不知道?” 金细细耳朵通红,呀了一声道: “你这人,说吃的呢,何必牵扯我身上。” 俩小姑娘为两句话也能吵半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抖落个精光。顾云和林三娘笑呵呵看着,知道她们打不起来。唯有胡伯娘有些可怜,本就听不清人家说话,时不时胡乱打岔总逗人发笑,偏她自己不甘寂寞,众人说话她非要参与一番才行。 丁小强和林宝乐因为偷吃,自己遭罪好几日,为此安安静静过了些日子。不过巧织明显不想轻轻放过,突发奇想留出一碗薯蓣泥,打算做点东西送给两个调皮弟弟。 絮儿才没空管她,干薯蓣磨粉可行,就是量太少,而且有点废磨。回头还是要想个别的工具,这石磨可是巧织的宝贝。 腰酸背痛头晕眼花的俩人,紧跟着就要准备晚饭。冬日昼短,寒风吹乱灯影,关屯还没富足到灯火辉煌犹如白昼的地步。 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之前让全村人贿赂好自己的肚皮。 南边棚屋里,小孩儿哄小孩儿。这也是絮儿和巧织特意叮嘱的。俩孩子不知后招啊,以为这就算偷吃的惩罚呗。等一个个吃饱喝得的大人回屋,俩孩子翘首盼着啊,到底谁给他们带碗吃的呢? 洗刷完锅碗瓢盆,絮儿偷偷叫过来小枣,凑她耳边说计划。起初是说话那个眉飞色舞,不多久两三个凑在一块儿眉眼灵动。 孟长义下意识舔着干裂的唇,璀璨群星不如她一颦一笑夺目。整整一日好似没做正经事,最大的收获竟然是观察絮儿的小动作。 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睁眼是絮儿颐指气使让他干活儿,闭眼是絮儿喜怒哀乐处处深刻。 翻个身侧躺,突然想起她抱着自己小腿睡着的小模样。转到另一侧枕臂而眠,满脑子都是疯丫头对着他温柔地笑。 孟长义吐出一口浊气,咋就睡不着了呢?看样子以后还得离她远些,真是病得不轻,絮儿怎么可能那样对他笑?不是她性格! 床板咯吱两声,再摇晃几下,哐啷一声,嘎吱一阵儿。辗转反侧的人自己没察觉,同铺的汉子们各有心思。 北棚屋不是呼噜就是翻身弄出的动静,南边屋里点着灯,两只碗中暗色的坨坨,被巧织做成屎一样的形状。 这玩意儿刚挤出来时已经被人笑过一遍,不过那时候在灶房,没人来给丁小强和林宝乐通风报信。 一路上端着走时,好些人扑哧扑哧地乐啊,待得知这是罚孩子用的,没人同情他俩,只觉得陈巧织也不好惹。 老少男人们把忧愁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强忍着笑不去看那边。 四个姑娘围成个圈,困住俩小孩儿轻而易举。 絮儿脸色最平静,说的话却足以让两个弟弟心中有阴影。 “小强,宝乐,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偏方,像你们之前伤过肠胃的,吃这个最补。来吧,尝一口。” 小枣使劲儿绷着脸,似哭似笑的样子道: “乖,姐姐们好不容易做的,吃一口~” 俩孩子当然抗拒,还好冬天味儿小,要不然早臭死了! 金细细不吭声,但是伸手把林宝乐往中间推了推。 巧织劝他们道: “姐姐们也是为了你俩好呀。放心吃吧,这两碗屎…不是,两碗食啊,用料极好,我亲手调的味道。” 丁小强求救般看向自家老爹,说着说着就哭了。 “爹,你管管你女儿……啊~她让我吃屎,我、哇……” 林宝乐只是将头垂到胸口,十根手指头挨个儿地抠,吧嗒吧嗒掉眼泪疙瘩。 第171章 气氛古怪 大人们默不作声,让两个孩子更加心中没底,尤其是四个姐姐围着,脸上那笑怎么看怎么吓人。 丁小强还在挣扎,亲姐姐先放一边,弄走一个算一个。 “细细姐,我和宝乐给你作伴那么多次,你挖野菜害怕都是我们陪你去的呀~” 金细细歪头想想,小强以为说动了其中一个,小脸上不自觉有了喜色。 毛雀吃着带壳的榛子,听起来牙口不错。 金元哼笑一声,站到妹妹身侧嘴角上翘。丁小强看了看巧织,还是不行啊,这位掌管吃食的姐姐她、她她她过来了! “姐姐们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从高全那学来的基本功,全都用来躲闪姐姐们们的逼迫了。絮儿和小枣下手不客气,瞅准机会硬塞。 俩人小脸上左边一块,下巴一坨,看起来像是烂泥糊着脸。傻孩子哭喊着躲避,还没想明白,谁家用饭碗装屎啊? 任凭巧织做得东西多好吃,这个臭泥一样的东西终究给两个弟弟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临近天亮,孟长义还是睡不着,干脆起床去练刀。酣畅淋漓消耗精力之后,一个人跑去山顶上吹冷风。 向下而望,孟长义能熟悉辨出村里出现的任何一道人影。他无千里目,全赖人相熟。 汗湿胸背,凉风透骨,压抑感情的军头冷静思考,他对絮儿的感受,与钱有和金细细是否不同? 禽兽保留本真野性,适时繁衍为天理,欲望不可控,天命难挣脱。那人呢?思绪复杂,情感交缠,絮儿于他,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繁育之年被某种力量推动下的选择? 军头独坐山间思索人生,众人吃早饭时窃窃私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絮儿纳闷极了,相识一年,没见过孟长义为某件事而吃不下饭啊。 与孟长义同屋的人知道,军头几乎一夜未睡呢。村里那么多过来人,总有人看出点少年春心。但这话可没人敢去絮儿面前多嘴,那是个烈火脾气玲珑心,谁也不敢说好心能得好结果。 那些人即便不说,絮儿就真察觉不到孟长义的变化么? 从平安镇回来开始,他就不对劲。会故意找她独处,会打听她生活琐事。那时的她一直认为,是平安镇上回归正常生活对他有所改变,所以他显得有生活气一些。 打猎那件事定得匆忙。等人再回村时,赤裸裸的目光,刻意吸引她注意,或是找个借口陪她一起做点小事,每一处细节凑在一起,絮儿没办法再回避忽略。 她把自己变得很忙,与孟长义的相处也尽量保持原样。男人的一时兴起往往坚持不久,她固执地认为,只要不作回应,刻意引导,这份荒唐之感终将自己熄灭。而她与孟长义,继续做邻居,做朋友就很好。 经过沉淀的白浆已经明显分层,清除掉九成多的水后,剩下薄薄一层便是絮儿想要的东西。 松县没有人自制生粉,平常百姓家也不会用到这种东西,所以巧织一直跟在她身侧,只看不问,心里牢牢记着每一步处理手法。 再次加水混匀,滤掉一些看得见的杂物后,需要再次经过十数个时辰静置。这个步骤越是繁琐精细,得到的生粉越细腻洁净。 不过絮儿没有十足把握一定会成功,所以仅仅淘洗两次之后,便将非常劲道的薯蓣泥浆取出来想办法烘烤干燥。 这一步若非在冬日,完全可以放在屋外晾晒。既然错过好时节,只能用柴火代替。 正因其他做法小有收获,这次烘烤上两人太过急于求成,说难听点就是心中膨胀—生粉糊了。 俩人傻傻盯着烤焦的薯蓣粉,那可是五六日的功夫啊,就这么白费了。 不过絮儿不至于像巧织那样懊恼,用手指捻着焦糊的薯蓣粉,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感觉这条路还没走到头。 正要将手指放进口中,手腕传来一股巨力。要不是她呼痛,恐怕孟长义会捏断她骨头! “姓孟的,要展现你的好武艺就去找你兄弟,姑奶奶没空陪你耍。” 孟长义心里冤啊,拦着她吃灰还有错了?! “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粮食不够?还是零嘴太少?再或者心疼东西?嗯?!” 絮儿甩开他的大手,伸出食指想了想,顿时改成拳头。平拳直击心口,砰砰声听得巧织直皱眉头。 “要你多管闲事了孟军头?闲着没事可以去放牛,爱操心可以去管管小囡。 你只要天天早饭不吃,省下来的粮食能多养活一口人呢,我犯不上心疼这点吃的。 知道个甚,躲开,挡路了!” 巧织瞪着一双大眼,想劝架插不上嘴,想看热闹情面上过不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絮儿发觉自己一股无名邪火将要控制不住,急匆匆离开此处来个眼不见为净。 孟长义看向陈巧织正要说说自己立场,结果陈巧织两手摇摆,直言道: “你俩吵啥我不知道,千万别解释给我听,我传话传不明白。灶房那边还有事,孟大哥请便,我也挺忙的。” 俩姑娘各奔东西扬长而去,留下军头面对一捧焦糊之物诉不出委屈。 “这算什么事?还是我错了?” 好不容易正视内心,想与絮儿坦诚谈一谈,没等话头提起呢,这就不欢而散呐! “看来今日时机不对,出师不利,改日再谋” 孟长义抓抓耳朵,转身离开给自己找点活儿干。 出山那日,还算风和日丽。 那日的不愉快之后,俩人极少说话。村里透着一阵古怪之感,但三五成群的人愣是不知道孟长义和絮儿发生了什么事。 巧织不像她爹娘那样,嘴巴可是紧得像蚌壳。 絮儿出发前点出几样东西,巧织没有多问,一样样找器皿装好。 送行时人不多,重复叮嘱路上小心,早些回家这样的话。少年男女一一应着,不过两人并肩三尺,却给人相隔八丈远之感。 许久未下雪,就连村边的小溪都窄了一巴掌宽。荒草中费力寻找山路,二人之间的沉默更显四周寂寥。 第172章 红枣蒸糕 村庄在身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影子,孟长义在前带路,身上背着沉重的藤编背篓。 那日起因不过些微小事,身后那丫头可真够记仇的。 其实絮儿怎会不明白孟长义的好意?不与他说话,是因为她自己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独自走过风雨这些年,絮儿认为自己能顺利活这么大,就是因为趋利避害躲得及时。关屯整体还未达到她的预期,不稳定条件那么多,怎么可能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所以要不要趁路上与他说清楚呢? 已经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精力,心中不静,耽误她办正事。 晌午日照全身,令人稍暖。孟长义选了地方停下休息。絮儿将一块红枣蒸糕一分为二,大块给了对面盘腿坐着的人。 以物换物这种交易,有唐越冬和王志足矣。絮儿一定要随行,是因为想见见薛良。 曾经老东家的情,上河庄的人都记在心里。加上孟大哥他们攻打山贼时,没有薛良偷偷援助,他们关屯上下百多口吃树叶草皮呢?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关于薯蓣,她就是有十分强烈的感觉,这种东西在将来一定会成为百姓的粗粮之一! 可她需要时间,很多很多年才行。 薛良有大片田地,善借人力,事半功倍。这是爹爹从前教过她的。 脑子转个不停,眼中一阵阵闪过精光。孟长义在他对面,揪下一小块蒸糕渣渣还不够塞牙缝。 她应该是舍不得吃吧?丁小枣她们都是差不多大,小孩拳头一块大的糕,看来是不够吃。 孟长义定定看着对面的姑娘,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将手里没吃多少的蒸糕塞回姑娘手中。 絮儿被他打断思绪,目光相接,孟长义那张脸是什么表情?心疼?不舍?作甚? 孟长义耳尖染上粉色,很想借机让人家原谅自己,但出口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太瘦了,拖后腿,你吃饱一点。我不饿。” 说完目光看向别处,对上人家目光到底是有点心虚气弱的,管她什么脸色,我看不见,不知道。 絮儿有些好笑,看了看蒸糕上坑坑洼洼被揪出来的痕迹,又将其往对面递回,顺便道: “你自己留着吧。” 孟长义继续扭过脸,还稍稍向后躲了些,不容拒绝道: “给你你就吃,废话太多。” 顿了一下又道: “再说出门在外,少想乱七八糟的,赶路要紧。” 絮儿举着难看的蒸糕在孟长义眼前晃了晃,对他道: “先说明白,我不是嫌弃你啊。真的,你自己留着继续玩吧,我……” 絮儿话没说完,手里的蒸糕被人劈手夺回去。 孟长义这下真是老脸一红,以前在军中掰干粮顺手了,这一圈都是坑的玩意吧,唉! 孟长义闭了闭眼,他自己都嫌弃,怎么就到了她手里?丢死人了! 一整个往嘴里强塞,噎得人直翻白眼。 絮儿还惊奇于那人竟然会脸红呢,军头动作快啊,眨眼间就差把自己给噎死了。 手忙脚乱翻出水囊,灌水拍后背,边拍边笑话他: “哈哈哈,孟长义,你怎么想的啊?” “咳咳……” “哎呀好了好了我不说。” 不轻不重的小手掌拍在后心窝,这下孟长义连脖子都是红的,还好身侧的姑娘不知道他究竟是呛的还是羞的。 “你……咳咳……你还笑?” 絮儿一屁股坐好,双手抱着膝盖,身体放松自在摇晃,笑着道: “我就笑了,怎样?你用个啃过一圈的蒸糕赠人,被噎被呛都不怪我。” 孟长义急忙争辩: “手掰的,我没咬过!” “啊好好好,掰的,掰的。” 孟长义上手比划给她看,絮儿还是止不住乐。 “好心让人家多吃一口,有人不领情,哼~” 少男少女同样姿势坐在地上,毛领随着微风摇摆,扫在皮肤上痒痒的,就像轻轻挠着心和肝。 几日来的疏远沉默不在,没话找话道说起这蒸糕来。 孟长义掐了掐自己突出的喉结,灌下一口水,随口便道: “陈巧织做的什么东西?太甜了。” 絮儿可听不得这个,她与巧织一起想出来的东西,总要辩白两句呀。 “甜吗?” 对面那人肯定地使劲点头,说道: “甜,有点齁嗓子。” 絮儿黑溜溜的眼珠左右动了几下,沉思间蹙起眉头道: “不能啊,我们吃起来甜度正好。因为没有糖和蜜,才想到用红枣增加甜和香的。” 孟长义话已出口,不能直白承认自己嘴硬啊,装模作样想了会儿,认真道: “那可能我不喜甜?” 絮儿两只小手拍着膝盖,突然坐直了身子点头道: “嗯……应该没错了。” 孟长义忘了这丫头的好记性,正要缓缓松口气,却听她提起一件旧事。 “哎~孟长义,我突然想起个事,你不是答应我要毁了蜂窝的么?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你说话还算数不算数?” 孟长义只得道: “算!现在就去,起来赶路。” 絮儿被他拉着改了道,小女子的建议之语回荡在山间。 “没让你现在去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大哥,太远了,能不能回来的时候绕过去?” “不行,言出必行大丈夫。” “姓孟的,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啊?” “别人的风我不一定听呢,你知足吧……” 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别扭劲儿消失无影儿,孟长义心情正好。这时候别说絮儿让他去捅蜂窝,哪怕让他下水捉鳖都行。 蒸糕有功! 当然了,鳖也要找地方过冬的,关屯那只养老的就很会享受,比人还舒坦。 杂货铺中剩下兄弟俩,会洗衣会烧饭,有情有义有本事,还守着个铺子。太平不多久的小镇上,将目光盯在这兄弟俩身上的人还不少呢。 昼短夜长,对面建宅子的速度快不起来。这日天晴无风,一辆马车停在杂货铺子门口。 王志眼睛亮得能当油灯,乐颠颠迎了出去。 唐越冬整理着货架,余光瞥到他越来越市侩的样子,干脆回了仓房来个眼不见为净。 第173章 意外凶险 深山中两个穿着皮裘的人“滚动”前行。提起蜂窝是无意而为,她怎么猜得到孟长义人来疯啊,竟然真的带她来捅蜂窝。 抗争无果,这个时候固执的军头简直软硬不吃。 野蜂是一群顶聪慧的小家伙,为了好好藏起辛苦酿造的蜂蜜,会将蜂巢建立在个安全难毁的地方。 “絮儿,准备好了没?” 孟长义回头大喊,确认小姑娘躲藏稳妥,大步流星攀上野蜂筑巢的地方。 蜂群为了平安越冬,在天冷之后便不再活动,而是眠于巢中食蜜维持小命不死。吃喝拉撒都在丰巢中,这时候就算得到蜂蜜,品质也并不好。 可是关屯没有这种好东西啊,有一两算一两,没人会嫌弃的呀。 源于对孟长义的信任,絮儿慵懒地晒起暖阳,这么冷的天,多大的蜂它也飞不动。 孟长义甩了条绳索,将一端系在树上,借力攀上陡峭岩石。风吹日晒造成岩石老化易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呆坐的絮儿醒过神来,奇怪孟长义怎么还没回来?起身站在高处看过去,一个人吊在绳子上正蹬腿呢! 絮儿先是整个人空了一瞬,明明白白感受到一回什么叫胸口如遭重击。腿比脑子反应快,飞一般跑过去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那时候的她来不及思考,凭她爬不高跑不快的小女子,何谈救一个解甲归田的壮年男人? 孟长义此时双手紧紧抓着绳子,双腿悬空无处着落,一个脸盆大的蜂巢被他紧紧夹在两脚之间。 腰间用力,想要靠自身荡到一处合适地点落地。裸岩下方是一道深沟,看不到底更看不出潜藏危险。 悬空的孟长义倒不至于力竭,只是岩石的风化程度超出预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孟长义!” 一声高呼让孟长义费力转过身,那姑娘跌跌撞撞向他跑来时,丢了木簪,松了头绳,长短不一的头发紧追主人,无风飘扬,可见那傻姑娘有多着急。 风灌进眼中,冷得人控制不住溢出几滴泪。荒山上哪来的路啊?不过是胡乱走出来的罢了。 孟长义朝着奔跑的人高声呐喊: “絮儿别怕,我没事。” 那双自作主张的腿脚,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跑了几丈远方才堪堪停下。喘息中察觉到心口一阵刺痛,絮儿大口吸着冷风,企图让狂跳的心归于平稳。 双手撑在膝盖上,身子缓缓下坠,孟长义又传来一声大喊: “千万别坐下,站好了活动两步。” 孟长义恨不得现在就松手爬过去,当初这姑娘提刀追砍麻六的样子历历在目,她可别再晕厥过去! 一阵耳鸣口干,眼前阵阵发黑,絮儿真想就地躺倒。孟大哥既然不许,肯定不会害她。 过了差不多有半刻钟,絮儿不再觉得难受。比她更煎熬的是那个吊着的人啊,她晃晃悠悠转的那几步,让孟长义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 一双手被绳子勒得黑紫,孟长义知道再吊下去不是办法,只能让絮儿走近一些帮忙。 “絮儿,能走吗?” 话刚说完,只见小姑娘已经疾步走过来,孟长义没看见她绷紧的嘴角,否则一定在双脚落地之前就想想办法。 “絮儿,我把蜂巢甩过去,你别太靠近深沟,尽量接住啊。” 絮儿张开双手,示意他可以开始。 这条路与他们盛夏时走的那条不同,絮儿走到深沟边上才发现这边地势陡峭危险。早知道如此,拼着再吵一架也不会让他去的。 现在说那些都晚了,絮儿提醒他小心,大不了蜂巢就不要了。 孟长义道: “那可不行!我费这么大劲,一是给你报酬。” 絮儿看着他开始全身用力晃荡,心底担忧那根不太新的绳子禁不住他折腾。 “二来,不给它们来个、全军覆没,我脸面、过不去!” 絮儿忍着没翻白眼,脸面重要吗?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再说捅蜂窝这事,我是不是拦你了?” 孟长义攒力气的同时,还能分心与絮儿斗嘴。 “我也没、没说现在这样、怪你啊,准备好,我要扔了。” 絮儿紧盯他的脚,随着孟长义发力,大蜂巢砸向絮儿。 没有顾忌后,孟长义手脚并用,很快落地与絮儿汇合。 絮儿捧着蜂巢咧嘴笑,遥遥与孟长义招手道: “孟大哥,这一趟不白来!” 孟长义嘀咕一句: “小没良心的……” 笑完之后的絮儿突然板起小脸,孟长义一点也不够稳重,今日说什么都要改改他的毛病! 等走到近前,孟长义见她脸色不好很是奇怪,怎么突然变天了似的? 絮儿瞪着他发问: “孟长义,你觉得刚才表现如何?” 他既没说自己如何不顺,也没理肿胀的手,反去问絮儿: “刚才跑那样急,你伤到没有?” 絮儿坐在地上摇头,松散的头发随之晃动。 孟长义手指拂过袖子里的木簪,先前想事睡不着,他做过好些个。 “你这严肃模样,怎么感觉在审问我?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刚才若是吓到你,现在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没头没脑还很正经,絮儿懵了一下。这人……怎么一阵一阵的? 孟长义绕到她身后,一手挽着她的头发,另一手中为她插上簪子,随口道: “被野蜂蜇伤是我没护好你,捅掉蜂窝也是我答应你的。” 他站到身后的那一刻,絮儿已经浑身僵硬,待一双手笨拙地扯动她头发,更是动也不敢动。 阳光下的影子一高一矮,一部分重叠着难分彼此。 孟长义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咂咂嘴道: “之前没发现我竟然天赋异禀,第一次给女子挽发插簪就如此完美!啧啧~可惜没镜子也没河,不然一定让你心服口服。” 絮儿扭头朝上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有点青黑的下巴。 “孟长义,让我服气很重要吗?” “绝无此意,这不是感觉你有点生气,想要哄哄你么~” 军头把手背在身后,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了她。 “我生气?没~有!你看错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假笑配上那种别扭语气,孟长义心想,除非我是个傻子,你都要气冒烟儿了还嘴硬。 第174章 军头用计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还得顺着她的话说。 “没生气那你笑一个?” 絮儿嗖地转过头,早知道他废话多,真不该与他浪费口舌。 孟长义的手指在背后搅和来搅和去,站在絮儿背后开始小动作不断。地上矮矮的那个影子,头上多出一双翅膀,隔一会儿又出现个狗嘴,再一变是个走来走去的小人儿…… 絮儿憋着不出声,倒是要看看这心如稚童的老男人会多少手影! 孟大哥对她的好,直接且笨拙。她气的大概是这人不分轻重缓急,还有那一份莽撞奋不顾身。 说笑而已,他推迟一年半载也可啊。不去指望谁来满足她的小小心愿,才不会一次次获得失望呀。 孟长义,你这样待我,可能我真会忍不住削弱防御,贪恋你对我的好…… 孟长义发现坐在地上的姑娘,不再紧绷肩膀,于是使出浑身解数。至那姑娘由生气不理人到越看越入迷,甚至忽略地上寒凉、阳衰阴盛。 既然她喜欢,军头用上他的聪明才智,直接拾起两根小木棍,在絮儿头顶演起影子戏。 他一个初初动心知意的傻小子,能会讲什么情爱嗔怨啊?大好机会被他用来展现指间武艺,也不想想人家姑娘是否看得懂其中门道。 少年英杰演得尽兴,飘零孤女看得认真。他不知何为凤求凰,她不晓这是入情网。 蜜糖虽甜,不过喉舌几寸;钟情之妙,通达百骸心魂。 夕阳倦鸟入寒山,乌木晚风知不言。 见过孟长义那双被勒伤的手,絮儿当然过意不去。 “孟大哥,对不起,我害你多添了伤疤。” 坐在火堆一侧,絮儿视线落在那双手上挪不开眼。 他的伤疤,是戍边卫民所得,那是军人的荣耀。 孟长义翻动手掌,浅笑注视着身旁的姑娘。絮儿不明所以,抬眼对视,目光中带着询问。 “絮儿,我想把自己讲给你听,有兴趣吗?” 不同于其他任何时候的语气,絮儿眸光微闪,轻轻点头道了句: “好。” 总算有一处关于她的印记,让少年心中窃喜。从这里开始,到平安镇的整段路程,便是主动把自己推给她的好时机。 归于山野的军头,从他手上的疤开始说起,每一道,便是一个惊险的故事。同时他把这些经历当作钥匙,一层层去打开小女子心门上的锁,直到让她看见最真实的、完整的孟长义。 御敌对战,计策万千。攻一座心城,该是原理相通吧? 路有曲折,哪怕目的地始终未变,换一种走法,便去见另一种风景。 絮儿与孟长义算是相熟吗?一年来的相处中,称得上同甘共苦,可携手开荒,能吃一口锅出来的饭食,怎么不算熟悉呢? 但对于彼此的过去,那真是称得上十足陌生了吧? 孟长义将手中的树枝剥干净皮,也才讲完一只手的故事而已。 能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哪一个容易呢? “常人惯于右手使刀,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有个长脸兄弟总是背着人左手吃饭。 那夜突袭敌营,我顺手拉他一把躲过敌人致命一击。但他丢了右臂,我伤了右手。 再后来,他用左手刀,还我一命之恩,留在南谷死无全尸。” 絮儿记得他右臂上那条长长的疤,虽不知这人身上共有多少伤,但下地干活时露在外边的,这一条很是醒目。 山中那小小的关屯啊,百余汉子中,哪一个算得上完全好人?这个少块皮,那个断过骨。他们或许记不得留下伤疤的敌人是谁,但一定清楚自身打过几场,捡过几次命。 两人盯着篝火,一人诉说,一人倾听。 这世上哪来的无缘无故相互信任靠近?他从前防备不说,她习惯独行不肯多问。少有坐下来谈天说地时,九成九围绕村中之事。 听他讲真正的边关交战,苦寒凶险,絮儿试图想象自己那少时离家的兄长。 他也是个奋勇杀敌的小少年吗? 还是丢了胳膊腿儿的人中有他一个? 从小到大都听说军中苦,边关难。她想过很多种关于哥哥的可能,无非生与死,絮儿只是想找到他。 火上架着小锅,沸水敦厚起来,与之一起聆听故事。 孟长义时不时揉捏肿胀的手腕,掌心被绳索蹭掉皮,使他做什么都有些妨碍。 絮儿默默添柴,会注意到他动作不便,心里突然想起,他伤了手竟还为她挽发插簪,有点气,有点堵心,还有点觉得亏欠。 野蜂巢的位置偏僻,翌日天明,孟长义决定带上絮儿绕其他路来走。戍守盘龙山五六年间,孟长义无比熟悉这片绵延起伏的荒山。 絮儿发现他走的不是来时路,多了个心眼没问,反而将周遭地势突出的地方记在心里。 孟长义发现后觉得有意思,开始好奇她曾经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当一个男人开始想要去探寻一个女子过往和内心,用上真心加计谋,尤其是明晃晃的阳谋,除非女子清心寡欲跳出凡尘吧? 反正絮儿这样的性子,长短都很明显。孟长义就是知道她不愿欠人的,所以先一步“卖”曾经的自己,换她一二旧事。朋友邻居一年之情,如此应该不过分吧? 老男人沾上男女之情仍守着赤子之心,逐步探索对方攻守界限。少女封心只为自保,交情深浅尚可掌控。 自他们离村后,其余众人平淡中偶有小状况。 比如巧织的好帮手公羊,开始得寸进尺想要更多好草料呀;还有尹朝朋酒瘾难控,缠着巧织要酿酒,结果被耿秋打得鼻青脸肿;胡光与老白意见不合,争论的无非是先建房屋还是先分宅基地。 砍柴的走出去更远;打水的抱怨村中无井;新缝制的皮袄少了人判先来后到;开荒的人躲在山中自有清静…… 杂货铺里迎来送往,王志没有姜丙银的沉淀和天分。那日乘马车而来的贵气人,不过讨了壶热水沏茶。王志没能从他手里赚到银钱,反而耽误半个时辰赔了一顿笑脸。 唐越冬讽他短视抠门迟早吃大亏,兄弟俩因为摸索生意经,总是能吵上一顿饭的。隔壁牛二婶一家渐渐习惯,他们不吵啊,没乐子下饭。 第175章 她的名字 小镇上有个名声不错的男媒,人称宋月郎,长得那叫一个斯文俊秀,眼光毒,嘴巴巧。这男媒在本朝少见,如他行事怪异的更是没听说。主动找他说媒的,看宋月郎心情;有那合眼缘的吧,他是定要巴巴凑上去强行撮合的。 这不是晚间饭点刚过,杂货铺子里兄弟俩争不出长短,令人头疼的宋月郎再次上门。 王志呲牙瞪眼地不待见他,没好气问道: “申正打烊,买货易物明日赶早。” 宋月郎挂上笑来,与王志熟稔说话。 “你这掌柜还那么不识趣,我来做何你心里清楚,唐越冬人呢?” 王志摆出一张臭脸动了动,示意他找正主儿说去,莫要耽搁他关门。 唐越冬一口怒骂憋在心里,埋怨王铁蛋怎么把这位给放了进来。宋月郎眼中笑意多了五六分真挚,挡住唐越冬去路。 “越冬越冬,秋储丰足,唐兄想躲我,怕是有些难呢。” 要说唐越冬在关屯,好歹也被人称作一句圆滑狐狸心的人,难得在平安镇中,有人能让他无从下手、无处躲藏。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是一根筋呢?算我老唐求求你了,你们姐弟放过我行不行?” 宋月郎嘴边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微微摇头道: “那自然不行,家姐中意唐兄,小弟求问过上天姻缘神,挂相说了天作之合,那就非你不可。” 王志装模作样将门板子挪来挪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门板缩水合不上了呢。 尹朝朋那个死酒鬼,回村并未想起来说老唐被人逼婚,所以孟长义带着絮儿不紧不慢地赶路,跋山涉水纵然辛苦,但谈天说地畅聊四季,军头开心着呢! 拐弯走他路的第三日,孟长义知道了絮儿的真正名字。 祁絮风,一点儿也不像个娇弱柔婉的姑娘名字,但祁父真是了解他这个女儿啊,名字很适合她的性格。 该是无忧的豆蔻之年,她在漂泊,原可及笄待嫁,她在逃往深山。 孟长义看向身旁的女子,神色中难免带上心疼和怜悯。人还未长大,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毫无办法,当初的她,该有多无助啊? 与之相比,他幼年便在舅舅家长大,那些模糊印象早已勾不起他心痛和怀念。 絮儿感受到孟长义在看她,眨巴着一双亮亮的眼回望,唇角上翘,目光坚定。 “孟大哥,我希望你不要可怜我。天下的苦命人不计其数,各有各的难处。 不奢求,便不失望。 我带着寻找兄长的执念,和对族人的怨恨走到现在,做事无愧于心,做人,恩怨是非,尽量不欠他人不亏自己,就很好。” 孟长义堵住她将要说的话,问道: “是不是要提一年前接纳你们的事?如你一般,我孟长义同样无愧于心。你记你的恩,我随我的性儿。” 就知道她心里有一本小账册,不是记这个就是记那个,累不累啊?想到她族人对一孩子用的各样毒辣手段,孟长义垂下睫毛,掩盖眼里的戾气。 “絮儿,回去复仇的时候记得叫上我,你孟大哥没权没势,但打架是一把好手。” 孟长义说得认真,不知旁边的姑娘因何发笑。 “你笑什么呀?我一个人不够,村里还有几十上百人呢!” 絮儿把头撇到另一边,人还在笑着,可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复杂地揉做一团拆解不清。若是当年有一个你这样的人帮我一把,结果一定不一样啊。这世道就是人吃人,爹娘死于祁家有人心贪念恶,人命债,人来偿!她还需要时间。 “孟大哥,谢谢你。” 絮儿低下头看着脚底的荒草,自然没注意到孟长义抬起又默默放下的手。 县城薛宅之中,来了位面生的贵客。 简短交谈后,客人开门见山。 “听闻薛家在平安镇有大片良田,不知薛东家是否肯割爱一二?” 薛良差点被一口温茶呛到,迅速调整好情绪后疑惑道: “你要买田?可……良观云兄通身衣饰气度,何故看上那偏僻中田?” 客笑而不答,只问他肯不肯卖。 薛良自然不能答应!那是父亲一生心血,被薛寻分一杯羹糟蹋家业,已是他温吞无能之过。剩下的一分一厘,将来要完完整整传下去,等他死了,才无愧去见父亲。 客并未纠缠,只利落起身道: “薛东家,一回生二回熟,你我再会,留步。” 薛良顿住,这话似曾相识啊,可他确定这个姓云的肯定没印象才对啊…… 或许是因为临近过年,县城街道上渐渐多了活人气儿。听说有商人欲出城采买货物,到衙门走过一遭后,得了出城准许。 谨慎观望的人不在少数,直到开始有大批返乡之人经过,松县解封的消息才慢慢传开。 乞丐般的母子二人蹒跚在通往平安镇的大路上,那急切又充满希冀的模样,不知让多少人议论叹息。 此时的孟长义在哪呢?絮儿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边是不是装了一大碗浆糊。 “姓孟的,你带我来这儿作甚?” 孟长义显摆道: “嘿你这人,自然是让你看哥哥的战绩啊!来,你过来呀。” 絮儿不情不愿走了几步,孟长义兴致勃勃介绍着当时谁砍了山贼的胳膊,有几个山贼在什么地方尿了裤子。 匪窝面目全非,当初一场混战后,孟长义带人将痕迹掩埋。随着他不断诉说,絮儿脑子里莫名能想到当时场面。 “孟大哥,你不去写民间杂谈话本可惜了。” 孟长义道: “去,你以为我说书给你听呢?” 女子动了动唇小声道: “宁愿是说书的。” 孟长义突然全身一僵,蹲下身看着地面。紧紧皱起眉头,久久不语。 絮儿跟过来,看不出什么,遂问道: “你看什么呢?” 孟长义沉着声说道: “有人来过。” 絮儿又仔细看看地面,风留下的痕迹罢了,他怎么看出来的? 孟长义警惕扫视四周,将背篓转到胸前,招招手不容置疑道: “过来,我背着你走。” 絮儿嘴巴张开,“不”字才说一半,孟长义快速解释道: “你走过会留下踪迹,信我,上来。” 第176章 军头丢人 少年行色匆匆,步履间有着奇异规律。絮儿紧张不已,全副心思都在注意周围可疑之处,生怕在哪个草丛里钻出个人来。 两人从关屯方向而来,恰好与留下痕迹的人错开路线。 干燥的北风吹得人脸唇起皮,孟长义背着絮儿走出去很远,没有丝毫要放下人的意思。 絮儿起初不敢问,涉及到她不了解的范围,闭嘴是最好的帮助。 可这人越走越慢,二人相碰触的地方灼热潮湿,显然孟长义体力不济。怎么还不提放她下来的事? 背上的人纠结为难,军头此时在想什么呢?自然是谁去了毁掉的盘龙寨。会是当初那条漏网之鱼吗? 脑子一刻不得闲,脚下也没耽误太多,孟长义分出来一点点心神就能找到路。 等他想个八九不离十,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自己丢人了! 原地左转一圈,右晃一圈,絮儿本来被他颠得打瞌睡,再这么转上两圈,更想趴在他肩膀睡觉算了。 孟长义一声惊吼: “絮儿?祁絮风?!” 心慌的孟长义奔向来时路,絮儿则是被他吼得困倦全无。 “哎~哎哟!我在呢在呢,孟长义,你发什么疯?不是你背着我走的么?” 奔跑中的孟长义急急停住脚,差点连带絮儿一起滚下山坡。肩膀被撞了一下,絮儿捂住嘴闭眼呜呜哼唧。 “啊,对,对啊,我背着你呢,没落下,忘了。” 絮儿歪在他肩膀,想要看看脸上的表情来判断真假。说笑呢?一个大活人在背上他给忘了?她是什么轻飘飘的物件啊?! 呼吸喷在孟长义耳侧,痒痒地从脸蔓延到全身。 “别吹我耳朵,痒,你自己跳下来。” 絮儿动了动腿道: “你倒是放手呢?” 朝一旁吐出一口血,絮儿带了点情绪向下坠了坠屁股。 孟长义无奈道: “胳膊没知觉了,动不了。” 他箍那么紧,怎么跳? 好在孟长义腿上功夫还算扎实,站在一块平整地方任由背上的人折腾扭动。 “好了没有?真够笨的。” 絮儿不轻不重捶他一下急道: “你不笨?两条胳膊支配不明白?蹲下!” 少年蹲下时,絮儿总算可以双脚着地,不过虽有地方借力,她自己双脚也发麻呀。一个姿势没用对,脚后跟传来钻心地疼。 “嘶!我真是……享不了这个福气!” 小姑娘咬牙切齿,总算从军头背上挣脱。孟长义依旧维持着双手后背的姿势,絮儿心里的燃起的小火苗,噗地一下就灭了。 “坐好,我给你揉揉,你也真是的,差不多的时候就把我放下啊,现在这样何苦呢。” 孟长义反问道: “你还埋怨起我来了,怎么没听见你开口?嗷!轻点轻点姑奶奶!” 絮儿忍不住笑了下,再下手时力道适中,嘴上道: “我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当然不敢出声,万一拖你后腿怎么办?认识你以来,没见过你想事那么入神。” 孟长义觉得自己耳朵发烫,一开始就是舍不得放手的,反正她不沉,赶路多日怪辛苦的。 后来太过入神,他是真以为自己把絮儿忘在盘龙寨了。那一刻揪心的感觉,他后半辈子都能记得。 胳膊别着一股劲,他一个习武之人都能憋出一脸细汗,可见确实难受。待看到手上的伤再次渗出红黄难辨的东西,絮儿皱起眉头,他这个脑子,怎么从战场活下来的! 孟长义不知道自己被人家在心中贬低成什么样,有一条胳膊能活动后,偷偷拿眼去看絮儿的脸。 唇上残留一点点血,脸上神情严肃认真,她牙没掉吧? 絮儿一眼瞪过来,这老男人,眉尾抬起落下好几次,眼神躲闪窃意十足。 “有话就说,看什么看?” 这时候就算絮儿放手,他也能自己将胳膊活动开,可是心底想要自私一点,坏一点,贪图她的关心多一点。 “你唇上有血,刚才那一下,磕到哪了?张嘴我看看。” 絮儿抬眼没好气看他,故意张大嘴。 “啊~~!看见没?我今天差点儿就吃上肉了。” 孟长义暗笑,原来是咬了舌头。于是用那只灵活的手摸摸耳朵,带着点意味不明说道: “想吃肉还不简单?” 絮儿手上用力掐着孟长义的胳膊,神色不善道: “我就算馋肉也不能嚼了自己吧?要不是看你比我还惨,我都觉得盘龙寨那一遭是你在糊弄我。” 孟长义动了动手,硬是忍着没去碰耳朵,可不能让她发现,不然后果难料。 “玩笑要适度,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分寸么?盘龙寨真的去过人。” 絮儿知道他大事上还算稳重,但是孟长义没多说,她便没问。 两人歇息一阵后,收拾东西起身上路。找好落脚过夜地方后,絮儿尽量不让孟长义动手,拾柴打水,生火煮汤。孟长义并不在意手上那点小伤,打仗时断了胳膊腿也没人管饭不是? 他这个样子,絮儿肯定不能放他去猎野物来吃,好在临行前准备充足,除了红枣蒸糕,还有烤的薯蓣杂粮干饼,掰碎了扔进热水中,加一点野蜂蜜算得上奢侈的一顿了。 背篓中各种由薯蓣制作的吃食,基本上都能直接吃。现在的一点点存货,不足以让她放心大胆将生的薯蓣豆带出山。 只要外边的种植规模比不上她,关屯就不算败。 干巴巴的北地久久盼不来一场雪,富贵人家着急啊,少了赏雪游会,这个冬日变得真无趣。 农人也急啊,日日看着星空,冬不见雪,麦粒要瘪。丰年才要贺岁,这种磨人的气候,哪还有心思过年呐! 姜记杂货铺外,晕倒两个衣衫褴褛之人,看身型应该是女子和一个半大孩子。 王志开门时,周遭已经有嗡嗡喧哗声。他胆子并不小,死人断肢见得多了,还亲手杀过人呢,有甚可怕的? 不过就是奇怪啊,镇上极少有讨饭的,这俩人怎么不找个富庶地方活命去呢? 待唐越冬过来,兄弟俩准备了热米汤,摇晃着两人将其叫醒。 第177章 姜临母子 唐越冬眯了眯眼睛,怀中的孩子看着骨相面熟。 连忙放下碗,将孩子的脏乱头发拨开,一张瘦脱了相的脸露出来。隔壁牛二婶惊呼一声: “呀!这不是姜临……么?” 下意识脱口而出,周围议论声大了起来。这对母子可是不见了好些日子呢,如今怎么这个样子回来了? 王志兄弟俩能怎么做?真能守信还铺子? 还有这苦命的母子啊,怕是还不知道姜丙银已经死了吧? 人群中的宋月郎一边看着,一边与身旁戴着面纱的素衣女子低语。 经过牛二婶的一嗓子,王志双手一松,女子软软摔在地上,似有苏醒迹象。 唐越冬叫他一声让人回魂,什么场合?多少双眼睛呢,这个蠢货要做甚?人还经得住摔打么! “王志,你发什么愣啊?还不快去请郎中来!” “啊,好、好,这就去,家里交给你了。” 王志冲出包围撒腿就跑,这会儿反应过来,可千万不能让大丙的妻子出事! 留在原地的唐越冬请牛二婶和两个力壮妇人帮忙,先把人安置在房间再说。 小小的后院挤不下那么多人,等在外头的诸事放下,非要看个究竟才肯罢休。 郎中是被王志拖过来的,跑了一半实在背不动个男人,郎中磨破一双鞋,路上留下两条弯曲痕迹。 姜临母子也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郎中频频皱眉,又是扎针又是灌糖水的,总算俩人性命无忧。 人醒了好办也不好办,正主人回家,替人看家的就得挪窝儿。但母子俩这病歪歪虚弱的样子,三五天内无力动弹,身边不留人也不行啊。 兄弟俩在铺子里商量办法,门口闯进来两道人影。抬头看过去,竟然是军头带絮儿来了。 这不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么?俩人热情地让人进来,王志顺手关了门,唐越冬抓着孟长义不松手。 “头儿,你们俩真成了天降的救星!来得真是时候,我跟你们说,是这么回事……” 数日前来偷窥的毫无动静,没想到是姜丙银的遗孀携子而归在先。这是好事啊,王志总是要回关屯的,絮儿不知道他们在愁什么。 唐越冬唾沫横飞一阵叨叨后,将目光落在絮儿身上。人坐在那安静不语,但那双眼仿佛会说话似的,睫毛若羽,洞悉所有。 “唐大哥想让我留下照顾姜大嫂?” 唐越冬先扫了眼孟长义,看不出赞同与否。算了,还是与絮儿谈吧。 “絮儿,我们几个都是男人,总归不方便。你有何事未办,唐大哥给你跑腿去就是。” 在场唯一的女子,只动眼珠不动头,盯着三个人看过一遍,这才开口道: “恐怕不行,我得自己去一趟薛家。” 那就只能找邻居帮忙了,这事儿王志去办就行。 后院虚弱的母子俩,仔仔细细看着曾经的家。屋里的东西一样没少,只是多了一个刺目剜心的东西——姜丙银的灵位牌子。 骨瘦如柴的女子死死咬住唇,一只手揪紧了心口窝处的衣裳,另一手颤抖着摸向那块黑漆木牌。 姜临傻愣愣跪坐在地上,短短数月,他度日如年地求啊,盼啊,等着父亲来接他们,或是让人捎信回家也好啊! 可是什么都没有,等来处处欺凌,无处食宿。街上听人说起平安镇匪患已除,他才敢带着母亲往回走。 少时衣食无忧,不知人心险恶。数月来的教训,远不似父亲那带着疼爱的严厉。切身蚀骨的痛使他喘不上气,手脚并用爬出了这间房。 他要出去,去问问王志,爹在哪里! 姜临撑起身,哪怕不能尽数收拾好身上的狼狈,也要腰杆挺直,如真正男子汉一样大步走出这道门。 孟长义三人并肩站着,等姜丙银的妻子前来质问。 姜临刚一露面,孟长义和唐越冬都难掩眼中那份赞赏。十三岁的少年郎,心志坚韧不痴不笨,该是能撑起家业的。 絮儿则要想得偏一些。姜家可还有其他族人在松县附近?姜临是否信他们? 王志将请托交代好,便速速回返与孟、唐几人继续商议后续之事。见姜临好好地站在那,不由笑得和蔼亲近。 “侄儿能下床行走了?底子不错。我刚去邻家找牛二婶帮忙做饭,郎中说了你和你娘现在虚弱,先吃些汤汤水水补上力气。” 王志的主动与热情并未得到姜临一个好脸色,小少年强忍悲痛和无名之恨,直视王志问道: “我爹在何处?王叔叔可知?” 王志脸上表情一僵,再也笑不出来。眨巴着他的小眼睛,喉咙像是灌了铅一样。 “孩子,你先回床上躺着去,等你娘能见客,我再慢慢说与你们听。” 姜临死死咬着后槽牙,絮儿几人能清楚听到磨牙的声音。 “请、王叔、如实相告!姜临,感激!” 王志求救地看向唐越冬和孟长义,先问起的如果是姜大嫂,都比被一个孩子逼问要好。姜丙银之死,非众兄弟之过,但他们就是恨啊,悔啊,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不用死的! 姜临毕竟年少,虽然成长颇多,但还做不到沉住气。 “怎么?王叔这样难以启齿,是愧对什么人么?” 唐越冬叹了口气,说了句: “你等着,我取样东西给你。” 姜临看着唐越冬走入库房,眼角的红透着倔强。 直到一张折好的残纸塞进手中,纸张他认得,自家账本上撕下来的。爹那么仔细规矩,从来不会撕账本的。 急切展开,上面几行字,每一个他都认识,可连起来读过几遍,怎么就是看不懂呢? 少年眼角的红,渐渐变成绝望,鼻涕先于眼泪流出,瘦脱相的孩子看着更加可怜了。 絮儿想安慰他几句,想来想去,真是开不了口。 刀没捅自己身上,是体会不到那种痛的。她送走爹娘时,年纪比姜临还要小呢。 痛着痛着,从麻木到深埋,这个过程谁也帮不了。姜临,只能靠他自己。 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悲意,絮儿仰天深呼吸,天灾人祸,悲欢离合,人这一辈子啊,甘苦都是路,所以她得挣扎。 第178章 猎户为人 牛二婶过来送粥,见这一院子的人压抑得很,不由得进屋去劝慰姜家娘子。 关于姜丙银的死,她一个普通妇人能知道多少?只晓得人没得好死。 “你这风吹的身子,再哭下去不要命了?姜临已经没了爹,你呀,听二婶的劝,刚强一些。” 女人眼神空洞,嘴唇干裂,只剩默默垂泪,怀里抱着姜丙银的牌位不肯撒手。 男人死了,她的天塌了啊,什么刚强不刚强的?谁问过她这几个月过得什么日子?! 牛二婶劝不动她吃东西,起身鬼鬼祟祟看看门外,又关紧了门窗。 沉浸悲伤的姜大嫂没心思注意牛二婶的动作,更没想到邻家婶子会与她说什么抢夺财产。 “……瞧瞧瞧瞧!还好是我过来提醒,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犯傻啊你。那王志一看就贼眉鼠眼满肚子心眼儿,你们娘俩哭一个死透的男人?多了我不能说,自己琢磨琢磨。” 杂货铺子中点起了灯,唐越冬和王志拉着失魂落魄的姜临坐好,孟长义问他: “想知道你爹怎么死的?” 姜临红着眼定定看着他,声音沙哑难听。 “是!” “那你听仔细了,接下来我们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忘。” 姜临从前过得太过平顺安稳,没有姜丙银做依靠,他必须经风雨磨砺,才能长成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善恶是非哪有清晰界定?杀父之仇为何要瞒? 后院房中,牛二婶算是好心给姜丙银的娘子提醒,临走前依旧用仅有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前院那几个可都是杀过人的。王志敢不要脸吞你姜家的财产,镇上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你放心养身子,二婶就在家中,有事只管大喊。” 牛二婶把她的被子向上拉一些盖严实,才叹着气离去。 路过前边铺子,里的人好好坐在那,姜临还知道与她道谢。视线扫过几个猎户,今夜该是不能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吧? 不怪牛二婶想这么糟,实打实的产业谁不眼红呢?换个心肠坏的,难保不想强占。 唉……老天呐,保佑一回苦命人吧! 待人走后,姜临起身谢过王志与唐越冬。残纸上是父亲的字迹没错,续写的账本他亦看过,王志的字真难看,却看得出认真照着爹的记账习惯在写。 “小侄姜临,谢过叔叔们安葬我父。” 少年身型单薄,衣裳破烂,磕头时就连莫苍的那一份也没落下。 王志和唐越冬扶起他,姜丙银是个可交之人,姜临在他们眼里,就是实在的亡兄后辈。 “好孩子,叔叔不用你下跪磕头,明日祭奠过你爹,就好好过日子。” 王志也对他道: “你们母子回来,我也终于能兑现承诺,把姜记好好地交还给你了。从今往后,你要做男人该做的事,照顾好你娘。” 真情还是假意,他自然分辨得出。姜临看向絮儿,请求她帮忙照顾娘亲。 “絮儿姐,我想求你耽搁三五日。” “叫姑姑。” 孟长义突如其来的纠正,让几人都愣了一下。絮儿奇怪看向他,有必要么?她和姜临差几岁而已。 姜临执着道: “絮儿姐姐,请你帮我照顾母亲几日,等她好转我绝不多麻烦你。” 孟长义将要抬起的胳膊被絮儿抓着按下,关于辈分这件事,算是被截下没再提起。 夜深后,孟长义带两个兄弟睡在库房,絮儿则去陪伴姜临他娘。 女子抱着个牌位哀婉地哭,还是在深更半夜,换个胆小的都得后背发麻睡不着觉。 絮儿自然不可能睡,倒不是怕,而是怕姜大嫂想不开。 连日赶路,即便孟大哥在途中多有照顾,依旧挡不住浑身疲惫。脱鞋上床,絮儿抱着姜大嫂,她能做的不多,总要等姜大嫂度过最悲伤的那一段,才好出言安慰。 寂静的夜里传来几声猫叫,黑暗中不知几家低声咒骂野畜牲。 院子里的几人一夜未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不等姜临叩响仓房的门,王志已经将门打开。 “王叔,我来取孝布。” 唐越冬将包袱递给姜临,对他说道: “孝衣早就备下了,只等你们母子回来。只是你瘦成这样,不合身了。” 亲叔伯又能做到什么样呢?爹临终前留字托孤,果然他们都是好人。 主屋房门打开,絮儿搀着脸色惨白的姜大嫂。孟长义打眼一看,皱起的眉头松不开,她怎么还陪着哭过呢? 一路朝夕相对已经成为习惯,絮儿有什么异常,他都能发现。 几人陪伴姜家母子去祭拜姜丙银,镇上不少人都随在队伍后面,无人特意相告,姜临已归,该有的人情礼往还能继续。 孟长义二人因为姜家的事走不开,去县城的日子向后推了四五天。王志事无巨细,把杂货铺子完完整整交到姜临手中。此事办得平静稳妥,等镇上四邻听见风声,已经是姜临一个少年掌管家业。 经事看人品,镇上人都说,买卖人到底比他们强上一些,结交下那帮猎户跟亲兄弟没两样。就算他横死又怎样?谁敢把主意打到人家孤儿寡母身上? 牛二婶在自家屋子里嘀咕着,看来还是她多嘴多舌心眼儿脏了?她也是好意来着。 算上王越冬和王志,四人趁天明离开平安镇,姜大嫂给他们准备了足足的干粮,不厌其烦叮嘱着,回来时一定到家里吃饭。 宋家姐弟不请自来,先前不方便上姜家的门,这回要是再挖不出住址,宋月郎的打算可就一场空了呀。 絮儿听说过宋月郎,真人在眼前,她还是很惊讶的,没想到如此年轻。 不过,他们姐弟跟来做甚?唐大哥与王志与宋家有交情? 同样疑惑的还有孟长义,他能放心让这俩人留在镇上,就是知道他们俩不是沾花惹草的性子。姜大嫂另当别论,怎么还有个遮遮掩掩的年轻女子? 唐越冬的那样一张嘴,被宋月郎堵得毫无退路。王志匆匆与孟长义耳语一句: “这小子想撮合老唐跟他姐姐。” 孟长义咬着牙,不见嘴唇开合,但听声音细小: “想不到啊,老唐还能有桃花债,他不乐意?” 第179章 背靠大腿 说起这事,絮儿可就要伸个耳朵听听了。 王志一副你不知道内情的样子,靠近孟长义低声道: “他们主动贴上来的,无事献殷勤,老唐心里犯嘀咕。尤其啊,那位宋姑娘一直没露过面儿,谁知道长了几只眼睛几张嘴?” 唐越冬这次算是没躲过那个十五。 “家住盘龙山关屯,穷猎户一个,没家没业。宋媒有本事尽管找去,唐某守信大丈夫,你们找得到,唐某便娶。” 再多问什么,唐越冬就装哑巴。 他心里想着,我就不信那么深的盘龙山,你们俩能找到地方,哼哼! 这边无话可说,孟长义带人与姜大嫂他们道别。 一直到那四人走远,大道上弱母训子:恩情莫忘,趋善避恶…… 至于宋月郎如何三天两头去姜记打听,唐越冬一时半刻丝毫不知情。 絮儿接连不断打哈欠,走路也是两脚发软,身体飘摇。孟长义忍不住说她: “能走就好好走,不行就地一躺算了,逞强有赏钱拿不成?” 唐越冬挑着一副沉甸甸的担子直摇头,军头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心想他明明是好意,卖好都不会,只配在山里做村夫。 “絮儿,停下歇歇脚吧,别理你孟大哥。” 王志心里空落落地,附和唐越冬的话。在平安镇与人打交道多了,他也觉得孟长义刚才说话孩子气。 于是张罗几人停脚,对絮儿道: “听老唐的,你说你个姑娘那么要强做甚?自己人跟前放松些,我们又不会嫌你柔弱。” 孟长义一脸的不可置信,哟,这是怎么回事?你一句他一句的,不是把我排挤了么? 絮儿确实累,找个干净空地坐下,捂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孟长义站在絮儿身后,问自己兄弟: “不是,你俩少跟絮儿煽风点火。” 出山路上只有他和絮儿,半个月都是这么说话的,这俩人在镇上自在惯了吧?竟然挑起他毛病来了?! 唐越冬直视过去,孟长义双手掐腰站在絮儿身后,眼神里带着警告。军头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小人得志? 这个想法在心里一闪而过,唐越冬以为自己几日没睡好恍惚了呢。 王志掀着眼皮,对孟长义说话语气不算客气。 “你个大男人,对姑娘家说话带刺还得意啊?我要是絮儿,非噎你几句不可。” 与孟长义呛声过后,转而对絮儿语气舒缓。 “絮儿,你再详细与我说说这个薯蓣豆……” 孟长义弯腰伸手,大手盖在絮儿脸上,刚好看不见说不出。 “欸~打、住!絮儿累了要休息,说什么说?问什么问?” 几宿熬下来,姜大嫂看着恢复一丝血气,絮儿自己确实累极,甚至嘴角生了口疮,打哈欠都要歪嘴,实在不想掺合几个男人的无趣争吵。 抬手把孟长义的爪子拿开,双眼一闭,向后仰倒,靠着身后那双腿直接睡着了。 “哎?哎!我腿……” 孟长义仰头望天,什么表情只有天知道。 王志脸上表情那个精彩哟,张口结舌指着他们,又看向唐越冬。 “嗯?这……我……老唐你看,怎么我里外不是人了?” 明显俩人关系好着呢,他真是看不懂了,絮儿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根本不是啊! 唐越冬忍了又忍,用胳膊肘捅了下没眼色的兄弟。 “嘘~闭嘴,歇着。” 王志还欲争辩: “我不也是为了……” “闭嘴,歇着!” 王志小声嘟囔着: “冲我来了……” 孟长义许久没露出想杀人的表情了,王志眨眨眼,缓缓低下头闭目养神。 双腿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大,看来是睡熟了。孟长义脸色柔和下来,嘴角微不可察动了动,可惜王志装鹌鹑没看到。 唐越冬紧盯孟长义,赤裸地、探究地、饶有兴味地。 军头带着些藏不住的羞涩,目光飘来飘去不住躲闪。 唐越冬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那种心情,自家的猪拱了别家的菜?还是好兄弟不讲义气?絮儿有个同为关山军的兄长,他们不该把絮儿当亲妹妹?! 还是说……这几个月没回去,钱有把军头给带歪了?眼前这个傻小子谁啊? 俩人目光交流无声胜有声,毕竟唐越冬也不干净。 絮儿向阳而坐,后背依靠的人稳如磐石。她舒服地打了个盹儿,眼睛没睁开,先伸个懒腰。 强光刺目,絮儿勉强把眼睛掀开一条缝,蓝绿一片看不清人影。 孟长义的声音在头顶乍响: “睡醒了?放在下活动活动腿脚?” “嗯?!” 絮儿扭头,费力去看身后。 “啊,是你啊,难怪做梦了。” 唐越冬心下好奇,便问她: “这是什么话?因你孟大哥才做梦?” 絮儿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打着哈欠回他: “是啊~我睡觉几乎不做梦的,除非挨着他。” 这话背后的东西可太过耐人寻味了啊,唐越冬揶揄地看了眼孟长义。 孟长义低头看着絮儿头顶,这算什么歪理? 伸手拍着女子的脑袋,与她说道: “力气往回收一收,醒透了就起身赶路,早点办完了好回家。” “哦,对不住,忘记了。” 唐越冬把呼呼大睡的王志推醒,说实话,他还挺好奇絮儿梦见什么的。 接下来的路上,王志和絮儿像相互勾结的奸商,俩人合计着怎么从薛良那里多换一点好处。 孟长义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管唐越冬怎么旁敲侧击,所有关于他和絮儿的私事,那是一个字都不多说。 反而是唐越冬因为苦恼,把自己那点事倒了个干净。 朦朦胧胧的欢喜,是孟长义对自己内心的明晰;无房无田的现状,不配烦扰一个自由的姑娘。她有她未完成的诺言,我有我需要守的密地。 有些心思啊,他可以对风说,对树说,唯独不能对人说。 最好的兄弟也不行。 前边密谋的俩人,说到兴头上越走越快,有点不顾身后人死活的样子。 孟、唐二人带着他们四人的重物,紧追慢赶的,让他们追忆起当年急行军去打仗。 呼吸粗重的两个汉子,硬生生在冬日里走出一身薄汗。 第180章 伤口撒盐 日落西山,孤云异彩。 四人经过村庄时,听见有老妪怒骂冬日抱窝的母鸡。 “下蛋三季歇一季,人家猫冬你孵鸡,身上老肉没二两,懒筋占了九成七。” 絮儿抿唇偷着乐,孟长义问她: “村里老妇是不是借机骂人呢?” 絮儿咧嘴露出几颗牙来,眼睛微弯道: “不傻呀,听出来了呀?确实在借鸡骂人,哈哈哈~” 笑着笑着,絮儿突然想起来个事,于是问王志: “你在姜记待了不短日子,有没有留意谁家常年孵小鸡崽的?” 孟长义奇怪道: “你像个平安镇的过客似的,生活好几年不知道怎么买鸡崽啊?” 絮儿努了努嘴,忍下骂人的冲动,对另外三个解释道: “从前上河庄是养鸡的,后来因为麻六那个人渣,我们养了也是白养,与其便宜他,干脆谁也捞不着。” 提起旧事,絮儿余怒难消。薛寻是罪魁祸首,麻六这个狗仗人势的也不可原谅!得知他为了活命,自私地害过更多无辜女子,絮儿恨不得把他拆了。 絮儿身上气势变化,孟长义已经想到她过不去麻六那道坎儿。略作联想便猜到,她兜了个大圈子非要跟着出山,原来目的是麻六。 好在路上都是自己人,孟长义让唐越冬找村里人借宿,安顿好行李之后,四人围坐在火炉边上说话。 絮儿特意对唐越冬和王志强调,一定帮她记着打听买鸡崽的事。 “小强和宝乐处在分辨是非的年纪,心心念念养鸡,我得想办法。再说村里地方宽敞,鸡生蛋,所有人加菜,蛋生鸡,几年之后说不定可以不去冒险打猎,挺好的。” 姜大嫂为表示感激,给他们带上的干粮用料很足。小锅里响边水模糊掉人说话的声音,孟长义趁此对絮儿说起麻六。 钱有把金细细放心尖上,麻六落在他手里,正经过了段生不如死的小日子呢。 那些都是絮儿知道的,后来孟长义带人返回关屯,麻六是怎么处置的,他们无人提起。 对于百姓农户来说,杀牛触犯律法,杀人要偿命坐牢。松县乱糟糟的,就是那么天时地利人和,孟长义他们借着打山贼的机会,收拾一个麻六手段多的是。 “生作人身不当人,那就用对待牲口的办法,麻六如果命大,等到了县城我带你去看看。” 絮儿当然知道人死债消,显然钱有的方式比她更狠。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他余生都在折磨中度过,都不能抵消犯下的罪孽! 干粮在小锅中煮开,香气引得五脏六腑闹腾,也引来借宿那家人的不断观望。 宿钱早就交过,四人不理会那家人,他们自讨没趣后悻悻回屋。 絮儿搅动锅中的晚食,不轻不重说道: “记得带我去看。” 唐越冬和王志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孟长义痛快答应: “好!我记在心上,你把勺子放下吧,再煮就要糊锅了。” 絮儿哦了一声,默默放下木勺坐在一边。她自己缩成一团,双目呆滞落在某处,好久不眨一下眼睛。 孟长义动手给几人盛了吃的,轮到絮儿,她依旧呆呆的。孟长义担心碗烫到她,竟然细心地吹凉一些才递给絮儿。 总听村里人叫她“疯丫头”,其实啊,没人惹怒她,这姑娘很好相处。她哪有真的疯呢?爱憎分明到不循规蹈矩的地步而已。 杂粮面饼做得粗糙,比不上巧织肯花心思在上头。絮儿因为口疮张不开嘴,这才把干粮给煮了吃。 堆放杂物的偏房中,全靠一个小火炉取暖,唐越冬和王志对揣手蜷膝,各自做了个简易的“窝”。 絮儿把锅碗收拾好,眼睛四下找东西。唐大哥他们应该是行军时养成的习惯,走哪睡哪的本事真够强的。 孟长义虚抱着双臂微垂着眼皮,偶尔将视线落在那道转悠的身影上,想看看她能给自己折腾出个什么东西。 第一遍四目相对,絮儿若无其事挪开。 第二次视线相交,孟长义意有所指抬了抬下巴。 絮儿在杂物中翻出个木簸箕,嗯,这东西倒扣一下能坐着,隔寒气。 不过只有这个还不行啊,她睡着了不得一头栽地上?眼珠子转了转,悄悄看向孟长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墙上挂着蓑衣,被东西遮挡不太容易被发现。 絮儿咧了咧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 孟长义眼睛一闭一睁,趁她去摘蓑衣,手指头点了下水,又蘸上一点盐,起身靠近絮儿。 个头不够,伸手踮脚还是摘不到蓑衣,絮儿便想踩着木簸箕试试,转身的一瞬差点儿撞到孟长义心口,还好她一双脚稳得住。 孟长义顺手弹了下矮他一头的姑娘,帮她取下东西,一两个呼吸间,絮儿就这么被他夹在人和墙中央。 “笨,不知道叫人啊?” 絮儿不服仰头,头发丝擦过孟长义的下巴。一股温热气息喷在脸上,心里有什么东西乱撞似的,眨眼功夫唇边传来剧痛。 “啊呜~” 大手盖在脸上,絮儿的惊呼被堵在嘴里。 “嘘!那两个睡着了,别吵!” 絮儿一双怒目看着他,声音闷闷的、小小的。 “你把什么东西擦我嘴角了?!” 旁人家的杂物堆里,角落两个少年男女偷情似的,其实谁都没旖旎心思。 孟长义在她耳边小声道: “当然是盐啊,烂嘴角妨碍你骂人,好几日还不见好,我可是好心在帮你。” 絮儿那一瞬疼得想揍人。 “我谢谢你的好意啊,还趁我不防备下手,真有你的!” 孟长义理所当然对她低语着: “废话,明晃晃告诉你,我要在你伤口撒盐?你愿意,我还怕自己下不去手呢。” 陈旧蓑衣兜头盖下来,絮儿只透过缝隙狠狠踩了孟长义一脚。 “我让你跑!” 孟长义扭曲着一张脸,抬起一只脚斯哈斯哈地,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装可怜,奈何仅仅换来人家斜视一眼,还被人推了一把。 “断奶了么?小囡都比你乖。” 孟长义揪住絮儿的后衣领把人扯回来。 “太侮辱人了啊,我告诉你!” 第181章 擦肩而过 絮儿随手把蓑衣放在一边,对着拳头哈了哈气。 孟长义不仅松开手,还比划着睡着的唐越冬和王志,严肃地挤眉弄眼让她安静点。 唐越冬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纳闷这俩人怎么还开始较劲了呢? 絮儿坐在倒放的木簸箕上,披着蓑衣闭目酝酿睡意。孟长义看着暗自发笑,可惜他不会丹青,絮儿现在这样,挺像个猫头鹰成精的。 第二日清晨,热水就着干粮填一填肚子,几人把东西放归原位,与主人家道别离去。 赶在落日之前,四人顺利进了松县城门。 百家五谷争香,街头巷尾有人唤玩耍的孩童回家。到薛宅门前时,没想到这时候薛良还有客人。 云九那一身,看着就比薛良贵气。仪态悠然的云九浅笑着让薛良不必再送,但看年轻的地主脸色又黑又寒,看来这位并非善客啊~ 孟长义几人与他已经是老相识了,站在薛宅大门不远处交头接耳,谈论什么呢?与这位相比,薛良更厌烦谁。 絮儿不想参与,只顾盯着那位少年的脸看。 恰巧薛良看见他们,脸上阴转晴不过刹那间的事。 “云公子未免太过自以为是,我是出来接旧友的。” 随后丢下那人,大步流星朝孟长义等人这边走来。 云九脸上表情不变,随之看过来,对上絮儿时明显一愣。 孟长义微微皱了眉,闪身挡在絮儿身前。带唐越冬和王志与薛良热络寒暄。 原以为要翻墙的几人,就这么顺利被带进薛宅之内。路过云九时,絮儿控制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同样那人也只注视着这个唯一的姑娘。 孟长义长臂一捞,就差提着絮儿走路了。擦肩而过的两人被大门隔绝视线。 还好云九和他的随从没有扒门缝的习惯,不然一定会见识到薛良几经变换的表情。 薛宅内,刚刚还乐呵的薛良,拉下脸问他们: “你们怎么又来了?每次都没好事。” 后半句声音不大,多少带了点埋怨。 絮儿还在发呆,总觉得刚才那人在哪见过,但以她这一路漂泊,按理说碰不到这样的有钱人才对。 孟长义略一用力,把絮儿推到薛良面前。 “这回是她找你有事,我们几个就是路上护送的,是吧老唐?” 唐越冬连连点头,又笑得狐狸样儿。 絮儿被赶鸭子上架,好好准备来谈合作的,现在反而气势上弱人家一截。 得知他们这次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过分要求,薛良恢复到平常模样,招呼人进屋详谈。 坐定之后,絮儿先灌下一碗热水暖了手脚,正好趁机整理思路,再开口时已经好了许多。 王志和唐越冬配合絮儿说话进度,一样一样掏出他们从大山里背出来的东西。 薛良是个实打实跟土地打交道的年轻人,不过是运气好,继承了薛贵信这丰厚家产而已。 指尖拈着那些做成吃食的东西,表情说不出的嫌弃。 这农女好生有心眼儿,把东西全都做熟腌透,生怕他琢磨出来门道呢。 王志一个劲儿让他尝尝,村里所有人对巧织的手艺有信心,即便赶不上富贵人家私厨做得好味道,放在寻常百姓家可绝对不难吃。 薛良深吸一口气。絮儿有些紧张,她讨厌麻烦,能一次解决最好不过。 甘露子归属易储冬菜,但长途颠簸损伤必然不小,更何况收获时越晚,路上运输越可能出现冻害。 薛良看在他们“常来常往”的面子上,如实道: “我是农非商,更没想过抛弃家业去入商籍。凭借我薛家田中产出,卖不上高价,赔本的买卖我不干。” 甘露子被拒绝在絮儿意料之中,北地主食麦与粟,其他皆为杂粮。既然挤不进要道,被弃一点也不奇怪。 薛良继续道: “至于这个豆……吃起来还行,山野产量不高,你们的优势仅仅在此。若是肯花心思,薛家佃户用不了几年也能种出不小一片。” 听到此处,絮儿都以为此行白跑一趟了。结果薛良话音一转道: “松县十年九旱,我也不想他们冒险,这玉豆我就收了。接下来谈谈价格吧。” 玉、玉豆?王志还想纠正,那叫野薯蓣豆好么?唐越冬怕他坏事,适时接话,跟絮儿配合着讨价还价。 有出路就不错了,薛良爱叫什么叫什么,不怕他管这东西叫面疙瘩呢!反正他们一年送一次货,有好处不就行了么! 争论价格时,几人可就不是聊家常那个样子喽,脸红脖子粗,激动时还得起身比划着,主打一个谁都不肯让,就算让也得保住脸面。 关屯只有几十亩开荒地啊,她那是强撑出来的底气。薛良既不知道关屯在哪,也不知他们有多大田产,双方互相试探,最后定了个千斤之数。 絮儿求稳,目的是通过薛良要粮种。 杂货铺子还给姜临,上河庄旧人都成了流民,没钱没身份,更没有买种子的好办法。薛良这边谈妥,絮儿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几个年轻男人说了些闲话,没想到薛良还能问问当初没敢收下的那个婴孩。 絮儿安静坐着顺便养神,孟长义突然坐到她身侧,关于门口那一幕,不问清楚心里难受。 “哎,我问你点事,先说好不能动气。” 絮儿余光看着他,出口的话直白噎人: “那就别问。”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絮儿回道: “知道我可能生气还固执要问,咱俩谁比较不好?” 孟长义欲言又止,看了看那边相谈甚欢的三人,暂时还没注意到这边,于是悄声与絮儿说道: “这个等会儿再论,你在大门口为何盯着那人看?好看?” 絮儿躲开半尺距离,认真看着孟长义,这话怎么酸溜溜的呢? “没你好看。” 孟长义呲牙咧嘴,清咳一声,翘着嘴角。心里知道她是哄人的玩笑话,但那又怎了? 絮儿瞧孟长义那不怎么成熟的样子,没憋住扭头跟着无声而乐。 孟长义问得好啊,她为何要盯着人家陌生男子看?挺无礼的。 第182章 黄昏酒家 孟长义等得着急,轻轻扯她袖子追问: “别傻笑,说话呀。” 唐越冬无意间一瞥,屏气眼睛一闭,孟长义哦,真应该摆一面镜子给你,不像话! 本欲结束交谈找地方吃饭的唐越冬,硬是拖着王志和薛良东拉西扯了两刻钟。 孟长义可不知道好兄弟为他付出良多,注意力都在絮儿身上。小姑娘认真想了想,轻微摇头道: “我不知道,就是想看他。” 孟长义心中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完了!失策了! 早知道就在路上表明心迹好了!十日前胜算有五成,现在得再半。 絮儿猜不到孟长义心里转了八十道弯,自己还在想呢,究竟在哪见过那张脸呢?眼熟,想不起来。 孟长义一双眼紧盯着她呢,一举一动都够孟长义琢磨几回的。不过她这是个什么表情? 关于薛宅门前的对望,心中疑惑的不止絮儿,云九在路上几次走神,少女愣怔且倔强的眼,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入夜后,薛良留饭,被孟长义几人拒绝。 年底县城有点热闹,正方便打听消息。 孟长义他们和絮儿等人依旧没办法离开松县境内。但人多之处听说不少关于京都和西北战乱的消息。 家长里短爱恨情仇这样的,传到松县肯定难辨真假,但关乎国朝大事,该是没人敢在这上面胡说。 唐越冬和王志随便去哪里都行,夜晚的县城还能哪里人多?当然是孟长义不敢带絮儿去的地方。 两人随便闲逛,还开着门的无非是医馆酒肆,见迎风招展的酒幌子,孟长义问絮儿: “有没有喝过酒?” 小富之家敢沽酒,闲来炙肉佐黄汤。她很小的时候尝过,后来……后来差点变成陪酒卖笑的。 “年幼不懂事,偷偷尝过一点,只记得有点甜,有点割嗓子。” 多少粮食取其精华成那么一小坛子,好酒自然是甘洌的。 办完要事,多说在县城滞留一两日。打听消息有老唐他们操心,孟长义带絮儿拐到就近的一家酒肆,来都来了,尝尝山外的味道再回去方才不亏。 “店家,挑个适合姑娘家饮的,来上二两。” 絮儿拦都拦不住,有这个钱不能吃个点心吗?肉饼也行啊! 店主掩下惊讶探究,换上待客笑脸招呼着,问他们可要一两盘下酒小菜。 “我家娘子做小菜的手艺极好,远近都知道的。” 孟长义拒绝的话还未出口,絮儿向店主问道: “可有那种咸甜酸辛俱全,吃起来脆脆的?” 店主回她: “姑娘说笑呢不是?爽口萝卜、咸香酱肝、酸浆瓜条、辛味芥丝、独有的酱豆、常见的肉干……只要你说的出来,我娘子没有做不出的。 不过这些味道想要合在一块,只一小碟子就能吃到,那算小店无能,还真没有。” 孟长义笑着打圆场,对店家道: “闲话等会儿再续,先打酒来尝尝。” 店家摇摇头,不管这双年轻男女打哪来的,怎么个关系,不是来砸招牌的同行就行。 二两酒不多,放到尹朝朋面前还不够他润嗓子的呢。孟长义享受半醉半醒时的畅想无所顾忌,酒醒后所有照旧,只有他美梦一场无需告人,很好。 陶土烧制的酒器不算精致,常年使用还有裂痕与缺口。孟长义给絮儿倒出来一口的量,剩下的想独占呢。 絮儿谨慎抿了一点点,店主与他们隔案相望,整个人说不出的骄傲自得。 舌尖那一点点辛麻刺激不至于让絮儿变脸,伸手在布袋子里掏啊掏,拿出一个油纸包。油纸略贵,一般店面还舍不得用呢。 店家不错眼地看着,心想许是些小姑娘爱吃的甜嘴蜜饯。一看就是不懂酒的,怎能如此搭配?糟蹋了。 他不说,没人知道究竟是糟蹋了酒,还是糟蹋点心蜜饯。 絮儿装模作样打开,店家不由得上身前倾,看看东西,再看看他们,哦,原来是舍不得钱,直说就是,他又不是那些奸商。 孟长义抓抓腮帮子,这丫头何时装了带在身上的? 侧坐的军头失笑道: “怕我饿着你啊?” 絮儿懒得理他,一点默契都没有,换唐大哥或者王志,这会儿都该与店家谈谈买卖了。 “店家,请你尝尝,从家带来的。” 一直在帘子后听声的店主娘子,此时忍不住现身。 “呀,原来有客人在,你这人真是的,怎么没招呼我上下酒菜?” 店主深知自家娘子秉性,急忙打眼色,对絮儿两人道: “正好我娘子过来,还是让她尝吧,我一个粗人,只懂得酿酒,呵呵~” 絮儿笑意深了些,与妇人亲热道: “可算见着真人了,店主大叔十句有八句再夸赞婶子的好手艺呢。” 夫妻对视一眼,眉间眼里容不下旁人,可见俩人感情好得很。 “姑娘,这是你做的腌菜?” 絮儿一边让着,一边说道: “是家中姐妹做的,我还真没这个本事。胡乱鼓捣出来的,也许我吃习惯了,一两日吃不到怪想家的。” 妇人擦擦手,捏了一颗道: “竟然是它,城里少见的很。” 絮儿趁机道: “是啊,乡下也不多呢,我家姐妹好几个,每年都要自己种一些。” 孟长义两杯酒下肚,这才反应过来,她还真是除了睡觉不得闲。 松县虽穷,酒肆还是有那么两三家的,多年来各有一批熟客。谁不想一家独大啊?她费尽心思琢磨下酒菜,还不是想多攒两个子儿? 看他们衣着打扮,双手粗糙,是乡下来的无疑。 妇人不过嚼个甘露子的功夫,心里已经转了好几道弯儿。 絮儿目光灼灼,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如何?婶子给评一评,回去好哄我小姐妹。” 这天真傻憨的模样,是絮儿?! 孟长义一口又一口地喝酒,一个字不敢多说,就怕坏了絮儿的事。 妇人面上一丝不露,其实心里已经在算计怎么低价要了这个做法,最好每年给她送来些野甘露才好。 “味道好,甘露脆,姑娘,你也说说,我家的酒如何?” 第183章 酒肆胡言 絮儿这才正经饮了一口,浓烈直冲鼻腔,絮儿忍着泪,刚压下辛辣,心口腾起一簇火似的灼热。 孟长义适时往她嘴里塞一口腌菜,絮儿哼哼两声算是谢过。 对面两口子看他们举止亲密,可又长得不像,自然而然误会他们是年轻小夫妻。 人到了年纪就喜欢看些和和美美的事,不然日子太苦,生活太难,一眼望到头又看不到头。 店家娘子抚掌笑道: “哎哟,带娘子出来饮酒的本就少见,看这体贴劲儿,刚成婚不久吧?” 絮儿咳嗽两声,赶紧澄清道: “没有的事!婶子,这酒真过瘾,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孟大哥,满上。” 店主夫妻俩有些无措,终日迎来送往,今天走眼了? 孟长义一边倒酒一边出言: “我们是一个村子相依为命的邻居,她一个人出远门,家里长辈放心不下。” 倒酒的手顿在那儿,尴尬得很,酒壶已经空了,一滴不剩。 “呃……那个……店家,再来二两?” 话是说给店主的,但他明明看着絮儿目不转睛,显然要等姑娘点头。 絮儿微微凑近孟长义,问他是否带足了酒钱。 用手遮住半张脸,小声对孟长义说道: “你是知道我的,全身上下翻不出一个钱,咱俩可没本事赊账啊。” 酒肆内燃起油灯,照在她脸上明暗各半。孟长义拍着胸襟处与她保证: “你尽管往醉了喝,孟大哥请得起!” 笑话,他积攒的家底儿变卖一番,娶亲有些寒碜,但喝酒绝对够用。大不了……大不了将来再想办法凑钱。 孟长义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酒意上头,无端想那么远做甚? 絮儿展颜一笑,对店家道: “大叔,拿酒来。啊对了,不要贵的。” 店家娘子还没达成目的,那姑娘的腌菜勾她的心肝啊。于是指使自家男人去打酒,夸絮儿会过日子。 嗯……这话怎么说出口的呢?谁好人家的姑娘与男人喝酒,入夜了还不回去啊?真会过日子,也该用这钱买家用才是。 做买卖的人啊,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絮儿不在意地笑笑,心里想着怎么能让对方主动开口。 他们这里暂且算是岁月静好,另一边的唐越冬可有些狼狈。 灯随风摇晃,柳腰遗香风。桃腮争春色,婉转赛黄莺。 夜不归宿的男人们选了好地方消遣,唐越冬与王志在其中并不打眼。 唱曲的、弹奏的、扭腰的、陪笑的,这些可不在他兄弟二人眼中心中。来此地是想听听杂乱消息,喝酒放松阔论低语,两人像极了头一次进城的乡下人。 正听得入神,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还有零星水渍波及到了旁边的王志。 热闹的人群有一瞬间极其安静,不花钱就能看热闹,唯有唐越冬怒火中烧。 他这人越是生气,脸上笑得越阴险。王志咬紧牙关不吱声,心里衡量着等会俩人打起来他帮谁好呢? “乖孙儿,给爷爷洗头也不招呼一声,你爹他……呃,啊?宋月郎?!” 唐越冬收紧面皮,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纵然有千万句骂人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宋月郎脸色黑如锅底,这就是姐姐看上的人?有什么好的?!他一天三趟跑到姜记打听唐越冬,眼前结果让他难以接受。 唉!回去一定劝姐姐死心,既然天下乌鸦一般黑,那就给姐姐找只鸿雁,忠贞不渝的雁。 “唐兄?对不住,看背影认错了人,这这这……这可怎么好?” 王志表情古怪,眉毛一高一低静静看着他装。 唐越冬能打他么?怕是这小子敢直接躺地上让他娶宋姑娘。 凉水顺着头皮一直淌到脖子,毛皮背心护着的地方没躲过内部偷袭,唐越冬冷得嘴唇哆嗦。 看他难受,宋月郎心里畅快,该有的慌乱还得演,满脸惊讶问道: “两位兄长怎么来县城了?还以为你们回家去了呢。” 寒意让唐越冬快速冷静下来,这小子该不会跟踪他吧?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惊了一下,唐越冬眸色变换,恢复往日笑脸,对宋月郎说道: “在这种地方碰见你,可真是太巧了。你姐姐知道么?” 怎么,我回家,好方便你在身后偷偷跟着? 宋月郎脸上掩饰不住地尴尬,福至心灵道: “我姐姐确实不知。” 唐越冬表现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还不等他说教,宋月郎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噎了一回。 “唐大哥也知道我是个说媒的,姻缘线不能乱牵,是功德是罪孽,全在一张嘴。 小弟替人家姑娘验看验看人品,显而易见,啧啧~这人不行。” 宋月郎说着,摊手摇头咋舌,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唐越冬头皮发凉,心里犯嘀咕啊,总感觉宋月郎就是冲他来的。 王志偷偷抖着脚尖,时不时吃上一颗胡豆。 大小狐狸开始拉扯时,酒肆那边也动起手来。 十六七岁的姑娘非要跟店家娘子磕头结拜干姐妹,妇人知道姑娘只是醉酒胡言,有一搭没一搭哄着而已。 絮儿喝酒并未红脸,甚至眼神依旧清亮,给人一种千杯不醉的错觉。毕竟是常年卖酒的,中年夫妇俩反应快些,便想让他们付了酒钱回去。 店家心想,这俩少年已属善客。这么多年下来,什么样的醉酒失德没见过?七尺壮汉嘤嘤哭,斯文郎君愤愤骂,人事不省的有,呕吐遍地的更是常见。 小姑娘不过是闹着与娘子结拜,在他看来,竟有些率真可爱。 店家示意孟长义,让他多少阻拦一些。 “天色不早,两位不如趁月色明亮,早些回去吧?” 孟长义突然拍案而起,把另外三个吓了一跳。 “絮儿,你不厚道!” 店家:欸?怎么回事? 店家娘子:得!这位也醉了。 夫妻对视一眼,脸色无奈,酒意不散,安静不了。 絮儿毫不示弱起身,仰起头直视孟长义: “姓孟的,你大胆!” 孟长义指着自己鼻尖,除了一双眼,连嘴唇和两腮都泛着红润。他一指头戳中自己,惹得絮儿嫌弃地翻着白眼。 第184章 醉酒撒泼 手掌盖在头顶,让絮儿不能自在转头。 孟长义生气道: “我先识得你,为何不是与我结拜?她、她比我还老呢,什么眼光……” 店家娘子抱起的胳膊放下来停至腰间,想了想又抱了回去。醉酒的都是傻子,我与他计较个什么劲儿! 絮儿眨巴眨巴眼,清醒的人能看出她想事说话已经迟缓。 “你是男的。” 孟长义把胸口拍得啪啪响,控诉道: “我!男人!顶天立地!” “嗯,我也是。” 台案后头,夫妻俩看得好笑。也不知是哪个村子里的,两个孩子怪有趣呢。 “当家的,是不是这个丫头酒量好些?” 店主靠近自家娘子赞同道: “你说对了,别看那小子长得高壮,不行。” 店家的嘴还没撇到心仪位置呢,孟长义转头吼道: “我行!你别说话。” 絮儿扒拉几次,没能挪走头上施压的爪子。 “孟大哥,你喝多了吧?” 孟长义否认道: “没有,不可能,你听我说。” 孟长义的声调高了些,酒肆夫妻俩小声打赌。 店主:“我猜该揭短了。” 他娘子则不这么认为,与他耳语道: “看姑娘那脾气,怕是要动手,等会儿准备拉架吧。” 絮儿沉着脸瞪视: “懒得听,闭嘴,回家。” 孟长义执着道: “不行,你必须听。咱俩相识一年有余,是不是好兄弟?” “好姐妹。” “也能凑合,就说磕头拜把子这事,能不能谈?” “醒酒了再说,我现在头晕。” 絮儿目光开始躲闪,真是奇怪了,孟大哥醉酒之后的眼睛,怎么看着那么深情?真是喝懵了。 絮儿甩甩头,没甩动。哦,头上还有只爪子扣着呢。 孟长义孩子气地伸出小拇指,吐着一口酒气道: “拉钩,醒来再议。” 俩人谁也别嫌谁酒臭熏天,但这种幼稚举动,絮儿哄小孩时都不怎么用,更不会惯着孟长义。 “别在外丢人了,赶紧给钱走人。” 她也是强撑着清醒罢了,再耗下去,估计要睡在人家店里。 孟长义一只手稳如泰山,另一只手伸着小拇指,看似笨拙,实则每次都灵巧躲开絮儿拍来的手。 “拉钩。” “你适可而止吧,我要生气了。” 孟长义哼笑: “大嘴叔不在,你抢不到杀、猪、刀~嘿嘿、嘿嘿嘿~” 絮儿闭了闭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托腮仰望他说道: “你好像个傻子啊。” 少年拎小鸡崽似的把絮儿提起来,舌头略显僵硬道: “站起来啊兄弟,你听我跟你说……” 絮儿在他身上翻找钱袋子,结果惹得孟长义又叫又笑。 店主夫妇俩咬着指甲看戏,俩年轻孩子确实动手了,不过用不上他们拉架。 孟长义把手伸进前胸,摸出来一个小布袋子,高举摇晃并说道: “哥哥有钱,请你~一醉方休。” 絮儿借着酒劲儿,一巴掌呼上孟长义的脸,蛮力扯下他的胳膊,取了钱袋子反复数了三遍,这才把酒钱推给人家店主。 “卖酒是个好营生,就是有些费粮食。” 店主疑惑看向自家娘子,喃喃问着: “真醉假醉?账倒是算得明白。” 妇人轻轻推了下自家男人,管人家那闲事做甚?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他们能走能动再好不过。 出门时,絮儿还能自己迈过门槛,看着不歪不晃好着呢。外边冷风迎面吹来,孟长义闭眼打了个喷嚏的功夫,胳膊被絮儿死死抓着没放。 酒意醒了三分,孟长义扒拉着姑娘的脑袋瓜。 “絮儿?祁絮风?哎!你别现在睡啊,醒醒!” 门内收拾残酒冷杯的店主不免担忧,跟自家娘子说道: “要不开门看看?数九寒天的,别再睡店门口冻死人。” 妇人擦擦手,头不抬眼不睁道: “用不上你操心,年纪越大眼神儿越不好,赶紧洗洗睡吧。” 酒肆之外,絮儿靠着孟长义胳膊,真的站着睡着了而不自知。孟长义在原地傻站数个呼吸,抓耳挠腮想要叫醒絮儿。 用力摇晃几下,除了动动脚,人是一点没醒。试探着伸手捏住絮儿的鼻子,小姑娘直接张开嘴巴喘气儿。 “我真服了,这也行。” 认命般上半步屈膝,把烂泥一样的人背起来往薛宅赶去。 他们四个虽然拒绝了薛良留饭,但借住能省下不少麻烦。几人只需要个遮风避寒的屋子,甚至被褥都不用。薛家宅子里有的是空屋子,随便给他们两间就是。 距离薛宅还有个百丈左右,孟长义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想躲已经来不及。 背上的人两声干呕之后,一大口秽物喷射而出,即便孟长义及时把人放在地上,依旧难逃被呕吐物波及。 絮儿只觉得胸腹之间异常难受,喉咙里有东西想要往外挤,半睡半醒间知道自己想吐,伸手去捂已经来不及。 双脚发软,全身各处全都不听使唤,酸臭味挥之不去,仍未醒酒的小姑娘很突然蹲在地上开始哭。 鼻涕一把泪一把,孟长义是越来越清醒,絮儿则是换了个人一样。挪动脚步为她挡住风口,孟长义心想,她哭一哭应该就好了吧?下次可再也不带她饮酒了。 对于絮儿来说,几年才等来这样一场宣泄。 当然鼻涕糊满脸的姑娘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唯独目睹她悲愤狼狈的那人报以理解。 从前攒了多少悲苦,才能让她借着酒意哭得毫无顾忌? “原来哭爹喊娘,是这样子的啊……这么一看,我比你好受多了,我都不知道爹娘什么模样。” 月色好清冷,照在两人身上更添悲凉。 心中揪痛如此强烈,絮儿难受到想要把它剖出来扔掉。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呼吸也痛,嗓子也痛,头更痛。 大概是过了那股劲,之后的絮儿开始撒酒疯,咒麻六应该天打雷劈,骂亲哥哥任性妄为,担忧姐姐在婆家抬不起头,怕自己害全村人饿肚子…… 嘟嘟囔囔小嘴不停,孟长义觉得挺有意思的。低头看看坐在自己脚上的小姑娘,不知道明日酒醒,她还能记得多少。 第185章 月夜窥视 絮儿自己不记得言行,困意上涌,靠坐在孟长义腿边呼呼大睡。声音消停了好一会儿,孟长义动动腿脚,那姑娘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她又睡着了! 再次背起人时,比刚才在酒肆门口麻烦一些,她人没醒,但身体开始本能抗拒触碰,孟长义颇费了点力气才把她带到薛家。 倚翠楼里翻红浪,娇啼浅笑心荡漾。 唐越冬故意引导宋月郎误会,甚至为此花钱叫了个姑娘陪酒。王志仿佛不认识这个朝夕相处的兄弟似的,上下左右打量着,他那副肉痛的表情反而让人猜想,是不是他眼馋人家有女子相陪。 这梯子来得猝不及防,王志收到唐越冬打眼色时,愣怔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图。 宋月郎既不魁梧也不柔弱,在唐越冬手下吃了几次亏后,总算懂得扬长避短利用他一张巧嘴。 月明星稀,孟长义踩着稳健步伐走过这一小段路,引得几声犬吠警告。 微微出汗之后反而觉得浑身通畅,单手托住人,另一手不轻不重口叩响大门。 门房动作不是很麻利,起床穿衣,点灯开门,又为他们引路到客房才回返。 孟长义想了好几种解释,结果一个字没用上。 房中火盆里还有些余炭,薛良嘴上说得这样那样不近人情,实际上最是心软。 将人放到床上,任由絮儿四仰八叉躺着,孟长义先灌了一壶凉水。明明喝的也是酒水,越到后边越是口渴,咽干口燥的缓解之后,军头看着床上的人发呆。 鼻间传出一声叹息,孟长义身体前倾,两个手肘撑着大腿根,用几不可察的声音道: “今天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你。” 絮儿此时陷入梦境中无法挣脱。面前就有一座木桥,但是双腿不听使唤,怎么都迈不动。 随后整个人轻飘飘的,如腾云驾雾般过了那条不见底的河。 孟长义给她脱了鞋,把人放平稳后,又将炭盆挪近一些。正要转身离开,犹豫一瞬,担心她迷迷糊糊一脚踩进去,于是回身把炭盆挪了位置。 设想好几种翻身下床的姿势后,军头对自己的安排甚是满意。 男人们的客房在对面,孟长义回屋躺下,闭眼睛回想今日种种,突然坐起身再次出门。 战场上习惯了由己度人,他喝了酒会口渴,估计那丫头也一样。刚刚喝光了她屋里的水,毕竟借宿在别人家,还是少点麻烦的好。 勤劳且自觉善解人意的军头,忙完这些后终于舒服地躺在床上。县城有更夫沿街打着梆子,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二更天。 二更锣,三更鬼,唐越冬和王志大概今夜不回。 孟长义单手枕在头下,几个哈欠过后,正要入睡时,听见砰地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动静。 “在人宅子里还不能睡个安稳觉,什么世道……” 虽然满身怨气,不过孟长义还是动作利索地起身查看。薛良这种敦厚性子,也就暗中不服蒋卫民,面上与族兄弟薛寻针锋相对。谁大晚上不睡觉来翻他的宅子? 心中犯嘀咕,孟长义躲在门后屏气凝神等着,月色下一道成年男子黑影,正在挨个房间偷窥。 “散了个盘龙寨,冒出无数小贼。这还不到四更天呢,上工怪早的。” 孟长义悠哉悠哉看着,直到那人停在絮儿房门口,散漫的军头换上一身肃杀之气,紧紧盯着那人动作。 云九裹身蒙面,与白日撞见的姑娘一门之隔。他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究竟要来看什么呢? 他站了多久,孟长义便盯着他多久。 大门方向传来断断续续说话声,孟长义心知那是老唐和王志。那道黑影竟然没被惊走,孟长义满是意外。 说话声自然传入云九耳中,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要么现在尽快离去,要么推门躲进房中。 那双有些熟悉的眼一遍一遍浮现,云九抿下冰凉的唇,终于决定去里面一探究竟。 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不过是个农女,吓唬几句必然老实! 对门的孟长义如虎如豹,在那人动作的同一时刻,迅速开门擦着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追那人进了絮儿的房间。 孟长义离开之前并未熄灯,此时目光相对的两个男人,显然都认出了对方。 若不是絮儿喝得烂醉如泥,孟长义都要怀疑两人白日里是在眉目传递什么联络暗语了! 床幔依旧纹丝不动,房中突然僵持了起来。 云九不知道几个乡下人里竟然有如此敏锐警惕之人,大意失策。 孟长义全神戒备,只要对方敢妄动,他不介意惊动薛良,让他来瞧瞧,交往的是个什么来客! 寂静的夜里,唐越冬两人翻墙落地实在突出,孟长义胜券在握,他们兄弟三个若是留不下人,那可真是光屁股拉磨—转圈丢人! 云九似乎感受到不妙,今夜时机不对,还是先走为上。对孟长义虚晃一招,率先灭了油灯,屋子里霎时间黑暗,趁此机会云九扭身逃出门去。 孟长义追着他跃上房顶,薛家宅子用得可是好瓦片,这也意味着美观多于实用,两个男人踩上几脚,加速了瓦片的破损。 零星哗啦声引起唐越冬警惕,抬手止住王志话头,侧耳听了两息之后,二人不用商量,直奔打斗地方而去。 宅子里沉浸梦中的,一个心宽少东家薛良,另一个是醉酒的絮儿。其余人听见客房传来异响,也没人敢来问询。 那可是数次翻墙不被东家追究的人,谁知道他们到底算不算至交好友? 房顶上拳脚相向的两人,对打十几招下来竟然难分胜负。孟长义被激起好胜之心,难道开荒种地把功夫给废了? 云九一时间理不清头绪,但松县藏龙卧虎,端了盘龙寨的人还没翻出来,竟然偶遇的村夫都有不弱的拳脚功夫,看来探听消息的人要罚一罚才能长记性。 两个人各有心思,唐越冬观战片刻,理所当然觉得军头不用想帮。 “王志,点灯,去看看絮儿。” 王志点头摸向房中,借着炭火余光点了油灯出来。 第186章 原来是他 灯光照得王志和唐越冬的脸明暗不定,絮儿被渴醒。费力睁开眼睛就看见俩人鬼一样站在床前,还弯腰前倾呲牙看着她。 絮儿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骨碌到床脚,顺手抄起枕头护在身前。 唐越冬扭头对王志笑道: “她反应还挺快。” 先是听出唐越冬的嗓音,之后用力眨着眼,魂魄渐渐归位,絮儿这才问他们: “大半夜吓不吓人呐两位!有事?” 不等他们俩说话,外边传来闷哼声,紧接着就是有人从高处跳下的踩踏声。 絮儿疑惑道: “谁在外边打架?吃饱了撑的?” 王志一拍唐越冬,举着油灯晃了晃道: “絮儿这里我守着,你出去看看,军头何时这么差劲了?” 唐越冬指着他鼻子想要教训,但也确实担忧孟长义。胳膊一甩,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絮儿抱着被子打哈欠,脑子里一团乱。 我是怎么回来的? 什么时辰了? 孟大哥在跟谁打架?薛良? 王志贱嗖嗖走向门缝,撅着屁股看向外边,絮儿想要问问,因为没看明白眼下,想了想挪到床边穿鞋下地。 路过桌子边刚好瞥见水壶,拎起来对嘴猛灌几大口,那样子跟孟长义如出一辙,只不过她不知道。 “月下看美男,小枣应该喜欢。” 王志笑了下,他想回关屯了。 “絮儿,能不能看出来胜负?” 小姑娘不好摇头,低声道: “我可不懂,就觉得他们打得还挺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孟大哥全力出手呢。” 王志咧嘴嘿嘿嘿地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夸他呢。 “那是,今日逢着实力差不多的,这才打得久。要知道我们军头在杀敌时,一刀一个,一刀一个,那才叫痛……快。” 王志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好像不该跟一个小姑娘说这些。 丁小枣总是对他们打打杀杀那些事兴趣浓厚,旁边这个,大概只喜欢钻进山林里找找野物野草,种地种菜挺适合她的、。 絮儿没想那么多,随口说道: “那些我不是很懂,但这俩人体力挺好,一身牛劲儿不去种田可惜了。” 王志嘴巴张了又张,嘀咕着: “你、那不是有一个么?再说村里有牛了。” 絮儿点点头道: “嗯……有牛怎了?还不够啊,我要开多多的田,种粮食,吃饱之后还能酿酒。” 说起这个,王志耸了耸鼻子,她这身酒气从哪来的?难道……也去喝花酒了?不能吧…… “酿酒?给尹朝朋那个酒虫喝的?你竟然偏心他?!” 一个村里住着,凭啥呀?王志心想,完了,这是跟我生分了。 絮儿视线黏在打斗的二人身上,嘴上随便应付道: “好喝呀,等粮食多到堆不下,咱们什么都不缺,酿些酒,农闲的时候找个山头、树荫儿、小溪边……与谁关系好就跟谁一起喝。对了,还要给冯爷爷、罗锅爷爷送一点,听说人间的酒,能贿赂鬼差。” 小姑娘一边说,王志就在心里畅想,这么一走神,没看见外边何时分了输赢。 “外边打完了,是不是能出去了?” 王志啊了一声,连忙道: “走走走,是不是军头赢了?漂亮吧?” 絮儿拉开门,语气平静道: “错喽,那人跑了。” “我就说!啊?跑了?不能啊……” 寒月如水,立在院中的军头面沉似水,水可太冤了。 唐越冬小声解释,他不是故意放人走的,真就一不留神,没想到他招式看着磊落,竟然用上奸诈手段。 孟长义皱眉看着絮儿: “外面冷,出来做甚?” 絮儿背着手,垂眸思索一瞬,心道:他莫非以为我来看热闹的? 想着孟军头要脸面,絮儿没问他伤了与否,直截了当问道: “孟大哥,是什么人?” 孟长义深深看着絮儿,心里挣扎要不要告诉她呢?絮儿素来胆大,让她以后有个防备也好,他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 “白日在薛宅门口,你盯着看的那个男的。” 哟,这怎么有点小脾气?酸不溜秋还有点不服不忿的。 絮儿微微仰头看着夜空,脸上带着无奈和懊恼。 “不是他有病吧?不过是觉得他面相熟悉,多看两眼而已,就两眼!” 漂泊好些年,她也不是单纯无知。那个时候就是太惊讶了才没收住表情,竟然把麻烦惹到这儿来了! 一片碎瓦被寒风带过,坚持不住坠落在地,与石板撞击后成了三片碎渣。 絮儿拍着额头,更麻烦了,明日清早还得赔薛良新瓦,这代价比睡店里还大。 自知理亏,絮儿垂下头,等着孟长义几人的难听话。 结果仅仅头顶被人打了一下,不轻不重算是走个过场? 絮儿抬头,孟长义乜她一眼,说道: “回屋说话,没事硬遭罪,我没这毛病。” 孟长义率先带头走向絮儿房间,唐越冬蔫哒哒跟着,絮儿心虚撇嘴紧随其后。至于王志,错一步,步步晚,一脸懵地跟在末尾,还得负责关门守门。 孟长义一脚把火盆踢到桌旁,炭火明了又暗,稳稳当当进行着化灰任务。 壶中冷水只余一半,孟长义拿起来的当下就感觉出不对劲。军头分神想起,送絮儿回来时好像是对嘴牛饮的,还好她不知道。 俩人各怀心思,孟长义的手顿了一会儿,在絮儿眼里则变成另一种理解。 水壶空空,孟长义挑眉看向絮儿,小姑娘左瞄一眼,右瞧一下,看得出不好意思。 沉肩挺胸,孟长义严肃出声: “絮儿,你好好想想,确定没招惹过那个男的?” 唐越冬和王志绷直站在一边,闻言转动眼珠子看向絮儿。 小姑娘掐着眉心闭目回想,这么多年主动的、被动的,只要有接触,她一定牢记在心。 偏偏这个人,看着熟悉实际陌生。 少女脸上少见的困惑颓丧,蹲在炭盆边上垂头丧气道: “难道我把日子过丢了?真没印象啊……” 孟长义上半身压下来,瞪视着絮儿缓缓说道: “那就奇怪了,他在你房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 第187章 疑心初显 孟长义审视的目光赤裸,让絮儿浑身不自在。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还能骗你不成?真不认识。” 孟长义左看右看,她美吗?总不能是人家有钱好色,看上絮儿这张脸了吧? “嘶~” “啧!” 他一个人在那里怪声连连,唐越冬和王志要么后脑勺相对,要么鼻尖顶鼻尖,反正猜不透军头有几个意思。 絮儿心烦意乱,挡住绕圈的孟长义,问他: “你究竟是要怎样?!” 孟长义忍着笑道: “我在想啊,难不成那人看上你了?可是吧……我看来看去,你这浑身上下一股子土味。” 军头一边摸下巴一边语气疑惑道: “老唐,你有没有觉得,那人跟絮儿有一点点相像?” 絮儿吞下将要出口的话,被孟长义带着看向唐越冬。 王志与唐越冬俩人并肩碰头,看看絮儿,又小声商量,这才点头回答孟长义: “不像,我觉得脸型相似。” 王志抢着出言: “不对,长得不像,感觉像。” 三个男人争论不休,絮儿扯开几个人无奈笑道: “几位大哥,先等会儿,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三人点头承认,七嘴八舌跟絮儿剖析。 孟长义:“反正你不知道你哥长大之后的模样,有一丁点可能都得试试。” 唐越冬:“絮儿我跟你说,万事皆有可能。” 王志:“哎哟絮儿,该不会以前你找人,就是靠嘴问个名字吧?” 絮儿:“我……” 唐越冬:“太草率了吧?” 王志:“敷衍,那可是你亲哥哥。” 孟长义眼看俩兄弟奔着批评絮儿去了,连忙把他们隔开。 “都别说了!我找薛良去。” 絮儿吓得拉住孟长义: “没影儿的事,现在还不到卯时呢,这多不好。” 孟长义: “刚在人家院里打一架,我告诉宅子主人一声怎么了?再说,万一他就是冲薛良来的呢?毕竟白天在门口碰上时你们也看见那脸色了。” 王志这才想到稀碎的瓦,不由得靠近唐越冬想要算算细账。 孟长义稍稍收力,絮儿本想跟着去,但这种时辰,她一个女子出现在熟睡的薛良跟前好像不太合适,于是催促另外两个道: “唐大哥,你们要不跟着去看看吧?孟大哥的嘴,我信不过。” 王志低头闷笑,他们军头说不上嘴笨,每次跟薛良谈事都能吵一架,也是够奇怪的。 唐越冬叮嘱她关好门窗,就怕那人再突然折返回来,她一个柔弱小姑娘毕竟要小心些。 等屋子里只剩絮儿一人,她退了几步坐在床边,炭盆中灰烬散发着余热,然而已经不能让她感受到多少暖意。 头越来越痛,唯有把自己缩成一团,才能有一点点缓解。 “啊!真是……这些麻烦就跟在我屁股后面吗?换个人折磨吧~” 絮儿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控制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孟长义步履匆匆,敲门声显在夜里更显急促。 “薛东家,快醒醒,你院子里遭贼了还睡呢?!” 敲门声震天响,薛宅的老管家提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远就不高不低喊着: “孟壮士,小声些小声些,东家近日睡不安稳,惊梦可就糟了。” 老叟拦不住小伙子,敲门声依旧,薛良披散头发一脸阴沉色拉开房门,孟长义那只虚握的拳头差一点就砸了东家的鼻子。 “哎呀你可算是醒了,睡得比猪还香,家里都要闹翻天了知道么?” 薛良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 “孟长义,你在我薛良这里怕是要难翻身了!” 军头打个哈哈随便应付,推着薛良进屋,一边神秘兮兮对他说: “白日里送走的那个人是谁啊?我刚才与他打了一架。” 薛良猛地停下,看向孟长义的眼神那个复杂哦。 “你听我慢慢说……” 老管家在房门口急躁地走来走去,东家这么好的人,怎么总是有居心不良的要来打扰他过日子? 里头那个刚进去没多久,这又跟过来两个打秋风的,真是不消停。 “站住!” 唐越冬笑呵呵道: “老伯可是没认出我?要不提灯照一照呢?” 老管家气哼哼道: “拦的就是你俩,一身酒气也就算了,身上刺鼻的脂粉味,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 你们别想带坏我们东家。” 王志抬袖子闻了闻,胡说八道么这不是,连个女人的手都没碰到,从哪染的脂粉味啊? 唐越冬依旧笑着说道: “老伯误会了,我们找东家有正经事。” “哼,少来蒙我,什么正经事用三个欺负我们东家一个?走走走,天亮之后你们就离去吧,年底东家事忙,没空与你们打转。” 王志: “嘿~老头儿,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可不要后悔。我们哥俩带着诚意来谈赔偿之事,可是你自己拒绝的哟~ 老唐,咱们回去睡会儿。” 老管家总觉得不对,叫来几个稳重仆人去查看。不看不知道,客房那边一地碎瓦,老管家心疼得直哆嗦。 “败家,真是败家!山旮旯里出不来好货,不安好心!不讲良心!可怜的东家哦,你就是心软……” 薛良卧房中,两人神情都不好。 “我只知道那人叫云九,突然出现在松县,时不时消失一阵子。第一次找上我,张口要买平安镇那块片田。” 孟长义皱眉,虽说名字里也有个“云”字,但其他的对不上。 按照絮儿所说,她哥哥年少离家并未带多少金银花用,官有官道,商有商道。祁云舟若是跟他一样,几年时间都在做买卖,能拥有这种财力么? 薛良继续道: “我的身份你也知道,父亲把家业传给我,它就得只多不少地传下去。 昨天他再次上门,在平安镇已经小有田产,还是想要我薛家的那份。” 孟长义突然说道: “你可知平安镇来了一大户,正在大张旗鼓建宅子呢?” 薛良: “听送年礼的佃户说起过,我不住平安镇,所以并未上心。” 一番细谈,孟长义没打听出云九的身份,反而是薛良透过这些,更加警惕云九这个人。 第188章 不请自来 唐越冬和王志的快速回返,令絮儿感到很是奇怪。 “你们怎么回来了?” 王志一脸得逞,跟捡了钱一样高兴。 “我呢,本意是要与薛小东家讨价还价的,那瓦毕竟有咱们军头一份责任。 可是吧,老管家防贼一样不让我和老唐靠近。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唐越冬揣起袖子,走上这么一个来回,寒意打透衣裳不说,薛家仆人没给他们留多余的炭,屋子也是冷的。 吸溜一下鼻涕,唐越冬问起絮儿: “村里柴火够不够?今年有没有烧炭?” “木柴该是足够用的,毕竟还吃着大锅饭呢。我和孟大哥出门时村里还没烧炭,不过罗锅爷爷以前教过,忘山叔会带着大家准备的。” 絮儿双手夹进胳肢窝,身上盖了被子多少好过一点。 被她提起的陈忘山,又被自家悍妇给揍了一顿。女子房间那边多了个柔弱孩子,原本不愁吃穿的顾云,觉得今冬难熬极了。 干冷无雪的天里,催着自家男人烧炭。各样齐备,步骤无错,等到了时候翻开一看,所有人傻眼了——同时开的四个坑,凑不出一筐好炭。 陈忘山挨个的坑蹲过一遍,与胡光老丁他们指指点点,丢脸,丢大脸!这咋能全都废了呢? 顾云骂了几句,转头又去忙活别的。 村里杂七杂八的主粮凑在一起够吃,薯蓣豆口感软甜,被大家当作干粮和零嘴。更多时候是一根木签串十来个,围着火堆烤熟了吃。 絮儿和孟长义都不在,拼凑的村子渐渐显露出各种摩擦与弊端。毕竟人多事杂,每个人脾气属性各不相同,有吃有喝闲来无事的寒冬,有打架鼻青脸肿的,有互相甩脸子骂祖宗的,还有磨刀想要杀牛宰羊的…… 胡光学自家娘子装耳聋,整日就是码地基盖房子那些事。 老丁默默带上农具去南梁躲清净,会种田那几个汉子自然混在一起。 张大嘴偏心庆七他们几个,为此与刘奔闹的很不愉快。 耿秋早出晚归忙活着他的栈道,巧织赶不动倔羊,把主意打到了牛身上。 小枣那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哪里有纠纷就往哪扎。 钱有几乎每天跟金细细黏在一块,柴没打回来多少,村里自然又开始背后说他们难听话。 想开的金元面子挂不住,跟钱有吵得脸红脖子粗。 尹朝朋经常躲在石窖地下那层,喝不到酒浑身难受,他非说那里头有一股酒味,香得直迷糊。 留在村里的反正半斤八两,你管不着我,我也请不动你,乱了一阵后达到一种奇怪的平衡。 反正日子要过,等那俩做主的回来啊,差不多都要挨骂。想清楚互相成为垫背的,这些人也就得过且过去吧。 孟长义把自己那些兄弟想得挺好,絮儿忘了一点:饱暖思淫欲。 关屯只是眼前粮食够吃而已,就已经有各种矛盾显露。事有两面性,只看怎么用手腕将这些捋顺罢了。 陈忘山带人尝试几次,每次从准备到结束都要个七八天,耽误到最后索性自欺欺人,烧出来的炭能用就行。 巧织总是对着村里的牲口和物件嘀咕,她只想心无杂念做吃的,絮儿可快些回家吧,再不回来啊,村子就要散了。 孟长义几人在薛宅白蹭一顿早饭,薛良答应他们有空去打听打听这个云九,絮儿几人要给村子里置办些要紧东西。 薛良现在拥有近千亩田产,不过早饭也就是不稠不稀的小米粥,配上几块黑面饼子。一小碟子盐水煮黄豆,味道比不上巧织做得好吃呢。 王志对他不要腌菜这事儿耿耿于怀,一遍吸溜吸溜喝粥,一边阴阳怪气。 薛良自小家穷,若不是被薛贵信选中,他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不一定有。吃喝上更是节俭惯了,能吃饱绝对不挑口。 王志唱了会儿独角戏,自己觉得没没趣,吃完后先去大门外等着军头几人。 不想这边刚放下碗筷,门房来报云九又来了。 薛良下意识去看孟长义,想不明白他这算什么打法? 絮儿一双手在桌下虚握着,自从孟大哥他们猜测云九身份后,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波动的。是啊,就像他们说的,万一呢? 不过得是经历什么事,才能让一个人连真名实姓都抛去呢? 絮儿既希望云九真的与消失的哥哥有点关系,又希望他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将矛盾尽数掩藏,絮儿跟他们一起去见了云九。 云九这次带来的人不少,一人捧着个敞开口的红木雕花匣子。匣子里的东西,普通百姓轻易不得见。 孟长义或许见过军中高官战利品丰盛,其他几人俱是目瞪口呆。 珍珠玛瑙、金银珠玉、翡翠美人儿……嗯??美人?! 絮儿眉头微蹙,直觉上就不喜云九这个人。 “贤弟,昨日不欢而散,愚兄特地备足了礼,带着诚意而来。不妨煮茶详谈?” 薛良脸色红了又青,青里带白,一双眼像要喷出火似的。 “你这人听不懂人话不成?就是来八百次,带千种礼,我说了不卖田就是不卖田,管家,送客!” 云九笑意不达眼底,隐晦扫了下孟长义。 王志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双手揣进袖子里,再配上他歪带的皮帽子,怎么看怎么滑稽。 看看云九带来的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那才像个兵。 孟长义和唐越冬看向云九时,视线锐利探究。加上昨日交手不相上下,种种迹象表明云九与军中有关。 “这位云兄,强买强卖总归不是君子所为。” 云九挑挑眉,维持着得体的笑与孟长义道: “这位仁兄……看着比我年长些呢。再说,我与薛家的事,外人不好指手画脚吧?” 孟长义不知道想到了哪儿,扭头认真问絮儿: “我有那么老么?他讽刺我!” 絮儿心里无奈自语:您倒是换个时候较真儿呢? “我说对面这位大侄子,清早不请自来,怎么?来薛家充当打鸣的公鸡啊?” 薛良性子敦厚,即便生气,说话也要维持基本的客气,自从来了松县,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粗俗的话! 第189章 浅骂一下 他孟长义有我说年纪大的份,你算什么身份?既然如此,干脆长你一个辈分吧。 再说孟大哥就是没梳洗打扮,看着潦草实际还是俊的。 “黄鼠狼带草帽,就你也能装个人呐?” 莫名其妙被嫌弃的孟长义,自然而然找絮儿诉委屈。 果然小姑娘心里是护短向着自己人的,活该!让你挨骂还张不开嘴。 薛良满眼赞赏溢于言表,这张嘴要是偶尔借他用用就好了。 孟长义咧嘴站在絮儿身后,就是摆明了撑腰的架势。 云九努力维持着涵养,唇角绷直,一副冷傲表情问絮儿: “你在与我说话?哼,谁给你的胆子……” 后半句语气怪轻的,可越是如此,越显得他瞧不起人。 薛良硬气道: “我给的!姑娘若是能骂退这人,咱们之间的合作一切好商量。” 絮儿双眼明亮,追问薛良: “小东家说话算话,退后瞧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怕他报复的,你以后可要小心有人怀恨在心,半夜钻你的屋子。” 骂了人大不了躲回村里,云九总不能搜山吧?薛家宅子基业都在这里,跑是跑不了的。相比之下还是薛良更危险。 絮儿这话,就差明着打脸云九了不是。但云九面上一丝破绽不露,夜里黑灯瞎火的,孟长义没能留下云九私闯薛宅的证据。 云九有恃无恐,他的底气,这些人根本想象不到。 薛良朗声道: “光天化日,王朝尚在,若有一日良被人谋财害命,哼哼,哪怕只剩残魂也绝不轻饶仇人。” 云九心中暗道麻烦,本想稍稍利诱一番。薛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可能放着金银珠宝和美人不要,一门心思守田种田? 再说平安镇几块地,一年能有多少产出?他云九给出的价格,足够换那些田产三百年收成了。 不知道这几个乡野粗人说了什么蛊惑薛良,短短几个时辰而已,他竟然如此反感卖田之事。 主子给他的时间不多,既然怀柔手段他不识好歹,那就怨不得他强行逼迫了。 “呵呵呵~薛东家一大清早哪来的火气?买卖买卖,不就是你来我往么?平安镇偏远地薄,与其让一众佃农耗费心血仍旧忍饥挨饿,不如转卖于我。 中下田换良田,出十进三你赚得盆满钵满,既对得起故去父祖,又能养活上百口可怜之人,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薛良岂能不知云九开出高价?平安镇上卖田给云九的有好几家,那些人都觉得占了天大便宜似的。他自己心里警醒着呢,这种突降之财哪比得上种地租地踏实! 云九兀自喋喋不休,絮儿越听越烦躁,对此人更加厌恶。 “哎哎哎,嘘……吁!” 云九脸色发青看过来,她竟敢用吆喝牛马的声音阻他说话?!这几只苍蝇一般的东西着实令人生恼,尤其是这个女子。 “你再敢出声一丝,我有本事让你连一搓灰都剩不下。” 孟长义三人站在絮儿前边形成一道坚实人墙。军头一双刀眉犹如实刃,目中透着彻骨寒意道: “敢动她一下试试,我让你现在出不去薛宅的门。” 唐越冬和王志分立在孟长义左右,同样对云九怒目而视。这人好生猖狂,真当他们兄弟俩昨夜不出手,是因为怕了他不成? 薛良比絮儿更后一步,伸长了脖子小声道: “孟兄,别让他死在薛宅,否则愧对我父一声善名。” 絮儿在孟长义和唐越冬中间露出一条两寸宽的脸,笑嘻嘻对云九说道: “这位公子,刚才对不住了,说你是公鸡打鸣实在不妥,薛东家嫌你脏地面呢。” 云九怒指絮儿: “你这粗鄙村姑!” 絮儿回嘴: “你这鼠目狗牙的黑心烂肠癞蛤蟆,蛀虫穿树皮,真以为自己顶天立地呢!” 云九被她激出本性,装什么富家公子好教养?用足了市井乡间的秽语跟絮儿对骂。 薛良眼含钦佩,这姑娘当真勇猛,小小身量处在几个高大男人中间,那气势一点也不弱于人。 反而是云九词穷,所知只有那些长舌妇人用来骂架的几句粗话,哪像絮儿,从头到尾牙尖嘴利拐弯骂人都不重样儿。 唐越冬视线悄悄后移,恰好对上兄弟王志的眼,俩人都是一个想法: 絮儿姑娘会的还是太全了! 云九在絮儿一人那里都捞不到便宜,斟酌之下只能愤然代人离去。那几个袅娜的小美人儿,絮儿真想留下,村里好些光棍呢,万一成个人家也不错呀。 “云公子别急着走啊,一看你就用不上那几个姑娘,再打个商量呀?” 云九一脚在外,一腿在里,当下黑脸扭过身子气得吼道: “你……你!你给我等着!” 他怎么辩?意思里一层外一层,这个疯疯癫癫牙尖嘴利的农女,说不定藏了多少个套等他钻呢! 絮儿对着云九等人的背影热情摆手,欢送他们离开薛家同时,已在心里想好了找薛良换些什么东西。 掐腰转身,满面含笑的絮儿对上傻愣愣四个男人。 “你们这是?” 唐越冬率先说道: “以前总听说有人能靠一张口骂退敌军,我都是当笑谈听听就算。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絮儿姑娘英武。” 薛良没小瞧过絮儿,能带上十几个人逃跑的佃户,能是什么善茬?不过此前他也不曾正眼看过她,薛家佃户那么多,她又不是租田最多那个。 臭屎烂汤肥庄稼,恶人还得恶言整治。 “姑娘,够厉害的。” 絮儿笑笑问他: “薛小东家,先说说这个合作的事吧?” 薛良态度转变,还是孟长义最先察觉到的。都说薛良如何敦厚老实,这不是挺会见缝插针使唤人的么? 有说有笑的样子刺得孟长义眼睛疼。 至于絮儿说起的合作,关屯缺农具良种,一直开荒一直缺。薛家有能力有身份能提供这些东西,不过多少要担一些风险罢了。 用地里产出换种子这种事,起初薛良自然不同意。絮儿甚至想过自己慢慢育苗,但峰回路转,云九送了个好机会给她,能从薛良手中抠出一点算一点。 第190章 再谈合作 自古以来良田耕牛都贵,其实对普通百姓来说,种子年年消耗,占据一年之中花用最多的也是它。 万一遇上灾年更是诉苦无门,贫家无力抗风险,富人总有余粮可换钱。 薛家田多,絮儿甚至没奢望明年开春的新种子,薛良愿意把那些陈旧的换给他们也行啊! 俩人因为野薯蓣和粮种的事又进行一番言语拉扯,商定兑换细则后,在絮儿的强烈要求下,薛良呵着气抖着手写下契书。 因为薯蓣豆不适合使用升和斗来量,所以两人说好全部用斤两互易。又因鲜货不好运送存放,由关屯负责将其制作成粉、干、饼、糕等。至于豆、麦等作物,按照时价即可。 解决了心头大事,絮儿周身轻松。眼珠子转来转去,又开始推荐人手给薛良。 “小东家这宅子不太平,又逢年底腊月常有应酬,若是需要看家护院的,不妨优先考虑我们。 关屯不大,但守宅子的青壮能挑出二三十个,不敢说个个比得上我孟大哥,怎么也要比你现在的家仆好用。 怎样?我回去叫些人保护你如何?” 唐越冬和王志在一旁憋笑,孟长义脸色变换,好在没在她后边说反话拖后腿。 老管家小动作不断,他爬上爬下检查过客房那边的屋顶,哎哟!不敢想东家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他可怎么对故去的老主人交代。 看样子薛良对这位老管家信任非常,犹豫不过半刻,竟真的痛快应了下来。 王志两眼放光,跟老唐对视一眼,俩人挤走絮儿争着说话。 “这种事放着我来。” “絮儿一夜未睡,那个谁,你还在那杵着,有点眼力见啊倒是!” 孟长义懒得看他们俩的嘴脸,问絮儿要不要上街去逛逛。 撤掉森严守卫的松县,渐渐多了行商旅人。二人随着人流慢慢走着,孟长义心里隐隐有个想法。 云九一个外地来的都能在松县和平安镇兴风作浪,或许他的兄弟们也能出去动一动? 闹山贼那段日子,松县境内死伤失踪的多了,只要谨慎些,钻空子应该不难…… “孟长义,我在跟你说话。” 两侧人来人往,孟长义走出去几步远都没发现,身后的絮儿依旧站在原处。 旁边买菜的伯娘又笑又拽人,这才让孟长义发现冷脸的絮儿。 看着腾挪回返的人,絮儿心里只剩一个字:累。 “你站这发什么愣啊?走啊,不是要去买斧头?” 絮儿举起手中的家伙,笑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你看这是什么?” 孟长义恍然道: “啊哈哈~刚才想事走神了,摊主,多少钱?” 摊主为难道: “不是钱的事,姑娘,你把斧头还我,给我金子我也不敢卖啊。” 孟长义看过来,眼神询问絮儿:怎么回事? 絮儿掂了掂手里的实心斧子道: “我要十柄,他不卖。” 摊主看着面嫩,一双手倒是粗糙如老铁匠。 孟长义多看两眼,他把手往袖中缩了缩,挺起胸脯对孟长义道: “我师父说了,平常百姓家买一柄足够传家,樵夫砍木二十年不坏,木匠更精心,用到老都不见得需要换新。 你们看着凶,不、不像好人。我不卖。” 斧刃朝上,絮儿一下一下砸着自己的手掌心,再加上刚才气孟长义,瞧着是有点不正常。 孟长义夺下斧子问摊主: “单买斧头多少钱?” 摊主小心看了眼絮儿,动了动眼珠子道: “斧头六百钱,送斧柄。” 孟长义: “哦,多买可要便宜些?” 小摊主以为俩人总得有一个正常问价的吧?结果失望愤怒全写在脸上,不高兴道: “不买就放下,耍着人玩很好笑吗?” 小摊主气呼呼地撵走了人,嘴上嘀嘀咕咕说着: “哪个好人家要十柄斧头啊?山贼杀人也不见得用上这么多,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 絮儿仰头看了看天色,临近晌午的光都是慵懒的,拉着孟长义找个向阳的墙角,一边晒暖阳一边跟他商量: “孟大哥,能不能跟你借点钱?我有急用。” “借?你还想还呢?我的就是你的,先拿去用。” 说着一个钱袋子砸过来,小羊皮袋子传不出多少声音,絮儿顺势扣在手里尴尬笑笑。 “肯定要还的,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等我就行。” “哎?你去哪啊?” 絮儿倒退着,双手护在身后,姿势怪异小跑着离开,嘴上喊着: “你别管,在这待着。” 孟长义向后靠在墙上,怎么想怎么心里犯嘀咕。趁还能看见絮儿的背影,抬腿悄悄吊在身后。 军头想要跟踪个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甚至路过的人那么多,都没人觉得他有什么异常的。 絮儿咬着嘴唇脸色难看,千算万算,没想过这时候会来癸水! “这恶心人的玩意儿,男人身强力壮的,怎么不让他们月月失血乏力?” “淌就淌吧,偏偏这个颜色,醒目鲜艳的……” “烦死了烦死了!” 孟长义当然不知道她小嘴念叨的什么,就看那姑娘好像捂着屁股进的布庄。 “家里的还没用完,她去布庄买什么呢?” 孟长义喃喃自语,在布庄斜对面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着等絮儿。 过去该有两刻钟吧,孟长义活动几下冻僵的脚趾头,正欲进去找人,絮儿自己挎着个小布包出来了。 “絮儿,这儿呢!” 布庄对面门脸背阴,他一身暗色衣裳站在那,絮儿还真就没注意。所以看见孟长义的那一眼带着哭笑不得。 “你怎么跟来了?好好的向阳墙角你不蹲,活该在这风口受冻。” 孟长义伸手抢过布包想要打开看看。 “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絮儿紧张地去抢夺,情急之下顺手掐着孟长义的胸口不放。 “你快给我,这可看不得,别怪我跟你翻脸。” “哦吼吼吼!你再不撒手我先跟你翻脸。” 俩人谁也不肯让步,一对父女路过,六七岁的小姑娘问她爹: “爹,他们在做甚?” 第191章 两败俱伤 男子瞥了一眼,嘴角含笑教导闺女: “儿啊,这就叫‘打情骂俏’。” 撕扯的俩人浑身一僵。 小姑娘继续问: “你怎么知道那个长胡子的不是坏人?” 男人又说了: “是坏人也没事,看见那姐姐拧的位置没有?” 小姑娘笑嘻嘻点头: “我知道。” 男子憋笑对孩子道: “你记住,防着男子碰你的,追着男人来狠的。” 待父女二人渐渐走远,俩人被雷惊似的同时撒手,还弹开好几步远。 小布包闷在絮儿脸上,军头背对着姑娘揉胸口,嘶哈嘶哈地五官扭曲。 絮儿蹲在地上闷闷地笑,周围铺子里不时有人好奇看上两眼。孟长义问她: “有那么可笑?” 絮儿露着半张脸,弯眼笑着说道: “两败俱伤。” 孟长义微愣,而后清了清嗓子也随她一起笑。 对视笑**,旁人皆不知。 二人并肩继续采买东西,走出去一大截,孟长义摸了摸耳尖问道: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布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絮儿歇着瞪了他一眼,不自然道: “孟大哥,有时候太过好奇,容易给自己找麻烦。” 少年觉得好笑,遂道: “你能给我多大麻烦?说来听听,不然我可就白受伤了。” 说着他将手抚上胸口,那个位置么……絮儿没眼去看。 “我不是故意的,再说,既顺手又能让你疼一下的地方不多,这还算客气的好不好?” 孟长义放下手背在身后,想她几年漂泊异乡,没个防身的武器手段,可不是要琢磨些阴毒招式自保么。 “以后出门把匕首带在身上。” 絮儿忖度着他应该没生气,于是大大咧咧说道: “这次我怕丢在路上,难找的很。再说不是还有你在么?有危险你上,我跑就行了。” 孟长义失笑: “你一点也不傻。” 絮儿略带沧桑直视前方说道: “我哪有资格呀?装傻只能骗骗自己,到了该面对的时候,逃避没有用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长义不由得问自己的内心:易地而处,我会有她的勇敢吗? 两人之间有一段沉默,絮儿的布包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针头线脑必备之物,顶针锥子各样小件,再就是她不得不出钱买下的月事布。 吃不好睡不好,还在冬日赶路,她都没想过这具破身子还能挤出血来。 二人买了不少盐,路过昨日的酒肆,孟长义突然调侃她: “絮儿,昨天你喝醉了知道么?” “欸,对了!我昨天怎么走到薛家的?没说胡话吧?” 孟长义不说,她一时半刻真忘记问呢,毕竟醒过之后的事一件接一件,哪顾得上这个呀! 身旁的人笑得她一阵阵心慌,该不会真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吧? “我记得出门时候还清醒着,走着走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笑啊,我是吐了?骂人了,肯定骂人了!” 孟长义依旧笑笑不语,岂止是骂人?活的死的,天上的地下的,甚至路过时候的狗都被你骂过。 絮儿想得头疼,愣是找不回中间那一段的记忆。不过孟长义没出言嘲讽,也没显出嫌弃,应该……可能……也许就是睡大街了? 孟长义看她绞尽脑汁,神色变换,然后就听她潇洒一笑,随之说道: “人生第一醉么,出什么丑都不奇怪。不犯法不扰人,不失清白与尊严就行了。 你要笑就笑吧,既然我记不得,那就该我记不得。” 少年扯着唇角说道: “你这算不算逃避?” “当然不是~这叫接受本我,优劣坦然。” “哼,你就胡编吧。哦~莫不是怕我把它当作短处拿捏你?” 此段街上行人稀少,孟长义倒退着走,他眼中的祁絮风,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完整。 两人言语笑闹本与旁人无关,好巧不巧被借酒消愁的云九看到,灼目刺耳两颗老鼠屎,敢坏了他这锅粥,那就送他们去见阎王! 絮儿知道自己怒骂云九必然招恨,但不知他背后关系盘根错节,更有十个她都惹不起的大靠山。 酒楼上的云九喝得微醺,琢磨着怎么用些手段拿下平安镇的那块地。 为了掩人耳目,主子出钱出人,让他在小镇上建宅子,买那么多废土,这要是还办不好,等待他的惩罚估计会生不如死。 薛宅门口,絮儿四人连背带拿,百十口人的家用呢,就算补买些小东西,也足够他们拿的。 薛良与他们送别后,便让人关紧了大门谢客。 四人踏着月色回到平安镇,絮儿借宿在姜记,另外三个在牛二婶家的灶房凑合一宿。 翌日天亮,姜大嫂早早起来做饭,到底没赶上留人。唐越冬怕呀,县城能碰见宋月郎,保不准宋姑娘会来堵门,还是早走为妙。 几人归心似箭,尤其是王志和唐越冬。镇上的日子平静自在,终归不如回到自家兄弟跟前热闹。 他们有说有笑走走停停,等宋月郎闻风追来,果然扑空。 姜临老气横秋与宋月郎说道: “强扭的瓜不甜,宋大哥是能人,莫非除了姻缘,你还看得到人运势?这么紧追不放的,任谁都以为你们别有用心。” 宋月郎丢下一句: “你还小,什么也不懂。” 姜临看着宋月郎的背影,没了对账的兴趣。 我懂不懂,你又怎么知道呢? 山中日月慢,牛羊嗅炊烟。 村中最小的那个女婴,突然就自己学会了翻身。 然而顾云这几天愁眉苦脸还有点心惊胆战——母羊不产奶了! 孩子翻身证明她是正常长大的,只要没病没灾,养到三岁就算是活了。可现在她没牙,羊不产奶她吃喝怎么办? 巧织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絮儿和孟大哥都不在,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至于母羊断奶,按照张大嘴和丁果盛他们苦想几日得出的结果,该是被家里的那只公羊糟蹋过了。 牛羊都是两个孩子在看管,大人们不是忙着拌嘴吵架,就是在开荒建房,谁会去注意两只畜牲亲近呐! 第192章 臀帘遮污 冬日的山里光秃秃地不好藏人,四道人影拐进小路后才稍稍放心。虽说没了盘龙寨兴风作浪,但絮儿和孟长义的想法一致,暂时不想被其他人找到关屯,更不想被人影响当下的日子。 山里开荒挺好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被官府的人发现。一年出山几次买些要紧东西,粮种和农具也已与薛良约定好,几年一过,那日子,想想就美得浑身发飘。 县城之内,云九得到孟长义离开的消息,逐一派人按照计划执行。薛家名声不错,本想给薛良留下点最后的体面。既然他不接受,那就斩草除根好了。 身后的纷扰暂时波及不到絮儿,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 人能控制屎尿屁,但对月事当真束手无策,烦恼至极时,甚至想一副药汤下肚,这辈子再也不要这东西出现才好。 途中休息时,她不过是坐下歇歇脚,一股热流汹涌而出,好几层的裤子都没挡住。 屁股位置一块红那么夺目,随行的三个男人比人家姑娘还要扭捏无措。 孟长义突然就想到了那个争抢的布包,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她还不如直说,现在要如何帮忙? 絮儿紧绷着一张脸,呆愣愣盯着天上的云一动不动。怎么办?要不现在缝一条裙子吧? 既然想到办法,说干就干。翻出针线,把包袱皮改一改,伸手从孟长义身上抢下来两条长些的皮绳…… 等再次出发时,絮儿屁股后边多覆了一块布料。 随行的三个男人谁也不敢多说多看,当着絮儿的面目不斜视,一旦有机会落在她身后,恨不得笑弯了腰。 絮儿对此心知肚明,可那又怎样?时光回溯心有先知啊?说她脸皮渐厚也行,或是破罐破摔也罢,反正身子清爽,那块破布依旧挂在她屁股后头。 行至半路,孟长义实在忍不住,问絮儿道: “你这块臀帘什么时候能取下来?” 唐越冬和王志支棱耳朵旁听,军头不说,他们都快习惯了。 絮儿左扭右摆地看了看,故意问他们: “不好看么?” 王志捂着脸笑道: “嘿嘿嘿哟……谁把肚兜往屁股上盖呀?反正路上就这几个人,别遮了!” 相比之下,唐越冬说话要委婉耐听许多。 “絮儿,你把它当作个意外别去计较就好了。越是在意,越想掩盖,结果反而越明显。” 他不好明着说絮儿的腰臀太过引人注目。姑娘家脸皮薄,胆子小。毕竟男女有别,荒无人烟的地段说出这话,实在别扭。 絮儿自己看不见,但走哪带到哪的脏污还用想么?完全陌生人尚且能说服自己,反正他们认不得自己。 身边这三个不行啊,生不生、熟不熟的关系,絮儿某些时候挺想独来独往的,这样就不会难为情。 孟长义那张毒嘴,一丁点都没放过絮儿。 “好不好看另说,破布头就这一块,等下停歇要么站着,要么把你那臀帘卷起来,不然再脏了怎么办?” 好心好意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别像拐着弯的嘲讽。唐越冬无语看苍天,军头欸~真该庆幸絮儿不是个女少侠,不然一天打你八遍都是轻的。 絮儿慢几步落在后头,身后没人盯着心里好受些。孟长义想说就说,我就当他鸡鸣狗吠。 “脏了有什么关系呢?把你身上的扒下来,够我找地方洗衣裳替换了。” “啧啧啧,你羞不羞,扒男人衣裳!” 絮儿把手指垫在肩膀与背绳中间,为胀痛的肩膀稍作缓解。听见孟长义这么回话,想到了正在“赎罪”的麻六。 “孟大哥,你们说可不可笑?男人扒了女人的衣裳,那叫风流。反过来就要说女人不知羞耻,呵!好多男人都知道不能让女人掌权,因为他们怕呀,怕被说不要脸的变成他们。” 唐越冬含糊两声,装作拉着王志说事情快速走远。至于军头啊,他自求多福吧,谁让他不会说话! 孟长义逐渐变成与她并肩,询问中带着小心: “好好地说笑么,怎的突然生气了?” 絮儿不理他,只顾看着脚下的路。 孟长义侧身横移,轻轻去扯动絮儿手肘那里的衣裳。 “你不说因何生气,岂不是只有自己难受?若是我说错话,你指出来我才能知晓。否则日后天长地久相处,你要生气到死啊?” “孟、长、义!你跟陈婶拜师学艺了不成?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舌头塞进牙齿缝让它好好卷着!” “你这人,怎么还来劲了呢……” 絮儿呼出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 “孟大哥,你去追前边那两个吧,我在后边慢慢跟着。” 孟长义还没想明白自己那句话惹的祸,这么被人家轰走可不行。 “好吧,衣裳让你扒,大冷天的,给我留两件行不行?” 嬉皮笑脸的孟长义,在看到絮儿的表情后,渐渐收了笑意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絮儿恶狠狠瞪着他,一字一句道: “去!快点!我想安静!” 孟长义没看路,被一堆枯藤绊了下脚,还好反应及时,腰腿发力及时稳住自身。 那姑娘脸色眼神变都没变,看来没得商量。算了,让她一个人消消气,再说两句,大概不是吵架就是动手。 孟长义走一段,回头看看人,一旦落得远了,或是这段难行,他还要停下等等絮儿。 王志跟唐越冬嘀嘀咕咕好一会儿,得出的结论便是——絮儿大概厌男。 平常过日子当然感觉不到,一旦涉及到男男女女那方面,她就像满身戒备的刺猬一样。 王志说得斩钉截铁,甚至一条条数出来给两个兄弟听。 “你们品,仔细品,陈忘山两口子那事,还有钱有和金细细,哪一个她没拦着? 至于小枣啊,黑丫头还没开窍呢,不然俩人跟一个人似的,就后头那位的性子,不得提刀吓唬丁小枣?” 唐越冬看向孟长义: “我俩许久没回村,你说说,王志分析的如何?” 孟长义回头瞅瞅,絮儿吊在后边老远,肯定听不见。于是三个男人越说越邪门,没发现絮儿早已拐到另一条岔路许久没跟上了。 第193章 错路重逢 周边没人,絮儿尽情宣泄自己的一身戾气。踩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恶人的嘴脸上。 关于金细细遭遇那件事的后怕与庆幸,关于小囡娘亲那些人的悲苦和遗憾,关于麻六人性的阴暗,关于那个老者给她的震慑。 种种汇聚在心,现在到了她压制不住的时候。 离开县城之前,孟长义带她去过一处偏僻小宅子,里边只有一个佝偻老人。 宅子里有一处很隐蔽的暗室,里边关着不成人样的麻六。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给人的感觉阴鸷且沧桑。絮儿初见时,被老人的样子震了一下,看见他,比看见满地的蛇都可怕。 实际他用在麻六身上的手段,每一样都让人不寒而栗。陈婶常骂人“杀千刀的”,这下她算是亲眼看见了。 确认这畜牲生不如死,絮儿将空间留给孟长义和那个老人。她知道孟长义有秘密,只要他们的恶意不是对着自己这一边,狠与善,她不会多问。 那之后,絮儿就仿佛做了个梦似的,该如何就如何。只有她自己清楚,各样复杂情绪全被她压着,锁着,需要个时机折腾出来理清楚,消化掉。 不知走错路的絮儿,与不知丢人的孟长义三人,分别登上了两座山头。 互相之间怎么发现的呢? 唐越冬和王志说得有鼻子有脸,开始孟长义被他们俩带偏了想法,思来想去不对劲啊,絮儿虽然对他这个“恩人”不怎么尊敬客气,但她是个很正常的姑娘,不像老唐他们嘴里那个“女妖”。 回头看看人影跟到了哪里,嗯?人呢? “絮儿?!” 唐越冬捂着心口窝惊慌道: “要命啊,你吓我一跳!” 王志对着空地吞了下口水,谁不怕呢?毕竟背后说人,还是那样一个脾气的姑娘。不过军头也是,两条腿走路能丢多远似的,至于么他! 此时他们站在高处,一眼看去,枯黄之中没有那颗黑脑袋。 孟长义如鹰般的眸子飞速扫视着,双耳辨着周遭声音。絮儿在对面山上刚出现半颗头,他几乎霎时间便发现踪迹。孟长义迈开长腿走上回头路,这人呐,还得放眼皮子底下才心安。 王志无力伸了伸手: “哎?不……用不用我和老唐?” 他话还没说完,孟长义已经顺势下山走出去很远。然而让孟长义心焦的是,边走边喊之下,这么久还没听见絮儿回应。 另一边,絮儿拖着酸软无力的双腿,气喘吁吁爬上山坡,用手遮住眉上眺望四周,看着远处的人影赌气道: “这三个人是野猪吗?甩我一个山头?” 本来寒冬里的衣裳就够笨重的,她每走一步,都像被人扯着裤子一样。周围找不见人,喊也懒得喊,用掌根按着小腹弯腰找地方坐下。 手脚冰凉,狼皮缝制的小袄给不到她一点热气,全身上下只有那不断离体而去的脏污最温暖。 心烦的絮儿没仔细看,自然错过返身飞奔的孟长义。 归途漫长,絮儿只忍过最难受的那一刻,就绷着嘴唇起身赶路。边走边嘀咕: “孟长义选的什么路?难走得不像人路。就你们长了大高个、长条腿是吧!” 絮儿这边绕过山顶,往下走时有一截光滑陡峭的崖壁,一人多高,跳不好跳,爬不好爬的。 犹豫不前的絮儿站在那低声怒骂: “孟长义,你这头猪!” 被她骂着的人,正拼命似的往过赶呢。 这深不见边际的盘龙山脉,犹如困住人的一座迷阵,他将山中地势熟记于心,知道絮儿走到这边后,担心她犯蠢直接往下跳,这才边跑边喊。 絮儿听见孟长义的喊声,不由得去看另一座山。刚才那边还是三个人呢,一下一上竟然可以这么快么? “难怪总说女子本弱,天下男人身上的牛劲分女子一两成,生孩子都能少痛一些。” 等在边上的絮儿东想西想,反观衣衫不正的孟军头,脸上汗成流,心中如擂鼓,喘气如巨兽,目光如烈火。 絮儿悠闲道了句: “呀,来了?” “啊?” 这话问得孟长义一愣,什么叫“来了”?? 紧接着就看见蹲在边上的小姑娘飞快扔过来颗石子,孟长义躲过一个,又来一个。 当然了,絮儿自己也知道她伤不到村里的任何人,除非有人故意让着她。 “带的什么路?不管人死活啊?” 孟长义还冤枉呢! “你瞪大眼睛看看,自己走歪了还有脸怪我?” 絮儿装模作样扭头看看,蹲在那能看出什么呀? “方向没错就能回家。” 孟长义哼笑一声,舔舔唇说道: “你走一个我看看。” 小姑娘眼珠子转啊转,好走的话还能等到孟长义找过来? 孟长义背着手踱过来,向下看一眼,摇头咋舌道: “啧啧啧,没办法了吧?说两句好听的,孟大哥给你支个招儿。” 絮儿乜他一眼,起身准备绕到唐越冬他们所在那边。 孟长义心想,来来回回好几趟,玩呢?还不如从这跳下去抄近路。 “哎哎哎,你这样,不是有臀帘么,就屁股着地,嗖地一下。” 军头两手一拍笑道: “捷径在前,你试试。” 另一边山上,唐越冬和王志看得见听不着,跳起来招手大喊。山中有回音,听不清他们喊的什么,但大意该是催他们快点赶路吧。 絮儿嘿嘿一笑,对孟长义说道: “臀帘借你,我没你皮厚,再会。” 正要错身而过,孟长义上臂一伸,嘴边挂着邪笑,箍着絮儿的腹部,两步跃到陡峭之处,纵身一跳。 “啊~~孟长义!我要劈了你!” 絮儿毫无防备,孟长义商量都没有一个,直接带着她跳山啊! 景色倒退,碎发如弦在耳边弹奏听不懂的曲儿,全身紧绷时反而感知更加敏锐,呼吸一顿,絮儿用大喊缓解着紧张。 一股巨力从脚底传过,孟长义向前疾行几步卸掉那股力量才停稳。 放开絮儿的一刹那,自觉地跳开一大步,絮儿转身挥拳头踢腿全都扑空,看着更像个疯子。 孟长义乐不可支,她越生气,他越想笑。 最后是絮儿耗尽了力气,倔强的小姑娘就算耽误赶路,也不肯放过孟长义吓唬她一场。 走错路这件事,能完全怪在她自己头上么? 第194章 不听人劝 再登山时,絮儿从孟长义身上借力,轻松一步算一步。脸面?早在裤子被沾染时就丢了。 孟长义针对这块“臀布”给出几条建议。他也是最近一年才开始与女子接触较多的,这种状态能影响到出门在外的絮儿,自然也会有其他人经历不便。 联想他们当初对战时携带的行囊,或许絮儿能把它改得更好。 “你不妨想想,怎么把这丑东西做成衣裳的一部分。总不能以后上山下地,挎着小筐装女人用的玩意儿吧?还是说你们女人一到这时候都不用干活?” “不干活?想多了你!平常百姓没这种任性的资格,就算即将临盆的妇人,该收秋的收秋,该挑水的挑水。 不过你说的也对,做衣裳么,先要能遮羞御寒,再要方便实用。回去我找巧织商量去。” 至于眼下,孟长义就是闲的总想找机会笑话她,姑且把他当小强和宝乐一样对待,淘气些的傻大个而已。 干燥的北地冬日,迎来连续几天的阴晴不定。人们盼啊盼,一场北风吹散了云,终究没落下一粒雪花。 关屯去挑水的几个人,比平时晚回来差不多半个时辰。 水是他们的命。村边的小溪看着比原来浅了不少,甚至打水都变得费力。 几人沿着小溪找到上游,果然横木圈起来的地方裸露出两指宽的岩石。这可不太妙啊…… 风风火火的刘奔加上一个张大嘴,没什么阅历的毛雀,还有个只会听指派的张星。泉水未停,他们几个甚至想到了干枯之后的惨状。 水桶剧烈摇晃,等回村时,满桶水也只剩下半桶。巧织正等着水刷锅呢,这么一看不得了,审视地看着几人道: “你们半路上互相使绊子了?本来村口离溪边就不近,挑半桶水回来,怎么想的?” 张大嘴坐在扁担上发愁,对巧织道: “老天爷给咱们使绊子还差不多,泉眼那边水位撤下去这么宽!” 边说边用手比划,企图引起巧织共鸣。 耿秋将张大嘴拉起来推远一步,提起水桶道: “哪年都要降一点,春夏雨水多了自然回到原样。你们有点操心太过了,不如练练烧炭的手艺。” 张大嘴摆摆手,撇嘴说道: “干不来。等絮儿回来问问她吧,我呀,还是更熟悉宰杀牲口。” 孟长义几人不在这段时日,钱有带人出去过两次,除了山鸡和黄鼠狼,周边打不到什么好东西。 一只山鸡连皮带骨巴掌大,当然得是刘奔和曹三德那样手大的。炖成汤给全村人喝,都快喝不出香味了。 不过钱有凭借常年狩猎的经验,发现泉眼处有猛兽出没的痕迹。若逢灾年,山野禽兽的感知远超人族,生存本能驱使它们去找寻稳定安全的水源。不过这对于山居的关屯众人不是什么好事。 在泉眼处蹲守三天两夜之后,钱有神色凝重地回村,召集众人严肃叮嘱,出门不能落单,尤其是水边。他甚至选了几个人出来,专门接过每日挑水的任务。 刘奔和曹三德、张大嘴私下里起了别样心思。做主管事的人不在村中,他们现在有点我行我素行事张扬。 泉眼旁边既然有猛兽,那可是老天爷给他们嘴边送肉啊,这还不打等着猛兽反过来吃人呢? 刘奔嘴里咬着根干枯掉渣的毛毛草,嘟嘟囔囔说道: “钱有这小子,太小心了吧?另外我看啊,孟头儿不在,他有点蹬鼻子上脸。” 曹三德否定道: “想多了,排号都排不到他。整天就知道缠着人家姑娘,这样的人,大嘴,换你你能服么?” 张大嘴看着憨,好歹知道人心隔肚皮,这是要分伙结盟还是怎样?絮儿走前没交代的事,统一都是不知道。 “我听絮儿的,看我侄女信谁服谁。” 刘奔大着嗓门儿道: “你看你这人,闲说话呢,你扯人家絮儿做甚?” 张大嘴把手往袖子深处揣了揣,固执道: “闲忙与我无关,我就是个宰杀匠。” 刘奔嘁了声,说道: “没趣儿。” 仨人不顾钱有提醒,正躲在树上蹲守找上门来的肉呢。 而仍旧在赶路的四个人,一路上没捕到什么好东西吃。甚至被孟长义他们标记过的水源,有好些已经变浅甚至干涸。 絮儿越来越不安,她恐惧旱灾和蝗灾。旱到极致便会引来蝗虫过境,那真的是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 她虽未亲身经历过,但听说过不少相关的传闻。 松县这块地方本就偏旱,到现在为止还不下雪,她的开荒地啊,她的育苗算计啊,还有出山一趟跟薛良谈好的合作呀! 孟、唐、王三人以前不是农人,对于旱涝这些反应不是很大,只见同行的姑娘越来越忧心,甚至说话都少了起来,他们觉得无从劝慰。 再有一日路程便能回村,这一夜的絮儿四人稍稍放松。 不过村外不远处的泉眼旁边,正在发生人畜生死恶战,最自在的唯有那股清泉,不知疲倦地汩汩喷涌。 钱有听见动静,叫醒几个兄弟点燃火把离开,留在村里的人提心吊胆一整夜,能不受影响的也就是个几月大的婴孩儿。 胡光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实在理解不了张大嘴为何要跟着那两个莽人去冒险。 金元和毛雀凑在庆七身边,是否要出门帮忙,他们三个年轻人还拿不定主意。 猛兽的吼叫声有一股自然的威慑力,听着就让人觉得惧怕。 丁小枣翻来覆去找不到陪她出门的人,剩下的女子中,金细细瑟瑟发抖,胡伯娘听成了冬雷阵阵,巧织和林三娘护在三个孩子身边。 至于顾云,对张大嘴既担忧又怒骂。 同为村中旧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自然不想张大嘴出什么意外。但他一个男人而立之年,做事还这么不顾后果,难怪最后连个家都没有。 南边棚屋里众人习惯了顾云骂人难听,这种时候他们是矛盾的,既希望侧耳倾听能得到泉眼那边的消息,又需要顾云这悍妇的声音来壮胆。 第195章 三间小房 兽吼一直持续到天明,匆匆出门的钱有等人亦是一夜未归。 太白金星渐渐在东方隐退,村口聚集着村中所有壮年男人。一多半手中拿着兵器,还余几人带上锄头铁镐等家伙。这还是关屯众人第一次离猛兽这么近。 与此同时,回家心切的唐越冬和王志两人,将孟长义跟絮儿远远甩在身后。 当然了,俩人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尽快安排人去保护薛良。他们可是收了好处的。 絮儿知道自己在体力上比不过男人,一路上不逞强不矫情,累了就歇,有力气便走,所以顺利到家门口,几人都不算很累。 眼见那俩人越走越远,絮儿撵孟长义赶快去追。 “你在我跟前磨蹭什么?尽早回去安排事可行?” 孟长义仍旧不疾不徐,笃定道: “他们俩先走一步就够了,小村子过闲冬,还能有天大的事不成?” 絮儿不置可否,有个人在旁边解闷更好。 “孟大哥,你说你安排人去县城,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把他们卖了?” 他们都不是“军”了,哪还用听孟长义的假“军令”,按照那夜孟长义与云九的打斗,保护薛良并不是个闲差。 孟长义仿若清晨迎接朝阳的大公鸡,昂首挺胸说道: “懂不懂什么叫余威尚存?你孟大哥即便称不上少年英雄,但好赖算是个眼光长远之人。 兄弟们还乡要盘缠,进出各城要文书,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早跑回自家过日子去了。” 自从那日抱着絮儿跳一回陡坡,按照孟长义试探出来的结果,絮儿并不是厌男,只是讨厌麻烦,且瞧不起无能的男人。 另一个发现则是,他越是靠近,越想要占有。 无论好的、坏的,希望她与自己共处的更久一点。多一个呼吸那么久,他会暗自愉悦;多一刻钟,他可以心情舒畅;多一个时辰,他可以心满意足。然而随着昼夜匆匆,走过这一段路之后,她要把自己分给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他不再如现在这样,成为她眼中唯一的那个人,心里有些酸涩和不舍。 孟长义滔滔不绝,将那些道不明的情绪揉碎藏进每一个字中,好像如此就不会受到困扰一样。 絮儿的心里只有活着,然后是好好活着。 “我明白了,你想通过薛良的人脉,想办法送村里的人出城是吧?他就是个地主……” 絮儿猛然想到偏僻宅院里的老人,孟大哥应该自有他的办法吧。 “怎么不说话了?” 孟长义很奇怪,这丫头怎么说话说半截?不是她的性子啊。 絮儿笑笑,说道: “没事,突然想起别的事了。孟大哥,我会带着上河庄的那些旧人想办法的,争取早日让你们离开这处深山,送你们去过原本属于你们的日子。” 絮儿说的是真心话,她早知道眼下这几年的辛苦都是暂时的。没想到孟长义反问她: “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过活的?” 他从记事起,就在舅舅家生活。舅甥两个相依为命多年,后来在军中分属不同将军麾下,但那时好歹也曾有消息互通。 也不知道舅舅怎样了,可还在随军驻守? 絮儿记得孟长义对她说起的过往,于是不紧不慢道: “如果可能,应该是接你舅父为他养老,娶一知心人看四季轮转,养一两个孩子育他们成人,到老了讲一讲你年少时如何战场杀敌。” 她实实在在想了、说了、愿他美满着。 他真真切切盼着、念着、想象那个人是她。 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笑了。絮儿感谢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好人,孟长义只是其中一个。孟长义情有所寄,絮儿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视线错开,絮儿畅想着: “我想在溪边有一个三间小房子,出门走几步就能洗衣洗菜。 一间用来做卧房,冬暖夏凉;一间堆放东西,我喜欢屋子干净一点。” 孟长义偏头问她: “还有一间呢?” 絮儿抿着唇,好久才说: “给我哥留着吧,万一哪天找到了,他过的不好,就把他接到关屯住着。 如果他死了,那间也给他留着,放上我爹我娘的牌位,我给他们烧香。” 小姑娘说出这话,听起来可真平静啊,可是孟长义觉得心口窝有点疼。 两片唇在少年脸上扭动出奇形怪状,终于还是对身边的姑娘表示了歉意。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絮儿: “啊?什么跟什么呀?” 她心想:我只说以后的家建成什么样,与你何干? 军头低下头声弱说道: “关于云九的一切,我都太冲动了。看见那人像你一分,就妄想这么轻易能找到你哥哥,挺可笑的。” 絮儿张了张嘴,原来是这个啊。 “我当什么呢。其实……最开始那两三年,我很想找到他的,因为无助,还有恨。 等我渐渐长大,自己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就不急着找他了。毕竟,很多事早已成为定局,他又不是神仙,难道能让我爹娘复生么?” 孟长义挺想拍拍她的头安慰她的。 “多一个亲人也好啊,这么多年,你太孤独了。” 氛围太过沉重,絮儿想了想,好像就是因为她说的不合时宜,才让孟长义跟着卷进来。 “孟大哥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孤独了?村里的事能堆成山。” 是啊,除非她不要关屯那些人了。 不过是听到她计划余生,三间房,一家人,住不满,心中难过。 “你说的对。祁絮风,我们以后做邻居吧?在你隔壁,我也要三间屋。” 絮儿奇怪地看向他,步伐都不自觉放慢了一些。 “现在不就是邻居?再说你还可以回去找舅母,没必要在留在关屯吃苦。” 孟长义洒脱笑着,偷看絮儿一眼,却被她抓个正着。 少年双手捂住耳朵,眼神里带了点古怪调皮,对身侧的女子说: “现在苦点累点,会享福的对不对?” 絮儿挑起眼皮道: “我可没有自找苦吃那种病!还指望那些开荒地让我过上好日子呢。” 孟长义笑得眉眼灵动,絮儿知道他在算计,就是不知道想什么鬼主意呢。 “既然如此,没道理开荒让我掺合,等什么都好了把我踢出去吧?” 第196章 黑熊伤人 絮儿故作惊讶道: “坏了,被你看穿了呀?我就是这么想的。” 孟长义这下真没忍住,两只手轮换着轻敲絮儿的脑袋。 “我就知道你个疯丫头没安好心,莫不是把我们百来个青壮当你自家的长工使唤呢?” “哎呀,别打头。” “不教训不长记性,怎么?你还能咬我?” 身高不够,拳头来凑。絮儿躲闪间双手胡乱摆动,孟长义嬉笑间一个躲闪不及,左腮多一条半寸长的红痕。 絮儿下意识停手,神色尴尬间动了动唇。孟长义鼓起腮帮子用手摸了摸,这一点疼又不是忍不得,但是得趁这絮儿愧疚换一点好处。 “哎哟~破相了破相了!” 絮儿咬着后槽牙道: “唐大哥他们可走远了啊,装模作样给谁看呢?不出三五天连个疤都落不下,怎么就破相了?” 孟长义把脸凑过来,故意展示给她看,嘴上则是说着: “当然给你看啊,明知故问,我什么身手?若非让着你,岂能受这等丢人的伤!” 絮儿呲牙道: “那也是你先动的手。” “我逗你而已……” 同一时刻,山泉附近横木飞溅,烟尘四起。 刘奔满脸是血,张大嘴握着刀的手一直在发抖,曹三德断了条胳膊,至于后来的钱有等人,每人身上都有深浅不一的轻伤。 与他们战成一团的,是两只正值壮年的大黑熊。 众人守在关屯这个位置五六年间,从未有黑熊这种猛兽靠近。今年可真是怪了,竟然有这等野物来抢占水源。 毫无准备之下,钱有带着人没有天时地利做依靠,打杀起来有点无从下手。 黑熊皮厚且力大,嗅觉灵敏速度又快,唯有一处弱点,那便是眼神不好。 但黑夜里与这种东西对上,它的劣势反而无关紧要,毕竟火把一灭,人也成了睁眼瞎。 愤怒中的黑熊咆哮嘶吼,把他们追得四处乱逃。 上树躲着的,黑熊便去撞断了树。 凿冰跳水逃避的,自己先憋不住出来喘气。 钱有大喊让所有人分散开,尽量把范围扩大。然而总会有被黑熊选中攻击的,其他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接着又是一团乱。 直至村中所有男人带上武器赶来,上百人困住两只黑熊,付出不小代价后,总算将它们砍伤失去战斗力。 钱有带人小心靠近,最终用长矛捅死了黑熊。生死搏斗疲惫不堪的众人,确认黑熊已死后,全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此起彼伏的啊呀声、呼痛声、怒骂声、后怕声混在一起,当然没少了钱有的怒喝与质问。 村中三个体型最壮硕的男人,差点惹下塌天大祸,此刻低头沉默,自知有错的三人连伤口止血都带着小心翼翼。 黑熊的尸体还热乎着,张大嘴数次掀起眼皮,再不下刀子宰杀,有瘀血的肉更加腥臊。但是钱有还没骂痛快,身边俩兄弟不出声,他一个人更不敢做出头鸟。 唉……絮儿咋还不回来呢?大侄女最会看时机安排事了。 钱有仍心有余悸,此地离村子才多远?万一黑熊闯进村子呢?那几个女人孩子住的不是铜墙铁壁之中,那是木头,糟木头!黑熊一巴掌下去,连棚屋带人没个好! “我说过的你们不信也不听,好!等孟长义回来,他要是轻饶了你们,算我钱有多管闲事,我走!” 扔下狠话,钱有招呼众人回村,还有人跟着担心一夜,他们回去报个平安再说。 稀稀拉拉几个人随钱有离去,断断续续有人劝慰三兄弟宽心的,也有叹气一瘸一拐摇头走开的。 满地狼藉中,剩下的人不多,张大嘴底气不足但眼疾手快,左手拉住个庆七,右手拖住个金元,咧开大嘴笑着请两个侄子帮忙抬黑熊尸体。 “你们俩不许跑,这……放着可惜,抬回去吃肉,帮把手,啊,帮把手。” 刘奔见他如此,有样学样扣下耿秋和陈忘山,毛雀溜得够快,曹三德挡住高全。就这样,浑身是血的几个汉子费劲把大黑熊搬到了村口最近的溪边。 他们倒是还有点聪明,没直接把这么浓重的血腥东西带回村子。否则附近野物闻见,怕是接连半月都不会安宁。 另一个考量则是这边用水方便。张大嘴甚至都不用等回村,张口在掌心吐上两口唾沫,沙沙搓响,抽出染血的杀猪刀开始比划着。 唐越冬翻山越岭,多少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夕阳西沉,俩人远远看见山中炊烟成片,罩在村子上方仿佛一道隔绝外界的屏障。 王志感慨着: “老唐,那个应该就是新建成的石窖吧?看着真气派。” 唐越冬哼道: “你懂个甚,气派是用在这的么?” 王志辩道: “我想用就用,哎呀,再不回来,我都快不认识家门了。” 唐越冬笑着说道: “那好办,以后我们慢慢住进新房子,北边那两排破棚屋都给你留着,保证你闭着眼睛都能摸回自己的窝。” 有说有笑的兄弟俩,还不知村中已经闹腾了好几场。一个畅想着巧织今晚做什么好吃的,会不会带上他们四人的份。另一个攒够一肚子新鲜事,准备好好跟村里人炫耀到年后。 落后他们俩一大截的孟长义和絮儿,关于做邻居这件事,算是达成一致。 甚至俩人根据村里可能留下的人口数量,初步商量起何时开始分地。 絮儿对孟长义感叹,不用给地主交租子的日子,简直太美,感觉像是个又累又真假掺半的梦似的。 孟长义笑她太过知足,这才仅仅一年而已,按她自己说的,风调雨顺是大幸,团结和睦是缘分,小有所得是偶然。 辛苦并不会结束,可自给自足不受欺压,再难也值得。 孟长义掌握着盘龙山这片地方的地契,心中有数嘴上不说,只等将来时机合适,给絮儿他们一场惊喜。 当然,在军头心里,留在关屯的九十九人都是一样的,若谁想好了离去,他必然不会亏待兄弟多年付出。 大概志同道合也会促使两人关系更加亲近,剩下不多的路程走起来并不难熬。 第197章 伤员十几 山尖只剩一点点橙色余晖,絮儿和孟长义才看到村口的青石碑。 不过村里没人出来迎接,多少有些出乎二人预料。 “不应该啊,唐大哥他们先一步回来,小枣巧织肯定知道我带了好东西,这个时辰大家应该吃过饭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孟长义皱眉凝神问絮儿: “你没闻到血腥味么?” 絮儿比孟长义还心宽,丝毫不见紧张说道: “可能谁进山去猎野物了吧,总不可能留下那么多人还能出意外,那可真是活见鬼~哎呀我的老天!” 张大嘴双手沾血提着个筐,呼哧带喘呲牙眯眼在他们身后出现。 絮儿指着他道: “大嘴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冬日的衣裳沉,不好清洗,你宰杀的时候能不能看着点!” 孟长义扫一眼筐里的熊掌,脸色瞬间变得严肃。 “黑熊不好惹,谁自作主张?钱有?” “不是我,别乱安罪名,我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有人不信不听。” 钱有气哼哼从村里走出来,刚听见絮儿和孟长义说话,他就立刻出来解释,外加告状。 絮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张大嘴低垂着大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就知道要坏。 “孟大哥,回村再说吧,好歹东西要放下的。” 张大嘴对着絮儿挤眼睛,还得是大侄女开口啊。 絮儿闭了闭眼,大嘴叔是生怕人家看不出来她偏心眼儿说好话是么?! 孟长义哪关心汉子们是否听话?他怕絮儿累极了站不住。 “好,听絮儿的,回村慢、慢、说。” 少年冷脸,低沉缓语,张大嘴后背一凉,缩着脖子跟在他们身后。 本该宁静祥和、闲话家常的时辰,村中却时不时传出哀嚎惨叫,还有怨怼和争辩。 最后赶回来的俩人,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阴沉。 站在南北棚屋之间,孟长义提气怒喝: “都折腾什么?!断胳膊断腿了么?女人生个孩子都没你们能喊。” 霎时间鸦雀无声。 唐越冬匆匆出门,从北边棚屋而来。 “哎呀军头,你们可算回来了!刘奔断了胳膊,安通伤了脚踝,梁奇最窝囊,让黑熊甩了一巴掌。絮儿也来,正好有事找你……” 张大嘴提着尚且滴血的熊掌被丢在原地,有点不知何去何从。 “都走了,没人管管我啊?” 胡伯娘在角落里探出脑袋,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过一道劫,捡一条命,黑熊都能杀,偏偏怕俩少年,大嘴,你说呢?” 张大嘴无声嘀咕:我说了你也听不见。 “胡嫂子,巧织叫你帮着烧水呢,怎地还在家门口闲逛啊?” 胡伯娘半信半疑,道了句: “这就过去。” 北边棚屋里点着好几盏灯,一屋子十几个汉子都是伤员。 絮儿胸口憋闷得厉害,前后一个月不在而已,刚回家屁股没挨着床呢,任谁看见这惨兮兮的场面都高兴不起来。 孟长义给刘奔接上胳膊,伤筋动骨百日难愈,村中没有郎中开药,就算疼到落汗,他也只能忍着。 先前还能怒骂几句,看见孟长义之后变成了倔驴似的不肯哼哼一声。 安通的伤不严重,躲闪间没看到树桩子而已,摔的几处瘀青更不必在意。 梁奇的半张脸几乎都是血痕,被黑熊坚硬锋利的爪子擦到一点边,既幸运地没有性命之忧,又可惜伤痕在脸,这辈子怕是摆脱不掉了。 曹三德上半身处处青紫,显然仗着力气大与黑熊近距离对打过。 孟长义一声不吭,手下没停歇。趁此功夫,曹三德和钱有简单说了来龙去脉。 还好是他们这些有点经验的老兵,换做普通百姓遇上昨天的事,不死伤几个,都堕了黑熊山中猛兽的威名! 絮儿察觉到钱有说话夹枪带棒语气不好,也只以为是村里人不听劝。没想到她离开这月余,小村子里竟有了乌烟瘴气的征兆。 刘奔素来莽撞耿直,钱有带人救兄弟们的命,这份恩他记得清楚。 “军头,要杀要罚冲我刘奔一人来吧,三德还有大嘴是被我撺掇的。连累大家受伤,我也没什么能赔的,烂命一条,谁要谁拿去就是。” 孟长义忍不住抬腿想要踹过去,唐越冬眼疾手快挡在二人中间。絮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心跳不稳说道: “孟大哥,有话好好说,刘奔胳膊还伤着呢。” 唐越冬等人也在劝: “军头军头,消消气。” “刘奔你个憨货,好不容易在战场捡一条命,张嘴就来,你要给谁啊?” “就是!还不如给我几个钱实在,大不了先赊账。” 屋子里浓重血腥味久久不散,两个火盆里烧着木头噼啪作响,闷得人头脑发昏。 絮儿理清这件事后,对孟长义道: “真理论起来,还好他们三人守在最外边,不然黑熊进村更要遭。已成定局的事再来发火毫无意义,孟大哥不如想想怎么安排人手。” 回来路上他们简单商议过,答应出人帮薛良,这人选就不能含糊。 孟长义明白她指的什么事,背对众人冷静一阵,几个呼吸后,与唐越冬和絮儿重新规划。 原定的人去不了,三人琢磨着让唐越冬带上钱有和高全,曹三德伤在内里,正好去县城方便治伤拿药。 若不是刘奔不方便赶路,絮儿也想把他算在内的。 “山里缺医少药,这次去县城,不如趁机拿上几副常用的备着。不过这样一来,需要好多钱,孟大哥可还有余钱?” 絮儿这话说得艰难,自己都觉得两腮滚烫。一次次找男人要钱,她怎么就活成了自己厌恶的模样?! 孟长义二话不说,对絮儿道: “药钱你不用担心,放心大胆当家作主。” 絮儿心想,我也就是眼下没自己的家可当,等以后分田盖房,我再来攒自己的底气。 钱有突然领了任务,了解内情后心知推脱不掉,于是趁旁人收拾行囊时,他却溜走找金细细告别。 不提俩人依依不舍,絮儿以为大事已了,高低要祭五脏庙呢,没想到这才仅仅是个开端。 第198章 母羊断奶 南边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屋中静下来后,那哭声突兀又让人焦躁。 絮儿捏着眉心问道: “小囡怎么哭成这样?” 饿的呀! 不过没人开口提这一茬。多是战场上见多了生死的人,既敬畏生命,对于那个奶娃娃又看法各异。 军头要养,他们没意见;真放手不管,似乎并不影响过日子。 毛雀啃着指甲,用眼睛扫视着屋中沉默的众人。 他年少嘴快,想法单纯。陈婶是他一个村子出来的长辈,不能让孟军头误会自家人不尽心呀。 小伙子稍一琢磨,便对絮儿说道: “母羊断奶了,她饿的。” 庆七抱着胳膊长出一口气,还有几不可察的叹息。 牛羊算是两个幼弟养着的,如今这事闹得,都理不清应该怪谁。毛雀这小子怕是想得浅,还是先看看孟长义如何想吧。好在絮儿不傻,应该能照顾周全。 絮儿揉捏的手指一顿,看向毛雀满眼疑惑。什么叫断奶了? “不对啊,我记得羊产奶,没有八九月,也要小半年的。孟大哥,你想想买它时到底产崽多久了?” 孟长义毫不犹豫道: “不足一个月,当时我们好几个人都在,那牧羊人不敢欺瞒。” 唐越冬几人纷纷应和,胡伯的声音淹没其中,但还是足够让絮儿和孟长义听清。 “母羊又有崽子了。” 絮儿眨巴眼睛看着孟长义,一个眼含质问,另一个难以置信。 “孟大哥!我就说分开养分开养,是你说的保证没事,现在怎么办?” 孟长义动了动嘴角,直白道: “想不到被两只畜牲摆了一道。按常理说它们就配不上!” 絮儿抿唇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说孟长义一句: “人都不见得讲常理,更何况畜牲。” 军头被堵的说不出话。絮儿又问其他人: “所以小囡饿了几顿?” 毛雀摇摇头道: “这得问陈婶,我们不清楚,一天一宿还是有的。” 男人们都不知孩子应该一天喂几顿,问了也是白问。 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小猫小狗。陈婶嘴硬心软,现在不定怎么着急上火呢。大人饿一天都想吞下一头牛,孩子不会说话,她急了只会哭啊。 孟长义挠头询问: “要不我带人进山一趟?” 见絮儿看向他,立即解释道: “山里总能找到一两只母兽,管它什么奶,能喂活孩子就行……吧?” 话虽是对絮儿说的,但视线里那些成过家的兄弟一个没落下。可惜啊,那些糙汉子连自家孩子吃喝拉撒都没经过手,懂什么奶能吃不能吃的?孟长义心里鄙视那帮人,里边找不出一个好爹! 絮儿捶打着腰说道: “我回去看看,连着脐带一路颠簸都能活着带回村,我就不信她还能饿死了!” 小囡和她娘都可怜,絮儿就是想让那个孩子好好活着,照常长大,好似这样就能在不堪的往事中扳回一局。 从前听说过三四个月的孩子能用米汤养活,就看那孩子运气如何了。 孟长义在身后无力伸手道: “欸!眼下我能做点什么呀?” 姑娘站定,转身,平视。 “先把你的脑子找回来。问问问,找奶去啊,就知道问!” “我去……” “你不去谁去?羊奶娘既然不干活,明日我就宰了它炖汤。你瞧瞧自己像二十好几的人么?不会养孩子难道不会多打听打听?小囡真是命硬,摊上你们这群人,能活着也算奇迹了!” 絮儿急着去看孩子,数落几句抬腿便走。留下委屈巴巴的军头,以及一屋子看客。 配种?还成功了?孟长义想到这俩字都觉得好笑。 军头一脸愁容不解地望着棚顶叹气: “它怎么想的?啧!色坯。青梅竹马的看不上,到底谁先勾引谁的啊?怎么就……它……” 等絮儿走远,唐越冬先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接二连三的憋笑声此起彼伏,曹三德笑得几乎岔气儿。 这时候管什么骂不骂、罚不罚的,这小子还是太年轻啊。 “哎呀畜牲么,又不用像人一样麻烦。看对眼了就上,反正洞眼都长一个地方,戳进去才知道行不行。” “知道哪个先犯的错又能怎样?难不成打它一二十军棍?” “不过时机赶得不巧,硬生生逼着小囡断奶。” “军头还是得尽快想办法,那孩子乖巧,大伙儿养出感情了。真有个三长两短,村里一屋子女人怕是要哭天抹泪。” 众人七嘴八舌的,孟长义只觉得自己掉进了马蜂窝。 还有一堆破事没处理,显然这一夜他别想睡个安稳觉。 “行了,都闭嘴。” 声音渐渐淡去,孟长义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孩子的哭声,稳了心神后,开始有条不紊分配人手。 小囡是个正在成长的人,村中有新生命,才有延续的希望。没人心安理得看着她出事。 孟长义突然问老丁: “丁叔,你当初怎么养活小强的?” 众人眼神一亮,对啊,他娘子因为难产没的,小强不照样上树下河?这蔫货,怎的也不出出主意呢? 丁果盛吭哧半晌,来了一句: “起初抱着四处借奶,求人。后来大一点就是小枣给胡乱喂东西。嘿呀,命硬的吃屎都能活,命薄的吃人参照样早夭。” 唐越冬很想告诉他,人参再好也能吃死人,不在于老幼康健与否。但转念一想,跟他说这个做甚,对眼下一点帮助都没有。 孟长义沉思间踱着步子,丁叔不能见死不救,可能陈婶她们试过了不行? 金元看着一屋子受伤的人,还不知大嘴叔如何呢。村里的麻烦事不只小囡一件,思来想去还是对孟长义道: “孟大哥别急,絮儿不是已经回去了么,你看看还有什么要紧事安排?” 庆七紧跟着金元的话说道: “对,絮儿办法多着呢。村子防卫的事,得托付军头和众位兄弟,我们实力不大行。” 庆七没有自大逞强,旧伤暗疾在身,逃跑时不做他人累赘已算不错。看汉子们的伤就知道,昨夜该多凶险。该求人的时候,他才不必客气。这也是跟絮儿学来的。 扬长避短,联手共进退,他们这个荒野小村子才能越来越好。 第199章 孩子我养 寒冬里能做农活的时辰大大缩短,近些日子留在村里的人不是在积攒木柴就是在小范围烧荒。 赶上晴朗无风的好天气,什么活计都好做一些。 眼下伤了二十来个人,仅仅养伤就要等上个把月。再除去借给薛良的八个好手,孟长义有心去山里寻上一两只产奶的野兽,现状却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钱有、曹三德、高全、梁奇、莫苍、邓宝、尹朝朋,郑阿虎去县城薛家。” 除溜走的钱有外,其他几人习惯性按照军中领命来回应。 孟长义继续将剩余人分成几队,村子向外五里,安通带一部分人设上几处陷阱。 另有耿秋和金元等人负责取水。 这种时候便显现出距离水源稍远的弊端,不仅往返耗时,还将护卫范围扩得极大。 南边棚屋,顾云几人焦头烂额。平日乖巧的婴孩儿,此时吃不进,拉不完,所有人都知道她因为难受才哭闹,可没人有办法。 絮儿进门时裹挟着部分寒气,屋中的几个女子齐齐看过来,小枣跳下床抱着絮儿跳着脚。 “絮儿!你可算回来了!” 巧织皱眉喊道: “丁小枣,穿鞋!” 林三娘推着两个姑娘坐在床边。顾云愣是手心冒汗,抓着絮儿的胳膊就道: “絮儿丫头,你快,这孩子不吃不喝,又拉又哭,我是管不了了,你去跟人家孟军头说说情,我怕把孩子养死了。” 絮儿将另一只手从小枣的怀中抽出来,安抚顾云道: “陈婶先别慌,详细说说这几日孩子的吃喝拉撒,我再想办法。” 胡伯娘只看到她们一个两个神色紧张,说的什么听不真切。对絮儿身上缠着的一块布左看右看,掀起来摸一摸,不明白这孩子扎上它做什么用。 白天事多,临近晌午才喝上一口热汤。孩子饿得哭声不似以往,在丁小枣的建议下,巧织大胆给小囡喂了小半碗米汤。 大人吃的碎麦子干菜叶咸粥,撇出来的米汤总不能是仙露啊,饿急的孩子虽是吃进去不少,可不到半个时辰,又拉又吐就没消停过。 丁小强和林宝乐听见絮儿的声音,踮着脚悄悄挤进来。女人们七嘴八舌说着关于小囡的事,谁也没空搭理他们两个。 牛羊掐架常有的事,两个皮小子看见时,自会偏心羊奶娘一些。但总有他们俩看不见的时候,骑着骑着这不就出事了? 倍感自责的小强和宝乐,是来絮儿这里领骂的,当然,若是后果太严重,挨打也有可能。 顾云边说边咒骂,她本就是个悍妇,骂起话来自然不好听。 “……长了四个骚蹄子的东西,气死老娘了!早知道它是个耐不住的羊寡妇,我高低给它单关着不是?!” 顾云一边掐腰骂,时不时用手狠狠拍着。絮儿查看了孩子的眼口还有屁股,轻轻按着肚子。 林三娘和巧织劝过两次,顾云反而骂得更起劲呢。 “钱有猎回来那两只野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养不熟的败家玩意,等不到开春就骑上那坐月子的,不要个脸! 寒冬腊月怎么没冻折了它播种的家伙!” 顾云话糙得很,脸皮薄的金细细没在,巧织和小枣尽力憋着笑。絮儿没心思听她具体骂的什么,无非是排解心里的不痛快,骂完之后她还是那个心软的陈婶子。 顾云还在那喋喋不休,顺便想要趁机把这个拴人的孩子丢给别人养。 “絮儿啊,婶子不是跟你抱怨委屈,实在是……唉!毕竟不是自己生的,这养好养赖,村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小囡这一出点事啊,我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安。婶子求求你了,还是让我开荒去吧!” 小枣眨眨眼,不高不低问道: “陈婶,你怎么不自己找孟大哥说去?” 哦!这惹人厌的话都使唤絮儿去说,非亲非故的,絮儿欠了谁的不成? 顾云硬掰着絮儿的肩膀头,让她看着自己才开口: “侄女,不是婶子故意为难你啊,早几年大事小情都是问你罗锅爷爷的,这不是他不在了,我只能找你。 人命关天的,婶子就那一点点能耐。我胸脯这两坨肉,它挤不出奶水有啥办法么!” 林三娘听她越说越没边儿,只得把二人拉开,劝顾云道: “陈嫂子,你在几个丫头面前说这个做甚,大家都知道你着急,这不是在想办法么?” 小枣还要为絮儿说话,巧织想想这段日子她娘的辛苦,不由得帮腔道: “絮儿,我娘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这么小的孩子吃不上奶,村里好多人都怕小囡被活活饿死。 谁知喂下米汤后,她就开始拉稀不止,现在更愁人,一个劲哭,连米汤都喂不进去。 再小也是人命,絮儿,我……” 巧织当然知道现在撒手不管会被很多人议论,甚至有人当面唾骂也不奇怪。絮儿只是个普通女子,这些明明也不该她去负担。可是爹娘都不敢与孟军头说,万一被撵出去,他们一家三口也活不成。 “巧织,陈婶,以后小囡我来管。” 孩子体弱,在娘胎里就经历各样波折。陈婶和小枣她们没经验,大锅灶上煮什么粥,就给小囡喂了什么,那怎么能行?难怪小囡要拉肚子。 可絮儿有什么立场去怨怪她们呢?小囡的可怜,关屯任何一人都没有直接责任。 陈婶以及小枣她们几个,对强塞来的孩子能做到这般照顾,若是善恶有报,她们都该有沾一丝功德。 林三娘皱眉嗔怪: “你这孩子,小姑娘家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养一个更小的? 要我说,孟军头他们要是在意小囡,明早让人抱着出山找郎中去吧,咱们大眼瞪小眼的,能有什么好办法?” 当着这些旧日邻居的面,絮儿脸色严肃道: “三姨,我认真的。” 顾云几人愣是久久说不出话。 作为好友,丁小枣脸色难看对她说道: “絮儿,我知道你心善。但是照顾个奶娃娃真没那么容易,我的话你该信的呀。” 丁小强偷偷瞄一下姐姐,把头垂得更低一些。 第200章 各处告状 巧织站在絮儿身边,鼓足勇气道: “终究是我和我娘没做好,这就去找孟大哥说清楚。 孩子是他带回来的,怎么安排还是让他做决定去吧。 咱们本就欠着孟大哥那些人恩情,原打算帮忙照顾孩子能还掉一两分,结果更糟了。” 絮儿深吸一口气,腹内空响再也藏不住,提起精神对巧织道: “孟大哥那里还有点别的事,巧织,我饿了,可不可以帮我……” “可以!你等着,我这就去。” 不等絮儿说完,巧织就答应下来。不过是再煮一碗吃的,巧织并不觉得麻烦。 絮儿顺手拉住要走的姑娘,仔细交代道: “你等会儿,煮点小米粥,熬久一点,什么都不放。” 巧织自然听不下去,赶远路回家的人定然饿坏了才对。自以为絮儿怕劳烦她才如此,于是推着絮儿坐下,保证道: “哎呀你别管,一定让你填饱肚子就是。” 絮儿没松手,反复说着: “小米粥,不要盐,不要菜,什么都别放,我要喂小囡。” 顾云和林三娘急忙出声制止: “可不能再试了,絮儿,听你三姨的,找孟军头吧?” “就是呢,你别这时候犟好不好?” 就连小枣也说: “絮儿,你可别冒险。” 胡伯娘插进来一句: “絮儿因为啥不要脸?” 小枣提高嗓门喊道: “伯娘,早点睡吧。小囡哭哑了嗓子你又听不见……” 胡伯娘挠挠头,指着絮儿身上的奇怪破布就说: “小丫头还挺聪明,知道用块布遮住屁股。” 絮儿知道伯娘在说她的裤子,但现在没空与她解释谈论。 巧织和小枣很是着急,伯娘啊伯娘,该说你这副耳朵享受清净呢,还是遭罪呢? 絮儿铁了心要照管小囡,谁劝都没用。巧织穿戴好厚衣裳,护着油灯去灶房取来小米和瓦罐。 屋外脚步声纷乱,男人们结伴从北边回来睡觉,隔着厚重的门帘互相打探几句。 火炉子里烧着大小合适的木柴,絮儿这才得空问起,这么冷为何不烧炭。 林三娘撵走两个小子,顾云满脸愁色说道: “提起来都臊得慌!你陈叔那个半吊子啊,带着村里几个小伙子折腾半月,几个坑里愣是凑不出一筐好炭。” 陈忘山刚躺下,听见自家娘子数落起这件事,直接坐起来大声接话: “哎呀你这婆娘懂什么呀!这里边复杂着呢,侄女,今夜你先歇着,明早陈叔从头跟你讲。” 顾云撇撇嘴,跟屋子里几个女子低声嘀咕: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就是分帮结伙那点事?” 胡伯娘凑个脑袋过来,左右看看,问她们: “是不是在跟絮儿告状?算我一个。” 巧织一边看着快要煮沸的小米粥,一边下意识说着: “也不知孟大哥他们吃过没有,我只着急絮儿这边,忘了拐弯去问问他们了。” 丁小枣两只耳朵恨不得伸到伯娘婶子嘴巴下面,还能分心对巧织说话。 “你管他们呢,耿秋又不是真木头。嘘~听听这里边有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巧织心道:村里有你和曹三德,估计每个茅房一天进去多少人都让你俩数清楚了吧? 眼疾手快撤出三块柴,瓦罐边缘留下一圈米粒未来得及回归主位。半瓢冷水浇下去,木头呲啦一响,几个女人仿若泼洗脚水似的,正式跟絮儿嚼舌根子。 微弱的火光中,小囡不时哼唧一阵,几个女人五官各忙各的,甚至双手也不得闲。 关于这段时日村中的各样消息,硬是从絮儿两只耳朵中挤进脑子里。期间熬好晾至温热的粥,米汤喂给小囡,粮食全部进了絮儿的肚子。 这孩子也是怪,之前谁喂都摇头一阵哭,在絮儿怀里老实得像是精怪附身。八分满的米汤一口没吐,当然尿布也没省下,孩子依旧拉着黄汤。 临近半夜,折腾两宿一天的小不点总算能正常入睡。大人之间的议论还远没有停止的意思。 一整夜,关屯能住人的屋子里,几乎没什么正经睡觉之人。 你当只有妇人喜好跟自家做主的人诉苦道不平?那头孟长义丝毫不轻松,他那边人更多,嗡嗡起来比雨后的蛤蟆还要吵人。 中途凑在一块这许多人,不止是跟那群种地的有这样那样算不清的纠纷,现在就连他们自己,相处六七年的老熟人之间,也开始有矛盾展露出来。 孟长义摆弄自己一双拳头,有些日子没让他们操练,看来一个个都开始皮痒了这是! 在他看来,男人们解决事情的办法有那么几种,打一架最是简单有效。 絮儿则是通过婶娘们的一番添油加醋,记下其中的疑点和线索。 夜里小囡又经历几次臭气熏天,不过屋中几人都忍着没抱怨。吃饱穿暖之后,一个个的开始想要更多——比如有个自己的房间?或是更好一些,建一处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山鸟啾鸣,红日初升。巧织和耿秋在灶房碰头,见到对方眼中的红血丝,点点头了然,谁也没多说什么。 除了这一方安宁之外,村子里那叫一个乱。 公羊被拴在木桩子上一顿鞭打,两头牛不知是兴奋还是被吓得,哞哞一阵叫唤。 两只母羊急躁地踩来踩去,瞳色却瞧不出什么感情。 清理出来的一大片空地上,男人们有一个算一个,脱了上衣在扎马步,就连受伤的和原来上河庄那些也没逃过。 絮儿粗略扫上两圈,没看出孟长义要安排谁去薛家做工。不过倒是理解一点孟长义的做法。 胡伯娘扯扯絮儿的胳膊,着急道: “丫头,长义要做甚啊?你胡伯两条腿都哆嗦了,怎么还不放人呐?” 絮儿没忍住动了下嘴角,打哆嗦的何止一个胡伯?除了七哥还能稳一点,里边晃晃悠悠好几个都要站不住了呢。 “伯娘,孟大哥搓麻绳呢,很快就好啊,你别操心。” 少女嗓音清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不等胡伯娘想明白这句话,人已经被几个小姑娘推着去帮忙了。 第201章 军头忧心 胡光还有丁果盛眼含希冀,甚至瞥见絮儿身影的时候就开始哎呀哎哟的呻吟。 张大嘴那张大嘴,张合几次都没说出让侄女帮忙求情的话。 至于陈忘山,憋红一张老脸目不斜视,孟长义交待的事,他家没给办妥。唉……折腾吧,反正村里依旧管饭。 金元和毛雀以庆七为首,三个小伙子不论扎马步还是打拳,似模似样让军头很满意。 操练过后,钱有带人简单收拾行囊离开。若不是处于深山天寒路难,对于孟长义这帮人来说,能接下的各样短工不知道有多少。别说攒下些盘缠,就算想办法在城镇安家也并非不可能。 絮儿不问不管,对孟长义既是理解,亦是支持。 二人默契地分管着不同事物,那两日的孟姓少年,时而凶神恶煞,时而喜形于色。 有小部分人心知肚明他因何如此,村中大多数仍旧别扭地被动接受着絮儿和孟长义联手调解中。 共苦之人不患寡,有吃有穿患不均罢了。 絮儿不将这些小纷争放在心里,一边注意着小囡的情况,一边组织人手烧炭。 冬日过半,但木柴耗费颇多,且长夜无人愿意起身添柴,思虑之后絮儿才着手准备的。 另一方,孟长义先去看了泉眼附近状况,刘奔跟在他身侧,端着胳膊细细说着那夜战况,他是个粗心之人,已经尽力不留缺漏。 两具没了爪子的黑熊尸体还在村中放着,断木碎石、残毛暗红,没有战场的触目惊心,但仍然让孟长义紧皱眉头久久不语。 回村之后,孟长义带走了老白与胡伯。两人打着摆子被叫过去加固水源防护去了。 陈忘山紧跟在絮儿身旁,明明每一步他都牢记在心,确定自己就是按照罗锅叔教的那样进行的,可就是烧不出好炭。 “嘶~没错啊……” “我也是这么干的呀。” “哎?咋把它给忘了?对对对,应该先这样,再那样。” 顾云推着石磨越走越快,突然停下脚步吼出一嗓子: “陈忘山,把嘴闭上吧,不嫌丢人啊你?人家絮儿心里有数,下手有方,用你烧火棍似的在旁边划道道么?” 熟知娘子脾性的陈忘山,知趣地选择闭嘴,这女人撒起泼来,能把他陈家祖宗骂个遍,到那份上才真丢人呢。 絮儿无声叹气,一个个的全都不提气啊,原就因为被孟长义这些人收留矮了一头,想让他们靠过日子的小本事跟人家混个平等,奈何机会把握不住啊。 炭火是北地百姓生活必备之物,所以这次絮儿也叫上了村中别的人一起,谁有本事掌握这点技能,谁就先享受,好歹也算替爷爷把手艺传下去了吧。 到晚上开饭,几堆人自然而然分坐,互相之间少了从前的谈笑热闹,泾渭分明的样子像极了几盆腌菜。 丁小枣端着碗挨过来,靠在絮儿耳朵边叽叽咕咕。 “你自己瞧,七哥不是从前的七哥啦,就连三姨也变成了馋人的肥肉,哈喇子就差没落到饭碗里头,看着都恶心。” 絮儿戳了下小枣的脑袋,正着脸色低声道: “过了年都是大人了,说话还这么稚气。跟谁学的背后说长道短?” 丁小枣噘了下嘴,扒拉一大口吃的在嘴里嚼啊嚼。心想:没遮没掩的破事儿,还不是怕他们给絮儿添堵么! 金细细失魂落魄地吃着碗里的东西,钱有一走,她做什么都没滋没味的。瞧一眼丁小枣和絮儿,心里恨不得撇嘴,丁小枣啊,像只赶不走的苍蝇,就喜欢围着絮儿打转。 灶房外边只有几人窃窃私语,剩下就是吧唧嘴和咀嚼声,安静得像是要变天一般。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猜疑、争抢礼让,无关礼教秩序是否完善。关屯要走的路还那么长,这才刚开始而已。所以絮儿和孟长义都不急着让他们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回屋之前,孟长义才想起问问小囡。 “那个小麻烦怎么样了?” 絮儿极轻微地皱了下眉,对孟长义说道: “孩子我先养着,等一两日看看再说。如果好转,小囡归我。” 孟长义本想问问就走,忖度絮儿的意思,不由得问道: “是不是因为她,你与陈婶发生争吵了?” 他一直带人在泉眼那边收拾,不清楚村里这几个女子在做什么,但相信絮儿为人,她一定不会背后做什么小动作的。 絮儿摇头,平静且坚定地对孟长义讲: “小囡会慢慢长大,懂事,现在日子难过一些,等过两年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跟她相依为命也挺好的。 无痛白得一个女儿,还是个乖巧的小美人。” 姑娘深吸一口气,展颜对孟长义笑道: “我能养活她。孟大哥,我会让小囡记着你的救命大恩,但是以后,请你不要叫她小麻烦。” 明明无甚波澜的话,落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却如惊雷振人不语。 孟长义嘴巴张了又张,心里很是复杂。带小囡回村实属无奈,他做不到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扔在哪里不管。可他不会养,只能麻烦村中妇人帮忙。 再往前捋一捋呢?时光回溯再来一次,他仍旧会带着兄弟们打死盘龙寨那群畜牲! 祁絮风,若你养着小囡,我该怎么谢你呢? 心里萦绕着千百句,嘴里好似吞了一口浆糊,上不去下不来。心里滚烫酸胀,孟长义又不自觉摸上耳朵。 一阵沉默后,还未离去的众人细声议论。絮儿大概能猜到他们说些什么,但她既然决定,就不会在乎村中其他人的看法。 现在只等孟长义点头,她便能拥有一个新的家人陪伴,哪怕她还很小。 “如何?还是说,孟大哥另有安排?” 孟长义摆着手急忙道: “自然没有!” 少年犹豫一瞬,正色道: “你还是个未嫁人的小姑娘,小囡她……毕竟不是你的责任,按理来说也不该是你的累赘。 眼下孩子太小,暂且拜托给你,以后、以后你若遇良人,小囡归处再论。 你同意,此事便说定了吧?” 第202章 开荒不顺 孟长义这番话听着合情合理,起码在旁边那些人听来,还是军头想得长远,这样对谁都好。 所有人对絮儿认养小囡的的事都很意外。 陈忘山一家三口靠在灶房门口仔细听着,心里难免替絮儿紧张。 那个小丫头,几年前就很有主见。石罗锅不在以后,说话办事更加不与人商量。 就连丁小枣都知道带孩子不容易,村里谁不可怜小囡?但顾云及林三娘几个妇人还来不及劝,她竟然着急地去跟孟长义说明,真是糊涂啊! 尤其是顾云,这两个月一直是她亲力亲为,偶尔让几个小姑娘帮忙而已。既然不见絮儿对小囡多亲近疼爱,怎么就到了认养的地步呢? 絮儿很坚决地与孟长义道: “孟大哥,为了避免日后麻烦,要么现在你把小囡接过去,要么就按照我说的,以后她由我管教。 行,或是不允,给个痛快话吧。” 孟长义很想兜头给她一巴掌。 “火烧屁股了?你当下就要个结果?” 絮儿点头: “那是当然,荒山野岭的,真找到替代羊奶的办法,我敬佩你本事高强。 你不给个承诺,我不好放开手脚尝试。” 顾云想要说些什么,被陈忘山和自家闺女拦着没出声。 要不说孟长义心里复杂呢,或许她就是想以此事帮自己一把呢?女子脸皮薄,大概……可能……她察觉到一丝丝我对她有别的心思?! 换个想法,是不是以后就可以因为小囡,而多接近她一些? “我可以赞同,但有一点,养育小囡,我也想出一份力。” 孟长义心口怦怦跳,也不知以絮儿的精明,他这么说会不会被她发现什么。 絮儿闻言,一瞬间松了口气,笑意满脸点着头道: “好说好说,前头一两年所需花用还要暂时赊账,等以后地里产出余粮,我慢慢还你呀。” 谁要跟你算这个呀!不过孟长义没敢说出口,日后啊,你我的账不一定好算。 顾云努努嘴,喃喃道: “这就谈妥了?俩人过家家似的!” 话音戛然而止,有眼尖的人看见一点残影,是巧织和陈忘山合力捂了嘴把人拽进灶房的。 不管多少人猜测不解,小囡的命运拐来拐去,算是贴着絮儿的人生路而走。 出山的人可谓是星夜兼程,薛良在自家闭门谢客,日盼夜盼希望孟长义那些人能有点准头。 云九仍然没放弃平安镇的那些地,软硬兼施之下,隐隐成为镇上最大的地主。 自絮儿回村后,山中烟火气越来越盛。 小囡经过拉水消瘦之后,竟然真的靠着小米汤活了下来。北边棚屋那些男人不知道,但同住一屋的顾云等人却晓得,那个十几岁的姑娘压力该有多大。 熬上三五天,原本就不甚水灵的姑娘,更加萎靡疲惫。 这期间村子周边不怎么太平,总有野兽猛禽的叫声在附近响起。经过全村青壮的努力,泉水周边立起一圈高墙。出水口通往下游小溪,老白还设了一处水闸。 取水路程远了一些,但水源周边徘徊的大型野物无机可乘,如此已经过去半个月。 钱有带人顺利抵达薛宅,那时云九的实力已经远超薛良。平安镇上他一家独大,周边不管上中下等,田地多数掌握在这个外来之人手中。几十几百户人家等着云九招长工佃农,甚至做起种种美梦,暗中嘲笑云九这样的富家公子只知道败家散财。 钱有等人的任务是保护薛良,至于田地买卖、私人恩怨,统统与他们无关。 薛良睡了个安稳觉之后,心里有点偷着痛快。失踪的薛寻带走了上河庄的田契,云九一次次上门无果,可也找不到他的族兄。哼哼,让他看得见,摸不着,眼馋去吧! 关屯男女老少,在絮儿和孟长义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为村子建立各样防御措施。依照地势而成的宜居之地,加上众人齐心昼夜搭建,在开春之前一处堡垒模样的村子初具雏形。 按照约定,钱有等人会在春播之前带上种子赶回。南梁那一侧被划分成几大块逐一烧荒,将一片墨青色麦田围在中央。 整整一个冬天没有下雪,偶尔会发现有地面出现裂缝,有人说是冻的,也有人说是旱的。无论什么原因,总有人求神祈祷,期望老天爷龙王雷公给打个喷嚏下下雨。 枯中带青的叶子挂在枝头随风作响,断枝等不到树根供给的水份落地,也可能是树木学了壁虎的断尾求生以自保。 风沙过后,丁果盛和朱丰找到絮儿,脸上愁得多出两三道褶子。地太干,只要一翻地,细土被刮得到处跑,既可惜又呛人。 昼暖夜寒的初春,能收拾出来三分地,秋末便能多一碗粮食吃,他们急呀! 老丁几人能想到的办法,也不过是从井里提水洒上一些,但几个月的干旱下来,哪里是几桶水能解决的? 开荒本就苦,去年燃起来的希望,正在一点点消减。 换季风向没有定数,地里的活计干不下去,絮儿让他们遮上口鼻扛着家伙回村。 心急喝不上热汤,保存体力再等时机就是。 不过絮儿停在村口没动,思来想去,锄头悠起来半圈,转个方向去溪边走了走。 那次黑熊来袭,撞断不少树木,耿秋带人将那些拖回去劈了烧柴,显得四周更加空旷。 溪流变窄,水位下降,这一长条的淤泥细沙显现出来,可控的水源和有限的人力,或许应该换一处地方下手…… “反正四处干旱,不长苗的地方肯定也不能长杂草,南梁那边烧秃的可以先放一放。 除去有几段岩石多不适合种东西,向阳、平缓且松软,不过得想想种什么庄稼才好。” 絮儿习惯性自言自语,左右无人,她就当列出计划,再给自己找破绽了。 干活的人陆续回家,就是没见到絮儿。金细细焦急问过几人,谁都不知道絮儿去了何处。 孟长义看在钱有的面子上,让毛雀过来问问情况。得知只是小囡没尿布可换,而女子之中,唯有金细细不愿意沾手,难免心中摇头看不上她作为。 第203章 小人上门 孟长义收好手中的刀,起身走到金细细不远处,沉着脸道: “把盆端出来,我去洗尿布,絮儿回来之前你先帮忙看一会儿。” 看着金细细那如释重负的样子,孟长义气不打一处来。 “不就是洗个尿布?至于甩烂簸箕一样么!” 漫长冬日空闲无趣时候多,很多人也曾把小囡当作可以逗弄的猫儿一样。没长牙的孩子咯咯一笑容易,那些汉子总是互相比着看谁有本事抢先一步让孩子大哭。 为此絮儿发了疯似的追着人满村子打,日常看不出她有多在意那个白捡来的孩子,但只要有人不把小囡当人低看,那就相当于惹毛了絮儿。 孟长义不承认自己偏心,人家金细细凭什么帮忙洗尿布?能给照看一会儿就不错了!他还生气? 身强力壮的孟长义蹲在独属于小囡的木盆前清洗,一边还在对金细细的做法犯别扭。 军头在心里想啊,等絮儿回来,一定如实跟她说上一说,早一步相识的不一定是好人~ 平安镇上车马频繁往来,云家声名远扬,财大气粗,最重要的是当家人年少未娶,外边看着那叫一个光鲜。 来宋月郎面前打听消息的自然也不在少数,但怎么都没想到会有唐越冬的兄弟。 经姜临介绍,宋月郎心下狐疑,唐越冬那老小子到底什么身份?左一波兄弟,右一波同村猎户,奇了怪了,就是畜养野兽也不够他们打的呀。 钱有几人好奇云九,若不是站在薛良这一边,能与军头打个平手的少年英雄,他们很想结交呢。 宋月郎将几人送走,随手关了门再一次劝姐姐。天下好男儿这样多,没有唐越冬,自会有别人能接纳姐姐的怪异之处。 松县的妙龄少女们都眼巴巴盯着云九,然而云九身负重任,立春刚过便招了众多闲散长短工,只做一件事——挖地。 挖到什么程度呢?足足有一座房那么深! 镇上关于云九的稀奇事本就谈论不断,现在又有了新消息。 薛良听说的时候目瞪口呆,想不通啊,他跟着父亲这么多年多少也算有点眼界见识,怎么不知何种作物需要挖开如此深坑? 该说薛良终究是个厚道本分小地主,到了时候就开始安排修理农具,打听粮种市价,再去各处田庄看过一圈,问问佃户们的打算。 日子尚且清闲,就连钱有都觉得孟长义和唐越冬大惊小怪。这么一个普通的地主,何至于出动这么多兄弟? 高全甚至猜测,莫不是军头放他们几个出来享福的吧?一日三餐饭,吃得饱睡得安,无风无雨地过了个年呢。 尹朝朋那个酒鬼,隔三差五酒气熏天,总是大着舌头去缠薛良,说什么再也不回山沟里去,只要薛东家管酒,他这条命日后就姓薛了! 薛良烦他不行,却因为他在跟前晃,误打误撞保住半条小命。 自负且固执的云九,偏偏对薛良无从下手,就像白玉牌上的一点微瑕,不抹除干净,岂不是毁了一件好挂饰? 所以云九再次夜闯薛宅,自以为十拿九稳的威逼利诱,没想到会栽在一个醉鬼手上。 尹朝朋最先发现危险,酒意醒了几分,可是僵硬的舌头不听使唤,这才迟迟没能吹响警示兄弟们的哨声。 云九三两下将碍眼的踹出门去,屋里只剩他与薛良。 狡诈且自恃身份的云九开口: “薛东家,深夜叨扰,实属无奈。平安镇九成土地尽在我手,你这么个不识趣的在我之侧,云某睡不着觉啊。” 薛良心里期盼着酒虫能机灵点,尽快将他几个正常些的兄弟叫来救命。 面上尽力与云九拖延周旋。 “云兄许久不上门,原来短短时日,竟然已经打下如此产业,着实厉害。” “打”字被他咬得极重,云九闻言,闷笑几声才道: “薛良,不用跟我绕弯子,平安镇的田,出个价吧。” “不卖。” “啧!不识趣。我不择手段,你鸡飞蛋打。” 薛良挺胸靠近一步,昂首掷地有声道: “或许在云兄眼里,我是随手能捏死的蚁虫。薛良有不得不坚守的承诺,这件事,我没得退让。” 平安镇的秘密,就应该被深埋地下,不管云九的目的是不是那件事,薛家的地都卖不了! 云九怒极,一把揪住薛良的领口,将人硬生生提起来两寸来高,鼻尖对鼻尖道: “既如此,相识一场,为兄再送你一程。” 门外的醉鬼悄悄跑走,云九丝毫不在乎。薛良的命就在他手里,除了阎王,看谁还能从他手中夺人! 尹朝朋按着胸口跑去找钱有,仅仅挨了两脚,他就知道为何军头安排他们几个一起行动。 钱有习惯保持警惕,听出脚步声轻重不定,翻身下床先抹起了弓箭。 “兄弟们,抄家伙,后方失守了喂!咳咳咳……” 一口血唾沫吐出去,尹朝朋心口窝还是堵得呼吸艰难,不过总算送到了消息。 呼啦啦几人夺门而出,见到醉鬼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匆匆一瞥便极速离去。尹朝朋费力呼喊: “钱有,你小子别轻敌!嗬咳咳~呸,贼小子下脚真狠啊,还是军头温柔。” 薛良卧房屋门紧闭,灯火未亮,钱有和曹三德眉头紧锁,呼吸和脚步全都放轻。 莫苍匍匐在地向前靠近,里面还有云九的威胁之语,看来薛良还有气儿。 面色紫红的薛良听见莫苍发出奇怪如口技的声音,艰难咧嘴嘲讽而笑。 “卑鄙、小、人,我兄弟、在外、等着。” 房屋只有门窗可出去,云九不知道薛良从哪找来的护院,但想来他前脚捏死薛良,得不到地契不说,脱身还要麻烦许多。 主子的势力毕竟鞭长莫及,云九半眯着眼犹豫,手上渐渐松了力道。 脖子上的钳制减弱,薛良本能贪婪呼吸,双耳嗡鸣有所缓解,真正生死边缘徘徊了一次,他一个老实人说不怕太过虚伪。 云九靠近薛良耳边低语: “平安镇地下埋了东西。我派人翻找一遍,若不在你地头,照旧做你的农夫,如何?” 第204章 小强学舌 黑暗中的薛良呼吸一滞,心底只剩惊惧!他果真是奔着那些东西来的!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继续翻下去。 被人掐着脖子的小地主,连平日的三分机智都不剩。而云九听见杂乱脚步声,小心地推着薛良走向门口。 透气的窗子翻不出去人,其余窗户全都被牢牢封着以免寒气入内,不成想竟然成了瓮中之鳖,果然急躁没好事。 不提剑拔弩张的两方人,村中自从挂起两张熊皮后,震慑住不少荒野禽兽前来骚扰。 争吵打斗依旧时常发生在汉子们之中,只因有孟长义在,拉架轻而易举,又因絮儿明理善辩,劝架相安无事。 沿着溪边开荒是三年后的计划,南梁那边干旱土硬,风大路远。绕小溪两侧走走停停,用锄头做好一路标记后,絮儿尚且算得上当机立断,决定在溪边种植野大豆。 然而一嘴风沙的絮儿刚到村口,就有小强跑过来传小话。 “絮儿姐,你再不回来,小囡就要被金细细养死了。” 刚满十岁的小子自有他认为的是非黑白,口齿伶俐将金细细的嫌弃和躲避描述得如同亲眼所见。临了还有意无意提了一嘴孟长义,说什么人家带兵打山贼的少年英雄,都知道伸手给孩子洗尿布,她一个好手好脚的大姑娘,就知道想办法偷懒。 “……絮儿姐?你听我说话没有?好些人都在背后偷偷传,金细细是因为跟钱有待久了,懒汉奸姑娘,天生该睡一张床。” 絮儿轻轻将丁小强的脸转到西北方向,柔和的夕阳照耀着少年稚气的脸庞,屁股上传来一股巨力,小童张嘴嗷地一声,露出参差不齐的两排牙。 “臭小子,谁教你喊姐姐大名的?背后嚼舌头的本事见长啊,你给我站住,有胆子传瞎话,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丁小强一溜烟躲在孟长义身后,鬼哭狼嚎摇晃着军头的宽肩。 “孟大哥救命啊,我都是为你说好话才惹恼了絮儿姐,今日高低保住我的两瓣屁股啊!” 絮儿拎着锄头杀气腾腾,黑脸抿唇脚步不停。 这个皮小子,早晚要被孟长义那些不正经的兄弟带歪。同样的年纪,人家林宝乐就聪明稳重,这个缺心眼的得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木盆里的水没有一丝热乎气儿,孟长义一双手白里透红,母鸡护崽子似的张开双臂,一把抓住絮儿比划过来的锄头。 “欸欸欸,你有点准头没有?一锄头给他脑壳打裂还好,万一削掉一只耳朵,我怎么跟高全交待?” 絮儿平复呼吸,手上一松,锄柄砸在地上,丁小强被吓得缩了下脖子,而后对着絮儿讨好地笑。 孟长义单手向后一推,掩护小强撒腿跑远。 姑娘双手掐腰,瞪着眼睛质问孟长义: “我说你们这群闲汉,整日里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丁小强才几岁?满嘴说的男女睡一张床,能不能教他点正经的,非把人往无赖那条路上引,做甚?天庭派你为祸人间来了?” 孟长义向后略一用力,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笑道: “孩子学舌哪儿没有?瞧瞧你气得哟~来帮把手,你闺女没尿布可换了,还管别人家的孩子是正是歪呢?” 絮儿抖开尿布,上边还有没洗净的斑驳颜色,扭头对着一边闭上双眼——男人靠不住啊。 孟长义还未起身,姑娘已经蹲在他对面。撩起盆中的水简单洗去手上的尘土,抓了草木灰重新揉搓,发出有节奏的唰唰声。 “水凉,放着我洗。” 絮儿心里对自己道:不能不知好歹,人家也是好意,不气不气…… “孟大哥,我想在溪流两岸种上野大豆。按照我估算的范围和种子数量,大差不差。 离家近,好取水,干活方便。” 军头哪知道她会说这个呀!愣了一瞬才道: “耕作的事你做主,我听你的令干活就是。” 絮儿搓洗的手顿住一下,抬眸看他一眼,随后才继续道: “南梁烧过的那几块空地也不能干闲着,开春后等把麦田浇足了水,杂粮还是要种的。如果钱有他们回来及时,看薛小东家给的种子再做安排。” 金细细抱着吐泡泡的小囡没出来,她说不好什么叫岁月如诗,但感觉絮儿和孟长义闲话春秋,忙一点家事,一问一答,平凡又让人羡慕。 钱有,何时才能回来呢?他还愿意回来么? 金细细发呆走神的一会儿,屋外的絮儿两人已经结束关于尿布和开荒的所有交谈。 小囡光着屁股打哈欠,没多久就在金细细怀里睡熟。 金细细自语: “命苦命甜都让你赶上了,小丫头啊,怎么就那样多的人愿意为你付出呢?” 絮儿拎着几块尿布直奔灶房,这个时辰几口大锅刚刚燃起火,正好用来烘烤尿布。 巧织一见絮儿便笑: “你呀,竟然真似模似样当起了娘,我有时候都觉得你不像人。” 絮儿勾着唇角答她: “不是人难不成是精怪变的?” 巧织一本正经道: “反正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两人说起石窖中的余粮,当初运回来的粮食虽多,但一个个壮汉都有填不满的肚子。巧织精打细算,将就着能撑到春末罢了。 难怪总说打仗三五年,劳民伤财赋税如枷锁,他们才一百多口人,躲在没人搜刮的深山,想要达到温饱也得三五年光景。 絮儿用膝盖撑着根木棍,两端搭着泛潮的布料。手上捡了个细长木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今年如果真的干旱少雨,他们可能要掘地吃虫子了! 平安镇的农田中,每日都能多出不少土山和大坑。盲目的百姓不知雇主家什么目的,反正劳累一日能得实实在在的钱粮。 不过这日从清晨等到日落,没人来验看,更没人来发工钱。 话说云九人呢? 薛良在五花大绑的云九面前走来走去,翘尾巴得意的样子和愁容满面交替几次,心里始终下不了决定。 云九这人,简直是天将的麻烦! 第205章 东家为难 曹三德闲得掏耳屎,钱有抱着胳膊依旧一脸警惕。莫苍等人还在院里打着呢,难舍难分的,鸡叫三遍,天光大亮,云九身下一滩血渍将干未干。 邓宝揉了揉干瘪的肚子,问薛良道: “东家,你都转半个时辰了,腿脚还挺好。” 有这么愁么?再等下去就得吃中饭了。 该说不说,来薛家做工真不错啊,能吃三顿饱饭呢!邓宝心里所求不高,吃饱穿暖、日子能过就行。 薛良对着邓宝冷哼一声,这几个莽牛一样的人,看在他们几个打架真拼命的份上,吃掉那么多粮食就不与姓孟的计较了吧。 烦躁地小东家呼出一口白雾,冷意能让他保持清醒,但心中依旧一团乱麻。 擒住了又怎样?地上这位在县城有靠山,他即便气得要死,也不能真让人砍死他啊!骑虎难下,烦死了! “唉!怎么办呐……” “嗯!嗯嗯!” 被扔在地上的云九动了动腿,示意几人让他说话。不过尹朝朋趁人不注意踹过去一脚,心想:该死的小子,让你踹我心口窝! 姜记杂货铺中,年少的降临看着成群结队路过之人,发现他们个个脸色灰败。一眼瞥见相熟的汉子,便跑出来问询。 云家这个天降的财主,今日竟然没人出来发工钱?! “这可真够新鲜的,李兄还是提醒大家多留个心眼,好端端的良田,现在掘得像一个个鼠洞,不忍直视。” 与之对话的汉子,也曾在盘龙寨逞凶时组队护卫过村镇,所以自然跟姜临有点亲近。大概是自己心里犯嘀咕,推着姜临回铺子不说,临了还左右扫上几眼,不知提防的是什么人。 旭日东升,北山上两处坟头染上暖色,仿佛和蔼微笑的老人在看着子孙忙碌生活。 絮儿将小囡交给巧织后,带上所有能出门的人去往溪边开荒。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年来絮儿总是临阵排兵,睁开眼睛听安排更是成为习惯。 从泉眼开始,一直到下游的水洼截止,一条细长蜿蜒的纽带,恰好半包围着小村庄。 人群自行分散开,溪水两侧同时动工,开荒么,有南梁那边几十亩地经验在前,此刻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后他们这些人太过小看常年浸润的土地,刚一开始便各样状况频出。 如老丁和朱丰这样的,好歹心里有点准备,其余那几十莽夫,还照着山地那样下锄头和铁锨,不是石头崩了刃,就是烂泥粘着镐,再有那隔岸扬言取笑的,一时间纤弱的溪流反而是最安静那一个。 絮儿留下的标记清晰可见,太远处的人不能时刻听人指挥,所以就算遇到点小麻烦,也多是自己琢磨个办法。 春时尚未追人屁股后头,晴好无风,黄土为景。有人向溪流中扔着小石子,惹得对岸之人哇哇大叫;有男人靠蛮力,和人交换农具撇过来丢过去;还有小枣和庆七带头,借拉尿之名半路跑回家,实际偷偷摸摸钻进石窖翻找小零嘴…… 等到夕阳坐在山头看他们热闹,絮儿跟孟长义走过一圈,无奈摇头又有些哭笑不得。一块又一块狗啃一样的空地,横竖不顺,丑得出奇。 孟长义捂着半张脸嘿嘿笑,身旁那姑娘,一里地总要叹气十回八回。 “孟大哥,你还有脸笑?乱成这样,好像是野猪拱的。” 她不说这个还好,提起野猪拱地,孟长义仿佛被人戳着痒痒肉,哈哈大笑停不下来。 好一会儿过后,孟长义才道: “首先啊,我捂住的脸才是我的,剩下那一半笑笑怎么了? 其次呢,野猪拱地……这不是你去年的心愿么?恰好实现了呀!” 絮儿一个边腿扫过去,咬着牙道: “姓孟的,你这么背后骂人是野猪,真不怕哪日大家合起伙来揍你一顿?” 军头脱兔一般跳开,笑嘻嘻又凑过来与姑娘并肩走着。 “他们打不过我。再说了,这活计真不给人长脸,絮儿姑娘湖海肚量,明日好好教他们。” 顺势的一阵闷笑,孟长义劝着气鼓鼓的絮儿: “才开始呢,先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你想要的样子就好了呀。” 絮儿踢走脚边的石头,看了眼身边的傻子,正经说道: “白费力气!” “我看你就是操心的命。反正都已经乱成这样了,你干脆把这一条划分给他们各自收拾,种不种得出来,责任都在自己。 万一实在看不下去,出言提醒挽救一二也就得了。带兵都要松弛有度,你一个女子时刻紧绷,耗干心血不遗憾么?” 絮儿停在原地,思索着这个提议。同甘共苦固然能聚拢所有人的力量抵抗自然风险,但其中难免有人不尽全力。若是开荒土地直接划归个人,种、肥共用,确实能让她轻松很多。 视线无意识落在二人交叠的影子上,少年男女各有心思。 “孟大哥不愧是兵头,看事情比我透彻。剩下的不必去看了,边往村里走边详细谈谈吧。” 出来一整日,也不知巧织会不会好好喂小囡,自从她接手照管以来,这孩子就像突然认人了一样,多少有点依赖她。 心急火燎的巧织可不是在发愁么!怀里的小娃眼泪不停,哭声倒是不怎么刺耳,但怎么都哄不好,磨人心情的很。 “哦~哦~小囡不哭,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养娘该回来了。” “我真的是……求求你了小祖宗,好歹歇会儿喝上两口吧?” “我的天爷啊,你是来折磨我的不成?金细细看着的时候老实乖巧,我哪里对不住你了哦?” 耿秋听着陈巧织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那孩子也可怜,整整一日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四处看,估计是在找絮儿呢。 备好柴和水,耿秋给巧织出招儿: “实在不行,你带她去找絮儿呢?小孩子也会着急上火的,村里没郎中。” 巧织甩了甩发酸的胳膊,看看孩子,又瞧瞧灶房里的一应东西,下决心道: “我跑一个来回很快的,秋哥你先烧水……” 话还未说完,人已跑远。耿秋忍不住笑了一阵,心里还想着呢,光秃秃的一条路,她应该走不丢吧? 第206章 提议分地 耿秋担心得有些过头,从村子到溪边这条路,早已被他们走的梆梆硬,巧织闭着眼睛都不会丢的。 也就是刚过村口的石碑,迎面看见众人荷锄而归,说笑打闹欢乐极了。 张大嘴一指头戳上小囡露出来的嫩脸,不出意外被小娃儿嫌弃地躲开。 “嘿,什么眼神看你大嘴叔爷爷呢?!” 巧织侧过身子道: “大嘴叔,你那手上都是土。絮儿呢?” 顾云一瞧,质问自家女儿: “小囡哭过啊?你怎么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陈巧织一把将孩子塞过去,拍拍手,扯扯衣,乖觉地放弃与老娘讲道理,只说灶房那边耿秋一人忙不开,着急回去干活呢。 一群人呼呼啦啦回村,一点不同于昨日灰头土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絮儿和孟长义吊在人群后头并没多远,俩人商量正事越走越快,很快便追上那些悠闲说笑的人。 孟长义突然曲膝矮下半颗头的高度,凑近絮儿带着点邪笑说道: “你看他们,是不是笑得太开怀了?我也不是见不得人好,但是吧,眼下还不到轻松的时候呢。” 絮儿恍然大悟徐徐转头,一双眼紧紧盯着孟长义长长哦了一声。 “我就说你怎么想到要分地给各人呢,老实说,是不是因为他们太闲了会隔三差五给你找麻烦?” 孟长义故意眸色带上一点躲闪,实话?那可不是现在能说的!讪笑着打起哈哈道: “哪能啊!你看我点好处行不行?” 兄弟们没有深仇大恨,就算闲来无事动起拳脚,他还真能因为这个就让他们累死累活的去充当开荒的牲口么? 不过是觉得她很累,年纪轻轻应该为自己多过他人。 不管孟长义的真实初衷是什么,开荒土地归属个人这件事本身,不就是她带上河庄老少藏进深山的最终所求么?总不能因为孟长义那边壮年劳力多,就自私自利地捆绑着他们。 同吃同住有其优势,但絮儿自己心里清楚,度过前两年的艰苦后,自会有人因为不公而把关屯的一团乱麻挑破打散。 闹哄哄的人堆里,孩子稚嫩的哭声易于辨别,絮儿从陈婶手中接过孩子掂着。孟长义的好处?多着呢,比如能帮忙洗尿布啊。 吃晚饭的那短短两刻钟,成为关屯众人默认的议事之时。孟长义的一番话,仿佛油锅进水、水面落石。短短三五个呼吸之间,有窃窃私语的,更有大声吵嚷的,还有发愣发懵没反应过来的。 丁小枣双手抓着絮儿的胳膊猛烈摇晃,呼吸急促问她: “絮儿,孟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要有地了是不是?是不是?你说话呀!” 碗中被晃洒的汤汁流得絮儿右手虎口和手心到处都是,顾云一把夺过絮儿的饭碗,也随着小枣发问: “傻丫头,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上河庄的旧人目光热切看着絮儿,这时候谁还没心没肺吃饭呀,一个个的都想知道,十几个月的坚持是否真的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结果。更想要对自己证明,当初跟随絮儿躲进深山的决定不仅没错,种种收获远超预期该有多么难得。 至于被更多人围着的孟长义,说起话来简练得很。 “杨立地,安通,刘奔,你们三个嘴都要咧上天了!没回头看看自己干的什么活计?狗啃鸡刨一样的,惨不忍睹! 明早我和絮儿一起给大家划分,包括出门做工的兄弟,人人有份。自行担责,秋天能不能吃到嘴,可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刘奔不服气,噌地站起来嚷嚷: “军头!不公平啊我跟你说!” 孟长义冷脸道: “钱有他们几个何时回来还不知道呢,你就伤了胳膊而已,要公平?” 刘奔嗫嚅着退后一两步: “好、好像也是啊。” 小心翼翼看一眼孟长义,又不甘心抬了抬胳膊道: “那我总不能用脚丫子开荒吧?” 孟长义挑挑眉,斜勾起嘴角道: “蠢啊?想办法。” 刘奔:“我想……好好好,我自己想招!” 这个莽夫,吃喝怕是全都补在一身力气上了,脑子里塞的都是枯枝烂叶吧! 原本孟长义的想法呢,就是干脆一些各人顾各人。但絮儿提起一点——荒地可以划分开,他们又不拦着大家各自找人合伙。 刘奔碰一鼻子灰,陈忘山悄悄扯着絮儿,压低声音问: “侄女,能不能跟孟军头商量一下,咱们大家的地划在一块?毕竟情分不一般,高低能互相照应。” 丁小枣跳着脚道: “对对!还得是忘山叔想得周到,絮儿,我要挨着你的,有伴儿。” 呲牙咧嘴的丁小枣,愿望注定要落空的。 絮儿对他们道: “这个怕是不行,溪边的地块你们心里有数。争议最小的办法就是抽签,算是听天由命吧。” 老成一些的人听了之后果然没其他说的,沉浸在即将拥有土地的兴奋中。比如庆七和金元这样的,带上毛雀畅想着将来如何种地糊口。 金细细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眼,要想得更多更长远。 胡伯一遍又一遍跟自家老太婆大声解释,他们就要翻身做主了。 是啊,对于从前只能做佃农勉强活着,明日过后,他们将成为完全为自己努力的人了啊。 拿不到遣散钱财的那些人,高兴与愧疚互相矛盾着。家乡还有人在等待吗?有生之年,还回得去吗? 碗中残羹冷透,关屯众人依旧心怀火热探讨着。而此时的薛宅,在钱有等人的护卫下,云九和薛良进行了第一次交易。 薛贵信临死前,确实有告知薛良那些东西埋在何处。拿出一小块没大用的田让他折腾并非不可,就像应付当初的薛寻差不多。 云九自以为这个秘密不会被外人知道。薛良能让一步,最终只会退无可退,他自有办法一口一口蚕食掉这头犟牛。 薛良用平安镇上等田三十亩,换云九一个保荐,将一位族兄送进松县县衙做小吏。 当朝权贵世家把控资源,想要走仕途,门路几乎被堵死。云九或许不能,但他背后之人一定有办法。 第207章 各取所需 薛良和云九达成第一步协议,互相都算满意。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狼狈姿态离开薛宅太过丢脸,云九竟然留下吃了一餐饭,掌灯时分才翻墙离去。 薛良对命不由己的感受仍心有余悸,所以钱有等人随同在侧。听到云九有意无意说什么天降好事薛东家定然不亏这种话,几人齐齐忍着恶心。 好事个屁!催人命的事哪里好了?也就是你云九背靠大树好乘凉罢了。 关于薛良索要衙门小吏名额,云九有那么一点点意外,但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主子交给他的任务才是关键。 夜深人静,钱有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敲响薛良的房门。 惊吓一个昼夜的薛良,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浑身紧绷。 “谁?!” 钱有在外小声道: “薛东家,是我,钱有。” 薛良趿拉着鞋开门请人进屋,小命犹在还得感谢这帮猎户兄弟,面子还是要给的。 “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钱有暗骂自己太过心急冲动,实在难以启齿。 一炷香过去,薛良断断续续打着哈欠,心想这大兄弟怎么呢?难道对自己给的工钱不满?那就直说啊,好商量呀。 眼泪汪汪的薛良舔舔唇,钱有似乎鼓足勇气开口道: “东家,我有个事……” “钱兄弟是不是想要钱?” 二人同时开口,互相都是一愣。 钱有脸色涨红,对比涨工钱这种事,他的心思更难诉说。再说他们几个算是被军头安排过来的,就算有什么要谈,军头和老唐不在,总要王志在场啊。 薛良瞪俩眼睛等着他下文,偏巧这位兄弟又闭口不言了。 “那个……时辰不早了。” 我身上还有伤呢!薛良心想,我再是自小跟土地打交道,也比不过你们皮糙肉厚的呀!那个尹朝朋,肋骨断两根还能吃我三碗饭,皮实过头了! 钱有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终于闭着眼睛开口询问: “薛东家,我就是想打听一下,你那位族兄,算不算亲近?” 话在嘴里晃三圈,钱有的自知之明占据上风,哪怕自己眼下身份不光明,但与薛良维持好关系,说不定将来能求他帮忙呢? 薛良张了张嘴,忍下一股令人耳鸣的困意,语速迟缓道: “涉及到全族兴衰,我那位族兄的人品自然信得过,有利益牵绊,姑且算得上亲近。 欸,你要如何?” 钱有拘谨道: “啊,那个……我们兄弟是正经乡野絮粗人,攀个高枝人之常情吧?” 薛良满脸无奈,撑着半张脸问: “就这?急得深更半夜不让人睡觉,我是铁打的不成?兄弟啊,我以薛家的名声发誓,必然不会忘恩负义,先让我缓一宿。” 钱有几乎是逃着离开薛良卧房的。来时烈火熊熊的心,此时如夜色一般透心冰凉。 明月渐落,絮儿被身旁的哼唧声吵醒,眼睛眯着一条缝,动作利索地给小囡换了块尿布。伸手摸一摸她的专属小窝,还好没有全湿透。 床下放了个带盖的盆,里边几乎看不见孩子的脏衣裳,因为布料不富裕,她现在只有一块遮肚脐的长条布,一小块保暖用的狼皮包被。 絮儿轻拍一会儿,没多久那孩子又沉沉睡去。然而她却突然了无睡意,屈臂做枕,在最安静的时候想象着,以后她和小囡种几亩地,闲了进山去找野花野果,入冬了有人陪她围着火炉烤栗子吃。 屋中有人被尿憋醒,从睡梦中一步三晃去茅房。而那就像一种唤醒人的哨声,陆续有其他人醒来穿衣出门。 今日要分地呢,相较于他们的期待和难掩兴奋,絮儿还在犹豫一件事——要不要背着小囡去溪边干活。 这孩子才丁点大,竟然开始长心眼了!巧织哄不了,可她自己也要忙着开荒,不然她们俩吃什么? 不烧炭火的棚屋,没比外边多几分暖意。絮儿咬牙把自己的毛皮背心裹在小囡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包成一个毛茸茸的大球,只留小脸上的口鼻呼吸。 一个“大包裹”绑在后背,絮儿不高的个头,远看就像个成精的蜗牛一样。所过之处,不是大声哄笑就是指指点点。有几波人被孟长义言语教训呵斥,但人家又没恶意,不过是看着絮儿的样子忍不住笑罢了。 小枣帮她拿着锄头,庆七抢走了占地方的背筐,孟长义动手拆解绳子,强行把这个毛球抱在怀里。 原本浑身缀着最多东西的人,一瞬间变成了村中最轻松的那个。 胡伯娘扯了扯身边的人问: “絮儿和长义抢啥呢?那么大一包。” 粗略一看,那可不就是一包毛皮料子一样? 江月升把双手放在嘴边微微扩开,对胡伯娘喊道: “絮儿新得的宝贝闺女!” 胡伯娘: “瞎说,闺女能让人夹胳肢窝下走啊?” 前边走着的絮儿狠狠瞪一眼孟长义,这个老小子,他就不能正常一点? 要不是胡伯娘耳背,絮儿真想跟伯娘他们说道说道,想当初她自己也被这么夹着走过山路。 “姓孟的,你要是敢摔了他,看我不抓花你的皮!” 谁知佯装威胁的一句话,竟然挑起村里那些汉子们的兴趣,他们想看花皮军头,于是几个人眉来眼去这么一合计,动手突袭孟长义,抢走他怀里的“大毛球”。 有人抛,有人接,还有人构成人墙阻拦孟长义和絮儿。 从村口到溪边短短几步路,闹哄哄的人堆里夹杂着女人们的怒骂,还有男人们欢快的嚎叫,以及小奶娃嗯啊咯咯地笑声。 小强和宝乐跳来跳去,希望参与进这场看起来极有趣的嬉闹中。不过两个小矮子胳膊没劲儿,汉子们即便击鼓传“娃”,也是百分确认自己手上出不了岔子才这么敢逗絮儿的。 小姑娘又气又急,包围圈里跟孟长义背靠背,成了出不去逃不走的看客。 至于孟长义,真抢不回孩子么?真动起手来,他想撕开一个口子轻而易举。不过絮儿许久没这么张牙舞爪头发乱飞了,让他们闹,看灯会分破地的时候谁哭谁笑。 第208章 突然变卦 “孟长义,你管不管?我可要生气了!” 背后撞过来一胳膊肘,孟长义揉着自己的后腰呲牙,她可真会挑地方。 小囡还在男人们的传送中呵呵笑,女人们依旧惊慌伸手护着,生怕哪个粗心的不注意把孩子摔地上。 孟长义揪着絮儿的两只袖子向身后一背,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咆哮挣扎的姑娘渐渐安静下来,甚至表情里带着邪恶算计。 庆七和金元对视一眼,警觉地拉上毛雀退到最后边。要坏啊,絮儿那丫头被孟长义拐带的,怎么越来越奸诈了? 孟长义边说,絮儿边笑着点头。 “老白跟陈叔有矛盾,他两家的地分在一块儿。” “王志抠,庆七和金元两人把他夹中间。” “胡伯两口子年纪大,把刘奔放他们旁边,那小子憨,但是心善。” “哎呀差点把钱有给忘了,让他和金家的占两头,越远越好。” 絮儿扭头看他,憋笑道: “你也太坏了吧?钱有没招你啊,该不会是记仇吧?因为细细?” 孟长义竖起食指: “嘘!说出来多没意思。” 就这样,原本计划抽签决定归属的临水荒地,被俩年轻人合谋改成了分配。 小囡平安回到絮儿怀里时,那几个率先调皮的总感觉后背发凉。但仔细去看吧,那姑娘说说笑笑一切如常。 等到了目的地,孟长义似笑非笑告知他们改了想法,人们还没意识到那小子的满肚子坏水。 絮儿带一半人去了对岸,孟长义点清人头之后,每走到一小块区域,留下一个背对他们站立的人。如此,后边分到开荒地的人只能看到前一处边界挨着谁。 难解决的关系被孟长义主动包揽,絮儿那一方反而融洽得多。最得便宜的陈忘山一家,按照人头分了三倍于其他人的地方。三口人眼角眉梢的喜意掩藏不住,管他上下家是谁呢,弯腰勾背开始收拾。 老丁一张脸笑得全是褶子,一双儿女都能帮把手,他家的地块一定是村里出产最高的那个! 金元兄妹俩所做还挺出人意料的。先在一周用东西做好标记,严实地围上了自家的小地盘,而后俩人才商量起如何动手之事。 关屯人多且杂,仅仅是给各家划分荒地就耗掉一整日。晌午时絮儿不得不回一趟村里,孩子还太小,做不到吃喝拉撒全都在外边。 米汤只能吊着小命,还是得想办法喂奶才行。不过穷得底掉的村子,难道真要孟大哥去寻个野兽回来? 想到此处,再摸一摸小囡不太好的头发,絮儿骂了句母羊发泄郁气。 薛宅里几个穿毛捆皮的男人,此时正在跟薛良道别。 扁担上一头要下崽的母猪、篓子里孵蛋的母鸡、挖野菜的小铲子、破了点边的大海碗、用旧的水桶、还有旧铜镜、烂衣裳、裂纹水壶铁秤砣…… 薛良看得嘴角一个劲抽抽,他们哪还有英雄好汉的影子啊?!拾掇起这些家什跟族中打秋风的妇人没区别! 王志嘴角咧到耳朵根儿,跑前跑后吆五喝六的催促兄弟们带好东西启程。 这要不是亲眼看见云九和尹朝朋的伤势,薛良都要怀疑是不是孟长义和唐越冬那只狐狸精设计坑他薛家的家用! 老管家眼看着人影消失在转角,抹一把脑门儿不存在的细汗,感叹出声道: “好一群如牛似马又难缠能吃的猎户。东家,不是老汉要唠叨你,即便守孝不成婚,你也该早早相看个帮你管家宅的好女子。这种零碎事就该让个精明人去办。” 薛良转身迈过门槛,含笑道: “家宅有你管着呢,找个陌生人进来多别扭啊?再说爹能过继我,大不了将来我也选个仁义伶俐的向下传家业……” 且不说老管家怎么苦口婆心,王志几人那叫一个意气风发,走路都是昂首带风的。 哦,除了尹朝朋。 这位馋鬼饮酒误事,即便断骨吐血仍旧死不悔改,任何人来劝他,总能听他振振有词说什么微醺迷醉赛神仙,红尘烦恼放一边,清晨有酒不限杯,纵有骨伤亦无觉。 当然了,他原话不是这般说的。拖着伤痛赶路的是他尹朝朋,爱戒不戒!大家是关系不错的兄弟,可不是爹娘血亲,管他死活呢! 王志最得意的就是那头怀孕的母猪,心里一遍一遍琢磨着,等回去说不定怎么被人捧着追着夸呢,尤其是军头啊,絮儿啊,还有小强和宝乐呀,这回不只是鸡崽,连猪仔都能有好几只。 怪不得都愿意当地主,薛良随随便便扔给他们一点,都足够拿回山里做宝贝的。 沿溪两岸一天一个模样,是勤是懒,通过前三日就能看得分明。如关屯一样大肆动工的,还有平安镇。 云九两日没露面,使得做工那些人慌张忧愁。待领到手足额的工钱后,一个个又像挖金挖银一样按照云家的要求深掘大土坑。 镇上的孩子们有了新地方躲猫猫,傍晚总能听见一阵阵长短喝骂。好好的孩子出门一天,从头皮到鞋窝全是沙土,谁洗衣裳谁发怒啊。不过关于云家的猜测,小镇上依旧没有切实可信的说法。 聪明些的人都知道,云九在平安镇找东西,至于地皮?哼哼,当时怎么卖出去的,将来总有一日还能低价买回来。 不同于那些老地主乡绅的隔岸观火,因为絮儿带孩子开荒,一众村民集思广益,想尽办法让絮儿和小囡都能好过些。 老白和胡伯用大背篓改了个“窝”;巧织和细细用碎毛皮给做了铺盖;庆七带着几个相好少年,打算用木桩子掏个槽做小床;孟长义则总是一走大半天,后来用葫芦装回来些奇奇怪怪的奶。 小囡连米汤都能咽,偏对这些辛苦找回来的东西左摇右躲。 好在她不是一口都不喝,遇上顺心,且味道不错的,能吧嗒嘴吃得小肚子鼓起。 絮儿一直担心孩子乱吃东西会闹病,万幸的是偶尔便稀便软,缓一缓又是爱笑省心的乖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