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位游戏》 序 古埃及它纠缠着我 我从一口棺材里坐起来。 厚重的黑暗严丝合缝地包裹住石棺,完美地阐释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棺材壁凉而滑腻,其上阴刻着圣书体的铭文。我古埃及语造诣不高,光靠摸并不能摸出什么门道来。然而用得起这种规制的玄武岩棺,无论是谁都非富即贵。我自认没有这个福气消受的了。 空间里唯一的光亮来源于不远处的一只军用手电。 人造光源稳稳照亮了立于数层石阶之上的祭坛,和后面墙上绘着的荷鲁斯之眼。象征着皇权的天空之神荷鲁斯元素的出现,说明了我的确是在属于古埃及的棺材里。 由于手电的光是自下而上的,祭坛上神像的头部被隐没在了阴影里。非但看不清面容,反而显得阴森和狰狞。而那荷鲁斯之眼本身黑色的眼线在强光下泛着暗红,竟似泣血一般。 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有手电正对着的地方清晰可见,周遭的黑暗没得到光的半点雨露均沾。加上凝固般的死寂,看上去就是个不祥的祭祀之地。 这可对我的处境没什么帮助。 我咽了口唾沫,屏息缩在漆黑一片的棺材里小心翼翼摸索一番。手边放着一个手电筒,应该和正在祭坛底下兢兢业业发光发热的那个是一家子。除此之外整个棺材里就只有我刚刚躺着的地方摆着一个很硌得慌的枕头。 并没有和别的住户分享棺材的事实让我多少松了口气。 不过这倒是有意思了。 偌大的一个玄武岩棺,深而厚的棺壁镌刻繁缛的圣书体铭文。这种高端配置下竟然除了我和明显属于现代文明的手电筒以外就只有一个枕头当陪葬品,也未免寒碜了一点。 暂时理清了所处环境,我没费心去想原棺主的下落,坐在棺材里开始清点自己身上的装备。还好我穿着考古队的队服,连工具背心都没落下,所以身上应该带着不少家伙什儿。 不过大多数测绘工具在这种情况下可派不上用场。而我原本放在左腿外侧兜儿里的手铲不见了,那是为数不多能算是武器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硬邦邦的玩意儿,摸起来像是一块石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应该留着它。要是我都进棺材了还带着,那估计是很有研究价值。 最后我在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儿橡皮朝着黑暗丢了出去。 我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于是试探着打开手电。 这果然是口黑色的石棺。比想象中还要大一些,空间足够我平躺后再做个单手侧平举。比我坐高还要高的棺壁上面有色彩鲜艳的铭文,通篇都在扯一些关于赛特之骨的鬼话。 赛特是古埃及神话中的沙漠之神,也是冥神奥西里斯的弟弟,后来二者为了王位兄弟阋墙。传说奥西里斯被赛特害死后在祂妻子伊西斯女神的帮助下被制成木乃伊,得以死而复生。而赛特则被众神抽干了血液,因为古埃及人相信神只只要还有血就能重生。 在墓葬里出现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甚至荷鲁斯都不意外。可为什么会扯上赛特,甚至是赛特的骨头呢? 我没费心去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转而去研究刚刚还和自己脑袋亲密接触的枕头。 这是一个象牙枕。枕头正中间镶着一只天青石做的圣甲虫,伊西斯女神在下方展开双翼似是托举着安寝者的头颅。整体设计其实是个躺上去就受罪的颈托。不过本身这种枕头也不是为了让人睡安稳了的。 按理来说古埃及人在棺材里要是摆枕头的话,上面一般会书写着亡灵书。 亡灵书是古埃及的一种丧葬文本,多见于墓葬的壁画、棺壁和一些陪葬品上。其中比较广为人知的就是逝者经过的末日审判和能带着死者渡过冥河死而复生的太阳神金船。 然而在这个象牙枕上,却只有用黑红两色勾勒出的宗教仪式场景。寥寥几行铭文也和棺材壁上一样,在说什么【赛特之骨】。 我不死心地又细细摸索一番,还是没什么新发现。 这里的一切都说不通。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在黑色石棺里尤为突兀的象牙枕上。 难不成得躺在那枕头上才能发现什么线索?我将信将疑地躺了下去,用手电照亮了头顶上方的天花板。 那是一副塞尼特棋盘*。 和真理女神玛阿特的末日审判一样,这是历任法老死后要经历的一个环节。唯有通过这盘与神明的棋局,法老才有机会走出死亡,像太阳一样重新从地平线上升起。 真是邪了门了。 不远处的祭坛,头顶上的塞尼特棋盘和这口棺材的组合怎么看也不符合古埃及的任何规矩。 说是祭祀吧,没有任何歌功颂德的文字,也没见着祭品,只有台阶上孤零零一个祭坛。 可说是墓葬吧,这棺材里面却没有任何陪葬品,就连那个象牙枕头也像是替我准备的。 除非我就是那个陪葬品。 想到这里,我整个人立马弹了起来。 惊魂未定地蹲在棺材里把身上带着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要我真的是陪葬品的话,那么身上一定带着什么值当陪葬的物件。 果不其然。我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蓝色的古埃及圣甲虫和一只荷鲁斯之眼,这些都是被死者带去阴间当护身符来用的。从造型上看,二者很可能属于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新王国时期。 我手都颤抖了起来。 这可是文物啊,为什么会在我身上?难不成我已经从考古学家堕落成了挨千刀的盗墓贼?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定了定神。这才又从身上摸出了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就是这东西取代了手铲的位置。盗墓贼才不会带着这种一看就不值钱的东西。我侥幸地勾了勾嘴角,继续翻找。 最后四样东西也被掏了出来。分别是一双手套,一砣把我手指都弄黑了的铅块,一个心形的铅盒还有一块保存完好但是上了年纪的怀表。 我把手套别在裤腰上,铅块扔回了兜儿里。那个心形的铅盒里不知装了什么,我怕节外生枝也就没打开。 倒是怀表或许有些用处。然而它好像坏了,指针竟然倒着转。表盘中间还嵌着个指南针。可这指针在微微震颤着,执着地指向祭坛相反方向的黑暗。 我朝那黑暗只觑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有鼓声适时地从黑暗深处传来,诡异的鼓点像是催促和召唤着我过去一探究竟。 高低不会比躺在棺材里更操蛋了。我心一横,从石棺里翻了出去。 接下来往哪边走成了问题。 不知为何,我对祭坛的抗拒更甚于那传来鼓声的未知黑暗。然而我不得不过去看看。毕竟在我从棺材里醒过来时,唯一被特殊关照的就是那石阶上的祭坛了。 台阶拢共有十二级,算上蛋形的祭坛本身那就是十三级。金色的神像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无尽的黑暗。 金色在古埃及代表着永恒和不灭。古埃及人相信神明的身体是金子,头发是天青石。但神像却很少是用纯金制成,更多的还是石像或者是青铜像。 可这神像不仅是颜色不对,表面的金色怎么好像是液体一样? 我左手举着手电,右手戴上手套然后轻轻地摸了一下。手套上果然沾了些金色的东西。是油漆还没干么? 我绕着祭坛转了一圈。在神像的基座上看到了一行铭文。 那上面写着:以汝血为祭。 一阵阴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 风好像是从画着荷鲁斯之眼的壁画后面吹来的。 我凑过去看。 在荷鲁斯之眼下面有一个假门,假门上有个类似于猫眼的小孔。 这种形制一般会出现在大墓的祭祀厅。假门后面才是真正的墓室。那假门是供死者的灵魂“巴”通过的。而死者本人可以从门上的窟窿向外看,检查后人有没有拿足够的祭品过来。 有什么从那洞孔后一闪而过。 我猛地往后撤了几步,差点儿又撞上那淋了满身金色涂料的神像。 跌跌撞撞跳下台阶。手电筒的光不知道照到了左边墙上的哪里,反过来的光差点儿没把我眼睛晃瞎了。 那不知疲倦的鼓点还在继续,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可是我还是朝着那面有反光物的墙走了过去。 那也是一面叙事性的壁画墙。根据上面的内容,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古埃及的阴曹地府-杜阿特。难怪会出现塞尼特棋盘这类的东西,而且有些形象就很阴间。嶙峋的人像是正在从土里爬出来,但是在土里的那半截却又很丰润。 那面墙的壁画上也有一个祭坛,祭坛上嵌着一面铜镜。刚刚就是这铜镜把手电筒的光反射回来的。 奇怪。 要按照壁画的风格和出现的各种情景来看,这里大差不差应该是距今三千多年前的新王国时期。可是这铜镜却完全没有氧化的痕迹。要说是因为这里密封的严实,抗氧化做得好,可我确定自己也一直在喘气。 而且那面铜镜映出来的并不是我眼前的黑暗,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墙上的壁画。 难不成这是古埃及的镜像世界?所以暗就是明,死就是生? 合着在这个时候遵守规则了。 我凑近前去。镜子里有一张金色的脸。 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远离那面铜镜,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硬物和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在这个空间里倍显突兀。我僵在原地。除了诡异的鼓声外这里一片死寂,好像我是这儿唯一的活物儿了。 我硬着头皮用手电照亮了脚下。 哦,原来是我的棺材板。 被掀翻在地的厚实木板上刻着象征着古埃及宇宙观的黄道十二宫,密密麻麻的站了四圈神明。此外还有几颗我认不出来的星星。其中的十二位主导神在亡灵书中对应着黑夜的十二个小时。 我蹲下来仔细研究了一番。这棺木还是黎巴嫩雪松。看来建这地方的不是图特摩斯三世就是拉美西斯二世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黄道十二宫应该是从美索不达米亚起源,后来由希腊人带到埃及的。可新王国比那会儿早了一千多年。 除非这是后来被放进来的棺材。但要是这样,没理由壁画上还在讲新王国的事儿。 然而很快这个笑容就挂不住了。我刚刚躺着的是一口石棺,可地上的这个却是木头棺盖。如果这棺材也被掀开了,那棺材里的人呢? 我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恰巧这时,在鼓点间歇处,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沉重而好整以暇的脚步声。 好像有什么正从祭坛上走下来。而那爱岗敬业的军用手电闪了两下,熄灭了。 哒、哒、哒 艹,合着我不是陪葬品,是祭品啊。 我关了手电撒丫子就往鼓点越发紧密的方向跑去。 人类作为温血动物,活着的时候都会不断向外发出红外辐射。但由于人眼只对波长范围很窄的可见光比较敏感,所以一般看不到别人身上的光。 可是我总觉得在这古埃及的阴间里,在这一片漆黑中,有什么在注视着我。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在肺都快要炸了的时候看到不远处忽然亮起了一束光。黑暗中目之所及那一点儿亮,像是捕鸟用的谷子。 慌不择路的我一头就撞了过去,摔倒在了一口黑色的石棺上。没戴手套的左手被磕破了,流出来的血红里透着点儿金色。 我抬起头。 这个空间好似浸在水里一样,四壁都被涂抹成了深蓝色。那深不见底的水色一路蔓延到了天花板上,好似那些金色的群星也被淹没了一样。 这是古埃及的死后世界。在他们的信仰里,人死后的世界是多水的。就像是在茫茫大海,太阳都不能指引方向。所以逝者要充满恐惧地从星星之间穿过。 我脚下的这口石棺,象征着这多水世界里唯一的大地。 我不放心地挤了挤伤口,这次流出来的是鲜红的血。看来刚才是我自己看花眼了。 借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光,我看到石棺前竟然开满了莲花。沿着两旁的莲花,我走进了一个更加开阔的空间。等走近后才发现,那些莲花其实是由善于运用光影的古埃及工匠用石头雕成的。随着脚步的移动,变换的光影好似莲花般接连摇曳、盛放。 石莲花径的尽头有一座宽阔的桥。一棵巨大无比的榕树从桥的两旁伸出枝杈,在桥上方交错着继续生长。 桥从树之间穿过,像是被包裹在榕树的怀抱里一样。 古埃及传说中榕树可以孕育神明。难不成走过去就能脱去这肉眼凡胎,跻身众神之列么? 桥两边是空荡荡的黑暗,这榕树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似的。 我谨慎地站在深渊边缘张望。 对面传来了一阵鼓声。我抬眼,顺着宽阔的桥面看过去。有个身着白色祭司长袍的人正在对岸敲一面青铜鼓,他还带着属于法老的双冠。 既是祭司,又是法老。只能是图特摩斯三世了。在这位骁勇善战的法老身边有一个蛋形的祭坛,上面也淋了金色的液体,在暗暗泛着光。不同于我刚刚在黑暗中看到的,这个祭坛的蛋好像破壳了。 可是他是从现在才开始敲么?我都从棺材里出来了呀。合着这鼓不是敲给我听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随着鼓声越来越沉,越来越密,我身后象征着水的地面都震颤了起来。在这间隙,却有着无法被忽略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不会是那祭坛上的鬼东西跟过来了吧? 比起未知的危险,被当成祭品的恐惧促使我走上了面前的悬空桥。两旁都是无边无际的虚空,感觉就像是在走黄泉路。 我小心翼翼地蹭了几步,桥面开始微妙地倾斜。我全身绷紧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好像有什么在头顶注视着我。我抬起眼睛,看到一只拥有鳄鱼头,狮子前肢及河马下肢的生物不怀好意地朝我探出身子。我看着这个缝合怪,心叫不好。这不是末日审判里负责吃失败者心脏的阿米特么? 果然,在高耸的黑暗里,狗头猿身的托特神平静地俯瞰着我。 那么我脚下的,并不是什么桥。这是一座横亘在阴阳两界间的天平。我咬咬牙,不管是黄泉还是审判也只能走下去了。无非路当间儿等着我的不是孟婆,而是玛阿特 硬着头皮还没走上两步,一根羽毛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我对面。 鼓声依旧没停。天平和整个空间都开始随着那片羽毛坍塌。成片成片的星空朝我迫近。 在坠落中,我想起来: 原来是我自己躺进那口黑色石棺里的。 第一章 我一巴掌拍开了座古埃及神庙 等埃及方面的发掘许可到手,满街已经都是糖炒栗子的香气了。 由于文物流失的历史原因,世界各国去埃及进行考古发掘的队伍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批。中国从来没掠夺过古埃及文物,故而作为中国考古队的成员前两年我的发掘许可都是顺利到手,只是今年却迟了许多。 倒是大英博物馆在埃及的一个项目前段时间通知我,说很久以前我提交的申请通过了。他们期待和我合作进行研究,还许诺了一大笔研究经费。 现在中英两边都发出了邀请,我倒是成了香饽饽。 上一个考古季,我在中国埃及合作发掘的工地底下意外地发现了一座古埃及神庙。那个意外都能算得上是一个考古事故了。不过我虽然是始作俑者,却也只是个倒霉的受害者。 这事儿得从去年年底开始说。 埃及的考古季基本上是从十月到次年三月。毕竟是非洲国家,夏天热起来可不得了。在过去两年里我每回都是趁十二月到一月的圣诞节假期跟着中国的考古队去埃及实习。 我一直对古埃及神话里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充满兴趣,想知道那曾经被众神庇佑之地到底存在着多少人们还未曾发掘到的秘密。 去年冬至前后我们考古队在神庙遗址发现了座奥西里斯的青铜立像。那古埃及冥神的青铜立像大概40公分那么高,对于我们工地来说是很突破性的发现了,引得大家一阵激动。 对于考古第一现场来说,每次发掘出了物件我们都要记录出土的时间,坐标点,文物材质和名称。 比如这个奥西里斯神的青铜立像。出土时间是中国埃及联合考古第二期-简称中埃考古第二期,材质是青铜,名称是奥西里斯立像。至于发掘文物的坐标点,这个就得用全站仪测了。 我们工地用的是经典款全站仪。精准是精准,可每天上工了都得要先建站。 我们中埃考古工地使用的是大地坐标。这是沿用法国队当时留下来的基准点。在上世纪前半叶,有来自法国的考古队曾经在这里进行过发掘。由于这天一早儿就发掘出了奥西里斯青铜立像,全站仪还没来得及建站。我自告奋勇,拿着棱镜去跑基准点。 建站是个基础操作。除了和我配合的刘老师以外,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 中埃考古队所在的这个卡尔纳克神庙群北边的考古工地统称孟图神庙区。孟图神是古埃及的战神,最早关于孟图神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古王国时期。孟图神庙的遗址大体上分为两个部分。西边主要是古埃及第二十二到第二十六王朝的小神庙遗址;东边是孟图神庙和玛阿特神庙的遗址。 玛阿特是古埃及真理和正义的女神。古埃及丧葬文本亡灵书里描绘过死者需要通过一个审判,届时死者的心脏和一根羽毛会被放在天平的两端。若是心脏比羽毛沉,那就证明死者没有通过审判,反之死者就可以通过审判,得以随着冥神奥西里斯得到重生。这个审判里的羽毛,就是玛阿特女神头顶上的那根。 建站需要用到的其中一个基准点在玛阿特神庙东南角的墙上面。 这边还没有进行大规模发掘,墙外杂草丛生。我从西墙爬上去,走到东南角。待找到法国人留下的点,正要立棱镜的时候听到后面玛阿特神庙里有狗叫。前两天有只母狗在那儿生了小狗,后面一家子都被我们招安成为了队狗。正好我们考古队现阶段发掘的重点不在神庙内,就没去打扰它们。 可谁知立好了棱镜,却听得犬吠声突然激烈了起来。紧接着一只狗突然从神庙里窜出来,一下子正好怼在我膝盖窝上。那慌不择路的莽劲儿直接给我从墙上带下去了。 我可真的是万万没想到能遭遇这个。 好在神庙周围净是肆意生长的野草,那些年轻的阿拉伯工人还没来得及尽职尽责地把它们铲除了,也算是有个缓冲。不过这一跟头从两米多高摔下来没要了命也让我且趴了会儿。 刚一栽下来就听见那边儿刘老师喊我。顾不得眼前还黑着,我运运气喊了句“我没事儿!”结果肋叉子生疼。等缓过劲儿去我努力想在刘老师来之前从地上爬起来。毕竟被一条狗从墙上撞下来,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实在有损形象。谁承想刚把手撑在地上,就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这野草是比那土地软乎,可是边缘很锋利,把我手掌都割破了。我嘶了几声,又半天没喘过来气。看着眼前的血迹心说这工伤是没跑儿了。 刚刚把我撞下来的那条狗倒是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在不远处夹着尾巴转悠。这狗我也认得,应该是那窝小狗的爸爸。不过今天这孙子别想从我伙食里分到吃的了,都给那个狗妈妈。我一边儿叨叨着,一边儿忍着疼用手撑住地想要爬起来。可不动弹不要紧,一换姿势就感觉手底下按着的地面在往下陷。 这可不得了。 我赶忙后仰,保持着鲤鱼打挺的姿势把重心压到了下半身上。这也得亏是我最近勤加锻炼,不然光凭大团结的五花儿肉可没法儿撑得住这个姿势。只是不合时宜的得意没能持续多久。塌陷还在继续,而且颇有着向我靠拢的趋势。 这时候刘老师赶到了。他朝我喊“快往左边去!”我顾不得想为什么,立刻照做。问题是现在我的腿不听使唤,手也没地儿放。没办法我只能就着这个姿势,使劲儿往边儿上一滚。顾不上脸也被草划了口子,滚了三四圈儿才敢停下。 我头晕眼花地趴在地上。 刘老师贴着神庙的墙走过来,停在了我旁边。“小王,你觉得自己能站起来么?” 我有气无力地说:“应该可以。但您先让我缓缓。” 刘老师没给我缓缓的机会,他沉声说:“你最好现在就起来。” 这会儿刘老师已经绕到我左前方了。我抬起头,他示意我先把手伸给他。我借力站了起来。刘老师小心地避开我胳膊上的伤口,扶着我往左边又走了走,这才让我往回看。 这一看吓出我一身冷汗。 怪不得刘老师刚刚要让我抓紧起来呢。那个塌陷已经扩散到了刚刚我趴着的地方。这一惊之下我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再一次眼前一黑。刘老师撑住我,轻声说:“你别乱动。我给领队打个电话,他们现在都在西边的探方那呢。” 道过谢后,我推说不用麻烦领队了,自己还能走。 刘老师坚持:“现在贸然走路很可能会再伤到腿。再说了,这地面突然塌下去,也总得叫领队过来看看。” 我一听也是,就没再推脱。而且面子丢不丢先不说,我这里子是真的疼。 通知完领队来抬我以后我俩远远的研究起那个塌陷。 我边看边觉得不对。就算是我再怎么肉大身沉也不至于能凭空把地压个坑吧?难不成这是千年前的豆腐渣工程?我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这下儿也顾不上疼,扭头跟刘老师说:“刘老师,咱能往那坑边儿上看看嘛?” 刘老师挺无奈的:“你这站都站不住还惦记着看那坑哪。” 我嘿嘿一笑:“辛苦您,不然我不就白摔这大跟头了嘛。等领队他们过来了肯定直接给我抬走了。”刘老师没辙,搀着我贴着神庙的南墙挪过去看。 刚刚紧张的时候没顾得上,现在仔细一看其实算是虚惊一场。真正的塌陷只有最开始我手按的那一小块儿,后来往边儿上裂开的只是表面的土。 我正探着脑袋看呢领队就带着人来了。除了领队和我们的队员以外,还跟着东边探方里的埃及考古队员阿赫迈德和卡尔纳克地区的负责人萨德。 一群人把我和刘老师连同那个坑小心翼翼地团团围住。 领队问我:“伤着哪了?严不严重?” 我琢磨了一下儿,一时也说不上来哪儿不舒服,摊开手说:“我也不太清楚,手可能划破了?”大家的表情一时有点一言难尽。 刘老师替我说了:“这不刚刚从玛阿特神庙那墙上摔下来了。估计伤到了腿,现在还不知道内脏有没有受伤。” 我赶忙摇头:“应该没大事儿啊!”结果晃得一阵头晕,差点儿没站住。立刻被领队他们齐声制止了。 “你老实待会吧,马上救护车就来了”。 我一惊,没想到需要这么大阵仗,忙不迭地表示:“领队我真没事儿,就是划破了手。” 领队并不接受我的说辞:“这事没得商量。这是发掘安全问题,不能马虎。” 我悻悻地应了一声。还好这儿不是美国,不然一趟救护车的钱就能让我去了半条命。 同挖一个探方的埃及考古学家阿赫迈德关切地说:“这不是小事,你要爱护自己。”我连连道谢。 接着每个人都对我表示了慰问。工地负责人萨德说:“你放心,卢克索的医疗很棒的”。我诚恳地表示感谢,心说不用让我亲身体验那就更好了。 有人提出让我挪到屋子里等救护车,怕站久了会伤得更严重。我其实特别想留下来看,但是现在这事儿闹大了也不好意思提出来。刘老师知道我的心思,他说:“咱们现在不知道小王伤在哪儿了,冒然移动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大家被说服了。我悄悄朝刘老师咧嘴一乐,他微微点头。 好奇心是考古学家的一大特点,大家都自觉地投入了研究坑的队伍。在外围看不出什么门道,领队谨慎地凑到近前,萨德也跟在他后面靠过去。 “你给我们讲一下你是怎么摔下来的?”领队在坑边儿找了处结实的地面蹲了下来,头也不抬地问我。我把经过大致重复一遍,举目寻找肇事狗的踪影,以增强可信度。没一会儿果然被我找到了。这次它可能是看人多,就躲在了更远的地方,把脑袋搁在前爪上臊眉耷拉眼地往我们这边儿看。 “那狗就在咱们帐篷后头藏着呢。”我向大家检举了它。 领队侧过头往那儿扫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那个坑,拿出随身带着的手铲刮了刮坑周围的土。我不由得在心里说,专业的就是不一样,不小心按出来的坑还能用考古学手法进行研究。 领队没一会儿就站起来,指着那快凹陷和萨德说了点儿什么,萨德凑过去看了以后笑了起来。我们不明所以。他往旁边让了让,其余考古学家也凑过去看。同时解释道:“王,你可能找到了宝藏。”我们几个没围上去的队员狐疑地交换了视线。 领队也没再卖关子,说了他的发现。 其实坑周围裂开的是回填的地面。回填的意思就是以前这里曾经被挖开过,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又把土填埋了回去,重新把洞口封起来。现在这个回填坑估计是狗子们藏骨头的地方,表层的土被它们给挖开了一个洞。每次它们跑来跑去没大事儿,但是我一个大活人压上去,这不就给入口按塌了么。 “领队,那那个坑是咋回事儿?”我接着问。而且骨头怎么也不能算是宝藏吧,除非是奥西里斯的脊梁骨不成? 大家都没言声。我寻摸着这里面肯定有点儿啥,正等专家们发话,就听见有人喊“救护车来了。” 我心说这车来的真不是时候。由于救护车不能开进神庙,他们就把我安顿在担架上,抬到救护车里。果然把我架到了担架上以后,领队嘱咐了几句就让人把我抬走了。刘老师说要陪我去,但是我俩谁也不会说阿拉伯语,于是阿赫迈德也跟着我们一块儿上了救护车。 被抬出卡尔纳克神庙的时候我看着多柱大厅斑驳的凹雕,心里想着,我可别是除了太阳神和法老以外唯一一个被抬着穿过这儿的人吧。 一路上阿赫迈德和刘老师一直陪我聊天,他们也很想知道我压出的坑里到底有什么。阿赫迈德神秘兮兮地说:“我们这里一直流传着卡尔纳克藏着太阳神的秘密,说不定你就发现了隐藏的神庙呢。” “哈哈哈要是真的那就太好啦!”我嘴上这么接,但心里想着这要真的是太阳神的神庙会不会算我破坏文物?转念又想,我们工地上个世纪被法国人都挖得够不够了,能留给我们什么呢。 卢克索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医院。做了各式检查,也不知道是草厚还是我肉厚,除了皮外伤基本上没啥大碍。刘老师和阿赫迈德放下心来,通知了队里,算是有惊无险。我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埃及的医院,同时解答了我一个疑惑:埃及的医院,消毒也是用酒精的。 当天领队中午没回驻地,直接和埃方负责人员一起去了文物部。原来是我们工地上有个老技工在小的时候跟着法国队在那里发掘过。他隐隐约约记着被我一巴掌拍开的地方,地底下的确是有点儿东西。 当时法国队撤出我们中国队正在发掘的这个遗址时正逢二战。他们那会儿估计是发现了什么,寻思着先回填了后面再找机会过来挖。结果没想到这个工地一封就是七十多年,法国人愣是一直没再找着机会回来。当年他们在地底下藏起来的东西,倒是被我们误打误撞给发现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这个遗址现在的确是签给了我们中国考古队,但签的时候估计埃及人也不知道这底下还有东西。那么接下来这个没有被历史记载过,也没有出现在法国人公开档案里的建筑,发掘与否和谁来发掘,就都不好办了。 这个神庙遗址原先本着合作研究的态度是和埃及方面共同进行发掘的,是中埃古老文明的交流碰撞。一开始我们只想踏踏实实把地层研究明白了就好。毕竟这里上个世纪就被法国人掘地三尺了。 可谁曾想能碰撞出了意想不到的火花。 无论如何,发掘计划外的地方还需要从长计议。而且这个压在玛阿特神庙下的建筑不管是什么,在现存记录里都是空白的。我不知道后面领队是怎么和埃方谈的,这事儿或许还得更上层的人来做决策。 总之去年直到我离开埃及,都没有再接触到那个近在咫尺的地下建筑。等我养好伤,再上工的时候那里就已经被回填然后围起来了。我也问过阿赫迈德和刘老师,他们好像也不知道内情。 后面我也一直在关注新闻。然而无论是埃及当地的还是其他国家媒体都没有对那个可能存在的地下建筑进行报导。 我觉得今年这个发掘许可到得这么晚一定有什么缘由,很可能就和那个没有记载的建筑有关。 在我们中规中矩的工地里有一个未知的遗迹。没有历史记载,没有考古记录,而且还是在卡尔纳克神庙那么重要的古埃及宗教圣地周围。按照我们工地发掘的那几个探方的地层关系来看,无论地底下的遗迹是什么,都应该早于玛阿特神庙。甚至说不定玛阿特神庙就是为了把它藏起来而修建的。 在过去那个年代,有什么建筑会让法老不把它毁掉,而是大费周章地掩盖起来呢?而且还重要到法国考古队明知道要撤离埃及了,却能忍住不把它挖出来。那可是偷了无数古埃及文物的法国人啊! 我越想越兴奋。虽然这些还都只是我的猜想,但那可是古埃及,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呢。万一真相比我想象得还要匪夷所思呢? 此时,我尚不知道这个在我手里意外得以重见天日的神庙和一个能改变人类命运的秘密究竟有何种联系。 第二章 八宝山 爷爷的一个老同事前段时间去世了。 那位老人晚年一直在南方度过,也是在南方离开的。但叶落归根,他的骨灰在深秋迁回bj,追办一场告别会。家里人本不愿爷爷参加,怕他受刺激影响身体。 但爷爷坚持。 “那是我过命的同志。现在他回bj了,我怎么也要去送一程。” 于是我开车接他和奶奶去八宝山出席葬礼。 逝者在世时应该是个人物。告别会很是排场,八宝山最大的告别厅里络绎不绝地有宾客来慰问。 能葬在八宝山,爷爷这位老同事的背景怎么也说不上简单,不过我竟然从来没听爷爷说起过他。 一位气质沉稳却隐隐透着锋芒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穿着身黑西装,胸前别了块白。一见我们便迎了上来。 “王大大您来了。” 爷爷眼睛湿润,半天没能说出来话。奶奶也认出了这人,便替他说:“我们来送送老丁。尹铄,节哀啊。” 尹铄谢过她,转而安慰爷爷:“我父亲走的很安详,您别难过。” 爷爷拍了拍他的手,半晌才说:“没想到老丁先走了。” “您别这么是说。也是八十多的人了,喜丧。”尹铄弯下腰,扶着爷爷的胳膊:“父亲临终前还交待我,如果见到您一定要替他道一声谢。要不是您,六十年前在祁连山他就回不来。” 六十年前祁连山发生了很危险的事儿么?我悄悄看了爷爷一眼。 爷爷摆摆手,又盯着男子看了看,像是在找他老同事的影子。我怕爷爷太难过,于是跟尹铄问过好后便把他扶进了会场。 尹铄目送我们进屋,这才又回头冷淡地对来宾点头致意。陪他站在门口的,还有两个身姿笔挺的中年人。 我去送完帛金,回来就看到一对气质出众的老夫妻在和爷爷奶奶聊天。看样子也是故人。 爷爷指着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让我叫人:“这是你李爷爷,当年和老丁一起去祁连山的也有他。这位是他的夫人尹珵。” 我微微欠了欠身子,说:“李爷爷好,尹奶奶好。” 二老也和蔼地问了我好。他们行情好,入席后有不少人来打招呼。我在一旁坐着,把这二位的背景听了个七七八八。 李稚昀应该是身居高位,退而不休,不少人是借着由头来巴结他的。他夫人尹珵则来自一个庞大的家族。今天来参加送别会的,竟有不少人都和她沾亲带故。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尹铄一直没往这边来。他礼数周全,基本上每桌都去了,只除了我们这儿。 按说我们这座次应该是挺靠前的,可却受了主人家的冷落。 尹铄对人不假辞色,除了对我爷爷态度好一些,能得他一个好脸的,就只有隔壁桌主位上的中年男子了。 那个也人的确出众。气质温润,衣着素雅,颇有点遗世独立的样子。这样的人,不是国学大师就是算卦跳大神儿的。 可谁承想他竟然是尹珵的堂叔。我眼睁睁看着那人入席时,尹珵走过去向他问好。 大家族嘛,我心说。从我妈妈那边儿算起来,我也是有孙辈儿的人了。不过李稚昀竟也对尹家堂叔很是敬重。我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这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很久以前曾经见过似的。毕竟这样的容貌气质,定然见之难忘。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不由得摇摇头。就算是很久以前见过,也断不可能有人十几二十年容颜不变。估计是看岔眼了。 告别会的场面虽大,仪式却简短,像是只为了走个过场。 会后本来还要吃席,但爷爷精神头儿不好,李稚昀夫妇也不想多待。于是我陪着四位老人一起往外走。 尹铄送出来,再次郑重地向爷爷奶奶道谢。 他这人是很讲究礼数的,可对同为他父亲老同事的李稚昀却有些不假辞色。只是朝着李稚昀的夫人唤了一声:“珵姨。”就再没别的话了。 气氛有些僵硬。 我看尹铄那意思似是有话要跟李家二老说,便假装一无所觉地搀着爷爷奶奶继续往外走,可是耳朵还支棱着。 就听见身后尹铄恨声道:“最好他可以说到做到。” 李爷爷平静地说了句:“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节哀。”便跟了上来。 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也没有一探究竟的兴趣。那尹铄身边可跟着两个警卫员呢。无论他指的是什么事儿,都不是我这种平头老百姓想掺和进去的。 而且刚刚我去送帛金时,无意间听到有人说:“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个。” 指的怕就是去世的丁老爷子。 可如果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个,那么现在还有几个人知道呢?真相又是什么?而且尹铄的父亲姓丁,可他却姓尹。方才他又叫李爷爷的夫人珵姨,难不成他是随母姓了? 今天来的人里有不少尹家的人。真正来送丁老爷子的,怕是只有我爷爷。 尹铄具体做什么的我不清楚,可从气质和排场上看都简单不了。这样的人对李稚昀心存不满却不发作,恐怕绝不是因为碍于面子这么简单。 不过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我小跑着去把车开到了墓园门口,好让爷爷奶奶少走两步。却没想到李老夫妇也在那里等着。 爷爷问我今天还有别的安排没有。我说没有。他便提议:“那你把我们送回去以后,再送送你李爷爷他们。正好路上我们也能再聊聊。”爷爷很少要我做些什么,怕给我添麻烦。 我当然不会拒绝。 李爷爷跟我道谢。说他们刚回bj,家里也没人,正愁打车不方便。 “您说哪儿的话,就是一脚油儿的事儿。” 等拐出墓园后,有一辆本来停路边儿的红旗,这时也跟着开走了。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它跟了一段,等上了四环就不见了。 因为车上坐的都是老人,我开得尤其稳。 尹珵赞道:“你们家王煜真是好孩子。” “现在是能耐了。正在英国读心理学博士,还拿了奖学金。”奶奶听别人夸我,喜滋滋的。 我心虚地陪笑了两声。一周前我刚收到今年考古队重回埃及发掘的通知,藏着掖着没敢让家里人知道。 奶奶接着说:“你家那大孙子呢,我记得是叫李元对吧,没跟着一起回bj?” “现在这孩子大了,老不着家。”李爷爷笑着叹了口气,接着说,“李元从小就喜欢星星月亮的,毕业以后非要去弄什么天体研究,这会儿应该在美国呢。那边有个中美合作的项目,弄了好些年了。” 虽然是抱怨的口吻,但喜爱之情还是流露了出来。听得出来李爷爷也是很得意他的孙子。 “李元那孩子小时候就懂事儿,长大了也这么有出息。”奶奶喜滋滋地回忆道。“他小时候上我们这儿来,我家这个特别喜欢他,那孩子走的时候还闹了好几天。” 爷爷也跟着点头道:“李元是个好小子。” “元元现在在研究各种行星么?好厉害啊。”我边说,边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被奶奶一说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的确是有个跟我一边儿大的小孩来爷爷家住过一段时间。 我小时候因为爸妈工作忙,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上小学前的那个暑假,李元被他爷爷奶奶带了过来。独生子女见到同龄人自然很开心,当时我和李元又很玩儿的来。 我记起来当初李元走的时候我好像是狠狠地哭闹了一场,但这是绝不能承认的。 奶奶一听我这话,乐了:“是,你小时候管人家叫元元。一见面就非要捏人李元的小脸蛋儿,说的确圆圆的,差点儿把他招哭了。” 我心说奶奶哟您可打住吧,在人家爷爷奶奶面前说啥呢。 结果没等我开口,李家奶奶接话了:“我记得这段。当时王大哥和稚昀在里屋说话,我听外面有响动,还寻思着我这宝贝孙子怎么一眼没看住就被人给欺负了。结果出来一看,这俩孩子已经玩儿上了”。 四个老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李爷爷笑罢还加了一句:“这小孩儿呀,就是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李元回去以后也可想你们了。” 奶奶一听这话,乐得合不拢嘴:“我们也想他着呢。李元那孩子性子稳当,不像我们这个,从小儿就淘。” 怕啥来啥。提起孙辈小时候的事儿,我奶奶就刹不住闸了。 “有一次你俩骑自行车,你非逞能,要带着元元。结果一块儿摔了,你还磕掉了一颗牙。这事儿你记得么?” 我赔着笑说:“记得,哪儿能不记得啊。还好后面牙又长出来了,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回忆起过去,老人们都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孩子们现在都出息了。”李爷爷感叹。 “还好没走咱们的老路。”爷爷说。 气氛有些不对劲。 我从记忆里又捡了几件跟李元有关的趣事儿说了,几个老人都笑起来。 到了爷爷家楼下,没想到三叔正等在那里。 爷爷本想邀请李稚昀夫妇上楼坐坐,但刚参加完老同事葬礼,谁也没精力再叙旧。 “稚昀,咱们终究见上了一面。这再不见可就见不到咯。” 李稚昀拍拍爷爷的胳膊肘:“老王,说什么丧气话,咱们当年都过来了。” 李稚昀提起的当年,应该就是六十年前的祁连山事件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临走的时候一直当背景板的三叔嘱咐我:“别待太久,把人送到了就回家去。” 我不乐意了:“瞧您说的,我还能赖人家吃午饭不成。” 李爷爷家在dc区一处我没去过的地方,离隆福寺倒是不远。导航搁这种胡同里是没用的。在李爷爷的指挥下,我在把车停在了一个院子外。 那里已经停了一辆红旗,可不就是在墓园外见着的那辆。 我朝那边看了一眼,觉得坐我这小破车真是委屈他们了。 李爷爷没做声,笑着带我绕过高高的院墙走到了一处如意门前*。 那不怎么起眼的红漆木门上还贴着过年时的春联,颇带些锋芒的魏碑写出来的却是四平八稳的吉祥话。这和今天参加的那场葬礼一样,都有些不和谐感。 我站在那大宅子的门口,跟李家二老道别。 “你忙一早上了,进来坐坐喝口水。”尹珵提出了邀请。“我们两个老人家也想找人说说话。” 她说的像是个空巢老人,我本有些动摇。但一想起尹铄跟李稚昀说话时面沉如铁的样子,和听来的那句“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个”,我决定还是对这家子人敬而远之。 我虽好奇心重,却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 李稚昀和尹铄打的哑谜里肯定有什么秘密。然而不论是有警卫员的还是住四合院的,我都不想掺和进去。我还准备留着命看看古埃及那处神庙呢。 于是我笑着说:“就不打扰您们休息啦,如果需要的话我改天再来拜访。” “没关系的,现在时间还早。” 我正欲推辞,李爷爷的下一句话直接把我钉在了原地: “李元也会去埃及。” 第三章 知道真相的人 我跟着二老进了门。 方方正正的小院儿里大概摆了些木桌藤椅。靠近院墙的地方长着一株正在落叶的海棠树,有好几颗将熟不熟的柿子挂在另一棵更高大的树上。院子东南的角落搁着个落了点儿灰的鸽子笼,上面是努力攀爬的葡萄架子。此外就还剩下能种些花草的空当。 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能觉出是有些时日没人住了。看样子李稚昀和尹珵二人是专程为丁老爷子的葬礼赶回来的。 这是两个院落的大小套房子,屋后应该还有一个院子。 李稚昀的书房在房子的紧里边,我跟着他目不斜视地经过了好几道门。 书房倒是符合四合院的特质,布置的古色古香。红木的长书桌,耸立的书柜和端正的太师椅,甚至是矮几上摆着的茶壶,都带着鲜明的时代和阶级特色。 李稚昀让我先坐,他去倒茶。我推辞未果,就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老式的窗户正对着后院,外边儿种着一棵金桂和一棵梅树,连带着满屋都是桂花香。秋日的阳光被树梢摇晃着,树影婆娑的让人心生好感。 压着玻璃板的红木书桌上摆着个相框。 “那是李元小时候的照片。”李稚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把茶杯搁在了桌子上,然后把相框朝我转过来。“这孩子长大以后就不爱照相了。” 我听出李爷爷话里的怀念,接茬儿:“大家都一样。我小时候也是照片一大堆,长大了以后就很少照相了”。 说着我打量了一下照片。李元大概十来岁光景,那开始有了些棱角的脸上却没什么笑容。 “那次他刚从什刹海体校出来,我和他奶奶带他去北海看菊花。” “我记得小时候我俩想一起去什刹海体校练武术来着。不过我住的远,就没去过。”我随口问,“他后来去练武术了么?” 李爷爷摆了摆手。“从你家走后元元一直跟着我们在广西生活,在和他爸爸去日本前才回bj住了一段时间。”我点点头,李爷爷接着说,“他一直想去看你的。但是我们家里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就一直耽搁下去了。” 其实李元想不想着再去看看我们,或许六岁的我在乎,可现在我完全不介意了。比起小时候的李元惦不惦记着我,我更想知道现在的李元要去埃及做什么。 于是我只是笑了笑,说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安排。 李稚昀又从写字台的玻璃板下面抽出一张塑封过的照片。 那上面我用胳膊挎过李元的脖子,冲着镜头比耶大笑。他脸上沾着蛋糕,要哭不哭地看着我。 照片背面写着“元元六岁生日,于和平里”。是我奶奶的字。 “李元被我们接回来以后,你们还互相写了一段时间的信,照片是那会儿一起寄过来的。李元很开心,当时你提前给他过了生日。” 李元的生日在中秋节,我的生日在元宵节,都是大日子。为此奶奶老说我们有缘分。 但是李元离开我家的时候还没到中秋。我那时候不知道他要走,以为只是提前吃个蛋糕。难怪照片里他要哭不哭的,我还当他是在给我上眼药。 李稚昀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接着给我讲了讲李元这十几年来辗转各个地方读书生活的趣事。没想到李元这孩子还挺颠沛流离的,这和他们家这种殷实的家底儿跟和谐的家庭氛围有些出入。 又唠了会家常,李稚昀突然来了一句:“元元喜欢天文,这点跟我和你爷爷也算是有点关系。” 我点点头。 我爷爷奶奶和李稚昀,还有已故的丁老爷子都是地质学家。我对于考古学的兴趣也不能说没受到他们的影响。好些研究天体的科学家也是地质学出身,李元后来走上行星研究的路估计也是如此。 说起李元,他小时候就是个不一样小孩儿。那会儿我喜欢玩儿警察抓小偷,李元有事没事儿老喜欢看月亮。 “那孩子小的时候经常问我,‘月亮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星星离我们有多远,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可我哪儿能都回答得了他。于是我就告诉他,这些可以等以后他长大了,自己去找答案。” 我听着,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李元还是挺幸运的,他的家人会回应他对世界的好奇和期待。 李稚昀说到这里,像是陷入了回忆。老人们都喜欢回忆儿孙的成长,哪怕是遥远地回望过去,都能透出慈爱来。我也没有打断这份与我无关的温情。 “可是我对不住这孩子。”听到李稚昀这么说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但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用手虚点着我说,“其实你很像你爷爷。” 我笑了起来。“倒是很少有人说我像爷爷的。” 李稚昀也笑了,说:“你和你爷爷不光是性格像,还都很沉得住气。” 听了这话,我知道今天的重头戏要来了。 李稚昀停顿了一下儿:“而且你们很会保守秘密,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说完他目光和善地看着我。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我开口:“多谢您没在我爷爷奶奶面前替我要去埃及的事儿。不过我也是最近才准备今年年底去埃及的,没想到您也知道这事儿。如果元元也去的话,要是时间凑巧我们还可以打个招呼。毕竟好久没见了。” 李稚昀见我承认得痛快,笑了笑:“为什么你不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在学考古呢?你这么有主见,家人应该很尊重你的意志才对啊。” 我耸耸肩,假装无奈地说:“我倒不是担心他们反对。只是我家人都有点儿迷信,觉得干这行容易出事儿。比方说这回,要是他们知道我要去埃及考古,估计每天都得提心吊胆的,还不如让他们以为我在做实验呢。” 李稚昀听罢略一点头,又道:“我和你爷爷当年探矿的时候也没少接触这些,没觉出他对这些个子不语的事儿有什么忌讳的。” 我叹了口气:“也不瞒您说,其实我爷爷奶奶这种无产阶级知识分子怎么可能信那些封建迷信的。这不是前几年我三叔出差,结果下矿的时候遇到了事故,差点儿没回来。从那以后我家人就对从事相关专业有了些抵触情绪。” 这话我倒是没骗李稚昀。 我三叔出事儿的时候我都快小学毕业了。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很紧张,我爸和大大都急的团团转。后来得知三叔伤势稳定了他俩才安下心来,专心安抚爷爷奶奶。当时三叔倒是想瞒着家里来的,过年都没回家,留在四川养伤。但这趟差从两个月出到了半年多,奶奶起了疑,三叔这才不得不回来。那时候他都养了大半年伤了,回来的时候还是一脸病容。向来脾气好的我爹都气白了脸,大大把三叔拎去教育的时候我爹还煽风点火来着。 听完我说,李稚昀若有所思。“你三叔是十二年前去的四川么?” 算了算时间,我点头说是。“您怎么知道的?” 李稚昀说:“因为李元的父母那会儿也在四川。” 我心中涌起了一阵说不明的情绪。合着我家三代人都和李家有点儿瓜葛,而我却一直蒙在鼓里。 李稚昀宽慰我:“你也别多想,你三叔的事儿应该是巧合。不过你和李元去埃及的这个我说不好,所以叫你过来问问。” “那要是我今天不陪着爷爷奶奶去参加丁老爷子的送别会呢?您要怎么找我问?” 李稚昀笑了起来。“你要是不来老丁的送别会,我去拜访一下老同事也未尝不可,你总是在周二去看你爷爷。” 我就说为什么头几个月去世的人,这会儿非得叶落归根。合着这丁老爷子是用来让我上钩的幌子,连这都能利用?而那尹铄竟然也能同意。 不过八宝山多少人排几年都进不去,这我刚要去埃及,丁老爷子就直接给安葬了。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权利?又为什么非得要把我算计进来不可呢? “那您刚刚说我爷爷保守过别人的秘密,是指什么?”我没再纠缠这个话题。再往深了说,谁知道还能扯出些什么来。 “其实你应该也猜到了,你爷爷保守的这个秘密,和我有关。”李稚昀平静地说,“当时如果不是你爷爷帮忙,我和家里人都活不到现在。” 我连连摇头。“不对,我爷爷的确提起过您,但是他只说过您和尹奶奶在广西的时候照顾他。他那时候都病得得起不来床了,不得不调回bj,怎么可能帮得了您的忙呢?” “你爷爷说是我们照顾他?” 我用力点点头。 李稚昀露出点儿我熟悉的,老人们回忆过去时带着的表情。“可你爷爷的病啊,也是因为我们得的。” 我倒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难道和六十年前祁连山有关系?” “你知道祁连山的事儿?”李稚昀头一回露出了点儿惊讶来。 我摇摇头。“今天才听尹铄叔叔提起来。您当年也在对吧?” 李稚昀点点头。“你这孩子果然不错,粗中有细。好像对周围发生的事不太上心,却细心地收集信息。” “您谬赞了,我这就是无意间听了一耳朵。” “你不好奇么?”李稚昀问。“你像是那种会为了谜团而寻找真相的人。” 好奇?我笑了。好奇可不能当饭吃。他们李家和那个尹铄之间的事儿,估计我也没命享受这好奇。 李稚昀倒是没有揪着不放,他说:“当年去祁连山的人,除了他们,就剩下我和你爷爷了。” 我皱眉。我可还没忘了早上“无意间”听到的那句话:“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个。” 这真相是什么?“他们”又是谁?听起来怎么都像是跟我爷爷和六十年前的祁连山脱不开关系。 “这里面有两个问题。我先回答你其中一个。”李稚昀说,“那个真相和尹家相关。” “我爷爷会有危险么?”我盯着李稚昀。“您绕这么大圈子把我叫过来到底是需要我做什么,劳您驾告诉我一声。我照做就是了。” “你这孩子。” 我整个人紧绷着,李稚昀却笑了。 “放心吧,你爷爷没什么危险,他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只是那真相牵连甚广,你和李元也都牵涉其中。” 我和李元都十几年没见了,专业也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跟这些破事儿扯上关系呢? “这一切,还得从六十多年前说起。” 随着李稚昀的讲述,一个远超我认知范围的故事铺展开来。 第四章 尹家的诅咒 李稚昀五十年代末年从苏联留学回来,加入了冶金部。当时我爷爷从地质大学毕业几年了,在探矿研究室的一个小办公室当办公室主任。加上他,这办公室一共就七个人。 那会儿大家讲究实干,于是这个新兴的办公室跟着探矿部一起扎进了广西的万里大山。 也就是在那里,李稚昀遇到了他的命运。 六十年代初知识分子还挺新鲜并且吃香,地方上自然是欢迎的。再加上这次来的是一群bj的年轻工程师,当地政府就积极安排年轻人来做学习交流。 地方政府打的是好算盘。这年轻人们一交流好了,哪怕到时候这单位要走,知识分子们也可以作为家属留下来建设当地。 我爷爷奶奶一毕业就结了婚,这些额外的节目他一律不去。但李稚昀不同。他家世好,眼界高,又好热闹,自然是想去多参加参加活动。 当时玩儿在一起的有好些人,其中不乏一些当地的名门之后。尹家在当地是望族,尹家的闺女尹珵也是留过洋的。这李家公子和尹家小姐一来二去就看对眼儿了。于是在工作的第二年,李稚昀就向尹家提了亲。尹家很满意这个小伙子,毕竟人品家世样貌才学样样上乘,掌上明珠尹珵也心仪他。结婚的时候在当地摆了酒,在bj也办了一场。 我一听这简直就是佳偶天成啊。李稚昀提到那段时光的时候也是止不住笑意的。然而要是事情这么圆满那就叫老一辈爱情故事,我也不用坐在这儿听那牵扯甚广的秘密了。 李稚昀接着往下说。 “婚后我就准备和尹珵定居在广西了。那段日子啊,真是千金不换。再后来就到了六十年代末。我家的背景不好,也得亏那会儿地处偏远,好歹波及没有很大。虽说如此,但我的职位也都革了,工作也暂停了。 那时候在祁连山有个项目,是勘探国家矿产的。从六十年代初你爷爷就在跟进,这次得到指示要再次进山。我出于某些原因也想加入那个项目。于是我就找到你爷爷,说现如今谁也不敢用我,但是我得需要一些成绩来保持家人平安富足。作为老同事老朋友,你爷爷顶着压力把我编进了队伍。勘探队的任务的确是找资源,不过事实上我却还有别的打算。” 原来尹家的人有一种罕见的遗传病。这种病只通过血缘延续,且在世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有病症发作。 在李稚昀和尹珵处对象时,得了这个怪病的是尹珵的堂叔尹均毕,尹家余下的人都和常人无异。不过对于这种血脉相传的病,家族中的人不会有事不关己的心态。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这个病会不会轮到自己,或者自己儿孙的头上。于是都责无旁贷地去探听消息。 在交往过程中尹珵就告诉了李稚昀关于她家族的事情。原来当时她接近从事地质研究的李稚昀也是为了探听一下儿他们队有没有在这边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质活动,因为近些年她堂叔的病越发严重了。 其实尹珵是做好了和李稚昀分开的准备,才告诉他实情的。不过李稚昀并不在意。谈婚论嫁的时候尹珵又无数次和李稚昀谈起过她血脉里流动着的暗疾,告诉他这个诅咒不定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她,或者更可怕,出现在他们未来的孩子身上。 但是没什么能阻止他们相爱,时代不行,这飘忽的命运更不行。年轻的爱人侥幸地想着,毕竟尹家家大业大族人众多,这种独一无二的事情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相安无事了几年,他们的儿女出生长大了。一家四口和这时代里旁的人一样,随着各种浪潮起起落落。原以为生活就是这样子了,直到他俩的大女儿在某天夜里难受得哭着醒过来,身子烧得滚烫,四处求医问药也找不到缘由。那个罕见的家族病症就成了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颤巍巍地来回晃。 李稚昀从尹均毕那里得知,引起他们族人怪病的,是一块矿石。 在尹家的家族纪事里曾经记录过一件怪事。两千多年前,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平地而起了一座山的山。一开始那座山只像是土丘般大小,没人当回事儿。可在后来很短的一段时间里绵延成了山脉。 在同年代的史书里也有过一场地质异常。六月的蜀地下起了鹅毛大雪,溪流散发着硫磺的味道。尹家是世代延续的大家族,恨不得往上倒上千年都能说出历史来。 “我要和尹珵结婚的时候,还看过她家的家谱。” 说到这里,李稚昀发自内心地笑了。不过那笑容很短暂。 在尹家相继有人病倒后,其余的族人都去找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他们发现造成地质异常的是一次矿物开采。 当时远在洛阳的天子要铸一口举世无双的鼎,全天下都在寻找金属矿。而一次缺乏经验的盲目开采挖到了一条地缝,地缝里有块无暇的玉石。官员请来了能工巧匠,想把这块玉石做成龙形,去天子跟前邀功。然而无论是什么工具都无法消磨这玉石一分一毫。 后来有高人算出这并不是凡间之物,妄动会引得灾祸。加上当时的确出现了异常的气象,迷信的古人就在发现玉石的地缝处按照高人的指点建了一座地宫,把玉石放回去安置好。 高人说,地宫必须要在下个月圆建好。可是当时哪里有可能在半个月中就建好一座成规格的建筑。高人只告诉他们,尽管去建便好。顺应天意的事,天也会成全的。 说来也怪了。当月的十五,正好是中元节,天上竟然没有出现月亮。这就给了官员时间,紧赶慢赶终于是在中秋当天把地宫建好了。对高人五体投地的官员还依照他的指示,在地宫东南七百里的地方起了一座庙,专门供奉一块从地缝里带上来的石头。那块石头和玉石一模一样。 当天子的鼎铸成后,他也得知了有这块玉石的存在,于是下令让人去把玉石带来给他。可当手下的将领去到蜀地,却发现在原本该是地缝的地方有的却是一列自东向西的山脉,严丝合缝地横亘在去路上。 后群雄四起,再没人顾得上找这块莫须有的玉石了。 与此同时,尹家人开始被病症困扰。从第一次发现这个病的规律开始,尹家的人就一刻也没有停止找解除的办法。 李稚昀说:“尹家前面有好几代人受年代所限,兜兜转转走了不少弯路。后来随着科技的发展和与世界的交流,他们慢慢意识到,这个病不是什么诅咒,可能是由记录里提到的那块玉石所发出的辐射导致的。” 看来这尹家人的确是下了不少功夫,而且族人教育水平估计也挺高的,还知道科技发展和与国际研究接轨。 不过毕竟七十年代初还没改革开放,能参考的信息的确有限。直到八九十年代我们才知道尹家辐射的问题不在广西也不在祁连,而是四川。很可能就是他们家族传下来的那个发现了玉石的地缝。 尹家至少自周朝或者开始就在蜀地生活,也就是现在说的古蜀国,明末才迁到现今的广西。至于是出于什么原因要举家搬迁,在来之前尹家发生过什么,尚不得而知。 “我在乎的是蜀地有什么造成了尹家的这种怪病,所以后来尹家和我们李家的调查重点就转向了四川。这也是李元父母几次入川要找到的答案。 一开始尹家的人觉得是因为本地有磁场才会导致他们的遗传病,然而通过调查并没有在广西发现过什么。你也知道他们尹家的调查手段可是无孔不入哪。” 看来李稚昀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尹珵一开始是为了得到地质队的情报而接近他的。 “不过当年我并不知道这些。李铮,就是我女儿,得病以后,尹均毕把我们叫过去,说了一些别的尹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每个跟尹家沾着血缘关系的人都有这个病。只不过这种病用现代医学的说法是潜伏期长,绝大多数患者还都是无症状的。由于尹家在世的人里只会有一个人有这种病的临床表现,他们就误以为这个人是被‘选中’或者‘替家族背负诅咒的’,也就导致了前面几代人错误的调查方向。 当在李铮身上出现这个症状的时候,尹均毕‘病症’就消失了。而在李铮之后,可能轮到任何一个尹家的人。但是究竟是谁会成为下一个,这谁也说不好,没有人知道这祖传的怪病是怎么挑选‘继任者’的。唯一可循的规律就是,当一个人解脱的时候,另一个族人就会被‘选中’。而被选中的人除了会在特定的时期有‘病症’外,身体一直很健康。 说到这儿,李稚昀停下来看着我。我也注视着这个老人。 他一字一顿地说:“尹均毕告诉我:‘这转化就像是在选择祭品,只不过我们不知道是在为谁做好准备。’” 我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现代社会听到这种说法我都要心神震颤一下,更何况是封建社会的家族呢。也难怪尹家几代人前赴后继地扑在这个怪病上面,不动声色地扩张,没头苍蝇般地搜集一切可能的信息,就是为了对这种解释不了的怪病多了解一分。 还好不管这诅咒落到谁头上,尹家的人都没停止找寻解决办法。 到了李尹二人女儿病发时,尹家的家族信息网络已经铺满了神州大地。消息更新到了祁连山里一片有异动的地域。 此后尹家的势力里加进了李家的人脉。虽说李家树大招风,在那个时代里尤为地飘摇一些。但毕竟根基盘根错节,轻易也不会被挖起来。 于是李稚昀就通过李家的关系接下了那个支线任务,再跑来找我爷爷用勘察队的名目作掩护,免得被人察觉。 听到这里我有好些疑问。 为什么尹珵一开始要打探地质活动,难不成她们当时就觉得自家的病会受地理现象所影响么?那个支线任务又是谁交给李稚昀的呢?尹珵想知道的地质现象,和李稚昀支线任务任务里的那个“磁场”,这二者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我虽然满肚子疑问,但是没有打断李稚昀,继续听他往下说。 跟着勘察队进山以后,李稚昀一直就寻着机会单独行动。但是在高海拔的雪山上离队是极为危险的,而且祁连山又是资源敏感地区。再加上所处的时代背景,要是出了什么事或是被人发现了,几条命都得给交代出去,还会祸及帮助他的老朋友。思及后果,李稚昀浑身发凉。但是想到家中啼哭的女儿,他又没法儿不去做。 真正让李稚昀私心付诸东流的还是那个支线任务。 按照李家给搭上的线,李稚昀到了当地找负责和他接洽的人。没想到他见到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另一个队伍。那个队伍里并不是像勘察队那种一板一眼的知识分子或者淳朴的劳动人民,反而更像是他熟悉的父兄一样的人。李家除了李稚昀这个幺子,可都是从军阀到军队磨炼出来的人。 现在李稚昀混在这个队伍中,只觉得像是坠入了一场不太安稳的梦里。 后来祁连山之行的确有所发现,但是并不能救李稚昀的孩子。他还因为没有经验,差点儿酿成大祸。 支线任务里的那些人自然是不能帮助他的,这责任就被我爷爷扛了下来。不然李稚昀从事支线任务的事儿和妻子家族的秘密都得被拔出来。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抓住这个机会要给李稚昀穿小鞋,想把他从广西踢出去。我爷爷当时是那无人问津的小研究所里的一把手。他不忍心看老朋友被迫和家人分开,加上祁连山之后他的处境也越发困难,于是称病无法继续任职,申请降级回了bj。爷爷一走,这摊子活儿需要有人顶上,李稚昀顺理成章地盘踞了下来。 没想到爷爷不声不响地藏了这么大的秘密。当年出事儿以后李稚昀如实和他讲过,但是爷爷竟然几十年了,都没和家人开过口。可要是说为了保护家人不牵扯到这个秘密中去,他却又在十几年前收留了李稚昀的孙子。 现在听完了李稚昀的话,我才发现三叔提醒得对。有些事儿只要仔细回想,原来有这么些端倪。 李稚昀和我爷爷有很深的渊源,曾经还把他的孙子托付在了我家。我大大和三叔都去过四川,李元的父母也去过,很可能还有过交集。现在轮到我这一代,都跑到埃及去了,还是逃不过和他李家的纠缠。 而李稚昀今天非要跟我讲这些,这就是为了再拖我下水。 如果尹家的“怪病”是所谓真相的话,那么知道真相的“他们”又是谁呢? 第五章 号计划 李稚昀问我:“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们当时的支线任务是什么?” 我点点头,屏息听着。 “从尹家带着更大的谜团出来以后,我们收到了线索,说这个病在尹家堂叔和李铮之间转移很可能是因为祁连山的地质异动。 我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千里之外的自然现象扔下我闺女跑过去。可是这时候我大哥给我寄了封信。信上说我家人知道了铮儿的情况,我父亲和三个哥哥都派人去各方了解情况,查到了尹家的这个病和一些大事之间的联系。他在信里面罗列了尹家人发病的时间,严重程度,和世界上尤其是中国的一些自然或人为现象的关联。 尹家当时的关注点只是在他们家族的人身上,自然不会联系到别的事情上。但我家人不这么想。因为当时他们接触到的一些情报显示,类似的事件也发生在了世界上的别的地方。尹家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我女儿的病和祁连山地质异动的关系,可我大哥要是都这么说了,那肯定不会有错的。我怎么也得去看看。 也是从那会儿开始,我们的关注点从尹家的‘诅咒’转到了各地的磁场异动上。“ “您说的‘我们’是指?”我忍不住问。 李稚昀抿了口茶。 “参与进来的,是整个尹家,祁连山那个支线任务的队伍,还有我的孙子,李元。” “可这都快要六十年了!” 现在东风快递都包邮了,北斗也上天了,南天门也要架起来了,还有什么是我们国家做不了的? 李稚昀轻轻地笑了起来。“那个计划从我加入之前就存在了,到今年腊月,正好六十年。然而对于矿石的寻找,比这还要漫长得多。” 那会儿我们都还不知道,这究竟有多漫长。 “当时两家人都尽力在帮我们,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这么复杂。复杂到不是一个家族,甚至不是一个国家可以解决的。” 说到这里,李稚昀怀念似的叹了口气。 “总之,收到大哥的信以后,我就按照信里的指示和那个祁连山异动调查队取得了联系。对方告诉我他们没法给我安排身份,要我自己想办法过去。我明白这要是我家都没法给我安排的话,就只能想一些别的辙了。这不,我就找到了你爷爷。 在去之前我也挺忐忑的,因为那个调查队语焉不详。队里的成员都有谁,我需要做的事情,调查的目的又是什么,都没有说清楚,让人摸不清门道。就连大哥给我的资料里也只标注了这是【279号计划】。” 我安静地听李稚昀往下讲。 “当时有一个说法是国家贫穷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地下的东西没开采出来。这导致了很多人为了国家的发展选择了地质矿冶系统,我和你爷爷就是这样的。这回探矿研究室接到的任务是深入祁连山调查矿产资源储备,主要是找铁矿。 到了祁连山脚下的一个镇子,我趁着购买物资的时候我称病去和那个‘279’号计划的人碰面。 在他们落脚的招待所碰头以后,我就知道这趟任务不善,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我家人只能勉强把我安排进他们的队伍。这人上没上过战场,手上沾没沾过血,我一打眼就能看出来。‘279’行动的那帮人个个都是刀尖舔血的主儿。当时我就在心里暗叫糟糕,怎么好死不死撞到了政府保密项目里来了。” 279的人说他们是矿区来的。李稚昀当下就知道他惹上了不能惹的人,也明白了他哥为什么不说这些人的来路。 李稚昀之所以能加入进279的队伍,一是看他哥的面子,其实更重要的是看中了他的专业知识,还有探矿室的联系。 279来祁连山是为了找一些会产生奇特磁场的矿石。据说那种矿石的能量之强,甚至可以引发地质异动。这件事和尹家调查的情报相符,跟李稚昀来祁连山的目的也不谋而合。 听到这儿我陷入思索。 不久前一份前苏联解密的档案声称上世纪八十年代前苏联科学家在冻土层里发现了一些物质,从中提炼的元素不属于地球。那个研究的惊人之处除了该物质据说蕴含极高的能量外,还质疑了地球并不是我们以为的这个年纪。 当时看到这个报导的时候我嗤之以鼻,可现在听起来,我们国家也曾经进行过相似的调查。 李爷爷的讲述还在继续,我暂时把前苏联那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放在了一边。 对于279的来历和目的李稚昀不敢多问,可是他们的确更像是能帮他找到尹家怪病的原因。所以哪怕李稚昀明知道那些人很危险,也还是跟他们合作了。 “最后探矿室对祁连山铁矿的勘探因为279引起的事故被迫中断了。好在探矿队没有人员牺牲,只有你爷爷和我因为进山受了伤。碍着279的存在,上面追究下来终归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法往深了挖。279的人在这次行动里折损了不少,也并没有找到带有那些磁场的矿石。虽说没有找到实物,但他们还是发现了关于磁场的新线索。在这次行动里我也明白了磁场和我女儿的病关系密切。 不过279有一点让我至今都很迷惑。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些矿石在哪里,都有什么作用,甚至不知道磁场到底存不存在。哪怕是尹家人,也不敢言之凿凿地说他们的怪病就一定和几千年前那次地质异常有关。 探矿室来祁连山是为了摸清矿产资源,但是279更像是带着既定结论在寻找。当一个地方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答案,279的人就会继续向下一个可能性出发。直到最终把目标找出来,弄明白为止。 后面我虽然回了广西,但是从来没有和279断了联系。因为目的相近,我这边要是发现了什么,就会和279那边说,他们也随时通知我进展。就这么持续了五十多年。 我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去做这件事的。但是在279计划里,我和尹家的这点事儿,什么都不算。其实从和279的人一打照面我就知道,并不是我利用他们的资源来达成我的目的,而是他们利用一切资源来达成他们的。无论是我,尹家,勘探队,还是现在你们在埃及的考古队。” 这么看来这个网织得可相当大啊。难道这六十年前成立的队伍到现在还在执行他们的任务么?而且不仅是跨越了大半个世纪,还跨了大洲大洋。到底有什么能阻止这些代号为279的人们完成他们的任务么?他们的任务又是什么呢? 初听我觉得震撼,但是冷静下来觉得疑点颇多。 就算是尹家这么多代人一直在调查诡异的病症,但要真如李爷爷所说,这件事和国家层面扯上了关系,那决计不是一个家族可以弄明白的。尹珵的堂叔又为什么会在六十年代那会儿就能把这个病的情况说的这么清楚呢?而且这个279计划到底要找的是什么?在这里面,尹家和李爷爷他们,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这事儿又是怎么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埃及扯上了关系呢? 而且无论我是不是拍开了一座神庙,考古队在埃及的任务本质上也只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学术行为罢了。 我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 李稚昀倒是知无不尽。 “其实说白了,尹家和279想要的是同样的答案。当时我们认为尹家的病是由磁场造成的。这原本只是猜想,但在前些年已经被证实了。279的任务是弄明白这磁场到底是什么力量,力量的来源是哪里,这些力量的能量有多大,为的是什么。” “可是这和尹家有什么关系呢?” “换句话说,尹家就是磁场力量的一个体现。” 我恍然大悟。“所以说尹家那不是病,而是什么别的?” 李稚昀点点头。“就279和尹家掌握的资料来看,这种‘病症’被称为磁场辐射所带来的副作用也不为过。” “那如果这‘病症’是副作用的话,主要的作用是什么呢?”这次我抓到了重点。 “现在已知的情况是,这个磁场会改变人的有机物基础。就好比说我们都是碳基生物,但是暴露在这个磁场之下久了,或者像尹家一样血脉里就带着这种磁场,那么就会慢慢由碳基转化成以别的元素为基础的生命。不过这种转变具体是为了什么或者为了谁,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这也就是279要在埃及去弄明白的。” “如果不是碳基的话,那转化成了什么?”我不由地问。 “现在还没有存活着的完全转化的例子。铮儿在二十几年前就停止转化了,剩下的人都在转化过程中去世了。” 我打断了李稚昀。“所以除了尹家,还有别的人也有这种症状?” “是的。改革开放以后279就和国际上一些势力做了接触,类似的事情在世界各地被发现过。但是目前为止除了尹家人,没人能撑得过‘转化’的过程。无一例外。”李稚昀的声音低沉了下去,第一次显出了疲态。“因为这个转化的‘症状’就好比血管里流动的是岩浆。被转化的人在满月的时候浑身滚烫,好几次我都不得不把铮儿放在水池子里....” 李稚昀没继续说下去。波澜不惊的叙述背后有多少苦难我也没敢去窥探。 短暂地沉默过后,他抿了口茶,这才又道:“关于磁场问题,在全世界各地都展开了调查。有的是279号自己做的,有的是别的国家发现的。总之,目前发现过类似磁场的除了中国,还有别的几个地方。” “其中一个就是埃及?” 我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那引发地质异动的不是自然的力量。或者说,那是真正的,自然的力量。我们人能做的太有限了。”李稚昀顿了顿,继续道:“我本来打算不再联系你爷爷的,当时已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后面他们还帮我照顾了元元。谁曾想你出现在了去埃及的名单里。” 我苦笑了一下儿。“所以这件事儿现在牵扯到了埃及是么?” 李稚昀误会了我的意思,安慰我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不是说你一定要去埃及,像你爷爷帮助我一样帮助李元。只是想告诉你,这其中的危险可能是你不知道的。” 我叹了口气。“您可不知道,埃及这趟,我是非去不可。” 李稚昀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于是我就把去年一手造成的事件跟他和盘托出了。“所以您不用多想,我去埃及真不是为了谁不为了谁的。早在去年我自己把这门给敲开了,还有个地下建筑给我作证呢。” 李稚昀没料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个故事,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孩子还真的是出人意料啊。” 我耸耸肩,跟着干笑了两声。 今天以前我还兴冲冲觉得这次去埃及能有些什么不同凡响的考古发现。可现在提到埃及,可能已经不是考古范畴里的事儿了。 见我面色颓然,李稚昀只好把话题扯回279身上:“目前我所知道的279的下一个目的地,或许也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就是埃及。” 我没吭声。 李稚昀继续说:“你刚刚不是问我尹家为什么对这个国家级别的任务了解的这么透彻么?” 我点点头。“因为尹家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挖下去,所以就借政府的力量来调查。我那个孙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挖得比我当初还要深。但是这事儿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不然李元也不至于要去埃及。” 这我倒是没想到。合着这李尹两家知道自己和政府殊途同归,干脆就借力使力了。也是聪明。 等一等。 “可是如果李铮姑姑的转化停止了的话,为什么李元还要继续追查这件事呢?是因为这种转化是不可逆的么?尹家又为什么是唯一一个被‘转化’又没有性命之忧的呢?而且尹家的血脉为什么会携带磁场,不是说磁场的源头很可能是一些有辐射的矿石么?” 我一股脑把问题都抛出去。 “这个我来回答你。” 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六章 转化 我循声望去。 在书房大开的门边站着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 “铮儿,你回来了?”李稚昀跟来人说罢,转向我介绍说:“这是我女儿李铮。” 李铮朝我们走过来。我忙站起来叫了声:“李铮姑姑好。” 她笑着说:“这是王叔叔家的小煜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这么一听,估计小时候她也参观过我。而且长辈们就是有种能力,可以面不改色地在人都长这么大以后还喊那种羞耻的小名。 我悄悄打量眼前这个人。 李铮是那种气质型的大美女。长而柔软的乌黑秀发半绾起来,有一小撮儿服帖地搭在耳边。眼睛温润而明亮,鼻子倒是高傲地立着,然而立刻又被带着笑意的嘴唇抹去了凌厉之色,整张脸只剩下十分的缱绻。完全看不出已经是我爹那个年纪的人。 早上的告别会上,尹珵好像管隔壁桌的一位中年男子叫“堂叔”来着。难不成那就是尹均毕?这“转化”也太逆天了吧...... “妈让我来叫你们吃饭。她知道您这一聊起来就没个点儿的,让我来提醒您别饿坏了小朋友。”李铮长得好看,说起话来眉宇间又带着点儿不自觉的娇嗔,而这脾气却是温柔又和善的。 听她这么说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一点多了。 李稚昀说:“让你妈别着急,我们这就去。” 李铮点点头,转身要走。没走两步她突然回过头来跟我说:“小煜儿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元元要继续查尹家的这个怪病么?”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心却无端地揪了起来。 “其实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因为在我之后这个磁场选择的祭品,就是元元。” 李铮微笑着。那张脸明艳而柔和,但我分明瞧出了彻骨的寒意。 “至于为什么尹家的血脉不会被转化要了命,血脉里还流着磁场。那是因为尹家的祖辈在那石头的辐射下生活几千年了,身体自然是被改造得能扛得转化的过程了。而且也能保证只要还有一个尹家人活着,这种转化就不会停止。在我们之前,所有和尹家接了姻亲的人,但凡有了后代不论男女,都要姓尹。这也是为什么所有被转化的都是尹家人。” 难怪丁老爷子的儿子尹铄并不随父姓。可为什么李铮姓李呢? “我在摆脱尹家的转化以后,改回了自己的姓。因为有比我更适合做祭品的人出现了。”她顿了一顿,眉眼弯弯。“那个磁场在醒过来。这个过程会来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凶,当做祭品的人自然也会越来越痛苦。我已经快二十年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了,现在想起来还刻骨铭心呢。” 我傻在了那里。知道自己的亲人承受这种痛苦肯定难过。李铮现在分明是觉得她的亲侄子在替她受苦,那她得多煎熬。 “李铮,跟煜儿说这些干什么?”李稚昀轻声喝住了她。他安抚地把手放在了我肩膀上,接着对李铮说:“去和你妈说我们过一会儿就去吃饭,让她稍等一下儿。” 李铮笑着答应了。这会儿她又恢复了和蔼的表情,好像刚刚那个令人胆寒的人不是她一样。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她走过来,也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嘴里还说着“胡撸胡撸瓢儿吓不着。”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简直要吓尿了好么。这怕不是被那什么见鬼的磁场给折磨疯了吧,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我克制着没往后缩,脸上还勉力保持着微笑。 李铮看出了我的挣扎,忽然笑了起来。这回不是那种诡异的笑,令人如沐春风。 “你这孩子的确挺有意思的,也难怪这么些年了元元还动不动就提起你。” 我被她的反复无常整蒙了,求助似的看了眼李稚昀。他摆摆手让李铮快走。 李铮也不恼,扔下一句“你俩也抓紧来吃饭,别墨迹了。”朝我眨眨眼就走了。真真儿的水是眼波横。 李铮走以后李稚昀露出了苦笑。 “我这个女儿啊,脾气太坏。她从小就‘生病’了。一开始是每年中秋会难受,后面症状逐渐严重,不知道哪个满月就会发作。因为没法和同龄人一起玩,我和她妈妈又忙着找解决办法,忽略了她的感受。还是她弟弟李铭一直在她身边。当年她转化反应最严重的时候也是李铭陪着她去美国疗养的。后来铮儿的病突然好了,李铭比谁都开心。 铮儿一直觉得对不住她弟弟,因为她的病拖累了他。这姐弟俩一直都没打算成家。铮儿是因为自己体会过,自然不想让孩子再体会她的痛苦。李铭也说不会要孩子的。他因为他姐姐的事儿已经对我和他妈妈很有意见了,说他绝对不要当不负责任的父母。我这个当爹的没脸干涉他们。毕竟我和尹珵年轻时的乐观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太大了。” 整个故事听下来我觉得李家真的很惨。但如果这姐弟俩谁都不想成家的话,李元是怎么回事儿? 像是看出了我未出口的疑惑,李爷爷叹了口气,无奈的笑笑。 “具体情况李铭也没给我讲过,但是他自己一开始都不知道元元的存在。还是2000年的时候元元的妈妈栾鹓带着他从美国回来了,我们才知道还有这个孩子。 这栾家在美国也是有些身份的,一开始准备自己养元元。但是元元小时候突然生了病,高烧不退,整夜地哭,辗转了美国各大医院请遍了大夫也治不好。应该是想起来听李铭说过他去美国是为了给姐姐治病,于是栾鹓为了元元就追到了中国来,我也多了个大孙子。” 这个故事狗血得令人窒息,简直无法想象李家当年是怎么个天翻地覆的。 “后来为了元元的病我们全家又忙了起来。当年我没本事,让闺女疼了二十多年。那个磁场不肯放过我们,还要伤害我的孙子。”说到这儿,这个和蔼的老人眼睛里狠戾一闪而过,但很快克制住了。“我们怕找解决办法的同时没法照顾好元元,就把他托付给了你爷爷。后来我们把他从你家接走的时候那孩子哭得不行。但是每年中秋都是这个转化过程最为强烈的时候,如果我们不把他带走,不仅会把你们吓到,他的命更是会有危险。元元很懂事,我们跟他说要在他生日前回家,他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跟我们走了。后面他跟我提起过你提前给他过了生日,为此他开心了好久。那是他为数不多快乐的生日了。在元元十二岁的时候,李铭和栾鹓就相继因为追查磁场的事情去世了。” 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当时李元离开的事情了,只记得对于他的不辞而别很是生气。原来他是知道自己要走,才会在吃蛋糕的时候那么难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想的是,李元十二岁,那正好是我三叔在四川受伤不敢回家的时候。 三叔左手手掌到现在都还有一道很深很长的疤,他说是自己喝醉酒摔的。但我听他跟我爹说过,这是他下矿井出了事故。现在想来那既不是喝酒摔的也不是什么矿井事故,八成和那邪门儿的磁场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追问:“那四川到底有什么?” “他们在山里发现了一处周遭有磁场的玉矿,最后找到了一块有辐射的玉石。应该就是尹家记录下来的那块。” 我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摸了摸被红绳挂在胸前的那块玉,心说不至于这么巧吧...... “您知道那种带辐射的玉一共有几块么?现在在哪里呢?” 李稚昀被我逗笑了:“这种玉一块就够让人受的了。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那玉现在应该被279的人保管着。至于外国那些和这玉类似的矿石在谁手里,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松了口气。还好奶奶给我这块只是无辜的路人玉,今天这故事听得我都神经过敏了。 缓过神来我又问:“那您知道现在这个279号计划里都是些什么人么?” 李稚昀摇摇头。“虽然他们还和我们家有联系,但基本上都是李元在处理这些,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了。” 再次听到李元的名字,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李稚昀正色对我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心生同情。李元把你当很好的朋友,哪怕这么多年没见都记着你,他肯定不会希望你因为我们家的事儿去冒险。你爷爷对我家有恩,我自然也不会让他的亲人身涉险地。 这回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这次埃及之行很危险。279计划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但凡参与进去,很少有人能有善终。你也听了我们家的情况了。这回可能一开始你只是去埃及考古,但是当你们的考古工作和这个计划有所重合,那么就一定有风险。更何况全世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牵扯到磁场的地区、事物和人。我都不知道在埃及你们会面对什么。我的孙子李元是不得不去了,我不希望你也陷进去。” 李元,李予安。李爷爷说只希望这孩子平平安安。然而就是这点都无法保证,也难怪这个老人这么难过。 虽然这里面还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但应该不是李爷爷有意骗我,这个279号计划里的人怕是也没少瞒着他。但即使李爷爷讲的这些里面有三分真,这趟埃及之行也不能是什么考古乐园。 然而这些是不太能让我打消念头的,甚至我比之前更加期待了。 如果埃及那里真的有什么,我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呢?要是我早生个几十年,祁连山我都想去翻翻看。 无数人对我说过,要是以后我倒了霉,这好奇心上来就不管不顾的性子绝对要占一半功劳。 没让尹珵和李铮多等,我和李稚昀说完没多耽搁就去吃饭了。席间尹珵和李铮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女性长辈一样对我嘘寒问暖。 只可惜刚听完李家的倒霉事儿和得知此去埃及考古前路坎坷,实在无法做出大快朵颐的样子。于是只能不住地说俏皮话,以掩盖我的食欲不佳。 又是其乐融融的一顿饭。 吃过饭后我就告辞了。李稚昀和李铮给我送到了门口,尹珵站在院子里朝我挥挥手,让我有空儿常来。 临走前李铮还非要塞给我一条手链。上面有颗转运珠,金镶玉的那种,妥当地装在绒布盒子里。 我空着手来哪儿还能拿东西,使劲推辞。 她于是说:“这是请你帮忙带给李元的,等你们在埃及见到了给他就好。这你可别跟我爸说,他不让我把你牵扯进来,不然我肯定直接让元元联系你了。” 哪怕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收下才这么说的,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好说不给李元带。反正等见了他,再还回去也是一样的。 李爷爷能到这个位置,其间隐忍谋划手段狠辣自不必说。尹家又世代背负怪病,一辈子如履薄冰。李铮不仅自己承受过转化的痛苦,她自己的侄子李元又是磁场选中的下一个祭品。 可哪怕是被命运玩儿得团团转,这一家子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是揣着这么大秘密的人。个中反差让我有点儿恍惚,出了李家岁月静好的小院儿还没回过神儿。明明是同一片阳光,可快开到家我才觉出点儿暖和劲儿来。 不知道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屁孩怎么样了,这些年来或许也不好过吧。这会儿我心里对李元除了落了灰的童年友情以外,又多了一层李爷爷和李铮给套上的滤镜。 最要命的是,这个听起来就不好惹的279很可能会出现在埃及。而我扣过门的古埃及神庙和他们的目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系。 我叹了口气。 明明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座神庙被古埃及人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也让法国考古学家隐而不宣,怎么就和279那种危险份子扯上关系了呢。 哪怕如此,那神庙我也还是要去看一看的。 第七章 极地病毒 我带着一堆疑惑和一箱子母爱回了英国继续学业。 刚从李爷爷那儿回去以后我就查了查279号计划,不出所料查无此项。我也没灰心,一回学校就去骚扰祁天了。 祁天是中科大少年班出来的计算机大神,加密信息在她眼里,估计不比骨头在狗窝里安全。我这一回来直奔祁天就是麻烦她帮我查到那个神秘的279号计划繁衍到现在成了个什么模样。 跟阿天约好以后老张也凑了上来。他读的是临床医学,今年大五,正站在十字路口考虑未来的方向。老张是家里的老么,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和他二姐是本科的同学,后来机缘巧合又和他成了朋友。老张个头儿直逼一米九,偏偏长了张讨喜的张娃娃脸。 张飏和祁天也挺投脾气,于是我们仨在他俩不忙的时候经常一起吃吃喝喝,间或一起搞搞科研。 相约在常去的泰餐馆打包了吃食后,老张直接拽着我们去了他在耶稣学院里的宿舍。 阿天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弄了杯冰水,咔吧咔吧地嚼冰块儿。老张端着俩冒着热气的杯子回来,把其中一杯往阿天面前一递。 耶稣学院的院徽是三只白色的小鹿,但是印在马克杯上看起来尤其地不是很聪明。阿天嫌弃地看了一眼杯子,面色不善:“张飏你这是强化医生的刻板印象。”她不爽的是水里漂着的菊花和胖大海。刚刚我往里看了一眼,还有枸杞呢。 尽了地主之谊以后我们催着老张开始他的讲述。 老张九月份去美国开了一个流行病学的会,今天来之前他还在群里神秘兮兮地跟我们说见面有大事儿要和我俩分享。 阿天说的尤为直白:“我来这儿是听劲爆新闻的,不是来喝养生茶的。” 老张清了清嗓子。“你们猜这个会的speaker都有谁?” 我说你丫别卖关子了,我们哪儿知道你们圈子里大佬都有哪些啊,要说快说。 “本杰明·福尔摩斯。” 说完,老张期待地看着我们。 我和阿天互相看了一眼:“你要是说夏洛克·福尔摩斯,那倒是知道的。” “就是那个带着考察队深入极地的病毒学家?他还是无国界医生,曾经到非洲参与过埃博拉的研究?”老张不死心,尝试着唤起我和阿天的医学知识。我们还是摇头。老张夸张地叹了口气:“你们都不关注新闻的么?这可是有关人类生死存亡的问题啊。” 老张放弃了,给我们讲这个名头在医学界能吓死人的细菌学家和他参加的那场会。 “我们学科不是全球每年开一次会嘛。一般都是在四月份,今年的其实已经在德国开完了,上个月的这个不是一个公开的学术会议,必须有邀请函才能去。而且全程没有媒体没有转播,我们也不许录音录像。其实本来我没资格去的,但是我们组要陪我导师去的博后跳槽去了投行,加上我也对这方面感兴趣,导师就带我去了。一开始我也不理解为什么这种会要整得这么神秘,连我导师都一直讳莫如深的。直到福尔摩斯博士进来我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是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极地病毒总知道吧?就是前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 听老张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 极地病毒的说法两三年前就有了,甚至当时有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说远古病毒因为人类活动导致的冰川融化而滋生,当年美国还有不少人出来游行。我从新闻里听过一耳朵病毒的事儿。 这件事刚开始引发小范围关注是因为有北极科考队员丧生,这个病毒也传播到了因纽特人的居住地。为了不让疫情扩散,多国科学家前去进行研究。这么说来美国去的专家应该就是这位福尔摩斯博士了。貌似后来南极也发现了相似的病毒,同时在也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珠峰发现了和病毒有些什么联系的线索。世卫组织当时还呼吁大家引起重视。 珠峰我不清楚除了中国以外还有没有外国专家去,但南极那里好像联合国五常都派了考察队过去。貌似各国都有不同程度的收获和牺牲,但是病毒好歹是控制在了南极范围内。前段时间还被大幅报道过。讽刺的是全球性的恐慌才过去没几天,就没什么人关注可怜的为人类鞠躬尽瘁的科学家了,更有甚者还攻击他们。当时推特上冒出来了很多民智未开的言论,那些帮助人们抵御了灾难的人在被声讨和围剿。不过近些日子倒是没什么关于极地病毒的消息了,现在欧美因为不同的事儿又分别开始了新一波儿游行。 阿天听老张说极地病毒,也在一旁点点头,表示知道。 老张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接着往下说:“福尔摩斯博士是美国去南极进行生物细菌考察的领队。他们从南极回来以后,休养了一段时间就开了这场报告会。他一露面,我就听到了好多吸气的声音。当时我还想着原来还有这么些人不知道他会来。后来才知道貌似这场报告会是被美国政府禁止的,所以只邀请了业内的人,也让大家不要声张。但是奇怪的是无论是会上还是结束后都没有要求我们不能外传,所以我现在才会告诉你们的。” 难怪考察队回来,还开了发布会这么大的事儿没有报道。 “一开始福尔摩斯博士就跟我们分享了他们团队在南极考察的经过,还有他们是怎么采样,怎么分离病毒植株的。这些都很精彩。虽说并不适合一个学术报告会,但那可是本杰明·福尔摩斯,听他讲喂企鹅我都乐意。我们没人表达异议。后面他还讲到了和中国还有德国队伍的合作,我还挺骄傲的。这也是为什么后面我决定从事研究工作,当然这咱们后面再说。 总之,当最后一页鸣谢和集体合影出现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这就差不多结束了。虽然没听到什么关于病毒情报,但大家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未发表的研究。然而就在我们已经开始鼓掌的时候,他说我要跟大家说的正要开始呢。” 老张脸上的轻松消失了。他少见地严肃了起来,因为沉着脸,娃娃脸上的棱角都看得分明。 虽说这事儿没说不让往外说,但既然现在还没看到这消息满天飞就说明里面要么事关重大,要么就纯属瞎扯。从老张的反应里我觉得不应该是后者。 “听到福尔摩斯博士的话我们刚拍了两下就都把手放下了,等着他的下文。刚刚ppt停在最后一张的合影上,然后合影里的人慢慢开始褪色,最后大半的人都成了黑白的。周围传来了不少惊呼,我也吓了一跳。人群里开始有了议论声,福尔摩斯博士一开口,大家就安静了下来。 他说:‘这次去南极,我们为了找到导致考察队和游客生病的根源。这次一共去了七个国家的医学团队和志愿者,有一百四十九人。离开南极的,只有我们六十一个人。’话音刚落,四下哗然。 福尔摩斯博士继续说:‘根源我们找到了。然而南极根本没有什么病毒。在座的都是医生,我们为了人类身先士卒本无怨言,然而这不是属于我们的任务。我们的队友们被辐射染上了怪病,然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被带走了。’福尔摩斯教授说到激动处,浑身战栗,差点儿站不住。他的学生上来扶住了他。那女生也在合影里出现过。我们有好多问题,但是福尔摩斯博士的身体不允许他继续待下去了。我们才知道基本上回来的人大多也都还在医院里。他最后也没说剩下的六十个人都是谁。在现场我只看了他和他的学生两个出现在南极合影里的人。 散会的时候他坚持要和来宾告别,不过看起来身体状况真的不太好,所以除了他关系很近的朋友,谁也没去打扰他。我导师是福尔摩斯博士多年的老相识,所以过去和他说了几句。我跟在导师后面,福尔摩斯博士很和善地和我握手。他的手很烫,像是发了高烧。我们没多逗留,走的时候我导师很沉默,后面也没有再和我谈起这个事情了。” 老张说完以后拿他的眼睛看着我和阿天。阿天二话没说,让他把电脑打开,她要查查那六十个人都是谁。 我让阿天等一等。 “还记得我也说过要和你俩说个事儿么?” 那个福尔摩斯博士说的“辐射源”简直太像李爷爷说的带磁场的矿石了。而且他身体很烫,这难道就是转化过程么?要是这个猜想是真的,那这种有害矿石的分布真的是比想象中还要广啊。 于是我把从李爷爷那儿听来的事情跟他俩说了。老张瞪圆了眼睛,说了句卧槽不会吧。我耸了耸肩:“这也是我今天来想麻烦阿天的。说不定查到这六十个幸存者里还能有279的人呢。” 阿天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硬盘插到了老张的电脑上,操作了几下儿后一排排乱码就满屏跑。我和老张挤在她后面看。没一会儿阿天就把电源拔了。老张心疼地说我游戏还没存档呢,被阿天瞪了一眼。她嫌弃地说:“张飏的电脑华而不实,防火墙像筛子一样。你俩说的我回去用自己的电脑查”。我和老张都乖乖点头。 我们又坐回了老张的地板上。 阿天说刚刚没能查到多少信息,只能知道的是幸存者大多数是中美两国的考察队员。不过这两个国家也是派人最多的,损失实际上也不小。幸存者里还有一个不知道怎么混上了船的意大利旅行博主。 多国科考队员在南极遇险理论上来讲无论如何都会闹得很大,但是西方媒体集体失声,国内也是没有一点水花。也不知道各国都秘而不宣是因为有自己的考量还是做贼心虚。那个“辐射源”最后落到了谁的手上也不得而知。 现在看来除了279号计划的那帮人,国外果然也还有队伍在进行调查。这有辐射的石头现在竟然跟远古病毒也扯上关系了。 我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要是照老王的说法,这种带辐射的矿石有好多,而且被发现的时间也不一样。比如像这次南极这个,咱们假设它也是辐射矿石其中之一,就是最近才被发现的。这样的话那些人怎么查这种石头,是哪里出了事才追过去么?如果南极有这石头的话,那北极的病毒也是因为辐射导致的么?那是不是北极也得有块儿石头啊?这些人知道这种石头一共有多少个么?”老张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阿天也看着我:“这些你那个李爷爷跟你说过么?” 我被他俩问住了,只能说:“现在这事儿是李元在查,李爷爷知道的也有限。” “那你有李元的联系方式么?” 我摇摇头。 阿天说这个好办。她重新打开了老张的电脑,打开几个网页又输入了代码之类的东西,总之不明觉厉地查了会儿。我和老张闲扯了几句就看阿天回过头来瞪着我说:“那个李元多大岁数了?” 我寻思了一下:“他中秋刚过完生日,今年二十四。” 阿天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我忙追问怎么了。她把我拽到电脑前,老张也在一边儿伸着脖子看。 我盯着屏幕。上面倒是有个男的资料,可这明显是个中年人,除了性别以外就没啥能和李元对得上号了。 阿天把我放开。“你这儿时的小伙伴要么是被辐射摧残成了这个样子,要么就是他藏得深,连我都没法儿轻易查到。” “这辐射真的是打破人体平衡啊。”老张阴阳怪气地附和着,我怼了他一肘子。 不过阿天查不到李元的资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按理说他既然还能跟着队伍到处跑,现在还在美国参加什么中美合作的项目,不应该是个黑户啊。除非是李爷爷骗我,或者是李元用了什么假身份。前者我是不大信的,后者就直接坐实了李元的可疑。至于阿天查错了人,这种可能性完全不存在。 “李元回去我再查查他。老王,我再问你。李铮不是说那个‘转化过程’无论是什么,都在加速不是么?”我点头。 “她说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么?”阿天又问。 我捂住脸:“在当时那个情况下没好意思问。” 阿天哼了一声。其实我也挺后悔的,要是我知道这事儿能牵扯这么广,当时拘着什么面子啊。 我脑袋都快被自己揉秃了,然而老张还不肯放过我。“那你现在知道279他们去埃及是为了什么么?是埃及还有一块带辐射的石头?你当初在你们考古工地地底下捅咕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这回我真的是一问三不知了。顶着他俩的目光我艰难地说:“我回去问问考古队,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什么。” “你要是想问早就问了,还用等到现在?”阿天毫不留情的拆穿了我。 这时候老张举起了他的手。我扫了他一眼,但他坚持发问道:“所以你还要去埃及么?” 这下儿阿天也盯着我了。我垂头丧气地说:“去吧,我都答应考古队了。而且这事儿也未必和埃及有啥关系呢。” “你就自欺欺人吧。”阿天白了我一眼。 我哀嚎一声儿趴在了老张的懒人豆上。阿天恶狠狠地戳我后背,我也懒得动弹。 没一会儿又听老张说:“老王啊,我就纳闷了,这埃及有啥好的你是喝了蜜了么非要去?” 阿天又戳戳我,让我别装死快点儿从实招来。 我脸朝下闷在靠垫里说:“其实我昨天刚一下飞机就在家族群聊里收到了我三叔发的一张照片。那是我抓周的时候照的。” 如果不看到这张照片,好多事儿我都忘了。不是指我一岁的时候能记得什么,而是从小到大的过程里其实有好些端倪。就好比三叔发来的这张。 照片里我嘴里叼了一块缺了个口的玉环,左手捏着个铜板,大大扶着我,大妈抄起了我堂哥,我俩都在哭。 这张照片上发生的事儿我自然是不记得的,好在有个特别喜欢讲故事的奶奶。在奶奶的讲述里这事儿还是得赖我大大。二十多年前他被单位派去四川,一去就是好些年。那回他从矿上回家过年,恰好我生日在正月里,他就参与了我的抓周仪式。 抓周的东西是各家支援的。后面甭管抓到没抓到,反正都是我的了。奶奶把她压了箱底儿几十年的玉放上了,三叔贡献了他自己削的小木头剑,我爹放了枚铜钱儿,我娘摆了本书,爷爷搁了根笔,大大放上了一块好看的石头,取未来也从事家族事业的寓意。就连我两岁的堂哥都分享了他的小狗玩具。 抓周的时候我一把抓了玉就塞到了嘴里,叼着就去摸铜钱,然后还趴在地上伸着要去够前面摆着的一块石头。问题是我才一岁,身子特别软,还笨,不怎么会爬,着急半天也没能朝石头前进一点儿。大大正好就在我边上,扶我去够,结果刚一碰到他我就哭了起来。我一哭,堂哥也跟着哭,后面的大人分别把我们抱起来哄。 估计是我贪心的样子太好笑了,三叔拿着相机本来想把我大包大揽的样子拍下来,没想到拍到了这兵荒马乱的一幕。本来这只是个童年趣事,可三叔这时候高清翻拍了发给我,估计是别有深意。 照片里我叼着的那块玉现在用红绳系在了胸前,那块我一岁时没够着的石头去年还又见着了。 那天去我堂哥家,他书柜里就放着这块石头。毕竟是大大从四川带回来的,留作纪念。那块石头珠圆玉润的,不管是一岁还是二十多岁的我都忍不住去摸。当时一碰到石头稍微有点儿眩晕,差点没攥住,搞得我堂哥问我是不是帕金森。 其实在我抓周以后大大又在四川待了几年,我小时候每次见到他都要哭一鼻子。现在看来三叔去四川很可能是为了我。三叔这人直觉特别敏锐,想来他在四川应该是查到了点儿什么,这会儿发来这张照片提醒我。 我又想到了奶奶给我的那块玉。我家虽然没什么家族辛密,但近几十年总绕着四川和李家打转,实在是有点儿令人不安。 不过转念一想这玉我都戴了二十几年了,要是有辐射我早就死在了‘转化’上,毕竟我又不是天赋异禀的尹家人。而且要是这玉真有问题,三叔也不会藏着掖着。 说起来,李元那个小子也太缺德了。明知道我要去埃及也不主动联系我,我想联系他还查无此人。 一想到埃及这趟行考古里牵扯到了多少人和事儿我就头大。 阿天趁我胡思乱想的功夫查了查埃及。虽说没查到什么关于磁场的东西,但是查到了从七十多年前就在埃及的触角。八国联军英美法德俄日意奥都在其中,还添了个波兰。 不过由于二战的影响,大多国家在埃及式微,留下来比较坚挺的分别是美国,英国和法国。 美国是芝加哥房子,鼎鼎大名的埃及学研究机构,很多美国内外的势力都是通过这里进来的;英国分为两部分,其中一个是埃及探索学会,以大英博物馆和各大高校为主,背后是当时的一众高校研究所和各个家族。但是这帮人兴趣和美国一样,比较注重掠夺文物和搞研究。另一个属于英国的势力是布莱克家族。他们来埃及是传统的那种有钱人自发行动。这家人不同的在于,他们并不是雇佣考古队或是探险队,而是亲力亲为。六十多年前到埃及的是布莱克家的二少爷。但是关于这家人在埃及干了什么又是为什么而来,记录里是语焉不详。而且布莱克家族近些年没什么水花,研究和文物都没搞出什么名堂来;法国作为老牌的埃及掠夺者,由于战果没少被英国黑吃黑,于是本世纪自己又派了不少学者吭哧吭哧在埃及发掘研究。 在收到考古队发来的发掘申请之前,大英博物馆还给我递来了过期的橄榄枝。现在想来那怕不是什么好事儿。 听阿天说完,我想起来,其实除了这三国以外,当时还有一个人跟着伦敦大学来过埃及。这人就是中国现代考古学奠基人之一的夏鼐先生。这位老先生在埃及的经历和前面那几国有什么重合现在不得而知,但是七十多年后,一支中国的考古队在埃及扎了营。苏联在五十年代还帮着修了阿斯旺大坝。这联合国五常都和埃及倒都是颇有渊源。 我不由得无奈的笑笑。 阿天和老张对视一眼。 “我们再问你一遍,这埃及你是指定要去的咯?” 我点点头。 无论那里有什么,我都没道理不去看看。要是有机会能一探那被我一巴掌拍开的神庙而不把握住,必然寝食难安。 老张朝阿天耸耸肩,得意地说了句“我就说吧”。 阿天看着我:“我和张飏刚商量了一下,反正圣诞假期实验室不开门,我俩也没去过埃及,这次就给你个机会当导游,带我俩去玩玩儿。” 我傻愣愣地张开了嘴。“啊?” 老张嬉皮笑脸地补充:“大圣说了,不设计好路线不给小费哟。”然后他又挨了阿天一击。 知道他俩的好意推辞不得,我暗想后面一定要找机会回报一下儿,面上却说“那你们可把小费准备好了,这埃及你俩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地陪了。” 结果祁天还真找到一个,不过那是后话。 就这样儿,我两个朋友不由分说地要为了我的好奇心去蹚这趟浑水。 第八章 不同寻常的矿石 在学期结束前,阿天果然查到了一些线索。 那是五十年代末美国宾大的一次物理实验错误报告。由于磁场干扰,数据总是出问题。那个实验室是在搬到宾大博物馆储藏室附近后才出现的实验报错,最后确认是乌尔古城出土的物件儿自身带有一些辐射。 上个世纪最有名的两次考古发掘,一次是埃及的黄金法老图坦卡门,另一个是乌尔古城的皇家墓地。 图坦卡门那次是卡特在英国一个卡尔纳冯勋爵的资助下完成的,这是英国传统了,资本盗墓。当然这里面要花费的资本是个无底洞,勋爵没钱以后勋爵的女儿又嫁了个贵族,继续支持卡特。 “上回大圣是不是说现在还有一个姓布莱克的在埃及挖着呢?”老张问。 阿天点点头。“从六十多年前当时的布莱克家二少爷掺和进去以后,他们家就没撤出来。” “这么说来要是一直挖着,这布莱克家族可够有钱的啊。”老张感叹了一句。 “边挖边挣呗,埃及文物可吃香了。” 乌尔古城那次考古是大英博物馆和宾大的手笔。其中最有名的是乌尔的皇家墓葬,大英专门有个展览,余下的不少文物都在宾大。而这个宾大博物馆是以两河流域,埃及和中国文物收藏见长。 这种吸饱了血的美国高校大都有自己的博物馆,嘴脸很是可憎。 “我按着王煜说的查了一下,这是我这段时间做的关系图。”阿天指着屏幕上的世界地图轮廓,和其中星星点点的标记说:“这些是这个世纪比较重大的考古发现,各地的战争和有汇报过重大疫情,反常地质活动的时间和地点。” 阿天把同一年发生的事情用同样的颜色标出来了。有的事件之间有联系,有些事件背后有别国的势力,都用线连起来了。她的手划过阿富汗,俄罗斯和南非,最后停在了南极。“这里是最近一次跟‘有辐射的矿石’扯上关系的地方。” 也就是福尔摩斯教授去的那次。 我发现北极靠近俄罗斯的地方也被圈起来了,就问阿天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这里是摩尔曼斯克,俄罗斯在北冰洋的一个不冻港。我标出来是因为苏联解体前后关于这里有个说法,‘不冻的摩尔曼斯克结冰了’。鉴于那种石头‘据说’可以改变周边的环境,谁知道是不是在九十年代触发了什么条件把这儿的水给冻住了呢。不过因为没有考证,也不知道出处,加上当时时代背景很可能只是谣传。”阿天耸了耸肩,“但是矿石的磁场也没有什么证据,要我说也得先算成谣言。” “大圣你刚刚说‘触发条件’?”老张安静半天了,这会儿突然开了口。“所以这种石头有可能本身是正常地待在原地,但是因为人类活动还是什么别的外因,激活了石头的磁场?” “对,我是这么猜想的。”阿天认同了老张的想法:“虽然现在我不知道触发条件是什么,但是在某些事发生或者某些人到来之前,当地是没有类似的事件的。当然我们可以说以前的科技手段比较落后,就算是有‘磁场’这类事情人们也以为只是怪力乱神。” 我和老张都点点头。 阿天继续说:“目前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磁场’,不过按照王煜说的,尹家其实长久以来一直有那种怪病,这就证明这种有‘辐射’的物质是早就存在的,从而推翻了我关于‘现代合成物’的猜想。再加上从埃及,中东到中美洲,基本上涉及到磁场的时间都围绕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 哪怕是出于对资源的掠夺和转嫁国内矛盾的需求,欧美国家在这些地方的投入也有点儿过高了。尤其是英美。那个布莱克家族自上个世纪去了埃及以后,他们现在的掌权人一把年纪了还把大半的时间花在卢克索。如果这个用祖传的兴趣来说勉强能搪塞过去的话,那美国接连不断地在这几十年里四处的投入也只能说他们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了。 至于那个279号行动,在改革开放前他们大多还是在国内活动,不过也通过一些途径比如外事访问或者学术交流到了别的国家。我还没有查到具体都是谁,但是要是他们真像你所说的这次都要来埃及的话,我肯定能把这帮人查出来。包括美国的那些和李元。” 我和老张一直在wow。阿天不为所动地继续: “如果假设这些势力都是因为‘磁场’而行动的话,现在时间就很值得玩味了。目前看来全世界的行动按钮是六十年前,也就是在宾大那件事之后按下的。可能最开始去埃及的中国的考古学家在那里有过什么见闻,加上外国势力一直想渗透到咱们国家,本着‘不管外国人想要什么我们就要先找到’的原则,那个279就应运而生了。 照现有的信息来说,除了六十年前,十二年前也是很重要的时间点。那个到现在还查无此人的李元他父母和你三叔不是差不多前后脚在四川的么?我查到了那时候也有外国人借考古的名义要在四川发掘。这种伎俩他们一直在用,真的是老狗学不会新把戏,很可能也是奔着咱们的那块石头来的。” 阿天一口气快速地说完她的发现。 我和老张又“wow”了起来。 “关于那些矿石,我还查到了一些说法。” 阿天一戳地图,无数新闻标题就层层叠叠地冒了出来。最终一个上世纪初的报纸截图停在了最前面。那是一份纽约世界报,上面写着: “玛雅遗迹或能成为未来世界的主要能源中心?吉尔斯博士带队前往考察。” “啥玩意?玛雅遗迹还会发电是怎么着?”老张一脸疑惑,“这纽约世界报是什么?我咋从来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就对了,这家报纸在发表了这篇报道不久后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我特意查了一下,用骇人听闻或者低俗的内容吸引眼球是纽约世界报的一大特点。”阿天拿指尖点了点那个离谱的标题。“不过这一次并不一定是噱头。因为关于矿石就是能量本身的说法在很多地方得到了印证。” 说着,阿天又把地图拉到了南非。那里有颗闪闪发亮的钻石忽明忽灭。 “这是阿卡斯塔,十九世纪在南非被发现的钻石,有四百多克拉。和其他一经发现就被运往欧美的钻石命运不一样。阿卡斯塔兜兜转转,一直没有离开过非洲。据说是因为没有人有手段去切割打磨它。关于阿卡斯塔的传说还有很多,比如经手过这块钻石的人都意外殒命了,而且它到过的地方都会有像是台风一样的天气。不过这些都是传言,毕竟距它上一次出现在人们眼前已经有六十年了。” “对了,它还有一个名字。”阿天补充道。“【像地球一样古老的生命】。” 我深吸一口气。 “【像地球一样古老的生命】?”老张惊呼,“这不是一颗钻石么?为什么会称之为生命?” “哪怕关于阿卡斯塔钻石的传说神乎其神,还是有人前赴后继地要找到它。但是这钻石就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样,从来没有选中任何一个人。”阿天把那颗钻石放大,“我还查到一些消息。追着阿卡斯塔不放的人里,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跟着阿卡斯塔的指引,就能找到无限宝藏。” “等等,我被你弄糊涂了。”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咱先不管玛雅遗址会不会发电,那个钻石有没有思想。但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么?为什么你说南非的这事儿能证明那个玛雅遗址就是能量场本身?” 阿天心平气和地说:“我没说玛雅遗址是能量场本身,我说的是有人认为那些矿石是能量场本身。因为据说那个玛雅遗址里,出土了一块不同寻常的宝石。” “什么宝石?”我和老张异口同声地问。 “这个我暂时还没查到。有那么多玛雅遗址,我怎么会知道到底是哪个。而且年代太久远了,我只能从一些相关的事件里得到一些信息。” 听阿天这么说,虽然抓心挠肺地好奇,但是也只能作罢。因为玛雅文明范围实在是太广了,光凭一个近百年前的小报标题要锁定遗址的确切位置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阿卡斯塔钻石呢?”我又问。“后来有人再见过那颗钻石么?为什么会有传言说那块钻石跟无限宝藏有关系?” “老王你这就问蠢事儿了。明显就是那些人被利益冲昏了头,这种瞎话也信。”老张说。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些规律?”阿天的话把我们的注意力拉回了星罗棋布的地图上。“无论这些矿石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但是关于它们的消息都在六十年前有一些动静。” 我一琢磨的确是这样。 “其实除了六十年前,还有一年也尤为热闹。” 我问是哪年。 阿天拨弄了一下屏幕,几个点突兀地亮了起来,被一条象征着时间的线连在了一起。 “今年。”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都想起了李铮那个“过程加速”的说法。 在李爷爷家的时候,我短暂地见到了上一个被尹家祖传诅咒找上门的人,就是李元的姑姑李铮。直到李元被“选中”之前,她在那个【转化】一样的诅咒下生活了几十年。 “李爷爷的确说过,世界上还有像是尹家人一样被转化的人,只不过大多都没能撑过去。而且他说,尹家人的转化是磁场力量的一个体现。难不成玛雅遗址和非洲钻石也都是因为矿石磁场而获得的所谓能量和‘无限宝藏’?” 老张皱着眉头:“所以如果我们把那些磁场看成是藏宝图,而矿石是宝藏的话,那么埃及是不是就是藏宝地了?” 我点点头:“我听李爷爷那意思,埃及有可能是279号计划的终点,无论他们在找的是什么。但为什么会是埃及他也没有一个定论。” “且不管他们要找的是什么。随着越来越多‘磁场’被‘触发’,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阿天总结。“我在查资料的时候还发现,不止是我们,还有别人在找那些带磁场的矿石。甚至有些人相信,这些矿石不是我们地球上的,而是有目的地从外星来的。” “这也太扯淡了吧,那些人没有基本的常识么?本来矿石磁场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已经够匪夷所思了,现在怎么着,还弄出外星文明了不成?是不是以后还想殖民地球呢。”老张对阿天口中的某些人嗤之以鼻。 虽然我也觉得什么地外文明入侵很扯淡,但是有一个想法疯狂地在我脑海里叫嚣,曾经觉得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念头再一次浮了出来。 我叫住阿天和老张:“你们还记得我曾经想过的那个关于史前文明的事儿么?就是我觉得地球在孕育人类之前,或许有可能出现过智慧生命,有过高级文明。但是那些文明可能随着地球的,我也不知道是自我修复还是太阳引力的作用下再生了,于是前面的文明就消失了。这些带着‘辐射’的石头,说不定就是那个文明的‘遗书’。” 阿天皱眉:“你的意思是,这些矿石可能并不是天然形成的矿石,而是地球重生之前曾经有过的文明留下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事儿比较扯淡...” “没什么扯淡不扯淡的,还有人相信外星人呢。”老张伸长胳膊拍了拍我,“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说的未必没可能,只不过就像是证明耶稣存不存在一样。有些事儿不是证明不了就能定义它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我反正觉得你说的这个史前文明比地外文明靠谱儿,毕竟地球能有咱们,还不许曾经有过别人咯?” 没等我消化完这份无条件的支持,阿天表示:“无论那些矿石是怎么来的,只要能弄到或者接近其中一块说不定能有别的发现。” 我一拍脑袋。对啊,这说了半天都是纸上谈兵,怎么就没想到能从石头本身入手呢?我可真是够笨的。 老张安慰我说:“这也不赖你,咱们都不知道这些石头在谁手里,上哪儿找去啊?直接跑埃及挖么?” 我说那倒是不用,已经有人给咱挖好了。 他俩疑惑地看着我。我扬了扬眉毛:“宾大那个实验为啥报错,还不是因为从乌尔古城拿过去的文物么?这文物大英博物馆也有一批啊。” 我们仨都兴奋了起来。 “但是就算是接近了那些文物又能如何呢?”老张问。 “这个简单,我回头弄个磁场探测软件。”阿天说。 我惊呆了。“这你都能弄?” 阿天被我的大惊小怪逗笑了。“其实这个很简单,就和安检类似,只不过我把这个软件的平衡磁场设计成不对金属物品反应,而是对不同磁场反应就行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老张又提出一个问题:“大英的展品展出这么些年了,磁场会不会已经消散了?” 阿天说:“宾大的报错也是在几十年后才出现的,证明无论那个磁场到底是什么,都应该是可以持续很久。而且照在南极的情况来看既然磁场可以一次性影响很多人,理论上应该比较强。但是由于那些文物怎么说也不是磁场本身,也不清楚半衰期是多久,所以我也不确定大英的展品上还会不会有反应。” 老张又提供了一个思路。“既然这些东西都和文物相关,那么除了博物馆,其实还有不少可能在私人藏家手里。” 我点点头:“这个的确是,但我们怎么能知道谁的手里有这些东西呢?他们又不会摆出来。而且就算他们有,咱们也没法儿借来扫描啊。” 有很多不在市面上的文物的确攥在藏家和文物贩子手里。但是收藏的门槛太高,不是轻易就能敲开的。 在我俩说话的时候阿天又找出了点儿东西。 “在你们来之前我试着找了找去埃及的人员名单,但是这个范围太广了,我就去查了九月份的住院名单。当时在南极出了事情以后,中美紧急派了医疗队对撤出来的人进行救治。后面十四个中国队的人直接回了国。因为是非常规途径,没有出入境记录,我查不到他们的名字。不过这些人里有十三人在海南入住了疗养院。我把他们的名单找出来了,全都是一直就在南极的科考队员。唯一没有入住疗养院的,虽然我没拿到个人信息,但是很可能就是那个李元。 至于剩下的那四十八个人则一起到了美国接受治疗,入住了迈阿密的一家度假村。这里面有四个人第二天就出院了。其中两人是后勤队员,事发的时候或许因为是在船上,没有受到磁场的波及。余下的两个人就比较有趣了。”阿天顿了顿,继续道:“其中一个是福尔摩斯博士的学生,阿莱克希斯·海茵斯坦,应该就是老张在那个会上见到的女生。现在尚且不知道她是对辐射免疫还是没受波及。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自己混上船的‘旅游博主’,克里斯·亚诺。” 阿天说到这儿让出了电脑屏幕,上面是一个意大利人灿烂的笑脸。 “咱们这个‘旅游博主’可涉猎够广泛的。你们猜我刚刚查到了什么?” 我和老张都期待地看着阿天。 “这个旅行的亚诺下周要参加在伦敦的苏世德拍卖会。而且作为卖家,他拿出来的是一块从阿富汗得来的宝石。”阿天调出来了苏世德拍卖行网站上的图录。 那是一颗剔透的红宝石,和鸽血红不一样,这红宝石内部并不是似有似无的蓝色,而是隐隐泛着阳光一样的金色。但那金色好似真的像阳光一样流转着,换个角度却又不得见了。 不得不佩服这帮在拍卖行做图录的人,他们一个个的都经验老到并且很能抓住潜在客户的眼球。我这种不懂宝石的人看了都觉得这东西不是凡物,老张也啧啧称奇。 对于阿富汗的矿产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那里盛产的天青石在古埃及是被当成是神明的头发,可见珍贵。明明是个坐拥富饶矿产的国家却一直囿于战火,无法发展起来。 那宝石也不知是被这个叫克里斯·亚诺用什么手段得到的。 “这块宝石的噱头是它被称为‘永恒之眼’。不光是它里面有灵动的一抹金色,更加引人瞩目的是这个‘永恒之眼’据说能使被挖尽了的宝石矿又源源不断地能有新的宝石可挖,也能使普通的山麓里凭空挖出矿来。”阿天看向我们,“听着耳熟么?” 这简直是太耳熟了。不管是号称能有无限宝藏的非洲钻石还是玛雅的能量之源,所有跟【磁场矿石】扯上关系的地方都伴随着类似的传闻。 可这个克里斯·亚诺并没有匿名,也没遮掩宝石的来历,还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现,我们不得不思考他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目前我们唯一真正可能接近那种石头的机会。 我激动地说:“那咱们一定得过去看看!”阿天也点点头。 可是说归说,这下周就要开始的拍卖会,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穷学生,怎么能混的进去呢? 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老张开口了:“我大姐最近在巴黎谈她画廊的事儿,我问问她能不能想办法让咱们进去。” 听老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都怪他平常伪装工作做得太好了,差点儿忘了他其实还是阶级敌人。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斗争精神,立刻开心地拍了拍老张:“那如果不太给你姐姐添麻烦的话就拜托啦!” 他矜持地说去问问姐姐。 很快老张那边儿就传来了好消息。原来这场拍卖会有不少张敏认识的人,正好趁这个机会带她弟弟见见世面。老张还问他姐姐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个工作,这样说不定还能听到点内部消息。 张敏果然给我安排了一个实习的活儿,是在拍卖前负责给来宾介绍藏品和引路的。来参与竞拍的人一准儿把这藏品研究得够不够了,这职位其实就是去现场当个花瓶。 拍卖那天很意外的是个周四,而且时间定在了下午两点。这要不是一些万恶的不需要上班上学的资本家,还真就抽不出空来参加。 我们三个一早就从牛津出发坐火车去了伦敦。寻思着这伦敦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去大英博物馆接近一下乌尔出土的物件。 大英博物馆是个非常具有教育意义的地方,里面满是殖民的残骸。也有点儿像没有生命的动物园,把世界各地的文物或偷或抢地搬过来,然后按品种搁在一起,供游客参观。 虽说展出世界各地的文物有助于了解不同的文化,但同时对于那些未曾,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真正踏入非洲、亚洲大陆的人来说,这种博物馆的形式在带来教育的同时也会造成思维固化。更何况好些西方知名的博物馆共同发表声明支持所谓“通用博物馆”这一概念,想堂而皇之地扞卫这些博物馆自身的利益,并且把侵略和掠夺他国的文物正义化。 美索不达米亚文物在大英博物馆三楼。一踏进乌尔遗址展厅,阿天的磁场探测器就开始震动。 乌尔王陵被发掘出土已经近百年了,尚且笼罩着点儿不依不饶的磁场。而且这还不是辐射的源头。我不由得猜或许是那块有着磁场的‘矿石’也像是【永恒之眼】一样夺目,所以曾被乌尔的王族当做了陪葬品吧。 古埃及神庙、极地病毒、玛雅的能量场、非洲的宝石矿和战火中的阿富汗......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件竟都和磁场相关么? 我更加期待下午那场拍卖会了。 简直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个“永恒之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而那个八面玲珑的克里斯·亚诺又是何方神圣。 第九章 拍卖会 作为预备考古学家,我天然地就对文物拍卖有种抵触情绪。 可当初我寻思着要是能在拍卖会上和卖家买家有些接触说不定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就请老张的姐姐帮我走后门领了个可有可无的差事。老张给他大姐的理由是我想下海搞收藏,现在试试水。 我当即表示:“你别再砸我招牌了。本身就没什么名声,一个考古的去搞收藏我这不挨骂呢么”。 老张也不含糊:“就问你去不去吧。” 我说去。 于是我现在就作为工作人员出现在了拍卖场地。 这次拍卖是临时加场,并不在苏世德常规的地方,而是选在了伦敦考文特花园附近的一个有好百年建筑历史的酒店里。 到了会场就有人引着我去员工休息室。知道我是临时被塞进来的,管事儿的也没难为我。他告诉我了会场布置,又叮嘱了一遍我的职责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姑娘负责带我熟悉流程。 换上了统一的制服以后我直觉得浑身别扭。这衬衫和马甲像是成心设计得小一号,跟绑在身上一样,让我疏于锻炼的脂肪无处安放外还差点儿喘不过气来。那个外国姑娘过来帮我松了松领口,还贴心地把胸前口袋里那个骚气的红手绢叠成了一个复杂的形状。她一边叠一边笑着说:“我叫amy,是苏世德艺术学院的研究生。我来这里也是混经验的。你不用紧张,咱们的工作不难的。那些容易出错的事情也不会交给咱们。” amy笑起来的时候金色的眉毛都弯弯的,还有两个小酒窝,很讨喜的美国女孩模样。我点点头,也朝她笑笑。心里想着要我真是来混经验的我也就不紧张了,这要是露馅了保不齐一会儿会不会被人撵出去呢。 等拾掇好,熟悉完环境后我就站在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这里的员工分为好几种,像我和amy这样儿算是‘跑堂儿的’,基本上就是负责站在大堂迎宾和指路。老张的姐姐倒是特别关照过我,所以等拍卖会快开始了我可以进会场去开开眼。不然只有少部分正式员工才有机会真正接触到卖家或者买家,我这种压根儿没机会探听到什么情报。 这场拍卖会主打金石珠玉。在那天看图录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重头戏完全就是那块【永恒之眼】。剩下的几件藏品虽说也算品相上乘,但大多重在工艺和历史,要说器物本身那真的和这不是一个档次的。 拍卖的主题是【混乱中的珍宝】。虽说介绍里避重就轻岁月静好地描述为“有很多人和事流逝在了时光里,泯于战火,但珍宝永存”。能把巧取豪夺说成这样儿,真真是春秋笔法。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主题应该改为【趁火打劫】,尤其是我还在拍卖品中看到了一尊被英国某家族收藏的宋代金佛。 我不懂古董,看不出这金佛的门道来,只知道这又是一件流失海外的文物。而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像这尊金佛一样的文物粗算也得有千万件。那些文物都是我国在四五千年里一个个历史的落脚点,而今足迹凌乱地飘零在海外。这千万件还只是大英博物馆,美国的大都会这种博物馆明面上的,其中还有多少像这尊金佛一样被私人藏家所藏就不得而知了。 再看阿富汗等国。这都二十一世纪了,那些强盗们还在从这些国家吸血。而现在这些西装革履走进会场的人们,哪一个不是在促成这种苦难呢? 这场拍卖会买卖双方大多是欧美人,但来者里也有不少亚洲面孔。 我尽忠职守地站在大堂靠里的地方等着为路过的人服务。老张和他姐姐一进门,我离老远就看见了他们。这回老张难得穿了套深蓝色的西装,这种板板整整的衣裳倒是把他衬得不错。老张的大姐张敏穿了一套湖绿色的裙子,气质拿捏得死死的,跟她朋友边走边说着话。老张乖巧地跟在姐姐身边当arm candy,像只长得过大的鹌鹑。 第一次见到老张也是在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现在想来都已经两年了。我一时有些恍惚。这时候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说“借过一下”。我下意识地一回头,就看到了克里斯·亚诺。 在这儿碰上克里斯·亚诺说实话我有点儿措手不及。 要说我和老张的确是奔着他,或者说他手里的【永恒之眼】来的。不过我们只是想悄咪咪地看一眼,测了磁场就走,并不想跟他打照面。虽说我自己是个无名小卒,但毕竟都和‘磁场’有关,保不齐亚诺也会查到我。要是在这里被认出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出差池。 我跟亚诺说了句抱歉,侧过身把路让了出来。这个意大利人却不急着走了,带着笑意开始打量我。 生怕节外生枝,还好有本职工作能当挡箭牌。我略微低了低头礼貌地问:“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么?” 亚诺玩味地笑了笑:“说不定会有的。” 我暗骂这人没事找事,面上还是端着敬业的笑脸:“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或者同事,乐意为您效劳。” 听罢,亚诺像是在思索怎么能让我的工作丰富多彩起来似的眯起了眼睛。我生怕他真的认识我,恨不得把脸都埋起来才好。还好作为【永恒之眼】的藏家亚诺现在是个大红人,就站在我边上一会儿的功夫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我趁机借着职责在召唤悄默声地遁了。等离开了亚诺看到老张远远地比了个手势问要不要帮忙。我摆摆手,他也没再坚持。倒是和他姐姐聊天的那个穿红色套装,一看就存在感很强的女人看了我一眼。我怕引人注意只好假装没看见,抓紧溜了。 我一走到无人处就立刻抛弃了职业精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群里的信息。第一条是老张发的,他说:“你这身蠢透了”。紧接着是阿天的。她没能混进来,于是在不远处的咖啡馆等我们。阿天说老张一进门的时候我身上的磁场感应器就开始有反应,问我那会儿在干嘛。 我想了想,那不就是骚包亚诺从我身边冒头的时候么?原来刚刚那阵眩晕是因为这个。 不过这么一说,亚诺靠近带来的感觉和我前段时间拿起大大从四川带回来的那块石头是类似感觉。我现在大概能感觉到自己和这磁场的联系了,虽然还是不知道缘由。 看来真的是冥冥之中必须得去趟埃及了。至少得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对磁场有反应。 到了两点拍卖会准时开始了。 和大多窗明几净的拍卖流程不一样,这次会场的灯光集中在展台上。我借着阴影混到了靠近拍卖品的角落里。拜统一制服所赐,没人注意到我,大家都在等着藏品亮相。 第一件拍卖品就是那件金佛。 金佛是藏传佛教的样式,少了丝富态,多了些动态感。一开始不少人出价,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炒气氛呢。后面随着加价就只剩下两个人在角逐了,其中一个是亚洲面孔。我没有权限拿到名单,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中国人,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虽说日本人也一直觊觎中国文物,但是他们更乐意和欧洲人一样零元购,决计不肯花大价钱买回去的。唯一和这个亚裔竞价的是一个法国人,明显他看出来了这个人势在必得,死咬着不放。我都怀疑他是卖家或者苏世德的托儿,来这儿恶意抬价的。 这尊金佛最后以四百一十六万英镑成交了。虽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到底这个买家是谁,但不久之后我在新闻上看见他把文物捐赠回国了。每次看到这种报导我都在想,什么时候我们不需要花钱买,被掠夺的文物就能回家多好。 拍卖还在继续。 随着金佛拍出的高价,现场气氛也热络了起来。后面又接连成交了来自缅甸,非洲等地的藏品,其中不乏有精品,然而成交价格没有一个超过金佛的。到了【永恒之眼】出场的时候,众人都屏息凝神。我不露痕迹地藏在阴影里又往前凑了凑,想接收到更多磁场的信息。 这场的拍卖师都是美人,可能是知道大家都喜欢看美人配珠宝吧。作为压轴的藏品,不少人都是为了一睹【永恒之眼】才来的,与之相配的拍卖师也被人期待了一番。 在这种默契而又无声的期待里,一个有着绿色眼睛,小麦色皮肤的美人走到了台上。她没有像前面几个人那样站到拍卖的台子后面,反而走到了展台中央放藏品的案子旁站定。随后工作人员把盛着最后一件藏品的托盘端了上来。拍卖师接过托盘,让它稳稳地停在手上,然后用另一手颇有风情地撩开了盖在上面的蓝丝绒。在那缎子滑落的时候,她曼妙的身体也随之扭成了一个柔润的姿势。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一半是为了那在灯光下色泽剔透的宝石,一半是为了托着宝石的美人。 【永恒之眼】被放在一个玻璃罩内。应该是有折射角度的,能显得宝石更加亮而大。其实不用这些加持,这宝石也已经熠熠生辉了 【永恒之眼】绝妙在红宝石中那一抹随着光线变化而跃动的金色,就像是猫咪在太阳下会收缩的瞳孔一样。 拍卖师绿色的眸子先是扫过仿佛凝住了光的红宝石,然后瞥向了观众,紧接着又带着众人的注意力把目光落回了宝石上。她始终没有地把托盘放在案子上,而是轻巧地托在身边,展台两侧都转了一下。在她走动的时候,那金色的光随着她身体的摆动明明灭灭,美人和宝石交相辉映,很是引来了不少赞叹声。 当她回到了展台中央把最后的造型摆完,精心设计的光线把这个宝石衬得是流光溢彩,拍卖师曼妙的身形影影绰绰。这帮西装革履的人发自内心地沸腾了起来。 然而这还不算是真正的高潮。 因为克里斯·亚诺突然迈上了展台。 众人的惊呼声在看清是亚诺后变成了交头接耳。他虚揽着美人拍卖师的肩,低下头温和地跟她说“后面就交给我吧”。然后轻柔地拿走了【永恒之眼】。 被半路杀来这么一出儿,那拍卖师倒也镇定。她用目光寻求了一下儿上级的同意后,朝亚诺红唇一勾就摇曳地转身走到了一旁。那厚重的托盘都在她手中晃出了名牌手包的效果。 亚诺这家伙真的是不走寻常路。他不但大摇大摆地公开了自己的藏家身份,现在还呛了拍卖师的行。 接下来亚诺把这场拍卖会变成了他的个人秀。 自卖自夸的收藏家讲述了自己因为【追风筝的人】燃起了想去阿富汗的念头。然后经过一些惊险又有趣的冒险后,最终机缘巧合地拿到了这个【永恒之眼】。 在亚诺的叙述里,他宛如一个头顶主角光环手拿男二号人设的完美物种,众人随着他的表演不住惊呼和大笑。 大家都被他迷住了。这个热情的意大利人晃一晃他的小卷毛,缺心少肺地笑一笑就能狙击一众老中青。 亚诺对于他是怎么得到【永恒之眼】的并没有细说,只是嘚瑟自己的经历。但是大家偏偏就吃这一套。而且这宝石不像是古董,不需要论清楚来历。更何况从阿富汗撬出来的东西,个中周折其实也无需多言了。 经久不息的欢呼和掌声潮水般涌向亚诺。 这个自大狂心满意足地享受着。等人们的注意力从战火纷乱又别具风情的阿富汗回到拍卖会上的时候,他再次开了口:“我拿到【永恒之眼】是命运。然而我这个人命不好,不能让她跟着我受苦。现在我要把这个小美人儿交到一个能善待她,知道她需求的人手里。” 亚诺说着,眨一眨眼睛,向着台下扫视了一圈。 这个展厅很大,但是第一排拢共只有四张桌子。 在跑到台上之前亚诺坐在前排最左边的桌子旁,现在那里是空着的,竟然没坐其他人。老张和他大姐张敏还有那个穿红色套装的女人坐在中间靠右的那张桌子,同桌的还有一个外国年轻人。第一排剩下的桌子分别坐了一桌阿拉伯人和一桌英国人。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亚诺的半拉身子,不知道他刚刚在看谁。 总之看够了以后,亚诺收回目光。他托着【永恒之眼】上下小幅度地晃了晃:“虽说我得到她是命运吧,但命运总会让我们吃些苦头的。所以除了常规竞价之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想从我手中得到她的人能够答应。” 他并没有说是什么‘不情之请’,只是回过头朝拍卖师说:“接下来就麻烦你帮我的宝贝找个好人家咯。” 竞拍场面十分激烈。好像没有人在意亚诺会不会狮子大开口说什么额外条件,价码一个劲儿地往上涨。起拍价是300万英镑的【永恒之眼】大概在六轮竞价后就变到了一千六百万。饶是那个拍卖师也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在无尽风情中添了丝娇憨。 亚诺好像对这个场面早有预料。他脸上的笑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副稳坐钓鱼台的德性。 竞价到了这会儿,第一排坐的那几桌人还没有开过口。 除了亚诺,剩下三张桌子上坐着的都是买家。而他们虽说坐在最前排(这个场子只有一层,坐在第一排的分量可想而知)却只有右边那桌阿拉伯装束的人在刚刚的结束的几轮中买了一只镶满了各色宝石的骆驼。 老张的大姐是为了我们来的,自然不打算来参与竞拍。可和她交好的那个红色套装女子并不只是来看看的架势。再加上中间那桌英国人看起来也颇有些势在必得,而亚诺也并不对这疯狂飙升的价格动心。 这么看起来,【永恒之眼】就好像这是一场有针对性的拍卖。真正的买主在等亚诺开口,说出他早就定好了的价位,而亚诺正在挑选由谁来奉上他想要的筹码。 这热火朝天的会场里,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说不定还有要命的磁场。我真希望这场拍卖快点儿结束,很高兴这个亚诺也和我想到了一块儿去。 他吊足了胃口后,终于再次开了口。“多谢各位抬爱。” 亚诺话一出口,竞价就暂时停止了。这时候价格已经飙到了两千七百万,英镑。 “很高兴大家这么喜欢【永恒之眼】,她的确值得这些。然而我并不打算只用英镑就把她送出去。刚刚我说过,希望想带走她的人能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我在阿富汗遇到这无与伦比的宝石,感谢命运。”说着亚诺拿起胸前的十字架吊坠亲吻了一下。他亲吻十字架的时候,就像是圣彼得教堂虔诚的信徒。引得台下又是一阵充满感情的骚动。“然而这不是我旅途的终点,还有很多未知等着我去发现。命运指引我再次上路,这次我想去埃及探索一下神往已久的古老文明。不过我自己没有探险队,所以希望想得到【永恒之眼】的人能陪我一起去那片神秘的沙漠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更多有趣的人,发现更多了不得的珍宝。” 明明是算准了想要【永恒之眼】的人没办法拒绝他的价码,然而诺亚就是有本事显得轻浮无赖又诚恳。说罢,他又朝拍卖师眨了下眼。 那人翠眸一转,心领神会。“现在【永恒之眼】的价格是两千七百万,还有人想出更高的价格么?”拍卖师又巧妙的加上了句:“或许再加上一支探险队?” 人群又沸腾起来。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 果然,这家伙知道这些石头的事情,甚至清楚有人要去埃及。虽然不知道亚诺是出于什么目的也想加入进去,不过从他能掌握这块【永恒之眼】来看,这个“旅游博主”也绝非善茬儿。更何况他还出现在了南极的那个事件里。这个意大利人的水到底有多深尚不可知,整件事情也随着他大张旗鼓的操作越发地扑朔迷离起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老张,他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对视后我朝他比了个稳住的手势。毕竟他坐的位置很显眼,要是被亚诺看到说不定会连累到他姐姐。老张点点头,移开了视线。 我们都知道,这时候真正的竞争才刚开始。 不出所料,到最后一直纠缠不休的是那桌英国人和老张他们那桌,负责出价的却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价格咬到最后能看出来那个小年轻脸都有点儿红了,但是对方开价总是压他一头。然后那桌的红衣女子按住了他的手,自己开了价。 “双倍。” 女子的声音不大,而且清脆,却有种胜券在握的沉着。她是那种锋芒很盛的美人,应该算不上太年轻,但是岁月明显留给她的比带走的多。 亚诺拍手连声赞“漂亮”,不知道是在说价格,还是说开价的人。 英国人那边也没含糊,往上又加了一千万。到这红衣女子这边还是一个简单的“双倍”。也就是拍卖师乘法算得还不错,不然这价都没法儿叫。 这样往来了几次,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两方的人都势在必得,而且互相之间丝毫没有掩饰。最后还是亚诺叫停了这场厮杀。 “能承蒙瑞亚小姐看得起,是我的荣幸。然而您这样的美人要是想要宝石的话我自当双手奉上,又岂有让您破费的道理?”意大利人眉眼弯弯,“您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上乘的宝石,若是能入了您的眼,宝石赠美人也是一段佳话。” 说完,他走到拍卖桌前从那绿眼睛拍卖师手里接过小木锤,重复了一遍刚刚英国人开的价格。这回那个红衣美人,现在我知道她叫瑞亚,没有再加价。 最后这个石头是以一个天方夜谭的价格成交的,买家是那桌英国人里的一个土耳其裔富商。就算这个意大利人一开始身无分文,现在也富可敌国了。至于他提的附加条件,买主表示自己会说到做到的,而亚诺也总会得到他想要的。 整场拍卖会下来,我越发看不明白这个克里斯·亚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开始我以为他有可能是知道这个【永恒之眼】是烫手的山芋,所以才想在公开场合出手,企图祸水东引。谁知道这家伙还打了别的算盘,不仅没把自己择出去,反而又往埃及这边凑。也是富贵险中求了。 看来目前知道“有磁场的矿石”这一信息的,除了279号计划和从南极回来的那些人,还有这个意大利人(他也是从南极回来的)或许再加上他背后的势力,拍得【永恒之眼】的英国人和红衣美人瑞亚。这些势力之间可能有重叠,然而我并不能分得清。 之所以觉得亚诺背后或许有其他势力是因为279费了六十年才找到一块的矿石,他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拿出来卖了。 现在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引导宾客去宴会厅继续拍卖会后的社交活动了。亚诺和那个叫瑞亚的女人也都跟着人潮走了过去。 看样子今天不会这么快就结束。那我也还有机会再去看一看亚诺的庐山真面目。 第十章 克里斯 · 亚诺 拍卖结束后众人纷纷走到早已备好的宴会厅进行社交,亚诺继续舌灿莲花地绕着人们飞舞。 我兢兢业业地混在人群里一边服务一边听一些闲话。转了几圈,恨不得一多半的人都谈论亚诺。没一会儿关于他的来头我就听到了不少版本。 在有些人嘴里他是去阿富汗淘金赚的盆满钵满的投机者,而在有些人嘴里他又是美国富豪的私生子。毕竟克里斯·亚诺这个名字听起来是有点儿水土不服。一个美国名字配上一个意大利姓氏,怎么编排怎么是故事。 有几个中老年美国人站在人群边缘。我给他们倒完酒,顺势站在他们后面围观他们聊天。没想到还真让我听到了点儿东西。据这帮美国佬说,亚诺出生在西西里的一个黑手党家族,是个名副其实的黑n代。但好像是因为在家族纷争中落败,偏爱他的老爸就给了这家伙一笔钱,让他去这种人的天堂美国享受去。这伙儿美国人中的一个就曾经在迈阿密和拉斯维加斯多次见过亚诺。只是没想到美国都容不下他,这一转身就去了阿富汗,还弄来了这么个宝贝。要不是他当教父的爹宝贝他,就照他这个招摇的性子,早被人摁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美国人言语里满是不屑,然而当亚诺转到这边来的时候,他们又笑着举杯遥遥地祝贺他。 看来无论是谁嫉妒的时候都爱添油加醋。对于这种流言我一般听听便罢,亚诺的底细也不是流言能拼凑出来的。而且现在比起亚诺,我比较想知道拿到这块石头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于是我端着酒瓶往人群的焦点走去。 不过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人想借着职务之便靠近亚诺和那个买主。没等我到跟前就被另一个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你是负责哪一块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来实习的,现在负责给客人倒酒。正准备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添酒。”我朝眼前的金发妹子笑了笑,友好地说。 “哦,那边不需要你。他是很重要的客户,实习生的话不懂规矩,怕你应付不来。” 看样子这妹子或许知道亚诺等人的来头。我于是虚心请教:“那些客户是什么人啊?” 这位前辈用她那双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总之不是你能搭上的。” 我从善如流地转移了阵地,停在了摆满精致食物的长桌旁。这儿有个三层的巧克力喷泉,正好能把我挡在后面不被发现,而又近到让我能在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亚诺和买主说话的声音。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有不少人会来找我要酒喝,影响我的偷听。 不过也多亏了人来人往,关于亚诺的背景没一会儿又听来了好几个版本。 从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到神秘势力势力的代言人,甚至还有美国总统私生子和前苏联高官的遗孤这种流言。整体听下来亚诺的身份成谜,不过在大多数人的口中,他都和意大利某一场黑手党权力斗争有些关联。 在不远处亚诺晃着他金棕色的卷发开始围着瑞亚转,后者自顾自地挑着点心,并不理他。亚诺也不气馁,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点儿什么。瑞亚纤眉一挑,这才终于赏脸给了他个眼神。这下儿她身边那个寸步不离的小金毛脸色也不太好了。 我看的有趣,也暗暗心惊。照瑞亚在刚刚拍卖时那个气势,绝不像是能对没拍到【永恒之眼】善罢甘休的。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是亚诺说了句“我这里还有很多宝石”她才收了手。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可能会认为这是亚诺在吹嘘他的收藏并且向瑞亚献殷勤,为博她一笑。然而那【永恒之眼】却很可能是六十年来各国都在追查的有“磁场”的矿石之一。再加上刚刚诺亚凑到瑞亚耳边说的话我虽然没听清,但口型分明是【我还有另一块】。 得到瑞亚的正眼后,亚诺又趁势提出了去看他收藏的邀请。瑞亚这回欣然应允了。 我本想再听听后续,就听到有人说:“现在的中国女人真不得了,你看刚刚她跟那个土耳其人叫价的样子。她不仅能买下宝石,要买下这人都不一定不行。”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可不是。” 正在交谈的是一对白人女性。我一听这话,明白是除我以外还有人盯着亚诺和瑞亚呢。本来我就当笑话听了,谁让瑞亚的确美貌和气场俱佳,而亚诺的确长了张小白脸的。他乐意给自己弄这么个轻浮的人设,就不该怕别人说。谁知道这俩女的说完亚诺以后又意犹未尽地开始满场找靶子。 “你看那边那个,难怪和瑞亚是朋友。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找小年轻。要不是靠钱,谁乐意理她们。而且她们的钱指不定是从哪儿弄来的呢。”这两个中年女人又撇嘴又皱鼻子地嘀嘀咕咕。 这次拢共没来几个亚裔,而其中最抢眼的除了瑞亚就是老张他姐姐了。老张现在正站在他大姐身边和她说话,亲密又有些矜持地眉飞色舞着。老张的大姐比他大了一轮儿还有余。在他哥哥和二姐嫌他小不带他玩儿的时候,都是他大姐陪着他,故而他也一直很尊重和黏着他大姐。老张的姐姐生得娇小,现在他凑近了和姐姐说话的时候满怀爱意地弯着腰,形成一个亲昵而尊重的样子。 看着他们我有些羡慕,觉得有兄弟姐妹真好。不过面前这二位估计是把老张对姐姐的敬爱看成了对金主的殷勤和谨慎。本来她们要是只嚼嚼亚诺的舌根子也就罢了。能揪着土耳其裔英国人和华裔美国人的身份做文章本身也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可把人家的亲情这么诋毁,这热闹我也看不下去了。 我满脸笑容地走到二人跟前,问需要酒么。她们傲慢而矜持地点点头,把酒杯搁到了我的托盘上。我给她们倒上酒,但是手抖了一下。打翻的托盘撞上酒杯,香槟冒着气泡顺着她们的胳膊流了下去。我连声道歉,赶忙从长桌上抽了块餐巾给她们擦拭。不过这布刚刚盖过盛咖喱的锅,难免留下什么味道。 这两个颇有地位的女士带着酒饭香气,被熏得直发抖。嘴里也不住地小声骂开了。 我惶恐地弯下腰,凑过去说:“真不好意,不过我们考虑到了这种状况。您有什么问题去卫生间都可以解决的。里面不仅里有镜子,可以让您看看自己的尊荣,还准备了消毒液,您需要的话可以也去漱漱口。” 她俩本来在骂我不专业,听完反应过来我听到了她俩刚刚说的话。其中一个人又低声骂了我几句。我赞叹地拍了拍手,摆出被原谅了的惊喜表情:“您看这样不就对了么。有什么不满当面骂,背地里说的话人家又听不到,不就骂给自己听了么?您说是不是呀?”她还想再骂我几句,但是刚刚稍微闹出了点儿动静,已经有人往我们这边看了。 能被邀请到这儿的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不愿意被围观丑态。更何况要是被追究起来她们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估计也不太好看。于是另一个人瞪了我一眼,拉着她朋友就走了。我假意追了两步问用不用帮忙,没得到回应就欣然作罢了。 被这么一搅和亚诺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扫视一圈发现没得听了以后,也就去重新拿了瓶酒,继续在场子里给需要的人服务。 老张可能听到了动静,我拿着新的酒瓶子回来以后他借着添酒问我刚刚怎么回事儿。我给他倒上酒,说刚刚就是手滑了。把老张打发去陪他姐以后我给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准备安安静静等到散场,好去和阿天汇合。 没想到在我已经放弃探听消息的时候又意外的撞见了亚诺。他不知怎么身边竟然没有围着人,自己端着杯快要见底的红酒站在仿哥特式的窗户边朝外看。 那高耸的石质窗框衬得身高傲人的亚诺平白多了些虔诚和谦卑,好像那个在展台上虔诚亲吻十字架的才是真正的他。本来我还以为那只是作秀罢了。 被这个场景吸引,我也向着窗外看去。 是又一个英国的日落。 亚诺在离开之前好像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好在我为了逃避干活,特意选了不起眼的偏僻角落。等我心虚地回到会场继续自己的职责,才发现亚诺并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神出鬼没的到底是去干什么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亚诺到底是谁? 是那个恨不得全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自大狂么?还是叛逆的纨绔黑二代?又或者是在无人处安静地看一场日落的人? 我没能找到答案,只是希望在埃及最好不要碰到这家伙。无论他到底是谁,这水指定清不了。 等我跟负责人交接完,换下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老张和他姐姐站在大堂里,瑞亚也在。 本来我和老张说的是在拍卖会上互相假装不认识的,省得被人看出端倪,甚至牵连到他姐姐。但他刚刚先是去找我添酒,现在又是大摇大摆地站在门口,我一时也不知道这个演哪出儿。 见我出来,老张挥了挥手。我明白这是在等我了。于是我连忙走过去,先对着张敏叫了声姐姐好,不知道瑞亚要怎么称呼,就冲她笑了笑说了句您好。 老张看出我的顾虑,介绍说:“这位是瑞亚姐姐,我姐姐的好朋友。” 我于是又叫了声“瑞亚姐姐”,然后跟张敏说:“一直没找到机会跟您道谢呢,多谢姐姐。”我没把谢什么说清楚。 张敏点点头,笑着说:“你和我妹妹还有小弟都是朋友,也叫我声姐姐,就别客气了。”我笑眯眯地连连称是。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瑞亚开口了。她扫了老张一眼:“张飏,你叫我瑞亚姐姐也就罢了,别让别人瞎叫。”她这话一说出来,连张敏都是一愣。 我心说这姐姐也是太不客气了。虽说的确张口几千万英镑的主儿我是高攀不起,但这当面下脸子也有点儿过了。况且刚刚老张的姐姐刚跟我说完不要客气,她这不是打自己朋友脸么? 我倒是没觉得被人看轻有什么不爽的,也不想张敏姐姐为难,于是赶在老张前面说:“不好意思冒犯您了,初次见面,我的确不该盲目称呼您的。”老张看着还是有点儿生气了,我朝他小幅度地摇摇头。 张敏也打圆场:“素商你真的是,张飏叫我一声姐,也叫你一声姐。张飏的朋友跟着叫,也没什么关系吧。” “敏敏,这你就不知道了。别人就算了,但是张飏这个朋友不能瞎叫。”瑞亚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红唇一勾:“你应该管我叫瑞亚阿姨。” 这个瑞亚真的让我摸不清头脑。 是因为美籍华人不太懂得中国的辈分怎么分么?她明明和张敏差不多大,怎么这辈分到她这里就岔开了呢?从来只听说过往年轻了叫,除了占便宜要当人家爸爸以外,没见过平白拔辈分的。但瑞亚又说的认真,不像是成心压我。我没辙了,顶着一头雾水在她的注视下叫了声“瑞亚阿姨”,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张敏和瑞亚就扔下老张和一地的莫名其妙自己吃饭去了。于是我俩和阿天汇合以后也去吃了饭,顺便把今天得到的信息整理了一番。 阿天说【永恒之眼】拍卖的时候磁场探测器一直在响,比我碰上亚诺那会儿强很多。可能是因为开场之前我碰到亚诺的时候他没有把【永恒之眼】带在身上,而在拍卖过程中我就站在展台附近,相当于和那磁场来了个近距离接触。 那个意大利人简直是满脸贴着“有问题”。不过除了亚诺,我觉得瑞亚也不像是什么无害公民。 于是我问老张他对瑞亚了解多少。 “我跟大姐的这个朋友其实也不太熟,不过好像在我印象里从小就知道有这么个人。”老张想了想,又补充道。“瑞亚姐好像是父辈就移民去美国了,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是跟医药相关的产业。她自己好像也是个生化学家,这点和她家老爷子一脉相承。” 如果是这么个清白背景,那怎么就和磁场扯上关系了呢?我们三个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干脆闷头吃饭。 等回了学校,阿天把今天拍到【永恒之眼】的土耳其裔英国人的资料也查了出来。他的公司注册地不在英国而是在美国,并且他一年大多数时间也是在美国生活的。 至于瑞亚,阿天查到的信息和老张说的基本吻合。 瑞亚中文名字叫栾素商,出生于旧金山一个华裔富商家庭,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因为姐姐的早逝,瑞亚是家里产业的继承人。然而资料显示她对家族生意并不上心,只是偶尔会参加一些商业宴会。基本是属于那种坐等分红的类型,反倒是很喜欢极限运动和学术研究。 关于克里斯·亚诺的资料并不多,而且是从他从阿富汗回来之后才能查到记录的。不过他倒是在不同网红的instagram被圈过无数遍,满世界都是他的痕迹。看样子旅行博主的身份也很努力在落实了。 我们把整理好的人物关系也填进了阿天做的地图里。接着就大眼瞪小眼的,一时抓不住线索。等有人撑不住,打了第一个哈欠以后,我们都知道该就此打住了。 老张说回去再问问他姐姐关于瑞亚的情况,阿天表示她要再去查查亚诺的底细,我也准备再去各种记载里翻找一番。 这时候离我们动身去埃及不到一周了。 接下来我们分头收拾东西,处理学校里的事情。我想起来或许牛津的格里菲斯埃及学研究所会有什么关于埃及的记录,就拉着老张和阿天一通忙活。 事情都弄完以后,也即将要踏上埃及之行了。 第十一章 宝藏埃及 一千零一夜中说:“从未见过开罗的人,就等于没有见过世界”。虽说现在不比千多年前,但埃及的魅力毕竟是抗得过时间。 这是我在埃及考古的第三年。三年的时间基本不会给这里留下任何变化,不过初来乍到的阿天和老张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我们在开罗博物馆等一个叫阿里的人。他就是阿天找到的,比我更好的导游。 趁着时间还早,我就带着朋友们在先接受一下另一种古老文明的洗礼。 “哇这也太酷了吧!”博物馆里,老张瞪大眼睛,恨不得像猫头鹰一样一百八十度地转他的脑袋。阿天也啧啧称奇。 我们三个刚走下台阶,还没深入体验,就被一群热情的埃及学生围住了。老张和阿天没见过这种阵仗,求助似又看向我。我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旁。 “自拍?”“自拍!”那群孩子凑到他俩边儿上说,眼神期待地闪烁着。老张和阿天招架不住,于是都笑着蹲下来合影。 亚洲面孔在埃及不算多见,对当地小孩子的吸引力比金发碧眼的欧美人还受欢迎。等到小孩子们心满意足地散去,老张颇为幽怨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这不是给你和阿天一个机会,感受埃及小孩子的热情嘛。” 接下来我们缓慢地在石棺和雕像的包围下移动。我给她俩讲解着,不时被埃及的孩子询问能不能拍照。等来到阿蒙霍特普三世和他妻子泰伊的坐像跟前终于算是和这层的每个埃及人合过影了。 老张笑着叹了声:“我可算理解电视离演的上个世纪中国人围着外国人看的心情了,真的像是看猴儿一样。”说完他又看了眼阿天,贱兮兮地挑起眉毛,“尤其是我们大圣还在这儿呢。”祁天送了他不屑的一瞥。 我们仰起头来看面前的这尊坐像。老张问:“为什么这两个人这么大,中间和边上的这么小?”阿天说:“刚刚咱们看的那些好像也是大小相差很多。”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给他们讲解。 “这是阿蒙霍特普三世和他老婆泰伊。古埃及人特别讲究秩序,法老一般都是最高大的那个,他的妻子和孩子一般都会刻画得比较小,而他的敌人们会被描绘得又小又杂乱。这是为数不多的例外。”我指指面前的两座雕塑。“这个泰伊还有不寻常之处,据说她是个平民,不是王室中人,甚至不是贵族。古埃及是血缘为传承的,意思就是血亲通婚为保持血脉纯正。尤其是第十八王朝。所以泰伊往后作为平民还可以和法老刻画得一样大,可见是非常受宠了。” 老张听到血亲通婚的时候发出了窒息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着他俩,换了种语气说:“我知道大家有许多不解,希望在接下来的游览里能够找到答案。后面咱们会看到阿蒙霍特普四世,也就是这位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儿子,图坦卡门的父亲。他是这一血脉传承的典型例子。” 阿天笑着推了我一把,老张笑嘻嘻地说跟着王导走。 我们到了阿玛纳展区。这是阿蒙霍特普四世的统治,也是古埃及一个重大的时期。 “老王,这块儿的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奇怪啊?”老张转了一圈以后,盯着阿蒙霍特普四世的立像说,“这大脑袋,长脸,圆肚子,看着精神和生理状况就堪忧啊。那会儿的人还会虐待法老么?” 我压住吐槽的欲望,正色道:“刚刚不是告诉你了这阿蒙霍特普四世是血缘统治的集大成者,你这个学医的不知道他为啥长成这样儿?” 阿天露出了然的神色,老张更是直嘬牙花子:“天哪,这得是近亲繁殖了几代能成这模样啊,你说他们图个什么啊!” 我无奈地撇撇嘴,“其实这也不赖古埃及人,时代局限嘛。而且他们神话里就是这么讲的。”我又收获了那二人求知的表情。 “和咱们国家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类似,埃及也有创世神话。大地和天空之神分别是盖布和努特,祂们不仅是兄妹,还是两口子。顺便说一句,祂俩的爹妈也同时是兄妹和两口子,祂俩的儿女们也继承了家族传统。 努特和盖布有四个孩子,分别是冥王奥西里斯,沙漠之神赛特,生命女神伊西斯和生育之神奈芙提斯。其中奥西里斯和赛特兄弟阋墙,赛特被奥西里斯的儿子荷鲁斯击败。 赛特被处死,但是在古埃及神是可以复活的,所以众神把他的血都放干净了,因为他们相信神复活的关键是在血液。无论如何吧,就这么着,赛特从一个好神变成了觊觎他哥哥位置的反叛者而被清理了。你俩现在明白为啥古埃及的法老们都得血亲结合了不?” 埃及神话的车速明显把他俩震得不轻。 “可是赛特也是血亲啊,他为什么不行?”阿天抓住了重点。 “这就像是咱们国家嫡长子的讲究一样了。赛特作为次子,觊觎他哥哥的位置所以活该落得这个下场。神话毕竟都是人编的嘛,这是为了巩固法老的正统地位。” “那也不必须非得娶自己的姐妹啊。”老张嘟囔着。 我笑他没见识:“拉美西斯二世还娶了他闺女呢。” “卧槽......”老张不无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阿天也不适地撇撇嘴。 我接着说,“其实咱们国家也有类似的神话,伏羲和女娲也是兄妹相婚,其目的也是维护血脉传承。” “但是好歹咱们国家的人没见过娶亲姐妹的。” “每个文明不一样,而且古埃及应该也只是王族这么干。”阿天替我接了老张的话。 我点点头。 “不仅是血脉问题,古埃及看待死亡也和咱们大有不同。他们直到文明的最后都没有想明白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才会有很多关于死者的灵魂怎么找到肉体的说法。还有这个阿玛纳时期,阿蒙霍特普四世整了个宗教改革,所以后面改名为埃赫那吞。如你们所见,法老的名字都是和神有关的。等到了卢克索,我在神庙里再给你们讲。” 老张说我不地道,吊他胃口。我得意地眨眨眼,举起不存在的导游旗带着我的好友团接着看。 古埃及的艺术风格比较写实。比方说埃赫那吞法老明明长得异于常人,还是被如实记录下来了。这种特点在各处都有体现。 走着走着老张又眼尖发现了一个雕像,那是一个记录官的跪像。 “看来在古埃及当官很滋润嘛,肚子上的褶儿都有好些层了。”老张啧啧赞道,“这古埃及人都知道高薪养廉啊,厉害厉害。” 等转到了罗塞塔石碑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问:“中国人?” 我们回过头。 一个长相还算周正,但是眉宇间透露着市侩的埃及年轻人满脸笑容地看着我们。 老张和阿天谨慎地看了我一眼,乖巧地等我做出反应。出门之前我和他们说过,在外面不要随便搭理陌生人,因为我第一年来的时候被骗得不轻。 我点点头,问埃及青年有什么事儿。这个年轻人忽闪着他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我们:“自拍?” 和我们仨合影之后他快乐地道谢,然后热情地提出陪我们转转,被我们婉拒了。年轻人也没再坚持。他指着这块罗塞塔石碑说:“开罗的这块是复制品,正品被英国人拿走了。”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 我们在大英已经看过真正的罗塞塔石碑,刚刚还和老张他们说英国人的不地道。我过去在埃及遇到的人无不觉得在外国展出埃及的东西是种荣耀,能让世人了解埃及。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可当我再看向他的时候年轻人又挂上了灿烂的笑容,他伸出手来和老张握了握,说:“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有个咖啡馆,你们逛完以后可以来找我。” 每个我遇到的埃及人都开了咖啡馆、工艺品店和水烟吧。这和知乎上人均985是一个道理。 见我们不为所动,年轻人咧嘴一笑:“我叫阿里,咱们一会儿见。” 待阿里走后我们仨面面相觑。虽说在埃及叫声阿里有无数人回头,但我们的确约了个阿里在博物馆见。 “这是‘那个阿里’么?”老张问。 阿天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那个阿里”刚好给她发了那张合照,还附上了个在汗·哈利里市场里的咖啡馆。说他不方便在博物馆和我们接触,让我们去那里和他汇合。 这下儿我们更是一头雾水了。明明是个网友面基,却整得跟特务接头似的。 汗·哈利里是老城区里的一个大巴扎。 大巴扎在维吾尔语里是集市的意思,wlmq,伊斯坦布尔、开罗等地都有。风格不同但性质类似,里面多是当地特色的小商品和美食,相当热闹。 开罗的这个哈利里市场还靠近两座有名的清真寺:伊玛目侯赛因清真寺和爱资哈尔清真寺,可谓是宗教和世俗双重的圣地了。 我们仨合计了一下儿,左右是在公共场所不会存在什么危险,干脆过去看看这阿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天刚擦黑,清真寺的灯亮了起来,很是堂皇。 阿里说在侯赛因清真寺门口和我们碰面,我们一到他果然凑了过来。这次他又假装成了一个托儿,拉着我们三个中国游客要往哈利里市场里‘他的’咖啡馆去。对于他这种举动,我们已经没啥脾气了。 哈利里市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商家也无比热情,还都会说几句中文。一见我们就“你好”“来看看吧”“很便宜的”。第一次来的老张有点儿招架不住,一直说“不用了,谢谢”,还得分神来看这市场的建筑和满满当当的工艺品,很是操劳。还好有阿里帮我们抵挡着热情。他带着我们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水烟馆里。 这家水烟馆藏得挺深,被缤纷绚烂的灯店和香水店围住,需得挤过璀璨和香氛才能进入。 水烟馆里的地方不小,三三两两地坐着不少当地人在边享受边闲聊。阿里带着我们坐到把角的一张桌子,熟稔地招呼店家给我们上茶。这个位置离别的客人都有些距离,桌子靠着墙,墙上挂着面斑驳的镜子,显得空间有种扭曲的错落与延伸感。茶很快就上来了,是埃及常见的那种红茶沫加白砂糖冲的茶。看上去很是透亮,喝到嘴里挺齁得慌。 喝了茶,阿里笑嘻嘻地说:“欢迎来到埃及我的朋友们。我是阿里,下午咱们已经见过面了。” 我们三个也一一自我介绍了一下儿,没主动开启话题。阿里接着说:“不好意思让你们还得来这里,但是我不太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和你们接触,怕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这话哪怕是对于一些喜欢言过其实的埃及人来说也过于离谱了,阿里偏偏说的很是诚恳。他见我们不置可否,也不恼,自顾自的解释:“我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结果得罪了开罗一个老板。人家说要是再在开罗碰见我,就要我好看。所以我这不一毕业就灰溜溜的走了么,好几年了我这是第一回来开罗。” 我假惺惺说:“那你还冒着风险跑来开罗找我们,早说就一定不让你来了。” 阿里摆摆手,说没事儿的,他这次来开罗也有事情要办。 其实抛开莫名其妙的出场方式和给自己编的剧本,阿里倒是个挺好的聊天对象。 把场子炒热了以后,祁天不动声色地开启了我们真正的话题。阿里被她发现在一个美国神棍论坛质疑神创论,并且说自己相信史前文明。 卢克索加上史前文明。祁天觉得这人有点儿东西。 “基督教说的那些也就骗骗古人。达尔文说的话很正确啊,物种都是进化来的嘛。”阿里倒是坦诚。 我们无语地对视一眼。 “其实吧还有一个原因。”等我们都看过去以后后,阿里才大喘气。“在我长大的村子里,老人们总会讲他们长辈说的事情。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神明。祂们从沙漠里来,不需要食物不需要水,还可以满足人们的愿望。只要给祂们按时供奉就好。” 这种事儿听起来还挺天方夜谭的。 阿天问:“既然不需要吃喝,那人们是用什么去供奉神明的呢?” “老人们没具体说,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但肯定不是凡物。”阿里认真地说:“我觉得很可能是曾经文明里有过的太阳能人类,只需要一些燃料就能生存。” 还好达尔文不知道他同时相信着这两种理论。 “而且我见过让我相信史前文明存在的事情。”阿里补充道。 我自然就问他是什么。 阿里一开始没答话,只是喝了口茶。我们屏息等着呢,结果他说:“你们要不要试试水烟?” 过了会儿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问我们需不要买她的手工艺品,她怀里的孩子冲我们笑。老张没问价,掏出零钱从她手里买了四个做工粗糙的小吊坠。那女人像是觉得给多了,要找钱,被阿里劝住了。 后来在这店里的消费阿里没让我们出。 “都说了这是我的店嘛。” 我们没提看到了他偷偷给店主钱的事儿,私下里寻思着分别前送他些礼物。 等回到酒店我们仨都累得摊在沙发上不愿意挪窝。来之前我们都各自忙着学校的事儿,上次拍卖会过后还有一堆问题没研究明白,今儿见着阿里以后又增添了些新的疑惑。 阿天告诉我们:“阿里在从开罗消失之前跟着他导师去美国当过交换生。他导师现在已经在美国定居了,但是最近没什么动静。” 老张忍不住吐槽:“这一个销声匿迹,一个隐姓埋名的,去的怕不是美国的51区吧。” 我也觉得这个阿里身上问题不少。可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他的举动却打消了我们的顾虑。 第二天阿里开着他朋友的金杯送我们去开罗边儿上的吉萨看金字塔。 我看书上说曾经这两个城市之间有过水路,毕竟当时尼罗河就在金字塔前淌过。只可惜没能赶上那个时候能亲身感受一下。 高架桥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居民楼。 老张看了看窗外:“哎老王我问你,为啥这一路上看到的房子基本上都没有修屋顶啊?” 我说这是因为埃及房子的税比较高,要是没有修完,就会减少很多税钱,所以就导致了埃及的“上不封顶”风情。毕竟埃及的体面并不流于表象。 埃及的旅游景点埋伏着假工作人员,自从踏进金字塔景区大门我们三只肥羊就被盯上了。有个男的过来让我们出示景区门票,老张没防备就要掏出来给他看,被我一把拦下。 “啧,我忘了告诉你们了,这些所谓的工作人员都是假的,他们要是拿到了票就会缠着咱们,不给小费脱不了身。” 阿天和老张皆是无奈。 那人还要纠缠,阿里从边儿上赶过来用阿拉伯语嘀咕了几句给打发走了。他友善地拍了拍老张后背,说:“我的朋友,这里的确有些埃及人比较狡猾,但有我在就没事儿的。” 我们走到了胡夫金字塔底下。老张仰着脸赞叹地看着这一人类历史上的杰作。 其实埃及能兴建这种等级的建筑还要和当时的社会构成有关,古埃及人并不介意举国之力为法老铸就永恒。 这时候我还觉得“常理”是认知的一部分。简直无知得令人羡慕。 去参观法老墓室要通过一条逼仄低矮的甬道。金字塔里面空气混浊闷热,照明靠很有些年头的电灯,满地都是各种杂乱的线。 阿里没跟进来,只有我们仨埋头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一开始的兴奋被磨得有点儿泛潮,老张抱怨:“这还有多久才到头儿啊”。 我说还得会儿。为了安抚他俩,我边走边讲了个金字塔铭文里关于【食人者的赞美诗】的记录*。 在那个版本里,古埃及的月神孔苏是个‘噬神之神’。法老用自己的葬礼帮孔苏骗来别的神,供给祂食用。而法老本人得以替代被吃掉的神位列仙班。 这个故事讲完,我们也正好爬到了墓室里。 整个金字塔是石头建造的,墓室四周自然也是石壁。当间放着一口空空的石棺,法老的木乃伊已经运去博物馆了。 阿天对子不语最没感觉。她盯着那口没了墓主的石棺说:“那咱们这进来了这里,算不算引君入瓮呢?” 听了这话,身在闷热的墓室里,我打了个激灵。 老张在一边儿也一惊一乍:“大圣你别说,我都感觉到阴风了。” 我被这两个混蛋吓得不轻。出去的路上就又给他们讲了几个关于金字塔的诡异记录,心里才痛快了些。 启程去卢克索前,阿里跟我们说他当晚就要坐火车回去,到时候上埃及见。他坚持着被通缉的人设,不肯坐飞机,我们也没勉强。 尼罗河是自南往北流的。 古埃及以古都孟菲斯也就是现今开罗为界,北边为下埃及,南边为上埃及。这和我国北上南下的说法迥异。卢克索也就是曾经的底比斯是上埃及的宗教和政治圣地,赫赫有名的卡尔纳克神庙和帝王谷都在那里。而我们考古队要去发掘的地方,就在卡尔纳克神庙里。 我一直没有提起关于我们此行来到埃及的真正目的。阿天和老张像是看出了我的鸵鸟心理,也没催我。不过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等到了卢克索,就容不得再拖延下去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入夜后尚且熙熙攘攘的声响,枕着流光溢彩的尼罗河慢慢睡去。 这尼罗河的水,绵延不休地流淌了几千年。明天我终于又要去这大河的上游去看看了。 第十二章 底比斯 古希腊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说“埃及是尼罗河的赠礼”。 虽说尼罗河的上游分别是埃塞俄比亚的青尼罗河和卢旺达的白尼罗河,但是在千多年前却偏爱地滋养出了古埃及文明。 底比斯是卢克索的旧称,荷马史诗曾用【百门之城】来形容这座当时已知世界里最大的都城,这处众神之地。自南向北川流的尼罗河穿行于其中,把底比斯分为东西两岸。东岸坐落着神明的居所卢克索和卡尔纳克神庙,西岸岸是法老安寝的帝王谷。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看着相比开罗更加低矮的楼房和路上更多的马车,阿天感叹:“这里跟我在上个世纪的纪录片里看到的简直一模一样啊。” 老张接茬儿道:“可不是么,感觉改革开放的春风没吹到这儿似的。” 阿里对我们来到他的家乡表示热烈欢迎。他家在卢克索西岸的小村子里,往来一趟也颇有些距离。我们和他说了今儿就去在附近转转,不用他折腾一趟。阿里表示那明天我们去帝王谷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尽地主之谊开车接我们一起去。 卢克索的市中心比开罗更紧凑点儿,也更加有喧杂的人情味儿。吃完午饭老张就吵吵着要去我们考古工地所在的卡尔纳克神庙看看。 卢克索是我在埃及最熟悉的城市,卡尔纳克神庙又是我在卢克索最熟悉的地方。过去的两年里每个冬天我都会来这里跟着考古队进行发掘,甚至比我在希腊的工地都有感情。 卡尔纳克神庙是卢克索地区乃至整个古埃及最重要的宗教圣地,因为这是太阳神阿蒙的寝宫。 每到奥派特节,祭司就会抬着太阳神的像从卢克索神庙沿着萨芬克斯大道来到卡尔纳克神庙,再横渡尼罗河,把神像送去西岸,完成太阳神在人间的旅程。那也是一年当中埃及平民得以进入被法老和祭司们把持的神庙的唯一机会。 去年在意外发现地下神庙以后,我还躺在担架上被抬过了这条路。 顺着萨芬克斯大道走进去,就能看到拉美西斯二世的雕像。这座神庙经历了历届法老的修饰,每个法老都鲜明地刻画在这里。 多柱大厅是卡尔纳克神庙最着名的景点了,据说当时第一批走进来的西方人对此叹为观止,转头回老家就拉帮结伙来当搬运工。* 曾经色彩强烈的多柱大厅现在当然只剩下被时光剥落后的颜色,只有柱头的莲花还带着些色彩。埃及人对光线的把控很妙,虽然现在大厅的顶部破败不堪失去了原本作为遮挡的效果,阳光得以肆意地撒下来。但依然可以想象当时在每天不同时间、不同季节时阳光从不同?度透过狭小的窗户钻进来,降临在神像上的样子。 壁画里记录着神庙兴建和神明给予法老荣光的场景。穿行在巨大的石柱中间,人物浮雕随着光线摇曳。多柱大厅的柱子上现在还留有浮雕和铭文,密密麻麻地书写着法老的功绩。 古埃及人相信,文字和图像都是有魔力的。 故而神庙的壁画上用誓言写就了法老以惩戒神和埃及人共同的敌人向神明献祭,而神明予以埃及繁荣。 在这座为神建立的庙宇里,法老和他们的神明并肩,对抗时间和死亡。 历史真的在这里流淌。 我指着其中一个石柱上的拉美西斯二世的王名圈和其周围的浮雕问阿天和老张看出什么来没有。 老张歪着脑袋说:“这和边儿上那小蜜蜂画风不一样?”我捏了捏拳头,忍住锤他的冲动问还有呢?阿天说好像这个什么王名圈比别的刻得都深一些。 我点点头:“因为这里曾经是别的法老的王名,拉美西斯把他的名字刮掉了,重新刻上了自己的,于是这就变成了他献给神明的功绩了。” 老张睁大了眼睛惊讶道:“这都成,这不是糊弄神呢么?” 阿天倒是颇觉有意思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神还是不信神。” 其实我也不知道拉美西斯二世到底信不信神。我自己是在无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大的社会主义青年,跟那些子不语的事儿搭不上边儿。 可如果我们不能证明神是假的,那么曾经在这里的祭司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供奉不知真假的神明呢?他们感受过神迹么?聆听过神明的声音么? 不知道为何,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刻有铭文的石柱上。 天忽然就暗了下来,光线开始摇曳。我刚刚手不小心碰到的地方本来色彩已经脱落了,现在却变成了鲜艳的绿色。顺着这片绿色看去,明艳的色彩被一丝光线逐步点亮。再往上,就看到了屋顶。画的也不知是不是星空,光线很暗看不分明。然后光线产生了变化,我直觉这是因为时间在流逝,阳光落在了拉美西斯二世的王名圈上。 光线继续摇曳。刚刚的王名脱落了,变成了或者说恢复成了图特摩斯三世。阳光现在从这个空间上方那一处小孔里射进来,照到了兀自矗立的神像上。应该就是至圣之所【holy of the holies】了。 再然后我发现自己摸的地方变得潮乎乎的,明明一直是艳阳天。接下来水越来越多,我闻到了属于尼罗河的气息。卡尔纳克神庙据说最初是仿照创世之岛建造的,当时尼罗河漫过四野,只有至圣之所和其上的太阳神像像是水中唯一的岛屿。一开始在只觉得有河水在脚下流淌,很快被淹没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想挣脱,但是手却牢牢地被固定在石柱上,动弹不得。 好像有脚步声。我拼命扭过头看向祭坛,有个人影涉水走了过去,他走在水上就像是走在平地上一样。他手里的烛光代替了不知何时消失的阳光,整个大厅随着他的脚步时明时暗,最后光落在了石柱上的某处。 紧接着是一阵晃动。 回过神来发现是老张使劲在晃我的肩膀。我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老张急的围着我转了半圈,被阿天一把推开了。她扳着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问发生了什么。 我见老张和阿天不像是一起进到了4d影院,周遭的游人也神色如常。刚刚可能只是自己陷入了短暂的神游里。但我也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只好说:“我好像沉浸式体验了一把这个神庙的历史。”如果不是差点儿溺亡的那种就好了。 阿天和老张将信将疑地盯着我。 为了岔开话题,我带着他们从多柱大厅出来,越过错乱堆放的石块和荒草指着石子路的尽头说:“紧北边儿就是我们考古工地了。不过现在早就下班了,就算有人在也不对外开放。” 明明早就跟他们说过,但老张还是夸张地叹了口气。就连阿天都有些遗憾:“我还想趁没人进去看看你发现的那个建筑呢。”她说着,眼睛还往周围扫了扫,像是在想能不能有办法混进去。老张也积极响应:“怕什么啊,咱们进去看一眼,就一眼。” 我翻了个白眼,怕这二位爷真的要去付诸行动,抓紧把他俩拉到了边儿上。 那里朝东的墙上刻着拉美西斯二世在卡迭石的战役图。卡迭石是埃及和赫梯争夺叙利亚控制权的战争系列中的一场,由拉美西斯二世亲自披挂上阵。法老们经常会在神庙的壁画里刻上自己大败敌人的场景,是以此向神明邀功:“我击败了你的敌人,用他们的死向你献祭”等等。* 简而言之就是献给神明的【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图。 现在我们看的这个壁画是典型的神庙夸夸风格记载,把法老的好大喜功体现的淋漓尽致。在壁画里拉美西斯二世乘着战车,拉弓占据最中央的位置,他身后跟着小小的排列整齐的埃及军队。在画面左侧则是溃逃的赫梯军队散乱地排布着。我又拿出了导游的腔调,讲起了古埃及的艺术和政治风格: “就像是咱们国家的艺术讲究和谐一样,古埃及的艺术追求的是秩序。比如这幅画里的拉美西斯,他就是绝对的主角,是唯一稳定的人物。其余的不管是他的敌人还是士兵,都是混乱的、无序的。之所以法老会强调这一点,当然有他展示自己的原因在里面。但也因为古埃及人认为恒定是今生和来世都至关重要的。比如他们会说‘像奥西里斯一样恒定’,这意思就是像奥西里斯一样保持永生。毕竟他是第一个木乃伊,最先达成死而复生的。” 老张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阿天忽然指着壁画上一些条状的凹痕问我这些是什么。老张也凑过去看。 碰巧我第一年来的时候听人讲过,就告诉他们这些是抓痕。 “在古埃及政权衰败以后,皇室和宗教团体就失去了神庙的控制。但是民间对埃及众神的信仰还没有消退。于是他们就纷纷来到曾经不被允许靠近的神庙希望能带走点儿神圣的痕迹。这种抓痕基本遍布了埃及各大神庙,而且人们抠的时候都会避开神或者法老的人物。” “那为什么有的抓痕在那么靠上的地方?”阿天指着三米多高处的痕迹问。我说那是因为在荒废后的几千年里这里被沙子埋住了,只露出了上半截,于是人们站在沙子上就能够得到了。 接着我们去看了哈谢普苏特*的方尖碑,这块着名的纪念碑在多柱大厅的东边。曾经镀金的方尖碑在日出的时候应该是无比耀眼的,现在虽然被剥去了黄金的外衣,洁白的碑身也在余晖下闪烁着。 老张“咦”了一声。“是不是纽约也有这么一个方尖碑来着?怕不也是偷了抢了弄过去堂而皇之地摆出来吧”。我说那你可还真就冤枉美国人了,那是为了答谢美国人修阿斯旺大坝的谢礼。 “这埃及人好新鲜啊,拿文物去送礼?”老张不是很理解。 能用古埃及的文物跟西方国家表达友好,再能脱非入欧,那对于现在的埃及来说怕不是稳赚不赔。 卡尔纳克神庙其实指的不是一个神庙,而是一个神庙群。主要供奉的是底比斯三柱神:太阳神阿蒙、他的妻子战争女神姆特和他们的孩子月神孔苏。 站在孔苏神庙里老张问:“这个孔苏是不是你在金字塔里讲的,吃别的神的孔苏啊?” 我说:“这你记得倒是挺清楚。”老张嘚瑟地说那是。 我告诉他们:“在古埃及,神明的职能和设定是会随着时间和需求改变的。就像是赛特分明是帮助太阳神拉打死对头大蛇阿派普的好神,后来却变成了弑兄的反派角色一样。孔苏在底比斯只是无害的小月神,是阿蒙和穆特的乖儿子。” 其实孔苏神庙没啥看头。正准备招呼着打道回府,突然老张眼尖发现了残破的神庙一角竟然出现了几样水果。我们好奇地凑过去看。橘子和香蕉整齐地码在那儿,不像是随手放下的。 阿天问:“这不会是给孔苏的贡品吧?” 老张也看着我。在他俩的注视下我只得说:“可能是这里有人还信着古埃及的神吧。”但是话一出口我都觉得可笑。在这个时代什么人还会保有逝去千年的信仰啊。 我们转身要走,一回头看见身后站了一个埃及年轻人。 在埃及各个景点都有给自己安排工作的人。他们在神庙各自占据一个庭院,要是在帝王谷就是占据一墓葬,等游客来了就进行讲解,以此赚一些小费。见到中国游客可能还会要点儿清凉油。总之自打进了卡尔纳克神庙,老张这一路掏了不少钱了。 那个年轻人看看我们,又看看摆着‘祭品’的角落问:“你们是来旅游的么?” 老张点点头。 年轻人大概给我们介绍了一下儿孔苏神庙,我们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老张递给他二十埃镑的小费。他笑笑接下了,说自己叫苏格拉底。 我们莞尔。见过了那么多默罕默德和阿里,没想到会碰到一个苏格拉底。 告辞后我们往外走,就听到苏格拉底在身后说: “you believe or not, god never leave thebes. 信不信由你,众神未曾离开底比斯。” 这人用的是卢克索的旧称,底比斯。 我诧异地回过头。那个年轻人站在破败的已经没有了神像的神庙里,身上披着曾经属于神明的阳光。虽说他正在低头把老张给的钱收起来,但也莫名带上了庄重的颜色。我再次看向那单薄的祭品。某些人偶尔地供奉,就像是那个古老帝国苟延残喘的气象。 说不定三千多年后,神明真的还在注视着法老们为祂们修建的庙宇。 回酒店时路过卢克索神庙,恰好赶上清真寺礼拜。当初修建这所清真寺的时候不知道下面有个古埃及的神庙,这就导致了现在去清真寺礼拜的人要先经过卢克索神庙,而在卢克索神庙里能听到清真寺的礼拜声。 晚上我们就在酒店里吃的,这里的住宿环境不错,配套的餐饮也挺好的。我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能边吃边看尼罗河。不过没人去看,因为阿天和老张两双眼睛盯着我。我避无可避,也只能看回去。 “现在说说吧,你在多柱大厅里怎么回事。”阿天陈述了她的问题。 我看看老张。老张是那会儿把我从幻觉里摇醒的人,目前我把那会儿的经历称为幻觉。 老张见我看他,忙说:“大圣问你话呢,你看我干嘛。” 我说:“我这不正要说呢嘛。你先告诉我,为啥那会儿你要晃我。” “老王你是要讹人是吧?当时你直愣愣地盯着那破柱子,后来又使劲儿回头,脖子都快扭折了,跟魔怔了似的。这也就算了,最后你不知道跟谁较劲死活不喘气儿,我再不晃你你憋死了怎么算?”老张愤愤地说,像是还心有余悸。 我尴尬地咧了咧嘴,又看了眼老张。他现在还气呼呼的,好像受了多大气似的。我讨好地把不爱吃的甜点推到他面前,说:“嗐,我这不就问问嘛,生啥气啊。” 老张拿叉子一叉那米糕。:“你别来这套,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撇撇嘴,把那离奇的经历说了。然后我又补充了一句:“最后我好像看到了烛光落在了图特摩斯三世的王名上,但是不敢确定。” 老张和阿天都安静地听着。 “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幻觉,就是那种突然出神然后自动播放的脑内小剧场,但是听老张这么一说好像我真的表现出来了啊。” 老张小声嘀咕了句:“我差点儿以为你要被空气憋死了。” “我这不是没事儿嘛。” 阿天不知道寻思着什么,一直没接话。 我还想找补两句,老张一拍桌子下了定论:“这事儿邪性”。然后认真地看着我说:“老王,咱要不还是走了吧?” 我啪地拍了他手背一下儿,说:“你丫半天就想到了这个?”他缩回手嘟嘟囔囔着为你好你还打人没天理小心遭报应。我懒得理他,把米糕连着叉子一起端了回来。 这时候阿天问我:“你刚刚说‘闻到’了尼罗河水的味道。你怎么知道是尼罗河?” 我一愣。“其实我也不确定那就是尼罗河,但是历史上尼罗河曾经流经过那里,所以下意识地就觉得是尼罗河水了。” 然后我给他们讲了我所知道的卡尔纳克神庙的兴建史: 卡尔纳克神庙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建筑规模都不同。曾经没有多柱大厅的时候,尼罗河水是直接环绕着摆放神像的神龛的。在第一王朝初建神庙的时,这里被尼罗河围着,像是一个孤岛。后来随着尼罗河的涨落,和埃及的发展,才慢慢变成了神庙群。 “我今天下午的体验就像是慢慢倒退到千年前,得以看了这个神庙的历史。好像我是从二十一世纪退回了拉美西斯二世那会儿,然后又退回了图特摩斯三世的时候。再往前估计就是创世之岛了,所以周围全是水,就把我给淹着了。” 阿天问我:“你有没看到什么你不知道的?” 我问她这是啥意思。 阿天说:“你刚刚讲的这些创世之岛和神庙的修建历史你自己本身就知道对吧?” 我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你是不知道的呢?比如你说突然展现的色彩,你知道原本它们应该是什么颜色的么?还有剥落的铭文,你知道这些铭文原先是什么么?” 阿天想确认的在是那种情况下我是否突然回忆起了曾经知道的事情。她这么一问,我倒是的确忽略了一些事情。 在那个非自愿私人小剧场里,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蓝色。从天花板蔓延,就像是逐渐展开的夜幕。充满生机的绿意自立柱攀爬而上,匠人们深深地把法老的名号凿刻在仿生的莲花柱上。好像有吟诵声,伴随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细细密密地裹了上来。 沉浸其中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竟然可以很完整地回想起来。这跟普通的梦境还是有所区别的。而且我可以很确定,曾经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知识。应该就是在那个沉浸式课堂获得的教学体验。 阿天若有所思,但是没有再追问。 “你说,这会不会是神迹啊?”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句蠢话。 老张果然没放过嘲笑我:“你什么年代的人了还这么迷信?” 我脸一红,说这不叫迷信,这叫对未知怀有敬畏之心。 “得得得,您说的都对。不过放心吧,就算是有神迹,也不会给你我这种人看的。” 老张说的没错。我不禁想,那谁会是真正的观众呢? 第十三章 阿里的神明 第二天阿里一早就到了。 一见到我们他特别高兴,一边说着“我的朋友”一边热情地给了老张一个拥抱。看他的热切劲儿,倒真颇有些久别重逢的感觉。 吃过早饭我们就往帝王谷去了。 从东岸到西岸的直线距离不长,但是尼罗河上没有架桥,要是开车的话需要绕行好一圈。还好阿里机智。他把车停在了西岸,我们一起从东岸坐船过去,只花了几分钟就横渡了尼罗河。 今天阿里自己开了辆车。还是在埃及常见的金杯,我们考古队租的就是这种。他说这是管他哥们儿借的,他自己一般骑从中国买来的摩托。 尼罗河把卢克索分为了东西两岸。 古埃及人重视自然规律,便按照太阳东升西落的规律把东岸视为太阳神的居所,兴建了神庙;西岸作为太阳落入地平线后的旅途,修凿了法老进入重生之路所需的陵寝帝王谷。在开罗,金字塔也大多建在位于西岸的吉萨。 帝王谷是新王朝时期自图特摩斯一世开始使用的墓葬形式,每位法老埋入帝王谷之前都会在其葬祭庙【或称陵庙】停灵。 这些古埃及的建筑已经在这千年里,成为了环境的一部分。小动物们也习惯了每天清晨尼罗河畔的呜咽声。 那是风吹过门农像发出来的。 门农像本身属于阿蒙霍特普三世的葬祭庙,被后来的欧洲人当做是希腊神话里的门农。只不过葬祭庙在建成后的岁月里葬祭庙被或拆或毁,早已不得见了。只留下了这两座巨像,安静地坐在旷野,注视着对岸的日出。 虽说阿蒙霍特普的葬祭庙无觅处了,但西岸还是有两座葬祭庙很有可观之处。其一是拉美西斯二世的拉美西姆,另一个就是埃及的第一位女法老哈特谢普速特的葬祭庙。 我们到了哈特谢普速特葬祭庙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天中某一个礼拜时间,门口负责安检的两个员工一站一跪在虔诚地礼拜。 老张见状小声地跟阿里说:“如果你需要礼拜,我们不介意等等的。” 阿里有些惊讶地笑了笑,拍拍老张:“多谢你我的朋友,阿拉也不会介意我迟一些再礼拜的。咱们先去看看这位法老的建筑吧。” 参观完两个葬祭庙,阿里拉着我们去附近的村子里吃了午饭。我虽然来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深入过当地人的生活区域。哪怕中午还是没得猪肉吃,但是农家乐就是比早就吃腻味的饭馆要香。 饭后我们去了帝王谷。 现在对游客开放的是东谷,图坦卡门和拉美西斯二世等法老都安寝于此。西谷由于还在发掘,暂时不对外开放,我甚至都没跟着考古队进去参观过。其实别说西谷了,就连东谷都有好些墓是不让参观的,只留作研究用。 进到景区还离真正的帝王谷有一定距离,我们买了票坐上景区的观光车突突了几分钟才到。 帝王谷以山为陵,就好比金字塔是大的封土堆。远远地看到绵延起伏的山脉,不得不感叹这法老的埋骨之地相当讲究。 下车以后阿里指着帝王谷的山峰问我们知道为什么图特摩斯一世把墓葬的地址选在这里么? 老张说:“吸取了金字塔太显眼了容易被盗墓的经验,所以把自己的墓葬在了山里?” 阿里说这也是个原因。他看着我和阿天,示意我们也猜一下儿。 “在吉萨的时候不是说把金字塔造成那样子是为了仿照太阳光的照射形态么?这帝王谷是不是也有什么讲究?”虽然阿天没有回答,但是她问到了点儿上。 阿里让我们再看看最顶端的山峰,是不是类似于金字塔的形状?老张眯着眼睛看了看,说还真是。“要是把那个山峰看作是阳光散射的形态的话,整座帝王谷都在太阳神的庇佑之下了。”阿里得意的说。这和我每次来帝王谷听到的说辞都差不多,游客们都吃这套。 不过后来当法老的统治终结后,这种本来利于保护的墓葬形式反而为盗墓贼提供了便利。明火执仗者有之,监守自盗者亦有之。甚至在第二十王朝的考古发现里还有法庭记录了关于盗墓的事儿。 由于帝王谷游客比较多,怕在狭窄墓道里讲解会造成拥堵,导游都会在墓葬外面的空地上讲解。我们边儿上是个说英语的中年旅游团,游客们都兴致勃勃地听着导游讲解帝王谷被发掘的经过。讲到图坦卡门的时候大家尤为认真,毕竟这是为数不多完全留给英国人‘发掘’的陵墓。其余的早在古埃及时期就被无数次洗劫过了,更别提后面来肆意提款的欧洲人了。 每次看埃及人给现代掠夺者的后代讲述自己国家被掠夺的历史,我就觉得荒唐。 “我看着那个霍华德·卡特支使埃及人去他们老祖宗墓里面搬东西都觉得难受,”老张小声儿用问中文说,“要是这帮人有脸去敦煌,那估计得被教育一顿”。 我耸耸肩:“毕竟埃及人是阿拉伯人,并不是古埃及人。所以感受和咱们不一样。” 因为阿里在场,为表现尊重我们仨一般交谈尽量是用英文,只有在这种不好让他听见的情况下才悄悄用中文说两句。 阿里表示自己对帝王谷的墓不是很感兴趣,就不跟着一起下去了,让我们自己转转。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需要他当导游,于是合计了一下,挑了几个有代表性的墓进去看了看。 其实帝王谷里虽然六十几个墓葬,但是内容大同小异,区别就在于等级和保存完善程度。于是我们选择了图特摩斯三世的墓作为开场,赛提一世和拉美西斯三世的墓也在参观范围内。图坦卡门的墓早就被搬空了,然而就是这光秃秃的墓室还要额外花钱进去看。我们仨谁都不想当这冤大头,于是就只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一下儿。 我们先去看的是图特摩斯三世的墓葬。 我去年来的时候本来有机会跟着意大利考古队去图特摩斯三世的墓看一看,但摔没了行动能力,只能打了水漂。这次发现图特摩斯三世的墓竟然对外开放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位被托特神喜爱的法老是古埃及最着名的法老之一。他儿时被哈特谢普速特扔到神庙,后又在祭司们的帮助下夺回了王权,还把埃及的版图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扩张。论功绩,他带着军队往北打到了幼发拉底河,军营深入到了西边的撒哈拉沙漠里,拱卫着埃及。此外他还修缮了卡尔纳克神庙,算是军功和宗教两不误。 “关于图特摩斯三世军事版图扩张还有个趣事。”我在笛子一样悠长的墓道里边走边说,“尼罗河本身没有名字,因为这条河在埃及的地位无可比拟。古埃及时候就用【河】来称呼,类似于英文里的the river。等到图特摩斯带着军队打到了叙利亚,看到了幼发拉底河的时候,整个人被惊到了。没想到世界上除了我们埃及的河以外还有一条河,而且竟然是从北往南流。于是他就给这条与尼罗河流向相反的河起名为【颠倒河】。” 阿天和老张都付以一笑。 我在开罗卖了个关子,说到了帝王谷给阿天和老张讲埃及人的死后世界。于是下到了图特摩斯三世的墓道里就着壁画给二人讲亡灵书。 亡灵书其实更像是【古埃及死后世界指南】,教人们如何通过审判,得到永生。亡灵书其实没有某个特定的版本,基本上算是私人订制的,就是内容大同小异。 在图特摩斯三世墓中,亡灵书记载了法老被阿努比斯带到奥西里斯面前,正义女神玛阿特的天平横在法老和永生之间。通过审判的法老得以穿过杜阿特,也就是埃及的阴间,乘坐上太阳金船。虽说古埃及人对于审判严阵以待,然而至今尚未得见没通过审判的法老。毕竟他们生前极尽所能取悦神明,就是为了能达到永生。在这段故事里,赛特帮助太阳神拉在祂最为虚弱的夜里击败大蛇阿派普,使得太阳可以再度升起。 埃及人相信动物是有神性的,所以墓葬的壁画里有好些动物元素。比如天空之神荷鲁斯就是鹰头人身,智慧之神托特就是鹭鸶头的神。 我跟老张说:“这托特还是医药之神呢,你可得好好儿拜拜。” 老张真夸张地拜了一拜。他对这些小动物元素比较感兴趣,问这壁画上是不是木乃伊电影里面那个圣甲虫。我说的确是,但是你可以用圣甲虫的原型屎壳郎来称呼它。 “大多数古代文明都崇敬自然,古埃及尤其推崇太阳神。这屎壳郎和太阳的组合就是他们认为太阳就像是屎壳郎滚屎球一样被推起来的。”老张和阿天都露出了被我恶心到的表情。我嘿嘿一笑,接着讲:“那你们知道为啥这儿要画好些狒狒不?”两人摇头。我说:“因为狒狒会因为太阳升起而快乐地捶胸口,所以古埃及认为狒狒能感受到太阳神,是有神性的。” 老张说:“那是因为狒狒胸口没毛,太阳升起来它们觉得暖和吧。” 我斜了他一眼:“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怕不是也对着太阳锤过胸口?” 阿天也接了茬儿,“嗯,难怪每天起床就他最积极。” 我们看着看着,壁画突兀地缺失了一块儿。那里本应该站着图特摩斯三世本人。这块壁画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说真的,现在西方博物馆里没几个木乃伊都不敢管自己叫博物馆,更别提壁画了。连悉尼大学楼底下都躺着几个。 老张感慨:“卧槽他们连壁画都不放过?” “其实牛津不也有一整个埃及的墓么?”阿天接话,“来之前老王还带咱俩看过。” 我们沉默着继续往前看。 等参观完图特摩斯三世的墓,阿天问我:“那个埃赫那吞的墓在哪儿呢?” 我说应该在阿尔马纳吧。虽然有不少人宣称他们找到了埃赫那吞的墓,但是貌似至今也没有定论。 “为什么他不埋在帝王谷呢?他爹和儿子不都埋在这儿么?”老张问。 “因为他搞了宗教改革。埃赫那吞的原名是阿蒙霍特普四世的,但是他把信仰从阿蒙神变成了阿吞神,同时也改了名字。自古无论什么文明,教权和王权的争夺都是大事儿。图特摩斯三世当时不就从神庙里杀回来了么,毕竟在新王国祭司的权利大大的。 埃赫那吞搞的这个宗教改革其本质更像是政治斗争,从根本上削弱原本阿蒙神祭司团体的权利。毕竟如果整个埃及真的在他的推行下独尊阿吞神的话阿蒙神祭司还有何用。不过到底是没搞下去。他儿子图坦卡门一开始也是叫图坦卡吞的,顾名思义尊阿吞神。但后来还是改回了埃及人原本的信仰。 任何改革只要触碰了原本的利益,哪怕是对国家有利的,都会阻碍重重。就算是对法老而言也是如此。在宗教改革失败以后,阿玛纳时期的一些建筑被后世的法老挪用到了其他地方,那个时代也就沉寂了。对于在这场斗争里的落败者,甚至古埃及历史上都没有关于阿赫那吞的记载。还是后来欧洲人来了以后才发现的。” 阿天“哦”了一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的墓葬会是什么形制的。 “那个石棺可以碰么?”她指着墓室中间问。 我皱了皱眉:“理论上不可以吧。不过石棺毕竟不是壁画,碰了应该也没事儿。你看不少人都摸了。” 阿天点了点头,冲着那石棺一抬下巴:“你去摸一下。”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趁着四下无人小心地碰了一下儿那个石棺。粗糙的表面带着点儿冷意,在闷热的墓室里倒是挺舒服的。我在阿天的注视里把手抽了回来。她问:“这回你没感觉到什么?” 我说:“我感觉有点儿心虚。” 阿天朝着天花板上的努特看了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去。“至少我们知道了你不是碰到任何古埃及的东西都会进入小剧场的。” 我们又去了赛提一世的墓,这墓也是单独收费的。不过这额外收钱是有道理的。 初见帝王谷法老墓室的希腊人称之为笛墓。因为墓葬甬道很长,像笛子一样。其中赛提一世的墓在帝王谷开放的墓里又是规模最大的。下到墓道,两边和头顶都是壁画。虽说经历过数次洗劫,但是这墓葬本身就是瑰宝。 赛提的名字是“赛特神的最爱”。可见在这时候赛特还没被污名化。 帝王谷的墓葬错综复杂的,而且不少还都有密室,通向别处。哈特谢普苏特的葬祭庙和墓葬连着,图坦卡门的墓后面还有隐藏空间。 赛提一世的墓留下了未完工的通道,我指着尽头空幽幽的黑暗说:“这后面指不定有什么呢。” 老张不爱听这些。说他要是晚上睡不着了就蹲在我们门口不带耳机打游戏,让我有本事就接着说。然后我有求必应地又给他俩讲了几个历史上盗墓贼的下场。阿天听的津津有味,老张捂着耳朵开始哼歌。 赛提一世墓室顶部的壁画描绘的是【地之书】,太阳在天空之神努特的身体里穿行。 法老兴建陵墓的本意是在夜晚登上太阳金船,和拉神一起重生。然而事与愿违,连个安眠都未能得到。帝王谷的陵墓大多经历过盗墓等糟糕对待。有些法老墓的壁画里甚至还有耶稣像,那是科普特时期画上的。一战的时候意大利士兵在埃及得了传染病,为了阻挡疫情传播甚至把尸体塞到了甬道里把人家墓给点了。 都是些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主儿,可不就盯上了后继无人的古埃及文明么。 我们从赛提一世深邃幽长的墓道里出来,看到阿里靠在一边儿的石头上抽烟。看见我们后他把烟掐了,咧嘴笑着问我们里面好看不。 “这些墓葬都很有意思,而且超级酷。”老张夸起古埃及来也是不遗余力。 阿里接了一句:“所以方便现在的埃及人拿古埃及做人情了。” 我一听,觉得不对味儿。正好阿天看过来,我俩目光一接触,就知道对方也觉得这有点儿微妙。 很快就到了我要去考古队报到的时候。 来之前计划着等我归队了老张和阿天就回学校的,毕竟他俩也不能一直陪我耗在埃及。 阿里在老张和阿天临行前的晚上来跟他的好朋友们告别。这段时间阿里陪着我们转了不少地方,还带我们去感受了真正当地人的生活。 “真希望你们能多留几天,我的朋友。”阿里真心实意地说,又把老张拉进了一个拥抱里。这回老张也拍拍他的后背,说后面欢迎去中国找我们玩儿。阿里不住地点头。 阿天拿出来了临别礼物,是我们从英国带来的茶叶。阿里推辞着不肯收。 “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你,我们肯定就从中国带茶叶啦。”老张不由分说地把茶叶塞给阿里,又拿出一整盒清凉油给他,“这是中国带来的”。 阿里倒是的确挺喜欢我们的清凉油,他说有家人在上埃及这里的考古工地工作,会用得上。 我们仨对视一眼。 我问阿里说的是哪个考古工地。 他骄傲地说:“就在玛阿特神庙,卡尔纳克神庙里面。说起来现在就是中国的考古队在那里考古。你们知道么?” 阿天看向我,我点点头,她就把我就是去那里考古的事说了。 听到我在玛阿特神庙考古,阿里琥珀色的眼睛亮了起来。“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在我长大的村子,老人们都说曾经有过神明么?” 我们都点头。 “在我的家乡,大家都崇拜那从沙漠里来的神明。从天上降下云梯,神明从沙漠深处而来。受到神明眷顾的人,她的血会变成金子。”阿里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我亲眼见过金色的血液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来。” 老张不适地在座位上动了动,阿天也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阿里没说“她”是谁,我们也没追问。 “据说在玛阿特神庙下面,就埋着一座祂的庙宇。”阿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老人们说,那个神明就要重新降临人间了。” 第十四章 埃及第一支成建制的中国考古队 再回到中国考古队在卡尔纳克神庙里的工地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去年我离开的时候探方上都盖着白色返潮塑料布。白茫茫的一片沾了风沙,就像是昔日强盛埃及帝国的裹尸布。 埃及从十月份就已经进入发掘季。去年这里还只有东西两个探方,现在整个玛阿特神庙都揭了土,变成了探方群。 中国驻埃及考古队采取的是轮换制,这是为了集众家之长。除了领队和另外两个常驻的温老师和梁老师以外,每年来埃及的考古学家都不一样。去年见证我发现地下遗址的刘老师没再来埃及,这回带我这个实习生的是王老师。王老师是sx省考古所的陶器专家,另外两位来自sx省省所的是专门做城址研究的信老师和有丰富发掘经验的姬老师。 今年考古队的成员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被收编的狗子一家。别说,这狗子们真的挺管事儿的。我们的探方再没有在每天晚上被野狗挖开了,也没再遇到有狗在遗址上藏骨头导致意外考古发现的事件了。 我们从上个世纪的考古记录里知道最开始法国人的考古队里也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狗,叫亨利。算下来我们这队狗要是有传承的话至少应该是亨利九世了,不过我们都叫她的小名:毛毛。毛毛得名于玛阿特的羽毛,毕竟玛阿特神庙是她的地盘。 埃及作为古代文明的顶峰之一,很多人都对这里有所想象,考古学家和探险者们更是趋之若鹜。目前约有250个国际考古队在埃及进行研究、发掘和保护文物等工作,在卢克索地区就有十来支。 跟我们一墙之隔的是法国考古队。现在的法国队比起七八十年前那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本来她们在塞赫麦特神庙的发掘已经接近尾声了,可今年愣是没拿到发掘许可。所以那帮考古学家只能来看,不能动土。 当然埃及对于考古许可卡得这么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埃及曾经很是有过一段混乱时期。 20世纪四五十年代,法国东方考古研究院首次在卡尔纳克孟图神庙区开展系统的考古发掘工作。但此时正值二战及埃及独立战争时期,社会动荡不安,考古发掘与研究工作不得不在仓促中完成,许多遗址信息未能得到及时记录和保存。再加上数不清的文物走私,埃及再谨慎也不为过。 我们中国人和埃及的缘分要追溯到新中国第一位考古学家夏鼐老先生那儿。八十年前夏鼐老先生来过埃及,八十年后我们国家考古所的发掘队伍来到了这里。曾经也有不少中国考古工作者来埃及参与过发掘,但大多是跟着别国考古队来的。到了现在,我们有了第一支成建制的由中国考古学家组成的队伍。 现代埃及的考古尊重家族传承,卢克索地区归美尼斯塔威家族管。 美尼斯塔威这个名字是被誉为现代考古之父的英国考古学家弗林德斯·皮特里一百多年前来埃及考古时送给这个家族的。这个被英国人赐名的家族在接下来的一个多世纪里兢兢业业地负责着卢克索地区的考古工作。夏鼐先生来的时候是美尼斯塔威,七十多年后跟中国考古队合作的也是美尼斯塔威。现在这个美尼斯塔威先后与三十多个国家来埃及考古的考古队合作过,继承了其祖上一直经营着的埃及考古事业。 和埃及人打交道是有技巧的,尤其是铁打的美尼斯塔威流水的考古队。 初到埃及,中国队秉承着按规矩办事的原则,进度被一推再推。先是把工地周围有碍观瞻的树全都砍了,再是修建起办公地,后面还有无数诸如此类的活计。反正是怎么也轮不到发掘。 刚来的第一年考古队去听过意大利考古学家办的讲座。那个在帝王谷用二十八年发掘一个墓葬的人说,其中二十年都用来和现代埃及人打交道了,留给古埃及的只有个零头。 后来有个法国考古学家跟我们进行交流,还给传授了不少和埃及人相处的技巧。让我们深感这些欧洲人也是被阿拉伯的智慧好好地打磨了一下。那个法国人捶胸顿足,恨不得早出生一个多世纪,错过了当年在埃及横行的世道。 二战期间法国人撤出卢克索的时候想的是没几天就能再杀回来。谁曾想这一等就是大半个世纪,而他们当时把持的玛阿特神庙也归了中国考古队进行发掘。今年法国考古队甚至都没得到发掘许可。 这天在圣湖附近进行发掘的奥地利队要去找上个世纪法国人留下的考古资料。由于我们的工地曾经也是法国人进行发掘,于是一起去了,看看能不能翻到点儿啥。 不得不说埃及人对考古记录的保存真的是杂乱无章。其实不光是记录,就算是文物本身也没见多爱惜。曾经拉美西斯二世的两个立像还在门道两侧,去年我们溜达的时候能看到胳膊腿儿,找找估计还能在草丛里捡了拼起来。就像古埃及传说里的奥西里斯似的。等今年我再去转,已经找不见了。 我们和奥地利队费了半天劲终于在仓库里挖出来了上个世纪法国人的考古记录。翻开一看,记的全是:“今天吃了蒜蓉面包,烤得有些不够焦”“红海鱼各种做法”等等美食手记,根本没有想要的关于神庙发掘的记载,更别提地下的建筑了。 本还指望着在法国队的笔记里能看到点儿什么,现在只得到了人家见天儿山珍海味的嫉妒之心。 不过说起来我们考古队偶尔也有红海鱼吃,当然不可能像法国人一样奢侈。我们的红海鱼还是小美尼斯塔威送来的。他朋友遍布阿拉伯国家,更别提在埃及境内了。 为了节约时间和成本,考古队雇了一个厨师负责队员的午餐和晚餐。我们的大厨从去年开始就没换过,他知道我海鲜过敏,所以红海鱼端上桌的时候还特意给我炸了不少鸡肉解馋。 除了我是最近刚归队以外,考古队的其他成员都已经在埃及待了两个多月了。由于吃不上猪肉,大家肚子里都多少缺点儿油水。于是我吃着独食的时候,隐隐收获了一些觊觎的目光。我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楼时麒。 今年考古队的实习生有两个。除了我,就是这个楼时麒了。 楼时麒虽说挂着实习生的名儿但是建模和大数据应用经验很丰富,算是他们所里的技术骨干。我私底下问过队里的老师,被告知说要不是楼时麒他们考古所没什么钱,他也不至于作为生实习来。让我跟着他多学着点。 的确,我实地考古的经验太少。不过这楼时麒不比我大多少,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但管一个小年轻叫老师我还是有点儿不乐意的。而且他看着还更加孩子气一些,透着一副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估计和他们单位都是长辈的氛围脱不开关系。 今年刚到考古队的时候在我们中埃考古群聊里看到了一个人名字备注的是shiqi lou。 我心说啥玩意儿,十七楼?就问:“这谁啊咋把自己家楼层写上了。” 才知道这就是那个楼时麟。我这个人比较爱撩嫌,后来就干脆管他叫十七,也偶尔成心会叫他小楼儿老师。 楼时麒倒是也不生气,对于我吐槽他的名字,反唇相讥:“王煜你这个名字说出来都烫嘴。” 我说这是生辰八字算过的好吧。他说那你是算出来五行缺火么?我说看你是八卦欠兑。 总之我俩年龄相近,嘴还都不太积德,也就慢慢成了朋友。 没在法国人的记录里找到有用的资料,领队他们倒是不怎么失望。比起别人的资料,他们更愿意自己从头开始发掘。 考古考古,划线认土。 和盗墓贼不同,考古学家是想还原文明的真相,故而并不只注重与惊艳的文物。有的时候发掘到生活区域,虽说没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可以从不同层位的土里包含的物质,结合土的颜色和土质,判断出这一层曾经的经历。领队去年就是靠着这个能力看出那里是狗埋骨头的地方。 考古就像是拼图,只不过最后呈现的不是一幅画面,而是一个文明。但是和买来的拼图不一样,考古总是会有缺失的环节。每次路过多柱大厅的时候我都遗憾自己没有对于考古学家很实用的空间构造能力,没法儿从废墟里拼出王都,也不能从这些断壁残垣中想象出往日恢弘的神庙建筑。 对于历史碎片的缺失部分,就只能由已知,推未知。这也是后过程主义阐释考古学的一部分。对于古代文明的阐释基于文物和记录,并且尊重当地文明的模样,而不是以西方框架下定义的文明为标准。不过哪怕推论都是基于经验和现有证据的,关于未知的阐释毕竟也有风险。 发掘是个细致活,有的时候也是无聊活儿。这土得一层一层地揭,绝对不能紧着一地儿死命往下下。哪怕是发现了个文物,比如上次的奥西里斯像,我们也得等刮完神像所在的最下层土才可以把它拿起来。因为要是贸然为了追文物而一个劲儿地往下挖就会破话地层关系,影响对不同地层位面功能的判断。所以前年我们挖到的那陶罐子,去年刚露出个肚子,今年来的时候进了展柜已经算是神速了。 清闲的时候我喜欢站在玛阿特神庙上俯瞰整个工地。 曾经阿拉伯人不知有古埃及,而现在学者甚至能能通过恢复木乃伊肌肉组织还原千年前祭司的声音。我们明明比公元六世纪就来到这片土地的阿拉伯人离古埃及的时代更远,但是科技和探索让我们知道得更多。 那么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对地球了解的更多,会不会发现更早以前的文明呢? 我想要看看曾经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未来会来,但过去不会重演。如果能看到这世界在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不同文明,那真的是不枉此生。 今年和我在一个探方的还是去年合作过的阿赫迈德。他发掘经验丰富,曾经还在西边的沙漠里发掘过图特摩斯三世戍边的军营。我俩偶尔在工作不忙的时候聊两句天儿,也算是比较熟稔了。我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对埃及的了解也不如当地人深入,加上阿赫迈德是个很有经验的考古工作者,我就一直缠着他问问题。包括但不限于考古工作,还有风土人情等等。 阿赫迈德还和我讲过以前在军队里的事儿。他在成为考古学家之前在埃及空军服役,其中有个技能就是在沙漠里生存。我从他那儿听来了不少撒哈拉沙漠可食用小动物图鉴。 我想起来在多柱大厅沉浸式的4d小电影,就问阿赫迈德:“以前尼罗河是流经过多柱大厅么?” “不光是多柱大厅,整个卡尔纳克神庙曾经都是尼罗河流域。” 阿赫迈德说他九十年代在卡尔纳克神庙门口发掘的时候,还能几铁锹就出水。现在早就没这黄历了,人类对自然的改造非常奏效。毕竟别说阿斯旺大坝,就连复兴大坝都修好了。 四千年前那个法老的小码头和水渠相连,连着尼罗河,运送祭品的小船在神庙里穿行。我们现在发掘的地方曾经也被尼罗河在不同时期冲刷过。在这揭开的无数层土里,混杂着多次尼罗河流经的证据。 我回忆起那令人窒息的体验,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因为埃及天气炎热,每天的发掘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我们一般会在驻地吃完大家轮流做的早餐再来工地。不过甭管早上吃了啥,照我们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劲儿,不到十二点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于是每天十点左右我们会在工地上吃一顿埃及特色的加餐。这顿加餐从两年前就没变过花样儿,都是大饼卷法拉法沙拉。法拉法是一种蔬菜团子一样的食物,初吃还是别有风味,但是架不住连续吃几十天。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撺掇着楼时麒从他的库存里带瓶老干妈去工地。结果埃方同事比我们更喜欢这份热辣。 楼时麒来之前在他们所里前辈的指导下装了大半箱吃的,其中最受欢迎的还不是零食和火腿肠,而是老干妈和榨菜。我自己本身是个不爱吃辣的人,但是架不住埃及这边儿菜色单一味道寡淡。所以当看到楼时麒把老干妈掏出来的时候我眼睛都要绿了。这拯救味觉的火辣女人让我们的友谊更加坚固了一些。 吃完饭我回到探方里接着刮土。 东边这个探方比较深,已经有三米多了。在发掘过程中特意留了一块石头,为的是方便上下。可哪怕如此,出去一趟也不容易。我踩在石头上像只狐獴一样眺望了一圈儿,周围没中国队员,倒是有个埃及青年正推着装土的小推车路过。 我叫住了他,用仅会的阿拉伯语说:“请给我一个刷子,谢谢”。 那个阿拉伯青年听到我蹩脚的阿拉伯语,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等他把车放下去隔壁探方给我摸了个刷子过来后,我再次谢过他。青年腼腆地眨了眨眼睛,睫毛被阳光拖出了好长的阴影。 我扫完土,发现没人过来,就吭哧吭哧爬出了探坑。 西边二十六王朝的神庙遗址那里出了个祭祀品坑,大家都围过去看了。趁没人注意,我偷偷溜达到去年被我一巴掌摁出来的那个地下建筑那里绕了两圈。 这座建筑明显经过了发掘。里面的土都被清理出来,看着像个神庙的模样了。发掘痕迹一直向北朝着玛阿特神庙下延伸过去。去年我无意中发现的那还只是个神庙的外间,主体应该在玛阿特神庙下面。 据阿里说,这座神庙供奉的就是那个能让人类血液变成黄金的神明。 考古队先前在这里进行了湖样沉积的测试,玛阿特神庙东南角的墙在中王国时期应该是在尼罗河底下的。玛阿特神庙能够建在地下的建筑上主要还是因为它被埋在了厚厚的泥土之下,但是要贸然把土都揭开,一是上面的玛阿特神庙没了承重会塌陷,再一个就是要是暴露在空气中有可能会破坏建筑里面的文物和浮雕。所以考古队只挖开一个入口,准备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要是万一法国人上个世纪曾经发掘过这座神庙,那么我们也就不用过于小心翼翼了。 在我来之前这里已经经过了几个月的发掘研究。中埃考古队初步认为那个地下的建筑应该是属于十八王朝的一个神庙,也不知道进去以后能不能见到阿里说的那个神明。 我正在这半张着口儿的神庙外探头探脑的时候,楼时麒走了过来,他把三角巾戴得跟红领巾一样。原来是为最后的发掘做前期走向测绘的。 我问:“能在没发掘的情况下把下面那座神庙的大概情况模拟出来么?” 楼时麒开始了穷嘚瑟:“你的话肯定不行,我的话就能。现在用超声波体波可以测出底下建筑的厚度信息,再加上红外成像是可以做到的。” 我哼了一声,准备回探方里继续刮土。反正现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这里马上要进行最后的发掘,我就等着到时候跟着挖进去了。 楼时麒见我要走,忙说:“哎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他的普通话里带着点儿软糯的感觉,听不出来是哪儿的口音,盲猜是个南方人。 我说:“这不是给你留出舞台嘛”。 楼时麒招招手,要我过去。等我走回去以后他神秘兮兮地一指地下的神庙:“我刚来的时候就听说有人靠着一己之力让神庙重见天日,就是你吧?”原来去年我走以后关于我凭借一身正气把地弄塌了的事儿也流传了起来。 “你想不想也变成传说的主角?”我问他。 楼时麒歪了歪脑袋,防备地看着我:“我不会破坏文物的。要是你想破坏文物,我也不会包庇你的。” 我走过去,凑到他耳边不怀好意地说:“把你推下去当成祭品可不算破坏文物。” 楼时麒想了想,点头:“也是。我不像你似的那么沉,肯定压不坏神庙的。” 这家伙想惹人烦的时候真的挺欠的。我一把扒拉开他转身就走。他还在后面说:“哎哎你不想试试嘛!” 我用一根中指终止了这场对话。 在考古队的日子单调而充实。除了身体力行地发掘,我们还有一个工作就是进行发掘记录。 我坐在玛阿特神庙边儿上,一笔一划地描绘探方群和今天新发掘的位面。我旁边的石头上有燕尾榫的痕迹,可见埃及搭建神庙的时候也用到了榫卯技术。 恰好来了片云彩。我仰起头活动颈椎,头顶飞过了几只燕子。 这种小动物是坚韧的旅行者,它们有可能是从英国飞过来越冬的,毕竟埃及的春天来得更早一些。 我们工地上除了埃及方面的考古人员,还有老技师们和帮助发掘的工人。这些老技师都来自一个叫【古夫提】的村子,欧洲人最开始来埃及的时候就是在那个村子里找的工人。后来经过培训,那整座村子就都是有经验发掘技工了,而且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埃及的工作人员在工地上大多穿着阿拉伯长袍。我很喜欢工作结束的时候那些老技工们站直身子掸一掸袍子上的土。那一抖,好像漫不经心地抖落了千载的时光。 基本上每天都有艳阳笼罩在尼罗河上。然而一旦被云彩遮住了太阳光,就会很冷。只有这时我才有身处冬天的真实感。 这天又到了正午,太阳却还藏在云彩后头。 王老师收拾好东西跟我说:“抓紧走了,领队他们下午要去机场接人,晚了他们就没时间吃饭了。” 尼罗河畔,燕子在被掀开了裹尸布的神庙遗址上盘旋。 第十五章 考古队的故事之夜 埃及和大多***国家一样,周五是礼拜日,在这天是不工作的。于是我们也入乡随俗,周五便是每周唯一的休息日了。 既然第二天不用一大早就爬起来,周四就成了我们考古队的电影和故事之夜。加上今年有新鲜血液注入,我们便重拾了这个延续了一年的传统活动。 一堆考古的人凑在一起,大家各自的人生经历就都够说半天的。国内的考古资源实属丰厚,而考古又不是个热门专业,所以每一个专业人士都到处搬砖。领队的发掘经验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的,天南海北没有哪儿没下过铲子。他一般都是段子比较多的人,可能今天去接人累到了,饭后就坐在沙发上抽烟,听我们扯淡。 温老师用凤凰三点头的方式给大家倒了茶,以此拉开了今夜故事会的帷幕。 我贡献了个听来的故事。 有个德国的朋友曾经在耶路撒冷大学读书,她专门是去学圣经考古的。据说在罗马南边一处教堂的地宫里碰上了奇怪的事儿。她和同去的队员都遇到了自己的复制体,完完全全就是本人的言谈举止,除了对自己人下杀手这一点根本看不出不同。 “她给我讲的时候我都觉得浑身发毛。” 楼时麒好于拆我台,说这有啥可怕的。 我盯着他:“要是你最信任的同伴可能是别的东西假装的,凑在你身边指不定什么什么就会害你。更可怕的是,你分不清哪个是你真正的朋友。” “但是这不太可能发生吧,克隆人这种事儿。”温老师边添茶边说。 “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圣经考古嘛,啥事儿没有。” “那你朋友她们是怎么回去的?”楼时麒问。 “上帝怎么会让祂的子民被邪恶打败呢,那必然是凭借着信仰的力量全身而退咯。” 大家一笑而过。我本也觉得这个故事当不得真,毕竟牵扯到这种信仰问题的时候还是心诚则灵吧。 领队按了按他烟斗里的烟叶子,说起他们发掘之前都会用牛羊祭拜一下。虽说考古是研究为主不为图财,但怎么说也是扰人清静,得以示尊重。我曾经去过领队的那个考古工地,在天山脚下。景色很好,就是条件艰苦。 楼时麒一听天山来了劲了。“那你们去昆仑山考过古吗?听说那里有很多上古的动植物。” “你是不是山海经看多了?”王老师瞧不上他这样子。 楼时麒不太好意思地一笑,说他自小对神话传说感兴趣,昆仑山又一直是这些故事里的主角,自然心向往之。 在楼时麒期待的目光下领队摇了摇头。 “齐家和四坝基本上已经靠近祁连山了,和中原文化有所联系,但是并不能证明那就是山海经里的昆仑山。基本上那一片的考古是qh省省所在做,九十年代末那会儿他们还在祁连山山脚下发现了一个石器时代的聚址,差点就进了第二年的十大考古发现。”领队这言下之意是那次没进十大。“当时我也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想去沾沾那个工地的灵气。这种能够填补文化缺失的发现在当年可是很有突破性的,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项目非但没进十大,还被叫停了。” 现在一提祁连山我就神经过敏。这个被叫停的考古项目和279计划去的那个地质考察之间也不知有没有关系。再一想空间和时间上都差着八丈远呢。 楼时麒追问道:“那你说考古队有可能在昆仑山发现了上古的生命么?” 我其实也挺好奇这座神山的,跟着一起期待地看着领队。 领队摆摆手:“你们作为考古人,别一天天没事净瞎听瞎看。你们读过昆仑山的发掘报告么?昆仑山那一片要是都给发掘了,国内所有考古学家十辈子也干不完。而且要是真的有什么上古神兽的,我们绝对跑的比你们快。” 楼时麒讪讪地点点头。 出乎意料的,他除了故事听得入迷,转身竟然还给我们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据楼时麒自己说,他家是云贵高原的。虽然不像是湘西有赶尸这种名动天下的活动,但是也有过奇怪的传说。 “我老家在贵州的大山里,就是那种没名没姓的山。小时候村子里的老人们常说附近有座山很邪性,里面的动物在过去经常会从山里跑出来,到村里横冲直撞。本来山里地动物到人类住的地方觅食也挺正常的,一开始大家也没往心里去,把牛羊赶回圈里关好了守住门也就是了。但是这座山里的动物不一样。它们来不是冲着食物的,对于饲养的牲畜连闻都不闻一下。它们是奔着别的来的。” 楼时麒深谙讲故事的精华,先把我们的胃口吊起来,接着就开始大喘气。 我催他:“那它们是奔着啥来的啊?” 楼时麒让我们猜。 信老师说:“我们老家那边也有山,那些动物缺了吃喝就下来叼小猪仔。有的时候食草动物甚至也会来偷粮食吃。人和动物在共同相处的过程里有个互相驯化的过程,它们也知道人类社会有什么是可以获得的。” 姬老师对他同事加前辈很是信服,也赞同道:“有的动物因为没办法从自然环境里获得做足够多的养分就会到村子里去找,这点很常见的。” “我在雪区考古的时候,藏民和动物的关系更加紧密。他们知道动物需要什么,也乐于给动物提供这些。我甚至见过小熊猫到藏民家里讨吃的。”温老师用他的广普给我们讲述藏民的人与自然。“他们真的是那种有自己一口,就有动物一口的。” 但是这些都没有回答楼时麒卖的关子,这让他很是得意。 “如果是符合动物习性的做法,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但那些动物,不管是狼也好熊也好,甚至是野猪和小鹿都跑到村子里。它们会把村民的农具炊具和锅碗瓢盆叼走。还有人看到过有匹狼在村里咬铁锅。人赶它也不松嘴,一直在啃那个锅。本身村民不想伤害那头狼,怕狼群来报复。但是那场景太可怕了。那狼咬的满口血淋淋也继续啃,没办法村民就只能把它打死了。 本身这些都是老人们讲给我们听的,我那时年纪小,也没亲眼见过所有就没当回事。有天晚上打雷,我被吵醒了就去外面上厕所。农村的厕所都在后院。我刚一过去,就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我家附近的山里是有娃娃鱼的,我也见过,所以一开始觉得是不是娃娃鱼在叫。可是娃娃鱼都是在小溪附近活动,然而那个声音像是从我家院子里传来的,听的很清楚。九十年代农村夜里不掌灯,我又害怕又想去看看。等我顺着声音走过去,就看到一条娃娃鱼一边叫喊一边用它的嘴咬我们搁在羊圈外面的耙子。娃娃鱼没有咀嚼功能,就相当于其实它是在拿嘴砸那个铁耙子,血渍呼啦的。我吓坏了,跑回屋里和爷爷说。爷爷让我先睡觉,他去看看。可第二天没人提起这件事。后来我特意去羊圈看了,没看到那条娃娃鱼,不过那个耙子被挪走了。 本来我都以为这一切是晚上迷迷糊糊的错觉,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不得不相信老人家以前说的那些事是真的了。因为后面我们村子的确进来了野兽,我也遇到过。 它们目的性很强,甚至可以说是有理性的。有只金钱豹就从我边儿上过去了,它要是饿的话一口就能吃了我。但是它没有。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金钱豹,好漂亮。它直奔着别人家里去了,好像也是去咬了什么农具。而且最可怕的是,这种咬东西的毛病会传染。要是你见过竹鼠疯狂地啃它的笼子,你就知道什么是邪性了。 后来村子里的人受不了这种事情了,就有人带着牛羊进去了那座山。那会人们还迷信,他们觉得那是山神大人发怒,所以去祭祀。但是他们也感染了这种病。这些人要么是啃自己带去的枪啃得满嘴是血,要么就是回来以后往栅栏上扑。当时没有医生能治这种病,送到城里也只是给绑起来。那人后面好像也是一寻到机会就吃勺子噎死了。 我老家那边的习俗是死了的人都要埋到山里,可当时发生了这种事谁也不敢进山。有异乡的赶尸匠不信邪,把他们带进了山里。赶尸匠出来的时候没什么问题,但是没过几天那些死人就诡异得活过来了。他们回到村子里也不伤人,还是要找铁的东西吃。后来大家很害怕,就再也不敢用铁器,那些野兽和死而复生的人就再也没来过,我也被家人接走了。”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这特么快赶上宠物墓地了。 “那座山怎么这么邪性啊!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家除了竹鼠还有啥被传染了么?” 楼时麒被自己的回忆吓得打了个冷战。 “当时我没注意别的东西有没有被感染。那几只竹鼠是爷爷给我养的,它们犯病我简直要吓死了哪里注意得到别的。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吃那些东西,”他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是你知道熊猫曾经被叫做食铁兽*么?” 我点点头。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还寻思着熊猫怎么也没法儿和这么霸气的名字联系起来。 楼时麒接着说:“传说熊猫曾经是蚩尤的坐骑,勇到可以生吃敌人的兵器,所以叫做食铁兽。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这些动物的行为和食铁兽的传说有关。” 我对上古神话的记忆停留在小时候,现在听楼时麒一提,兴趣又被勾了起来。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给他又添上了茶。 王老师看不得我们这么没见识的样子。“这种故事也就骗骗你这种半吊子。咱们商周才有铜铁并用,上古时期怎么可能会有铁器?还食铁兽呢,吃啥去呀。再说了蚩尤要是真发明出来了,那这边都哇哇哇地挥舞铁器了,他还能输?” 温老师补充说:“那个死而复生的人可能是假死被误诊了或者以讹传讹。我们那儿也有过这种情况。有个母亲在女儿下葬以后连着一周都梦见她女儿跟她说:‘妈妈,我喘不过来气。’一开始她跟别人说的时候人家都告诉她这是她思念过甚导致的,直到第七天她没再梦见女儿,这个妈妈就慌了。她让村长带人去把她女儿的棺材打开,发现棺材板里面有很深的抓痕。其实她女儿在下葬之前并没有死,是后面活生生被憋死的。” 楼时麒和我同时打了个寒颤。 考古学家们子不语起来是结合现实的,就很真实也尤其吓人。而且我们楼下就是一医院,见天有人来哭天抢地,代入感max。 “好多现象其实都是可以解释的,只不过人在当时的情景里容易产生联想罢了。”领队在一边叼着烟斗慢悠悠地说,“娃娃鱼偏好在雷雨天气产卵,你可能那天碰上了条顺着水跑来的雌鱼。那些所谓食铁的动物有可能是因为需要补充养分。大熊猫的食物主要是竹子,不能提供足够的营养。所以它们偶尔会闯入村民的家里舔铁锅,其实是为了补充盐分。熊猫那牙口仅次于老虎,甚至能把铁锅咬坏了。古代的人不了解这其中的缘由,因为这些行为就认为大熊猫对铁锅等含盐或者其他养分的东西感兴趣,所以将它称作了“食铁兽”。至于时麒刚刚说的那些动物的反常现象,一是因为刚刚我说的原因,还有可能是因为特殊的地质活动造成动物的不安。而且当时人们对自然的认识不足够,可能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想。现在你还觉得以前的经历不好理解么?” 可能是童年阴影的后遗症比较大,楼时麒争辩道:“可是补充元素的话没必要弄伤自己吧!我亲眼看到的娃娃鱼和豹子满嘴是血。”。 梁老师刚刚一直默默听着,这会儿对楼时麒进行了灵魂发问:“当时你是不是吃了毒蘑菇?我记得你们那里有这个饮食习惯来着。” 随着楼时麒默默地闭上了嘴,夜谈后半场变成了深夜美食会。结束后大家都拖着开始抗拒的胃回各屋休息了。 不管听故事的时候多积极,晚上反正我睡得不太安稳。夜深人静突然惊醒的时候一个人睡的弊端就出现了。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爬出安全的被窝去倒水压压惊。 考古队在卢克索的驻地是两套三居室打通的那种格局。我住在西边那套三居室靠尽头的房间,隔壁是信老师的房间,然后依次经过王老师和姬老师的房间。楼时麒睡在由厨房改造成的房间里,挨着洗手间。我们这边的客厅改造成了办公室,大家平时会在这里工作。 另一套房子里住着常驻的几个老师,他们的客厅承担了吃饭等职责。于是大半夜要是想喝热水也得穿过这么好几间空荡荡的屋子。 我披上衣服正摸索着找灯的开关,突然听到了饭厅里有人在说话。貌似是领队的声音,他压低声音好像是在打电话。 那会儿是埃及的夜里三点多,国内的话已经是上午了。 我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可是今天领队去机场接了人,回来以后情绪一直不高,哪怕是在侃大山的时候都没多积极了。等了一会儿看领队那电话不见有结束的意思,我困劲儿又上来了,干脆躺回去继续睡。 第二天正好轮到我做早餐,难得比别的队员早起了一些。我去厨房的时候路过办公区,看见领队正坐在桌子前看东西。屋子里的烟味儿呛得我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不睡了?”领队看了我一眼,起身去开窗户。 “今天轮到我做早餐。昨天睡觉前聊得太香了,就想着多做点儿好吃的。” 领队点点头,像是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早上七点了。我寻思着他这不会是在这儿坐了大半夜吧,就冲这烟味儿也能感觉时间绝对不短。 我一边儿把牛肉片往油锅里放一边儿想,到底是什么让领队这么为难。 第十六章 有朋自远方来 答案在第二天就自己来到了工地。 除了去年意外被我发现的地下神庙以外,中国队在埃及的考古一直中规中矩。盗墓题材的小说电影里那些刺激惊险是没遇到过的,坚守工地那都是为爱发电。 不过总算天道酬勤,勤恳发掘的人就是能够发现带有铭文的残片。 兴高采烈地用全站仪记录了坐标后,我又拿了标尺搁在残片边上,拍照留存。等我脖子上吊着相机手里拎着标尺准备从探方里上来的时候楼时麒正等在上面。 东边探方也有了发现,他是来从我这儿拿标尺过去的。 我站在探方里头,这个深度要是没人帮忙还真不太好上去。楼时麒于是先接过装备放在一边,然后腾出手来拉了我一把。只是我俩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一拉差点儿没给他带下来。还好楼时麒也算是有点力气,一使劲儿把我扥上去了。 上去以后他刚要开口,我一瞪眼让他闭嘴。 “我这一身的肌肉呢。你知道,肌肉都比较沉。”我没绷住,解释了一句。 “我也没要说什么呀。”楼时麒还挺委屈。“但是下次你真的别和我抢羊腿了,这是为你好。” “你才应该少吃两口。你自己私藏那么多零食偷偷吃,没一点儿分享精神。” 我们一路互相挤兑。楼时麒是来要标尺的,我就偏不给他。后面他趁王老师叫我,偷偷把标尺拿了过去,还得意洋洋地耍了起来。 跟王老师一起围观楼时麒笨手笨脚地摆弄了会儿,我手也开始痒痒了。于是把相机和装到袋子里的残片给了王老师后,我从楼时麒那儿又把标尺抢了回来。 小时候我和李元说要去什刹海体校学武术。虽说没能成行,但我还是参加过一段时间的武术班,耍棍子是我当时的心头好。即使十几年没练手生了不少,但是这种习得性的肌肉记忆终身难忘,现在好歹也能练两下子。 我拿过来那一米长的红白标尺,掂量了两下就挥开了。左右四下都是自己人,出丑了也不怕。 不过到底是生疏了,勉强走了几个动作就脱了手。哪怕是如此,楼时麒和王老师也很捧场,不住地给我叫好。我也没觉得尴尬,俯身把标尺捡起来后还假模假式地摆了个谢场的姿势。 “你们这里工作气氛还挺活分的呀。”一个女声用中文说道。 我姿势刚收回来,寻声转过身去。王老师和楼时麒也一并往那边看。 刚刚说话的女子微笑地看着我们,她身边还站了一个面目温和的中年男人。领队站在这二人身边,见我们转向他们,就介绍说:“这是夏商周老师和白恕老师,前几天刚到卢克索。我带他们来工地看看。”说完又向夏、白两位老师介绍我们:“这是sx省省所的王老师,这是广西省省所的楼时麒。刚刚耍把式的是我们这里的实习生王煜。” 我朝着那两个人笑着问好:“夏老师好,白老师好。”继而后知后觉地尴尬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那天领队去接的人了。 来宾们走过来,很讲究地分别和我们三个握了握手。我偷偷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这才把手伸出去。 夏商周看上去三十出头儿,眼睛和嘴唇周围有盛满笑意的纹路。她的手倒是意外地不那么柔软,轻盈而有力地捏了捏我的手掌,还打趣地说:“你的标尺耍的很好。”夏商周这名字太霸气了,和她本人产生了反差萌。 我咧嘴一笑,说:“献丑献丑。” 白恕戴着副金属边的眼镜,年纪看上去比夏商周还要大一些。他头发和眉毛的颜色偏浅,肤色也合情合理的比较白,其貌不扬却有种沉淀下来的温润感。这会儿他已经和楼时麒他们走过形式了,现在到我面前一边说着:“你好,我是白恕。”一边松松地在我手指处一握,礼貌地停了两秒钟才把手收了回去。 正好快十点了,工地上的人都聚过来吃早餐。温老师邀请夏、白两位老师一起吃,被婉拒了。他们说就是来看看,一会儿还要去和同事汇合。走之前夏老师还笑眯眯地和我说了再见。 也不知为什么她们是来干什么的,又为什么还会再见。 楼时麒带来的老干妈已经被消耗殆尽,这顿加餐吃的没滋没味的。饭后我刚下探方,就被梁老师叫了过去。 今天也不知是什么大日子,不少人都来我们工地参观。我刚艰难地爬到地面上就看见老张和阿天站在营地的帐篷前,阿里在原本摆着图特摩斯三世像的地方正在和埃方某个负责人交谈。 老张一见我就开心地挥舞他的大长胳膊,阿天也难得主动朝我挥了挥手。 我到他们跟前以后问:“你俩咋来也不说一声?” 原本那天和阿里吃完践行饭,第二天阿天和老张就要回学校的。但阿里听说我是考古队的,眼睛一亮,问我知不知道我们工地下面有个神庙的事儿。他说那个神庙属于从沙漠而来,能把人的血变成金子的神明。 可那个地下建筑自被我发现以来,考古队并没有对其进行发掘,而且也没有对外公布消息。阿里说是在工地上工作的朋友说的。现在看来,阿里的朋友估计就是这个埃方负责人了吧。 当晚阿天就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说她跟老张背着我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等我实习结束了一起回去。我知道她可能是被阿里说的事儿吓到了,但是我总不能因为一些没影儿的事儿耽误他俩的时间啊。于是我表示反对。 “你没听阿里说么,他们老家有关于不吃不喝的神仙的传说。万一这是转化的另一种表达形式呢?那个李爷爷不是说转化并不只会发生在尹家人身上么,而且你又在卢克索神庙里见过鬼。”老张坚定地站在了阿天的旗帜下。 我嘀咕了句那不是卢克索神庙是卡尔纳克神庙,而且我八字重不会那么容易见鬼的。 阿天压根儿没搭理我:“照阿里的说法,去年被你发现的神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基本上当地人内部都有些风声。但是我查不到任何信息,而且你也没听到消息对吧。这就证明有什么事情其实在发生,只是我们并不知情。你还在震中而不知。”阿天严肃地说,“要是咱们不把这当回事,万一真的发生什么怎么办?” 我无奈地说:“可是能发生什么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不能掉以轻心。”阿天让我端正态度,“而且不是你一直说么,要对未知抱有敬畏之心。我本不相信这些神了鬼了的,但是架不住万一。” 老张也严肃起来:“我说老王你能不能上点儿心?要是我们走了结果你折在这儿了,你让我和大圣怎么办?” 我无言以对。 “其实如果只是考古队的话我们也就不担心了,但是你记得亚诺在拍卖会上说的么?会有别的队伍来到埃及。”老张继续游说,“而且瑞亚姐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如果是她摆明了想要的东西,那其中的危险性就非同一般。” “到现在李元也没出现,他不是也要来埃及么?还有你李爷爷说的279,你有他们的消息么?”阿天问我。“这些人里有几个是好相与的,要是我们走了你在埃及这边能指着谁?” 我被他们问住了,只能摇头。 最近发生的事情确实有些过于凑巧了。我刚从李爷爷那儿听说了磁场和尹家的事儿,老张就带来了福尔摩斯教授他们在南极的消息。亚诺在伦敦那个拍卖会上展出的【永恒之眼】,加上老张姐姐和瑞亚的关系,都巧合得过头儿了。就连被祁天从美国一个反智论坛上挖出来的阿里身上也有秘密。 这么一分析,我也觉出事情可能的确超乎想象。我和老张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竟然有联系,光是看这其中跨越了的时间和空间,就不敢想象这牵扯得有多广啊。而且这些事儿还竟然都被我或者我身边的人知道的。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要不是巧合的话,那无论是谁安排的,都对我的社会关系了如指掌,还有足够的能量来影响这层关系。 但愿只是巧合吧。我自我安慰着。 有理有据地敲定了留下来陪我直到考古实习结束后,阿天又问我对这个磁场了解多少,那个所谓的转化又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李铮的转化开始以后,尹家长辈的病就好了?李元又是怎么替代李铮的?” 我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就我理解的话既然‘病症’是这个【转化】带来的副作用,那么当转化转移的时候副作用就停止了”。 老张做了个比喻:“要是磁场理论成立的话,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所谓磁场其实就是可以像鲸鱼一样传播信号。但是因为人的身体接收能力有限,没被转化过的人会被高频震伤。而这个读取能力会在尹家人里面传递。至于尹家人以外,可能是不小心走到了能接受的地方,但是身体没被一代一代地改造过,所以就没撑住死了。” 分析是这么分析,可我们谁也不能下定论。我觉得等见到李元以后得抓住他问问。 阿天思索了一会儿:“这种磁场会不会作用在你的身上呢?比如,如果磁场是为了让尹家人准备好的话,那它会不会也让别人准备好?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磁场只‘准备’某一个人,不应该把鸡蛋放在不同篮子里么?” 我是没想到这么些个的。“其实我觉得要是他们真要干什么,也不可能会用得上我吧?我啥都不知道啊。” “你这体积能当个好炮灰。”老张哼了一声。不过他也觉得阿天可能想多了:“怎么,现在这个磁场都有自己的思维了么?” 阿天摇摇头:“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个磁场到底是怎么来的。还记得在开罗的时候阿里说他见过让他相信史前文明的事么?我觉得他说不定也知道些什么。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他能在论坛上大肆宣扬这个理论,为什么他现在还要藏着掖着呢?” 关于磁场的原理和作用还有阿里隐瞒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明白了。我还是对阿天老张牺牲自己的事情在埃及陪着我有些过意不去。 “你也不用想太多,我俩也不会光跟你这儿耗着。”老张又接着说,“反正现在谁都还没来呢,也马上圣诞节了,学校和医院也都没有事儿可干。我和大圣正好趁这机会在埃及玩玩儿。” 阿天赞同地点点头。“我查了攻略,红海现在正好能浮潜。” 我知道阿天其实不是个爱玩儿的性子,她现在这么说只是让我减少愧疚感。但是我不知道能怎么面对这份情谊。 “我来埃及这么多趟还没去过红海呢。”我于是不甘心地说,“那你俩好好儿玩儿哈,回来给我讲讲那摩西十诫。” 结果原本计划着在西奈半岛过了圣诞节再回卢克索两人现在就出现在了我们的考古工地。 “老王,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考古现场,好酷啊!”老张抒发他的激动。 我得到了允许,可以带着朋友们转转。我礼貌性地问阿里要不要一起。他说不用了,他来看过。继而又跟那个埃及方面的负责人聊了起来。 我也没再坚持。也是,阿里这会儿能带老张他们进来,以前必然也是能进来的。果然人情在一些地方还是很好用的。埃及和我国都有这种人情智慧,尤其是在不需要自己掏腰包的时候最为慷慨。 我带着阿天老张就站在营地那儿往下看。 进展到现在,探方已经扩到了几乎整个工地。其实他俩完全就是来参观我的,对枯燥的考古工作兴致缺缺。唯独很感兴趣去年被我拍开的神庙。 那个地底下的神庙比较敏感,我不敢明目张胆地带他们去看。只能伸手假装指向玛阿特神庙上的一个铭文,嘴里小声说着:“看见咱们右手边那个被清出来的坑了么?那里面就是那座神庙”。 “老王你这手怎么了?”老张不看神庙了,开始看我手不顺眼。 我这几天净挖地了,起了一手的小水泡。毕竟是几千年的土了,我又是过敏体质,可能就有了些反应。老张说咋几天没见就把手造成这样儿了。我说这是劳动人民的手,你懂什么。他问我有没有药,让我回去涂上。 “嗐,多大点儿事儿啊。”我满不在乎地挠了挠,直接把食指上的包挠破了。 “你挠它干嘛,不怕感染啊?你这抹点护手霜都能好点儿。” “我没护手霜。”我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享受生活的。” “你这年年来,竟然还忘了带护手霜?”老张噎了我一句。 正巧这时候楼时麒到上面来放相机,听老张说这话就接了一句:“还护手霜呢。这家伙连洗面奶都没带,一直凑合着用肥皂洗脸。” 我瞪他一眼:“不懂就别瞎说,那是洗脸皂。”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洗脸皂了,我怎么不知道。”阿天也加入了揭老底战斗队。 我拿他们没辙。正准备互相介绍一下,楼时麒已经主动伸出了手: “楼时麒,广西省考古所的技术员。” “张飏,学医的,老王的朋友。” “祁天,王煜的朋友。” 楼时麒和老张握了一下儿手,又冲阿天点点头。 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阿天招呼我一起去吃个午饭。我说得去请示一下领队。 领队今天早上又跟着夏、白两人出去了一趟,不久前带着一脑门子官司回到工地。 要是平时我绝对不会去触霉头。毕竟我们考古队作为一个队伍在异国他乡,成员离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责任是要领队承担的。没想到他倒是挺痛快的同意了,叮嘱了我注意安全,还说:“你要是晚上也不回来吃才好呢,我们要出去吃大餐。” 那我必然是不能够错过的,连连保证晚饭前就一定回队里。 中午阿里就回家去了,他跟着转了这么一圈也是够累的了。老张晒黑了不少,阿天倒还是一副很隔热的样子。 我问:“去红海玩儿得怎么样?你俩不是还打算去阿斯旺坐游轮的么,咋舍得提前回来了?” 老张说:“还不是为了你。大圣说有情况,要提前回来找你。你看我们多好,你不得表示表示?” 我感动到无以复加。当即表示你俩太棒了,我抓紧去买点儿香回去就点上。 阿天说:“你还嘚瑟呢,你知道这会儿都谁来了埃及么?” “李元?”我只能想到他了。这家伙一直没露面,要不是知道李爷爷不至于骗我,我都要觉得这是在耍我了。 “要是李元就好了,他到现在还是查无此人。”阿天说。 “会不会李元是什么通缉犯,所以才不得不隐姓埋名的?”老张问。他深以为然,觉得我们一开始没查到李元是因为方向错了。应该去查犯罪失信人员名单的。 阿天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早就查了危险通缉犯的名目,好歹没他。”老张颇失望地哦了一声。阿天没搭理他,继续说:“这几天有两拨人来了埃及,其中有九个人是前天从国内来的。还有一些人陆陆续续从世界各地来了埃及,里面就有我们的亚诺和福尔摩斯教授的学生。而且虽然现在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从国内来的九个人很可能是279号计划的成员。” 难怪阿天和老张着急着赶回来,他们是怕我后面遇上这帮人会吃亏。 “前天我们考古队的领队的确去接了人,有可能就是他们。”我想了想,问阿天:“你那儿有279的名单么?”阿天点点头,说吃完饭拿给我。 边吃饭,我边听二人讲了讲见闻,又给他们讲了我们的故事会。 “你说那些个吃铁锅的小动物是为啥啊?还是楼时麒他记错了?张大夫从医学角度给我们讲讲。” 老张皱着眉想了想:“我是不懂食铁兽这种神话啊。但是要按照我的理解,去补充养分是比较说得通的。可也不至于那么疯狂。要非说真的是那个情况的话只能说是被感染了,可又不太现实。“ 我不懂便问:“感染啥?” 张大夫说:“有的细菌为了存活进化出了吃金属的能力,大多这种细菌都是在一些环境恶劣的矿区,没得吃就只能啃矿产了。但是一般这种细菌的技能点全在异食癖这里,碰上活体免疫系统基本上就白给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说那些动物感染上这种菌不现实,毕竟要是有动物能靠近的话就不需要进化这种能力,或者偶然碰到动物能搭上了也得被它们身体里别的细菌给弄死。除非是那种突然地震或者冰川开裂,尘封的细菌突然遇到活物。不过这又回到了免疫那块儿,怎么着都不太可能。估计还是紧张之下脑补过度吧。” 我点点头。也是,这种事情也当不得真。 吃完饭阿天把她查到的资料拿了出来。除了有最近的入境记录,还有一份中国考察队的名单。 那份名单里有十三个人,分别是孟维清,白恕,夏商周,丁泽,贺荣川,常笑,广宇,姜灿,韩江雪和尹月臣。还有一个叫寒乌的,看上去像是是代号或者谐音。 除了这些人以外,我和楼时麒的名字竟然也在那名单上面。 第十七章 初见279 原来夏商周和白恕都是279的人。 我想起上午和二人的接触,没有传说里那么吓人啊。 “说起来,今天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见到两个279的成员了。”我把耍标尺结果被夏商周和白恕调侃的事儿跟阿天和老张一说。“没想到他俩是279的人,感觉人还挺好的。” “别因为个别人好就觉得279都是好人了。夏商周这名字我有印象,”阿天把电脑架在腿上,点了几下后说:“找到了。” 她把一个文件发到群里。我点开一看,是279的名单和资料。 夏商周是一个地方台的记者,而白恕则是一个大夫。剩下的几人也都是些寻常的工作,里面一个叫孟维清的还是某个国企的业务员。怎么也不像是李爷爷讲的那个血雨腥风的279。 阿天冷哼一声。“这些人估计用的都是掩护身份。我在外面不好查,等今天回去我倒要看看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我点点头。阿天说要查的人,目前没查到的也只有李元了。 “哎等等,这名单里怎么没有李元啊?而且为什么老王的名字会在279的人员里?”老张皱起眉毛,“你是背着我们去兼职了么?” 没顾得上跟老张磨牙,因为我也纳闷了。我和楼时麒这两个考古队的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怎么这李元反倒是不在名单上。 “难不成他是那个‘寒乌’?” 这份名单里一共有十三个人,其中有九个人是一同从国内入境埃及的。除了我和楼时麒本身就跟着考古队已经在埃及以外,尹月臣好像前两天也到了埃及。就剩下个疑似李元的寒乌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说到尹月臣。 “这家伙是不是‘那个’尹家的人?” 尹不算是一个大姓,而且在跟磁场有关的事情上尹家向来跑的很快。 祁天把电脑递给我。“虽然别的人没什么水花,但这尹月臣倒是挺活跃的。” 我看着阿天整理的资料,老张也把脸凑了过来。 嚯家伙,还真是了不得。就光是尹月臣的公开简历里(这家伙有个领英页面)他的名头就有好老长。尹月臣是做通讯工程的,毕业没几年但是待过的地方有很多,虽然倒是待得都不长。他现在供职于一个中资的研究所,也是刚去没多长时间。 这个年轻人不仅是经验丰富,并且作为279的成员,也算得上是挺不避讳的。尹月臣甚至还把前段时间去南极维护科考站系统的事情写在了个人主页。对于知道南极发生了什么的人来说,他也太过招摇了。 这么看来这个尹月臣应该就是尹家人没跑了。 我们三个对视一眼。 合着去南极的根本不是李元,而是这个尹月臣。 “老王,你不是说尹家他们每次只有一个人被转化么?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找人问问呢。”等见到了李元,我可是有太多事情要问他了。 “尹月臣能全身而退也不一定是因为他也被转化了。”阿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俩迷茫的眼神,“如果你们知道南极有很可能会有磁场,去的时候能不做防护么?这个尹月臣要是尹家人的话,估计从头到脚都做好了防辐射准备才去的。” 听阿天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 老张也点点头。“也是。而且说不定尹家人自己本身就对磁场的辐射有一定的抗体,所以哪怕不是被转化的那一个,也比普通人强。” “哎老王,这事儿既然尹家也掺和进来了,估计是和磁场相关是没跑儿了。你又不是尹家人也不是李元,要不咱还是算了,跟我们回去得了。” 我知道老张也是为我好,但是这会儿我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就算是279和尹家的事儿也不一定多危险。毕竟我可是比他们要了解埃及。 于是我假装认真在看尹月臣的资料。 他的脸书头像是个挺拔的剪影,看不清脸,凸显的是身边摆着的天文望远镜。看他选照片和罗列人生经历的样子,倒是个好装逼的。 不过就算是装逼,这个尹月臣也算是有些资本。夏商周和白恕也和我想象里的279成员不一样。 我有点儿好奇279队伍里其他人是何方神圣了。而且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我还挺期待再见到李元的。 领队说的大餐定在了一家很有埃及风情的馆子里。目的是组织考古队的大家和前几天从国内来的老师们聚一聚,给他们接风。 既然早些时候已经见到了夏、白二人,这顿饭见到279的人也在意料之中。虽说是有心理准备,但是他们的出场方式还是过于接地气了。 我们到的时候279的人已经入座了。 中国人讲究饭桌文化,哪怕是在海外这点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吃着饭的时候大家的距离感就莫名地少了些许。就连这支走过了一甲子风霜的队伍看起来就像是来参观的旅游团一样,完全没有一打七的样子。 作为第一次正式会面,领队给我们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我们考古队没啥说的了,大家都是无害的文明发掘者。279则是以投资考察团的名义来的。还表示由于对埃及当地不够了解,想和考古队借两个成员来帮助完成他们的工作。这两个成员就是我和楼时麒。 我带着一副装出来的惊讶和楼时麒交换了一下不解。这时候有个乐呵呵的圆脸抬起他厚实的手越过桌子把菜单递给我们,笑着说:“我知道你俩小朋友有很多小问号。但是咱先点了菜,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哪怕事先看过阿天找到的资料,他们开口之前我根本不太能对得上号。 介绍一圈下来,我知道了坐在领队边儿上的那个完全不像是国企业务员的人就是孟维清。这位279的一把手哪怕是在吃饭的时候背都挺得很直,他面目周正,脸上被岁月和经历雕刻出来的线条显得沧桑,眉心展不开的褶皱又给他添了几岁。等他和领队就水烟交流心得,才能看出来也不过四十余岁。 孟维清另一边坐着今天上午才见过的白恕。他一打照面就冲我和楼时麒友善地笑了笑,我也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白恕边儿上坐着的就是刚刚那个打圆场的兄弟了。他叫贺荣川,年纪意外的比楼时麒还小上一些。等我们一落座,他就很是热络地说:“楼兄,我可是久仰大名了。”楼时麒面色微变。他一直待在全是长辈的研究所里,心智感觉稍显稚嫩。猛然被一个看上去人生经历丰富的人叫了声楼兄,怕是得消化一会儿。我倒是对这个年少发福的荣贺川生出了几分好感,毕竟在这个队伍里还能保持活泼也是个人物了。 丁泽和他旁边的荣贺川产生了鲜明对比。他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沉默寡言,除了一开始跟我们打招呼以外就一直默默地在吃饭。虽然看着斯斯文文的,可他t恤下面的肌肉不是很有说服力。 挨着丁泽的常笑是个面皮暗淡,甚至透着点儿病容的瘦子。他的眼睛也极无神,那眼皮耷拉着,好像稍稍抬一抬就会对不住这地心引力的模样。常笑不很习惯埃及的饮食,比起吃饭,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发呆上。我忍不住暗中多打量了两眼,想着这样的人竟然会被派出来参与任务。但是人不可貌相,说不准他就有什么古怪能为呢。 姜灿和广宇坐在了桌子的另一端。广宇应该是个好脾气的,和周围考古队的老师们相谈甚欢。他好像是素食主义者,在点菜前很仔细地问过了调料和配菜,最后点了一道不含任何油水的素食卷饼。 姜灿倒像是个急性子,言语间颇带着点儿痞气。他剃了个平头,脸上还有戏胡茬。虽然穿着倒是挺立整的,可整体给人感觉有些不修边幅。 我和楼时麒被安排坐在279的队伍里,对面就是孟维清和白恕。不过我没顾上观察这二位,基本上全程都在和夏商周聊天。饭菜还没端上桌我已经知道她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兴趣爱好是养水母了。夏商周是特意换到我边儿上坐的,她的另一边坐着名字清冷的韩江雪。后者是个瘦高瘦高的女孩子,眉清目秀。她戴着颇有些度数的眼镜,人也比较腼腆。吃饭的时候夏商周一左一右地给我和韩江雪夹菜,很有人情味儿。 饭菜接连往桌上摆,那个寒鸦和尹月臣却一直不见踪影。 一直没精打采的常笑突然开口:“你是在找什么人么?” 他语气平淡,还把脸礼貌性地转向了我。只是他的眼皮和白眼仁把眼珠护得很严实,显得对着世间的事儿提不起一丝兴趣。常笑这一问虽然状似不经意,我心里却是一惊。 然而还没等我找好借口,就听到楼时麒说:“估计是盯着刚点的羊腿什么时候来呢。”继而他还煞有介事地朝众人看了看:“你们可得把吃的看好了,不然说不定得饿着回去。” 我立刻接着他的话怼了回去:“你净瞎说,每回吃饭带两个胃的不是你么。”楼时麒不甘心地还要说点儿啥,被领队一句“你俩安生吃饭。”给噎了回来。 后来我又偷偷瞄了常笑两眼。他只是用左手拿着筷子把一颗煮得夹生的红豆兴致缺缺地立起来又任它倒下,没再分给我一丝注意力。我松了口气,暗想:这人真的是好挑剔。觉得饭不合口味也就罢了,还自己带了双筷子来。 说到这儿,我又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常笑以外好像还有不少279的人也在用筷子。 夏商周注意到我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听说在国外都是用刀叉的,怕用不习惯,就自己带了筷子来。” 我脸上一红,忙说:“我们在驻地也用筷子,还是筷子用的顺手。” 没想到孟维清竟然接了一句:“是,多亏老白想的周到。” 我看向白老师。他正坐在孟维清边上慢条斯理地用刀叉吃羊肉,听罢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姜灿好像说了句什么,离得太远我也没听清。 按下这些不提,一顿饭吃的是其乐融融。再加上姜灿和贺荣川隔着老远还一唱一和,甚至还聊起了一些八卦。这倒是让我觉得他们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甚至怀疑这个气氛融洽的队伍真的就是李爷爷口中的那个279么? 临走的时候荣贺川来加了我和楼时麒的微信,后面我俩被他拉近了一个叫【入埃及记】的群聊。 我一时不知道该吐槽这个魔性的名字还是该感叹279竟然还有个群聊。毕竟看上去他们大多数都不像是会在群里发信息的人。 加进去几天以后发现果然只有荣贺川时不时跳出来活跃气氛,连姜灿都不太搭理他。只有夏商周偶尔会关爱地给他个微笑的表情。我和楼时麒进去以后群里基本上就是我们三个在聊天了。 我特意点开群聊成员看了一遍。孟维清等人用的都是真名,夏商周的真名就已经很像网名了。我和楼时麒是最后进群的人,这个群加上我俩是十二个人。有一个像是僵尸号的微信头像是个月亮,微信名是空白的。我觉得这估计就是那个尹月臣了。要是这么说的话,李元难道就是那个寒乌?这家伙真的不上道,都这会儿了还不联系我。 接下来279在埃及的行踪简直称得上是莫名其妙。每天都看见贺荣川在群里发一些卢克索街头小吃和各式各样的手工制品,他们甚至还一起去开罗转了一圈。我和楼时麒依旧继续在考古队的工作,虽然被算进了279的队伍,但在未来几天里甚至没再见到他们。 哪怕那些人在贺荣川发出来的朋友圈里看着岁月静好,见面时感觉也不太像是传说里的那样凛冽。可一想起李爷爷和尹家跟279在这几十年里有着各种牵扯,包括各种事迹后面279的身影,无论这些人看起来多和蔼可亲,本质上还是那个刀尖舔血的队伍。先入为主的,我就对这帮人有距离感和不信任感。 等再见到279的人,已经是冬至了。 然而直到这时,李元也还是杳无音信。我暗想,等见到了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第十八章 冬至祭祀 比起没什么存在感的圣诞节和阳历新年,在卢克索更有仪式感的是冬至。 古埃及人在卡尔纳克神庙创造了一个奇观: 冬至那天太阳会从公羊大道的尽头升起来,光芒不偏不倚地从相对而立的门墙和柱子中穿过。冬至日出的阳光正好落在太阳神的神像上,阿蒙神和拉神得以结合在一起。 在卡尔纳克神庙这里,那扇能看到日出的石窗被称为 the holy of the holies 【至圣所】。所以每到这天就会有上百号人比考古队都勤快,天还黑着就聚集到卡尔纳克神庙前等排队着接收第一缕光线。 听说每天工作的神庙还有这个节目,楼时麒和信、姬两位老师积极响应,哪怕是得四点就起床也不能磨灭他们的热情。领队等人第一年的时候已经参与过了,今年实在没兴趣再为了看日出搭上两个小时睡眠。王老师虽然也是第一次来,但对他来说被窝明显更有吸引力。其实我本身也不大想去了,不过贺荣川在【入埃及记】里招呼我和楼时麒,说是就当参加一场279的团建了。 自上次一起吃饭后我还没再见过那些279的人。于是我觉得这次趁着领队等人不在,去跟他们接触一下儿也无妨。 跟阿天和老张说了冬至看日出的事儿以后,阿天表示她天天就着日出睡觉,就不来凑热闹了。老张倒是兴致勃勃地跟我约好了一起去看。他说正好可以跑过去,就当晨练了。我嘲笑他的天真。没出太阳的卢克索那简直就是冰窟,让他老老实实多穿点儿。 冬至早上我们几个饿着肚子抹黑爬起来,到了卡尔纳克神庙一下车就抖得像是空心儿的小白菜。 贺荣川、姜灿和白恕更加积极,已经在等着我们了。他们还带着从酒店里打包的早餐,连人带饭在黑暗里好像发着光。 我没见到其他人,就问:“白老师,就您们几个来看日出么?” 白恕温和地笑笑,说有的人是夜猫子爬不起来,还有的人不感兴趣。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是被贺荣川和姜灿给忽悠过来的。 所以团建到了最后就是白老师姜灿跟贺荣川围观我们考古队的四个人顶着寒风吃早餐。贺荣川对这个走向有点儿不满意。尤其在得知我和楼时麒看完日出以后还得上工地,并不能一起去探索卢克索时表现出了极大的遗憾之情。 我简直不知道279们在卢克索这一天天是干些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来进行“投资考察”的么? 没多会儿老张也哆嗦着来了。他起床的时候阿天还没睡,软磨硬泡之下也被拉了过来。我们来埃及的时候没有做需要御寒的准备。我和阿天倒是一人有一条她俩从苏伊士运河带回来的毛披风,老张只有一件夹克和一身正气。 汇合以后游人已经挺多的了,于是我们只能捡了个靠边儿的位置。好在勉强有些视野,而且还能看到神庙前糊弄局似的祭祀表演。说是祭祀表演,基本上就是几个人举着旗子挥舞挥舞,讨个彩头。 白、信、姬三位老师比较稳重,不太擅长和人们挤来挤去于是就被我们留在了人群里。楼时麒和阿天老张已经见过了,贺荣川姜灿也是不见外性子。很快几人就可以一同对日出仪式的奇怪背景音效吐槽了。 在等待日出的过程里我和老张还有楼时麒有节奏地一起发着抖,余下三人不为严寒所动。 比起摆样子的祭祀表演,明显背景音乐上面下了更足的功夫。在日出之前神庙前传来了恢弘的埃及祭祀的曲调。 这和我前两年听的有些不同,然而却又莫名觉得熟悉。 西方好些埃及学家们通力合作复原了亡灵书的唱诵,甚至还成功复原了卡尔纳克神庙太阳神祭司的声音(具体操作大概是从祭司木乃伊喉咙处的肌肉复原了运动方式)。虽然目前只有单音节被复原出来了,也已经足够惊艳。 不过这会儿作为冬至揽客的节目自然还是娱乐为上。在祭祀曲放完后广播里开始播放对冬至祭神的多语种解说。先是阿拉伯语,跟着便是英语、法语等语言。等日语版本说到“卡密萨马”的时候我、楼时麒还有贺荣川同时笑了出来,对视便知都是老二次元了。最后一个播送的语言是中文。 等“太阳神触摸祂的祭品”话音落下,夺目的光芒就从神庙各处扑向了我们。 老张一直举着手机等着抓拍,这会儿已经被晃得直眯眼睛。他在嘈杂的人群里问我:“老王,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这太阳咋没从正中间儿升起来呢?” 几千年前古埃及人为迎接冬至日出第一缕阳光而精密测算的建筑,在现在已经稍微产生了偏差。昨天的阳光已经正正地通过了【至圣所】,冬至当天这阳光就没按套路来。 正准备撤退,阿天突然一指神庙的方面,问我:“这些人是干什的?” 从我俩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有几个穿着白色服饰的人走过了拉美西斯二世的雕像,逐渐消失在了法老的地平线*。他们的衣服我只在神庙的壁画里看到过,那应该是古埃及祭司的服饰。 往年可没这个节目,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只能以“大概是群演吧”糊弄过去。阿天倒是没深究,打着哈欠招呼着老张回去补觉了。 我走了两步,没忍住回头瞅了瞅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发现阿里也挤在人群中。他一直目送那些奇装异服的人直到他们的身影隐没在了阳光里。我想跟阿里打个招呼,可人太多了他又太投入,只能作罢。 等游人纷纷散去的时候,我们终于和白老师他们汇合了。 好歹也算是在冬至看过日出了。 因为接着我和楼时麒他们就要去工地,阿天说她就先回去睡觉,等我下了班再一起吃个午饭。临走的时候老张从夹克里掏出来一袋儿吃的,让我别饿急眼了消化胃壁。后面领队他们来工地也给我们带了早餐,于是这一早上我美滋滋地吃了三顿饭。 279的三个人跟着我们到工地转了一圈。他们也对被我压塌的神庙有所耳闻,十分期待一睹其风采。按时到岗的梁老师介绍说地下神庙的发掘和保护工作基本上能够保证,近期就准备重新开工。白老师表示届时一定要给他们个机会过来看看。 在梁老师带着白老师和姜灿参观工地的时候,贺荣川站在旁边看我和楼时麒建站。 “你这一天天的看着挺悠闲,你们到底来这是来干什么的?”楼时麒被贺荣川的无所事事刺激到了。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贺荣川倒是好脾气。“这二位就有所不知了,我们来这里是有特殊任务的。既然以后都是同事,后面你们自然也会知道。” “那这几天也没见你们干什么啊。” “因为我们的任务现在还开展不了。”贺荣川倒是不遮遮掩掩,“其实咱们这趟行动,还有两个成员没到齐。我对另一个人不太了解,但是对其中一人还是略知一二的。他算是不可或缺的主要人物。” 听到这儿,我心下一动。 “谁啊?”楼时麒追问道。我俩都充满求知欲地盯着贺荣川。 这贺荣川无事三分笑,极会做人。果然在279也兼任包打听。 他给了我们一个名字:“尹月臣。” 我皱了皱眉头。我还以为他会提到李元,没想到又是这个尹月臣。 “尹月臣?”楼时麒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尹月臣是干嘛的?他为什么不跟着你们一起来?” 贺荣川也不卖关子。“尹月臣和咱们不太一样,他是那个尹家的。” “尹家的人?哪个尹家?”楼时麒问,“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别让我老这么问。” 我也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楼兄和王煜同学可能不太熟悉,其实我也只是听说。”贺荣川想了想,挑挑拣拣把他能说的都说了出来。“尹家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其中的资源和势力盘根错节。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他们家的人都有些常人所没有的天赋。说起来这个尹家某种意义上算是所有事情的起点,而尹月臣这个人,是这次事情的关键。他就算搁在在天赋异禀的尹家也是独树一帜的人才了,被家族报以绝对重视,据说是能解决尹家的千年困境。” 楼时麒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千年困境?这些尹家人是想给自己祖坟迁坟么?” 我咳嗽了几声。 贺荣川耸耸肩。他同样以为这是尹家在夸大其词。 要不是我提前知道尹家的事儿,也会觉得这个说法很扯淡。可要是尹家被“转化”的诅咒真的存在,我其实已经相信了李元和李铮都被转化过。那么要是这个尹月臣能解决这个问题,他的确是有资格被尹家抬得那么高。 “其实无论尹月臣在尹家是个什么情况,他的实力都的确是毋庸置疑的。在过去他还曾经帮着我们完成过不少任务。孟先生等人很看重他,据说这次来埃及还是上面的人去三催四请才加入的。”贺荣川补充道。 这可真是有点出乎我意料。没想到这个尹月臣竟然这么大能耐?我还以为他是主动凑上来的。这可和李爷爷跟我说的,尹家和279的关系有点对不上号。 “啧,架子可真够大的啊。”我假意说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贺荣川也撇撇嘴。他不喜欢在别人背后嚼舌头,所以我没从他那里听到更多关于尹月臣的事儿。 至于寒乌,连贺荣川都不知道其真面目。但是他听说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称号,好些年前就出现在279的队伍里了。不过眼下这个称号下的人就不清楚是不是原来那位了。 而贺荣川本人,竟然是几年前通过校招加入279的。听得我和楼时麒一阵无语。 “那川兄知道你们的考察队需要我俩是因为啥么?我可只会挖土,而这位可连土都不一定能挖的明白。”说罢,我还嫌弃地看了楼时麒一眼。他也没好气地瞪了回来。 贺荣川皱了皱脸,犹豫道:“其实我也说不准,不过......” 我正屏息等着,就听见姜灿离大老远喊:“川子快过来嘿,这有一窝蝎子!” 接着贺荣川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如释重负地跑过去玩儿蝎子了。楼时麒一听有蝎子,也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接触下来我对279的固有成见在动摇。可很快,阿天查到的关于279的成员们的真实身份又让我不得不对他们警惕起来。 夏商周的本职工作是快板儿曲艺家,这简直比地方电视台主持人还不像是真的。白恕是个全科大夫,韩江雪是个程序员。贺荣川和广宇都是技术员。孟维清当然不是国企的业务员,他是某个国控石油公司的科长。姜灿是退伍军人,丁泽竟然是藏医传人,而那个常笑则是小学的数学老师。 “他们肯定还有一层身份,有人把信息藏得很好。”阿天烦躁地把键盘敲得噼啪响。“好样的,竟然能挡得住我。” 她抬起眼睛,那里面闪着好胜的光。“王煜,这些人要藏的,绝不是一般的秘密。” 我看着屏幕上川流不息的数据代码,就像是跟279的人接触一样毫无头绪。 一个揣着秘密大摇大摆走在异国他乡的队伍,他们又需要我,需要楼时麒做什么呢? 那些从世界各地跑来埃及的人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那个去过南极,又要出现在埃及279队伍里的尹月臣又是谁? 拥有永恒之眼的亚诺,福尔摩斯教授的学生,还有不知所踪的李元,在这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阿天继续在跟防护墙对面的人斗法,我和老张两个臭皮匠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 没过几天,一个来自芝加哥房子的邀请就向我递来了某些问题的答案。 第十九章 芝加哥房子里的人 埃及在近几个世纪被殖民者们瓜分过数次,那些在瘦骨嶙峋的埃及上连吃带拿的欧美国家还给他们的后人们留下了不少遗产。光是在卢克索,就有法埃中心,芝加哥房子和波兰建筑等老牌埃及学研究机构林立。曾经进行殖民掠夺的是他们,现在摇身一变进行学术研究的也是他们。 时间和资本把列强的可耻行径粉饰太平。强盗仗着祖上得天独厚的遗产继续在太阳神的故土横行。 法埃中心就守着卡尔纳克神庙,波兰建筑迎着帝王谷。芝加哥房子来得晚一些,错过了第一波瓜分,但是架不住财大气粗,现在也成了卢克索一霸。在这方面就不得不说英美一脉相承了。要么说英国人手段高,虽然没有欧洲各国下手快但是擅长黑吃黑,从法国人那儿截胡了不少古埃及的文物,后面也跟风资助了各种探险队来埃及搜刮。美国青出于蓝,直接在二十世纪初在尼罗河畔砸出来一座豪华度假村。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芝加哥房子【chicago house】了。 这芝加哥房子就像是美租界一样。明明与卢克索的生活仅一墙之隔,但天差地别。我曾听里面的美国学者炫耀说:“在埃及考古一点儿都不苦。苦的话是因为你没在芝加哥房子住着。” 这话可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美国人喜爱热闹,每周五都会举办各国考古队的交流会餐活动。我们考古队曾经得到邀请去芝加哥房子参与过各个“殖民考古队”的聚会,后因没有侵略过别人略感格格不入而很少应约了。大家考古理念不同,敬而远之方为上策。 当时我也跟着考古队去了。虽然对那里的环境充满感叹,但只觉得那些光鲜背后充满着腐臭。我们的祖辈还在为解放国家而努力的时候,他们可是把殖民的庄园建到了尼罗河边。而且让人不由得好奇,修这美租界的钱是打哪里来的呢? 这次芝加哥房子的邀请,是为了留守埃及的各国考古队一起欢庆圣诞。 虽说这些欧美国家当年对埃及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但现代的考古学家们还是很敬业的。我们中国队再怎么说过年也是会收队回国的。除非是在玛阿特神庙挖出来些什么惊天的发现(还好去年的地下神庙不算),那整个考古队可能就得蹲在探方等着春晚连线了。 再者无论怎么说,在芝加哥房子里举办活动总是挺舒服的。而且我看埃及人们都挺享受的,左右也轮不到我来替他们心疼。反正大家都是寄生在这个“被抢劫了四千多年但依然富有”的国家上嘛。 圣诞节这天我们雷打不动的去了工地,临近晚饭那会儿才带着礼物前去美租界赴约。从工地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累成狗,我和楼时麒还因为抢洗衣机差点儿弄翻了友谊的小船。 279那边也收到了邀请。我们分头出发,到芝加哥房子汇合。 一进到芝加哥房子才发现里面果然热闹。法国、意大利、日本和波兰等国家坚守岗位没有回家过节的人都来了。加上埃及当地的相关人员,估计半个埃及的考古圈都聚集在此。也就是芝加哥房子够大,不然这么些人换个地方还真不一定塞得下,更遑论能有富余空间各自社交了。 我们考古队到的时候279他们还没来,领队先是带着大家作为一个团队和别的队伍打招呼。中国考古队三年前才来到了卢克索地区,不少人尚且对我们充满了兴趣。没一会儿我已经看到过好几个来打听我们工作的队伍了,其中不乏有对地下神庙好奇的。可见风声还是漏了出去。 领队也是老油条,对于考古发掘经验他积极地用着不那么熟练的英语和对方交流,一旦涉及了地下神庙,回复只有:“发掘工作还没有完成,多谢关心”。 满场子打完招呼大家就四散开来去拿东西吃了。 我扫了一圈,现在在场的基本上都是正经的考古学家,没什么可疑人物。我也没啥社交需求,趁大家都在互相攀谈就去祭五脏庙。在埃及最磨人的除了天气以外,就是没猪肉吃。当发现这里的自助餐桌上有烟熏猪肉片的时候,我积极地凑了过去。 有人和我同时对那盘美味伸出了手。 “不好意思你先来吧。” “你先吧。” 我俩把眼睛从餐桌上拔出来,互相打了个招呼。 这是个壮实的西方人,像是红土地养出来的。虽然有了些年纪,但看着身体不错。刚刚他伸向食物时我看他手背上有招摇的刺青。这会儿对视后才发现他的脸上也有,配上灰白的胡子有种说不上的狠戾感。然而跟我推让的时候却温和又有礼貌,让我不好意思以貌取人。 为了点儿吃的让来让去也没劲,我于是意思意思夹了点儿就走了。正好领队落了单儿,我就去问他知不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领队听了我的形容不着痕迹地举目看了一圈儿,找到了端着盘子的纹身大汉。 “那应该是布斯维尔先生,貌似是墨西哥的一个独立考古学家。没怎么接触过。” 言下之意就是领队也不知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其实现场有不少这种并不是任何一个考古队的成员,但是又有一些学术成就的人。他们往往会凑到已有的考古队里借人家的资源做一些独立研究,这个纹身的布斯维尔和芝加哥房子可能也是这样的关系。不过要是领队不说,我还真看不出他是个考古学家。 领队又被人叫去社交了。我嚼着久违的猪肉,溜边儿站着当壁花少年。 楼时麒刚看我吃得香,根据我的指导去桌上给我俩拿吃的了。他也没再跟着考古队一起转悠,用他的话说就是:“我英语也不太好,被外国人抓着问支支吾吾怪尴尬的。” 这时候279的人来了。贺荣川在他们队伍里离着老远就精神十足地和我挥了挥手。剩下的人忙着和迎过来的各路人互相打着招呼。我也就没凑过去,朝着贺荣川指指餐桌。他做了个收到的手势,也去加入了楼时麒。 渐渐地人更多了起来。我假装不经意地四下打量。 在伦敦有过一面之缘的亚诺据阿天说也来了埃及。上次在拍卖会他就一顿骚操作,这回指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波。 而且我有点儿在意那个了不起的尹月臣。他非但满世界蹦跶,还被尹家和279当块宝。可照我从李家听来的,尹家这次被转化的可是李元啊。为什么是他尹月臣能解决尹家的千年困境呢? 尤其闹心的是李元一直都没个信儿。或许是脑补过度,但我忍不住开始担心李元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279们已经散开来跟不同的人交谈起来。那个脸上有纹身的墨西哥考古学家正在和日本考古队的人聊天,夏商周和广宇路过,也被拉过去聊了起来。孟维清和领队一起在和美尼斯塔威还有其他埃及方面的负责人握手。贺荣川不知道跟楼时麒说着什么,大手直往他后背上拍。楼时麒被他按在手底下,挺大一个子缩着肩膀跟个猫儿似的。我不禁笑了起来。 我正自顾自找乐子,有两个同样游离在社交圈外的人和我来搭话。 这是一对儿中年情侣,男方是美国人,女方是英国人。这二位的情侣关系只在离开各自生活的地方才成立,比如埃及。我对此见惯不惊。 女子稍微喝了点儿酒,半靠在美国人身上。她是个作家,跟着来埃及做面包生意的美国夏日男友来这儿的。 那个美国人很美国,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来自德克萨斯。” 我遇到过无数这种美国人,不分受教育程度和老少,当全世界都在乎他们国家有几个州。这会儿我也没下他面子,就说啊那挺不错。 德克萨斯人侃侃而谈了半天,我一边应和着一边找机会脱离这场对话。那个半天没插上话的英国女人突然用她很贵气但是听着嗓子直疼的英音跟我说:“你的英语说的不错。” 我眉毛略微跳了一下,笑笑回她:“你的也不错。” 那美国男的继续他的话题:“埃及真的是个好地方。你看过木乃伊吧?那里面讲的就是卢克索。还有第二部,里面出现了卡尔纳克神庙。”他显而易见地非常喜欢那个美国式探险片,对其中的惊险情节赞不绝口。 我对这种充斥着文化挪用,不尊重当地历史只是借古埃及文明的壳子但通篇个人英雄主义的电影没啥好感,于是恭维道:“对啊奥康纳真是太厉害了,大家都为了救他的老婆孩子前赴后继。好个人格魅力。” 听我这么说,那个美国人像是见了知音,要不是他假期女朋友想去找别人继续社交,怕是还要跟我聊下去。于是我和善地和他们道了别。 那对洋洋得意的男女走了以后有人不加掩饰地笑了一声儿。 我没想到周围还有别人在。没等扭头找,边儿上就站过来一个人。 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亚诺。这家伙上次也是蔫不出溜儿地凑到我边儿上,总觉得碰上他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我问他你笑什么。 “这里还是有人能听懂反讽的。”亚诺喜气洋洋地说。 “这里也有人不知道啥叫非礼勿闻。”我也回给他一张笑脸。 我俩这起手式就不怎么温和。 对视了一会儿,亚诺先热情地说:“又见面了,乐于助人小姐。” “这不是我们的收藏家先生么?”我哼笑一声,“不过很遗憾我现在已经不当值了,有事儿还劳烦您另请高明。” 亚诺没受我冷言冷语的影响,还是带着那副笑脸:“刚刚那位女士说得没错,我喜欢你说英语的方式。上次见面时间仓促,没能多聊聊。”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耐着心跟他说:“多谢夸奖,其实你该听听我说中文。” 这回亚诺惊讶地挑起他的眉毛:“我还以为你是中国人?” 我点点头说我是啊。 一愣过后他哈哈笑了起来。 亚诺这个人无聊又危险。前段时间他在苏世德拍卖会上用一场个人秀搅合进来不少势力,现在又没事儿人一样地出现在279和各种势力交汇的埃及。 说到各方势力。我刚刚特意在会场里看了一圈并没见到瑞亚,也不知道她是因为没拿到【永恒之眼】所以干脆没来,还是有别的打算。 我不愿意搭理亚诺,可这意大利人压根儿不会看人脸色,非凑在我跟前儿没话找话。 瞧这意思他果然在伦敦就是特意接近我的。我甚至怀疑这个【永恒之眼】的前任拥有者很可能掌握了一些关于我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息。因此他才会没来由地三番两次往我身边凑,为的要么是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情报来,要么就是确认一些事情。 然而无论是什么,我都是决计不能让他得逞的。 不咸不淡地打了半天哈哈,亚诺突然开心地朝我身后挥手,像是瞧见了熟人。我趁势要走,被他叫住了。 “煜,我有个朋友也来了!他也是中国人,我介绍你们认识呀?” 我对亚诺和亚诺的朋友都没兴趣,牵扯多了指不定还得被他拉去“帮忙”。然而又听见亚诺朝我身后熟络地招呼了一声儿:“lee!来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我愣了一下。不由得转过身,看着亚诺的朋友走过来。 那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虽然身量高挑,却看着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和周遭觥筹交错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可无怪乎他能和亚诺当上朋友。就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微笑着和好几个人打过招呼了。看来也是个好交际的。 来者那张脸虽然看着嫩,神态却是没有一丝稚气,这让他身上那种少年老成的劲儿就尤为的明显。可等他带着点儿笑意近前来,那不和谐又消融了。 亚诺热情地介绍着:“lee,这是煜。我们刚认识不久,但是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然后又转向我,拍着那小哥儿说:“这是我的朋友月臣,一般我叫他lee。” 亚诺特意地说了那人的中文名字,又多此一举地声明:“你们都是中国人!” 他朋友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礼貌地看向我。那笑容不腻味也不疏远,真挚得让人招架不住。 这人真的是知道如何展示那优越的五官条件,我差点儿就被美色迷了眼。 要不是我认得这张脸的话。 原来他就是尹月臣。怪不得阿天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资料,尹家需要他来摆脱千年困境,279也非他不可。而我就在刚才还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看着这年轻人四平八稳的笑脸,依稀还能找到几分他小时候的模样。原来记忆这么神奇,本以为忘了的事情,在这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十几年前短暂的夏天里我见到的那个怯生生的,熟悉的,会笑会闹别扭还会玩坏的小屁孩儿跟面前这个陌生的看不出深浅甚至分不清敌友的人不太严丝合缝地叠在了一起。我才体会到什么是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这人先开口了。 他笑着说:“好久不见。” 在埃及土地上美国人地盘里的觥筹交错都沦为背景。 这可真是一场盛大的重逢。 我也笑了起来。 “是啊,好久不见。” 第二十章 幸存者联盟 这下儿亚诺变成那个没在笑的人了。 他疑惑地看看我们:“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煜和月臣认识么?” 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月臣倒是第一次见。只是觉得他有些像我的一个故人。” 亚诺来了兴趣:“哦?煜的故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瞥了李元一眼。“太久不见,记不得了。” 李元抿了抿嘴唇。我没理他,在他开口前继续对亚诺说:“你刚听到我的中文了。是不是说的特别棒?” 亚诺虽然不可能从‘好久不见’四个字里听出什么,但是不妨碍他是个人精儿。当下就对我的中文大加赞叹,同时也不忘夸自己的朋友中文好。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月臣说中文呢!中文真是一种奇妙的语言,感觉说中文的月臣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废话,因为他本身就是另一个人啊。 既然亚诺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就顺着来了一句:“说说月臣吧,难得在这儿碰上国人。听亚诺讲你很是年少有为呢。” 说罢,我成心拿眼神上下打量着李元。没管亚诺小声说了一句“我怎么会当着煜的面夸别人”。 本身我是为了寒碜李元,但这一看竟然发现这小子也太显年轻了。明明跟我差不了几个月,但感觉岁月没怎么摧残过他。那张小白脸儿上的胶原蛋白恨不得都能流出来。 君子无口,对月称臣。 好个尹月臣。 面前的青年倒是的确是当得起这个名字。 这要是脸皮薄点的人被我这么盯着看可能要受不住了,但这李元不愧是能和亚诺混到一块儿去的。他竟然特意把脸朝我转过来,还微微扬了扬眉毛,像是在问看高兴了没。这股子欠劲儿我以前可没想到能在他身上看到。 看来尹家的转化能让正常人变态发育,真是非常严重的后遗症了。 “过奖了,年少有为不敢当。希望没让你失望,如果我像是你那个故人的话。” 李元顶着尹月臣的笑脸说。 我哼笑了声。 何止没失望啊,简直惊喜到令人猝不及防呢。没想到这就是久别重逢。以我的阅历实在是不足以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样的情况。 李元却不嫌尴尬,抻了抻衣袖一派悠然地笑着说:“倒是煜真的很优秀,能代表国家来埃及考古。我很期待中国和埃及两个古老文明之间能碰撞出的火花。”他还挺能来事儿,竟然话锋一转夸上我了。 我缓过劲儿来,成心要下他脸子,于是也朝他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考古队的?” 李元微微一怔。那双桃花眼无措地眨了眨,但还是在我发难前就想好了说辞:“煜刚刚不是和考古队的人在一起么?毕竟我可是一进来就注意到你了。” 这家伙为了圆谎连脸都不要了。不过这点鸡贼劲儿倒是透着点儿熟悉,小时候我们没少靠他的演技摆脱挨骂。 亚诺听罢也笑了起来。“我刚才还觉得lee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哦了一声,饶有兴趣看向他:“那lee平时是什么样子的呢?” 亚诺假装认真地想了一下儿:“就是刚刚那样啊,很招人喜欢。”我一开始以为亚诺只是厚脸皮的自大狂,没想到他是真的分不出好赖来。 不过被亚诺这么一说,李元倒是有些挂不住了。 看他吃瘪,我气顺了一些。挑眉看向亚诺:“这么看来你和lee还挺熟的。” 亚诺露出了一个暧昧的表情:“我怎么觉得煜你格外关心lee的事情呢?” “有么?”我耸耸肩,“只是看到了优秀的国人,好奇罢了。” 亚诺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李元一眼,这才开口:“我和lee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他是个很有趣的朋友。”然后他又把“月臣”的工作能力很是吹了一通。 不过很明显,这个意大利的“寻宝者”和“vlog博主”并不能解释清他亲爱的朋友具体是做什么的。 李元还是那副颇有耐心的笑脸,我也乐得看亚诺挣扎。 一个金发妹子在这当口儿走了过来,很不见外地问:“你们这是在聊什么这么热闹?”她这话虽然是在问亚诺,但是那碧绿的眼眸可是看向了李元。 我一看这架势,估计又是个熟人。 果然亚诺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他眉飞色舞地说:“我们正在聊月臣的工作,煜对他的研究很感兴趣。”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就变成我对李元的研究感兴趣了,亚诺可真会瞎掰。 “我哪儿有什么研究,不过是跟着项目在做罢了。”李元也巴不得抓紧把话题从他身上引开呢。 绿眸女生俏皮地歪了歪那颗金灿灿的脑袋,看着李元:“lee的研究很有用啊!咱们在南极那会儿要不是lee,大家很可能就没法儿活着出来了。” 南极。 我心下了然,估计这就是福尔摩斯教授的学生了。要是阿天和老张的情报准确,当时从南极磁场事件里全身而退的也有她一个。 合着我这是碰上幸存者联盟了。 “南极?我还从来没去过呢。”我故作感叹。 像是才发现我在这儿,那女孩第一次把目光投向我。我没在意她的无视,友善地冲她笑了笑。 “我是王煜,中国考古队的队员。不知你是?” “不好意思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alexis hein,来自纽约。是lee和克里斯的朋友。这次来埃及是在考察队里担任队医。”阿莱克希斯·海茵脸上是自信坦然的笑容:“你可以叫我alex。” 我从善如流地说对这个有着德国姓氏的美国人说:“好的alex,你可以叫我煜。”接着我带着点儿好奇问:“无意冒犯。但是为什么你们队伍会有队医呢?我在埃及也待了几年,还从来没见过有队医的队伍。” alex倒是不遮掩:“我们探险队这次是要到沙漠里找一些有特殊辐射源的金属矿,听起来就挺危险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要是感兴趣可以问问克里斯,毕竟是他牵的头。” 被冷落半天的亚诺一见话题踢到了他这儿,戏剧化地一拍手:“煜你不是知道我在伦敦用一块宝石换了个探险队嘛!alex就是我们队伍里的一员。本身那些美国人说要安排队医的时候我还觉得多余,一看是alex我就想,这个计划好。毕竟她的紧急治疗能力我是很清楚的,上回在南极要不是alex,咱们也没机会见面了。当然了也多亏了遇到月臣,不然我们可能都要葬身那寒冷的鬼地方了。现在想来差点儿再也见不到那不勒斯的阳光我还心有余悸。” 说着他夸张地抖了一抖。 “不过虽然很遗憾,但是这次lee并不在我的探险队里。要是他能来的话我会更加安心一些。不是说alex有你我还是不放心。” 后一句是冲着alex说的,只得到了一声轻哼。 我心说:人尹月臣可是279队伍里的重要成员,自然不可能跑到亚诺的探险队兼职去。 “我还以为这次月臣来也是一起行动的。”alex转向李元,慢慢眨了眨眼。 李元低头冲注视着他的绿眼睛展开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假装没看见那边儿加戏的两人,感兴趣地顺着亚诺的话问:“所以当时你们在南极是出了什么事么?我一直想去南极玩来着,但是现在听你们一说感觉南极还挺危险的。” alex轻笑一声,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李元那儿移开了:“你别听克里斯瞎说。一般情况下只要遵守游览规定,南极还是很安全的,毕竟是成熟的旅游路线了。我们那会儿是碰上了辐射泄漏,才会有危险的。”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一直沉默的李元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去朝他笑了笑。 亚诺也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小心地问了一句:“本杰明还好么?” alex呼了口气,说:“我来之前去看了本杰明,他虽然出院了但是还得卧床休养。当时我应该拦着他不让他去开会的。” alex说的这个本杰明就是本杰明·福尔摩斯教授了。 李元和亚诺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三个人开始聊一些围绕着南极的话题。 其间李元,现在是尹月臣,不露痕迹地看了我两眼。不过既然我们现在是假装不认识,那他自然就没道理单独来跟我说什么。 亚诺现在反而是认识所有人的那个,不过他也无暇把我加入对话。这位alex显然对我和他都没什么兴趣,拉着李元聊个没完。亚诺还得费点儿劲才能见缝插针发表些看法,可把他憋坏了。 其实我本该假装不知道那趟南极之行和福尔摩斯教授开的会,只听一下他们在南极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就够本了。但是不知怎的,在他们聊我没参与过的经历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问alex,她的导师是不是福尔摩斯教授。 alex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下好了,不光是她,亚诺和李元也都看着我。 我只好说:“我好朋友去过福尔摩斯教授的讲座,他回来和我说起过。” alex有点儿警惕地问:“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南极的事情咯?” 我摇摇头,懊悔刚刚就不该图一时痛快问这个话。 但现在可是有三双颜色不一的眼睛盯着我呢。要是换个情形被三个美人儿注视着我可能会享受一下,可这会儿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朋友跟着他导师去听过夏天的讲座,回来以后跟我们这儿对福尔摩斯教授赞不绝口。还遗憾福地表示没机会跟着福尔摩斯教授做研究。”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先是赞美了福尔摩斯,然后连带着alex也夸了一顿。说她年纪轻轻就是大夫了,不愧是福尔摩斯教授的学生,名师出高徒云云。alex早就没摆出那副防备的面孔了,而且看起来还对我的赞美挺不好意思的。 如果这些情绪不是装出来的,那alex倒是比亚诺要可爱和真实得多。不过鉴于她和戏精李元还有亚诺是朋友,这个可爱的真实度只能暂且打个问号。 提起导师,alex更加来了兴致。她讲起了在南极遇到的一些突发情况,和福尔摩斯教授当时是如何力挽狂澜。 从已知信息来看,这些美国人去南极是为了查【极地病毒】,但是亚诺和李元在那次行动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是不得而知。 本身李元一直在听亚诺和alex说,这我刚提完老张告诉我讲座的事情后他反而积极地和他们聊了起来。我接不上话,就但又不甘心啥有用情报都没听到就这么撤了,于是半干不尬地戳在那儿听着。 这一听倒还真被我给听出了点儿东西。 第二十一章 南极 福尔摩斯教授带着他的研究团队到南极去是为了解决极地病毒的事。 因为他们有早先面对北极冰川消融,远古病毒扩散的经验。按需配备了相关的医疗器材和人员便奔赴南极。 alex没参与过北极的那次行动。毕竟她才刚毕业不久,没法儿接触这种级别的工作。但是福尔摩斯教授的团队根据已知消息,认为南极和北极的情况类似,可以处理得了,就分别带上了几个实习生给他们增长经验。alex作为福尔摩斯的爱徒,加上有不少祖传的极限运动特长(她的母亲据说是个有名的探险家),自然也跟着去了南极。 每次去南极的船都会由船员,探险队员和游客组成。福尔摩斯他们的考察团不知为何也上了这条商用的游轮,于是在船上就遇到了来“拍vlog的”亚诺,和到南极科考站实习的系统工程师尹月臣。 在船上发生了什么他们没细说。 总之在大海上漂了几天,下船的时候听起来他们已经熟悉了起来。后来因为信息有误,福尔摩斯教授的研究团直面了未知危险。加上极端天气切断了他们和美国南极科考站还有外界的联系,这些人差点儿就都折在了南极一块无名的雪原上。 最后还是李元不知怎么联系上了救援队,又只身一人穿过风暴传递消息,这才把被困的幸存者们救了出去。 至于亚诺,他还没到南极就在船上吐到六亲不认。到了南极以后他又非跟在研究团队后面跑,结果出现了缺氧现象。还好alex发现得及时,不然他那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还都算是有过命的交情呢。 而且在alex的讲述里,李元还颇有些孤胆英雄的意思。 可是我还没听出来李元和亚诺到底是去南极干嘛的。这两个人都知道那个磁场的事情,而且很明显都在追查。我不相信他俩去南极会为了表面上的理由。而且和同样对磁场【免疫】的alex交好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我一直伸着耳朵等着他们说更多的情报,但是这些人聊起了相处的经历就刹不住车。饶是我脸皮厚都有点儿要待不住了。 这时一个盘子伸到了我脸前面。是贺荣川和楼时麒过来了,他俩手里都还端着不少吃的。 楼时麒在我眼前上下晃了晃盘子示意我接过去。“你要的猪肉刺身。我还看见了鸡翅和培根,都给你端过来了。” 我挺高兴他俩的到来把我从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里捞了出来。但嘴上说着:“您这拿个吃的咋这么半天呀。” 贺荣川护着楼时麒:“这可不能怪咱楼兄。小王同志是不知道这对食物的竞争有多激烈。我俩去的时候已经没啥可吃的了,这些是刚端上来的,我们眼疾手快身体棒才能拿到。而且你看楼兄还超额完成任务,除了猪肉这鸡翅也是新出锅儿的,你抓紧趁热吃。” 我可喜欢贺荣川这种把屁大点小事儿都能形容一溜够的劲了,于是略微躬了躬身说:“那真的是有劳川兄了。” 楼时麒接话说:“你那吃的是我给你拿的。川子自己拿的都不够他吃的。” 我和贺荣川对视一眼,都笑了。然后我朝楼时麒那边儿送了送盘子,说:“得嘞,多谢小楼儿老师。” 楼时麒傲娇地哼了一声。 我们仨正跟那儿边吃边贫,没注意到李元已经从南极三人组对精彩过去的追忆里抽了出来。也不知在边儿上戳多久,只听见他突然用中文问:“几位都认识么?” 我和楼时麒吃的还没咽下去,腾不出嘴来回话,那边儿贺荣川已经把盘子搁下了。他先是一拍脑袋说:“哎呀说起来也是我们没自我介绍”,然后一边一个拍了拍我和楼时麒:“这是我们队伍的古埃及锦囊王煜,这是空间大师楼时麒。我叫贺荣川,是个搞地理信息的,叫我川子就行。后面大家都是同事了。” 贺荣川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他还跟我和楼时麒说过,这位“尹月臣”是279这次行动里一个不可或缺的大人物呢。跟李爷爷说的夹缝求生的小可怜完全对不上号。 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李元。他还是带着四平八稳的笑容,完全没有任何愧疚或者心虚。 其实李元也的确不必有这种想法。毕竟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他或许真的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朋友,现在看来作为尹月臣,他不但在279这边颇为重要,跟亚诺和alex混得也非常熟稔了。 楼时麒有点儿跟不上节奏:“还没请教你是哪位?” 贺荣川在李元开口前就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我们另一个同事,尹月臣了。” 李元点了点头,笑道:“这么看来大家都是同事,幸会。” 楼时麒说:“我们不光是同事,还是朋友。” 我拿胳膊肘轻轻怼了他一下儿:“不敢当,我还得跟小楼儿老师好好请教呢。” 没说两句alex和亚诺也凑了过来。这二位都是那种受不得冷落的类型,一见我们这儿聊得欢就自动来找存在感了。 现在我倒是成了两拨人结识的桥梁。于是我给双方都介绍了一下儿,自然是隐去了李元作为279成员的这部分。哪怕亚诺那个探险队要找的很可能也是279此行的目的,我们几个早晚是要再碰上的。不过那是后话了,现在没必要节外生枝。 当下贺荣川和楼时麒分别跟亚诺还有alex握了手。我看着这些人客气的样子不似作伪,明显就是互相不认识,心里有点儿拿不准。 按说279当时应该也去了南极,李元就是在那儿碰上了alex和亚诺两尊大神。可福尔摩斯教授去那里是因为他们要调查极地病毒,李元和亚诺去那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而且照福尔摩斯教授在老张参加的那场会上的说法,他们其实是被骗了。在南极遇到的根本不是极地病毒,而是辐射泄露。虽说alex现在看起来是个天真无害的小队医,但我可没忘了她也是对磁场有免疫的。 这么说来这也是alex、李元和亚诺的共同之处。只是不知道alex和亚诺有没有被转换,他们可以从磁场的辐射里活下来是因为什么。 我看着已经跟贺荣川聊开的三人想,上次碰上这幸存者联盟的活人可都在疗养院躺着呢。我可没什么祖传的转化护体,也没有【永恒之眼】当护身符。以后还是对这些人敬而远之吧。 楼时麒没加入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他和外国人聊不起来。鉴于刚刚他拿着食物把我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现在我可不能把他晾在一边儿。 楼时麒见我没和那些人聊天而是看向他,防备地眯起眼睛:“你是东西不够吃来抢我鸡翅的么?” 妈的,就不该怕冷落了他。我嚼着从他盘子里拿过来的已经凉了的鸡翅在心里说。 没多久我们几个溜边儿的终于被各自的队伍发现了。 孟维清跟该聊的都聊过了,现在想起来还有在摸鱼的于是朝我们走了过来。我和楼时麒还没有自己已经被划到他队伍里的意识,只觉得他是来找贺荣川的。碰巧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精瘦外国人也往这边来。他先是和孟维清互相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alex首先和那头发灰白的外国人打招呼:“你好,摩根。” 摩根对着她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在尝试着做出个笑容来。“刚刚又有一些人来了,他们等你过去呢alex。”听这个口气,摩根有点儿像alex的监护人。他的年纪倒是也符合。 亚诺没在意摩根只跟alex说了话,自来熟地说:“摩根先生你好呀,是我的考察队来了么?” 摩根冷淡地朝他点点头,又看向alex。后者耸了耸肩,跟李元说:“lee,那咱们后面再聊啦。这么久不见,一定要联系我。”她在李元点头之后才跟着摩根走了。 亚诺朝我们挤了挤眼睛,说:“我也先去认识一下儿考察队里的成员们。就像我说过的,咱们还会再见的。” 莫名其妙的亚诺和他的朋友离开以后,现在只剩下279的几人了。 孟维清看着李元:“咱们现在队伍现在已经到齐了。月臣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李元说:“我上周刚到的埃及,到处转了转。昨天才来的卢克索。” 孟维清点点头。他这一来整个气氛都变了。哪怕他其实长得也不凶,说起话来还挺像个沉默寡言的长辈。 贺荣川这时候拿出了他的手机,跟李元说:“那既然月臣已经到了,那咱们加个微信,”他说着,看了孟维清一眼。见没得到什么反馈,于是接着说:“回头我把你拉到咱们群里。” 李元也掏出手机,问:“您扫我还是我扫您?” 其实我很想问问那个叫【寒乌】的人是谁,孟维清说队伍到齐了的话那个人怎么一直没出现?本来我以为这个【寒乌】是李元的马甲,可没想到他的马甲其实是尹月臣。 有神秘感是好事儿,但是故弄玄虚就只能惹人厌烦了。 没一会儿考古队的人来通知我和楼时麒要撤了,明天我们这些有正经工作的人还得去工地。跟孟维清他们道了别,考古队就一起离开了。 我和李元自始至终没再说上一句话。 离开的时候我看见alex和亚诺在和一些没见过的外国人聊天。其中有几个人带着一身匪气,而且完全没在掩饰他们的格格不入。 那个有纹身的大胡子站在人群比较边缘的地方。看来独立考古学家的身份没能给他融入话题中心的机会。不像是那个耍猴戏的亚诺,在哪儿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出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热闹依旧的大厅,正好李元也看过来。我俩隔着整个房间和十八年的时光无言地对视,直到被人群冲散视线。 第二十二章 初探地下神庙 从芝加哥房子参加圣诞聚餐回来后,中埃考古队重启了对地下神庙的发掘。 本来领队是坚决不支持的。因为很可能在玛阿特神庙建成的三千多年里,被它压在地底下的神庙从来没被打开过。土层可以隔绝空气,贸然在没有抗氧化条件下把神庙挖开很可能会导致它内部受损。幸运的是在神庙周边进行清理和试掘的过程中考古队员发现了回填痕迹。 所谓回填就是在发掘后把遗迹再用土埋回去,表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分别的。但回填的土结构不同,领队等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手铲刮上几下就能看出这种典型的遗迹现象。 “很可能法国人当时已经发现这座神庙了。”领队叼着烟斗思索半天,“我再去核实一下,也跟咱们埃方同事商量商量。” 果不其然,法国队的确已经进行过发掘了。这一商量,本身就想把地下神庙挖出来的埃方人员一看领队松口了,自然极力促成。 于是阔别了一年,我终于得以初次进到这座被我一巴掌拍醒的神庙里了。 这天是一月七号,埃及的新年。领队给埃方的工作人员带薪休假一天。故而今天聚在工地只有部分中埃双方的考古队队员,和那个二战时期就作为童工跟着法国人进行发掘的老技师。 279自然也出现了。来的人是孟维清,白老师和李元。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元和279的人一起出现,也多少能感受到他的受重视程度。我俩就像是真的陌生人一样,除了礼貌性地打了招呼外没有什么交流。 考虑到地下神庙上面还顶着座玛阿特神庙,考古队没有把土全都揭开。在做好了承重的基础上只发掘出了一条通道,我们由此依次进入到这座地下建筑之中。 由于深埋在地下,甬道里面照不到阳光。身处其中有种走进了悠长墓道的错觉,也多些了庄重和神秘感。其实卡尔纳克神庙在原本身也是没什么光线的,只是现存的遗址只剩下断壁残垣。或许这样幽暗而深邃才是神庙原有的气氛。 根据古埃及神庙的形制,我们进的是主体建筑,也就是神庙的核心所在。这里被保存得很好,壁画繁复且色彩光鲜,好像是前日才举办过祭祀一样。 我们是由南边的门进来的。 整个房间大概三米多高。西墙上刻画了法老图特摩斯三世给神明献祭并且得到神恩泽的场景;东墙上面的壁画描绘着此神庙的修建历史;正对着的北墙还在黑暗深处,按照规律应该是面功绩墙。而悬在我们头顶上方的是被埃及人抽象过后的星空。 法国人果然是到过这座神庙的。 原本摆放祭品的地方空空如也,祭台下的石阶上还散落着一些工具。看样子这壁画还曾经在匆忙之间被拓印过。不知道是当时拍摄技术有限还是那面墙上的壁画至关重要,甚至光有照片留存都不够。 我凑到壁画跟前,疑惑地眯了眯眼睛。 难不成法国人在上个世纪就掌握了先进的抗氧化技术了么?为什么他们当年发掘出来的这间神庙还保留着如此鲜活的样子。 我顺着西墙往北看。我在古埃及语上没啥建树,只能依据壁画大概推测出这可能是在图特摩斯三世当祭司的时候就建造的。 “在当祭司的时候就可以建神庙么?”领队等人还在探索这个空间,李元坦然地跟着我一起看壁画,还时不时地提出些问题。 我心平气和地摇摇头。 “据我所知这可谓是古埃及艺术史上头一份儿。但是图特摩斯三世本身就是从法老下放成祭司的,或许提前建个神庙也有可操作空间吧。” 虽说有图特摩斯三世作为祭司和作为法老的刻画有些出人意料,但我在意的点还不在这里。 整面西墙是向神明献祭的场景。可其中出现了称谓的,只有或作为祭司、或作为法老的图特摩斯三世,并没有出现神的名字。而应该有神明形象出现的地方,身子还是正常的样子,但作为标识的头部却是一团团模糊的图形。 我特意到东墙和北墙也扫了一圈,还问了几个人,大家都没有看到神明的样貌或者描述。 这可非常不符合古埃及刻板艺术的规律了。 在古埃及,神庙作为法老献给神明的功德,其壁画中中出现神明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比如在太阳神神庙里,阿蒙神或者拉神的名号会重复出现,并且配以:“法老给阿蒙神献祭了什么什么东西,阿蒙神赐以稳定和繁荣”等等。 而埃及的神明都会有其特有的头像。比如太阳神阿蒙,就是头顶有两根直立鸵鸟羽毛的成年男子形象;塞赫麦特是狮子头;荷鲁斯是鹰头;孔苏脑袋上是月轮。中规中矩,一成不变。 但是这座神庙的神明,脖子上顶着的是类似于元素团或者光芒一类的东西。不知是这个神尊贵到让人无法得知祂的样貌和称谓,还是这是当时对某个神的变式描述。就像是阿吞神就是太阳光的形象,而不是像别的太阳神那样作为人或者公羊等生物出现。但哪怕如此,模模糊糊的图形到底过于抽象了。 问题来了。这里没有出现神明的称谓或是形象,那么图特摩斯三世的这座神庙是为谁而建的呢? 总不能真的像阿里说的,是给那个从沙漠而来的神明吧。 我又到祭坛跟前转了转。 祭坛坐北朝南,基座大概得有一米多高,而且被十几级台阶托举起来。那上面原本应该放着座神像,现在只有个薄薄落了层灰的金质底座摆在那儿,怎么看怎么寒碜。 照这么看缺席了的神像应该也是金质的,或者是用其他名贵金属做的。得亏先前进来的是上个世纪已经不那么贪婪的法国考古队,而且他们还盘算着要再回来进行发掘研究。不然连这底座可能都得被搬走,壁画也必不能够幸免。 我仔细凑到基座边看上面的铭文,却也没有出现神的名字。 看样子这座神庙的确没有明确的神明归属权。但不管当初摆在这儿的是谁,图特摩斯三世都应该很是尊敬祂。 因为深入这座建筑的有限阳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这缺了神像的祭坛上*。 在古埃及的信仰体系中,神明的名字具有强大的力量,但同时也会成为制约祂们的手段。或者这是法老在保护这个神明么? 李元低下头,问我在寻思什么。 我不解地说:“我在想这座神庙到底是给谁的呢?” “是不是给荷鲁斯的?” 我抬起头。空荡荡的祭坛背后果然绘有被我忽略的神明要素。 那是一只荷鲁斯的左眼。 从我们这个角度看去,就像是悬在祭坛上守护着那座本该在此的神像。 刚要凑过去仔细看那北墙上的壁画,我就被李元叫住:“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字?” 我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刚刚我只看了基座的台面,没注意到放置神像的凹槽壁内还有一圈铭文。我绕着祭坛走了一圈。和壁画上的铭文不同,这里用的是圣书体。 李元很耐心地等我转完。 借着刁钻的阳光,我不太确定地盯着那圈铭文:“这里写着【以汝血为祭】。” 我犹豫地抬起眼睛,李元也在看我。他微微皱着眉头。被计算好的光线落在李元脸上,好像他才是被搁在这儿的神像。 觉得这想法不吉利,我接着说:“可能是我学艺不精,我得看看这后面的壁画再说。” 那是面功绩墙。 上面绘着些古埃及风格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兽,都是图特摩斯三世远征时的战利品,或是由外来者朝贡的。此外还画了不少战争的场景,敌军往往在法老的攻击下溃不成军。而这些功绩和珍宝无一例外都被图特摩斯三世呈到了无名神明【you don''t know who】的面前。 刚刚埃方人员萨德在东墙的祭品柜下方发现了一处暗格,里面曾经很可能是放纸草记载的。领队等人正把那里团团围住,温老师往神庙外走去,或许是要联系法埃中心要重新找考古记录。 现在注意力在壁画上的只有我、李元和闻讯而来的白老师了。 我们三个谁都没有拿着照明,阳光又伸不到祭坛后面的北墙来,所以我看的有点儿吃力。李元贴心地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给我照亮了眼前的一块地方。 我正看着,突然听见白老师说:“小王,你来看看这是个什么?” 我应了一声凑过去看。白老师这里的光线更暗一些,但他像是并不受影响似的,虚指着被祭司图特摩斯三世托到一团神明面前的东西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好像没在埃及的艺术作品里见过。” 我眯起眼睛上下看了半天都没看清楚,李元跟着把光照了过来。 借着光我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堆类似于芝麻糖的东西,黑黢黢的,整齐地摞在托盘里。在这堆东西上面,就浮着荷鲁斯之眼。 “这边儿上还写了字。”李元微微晃了晃手机。这之前光线一直很稳。 我刚刚净顾着看那些芝麻糖了,忽略了上面的铭文。 孟维清也走过来了,他问我:“王煜,你知道这写的是什么吗?” 我很想在他们面前表现一下儿,但解读古埃及文字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可现在认识楔形文字的老师们又都已经出去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这句铭文是从右上开始读的。有几个词我不认识,但还好并不太晦涩。其大义大概是: 【图特摩斯三世向尊贵的某某某神献上赛特之骨,神明给予图特摩斯三世力量和稳定*】。 那个某某某神的名字没有在其他古埃及语里出现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而那句话边上原本还有着其他铭文,却被人刻意刮去了。 现在这壁画上的铭文翻译是翻译出来了,但我只觉得更加迷惑。被留下的铭文不知所云,被刻意抹去的也不知道传达了什么信息。 一旁的孟维清和白老师听完,却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赛特之骨是什么,那个沙漠之神的骨头么?”来叫我们上去和领队等人汇合的楼时麒一听,也加入了讨论。 在李元的手持打光下我像猫头鹰一样转着脑袋又仔细看了一遍那盘祭品。虽然疑惑还是有增无减,但这次我多少看出点儿门道来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怕是一盘铁矿石。” 第二十三章 赛特之骨 在说出图特摩斯三世献给未知神明的祭品是铁矿石后,换我面对一群歪着头的猫头鹰了。 我清了清嗓子,没把迟疑和不确定带出来。 “原本我猜那盘被送到了这无名神面前的东西是芝麻糖。如果这神也是像人一样挨排长着眼睛鼻子嘴的话,那看位置这基本就直接是送到了嘴边上。在古埃及的刻板艺术里,一般只有酒啊面包啊这些食物才有这种待遇。 这壁画就在祭坛正后方,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一定也是不寻常的东西。很可能是专门为这个无名神准备的,祂的专属祭品。但边上铭文里说的赛特之骨明显不会是食物这么无害的东西。 古埃及某一时期的传说中,众神对赛特弑兄且争夺侄子荷鲁斯王位的惩罚是把祂的血都放掉。因为埃及人相信血液是神明复活的关键。但这段传说里可没提生啃骨头的事儿。哪怕是荷鲁斯都不会想吃赛特的骨头的,虽说祂倒是在上面看着呢。” 说罢,我指了指背后那个充满压迫感的荷鲁斯之眼。 “但这铭文里真的说到了某个神的骨头,还写了神回馈给图特摩斯三世稳定。我一开始想着是不是我看错了,这里说其实是奥西里斯的脊梁骨,因为祂的脊梁骨代表着稳定。但我反复看,那铭文上写的就是赛特。 然后我就有个猜想。那盘芝麻糖一样的东西压根儿就不是吃的。古埃及人认为他们的神明头发是天青石,身体是金子。而赛特之骨在某些文献里被用来指代地下的金属。因为赛特是沙漠之神,而金属矿又多深埋于地下。但这种说法很少见,一开始我也没往这方面想,但是现在看来这种解释反而是最合理的了。当然了赛特之骨也有可能是指其他金属,我猜铁矿石是因为长得像芝麻糖。” 怕这样显得不专业,我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能知道这个神是谁就好了。毕竟以金属原材料作为献祭,据我所知还是独一份儿。” 给神明献祭金属矿简直闻所未闻,而且还是未经加工的这种。如果壁画里是青铜战车或者黄金王冠都不会这么蹊跷。 李元一直沉默地听着,这会儿把视线从壁画上转向我。 对视过后我就知道我俩想到了一块儿去。金属矿和279,这不就是当年他爷爷跟着探矿室进祁连山那次的标配嘛。得,祖辈的经历现在又照样给我们来一遍。 思及此,我悄悄打量了在场的279们。 孟维清表情没什么变化,似是有自己的计较。这个人喜行不于色,却不让人觉得是在故作高深,好像他就该是比别人多算出几步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孟维清和白老师对要在这座神庙里找什么心知肚明。故而哪怕壁画上净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却像是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一样。 可这座神庙在上世纪法国人以后就没人进来过,而且当时法国队的考古记录里并没有关于这座神庙的信息。除非不是没有记载,只是记载不在我们手上,而279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手段得到了消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进来这座神庙怕是真的另有别的考量了。 再加上阿里信誓旦旦地说这座神庙属于那个从沙漠而来的神明,并且他还见过神迹。某个阿里认识的女性,她的血液被那神明变成了金子。 说到这个。 “那祭坛上还写着【以汝血为祭】。” 孟维清等人皆看过来。 我思索一下,补充道:“其实翻译的对不对我也不敢肯定。这神庙里好些地方和我见过的不一样,不一定能按照传统的方式解读。再者说我也才疏学浅,最好还是去叫一下领队他们来看看吧。” 孟维清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倒是白老师笑着跟我道谢,说他们已经得到需要知道的事情了。 果然,他们是带着目的来的。而我在不知情下的推论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我和李元交换了一下眼神。 赌气装陌生人的过家家得结束了。如果他那里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们可得互通有无,不然只能被279当傻子用。 边往外走,我边想那个赛特之骨和祁连山的地质活动有没有什么联系。那是李元一家第一次和279扯上关系,结果以鸡飞蛋打收场。 除此以外孟维清他们究竟隐瞒了些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说出【以汝血为祭】的铭文后白老师的表情松动了一些。难道他们真的相信这个什么赛特之骨和用鲜血给无名神献祭的说法么? 我正琢磨呢,楼时麒在一旁小声问我:“哎王煜,你说这庙里的情况和我小时候见的那些吃农具的野兽是不是有点像?难道这吃铁的异食癖还是全球通用的?” 猛地被他这么一提,我觉得好像是有些什么关联。而且阿里也说,他见过崇拜这个神明的人,血液变成了金子。难道这个神明负责的是点石成金不成?要是楼时麒的老家有金矿,那些野兽指不定就不会往村子里跑了。 但是我没能来得及细想。李元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悄声说:“你也觉出不对劲了?” 我瞥了他一眼。 还是那张没什么岁月痕迹的脸。盈满虚伪笑意的眼睛和锋利的嘴唇勾勒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看到了尹月臣。 可不是觉得不对劲么,简直他妈邪门。 我没回应他,径自出了神庙。 领队等人已经分析过地下神庙的地层,的确是早于玛阿特神庙。玛阿特神庙的地基是十九王朝修建的,能够和东边探方里尼罗河的土层找平。由此可以判断出这座无名神庙应该是在十九王朝或者十八王朝晚期被引来的尼罗河水淹没过,再于其上修建的玛阿特神庙。 地层关系做不得假,加上神庙内的壁画佐证,建造者是图特摩斯三世基本上没什么疑问的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会修建它,又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关于它的记录呢? 考古就像是演绎推理。我们面对一个既定事实,也就是考古现场,需要依据线索找出已经不存在了的文明载体。 抛开下面这座无名神庙本身不谈,后世的法老对待它的态度也很暧昧。 尼罗河在古埃及十八王朝时已经不会经过这里了。也就是说,是有人特意引来了尼罗河得水,淹没了这片土地和底下的神庙。可是看神庙的保存状况,其目的又不是为了摧毁神庙,反倒是更像把这座神庙保护起来,或者说藏起来,甚至为保险起见又在上面建造了玛阿特神庙。这样后世祭司在祭祀玛阿特的时候,也指不定会祭拜地下那座神庙里的神明。 既然大费周章把这座神庙藏起来,而不是毁掉,足以证明它的重要性。然而在古埃及的传说和历史文献里,关于我们脚下的这座神庙都没有任何记载。它不在已知的埃及学架构里,没有人能够回答甚至是提出关于这座神庙的问题。 可这座神庙又不像是秘密本身。 那面被荷鲁斯之眼盯着的墙上,有一段被人抹去的铭文。指不定就是八十年前的法国考古队发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却不肯让旁人知晓。 那祭坛上血腥的铭文,缺席的神像,阿里口中能让崇拜者血液变成金子的神明...... 谜团一个接一个。 此外,279在考古行动里扮演的角色又是和他们的官方目的不同,这点和几十年前祁连山那次如出一辙。 这时候有个不认识的埃及老人跟着美尼斯塔威过来了。 这个老人也是古夫提村子的,九岁那年跟着父亲来这里给法国考古队打零工。老技工说曾经他听父亲说法国人提到过“两座神庙”还有“地宫”什么的,说是要去沙漠里找出来。 我们没在神庙里看到关于其他建筑的记录,那这就很可能是在被抹去的铭文里记载了。 其中一个可能是法国人知道自己在埃及待不下去,又不想让别人得到那些信息,干脆就给抹去了。可这样一来就只有当初那些法国人才知道那“两座神庙”和“地宫”是什么,在哪里了。而且说不定他们抹去的还有关于【无名神】的线索。 不过要是法国人说了想去沙漠里找无名神的老窝,那么这点就和阿里他们的传说不谋而合。可是为什么这些阿拉伯人会知道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古埃及神明呢? 孟维清听完埃及老者的话,沉吟了一下儿,去和领队说些了什么。后者往我们这边儿看了一眼,冲他点点头。 一架飞机划过天空,逆着阳光飞往帝王谷的方向。半轮暗淡的月亮趴在静默的山脊上。 我隐隐地觉着脚下这座尘封的神庙像是在等着它的读者。 而279可能就是拿着邀请函的人。 第二十四章 神庙小剧场 众人各怀心事地收队回程。 我和楼时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李元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路过多柱大厅时,我下意识地又摸了一下儿柱子。 这是被祁天训练出来的习惯。她让我每次路过当初触发专题影像的柱子都去摸一下儿,看看影片库有没有更新。我这见天儿上班下班把栏杆拍遍,别说私人影院了,连张幻灯片都没给我放。 然而或许是精诚所至,猝不及防下我又有了次观影体验。这回还是全方位沉浸式的,一上来就被水包围了。周遭瞬间暗了下来,不仅是光线,甚至连声音也被隔绝在外。 像是被绑着石头沉了江一样,我怎么挣扎都浮不上去。这尼罗河水永远没过了我的天灵盖。好在水很清澈,我能透过潋滟的水波看到些微阳光。 这一缕势不可挡的阳光把浑浊的空间斩成两段,有人从昏暗里涉水而来。 这个场景很眼熟,上次我来看到的也是这一幕。合着这不是剧场版,而是连续剧。 来者手里托着一个烛台,不安分的火焰随着他的脚步逐一舔舐着绘有铭文的莲花柱。那些石柱真的像是从水中生长出来似的,矿物质颜料制造的盎然绿意透着些鲜活的生机。巨石仿生花茎通天般高大,稳稳地托住了头顶上那沉重星空。 等阳光和烛火纠缠在一起时,我看清了来者是一位年轻的古埃及祭司。他洁白的长袍划过水面,却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我反应过来。这埃及祭司不是掌握了轻功水上漂,他只是正常地走在陆地上,是我自己被困在水里。 难不成这是什么阴阳生死的隐喻么? 在古埃及的世界观中,死后的世界是多水的。且人的灵魂【巴】可以飞出身体,窥探生者的领域。 我举目望去。烛火和阳光触及到的地方皆是混沌,唯有那年轻的埃及祭司容颜可辨。待细看之下,我不由得奇到:这位祭司似是曾见过的。 然而容不得我多想,窒息的感觉慢慢变得难以忽视。 和梦境不同,我清楚地知道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现实,所以还不至于多慌乱。但生理上喘不上气还是很难克服的。我已经快被憋得翻白眼了,可拼命挣动也不能改变处境分毫。这回没有老张和阿天在身边,可别就这么交待在这儿。 失去意识之前,那眼熟的祭司把一盘黑芝麻酥放到了祭坛前。 烛火抚上了图特摩斯三世的王名。祭坛上摆出战斗姿势的神像,恰好是阳光的落脚点。祂的面容被光芒笼罩,看不真切。 等再缓过神来就看见楼时麒写满焦急的脸。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吓死我了!”见我直愣愣地看着他,楼时麒立时松了口气。“你怎么了?是低血糖么?我就知道早上那点儿猫食儿不够你吃的。” 这家伙还能有点儿新鲜词么,我又不是两个小时不吃饭就得厥过去的人。我无奈地一摇头,却撞到了什么。从触感判断应该是很柔软的布料,撞上去还挺有弹性的。 我愣了一下儿,就听见李元的声音从脑袋顶上传来。 “低血糖的话我这儿有糖。” 随即一块儿大白兔奶糖也适时地停在了我眼前。在李元摊开的手掌上端端正正的就像是祭品一样。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上次被拉到电影院,是老张给我救出来的。他是个大夫,晃悠起人来下手有轻重。这次的剧情更加令人窒息,估计在现实里的场面也会激烈一些。再赶上身边的恰好是楼时麒这么个生货,我直接就被他晃荡断片儿了。至于具体咋就拿李元当了靠垫,我压根儿就不想知道。 我拒绝面对现实,可楼时麒不会看人脸色,还在一个劲儿问我咋了。哪怕我刚刚失去意识是因为缺氧,可这也没法儿说。有口难辩,我只能赖太阳太晒了,差点儿中暑。 这也得亏是我和楼时麒本身就走在队伍最后面,李元也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边儿上。除了我们以外这会儿其他人早就拐出多柱大厅了。不然要是被279那帮子人精知道了,绝不是轻易能掰扯明白的。我寻思着这次断片儿时间应该也不长,现在赶上去还能假装无事发生。 我还没准备好把私人影院的事情分享出来,于是就打着哈哈说:“赶紧走,回去吃饭了。” 楼时麒见我生龙活虎的也就没说什么,没心没肺地追领队他们去了。我用余光看到李元的微眯着眼,显然是不买账。 我本来也没指望瞒过他,但现在他总不能好意思来质问我什么。毕竟我俩之中他才是那个隐瞒更多的人。 等一下。 虽说不知道触发条件是什么,但是如果我能看到小电影的话,那李元会不会也能看到呢? 于是我停了下来,李元也跟着止了脚步。等楼时麒也走过了拐角,我回刚刚那根柱子前示意李元:“你摸一下这儿试试。” 他点点头,没问为什么,就把手按到了我指的地方。那里有一只小蜜蜂和一轮圆月,还有被后世法老挖出的半拉儿月亮。 我盯着李元,做好了他一打摆子就狠狠给他几下的准备。 李元的手盈润修长,好似没在生活里扒拉过食儿一样。搁古代估计是个成天吟风弄月的纨绔子弟,倒是符合他尹月臣的人物形象。可惜的是直到那只手自己离开柱子,我都没等到合理施暴的机会。 “你感觉到什么了么?”我不死心地问。 他摇摇头。 看来沉浸式小剧场真的是给我私人订制的了,和转化没什么关系。我暗暗松了口气。 李元却有些欲言又止。我给了他一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眼神。 “那大白兔你还需要么?”他把另一只手往我跟前送了送。 我一直防备着李元问我小剧场的事儿,万万没想到他还惦记着楼时麒信口胡说的低血糖。不过是块奶糖,说不要有点儿太小家子气了。我跟他道了谢,拧开糖纸就塞进了嘴里。 “还记得白兔船长和黑兔警长么?”李元侧头看向我。 我一愣,才想起那是我俩小时候去地坛套圈套到的两只公兔子。难怪他的微信头像那么眼熟。 我嘴里嚼着糖,含含糊糊地说记得。 “小时候你特喜欢吃大白兔和巧克力豆儿,当时还想用这个给兔子起名。”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 好像是这样没错。 李元以前在美国有个很喜欢看的动画片讲的是一堆人开飞船去外太空的故事,他就非要管自己的兔子叫白兔船长。这家伙被资本主义荼毒的不浅,还说以后要带着我俩的兔子出去冒险。我好胜心强,觉得要是再坚持给自己的兔子起名叫巧克力豆儿就太拉胯了。正好我特别喜欢黑猫警长,没养成猫,养个黑兔警长也不错。 李元当时可宝贝他的兔子了。生怕他问起白兔船长的下场,我谴责道:“你走的时候还拿错了,把我的黑兔警长抱走了。”说完以后我才发现长大了再说这名字有多羞耻。 李元倒是不觉得尴尬,还怀念地笑了笑。“那会儿我想着等回来找你的时候把黑兔警长也带上,这样你见到他可能就不生我的气了。但是直到警长再也吃不动白菜帮子为止,我都没能带他回去见到他的朋友。” 我心说:得亏你没带黑兔警长回来探亲。它已经算是寿终正寝,你走以后白兔船长可是被别人骗去涮火锅了。但实话实说哪怕是对于李元这种骗子太残忍了,于是我咂咂嘴:“大白兔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这么些年了一直没变过。” 李元点点头。他从我手里接过去被攥成一团的糖纸,展开以后叠了个只小蛤蟆出来。他做的那么顺手,好像我们还是当年亲密无间的小伙伴。在刚才的地下神庙也是,不用我说他都任劳任怨地当照明。其实如果不是李元用了假身份,我们故友重逢,的确可以无缝衔接当年的友谊。 我看着李元递回来的海军色小蛤蟆。 大白兔连包装都没变,在这些年里变了的是其他什么。 “你对那个神庙有什么想法?”我忍下涌起的烦躁。“刚刚在地底下你不是觉出哪儿不对劲了么?” 李元挑了挑眉毛。那意思是“合着你听见了呀”。我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装孙子的。 “你应该也听我爷爷说了,当年在祁连山他第一次碰上279也是因为他们在找一些特殊的矿石。”李元说,“很难不去想这次279和壁画上的铁矿石有什么联系。” “那你知道279是为什么而来的么?”我问。 李元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要来找东西。不过那些人的嘴很紧,他们找了几十年了,旁人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 “连你也不知道么?”我看着李元。“我听279的人说,你这趟是被他们请过来的?而且尹月臣还号称可以解决尹家的千年困境呢。” “我可能的确是帮他们做过一些事情。你也知道尹家和279这几十年来有个共同的目的,我这些年多少也算是了解了一些。但我毕竟是尹家人,279不会信任我的。”李元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强硬。“至于尹家那个千年困境嘛。必须要让279觉得我有用,不然解决自己的事情还得跟在别人后面跑。” 这家伙竟然打的是在279那儿空手套白狼的主意。 李元和他爷爷还有李铮描述的完全不一样。我看不出他有任何一点儿被生活摩擦过的样子,也不敢相信有人能让他受什么罪。 “你倒是能耐,亏我来之前李爷爷还怕咱们这趟在279手底下讨不到好。”我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哂笑。“尹月臣这么厉害你干嘛不早说,让我也沾沾光呢?”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地表达了不满。 “因为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这里。” “你说什么?” 李元却没正面回答我。“我以为你会当警察。”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人要接受现实。”我耸耸肩。 “可是你还没变。” “多谢夸奖,我的好奇心也还在蠢蠢欲动。”我懒得和他打太极,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所以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尹月臣,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要是真不想让我知道的话,李爷爷为什么要跟我说你也在这里呢?” “那是因为他也不知道279和尹家在追查的东西,到底牵扯有多广。他也不知道以这些人的手段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李元一派悠然,我却听得皱起了眉头。 “那你又为什么要学考古?又为什么要来埃及?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研究古希腊的吧。”他话锋一转,竟又开始问我问题了。 这混蛋玩意儿果然调查过我。我翻了个白眼,李元好脾气地笑笑。 可是我要和他说实话么?那些关于史前文明的疯狂猜想。我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竟然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就非要来瞅一眼不可。 “因为我有想要找的答案。”我故作深沉的说。 “那你为了这个答案,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你什么意思?” “279追了这个磁场六十年,尹家几十代人掘地三尺也是为了刨出来‘转化’的根源。这件事情牵扯的范围早就不是我爷爷当年知道的那样了。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势力也在盯着那解释不清的磁场。这些人里没一个是好相与的。而且你不好奇为什么一直没有下来的发掘许可,最后还是到了你手里么?” 我隐隐有个猜想。果然李元接下来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从考古队把你要出去的,就是279。想要你来埃及的也是他们。埃及这里,有所有人要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不一定会让所有人满意,也一定不会让所有人得到。” “可是为什么呢?”我停住脚步。“既然这件事这么干系重大,为什么279一定要我来?” 李元转过身,他整个人被裹进了正午的阳光里。 我眯起眼睛。 当下的阳光透过支离破碎的古埃及厅堂慷慨地落在李元身上。 “王煜,你不该来的。” 第二十五章 黄道十二宫 腊八这天一早我和楼时麒送别了考古队,乖巧地等着组织来接。 昨天从地下神庙出来后,279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改公费旅游的态度,立刻安排上了行程。哪怕刚被李元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对于终于能够参与进279的行动,我还是充满期待的。 来接我们的是白老师、韩江雪和贺荣川。司机是个没见过的中年男子,贺荣川叫他谢师傅。 谢师傅车开得很稳,并且很了解埃及的行车习惯。他一路上给我们介绍了不少埃及的奇闻趣事,让去帝王谷的路程不那么无聊。 白老师要再去看一眼图特摩斯三世的墓,找找有没有和【赛特之骨】、【金属矿】还有【无名神只】相关的线索。 图特摩斯三世的墓很出名的一点是保存得相对完好的【来世之书】,算是亡灵书的皇家专供版本。 这法老的安寝之所本身就是象征着阴间的黑暗之屋。墓室通过壁画上夜间十二小时的刻画和铭文营造出一个神圣空间,表达逆转时光、法老复活的一个愿景。 和明显带着线索,充满目的性的279不同,这座墓穴对我而言还是一个普通的埃及文明宝库。众人听我大致讲了墓室结构和这部分讲究后,白老师问我还记不记得无名神庙的天花板画了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 昨天我净顾着看壁画了,加上光线实在是不太好,还真没怎么注意天花板。只隐约得记得头顶上好像画了黄道十二宫星图。 黄道十二宫指的是地球绕着太阳公转时在地球上观测到的太阳运行轨迹。这一圈下来是三百六十度,其间涵盖了绝大多数行星运转的轨道。而由于十二星座也在其中,且分布平均,故而借用其名,称【黄道十二宫】。 不过其实黄道十二宫代表的并不是星座,而是太阳历中的节气。古埃及一些神庙和墓葬中的黄道十二宫基本上都是用特定形象代表各个时节,佐以星表上的星辰。比如冬至就是某个人或者神持矛刺牛,而牛的形象总是是缺一条前腿。 在古埃及,黄道十二宫是呈圆形的浮雕,上面绘着十二位神明。古埃及亡灵书里黑夜的十二小时对应黄道十二宫的主导神。那不仅仅是天空和时间的体现,还是古埃及人的世界观的缩影。 自从拿破仑东征,在丹德拉神庙发现了第一处古埃及的黄道十二宫并且丧心病狂地把神庙天花板搬回法国后,众多西方学者开启了意淫古老文明的传统艺能。 有些人相信只要找出黄道十二宫对应的时间,就能破解这个古埃及留下的密码;而有些人则觉得黄道十二宫并不具备真正的天文学意义,只是宗教仪式的一种描绘。 然而无论是哪种,似乎都不能解释考古工地下那个神庙里的黄道十二宫。 白老师说无名神庙中黄道十二宫的月相盈亏跟其他古埃及遗迹里的不同。好像不是按照天文学常理来画的,甚至不是一个符合古埃及理想的星象图。 古代文明在陵寝宗庙一类重要建筑里刻画理想的风水格局,而不是现实写照倒也正常。可无名神庙里却也不是这个讲究。 说起黄道十二宫,我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对古埃及文明的认识不够,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小王博士。”白老师温和地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连忙摆手。“这个可真的不敢托大。我连黄道十二宫都看不太明白呢,您倒是比我了解多了。” 白老师谦虚道:“我就是记性比较好,但是只知其表不知其意。” 这可不是记性比较好这么简单的事儿。 能在那么短时间内记住地下神庙天花板上的壁画,甚至还能和现存的古埃及其他神庙进行对比。这其中需要的洞察力和信息处理能力要有多惊人。 而且昨天我就注意到了,白老师好像能在黑暗中视物一样。这可不像是一个大夫需要的技能啊。 “按照你说的,哪怕是埃及的神话体系经过了很多次的添加和修改,法老最终是想要登上拉神的太阳金船,和太阳一起重生对不对?” 我从疑惑里回过神,朝白老师点点头。他继续问:“那么为什么是金船呢?这个有什么讲究么?” 我思考了一下儿。 “关于船在冥界的航行意味着重生,其实这个在希腊神话里也有。当然不好说是多大程度上受了埃及的影响。不过由日常的交通工具来描绘死后旅程这种做法在各文明都有体现。比如咱们国家商代墓里发现过拆车葬。就是把一架马车的四个车轮分别拆放于墓室的四个犄角,象征着死者的灵魂会乘着马车升天。 但是由于古埃及一直没有达成轴心突破,也就是没想明白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他们的墓葬文化体现出来的是轮回往复。咱们国家就没有这个,皇帝想的是长生不老,而不是法老追求的起死回生。” 毕竟在埃及这种荒凉之地,没有对来世的渴望真的很难撑过今生。 白老师赞叹道:“我们现在有幸能够窥探古人的生死观,真的是多亏你们考古学家辛辛苦苦做研究了。” 我连忙摆手,说不敢当,我都是学现成的。 白老师接着有点抱歉的说:“小王啊,问你个问题,你别觉得我是在找茬。” 我说那不会。 他便问道:“其实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这个船是太阳金船呢?是有什么讲究还是说这是后来的学者起的名字?”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如实说了。 “我并不特别了解埃及的丧葬文献,但是据我所知,太阳金船是后来学者用来指代亡灵书和来世之书里出现的太阳神乘坐的船只的。”我虚指了指壁画上的那条船。“您看来世之书上画的这个,怎么看其实并不能看出质地来。我估计啊,可能是由于太阳是金色的?再加上神明的血肉不都是金子做的嘛,可能古埃及人就认为金子是比较有神性的材料。或许和三星堆的青铜还有龙山的玉一个道理。” 白老师点点头,去端详壁画上的“太阳金船”。韩江雪推了推眼镜,也好奇地凑过去看。 楼时麒指着船上一个神明形象问我:“王煜,这个是谁啊?咋脑袋是个虫子?” 我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睛。 “这个是太阳神在早上的化身凯布立,是个圣甲虫。古埃及人给太阳神安排了三个位格。早上是新生的凯布立,中午是强健的拉,一般是鹰头或者成年男性,头顶日轮,日轮前面盘踞着一条眼镜蛇。晚上是垂老的阿图姆。法老的坟墓一般会被称为‘永恒的地平线’【horizon of eternity】,象征着人神共处之地,两界连接之地,太阳船巡行之地。 咱们现在看的是象征朝阳的凯布立。之所以是个圣甲虫,主要是古埃及人认为太阳是被屎壳郎像滚屎球一样从地平线上滚起来的。是不是特别形象。” 真是的,这几个月白跟着考古队了。要不是碍于白老师他们在,我肯定要损他几句。 楼时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贺荣川在边儿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老师的视线终于从壁画上移开了。他刚刚把这面墙从头看了一遍,看的很快又很仔细,好像是要把每一处细节都记住似的。等他转过头来看向我,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关于神的血肉是金子,这个说法又是哪里来的呢?” 我被白老师问得直嘬牙花子。 这本身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古埃及神明的头发是天青石,身体是金子】类似于埃及学的常识。好莱坞编剧都知道。 没人会去质疑常识。 但我完全回答不上来这个说法是从哪里来的。 白老师很可能是想找出太阳金船和神明的金子血跟地下神庙那个芝麻酥似的金属矿祭品之间的联系。可我学艺不精不求甚解,答不上来。 我如实说了,白老师也没再追问,只是说:“没关系,我也就是问问。维清那边可能能找到些线索。” 我还是有些挂不住,毕竟这不是什么多高深的知识。 韩江雪适时地插进来说:“我能问个很蠢的问题么?古埃及人是怎么选择哪个神明在太阳金船上的呢?” 我挺感谢她给我解围的,于是朝她笑了笑。 “这必然不能说是个蠢问题。其实在不同版本里,太阳金船上的神是不一样的。比如在最开始的传说里,太阳金船航行到了夜的第七章,会遇到拉神的孪生兄弟黑暗之蛇阿派普。以混沌为生的阿派普自然是讲究秩序的古埃及人所最棘手的对手,它把河水都喝了,让太阳神的船搁浅,无法继续重生的航行。赛特是那个和它搏斗,并且戳穿它肚子让河水又流出来的神。那时候祂还是太阳金船上不可或缺的一员。但后来赛特演变成了弑兄夺权、还要欺负侄子的恶棍,就不再出现在太阳金船上了。 不过这船上会有几个固定的神。太阳神和托特神还有奥西里斯一般都会在船上。太阳神就不必说了,这毕竟是祂的船。奥西里斯是第一个木乃伊,掌握着死而复生的关键,还能和太阳神合体。托特神被视为古埃及文字的创造者,据说亡灵书也是祂编纂的。所以船上大多时候都有祂。 再加上图特摩斯本身就是【托特神喜爱之人】的意思,祂出现在图特摩斯三世的壁画上也无可厚非。” 贺荣川等人都点头,而且还说我很厉害。 我边说着“这些都是埃及学入门知识,入门知识”,边想其实我也从来没探寻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赛特的传说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如果说是为了通过维护荷鲁斯的神定统治权来巩固法老继承权的话,那也总得有个演化过程吧。 而且地下神庙除了赛特外还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神明,就是荷鲁斯。 这难道是巧合么?还是说图特摩斯三世是想通过赛特之骨和荷鲁斯之眼来表达些什么?那个无名神只身份的线索会在这对叔侄之间么? “小王,我记得你说你们工地下面那座神庙里画着一个荷鲁斯的左眼?”白老师突然问。 “是的,就在那个赛特之骨的画面上面。”我回答。然后跟他们解释,一般荷鲁斯之眼都会出现在墓室里,确保没有邪灵来侵害法老的安眠。和图特摩斯三世同为十八王朝法老的图坦卡门的棺材上就绘有荷鲁斯之眼。 “那一般用到的是荷鲁斯的哪只眼睛呢?祂的左眼和右眼有什么分别么?”白老师接着问。 我好像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什么。 古埃及的神话都是随着历史的需要而不断变化的,在某一个时段荷鲁斯被视为天空之神。祂的左眼代表月亮,右眼则代表太阳。那么那个荷鲁斯之眼的意思会不会并不只是看护神庙的意思,还有时间指导一说?意思是在出月亮的时候给无名神献祭铁矿石?再加上被我忽略的神庙天花板上的黄道十二宫,很可能也是跟月相相关的。 说起月亮,图特摩斯三世名字的来源-托特神也在某一段时间被尊为月神。祂还在传说里跟专职月神的孔苏打过赌。孔苏在塞尼特游戏里输给了智慧之神托特,于是不能在满月以外的时候拥有自己全部的法力。而托持也会被描绘成一只拿着新月的狒狒。那么无名神庙里的荷鲁斯之眼,很可能和祭祀时间有关系。 只要能再去看看那座神庙里的黄道十二宫,或许就能知道祭祀时的月相。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是吧这就像是确认偏误。当人有了某个想法,就会找能够证明观点的线索,并且把已有的信息往能支持自己观点的方向解释。 理智看待是一方面,还有一个让我没沉浸在惯性思维里的原因是:哪怕这些无论是月相也好祭品也罢的推测都是真的,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 谁是接受供奉的神明? 为什么图特摩斯三世会作为祭司和法老同时出现在壁画里? 无名神庙壁画中的信息是要传达给谁的? 后世的法老为何会将这座神庙埋藏起来,而不是更直接地毁掉呢? 遗憾的是这些想法可能没机会验证了。 昨天去过了地下神庙又看了续集以后,我叫上了老张和阿天出去大吃了一顿。 他们对我又一次被请进vip小剧场已经失去了第一回的紧张,反而展现出了极大的研究热情。 “你这段时间每天都去摸柱子,怎么就今天被请去看电影了?”埃及的食物一成不变,老张兴致缺缺地把盘子推到了一边。“是因为你去了工地底下的那座神庙么?” 我说有可能。 这回在小剧场里除了仿生的莲花柱和铺天盖地的星空以外,我还看到了一个祭坛。那个祭坛和我们在地下神庙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点在于,小剧场里的祭坛上面是有神像的。只可惜从我的角度没看清神像的脸。 说起来我对磁场的感应有点儿区域限定,在来埃及之前基本上没什么体现。除了那块大大从四川带回来的石头,就只有伦敦那次亚诺靠近我的时候了。 “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地下神庙。”我和老张都看阿天,她盯着我说:“触发条件还有可能是李元。” 提起李元我就来气。 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明明自己知道很多事儿,却藏着掖着不告诉我。还说什么我不该来埃及。我可是正正当当来考古的,搞些见不得人勾当的是他们。 不过我也算是彻底明白了,对于李元来说我的确是可有可无。李爷爷和李铮说的那个小可怜儿压根不存在。尹月臣跟拥有【永恒之眼】的亚诺和能够从磁场中全身而退的alex交情匪浅。非但如此,人家还是尹家千年一见的救世主,连能够搅动风云的279都得求着他,在南极还帮了美国考察团一把。还来什么埃及呀,丫咋不直接上天。 但是这种折面儿的事情肯定不能跟阿天和老张说,并且我觉得我看到的小剧场也和李元没什么关系。 “你让那个尹月臣也去摸了柱子?”老张怀疑地重复。“他说啥也没感觉到?” 我点点头。 老张撂了叉子。“我说老王啊,你能不能长点儿心?尹月臣说没看小电影就没看啊!他连自己是谁都能骗你,这事儿你还信他?” 阿天也不赞同地看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他骗不骗我现在也说不好,但是那个神庙肯定有问题。” 下午领队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脸色不大好。埃及方面擅自带美国人进到我们工地看地下神庙被他撞上了。领队当下就安排把神庙进行了保护性回填。左右这无名神庙也不在我们的发掘范围内,不如封闭起来。虽然考古工作没什么进展,但是有的人已经得到他们需要的了。 “嘶,这帮美国佬又来凑什么热闹?他们不是要去沙漠里么?”因为福尔摩斯教授被坑的事儿,老张现在对美国人非常不信任,觉得沾上了准没好事儿。 “你们记不记得还有人也知道这个神庙的事?”阿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们。 没错。阿里在我们发掘神庙前就说了那属于他们村子一直在供奉的神明,后面得找机会去问问他。 而那个神庙小剧场,也需要控制变量再试一次。现在地下神庙是下不去了,只能再找李元看看是不是因为他才触发的剧情。 可这些都是后话。 我如实和白老师他们说了现在面临的诸多问题,还有地下神庙重新被封了起来而无法验证其上的黄道十二宫到底是怎么个不同法儿。 其实我对领队在没有记录神庙中的信息而选择直接回填的做法颇有微词,但可能他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白老师表示现在有问题解决不了也没关系,一会儿去见的人可能会有答案。 这次来帝王谷的目的性很强,看完图特摩斯三世的墓我们就直接去和孟维清他们汇合了。去见一见那个有答案的人。 第二十六章 有答案的人 车停在了一栋带着埃及风情又有着欧式底蕴的建筑跟前。 这里离西岸祭庙群不远,我从来不知道这边还有这样的地方。 院墙大概有一人多高,那栋殖民风格的建筑高高地冒出来。正中间是个雕花的铁栅栏门。对着门口的地方长着茂密但修剪整齐的高大灌木丛,恰好挡住了从栅栏往里窥探的视线。 比起拿铁皮封门的芝加哥房子,这家主人礼貌地保护了自己的隐私。闷骚得很像是英国人干出来的事儿。 这里的主人还果然就是个英国人。 在来的路上白老师和我们说了,这次要去拜访的是布莱克爵士。 这位布莱克爵士据说在埃及工作了四五十年,是探讨交流的不二人选。考古队入驻三年也没见过这么个人,不知道279是从哪儿把他挖出来的。 一个没缠头巾的埃及人来给我们开了门,谢师傅熟门熟路地把车开了进去。我们刚下车就看到了姜灿,他和丁泽正站在楼前等着我们。丁泽不太爱说话,但是意外地和谢师傅挺熟稔,见面还聊了几句。 姜灿在前面引着我们进了那栋气派的建筑,七拐八拐地上了楼。 大厅很是宽敞,整个空间是从上到下打通的。阳光直接从楼顶的教堂式拱顶洒下来。每层的房间都是从走廊延伸出去的,绝不跟大厅争光。 这栋楼拢共只有三层,每层之间的房高都得有四米往上。墙上挂着各处古文明的画,除了埃及之外玛雅,两河流域,印度也都有。我在二楼的楼梯口还看到了阿房宫遗址的手绘图。 谢师傅没跟着上来,他刚刚跟丁泽说完话就不知去做什么了。我已经习惯了这些人不打招呼就消失的做事风格,也就没怎么在意。 走着走着我觉得有些奇怪。 这宅子处处透露着良好的教养与品味,我自然而然觉得主人的礼数应该是挺周全的。 可这样的主人怎么会让客人来迎接客人呢? 虽说除了最开始给我们开门的埃及人外,整个庄园倒是的确都没碰到别人。这要不是有姜灿和丁泽在,我都有点儿发憷。 这也不能怪我胆子小。 一是我们这边儿没啥武力值高的人。 韩江雪是阿天那类型的技术人员,看着就文文气气的;白老师是个大夫,估计也不会什么拳脚功夫;楼时麒的话虽然个子挺高的,但老垮着个肩膀,看上去就不太能扛事儿;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有数;相比之下贺荣川可能是我们几个里最能打的,但要真是出什么岔子,可能我们都得交待了。 二是这个环境细想来还是挺渗人的。 偌大的宅院里,除了我们几个就不见活人。整栋楼都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音好,竟然连鸟鸣都听不到。只有阳光从遥远的楼顶上漏下来,气派的大厅也被那点光衬得阴冷肃穆。 再加上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要是这里的主人真的能够解释地下神庙的问题,为什么考古队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呢? 但是让我最心里没底的还是279们对这里的熟悉程度。 不光是提前到了的姜灿和丁泽,剩下的几个人也并没有对这里表现出陌生来。我不知道他们是曾经来过这里还只是训练有素,面对陌生环境都不带好奇的。 现在比较值得信任的就只有楼时麒了。这些人里只有他和我是从考古队来的,算是来路正当。而且毕竟共事了小一个月,大家也能算得上朋友了。这么想着我就去看楼时麒,想和他眼神交流交流,统一一下战线。但这货还在缺心少肺地左顾右盼,我瞪他半天愣是没反应。 这房子比看上去还要大,我眼睛都快瞪疼了才终于停在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门口。 这个房间从外面看没什么玄机。虚掩着的门和一路上见到的其他无数扇别的门没什么区别,都是殷实而厚重的雕花木头门。要硬是说不同,那就是这扇门上画了只猫头鹰。 我在这层前面的某几扇门上看到过狐狸、鹿和天鹅。没想到这家主人在埃及竟然会颇有趣味地用希腊神话来做装饰。 刚刚没从二楼经过,不知道那层的门上会不会是别的文明系列。说不定还有玉兔,大熊猫,四不像啥的。 我们一行人刚走到门前,正要敲门,就听到里面有位老者朗声说:“欢迎欢迎,快请进来吧。” 是珠圆玉润的伦敦音。老者的气度让这拿腔拿调的口音听起来顺而不少。 门向里打开了。 “先前怠慢你们了。” 老者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和我们几个打过招呼。我们过去弯下腰和他握了手,他说了句“进来坐吧”就转着轮椅往里去了。 这下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主人家没出去迎我们。 这是一间超级大的书房。 一进门左手边立着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书柜,满满当当一整面墙都是书。 右手边挂着很多张地图。有巨幅的现代世界地图,也有手绘的尼罗河流域图,好像还有撒哈拉沙漠的地形图。我只匆匆扫了一眼,没看仔细。 正对着房门有一整排高而狭长的落地窗,带着上个世纪遗留的风味。外面是玻璃,里面是木质的挡板。现在那挡板半开着,屋子里的光线充足又不显得刺眼。 舒适的沙发松快地在屋子当间围拢着,呈凹字型,缺口对着窗户。沙发中间摆着一条几案,上面摆着些茶点。颇有些十九世纪沙龙的感觉。 我们落座后老者把轮椅停在了沙发围城缺口的地方,背对着落地窗。 进来以后没看到279剩下的几个人。 常笑,广宇和夏商周不在,藏头露尾的寒乌和李元也不在。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安排了什么别的任务。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没怎么接触过常笑和广宇,寒乌更是见都没见过。 孟维清刚刚跟着老者一起在门口迎了我们,他没找地方坐下来,而是站在了老者身边。 “这位是布莱克爵士。”孟维清介绍说,“他在埃及很多年了,对我们这次的行动提供了帮助。”接着他又把我们几个介绍了一番,最后说:“我们这次来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布莱克爵士全程面带微笑,听孟维清说完点了点头。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孟维清说英语。没有什么口音,很是干净利落。 其实我脑补过279他们集体参加英语补习班的样子。有可能像是我们考古队学阿拉伯语一样,大家学完了就忘,都怕被老师点名起来练习对话。 可能是听了李爷爷的描述,我对于279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十年前。但是这几次接触下来发现,语言对279来说并不很成问题。毕竟是国家级的行动团体,成员素质就是不一样。 但是这么训练有素的队伍为啥会挑我和楼时麒加入队伍? 我可能是因为误打误撞发现了无名神庙,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们必须得带上我的原因。更何况这帮人为什么需要楼时麒呢? 这个念头没纠缠我多久。 布莱克爵士招呼我们尝尝英式的茶点。 大家拘谨而热闹地聊了起来。我心里琢磨着,机械地抿了一口茶,又塞进去一口司康饼,半天才咽下去。 楼时麒就坐在我边儿上,他凑过来小声说:“咱们竟然是和英国爵士一起吃东西诶。” 我看他没见过世面的小模样觉得有意思,刚要逗他一逗,突然想到布莱克这个姓氏听起来很有些耳熟。 恰好这时候也吃得差不多了,布莱克爵士开口引入了正题。 “刚刚孟先生介绍过了,但我觉得还是要说明一下把各位请过来的缘由。” 我们都看向他。 布莱克爵士双手交叉搭在腿上,温和地说:“我在埃及工作了四十多年,对这里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可以说,除了伦敦以外,卢克索算是我生活最久的地方了。我大学毕业后每年都会来,因为从我六十年前第一次来过这里以后,就觉得和这里很有缘分。可能就是命运,我们家的人都喜欢埃及。说起我的家族和埃及的缘分,那就得追溯到七十多年前了。” 这时候我终于想起布莱克爵士为什么听着耳熟了。合着他就是布莱克家族的当家。 布莱克爵士接着说:“我听说你们要去沙漠里。那么我的确可能有些小建议给你们。” 听到这里我一怔,这才想起来我连279到底要去干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要是进沙漠的话,那果然就和亚诺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了。 跟着279行动的时候,我一直本着该我知道的会告诉我,不该我知道的没必要凑过去问。话虽如此,但是连主要目的都不知道也还是有点过了。 这两天总沉浸在埃及文化的迷题里,我都快忘了279他们的初衷是有磁场的石头,而不是无害的文化交流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孟维清。 他还站在布莱克爵士身边,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一样,垂眸看了我一眼。但我没从这个眼神里得到任何信息。 布莱克爵士回身按了一下书桌上的按钮。 不一会儿就进来了一个用三件套蔑视埃及天气的英国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也穿着过于得体的埃及人。埃及人利索地把我们面前收拾干净,三件套给我们每人又添了茶,还摆了一杯在写字台上。 那三个人做完事情就安静地离开了,我们只来得及茬空说了几个谢谢。 “昨天孟先生联系我,说你们进了荷鲁斯神庙。相信你们有一些问题想要知道。” 布莱克爵士摇着轮椅转到了书桌的正面,拿起了一沓挺厚实的资料。 我们把资料摊开在几案上。 其中有几张开页很大,不得不把茶杯都推到一边给腾出地方来。离我近的那张很有些岁月的纸上一只眼睛木然地睁着。 荷鲁斯神庙的得名估计就是源于祭坛后面这只荷鲁斯之眼了。 “这些是荷鲁斯神庙里壁画和天花板上黄道十二宫图的拓印。”布莱克爵士跟我们说。“如你们料想的一样,当年法国队进到了这所神庙里。不过拓印的不是他们,是英国的埃及探索学会。” 我们正消化着面前的拓印和布莱克爵士给出的信息。 那么既然是埃及探索学会拓印的,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上? 布莱克爵士视线扫过我们。“你们可能会好奇为什么现在这些拓片在我手里。”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这是因为当时资助埃及探索学会的,就是布莱克家族。” 虽然过去未曾有缘认识布莱克爵士,但埃及探索学会的名号我还是知道的。 在十九世纪末该学会成立后,多少埃及文物流失都是他们资助的。按照资助项目都能写出个文物流失清单了。 今年考古队那边的发掘申请下来前,我还曾收到了大英博物馆来埃及做研究的邀请。那个项目就是大英和埃及探索学会联合进行的。 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两个势力其实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而且并不只是资助,我叔叔也在那个考古队里。他去过荷鲁斯神庙。” 布莱克爵士平静地看着我们。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十年来我还在一直资助埃及探索学会。和你们一样,自从发现了荷鲁斯神庙的秘密,我叔叔就一直在研究。六十年前他突然说要沙漠里找一些东西。既然现在你们要去,那么我就分享一下当年的经历。 作为唯一从那片沙漠回来的人。” 第二十七章 六十年前的英法探险队 原来布莱克家和这座神庙的联系竟然这么深。 到底有多少家族卷进了这场破事儿里。尹家,李家现在又来了一个布莱克家族。而且刚刚布莱克爵士用了“唯一回来的人”这个表述,这么说他的叔叔没能回来。 “我叔叔当年还很年轻,他交了一个学考古的女朋友,跟着她一起来了埃及。布莱克这个姓氏代表着财富和地位,随之而来的还有家人对继承人的期待。叔叔比较走运,我父亲才是那个继承人。于是作为次子的他得以在外面漂了很多年。但是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叔叔不得不从埃及,从他想要的生活里回来。我从小就很喜欢他,因为他比我父亲有意思得多,而且会带着我玩儿。 六十年前我十二岁,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本命年。快到圣诞节了,叔叔又要出门。我问他去哪里,他说要去埃及。我缠着他带我去。那时叔叔从荷鲁斯神庙里找到了去往那两座神庙的线索,他组织了一个探险队,要去沙漠找记录里的神庙。但是因为我年龄小,叔叔不肯带我往沙漠深处走。最后他们把我放在沙漠里的一个村子里,让我等他回来。不过他没有回来。” 众人皆沉默。 估计这个事情对于进沙漠而言事关重大,不然布莱克爵士绝不会肯跟我们说他家人的事情。哪怕是过去几十年了,他还在对叔叔的离去难以释怀。 “相信你们在荷鲁斯神庙里注意到了,那里提到了两座神庙。” 孟维清说:“我们没看到关于其他神庙的记载,不过在这个荷鲁斯之眼下方本来有几行铭文的,但被人抹去了。” 布莱克爵士思索一下,示意我们看这些拓印的纸。 “我父亲去世以后,叔叔从埃及赶回来的时候带着这些图纸。后来去了沙漠里,他就把这些图纸一起留给了我。我问他到底要去找什么,他说回来再告诉我。 我在埃及的这几十年里,一直想弄清楚我叔叔当年要找的是什么。年轻的时候我还想过要去记录里的神庙看看,但是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所以这次我帮助你们,也是为了让你们满足我年轻时候的愿望。” 白老师问了一个问题。 “请问为什么当时要用拓片的形式呢?我看过法国队同时期的资料,大多数还是以照片形式留存的。” 布莱克爵士点点头:“这个问题我曾经也问过我叔叔。他向来是不支持拓印,因为会破坏壁画本身。这些是埃及探索学会的人偷偷拓印的,叔叔发现后就拿了过来。不过他好像也说过,不是什么都能够照得出来的。” 布莱克爵士说他叔叔不会做出毁坏文物的事,这也是跟那个学考古的女朋友耳濡目染来的。事实上,他叔叔还成立了基金会,专门用于埃及的文物保护。现在每年布莱克还在往里投钱。 我们沉默地看着这些拓片。 这里面有荷鲁斯神庙里所有的壁画,但白老师尤为在意的黄道十二宫图只有手绘版,看不清晰。而且这个黄道十二宫图和埃及神庙里常见的不太一样。但是左右我也没做过这方面的研究,看了两眼也就作罢。 布莱克爵士示意我们再看韩江雪面前的那张拓片。 这上面是从荷鲁斯神庙里等比拓来的铭文。在神庙的墙上看起来不太大,现在展开来也铺了小半张桌子。拓片是从荷鲁斯之眼下面开始的,把图特摩斯三世托着祭品献祭给无名神的这部分完整地拓了下来。上面写着我们那天看到的: 【图特摩斯三世向尊贵的某某某神献上赛特之骨 神明给予他力量和稳定】 不同的是昨天在神庙里被刮去的铭文,在这里被清楚地拓了下来: 【在地平线之外,我为您修建了两座千年的庙宇 奥西里斯和赛特守护着您的荣光,时间不能伤您分毫】 布莱克爵士把这两段铭文的翻译了出来。 在座的人里只有孟维清、白老师、楼时麒和我去过荷鲁斯神庙。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们几个。 可哪怕加上后面这铭文,只是让未知更多了一些。地平线之外可完全不是一个具有指导意义的方向标。 不过至少可以知道在法国人和英国人七十几年前去的时候,这些铭文还在。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谁在他们之后又去了那里,还把后面的铭文抹去了。为的又是什么呢? 白老师再次开了口:“请问您认为赛特之骨指的是这个祭品么?是的话,这个祭品又是什么呢?” 白老师没说我们昨天关于这祭品的猜测,只等布莱克爵士的看法。我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大家就都接受了白老师是把握问题的那个人。 布莱克爵士也没有拿搪:“赛特之骨的说法虽不多见,但也不是什么太冷僻的概念。古埃及人不知道沙漠下面的金属是怎么来的,也由于他们相信众神都是金身,所以就把在沙漠里发现的金属称之为沙漠之神赛特的骨头了。虽然没得到确认,但我认为赛特之骨很可能指的就是金属。事实上,关于金属作为神庙祭品的描述在其他神庙里曾经出现过。”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都有些好奇。 “一些贵金属在古埃及时期被视为珍贵物品,所以在进行祭祀的时候用做祭品也很正常。而且神庙祭司还扮演着把祭品重新分配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献给神明的祭品其实很可能最后会挪作他用。图特摩斯三世作为祭司和军事能力很强的法老,在他修建的神庙里出现金属器作为祭品其实本不奇怪。只是我们现在对于祭祀的对象一无所知,只能根据习俗进行推测。但是就像你们也注意到的,荷鲁斯神庙和埃及的秩序有很大不同。” 布莱克爵士这番分析很有道理,但是并没有真正解答祭品和赛特之骨到底是什么。他甚至没有说赛特之骨就是那盘祭品。 白老师用手虚指着那个拓片上祭品的位置,接着布莱克爵士的话问到:“的确我们在荷鲁斯神庙里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请问您注意过这里没有?昨天看的时候我就有些疑问,感觉这祭品上有些杂乱的线条,像是被重新描绘过一样。” 我们的注意力转向那盘芝麻糖。 埃及探索学会的这份拓印活儿很细,连细微的线条都表现了出来。仔细看的话的确能看出来祭品上有一些杂乱的刻痕。白老师昨天只在很暗的光线里看过壁画,刚刚也只是扫了一眼拓印的纸,他竟然能立刻找出这种细节。这观察力真的是很厉害了。 “这些拓片我看了几十年,每一处我都记得。白先生提到的问题,我也意识到了。不过以我的能力,并不能解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还是需要你们去调查了。”布莱克爵士说,“虽然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这几十年还是找到了些东西的。” 大家都屏息听着。 “在拓片上发现有两座神庙之后,我就去调查过。由于并没有官方的文献记录,埃及有千百座神庙,找起来就像是大海捞针。我找过一段时间,也资助过一些考古队,但是收获有限。后来偶然间我发现了一些一直住在本地的人,他们从千年前就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和他们打交道不太容易,我花了二十多年才取得他们的信任。但好在我知道了第一座神庙的下落,就在帝王谷里。不过只有知道的人才能找到。那些人是一直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被古埃及众神庇佑的人们。” 布莱克爵士告诉我们,在帝王谷的那个神庙,被称之为全知神庙【temple of all knowing】。据说找到这座神庙的人,可以得到指引。 “在阿拜多斯(相当于古埃及的耶路撒冷)一个当地人告诉我,他听家里的老人们说过,每隔六十年埃及就会有不同寻常的天象。上一次发生那种天象的时候,我叔叔他们进了沙漠,再没有回来。但是那次没能回来的不止是我叔叔一个人。” 布莱克爵士给我们讲了这些他找了几十年才听到的事情。 “你们可能会遇到他们,那被众神看护的人们。你们可能会成为续写这个故事的人。六十年前我太小了,六十年后我又太老了。你们要是回来的话,记得告诉我一下故事的结局。我可没有下一个六十年咯。” 一时间没人说话。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孟维清问到:“那么您知道那每六十年一次的天象是什么时候会发生么?” “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让你们来这里。”布莱克爵士说,“明天晚上你们就能看到那不寻常天象的第一天了。” 不寻常天象的第一天? 我们几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除了孟维清和白老师没加入到我们无声的交流外,我们在其他人眼里都看到同样的不解。 合着这不寻常就像是犹太人的光明节一样,还要持续好些天不成? 我不知道为什么布莱克爵士会告诉我们这些。只是因为希望能借我们的力量达成心愿么?我看不见得。以布莱克爵士的财力,影响力和这股执着,早就应该把撒哈拉沙漠翻个底儿朝天了。而且他给的信息我们没办法辨别真伪。 照布莱克爵士的说法,我们工地底下那座无名神庙里记录的两座图特摩斯三世给无名神修建的“千年神庙”之一就是【全知神庙】。虽然帝王谷这个地理位置的确可以算是生者的【地平线之外】,但是这种事情还不是怎么说怎么有。 布莱克爵士也不为我们流露出来的不信任着恼。 “你们不是唯一找到我的人。前几天有个俄罗斯的小子和一帮美国人一起来了。他们从别的渠道得到了消息,明天夜里也会去找【全知神庙】。我今天把这些讲给你们,而不是美国人,有我自己的原因。原谅我没办法现在告诉你们。你们或许不信任我,但是为了这件事我找了几十年。我的一辈子还有我的健康都在这里了。” 说到这儿,他敲了敲自己的腿。 “我就是想找到我叔叔,带他回家。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但是他就把我扔在了沙漠里,再也没回来。” 老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是他没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里太久,再看向我们的时候又是坚定的为了目的几十年如一日困守在异国荒漠里的那个骄傲的英国贵族了。这时候他傲慢矜持的贵族劲儿露了出来。 “你们不信任我的话,明天去趟帝王谷吧。” 其实听布莱克爵士讲述我都怕他因爱生恨。但布莱克提到他叔叔的时候没用过去时【was】一直是现在时【is】,就像是他叔叔还在世一样。这份感情并不假。可布莱克爵士都已经七十多了,他叔叔就算是在世,也是风烛残年。很可能我们这次去带回来的只是老布莱克的遗骸。 这回打破沉默的是白老师。他向布莱克爵士询问了荷鲁斯神庙还有帝王谷里那座神庙和月亮的关系,并且让我把在图特摩斯三世墓里发现的事情讲了。 布莱克爵士听完我们从“荷鲁斯的左眼”等与月亮相关的神明元素,推测出神庙的祭祀时间或许对应着月相后,笑了笑说:“你们也发现了啊。的确,我也认为这些和月亮相关。月亮在埃及世界观里的地位也是很重要的,许多神明的诞生都是得益于托特和孔苏的那场赌注。” 孔苏在新月的时候是小孩,满月的时候是力量最为强盛的成年人。祂也被称作旅行者,每天都在进行跨域天空的旅行。大家虽说对古埃及谈不上有多了解,但这段神话故事还是听说过的,也不用过多解释。 白老师却又提出了一个别的点:“请问我可以再和您请教个问题么?我记得昨天在荷鲁斯神庙的天花板上看到的黄道十二宫浮雕和其他地方的不同。要是我没理解错,古埃及神庙和墓室里面黄道十二宫图是根据天文观测和本土宗教体系结合所描绘的星象图。虽说不能说完全能用现代天文学理解,但是也有迹可循。不过荷鲁斯神庙里的那副却并不是自然现象可以解释的。” 对于白老师提的这个问题,我们几个完全没有注意到。 布莱克爵士就像他说的那样,对荷鲁斯神庙了解得非常透彻。“白先生说的这个黄道十二宫图,当时法国考古队的人把那浮雕也拓印了。虽然现在没有保存下来,但我也曾有幸见到过。的确和其他地方的不同。 虽然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但是这里我想提醒一点。众所周知黄道十二宫图其实是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后才带到埃及的。那是希腊罗马时期,也就是公元前三世纪前后的事情。可是这座荷鲁斯神庙是图特摩斯三世建造的,比希腊人来到埃及早了一千多年。” 我完全没意识到这个时间上的出入。 布莱克爵士说完,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一直以来包括商博良在内的埃及学家也都认可埃及的黄道十二宫图是受到希腊的影响,而且考古发现也证明了星图的雕绘都在托勒密王朝以后才出现的。 可是为什么这个这座属于公元前一千四百多年的神庙,会有着千年后的星象图? 第二十八章 跟279看一甲子一现的天象 没人能解释时空错乱一样的现实。 白老师又提出了一点:“还有一处我比较在意。有个旬星*,只在这副黄道十二宫里出现了。” “是的,那颗星星出现在某个六十年一见的奇异月相之前。古埃及人视之为不祥。”布莱克爵士等我们反应过来,微笑着卖了个关子:“其实有可能荷鲁斯神庙里的黄道十二宫浮雕和现存其他浮雕并不是一回事。但是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现在也没法回答你们。那么明天晚上,你们何不去帝王谷看看月亮呢?” 在我们告辞离开之前,布莱克爵士从墙上拿下来一幅地图。那面墙上都是些老旧的地图,还有他从各个图书馆博物馆收藏家手里收集来的古埃及,希腊罗马和基督教***时期的手绘图,包括纸莎草。 布莱克爵士拿给我们的这幅地图就是手绘的,右下角写了b.ck 【b.布莱克】。 这幅地图是布莱克爵士的叔叔留下来的,是他根据现存的古今地图和记载进行完善的。布莱克爵士本人又在这六十年里进行过完善。 整理出来这些不光是金钱,还有眼力、见识和胆识。有了这份地图对于279的任务来说绝对是很大的帮助。 我们谢过布莱克爵士。 他摆摆手,提醒道:“这张地图还有一部分需要你们来补充,因为每个六十年都会有所不同。”在我们惊讶时他又说:“明天晚上你们就能验证我说的话,和遇到能帮你们补全地图的人了。” 时间也不早了,孟维清带着大家起身告别。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然而直到最后了他们谁都没提这茬儿。临走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布莱克爵士:“请问您叔叔提到过神像么?在他进到荷鲁斯神庙的时候,那个祭坛上有没有摆着一尊神像?” 我刚刚没在桌子上看到跟祭坛有关的拓印和照片。可那上面还有一段让人不寒而栗的铭文-【以汝血为祭】。 布莱克爵士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记得叔叔曾经提到过。” 我没法儿辨别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也只能作罢。 我们再次道了谢,离开了书房。这次那个体面的英国管家冒出来,把我们送了出去。 路过三楼那些画着动物图案的房间时,我突然想到:自伦敦的拍卖会后一直没再出现的瑞亚会不会是布莱克爵士这边儿的人? 布莱克爵士用希腊神话里众神的动物形象来标记房间属性,瑞亚这名字很可能来源于希腊神话里的天后。不过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这也有些牵强。 离开布莱克爵士的府邸孟维清等人就不知道干嘛去了。还是白老师他们几个跟我们一起吃了饭,饭后就把我和楼时麒送回了驻地。 吃饭的时候我问白老师,荷鲁斯神庙(暂时我们都这么称呼考古工地底下的神庙了)里的黄道十二宫浮雕有什么问题,因为好像布莱克爵士的回答并不是他期待的。 白老师略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后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确定问题在哪里,但是布莱克爵士应该是知道些关于荷鲁斯神庙里那个黄道十二宫的事情。因为我只提到了星象图,但是他却明白我在说的是月相。”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问:“月相?” 白老师点点头,说:“你也知道黄道十二宫是和时间相关的,虽说没有出现很多星座,但是有对于古埃及信仰至关重要的旬星出现。” 这个我知道。 古埃及人有一种观测天象的特殊记录,被称之为“星表”。而旬星(decans)是和天狼星运行轨迹相似的三十六颗星星,每年会从夜空里消失七十天。基本上每隔十天会有一颗旬星消失,同时另一颗出现。这样三百六十天里所有旬星都会消失和重现一次,古埃及人就把这视为重生。至于剩下的五六天,会用其他顺手的星星作为记录。 在入葬前,死者的家属会查星表。星表是根据旬星运行的轨迹和日期配合而绘制的。对照星表可以得知去世当天夜空里缺失的是哪颗星星。等那颗星星再出现时才会把制成了木乃伊的逝者下葬,以求像那颗星星一样重新出现。 这是天象、自然时间和古埃及生死观的结合。 “可是荷鲁斯神庙里的黄道十二宫浮雕上在冬至后的‘南方天空’里,刻画了成年男子形态的孔苏。” 听白老师这么说,我有些惊讶。首先孔苏并不是一个会出现在黄道十二宫里的形象,而且只有满月时分祂才会以成年男子的形态出现。 布莱克爵士分明说,明晚就能看到黄道十二宫描绘的情况。可现在离满月还早着呢。 “我也想不明白这点,看来只能等明天晚上去帝王谷看看了。”白老师满怀期待地说。 我们几个都看向他。 “当然啦,去不去还得是维清说了算。”白老师多此一举地找补。 回到驻地后发现今天考古队的各位老师们没有睡午觉,反而一个个精神十足的。见我们回来,王老师说一会儿大家要集体出去剪头发,回来以后包饺子吃。 也是。今天已经是腊八了,等考古队结束发掘回国就得年底了。要是赶不上年前剪头发,又得顶着乱发过一个正月。而且考古队已经来埃及好几个月了,比不得刚来的279和亚诺那帮人那么光鲜。 我自己的头发不勤打理,本身也是一年半载才收拾一次,所以没有剪头发的需求。队里除了留长发的温老师以外都积极响应理发号召。王老师见楼时麒不太热情,就捅咕他,叫他一块儿去。虽然我不剪头发,但也准备跟着去凑份子。等我们一行人到了理发店,楼时麒看着王老师的理发买家秀有些抗拒。 “你一大小伙子臭美啥,我这理得不精神么?”王老师爱惜地摸了摸他刚剃的头发,“你那头发长的都能梳小辫儿了,热不热啊。” 楼时麒十动然拒。 别的老师都挨排剪头发,我和楼时麒两个不剪的加上王老师这个剪完的就负责去采购晚饭的食材。等我们仨回到驻地,先我们回来一步的信老师正跟姬老师一起我揉面你擀皮儿。楼时麒见状立刻去洗了手,说他来和面。他还特意用芹菜汁儿调了色,弄了一团儿绿色的面。 对于这种活动我是乐于参与其中的,但是展现的手艺很被人瞧不上。我包了几个以后梁老师心疼地说别糟蹋姬老师擀出来饺子皮了,但是他和温老师包出来的饺子也不太成气候。领队恨铁不成钢,只是苦于还有两盆馅儿没和完,分身乏术。 楼时麒和面还挺投入的,面揉好了也一脑门儿汗。他的头发的确是长了不少。我从手腕上摘下皮筋递给他,他毫无防备地接过去,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说:“你那头发热的话可以扎起来,别不好意思”。他没好气地看了一我一眼,就要把皮筋扔给我。我嘿嘿一笑,说你留着吧,背着我们偷偷扎也可以。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估计是受邀的279到了,我去应门。 李元拎着一堆吃的走进来。我俩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领队举着两只大油手从厨房出来,见到李元就说:“月臣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啊。快进来坐,我这正和馅呢。时麒你来帮着月臣拎一下。” 这会儿楼时麒已经活好面,正围观王老师他们用饺子皮发挥创意呢。听到领队叫他,应了一声儿就跑过来要接李元手里的东西。 李元赶忙说:“不用麻烦,您告诉我搁在哪儿,我自己放过去就行。”又转头对领队说:“都是些吃的,晚上正好大家一起吃。我也不能光带着一张嘴来。” 没想到这小子嘴还挺甜。领队乐呵呵地让他把手上的东西搁进了厨房。 撂下东西以后见领队一个人在那儿跟两盆馅儿奋斗,李元请缨说他来帮忙。李元想讨喜的时候就跟从年画儿里蹦出来的似的,让人舍不得拒绝他。本来我们都觉得他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上手以后还挺像回事儿。 我和楼时麒站在厨房门口往里张望的功夫白老师他们也来了,同样拎了一大堆东西。等这些人加入战场,晚饭任务得到了合理分配。 包饺子是重头戏,落在了领队、白老师和李元头上。楼时麒也因为和面时展现的出色技能被征用了。除了饺子,晚饭还安排了几样儿热菜。 包饺子的位置已经被更能干的整饱和了。李元仗着手指头长,基本上一捏就是一个饺子。见我瞅了两眼,他还笑着说这是小时候跟一个长辈学的。颠勺的是姜灿,他以前在部队没少跟炊事班的混吃的。而且由于厨艺惊艳,所以明明是个陆军逢年过节却被抓壮丁去做饭。韩江雪的水平还不如我。其实不是我们水平差,实在是领队他们手艺太强。贺荣川竟然意外的也完全不会做饭。于是我们仨为了不显得像是吃干饭的,很努力地把餐具搬来搬去。 孟维清等人快六点了才风尘仆仆地进门。 这时候厨房里正热火朝天地炒着菜,门厅里领队他们正在给最后几个饺子定型。279的剩余部队没想到是这个阵仗,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我看孟维清都空白了几秒,觉得好笑。 领队一见他们进来就放下手里的活儿,招呼着让等着开饭去里屋坐会儿。孟维清等人哪儿好意思,非说要帮忙。可是李元他们手实在太快了,完全没给留下发挥的机会。我都瞅见夏商周偷偷瞪姜灿和白老师了。 最后孟维清还是给自己争取到了煮饺子的机会,常笑都去混了个切凉菜的活儿。夏商周被我和韩江雪拉过来,加入吃干饭的队伍。贺荣川和王老师也对她表示了欢迎。 领队把他从国内带的酒开了,孟维清也把279背来的酒摆上了桌。 这顿饭吃的是酣畅淋漓。 不得不说这饺子从皮儿到馅儿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是见识过领队的手艺,只是没想到楼时麒和李元也挺行的。我们几个边吃边把大厨们一顿夸。姜灿烧的鱼很好吃,我这海鲜过敏的都忍不住吃了两口。被楼时麒一顿嘲笑。姜灿见我们买账,也挺高兴的。他说这手艺其实也是在部队里升华出来的,但是真正厉害的还得算白老师。 我这才知道原来白老师还曾经随军参加过一些行动,而且厨艺还一等一的好。只可惜今儿没见着他露一手。 279真的是卧虎藏龙啊。 等酒足饭饱,领队和孟维清等人也惬意地抽上了烟。养生的广州人温老师贤惠地去给大家泡了茶,遗憾的是除了李元没人买账。 在吞云吐雾中,孟维清发表了一番讲话。 “我们这次在埃及的行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考古队的帮助,也影响了你们的工作进程,我在这里向领队和大家表示感谢。也请大家多包涵。”说着,他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领队忙陪了杯酒,也跟了几句客套话。 “孟领队和各位同事也是为了国家在做事情,我们能尽绵薄之力的,自当支持。”他为了达到效果,顿了顿才接着说:“这次孟领队的项目里需要人手。经过批准,从明天起,我们队的楼时麒和王煜就跟着孟领队一起行动了。这两个队员年纪小,经验不足,您们多关照着点。” 然后转过头来跟我们说:“你俩跟着孟领队好好实习,能学到不少东西。” 我和楼时麒听领队这么说,忙站起来端起杯子以果汁代酒表了决心。孟维清也站起来,跟领队、我还有楼时麒分别碰了杯。接着白老师他们站了起来,考古队的各位老师也坐不住了,大家依次碰了杯。 由于行动明天晚上就要开始了,从布莱克爵士那里得来的消息和279原本的信息都需要处理。孟维清他们还一屁股事儿,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夏商周和白老师留下来等我和楼时麒收拾行李,今天晚上我们就搬去和279一起住了。孟维清说任务需要借我俩一周,所以我们就只拿上了换洗衣物。 离队前我和楼时麒得写个表,填离队事由和去向。 我俩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是去干嘛,夏商周说就填:“调查撒东哈拉沙漠战略和投资发展前途”。 说白了就是瞎编呗。 我三两下儿写完了表,楼时麒还在一笔一划填。他的名字是比较复杂一些。 等他写完了我问:“你上小学的时候是不是光写名字就够痛苦的了?” 他说可不是,还夸张地沉了一下儿肩膀。我没想到他那肩膀还能更耷拉一些。 王老师一直在我俩边儿上溜达,这时候问楼时麒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楼时麟。 王老师家刚有孩子,对起名特别有研究。“这麒麟一般不会只取一个字,要是把这瑞兽拆开了,估计就是生了一对儿子。”他边说边自己点头。 楼时麒短促地笑了一声:“麒麟要是单一个字那也是麟而不是麒。王老师说得对,我是有个弟弟。不过小麟子可有出息,是个科学家。不像我。” 我一听这话估计楼时麒成长的过程里遇上那一碗水没端平的家长了,于是故意不爽地说:“像你怎么了?考古学家多好啊,咱们一屋子考古学家呢”。 楼时麒连忙说:“我不是说考古学家不好啊!” 我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戳他:“谁说你是这意思了。” 领队刚刚一直在看文献,这会儿咳嗽一声:“时麒你是我们的技术支持,没有你咱们项目不会开展得这么顺利。我不知道你弟弟是什么情况,但是你是非常优秀的考古学家,也是很好的同事。” 其他老师也连连点头。楼时麒倒是没想到还能挨一顿夸,有点儿挂不住。 我拿胳膊肘捅捅他,说:“可不是嘛小楼儿老师可棒棒了”。 楼时麒眼看脸都红了,我和王老师哈哈笑了起来。这家伙看着挺糙的,其实特容易脸红。所以我和王老师平时没事儿老招他。领队让我们别欺负队员。 收拾完行李我问楼时麒带了多少零食。他和我对视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回屋抱了最后一点儿库存出来。王老师哀嚎着不给他留点儿,我说您有领队大厨在,还稀罕吃这些嘛。 就这样,我和楼时麒就正式暂别考古队,卷铺盖加入了279。 第二十九章 亚诺的另一场表演 万万没想到我们加入279以后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参加一场突如其来的宴会。 夏商周昨天把我和楼时麒带到了一家在尼罗河东岸,离卢克索神庙就隔着一条马路的酒店。 这酒店是十九世纪末由英国的探险家建的,颇具殖民风格,哪怕放到现在都算是奢华。发现图坦卡门的霍华德·卡特据说当初就住在这儿。别看已经上百年了,陈旧是陈旧了些,但架子还是端得住的。这里除了餐厅还单有个宴会厅,非身着正装不能进。 我和楼时麒的房间跟279其他人一样在三楼。打开窗户可以看到尼罗河,和岸边挨排儿停靠着的游轮。这个季节这些游轮大多是往返于阿斯旺的,装潢还保持着尼罗河上的惨案那种调调。 我心说279不是根植于人民的队伍么,怎么能和资本主义一样耽于享乐呢。 简直是意外之喜。 我愉快地在舒坦的大床上翻滚了一圈,就上楼去找阿天和老张了。恰好我的朋友们也住在这里。 阿天已经把布莱克爵士的资料查到了。无法验证的先不提,布莱克爵士倒是没在关键问题上说谎。他叔叔老布莱克爵士的确是六十年前在埃及失踪了,布莱克家的爵位和遗产也就落在了我们见到的这位布莱克爵士头上。而且他也真的是斥巨资一直在资助各路考古队和探险队,自己也几次深入沙漠和各种文明腹地,就为了找寻他叔叔的下落。 要是有人真的用几十年就为了编个瞎话,那也得敬他是个人才。况且布莱克爵士所做的不止这些。他压根儿就没有成家,也没指定继承人。而且他的腿就是在十二年前进西边那片沙漠时落下的病根。 一个人为了某个目的做到这个地步还没走火入魔真的已经是很优秀了。 虽说我尚且不知道布莱克爵士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并且为什么要选择我们而不是美国人,但是并不过于担心。反正无论如何,279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只要我跟着他们去了帝王谷,找到那座记载里的神庙,夜观天象,就可以圆满收官了。 于是我心平气和地跟阿天聊了半天,干脆睡在了她的房间。 279的日程不像考古队一样按部就班。第二天我们仨爬起来吃早餐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但是餐厅里还悠闲地坐着夏商周白老师等人。 孟维清又不在。合着这个人是喝露水活着的么? 我把老张他们和279这几位互相介绍了一下儿。不过阿天老张在这儿的理由被我说成了单纯是来玩儿的。 夏商周邀请二人一起坐。他俩看出来这是有话要跟我说,于是婉拒了,自己坐去了另一桌。 我坐下以后发现桌子上有张小卡片,上面写着: 【诚邀参加今晚18.00在宴会厅举办的法国驻埃及学术研究中心雷诺主任送别仪式】 落款用骚气的圆体手写了克里斯·亚诺。 作为卢克索三大学术机构之一的【法埃中心】每八年换一次主任。新一届的主任二三月份会上任,老主任已经在圣诞节前卸任了。不知道这个亚诺这时候把老主任抬出来是为了什么。 要是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这次宴会的主题是:【当欧洲人第一次到埃及】,并且在邀请函上亚诺特意标注了希望大家能打扮得贴近那个时代。我觉得他就差明晃晃地写:【重温埃及文明遭遇殖民掠夺】了。还真是不把政治正确当回事儿。 这恐怕又是穷极无聊的亚诺不甘寂寞之下整出来的幺蛾子。这个人来这里一天天的没见干正经事儿,净整这虚头巴脑的。 我有点儿诧异,往隔壁几张桌子上看了看。邀请函随意地摆在桌子上,像是见者有份。 白老师掏出一张更加精致的邀请函放在桌上。“早上一开门我就在门口看到了这个,咱们队里每个人门口都摆了。刚才也问了几个别的客人,他们房间门口并没有。好像只是给咱们几个单独送了请柬。” 我说呢,怪不得我们仨出来的时候没看到。 279他们其实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说完这事儿以后就起身离开了。走之前跟我说今天先别走远,可能会有任务通知。 老张和阿天见279他们已经走了,就坐了过来。我们仨边吃边说着亚诺这个无中生有的宴会。“入埃及记”那个群聊里孟维清就发话了。 亚诺那边也接触他了,邀请大家晚上一起参加法埃中心雷诺主任的送别仪式。 既然如此,老张和阿天当即表示反正也收到了邀请,干脆去凑个热闹。 我想起来这个雷诺主任和我们考古队有过些交情,于是发微信问了王老师今天队里会不会来。但是领队他们并没有收到邀请。 怎么一个考古口儿的人离职,反而来的都是些资本家呢? 为维持团队形象,夏商周提议集体去购置晚上参加宴会的衣服。 其实我们清白得跟这个主题一点边儿都沾不上,不过这不妨碍夏商周逛街的想法。姜灿积极而虚假地响应,白老师也很努力地表现出兴趣来。孟维清没辙,只能借口要安排晚上去帝王谷的事,没加入。最后就是除了他,一直没露面的寒乌和一向无组织无纪律的李元以外,279全员去了卢克索的购物街。 说是购物街,其实能买到的很有限。大家到地儿以后各逛各的。 我看上一件还挺酷的衣裳,就想去试试。楼时麒一路跟着我到试衣间门口,引得导购小姐姐很诧异。他熟视无睹,坚持隔着试衣间跟我说话。 “要不是怕有人会从试衣间绑架,我才不等你。” 我被他这个有几十年时差的理由可爱到了,但是嘴贱出了惯性来,说:“小楼儿老师说得对。这个组织经历了砥砺成长,都在埃及发展处下线来了。” 楼时麒好面子,好心换来我的调侃,扭头要走。我立马凑过去说:“好啦好啦,知道小楼老师是好心。多谢多谢。” 最后我俩两手空空,干脆打扮成了考古学家。借了孟维清的烟斗当道具,穿着考古队的队服去了宴会。 亚诺果然是借着法埃中心退休的事儿给自己的队伍来了个开幕式。 整个会场被装扮成了纸醉金迷的殖民地模样,角落里竟然还有一圈水烟台。各色人等穿行其中,真真儿把送别会玩儿出了化装舞会的感觉。 宴会一开始,作为发起人的亚诺就上台发言。 他讨巧地梳了个大背头,穿着件马甲,系个小领结。颇有些十八九世纪来这儿巧取豪夺的欧洲人的架势。 亚诺还是亚诺,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搞他的大场面罢了。 279这些人明显就是来办事儿的,谁也没有多费心想融入这个场合。连兴致勃勃的夏商周也只是穿着很日常的衣服,撑死了是敷衍地在盘起来的头发上带了个造型别致的木簪子。 那簪子看着像变形的九连环,由不规则几何图案拼接而成。这明显很有些分量的装饰顶在头上,夏商周却还能保持优雅。 这么看来只有我和楼时麒算是认真捯饬了一番的,本色出演考古学家。 舞会前我回房间换衣服,结果床上搔首弄姿地摊着一件礼服,床边还摆着一双高跟鞋。目测都是我的号儿。 我端详一番,觉得不管是谁送来的,审美都不错。继而带上贵重物品,换上了考古队队服下楼去和279汇合。 比起我们这拨人来说,别人可认真多了。 会场里有不少熟面孔。 那天我们离开芝加哥房子前看到的一队外国人招摇地在会场里盘旋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埃及是干嘛似的。 其中有个绿眼睛的年轻人有些格格不入。他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别人都忙着到处晃荡,就他一会儿功夫灌下去不少酒了。倒是个实诚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带来凑热闹的。 看样子因为住在酒店而连带受到邀请,而且真的出席的并不只是老张和阿天。这俩人打着围观“资料里的人”的旗号,来了以后就溜边儿吃喝。 满场放眼望去除了雷诺主任以外,貌似没什么跟考古相关的人员出现。 只除了两个人。 脸上有纹身的墨西哥独立考古学家布斯维尔先生今天打扮成了一个老学究。他戴了副单边眼镜,头上还压着顶帽子。整张脸基本上都没埋住了,只有爬着纹身的鼻子奋力从胡子的包围里突围了出来。这个布斯维尔虽然看着古怪,但尤为爱社交。他一直在和边儿上穿着传统袍子的埃及人聊天,时不时还大笑几声。 相比较之下另一个亚洲人就很低调。这是一位安静得有些怯生生的中年男子,那天在芝加哥房子里我见他和日本考古队的人在一起。不过今天日本考古队的人没来,他倒是和亚诺那个探险队的领队摩根颇有一番长谈。 令人意外的是布莱克爵士也出席了晚会,不知道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毕竟过去这位英国贵族可基本上没参与过这类活动。 布莱克爵士今天没有坐轮椅。他身量很高,腰背挺直,穿着一身燕尾服。端起架子来真的像是十九世纪来埃及的那些拿腔拿调的英国人一样。 在没人过来的时候布莱克爵士基本上不是扶就是靠着些什么,然而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却不肯失了礼数,非得自己站直了。昨天在他家见到的那个三件套管家也来了,在不远不近处站着。 来找布莱克爵士攀谈的人很多。 我假装和楼时麒到处晃悠着,时不时地往布莱克爵士那儿瞟上几眼。就这都看到了至少三拨不同的人朝他围过去。 现在是两个青年男子在和布莱克爵士说话。 其中一个做英式贵族打扮,金发一丝不苟地梳着,站在布莱克身边气质竟然也一点儿不输。那人手上还入戏地戴了双白手套,手里还把玩着一根手杖,不时地小幅度挥舞两下,像是指点局势;另一个看着像是装扮成了记者的模样,手上还捧了一个老式的盒子相机。只不过他的发际线和身形透露出些健身过度的状态来,估计也是美国那边儿雇佣兵或者陆战队的一员吧。 可能是这俩人的装扮深得老爵士的喜爱,三个人能算是相谈甚欢了。 没一会儿亚诺陪着一个女人走了过去。 由于他们是背对着我,看不出这是何方神圣。但是这女人把好出风头的亚诺趁得像是个小玩意儿似的,估计也轻易不了。而且比起对待亚诺的客气和距离感,布莱克爵士好像跟这个女人更为熟悉一些。他竟然肯让她搀着,到了边儿上的沙发坐下。 等那女人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瑞亚的脸。 这就难怪了。 看来瑞亚很可能已经和亚诺联合了,布莱克爵士是她帮美国人搭上的线。要是有这层关系在,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孟维清今天非要到现场盯着了。 瑞亚陪着布莱克爵士说了会儿话,等美国队的领队摩根过去后就起身离开了。老张正好在附近站着,见状过去和瑞亚打招呼。我看见他们说了两句,就往会场里张望。 知道这是在找我,于是我咧开嘴朝他们扬了扬凹造型用的烟斗。老张没烟斗,只能挥手示意。 瑞亚和我视线对上后,矜持地点了点头。 她的裙子蓝得发黑,站在光线暗的地方裙摆上若隐若现的纹路像是点燃了的星光。 上次在拍卖会我注意力没在瑞亚本身的相貌上,只觉得她气场很强。现在一看真心美丽。尤其是那双眼睛,哪怕没带着笑意,都有潋滟的味道。 莫说是我们这成天灰头土脸的了,就连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满场光鲜之辈都比不过她。 不过瑞亚在伦敦就看我不大顺眼,这回我也不准备去触霉头。于是我欣赏了一会儿就又混进了人群里。 刚刚还一直跟我边儿上的楼时麒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我借着寻他的机会,正观察着与会人等,亚诺就奔我来了。 “煜,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的宴会。” 这话题他可感兴趣。 亚诺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儿我的考古队服,连夸非常应景。又提了一句:“我还以为煜会穿礼服来。”言语间颇为遗憾。 我就知道为了自己的宴会还往别人房间放衣服这种骚操作也只有亚诺做得出来。 还没等我张口讽刺,他就迫不及待地关切:“你感觉这宴会怎么样?” 我敷衍地夸他:“还不错嘛。” 亚诺并不为我的态度所影响,反而挺自得的,又自吹自擂了一番。说这儿所有人他都认识,面子大大的。 既然亚诺开了口,我就趁机问了他瑞亚和布莱克爵士的事儿。 不过亚诺果然不是装出来草包样儿,特别会打太极。 眼瞅着他已经把话题扯到了下一场舞会的主题上,我提议:“你看你整这么一大场面,不跳舞还挺可惜的。” 亚诺一拍头说:“还是煜你想得周到,我马上去安排。” 这人说风就是雨,拉着就我要走。 我连忙叫住他:“诶你去安排跳舞拽着我干嘛?” 他理所当然地表示:“煜来选你喜欢的曲子,我很期待和你共舞。” 谁说要一起跳舞了。我不知道亚诺是真的不觉得我想打发他,还是成心耍我。 还好这时候李元和alex姗姗来迟。 李元好像也很乐于融入这种场合,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上过浆的衬衣服帖地包在他身上,外面套了件笔挺的小马甲,还假模假式儿地在胸前的口袋里塞了条蓝色的手绢。柔软的短发被发蜡压弯了腰,直要往眼睛上耷拉。但他的手是不肯帮忙撩一下儿的,只懒洋洋地揣在裤兜里。 每见到李元,我儿时朋友的样子就淡去一分。估计要不了几天,可能我就真的就得承认自己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尹月臣了。 alex穿了条蓝色的裙子,和李元那块手帕像是从同一块布上扯的。这裙子没袖儿,alex两条白的反光的胳膊露在外面,手上却偏偏套了双蕾丝手套。她的金发一丝不苟地用发饰收拢在脑后,却有一小撮俏皮地垂在那娇嫩的脸颊旁。一双灵动的绿眸略过人群,还挺有矜持傲慢的贵族小姐来埃及游玩的感觉。 这二位明显比我更对亚诺的胃口,但他却还没忘了我:“煜,月臣和alex在那边呢。咱们一起过去吧!” 我其实不想跟亚诺再周旋下去,也不想和尹月臣打交道。可还没等我说什么,一个声音先替我拒绝了他。 “我有事找这个这个女孩说,你先等会吧。” 第三十章 寒乌 没想到瑞亚倒是主动过来找我了。 亚诺一瞧这意思,挑起了眉毛:“原来瑞亚小姐和煜也认识,真是太巧了。” 冲瑞亚这颐指气使的态度,我没打算客气:“不敢高攀,谈不上认识。” 瑞亚没说话,只是看了亚诺一眼。 亚诺眼神在她和我之间转了转,识趣地说:“那我就先把煜留给你啦,一会儿我再过来。” 接着他热情地走向李元,还张开了双臂。这份热情也得到了李元的热情响应。 我视线不加掩饰地追着亚诺,明显表现出来不情愿和瑞亚相处。 然而瑞亚却不看人脸色,她发话了:“张飏那孩子跟你跟得还挺紧。” 说罢,瑞亚还朝亚诺那边儿瞟了一眼。原来老张就站在李元他们后面,也巧正往我们这边看。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但却让人很不舒服。瑞亚并不管我回不回话,自顾自的接着说:“咱们这么有缘分,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这我还真就不知道了。 第一次见面瑞亚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又来找茬儿。瑞亚是老张姐姐的朋友,我把人家弟弟坑到了埃及其实心里是有愧的。但是这话轮不到瑞亚来说,尤其是她不能看轻了老张对友谊的付出和忠诚,把他说的像是被我牵着鼻子走。 我敛了些笑容,正色对瑞亚说:“张飏是因为我来的,这份友谊我是无以为报。但是既然您也来了埃及,就应该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危险。我这个人比较蠢,张飏他们怕我吃亏,所以来帮衬着我。而且我的确在各路神仙面前讨不到便宜。” 瑞亚饶有兴趣地听着,形状美好的眼睛被娱乐了似的弯了起来。末了还添油加醋地点点头,像是在肯定我的无能。 我心下厌烦,又不能发作,被磨得没脾气。正想脚底抹油,就听瑞亚问:“为什么不穿那件礼服呢?”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衣服是你的尺码,款式也适合你。” 我皱眉。合着那件穿节俭布料的礼服是她放在我床上的。 “谁让你进我房间的?”一想到这个人竟然无孔不入到了这个地步,我浑身不舒服。 “只是送你一件衣服罢了。”瑞亚并不在意。 “我把钱还给你。” “你防备心挺强,自尊心也挺强。”瑞亚啧啧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呢。” “无功不受禄。” 瑞亚不解地忽闪两下眼睛:“长辈给有缘分的晚辈送点礼物也不行吗?” “好的,多谢您的礼物。不过要是您能看在‘长辈’的份儿上提点我几句,那就再好不过。”我默默沉下一口气,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她继续装傻。“比如您到底是何方神圣?亚诺和布莱克爵士都和您这么熟稔,我何德何能,怎么能算得上和您‘有缘分’呢?” “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么?”瑞亚勾了勾红唇,那双桃花眼还是弯弯地漾着笑意,“布莱克爵士的确和我家有些交情,所以他已经在摩根和孟维清的队伍里做出选择了。” 可是布莱克爵士当时说他选了279啊。 瑞亚和279能有什么关系? 等等。 我愣愣地看着这个魅力散发者,后知后觉地想到279还有一个成员至今没有露面:“您就是寒乌?” 瑞亚矜持地扬了扬眉毛,轻巧地说:“都说了我不会害你的。” 要不是我肺活量大,这一下儿能给我噎死。您倒是没害我,就是耍着我玩儿来着。 “可是为什么呢?您不是美国人么?”我有点儿被她整迷糊了。 瑞亚这下儿直接笑了出来。“难道你觉得这次是按国籍在分队伍么?这么说的话,亚诺那个队伍里怕是塞进去了一个联合国呢。” “那您为什么会和279他们在一起?”我实在是太想知道279他们的底细了,以至于不在乎自己落了下乘。“您知道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么?” “你都知道他们是279了,能不知道他们是想干什么?” 我被她噎住了,一时说不出什么。 不过人瑞亚倒是真没想难为我,她解释:“最开始和279打交道的不是我,是我姐姐。” 老张的确跟我说过,瑞亚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她上面有个不知所踪的姐姐。 “你真没想到过咱们缘分其实很深吗?”瑞亚看着我,像是在等我发现些什么。 我也看着她。 瑞亚头一次没露出或傲慢或轻蔑等有攻击性的表情,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我。细看之下这张脸其实还挺柔和的,而且意外地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双眼睛。 我好像无数次见过这双眼睛。 瑞亚,瑞亚,她姓什么来着? 我拼命想。阿天曾经查到过她家的资料,还拿来给我看过。 rhea luan。中文名字叫栾素商。 这个姓也很耳熟。 “您姐姐是栾鹓?!”我当场表演了瞳孔地震。难怪我觉得瑞亚的眼睛很熟悉。想到那双眼睛,我下意识地问:“李元知道么?” 瑞亚并没有在意我问得没头没尾的,只是很高兴似的笑了一声儿:“既然王煜你和月臣是好朋友,叫我一声阿姨不亏吧?” 怪不得当时在拍卖会上见到的时候瑞亚让我管她叫阿姨呢,原来早知道我和李元是朋友。合着个人隐私在美国特权阶层这儿压根儿不是事儿是吧。 “你穿上那件礼服应该很好看,红色挺适合你的。”瑞亚遗憾地耸肩,“现在月臣只能跟别人跳舞了。”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直耍着我玩儿的那个瑞亚突然露出长辈独有的表情真的是让人一时难以招架。合着李元他们家是祖传的两幅面孔么?他小姨比他还会演。真的是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 思及李元也跟我这儿装蒜我就来气。我和老张是朋友,瑞亚和老张的姐姐是朋友,为啥不能让李元管我也叫姨呢?一想到那小子平白矮了我一辈儿,我脸上又不禁流露出了笑容,对他的隐瞒也多出了些长辈的宽容来。 不过这么想来这个279号计划真的是搭进去了李元的一大家子啊。 原来瑞亚是给279跟布莱克爵士牵线的那个。难怪他在两个目的相同的队伍里选择了279,合着是有这么层关系。 瑞亚不但知道布莱克爵士想要达成的心愿,还取得了他的信任。这女人真是不简单。她的出现让我对279和亚诺两边队伍原本的认识产生了动摇,不知从何提起的疑问更多了。 不过至少在知道瑞亚是寒乌以后我明白为什么279会和美国队一样奢侈了。毕竟这可是个能拿资本砸亚诺的狠主儿。 见我陷入沉默,瑞亚伸出左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她的手柔软皙白,手指纤长,皓腕上带了只金镶玉的手镯。那籽玉镯子莹白温润的玉身里交杂着繁复的金色纹路,透着种呼之欲出的富态安宁。 瑞亚转了转手腕:“这是我姐姐的手镯。” 她没多说,但我大概能猜到这手镯是在什么情况下交到她手上的。 那玉镯碎过。上面费心镀上的金线其实是为了把散碎的玉再拢回去,可见对手镯主人的感情。不过有一块碎片没找到,这镯子的主人也没再回来。 “你刚刚问我279他们是要做什么,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人能回答。因为这不是一个人,一群人,一代人的事,谁也不能窥得全貌。从那个计划开始,这些人是在为一件有生之年很可能看不到结果的事情前赴后继。” 瑞亚眼神扫过会场。 亚诺已经让人放了音乐,现在正轻盈地游走于不同的舞伴之间;279和联合国队在忙着推杯换盏;只除了楼时麒,他在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找他跳舞时慌忙摆手拒绝,微微缩着脖子,溜到角落去了;那个一家子都被拖下水的倒霉孩子李元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带着alex在舞池里旋转,还炫耀似的摆了几个一看就容易扭到腰的动作,博得了众人的掌声。 “蠢不可及。” 她下了结论。 不知道在说那些计划里的人,还是在说她自己。 “你可能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月臣生病以后,我姐姐就带他回了中国找那个可有可无的男人。本来月臣可以很好地在我们家长大的,没想到非得回去找那个让我姐姐伤心的人不可。当时我不了解带月臣回中国的重要性,赌气没去送他们。没想到他这和姐姐一去,就没再回来。那时候我年纪小,家里人一直不让我接触这些。我不知道姐姐在哪里,也不知道那个小团子怎么样了。直到那次爸爸去接她回家,我非要跟着一起去。因为我必须要见到姐姐最后一面,还要知道是谁,是什么让我以后都不能再见到她了。 我见到这帮人,就知道这是些亡命之徒。我甚至都能看到死亡和他们如影随形。只不过它先带走了我姐姐。” 从瑞亚这边再听李元的身世,只觉得这家伙真的是很可怜。也不由得想他到底是怎么长成了现在这副德行的呢? 不过我很认同瑞亚对279的形容。虽然已经不完全是当初那些人了,但是我还是可以在孟维清他们身上感受到瑞亚说的那种气场。 这是些清醒而认真地不顾生死的人。 仗着周围没人能听懂我们说什么,瑞亚继续人设崩塌地跟我掏心窝子: “其实当初和279他们接触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抗拒,因为他们追寻的明显是个有去无回的事情。如果你连要找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也摸不清,那不是送死是什么?而我姐姐就是因为这种事情去世的,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但那个时候孟维清跟我说,其实这就像是愚公移山一样。最开始接触这个计划的人帮他们铲平了这座大山,后面他们才能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而他们要是走不下去,至少可以为后面的人再往下铲一些。他们心甘情愿。 我有些震撼,却还是不能理解。不过我明白了姐姐为什么和他们共事,这也是我加入279的原因。因为月臣就在山的后面。” 虽然不明白瑞亚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但是我很认同她说的话。 或许瑞亚是为了李元才参与进计划里的。可如果当时没有无数茬儿279们在做一些看上去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事情,现在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实力和联合国队分庭抗礼的。 瑞亚突然把话题一转。 “我们家院子里种了桂树,那是我爸爸好不容易才在旧金山养活的,金贵得很。我的生日正好是秋天,那个时节桂花一开,满院子都是香气。我很想吃家里保姆讲的中国的桂花糕,可是没人会做。我就缠着姐姐要她做给我吃。不过我姐姐手很笨,脾气还坏,把爸爸的桂花糟蹋得不成样子。她做出来的桂花糕明明特别难吃,还要让我满怀感动地吃下去,不然就不带我出去玩儿。” 说到这儿,瑞亚像是被往事的回甘甜到了。 “后来姐姐遇到了一个从中国来的人,就总说想要去遥远的故乡看看。我爸爸从没提起过要带我们回中国,他自己自从来了美国以后也再没有回去过。但是听姐姐说想回去看看,他却是很开心,又给我们讲起了听过无数次的故乡的事情。 再后来那个人走了,姐姐有了孩子。她就没再提回中国的事情了。 那孩子正好在中秋节出生,就在我生日过去没多久。其实一开始我是很讨厌那个孩子的。那会儿我也才十几岁,姐姐的生命里莫名其妙就多了个比我还亲近的人,而且还是从我这里抢走姐姐的那个男人的孩子。 不过哪怕是有了儿子,姐姐也没忘了在我每次生日的时候给我做桂花糕。那孩子倒也可人疼,软乎乎的,乖乖地陪我吃难吃的桂花糕,还拿糯米给我捏小兔子。 你只知道他叫李元。其实在他回去李家之前,我爸爸给他起过一个名字。这孩子和月亮很有缘分,我爸爸又怕他孤单,就说要让星辰给他作伴。所以给他起名月辰。” 合着李元一开始叫栾月辰。他怎么这么多名字。 我默默地听着,暗想您家那月辰可不是和月亮有缘分么。那月亮差点儿没要了他的命,还给他养成了这么个精怪似的人物。 瑞亚自顾自地说下去。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姐姐带着月辰回了中国,然后没再回来过。 等我离开家去上了大学,头一次交到男朋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我姐姐。我带着男朋友回家。那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知道姐姐一定会替我高兴的。但是当我再闻到院子里桂花香气的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到,姐姐不在了。然后我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出去。我必须回去,我得加入那个移山的蠢队伍,我要看着姐姐的孩子长大,保护他平平安安。” 瑞亚平静的说。 “所以我会在这里。” 对于李元家里的这些爱恨情仇我一个劳动人民真的是消化不太了。这是拿了什么悲情戏的剧本啊。 瑞亚倒是打的好主意。以为听完这些,我说什么也不好意思直接抽身而去,得跟着这沉寂了无数人的队伍里帮她一起给她姐姐的儿子铲山。 李爷爷当时把尹家和279的事儿都告诉了我估计也是这个目的。 其实他们真是想多了。李元,或者说尹月臣,这家伙比他们想象的要八面玲珑得多。现在看来反倒是279甚至是联合国队都有求于他。别说我去帮衬他了,人家还嫌我碍事儿呢。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对279他们有不少质疑和不信任,并且李元让我非常不痛快,但是我本身就没打算离开。更何况,现在就是叫我抽身,我都不会走。我倒要看看这帮人花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终究能找到什么。 能在一场盘算接近终点的时候搭车看热闹,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 但是我还是有个疑问想问问她。 “可是为什么亚诺他们也想来这里呢?要是说这里有解决李元问题的答案,那么他们来是图什么?” 而且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埃及反而是中国一个大家族千年困境的终点? 瑞亚瞥了我一眼:“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事情么?” 我点点头。就是在那次拍卖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瑞亚和克里斯·亚诺,进而坚定地踏进了这个局里。 “那时候我和一个人在竞拍克里斯手上的那块【永恒之眼】。如你所知那其实不是一块普通的宝石,它带有279追查了几十年的磁场,也和导致月辰的怪病有关。 这种石头不止一块,现在分别拿在这两个队伍的人手里。当时克里斯在拍卖会以后找到我,说可以把另一块石头允诺给我们。他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这样一来他明面上是和美国人一起行动的,其实两边无论谁出了问题。他都能全身而退。” 我简直要为亚诺的脸皮和手腕鼓鼓掌了。这种石头这么难得,结果他竟然还有两块。 “可是这不能说明为什么他们要追查这种石头啊。尹家是因为有遗传病,可是别人是为了什么呢?而且他们是怎么知道埃及这里能有答案的?” 瑞亚没直接回答我。“你知道有些关于磁场和远古宝藏有联系的传闻吧?那些并非都是谣传。”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接着跟我解释:“279很多行动其实是在找路标。像是做研究一样,有的研究是不会得出结果的。但是这一类的研究也会对科学进步产生影响,因为他们替别的科学家试错了。当无数条路都被封死了,那剩下的那条我们就只能走走看了。要是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们就得再去踩出来一条。 其实布莱克在这两个队伍里无论选择谁,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没有一个队伍会单独进去沙漠。” 瑞亚说着,从路过的侍者处拿来杯香槟,抿了一口后踏入舞池。 宴会还在继续。 热闹散场,那个走过了几十年风霜的队伍要去帝王谷看月亮。 第三十一章 诸神的永恒 在孟维清的身先士卒下,我们从舞会上刚出来就奔着帝王谷去了。可这月黑风高去坟地,到底不像是什么正经队伍干的事儿。 和孟维清他们相处过以后我逐渐摸索出一些人员分配的规律来。韩江雪和广宇应该是技术支持,基本上不涉及外勤,常笑更是除了第一次聚餐以外就一直不知所踪。瑞亚的存在比较特殊,我暂且还不知道她除了钞能力以外的定位,这回她也并没有和我们一起行动。李元在宴会上一直和亚诺他们混,但是临出发他还是上了279的车。 谢师傅的车平稳地滑进了夜里。 楼时麒嘚嘚了几句对今儿晚上行动的期待就在我边儿上倒头睡着了,剩下的成员也大多闭目养神。只除了坐在副驾驶的孟维清时不时会和谢相逢说上几句话,估计是怕驾驶途中睡过去。李元坐在我前面注视着窗外流动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无论是那天去见到布莱克爵士,还是早些时候亚诺的宴会,包括瑞亚的出现,这一切都好像进展得太容易了。我只是被裹挟着走,完全没什么参与感。很多念头在我脑海里游荡,可我完全没心思思索,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谢师傅直接把开到了帝王谷的西谷跟前。一般游客参观的是东谷,大多数帝王贵族的陵寝都在那边。西谷由于还在发掘中,不对外开放是一;二是由于埃及人干事儿比较随性,弄得这里明明是发掘工却整得像是盗墓现场一样凌乱。 不过即使是这样儿,在埃及的月色下也颇有些“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叹。 月亮有圆有缺,就像这世间的事儿一样无常。在古埃及,人们畏惧黑夜,就像畏惧不可避免的死亡。所以这里诞生了独特的生死观。最早凝望太阳的那些人,最早思考的那些人,最早面对死亡,与时间为敌的那些人把他们对于自然规律的思考刻画了下来,为后世留下了凝聚着远古智慧的遗产。 我们现在就注视着这座保留着恐惧的遗产。 在壮观的遗迹总能感受到兴衰看饱。巨大的石像披着星光,黑暗包裹着我们。 队伍无言地走着,就像是走进未知,走进埃及的死亡。还好这座亡者之谷已经没有亡者了,就算是有也不会比我们活人多。 就当是对于古埃及文明的一次浸入式体验了。带着这种自我安慰我跟着他们走进了静得像死亡的黑夜里。 走了几步就碰到了熟人。 亚诺他们先我们一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是说好的还是大家殊途同归。比起279这边儿满打满算也就个位数的人,对方更像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亚诺自不必说,队伍里和我打过照面的alex,领队摩根,有纹身的考古学家布斯维尔都没有缺席。刚刚宴会上见到的那个日本人、还有跟布莱克爵士相谈甚欢的两个白人也在。真的像瑞亚说的,亚诺简直是组了一个联合国出来。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那个在宴会上大吃大喝的少年竟然也是亚诺队伍里的成员。现在童工已经不算违反法律了么。 除了这些我有印象的人以外,还有十来个男男女女不见外地把墓地逛成了第五大道。其中一个卷发女人我看着有些眼熟。后来等她激动地对着柱子冲过去的时候我想起来这果然是一个狂热的法国考古学家,好像是叫杰奎琳。 也就是这些人没抬着家伙事儿,不然真的很像肖想埃及宝藏的盗墓贼。 寒暄过后气氛被沙漠的夜风吹得有些冷,两边儿的领队都不是爱绕弯子的性子,大家直奔目的而去。 帝王谷自然是没有路灯的。我们这个行为估计也不怎么光明,进入山谷后碰上了几个负责看守的埃及人。那位法国女学者过去说了些什么,指了指我们和联合国那些人,然后示意继续往里走。 路过那些埃及人的时候他们脸上有种木然的警惕。 越往帝王谷深处走,就越觉得静谧和阴森。 我不知道孟维清到底要去哪儿,甚至不确定他自己心里有没有数儿。姜灿这次恰好走在我边儿上,是负责殿后的。他是279里除了贺荣川以外最活分的人了。 贺荣川在我们前面不远,小声说:“这大半夜的来帝王谷,不怕撞上点儿啥么。” 楼时麒听了身子一僵,微微缩着脖子不自觉地往他那边儿靠了靠。 姜灿紧接着开了口:“川子你行不行啊?你这大学白读了,大家都是无神论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有啥可怕的?” 我忍不住煽风点火道:“说真的考古都没这么危险的好吧,这夜黑风高的来之前真应该算一卦。” 姜灿听我这么说,哼了一声:“得了吧,你这要不是和我们一起来的话,早不知道被那帮人坑死多少回了。”他朝前一扬头,那棱角分明的下巴直指联合国队。 我心说要不是跟着你们,我现在早安生地睡着了,谁乐意往坟地跑是怎么着啊。我可是正经的考古学家,竟然被带着着违法乱纪。说出去我以后都别混了。 不过姜灿现在已经把矛头对准了联合国队。估计是想起了刚刚和那帮外国人的那番互相虚与委蛇,他小声骂着:“就是因为这帮老外,这趟事儿得多掉层皮。” 一听有内幕,我耳朵竖了起来。“他们玩儿阴的了?” “玩儿没玩儿阴的我不知道,现在可能还没到那时候。但是因为他们我们来之前学英语废老鼻子劲了,而且学了也全他妈忘光了。要我说就直接该干嘛干嘛,和那帮外国人也用不着废话。”姜灿真心实意地骂着,看样子这次来特意突击英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楼时麒本来一直在前面紧贴着贺荣川安静地走着,这会儿也深以为然地转过来猛点头。姜灿见有人积极响应,也来了劲头儿。大倒一番苦水以后话锋一转说:“我们几个虽然倒霉,可你还没看孟维清学英语的时候呢。他虽然曾经是个大学生,但那都是几十年前了。上面检查我们学习进度的时候其实他比谁都慌。” 八卦不愧是人类的共性。就连看上去沉稳的丁泽也加入了我们,贺荣川更是一早就放慢了脚步等着听后续。 “我也听说过孟维清以前好像不是现在这样。”丁泽刚开了个头儿,姜灿就迫不及待地接上了:“可不是。别他看现在人模狗样的,曾经也是一刺儿头,没少挨尅。” 我不由得看向了孟维清在黑暗中的背影。虽然接触不多,但每次见都觉得他深藏不露,真看不出来这人还有那么一段儿。 楼时麒本来和他们相处起来还有些拘谨,这会儿忍不住问:“你们咋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姜灿大拇指向外歪着,往前一指:“我们虽然没见识过那时候,但是可有人和他共事多年。”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往前行注目礼。 孟维清像是听见了有人在背后议论他,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我们安静了下来,自顾自认真走路。 白老师温和地在一旁提醒道:“维清,看着点儿路,别再摔了。” 当所有人都关注你过去的糗事儿时,只有见证过你出丑的人才会关心你会不会再贡献谈资。 我跟着279一路来到了一处废弃的葬祭庙遗址。 孟维清去和摩根交涉了几句,二人又一起听那个法国的埃及学家杰奎琳说了什么,回来告诉我们:“这里应该就是布莱克爵士说的【全知神庙- temple of all knowing】了。” 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地儿,而且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帝王谷的西谷不同于葬了大多数法老和贵族的东谷,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主要墓葬。我也是头一次来这里,没想到竟然会看到一座不合时宜的葬祭庙。 要是硬说这是荷鲁斯神庙里提及的两座神庙之一,我觉得不是特别有说服力。但是亚诺的队伍和279的人都纷纷围上去,也不知是有啥可品味的。 地面上的东西不大吸引人,我也不想去掺和那些。无所事事,只能仰着脸看天。 带着寒气的半块月亮悬在帝王谷上,透着点儿尖锐的皎洁。由于没有一丝云彩,照个亮儿总是够用了。 这会儿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跟着考古队变得作息规律的我已经开始犯困了。同样在考古队早睡早起的楼时麒倒是精神头还挺足,可能领队在我们临行前把的那一顿夸给他打了鸡血吧。 李元虽然一直表现得吊儿郎当,但正事儿上不含糊。而且这里面估计就数他最上心了,毕竟这是和他小命儿切身相关的。 两个队伍的人都各自从领队那儿领了任务,拉开阵仗就把这古埃及破庙给瓜分了。不过庙就这么点儿,来了这么些大和尚,人员必然有所重叠。于是大家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作为边缘人物没分到活儿。于是这帮人在神庙里学探究的时候,我就捡了个石墩子坐着发呆。亚诺没事可干,四处指点了一番以后一屁股坐在了我边儿上。 我斜过眼睛瞅了他一眼。 亚诺这回难得的没即兴表演,只是望着神庙满怀期待地说了一句:“等月臣他们找到线索,咱们就能看到结局啦。” 亚诺真的是个很难看懂的人。本来我觉得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儿,而且长袖善舞的,没想到还有这天真的一面。难道他不知道布莱克爵士其实跟279才是一头儿的,而且今天夜里肯定不只是看一堆破柱子这么简单么? 根据布莱克爵士叔叔六十年前的记录,今年应该和那会儿一样,会出现不同寻常的天象。不过具体是什么布莱克爵士却不肯说。想到他打的哑谜我就心累。 这个布莱克爵士就像是那种游戏里伪装成路人的扫地僧,我们这帮人攥着他透露出来的消息就来人家坟地一个劲儿地刨。 我和亚诺坐的地方离大部队不远不近,刚好能够借着月光看到蚁群似的人影。不过众人都埋头干活,偶有交谈也被毫无生气的断壁残垣吞没了。这么看来真有些荒诞哑剧的感觉。 由于对这次兴师动众行为的认可度不高,我没回应亚诺,他也安静地闭上了嘴。 于是我俩就像是两只咸鱼,一起坐在废石料上晒月亮。 有只燕子猛地从夜色里滑出来,低低地在我们头上盘旋。应该是只睡在法老陵寝里的小家伙。 亚诺轻笑了一声。“煜,这燕子和你一样是从英国飞来的”。 我没搭理他。 他又抬起头,对盘旋在头上的燕子说:“是我们吵醒你了嘛,真是不好意思。” 这家伙是在演迪士尼么?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要是真说惊扰了什么,你们该去给法老谢罪才是。 可这燕子却很给亚诺面子,专门在他脑袋上绕开了。 亚诺像是很高兴。他仰着脑袋,蓝眼睛看着燕子,耐心而轻柔地说:“不过我这双眼睛还不能给你哦。” 那燕子也邪性,像是听懂了似的将将擦着他的小卷毛飞进了神庙。 我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神庙小队,漫不经心地说:“舍不得这对儿招子,你也可以先给它几片金叶子。” 亚诺没想到我会接话,愣了一下,偏过头来。 这时候恰巧出了云彩,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由于是偷摸行动,两个队伍都没敢明目张胆地开照明。月亮被云彩挡上以后,每个人都融进了黑暗里。哪怕离得很近,我都没能看见亚诺的表情。 只听见他说:“那我可要把我铅做的心留好了。” 云彩在埃及是不多见的。这也是为什么崇敬自然万物的古埃及人拜太阳神月神空气神河神等神明,却鲜少有人提及云彩神。 可这一出云彩,亮儿被挡住了不说,寒意也一下子涌了上来。 亚诺被摩根叫走了,神庙那边儿也传来了低低的嘈杂声。 山谷里起了风,我听的不是很清楚。隐约听着好像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这好像并不是他们要找的神庙。 不过再怎么着这都与我无关。哪怕现在是跟着279一起来了帝王谷,我也实在是不想跟亵渎古人安寝之地的人为伍,所以就待在原地没挪窝儿。 可现在这月亮一被遮住,风一吹,还挺渗人的。加上屁股底下的石头还吸收着我为数不多的热量。 我坐不住了,准备起来走走。 没想到我一站起来就被捂住了嘴。 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毕竟这帝王谷里除了我们这帮人按理说不能有那会动弹的了。难道是这帮人在这儿学探究的时候惊扰了谁不成?还是说这就是布莱克教授说的【异象】?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但紧接着感觉脖子后面好像有什么在呼吸,再加上也能感受到身后那不论是啥身上的温度。 这总就不能是某个起尸了的法老或者贵族了。 知道是人就好。我悬起来的心放下一半儿。 人总是有所图的,能谈条件,讲价格。再加上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估计是也惦记着帝王谷里藏着的秘密呢。 虽然我自己跟着的是一帮不要命的,但大家毕竟是从法治社会来的,我寻思着要是吼一嗓子他们怎么也不能对我见死不救吧。 不过这个情形也不大乐观,任谁也不会享受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处境。 没感觉腰上有啥怼着我,不像是电影里那腰后一凉,那另一半儿的心也就算是放下了。 身后的这个人应该不是想伤害我。像是不得不捂住我但又不想让我不舒服,所以这人所以意思意思似的按得不紧。而且很有礼貌地没紧贴在我身上。 我觉得有门儿,刚要挣脱,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悄声说: “煜,是我。” 那是阿里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 遗落的祭司 阿里藏得可够深的。 前面我们卖了一路关子,那些或义气或贪小便宜的嘴脸都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合着在这儿等我呢。 这会儿我彻底不担心小命儿了。要是阿里真想弄死我,前面我和老张阿天仨人在一起的时候有的是机会,没必要跑到这帮大仙儿跟前儿来寻晦气。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阿里等人一开始目的就是279或者联合国。我只是倒霉,落了单儿又比较好下手罢了。 这帮人也明白不宜久留,客客气气地搀着我退出了葬祭庙的范围。 一路上这些人努力不发出声音,但还是能听到脚步声。除了阿里和站在我身后“挟持”我的人外,还有一个人。这些人甚至没有把我眼睛蒙住。也不知是出于方便我注意脚下安全还是觉得压根儿没必要。 估计是怕我嚷嚷,捂着我嘴的那个人一直没松手,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贴在我身后。 在这距离下我能看到那人的袖子。不是我在工地上常见的阿拉伯长袍,看着像是普通的衣裳。现在还是没什么月光,昏暗的夜里我虽然看不清这袖子的纹饰,但是有的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明显是个女孩子的胳膊。 我向来没啥危机感。知道阿里不会轻易弄死我后,当下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这姿势倒是挺考验肌肉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我就能觉出来这妹子的颤抖。接着按住我的人就换了一个。 我嗤笑了一声,心说这帮人还挺会照顾小姑娘的。 把我的冷笑当成是害怕,阿里从前面回过头小声说,“煜,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想骂一句玩儿蛋去吧。 奈何现在这哥们儿捂得比刚刚那妹子紧得多。不过他这姿势也挺难拿。一边儿又得按着我不让我出声儿,一边儿又不能贴太近省得破坏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哪怕我在心里怎么变着花样地从阿里骂到了279也并不能改变自己正被一群危险分子拎着走。我估摸着走了得有二十来分钟,其实可能只过了六七分钟吧,阿里一猫腰就进到了小路尽头一个石壁的缝隙里。 我停在那儿不动了。 身边那个贡献了袖子的老哥别扭地用他自由的那只手往前面一指,示意我跟着进去。我伸出两只自由的手摆了摆,示意我不去。 像是这会儿才意识到我的手可以表达自己的意志,这老哥和刚刚那个妹子动作都凝固了。 见半天没人跟着,阿里又从那个石头缝里钻了出来。 “煜,你跟我进来。”他现在不像是刚开始那么好声好气了,带上了点儿匪气。 但是我是决计不肯进那里去的。 开玩笑,这里可是帝王谷。山里面有什么我还不知道么?这要是进去了,他们直接掀开个棺材都不用挖坑就能把我交代了。有本事就在这儿弄死我。不然横竖是个死,我怎么也不能自己走进坟里去。 我用眼神很认真地传递这个信息。 可惜光线实在不好,阿里没有接收到。倒是我边儿上这个大哥看明白了。他跟阿里讲了一嘟噜阿拉伯语,声音又低又快,我根本听不清。然后阿里跺了一下脚,服软似的跟我说:“煜,你就跟我进去吧。里面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就是个废弃的小神殿。我们不可能伤害你的,把你请过来只是为了让那些人一会到这里来找我们。现在再不抓紧时间,我们就赶不上了。你难道不想看六十年才有一次的天象么?” 听阿里这么一说,我知道再僵持下去也讨不到好。 要是这帮阿拉伯人也是为了那个天象而来,很可能同样是一些亡命徒。如果我真的耽搁了他们的计划,那怕是得先走一步了。 我这人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不吃眼前亏。 于是哼了一声,昂着脖子就奔着那个山缝去了。美中不足的是那声冷哼被袖子给闷住了,失了些气势,而且等到了那个石头缝跟前儿,我还是得低下头才能钻过去。 这地方要不是被人带着来还真的很发现。 我越往里走就越没底,不知道279那帮人能不能及时找到我。也不知道在六十年一次的天象和我之间,这些人有没有可能会顾得上来找我。 路上我盘算了一下儿,或许楼时麒会看在这一个月的工友情上,送过来白给。至于别的人。说实话无论是279还是亚诺他们,这些人对于布莱克爵士说的这莫须有的天象的狂热让我简直不敢指望。 这条道儿越走越黑。从一进到这座山里就没人再捂着我了,想来也没什么必要。我就是撂地来段儿群英会都没人能给我叫好。 等走到开阔处,阿里泥鱼似的就化了进去。我往前追了两步愣是没捞住他。再往后看,也找不见刚刚那两个人了。 目之所及都是黑暗。 我没敢四处摸,生怕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在我待在原地没敢轻易动弹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我谨慎地问了一声儿:“阿里?” 阿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但同时我感觉有人从后面靠近。 我猛地回过头。 火光正巧在那一刻亮起来。 一个阿拉伯小哥儿正摊开双手面对着我。 “卧槽!”我下意识地骂了一句。 见我突然吼了一嗓子这小哥儿明显一愣,嘴微微张开着,露出了一口小白牙。深眼眶里大而闪躲的棕色眼睛快速地眨了眨,睫毛在火光中扇乎出了颤抖的阴影。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妈的现在连人脸都看到了我会不会被弄死在这儿啊。”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惊恐了,那人有点儿不知所措。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好,我叫哈桑。咱们在工地里见过。” 我看着他腼腆的棕色眼睛,想起来的确是有个睫毛贼长的小哥儿给我递过刷子。 但是这种时候也不能指望理智在线。我现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完了完了知道了他的名字会不会更活不成了?” 紧张地对视了一会儿哈桑撑不住了,低声叫了阿里。阿里从他背后冒了出来。我狠狠地瞪了这孙子一眼。 借着逐渐亮起来的火光发现这果然如阿里所说是一座神庙。而且应该是一座奥西里斯神庙。 我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因为十二王朝的法老用想象给奥西里斯造了一个空墓或者说是祭庙,而目前这座神庙的形制和那座在【埃及的耶路撒冷-阿拜多斯】的奥西里斯空墓非常形似。 意外的是这里的空气比在山体里走的时候要好一些。虽说还是有些憋闷,但至少不算污浊了。估计是有暗门通向外面。 这座奥西里斯神庙的空间看起来不大,可竟然意外地还得费点儿功夫才能看清全貌。神庙的四壁绘有鲜艳的壁画,先不说内容,至少保存程度是那种完好到埃及学家进来能腿软的程度。 火光随着细微的风跳动着,让壁画上奥西里斯在冥界的旅程和他的复活仪式摇摆不定,活生生似的。 我在四壁看了一圈。 壁画里这象征着重生的神明最后走到了祭坛上方,向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神明献上了一盘芝麻糖。祂儿子荷鲁斯的左眼就在仪式上方默默地注视着。 再次看到这个抽象的神明,我暗暗觉得不妙。 古埃及人一般都比较直接,信什么就简单粗暴地把神的脑袋画成什么,甚至都有个屎壳郎神。 所以见到这个混沌神像,我心下疑惑:难不成他们见过一团元素么?还是说这又是一个脑洞洞开的产物?又或者,这个神明的形象太过离奇或是神圣,让古埃及人不敢按原样描绘下来? 可不论是哪个,总得有个缘由。然而这才是让我费解的地方。难道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无法描绘神明出现在古埃及,而且还重要到图特摩斯三世要把祂一而再地刻在壁画上么? 我来不及想为什么会觉得这座神庙也是图特摩斯三世的手笔,就下意识的往那空空如也的祭坛走去。 原本搁在这儿的神像毫无意外地不知所踪,一切都和在考古队工地地下见到的荷鲁斯神庙一样。我往原本放着神像的基座里面看,那里果不其然也用圣书体写着:【以汝血为祭】。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种种相似之处巧合得令人脊背发凉。 阿里安静地站在祭坛下面,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刚刚吓我一跳的,曾在考古工地卧底的阿拉伯人哈桑在确定有阿里看着我以后,就马不停蹄地投入了他的工作。 这时候我才强压下惊疑分出神关注这个空间里的活人。 除了我、阿里、无间道哈桑以外,这里还有最开始从背后靠近我的那个女孩子和另外五个阿拉伯人。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这个小地方竟然有这么多人。要么是我太紧张了没能及时发现他们,要么就是他们其实也是刚刚才进来的。 由于这个神庙其实除了壁画就只有几根石柱,甚至整个空间被我们九个人衬得都有些空荡荡的。 祭台对面的墙上有两扇对称的暗门。刚刚我们就是从其中一扇走进来的,可能另外五个人也是这么来的。 鉴于我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那么很可能那扇门被保养得很好,或者有什么牛逼的设计这几千年来还完好如新。 不过要是刚刚我从其中一扇门进来了,那另一扇门是干嘛用的? 很多神庙都有地下密室,这个倒是不用大惊小怪。不像是墓里才有的假门,这些密室往往都是通过真正的门与别处相连的。 想到这儿我走下祭台,停在阿里跟前儿问他:“那两扇门都是通往哪里的?”阿里没回答我,只是让我往头顶上看。 我仰起头,就看到天花板上刻着黄道十二宫图。不同于常见的希腊时期的黄道十二宫,这个完全是我们工地下面那个荷鲁斯神庙的版本。 异常的月相吊在脑袋上方,加上周边复杂而诡秘的星空,我看了会儿就觉得要站不太住了。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鼓声。 我循着鼓声看去。 只见一个他妈的阿努比斯在祭坛边儿上打鼓?! 在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时候,几个穿着古埃及祭司服饰的白袍子踩着鼓声走向了祭坛。 为首的是一个女孩子。哈桑和另一个相同打扮的人走在那姑娘身后。合着刚刚丫忙着换衣服去了。 在哈桑等人后面跟着穿着相仿,但是头戴托特神和荷鲁斯神头像的人。我下意识地再看向那阿努比斯,发现他果然也穿着古埃及祭司的衣服。 这会儿我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里略微找回了点儿理智,想起来在古埃及的确有祭司戴着神明的头套,装扮成神明进行仪式的讲究。 可这鼓声突如其来,本来就心神不定的我刚刚差点儿以为真的撞见了阿努比斯,好险没去见马克思。 我一边儿恨得牙痒痒,一边儿沉住了气看那几个举止怪异的埃及人。 除去正给我当牢头儿的阿里,剩下的七个人都穿着新王国时期古埃及祭司的衣服。连那个女孩子也不例外。这些人里有扮演阿努比斯、托特和荷鲁斯的。奇怪的是这神庙或者说墓的主角奥西里斯并不在,而那个混沌脑袋的神也没人扮演。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在越发紧密的鼓点里,这几个祭司模样的人摆出了架势。我越看越觉得这阵仗在哪儿见过。看了一会儿以后我才意识到:这帮人要复制壁画里那个奥西里斯的复活仪式。 这回我眼珠子是真的要掉出来了,下意识地就要去打断他们。谁知道这帮人神神叨叨的能整出神么事儿来。可刚一动,我就被阿里一把拽住了。 我瞪着阿里。他放了开手,但还是挡在了我面前,摆明了不让我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朝他低吼。 虽说我一个人在这境地应该是能忍则忍,一切以保住狗命为上。而且我完全不相信什么古埃及仪式能兴风起浪。但是这也有点儿过火了。 见我态度强硬,阿里望着仪式说:“这些都是众神遗留在这片土地的子民。” 我觉得这话也听着耳熟。往那祭司队伍里一看,果然其中一个没带面具的人看着也贼眼熟。那他妈不是在孔苏神庙里跟我和阿天老张说:“众神从未离开底比斯”的那个叫苏格拉底的阿拉伯人么? 原来这帮人老早就渗透在我们周围了。 阿里假么假事地陪着阿天和老张,那个小白牙哈桑潜伏在我们工地,还有一个给我们精神暗示的披着古希腊哲学家名字的托儿。真的是好手段。估计我们讨论荷鲁斯神庙的发掘安排也都尽数被听了去。 这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在开罗博物馆阿里会用讽刺的语气指出罗塞塔石碑的复制品,在帝王谷对那些西方人不屑一顾。 原来这个我以为早就断裂的文明,还有人在意着。 现在我相信阿里说他自己被通缉很可能是真的。 不过我可没有什么肃然起敬的感觉,满心都是“真的复原仪式的话他们是要把我血祭了么”的担忧和莫名其妙被这帮疯子拖下水的愤怒。 宗教是可以使人疯狂的。 我被他们这一套骚操作气出了情绪二态表达,笑眯眯地问阿里:“那请问现在是需要我做什么呢?” 阿里意外地看着我。 这时阿拉伯人的表演已经开始了。所以他耸耸肩,坦然地说:“你需要把他们引过来。” “把谁们引过来?” “你的同伴们啊。”阿里理所当然地说。 我哈哈干笑了起来。 刚刚阿里正色地说要用我当诱饵的时候,曾经用来吓唬老张的埃及神话突然冒了出来。一瞬间我还以为他们是要用我引孔苏来吃人呢。 其实我觉得他们完全没必要把我抓过来。只要直接敲鼓,听到声音279他们总会想过来看看的。 阿里一直注视着仪式。 我虽然不觉得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真的能整出啥名堂,但还是被弄得有点儿心慌意乱。我又问了阿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阿里现在倒是有问必答,说这些是祭司的后人们。 可是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们考古队从坟里都挖不出这些个人来。 我又问阿里他咋不也去跳大神儿。 阿里摇摇头:“那不是我的命运”。 我心说了,这他妈也不是我的命运。但是我压住火儿,继续问:“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阿里沉默着。刚刚和我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从仪式里移开目光。我发现他在注视着的不是仪式本身,而是其中一个地位明显很高的“祭司”,像是恨不能以身相代一样。 那是和阿里还有哈桑一起参与坑我的女孩子。 她美丽得惊人。琥珀的眼睛蜜色的脸庞,浓密的黑色卷发,发间戴一块绿宝石,就像是祭司从壁画里走下来一样。 我就势观察了起来。她看上去并不是壁画上常见的歌舞类女祭司vmoyt,而是像先知一类的存在。那个哈桑也是类似的属性。另外几个没带面具的明显是比他俩级别低的祭司。 不过这还是拼凑不出古埃及祭祀的大场面。而且他们要拿什么来当祭品呢? 古埃及新王国前没有职业祭司,大多都是由王室成员担任。到了新王国后,就有了全职祭司。依我看那个女孩子和哈桑很可能是“第一先知”之类的。 这种祭司地位之高,往小了说可以把神庙里的祭品进行再分配,往大了说甚至可以左右王室的废立。 图特摩斯三世当初就是在阿蒙神祭司的支持下重回法老之位的。而在《图特摩斯三世年代记》中,图特摩斯三世就表明自己将所有战役记录下来的目的就是表明他的胜利都是由阿蒙带来的,并且向阿蒙神庙捐献了很多战利品和土地。可见在新王国时期祭司的势力和权力有多么庞大。而作为其中级别最高的祭司,所掌握的能量就不言而喻了。 然而现在已经是三千多年以后,古埃及早就亡了。哪怕是有残余的还信奉诸神的祭司后人,又能奈这世道何呢? 阿里看着正在发生的祭祀。 “我说过曾经见过让我相信史前文明的事情。我没在骗人。“ 他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孩儿。 我问阿里:“这么说来你是为了那个女孩子了?” 阿里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她叫莱拉”。 莱拉。是个用夜晚作为名字的女孩子。 这地底下看不到星空,但阿里眼神错也不错地守着他的夜色。 仪式没持续多久,那些阿拉伯祭司们最后在祭坛周围摆好造型。由莱拉站在正中,哈桑他们依次排好队形。那个阿努比斯站在祭坛前的石阶下,面前是那口大鼓。 阿里示意我跟着他。这时候我也没得选,只能一块儿走上了祭坛。站在了这些穿古埃及祭司服装的阿拉伯人后面。 鼓声还在持续。 在寂静的山里,阵阵鼓声都变得阴森了起来。 我站在没了神像的祭坛后面,只觉得背后传来阵阵阴风。 悄悄回头一看,原来后头那个画着奥西里斯、无名神和荷鲁斯之眼的墙上,有扇门微微地开了条缝隙。 就在这时,鼓声戛然而止。 然后我听到了沉重石门开启的声音。 第三十三章 拥有一切答案的神庙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那扇阴森的石门上,生怕突然蹿出什么得了道行的东西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扇门纹丝未动。声响倒像从神庙另一端传来的。我一惊,立刻扭回头去。在我前面列阵的埃及祭司们也如临大敌。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面绘着奥西里斯在冥界之旅的壁画墙从原处被挪开了一条缝隙。在冥神接受信众贡品的地方,一个脑袋探头探脑地伸了进来。 我松了口气。是颗好端端长在脖子上的大好人头。 那人先是小心地四下打量,确认没危险这才肯把身子也探出来一点。等看清楚这里的情况以后,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也不怪来人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场面的确还挺考验人的,搁谁都会觉得误入了邪教现场。 但这人毕竟是见过世面,很快地回过神来。只听见他立刻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然后毫不迟疑地就缩回门里。 那刚打开了一半的石门这就又要给关上了。面前的埃及人们也没料到会是这个发展,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但我可不能让那人走了。就在听到那人说话时,我便赶忙从祭司们之间挤出来。待看清楚来人,我下意识地喊了声:“李元!” 眼见就要关上的门立刻又被人推开了,李元重新走了出来。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往祭台上看,见到我以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王煜,这么巧啊!”那架势倒像是在大街上碰上了,而不是在诡异的帝王谷神庙里。 偶遇了熟人,李元不再是瞻前顾后,径直朝祭坛这边走过来。见我在原地没动弹,他像是才注意到我周围还站着一堆古埃及祭司,多余地问了句“你没事儿吧?” 我被他带的一下子也没什么危机感了:“托您的福,除了被一帮阿拉伯祭司绑架了以外,别的都还好。” 李元脸上的笑更明显了。“是啊,这点我看到了。”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开心看到李元的那张脸,和他搭完话我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 见李元往这边儿来,那些祭司打扮的那些人倒是没什么举动。我站在祭台上朝着下面走过来的李元说:“你小心点儿,这些人有点儿邪门。” 李元边快步走着,边嘟囔着:“那你还站在那儿干嘛,人家造型摆的好好儿的,你别给人添乱。” 李元说的造型是指七个打扮成古埃及祭司的人呈人字形排开。 打鼓的阿努比斯站在了那叫莱拉的女孩子边儿上,和哈桑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了中间。这样一来就是六个人簇拥着那个女孩儿,好像她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祭祀仪式的核心。 刚刚听到李元推门时的响动以后,那六个人都上前一步,把莱拉挡在了身后。阿里也快步走上前,站在了更靠近她而又不破坏队形的地方。我则是被人墙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后面,直到听见李元的声音才挤到了前面。 我刚一迈步要往祭坛下走,曾经在我们工地上卧底的哈桑就侧身挡住我。 没想到刚刚一直没动作的埃及人们突然发难,我只好停在原地。 哈桑问我:“你要去哪里?”却是向下瞥了一眼李元。 我心说你丫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我好声好气地说:“我朋友来了,你们忙着,我就先走了。” 可是这人充耳不闻。 李元那家伙这会儿已经走过了小半个房间,这会儿又加快了脚步。刚才我也没觉得这奥西里斯神庙有这么大。 我心里起急。可哈桑现在往我前面一站,身上穿的又清凉,一时间还不好把他推开。 正僵持着,又有脚步声从那扇被李元推开的门里传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连挡在我面前的哈桑也回头去看。 就见亚诺那个二百五从门里走出来。他先是嘀咕着“这地方真是不好找”,等一抬头又大呼小叫着“哇你们在开万圣节派对么”。alex跟在后面横了他一眼,但是见到这个阵仗也是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见亚诺没头没尾地装傻充愣,我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你可别惦记着这儿有人能给你糖吃。” 亚诺听罢朝我比划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脸上还是没心没肺的笑,倒是真的像只是误入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活动一样。 真想把这意大利人的手给他捆上。 李元并没有往亚诺和alex那看。他一直盯着祭台,现在见众人都被亚诺吸引了注意,于是又往这边走了两步。我看到以后也顾不得别的,心一横,就要侧过身躲开哈桑往下走。 这时候李元突然喊了一句“王煜小心!” 我一惊,立刻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一把匕首不知何时比在了我的眼睛边儿上。刚刚要不是李元提醒我,那我估计就直接开一个无麻醉的外眼角了。 我不敢再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暗想到底是低估了这些阿拉伯人的风险,没想到哈桑竟然会动手。绑架的时候都没这待遇,现在这还狗急跳墙了么。 刚刚还吵嚷着的亚诺见状,也噤了声。 其实我觉得哈桑也就是做做样子,总不能在279他们还在不远处的时候真的对我下黑手吧。但是李元他们明显被吓到了,待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就这么僵持了半晌,李元隔了老远小心翼翼地问我:“王煜,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想要干什么?” 我被问住了。其实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无论他们想要干什么,我都不伺候。要不是还心疼我这对儿眼珠子,现在我肯定要教育他们了。 没想到短短时间内,亚诺的眼睛没事儿,我的眼睛差点儿没保住。 我一肚子不爽,却敢怒不敢言,只嘀咕了几句“邪教没道理可讲”。 李元还没回话,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阿里质问:“你们在说什么?” 亚诺紧张的声音同时传来“煜你没事儿吧?”然后他又接了一句“对啊你们说啥呢?” 原来刚刚我和李元一直下意识地在用中文对话,也难怪他们听不懂。我有点儿后悔刚刚说的都是没营养的片儿汤话,要是和李元讨论讨论脱身计策该多好。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我用英语问哈桑:“你们想干嘛?这里没我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至于大呼小叫的阿里,我理都不想理这个狗日的。 “我们等的人来了你自然就可以走了。”哈桑也是第一回干这种勾当,拢共没穿几件衣裳可脸上都冒汗了。但是他语气里的坚定让我知道这回怕是不能轻易脱身了。 “那你们要找的是谁?”李元也表情凝重,全然没了刚才装出来的悠然。 哈桑侧过头不知和谁交换了个眼神,越过我朝着下面说:“要找谁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不过各位既然来了,能不能麻烦你们几个贡献一点血?这样我们就知道了。” 我小幅度地转了转眼珠。现在我已经隐隐觉出来这事儿不单纯,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让我尤其不安。 但这一眼扫过去,只看见李元那倒霉玩意儿二话不说就往祭坛这边走,亚诺和alex在他身后对视一眼以后也跟着往这边来。 “等等!”我顾不得多想,下意识地喝道。 李元他们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同时哈桑和匕首一起朝我逼近。 好家伙,这匕首还真不赖,我的眼睫毛都被他削断了几根。 “你小心点!”李元在下面朝着哈桑喊。这回他直接被吓到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了。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指发凉。由于哈桑的匕首还怼在脸上,我在不转头的情况下慢慢把目光移到大厅中间,寻到李元以后问他:“你还记得荷鲁斯神庙的祭坛么?” 李元点点头,短暂的对视以后他又把视线转回去紧盯着我身边的哈桑。 我小小地咳嗽了一下,清一清干涩的嗓子:“那上面刻着的铭文,我身后这个祭坛上也有一个。” 我特意说的缓慢而清晰,确保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到。 李元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视线又越过我看向了我身后的祭坛。亚诺和alex应该没进过我们工地地下的那座神庙,但是听我这么一说,也知道这里面有不妥当。 没人打断我。 “一开始我没弄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其实现在我也还是云里雾里,但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祭坛背后这面墙是通着某个坟墓吧?”我边说,边冷汗直流。 感觉到哈桑的目光又冷了一些,我努力稳住声音继续道:“但我很好奇,究竟是谁的墓呢?” 在李元进来之前,由于我还是很在意身后吹来的风,就防备地回头多看了几眼。但就是这一看,差点儿把我魂儿都吓没了。 其实一开始我误把烛火摇曳下,祭坛后的那面墙上浮雕被火光带出的阴影当成那扇门被推开了。但那根本是个假门。就在我略微松了口气的当口,却意识到阴风是实实在在从身后吹过来的。我寻思了一番,还是硬着头皮探身过去看。却发现那扇假门上有个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的小窟窿。风就是从那里吹来的。 待看明白了这个配置,我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种假门,在古埃及建筑规矩里,只会出现在墓里。 就像我在帝王谷东谷和阿天老张一起参观的那几个法老的墓葬一样。装着法老木乃伊的棺椁一般摆在墓室最后的房间,尽头的石壁上绘有双手托举太阳的壁画。代表这里是法老像太阳一样得到重生的地方。 但有的陵墓,墓室尽头还是有空间的。我怀疑这个祭坛后面,就连着某一个墓。而那面绘有荷鲁斯之眼的墙上的小窟窿,是为了让逝者能往外看。看着他的祭坛,和来祭拜的人们。就连这从祭坛延伸向假门的台阶,也是为了这墓主人过来享用祭品而准备的。 古埃及人和我们中国人一样,都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不过不同于我们说的三魂七魄,他们指的灵魂被称为“巴”,是一个在人死后还会在坟墓里游荡的存在。从壁画里往祭坛延伸的台阶,就是让墓主人的“巴”走的。 在这个祭坛后面,有个不知道谁,正在等着它的祭品。祭坛上写着【以汝血为祭】。而哈桑要我们的鲜血。 种种迹象联系到一起,指向了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答案。 可这样看问题又来了。 神殿最里面的小神殿被视为神的坟墓,可是并不会设置一个真正坟墓里才有的假门。假设说这真像我想的那样是座奥西里斯神庙的话,那祂的坟墓连着谁的陵寝?那个一直没以真面目示人的元素神明,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是谁在通过那个窟窿注视着我们? 我浑身滚过一阵冷意。 事情好像比草台班子邪教更复杂。 “所以这不是奥西里斯神庙。”我喃喃自语。 哈桑没说什么,倒是我身后的阿里嗤笑一声:“我们从来没说过这里是奥西里斯神庙,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猜的。” 的确是我刚愎自用先入为主了。我悄悄叹了口气,暗骂自己大意。 “既然如此,你们这个仪式是做给谁看的?我猜那墓主人一定非同寻常。他满意你们的祭品么?” 哈桑的匕首迟疑了一下,离开了我的眼睛。 我得以侧过脸,挑衅地看着他说:“我看不见得。刚刚看祭坛的时候,那上面已经有血迹了。是谁的血呢?祂是不是不满意这份祭品,所以你们要来找别人?” 但是什么人能让那个未知的神明满意呢?这些阿拉伯人是不是知道我们几个里,有能让墓主人满意的人,才演这么一出的?要是对的人献祭了鲜血,又会如何? 我的思路一开始就错了。 先是被挟持然后一直提心吊胆,心理上已经落了下乘。等进到这座神殿里,再加上他们装神弄鬼的一番祭祀表演,我又被古埃及的套路带着走。所以思来想去都是围绕祭祀展开的。 可如果把他们想成单纯的绑架犯,拿钱办事儿,那背后的主使就另有其人了。 “你们到底是谁?”我又问了一遍。 说什么古埃及的祭司这种鬼话,我是一点儿也不带信的。 古埃及早几千年就灭亡了,要是还有人信古埃及的神,那我不如相信他们拿了美元来坑我们。可是亚诺和alex的出现让我又拿不准到底是谁在背后搞事。 既然阿里一直跟在老张他们身边,哈桑又在我们工地,指不定还有别的埃及人混到了联合国里。甚至于,他们就是联合国派来的。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我们聚到这里。只是要某人鲜血的话,有太多办法,没必要做的这么不留余地。现在等于是一下子把我们四个和后面的组织都得罪了,这图的是什么呢? 刚刚没见到李元之前,我觉得无论来人是谁,总比不知道哪个世纪的法老强。现在我后悔了,不如李元他们别来。谁知道这一放血,会弄出什么乱子。而且血液在古埃及的神话里的确是有复活的法力,万一这是真的... 我脑子里一团乱,感觉隐隐约约摸到些思绪。可越想弄明白,就越抓不住。也或者是我根本不敢往下想。 嗜血的古埃及邪神借助无辜现代人的血液复活?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哈桑等人还是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我的猜测。但关于他们的身份,几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的。 “现在不是你提问题的时候。”哈桑说。他的匕首始终悬在我周围,目光依旧是看向下面李元他们的方向。“如果不想她受伤的话,你们可以过来献祭了。” 我看着那个刀尖儿,气不打一处来。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非常讨厌。而且我有好些事情怎么也想不通,要是不明不白地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出事是肯定的。 李元没怎么犹豫,坦然地挽起袖子,把胳膊露了出来。“这血是可以给。”他视线扫过哈桑,又看向自己的胳膊,毫不在意地说:“反正别超过40,也没什么大不了。” 哈桑等人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 李元全看在眼里,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听到她的问题了,先说你们是谁。” 说了是谁也不能给他们血啊。我心里直起急。 出人意料的,哈桑这回给了回答。“我们的确是古埃及祭司,但是你们可以不把我们当成是古埃及人。” 这是什么意思?古埃及祭司和古埃及人还要如此身份割裂。难道成为古埃及祭司这就像是职业一样,可以只担任职位,不皈依的么? 我眉间都要皱出褶子了。 这分明是个不算回答的回答,但是哈桑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他示意李元问完了问题,该过来履行承诺了。 “那你们要怎么找出来要找的人?滴血认亲么?你看清楚,我们四个都是外国人。不可能有古埃及血统的。你找我们也没用。”我还在挣扎。 哈桑看了我一眼。“祭坛会认出来要找的人。而且这里不是最终献祭的地方,只要祭坛认出祂的祭品,就会指引方向。” 他每次开口,我的疑问就会增加。 不是这里,那会是哪里?祭坛怎么认出祂的祭品?认出来以后呢? 阿里受够了拖沓,插言:“你刚刚不是问这里是哪儿么?我现在告诉你,这是拥有一切答案的神庙。还记得你们问过我为什么我相信史前文明么?这里就是答案。只要找到了线索,就能够找到史前文明的证据。” 我是真没想到阿里还有脸提这茬儿。这孙子把我跟阿天老张当傻子耍,现在还指望我听信他的古埃及鬼话。 亚诺终于找到了发言的机会:“为什么你说会找到史前文明,这不是古埃及的神庙么?” alex皱起纤细的眉毛:“难道摩根他们说的是真的?竟然有史前文明留下的宝藏?” 哈桑替阿里回答了这个问题。“史前文明本身就是宝藏。它们拥有我们想象不到的知识,那都是财富。你想知道的话。” 他另一只手朝身后的祭坛比了比,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如来看看献祭以后会发生什么吧。神明会做出指引的。” 第三十四章 属于沙漠的人 邪教,就尼玛是邪教。 哈桑还在等李元他们的反应,另一个托特头的祭司等不及了。他让李元等人抓紧过来,同时自己还拿起仪式时用过的手杖朝着我比划。 我想跟李元说这帮人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可千万别上当。但是这话我不敢保证说出去以后自己的眼睛还在不在。我这眼睛还想要呢,但是血也是不想让李元他们放的。 正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alex开口了。 “你们这刀消毒了么?” 众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更没想到会有此一问。 被众人盯着的alex耸耸肩:“别都看着我,这只是常识。不消毒的话很容易出问题,在这个地方应该不好打疫苗吧。” 亚诺立刻在她边上接上话茬儿:“对啊,而且我们三个人得三把刀,不然交叉感染就麻烦了。”他说完还往alex看了一眼:“先声明,我不是怀疑你们身上有病毒啊,只是保险起见。” alex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是又问这帮埃及人我要不要放血。 刚刚接话的那个托特不太聪明的样子。他转动戴着朱鹮头套的脑袋,希望从周围祭司们那里得到一些指示。也不知道他从那些头套下面看出了什么,就听他说:“你们都要放血。” alex点点头:“那就得有四把匕首,而且每把都要消毒。我看周围就有火把,可以先高温杀菌。正好我这儿还有酒精棉,再擦拭一遍就够了。”她边从挎包里真的掏出来了一袋医疗用品,边还颇有礼貌地询问到。“你们介意自己的匕首上沾到酒精么?” 我心里直呼精彩。要不是怕把托特他们惹毛了得挨上几刀,现在我恨不得给alex叫好。 看出来几人是在胡搅蛮缠,哈桑不愿意节外生枝,直接拉起我要往祭台边儿上走。 我忙使出千斤坠,就差往地上坐了,同时嘴里喊着:“嘿嘿嘿等一下,你们明明知道要找的不是我,我这份儿就省了吧。” 哈桑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儿。我本来只是瞎嚷嚷,见状心想:果然,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要找的人是谁。 正僵持着,一阵不可能被错过的脚步声传来。开着的门里涌进来更多人。 我们又一次回头看去。 刚刚还吓白了脸的亚诺露出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原来他刚进来时跟我比划的那个手势是要我拖延时间,后面有援兵。意大利人用手势说话,我哪儿看得懂啊。白白吓我一身冷汗。 来人是楼时麒、白老师和孟维清,还有联合国队伍头子摩根、纹身男布斯维尔等外国人。 这两个队伍都训练有素,如此多人涌进来竟然话还没有亚诺一个人多。 哈桑他们见硬碰硬是不成了,于是又把我揪了过去当挡箭牌。 众人陷入了僵持。 我正暗骂这帮埃及人不厚道,没想到僵局在转瞬间就被打破了。 一个女人拨开众人,迫不及待地就扑到了一处壁画前。金色的卷发在神庙里带起了一阵炫目的光,那劲头儿好像被上身的是她。 是那个法国的埃及学家杰奎琳。她戏剧化地倒抽了一口气,用法语一直嘀咕着什么,顺带还批评了在壁画附近点火把的举动。看来人在激动的时候真的会无视环境的。在这个法国人眼里,只有古埃及文明,没有古埃及祭司。 还好有人是平常的。摩根先看了看alex,确定她的安全,接着又扫了一眼祭坛这边:“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你们要找的人找到了么?” 果然摩根也知道埃及人在找人么? 我不着痕迹地瞄了瞄兢兢业业端着匕首要给我切除阑尾的哈桑。 这人面上还是四平八稳,但是汗珠子已经顺着他没几块布料的身上往下砸了。啧,就这心理素质,还想吃这碗饭?早知道我这腰子要交代在这还不如去换个手机呢。 我觉得亏,斜了哈桑一眼:“哎,你小心点儿。人质就这一个,一不小心捅死了,倒霉的是你们。” 见到279来了以后我的心稳稳当当地放下了。 刚刚李元等人来,虽说不至于白给,但是要是真打起来估计也讨不到便宜。可是279不一样,那是声名在外的。曾经个个儿是刀尖舔血过来的队伍,这会儿不得变态发育,更上一层楼么。对付几个邪教祭司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再加上联合国这几个也不像是吃素的。 没想到哈桑对摩根话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孟维清说:“找到了。” 我心下一紧,猛地看过去。原来这两拨人合起伙来了么?要是这样的话......还没等我把最坏的情况脑补完,就听见白老师关切地问:“王煜,他们没伤到你吧?” 哦,原来是找我来的。 我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您放心,我目前还全须全尾的呢。” 白老师点点头,然后转向我身边的哈桑问:“请问你们找我们的队员做什么?不介意的话能让她回来么?” 哈桑自然也是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说:“我们只是请他们来帮个忙。毕竟我们和诸位想要的都一样。” “帮忙?”白老师轻柔地重复,但莫名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你们这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 还是自己人在乎我。279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高大了起来。 哈桑没说话,倒是和他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的苏格拉底忍不住咕哝了句:“请你们你们也得来啊”。他刚说完就被身后不知道谁踹了一脚。 见埃及人不准备放人,李元有点儿沉不住气。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现在有279在,量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着。我这一口气儿刚要松下来,只见一个黑色短发的外国人二话没说就掏出了枪。 黑洞洞的枪口被火光擦得像是开了光。像是号令一般,更多人把枪举起来了。 没想到这“援兵“来了,反而要把我们逼上绝路。 这些人一掏出枪,首先跳出来的是法国考古学家杰奎琳,李元都比她慢了一步。亚诺刚举起手蠢兮兮的挥舞,但还没等他开口,那个法国人就吼:“你们这帮无知的蠢货,把枪都放下。要是打坏了壁画你们负不起责任的。” 杰奎琳的蓝眼睛被怒火点燃,明亮得惊人。眸子里跳跃着鎏金的正义。 然而持枪的几人不为所动。接她茬儿的还是最先举枪的那个短发青年,我从他的猫耳发际线想起来这就是跟布莱克爵士相谈甚欢的二人之一。那人把枪口转过来对准杰奎琳,笑着说:“也不知道谁才是蠢的那个。你觉得这里有人会在乎这些壁画么?你以为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杰奎琳被噎住了。像是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什么人打交道,她满头的金发都黯淡了下来。见她偃旗息鼓了,那些人更加得意,甚至还有人嗤笑出声。 “卡尔,你不可以对女士这个态度。”亚诺看杰奎琳被吓住了,多此一举地站出来说。卡尔倒是没跟他计较,只是又晃了晃枪。亚诺缩了缩脖子,还是挡在了杰奎琳面前。 法国人和意大利人的搅和并没有改变一触即发的场面。 不过由于卡尔那帮人明显不顾我的死活,让我这个人质当得很没有参与感。看着对面的乱局,甚至有种隔岸观火的抽离感。好像面前的这一幕只是情景剧,而我是个不花钱的倒霉看客。现在被一排黑压压的枪口指着,危机感后知后觉地攀升。像是麻药劲儿逐渐褪去一般,四肢百骸才渐渐被涌入的惧意占据。 转眼间形势就从我们对埃及人变成了他们对付我和埃及人。 我万万想不到只是跟279他们出趟外勤就有可能把小命交待了。 不知道为什么,孟维清和摩根对于卡尔的行为都没有出声制止。反而是李元迎着枪口走过去。 “枪也不解决问题,不如问问那些埃及人是要做什么。” 卡尔对李元的话不置可否,倒是另一个大块头说:“我们的事儿轮得到你管么?” 李元的声音很稳:“你们要是不放下枪,这就是我的事儿。” 那个大块头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说:“我们就算是不拿枪,你也管不着。”说着他朝他的同伴们偏了偏头,然后突然扣动了扳机。 谁也没料到那个人一言不合就敢开枪。 我正缩着脖子哀叹吾命休矣,却只听得咔哒一声儿。这响动虽然不大,但在鸦雀无声的神庙里也足够清晰。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李元已经挡在了大块头面前。他手腕一翻,前一刻还对着我们的枪,现在已经换了主人。那人面上露出些惊疑。 “瞧你们吓得,他那枪没上膛。”卡尔在一边不咸不淡地说。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李元,把玩着他自己的枪:“不过我这把就不一定了。” 说着,他把枪口从亚诺身上移开,对准了我。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这帮人不应该是来救我的么,怎么现在我倒是成了活靶子。 我看了看卡尔手里的枪,又看了看哈桑比在我腰上的匕首,默默地往他身后躲了躲。 李元还举着那大块头的不知道上没上膛的枪跟他们僵持着。我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现这些人都自说自话,谁都不信任对方,也不值得对方信任。 我可不想把命交给这种人。于是我咽了咽吐沫,缩在哈桑身后打圆场:“等等等等,大家有话好好说。没必要闹成这样儿的,相信这里一定有误会。不如咱们听听各位埃及祭司说的?既然大家都到了这里,可能也能殊途同归吧。” 我把刚刚埃及人糊弄我的说辞搬了出来,然而没人理我。刚刚那些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的人像是得了指示一般,在卡尔表演的时候完全没有动作,这才得以控制局面。 到底不敢拿命开玩笑,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就算不是同路人,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我边说边往后撤,最终得以挤到了埃及人后面。哈桑倒也没拦我,苏格拉底却不满地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为啥我不站出去。我瞪了回去他。这帮人给我抓过来,现在还有脸让我去挡枪? “她说的对。先听听看,这些埃及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摩根这时候终于肯开尊口了。 卡尔倒是给他面子,轻松地说:“哦?那么说说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想要什么?” 不像那会儿搪塞我们,哈桑这次很干脆地说:“我知道你们在找【全知神庙 temple of all knowing】,现在你们到了这里。”说着,他往边儿上让了让。埃及人们也跟着微微侧身,让出了被挡在后面的祭坛和巨幅壁画。等众人看过以后,他们又恢复了一字排开的队形。 “你这是什么意思?”卡尔觉得自己被他们愚弄了。 的确,要是能从这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门道,刚才我也不会以为这儿是奥西里斯神殿,而被耍那么久了。我正在心里冷笑,就听见摩根说:“他们没说谎。这里应该就是图特摩斯三世的记载了一切的【全知神庙】了。” 我听到这个名字一愣。摩根是哪只眼睛看出来这儿是【全知神庙】了?就凭那狗眨眼的功夫就能看明白了?谁也没说这是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他一个外行人怎么看出来的?真的是连装都不想好好儿装了啊。 现在告诉我这不是算计好的我都不带信的。刚刚在上头跟那残损的神庙折腾了半天,不也说那是【全知神庙】么?合着这孙子知道那个是假的。他们热火朝天地整些假把式去,成心留我当诱饵呢? “那你们是谁?还说和我们目的一样。既然知道我们要找这座神庙,何必又要把我们引来这里呢?”卡尔又问。 哈桑说:“我们是古埃及的祭司。” 他的话刚一出口,就听见有人说:“我们长着眼睛呢。” 那是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我看过去。果然是那个在舞会上敞开了喝酒,疑似未成年的绿眼睛。他对自己造成的尴尬局面毫无反应,只是耸耸肩:“难道你们没看出来么?他们的身份还挺明显的。” 被他这么一搅和,哈桑也端不住了。 善解人意的摩根再次开口挽救局面:“卡尔说得对。不管你们是谁,既然目的一样,把我们引过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觉得我们能受你摆布吗?” “来到这里的人都是要达成目的。而想要达成目的,就得进行仪式。” 有了摩根的铺垫,哈桑这才继续说: “而你我都是这场祭祀的一部分。” 第三十五章 嗜血之神 四下哗然。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自从进了这里,就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 不管是莫名其妙被绑架来到这记载里的【全知神庙】,还是李元亚诺alex先一步找到我,再然后是埃及人用我要挟他们‘献祭’,到现在摩根和哈桑一唱一和。要是用命运来讲的确是颇为唬人。但在我看来,还有一个说法更合适。常理称之为圈套。 就是不知道要把这些人都算计进来,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了。 “我不管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先把我们的队员放了。”嘈杂里,孟维清的声音尤为清晰。他本身就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场,又是279这边的领队,说出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混乱暂时停了下来。 见终于有人想起我来了,我长舒了口气。 无论这帮埃及人和他们背后的黑手想干什么,这事儿确实怎么着都和我牵扯不大。 哈桑也从众人的反应里看出来孟维清不好相与,不敢怠慢:“请放心,我们请你们的队员来真的只是仪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今晚是启动仪式的时机,如果错过了,那会有很可怕的后果。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接着哈桑说了他们把众人聚在这里的真实目的。 哈桑等人是古埃及祭司,这点不假。但是他们也是在作为普通的阿拉伯人长大以后才突然得知自己这层身份的。本来嘛,谁好好儿的人生莫名其妙被套上了这么个事儿都不会乐意。但是因为事关重大,如果他们不按照流传下来的职责去做,那么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各位知道古埃及的诅咒么?”哈桑问。 在这里的人都是做过研究的,哪儿能不知道。 他接着说:“【谁打扰了法老的安宁,死亡之翼将会降临】。” 这指的是图坦卡门墓门口的铭文。1922年,卡特在卡纳逢勋爵的资助下挖开了这座少年法老的墓室,这个跨越千年的诅咒向世人展现了古埃及的魔力。当然,这个诅咒的实践力度还是牵强附会居多。 难道哈桑想拿这个说事儿么? “我们会来这里,也是因为一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诅咒。曾经没人相信,但是六十年前这个诅咒真的应验了。所以现在我们为了避免可怕的事情发生,必须完成这个仪式。” 哈桑说完,刚刚一直沉默着的其他埃及人和他一起吟诵: “【当红色的沙漠齐声赞颂, 当橙色的公牛消失在寒冬。 当白色的目光尽映远方的面孔, 当黑色的群星挂满天穹。 陌生的人从远方来, 觊觎沙漠的宝藏。 用祭司的鲜血唤醒满月, 月光会照亮去处。】” 这个古埃及语的吟诵感觉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不过我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 我迷茫地看向大厅另一端,对上众人同样迷茫的眼神。 见众人都被整蒙了,杰奎琳善解人意地把这段话翻译了过来。可用英语也依旧听起来不像是人话。 哈桑也不故弄玄虚,直接说:“其实这诅咒很早之前就在了,老人说是口口相传的。不过最开始谁也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六十年前,人们才明白这诅咒说的是什么意思。简而言之,就是连续七天的满月会开启不详。而这个【temple of all knowing】,会在七天的满月开始时,指引我们到达图特摩斯三世为他的神明修建的神殿。” 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我想到了考古工地下面那座在古埃及记录之外的神庙。在那座神庙祭坛后面绘有荷鲁斯之眼的壁画中的确有铭文的确提到了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 【在地平线之外,我为您修建了两座千年的庙宇 奥西里斯和赛特守护着您的荣光,时间不能伤您分毫】 目前看来,这一切还都算说得通。包括哈桑等人的出现,都和布莱克爵士提到的一样。这一切都像是六十年前在重演。 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说你是古埃及祭司我们就得信啊。”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哈桑闻言,往他清凉的祭司袍子里摸去。 动作片里经常会听到的枪上膛声儿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哈桑止住了动作。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这帮人是觉得他会从这几片衣服里掏出啥来?阿姆斯特朗大炮么? 亚诺急的直摆手:“卡尔,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小心误伤!”他虽然这么说着,却是不肯挡在中间的。 联合国这帮人的阵势是宁可错杀。只要哈桑的手再稍微动一下儿,怕是这回不会再有空响儿了。 李元浑身的毛儿都炸开了,两步抢到了卡尔跟前,手里的抢直顶到他脑袋上。卡尔无辜地举起手,让大家把枪放下。可是他边儿上有个红头发的壮汉不依不饶地举着枪。李元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把那人手腕捏折了。 这下儿终于又安静下来了。 我看得直冒冷汗,众人也皆是一惊。李元这小子看着眉清目秀的,没想到手这么黑。 哈桑还保持着手半伸到怀里的姿势。他看了李元一眼,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李元盯着他:“你要拿什么?” 哈桑说:“你们要的证据。” 李元看向孟维清。孟维清和摩根对视一眼,点点头。卡尔嗤笑一声,也不再阻拦。 哈桑顺利地从袍子里摸出来一枚小印。 我离得比较近,被金光晃了眼。 结合上下文理解,这应该是守陵人的印章。在古埃及,法老的墓室的墓门合上后都会封上一道漆印。图坦卡门的墓门上就印着个章,那方印章本身尚不知去向。 我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 托特头的祭司把印拿给了杰奎琳。她激动的情绪告诉我们,那是真货。 卡尔嘲讽地哼了一声:“假设这些所谓的诅咒和仪式都是真的,那你们怎么知道那个诅咒提到的是今天?”别看他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但是抓重点的能力还是挺强的。 对啊,今天可是腊月初九,万不能是满月。这么明显的错误,我竟然一直忽略了。 “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出去看看夜空就知道了。今天会有不寻常的天象,黑色的群星和满月会在法老安寝之处出现。”哈桑笃定地说。“不过在此之前,祭司的血必须献祭。” 见他还是坚持要我们几个的血,我挺无奈的。傻子都知道不可能把血给他吧,更何况是这群人精。 难怪一开始阿里要抓我。毕竟只有我们几个的时候,可比现在容易拿捏多了。 “那也要见到了满月再说。”孟维清说。“你们绑架我们的队员在先,现在又信口开河,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卡尔接着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这个诅咒是真的,难道你们不是应该阻止我们吗?怎么这么好心,还引我们来【全知神庙】的真实所在。” “我们阻止得了你们么?”哈桑自嘲地笑笑:“这个诅咒在我们身上太久,与其成天担惊受怕,不如解决它。” “你一直说诅咒诅咒的,可我怎么没听出来呢个诅咒在哪儿啊?那不是告诉我们怎么找到宝藏么?”那个被李元捏断手腕的大块头气势汹汹。 哈桑悲悯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那不是宝藏。之所以称之为诅咒,就是因为但凡去找过它的人,都葬身沙漠了。” 前面还声称全知神庙的秘密是宝藏,现在又说那其实是诅咒,搁谁能信呢。 哈桑叹了口气。“其实来这里的各位也肯定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宝藏这么简单。我没有阻止或是妨碍你们的意思,只要后面你们去的时候,带上我们就可以了。” “凭什么?你是不是惦记着我们找到地方,你们渔翁得利?” “就凭你们会需要我们的。因为我们是祭司的后裔,是沙漠的孩子。”哈桑说,“如果你们想进去那片沙漠,就会需要我们。就像我们需要你们一样。” 说着,他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让血流到没了神像的祭坛里。 祭坛微弱地亮了起来。 “这个祭坛可以分辨出古老的血脉。只要你们往里面滴一滴血就可以了。” 我探头看了一眼。 的确是挺唬人,但是就光凭这个还是不太有说服力。而且这个被献祭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太讲究。竟然直接在本体所在的地方收祭品。这要是神像还在,那不是淋了满头血么。 可还真的是个字面意义上的,嗜血的神明了。 布斯维尔见众人都没言语,着急地说:“万万不能放血!血在古埃及里很重要,能让神明起死回生!” 血当然是不能放的,但肯定不是这个原因。纹身男布斯维尔听起来完全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学究,就连杰奎琳都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白老师打破了凝固的氛围:“你们谁看过黄道十二宫图?”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何出此问。 “这里的黄道十二宫,和希腊罗马时代的不同。你们看这颗旬星,除了这里,我只在荷鲁斯神庙见过。” 我们顺着白老师的话抬头看去。 果然头顶上那个黄道十二宫图上有颗行踪诡异的旬星,就在司掌冬季天空的那四分之一处。 杰奎琳虽然没进过荷鲁斯神庙,但是也看过法国队的拓片。于是她点点头,说:“这里的黄道十二宫图的确和别处的不同。我在法国队的发掘记录里看到过,那座荷鲁斯神庙里的黄道十二宫图和这里的一样。要是照那个图上的时间推算,的确是近日没错。” 卡尔不在乎杰奎琳的死活,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用枪口对准她。但毕竟杰奎琳的专业知识很是过硬。听她这么一说,不仅是摩根亚诺等人觉得在理,就连卡尔他们都换了副神情。孟维清等人则是已经从布莱克爵士处得知了真相,只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布鲁斯,你说呢?”卡尔还是不放心似的,转过头朝摩根身后的人询问意见。 那个布鲁斯正抬着头端详头顶上的黄道十二宫图,听卡尔叫他,于是收回了目光。他刚刚站在人群里,没出声也没动手,存在感不太高。这会儿布鲁斯低下头,露出金发下一张漂亮并且有点儿眼熟的脸。 “今天我的确是在大犬座附近看到了一颗没出现过的星星。以前未曾出现过类似的现象,也有可能看差了。”虽然布鲁斯说着自己有可能看差了,但是那双蓝色的眼睛却自信得颇不像这么回事儿。 卡尔笑着说:“布鲁斯说看见了,那就的确是有这么个星星。” 这卡尔突然就变成了狗腿子,让我对布鲁斯有点儿好奇。加上我想起来在哪儿看过这张脸了。就在来之前,亚诺整的那个殖民者舞会里,布鲁斯还和卡尔一起跟布莱克爵士聊天来着。 既然哈桑他们并没有说谎,哪怕这天象只是巧合,也容不得大意。现在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哈桑见众人都信了他的说辞,也放缓了语气:“既然大家都确认了我所言非虚,那么现在可否请各位拿出一点血作为献祭呢?请相信我,这样做对后面的行动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话虽如此,还是没人愿意因为这模棱两可的事情就依言放血。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献祭以后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又是卡尔开口问到:“你说这个祭坛可以认出古老的血脉,那么认出来以后呢?这个机制是怎么运作的呢?” 本来这种玄而又玄的事儿就没个说法,卡尔这么问明显就是无事生非。 哈桑被他问住了,却还不得不作答:“祭坛会选择它的祭品。被它选择的人,可以找到古埃及的宝藏。”紧接着他又说:“不过找到宝藏并不是终点。” 卡尔已经对他这套宝藏即诅咒的说辞无比厌倦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你们几个都是被祭坛选择的么?” 哈桑看了看周围的人,说:“祭坛只选择了我的家族。但是在你们之中,也有被选中的人。诅咒里提到的远方来客,在六十年前就出现过。他们也是可以找到宝藏的人。” “所以这么多人里,只有你的血有用?我们要是想去的话,就得带上你?”卡尔问。 哈桑觉出不对,但还是迟疑地点点头。 卡尔笑了。“这么说来的话,他们几个就没用了。” 我暗叫不好。果然,卡尔说完,那些人就又举起了枪。 这下儿别说279了,就连摩根都怒了:“卡尔!让你的人住手!” 合着摩根和卡尔还不是同一拨人? 卡尔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既然他也说了只有被祭坛选中的人可以看到宝藏,那留着剩下的人也没用了。” “王煜还在那边呢!”李元站在卡尔身边,看上去像是要扭断他的脖子。 “放心,我们只杀没用的人。”卡尔说着,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你只能指望她藏好了。” 这边哈桑等人也把武器抄起来了。其实说是武器,也不过是祭祀用的道具而已。 “你们不管这个人了么?”苏格拉底在我边儿上喊。他年龄不大,遇到这种事儿已经慌得急赤白脸了。 哈桑看出来局势不妙,压低声音跟周围人说:“大家都小心点,那个卡尔不知道要做什么。” 卡尔要做什么其实都不用猜。 李元在卡尔说的时候就已经出手制住了他。可那个疯子依旧不管不顾,让手底下的喽啰开了枪。 还好这时候摩根他们也被卡尔的举动激怒了,279也不是吃干饭的,没一会儿那帮人就打成了一团。杰奎琳比他们还着急,一边儿说别伤人一边儿心疼这些浮雕。 我暗骂这些人美国警察出身似的,下手这么黑。这帮祭司手上是尼玛一根棍子啊又不是达摩克里斯之剑。 混乱中我猫着腰,和埃及人们一起抱头鼠窜。 “你真的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苏格拉底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还不忘替我分辨。 我给了他一个黑白分明的眼神。这人叫苏格拉底,估计和我们起名的时候缺啥补啥异曲同工吧。 子弹只飞了一会儿,接下来就只听得近战的声音。 我扒在石柱后面也小心地探出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完全没有必要发生的混战。 混乱中,突兀的鼓声气急败坏地响起。 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只见是莱拉冒险摸到了祭坛下的那面鼓前。刚刚就是她用鼓声打断了混战。 等众人都安静下来,她说:“与其在这里僵持,不如直接去看一下事实如何?现在祭司的血已经被献祭了,出去就可以看到黄道十二宫里记载的天象,你们也能知道我们没有说谎。” 这姑娘一直怯生生的,这会儿却站了出来。倒是勇气可嘉。 “你当我们这么好骗么?现在献祭什么都是你们说的,而且用的血也是你们的血。回头你们要是兴幺蛾子怎么办?”说话的还是卡尔那边儿的人。 莱拉倒是没被这不客气的话冒犯,淡淡地说:“我是古埃及祭司的后人,我的血和我哥哥一样管用。如果怕出什么问题,那我去当人质可以么?” 哈桑听她这么一说,脸色一变,从祭坛后面站起身来。莱拉回头看了他一眼。 哈桑被这个眼神钉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莱拉走上了祭坛,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割破手掌把血滴了进去。 祭坛这次生机盎然地被点亮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莱拉的血可是比哈桑还要管用。 “莱拉比你有用多了。”苏格拉底嘀咕了一句。 “我可没请你们把我绑过来。”我没多跟苏格拉底废话。 莱拉的血能唤醒祭坛。莫非她就是阿里说的那个被神明赋予神迹的人? 我刚刚眼见她划破了自己的手,那血可是鲜红的,并不是阿里所说的金色。 不过阿里谎话说了太多,指不定又是编出来骗我的。所以我也没过多纠结于此。 联合国那边儿见了刚刚那一幕以后,没对莱拉的说法提出异议。阿里想拦莱拉,但是她冲他摇摇头,径自往神庙另一端走去。 搞什么生离死别,要是好好儿说话能有这个?还不是自找的。 “不成。你们得先让王煜回来。” 也难为李元还想着我这个可怜的人质。他刚刚一把就捏碎了别人的手腕,又能一下子制服卡尔,还是挺有威慑力的。这下儿大家都停下来看他。 楼时麒在混战中流落到了一堆外国人里鹤立鸡群,现在也在那儿使劲点头。 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反正事已至此,估计也没人想拿我开刀了。 况且其实昨天布莱克爵士告诉过我们,今天会有不同寻常的天象,还会遇到帮我们拼地图的人。 这也是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279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布莱克爵士指的就是哈桑等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孟维清他们在见到哈桑这一系列操作后也摆出一副震惊的面孔来呢?摩根和卡尔等人不知道我们已经从布莱克爵士那里得到了这些信息,要是孟维清想瞒着他们这无可厚非。可问题是也李元不知道我们这里面的算计,还一心以为我是被邪恶的古埃及势力挟持了。 我看了孟维清一眼,想知道要怎么收场。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沉着而坚定,可问题是我从这个目光里啥也没看出来。现在不知道孟维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局面又一触即发,我一迟疑,就错过了跟李元解释的机会。 其实李元突然对我展现出这么强的保护欲我也很意外。本来我们心照不宣地假装不认识,现在也不知道这是唱哪出儿。 我正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听见阿里叫唤了起来。 “可是你们都把莱拉要过去了!” 他这一嚎我火儿就上来了。 顾不得刚刚那些个瞻前顾后了,我挑明了说:“这他妈又不是人质交换。她乐意去是她的事儿,可我是你们绑架过来的。你们要么现在让开,让我回去,要么咱们就耗在这儿。” 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主要是算准了他们不敢和我耗下去。毕竟这帮人比我们更需要那个天象,看上去他们真的是对六十年一次的诅咒深信不疑。 再加上李元还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边儿,又身手了得,现在要是再对我动手可都得掂量掂量了。 莱拉见我们又开始扯皮,只能认命地率先走向那些外国人。 虽然阿拉伯的女孩子多数情况下捂得毕竟严实,可是古埃及祭司的穿着很是不同。在她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到她手臂上戴着一个胎记。那胎记和哈桑刚刚展示给众人的那个印是一样的。这可真的是把责任融进了身体里。 我拉住她。 “得了,你也别过去了。” 莱拉一怔,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 我耸耸肩,跟那些埃及人说:“反正把我留在这儿,那帮人该灭口还是灭口,只是白白多牺牲一个莱拉。要是我回去了,虽然说不动那帮西方人,但我们的人肯定会按说好的做。这样你们不用担心莱拉的安危,又能少个对手。这个交换不亏。” 其实我并不能保证279重视我的小命胜于重视任务。不过我想赌一把。赌在他们看来,这两件事不冲突。也赌对于联合国队而言,同样不急着要了我的命。 果然,孟维清发话了:“要是你们让王煜回来,我们绝对不为难你们。” 现在有了279的保证,卡尔等人的做派又的确让人放心不下。哈桑巴不得他妹妹不用过去呢,剩下的几个埃及人也明显担心莱拉的安危。 于是只听哈桑忙不迭地说:“一言为定。” 那个苏格拉底在我身后还催促道:“那你快过去吧。”生怕我走得慢了,那边儿又得把莱拉要过去。我注意到阿里也在看我,还颇有些内疚的样子。我也没理他,大步走下了祭坛。 李元注视着我回到了279那边儿,楼时麒也从外国人堆儿里挤了回来。他上下看看我,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拍拍他的胳膊。“瞧给你吓的。” 其实我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了。刚刚我一直特别害怕不按套路出牌的卡尔等人会突然下黑手,好在现在还是个全乎人。 “那我们现在出去见识一下这六十年一见的天象吧。”摩根说。 大家纷纷响应,只除了卡尔。 刚刚他一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们和埃及人们交涉,现在果然又要横生事端。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那个中国人,现在出去是听埃及人的话。这来去都被人牵着鼻子走,感觉可不太好。既然都言之凿凿地说外面有异样的天象,那么还是由古埃及祭司带我们上去比较好吧。万一前面有什么问题,想必祭司们会比我们更知道如何解决。” 卡尔说完,笑眯眯地看着哈桑。莱拉咬了咬嘴唇,就要过来。却听见李元说:“既然我们答应了,就不必让她过来。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可以先上去。” 他说着,越过众人走到了前面,问哈桑:“请问接下来从哪里出去呢?” 哈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们身后有两扇门,其中一扇是你们进来时候走的。另一扇走出去以后,就是刚刚你们在看的神庙了。那个神庙本没什么特别,不过在今夜,在诅咒开启的时候,能看到献祭以后祂许诺的道路。” 这次哈桑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元谢过他,转身朝那扇门走去。卡尔刚被李元温和地拂了面子,倒是也不生气,在李元路过的时候也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看了眼孟维清,跟上李元。楼时麒也和我们一起往外走。 这扇门出去后也是狭窄逼仄的甬道。我悄悄往后看去,孟维清和白老师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在他们后面是摩根等人。 楼时麒突然往我边儿上挤,还伸出手拽了一把李元。我俩同时看向他,他说:“继续走。” 我们就保持着三个人挤成一团的队形慢慢往前挪,楼时麒这时候才压低声音说:“月臣你待会小心点。我刚刚听有人说要解决你,但是那个卡尔说‘还不到时候’。” 我打了个冷战。 有风从前面吹过来。 举目望去,在黑夜东倒西歪着的,果然是那残破的神庙。 再一抬头,半截月亮已经悄然坐在了帝王谷的山巅上。不疾不徐地,俯瞰着人间。 月光好像帷幕一样,轻柔而不由分说地铺展开来。而我们,不知道又要进行什么演出了。 第三十六章 复活的神庙 神庙的残骸镀上了月光,颇有些圣洁的味道,可也更是显出些落寞来。 奇怪的是那明月就低垂在头顶上,可面前的黑暗却浓稠得走不进去。月光太吝啬,只肯照亮神庙,身边人的轮廓都恨不能融进夜色里。 白老师感叹般说到:“看来埃及人说的没错,黄道十二宫图记载的竟然是真的。” 说完,他让我们看向月亮周围的星星。 楼时麒咦了一声。“好奇怪。为什么这月亮出来了,但是星星还很亮?” 这一说还真是。一般来讲看星星最好的时候就是新月,因为月色不会太亮。可现在这弦月分明亮得过分,漫天星辰也没被夺了多少光彩。 这会儿李元搭话了:“你们看月亮紧西南边那儿还有颗星星。就在井宿里,大犬座前头那儿。本来应该是天狼星的位置。” 我对星座没啥研究,这会儿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就仰着脑袋满天瞎找。 白老师倒是立刻就听明白李元说的是什么了,他说:“这会不会是天狼星β?好像群星里受这个满月影响的就只有天狼星了。” 我下意识地问:“天狼星还分β和a哪?” 我只知道天狼星是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而且在古埃及非常重要。古埃及的历法和尼罗河的涨落也都是参考了天狼星的轨迹,而且伊西斯女神和天狼星也有一段传说。现在天狼星暗了下来,反而是那群星亮的不像话,能和明月争辉。 李元给我解释:“天狼星a是很典型的蓝矮星,虽然比不过月亮,但也足够明亮,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看到它。但是天狼星β是白矮星,一般是肉眼不可见的。而且在双星系统的环绕运行轨道里,基本上天狼星β会被a的光盖过去,从而基本不可能被人看到。” 他这会儿倒是成了做天文研究的李元了。还挺有专业素养。 可这就奇了怪了。竟然最亮的天狼星a看不着了,反而是一直被它压在光芒下的天狼星β冒了出来。 “难不成天狼星β就是黄道十二宫里的那颗旬星?”李元不确定的问。 “所以古埃及人就是看到了这个天象,并且把这个规律记录在了神庙顶上?”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古埃及的星表是为了逝者重回人间而作为指引的,怎么可能选择一颗飘忽不定的星星作为旬星呢?那就相当于直接给人送走了不打算接回来。 李元沉吟片刻:“我现在在想,为什么布鲁斯会提到这颗‘黯淡的星星’。刚刚我并没有发现天狼星不见了。” 白老师持相同意见:“在刚刚那个情况里,不排除他是为了安抚卡尔等人才这么说的。” 是啊,现在天象是一回事儿,但那是天文学家的活儿。这天象到底和古埃及祭司流传下来的诅咒又有什么联系,才是重点。 卡尔等人这会儿才从地底下钻出来,也不知道这期间在下面干了些什么。他们在布鲁斯的指点下见了那天狼星的影子星星后,一时间气氛就从对峙变成了另一种紧绷感。 众人看着这化不开的黑暗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哈桑等人一马当先地朝着裹在月光里的神庙去了。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哈桑说:“煜,去神庙吧。” 我在黑暗里看了看孟维清的方向,他从地下上来以后就一直沉默着。哈桑他们化进了浓墨般的夜色里,摩根和卡尔等人都有些踌躇。 孟维清这时候说:“走吧。” 他没搭理卡尔摩根等人,径自走在头里。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们几个跟好了老白,注意脚下。” 孟维清说的就好像在这一视同仁的黑暗里,我们看不见,就白老师看得见似的。 白老师拍怕我的肩膀,跟了上去。 这条路和哈桑他们带我走的不同。路更平整一些,也离神庙更近一些。 等到了神庙残骸那里,贺荣川眼尖,先看见了我们。他上来第一句就说:“王同志回来啦。” 我说:“托贺兄福。” 这时候夏商周过来也过来了,她帮我紧了紧外套领口,说:“没事儿就好。” 我朝她笑了笑,就听孟维清问:“刚刚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还说呢。”姜灿的声音传来,“你们说走就都走了,我们在这儿啥也不知道,只能跟着这帮人瞎转。而且也邪性,没一会儿就一点亮都没了。打手电也没用,两眼一摸黑的。结果突然间那个月亮就升起来了,然后这个神庙就变得怪怪的。” 我四下看了一圈,大概明白姜灿说的怪怪的是什么意思了。刚刚进来我光顾着跟他们说话了,没留意神庙本身。现在一看只觉得怪怪的真的是个很温和的形容。 这座早已破败不堪的神庙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那颓然散落的石料竟然回到了柱子上,颜色也从灰败变得鲜艳。整个建筑感觉就在眼前重新建成了一次。 这简直就是历史在眼前浮现 history in the making。 倒不是说我见识过完整的古埃及神庙。但是要是有这么座保存完好的,那我估计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摸那刻满彩绘的石砖墙。就在我都感受到墙体的凉意已经要接触到掌心,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先别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进了一双漆黑的,映着星光的眼睛。 李元摇摇头。 我回过神,扭头看向那面无声地在召唤我的墙。 那上面浮着精巧绝伦的壁画,通篇在描绘图特摩斯三世时期的一次太阳神祭典。 刚刚那种感觉很熟悉,在卡尔纳克神庙的多柱大厅里,我有两次也一无所觉地沉浸到了奇怪的场景里。这还是没碰到壁画,就已经开始迷瞪了。要不是李元拉住了我,那一下儿摸下去,可能今天就得直接淹死在这儿了。 我对李元道了谢,然后盯着他的眼睛:“那天在卡尔纳克神庙,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什么?” 李元的眼神也不闪躲:“这里的感觉和那天有点儿像。咱先别碰这些东西,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果然,那天李元摸到石柱以后其实也发生了些什么。不过为什么他能够自行离开那根柱子?难不成这家伙在古埃及小剧场里还能点播是怎么着。 按下这些疑惑不提,我点点头,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说实话我确实不想再不明不白的溺进某个片段里。 于是我想缩回手,这才发现手腕还被李元抓着。这双手刚刚可是捏碎了一个外国壮汉的骨头,现在捏得这么紧却没有让我感觉到疼。 我这才发觉他的状态不太对。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有些颤抖,像是在承受什么痛苦一样。 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李元。他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松开了。 李元的手很冷,而且脸色苍白。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竟然发现在这寒夜里,他鼻尖上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虽然埃及在非洲,但是沙漠夜晚的温度可是很低的。冻得直打哆嗦还能理解,可出汗?我心说这小子是连老天爷的瓷儿都要碰一碰么。 刚想调侃李元,却瞥见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一轮鼓囊囊的月亮。 不知何时,原本敷衍地挂在帝王谷上的半截月亮已经悄然从云层里脱身而出。竟是一轮满月。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李铮姑姑说过,满月是尹家人那个诡异的转化开始的时候。 可今天是腊月初九,按常理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满月的。这倒是证实了哈桑说的那个【诅咒】。不过接下来真的将会有连续七天的满月么? 我再看向李元。他神色不变,但是能看到眉间细微的纹路。 难道这个常理之外的满月也会加速转化么?这圆月恨不得就怼在李元脑袋上,虽然他表情平静,可我不免有些担心。 “你还好吧?”我小声问他。 李元勉力朝我笑笑。 “你知道了啊。其实没大事儿,我都习惯了。而且这毕竟不是真的满月,放心好啦。” 虽然他看上去还挺放松的,但是身体的反应不会说谎。这转化一定让他很疼。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好换个话题:“你觉得哈桑叫咱们来,是演的哪出儿啊?” 李元看向往神庙紧里头走的祭司们,说:“既然这个满月和星象都是自然规律外的,神庙还能复原,我怀疑和磁场有些关系。他们不是说今天这六十年一遇的天象会指引咱们找到古埃及的宝藏么?接下来就要看是怎么个指引法儿了。” 这时候嘈杂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随后而来的联合国队员们无不被这场景震撼。 在一片惊叹中,亚诺喜气洋洋的声音尤为突出。“这些壁画好像真的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么完整的神庙,真是不虚此行。这趟就算是找不到宝藏,我也不觉得亏啦。” 杰奎琳明显也被吸引住了,可是碍于卡尔等人在场,只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睁大眼睛四处瞧。 “现在这才是【全知神庙】。”哈桑的声音突然传来,“这座祭庙和地下的神庙连在一起,在祭祀后的月光下,就会显出【全知神庙】的力量”。 哈桑站在神庙的西边,身后就是帝王谷的山脉和低垂的月亮。那月亮沉重地压在他头顶上,让他整个人沐浴着圣光。这么看倒是和孔苏的形象有点儿接近了。 提到孔苏,古埃及的这个月神只有在满月才可以发挥全部的力量。难道指的就是这个时候么?所以只有在满月下,这座神庙才可以被称为全知神庙?或者说,发挥全知神庙的职能? 莱拉站在哈桑身边,她手臂上的纹身也镀了一层月色。 我注意到,在明亮的月光下,这对兄妹的影子并没有被投射到地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月亮啊。 不过在不合时宜的满月光辉下,这神庙倒是真的担得起【全知神庙】的名号。圣洁,不染纤尘。在这个环境里,就连接连找茬儿的卡尔都没再横插一杠子。 那轮圆月矫揉造作地移步到了神庙上方。随着整个神庙四处都被笼罩在月光下,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好像这座神庙是有生命的。周遭浓雾般的月光,就是它在呼吸了。 我们站在神庙里,随着它身体的起伏,看到了那场祭祀或者说庆典。 图特摩斯三世拨开月光,踩着鼓声走了进来。他来的方向就是刚刚哈桑祭祀的神庙。 图特摩斯三世是作为祭司来的。 他手捧金子做的神龛,上面的东西被粘稠的月光缠绕着,看不真切。他身后跟着祭司们,有的假扮神明,但也只是沉默地走着。可是这时候他应该已经是法老了,不然不可能能在帝王谷兴建他的神庙。 那到底是什么,让法老恢复祭司身份,只为完成这个庆典呢? 记载里,图特摩斯三世也积极地推动神权和王权合一。他和埃及最早的统治者们,金字塔时期那批,有同样的强调太阳神的理念。 可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壁画里的那场太阳神祭典啊。 这种感觉很玄妙。整个神庙就像是回音壁,我站在现代,收到了几千年前的信息。 图特摩斯三世和他的祭司们站在神庙的尽头,哈桑等人的身影和古埃及最强盛的王朝剪影合在了一起。 和普通神庙不同,【全知神庙】的最西端并没有立着绘满壁画的墙,而是一览无余地看着帝王谷。 法老的陵寝倒像是这座神庙的西墙一样。 吟诵声传来: “当红色的沙漠齐声赞颂 当橙色的公牛消失在寒冬 当白色的目光尽映远方的面孔 当黑色的群星挂满天穹 陌生的人从远方来, 觊觎沙漠的宝藏。 用祭司的鲜血唤醒满月, 月光会照亮去处。” 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神明在被月光复原的祭坛上,头顶月亮。 墙上的壁画也随着吟诵流动起来了一样。 在月光下,壁画上曾经被忽略的光影和线条显现了出来。无边的沙漠里,有片绿洲,其间还矗立着一座闪着光晕的洁白建筑。 那是我们此行的终点。 第三十七章 预支满月 可到了终点以后呢? 图特摩斯三世没有留下来答案。祭司们跟着他无言的向西走去,消失在了沙漠深处。 “精彩。”待千年前的人走远,卡尔连声赞叹:“可是我们要去哪儿找到他们呢?一路往西去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合时宜的想到了西天取经的故事,差点儿笑出声来。只能假意咳嗽了两声,被孟维清扫了一眼。 “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接收到信息。知道神明传递的意思。”哈桑说着,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既然诸位都不肯献祭,那现在知道的人就只有我们了。” 我下意识地认为哈桑在说谎。李元就算是没献祭,磁场也选择了他。他别无选择。 而且我有种不详的感觉。祭司们吟诵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那种沉浸的感觉太真实了。千万别是我也被选中了吧。 我悄悄瞥向李元,这家伙肯定接收到了更多信息。我打定主意,等回去就要跟他问清楚。 “一派胡言,你们就是想骗我们带你们去沙漠里。”说话那人橘红色的头发像是火焰,只可惜在这冰冷的月色下燃烧不起来。 在这被复原的神庙里,连风都没有。 “信不信由你们。满月只会持续七天,这之前如果不按照祭祀的章程,就无法开启神明的宝藏。下一次是六十年后。” 随着哈桑的话音落下,神庙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壁画开始褪色剥落。只留下了那座吞没了图特摩斯三世踪迹的神庙,孤零零的在绿洲里,被沙漠掩去了生机。 “白色的沙漠!”杰奎琳惊呼。 我们都看过去。 果然,随着图特摩斯三世等人离去的方向,那绿洲远方是一片银白色的沙漠。 月光下,墙上的浮雕随着光线的变动。祭司法老的路线绘成了地图,我们好像真的在走进沙漠里一样。 虽然没什么依据,但我觉得那应该是荷鲁斯神庙里提到的,图特摩斯三世献给无名神的两座神庙之一:那座被赛特守护的神庙。 在沙漠里,被沙漠和风暴之神赛特看护着。 随着色彩悄然而去,石块跌落在地上,神庙重归废墟。无声无息,也没有溅起尘土。只有那满月还虎视眈眈地悬在众人头顶上,不然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姜灿对我们晃了晃相机。“照出来的只有这破庙,刚刚那些都没拍到。” 难怪法国人会用拓片的形式去描绘荷鲁斯神庙里的黄道十二宫,可能这磁场还有加密功能吧。 我现在已经下意识地把这些解释不了的,归因于磁场了。 月光在神庙上铺开的地图指向帝王谷西边的沙漠。可是西边的沙漠里什么也没有,除了图特摩斯三世戍边的军营遗址。难不成赛特守护的神庙会在那里? 等等,帝王谷西边的沙漠..那不就是东撒哈拉沙漠么?我想起来夏商周说,这次279的行动掩护就是【东撒哈拉沙漠投资考察】。 难道279一直都知道最终的目的地? 寂静中,只听哈桑说:“小时候家里的老人唱过一首童谣。‘去往沙漠里,找到赛特之骨,归还借了六十年的月圆’。” 随着他的哼唱,这轻缓的曲调下头顶的月光非但不柔和,反而透着些威胁。 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凝重。 这些人肯定知道点儿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新闻了,所以我都懒得问。 不过明显有人不觉得这是应该的。 alex看出来她的队伍有事瞒着她,于是问:“摩根,他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在晚上来这里。而且为什么要我们几个来呢?”她指的是几个联合国队伍里的科学家们。“别告诉我帝王谷里有尘封多年的皇家病菌会扩散。” 摩根当然没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alex倒是有些意思。虽然我也想问个清楚,但是没必要在这里追究。于是我想说点儿什么打破沉默,结果一张嘴,打了个喷嚏。 我下意识地说:“不好意思。” alex也下意识地说:“祝福你。” 我俩对视了一眼。 这下气氛全被我毁了。在众人的注视下我揉了揉鼻子,咕哝了句:“还挺冷的。” 哈桑他们穿的比我们少多了,这时候也撑不住了。留下来一句:“希望各位考虑一下合作的事情。” 他没说考虑好了怎么联系,应该是算准了这几个势力都有自己的办法。 大家注视着这些时空错乱的披着月光祭司走出不属于现在的时空。像是很久以前的信徒,走过千年,向着信仰而来。 要不是这帮人刚坑过我,我可能会觉得,历史从未走远。现在只觉得成了精。尤其是当他们走过我跟前的时候,那个苏格拉底小声跟我说:“看来你也什么都不清楚,还是自己留意着点儿吧。” 我眉头一跳。什么时候轮到这个亵渎智者的家伙说我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不管是279也好,摩根卡尔等人也好,甚至是李元。他们都瞒了我太多事情了。 祭祀和满月带来的神迹已经褪去,祭司们也退场了。 我们沉默的往外走。 要不是布莱克爵士告诉我们今天来帝王谷,我们这拎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不过这进了神庙,见到了地图,就不得不考虑,等找到真正的神庙时,我们要用什么来当贡品。毕竟这不是拎着猪头的事儿了。 满月对于这夜幕来说,过于沉重了。随着月亮慢慢的往下坠,离得近了,除了美丽还多了些震撼与压迫感。 从新月开始到满月结束,古埃及神话里奥西里斯的复活也被这突兀的月亮打破了。埃及的时间不是绝对概念,但这也月亮也来的过于草率了。 李元脚步轻快地走着,哪怕会导致转化的满月还一点儿也没有危机感似的。 我忍不住说:“你不担心么?我觉得埃及诅咒这事儿不大对头。” 李元说:“担心也没什么用。就算不是冲我来的,我也脱不了干系。”他倒是对这种破事儿接受良好。我估摸着应该是习惯成自然吧。 “那你觉得你的血也会和祭坛有反应么?”我压低声音问。 李元沉思了一会儿,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又像是找借口搪塞我。 我也不急,继续往前走。没过一会儿,他朝我凑过来,也悄声说:“估计一会儿咱们就知道了。” 我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这时候李元已经直起身子,他接着说:“我的血除了按时提醒我还活着,目前还没开发出什么用处来。” 我好奇心起:“那你的血可以驱蚊吗?或者可以当解药?” 这回李元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扬了起来,像是在无言地声讨我。他还成心把脸转过来好让我更直接地面对他眉毛的质问。 我一时有些讪讪的,但是不肯落了下风,于是说:“谁知道你怎么回事儿,万一是个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呢。以前和法老称兄道弟过,也不是没可能。” 那两根眉毛无奈地落了回去。“小时候咱们明明见过呀。我是不是老妖怪你能不知道?”他这会儿倒是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从我第一次在芝加哥房子里见到李元开始就一直堵着的一口气莫名地消了下去。 我说:“得得得,知道你是社会主义好青年。要好好儿建设祖国啊。” 李元正色道:“为人民服务!” 那是我头一次感觉李元在尹月臣的壳子里朝我快活地眨了眨眼睛。 冰释前嫌真的是个很奇妙的感觉。本身我和李元也没啥过节,就是各有各的小九九。现在别扭过了,我决定一回去就找他问清楚他知道的事情。 这时候白老师在前面叫他。李元朝我眨了眨眼,立刻乖巧地跟上去。 回去的路上连飞鸟都看不见,真的是鸦雀无声,连燕子都回墓里继续睡觉了。对于自然的变故,可能动物比我们更敏锐一些。就像是狒狒们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欢欣鼓舞地捶胸口,现在这个说不清来路的月亮让小动物们退避三舍。 我困得有点儿撑不住了,拢共没剩几步路,还拌了一下儿。还好走在我后面的丁泽扶了我一下,这才没摔了。白老师听见响动,让我们注意脚下安全,别崴了脚。我连连点头,又想起来他背对着我看不到,于是说了声:“好!” 这下贺荣川和楼时麒都回过头来。可能是我脸色不太好,贺荣川关切道:“王同志,你还好吧?” 我还没回答他,贺荣川接茬儿了:“估计她这是吓坏了。不过不应该啊,你这脸怎么比刚刚被埃及人劫持的时候还白?” 我被他说的忍不住摸了一下儿脸。 只能说肾上腺素太神奇了,其实是我这会儿才想起来后怕。平心而论,换谁在大夜里被拉来帝王谷然后被拎到未知的神庙看到穿着古埃及服饰的阿拉伯人都会吓坏了吧,我觉得自己都算表现好的。谁知道埃及这地方这么危险。 楼时麒脚步慢了下来,等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问我:“有这么冷吗?” 我眯着眼睛看他:“一点儿也不冷。” 他惊奇地说:“真的嘛。难道你平常都是用这么抖的腿走路的?” “有功夫盯着我,不如先把你的嘴闭上保保温。我都听到你上下牙磕在一起的声音了。” 楼时麒立刻抿了抿嘴唇。 孟维清在头里说:“你们跟紧了,别掉队。”我还听见他嘀咕了句净欺负老实孩子。 很快就要到埃及人的岗哨了,也终于开始能听到风声和偶尔出现的禽鸟振翅的声响。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避嫌,现在岗哨那里已经没人值守了。 联合国的队伍先我们一步走出了山谷,白老师则是停在前面,认真地看着帝王谷的山体。 楼时麒小声问:“他在干什么?” 贺荣川也小声说:“他有的时候就这样,可能是看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吧。” 白老师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这满月一出现,群星都黯淡了。” 还没等我发问,他继续说:“本来我以为黑色的群星指的是星星被满月的光衬托得暗下来,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群星与满月同辉的情景。” 白老师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兴致勃勃。对啊,黑色的群星指的是什么? 现在星星还挺亮的,暗淡的星星好像只有天狼星a。 “难不成最后星星都得灭了?”我迟疑地问。 星星都灭了,这听起来实在是不像什么祥瑞之兆。 白老师摇摇头。“应该不是。或许那个诅咒里指的是真正的月圆。” 真正的月圆? 那个诅咒不尽不详的,具体是什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人们和星星的联系密切。说不准星空会给我们一些指引。”等白老师看够了,朝我们笑笑,回身跟上等着他的孟维清。 我也忍不住回头又往后看了看。不知道白老师刚刚看到了什么,反正我是只看到了惨白的将落不落的满月和月色下披麻戴孝的帝王谷。 哪怕是突兀的满月也没能惊醒这里。 我们走到车前,白老师说:“看样子那些人等咱们走了以后还会再到那地下的【全知神庙】走一趟。” 孟维清自然地接话:“估计也是想找出来所谓的‘古老的血脉’吧。” 我和李元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姜灿见我们面露不解,笑着说:“白先生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扭头看了看百十来米开外的联合国队伍,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先不提山谷里鬼哭狼嚎的风,就光是这个距离,别说听清说话的内容了,能听到声音都算是厉害。 不过姜灿的说法其实也算是解开了我的疑惑。 难怪。其实从考古工地底下的荷鲁斯神庙开始,我对白老师的感知就抱有些疑问。他的记忆力和观察力不同寻常,而且好像也能在黑暗中视物。 荷鲁斯神庙里,我得靠李元帮我照亮才能勉强看清壁画内容,但是白老师却可以直接指出来壁画上的不和谐之处。包括后来布莱克爵士给我们展示黄道十二宫的拓片和在地下【全知神庙】里,也都是白老师发现的关键问题。如果说感知能力是天生的敏锐,但观察和逻辑能力却是白老师自身的能耐了,我不禁暗暗佩服。 可是如果这白老师都能听到的话,那刚刚我被阿里他们拎走的时候他估计也是听见了的。思及此,我不禁看了看白老师。恰好对上他温和的目光。 我朝白老师笑了笑,没深究这帮人是真的有把握能保我周全还是不在乎我的生死。 离开帝王谷前,我最后一次看向夜空。那满月又冷,又格格不入。 果然是借来的月亮。我想起来哈桑最后哼唱的,小时候听过的童谣。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看来我们是得走进被赛特看守的沙漠,去归还这不知道是被谁赊了六十年的一笔烂账。 可是这借来的月亮啊。要拿什么还呢? 第三十八章 古老的血脉 满月已经收工回家。 我们坐车离开帝王谷的时候才夜里两点多,这倒是比我以为的要早。难以想象夜闯帝王谷、绑架、古埃及祭司摆阵和神庙影院紧凑地挤进了过去的短短四个多小时里。 我跟阿天和老张报了平安,在回去的路上没忍住睡着了。车好像停了一次,等我一觉醒来,身边只剩下孟维清、李元和楼时麒了。白老师接替了谢师傅,在异国他乡无证驾驶。 这会儿已经进到了市内,路上有了些灯光。我认出来这是去卡尔纳克神庙的路。 那里也有一个被荷鲁斯之眼注视着的祭坛。 我看向闭目养神的李元。果然如他所料,279也忍不住要确认一下“古老的血脉”。 领队和负责上埃及地区考古的美尼斯塔威站在神庙门口等我们。 这么深更半夜的,倒也没见这埃及人面上有一丝不满。我心里冷哼一声。当初背着我们带美国人去神庙的也是这美尼斯塔威,如今来这儿不过是两头下注罢了。 领队铁青着脸,见我和楼时麒也在,那脸又更青上一分。这次夜探荷鲁斯神庙到底是不合规矩,领队来想必也是怕出乱子。 互相打过招呼,众人顾不得寒暄,一路朝目的地去了。大半夜摸去工地,自然不能大张旗鼓。 我们在黑暗里穿过空无一人的神庙砖墙和石柱,像是游魂游荡在荒芜的墓地里。 一个埃及人沉默地把通向考古工地的大门打开。美尼斯塔威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留在原地,自己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工地的探方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毛毛它们。看样子我们的队犬认真地履行着使命。我无声地笑了笑。 除了队犬,这里明显还有更多的野狗。一双双眼睛在黑夜里泛着光,配上没什么光亮的夜色,颇有些骇人。 楼时麒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狗子们纷纷散去了。 我啧啧称奇:“有两下子。” 他得意地哼了声。 孟维清意外地没管我们,领队也只是叼着烟斗无言地走着。 夜又沉寂下来。 荷鲁斯神庙已经被重新围了起来,好在还没来得及回填。神庙入口规规矩矩地敞开着,微弱的星光连最外面的铭文都照不清楚。 我有些犯怵。这座神庙在白天已经挺有坟墓样儿了,现在这月黑风高的,难免怕撞上点儿什么。 美尼斯塔威很有分寸,没一起下去的意思。领队和孟维清说了几句以后,也留在了上面。 孟维清拿出手电,往下照了照便直接跳了下去。楼时麒和李元也接连跳下去,落在了清出来的地面上。只是楼时麒落地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被李元扶住了。 我心说考古队辛辛苦苦挖出了往下走的道,何苦非得往下跳。好在白老师不糟蹋心意,跟我一样从正经路走了下去。 等大家都站在神庙门前,孟维清没犹豫,一猛子就扎了进去,我们也鱼贯而入。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里比上回来时更加阴森了。明明从门口到祭坛跟前没几步路,我却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手电的光柱笔直地打在祭坛上,连带着照亮了后面壁画上的荷鲁斯之眼。那本身黑色的线条在人造光束下泛着暗红,竟似泣血一般。 而在这邪性目光注视下的,是缺了神像的祭坛,和那用圣书体阴刻着的【以汝血为祭】。 图特摩斯三世竟然在这里供奉了个嗜血的神明。 我们围在祭坛周围。 孟维清也不打马虎眼:“来这里的目的不用我说,你们也都清楚。摩根和卡尔现在已经折回了【全知神庙】,去找他们队伍里的‘古老血脉’。” 他看看我们,又看了看白老师。后者从他拎着的一个不大的医疗包里拿出来几片东西。是独立包装的消毒片和像是血糖仪用的那种一次性采血针。 这摆明了是要我们为了检验歪理邪说而献血。 左右是躲不过。我苦中作乐地想,好歹不用生猛地拿匕首剌胳膊。 李元见状,笑了:“还是您想的周到,这样倒是不会太疼。” 白老师也笑了笑,把消毒片和针头分别给了我们三个。 我伸手接过来,却是有些不明白孟维清把我和楼时麒也叫过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他在怀疑我们也被转化了?还是为了让李元安心一些所以把同样不是279的人都拽过来? “上次来过这里以后,我们觉得这个铭文有些古怪,于是都尝试着‘献祭’过了。”白老师解释道。 我的疑惑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耽搁片刻,弄得我都怀疑他不仅仅是感官敏锐,指不定还能读心呢。 白老师接着说:“不过由于那次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就没放在心上。今天听了哈桑的一番话,我才觉得或许是疏忽了。既然我们的血都不能点亮祭坛,就只好让你们也来试试。” 这么说也合情合理。虽然我不觉得以279的城府会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贸然遵从野生神庙铭文的指示去用鲜血浇筑一个怎么看怎么邪性的祭坛,但是现在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我也就省了这一问。 “这个是给手指用的么?”楼时麒已经撕开包装,举着那短而扁平的针,问白老师。得到确认以后他先给手指消过毒,照着右手的食指指肚就扎。 血很快就流了出来,要掉不掉地贴在皮肤上。他拿另外两根手指挤了挤,血滴就砸在了祭坛里。 我们等了会儿,无事发生。 楼时麒盯着祭坛:“会不会是流的不够?”颇有些要再给自己来一下儿的意思。 我斜了他一眼:“这也不是是个人就会有反应的,说不定你压根儿就不是那天选之人。” 白老师无言地拿出创口贴递给楼时麒。 李元这会儿已经自己消了毒,也在祭坛上方把手指刺破了。 他的血刚一滴下去,那祭坛就像是被唤醒了一样。随着被点亮的光芒,基座上的铭文也好似被赋予生命般游动了起来,搅得祭坛竟微微震颤。这简直比莱拉的血都管用。 我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能惊讶地睁大眼睛。 楼时麒也惊叹:“还真跟血量没关系啊。” 孟维清盯着祭坛:“够了。把伤口包起来吧。”他和白老师像是对此毫不意外。 李元依言收回了手。他垂眸看了一眼尚不满足的祭坛,再抬眼又是那副悠然自在的神气了。 祭坛渴望地很是闪了一会儿,没得到更多献祭也只能恹恹地灭了。 孟维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本来就是来试探,或者说确认李元的血也满足要求。不过戏总得做足不是。 于是等那东西重归平静,我也擦了手,皱着眉头把食指戳破。不知道是太困还是怎的,我手上力道没控制好,这一下扎得狠了。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眼见自己的血像是不要钱一样流到祭坛里,我忙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徒劳的想止住血。缺觉让我各种感官都迟缓了,过了会儿才尝到血腥味。加上胃里没食儿,差点吐出来。 白老师不赞同地又掏出酒精棉给我按在手指头上,疼得我一激灵。好在我的血没啥用,祭坛一点儿反应没有。这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领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让我们抓点儿紧,一会儿工地上该来人了。我们于是打道回府。 临出门我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祭坛好像不情不愿地亮了一下儿。 楼时麒从后面走过来,拿肩膀撞了我一下儿:“看啥呢,不快点走,小心给你留这里面。” 我回身撞开他先一步走出去:“给你留下。” 从卡尔纳克神庙出来的时候天还黑着,但是已经有微弱的光从东边漏了出来。站在公羊大道往回看,就像是见到了太阳神的地平线。 回了酒店我们就各自回去休息。我本想找李元沟通一下,但是他被孟维清先叫走了。 我推开房门,阿天和老张都黑着眼睛盯着我。 昨天夜里他俩在我房间等我回来,结果夏商周等人回去了,我还不见踪影。俩人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给我打电话。但是我一直没顾上看手机,连没电关机了都没发现。 一进门就被两人一顿教育。 我把发生的事儿简短地说了一下儿。不过不敢提被阿里等人当成人质的事儿,只说了阿里和哈桑他们是一伙儿的。 老张骂一句阿里那小子还挺能装。 阿天觉出不对,我怕她多问,赶快又交待了刚刚李元用血点亮祭坛的事儿。 “看样子整件事果然和磁场有关。”阿天说,“这么说哈桑兄妹俩可能也被转化了。” 老张强忍着困意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犹豫了一下儿,还是把我的血能让荷鲁斯神庙里那祭坛似亮非亮这事儿说了。 “不过那时候我们都清理完祭坛,准备出去了。也有可能不是因为我的血,而是在反刍李元的血吧。”我补充道。 阿天沉吟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不一定是你看错了。如果你能在多柱大厅看到古埃及过去的场景,夜里在那个【全知神庙】也有些感应的话,那很可能你和这磁场的关系不一般。” 老张脸色也不太好。 其实我们都猜到了这种可能性,而且现在也都不回避这个问题了。 “不过这也未必说明你被转化了。”阿天接着说,“而且你第一次感受到多柱大厅里的‘小剧场’以后,不是说过你感觉有些像是‘地域限定’么?” 我点点头。 “考虑到磁场的辐射范围,有可能你对这些事物的反应只会在埃及这里发生。” 听阿天这么一解释,我觉得很有可能。 的确,在来埃及之前我从来没有过什么超自然的经历。然而自从我到卢克索以来,整件事情都挥之不去,像团阴云似的把我越缠越紧。 但我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诶老张我问你,有什么情况会导致有的人的血能让祭坛有反应,有的人不能?这个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如果按照辐射的思路看,可能是血液的组成被转化成了不同的物质。不过这就涉及到元素转化的问题,要是真的达到这一步,怕是得用核物理来解释了。”老张顿了一顿,又说:“但是如果血液发生改变,‘点亮祭坛’的行为可能只是一个表达。这里面或许涉及别的问题,还需要查一查。” 我也没问老张要怎么查,不过他说好的事儿就不会出篓子。 阿天在一旁说:“关于转化的事儿,你应该去问问李元。” 我点点头,寻思着一会儿就去敲他门。我俩到现在还没交个底,这么下去可不行。 “或者你去问问279也可以。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带着你,怕是也了解到了一些什么。而且照他们的说法,亚诺那边可能也有人被转化了。你去跟亚诺打听一下也行。虽然不一定能从他那里问出来真话,但要是知道那边拥有‘古老血脉’的是谁,再找到几个人之间的联系也可以推断出一些事情。” 从阿天查到的资料看,和279或者摩根的团队不一样,卡尔等人是从不同地方凑起来的。这是第一次合作,甚至也未必是合作,只不过是拿钱办事儿,各取所需罢了。 “如果后面还要和这样的队伍一起行动,需要多加小心。”阿天又叮嘱一句。 我点头应下了。虽然我没说卡尔等人枪不离手,但各种危险阿天也能察觉到。 正好说到这里。我问阿天:“那个alex是个什么情况?” 我被阿里等人带到地下【全知神庙】的时候,来找我的除了李元,还有福尔摩斯的学生alex和亚诺。 亚诺我已经打过几次交道了,有问题是板上钉钉的。李元的血能比哈桑莱拉这种古埃及祭司更让那个祭坛高兴,就差把【靶子】俩字儿顶脑袋上了。来的三个人里有两个都写着可疑。而且那个alex不但从南极的事件里回来了,联合国的领队摩根对她的态度也耐人寻味。可是她看上去又并不像知道内情的样子。 阿天听我问起,不屑的笑了:“资料早就查到了。” 艾丽克西斯·海茵,德裔美国人。富有的父母在她少年时双双失踪,据说是在一次探险里没回来。中学是在瑞士寄宿学校上的,高中回了美国,然后大学去了哈佛医学院。去年和她导师也就是福尔摩斯教授的项目组一起去了南极。中间没有什么离奇的空白期,是很清白又充满故事感的人设了。 我把alex的资料看了一圈儿没看出啥问题。后知后觉寻思这样儿探听人家的情报是不是不太好,这不是美国人才干的事儿么。 老张说要命的事儿不弄清楚了能行么。 阿天也没好气儿:“你自己的信息都让人扒个底儿掉了,现在还说这些。要是真不想看可以不看,现在就还给我。” 我沮丧地哀嚎了一声儿:“不不不阿天还是给我看看吧,我就那么一说。”阿天这才把刚从我这儿抽走的平板砸了回来。 我划拉了两下,基本上摩根和卡尔两拨人的信息都在这儿了。但是现在又冒出来一拨阿拉伯祭司。 “话说阿天你能再帮我查查哈桑和莱拉的信息嘛?”我恬着脸得寸进尺地说。 “只知道名字不太好查。不过要是哈桑英语说的不错,那估计有一定的教育水平。或许能从这方面入手。而且阿里还和他有联系。我试试吧。”阿天应了下来,又问我:“是不是还有个人你没让我查?” 我有点儿不解:“没啊,不清楚的你都帮我查了。” 老张也说:“不对,还有一个叫尹月臣的”。 我哦了一声儿:“你说李元啊。他我认识,来之前就跟你们说过的。” 老张嘟囔了句:“二十年前认识过。” 我无言以对。 见我不大上心,老张恨铁不成钢。“老王你不应该轻信别人。”他开始现身说法,“你看那个阿里,去红海旅游一路上跟我称兄道弟的,结果还不是把咱们骗的一愣一愣的。” 阿天同仇敌忾地说:“这笔账得找他算。竟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我点点头,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阿里他们肯定还知道不少消息,都得给挤出来。阿天,就靠你了。” 阿天给我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老张见我俩开始讨伐阿里,连忙说:“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再轻信别人。那个尹月臣也未必是个好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影射李元,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他不一样。” 老张问:“怎么不一样?” 我一时答不上来。 老张痛心疾首:“老王你觉得279和那些外国人有什么不同么?他们因为你是自己人就不利用你了么?难道李元因为你们以前认识就对你全盘托出了么?也没有吧。” 我不得不承认老张说的对。 李元在地下【全知神庙】里跳出来,还卖力地维护我,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俩的友情么?他小时候在我家过的那个夏天离现在都快二十年了,有多久的保质期都得过了。更别提我们还是因为祖辈的渊源才会认识,其实就个人来说,我和李元完全就是陌路人。而且到现在为止我对他来这里的目的和知道的消息一无所知。 “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就是为了瞒着你呢?”见我被老张说的陷入沉思,阿天提醒我。“毕竟他作为尹月臣可是生活了一辈子,但是李元却是只有你知道。” 我明白阿天没说出口的话。万一尹月臣才是真的,而李元是假的呢?我要如何信任一个假象呢。 我也有些茫然。 一方面到目前为止李元的确没做什么值得信任的事儿。可是另一方面,经历了昨天的种种,我又实在不能斩钉截铁地怀疑他。毕竟在地下那半截儿全知神庙里,李元的确是替我站出来了。 我这一犹豫,老张不乐意了:“你怎么还这么轻松啊。他李元身上背着尹家那么大一个转化,一直都是被两个队伍盯着的。现在暴露出来你俩的关系,倒霉的是你不是他!” 老张不说我都没想到这一层。我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看人很主观。当成是朋友的人,潜意识里就会为他开脱。当然了我有自信一般都不会看走眼。万一真要是没看准,那我也不会怨谁。 不过现在毕竟不同以往。往常就算看差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危险的后果。可这回我在阿里身上吃了一次亏,要不是他们并没什么歹意,我哪里还有命在。 但我觉得信任李元是自然而然的,他又何苦害我。怎么看我也像是和他一拨的人。 “大圣你说她!这傻逼脑子进水了。”老张讨伐我的嗓子有点儿哑,听得出来这一宿怕是没睡。 阿天头一回和老张统一战线,不赞同的拿目光谴责我。 看着他俩熬红了的眼睛,我觉得何德何能赶上这么两个朋友。出于对我的安全考虑,他俩肯定不想让我去冒险。所以虽然很不讲道义,但有些想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 阿天还想说些什么,我用手挡住嘴,假装打了个哈欠。然后蔫儿了吧唧地朝她抬了抬眼皮。 老张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但是他不忘戳戳阿天,示意她继续声讨我。 阿天叹了口气:“瞧你这德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还和这帮人搅和在一起。你能讨到什么好。” 我乐了,厚着脸皮说:“这不是有你们呢嘛。” 阿天给了我一下儿,老张也被我恶心得够呛。但好歹气氛活了些,他俩也肯回去休息了。 临出门阿天嘱咐我:“关于磁场的事儿我还有些问题。等睡醒了叫上李元,咱们谈一谈。” 我乖巧地点点头。 老张也补充了一句:“既然血里面有问题,那我回去研究一下有什么可能性。要是你的血真的能让祭坛亮起来,咱们再想想办法。” 我说:“你俩回去别瞎琢磨了,先去睡觉。” 阿天和老张没让我送,带上门出去了。好不容易让他俩回去休息,我却睡意全无。 明明非常疲惫,可这几天的经历和那个诡异的磁场搅得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快速冲了个澡,躺在被窝里盯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认命地接受了现实,干脆套上衣服下楼去寻么点儿吃的。 刚一开门,就看到李元站在走廊里。他穿戴整齐,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 见我出来了,李元扬起嘴角:“你也没睡呢?一起去吃个饭?” 我也朝他一笑。 好小子,你这是送上门来了。 第三十九章 来找我 我们溜达到了尼罗河边,找了家勤快的馆子坐下来。 吃过饭,卢克索也彻底睡醒了。太阳从我们背后升起。面前的河水被染红了,河对岸的帝王谷也暖和地被笼罩在了阳光下。 吃饱喝足,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熬一宿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可终究不爽利。反观李元,同样一夜未眠,还去跟孟维清等人打了机锋,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想到这儿,我问他:“刚才孟维清找你啥事儿?” “就是跟我说了一下儿‘古老的血脉’云云。”李元耸耸肩。“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尹家的人,所以对这件事也不太意外。” 我点点头。可不么,说279不知道这层关系,我们也不能够信。 “而且他们估摸着对方也有能让祭坛做出反应的人。”李元补充道。 “那他们知道对方的人是谁么?”我问。 李元端起贼甜的埃及红茶,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目前不好说,可能有这种血脉的不仅是一个人。毕竟除了哈桑兄妹俩,我的血也管用。指不定还有哪个家族世世代代都有倒霉鬼呢。” 我一时不好接话。毕竟最倒霉的那个人就坐在我面前。 还好李元又说:“不过现在他们在怀疑alex。” alex?我眼珠子一转,果然279也觉得这妹子有问题。 “为什么会是她啊?难不成她们家也和那个磁场有什么渊源,现在看来这东西好像是靠血缘遗传的。”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李元看了看我。“而且要查alex家,你的那个朋友应该比我更擅长。” “你说阿天?”我挑了挑眉。合着他不仅知道我的朋友们,还知道的不少。 “还有张飏。他不是和alex还见过么?由他来问,应该比我更合适。” 话虽如此,可李元不是和alex关系挺好的么?怎么说起她的事儿来却是毫无波动的样子。 “你干嘛这么看我?”李元无辜地眨眨眼,“其实alex从南极回来就被盯上了。她自己也有所察觉,不然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在这个队伍里。”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呗。”我假装不在意地看波光粼粼的河面,其实暗暗注意着他的反应。 李元勉强勾了勾嘴角。“你在气我一开始没联系你。” 我冷哼一声。这人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也不怕重金属中毒。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联系你。可不仅是279,摩根那些人也在盯着我。万一被人发现和我有关系,说不定会让你陷入危险。” “那昨天你怎么不怕了?” 李元颇为无奈。“因为我发现即使不和我扯上关系,你也没法儿独善其身。” 我想起来昨天晚上,也觉得后怕。刚觉得李元还算有良心,结果就听他又嘀咕了一句:“谁知道你竟然自己也挺能惹事儿的。” 我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隔壁的人吃得正香,被我吓了一跳。 我和李元连连道歉。刚刚不友好的气氛散了大半,见我讪讪的,他竟然还笑出了声。 我瞪了李元一眼,他认命地说:“我昨天一见到你和那帮埃及人在一起,他们手里也没个轻重的,就想倒不如让他们知道你和我关系好。也让他们后面的人别瞎打主意。”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刚压下去的火儿又起来了:“与其让他们继续觉得我可有可无,不如让我有点儿利用价值是吧?” 李元没言语。我哼笑:“你是觉得我得靠你才能安全么?” 李元连忙摆手:“当然不是。你多能个儿啊,以前还得你罩着我呢。” 算他识相。 “但是我想这么做。” 我看着李元的眼睛,那里面倒是坦然和真诚。 于是我只能移开视线,说:“现在他们知道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以后你就得小心点儿了。” 李元无所谓地歪了下头:“你也不用觉得我吃了亏。其实不光是为了你,这样做对我也有好处。毕竟无论是要我的血还是其他什么,虽然我没什么把握摆平他们,可我要是真想一走了之,也不见得有人拦得住我。所以他们后面对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手段。但要是让他们知道咱俩关系好,那就等于把软肋送到了他们手里。这样一来虽然像昨天晚上的事儿不太会发生了,但是你的危险其实会更大。” 接着,李元正色道:“这么说来也是我利用了你。” 果然他昨天对我的各种维护是表演给别人看的。其实我也能理解。李元非但拥有【古老血脉】,武力值还高,并且被279罩着。这样一个人当靶子实在是不太合格。要是有个摆在明面上的弱点那的确是大大的受欢迎。 我咳嗽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好歹我不太可能再被邪教绑架了,就当是各取所需吧。”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也没意思,我于是问:“所以你觉得昨天晚上并不是哈桑他们设计的?他们背后还有别人?” 李元点点头:“不然他们应该不敢挑那时候下手,而且偏偏到的是我们几个。其实我都怀疑是两边说好了的,279把我推出去,摩根他们把alex推出去。” 我俩沉默片刻。 他接着说:“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般来讲谁要是掌握了这种能当‘钥匙’的资源,都应该藏着掖着。可是现在279和摩根恨不得直接把我俩推到前面。” 李元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哈桑要拽我去放血的时候我喊了一句“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他有一瞬间的停顿。看样子就是已经知道答案,只差走个过场了。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在隐瞒什么?”我问。 “我也有这个感觉。”李元微颦着眉,“一般你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已知的牌打出去?” 我脱口而出:“在我还有别的底牌的时候。” 我对上李元的目光,在他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凝重。难不成这种诡异的血脉不仅的确存在于不同种族的人身上,还为数不少? “那要是照这么说,现在打过照面的人里就有好些【古老的血脉】,那全世界得有多少?” “说不定就是因为全世界的这种人都聚到这儿了,所以这里的含量才这么高。” 李元说得轻巧,完全没有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的自觉性。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有的人想要【古老的血脉】,李元还要来埃及。 他满不在乎地说:“嗐,还不是就那么回事儿。就像是279可以查到alex,他们也可以查到我。”见我沉着脸,他笑着叹了口气:“你应该也明白,这些人本身就是朝我来的。” 我生硬地说:“我不明白。” 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让这帮人这么看得起我。他们一个个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跟我这儿打哑谜。瑞亚跟我说这话,孟维清跟我说这话,李元现在还要来跟我说这话。明明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还要摆出一副同舟共济的德行。 李元被我无端地怼了,也没说什么,连眼神里的错愕都很快地隐去了。 我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可这些人实在是太气人了。别人也就算了,李元怎么也骗我。 “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怎么的?现在你也算是把我拉下水了,以后再要作死趁早躲远点儿。” 李元挨我一顿刨斥,只是弯起来那双桃花眼,像小时候干过无数次的那样耍赖:“好啦我错了,你就让着点儿我呗。” “你滚。多大人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我翻了个白眼,理解了阿天被我缠着的感觉。没想到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脸皮却是厚得跟我有一拼。 李元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这会儿就坡下驴:“现在还不是时候跟他们撕破脸,估计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楼时麒不是听卡尔说了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么。他们想要我的血,那就给他们。但是我也不做赔本儿的买卖,跟他们一起走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见李元像是坦诚以待,我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担心:“这些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李元倒是心大。“放心吧,他们暂时还不会对我怎么样。毕竟我就像是他们携带着的一个收发器。我活着总是比我死了要有用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到一个事儿:“那昨天你在那个全知神庙里感觉到什么了么?” 李元歪头看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哈桑说的是真的,只有某些人能接收到图特摩斯三世留下的信息,那些有‘古老的血脉’的人。”我期待地看着李元。“既然你同样可以让那祭坛亮起来,或许你也听到了点儿啥?” 第一次进到荷鲁斯神庙以后,我们出门的时候一起路过了多柱大厅。那会儿我按照阿天的指示又去摸了柱子,接着再次被拖进了窒息小剧场。后来我让李元也去摸一下,结果他明明也感受到了什么,却没告诉我。这会儿我们应该算是同伙了,他总该跟我说实话。 “我什么也没听到。”李元摇摇头。我有点儿失望,但是他接着说:“那个感觉不像是‘听’或者‘看’,更像是直接灌到了意识里。我不知道要怎么用语言形容,但是那座神庙想传递的信息到了我这里就是:‘来找我’。” 第四十章 叙旧 “‘来找我’?”我无意义地重复着。 这三个字像是符咒般,只是说出来就要坠着我往下沉。 李元淡定地嗯了一声。 我眯起眼睛看他:“你倒是不太意外。” 李元耸了耸肩:“我本就是来找它的。它说与不说、说什么都并不打紧。更何况我早晚是要上屠宰场的,在哪儿都一样。” 我被他的这种心态惊呆了。 李元安抚地对我笑了笑,继而告诉我:“尹家的话事人,也就是在我姑姑之前被转化的那个尹家人说的不错。尹家这个病,就像是为了某个东西准备的。所谓的转化也只是把我们按照它们的心思拿捏罢了。” 同样的事情被李爷爷和李元本人说出来,冲击力不可同日而语。 无数个问题卡在我的喉咙里,但我开口却问:“为什么你的手那么凉?” 李元那巧言善语的眉毛扬了扬。 我只能尴尬地说:“就是那什么,我听李铮姑姑说,转化的过程是像岩浆在血管里流。” 李元笑了:“姑姑的说法还挺生动。” 我笑不出来,而且非常后悔问这个见鬼的问题。 李元倒是不介意,他舒服地在椅子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明明是个没骨头的样子,却是一点儿也不显得垮:“其实你知道那只是个比喻对吧?与其说是岩浆在流淌,不如说血液在沸腾。沸腾以后转化成另一种物质,就像是百炼成钢一样。” 他说的轻巧,好像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要不是我见过他昨天强忍着痛苦的模样,怕是会信以为真。 “只是没想到那奇异的天象会是满月,所以稍微有点儿没准备好。”李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吓到你了?” 我不太喜欢他这种明明自己是倒霉蛋,还非要觉得该为此负责的样子。 “你觉得我像是吓大的?”我做出不屑的样子。“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么?” 李元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在阴历十五以前感觉到转化,那个满月真的邪门儿。不过昨天的‘转化’如果是转化的话,倒是还手下留情了。” 说着,他还朝天一拱手,像是在感谢老天爷开恩。 李元不是需要安慰的人,那些话我也就省了。不过一些事儿我还是得问清楚。 “如果昨天白老师他们没有及时赶到的话,你还真会去给那个什么鬼祭坛献祭了?” “为什么不?这血早晚还不都是给了。与其后面他们再找机会试探,不如直接让他们看个清楚。” 我被李元这种对命运全盘接受泰然处之的态度震惊了,开口又是蠢话:“你不觉得自己的血能点亮古埃及祭坛很吓人么?” “这有什么的。那个转化总是会有些什么作用,用我的血能驱动个祭坛不算是我设想过的最坏的事儿。” “那你都想过啥?”我随口问到。 “你真的想知道?” 我见他眉毛不怀好意地挑着,就明白丫憋着坏呢。“你爱说不说。” 李元乐了。“其实这转化对我的血无论做了什么,都还不算太离谱。虽然小动物们不太乐意亲近我了,但是我觉得自己离蜥蜴人还是有物种隔离的。” 李元对我的冷眼一笑置之,接着分析道:“哈桑说祭坛能认出来所谓的【古老血脉】。既然我自己的血也被那祭坛接受了,证明这【古老血脉】必然就不可能是那古埃及的血脉。就像你昨天说的,总不能他们是想让咱们几个滴血认亲。所以能被祭坛认出来的就是我们的相似之处了。而这相似之处,除了磁场不做他想。毕竟埃及不出意外也是有一块’矿石’的,很有可能哈桑兄妹也被转化了。” “可是你真得不怕么?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给你们办个认亲大会这么简单。要是被他们拉到沙漠里,到时候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我东躲xz一辈子了,到哪儿算安生。”李元说得平淡而直白,就像是在谈论不相干的人。“既然他们费尽心机让咱们看到了沙漠,没道理不去瞅一瞅。” 的确。而且279这趟来,打着的就是东撒哈拉沙漠考察团的旗号。他们是怎么在看到全知神庙实景剧场之前就知道目的地的呢? 昨天发生了一堆事儿,可是把我给折腾的够呛。这吃饱喝足困意又上来了,我吨吨吨了不少咖啡嚼了不少茶叶子才勉强睁得开眼。李元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我嫉妒地看了他一眼。 李元挑了挑眉:“这大概是转化的另一个作用了。” 我来了兴趣:“哦?这转化还有什么别的体现么?” 阿天提过一个观点:不管这个磁场的转化是什么原理,总得有个目的。 毕竟费尽心思转化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就是为了每个月折磨他一次吧?那完全可以让他当个女的。 这么想着,我朝李元瞄去。 他“啧”了一声。“你那眼神啥意思?这磁场也不能让我变成绿巨人,撑死了就是新陈代谢会相对慢一些。” 我精神头有了,但是脑子还不转:“那你还有什么生理需求么?” 李元被我问得眉头又是一跳。 我补充:“就是吃喝拉撒睡,你都和平常人一样么?” 李元无奈地眯了眯眼:“你说的那叫辟谷,估计我得去修仙才能做到。这转化没那么神,撑死了是让我更扛造罢了。” 我哦了一声。 “但是磁场有它的规则。那些石头的磁场不是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和自然规律不那么相同。” “什么意思?” 不是这个世间,难不成是阴间的东西? 我看着李元那张格外年轻的脸,想起李铮看不出岁月的脸和那双看过太多的眼睛。心里隐约有个猜想。 “被转化有点儿像保持最佳状态。所以我不太容易疲劳,也不怎么会变老,甚至不会留下痕迹。”说完,李元问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骑车带我么?” 我点点头。 那会儿我刚学会骑自行车,逞能非要让李元坐在后座上带着他出去。结果就是我磕掉了一颗牙,也给他脑门上豁了个口子。当时摔了以后,李元满脸血,还边流眼泪边安慰我说没事儿。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总之我就咧着血盆大口哭了。 现在听李元再提这事儿,我多少有些尴尬。 李元倒是没借题发挥。他只是把额前的头发拨开,微低着头凑过来。 我看着他连抬头纹都没有的脑门。那里皮肤光洁,莫说是伤疤了,连个痘印都看不见。 当初李元那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险些被我磕毁了容,我妈差点儿没打死我。现在想来这顿打我怕是白挨了。 李元重新靠了回去,在我目光复杂的注视下说:“不光是这里。后来我受过几次伤,无一例外,都是没留下任何痕迹。等我长大了,才发现不仅是伤疤,连岁月都不肯给我留下纪念。” “所以你的身体是不会受伤么?”我问。 “受不受伤是一回事儿。但是无论受什么伤,最后也都会恢复的。”李元耸了耸肩,“这身体的主权就不是我。”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当初缺了颗牙的地方。 那颗在自行车事故里磕掉的牙在后来换牙的时候重新长出来了。李元的身上又不会留疤。十八年前的一切都没留下任何痕迹。 其实本来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我们见没见过也没什么所谓。可是现在,我们又在埃及殊途同归了。 至于李元轻描淡写的‘受过几次伤’。我知道那绝对不会像他说的那么轻巧,可我也是不忍去窥探的。 李元过去受的苦难和走过的岁月可能在他的身体上一丁点儿痕迹也没留下,但那也不可抗力地改变了他。 “难怪你皮肤这么好,原来是天生丽质。”我语气酸溜溜的。 李元哈哈笑了起来。“这大概就算是租金嘛,总不能白帮着别人养着这身体不是。” 我笑不出来,只能生硬地转换话题:“不过我看哈桑兄妹俩好像不像是没被生活影响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接触到的磁场。” 李元深以为然。 “所以...”我刚开了个头,李元就接着说:“所以我觉得咱们应该去见一见哈桑。作为‘古埃及祭司’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 我想说的其实是这磁场也不知道是想让李元他们干嘛,贸然跟着所谓的‘神谕’走可能会出危险。虽然话题被带跑了,但是我也觉得去找那些埃及人问清楚是个好主意。 我联系不上哈桑,但阿里的联系方式还是有的。 本来我不想再和他打交道了,他给我发的道歉加解释信息我也没回。 李元看出我的不情愿,善解人意地说:“你要是不愿意搭理他们就算了,当初去了沙漠里的又不止是他们。” 这边儿我已经把信息发出去了。“没事儿。既然知道这边儿有线索,何必不用呢。” 阿里回的倒是快,说他和哈桑正好也在市里,和我们约了一个小时以后见。 正巧老张的微信也发了过来。他和阿天回去也睡不着,熬到了天亮找我吃饭没找着,问我跑哪儿去了。 我也没瞒他们,就说正和李元吃完饭,过会儿要去见一见阿里他们。 老张立刻就炸了,一堆惊叹号替他兴师问罪。阿天只发了两个字:“地址。”我顺从地发给了她。阿天说她和老张马上过去,让我抓紧去汇合,她还有话和我们说。 我无奈地盯着手机。本来不想给他们添堵的,可是要不让他俩来,指不定又得担心。而且他们要是真想来,直接找阿里就行了。 “咱们现在过去吧,我朋友他们也来。” 李元没什么意见,我俩一路往约定的地方走。 马车随着吆喝声经过,把一块小石子崩到了我们面前。我下意识就踢了踢。李元笑了一下,我看他一眼。 李元感叹:“你这两个朋友很够意思嘛。” 我扬起眉毛:“可不,总比连真正名字都不知道的强。” 我看着面前这个人,终究还是问出了在意了许久的问题。 “你到底是李元,还是尹月臣?” 他笑了。 阳光宽容地洒下来。 第四十一章 命运的河 我们到的时候老张和阿天已经在店里虎视眈眈了。 阿天先是瞪我一眼,接着站起来朝李元一伸手:“祁天。” 李元也从善如流地握手。“李元。” “久仰大名。”阿天说。 李元稳重地一点头:“王煜也经常和我说起你们。” “你们才认识几天啊,还经常说起。”老张嘀咕了一句。 阿天也不废话,直入主题。 “王煜跟我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我们对磁场也查过一些资料。现在我有些问题想和你请教一下。” “请教谈不上。要是我知道的话,自然知无不言。”李元诚恳地说。 “王煜身上的磁场可以忽略不计,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你不一样。你对磁场的了解都有多少?” 阿天这问题问的大,李元却回得详尽。 “磁场基本上就和我如影随形。可这感觉就像是我们每天用着五脏六腑,但是也不是谁都能说明白其中的道理不是。” “别人说不明白,你总不会说不明白吧。”阿天并不吃这一套。 “这可是抬举我了。不过我的确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的身体被改变,而不去问个究竟的。” 李元倒是坦然地接受了阿天的说法。他告诉我们:“这么说吧,这个磁场像是在塑造我一样。那感觉有点类似机械学习。每次转化或者遇到特定场景的时候都会喂给我一些消息,让我为了不知道什么任务准备好。而在多柱大厅和全知神庙里展现出来的信息,应该就是让我成为某个东西的教程的一部分。” 李元一贯轻巧地把匪夷所思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些是我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儿。除此以外我真正参与过的磁场相关的事情就只有四川和南极的项目。但是四川那个我不能说。因为我接触的更多是私人问题,其实和磁场相关性不大。279掌握的消息会更有帮助一些。” 我们没有追问四川的事情。毕竟从阿天查到的资料和李爷爷告诉我的事情里,我们都知道李元是在四川失去的父母。尹家那个怪病的根源也很可能就在四川。加上那次行动应该是279主导的,既然能通过孟维清等人得知情报,就没必要非得揭李元的伤疤了。哪怕他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在意的样子。 “那南极呢?你们在南极是什么情况?”我问。 李元把事情大概说了。其实事情的始末我们大概已经从老张和alex那儿拼凑出来了,和他说的大致能对得上。 老张这时候提出一个问题:“所以福尔摩斯教授他们去南极的时候,是出于科学研究吗?” 李元说:“至少我们是这么听说的。” “那事实呢?”阿天追问。 李元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在说何必明知故问。 “那好,先不说他们。你又是为什么去南极?作为尹月臣,你自然是知道磁场和转化的事情,而在那之前你又和279合作过。那你去南极的是不是一开始就是奔着磁场去的?” 这回李元坦然地回答阿天说是。 “你们是去做什么的?拿到那块有辐射的石头了么?” “南极的那块石头我们根本没指望可以拿得到,毕竟咱们国家在南极的根基不是很深入。所以只是去探探情况。不过还是错误的估计了形势,没想到南极的情况会这么复杂。”说到这儿,李元顿了顿:“至于南极的那块石头,无论在谁手上,现在都在这里。” “这么说来,石头的所有权其实无所谓,只要它们都在需要它们在的地方就好了。是这个意思么?”老张问。 李元点点头。 “那天瑞亚也跟我说过,没有一个队伍能独自进到沙漠。”我恍然大悟,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么。 听我提起瑞亚,李元笑着看了我一眼。 “这倒是真的。现在所知道的几块石头分别掌握在不同人的手里。这也是为什么克里斯还在摩根的队伍里。其实哪怕他一开始用【永恒之眼】给自己换来了同行的机会,以那些人的行事风格,事后翻脸不认人也是很正常的。摩根现在还带着他,是因为他手上还有一块矿石。那块不知道被他放在谁身上的矿石两个队伍都想要,所以互相制衡,让克里斯在这之中求得平衡。” 这个亚诺还真是好手段。全世界顶尖势力都在争夺的几块石头,他一个人就拿到了两个。还不怕死地在两拨势力中间游走。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可是他图的是什么呢?难不成他也被转化了?”我不解。 李元耸了耸肩。“虽然我从南极那会儿就认识了克里斯,但我并不清楚他的背景。不过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现在和我们是没有冲突的。就凭这点,279也要把他争取过来。” “那就先别管他了。”老张盯着李元,“你们在南极的时候,磁场造成的不应反应很严重是么?我听福尔摩斯教授说,在当时在场的人里,最后只有六十一个活着离开了南极。” “现在还活着的人只有四十七个,其中大部分再也没办法离开病床了。福尔摩斯教授至今都要在家卧床接受治疗。” 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局面。见我们一脸震惊,李元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这就是意外状况了。在四川的那块石头辐射并不这么强,所以我们也算轻敌了。” 老张愤愤地说:“这哪儿是轻敌啊!不弄清楚了就让人过去,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分别。” 李元颇感意外地看了老张一眼:“其实这也不能怪279。当时每个国家都在往南极派人,如果我们不去只会被别人抢了先机。毕竟是和不同势力的博弈,至少要做到知己知彼。不过也因为考虑到咱们在那边的资源不成熟,所以当时去的人只有我。” 我们都惊呆了。李元是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还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呢?我又想起来他轻描淡写地说起过自己无论受什么伤都不会留下伤疤的事。难不成他真的受过很重的伤么? 还是阿天打破了沉默。她问我和老张:“你们一起去拍卖会的时候,有感觉到什么不适么?” 我俩互相看了看,都摇摇头。除了一开始我和亚诺离得近了,有点儿头晕以外,没什么别的感觉。 “这就是问题了。如果磁场选择的人或者能做到的事情是一样的,那为什么南极的辐射会致死,而【永恒之眼】却没事儿?这俩不都是能散发辐射的矿石么。而且咱们现在只知道埃及、南极、阿富汗和中国有这种能产生磁场的矿石,可那些矿石能做到的事情和所在环境都知之甚少。” 听阿天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不对劲。我一直就只顾了看表现出来的,竟然忽略了这些很重要的问题。到底中国、阿富汗和南极的石头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有的会伤人,有的不会?它们真的是同样的石头么? “这就只能找机会再问问279他们了。”阿天说,然后她问李元:“四川的那块石头是不是还在他们手上?”得到了肯定答案。 老张补充了一点:“既然他们把石头带在身上,现在也没辐射出啥毛病来。看来四川的这块石头也和南极那块有些出入。”他想了想,又说:“不知道埃及的这块石头是怎么个情况。” “要想知道埃及的情况也不是没办法。”李元说。我们都看他。他继续说:“我听说布莱克爵士的叔叔进去过那个沙漠,不如找机会去问问他。还有哈桑等人。从昨天展现出来的那些看,他们明显也知道些什么。” “那瑞亚呢?”阿天问,“她是不是也在你们队伍里?拍卖【永恒之眼】的时候她也在场,并且是竞价的人之一。加上她和亚诺的关系不错,说不定她也掌握了一些消息。” 说到这点。因为觉得是李元的家事,我还没告诉阿天和老张关于瑞亚和李元的关系。 李元倒是不避讳:“我小姨什么也不知道。我姥爷已经因为这事儿失去了一个女儿,不可能让瑞亚接触太多。” 老张和阿天被他俩的关系惊了,但李元神色如常继续说:“她跟【永恒之眼】扯上关系也只是知道这东西得弄到手。这个信息还是279给她的。”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儿的。瑞亚的形象和我们原本设想的大boss形成了强烈反差。 老张也很是无语:“我就说瑞亚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幕后黑手。” 说起来都赖老张家里年龄跨度大。我和李元明明年纪比他大,辈分却要平白往下跌。李元倒是完全不在乎,可我总觉得别扭。还好老张没注意到这点。 “既然和磁场的牵扯不大,那瑞亚为什么会在这儿?”我问,“而且她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做啥呢。” 李元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她在忙着东撒哈拉沙漠考察投资团的事儿呗。279这趟来,虽说只是打着这个考察团的旗号,但是要真干成了也能大赚一笔。” 现实远远脱离了我们的想象。瑞亚资本家的身份得到了充足的体现。 “279费尽心机用掩护身份进入埃及,目的就是为了调查这里的磁场对么?”阿天并没有在问任何人,自己接着说下去。“可是埃及也有磁场和辐射这个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我们来这里只是因为王煜在这边考古,而你爷爷告诉她你也会来。而我们在来之前,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磁场的消息,只知道多方势力都在埃及盘桓已久。” 李元点点头。“在这方面你知道的或许比我还要全面。的确,其实谁也不清楚‘埃及磁场’这个消息的源头是哪里。埃及这边的事情持续时间最久,从二战的时候就开始被关注了。只不过这在当时并不是首要的任务。而且由于没在人类活动频繁的地区出现辐射,所以直到本世纪埃及才又被重视起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有人知道西边的沙漠里有东西。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沙漠里有的是什么,甚至有些人认为在那里有法老埋藏的宝藏。当然了,到底沙漠里有的什么,谁也不敢打包票。” “难道在沙漠里的不是另一块有辐射的石头么?”老张问。 “谁知道呢。那些石头也好、磁场也罢,它们的本质是什么谁又能说清楚呢。”李元勾起嘴角,“所以才要去一探究竟啊。” 哪怕说的轻巧,可这件事对李元来说关乎命运。 我虽然有可能也能莫名其妙地点亮古埃及祭坛,但那祭坛对李元鲜血的反应甚至比自诩古埃及祭司的哈桑和莱拉还要强。 要是把磁场造成的影响比作一条大河,我撑死了是倒霉走到这河边儿上被溅了一脸水,但李元可是一直在里头泡着呢。 李元说他曾经东躲xz,可又不得不孤身一人到被他国势力把持的南极,现在又来到这茫茫沙漠。我身边有祁天和张飏两个好朋友,可李元竟是一个人走到了现在。想到这儿,我对他没有坦诚相待的怨气也所剩无几了。 我转过头,给李元送去眼神支持。没想到他竟然惬意地朝我眨了眨左眼。 有些人就欠淹死在命运的河里。 第四十二章 现代化祭司 哈桑等人的到来让李元保住了他那张小白脸。 一起来的还有苏格拉底和阿里。后者一反昨天晚上的态度,满怀歉意。 阿里这一道歉,老张就跳了起来:“等等,你说什么?王煜,你可没告诉我们昨天你还差点儿被血祭了啊。” 阿天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我就说早上你这么急着打发我们走,合着是有事瞒着我们呢。”说着她扫了阿里一眼。 我是绝对不想被阿天用这种眼神看着的,心虚地忙移开了视线。 阿里脸色灰败了一瞬,很快又坦然地看回去。不牵扯到莱拉的时候,他又是那副爱贪小便宜又满不在乎的市井之徒嘴脸了。昨天晚上像疯狗一样的也不知是谁。 哈桑却很是尴尬。他在我们几个之间来回看了看,不知如何开口。苏格拉底可不管这么多,他一屁股坐下来说:“你们找我大哥什么事?” 哈桑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他努力找回了声音,诚恳道:“我是哈桑,昨天多有得罪。”又介绍说:“这是苏格拉底。阿里你们已经见过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对于诅咒的事情也都是知情的。” 阿天瞥了他们一眼。“既然王煜没告诉我们实情,那麻烦几位祭司告知一下,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桑看看另外两人,随后面向我和李元说:“其实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包括从一开始接近你们,也是经人指点。不过那个人从来没有直接联系我们,直到最近。”他边说,边掏出一张纸来。“这是冬至头天晚上送到我家里的。” 我接过来。 那是一张草莎纸,手感也不像是地摊货。无论送这纸的人是谁,都下了功夫的。 费尽心思装神弄鬼。 那古埃及的书写材料上面用流畅的字体写着:“完成太阳神祭祀,神谕便会降临。” 落款是【dr h. white】怀特博士。 待众人都看过一遍,哈桑才讲出了这段事情。 冬至当天古埃及是有庆典的,不过这个传统近几年被重新捡起来只是为了吸引游客。怀特博士让哈桑等人去祭拜太阳神简直像是个笑话。但是由于一些原因哈桑他们不得不信怀特博士,所以还是依言在冬至凌晨去了卡尔纳克神庙。几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点的,结果竟然负责的人二话没说,就让这些打扮相当非主流的人去进行祭祀了。 这么说来冬至那天我和阿天看到的白袍子就是他们了,当时阿里的确也在人群里注视着这些人。原来曾经有这么多蛛丝马迹,然而我竟然像是瞎子一样对这些反常的事情视而不见。真是活该被骗。 “然而不过无论我们怎么问,都没打听到怀特博士的消息。” “既然那人藏头露尾,你们为什么会听从他的指示?”李元问。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有选择的。”哈桑苦笑着说。“而且我们知道他说的一些事情是真的。” 这下我们几个的视线重新集中在了他身上。 “我爷爷六十年前去过那片沙漠,他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但这些是在我出生前的事情,他从不曾和我说起过。本来这些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可是十二年前,我妹妹突然生病了。当时莱拉还是个小孩子,从来没出过村子一步。” 六十年前。我和李元对视一眼。这也是布莱克爵士的叔叔进沙漠的时候。 哈桑重重的喘了口气,继续说:“那个病谁都治不好。我爷爷非常生气,说肯定是有人不听他的话,又去沙漠里了,才把祸事招致到莱拉身上。总之那年很多怪事发生,可是爷爷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我们离开家去开罗上大学,莱拉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但是我们毫无没办法。直到怀特博士指引着我们,完成了祭司的使命。等在帝王谷那个【全知神庙】的祭坛里祭祀以后,莱拉的病情就稳定了下来。” 我们听的一愣一愣的。 那个转化有这么好说话,竟然只要干活就能消灾,而且还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该说不愧是埃及么。 要这么说那尹家的千年困境岂不是......我偷偷瞄了李元一眼。果然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有点儿消极怠工的意思了。毕竟谁也没想到诅咒还能有商有量,尹家人可是硬刚了无数代人。 “那祭司的使命是什么?”我抓紧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也都是怀特博士告诉我的。说来也是很不合适,他说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到希拉孔波利斯的神庙里拿一个金印。” 希拉孔波利斯是古埃及前王朝时期的最为重要的遗址,在长达两千年的时光里孵化出了后来大家所熟知的埃及文明。 哈桑吞吞吐吐,但我们都知道这个“拿”必定不是什么多光彩的拿法。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带着这个金印,怀特博士说直到祭坛认可我了,我妹妹才能得救。” 至于这祭坛是如何认可的,昨天夜里已经见识过了。 我忍不住叹一句关心则乱。其实我们一听到这儿,都意识到了那方金印上面可能有辐射。哈桑后面被祭坛认可,很可能也是因为一直带着金印的原因。 合着哈桑他们对这件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这不是白白送上门另一个转化对象么。 问题是,那个怀特博士为什么要让哈桑被转化呢?难道他知道这背后的图谋不成? 李元要来金印,拿在手里。他把玩了一会儿,朝我点点头。递给我的时候用中文跟我说:“这印果然有问题。” 我一接过来也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哈桑能被转化而没出生命危险,也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金印上的辐射不致命。 哈桑收好了金印,接着说:“其实我们根本不想当什么祭司。可是既然当了,就只能继续下去。所以我们就一直履行祭司的职责。” 我突然很想知道:“那你有没有真的听到什么神谕?或者是可以和神明沟通?” 哈桑惊讶地看着我,像是我刚无端端地抽了他一嘴巴。 “不,我和古埃及的神明离得很远。事实上,在人生的前十八年,我们一直是作为普通人生存的。本来大学毕业还想出去闯荡一番。不过现在看来我是没机会离开埃及了。” 难怪他们现代化程度还挺高。 老张说:“那就怪了。既然你是在现代社会成长的,怎么突然就接受这个命运?而且为什么会言之凿凿地笃信诅咒的事?” 哈桑说:“一开始我也不信,可后来的事情让我不得不信。而且我妹妹的病真的让我走投无路了。” “那你完成了祭司的职责后,莱拉好起来了么?”李元问。 哈桑苦笑着摇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趟这趟浑水。据怀特博士说,只有完成最终的祭祀,我们的命运才能重启。” 所以为了自己抽身,就把我们拖下水么? 我皱眉,在老张和阿天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厌恶。 李元却没流露出任何情绪。不过也是,他本身就自带磁场。就算是埃及人不拽他,他自己也会颠颠儿凑过去。就像是他一路走到了这里。 不过哈桑的说法还存在一个问题。 李元是在美国出生的,而且他表现出转化症状的时候还没回过国,所以国内的磁场不会影响他。那么就是说,李元身上的这个转化,应该是血脉里带的问题,而不是辐射所致。 要是按这个思路来看,突然自己生病了的莱拉更像是李元这种家族遗传的“诅咒”,而哈桑则是后天被金印上的辐射转化的。 为了确认这个猜想,我又问了哈桑和莱拉的年纪。倒是都和外貌很一致,不存在李元这种被时光遗忘的状况。 难不成这磁场真的一碗水不端平么? 可这也不对。 哈桑和莱拉是通过不同方式转化的,他们兄妹两个的血在祭坛上呈现的效果不同。【全知神庙】的祭坛明显更喜欢莱拉的血,就像是荷鲁斯神庙的祭坛更喜欢李元的。而后者的表现形式又更加炫目一些。 那么是因为受辐射的时间长短不同么? 算起来李元的确是受辐射时间最长的人,所以他才达到了驻颜的境界?还是说本身磁场给他们安排的角色就不同? “那转化了的只有你和莱拉么?”这个磁场的转化也没个量化标准,要是有更多的样本量那就好判断一些了。 “转化?”哈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你和莱拉身上发生的转变。”阿里插言。“我知道你的意思,哈桑和莱拉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祁天,一开始我在那个质疑神创论的论坛里说的话不是无的放矢。我的确是我原来一直把莱拉当亲妹妹,所以她生病我也去查过。后来我跟着导师一起去了加州理工,在那里我才有些明白哈桑和莱拉的问题。这根本不是什么祭司的血脉传承,而是能量辐射导致的。而且那能量辐射的源头并不存在于现在的科技中。所以我认为那有可能是史前文明遗留下来的遗产,哈桑他们是继承者之一。” 这个继承者曾经是哈桑的爷爷,现在是他妹妹和他自己。 哈桑自嘲地说:“当得知以后就要作为祭司生活的时候,我们都不太能接受。我们也是年轻人,也问过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背负这种命运。但我们被养大就是为了这个,如果我不去做,那我妹妹也会。所以哪怕再对不住你们,我也还是听了怀特博士的,想找出那些也能点亮祭坛的人,让他们去沙漠里。” 我没法怪哈桑他们。这些人从小就守护着历代的信仰,哪怕那些是他们无法理解的。这本来就不该是他们背负的东西。 可是李元也同样面对着这些。他孤独地走了很久,从没有提过放弃,更没想过让别人去替他背负这个命运。 “那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我问。“这也是怀特博士的意思么?” 阿里摇头:“不。怀特博士只是说他怀疑这件事和几个外来的人有关系。是我觉得如果提前把你弄来,或许可以先得到些消息。” 他在说谎。但是我没有纠缠下去。 那个怀特博士神通广大,不仅能够知道“古老的血脉”,而且对于古埃及的历法很很熟悉,还知道昨晚那六十年一见的天相。这人的来历可见一斑。 可是怀特博士到底是什么人?我第一反应就是布莱克爵士。不过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怎么相信自己就是祭司的后人?”我问。 “因为我们的确符合各种条件,而且我们有世代相传的责任。只不过离古埃及太久太远了,老一辈的人只知道有使命传下来,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哈桑说。“我爷爷其实一直知道这些,但是他不肯告诉我们。直到我为了救莱拉拿到金印,被他发现以后,他才告诉我们: ‘那个诅咒早已在六十年前就开启了’。” 的确。在近几个世纪欧洲人来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有古埃及,更遑论古埃及的传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了。 最开始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还会有祭司的后人。所以哈桑家人不知道自己背负的是什么也算正常。可是既然哈桑的爷爷去过沙漠,那这事情他一定知道不少。 “说到这个,昨天只有你们往祭坛里献祭了。这样一来你们不是就和这件事情锁死了么?”我故意问。 “那个天象是无论如何都会出现的,我们的祭祀只是为了让你们相信而已。”哈桑坦然的说。 昨天夜里,或者说今天凌晨大概两点左右,帝王谷上空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轮圆月。 但是奇怪的是国内和欧美等地都不是满月,甚至波斯湾地区也没见到这个月亮。就好像的确是埃及借来的一样。 阿天还查了各处的报导。欧美的主流媒体三缄其口,还不如英国王室和美国总统和好莱坞明星噱头大。连阿拉伯报纸都没有大肆报道,只是说天象诡异。除了些个人账号说了些阴谋论的话以外,这个诡异的天象就像是被众人无视了一样。 看来各国都心照不宣。 “昨天真的很对不起你们。我们没有办法,如果不那么做,莱拉可能会有危险。因为有那种血的人,不可以进沙漠的。”哈桑说。“进去的话,会被当成祭品的。” “别危言耸听了。”老张眉头皱的死紧,“龙王都不吃童男童女了,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大活人。” 哈桑并没有理会老张的话,自顾自地说:“我答应怀特博士找出来其他拥有古老血脉的人,是为了不让莱拉去。我爷爷去过沙漠,他说去了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我爷爷六十年来一直郁郁寡欢,像是背负着很沉重的事情。我叔叔十几年前没听他的话去了沙漠,就再没能回来。我不想让妹妹去。实在不行,我就以身相替。反正我现在也是祭司了。” 这关于祭品的一席话听起来实在是骇人听闻,简直是在侮辱我们科学的世界观。 “怀特博士为什么非要拥有古老血脉的人进沙漠呢?”李元问。 “是啊,而且为什么你们会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老张没好气地说。 但是哈桑三人只是沉默。 这里面肯定有鬼。 我认定这些埃及人有所隐瞒,但是他们的嘴很严,问不出什么。于是我换了个问题。 “你爷爷当年为什么会进沙漠?是和谁一起去的?那西边的沙漠里都有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去沙漠,他一直不肯说。但是他告诫我们,谁也不许再去沙漠。”能不再纠缠怀特博士的话题,哈桑松了口气。“当年我爷爷在你们工地上给法国人工作,后来那个队伍里的人说要去沙漠里,于是我爷爷就去了。” 我一听,寻思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呢。那天在埃及探索学会里,布莱克教授说六十年前他叔叔跟着法国考古队一起去过沙漠里。但是那次好像没有人回来。 难道哈桑的爷爷也在队伍里,并且还全身而退了? 我和李元对视了一眼。 看样子无论怀特博士是谁,他需要的不是地址,而是真相。关于那个地方有什么的真相。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他们选择了当祭司,选择了这份责任,难道不应该继续履行下去么? “为什么?”哈桑问重复着我的问题。他的眼睛依然清澈。“这种诅咒纠缠了我妹妹十二年,现在这里有个解决办法,我为什么不去做?” 我无言以对。难道要质问他李元凭什么要被你们算计么?这要是我妹妹得了病,一个陌生人的血能够救她的话,那人被抽干了做成木乃伊又如何呢? 但是李元毕竟是我朋友,而莱拉不是我妹妹。 这笔账可以慢慢算。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确定。 我问哈桑:“你们是怎么知道谁的血会有用的?” 哈桑说:“我们不知道,所以想要试试你们每个人的血。” 我顿了顿,是我措辞不严谨。于是换了种问法:“你们怎么知道这血是这么用的?那铭文上说的【以汝血为祭】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哈桑依旧是坦荡地用他温润的琥珀色眸子看着我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他的话,让我们都吃了一惊。“因为六十年前带那些英国人去沙漠里的,就是我爷爷。他带回来了我们家族和古埃及诅咒的秘密。”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这事儿越来越复杂,看来不去见见哈桑的爷爷是不行了。 李元问哈桑:“那你爷爷现在在哪里?” 哈桑拿手指了指天。 我心下一紧,难不成他爷爷已经去世了么。李元也是有点儿意外,我都看到:“不好意思”这个词在他唇边了。可随着哈桑的话,那句抱歉还是滚落回了李元的喉咙里。 哈桑说:“我爷爷住在南边的村子里,要去的话得坐船。” 我在心里暗骂。你爷爷健在你不早说,瞎比划什么。但是的确埃及人有把南边比作上边的习惯,我也没法说什么。 李元问:“那么可以见一下你的爷爷么?我们有问题想问他。” 哈桑警惕地问:“你想知道什么?我已经把知道的告诉你们了。现在各方面也已经找到拥有‘古老血脉’的人,我们没什么可以再帮助你们的了。到时候我们会跟着一起进沙漠,去把事情解决了。” 哈桑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这事情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以的话并不想多介入。 李元说:“我只是想向你爷爷请教一下,作为‘古老的血脉’进到沙漠里会发生什么。又是会被‘谁’当成祭品。” 他直视着那个被套在古埃及祭司壳子里的埃及人:“毕竟我总要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取悦谁。” 第四十三章 穆斯塔法 沿着尼罗河逆流而上,水路走了二十多分钟,下了船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就到哈桑的村子了。 这个村子现代化程度不太高,很好地保持了传统风貌。 埃及有好些这种小村子,甚至有不少是为了吸引外国游客故意为之的。许多西方人就喜欢看质朴而和世界脱节的原始村落。 不过哈桑家这里没有啥旅游开发的痕迹,但也看不出藏着古埃及祭司。果然英雄不问出处。 一进村子,就有小孩子在远处观望。他们都认识哈桑。等有胆子大的先凑过来,见哈桑没赶他们,剩下的也跟着围过来。都是来找我和李元这两个异国人要自拍的。 手机在这里不如在城市里普遍,基本上是用某几个人的手机轮流拍照。有个小个子的男孩也想自拍,但是够不到,李元蹲下来和他拍了一张。 我察觉到一道视线。看过去,发现是莱拉。 昨天没看仔细,现在一见果然是个和夜晚一样美丽的女孩子。 莱拉悄悄朝我们这边儿看,眼神躲闪。估计是还在意在帝王谷跟着哈桑他们一起算计我的事儿。我也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就对她笑了笑。 我这笑刚挂出来,就听到哈桑说:“我带lee是来见爷爷的。” 合着刚刚那个笑不是给我的,不好意思也不是为参与绑架我,而是羞涩。 这会儿李元从孩子堆儿里把自己拔了出来。见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愣了一愣。不过李元很快反应过来,转过头冲着莱拉笑着点点头。莱拉也小小地回了个笑容,端的是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个村子没有个统一的建筑风格,各家按照自己的喜好或者财力建房。现在正是大白天,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但也有不少人在村子里闲晃。甚至有中年人想也想和我们合影,这可是让李元吃了一惊。 哈桑引着我们穿过各色房屋,走到一个敦实的砖房跟前。 我没想到哈桑的爷爷会住在这么其貌不然的房子里,这大隐隐于市也隐得很是巧妙了。 进了门先是一间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屋子,穿过去是个养着羊的小院儿。羊现在不在家,院中随处摊着的筐里还晒着点儿草药,闻起来有股混合着香料的农家味道。 李元第一次来这种村子,却没有一丝好奇心,只是带着礼貌的微笑跟着哈桑往里走。我瞥见他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提醒自己这趟我们是来干正事儿的。 哈桑进到后院用阿拉伯语喊了几句,从厨房开着的门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接着走出来一个矮小结实的女人。 哈桑介绍说这是他婶儿,十二年前去沙漠的就是她的丈夫。我和李元用阿拉伯语跟哈桑的婶儿打了招呼。她勉强笑了笑,指着另一边的屋子说了几句。她身边跟着两个小男孩,都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怯生生的,可眼神带着点儿防备的凶。 哈桑带我们往他婶儿指的方向走,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老人坐在地上正在拨香。屋子采光不太好,借着几束光线能看到跳跃着的灰尘和飘忽的烟雾。 “爷爷,远方的客人到了。”哈桑和那老人说完,又向我们介绍:“这是我爷爷穆斯塔法。” 我们站在门边,阳光被阻隔在外。 穆斯塔法穿着颜色黯淡的阿拉伯长袍,老神在在地摆弄他的香,像是没看见有人进来了一样。 如果不是灰尘在细微的光柱下跳动,老者的袍子老者的屋子和老者本人,都像是已经枯萎在这个空间里了。 被这么晾着,李元也不着急。他笑意盈盈地耐心等着,眼神也不乱瞟。 我好奇心比较重,悄悄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好像几十年都没变过,连带着那个老人都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而且屋子里面元素很多,古埃及的圣甲虫摆件和阿拉伯特有的物件儿都有。 没一会儿哈桑脸上不太挂的住了。他开口又叫了一声“爷爷”,重新说了我俩的来意。从哈桑的态度来看他对爷爷很是尊重,但爷孙俩并不亲近。哈桑对他爷爷似是颇有怨言。 穆斯塔法终于抬起眼皮扫了我们一眼。他的眼睛深陷在皱纹里,脸上的沟壑无言地展示着经历的风霜。 这位阿拉伯老人从身后的供桌上拿了什么,低声让我们过去。待走到他跟前,那苍老干瘪的手掌摊开,里面卧着一只蓝色的圣甲虫。 我认出来这是古埃及护身符的样式,是不是古董就不好说了。 我和李元不知这是何意,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动作。 穆斯塔法闷闷地笑了一声。哈桑忙问了他的意思,然后用英语告诉我们:“爷爷让你们把手放在这东西上面。” 哈桑提到这圣甲虫的时候,用的是“东西”这个词,不见对这古埃及圣物有啥尊重。 我俩分别照做了。 和圣甲虫接触的时我像是触碰到了那物体表面的液体,而不是摸到实物。我疑惑地又用指腹按了按那甲虫。但它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好像摸到液体只是我的错觉。 李元轻轻抚上圣甲虫。从他接触到的地方开始,像是水波一样融化了。不过随着李元收回手,波动很快就消失了。 穆斯塔法沉默一阵,把那护身符放回供桌上。我特意看了一眼,他接触到的地方也像是液体一样。 接下来哈桑给他爷爷充当翻译,跟我们问答几句诸如“姓甚名谁来此何故”之类的片儿汤话。 这老爷子是好久没人跟他聊天儿么,怎么还唠起家常了。我不由得有些着急。我们可是来问清楚祭司后人和六十年前那段事的。这279要进沙漠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要是现在不问,进了沙漠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李元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跟穆斯塔法有来有往聊得还挺开心。 我在那儿跟着扯了点儿闲篇以后忍不住了,让哈桑帮我翻译:“昨天晚上我们见到了古埃及神迹,因为工作需要接下来要去东撒哈拉沙漠。听说您曾经去过,想来讨些经验。” 哈桑把我的问题加工以后问给他爷爷。 穆斯塔法从我们进来以后第一次正眼看哈桑。他低声说了什么,眼见哈桑的脸色不对劲了起来。这时候我就恨自己怎么就不好好学阿拉伯语,现在听都听不明白。也不知道哈桑会不会老老实实把他爷爷的原话告诉我们。 “我爷爷问,昨天你们谁接收到了神明的指引?” 穆斯塔法刚刚说了好多话,可哈桑只翻译了这一句。我悄悄问他:“你爷爷还说啥了?” 哈桑脸一红:“说我不听劝,让人利用了。” 我讪笑了两声,没再言语。 李元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神明的指引,但是我感觉有些画面浮现出来。还有一些听不懂的话。” 这可和他跟我说的不一样啊。李元语气听着诚恳,没想到张口就胡来。我怕会被穆斯塔法瞧出端倪,于是没对他的瞎话做出反应。 “那你呢?”穆斯塔法问。 这句话我还是听得懂的。 “和当时在场的人一样,我只觉得像是看了一场5d电影。”多说多错,于是我就高度提炼了一下儿。 哈桑给他爷爷翻译了,估计还解释了一下儿5d电影是什么。 穆斯塔法看了我一眼,像是看出来我没说实话。虽然被他看的心虚,我还是撑住了一个笑容。 “刚刚你们摸到这个护身符,都有反应。所以昨天夜里应该也接收到了神明的信息。”哈桑转述了他爷爷的话。“尤其是那个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唤醒这护身符的人。” 哈桑颇为惊异,像是没料到李元竟然倒霉至此。我甚至觉得他暗暗松了口气。 李元不置可否:“我一直能感受到一些东西,不过昨天夜里那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据说这种情况每六十年就有一次,上一个六十年,您也经历过。” 穆斯塔法点点头。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是让哈桑去给我们烧水泡茶。 哈桑一头雾水地去了,我也被这操作整得有些懵。合着我俩到了这么半天,都说到这儿了才给客人看茶? 穆斯塔法闭目养神。 片刻后李元开口:“您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洗耳恭听。” 我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人家不一定能明白英语,就听见穆斯塔法说:“果然是个聪明的。” 老人慢悠悠睁开眼。那双眼睛虽然浑浊,但是属于阿拉伯的智慧在这个昏暗的地方还是闪耀着。 穆斯塔法说的是英语。口音重而且缓慢,似是好久没用过这种语言一样。 我们安静地等他说完。 “你们来这里怕是想问六十年前发生过什么,这次又会如何。” 李元点点头。“如果您可以告诉我们的话,感激不尽。” “不用道谢,我不是为了你们。”穆斯塔法并不看我们。“没有人应该去那片沙漠,但是阻止不了有人想去。有人是蠢,有人是贪婪。你们是哪一种?” 李元说:“我得去。” 穆斯塔法这才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我只好说:“额...我去的原因更多是工作需要。” 穆斯塔法直接把视线移开了。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坚持问到:“不过请问去那片沙漠里能得到什么呢?既然有人因为贪婪的话。” “我当时去,是为了钱。但是那里有比钱更吸引人的东西。只要你知道自己想找的是什么。” 我看了看李元。他感受到我的目光,朝我笑了笑。但他明明对上了我的视线,却像是注视着虚空。 “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去呢?”穆斯塔法对我不感兴趣,继续问李元。 “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我也不想带出来什么。可以的话,或许把遗传病还回去。” 李元坦然的说。 “看来你对‘它’还有些了解。”穆斯塔法满意地点点头,“要是六十年前我就知道的话,绝对不会跟着去那个沙漠。” 哈桑一直没回来。 “那您当年是为什么去呢?”李元问。 “我说了,是为了钱。”穆斯塔法说。 但李元的目光寸步不让。 老者于是说:“当时我给考古队干活儿,帮着他们挖古埃及的东西。那些东西我们不在乎,有钱挣就行。我没加入过军队,也不懂考古历史。我觉得拿一些死人的东西换一家子人的生活,那是天大的好事。我有家人,不想困死在这里。但是没多久法国人要走了。临走的时候有人找到我,让我带他们进沙漠。” 穆斯塔法陷入回忆。 “那是个有钱的英国老爷,他说看我堪当重用。因为我会英语,机灵,也熟悉这里。他问我能不能带他去沙漠里看看,那里有图特摩斯三世戍边的遗址。 当时我哪里知道图特摩斯三世是谁啊,我也不在乎。我以为当时人家选我是因为我‘会英语,机灵,熟悉埃及’。其实是因为我哼过一首歌谣。” 穆斯塔法用他沙哑又沉重的声音哼唱: “去沙漠里,为神明找赛特之骨。 归还借了六十年的月圆,那是我们的宿命。” 穆斯塔法继续讲述: “那会我才十七岁,我想换个生活。老爷说可以带我离开,还给我家人好生活。 我回去和家里人说了,他们不让我去。说我们祖辈代代相传,那片沙漠被诅咒了。任何妄图踏足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我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什么诅咒啊,要是众神真的存在,会让祂们的子民消失殆尽么。 那时候我没发现,我自己的存在就证明古埃及的那些不是空穴来风。 总之我带那些‘远方来的人’进了沙漠。” 穆斯塔法又拨了拨香,却不继续往下讲。 我想知道他们进到沙漠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我差点儿忍不住要催促时,穆斯塔法终于又开了口。 “我们先是走到了一座被埋葬的神庙。然后根据法国考古学家们的说法,我带着他们往沙漠深处走去。他们到了要找的地方。我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因为他们不让我跟着,只让我在原地等着。后来我回来了,那些人没有。我怕极了,也恨极了。当时只觉得自己把那么好的英国老爷给害死了。我开始相信家人说的诅咒了。我不能让别人再去那里,于是回来把工地上的记毁掉了。” 原来荷鲁斯神庙里的铭文是穆斯塔法抹去的。 穆斯塔法缓了口气,平复完心情这才接着说:“可是那个地方一直停留在我记忆里,我也还留着那个老爷给我的地图。后来被我的二儿子偷走了,重蹈覆辙。 那之后我想明白了,当时英国老爷是在利用我。他最后付出了代价,可我的代价还没有付完。” 代价? “等我从沙漠回来后,第一个满月时大病一场,差点死了。此后我再也见不得满月。” “那在这之前呢?您家里的人有类似的症状么?”李元的语气虽然还是四平八稳,可是对他而言已经算是急切了。 “是惩罚。”穆斯塔法纠正他。“我们这些人,哪里有那么多毛病。是因为我带着外人进了被诅咒的沙漠,神明施加给我了惩罚。而且祂还惩罚了我的孩子。” “那惩罚是什么样的?”李元追问。 “你不知道么?”穆斯塔法又笑了。 这是个残忍的笑容。像是在凌迟自己,把自己架在审判柱上。 “在满月时,要经受能淬炼出最深刻痛苦的地狱之火【le feu de l''enfer】。” 第四十四章 古埃及的诅咒 最后那地狱之火穆斯塔法用的是法语。 这么一想也对。我们工地以前可不就是法国人在发掘么。法国人霸占埃及学多年,就如同德国人霸占希腊一样。怪不得穆斯塔法的英语有些怪,听起来倒像是法语的语序。 不过穆斯塔法真的是语言天才。当时在工地上能自己学了法语和英语,他果然不简单。哪怕不是为了他的‘古老血脉’,这样的人也值得一用。 哈桑能在我们工地玩儿这么久的无间道,怕也是得了他爷爷的真传了。 可这样说也不对。如果穆斯塔法不想让人再进沙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呢?他大可以装傻,或者压根儿不让哈桑带我们过来。 而且关于那个歌谣,我还有些疑问:“为什么你们会知道这些?那个歌谣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 在公元前三世纪亚历山大大帝已经征服了埃及,在往后的几百年里,埃及又作为古罗马的行政省被各种盘剥;此后又处于基督教的影响下,还发展出了独特的科普特版本。而公元六世纪开始这里就已经是阿拉伯文化圈了,直到现在。 那么作为二十世纪的阿拉伯人,穆斯塔法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两千多年前的古埃及诅咒呢? 穆斯塔法有他的说辞:“那个老爷也问过我,歌谣里唱的是什么,我从哪儿学来的。其实我也不清楚歌谣的意思,只知道这是家里的老人唱的。当时没能回答老爷的问题我很懊恼,但是他没深究反而安慰我。我一门心思想回报他的知遇之恩。于是我对家人刨根问底,想知道歌谣里唱的是什么意思,沙漠指的是哪里。 我家人听我问这个,脸色就变了,三缄其口。他们还警告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去那片沙漠,因为我们是被驱逐的祭司的后人。” 被驱逐的祭司? 我琢磨着这个说法。 图特摩斯三世是古埃及里很特别的存在,同时是法老和祭司。而且在他之后古埃及掀起了一场宗教革命,是近亲结婚的集大成者埃赫那吞做的。那场政治斗争的两方分别是掌握了世俗权力的法老和拥有神谕解释权的祭司。 可穆斯塔法说的“被驱逐的祭司”又是哪个神明的代言人呢?他们到底是真的听到了神谕,还是只为了私欲而撒了谎? “不过后来你们也知道,那些法国人还是找到了去沙漠的路。”穆斯塔法继续道,“那首歌谣毕竟不是秘密,我还是打听出来一些东西。于是我跟老爷说,虽然我不知道歌谣唱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进去了沙漠,就一定能找到地方。老爷很高兴,说如果我可以带他到歌谣里的沙漠,那他会答谢我。 总之我还是带他们进了沙漠,找到了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我以为那是未来,却把我孩子们的未来搭进去了。” 听穆斯塔法说完,我们如何还不明白那个英国老爷就是布莱克爵士的叔叔了。看样子他早已葬身沙海。 可是这么些年,布莱克爵士都没有再找过穆斯塔法么?瞧他对六十年前的执着,不可能放过跟着自己叔叔进了沙漠的穆斯塔法啊。 “我早就当自己死了。一个死人,谁找得到呢。”穆斯塔法苍老的脸色露出嘲弄的笑容,“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找上我的儿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李元问。 “十二年前。” 我俩对视一眼。 穆斯塔法不等我们问,就把十二年前的事情讲了出来。好像一直在等有人来听一样,或者再也不怕这些事情被人知道。 “一对年轻的夫妇不知道如何找到了我,说是想让我再带一次路,去找赛特之骨。我从来就没见到赛特之骨,当时一切都是老爷安排的。我只是负责在他们找到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后,根据线索在沙漠里带路。 那对夫妇退而求其次要我带他们进沙漠,找到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他们许诺一笔很大很大的钱。再进沙漠我自然是不肯的,上次我为了钱,已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但是我也不怕他们会自己进去。因为去那里的记载已经被我毁了,并且六十年才会有一次月圆。他们这会儿去,只能葬身赛特的怒火中。可是没想到我儿子竟然找到了英国老爷留下来的地图,瞒着我带他们去了沙漠。 最后他们都没回来。我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是找到了终点,还是直接被沙漠吞没了。 我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一定惹怒了众神。一直以来是我儿子承受转化的痛苦,可他没有从沙漠回来。这也是为什么十二年前诅咒转移到了莱拉身上。” 看样子那对夫妻对磁场了解也不少,至少知道需要带“古老血脉”去找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而且十二年前他们放弃穆斯塔法,转而让哈桑的叔叔跟着去,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血脉已经到了他身上? 李元替我问出了这个问题:“六十年前,有用到您的血么?” 穆斯塔法浑浊的眼睛审视着他。“你既然知道,还要去找它们么?” 这便是承认了。 我就说李元他们家这倒霉传统准没好事儿。 李元笑了笑,并不在乎这背后的凶险。“能问您一下最后的献祭是在哪里完成的吗?在沙漠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回来,您又是如何回来的呢?” 穆斯塔法见他摆明了要去,哂笑一声:“我们跟着月光,找到了一座神庙。是赛特神庙。不用问我赛特神庙在哪里,如果你们执意要去,也会找到那里的。要是连赛特神庙都找不到,那倒也安全了。 我在那里献祭,但赛特不让我们往前走。我虽然不是古埃及人,但毕竟有这个血脉的诅咒在,还是有点儿害怕的。可当时穷,而且不甘心,还是继续往沙漠里去。 白人老爷的钱不好赚,也不该赚。” “您还是去了最终的那个神殿是么?” 穆斯塔法点点头。“但是我只祭祀了,并没进去。我还是害怕了。如果你们到了那里就会知道那种感觉。那个神殿里住的不是神明。”老人缓了缓。“然后沙漠惩罚了他们,也降临了祸事给我的孩子。我儿子死了,另一个儿子也留在了沙漠里。现在我的孙辈也卷了进来。 你们和我们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很像。如果它们要你们的血,一定不要给。” 它们?为什么穆斯塔法用了这样一个代词? “可是进沙漠的目的不就是献祭么?这样的话不去不就得了。”我不解。 “‘远方来的人’已经到了。”穆斯塔法的用他苍老的声音说,“既然阻止不了‘远方来的人’,作为祭司就要一起去。不然更可怕的事情会发生。” “是什么事呢?”我不禁问道。 “是不能被言说的祸事。赛特知道答案。”穆斯塔法只肯说到这里。“有的时候钥匙也是锁。” 这秘密传了千百代,到最后都不知道为什么传承了。可他们就继续传递着,等着能明白的人。 或许这次,终于是等到了。 我们一时无话。 这穆斯塔法真的是奇怪。 到底是忌讳还是不忌讳那个沙漠里的神殿呢?为何一边怕一边恨一边又崇敬呢。给我的感觉和我们工地下面那座荷鲁斯神庙一样。一边又隐藏起来,一边又珍而重之地保护好,还在上面建了玛阿特神庙,就为了持续有人来祭祀。 所以破坏了荷鲁斯神庙里关于赛特神庙记载的是穆斯塔法。他不想任何人再去了。他们的使命压根儿不是带人去沙漠,而是阻止人去。可惜六十年前他没做到,十二年前他儿子没做到,现在,他孙子又不得不跟着去。穆斯塔法明显是想保护哈桑他们,才把这些告诉我们。 可是我又觉得他不负责任。如果不是哈桑现在被怀特博士算计,不得不重蹈覆辙的话,那穆斯塔法是不是准备把这个可能会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秘密一直沉默下去? 我虽然不喜欢他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可他到底不过是想保全家人的可怜人罢了。也不好指责他自私。 这儿倒是有个不自私的。我看了李元一眼。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 穆斯塔法把这事儿告诉我们而不是哈桑,肯定不会是为了帮我们。李元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不过看现在这情况,为了达到目的,他会考虑一切可能。 “你俩看着年轻,还没有孩子吧?”半晌,穆斯塔法又说。“有孩子的话要三思。十二年前那对夫妇的孩子肯定很可怜。他们还给我看过照片,真的像洋娃娃似的女孩儿。” 我被他的脑洞惊呆了:“不不不我们只是一起来的,没这层关系。” 穆斯塔法不置可否。李元倒是听了他的话以后若有所思。 现在六十年前和十二年前的事情也算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再多怕是也问不出来了。 穆斯塔法在沉默里把那只蓝色的圣甲虫递过来。 我拿在手里,这才看仔细了。果然是个护身符,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古埃及的文字用以辟邪。 哈桑这会儿无声地走了进来。要不是他掀帘子晃动了阳光,我还没意识到他回来了。 “这里太远,我们也太老了。”穆斯塔法用阿拉伯语自顾自开口。“该礼拜了。” 他浑浊而清明的眼睛随着手里上香的动作而微垂着,并不看我们。 点燃了香,穆斯塔法在古埃及的氛围里开始朝着圣城的方向叩首,虔诚地念着古兰经。 我们不好再打扰,只能小声告辞。李元对着穆斯塔法鞠了一躬,哈桑也一起走出门去。 老人没再看我们,认真地礼拜。 也真是个奇人。 穆斯塔法家那不起眼的房子已经看不见了我才想起来一件事。 “卧槽,”我懊恼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李元问。 “刚忘了问穆斯塔法知不知道怀特博士可能是谁了。” “怀特博士是十二年前那些人再进沙漠以后才出现的,问了他很可能也不知道。”李元倒是轻松。他话锋一转:“而且我觉得十二年前曾经来过的那对儿外国人可能是alex的父母。” 我睁大眼睛。 难怪刚刚听穆斯塔法说到那对夫妇的孩子时他反应这么奇怪,可事情要真是如此那就太操蛋了。 这么一来更得找出来怀特博士是谁了。不然总觉得有个知道太多的幕后黑手,心里不踏实。 见我愁眉苦脸的,李元忍俊不禁:“也不至于这么担心。不是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么?” 我拿眼睛盯着他。 李元伸了个懒腰,然后精神十足地说:“走吧,咱们去对岸看看。” 哈桑只送我们到了村子外,另外找了个年轻人送我们去渡口。 哈桑站在这个从古埃及时代就有的村子边,在这片经历了希腊罗马***和西方侵略者的土地。现在遥远的使命又把他们拖回了早已不属于他们的责任里。 我在哈桑身上看到了错乱感。他生长的阿拉伯世界和古埃及的纠缠。李元也对抗着老早之前本与他不相干的轨迹。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太过走运,没必要面对这种避无可避的命运。 第四十五章 一切开始的地方 从穆斯塔法家出来,我和李元一合计,还是得去趟西岸。那里有知道埃及这些过往的人。 好些人沿着尼罗河在拉生意,嘴里招呼着:“帆船帆船!马车马车!” 李元颇感兴趣地问了价格,还假模假式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埃及人仗义地只收了冤大头友情价,带着我们坐着风力帆船去了对岸。 到了西岸我们又打了辆车,到附近的一处庭院饭店。吃过饭后信步溜达着走到一处埃及农家院,瑞亚派来的车等在那里。 司机是个活泼的中年埃及人。一路上放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偶尔还跟着打打节拍。但并不跟我们交谈。 车一路开离了热闹的地方,开过了零零落落的民房。一直到开出好几分钟都不见人烟,这才到了目的地。 临下车时热情而沉默的司机从副驾驶座位下扥出一个刺绣袋子,递到李元手里。 我们这才好歹没有空着手,只是不请自来地站在了埃及探索学会门前。 面前还是同样的镂空雕花铁栅栏门。 门的形状就像是两张里拉琴,琴弦是蜿蜒攀附的葡萄藤,其上栖着乌鸦。有的乌鸦嘴里还衔着一串葡萄。 门把手是金色蛇形。一只蛇口中吐着信子,另一只闭目把头往身子里缩去。 三件套从里面把门拉开,礼数周全地引着我们走进了这座和人类活动划清界限,与法老葬祭庙比邻而居的大宅。 这次我们被请进了三楼那个门上画着狐狸的房间。 这是个套间。 外间比上次跟孟维清他们去的书房要小一些,但是更加空旷。除了墙上一些装饰画以外,就只有老式的木质沙发和几张小茶几摆在窗边。 还是木质百叶窗。不过外层的木窗被放了下来,阳光被拢在了窗边,差不多一室都是暗的。 布莱克爵士拉开里间的门,慢慢走了进来。他像是午睡刚醒,带着些倦意。 三件套递过去一支拐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等在被阳光晒暖的沙发上坐定,端起还隐隐冒着热气的红茶抿了一口后,布莱克爵士才把目光转向我们。 李元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从善如流地说:“爵士您好,很抱歉我们冒昧打扰。我是尹月臣,这位是王煜。此番前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些事情。” “爵士您好。”我也打了个招呼。 布莱克爵士这才微微颔首,说了声:“请坐。” 我们依言坐下。 三件套把李元带过来的礼物拿过去给布莱克爵士。 那是一个薄薄的镂空雕花木头盒子,里面不知放了些什么。布莱克爵士只是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昨天看到月亮了?” 李元没答话。我这才发现布莱克爵士这是在问我,于是连忙点头:“看到了。” “好看么?”他又问。 我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说:“很好看。” 布莱克爵士微微笑了笑,随手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他连刻薄都懒得表现,态度一直是宽厚而温和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怎么听怎么不像那么回事儿。 “上次你和孟先生他们一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了。却是不知这次来,所为何事?” 茶水在白瓷杯子里晃了晃,静了下来。 我看了一眼李元。 其实我俩想知道的事情并不一定相同。 现在布莱克爵士明显是在晾着李元,但也未必是对我另眼相看。要是我问的事情把布莱克爵士惹毛或者被他抓住由头扔出去,那就前功尽弃了。 我踌躇半晌:“承您的情,昨夜我们才能一睹奇观。” 布莱克爵士小幅度点点头。他晒着溜进来的太阳,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要说那月亮也是绝了。可最奇妙的是本来都成了废墟的神庙竟然焕然一新,还能幻化出一幅地图来。”我啧啧称奇。“我本来以为这种地图怎么也和神庙、月亮一样是假的,可没想到竟然有人去过。” 布莱克爵士眯着的眼睛微微掀开了一些,露出点儿感兴趣的神色。 “哦,竟然有人去过?” 我点点头,找李元求证:“是吧?” 李元会心一笑。“是啊。我们刚从他那里回来,这不就来找您了么。” 布莱克爵士这才正眼看了他。 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面笑容,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狐狸对小狐狸。都够骚的。 半晌,布莱克爵士从矮几上把那个薄薄的木盒子拿起来。 我从盒盖镂空的部分勉强能看出来里面装的应该是一幅画或者一张照片。 “你把这个拿给我,是什么意思?”布莱克爵士淡淡的说。 “我姥爷最近年岁大了,经常回忆起过去的人和事。这是他很珍惜的一张合影,里面是当年他和好朋友一起做出一项研究后的留念。”李元的声音里带着向往,“只可惜我一直没能做出些成就来。” 布莱克爵士哂笑:“自怨自艾的话可以留着回家说,你来我这儿总不能是想让我安慰你吧。” “那自然是不会的。”李元正色说:“虽然我姥爷很久没和曾经的朋友聚了,但是一直很挂念他们。托我把照片带给故人的故人。” 布莱克爵士审视地看着李元。李元坦然地回看。 “你和瑞亚也是有心了。”布莱克爵士点点头。 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这事儿算是能开始谈了。 “故人。可不就是故人了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像是终于等到有人在过去的门前轻扣,布莱克爵士借机陷入了回忆。 “就像是我上次说的,我叔叔进了沙漠。可不是他想去的。布鲁斯只是好奇心重,并不是会肆意妄为的人。而且你们可能也想到了时间上的出入。布鲁斯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跟着当时在宴会上认识的女人一起来的埃及,那人是法国的考古学家。 当时二战的影响已经波及到了埃及,考古队准备撤退。但临走前发现有人偷偷跑到工地,为的竟然是毁掉地下神庙的铭文。被抓到以后那个人先说只是想来顺手牵羊,后来才承认他为了不让考古队去铭文里记录的地点,所以才要毁去记录的。 那人倒是机灵,在工地工作的时候学会了法语。听到法国人说对壁画里记载的神庙感兴趣,以为他们收拾行李是为了去沙漠。 考古队觉出不对。一开始他们的确是有心去沙漠里探一下图特摩斯三世的建筑不假,但谁也不想在风雨飘摇的时刻给自己找别扭。可是看到这个情况,他们反而更想去沙漠里看看。毕竟对于考古学家而言,发现未知的遗址,而且还是图特摩斯三世倾尽举国之力修建的,那得是多大的吸引力。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知道内幕的人。 但是那个人什么都不肯说,无论是关于地下的那座神庙还是壁画里记载的两座神庙。僵持之下,还是工地上另一个埃及人私底下找到了考古队,说关于这座地下神庙和上面记载的地方他也知道。于是考古队就想让他带着进去。但是当时形势不由人,而且那人也说现在不是进沙漠的时候。于是法国人就先把那神庙回填,留了人守着,剩下的人就撤出了埃及。 这也是后来我看布鲁斯的日记,才知道的。 布鲁斯本来已经回到了原本的生活里,并没想过再和这件事有牵扯。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没提到过埃及。没想到十几年后,那个法国女人说当时的事情还没有完成。现在时机到了,而我叔叔手上又恰好有要紧的东西,希望他能来埃及一起行动。 于是我叔叔刚从美国参会回伦敦,就是你照片里的那次,还没过平安夜就立刻又要启程。我不依不饶,非要和他一起走。 布鲁斯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父亲并不在乎我,要不是爷爷因为家族颜面一直不肯让他的私生子们入族谱,布莱克家早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布鲁斯在爷爷故去后,甚至直接就立我为他的继承人。这样无论后面发生什么,我也能衣食无忧。 于是我跟着唯一的亲人,跨过地中海,从尼罗河逆流而上,在一个清晨到了卢克索。就住在这里。” 布莱克爵士用手指点了点沙发扶手。 “这是布鲁斯从一个德国犹太探险家手里买下的。那人散尽家财来埃及找法老的宝藏,恰好躲过了一场祸事。战争的时候,他在布鲁斯的帮助下去了美国。 其他法国人没住在这里,只有那个女人和我们一起住。法国人就知道坏事。 倒是那个自愿带路的埃及人也在。布鲁斯说那是个可以有作为的年轻人,所以特意带在身边,多教他一些东西。 没跟你们说过,布鲁斯虽然喜欢冒险,但他其实是个物理学家。也会看星星,懂的很多。无数让我受益终生的知识,也都是和他学来的。他把这些也教给了那个埃及的年轻人。就是没想到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后来会害了布鲁斯。 那年冬天很冷,比今年冷很多。等到了那埃及人说的‘时机’,我们已经在沙漠里转了好几天了。当满月出现在天幕的时候,向来喜行不于色的布鲁斯都有些激动。那时候我年纪小,本来对埃及的兴奋和期待已经被路途消磨干净了。但看到布鲁斯这么开心,觉得还好来了这一趟。 后来布鲁斯和考古队员看着月亮,结合铭文找到了第一座地下神庙里记录的神庙-【赛特神庙】。那是一座被沙漠与风暴之神守护在沙漠和风暴里的神庙。 赛特神庙在一个小村子附近,布鲁斯他们去了赛特神庙以后就把我安置在了那个村子里,说后面的路程会很艰苦,让我在村子里等。我不肯,想要跟着布鲁斯一起去。可他就把我哄睡了以后连夜走了。等我醒来,身边就只有一堆不会说英语的埃及人。第二天他的管家阿尔就赶过来了。布鲁斯早就打定主意不带我去最后的地方,所以才会在这里的时候就给阿尔送信,让他过来接我。 阿尔要带我回这里,我不肯,一定要在原地等他。我们就在那村子里等了好久。后来只有村民给我送了个手帕,里面包着布鲁斯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这么说,把布鲁斯的遗物带回来的埃及人应该就是穆斯塔法了。他毛遂自荐混在考古队里,还被布鲁斯带在身边指导。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是被英法的人从工地上挑来带路的。 我没法儿分辨哪个才是真相,到底是穆斯塔法利用了老布莱克还是反之。但是结局是一样的。 穆斯塔法混进了考古队,最后用了些手段让那些人没能回来。 但是既然穆斯塔法做到了祭司的职责,为什么又会受到惩罚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是这些统统都是谎言? 第四十六章 b for black 布莱克的黑 布莱克爵士在洁白的餐巾上擦了擦干净的手指,从胸前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被手绢包裹着的物件。他努力稳住有些颤抖的手,慢慢掀开那层丝绸,露出来里面一块精致的怀表。 这怀表外层的金属颇有些年岁,但并没有锈迹,不难看出每任主人都对它珍惜有加。 布莱克爵士轻柔而珍重地摩挲着怀表,像是在抚摸关于亲人的回忆。 “这是那个埃及人带出来的。他留下话,说对不起我叔叔。那些人都葬身沙漠深处的神殿了,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回来。 那个可耻的埃及人说这是布鲁斯留给我的,所以他把它带了回来,交到了我手上。他还说这个怀表能带我找到古埃及的宝藏。” 老人笑了。 “布鲁斯没回来,我要古埃及的宝藏干什么呢?” 布莱克爵士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块怀表。 “那时候我年纪小,布鲁斯的失踪使得布莱克家有了些变故,所以我不得不回去。等我长大以后再回到埃及,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见了。阿尔也不知道多少,只是给了我一本布鲁斯的笔记。那是我们一起从埃及回伦敦后不久,有人寄给他的。 我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寻找布鲁斯。至于苟且偷生的埃及人,我掘地三尺都要把那只臭虫挖出来。他藏得深,那就把这片土地挖个底儿朝天。除非他躲去了地狱,不然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烈火焚身。” 说起他叔叔,布莱克爵士气场变了,不再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像是浑身逆鳞都被触到了一般。他对他叔叔的执念都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 这么看来,穆斯塔法不可能没被他发现啊。 果然。 布莱克爵士继续说: “后来我找到他了。但我已不再是被恨意冲昏头脑的小孩子,直接弄死他太过便宜。既然他是‘古埃及祭司’的后裔,那么没有什么比毁掉他们守护的东西更能报复的了。毕竟他就是为了这个,害死布鲁斯的。 从布鲁斯的笔记里,我知道需要等待时机。于是我在那个埃及人身边安排了人手,一直盯着他。不能让他轻易死了,我还要他偿还当年的罪过。” 卧槽,这是什么莎士比亚大戏啊。我震惊之下对表情疏于管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布莱克爵士看了我一眼。 “你也不用这么看我。虽然我要他一辈子都在悔恨里度过,但他家后人被诅咒的事不是我的干的。 是的,我当然知道他家人有古埃及祭司的血脉,可以打开通往图特摩斯三世修建的神殿。我这几十年,为了找回布鲁斯,总是做了些功课的。 我还知道,除了这些埃及人,还有别人拥有可以驱使古埃及神明的血液。” 说着,布莱克爵士把目光转向李元。 “我也知道他们是谁,和这血脉的用法。” 我也忍不住看向李元。 李元神色不动,看向布莱克爵士的眼睛里只带着些求知欲。要不是他身子微微前倾,放在腿上的双手也不可控制地颤抖着,真的就只像是在好奇一般。 既然李元要装,那就给他这个机会。 我重新看向布莱克爵士。“您是说有人可以‘驱使’古埃及神明么?” 布莱克爵士一直在摩挲着那块怀表,兴致缺缺地点了下头。 我颇受困扰地啧了一声,皱紧眉头:“可是这不对啊,不应该是古埃及神明驱使人们么?难道我考了个假古?” 布莱克爵士抬眼瞥了我一下。他终于把注意力转到了我们身上,却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十二年前,这个宅子原主人的后代找到我,说他们能找到神庙。” 布莱克爵士只说他想说的,我们唯有听着,没有什么提问的余地。 原来那个德裔犹太探险家一开始来埃及也是因为想求证一些流传下来的‘预言’。至于“预言”的来处,布莱克爵士说279的人都门儿清。李元看起来确实也不像是不知情。 “那对犹太夫妻还告诉我,要是有机遇的话,说不定我叔叔还活着。” 布莱克爵士一直在抚摸怀表的手停了下来。他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家族戒指,形状看上去像是一朵尖锐的花。 “我以为自己活着只是为了报复,是仇恨让我继续苟延残喘在这像我姓氏一样肮脏和阴冷的世间。可哪怕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愿意相信布鲁斯已经不在了。听那对夫妻这么说,我像是从噩梦里走出来了一样。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已经找了布鲁斯四十多年,我自己都老了。就算布鲁斯还活着,他还能等我多久呢?我意识到哪怕把那该死的埃及人挫骨扬灰,布鲁斯也回不来。如果布鲁斯能够回来,我愿意原谅一切。 所以当那对夫妻说,只要找到图特摩斯三世埋在的神庙,他们就能破解诅咒,找回布鲁斯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跟他们合作了。十二年前因为时机不对,没有六十年一次的月圆指路,我们需要地图才能到达目的地。 那地图还在当年骗布鲁斯进沙漠的埃及人手里。于是那对夫妻去找了他。那埃及人倒是装模作样地拒绝了,可是他儿子受不了诅咒之苦,偷来了地图和跟我们一起进了沙漠。” 布莱克爵士本以为什么天相和时机都是噱头。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他又做了万全的准备,怎么可能几十年前法国考古队进得沙漠,他们反而进不得呢? 没想到真的就是这么邪门。 布莱克爵士等人明明找到了赛特神庙,又找到了他叔叔最后去的神殿所在之处,可偏偏那神殿就是不出现。 后来那对犹太夫妻中的妻子,也就是当年那个犹太探险家的后裔,拿出来了一块血珀。她把血珀搁在沙漠里,用自己的血把它浸满。说来也奇怪,那血珀明明没多大,却一直在吸收她的血,没有一滴落在沙漠里。 随着犹太女子的血流进血珀里,那琥珀由红竟然渐渐转为金色。偷来地图的埃及人见到这一幕吓得直接跑了。布莱克爵士他们谁也没精力去抓他回来。 布莱克爵士自认也知道【矿石】的作用,但那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可接下来无论那犹太女人喂多少血下去,那琥珀也只是保持了金珀的样子,再没动静了。 当丈夫的不忍她继续折磨自己,想要制止。但是她却继续一意孤行。 布莱克爵士见状,知道他们一定会失败,于是准备和男子一起把犹太女人救下来。布莱克爵士不是被这对夫妻感动了。他想着,要是再等十二年说不定真的可以找到那座吞噬他叔叔的神殿。这二人也可以再留十二年。 于是布莱克爵士和那个丈夫对视一眼,准备打晕已经因为失血而摇摇欲坠的女子。就在这时,那个本来被诡异情景骇得跑掉的埃及人又跑了回来。他神志不清地要争夺血珀,那女人不肯放手。 二人纠缠间沙漠里忽然起了一阵狂风,然后地面开始震动。 最后布莱克爵士见到的就是那丈夫扑向妻子,他们二人和那个埃及人一起被沙漠吞了下去。 等布莱克醒来后已经是白天了。周围除了散落一地的装备和不远处的骆驼再无人烟。他们带来的人都留在了赛特神庙所在的村子里。 布莱克爵士的腿在昨天风暴里被不知什么砸折了。他在周围找了一圈,却没有任何痕迹。好像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臆想的。布莱克爵士挣扎着爬上了骆驼,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沙漠里的贝都因人,不然这条命也就留在那儿了。 等布莱克爵士回到卢克索,又派人进撒哈拉沙漠寻找,甚至连军方的资源都用上了,可还是一无所获。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这不是我们的常理可以左右的事情。只有耐心等待它们规定的时机,在它们的游戏里,收拾它们。” 布莱克爵士语气平静,眼睛里闪烁着坚定。 “那您知道‘它们’是谁么?”李元问。“那些石头又是什么来头呢?为什么作为外国人也可以驱使‘古埃及神明’?” “你的问题太多了。要是现在什么都告诉你了,这个游戏就不公平了。”布莱克爵士扫了李元一眼。 李元露出一个的笑容来:“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呢?既然对方主导了这场游戏,那它们无论如何都占了先机。我们总得至少知道游戏规则和局中的玩家才行。” 接着他意有所指道:“这游戏的奖励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过去的玩家。”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布莱克爵士也笑了。他带着喜爱叹了口气:“虽然更多的我也不能再说,不然万一你们甩手不玩了那我可就得不偿失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赢了,你不一定能得到什么;输了,代价可能不是某个人能承担的。” “既然如此您更得帮帮我们了。”我厚着脸皮说,“您瞧呀,我们这又没知识又没筹码的,别说输赢了,万一人家不跟我们玩儿可怎么办。” 布莱克爵士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还想去和‘它们’硬碰硬。真是后生可畏。”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 布莱克爵士虽然带着点儿英国老人那种拿腔拿调的语气,又有些和阿拉伯人周旋出来的鸡贼劲儿。明明是有求于我们,却还非要端着架子。 李元正要说什么,被布莱克爵士一挥手止住了。 “我要向它们讨回来我的家人,可以的话还想送它们归西。不过我自己是不能再进那片沙漠了,原因你们不用问,我也不会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了弄死它们,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害你们,毕竟我还得靠你们完成这个夙愿呢。” 布莱克爵士笑的慈眉善目,但我只觉得阴风阵阵。 “这个男孩的血和犹太人的血一样,都是它们想要的。至于为什么你们这些‘远方来的人’和祭司后裔的血有相似的用途,我不好说。但是当你们找到那座六十年一现的神殿的时候,就会知道答案。埃及人说,拥有古老血脉的人不能接近那片沙漠。我能给你的劝告就是,无论谁想要你的血,都不要给它。” 我和李元对视一眼。布莱克爵士还不知道这家伙已经缺心眼地把血献祭给荷鲁斯神庙中的祭坛了。 “你的血怎么用,会是决定这游戏胜负的关键。我并没有真的见到过最后的地方,这也不是我的游戏。我只能把自己的筹码押上,希望能得到想要的报酬。” “等一下!”我打断了布莱克爵士。“您说拥有’古老血脉’的人不能接近沙漠。要是那些人听从规劝,不去沙漠里呢?” 布莱克爵士像是听到了一个拙劣的笑话,露出一个夹杂着嘲讽的笑容。 “拥有古老血脉的人比我更想要,或者说,更需要那个终点。”布莱克爵士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李元。“那些人往往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沙漠里的。而自称为古埃及祭司的人,他们的使命就是阻止古老的血脉抵达被诅咒的沙漠。 六十年前那个犹太人骗了布鲁斯和法国考古队。狡猾的埃及人阻止不了,只能跟着他们,把所有人都留在了沙漠里。” 布莱克爵士注视着我们,确保我和李元的视线也集中在他那里。 “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 这甚至不是一个疑问句。 第四十七章 神秘罗盘 布莱克爵士把那块一直在手里摩挲的怀表珍而重之地递给我们。 我接了过来。 怀表已经被布莱克爵士打开了。表盘周围用钻石雕了各色月相,簇拥着中间的指针。机械齿轮之间严丝合缝地咬合着,妙的是表盘中间还嵌着个指南针。 这指针在微微震颤着,看上去也和一般的指南针有些不同。 我托着手帕,把怀表递向李元。他往我这边凑了凑,也是一皱眉。 我询问地看向布莱克爵士。 “上次我已经把地图交给孟先生了,这次我把布鲁斯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也给你们。这就是我押的筹码了,到时候你们把布鲁斯带回来,这个也要还给我。” 穆斯塔法被他儿子拿走的地图后来到了布莱克爵士手里,在上次我们来的时候给了孟维清的。 我看过那张地图。西边的沙漠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模糊地标注着图特摩斯三世的军营。在现在的官方记录里那个军营是不存在的。 如果六十年前和十二年前真的有人曾经到过那里,那么那处军营就是被谁藏起来了。 布莱克爵士望着我手里的怀表说:“这是可以带你们找到古埃及藏宝之处的罗盘。不过你们在那里会找到什么,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照穆斯塔法的说法,跟着地图,加上满月的指引可以找到赛特神庙。再往后的话.... 我又看向那块“古埃及宝藏指南”。 表盘齿轮边的那个指针果然像是在寻觅着什么似的微微转动着。但是奇怪的是指针两端并没有南北磁极,而且并不指着南边。 吸引我注意力的是这怀表盖子里面放着的一张老照片。 那照片很有些年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被人无数次地凝望过,却不曾舍得触碰。 照片中的人看不清容貌,只能大概分辨出是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小孩子。男子把小孩儿抱在右手臂弯里,左手上拿着一串葡萄在逗弄那孩子。他胸前的口袋里露出来一根链子。 这照片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男子和小男孩的姿势构图就像是古希腊的雕塑。太阳神阿波罗斜靠在葡萄藤上,拿着酿酒的葡萄逗弄怀里抱着的小孩形态的酒神狄奥尼索斯。 太阳神和酒神-晒过太阳的葡萄变成了酒。 不对。不止这些。 我正纠结,李元轻声提醒我:“你看东边那副油画。” 我看过去,随即恍然大悟。 在靠近内室的墙上有一幅画。画里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侧着身在画布上作画,画的就是‘指南针’里的照片。那男子向右偏着头像是在琢磨怎么继续落笔,他左边胸前的口袋里露出来的可不就是这个‘指南针’的链子么。 李元把这‘多功能怀表’翻过来。背面刻着【b.a.ck】。 布莱克爵士抚掌而笑。 “你们两个小朋友懂得不少。布鲁斯是个古希腊迷,连带着我也听了不少神话故事。我小时候觉得他就和太阳神一样,于是他就顺着我的意思把自己的中间名改成了‘阿波罗’。为此他被我爷爷骂了,还被自己的朋友们好一顿耻笑。” 我和李元听到这儿,也都笑了。 这个布鲁斯也真是个肆意妄为的人,肯因为侄子的一句话就改了有家族渊源的中间名。难怪布莱克爵士着了魔似的不肯放弃寻找他。 “现在我把罗盘给了你们,你们要把我的‘阿波罗’带回来。” 虽然感谢布莱克爵士的信任,并且被他对自己叔叔的亲情感动看,但这任务也着实挑战性大了一些。 老布莱克很可能已经死在了六十年前,我们这次去撑死了是能见到他的骸骨。但是我又不忍心把这老人的念头打破。 “我知道他还活着。” 布莱克爵士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充满信心地说。 “布鲁斯一直喜欢谜题和冒险。他只是迷路了,麻烦你们带他回家。” 布莱克爵士带着一丝不自觉的笑,语气里充满怀念。那已经不像是晚辈崇拜长辈了,更像是老人宠溺孩子。 “既然您说还有‘远方来的人’血脉同样有效果,那您叔叔呢?”虽然大煞风景,但我忍不住问道。“您叔叔有血脉的征兆么?或者您家有么?” 布莱克爵士笑着摇摇头。 “卷到这场游戏里,还不是因为布鲁斯好奇。他总是这样,什么有趣,就一猛子扎进去。” 我心说:他的确是有趣了,您俩这大半辈子可都搁进去了。 不过我没有布莱克爵士的势力,也不想不清不楚地就贸然往那个沙漠里钻。 “请问您知道现在到了埃及的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么?” “来找过我的,就只有你们和那些美国人。”布莱克爵士知无不言。“而且现在有能力介入的,怕是也不会太多。” “那卡尔呢?”我其实最想问的就是他。这家伙行事不受控制,也不知道是来干嘛的。不弄清楚了实在是放不下心。 见布莱克爵士神色茫然,我补充道:“昨天的晚宴上,您还和他们聊天来着。就是打扮成记者的那个?” 布莱克爵士想了想,才回忆起我说的是谁。我见他样子不像装的,看样子是真的对卡尔这号人物不太上心。 可是当时那么些想和他套近乎的人里,除了瑞亚,他只对卡尔和布鲁斯态度稍好。甚至连亚诺都没怎么得到关注。 不是卡尔的话,难道是布鲁斯?因为和他叔叔同名么?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布莱克爵士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布鲁斯的名字说了出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布莱克爵士笑了笑:“你也不用在意。我只是想起了故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不自觉地陷进回忆里,有时候都分不清现实与过去了。”他的视线扫过我,又停在李元那里,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我的执念太深,错过了很多。年轻的时候总会觉得认定了,就得做下去。其实还有别的路。” 布莱克爵士这话明显不是说给我的。 我偷瞄了一下李元,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不为所动。 布莱克爵士也不再多言。 “只是现在,我已经来不及回头了。我没有继承人,也没有在乎的事。我的一辈子都在这里了,所以这个游戏,我势在必得。” 有人念头一起,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为他达成目的。大多数人做不到这一点,不过这趟我遇到的都是些能量大的人。 比如面前这位老者。 我现在才真正地把布莱克爵士和阿天资料里那个人重合起来。 面前的老者在这个谜题里走了六十年,坚定不移地贯彻他的执念。这般平生喜乐都系一人身上,哪怕再有多大的能力也无法真正地生活。他就任凭自己在这已被生活遗忘的地方,画地为牢。 “我只能告诉你们,那块矿石是埃及秩序的基础。”布莱克爵士说。 我们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空气,习惯了太阳照常升起,习惯了一切的便利和舒适,习惯了自作自受,也习惯了努力和抱怨。但是在古代传说里,有的世界没有太阳,而有的世界有九个太阳。 这些不同和不符合常理,是我们所不熟悉甚至可能从来没有想过的。 那个借来的月亮照耀的,就是一个没有规律的世界。 古埃及重视秩序。要是太阳不升起来了,尼罗河不泛滥了,神不再庇护这片土地了,那么建立了的一切全部毁于一旦。 人类对黑夜的恐惧让我们也热切地期待黎明。昨天在帝王谷里神庙的复原,可以理解为千年前的法老向我们传递信息,目的就是为了恢复众神维持的秩序。 而在西边沙漠里的石头,是秩序的基础。 “那您知道怀特博士可能是谁么?”我又问。 布莱克爵士说:“最开始让哈桑找金印的不一定是怀特博士。毕竟盯着他们一家子的,可不止有一个人。” 光是布莱克爵士本人就对穆斯塔法少不了操纵,对我们也不知有多少算计。 “如果那个卡尔不是你们或者美国人的人,他背后的势力可能和怀特博士有关。”他补充道。 我一想,确实如此。279那边没什么操作空间,摩根队伍里有个亚诺,变数又太大了些。如果怀特博士想安插人进来的话,卡尔和他那群雇佣兵倒是个好的选择。 布莱克爵士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那个怀表,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个逐客令了。 我们识趣地告辞离去。 背后传来窗子关上的声音,这下儿房间里竟是一丝光亮也没有了。我们前脚刚一走,后脚布莱克爵士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进了黑暗里。 上次在书房见279,那满室的阳光和气派怕也只是为了人前的面子。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不过是这几十年纠葛里的过客。 出去的时候我们路过了画着天鹅的房间。有光从门缝里流出来,想来门后应该是满室的阳光吧。 阿波罗,光明与预言之神。总有些人为了早已离开的神明还虔诚地保留着位置。 “你觉不觉得世界好小?” 李元笑着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六十年前带老布莱克进沙漠的是哈桑的爷爷穆斯塔法,十二年前和布莱克爵士去沙漠的,估计就是alex失踪的父母了。 包括我和李元。经年累月的,在故乡没再重逢过,现在竟然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在埃及相遇了。 我把布莱克爵士交给我们的怀表递给李元。 曾经布莱克爵士以为这指南针能带他去到他叔叔的身边,但是没有。或许十二年前他曾经无限接近了,不过终究是一场空。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没坚持跟我们一起去,从他对老布莱克爵士的执念看,断了条腿按道理来说并不能阻止他。 那块怀表背后写着给我亲爱的小亚蒂 等车的时候我问李元:“栾老爷子真的和老布莱克是朋友么?” 李元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只是当时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那会儿布莱克爵士年纪还小,自然是不知道老布莱克的人际关系了。再加上栾老爷子大隐隐于市,过去很多事情都查不到。所以只是诈他。 “那你给布莱克爵士的照片上到底是谁啊?”我不禁问。 李元嘴角翘了起来。 合着瑞亚拿来的照片里那个亚洲人根本不是栾老爷子,那会儿他也还小呢。再加上照片的分辨率很低,不熟悉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布莱克爵士光顾着看他叔叔了,哪儿顾得上管旁人。于是就被李元忽悠出来这么多事儿。 这一家子真的都坏透了。 不过我后来想,其实布莱克爵士未必不知道李元拿假的故人在忽悠他。只是他也恰好需要一个由头来讲他的故人。 忽地起了风。 经年不散的沙子扑面而来。 身后那座突兀的老宅子就像是口精致的棺材。一层一层,庄重又不由分说地裹着来到这里的人蜷缩在这荒芜的埋神之地。布莱克爵士刚一踏进去时就已经行将就木。 甚至从六十年前,布莱克爵士缠着叔叔一起来到埃及的时候,茫茫黄沙就已经把他埋住了。 而今被困在局中的,却远不止他一人。 第四十八章 指向磁场 太阳赖在了西岸没跟着我们回卢克索市区。 今天像是赶场子似的,溜溜转了一天。结果是带着一肚子问题去,又带着一肚子的问题回来了。 穆斯塔法的话不能全信,布莱克爵士肯定也有所保留。唯一确定的就是,他们都有让我们去沙漠的念头,而且乐于促成这一点。这两个人的故事之间出入太大却又不谋而合,也不知谁说了假话,还是都没实话实说。 我们不坚持在穆斯塔法和布莱克爵士那儿问个明白,是因为问不明白。首先他们也不见得知道所有,而且说也不一定会说实话。毕竟穆斯塔法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让自己儿子去送命了。拿什么要挟这种人呢?毁了他们的职责么? 布莱克爵士虽然没跟我们说,但是他无疑知道血脉的事情和用法。所以其实是有人掌握了这个情报的。 李元盯着布莱克爵士给的“多功能怀表”。 我问他看出什么名堂来没有。他要递给我看看,我摆摆手。于是他收回兜里,说:“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明白的,要是有时间能研究研究这东西就好了。只可惜不出意外的话,咱们明后天估计就得进沙漠去了。” “至于这么着急么?”我不解。 “先不管他们各自隐瞒了什么,但是穆斯塔法和布莱克爵士都说了找到‘图特摩斯三世神殿’的方式是要跟着满月的月光的。既然昨儿晚上就已经有那月亮了,估计279也想尽快去看看吧。” 我一想也是。又问他:“那你觉得布莱克爵士的叔叔还活着么?” 李元想了想:“说不准。目前咱们对磁场能做到的事情和目的都不够了解。不过迄今为止,没有所谓‘古老血脉’的人接触到了磁场,无一生还。假设布莱克爵士说的,他家人包括他叔叔都没有‘转化’,那估计是凶多吉少。但是如果他对它们有用的话,或许还有可能活着吧。” 我点点头。 现在想这些也想不明白,左右都要去沙漠里看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跟布莱克爵士那儿谈事儿时还不觉得,现在一出来我这五脏庙还真有点儿空落落的。看李元那架势是还想趁热打铁,但我这胃可不会见机行事,自顾自的咕噜了一声儿。 李元那耳朵可是比狗耳朵也不差,笑了。“咱们找地儿吃饭去吧。” 我说:“你不想趁着还没去沙漠里,抓紧时间多寻摸寻摸消息?” “嗐,现在是有人摆明了请君入瓮,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元耸耸肩。 我问他:“你是一定要去沙漠里?” 李元笑笑。“布莱克说得对,我们不得不去。我不得不去。” 阿天和老张和我们一起吃的晚饭,我们双方互相交换了一下情报。我和李元去见了穆斯塔法和布莱克爵士,阿天和老张则是留下来盘问阿里和苏格拉底。 阿天说:“中午我跟阿里聊了聊。他说其实当哈桑‘被转化’以后他就怀疑过那个金印。后来找机会验证了,那金印的材质并不是地球上存在的金属。有可能是合成的或者从陨石里提炼的,当时他就跨系用这个做了课题。他的导师对此也非常感兴趣,由于埃及的实验条件不足,就带他去了美国。当时他们没意识到这件事会造成多大影响,甚至阿里的导师因此被扣在了美国至今没回来。还好中途他导师意识到了什么,托关系把那金印从墨西哥迂回地带了出去,也让阿里及时抽身。从那以后阿里更加觉得这件事不单纯,于是自己又做了一番调查。” 她戳了戳面前一口未动的羊腿,随即放下叉子:“但是我一直没想明白。李元你和哈桑等人的区别是磁场本身性质不同还是辐射的量不同?为什么都是被认可的‘古老的血脉’,转化在你这里的体现和他们不一样呢?” 李元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自己就是来找答案的。 老张听阿天说到这儿一拍大腿:“卧槽老王,不会被你说中了吧?” 李元也来了兴趣:“哦?你想到了啥了?” 我知道老张指的是我关于史前文明的猜想,于是思索一番说: “其实这也只是我的猜想。就是我一直觉得或许咱们这个人类文明,或者说这次地球的亿万年的生命之前,有可能还存在过生命活动。本来我只是偶尔开开脑洞,但是自从知道你们尹家的事儿,阿天查到各地磁场之间的联系,包括哈桑这金印的事儿,都让我觉得这个磁场就像是过去那个文明留下来的,想让咱们找到他们。然后咱们也真的都来了。” 我对上李元的视线:“你不也说昨天夜里在【全知神庙】感觉接收到了‘来找我’这样的话么。” 他点点头。 我又问:“那你在多柱大厅里看到了什么?” 李元说:“我感觉自己参与了一个仪式。天气很热,但我感觉很冷。好像参与这个仪式的一开始充满期待,后来却莫名抗拒。但我还是主动去做了。所以在【全知神庙】里当哈桑说要血祭的时候,我觉得果然如此。 等在复原了的【全知神庙】里看到图特摩斯三世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在多柱大厅里看到的是他。我就是他,就是祭品之一。” 所以图特摩斯三世本身就是祭品。以血饲养了个不知什么的神明。 “这么说的话李元就好像是那个祭司,图特摩斯三世,而我是个旁观者。他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再经历一遍,我只是听到了有人告诉我:这件事情曾经发生过。 不过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谁要告诉我,可照现在看来,这是神明让我知道真相?” 这次老张没说我迷信,他脸色一变。“我们作为人自带磁场,人和外界的沟通绕不开磁场。就像是医学研究里,人体磁场的信息应用于临床多种疾病的诊断及推进一些疑难病症的治疗中,都有重要的意义。物质,能量,感情,意识,这些都和磁场相关。就是不知道现在说到的磁场是如何改变的。” 而古埃及的这个迷到底只是谜团的一小部分。不解开磁场的谜团,埃及的问题也解决不了。可是也只能通过埃及的谜团,去找磁场的线索。 好似古埃及的闹剧,其实就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磁场。 阿天看着李元说:“磁场和‘古老的血脉’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备受关注。作为尹家的人,这个磁场到底能量多大,是什么来头,相信你自己也有些想法。” 李元笑了:“我大概知道你们的猜想是什么。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我自己也是同样的猜测。”然后又补充道:“其实曾经人们还没有认识到磁场是磁场的时候,有过传言说在发生神秘事件的地方有远古时期留下的宝藏。而有些人天生就有能开启这些宝藏能力。在满世界几乎刨了个遍之后,有的势力盯上了尹家。所以改革开放后又来了一堆打着专家名义的外国人把鼻子伸了过来。” 阿天说:“我也查到过这种说法。不过那不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么?难不成现在还有人相信这点?” 李元摊开手无奈地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来这儿的这些人都真的是为了‘真相’而来的。” 他这句话说到了点儿上。 磁场的目的我们不知道。279也好、摩根卡尔也罢,这些人凑到这儿的目的,我们也不知道。 尹家的人一直追查磁场是因为不管男女,后代一律要姓尹的。他们需要尹家的人去查这病的缘由和解决办法,还有什么是比把每个人都拴在同一根绳子上更好用呢。 老张点点头,问:“你姑姑说近期你们尹家那个‘转化’越来越强烈,这或许可以用人类活动激发了更多的磁场来解释。可是为什么你的血一直管用呢?按说人长这么大了其实红细胞已经代谢好几十回了。我一开始觉得你们家这个是遗传病,所以一直潜伏在你们的身体里。可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同一时间只有一个人会有表征,而且通过血液体现其特殊性。除非是你一直暴露在磁场里,或者你自己就是另一个弱辐射源。” 老张的话听得我毛骨悚然。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想。要是磁场这么容易被看穿,那也不会兴风作浪这么多年了。”老张见我盯着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不会觉得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儿李元自己没想到过吧?他的身体肯定有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不然很多事情根本说不通。” 阿天探寻地看着李元:“如果张飏说的是一种可能性,那你有没有接触到什么辐射源?” 李元也看向她:“据我所知没有。我小的时候一直在美国生活,五岁多的时候突然‘得了怪病’,我妈才把我带回国找我爸的。按理说在旧金山或者纽约都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辐射源,但我还是‘病了’。 不过我也觉得张飏的话很有道理,甚至可能就是真相。过去尹家人都聚在一起生活,如果每个人都携带潜在遗传病的话,其实都是放射源。” 我闭上嘴保护住仅剩的尊严,又看看阿天。她捏着叉子,不知在想什么。感觉到我的目光,她回过神来说:“那指南针呢?拿来我看看。” 虽说布莱克爵士到底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在乎他叔叔这个是不得而知了。但是那个据说是他叔叔的怀表指南针,还是值得研究一番的。 阿天从李元那儿把怀表接过去看了半晌,又递给老张。老张也在餐巾纸上蹭了蹭手指,那怀表拿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说:“这指南针是不是坏了?这指的不是南啊。”说着他还转动怀表,可那指针还是固执地指着对面。 我们现在坐在离游客区不远的集市里,老张正前方是朝西北的。不过那‘指南针’与其说指着前面,不如说是指着坐在老张对面的李元。 阿天看了这情况,突然抬头盯着我。我立刻放下餐具正襟危坐。 “王煜你刚才说这指南针在你手里会微微转动?”我点点头。 “那你呢?”阿天又转向李元。 李元干脆把那怀表接过去放在掌心里,表盘转过去对着阿天和老张。他侧着身子,我在他边儿上也能看到:表盘上那小小的指南针一到李元手里就开始急切地团团转。 我看了看阿天,再看了看老张,又看了看李元。 阿天示意我把怀表拿起来。我依言做了。那指针在我手里只是懒洋洋地晃动着,像是面对干瘪胡萝卜想吃又不为所动的懒驴,远没有在李元手里精神。 “嘿,这玩意儿还会看人下菜碟儿呢。”我乐了。 但是没人接我的茬儿。 因为那指针虽然是在那儿晃悠,但始终执着地指着李元。 几乎同时我们都反应过来,这‘指南针’哪儿是指向古埃及的宝藏,分明是指向磁场的。或者说,最接近磁场的存在。 布莱克爵士十二年前能找到图特摩斯三世在沙漠里的神庙所在,看样子多半也是借助了这块怀表。就是不知道他叔叔竟然是如此天纵奇才,能做出这东西来。 我把怀表合上递给李元。他抿了抿嘴,收了起来。 老张猛地问我:“老王,那你接触过什么辐射源么?” 我被他问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接着说:“你不是说今天在穆斯塔法那儿碰到圣甲虫和四川带回来的石头都有感觉么?这两样东西可都有可能跟磁场有关系。” 听他一提,我才想起来。今天除了从布莱克爵士那儿拿了个怀表以外,临走的时候穆斯塔法也把那圣甲虫给了我们。 我从兜里把那蓝色的护身符拿出来又感受了一下,的确是有些不同的。明明是个实体,我捏住它的时候表面竟然像是水波一样。 剩下三个人分别又作为对比组也拿了会儿,李元还是让那甲虫变形最严重的。在老张和阿天手里那甲虫不为所动。 我们眼巴巴地看着李元。 他琢磨琢磨说:“非得说的话是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或者说共鸣。但是说白了其实我更像是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们又看着我,我如实说了:“这个圣甲虫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更没听见它想说啥。我只能说这东西给我的感觉有点儿类似多柱大厅和【全知神庙】的壁画墙,但是个简易版。这跟当时在伦敦那个拍卖会上,离亚诺和他的【永恒之眼】近了的感觉又不太一样。那次我是有点儿上头,像是被人照脑袋敲了似的。”我又想了想,“【永恒之眼】那次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我大大从四川带回来的那块儿石头,但是是个加强版。虽然那两个也不尽相同,但跟埃及这些差别更大一些。不过我到埃及以后倒是能得到一些信息,这些是前面几回没有过的。” 阿天和李元皆是若有所思。 “就算是不纠结细节,那老王为什么能感受到这些石头?”老张手指紧张地敲着桌面,“无论是那次拍卖会、多柱大厅还是这蓝甲虫,或者那指南针,我可是都一点儿感觉没有。”没等任何人搭话,他又问我:“老王,你以前说过你抓周的时候就接触过那块从四川来的石头对吧?那会不会也是个辐射源?” “可是我家里别人接触那石头都没事儿啊。而且这么说的话我接触的从四川来的东西多了。我还有块一直戴着的玉…”我在众人的注视下艰难地说完,“是我奶奶几十年前在四川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我一出生就给了我...” 哦艹。 吃到嘴里的羊肉卷饼都不香了。 李元也呆住了。 要不是我现在焦头烂额,还真有点儿享受他这副雷劈了似的样子。 “也不一定从四川带回来的都跟磁场有关系...”老张还在尝试着苍白地安慰我。 “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有关系,不然解释不了为什么她会有这些反应。”李元端详了我一会儿,竟然笑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倒霉。我还以为王爷爷碰上我们这一家子就已经算是你运气不好了,没想到你奶奶那边儿你也没逃过。” 是啊,我苦笑,也不知道点儿怎么这么正全让我赶上了。 第四十九章 被盯上的龙珠雷达 李元还是很了解279的。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果然就收到了孟维清的信息。说是明天要出发去撒哈拉沙漠,让每个人都好好休息。装备倒是不用我们操心,都预备齐了。 走进余晖下还热闹着的集市,我还在想孟维清那个草率的通知。 “你们说这也没个行前大会就要开拔?不符合咱们的行事风格吧。” 非但没人理我,他们还都停了脚步。我没反应过来,被老张一把薅了回去。 不远处有七八个没见过的外国人,个个儿人高马大的。把不宽的路堵得严严实实,摆明了就是冲我们来的。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是惹到谁了,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煜,果然是你!月臣也在!”亚诺把墨镜推到头顶,走过来朝我们打招呼,“我和alex正好路过,觉得像是你们就过来了。” alex冲我点了点头,竟然还和老张打了个招呼。见我不解,老张低声跟我说:“下午正好碰上,就聊了两句。” 她又朝李元看了一眼:“lee,你在这里干嘛呢?” 李元无奈地笑了笑:“alex,克里斯。你俩来的还真是时候。” 我们站的地方正好是稠密集市里的一个小路口。 说是路口,其实只是从周围摊位里挤出个过道来罢了。这儿的街道不当不正,有好几条小道从各个方向交汇过来。 亚诺和alex是从我们左前方的小路来的,自然没注意到对面的那些人。 等走近了见到这阵仗,亚诺看着我说:“煜,你这是又惹着谁了?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听亚诺提起前夜的阿拉伯祭司绑架事件,我干笑了两声。 倒是alex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你自己?” 见我们这边儿竟然还聊上了,那些气势汹汹的外国人往前走了几步。 亚诺也顾不得继续撩闲了,打着哈哈说:“各位干嘛呀这是?”但是没人理他。 “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李元和气地问。 其中一个穿着t恤露出大花臂,一看就火力很壮的人开口:“你们两个从布莱克那里拿了什么,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他倒是直接。我们这刚拿到怀表,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盯上了。 我瞥了一眼李元。 “不好意思?”他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眼神错都没错,也没有下意识地去摸装着怀表的口袋。像是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似的,一点儿都没有怀表就在他身上的样子。 “你也不用装。我们要是不确定东西在你们手上就不会来了。把东西拿出来,你们就可以走。不然的话我们受累找一找也不是不行。”说着t恤男活动了一下他的大花臂。 我心说这帮人是卡尔找来的吧,也不知道他在埃及上哪儿弄这么些白人喽啰来。我们是法治社会出来的人,第一反应是交涉。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你们估计找错人了,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硬着头皮跟着装傻。 亚诺虽不知我们从布莱克爵士那里拿了什么,却也在那儿帮腔:“我们就是来旅游的,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但是如果有什么难处的话,也可以和我们说,就当助人为乐了。” 不过任凭我们怎么装傻充愣,对面几个人都不为所动。 我看这架势对方怕是有备而来,算准了东西就在我们手上。要是说跟涉及磁场的几个势力没有关系,那尼罗河都能倒着流了。 我左右打量了一下,觉得己方战斗力实在堪忧。亚诺黑手党的身份压根儿没坐实。李元是有两下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一打八。 一些路过的埃及人以为我们是和这帮人发生了口角,好奇地停下来看两拨外国人耍猴戏。 我正想着实在不行就趁乱跑到人群里,就瞥见了楼时麒和贺荣川。他俩正从亚诺和alex刚来的那条路上走过来。 楼时麒一见到我们挺高兴的,伸手就要打招呼,被贺荣川挡住了。他朝我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带着楼时麒混进了看热闹的埃及人中间。 我就知道还是贺荣川靠谱,明白要保留有生力量。与其掺和进来,不如抓紧找279搬救兵。 僵持了一会儿眼见对方不耐烦了,亚诺突然用俄语跟李元交谈了几句。说完以后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后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拍了拍李元。 察觉到我的视线,李元朝我笑了笑,说:“没事儿的,放心吧。” “这些人可来者不善啊。要是一会儿真打起来了,老兄你可撑着点儿,我们保证不留下给你添乱。”老张话是这么说,但也在防着对方出手。 我没想到对方这么有恃无恐。这和昨天夜里哈桑他们性质还不一样,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就敢公然拦路抢劫。 我压了压火,低声说要不咱们报警吧。 李元叹了口气。“怕是对面正等着报警呢。他们敢明目张胆地拦咱们,警察来了咱也必然讨不到好。” 对面的人听我们一会儿俄语一会儿中文的简直要气炸了,撸胳膊挽袖子就朝我们来了。 李元故意后退一步,连声说:“等等等等,给你就是了。”说着就掏出一块怀表扔给他们。 我们都是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他。 那花臂男一把接过去,打量了一番后问我们这是什么。 李元摊了摊手。“我也不清楚,刚拿到手就被你们截住了。我还以为你们知道是什么才来的。” 花臂男看出李元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老实,就问我是不是真的这么回事儿。 我摇摇头。“这东西我连碰都没碰过,还想问你这是什么呢。” 那人将信将疑。 我想了想觉得窝火,又说:“你们不是拿去看看吗?看完了抓紧还给我们,我们还要拿回去研究研究呢。” 对面那些人互相看了看。花臂男身边的小平头说:“现在我们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不如就先由我们保管,等找人弄清楚了,自然会物归原主。” 李元眉头紧锁:“可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见对方不为所动,还表现出我们再墨迹就要挨揍的架势,他只能叹了口气:“那要是没什么事情那我们就先走了。几位应该知道怎么找到我们,希望记得把东西还回来。” 说完,李元又不甘心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示意我们几个走为上策。 “等等!”我们刚要转身,就听见小平头喊:“这个怀表上没有指南针!他们骗人!” 坏菜了。我暗叫不好。 这时候亚诺突然掏出了一沓美元。 我看了他一眼,心说你觉得这些人能用钞能力买通么。 没想到亚诺把那沓美元递给一直在附近摊位上看热闹的摊主,还冲人家笑了笑。 然后一把掀了那个摊位。 一时间各色木雕布料撒了一地。 “跑!” 不知道没命地跟着跑了多久,等停下来以后我才觉得肺要炸开似的。 那些人不是一般的小混混。要不是我们几个借着市区人口稠密,并且挤上了埃及特有的不关门公交车,还甩不掉他们。 我喘了半天,终于缓口气以后发现贺荣川和楼时麒也在。原来他俩刚刚并没有走,而是趁乱从那些人背后下了黑手。结果就是被我们卷着一起逃窜。 也多亏了有肾上腺素,虽然都跑得都快吐了,可提着一口气谁也没掉队。 我刚松一口气,就听见亚诺喊:“天哪!月臣你流了好多血!” 我一惊,这才注意到李元正被老张他们围着。他低着头,左臂内侧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正在往外淌血。 逃跑的时候李元负责殿后。在混乱中他帮楼时麒挡了一下,才会受伤的。现在楼时麒看李元血流如注的模样不知所措,一个劲地跟他道歉。 李元老老实实地举着胳膊,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划了一下。” alex皱着眉头帮他把衣服和伤口分开,然后看着他说:“lee,这不行。必须得消毒和包扎。” 但哪怕alex是队医,可也没有随身带着医药箱。 李元把胳膊抽回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没大事儿,回去再说吧。” “你这伤口太深了,得抓紧消毒。不清理的话容易得破伤风。”老张是发现李元受伤的人,见他想就这么回去,不赞同地说:“你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不当回事儿。” 他知道李元的体质特殊,怕被人听出不对,特意说的含糊。 楼时麒听老张这么说,焦急地四下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咱们跑到商业街附近了!我知道这附近有几家药店,这就去买绷带和消毒水!” 那边贺荣川已经和孟维清说了现在的情况,说会有人来接我们。然后就陪楼时麒一起去买医疗用品了。好在除了李元,别人基本没怎么受伤。 楼时麒他们很快就回来了,alex立刻给李元处理伤口。 我知道李元没说瞎话,这点儿伤在他那儿不算什么。看老张也紧张兮兮地围在那边,就喊:“老张!我这儿也磕破了,你过来给我看看。” 老张跑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在我的瞪视下发现了我手腕上一点红印。他敷衍地瞅了两眼,就说要去帮李元,被我一把薅住了。 他无奈地看着我。“不是,老王我不知道你这么娇气啊。你朋友那血都流了一胳膊了,你也不担心。” 碰上老张这种职业病,我白眼都懒得浪费。我朝李元那边一歪头。“你没看见alex给他包扎呢么,你非要凑过去干嘛?” 老张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发现阿天和亚诺早就躲到一边去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见李元看过来,他马上说:“老王你伤得好严重!”然后夸张地捏着我的手给我吹了吹,吐沫星子都吹我胳膊上了。 等终于把李元那胳膊弄得不再像是凶案受害者了,279也到了。怕alex和亚诺落单再碰上那些人,就让他们都一起上了车。 来接我们的还是谢师傅,姜灿和丁泽也在车上。 见李元一副被打劫了的模样,姜灿没什么队友情的笑了出来:“怎么搞的啊,月臣那身手竟然给伤成这样。是被劫财还是劫色了?” 丁泽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瞎说话。李元倒是没有介意。 坐在车上我才来得及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们在餐厅研究怀表的时候谁都不曾留意周围有没有人看,但也有可能我们从拿到它开始就被人盯上了。至于为什么那些人会等到刚刚才动手,我也想不明白。 现在听姜灿这么问,我一寻思反正已经有人知道了,而且早晚得人尽皆知。我回头看了看李元,他朝我点点头。于是我把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下。 “那东西让人抢走了?”姜灿和丁泽都皱眉。 “那必然没有。”我瞥了李元一眼。 他笑了笑,别扭地用右手从左边口袋里摸出来那块真正的怀表。 亚诺也得意洋洋地翘着嘴角。 众人好奇地探头看了几眼。贺荣川拍手道:“这不是龙珠雷达嘛!恭喜小王同志、月臣兄弟,获得法器。” 我们回宾馆的时候,孟维清和白老师已经在大堂等着了。 “你胳膊怎么样了?”孟维清眼睛扫过李元。 这家伙为了不引人注目,把外套搭在了受伤的胳膊上。可孟维清是什么人,那可是能沾着血雨腥风吃烙饼卷大葱的主。一打眼就看出来李元伤的轻重。 我和李元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在场的人有不少见过卡尔在帝王谷地下【全知神庙】里的举动,剩下的对他的做派也多有耳闻。所以哪怕没人直说,大家对于幕后黑手都有所猜测。 亚诺和alex虽然听不懂我们说什么,但是卡尔的名字还是能听出来的。他俩本身也和卡尔不是一路人,alex对卡尔的厌恶更是溢于言表。 “如果这件事真是他干的,那绝不能就这么算了。”alex满强压着满脸怒气,担忧地看了一眼李元。 白老师见状,见缝插针地说:“都别站在这了。你们几个吓坏了吧,先回去休息。月臣跟我回房间,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我们互相看了看,都没什么异议。李元却推说:“我这胳膊已经包扎好了,就不麻烦您了。” 白老师本来还想劝他。但一看alex手里的急救包,也就没再坚持。 最后姜灿和丁泽各自回了房间,楼时麒和贺荣川分别被孟维清和白老师叫去了。李元的胳膊虽然好歹止住了血,但还是大意不得。alex把他揪过去重新包扎。 亚诺不甘寂寞,兴致勃勃地提出想一起去这腐朽的资本主义酒店自带的赌场转转。 婉拒了荷官,亚诺自己花里胡哨地洗牌。他的手很快,刚刚就是凭着手速把自己的怀表给了李元。也得亏他爱装逼,身上零七八碎的玩意儿不少,这才顺手拿了块怀表出去骗人。 玩儿了几把之后李元和alex找了过来。他们刚看见孟维清还有白老师跟着摩根和大胡子纹身男布斯维尔一起出去了。 “这大晚上的,他们是干什么去了?”我忍不住好奇。 李元并不太在乎。“无论他们去干什么,到时候也得一起走。这也不是烧香,不用亲自去。” 亚诺接茬儿:“我觉得月臣说得对。无论他们几个去做了什么,终归后面大家还是要一起行动的。” 这话我也在瑞亚那儿听过。现在听亚诺说出来,不由得看了他两眼。alex也眯起眼睛盯着他。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她把手里的牌扣在桌上。 “那怎么可能呢?”亚诺一边说着“全压了”一边跟alex解释:“我就是觉得咱们几个很有缘分,不会就这么散了的。” alex本身就对打牌没兴趣,加上亚诺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推说自己要去走走。老张跟着起身,说他正好也腻歪了,让我们先玩儿。 又打了会儿牌,老张和alex带着饮料回来了。他俩知道我们几个的口味。 我们一起挪到了露台上续摊儿。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夜。 尼罗河上停泊的豪华游轮挤挤挨挨连在一起。无数宽阔的甲板串起来,好似从岸上往水里探进去的一整块陆地。 河对岸早就没了灯火。因为没什么光污染,帝王谷的轮廓在群星下若隐若现。和东岸边热闹的水面销金窟真正地形成了生与死、明与暗的对比。 渐渐的路上的游人少了,马车夫也不再招揽生意,揽紧了衣服催促着马匹回家去了。露台上烘着电子火炉,把寒意挡在了外面。 冷暖都好像是有阶级的。 夜空稍微亮了起来。 一抬眼,就见那个满月已经挂在了天上。 这一轮圆月不如昨天在帝王谷看着亮的那么惊人。 我看了一眼时间。昨天这满月冒出来是在凌晨两点左右,今天一点刚过就出现了。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又更早一些。要是每天都提前一些的话,那后面几天诡异的满月就要整夜地挂在天上了。 我不禁看了一眼李元。他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带着笑意听老张和alex讲古埃及神话的因地制宜。时不时还点头称是。 “那伊西斯女神的形象不就是秃鹫,那秃脑袋方便它们探到动物肛门里吃内脏。而内脏里水分多,吃掉以后可不就是天然的脱水处理法。这不正好和木乃伊的制作理念不谋而合嘛。”老张煞有介事地说。 亚诺不能接受这种说法,觉得这是亵渎女神。alex和阿天冷眼瞧这些无聊的人聊无聊的事,不过没一会儿也加入了进去。 月色下,一切都平静得让我差点儿以为昨夜帝王谷那些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除了我和李元,没人知道这个月亮对他的影响,谁也没觉出任何异常。 很可能也被转化了的alex对这个满月也没什么反应,这点和哈桑还有莱拉一样。看起来‘转化’果然也不是一视同仁的。 我悄悄打了个哈欠。昨天本来就没怎么睡,今天又折腾一整天。 亚诺虽然在热火朝天地跟老张掰扯,现在却适时地提出回去休息。 “估计咱们等不到那些人回来了。不过摩根刚告诉我,明天我们会和卡尔他们一起行动。” alex皱了皱眉。“为什么那种人会和咱们扯上关系?克里斯这趟去沙漠里,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你就得去问摩根了。我也不想和卡尔那帮人打交道啊,可这和谁一起去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亚诺大呼冤枉。“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宁愿跟月臣和煜一起行动呢。不过好在咱们到了沙漠里还会再会的。” 就是不知道到了沙漠里,众人还能不能像这样插科打诨了。 那指向磁场的怀表最后带着我们找到的到底是能许愿的神龙,还是猝了毒的连城宝藏呢。 第五十章 东撒哈拉考察队 开拔 279这回进沙漠的排场很大。 太阳刚升起来没多久,酒店后面的草地上已经站满了来捧场的人。 场地里还拉起了非常有国家特色的红色横幅,上书【热烈庆祝中美合作赴埃及东撒哈拉考察队工作顺利开展】。 这合作双方其实都是279,说白了就是给这次行动整个掩护身份。 我本以为这只是个由头,谁曾想还真的就风风火火操办起来。 作为这个考察队的金主和负责人,瑞亚身边前呼后拥跟了一大堆人,那架势就差没开个新闻发布会了。倒真像是李元说的,她是认认真真在做这件事。 在这场开幕式,我们这个队伍才到齐了。 就连从第一回聚餐以后就再没出现过的常笑也没精打采地站在远离人群的棕榈树下。这人就算是搁在279这帮特立独行的人里,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纳闷着这常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巧的是他的眼神也扫了过来。我正要露出笑容,那分明和我对视了的眼睛却像是反应迟钝一般,按照原来的轨迹不疾不徐地移开了。 不知什么才能入得了常笑的眼,我也懒得再看。 “你在这里皮笑肉不笑的干什么呢?领队和王老师也来了,跟我一起去问个好啊。”楼时麒不知从哪窜出来,拉着我就往会场另一头走。 领队依旧烟斗不离手,王老师也还是嘻嘻哈哈的。等跟我们说了这两天的发掘,他还特意补充:“你俩不在,我们可是又吃了一顿红海鱼。”给楼时麒馋的够呛。 明明才跟279相处了两天,却觉得在考古队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领队没提昨天凌晨我们去地下神庙的事,只是问了问我们在279的工作情况。 楼时麒见到两位老师非常开心,这一听领队问起,便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两天发生的都讲上一遍。这边刚讲到亚诺的宴会,孟维清和白老师就走了过来。 双方打过招呼,孟维清夸了几句我们工作态度认真。 领队点点头,转而叮嘱我们:“时麒、王煜,你俩一定按孟老师的要求行事。别没帮上忙还给他们添麻烦。”他像是要还要再说些什么似的顿了顿,然而最终只是把烟斗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说:“这次你们去沙漠里考察,没有经验。还是多听,多学,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要强出头。注意安全,一周后回来还得继续下工地呢。” 楼时麒立马表态:“领队放心,我们肯定努力工作。”自打加入279前被领队一番鼓励,这小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我也连连点头。 孟维清说:“小楼和小王都是很好的年轻人,工作上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的帮助。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他们的安全的。” 领队颔首。几位老师又攀谈了起来,我和楼时麒识趣地告辞离开。 会场里一派热闹。 然而对于即将开始的【东撒哈拉沙漠考察】,我心里除了期待还有克制不住的犯嘀咕,实在没什么心思社交。正要回去找阿天和老张,就被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是卡尔。 一见到他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发际线和那英俊却令人厌恶的面孔,我礼貌性摆出来的笑脸又猛地来了个急刹车。 虽说知道几队人马会一起行动,但这不代表我们之间就能有个友好的工作氛围了。毕竟昨天明目张胆在闹市拦路抢劫,还伤了李元的那些人,十有八九就是卡尔安排的。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英国人似的,卡尔端着茶跟我们聊起了卢克索一成不变的天气。这人丝毫没有不招人待见的自觉,末了还矫情地抱怨说这里的芝士不好吃。 “那还真是招待不周。”一个略显冷硬声音插了进来。是那个在伦敦的时候就跟在瑞亚身边的小金毛。 “这不是艾瑞克吗,竟然在这里见到你。”卡尔嘴里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出现一样。“你父亲终于受不了你一直追着那个瑞亚到处跑,把你扔给她了吗?她倒还真是善良,竟然还要帮着带孩子。” 原来这个叫艾瑞克的金发青年是德国某个跨国企业家的长子。几年前在一个酒会上碰上了到欧洲考察的瑞亚,一见倾心。一开始高调追求无果,就改变策略低调地追着瑞亚跑了好几年。 瑞亚本来对他的追求不假辞色。后来见他做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干脆像是对晚辈一样多加指导。 卡尔毫不掩饰地说出艾瑞克只不过是追在瑞亚后面跑,还僭越地做出主人翁态度,弄的这年轻人脸色就是一变。 我对卡尔的厌恶升到了极点。还没等我开口讽刺他,就听见艾瑞克说:“跟在瑞亚身边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些时光都是很有意义的。倒是你,除了抱怨奶酪和天气以外没有别的事情做了么?” 也亏得是脸皮厚。卡尔被噎了这么一下,只是挑了挑眉毛:“还真的是跟瑞亚学了不少嘛。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独一份儿了。”然后他忽然兴致高昂绕开艾瑞克,朝着后面的人迎了过去。“瑞亚小姐!数月没见您还是这么美。” 瑞亚穿着利索干练的银色西装,里面是修身的湖绿色绸子衬衫。卷发盘起来,露出那张明艳的脸。 “那是因为除了女人的美貌以外你什么都看不到。”瑞亚并不给他面子。 饶是卡尔本就没指望她的好脸色,这下也有些难堪。他冷笑一声,眼睛也放肆地在瑞亚身上打量:“您的魅力可是有目共睹。除了艾瑞克,我看这位优秀的年轻人也很欣赏您呢。”卡尔这指的就是跟在瑞亚身边的李元了。 李元穿了身休闲西装,配长风衣,看着挺像个样子。无论昨晚那个满月带给他什么,都已经被他留在月色里了。 李元没有对卡尔颇具冒犯的形容做出反应。这俩人之间的梁子可远比这句狎昵的形容大多了,然而李元就是有本事表现得像是无知无觉一般。 倒是艾瑞克被卡尔激怒了。 不过瑞亚怎么可能让卡尔在她面前讨得了便宜,尤其是这个人昨天可能还弄伤了她姐姐的儿子。 “年轻人嘛,前辈们为人处世的经验还是要多学着点。有的人怕是没人教,所以才不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瑞亚红唇一勾,在卡尔冷下来的目光里轻描淡写地说:“继续到处乱咬人,哪天让人割了舌头去,你的主人还得换条狗。” “是我错过什么了么?”亚诺的声音愉快地挤进了凝固的气氛里。 他和杰奎琳一起走了过来,后者小心地看了一眼卡尔。帝王谷那晚上卡尔疯狗的形象还是很深入人心的。 “瑞亚,你看上去棒极了!”亚诺先是对瑞亚发出赞叹,然后胳膊搭到了李元肩膀上:“月臣,你们刚刚在聊什么?煜也在真是太好了,我们一会儿就要出发了,正要找你们道别呢。” “知道就要出发就别在这里瞎混了。”卡尔被瑞亚气的不轻。他噎了亚诺一声,转身走了。 亚诺无辜地睁大眼睛:“他这是怎么了?” “别管他了,你的人要走了。”李元地把亚诺的胳膊择下去,然后朝摩根等人的方向偏一偏头。 瑞亚过去替李元抚平被亚诺弄皱的衣服,李元朝她露出一个带着温度的笑容。 没想到这二位这么不避嫌。艾瑞克比我更惊讶,蓝眼珠差点儿都要瞪出来了。他大概是误会那两人的关系了,不过我坏心眼地没有点出来。 亚诺被嫌弃,故作委屈地表演了会儿。 令我意外的是艾瑞克对亚诺的态度反而比对卡尔的更冷。亚诺却不把艾瑞克的冷脸当回事儿,还调笑说:“真心疼瑞亚小姐要每天见到你这张棺材脸。” 艾瑞克的脸更黑了一分。亚诺却像是成心惹他生气一样,又天花乱坠地胡扯了一气,逗得瑞亚和杰奎琳笑了起来。他这才遗憾地告辞,去和alex等人汇合。 “瑞亚,煜,月臣,那咱们就晚些时候见啦。”亚诺轻松地说。末了他又加了一句:“真遗憾艾瑞克不一起去。”把小金毛气得冷哼一声。 开工仪式随着亚诺等人的离去也到了尾声。 这时候却来了一个人。 “听说昨天你们遇到了点小麻烦。”布莱克爵士坐着轮椅,那双像是浩瀚深海一样的眼睛看向我和李元。 我一时语塞。如果被人拦路抢劫还负了伤能算得上是小麻烦的话。 “多谢您惦记。毕竟只是小麻烦而已,算不上什么。”李元微笑着说。 “年轻人有这个态度很好。倒是瑞亚,你能受得了那环境吗。”布莱克爵士倒像是一个关心晚辈的老人家。 瑞亚和布莱克爵士关系真的很不错。她微微欠身消除了和轮椅之间的高度差,语气轻快地说:“您瞧您,跑一趟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该准备的东西我们都带好了,您不用担心。” 布莱克爵士笑着说好。 “有些话我不方便多说。”他转向我,从怀里摸出一本巴掌大的牛皮本。“这是布鲁斯的笔记。六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大多写在里面了。” “这对您来说太珍贵了,我不能收。”我连忙推辞。 开玩笑。昨天我和李元刚从埃及探索学会出来就被盯上了,现在又要给我一本他叔叔的日记,这是生怕我凉的不够快吗。 “怎么收不得。你们这趟去把布鲁斯带回来,我还要这笔记本做什么。”布莱克爵士的看看我,露出一个笑容来。“即使我现在不把这笔记给你,昨天你们见了我以后也安生不得。” 见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我顿觉尴尬,只得连忙说:“不不不,如果您肯割爱,那对我们一定是很大的帮助。” 布莱克爵士也不点破,笑着颔首。然后他微微一顿,接着说:“你既然是个怕事的性子,又为什么会和瑞亚家的小子扯上关系?和他在一起,可比拿着这笔记更让人注意。” 我笑脸一僵。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要是再多来几回,非得给我整面瘫了不可。 “您别吓唬她了行不。要是把人吓跑了,您怎么赔。”瑞亚纤眉一挑,佯怒道。 布莱克爵士笑了起来,接着他又看了李元一眼。 李元不用他开口,话立刻就跟上了:“您给我们的东西一定会物尽其用的。” 大概是听到了他想要的答复,布莱克爵士说了句:“年轻人,我等你们回来。”三件套适时地出现,推着老者离开了。 我总觉得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话里有话。只可惜物种不同,理解不了他们想的是什么。 “怎么,不会真的被布莱克叔叔吓到了吧?”瑞亚见我不说话,促狭地问。 她明明知道我不会一走了之,还要三番五次地拿话来激我。 我对这个大小姐已经提不起火儿了,无奈地看向她。却发现不只是瑞亚,李元也在看着我,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这俩人单独出现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李元和瑞亚同时看过来,才发现他俩的眼睛真的太像了。 被这两双潋滟的桃花眼盯着,我有些消受不起。只能摆出最使劲儿的笑容来表态:“嗐,我们做考古工作的,哪儿能这么容易就被吓到。” 瑞亚这才矜持地一点头,算是满意了。 又有人来跟瑞亚攀谈,借机溜到了阿天和老张身边。 “布莱克爵士把他叔叔的笔记给我了。” 阿天听完就是一皱眉。 其实我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果那笔记和布莱克爵士的描述有什么出入的话也不可能给我。所以这个笔记明显就带有别的目的。再加上分明瑞亚和布莱克爵士关系更近,李元和磁场纠葛更深,可他偏偏把那笔记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我。还特意把李元的危险程度挑明,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等找时间你自己看看那笔记。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们说。”阿天止住了话头。“我刚看见美国人已经走了。” 我点点头。 “没想到alex的父母和十二年前的事情有关。如果她也和磁场有牵扯的话,这趟怕是也会有危险。”老张有些惆怅,这点上他比李元都仗义。李元在得知alex祖辈和布莱克家的纠葛时,竟然不为所动。“等你们真的在沙漠里找到了那个‘神殿’,如果布莱克爵士的叔叔在,会不会她的父母也在。万一...” 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我也跟着沉默起来。 六十年前和十二年前去的人都是凶多吉少,这回我们真的能讨到便宜么? 阿天也提醒我说:“别看现在科技发展得到了长足进步,可也未必能应付得了那诡异的磁场。哪怕硬件准备得再齐全,只能相对而言地降低风险。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下意识地拍了拍裤兜,里面装着昨晚祁天给我的手套。 要不是出于对279实力的盲目信任和对史前文明真相的期待,我真的都想打退堂鼓了。 “老张,你昨天不是说尹家人可能被转化成了弱磁场么?” 他点点头。 “要是包括穆斯塔法的圣甲虫和我奶奶给我的玉都可能带有磁场的话,为什么我们周围的人没被转化?哈桑和莱拉被转化了,可是为什么阿里他们没事儿?” 老张说:“这可能看什么程度的接触了。可能需要很强的磁场,加上自身体质的问题才会被转化。” 他沉吟一下,看着我:“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转化一旦发生,就是不可逆转的。就好比这里有条线,李元在线的那边,尹家人踩在线上,我们在线的另一半。只要转化开始,无论程度如何,就都算是跨过了那条线。李元可能离线有十万八千里,哈桑莱拉离线有一公里,alex可能离线有二百米。但是他们都在线的那一边。这就是转化。” “那我呢?”我问他,“你觉得我在哪里?” 老张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当然更接近我们,离我们比李元近得多。”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和阿天。“可是过了那条线,就是过了。” 我们仨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没大事儿啊!这转化只要不太剧烈说不定还可以延年益寿呢。”老张的手落在了我肩膀上,使劲拍了拍。方才凝重的气氛都被他拍没了。 我瞪他一眼。“那我就指着这转化把你熬死了。” “得。”老张意外的没跟我掰扯起来,反而正色道:“剩下的路我们没法儿跟你走了。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那个李元还凑合了。总之老王你就记得遇上什么问题,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这又不是有去无回,怎么还真情实感起来了?”我扬了扬眉毛。 “你可闭上嘴吧。”老张没忍住,笑着给了我一拳。 “行了你俩别丢人了。”阿天把我俩扒拉开,正色道:“张飏说得对,这次去你不要把他们当成自己人。其实你根本对他们没什么了解,那些资料上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他们,你们行动的目的也不见得是真实的目的。你自己多加小心,记得有任何事都要跟我们随时联系。”阿天一本正经地说完,又朝我露出一个笑容。“我们等你一起回学校。” 我再次认真地点点头。 来行前大会的这帮人大多是凑热闹的。最后跟我们一起行动的也只有一位翻译,两名一早就在埃及打先锋的正牌专家和一个管事的埃及人。 据姜灿私底下跟我说,这埃及人管的事儿是料理军方。毕竟我们这个考察队可是名不副实的。 因为前期工作做的顺利,这次考察队去只是验收成果,故而对外宣称行程只有六天。 其主要原因是那个持续七天的满月也只剩五天有效期了。 艾瑞克被瑞亚留在卢克索负责后续事宜。也不知道瑞亚怎么安抚的,他一扫刚刚的怨气,喜气洋洋地一路送到了港口。 我看着面前的游轮,觉得真是被大小姐打败了。 这个季节从卢克索去阿斯旺是逆流,一般不会有人选择这个时候走这段行程。 上午的阳光正好,风也柔和。 除了不知道一天天在忙什么的孟维清和怕紫外线的瑞亚,剩下的人都在甲板上晒太阳。 我站在栏杆边上看着远去的帝王谷,和接连起伏的小山丘。 李元给我拿了杯一杯甘蔗汁,然后在我耳边说:“布莱克爵士的那块怀表我给克里斯了。” 我吃了一惊,差点儿把杯子掉进河里:“孟老师他们能答应?” 李元也轻声回答:“这主意就是他出的。” “可没了它咱们还能找到图特摩斯的神殿么?” “怎么不能。你手里不是还有布莱克的那个笔记本吗。”李元说的倒是轻巧。 我瞪着他。 “不逗你了。其实根本不需要那块怀表,我自己就是磁场探测器。”李元把自己舒舒服服地靠在栏杆上以后,抬起眼睛看着我。“他们都知道这一点。” 我下意识地朝甲板上看去。 “月臣说的没错。他自己就是指向磁场的指南针,就是开启秘密的钥匙。”白老师迎着我的目光走了过来,没掩饰他听到了我俩理应被吹散在风里的对话。“正是因为月臣的特殊之处,几方面的人都想争取他。” 楼时麒跟贺荣川朝这边张望。姜灿起身拿东西,恰好挡住了他俩的视线。 “虽然尚且不知道为什么月臣是特别的,但是我们需要他。”白老师又转向我,接着说:“因为有月臣和像他一样的人在,那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或许就会成为我们几十年来追寻的终点。” 还有像李元一样的人? 我忍不住皱眉。 李元听了白老师的话,扬起一个笑容。 我们都把那个笑容看在眼里。 游轮四平八稳地割开尼罗河的水,往古埃及的尽头去了。 第五十一章 古埃及的尽头 游轮在日落前到达了阿斯旺,停泊在了尼罗河第一瀑布附近的一座小岛旁。 这并不是一个常规港口。但对于瑞亚这样的资本玩家而言,规矩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远处就是菲莱岛,古埃及最南端的领土。 在传说里,奥西里斯被祂弟弟赛特分尸后,其中一块尸体就被扔在了这里。后来奥西里斯的妹妹兼妻子伊西斯把祂的尸体拼起来,古埃及这才得以有了冥神。于是这块土地也被一些人认为是奥西里斯的埋骨之地。 279的人在这里兵分两路。 白老师和夏商周带着楼时麒、贺荣川、姜灿和常笑去了希拉孔波利斯,埃及宗教最古老的遗迹。西方考古学家称希拉孔波利为“隼之城”,因为这里被隼神守护着。而后世的天空之神荷鲁斯很可能也能追溯至此。 剩下的人则留在了菲莱岛。 千年前,在这岛上有一座古埃及晚期为了太阳神阿蒙修建的神庙。在希腊人和罗马人的统治时期,又改为了伊西斯女神的神庙。 现在那座菲莱神庙已经因为这里经年累月被尼罗河水冲刷,被挪到不远处的阿吉勒基亚岛去了。 虽说是打着考察队的旗号,279却并不真的要去什么研究所。于是趁着天还没黑,向导带着我们一起上了阿吉勒基亚岛去参观被整体搬运过去的菲莱神庙。 其实古埃及的神庙都大同小异。威严的法老像,矗立的石柱和精美的壁画。 菲莱神庙比较特殊的一点是墙上的一处壁画。有的埃及学家解读这是赛特弑兄并且跟侄子荷鲁斯争夺王位之后的处决场景。 沙漠和风暴之神赛特被放置在一处石床上,众神围在祂身边,用一件工具抽取祂的血液。在古埃及的神话里,血液是神明复活的关键。也就是说,哪怕赛特被大卸八块,只要血液回到了祂的身体里,那么这个神就会复活。 不过对于未知的解读还是见仁见智。 孟维清和李元吃完晚饭就先离开了。我们剩下的人又转了转,入了夜也就回到船上。 今天身边没有老张和阿天,也没有好事的亚诺张罗着聚会。大家要么是在各自的房间,要么就是被安排去做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倒是那两个能源考察的专家在休息室里和给我们当向导的埃及人聊天。这游轮上的功能还是一应俱全,连歌舞表演都有。他们三个邀请我一起坐坐,但我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去看表演。 我窝在房间本想翻看一下布莱克爵士叔叔的那本笔记,才想起来刚到阿斯旺就被孟维清借走了,说是尽快还给我。 其实不用看那笔记我也知道,今天晚上李元他们肯定是去了菲莱岛。 布莱克爵士给孟维清的地图我们都看过。 六十年前当菲莱神庙还没被搬离菲莱岛的时候,布鲁斯·布莱克到过这里。虽说菲莱神庙本就是在图特摩斯三世去世千年后才建成的,可这古埃及疆域尽头的岛屿必定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算起来今夜该是那借来的满月出现的第三晚了。不知道那借来的月亮会不会和菲莱岛上的遗址产生什么化学反应。 不过那些都不是我需要操心的。左右无事可做,洗漱过后我就早早睡了。 这一觉挺安稳的,当我睁开眼发现还是深夜的时候有些意外。房间里有点闷,我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突然想去甲板上走走。 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不远处的阿吉勒基亚岛上亮着。菲莱岛很安静,船靠在它边上能更好的看到星空。 月色足够亮,能照得出大晚上来看夜景的人不止我一个。 “怎么不睡了?”李元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怕吓到我似的轻声开口。 尼罗河起雾了,银色的月光踏着薄雾,像是毯子一般铺在他身上。然而这看似柔软的月色下包裹着的却是尖锐的烈火。 “起夜顺便溜达溜达,过会儿回去接着睡。”我看着他毫无倦意的眼睛。“你呢,怎大半夜的跟这干嘛呢。” “来晒会儿月亮。”李元说着,又躺了回去。 “你看,天狼星又出现了。” 我抬头望去。 果然,那颗尤为明亮的星星已经重回了天幕。似是在与那不该出现的圆月争辉。 天狼星作为旬星的确每年都会有几十天消失在夜空里。 说到旬星,这是个很有趣而且很古埃及的概念。古埃及人在天赤道附近选取的三十六组恒星。每组有星一到几颗不等。当一组星在黎明时分恰恰升到地平线上时,即为一旬-也就是一个十天的开始,故而得名。 其实这相当于在划分星空的同时也约束了时间。并且决定了昼夜的诞生,万物的秩序。后来演变为了预测未来和众神的意志,并且这项技术由祭司把持。 而在金字塔帝王谷和一些保存完好的贵族墓葬里发现了一些特殊的图画。其中用井然有序的方式来记录星星的名称,还标记夜空中某些行星在一年里的位置和运行方位。 天狼星就是其一。 古埃及人还曾相信,天狼星创造了日月。因为当天狼星“偕日升”,首次攀在夜空的七月,正好是尼罗河泛滥的季节。而尼罗河滋养了整个古埃及文明。从现在看这好像是一个带着偏见的认知闭环,但是对于当时的人们而言,这就是不可违抗的天意。 这古埃及的观星和咱们国家的紫微斗数天干地支有些微相通之处,都是依据对天文地理等自然界现象的观察结合社会所推算归纳出来的学问。美索不达米亚、玛雅和古希腊等文明皆有相似的记载。 当年对观星很有些建树的古埃及人们发现,没十天就会有新的星星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夜空里,而消失的那些又会在七十天之后重新跃上天幕。于是相信会有重生的古埃及人们制作木乃伊,让逝者起死回生时还能找到肉体。而他们在死者逝去时会看夜空里消失的是哪颗或者哪几颗旬星,那便是代表着死者的星星了。继而等那旬星再次出现,死者便被送入陵寝,像是和那旬星一样步入轮回,期待再次行于世间。 可现在并不是天狼星会消失又再出现的时候。 前天夜里在帝王谷,这个不合时宜的满月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的确是没看到天狼星的。而这才过了两天,这最明亮的星星又出现了。 如果旬星还是按照规律在走,那只能说现在一切都加速了。 古埃及人用了多久去凝视夜空,不得而知。他们远比我们更接近星辰。可是这明月现在却是避无可避地悬在我们的脑袋上面。 月光像是剑锋一般直指渺小人类的命运。 我没傻到问李元今夜在菲莱岛上发生了什么。至少不是现在。 微风吹过,带来了尼罗河水的腥气。我打了个冷战。埃及的夜还是很凉的。 我转身回了船舱。 李元却是听了一夜的江水涛涛。 再睡醒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了。 吃过早餐没多久,船就再次靠岸。 岸边停着六辆开罗牌照的雷克萨斯,279用的那辆商务金杯并没有出现。我、楼时麟还有贺荣川一起跟着夏商周上了谢师傅开的那辆车。 到阿布辛贝神庙的时候还不到中午。 看来昨天夜里我见到李元以后船就又开起来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到了尼罗河的上游。和在菲莱神庙一样,我们就像是旅行团一样走马观花地逛逛了这座拉美西斯二世的辉煌遗产。 拉美西斯二世和他之前的图特摩斯三世都是在武力上颇有建树的法老。只有在他的生日(2月21日)和成为法老的当日(10月21日),阳光会通过正门照进神庙深处,落在他的雕像上。 不得不说古人的天文知识和建筑能力真的是厉害。可惜的是此等奇观再也无缘得见了。这座神庙由于阿斯旺大坝的修建,被从旧址移到了现在的地方。并且人们再也无法精确地测算出阳光的落脚点了。 我闹不太明白279的觉得有必要把古迹都看一遍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后来看老布莱克笔记的时候才发现,279这趟基本是沿着他六十年前的足迹在走。而六十年前,这菲莱神庙和阿布辛贝神庙都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 看样子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定得需要他的笔记和磁场指南了。而布莱克爵士把那块怀表给我们的时候,应该也是特意打开以后才递过来的。为的就是看清楚那为了寻着磁场而生的指针,在李元手里会是什么样子。 布莱克爵士也得到他想要的了,这才会在第二天把笔记也拿给我们。 阿布辛贝神庙所在已经很靠近苏丹了,在古埃及算是努比亚地区。用现在的说法再往南就是黑非洲。 虽说不是旅游旺季,而且地处偏僻。可这里到底是古埃及文明的一处重要遗址,不少游人慕名而来。不过和埃及很多旅游景区一样,这里的基础设施并没有随着人气而有所提高。 瑞亚自然不肯将就。早早安排好了的饭店竟然还是有些好吃的,也算是没亏了嘴。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行驶了。 从阿布辛贝神庙再往西,就再没什么人烟了。一路都是沙漠,却是已经进了撒哈拉的范围。 中途夏商周怕谢师傅开车辛苦,和他换了班。谢师傅推辞不过,就坐在了副驾驶上。我们三个也跃跃欲试,结果被她的车技惊艳到了,再不敢造次。 本以为今天得露宿荒漠,没想到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一处非常到位的酒店。 或许用‘到位’一词还不足以形容这里。 光停车场里就趴着不少的好车。往里走去,整体建筑的布局看着也不像是埃及随处可见的随意风格。 眼前错落着颇为讲究的联排小楼,在沙漠里还能保持自身的白色,像刚建成的金字塔一样耀眼。联排别墅堪堪把这处酒店的范围围了起来。正中间的房子比旁边都高出一头,俯瞰着沙漠。 我从来不知道埃及还有这等沙漠酒店,简直就像是把十九世纪欧洲的度假别墅搬了过来。等我见到里面的各种印欧语系的标识,就明白这不过又是一个资本主义的销金窟。 原来动不动就会有外国人来沙漠想找乐子,故而各色设备项目一应俱全。一路走进去还看见了那种专门看星空的泡泡房子、篝火堆和舞台。还好没有赌场,不然真的就是个小型拉斯维加斯了。 没有什么埃及人跑来沙漠里消费,于是这里并不那么清真。也就是说我终于久违的又吃上了排骨。 要是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真的在这种地方,怕是每天都有人在他神殿的坟头蹦迪。 眼前这一切真的就是古埃及的尽头了。 第五十二章 祭司的骗局 晚饭是在露天的篝火旁进行的。一边有人源源不断地送上来美食,一边在搭起的高台上还有歌舞表演可以看。 除了我们一行人,还有不少欧美人分别坐在几堆篝火旁。随着气氛渐热,他们也已经喝了不少,叫好声已经不再像是一开始那样矜持克制了。 当肚皮舞表演开始的时候,真的是点燃了一众人的热情。 我们都惊叹地看着在台上律动的舞者,她的舞蹈充满着力量和美感。 尤其是在这只有天幕和沙漠的地方,能强烈地感受到那像是野生动物一样的生命力。当她仰卧在摊开的裙摆上,身体在肌肉收缩下起伏的时候,观众都沸腾了。 说实话,在她跳舞之前,我没想过人的肌肉和骨头还能这么动。 和这姐姐的火热大胆不同,伴舞掠阵的几个女孩儿都穿着传统的长裙,阿拉伯的服饰很好的把她们的臂膀也覆盖住了。最后一个动作,由那舞者一个停在半路的下腰作为谢幕。几个女孩展开双臂,把她簇拥在中间。 谢幕动作着实惊艳。 我不住地鼓掌,目光却不自觉地被舞台左手边一个女孩吸引了。她滑落的袖子下有个和哈桑金印一样的胎记。 那胎记现在被描绘成了一朵盛开的莲花,绽放在她的手腕上。 是莱拉。 她怎么来了?我颇感不解。 从诸位古埃及祭司的态度来看,他们像是万不想再和磁场的事情有什么联系了。 哈桑肯带我和李元去见穆斯塔法,也是为了把自己完全地摘出去。因为他们作为【古老的血脉】并不想踏入被诅咒的沙漠。 可现在莱拉出现在了我们的去路上。 我捅了捅李元,示意他莱拉在舞台上。他点点头,也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等表演一结束,还不等我们去找她,莱拉自己就来说明了来意。 果不其然,这姑娘想跟着我们一起去沙漠里找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 夏商周犯了难。 毕竟有李元在,我们并不需要莱拉的血脉。虽说带上她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是个小姑娘,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变数。可是这趟出来,莱拉是瞒着哈桑他们的。要是拿她当眼珠子的那些古埃及祭司们要是也掺一脚就不一定了。更别提还有那要和我们汇合的联合国。 瑞亚表示带上个小丫头没什么问题,问都没问孟维清。反正他也不会同意的。 孟维清得知后果然不想节外生枝。虽然白老师也觉得带上莱拉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可是也不好扔下这小姑娘不管。 要说莱拉也是很有勇气了,孤身一人就敢在路上堵人。她见众人并不热衷于带她一起走,咬了咬嘴唇。 “哥哥他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可我知道并没有。”面对孟维清审视的目光,莱拉虽然紧张,但还是努力稳住声线。“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曾经被转化过。我的叔叔在我之前也被转化过。我哥哥哈桑在拿到金印以后,也被转化了,那之后我的转化就停止了。哈桑以为他们只需要让你们进到沙漠里,自此一切都和我们再没有关系。但是我知道没有这么容易。” “既然你的转化结束了,就回家吧。我们会找人送你回去的。”开口的却是白老师。 莱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地微微张开嘴,瞪圆了眼睛。这姑娘倒真的是挺可爱的。只可惜光是惹人怜爱并不好用。 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直视着白老师。 “如果我说哈桑找到金印的时候,我也得到了观星的方式呢?那是只有古埃及祭司才能掌握的技术,可以分辨出神明指引的方向。”莱拉目光坚定。“而我是唯一的占星祭司。” 莱拉竟然是可以解读古埃及神明意志的祭司,这级别可够高的。不过有李元外挂,我们也不是很需要古埃及观星术了。 不过我很好奇莱拉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进路线,还事先安排了舞者的身份等在这里。要说是没人跟她说,那倒是新鲜了。至于是谁透露给她的,其实也没什么悬念。 果然第二天一爬起来就看到了晚我们一步来的联合国。 一见面亚诺就笑着迎上来。毫不见外地一左一右把手搭在我和李元的肩膀上。他看上去颇为疲惫,小卷毛也有些耷拉了下来。不过他整个人还是拾掇得挺精神,衣服也一看就是刚换上的。 alex也和我们打了招呼。虽然带着墨镜,但也能看见不浅的黑眼圈。 “煜,你们可是轻松啊。我们这一路坐车坐得腰酸背疼的。”亚诺一边做伸展运动一边矫情地抱怨着。“昨天夜里到这里你们都已经睡了。” 原来分别之后,亚诺跟着摩根他们先是去了古埃及的宗教圣地阿拜多斯,又一路驱车赶来。为了赶上我们,这两天风餐露宿的。 我点点头:“你们行的路都在你脸上了。” 要说在这里遇见摩根一行人在意料之中的话,看到和他们一起出现的哈桑、阿里和苏格拉底三人其实我是有些意外的。 不过见到莱拉,亚诺倒是不惊讶。 哈桑他们追上摩根等人的时候,莱拉已经从家里跑出来了。果然哈桑是得到了消息,这才能在阿拜多斯找到联合国。 但是279和摩根等人的路线并没有开发布会,要是外人想追过去,除非有人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 更加令我意外的是,哈桑等人其实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跟着一起去撒哈拉沙漠里找图特摩斯三世那装了答案的神殿。 本来几人是寻思着跟279一起去的,毕竟比起卡尔来说我们慈眉善目了不少。只是没想到李元不仅是【古老的血脉】,我俩又从布莱克爵士那里得到了【磁场指南】,竟完全不需要他们。 当他们没在摩根那里见到莱拉的时候,阿里虽然心焦,却利用此事游说联合国。 这个狡猾的埃及人说既然布莱克爵士已经把怀表给了中国人,那就只有带着他们才会平衡。 亚诺当即就表示怀表已经被月臣借给他了。 阿里虽然没想到这一点,却坚持说他们还是掌握了一些大家所不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六十年前和十二年前都是哈桑这家子人去的沙漠。作为祭司真正继承人的莱拉八成也是投奔了我们,如果不带哈桑等人一起行动的话,就会错失筹码。 说起来其实摩根等人本身筹码跟279旗鼓相当,这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古老的血脉】279有李元,摩根方面至少有个alex,如果她不是队伍里唯一一个的话;布莱克爵士的怀表现在在亚诺手里,而李元自己就是活体雷达;至于那些能改变磁场的石头,至少我们这里有从四川带出来的那块,而他们那里怕是有余下的几块。 本来摩根并不想带上哈桑他们,和孟维清等人出于同样的考量:这些埃及人总不可能是来义务劳动的。之所以肯带着着三个埃及人一起来到这里,也是为了确认莱拉到底有没有被我们带着一起行动。 毕竟无论莱拉知道些什么,相对而言的,留哈桑等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这么看来倒像是有人在平衡我们两个队伍的进程,让双方谁都无法先一步自行进到沙漠里。而且那人好像还掌握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仅是279的,也对摩根他们了如指掌。 我怀疑怀特博士肯定有所布局,但也可能不止是他。要是这怀特博士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把我们两个队伍、三拨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话,那他未免太过厉害了。 总之,交换了一下儿信息之后,我们互相心里都有了计较。 亚诺听了我们遇见莱拉的方式,咂咂嘴,为没见到那舞蹈颇感遗憾。 alex摘下墨镜,只是为了让亚诺更好的看清楚她的白眼。 接下来一路都比较顺利。有了布莱克爵士友情提供的地图-他还贴心地把六十年前、十二年前和现在的路况都标记出来了-我们在去往赛特神庙所在村子的路上没怎么走冤枉路。 虽然是按照老布莱克的路线在走,但我们的脚程比六十年前那些人快很多。所以到了那个村子才是借来的月圆出现第四天的下午。 唯一的变故就是在我们快到赛特神庙的时候,被巡逻的埃及军方给拦了下来。也难怪,毕竟两队人马十几辆车几十个外国人到底是惹眼了一些。 两边的向导都清楚双方真正的目的地,也都是人精。只说我们就是中国来的考察队和白人游客,不过大致可以一起归类于冤大头行列。 于是这帮人傻钱多的肥羊就被放了过去,当然是在刮了一层油水以后。 由于莱拉的加入,279车上的人员配置进行了一些调整。莱拉跟着夏商周和韩江雪,姜灿换到了我们车上。 哈桑、阿里和苏格拉底三人则是被分别塞进联合国不同的车上。 我对他们的处境没什么同情。哈桑说他们并不想和磁场的事情再有牵扯,可领我和李元去见穆斯塔法也只是为了骗我们相信他们是真的想进沙漠。 这些埃及人竟然又摆了我们一道。 或者说,我竟然又让这些人摆了一道。 穆斯塔法在六十年前违反了祭司的职责,于是受到了诅咒。他的后人也被转化了,成为了被祭坛认可的【古老的血脉】。 要是按照这种说法,哈桑和莱拉应该已经失去了作为古埃及祭司的资格,成为了被众神排斥的存在。 那么他们到底又是为什么要跟这些本该被阻止的人一起进沙漠去找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呢? 哈桑和莱拉现在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第五十三章 千年清真寺 差不多正午时分,车队在沙漠中停了下来。 两边都是黄沙,正上方是一览无余的太阳。只有一条公路把沙漠剖开,强势地朝远方延伸出去。 这公路上除了279和联合国以外,再没见别的车,甚至连风都不愿意经过。 我被楼时麒扒拉醒,才发现已经是到了沙漠中央。他和贺荣川也是刚睡醒,我们仨下了车纷纷伸着懒腰。夏商周神采奕奕从另一辆车的驾驶室里出来,毫无开了一上午车的疲惫。莱拉安静地跟着下了车,站在她身边。 再一看,原来我们已经驶离了大路。往前只有一条勉强能看出些样子的土路了。 夏商周告诉我们,现在离目的地还有大概两三公里的距离。在她指的方向,遥遥的已经能看见赛特神庙所在的村子轮廓了。 孟维清招呼我们仨跟着他上了车,李元随后也上来了。瑞亚、姓罗的专家、白老师和莱拉跟着向导穆罕默德上了另一辆车。夏商周等人并没有一起来的意思。 亚诺那边也是重新做了人员布置,只来了三辆车,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后面。 等车开上去才发现,本来我以为的土路其实也铺了柏油,只是被沙子盖住了看不清真面目。一路上比起车辙,更多的却是蹄子印。 轮胎压上细沙其实很容易打滑,不过我们并没有这个顾虑。 一是原本就考虑到了这方面,都开的是越野车;二是孟维清车开得非常稳,而且从容不迫。 伴随着一阵闷闷的铃声,一辆驴车从边上超了过去。后面车板上坐着的人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当我抬头朝他们微笑示意的时候,又皱着眉头移开了视线。 几分钟后我们踩着驴车的步调到了“村子”。 这个据说是赛特神庙所在地名字就叫做村子。是从古埃及语直译过来的,在古时候就被称为村子。 这让我觉得颇为有趣。 在古埃及语里尼罗河也是没有名字的,只是被称为“河”-因为尼罗河是埃及绝无仅有、至关重要的河。如果这个村子也是类似的地位,那怕不是有些“独一无二的村庄”这意思了。 村子就在路的尽头,但车是再开不进去了。因为路也恰好就断在了村子口,并没能把基础建设的触角深入。 走进村子以后,我难免有些失望。 这个村子实在是小,而且还破败。像是千百年前就在,可一直没怎么翻新过。虽然勉力支撑着走过了时光,却被磕碰出了不少痕迹。这里也足够偏僻,上个世纪席卷大半个地球的战争都没波及到。 村子里稍微显得新一些的房屋是用黏土、木头和椰枣树叶建造的,这点和大多数建在沙漠里的民房一样。虽然丑了点,但冬暖夏凉,在这种环境里很适用。 开罗、亚历山大港和卢克索等地怎么说也是有现代化建筑的。可是在撒哈拉沙漠的这一路上,别说现代化了,感觉这些人都留在几个世纪以前。 也难怪这里能驻扎埃及的野生军队,这土壤是足够滋养不赞同的力量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向来如此,不分国界。 这村子和哈桑他们那里差不多规模,但是感觉上却是大有不同。 这里的人对我们警惕大过好奇。小孩子见到我们第一反应不是围上来拍照,而是躲回家里。撑死了是从门缝里再看往外看一眼,就像是看什么奇形怪状的生物一样。更别提来要自拍了,这让一直以来备受青睐的李元有些遗憾。 村子虽然是保留了过去的样貌,但是没留住多少人。更多的人离开了这个村子。 其实整个埃及都无处可去。所以村子里虽然大多数是老人和妇女儿童,也还是有一些青年在闲逛。 我们进来以后一直被注视着。看起来一次性往不太与外面接触的小村子里涌入二十几个外国人还是有些突兀。 还好卡尔手底下的那些人没跟过来。我们这一行人里除了布斯维尔看着略微有些渗人以外,别人都至少道貌岸然的。不过布斯维尔哪怕从手到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是蓝色纹身,还满脸大胡子,像是个维京人一样。可偏偏他脾气好,并不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双方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到来有些突兀,也有意主动示好。 联合国那边的向导豪斯尼像小海豹一样圆滚滚。他跟当地人介绍他带来的这些人,说是老美来尝鲜儿。那些埃及人纷纷点头。看来全世界包括这个犄角旮旯对美国人都有个共同的认识,就是他们爱往任何地方跑。 注意到有人的视线往我们这边扫。279的向导阿卜杜拉上前,把一份文件递给了应该是村长的那个老人。说这些中国人是来考察地下矿产资源的,准备投资进行合作开发。 其实这个村子现代化程度低,主要还是人不多,资源也不那么充沛。而且就算是有资源,也不懂得利用。现在懂行的来了,也就有了机会。 但是这里的人貌似不是很认同开罗给我们的证书。姓罗的专家让翻译帮助他跟当地人表明了一些防止土壤盐渍化的方式,和合理利用水资源的办法。还讲了一堆诸如土地可塑性的事情。 原来这村子周围还有不少的地下水,甚至是矿产。只要开发得当,不仅是可以种田,还能致富。罗专家很是下了功夫,头头是道娓娓道来,听得村长连同周围凑热闹的人们一边频频点头,一边议论纷纷。 见村民对我们的说辞更信了几分,联合国的向导阿卜杜拉又大包大揽地说要是这里有什么遗迹,还能给弄成旅游景点。不仅是老美,所有西方人都好这一口儿,保准能赚的盆满钵满。说着还悄悄朝忙着四处张望的亚诺和杰奎琳努努嘴,金发二人组美钞一样的形象更是让一开始还心怀戒备的当地人颇为心动。 一问下来这村子里还真有个古迹,少说也有上千年历史了。 我一听有门儿,指不定这就是我们在那个荷鲁斯神庙壁画拓片上见过的图特摩斯三世修建的赛特神庙了。 我们跟着村长一路往村子深处走。 只不过随着走近,见到的却是一个规格颇高的清真寺。 一上来先是常规清真寺的长方形院子。院墙已经被风沙剥落了原本的厚度,只剩下及膝的一截跌落在现实里。稍微保留完好的墙体则被合理利用起来,村民就着古老的墙壁向外延伸出了一间一间的屋舍。 越过世俗歇脚的院墙,就是堆满各色货物的庭院。那庭院中间留了一条路出来,通向被所剩无几的柱廊围在正中的圆顶礼拜殿。 礼拜殿倒是没被挪作他用,而且门面看着也算体面。虽然维护的也不怎么样,可毕竟底子在那里摆着。站在拱形门外,就能看到里面错落有致的几何形状装饰。地上铺着辨不清颜色的毯子,走上去能扬起千年的灰尘。 这清真寺的确是有些年头了,真要说是上千年也不算夸张。可是我们要找的却是三千五百年前,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神庙。这清真寺再壮观,也只是一千来年前的建筑。 虽是有些失望和不解,我们仍是佯装满怀兴致地在村民的引导下参观了起来。等绕到清真寺后面,却都哑然失笑。 原来这清真寺的后墙也像是正门处的民房一样,是从原先就在这里的建筑基础上建起来的。一面属于古埃及的砖墙默不作声地垫在这后世的庙宇后面。 果然在这面绘满神明和庆典场景的砖墙不远处,伫立着高大的柱廊。八对石质仿纸莎草捆柱拢出一个椭圆形的广场,柱头是将开未开的莲花。本该在石柱上方的石板的残骸断裂散落在周围,大多不知所踪。 柱廊外围有两堵厚重而高耸的壁画墙。外墙上壁画的色彩早已被风沙和日晒剥落,连线条都不怎么看得出来。墙里面好一些,虽说也是褪了色,但也能看出个大概来。 南墙绘着身着祭司服饰的图特摩斯三世在天空之神荷鲁斯的引领下来到了阿蒙神面前。他身后和脚下的空间填满了献祭用的鸡鸭鱼肉和美酒花卉。 北墙上图特摩斯三世头戴法老的双冠,手持权杖,跟着阿努比斯走到冥神奥西里斯的身边。这面墙的余下场景,皆是法老四处征战,带着战俘和战利品来献给冥神,以换取重生。 两堵墙上壁画里的最后一幕,都是神明携了图特摩斯三世要去向什么地方。可是本该描绘结局的那面墙却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西边那一片茫茫沙漠。 这图特摩斯三世作为祭司和法老的故事如何能就此戛然而止了呢? 我有些疑惑。 不过在这两面高墙和莲花石柱围成的神庙边上,还有四面低矮不少且参差不齐的墙壁围起来一座不怎么成规模的小神殿。 里面供奉的是狮头女神塞赫麦特。在古埃及的传说里,就是这狮子头女神的呼吸形成了沙漠。 虽然都是和沙漠相关的神明,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赛特。这里难道不应该是赛特神庙么? 而且这塞赫麦特的小神殿看壁画上的意思,是拉美西斯二世在图特摩斯三世之后一百多年才修建的。为什么这两个法老都要跑来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兴建神庙呢? 说起来,我们考古工地下面的荷鲁斯神庙也是被拉美西斯二世所修建的玛阿特神庙压在底下的。要说这两者之间没什么联系就太过自欺欺人了。但是我一时又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大小两个神殿南边二十米开外,有两列石块被有序地摆放在地上。这些绘有象形文字和壁画的石块应该曾经是神殿的一部分,在断裂跌落以后被人码在了这里。 领路的村民告诉我们,这些石块方阵从他们小时候起就在了。 那两排石块看摆放手法应该是法国人的杰作。 估计在二战那会儿撤出埃及之前,被他们找到了这里。只不过半个多世纪过去,再没人知道这些废石料的过往。 我端详着面前的神庙遗迹。 规模虽不及阿布辛贝或者卡尔纳克神庙,可在全胜时估计也足够壮观。尤其是在茫茫的沙漠里,起一座神庙的营建难度可想而知。也只能是图特摩斯三世和拉美西斯二世这两位法老才能有实力在沙海里起一座神庙了。 我们一开始没能看这个古迹主要是因为这古埃及建筑比清真寺矮了不少。像是在这片沙漠形成以前,这古埃及的神庙就已经屹立在了这里。然后随着风沙慢慢掩盖住,这才矮了后来的清真寺一截。 我穿过椭圆形的石莲花廊柱广场,想沿着壁画的记录再找找图特摩斯三世献祭后的去向。 等走到缺失了的西墙处,却见眼前的黄沙中倒着一尊被毁去面目的神像。 第五十四章 标记祭坛的神像 这神像虽是仰倒在地上,可也有一人多高。在当年它还伫立着时,应该和后面的椭圆形广场上的莲花柱差不多高,而我竟然走近了才看到它。 “咦,这里竟然有个雕像?”亚诺走了过来。他看见神像面目全非的脸,还嘀咕了一声:“这是多大的仇啊。”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和这个神像有仇,但是它所在的位置肯定有些不对劲。这本该坐落于神庙建筑群最前面的神像,竟然出现在了神庙尽头。而且按理说这种神像应该是成对的,可我和亚诺在周围转了转,却没有看到另一尊神像。不过我们倒是在这神像的底座,现在就竖在我们面前,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铭文。 亚诺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深吸一口气,告诉他我不知道。因为这不是我一知半解的属于新王国的埃及语,也不是我勉强能连蒙带猜的中王国埃及语。要是我没看错,这应该是属于四千多年前的古王国,甚至是更早的前王国时期的远古埃及语(archaic egyptian)。 英年早谢的考古学家派崔克原本正敬业地顶着日头看莲花柱上的铭文,还跟杰奎琳用法语交流着看法。他们听到我和亚诺的对话,急匆匆赶了过来。 二人细细贴着神像看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底座前。杰奎琳眼巴巴地等着派崔克把刻在底座上的铭文翻译出来。 派崔克蹲在沙地上把对应的字符逐一写下来,然后又一把抹去意会错的部分。来自墨西哥的纹身男布斯维尔也自诩为考古学家,不请自来地加入了进去。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神庙的柱子只能提供点儿稀稀拉拉的阴凉。派崔克一抹脸上的汗,跳了起来,把靠在神像上的亚诺吓了一跳。 “这不是神像,这是一个祭坛!” 祭坛?我忍不住又瞅了瞅那神像,哪有这样的祭坛。 杰奎琳正踮着脚,对照着沙地上的那些字符重新看底座上的内容,这时候也兴奋地说:“是的,这是一个祭坛。” 我和亚诺都迷惑不解,布斯维尔也没能提供什么思路。 “这雕像本身不是祭坛,但它相当于标记了祭坛的位置。要是我们的解读没错的话,”派崔克说着,看了看杰奎琳。二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那么赛特神庙应该有一部分地下建筑。神像就是用来引导祭祀者在地面上进行祭祀的。” 在杰奎琳和派崔克贡献了主要思路的一番讨论后,他们开始热火朝天地推敲这地下建筑的入口在哪儿。 我没去凑热闹,走到了靠近清真寺的地方,出神地俯瞰着赛特神庙的废墟。 “你在想什么?”孟维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边儿上。 “孟老师。”我跟他打了招呼。 孟维清朝我微微点头。“他们都去那边凉快去了,你怎么站在这里晒太阳。” 我顺着他的话往后一看,的确很多人已经自发地去清真寺墙角下乘凉了。楼时麒正捧着养生杯喝热水,孟维清见状露出赞许的眼神。 “就是觉得我们工地下面那个荷鲁斯神庙和这个赛特神庙有点儿像,想再看看。”我照实跟他说了。孟维清也知道荷鲁斯神庙的来由,而且进去看过,指不定还偷偷献过血。 “你只是在想这些么?”他平淡地问。 果然是个老怪物,这是来套我话了。 “的确还想了些别的。在来之前我们去见到了穆斯塔法,就是哈桑的爷爷。他说六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赛特不让他们进去。我没想明白什么叫赛特不让他们进去,祂又是怎么表达的?尤其是现在看见这座属于沙漠之神的神庙,我就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下。”孟维清若有所思,我接着说:“其实我也说不好,大概就是些怪力乱神吧。” 没想到他笑了笑。我寻思原来这人也还是会笑的,就听见他说:“神明毕竟也得顺应人的心思。” 听孟维清这么说,我有些意外。但是我也认同这点。 “人类历史上真的有好多充满智慧的造物。”我感叹道。 “包括神明?” 我惊讶地看着孟维清。 “我只是觉得信仰体系有些投机取巧。”我耸耸肩,“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我当然是个无神论者。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用的神和信仰体系来替当权者统治人民呀。神也不过是应运而生的,解决社会需求的存在。” “那你觉得这些都是人类创造的么?”孟维清接着问。“不光是在埃及,在寻找磁场的过程里,已经发现了很多现代科技都解释不了的造物。” 这还是279的人第一次跟我提到磁场。 虽然不知道孟维清这么做意欲何为,我还是继续说:“要是问我的话,那我觉得应该是的吧。人类很聪明,所以当然有可能是人类创造的。” “你倒是对人类很有信心。”孟维清说。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反正我不觉得是外星人帮着弄的。比起地外文明,我更感兴趣这个星球曾经孕育出来的文,比如史前文明。” 说到这儿,我又瞥了瞥孟维清。 他也看着我。“你相信史前文明?” “是的,我曾经想过史前文明的存在。就是在人类之前,地球上还存在智慧生命的那种。” “那现在呢?”孟维清又问。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总还是有的。不能证明不存在的话,就先找找看呗。只不过现在说史前文明也有点儿太早了,我们连埃及有什么都没弄明白呢。” 虽然我和李元聊过磁场是史前文明创造的可能性,但是孟维清毕竟不同,这种荒诞的想法还是留着自己消化吧。 “不过不得不说古埃及人的创造力还是很厉害的。”我叹服地看着眼前这座沙漠里的神庙。 “那么你会畏惧古埃及文明么?” 我摇摇头。 “不会。因为我正注视着她的废墟。” 孟维清把目光从赛特神庙的遗址上收回来,继续问。“那史前文明呢?”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会。因为我们就在这里,而史前文明未必存在。” “那要是后面找到了史前文明的证据呢?” “无论史前文明存不存在,现在地球是我们的。他们总不会回来吧。”我开玩笑般地说。 “很多历史就像是文物一样,是见不得光的。”孟维清又转回头去注视着神庙的遗迹。 我没料到这个,下意识地接话:“可是架不住有人非要去挖。” 我俩沉默了一会儿。 孟维清没再说什么,把老布莱克的笔记本递给了我。 “中午阳光毒,要是累了就去歇会。” 我拿着那个记录了六十年前过程的笔记本,不知道孟维清现在把它给我是什么意思。正欲找个阴凉地儿翻上一翻,就听见亚诺招呼我。 走到墙根那,才发现这家伙早就厌倦了看书呆子找地下建筑,正举着gopro在拍一只从土里钻出来的蝎子。见亚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旅游博主样子,alex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接着和李元看石柱上的壁画。 本来我想叫李元一起看看笔记的,见状作罢,也跟着看起了柱子。 不过我并没存着能看出个所以然的念头,只是走马观花,不一会儿就略过了前面两根。 等转到南面的第三根柱子后面,恰好听见卡尔队伍里叫杰森的少年在和大胡子纹身男布斯维尔说着什么,面色不善。 我对偷听没什么兴趣,也不想惹麻烦,于是转过头绕到了北面的柱子那里假装正在看壁画。 看着看着我觉得竟然还挺有意思。 合着这些柱子上的壁画并不是只有祭祀场景,还有面前这些像是游戏的场面。 第一幅画面里托特和图特摩斯三世对坐于棋盘两方,接下来是图特摩斯三世行走于棋盘之上。每个场景之间衔接并不紧密,也没有把具体的走动方式画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有样学样了。 “你这儿是转磨呢么?” 肩上被人一拍,我才回过神。是单手抱着厚厚一摞纸的楼时麒,他另一只手刚从我肩膀上离开。 见我扭过头,他咧开嘴笑了。 贺荣川站在他边上,也好奇地看着我。“我们王同志这是在做什么?” 我被他们一问,也是有些懵。收回了蠢兮兮的动作,只能说刚刚是在自娱自乐。 “话说贺同志二位是干嘛去?”我转移话题。 贺荣川笑着说:“楼兄刚去采集了坐标点,准备回去录入,然后和布莱克爵士给的地图对照一下。” 我一听那可是大工程,准备跟着去看看。不过这一转身让我看到了刚刚没有注意的细节。 这时候我们正好站在北墙和柱子的中间,离神像倒地的的位置不远。不过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那神像,也看不到正借着阳光为线索看铭文的杰奎琳等人。 这根画着游戏场景的柱子正后面的墙上绘着图特摩斯三世和太阳神的凹雕。凹雕上也遍布着被人抠出来的痕迹,可以证明曾经这里也是有人来祭拜过的。 奇怪的是这些被人抠出来的痕迹很矮,只到壁画上法老的腿肚子。我不禁纳闷儿,难道当时的人是趴在地上抠的么。 因为有些好奇,我走过去想看仔细点儿。正好地上有块儿小石子儿,我想都没想就给踢开了。 突然间脚下一空。 都没来得及惊呼,我就随着沙子一起往下坠去。 我心里只闪过一个想法:不是吧,又来...... 第五十五章 赛特神庙 我展开双臂把自己卡在了洞口,这才没完全掉进去。不过胳膊都快被刚刚那一下冲击给弄断了。 “怎么了?” 楼时麒和贺荣川听见响动跑了回来,见我半截身子入了土也是一惊,赶忙要过来拉我。洞口随着他俩的靠近而颤动着。 “别凑太近,这土是松的!”我吼了一嗓子。 后面的脚步一顿,果然接着就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二人一左一右分别抓着我的胳膊这才把我拔出来了。 我们仨退出去老远,等浮土都沉下去以后一个人工开凿的洞口就显现出来了。 我咬牙切齿地想谁这么缺德在墙根儿打洞啊,不怕沙地吃不住劲儿给墙整塌了么。 “去年你也是这么踩出来的神庙么?”楼时麒看着眼前的入口啧啧称奇,还不忘说着风凉话。“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莫名。心说我这是得罪了埃及的土地爷还是怎么的了,咋动不动就想给我往地底下拽呢。 不一会儿众人闻声赶来。 问明了情况,派崔克凝神看了看石柱上的场景突然一拍手:“是塞尼特游戏!” 我们都听说过塞尼特。不过那不是托特和孔苏二神打赌时候玩的么?月神孔苏还为此输掉了满月之外的力量。 杰奎琳见派崔克沉浸在了壁画里,只好按捺住也想一睹究竟的心,跟我们解释:“其实塞尼特是一类通关游戏的统称,一般会在墓葬里会作为陪葬出现。至于这出现的入口,”她说着,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个游戏场景,又看了看我。“你刚刚是不是照着这上面所画的操作了一遍?” 我尴尬地点点头,还找补了一句:“不过我没做完,就准备走了。” “这就对了。”杰奎琳恍然大悟。“其实这柱子上画的只是塞尼特的一个普通表现形式,并没有具体的规则,而且也不完整。应该是你刚刚误打误撞解开了这游戏,这才触发了那个入口。”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无语。觉得我太过无聊,竟然会看到划线就去跳房子。 李元看了看我,然后问杰奎琳:“那要是解错了呢?如果她误打误撞解错了,会怎样?” 我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虽说都是棋局,可毕竟塞尼特不像是我们中国的围棋,这可是关系到生死的。要我一步踏错,那可真的是不堪设想。 没有人回答李元。 后来我翻看老布莱克的笔记,发现关于赛特神庙他一笔带过说有人知道怎么玩儿这个塞尼特游戏,并没有写具体方式。 还好这游戏要是没通关,惩罚只是找不到入口,而不是一个错误的入口。 众人视线先是扫过我,继而用眼神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入口开光。 亚诺好笑地看着我:“煜,你可真是出人意料。” 我讪讪地没搭话。 有人拿来手电照下去,才发现原来这看似深不见底的洞下面是有台阶的。 如果刚刚我不是眼疾手快,一开始就把自己吊在半空,其实是会落在台阶上的。 楼时麒看这情况,瞅了我一眼。要不是人多我真想冲着那张贱笑的脸来上一拳。 然而现下我只能尴尬的笑笑,转而和众人一起研究那凭空出现的洞口。 从地面上能看出来这台阶有十二层,每级台阶之间大概二十厘米高。到了底下还有一条甬道直直通向前面。再往里,光线就照不进去了。 虽然尚且看不出地底下这东西的真面目,但我们知道,那里很可能埋着这趟要找的赛特神庙。 这样看来,要是那个被毁去面目的神像还立在原位,那么的确可以算做是这个地下建筑的先锋了。 话不多说,布斯维尔一马当先走进了通道里。摩根让alex留在外面,自己也紧跟着进去了。孟维清看了白老师一眼,见后者颔首,他也打开手电走了下去。 一旁站着的村民像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没露出啥惊异的神色来,有人下去也不阻拦。只是脸上凝重的表情让人觉得不妙。 杰奎琳上前用阿拉伯语和那人交谈片刻,回来跟我们说:“这个人告诉我,十二年前也有人来找过这下面的神庙。里面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 卡尔早就按捺不住了。见孟维清他们下去有一会儿了还没上来,有些着急。他喊了一声:“布鲁斯!我先下去看看。”得到回应以后就一头扎了下去。 而被叫到的布鲁斯继续不紧不慢地端详着图特摩斯三世和太阳神对弈的那副壁画,而后手轻轻地抚过另一幅祭祀场景里被法老托在手里的祭品,露出些深沉的神色。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收回了手,把那略显苍白的手塞回了薄薄的皮手套里。 “那我也下去看看。”布鲁斯说完,杰奎琳闻言也跟了上去。 派崔克还在研究那绘着塞尼特游戏的石柱,脸都快贴了上去。但还是被杰奎琳一句“底下说不定有更多壁画呢”给拔了出来,连忙也踏上了台阶。 我们被剩下的几人互相看了看。 亚诺说:“咱们也下去瞅瞅?”李元和alex点头,瑞亚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想起领队的嘱咐,我和楼时麒都看向白老师。 白老师想了想说:“素商,你能和荣川一起留在上面么?一会要是罗教授来了,你们帮我跟他说一下情况。我和小王几人下去看看。” 瑞亚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说:“行吧,那你们抓紧上来。” 我有些意外。 瑞亚明显对进赛特神庙很感兴趣,却肯听白老师的安排先等上一等。毕竟一个任性妄为的人能以大局为重,这着实有些让我对她刮目相看。而且白老师叫她素商,这个名字我听老张的姐姐叫过一次。看样子瑞亚和279的关系的确是匪浅。 白老师一马当先,楼时麒跟在他身后走了下去。亚诺和alex朝我们点头示意,也消失在了洞口。 我看着那朝地下延伸的台阶。 如果下面真的有座神庙的话,那这可比在帝王谷挖神庙的难度大多了。毕竟在沙漠里修一个地下建筑,沙子竟然没把地下这块给压塌了也是奇迹。 李元拍了我肩膀一下,示意一起下去看看。 我拉住他。然后走到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当地人面前问:“请问那个是怎么回事?” 我指的是那尊被毁了容的神像。因为阿拉伯语太差劲,表达不出来,只能用肢体语言代替。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我觉得这十之八九就是那个无名神了。如果毁了它的人还在村子里,或者有人知道这个无名神面部特征的线索,说不定能帮助我们确定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当地人探头看了看,用英语告诉我们:“建了清真寺的那些人毁了它,但是他们早就离开了。我们这里的人觉得晦气,基本不怎么来这边。” 的确这是过去宗教的一些基本操作了。 基督教到了希腊和罗马也是先破坏人家的神殿,因为一神教和多神教不共戴天。而古兰经里又要求不能有偶像崇拜,所以在有清真寺的地方看不见没破相的神像也实属平常。 不过我们苦寻无果的无名神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是因为宗教原因被毁去了,这可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我和李元交换了一下视线,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他打开手电,先我一步走进了入口。 一想到图特摩斯三世藏在【荷鲁斯神庙】记载里的其中一座神庙就在下面,我深呼一口气,也踏上了刚刚没踩到的台阶。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下了台阶以后,正前方就是一条甬道。 入口处空间不大,李元得往前挪挪才能让我有落脚的地方。 甬道里略微宽了一些,可撑死了也只能容我和李元并肩走过去。两侧的墙上和头顶都有壁画,不过大多是一些司空见惯的场景,我们也就没多停留。 踏上去才发现这甬道有一些坡度,越走越往下。大概有那么十几步,脚下的路忽然朝左边一转。我们跟着拐过去,手电先一步照到了不远处的通道尽头。 那尽头的石墙上画着隼头的荷鲁斯。祂像所有古埃及壁画上出现的形象那样侧立着,双手向前伸。好似在给我们指路一样。 在祂手指的方向,有一扇已经打开了的大门。石门的左右分别是奥西里斯和阿蒙神的形象。 我走了进去,知道这次是找对了地方。 这地底下倒是别有洞天。 面前的大殿至少有三四米高,大概十余米宽,二十多米深。四壁和天花板都绘有彩色凹雕,就连地面也刻画着纹饰。 古埃及神庙的设置无外乎几种-供奉神明的,赞颂法老功绩的,还有为法老出身作保的。特征分别为巨大的神像、法老像加上壁画,最后那个则是强调神明给予法老祂的荣光。 不过这个神庙却是不完全符合任何一种。 而且这个大殿里并没有满是彩绘的柱子。按理说这么高的天花板至少需要几根承重的柱子,奇怪的是这里并不见有。 两边的壁画是图特摩斯三世在冥神和太阳神引领下的经历,完全就是地面上那两面壁画墙的后续。 图特摩斯三世跟着奥西里斯和阿蒙神分别经历了审判和上了太阳金船,最后两方汇聚到了正中那面墙的场景里。 在正对我们的那面墙上,沙漠之神赛特站在太阳神和冥神前面,和吞噬了冥河的大蛇阿派普搏斗。图特摩斯三世手捧贡品,也站在太阳金船上。在这场战役之上,荷鲁斯之眼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在石墙前,与壁画相呼应的,一个被挪走了神像的祭坛被层层莲花花瓣托举着。如果站在祭坛正前方,壁画上图特摩斯三世手里的贡品就像是送到了祭坛跟前一样。 这点倒是和【全知神庙】还有【荷鲁斯神庙】的结构相似。 祭坛之下,是长长的台阶。台阶两边分立着两尊一人多高的雕像,每尊雕像刻画的都是两个形象。图特摩斯三世站在赛特身边,一人一神皆是向前踏出左脚的姿势。 这在古埃及的雕像语言里,是战斗的姿势。 神像高大而肃穆,在有限的光线的下显得格外不近人情,有种压迫感。 我绕到了左边的神像背后,那里果然刻满了铭文。 已经把两边神像都看过一遍的杰奎琳给翻译了一下。大意是图特摩斯三世有求于赛特。年轻气盛的法老深入被力量之神赛特看守的沙漠找些什么东西。然后神和法老对抗共同的敌人。 “不过我不是很清楚这个词是什么。”杰奎琳指着赛特名字边上那个楔形文字,“是赛特的什么呢?” 派崔克也端详了半天,犹豫着开口:“说的好像是赛特之骨。” 赛特之骨? 中埃考古队工地下面那座荷鲁斯神庙的壁画里也出现过赛特之骨的说法,不过这二人应该是没进去看过。二战前的法国考古队好像只留下了荷鲁斯神庙天花板上黄道十二宫的拓片,故而杰奎琳并不知道关于赛特之骨的铭文。 我正想着要不要提一下,就听见他俩交流着这赛特之骨可能为何物,为什么一直没有看过相关记载。 我一想也对。赛特之骨的说法更多的像是野史,并没有任何文献提到过。 再加上其实我自己也有些疑惑。哪儿有在赛特神庙里说赛特之骨的,就算是古埃及人也没这么不讲究避讳的。 这一犹豫,就错过了搭话的机会。 除了神像,一切都似曾相识。 壁画除了中间的主要人物以外,上下的空间都被各色祭品、祭祀和战俘充满。 李元等人也看完了大殿里的壁画,正神色凝重地站在祭坛底座边上。我走上去,看到一串阿拉伯语遮盖住了本该刻在这里的铭文。 布斯维尔用英语念了出来:“以汝血为祭。” 空气不流通的房间里忽然就起了凉意。 亚诺不适地缩了缩脖子,alex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她这一退,恰好撞在了李元身上。李元扶了alex胳膊一下,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个祭坛。 我走下台阶。 楼时麒仰着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赛特和图特摩斯三世的雕像问:“这赛特不是个坏的么?为什么还要给祂建神庙?” “除了沙漠之神以外,赛特还有一个称号叫“力量之主”(great of strength)。在有些金字塔文本里提到过国王的力量就是赛特的力量,所以很可能图特摩斯三世在这里是为了向赛特借用祂的力量。可是有索取总得有表示吧?一般法老给神明的孝敬就是修神庙。” 我又看了看祭坛后面的壁画,接着说:“而且在古埃及神话的最初,当太阳神拉在夜间游历阴间时,赛特就在他身旁护卫,每每杀死大蛇阿派普的也都是赛特。你看着壁画上画的就是赛特用武器戳阿派普,让它把肚子里的水给吐出来,好让太阳金船继续航行过夜晚。还有就是这几个神在太阳金船上的站位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情况下,豺狼头的赛特都站在奥西里斯身后,而祂自己身后则是站着荷鲁斯。不过当面对危险的时候,天空之神荷鲁斯会站在前面。” 楼时麒看了看上面的壁画墙。 神明们都目视前方,正视着劲敌,没有分出目光看下面的凡人一眼。 “可这里荷鲁斯并没有出现,只露出来一只眼睛。那是危险还是不危险啊?”他转过来看着我。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这神殿里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甚至它本身就令人费解。 图特摩斯三世为什么会在偏远的沙漠里建这么个神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而且也不是埃及和外界沟通的必经之路。难道是镇邪么? 这大殿里有什么危险,值得壁画上的神明都如临大敌? 没等到我的回答,楼时麒也不深究。“我听说在菲莱神庙的壁画里,讲了众神把赛特的血都给放干了,是怕祂复活。这个说法是哪来的?” 我被问住了。 “楼儿你这十万个为什么可是问错人了,我只知道是传说如此。但是谁传出来的我可就不知道了,真假我也不敢保证。” 楼时麒不求甚解地点点头,没一会儿又问到:“那这祭坛要人用血献祭,是要复活谁啊?” 听清问题的那一刻,我不禁怔住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以汝血为祭】了。而且还多此一举地重新用阿拉伯语写了一遍。 哈桑等人作为被驱逐的祭司,到底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找来这里呢? 埃及人说在祭坛上滴血是为了验证古老血脉。可是验证以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会不会真的像楼时麒说的这样,是为了复活什么东西呢? 第五十六章 被盖住的壁画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有点儿站不稳,扶了一下身后的台子。 手上传来一丝凉意。 我转过身去仔细看了看。这祭坛下面被法老和神明雕像看守的供桌看上去并不是用来摆祭品的。而且上面竟然也画了棋盘。若是没认错,应该就是塞尼特游戏。 难不成从这里还能通关去往另一个地方?这已经是地底下了,要是再走那怕不就直通阎王殿了吧。 我嗤笑一声,想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 从进神殿之前就有的不和谐感挥之不去,我忍不住折回去看了看殿外壁画上指路的荷鲁斯。刚刚只顾着在祂的指引下看神殿了,差点儿忽略了这隼头神明脚下的壁画里不对劲的地方。 几乎所有古埃及的壁画都会分为好几层,一般情况下占视觉和空间主导地位的都是神明和法老。除此以外在主要图像外的空白处,还会绘有一些场景或者人物。 赛特神庙门外那个巨幅荷鲁斯浮雕下面一层就绘着埃及人们搬运香料、烟酒和美食的场景。可其中有一块壁画或许是因为外力的磕碰,豁开了个口子。和掉漆不同,整层的壁画都翘了起来。所以豁口和墙本身产生了缝隙。 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谨慎地凑到那破开的口子边上往里看。 那破损的浮雕下面竟然还有一层鲜亮的彩色凹雕,被费尽心思隐藏了起来。 虽然我已经有所猜测,可眼见为实以后却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脑门子雾水。 不对啊,为什么会这样? 我换了几个角度从豁口处往里窥视,想知道下面藏着的那层凹雕画的到底是什么。 可这缺口不大,只能勉强看出下面的这部分图像是几个褐色皮肤的埃及人在一个空间里挖或者搬些什么。 我手心里都是汗。这几个埃及人所处空间的背景总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 想到这里,我蹲在原地照向来路。 身后是空无一人的甬道。 现在回想起来,从我无意中发现的洞口开始,这甬道是越走越深也越走越宽。入口处的台阶那里可能距地面只有十来米深。等到了这大殿门口,怕是已经在地下得有二十多米了。位置估摸着正好在上面两堵墙的正西面。 也就是说,图特摩斯三世的被神明引向的路,是从这里往地下继续的。 而且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双层壁画应该从一下台阶就开始了。算是法老和神明的仪仗队。 要是把前面最下层的壁画都撬开,很可能也有另一层不同的画面。但是我不想一个人走进这邪门神庙黑暗的甬道里。 趁着左右没人,我忍不住想借着剥落的地方干脆彻底弄开外面这层壁画,看清楚下面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 至于到底是存了几分不想破坏古埃及文物,几分不愿意面对真相,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这不是唯一被藏起来的地方。 既然身后的甬道里或许会有双层壁画,而大殿里的壁画也是和地面上的两堵墙是延续着的。那双层壁画未必就断在了门口,很有可能也一同延伸了进去。 于是我重新走进了绘着奥西里斯和阿蒙神的大门,顺着左边的墙壁验证我的猜想。 因为下意识地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壁画下面另有乾坤,我没用手电照着看,而是弯着腰慢慢用手摸索。 在南墙的尽头果然摸到了一处凹陷。 断口整齐,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再往前探去,果然一大片壁画都被人取了下来。 摸到了想要的,我正暗暗高兴,突然眼前一亮。 我吓了一跳,就听见身后的人说:“你干嘛一个人跟这儿抠墙皮啊?” 又是楼时麒。他今天怎么阴魂不散的。 “你丫吓我一跳!”我使劲闭了闭眼睛,猛地站起来。只可惜这家伙太高了,我完全没法儿给他带来压迫感。 楼时麒没理会我的怒气,探身过来想看看情况。我把他的手推开,让那束光照在墙正中的奥西里斯身上。 “这壁画可能有问题,你别让那些外国人看见了。”我用中文小声跟他说。“你帮我照着点儿别处,别让手电照到下面。” 楼时麒不明所以,但还是给我打起了掩护。只不过他的伪装太逊了,心虚得就差哼歌了。 还好这时候孟维清李元他们都不在周围,卡尔等人的盯梢重点不在我们身上。埃及学者们也沉浸在了雕像身后的铭文之中,没人注意到我们。 我一边和楼时麒说着废话,一边儿借着亮儿往最下面露出了真面目的壁画上瞟。 这一看,我直接惊呆了。 要不是大殿里不够亮,而且面前的这块区域不走过来的话视线就会被祭坛下的雕像挡住,那么这些凹雕肯定早就发现了。 因为这最下面的一整层全都被人完整地掀开了,露出了底下一层更为精致且耗费功夫的阴刻壁画。 会是谁干的呢?七十多年前的法国考古队、六十年前的老布莱克等人还是十二年前的布莱克爵士他们都有可能。 来不及细想是谁的手笔,我把这几幅壁画悄悄看了个清楚。 现在我已经能肯定这壁画里画的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了。 原来古埃及的工人们是在这里搬运东西,最后要拿去献祭给神。不过不是海外征战的战利品,更像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面前第一幅图正是无数的石头被运出去的场景。 所以这是图特摩斯三世的一个采石场么? 的确很多神庙的建筑材料是从阿斯旺运到卢克索的。难不成这是石料的原产地?用挖出来的石头去修建神庙,从常理上看也符合古埃及人对神明的献祭。 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就让我看不明白了。 随着壁画向着尽头深入,这些古埃及工人们恨不得匍匐在地上。他们四肢扭曲地向着一处洞穴爬去,四周散落着很多石块。 这些石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很想找人问一问现在的情况。但是现在大殿里除了279的人以外,还有摩根和卡尔两拨人。我怕一声张,会被别人发现这双层壁画的事情。 楼时麒很尽职尽责地仰着头满墙瞎看,只是偶尔才好奇地垂下眼睛瞅一眼最下层的壁画。 和我们的处境不同,六十年前老布莱克他们来的时候要是已经发现了壁画里的门道,那么肯定是仔细研究过一番的。要真的是这种情况,那么看过笔记的孟维清是有可能心里有数的。 可是他一直不动声色,我不知道现在该不该提出来。 于是我看了孟维清一眼,正好他也沉默地看了过来。 手持光源的光线很阴沉。我看见孟维清眼神里并没有恶意,可也再看不出什么别的来了。我真希望自己现在是在看电影,这样就会有慢动作或者背景音乐提示了。 可惜时间照常流逝,孟维清那个眼神我也没能看懂。 不过这人应该是知道这里有东西吧。就算是不知道,刚刚我小声跟楼时麒说的时候白老师也听见了。他俩不过来,还一门心思研究眼前的壁画,应该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而且还在帮我吸引注意力。 就是不知道这防着的是谁。 我压下不解,拉着楼时麒离开了这面墙。 我不知道另一面墙上画了什么。 可是刚刚那副壁画最后的一个场景并没有画完,意犹未尽地好似要继续往墙的尽头里延伸。那些匍匐着的古埃及人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呢? 如果退回洞口处,这一路走进来我们随着甬道一直往下,结合壁画来看,就像是要去地面的更深处找些什么。 看来图特摩斯三世跟奥西里斯和阿蒙神的巨幅壁画并不是唯一的连续剧。在法老和神明脚底下,那些寻找着什么的埃及工人也在继续他们的故事。 怎么想,甬道和最下方的壁画都和赛特神庙不太匹配。可见这个通道至少在最初不是为了这座神庙,而是别的目的而修的。 我转回头,看向祭坛后面的壁画。 图特摩斯三世在手里托举着的那盘黑色芝麻糖,现在看来怎么看怎么像是铁矿石。 我就说为什么那些古埃及工人周身散落的石头看着眼熟了。难不成那些被搬出去的灰白色石头是铁矿石?这赛特神庙底下有铁矿? 可就算是如此,何至于要把记录采矿过程的凹雕给遮住呢? 不知道在原本的壁画上又添了一层的是谁,那个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 除了双层壁画,祭坛下面的塞尼特供桌让我也很是不解。 按理说祭坛底下摆个桌子那必定是供桌,可这又是个游戏的棋盘。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桌子上棋盘的刻痕。 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淹没了我。只不过这一次还没等我看完小电影前的广告,就被人一把扯了过去。 李元热情地圈着我的肩膀,把我往边上一带。 我一瞅,原来是哈桑和莱拉也下来了。这兄妹俩正在往祭坛上走,我们正好打了个照面。 “多谢。”我低声跟李元说。 他朝我笑了笑,放下了胳膊,也走上台阶。 我看着塞尼特供桌。 这么看来地面上的塞尼特游戏也是这么解开的吧。我在看壁画时不小心碰到了那根柱子,然后就鬼使神差地按照本不知道的游戏规则行动了。 原本在卡尔纳克神庙多柱大厅里还只是给我看看小剧场,到了赛特神庙这儿还进化出了附身技能。 我突然想到李爷爷提到过的,尹家那个堂叔。或许尹家那位堂叔说的不错,尹家这个病,就像是为了某个东西准备的。李元也说过,他身体的主权并不在他自己手里。 刚刚的经历让我清楚的认识到要是身处其中,我都会被磁场摆布。看来这个转化果真是意外的好使。而李元怕是已经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及时把我拽了出来。 那他自己呢? 我忍不住看向了李元。 这时候李元已经走上了台阶。他并没有像哈桑莱拉一样凑到祭坛边儿上,而是打量着壁画里法老和众神的形象。alex站在他身边,先是指了指图特摩斯三世手上的祭品,又看向了太阳金船前的阿派普。看样子是在问为什么这两个场景会同时出现。李元摇了摇头,估计是也答不上来。 其实这也是我没弄明白的问题之一。 一般情况下诸如太阳金船这种关于死后重生的描绘不会出现在神庙里,而是在墓葬壁画中。可要说这不是神庙而是墓葬,就更说不过去了。且不提祭坛、神像和图特摩斯三世向神明献祭的形象都符合神庙的要素。要是墓葬的话,死者和棺椁又在哪里呢? 我又看了看那不知道用处的塞尼特棋盘。 这东西倒是在陪葬品里被出土过,作为死者通向阴间的一个关卡。但是以往被发现的那些都比较小,而且也不会摆在明面上。 再加上那好似意犹未尽、还要往更深处走的双层壁画。这里充满了不和谐的感觉,就像是不同空间强行缝合拼接而成的。 布斯维尔找到了自己发挥的场合,主动过去给李元和alex讲解了起来。一开始他天花乱坠的讲述还吸引到了亚诺和祭司兄妹,但很快他的听众们就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我一见这情况,也就打消了上去凑热闹的心思,省得也要被迫听野生考古学家胡诌。 哈桑趁着布斯维尔没注意到他,悄悄脱离了课堂。他又走到了祭坛边上,凑近了仔细看那行写着【以汝血为祭】的阿拉伯语。 然后突然拔出了他的匕首。 孟维清正在和白老师沿着北墙细细地看,没注意到祭坛上发生的事儿。布斯维尔虽然就在哈桑边上,却并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我下意识地大喊一声:“停!” 可哈桑已经攥住了匕首,鲜血汩汩地流进了祭坛里。 祭坛第三次在我眼前亮了起来。 夺目的金光跃动着,舔舐环绕着祭坛的人。 除了哈桑和莱拉,站在边上看着壁画的alex和李元也都被笼罩进了那光线里。 莱拉紧接着也完成了献祭。 金光又起,这次更加柔和也更加璀璨。 alex不赞同地看了莱拉一眼,对着她手里沾着她和哈桑两个人鲜血的匕首皱起了眉头。 孟维清沉着脸,三两步跨上了祭坛。我也跟着跑了上去。 孟维清先是看向了祭坛中央,那里面全无一丝血迹。想来这神明无论是什么,胃口都挺好的。 接着他目光扫过哈桑和莱拉,直把这兄妹俩看的是一哆嗦。然后孟维清对布斯维尔开口:“布斯维尔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那布斯维尔一改边缘考古学家的样子,顶着孟维清的怒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见他俩走了,我顾不得众人的目光,先是绕着祭坛转了一圈,又弯腰去看作为底座的莲花瓣。一通折腾下来,就差把整个祭坛给拆开了,也没看明白血是流到哪里去了。 如果前两次我还心存侥幸,觉得可能是有人在祭坛上做手脚,制造骗局。可这在与世隔绝的沙漠之中,应该没人能提前做什么安排。 亚诺蹲在我边儿上,问我在看什么。 我心乱如麻,勉强稳住声音说:“想看看那些血流到哪里去了。” 难不成真的有可能是楼时麒说的,那些“古老血脉”的血被这个神拿去复活用了吗? 我站起身,绕到祭坛前面。从这个角度看,壁画上图特摩斯三世真的就好像是要把手里的祭品放到祭坛里似的。而荷鲁斯之眼就在上面注视着这些。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被哈桑和莱拉的操作吸引到了祭台上。 “这里写的是什么?”我问正在看祭坛上覆盖住原本铭文的派崔克。 刚刚哈桑是仔细看了这阿拉伯文字才登时血祭的。而一开始帮我们翻译的那个布斯维尔又很可疑,他说的话我有些信不过。 “这写的是【以汝血为祭】。”派崔克念出了这毫无悬念的话。 “怎么又是这句话。”楼时麒在我边儿上嘀咕。“这古埃及铭文都见过多少次了,阿拉伯人还非得翻译一遍。不纯属是多此一举么?” 可不是么。如果只是单纯地翻译了一遍,是怕后人看不懂古埃及语么?还是说这其中隐藏了什么呢? 等我再想找哈桑的时候,才发现卡尔已经把他叫去了一旁。 被小心掩藏的壁画,混乱的构图和摆出的战斗架势的雕像。这个大殿里充满着让我不安的因素。再加上那个能让我看小电影,甚至有可能能控制我的塞尼特棋盘,简直让我寒毛直竖。 我站在台阶下仰视着赛特和图特摩斯三世的雕塑,和被拱卫的祭坛及壁画。 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会让神明和法老如临大敌?是死亡么?还是时间?亦或者,那个要借古老血脉复活的生命? 第五十七章 十二年前回到村子的人 “别担心。”李元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扯了扯嘴角。 他回去研究祭坛,我转身往外走去。再待下去我就要窒息了。 一口气冲出了甬道,等站到外面我才喘了口气。 看我慌里慌张地跑上来,瑞亚难得问了一句:“你还好吧?”她刚才正在和罗专家聊天,原本在这里的贺荣川不知所踪。 我摇摇头:“没事儿,就是下面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楼时麒也跟在我后面出来了。瑞亚看了我俩一眼,没说什么,和罗专家一起从洞口下去了。 我匆匆扫视过石墙和石柱上的壁画,又看到守在不远处的村民,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既然在发现这个入口的时候领路的当地人并不意外,而且祭坛上也刻着阿拉伯语,这至少能说明他们是知道赛特神庙的存在的。甚至或许还可能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楼时麒一路跟着我,怕我出什么事情。我也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够难看的。毕竟我不是李元,可以处变不惊。以前看看小电影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差点儿让人附身,有点太过了。 “你上哪去啊?是准备背着大家再弄出一个地下宫殿来不成?”楼时麒在我耳边嗡嗡。 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我现在一脑门子官司,实在是没心情和他插科打诨。还好没走几步路碰上了贺荣川,楼时麒就被叫走一起继续绘制地图去了。 另一个领着我们来的村民坐在清真寺后面那堵古埃及的断墙上。看到我一个人出来了,他朝我笑笑,并没有多说。我也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看来应该是没把我当成盯梢重点。这样最好。 这个村子和六十年前的法国考古队还有十二年前的那拨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少不了回去找当地人问一问。 我想的到,孟维清他们自然也想的到。出来的路上我看到他正在和布斯维尔说些什么,那村民应该就是在盯着他们。 说到这个布斯维尔,他也是有意思。难道他对于十二年前或者六十年前的人员设置比对古埃及神庙更感兴趣不成?这可不像是一个考古学家啊。毕竟杰奎琳和派崔克已经入了迷,还陷在赛特神庙里没出来。 不过布斯维尔有孟维清操心,我寻思着趁没人注意去村子里打探打探消息。 可一走进村子我就傻眼了。哪怕是习惯了天气的当地人,也没几个在下午两点多在路上逛。偶尔碰上的人见到我还是以好奇居多,只是远远地打量一番。就算是迎面碰上了,也只是互相笑一笑,我这点儿阿拉伯语又实在没法胜任交流的任务。 顶着烈日转了一圈,我一无所获地回到了中午吃饭的村民家。 因为不常有游客来,这里保持着当地的生活习惯。而他们是不怕晒的,所以屋外也只有几块布聊以遮阴。这时候不少人也从赛特神庙里出来了,都坐在老乡家简易的棚子下喝茶乘凉。 我刚一坐下,莱拉也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但是她没跟我说话,扭身和这家的女主人聊起天来。 一旁的亚诺看女主人出现,笑眯眯地凑过去连比划带说地问能不能再买杯凉茶喝。 等那老妇人进屋去给他弄茶,亚诺一屁股坐在了我边儿上。 “这天气热死了,煜你不热么?”亚诺拉着领口,不住地扇风。 在阳光下我才发现原来亚诺非常白。哪怕都在太阳底下暴晒了好几天,他的皮肤也只是泛红,并没有被晒黑。 “在沙漠里记得涂防晒霜,不然容易的皮肤病。你脖子都晒红了。”我随口说道。 亚诺先是不自在地用手摸了下后脖颈子,然后笑了。他往我这边挪了挪,故意压低声音说:“没想到煜对我的身体这么感兴趣。” 我看着他凑过来的脸,用手背拍了拍。“这脸上就不用涂了,反正紫外线也很难伤到你。” 比脸皮厚,我还没输过呢。 坐在我们对面的莱拉笑了一声。 我转过去看这个刚进行过血祭的女孩。她先是不好意思地朝旁边瞥了一眼,再朝我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脸。 “那个祭坛上的阿拉伯语写的是什么?”我问。 莱拉回答:“那上面说让我们用鲜血献祭。” “还有呢?”我皱了皱眉头。 虽然布斯维尔和派崔克也是这么翻译的,但我总觉得不只是这样。更何况古埃及哪儿有血祭一说啊,那不是玛雅的技能树么 “还有就是,那句阿拉伯语之下还有一句被抹去的话。”莱拉话一出口,我和亚诺都愣住了。“虽然我不知道那下面写的是什么,可是末尾处隐约有个金印的标识。哈桑也是看到那个记号,才会直接按照说的做的。” “等一等。”亚诺按了按眉心。“为什么你们会在看到被抹去的金印痕迹以后,按照抹去金印的人所言行事啊?” 莱拉认真地圆睁双眼直视我们:“那是因为被抹去的那句话应该也是【以汝血为祭】。后面的那句阿拉伯语只是重新填补上罢了。” 莱拉这话,我和亚诺都是不信的。 楼时麒的判断是对的。要是原本铭文想表达的就是这个,那么阿拉伯人何必用自己的语言再写一次呢? 我想趁着还没走,再去赛特神庙里看一眼祭坛上的铭文。可刚要起身,一杯木槿花汁就出现在了面前。 我抬起头,一个年老但是身体还硬朗的女人谨慎地露出笑容。是这家的女主人。 我连忙双手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没想到被烫了一下。我没拿稳,果汁洒了一身。她赶忙把亚诺要的凉茶放在了桌子上,想帮我擦擦可是周围没有纸巾。 我一边懊恼自己不小心,一边紧着摆手示意没事的。老人家着急的说着什么,我也听不懂。 莱拉在一旁帮我翻译说她是让我进屋,给我找东西擦擦。 我推说不用,却架不住人家好意。而且我这湿着衣服本身没什么,但是在一个闭塞的村子里的确不太合适。 中午吃饭的时候嫌热,没来参观。现在一进屋,发现这典型的阿拉伯房间还挺有感觉。 虽然房子本身是泥砖建的,但横梁什么的用的还是木头。房顶挺高的,厚实的房梁上堆放着杂物。用来隔热的彩色棉布从梁上耷拉下来,显得空间紧凑了一些,也多了丝生机。 不一会儿女主人从里间掀开布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花布上衣往我手里递。 我连忙推辞,抖搂一下身上的衣服示意马上就干了。只是木槿花的紫色果汁趴在我衣服上,还是很显眼的。 莱拉说:“你就换上吧。这是她孙女的旧衣服,她说反正出去上学也用不到了。” 我推辞不过,只好接下来了。想着裤兜里还有些埃及镑,一会儿留下就当是买点儿土特产了。 这屋子里没什么格挡,我只能走到墙边背过身换上衣服。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墙上贴了几张照片。 本来我是没想冒犯人家隐私的,所以只是扫过并没有细看。可只是扫了一眼却发现那颇有些年代感的照片里面有几个外国人,甚至还有一个小孩子。 于是我换好衣服以后请莱拉帮我问问女主人那边墙上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上面是谁。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就听那老人说:“这是我丈夫年轻时候,来村子里的外国人拍的。” 刚才看的照片应该是普通胶卷洗出来的,我问她:“这附近有洗照片的地方么?” 老妇人摇摇头。 “别说当时了,现在都没有。听我丈夫说,那些人拍完照片就走了,但是留下了底片。这是后来我丈夫跑到开罗才洗出来的。他说照片上的人很好,所以想留个纪念。要是那人再回来,就可以给他看当时的相片了。” 看来这老布莱克还挺招人喜欢的。 “那这照片里的人回来过么?”我随口问到。 “从我嫁过来以后都没见过。”老妇人说。 “我能再去看看照片么?” 得到允许后,我走到那个角落仔细看那寥寥的三张照片。 第一张里面有十来个站成一排的西方人,其中一人把手搭在他身边矮了一截的少年肩头。这些人周围或站或蹲着不少工人打扮的埃及人。虽说看不清脸,但是应该就是法国考古队和布莱克叔侄;另一张照片是一个埃及年轻人和穿着考究的欧洲人相视而笑。这应该就是布莱克爵士的叔叔和这家的主人了;还有一张同样是那个年轻人,他指着一面高墙上的壁画,在对身边的埃及人们说着什么。 虽然那会儿相片到底是分辨率低,而且经过岁月冲刷。可照片上站在埃及人中的年轻人还是能看出意气风发的。放在当时应该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难怪无论是布莱克爵士还是穆斯塔法,又或是这家的主人都想着再见他一面。 只可惜他或许没机会变老,永远停留在去沙漠的时候了吧。 然而这么有话题性的一个人,除了一些爵位之类的官方记录外,阿天竟然没查到过媒体和小报对他的报导。 我翻开了布鲁斯·布莱克的笔记,找到了关于这个村子的记录。这个村子是当年他进沙漠的最后一站。 布莱克爵士也提到了在这里得到了他叔叔最后去的神殿的线索。既然这是去往那六十年一现的神殿的唯一通路,那么无论是谁,从那里回来的话一定会再次经过这个村子。 于是我问老人记不记得有没有人从沙漠里回来。 她回忆了一会儿说:“照片上的事情,我是嫁过来以后听丈夫说的。当时有没有人回来我不知道,应该是没有的吧。至少他没有等到想见的人。”我有些失望,老妇人又接着说:“但是十二年前的确有个人回来了,是个中年白人男子。那时候我们都搬去阿斯旺,不常在这里住了。可是我丈夫身体越来越差以后,就非要回来,说怕照片上的人找不到路。” 十二年前回来了一个中年白人?我脑袋嗡的一下,竟然不是布莱克爵士么? 好像布莱克爵士的确说过,他当时是被沙漠里的游牧民族给救了。除非去的还有第五个人,不然回来的那人就只能是alex的父亲了。难不成他还活着? “那个白人是谁啊?是当时进沙漠的人么?”我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因为听说这事以后我丈夫才从阿斯旺赶回来,但是那时候人已经走了。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当时那几个人进沙漠的时候也没有让村民带路,自己带了向导。” 说到向导,我又问:“那您知道六十年前您丈夫有没有陪着那些人进沙漠么?” 老妇人目光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那是六十年前的事?” 我一愣。 我以为她把我叫进来就是为了让我看到照片,然后引出这些问题的。合着现在一切都当做是巧合了不成? 但是既然她要装,那我只好就坡下驴:“其实我自己是考古队的,因为比较了解埃及的环境,这次是来协助考察团进行考察的。正好我们考古工地以前是法国人在发掘,所以知道一些他们当年的发掘经历。恰好六十年前那个队伍到过这里,所以听您一说,我就有些好奇。” 老妇人听了莱拉的翻译,戒心稍微降低了一些,又露出淳朴的笑脸来。 “对,我听丈夫说,六十年前来的是一支考古队。虽然当时好像没人回来,但是他帮着寄了个东西走。” “那请问我可以问您丈夫一些问题么?”我急忙问。布莱克爵士说他叔叔的笔记就是被人寄回去的。如果是这家男主人寄的,那或许可以问到他的笔记是从哪儿来的。 女主人为难地说:“可是他已经很老了。” 这让我一时不好再问下去。 莱拉见状,对老妇人说了些什么。犹豫过后,女主人朝我点点头,带着我们往里间去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躺在床上。 听见有人进来了,他艰难地扭过头来看。女主人走过去在他耳边解释我们的来意。 那老人听完,动了一下放在床上的手。这是在叫我过去。 见这情况我也明白老人现在就是靠一口气在撑着,怕说到了什么再刺激他。可是一想到过去几十年里各种不同版本的故事和错乱的时间线,我还是咬咬牙,从口袋里摸出来那本笔记递到了老人跟前。 那老人虽然已经口不能言,但本来混沌的眼睛被生机点燃,清亮了起来。 他认出来那本笔记了。 老者费劲地抬起手,碰触了一下笔记本的外壳,露出一个笑容。他看了看笔记本,又看了看我,不知所谓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急促地喘了起来。 我想问他当年他有没有跟着老布莱克一起去沙漠里,可他这个身体状况也不能强人所难。眼看着老人呼吸越来越困难,我让莱拉留在这里,自己急匆匆跑出去。 还好在门口看到了alex。她听我说完也没多问,让亚诺去车里拿急救包,转身就跑了进去。好在那老人只是情绪激动,并无大碍。 见老人回复了平静,我没再多打扰,道过谢就准备离开了。 老人的目光一直追着我,或者说我手里的笔记本。他无法表达出来他想说的,但是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临走前我抱着笔记本,朝他点点头。 我重新坐回村民只有布条的凉棚下,只盼着这白天抓紧过去。 埃及的午后炙烤着。 只可惜这沙漠里,等不来一场及时雨。 第五十八章 布莱克的笔记 从村子里出来以后,眼前又是漫漫黄沙。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行驶了二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了今晚要落脚的营地。 眼前的沙漠里朝西呈凹字形扎起了十几顶帐篷。南边是联合国,北边是279,中间还架了几堆篝火。越野车停在外围,把帐篷们裹在了里面。 从两队人马分别到现在前后不过四五个小时,能有这个效率也不知道是该夸这些人有行动力还是吃饱了撑的。不仅是我,见到这场景连孟维清他们都有些吃惊。 营地各项功能一应俱全,设施可以说是过于完善了。里面竟然还有简易的厕所和浴室。 因为埃及很少下雨,这厕所和浴室就是拿板子围起来的,没有顶棚。要是晚上洗澡的话还能看星星。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好几箱水,利用太阳能还能洗个热水澡。 这让做好了得带着一身汗和木槿花汁凑合一晚的我喜出望外。 279这边一共搭了七顶帐篷。 两位教授的的帐篷在最南边,隔着篝火堆就是联合国的地方。我和夏商周的紧挨着他们,瑞亚和韩江雪挨着我们,再往北依次是李元和广宇,白老师孟维清、谢相逢还有常笑四人不知道怎么排列组合,反正分踞接下来的两个帐篷。楼时麒贺荣川姜灿和丁泽泓四人的帐篷在最外面。 除了必要的装备,别的行头都搁在车上没搬下来。 我洗完澡在进帐篷前迎面碰上了肩膀上搭着毛巾的李元姜灿等人,楼时麒跟贺荣川手里还拿着一堆吃的。 “你们这是干嘛去啊,野餐么。” 贺荣川说:“王同志这你就不懂了。在沙漠里幕天席地净化身心,自然是需要补充一些能量的。” 我哼笑一声:“那你们可把肥皂捏稳了。”然后从他们的能量储备里雁过拔毛了一份。 帐篷的帘子是放下来的。我先问了一声:“方便进来么”,得到回复后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夏商周正在练瑜伽。她身形瘦削而且柔韧,动作中充满了力量感。惨烈的对比之下,我把手上的零食扔到了行李箱上。 趁着还有热水,夏商周也去抓紧时间薅资本主义羊毛了。 正好没什么事儿,我把老布莱克的笔记每一页都拍了下来发给了阿天和老张,发完以后才从头开始慢慢看。 整本笔记并不太厚,里面文字记录和插图都有,而且清晰流畅,可见写这笔记的人素养之高。 老布莱克笔记并不是按照时间叙事的,基本上整本笔记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记录的是帝王谷里的那座【全知神庙- temple of all knowing】。 他们也是赶在满月出现的第一天在那里看到了断壁残垣的重现,当时献祭的人是穆斯塔法。同样的,六十年前的这些人也看到了通向沙漠的地图。而且老布莱克还通过他的记忆力把地图描绘了下来,再结合后续的经历加以补充。 所以我现在可以看到最后的那座神殿应该是在【天狼星、拱极星、月亮的交角处】。 这是个什么地理表述啊?我一头雾水。 第二部分分成两块: 其一是未经迁址的菲莱神庙在满月下的场景。倒是和我想象的差不多,还是献祭以后给放映了一个小剧场。小剧场更加确切地指向了沙漠里的一座神庙,现在我知道就是赛特神庙了。 估计李元他们前日也是经历了这个。 其二是阿拜多斯的一些文字记载。 六十年前法国考古队兵分两路,老布莱克等人南上去了阿斯旺,剩下的人北下去了阿拜多斯。当时的通讯技术已经能支持两队人马互通消息了。从记录上看,阿拜多斯的奥西里斯墓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 不过当时的交通还是不够发达,那些人没赶上最后在月圆结束前进神殿。但是也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第三部分就是这赛特神庙了。 根据老布莱克的说法,赛特神庙应该就是我们工地下面那个【荷鲁斯神庙】里提到的,图特摩斯三世修的两座神庙之一了。在【全知神庙】的ar复原里,沙漠深处的神庙应该也是它。 在后面一页,老布莱克单独记录了【荷鲁斯神庙】的一些事情。 这座不存在古埃及历史里的神庙在近代首次被发现应该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法国的东方考古研究院在对孟图神庙进行发掘的时候无意间挖开了通向这座神庙的路。 对于新王国时期的法老们来说,每一次的建造工程都有其特殊的政治和宗教意义。建造大臣会命工匠以法老之名在新建筑上铭刻王的功绩,并且会记录下“于何时何地为哪位神明建造了一座名字是什么的建筑”。这些简明扼要的信息对后世的考古工作者万分重要。 但是在【荷鲁斯神庙】里,却没有神明的名字。 直到埃赫那吞的宗教改革把权利和宗教中心尝试性地从卡尔纳克往阿尔马纳迁移,这里才落寞了一阵。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学界广泛的认识是因为宗教的权利已经威胁到王权了,所以埃赫那吞需要用一个由王室垄断的神明-阿吞神-来替代由宗教祭司集团把持的众神,以挽救已经飘摇的王室。毕竟不是每任法老都像是图特摩斯三世一样,既是大祭司又是法老。是世俗权力和宗教权利的双重化身。 解释完了【荷鲁斯神庙】,老布莱克结合后面的经历,分析这两座神庙不是并列的,而是存在先后顺序。 在找到赛特神庙之后,会得到特定的信息。而赛特神庙的秘密会在最后的神殿里得到解答。 但是布莱克并没有补充上赛特神庙的秘密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答案。 六十年前那些人进到赛特神庙的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 原来法国考古队在二战和埃及独立战争的兵荒马乱之时摸到了村子,在那里发现了赛特神庙。当时只是匆匆记录了坐标,就急忙撤出去了。 等到十几年后老布莱克等人再来,赛特神庙的入口就大刺刺地敞开着。而神庙里的贡品等已经被村民们搬空了。等到他们进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神庙。 祭坛上没有神明的头像。据法国人说那却是七十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的。也不知在更早的时间里,被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拿走了。 至于赛特神庙里我无意间发现的双侧壁画,老布莱克等人六十年前也注意到了。 不过那会儿不像我们,是和互相不信任的队伍一起进去的,还需要躲躲闪闪。那队人马直接拉电线把甬道和大殿照的灯火通明的,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到了在甬道尽头处那个指路的荷鲁斯像脚下碎裂开的表层壁画。 那是一处磕碰造成的缺口。应该是七十多年前法国人离开以后当地村民进去搬运神庙的东西给撞出来的。 老布莱克等人的思路也是顺着双层壁画找进大殿。等他们把南北两面墙的下层都取下来以后,发现了这壁画的确还通向地下更深处。 这赛特神庙原本是一个新王国初期甚至是更早以前的采矿场。等图特摩斯三世发现后,出于某些原因才在其上修建了赛特神庙。 神庙尽头的壁画两边刻画了相似的内容。奴隶把从这里开采的矿石输出去。不过在采矿场深处发现了些什么,让不仅是奴隶,甚至是神职人员都跪地膜拜。 至于在原本壁画上又加了一层壁画的,法国考古队的猜想是拉美西斯二世。 老布莱克写到:“法国考古队的人认为,拉美西斯二世叠上去的壁画是从别处挪用的。” 这乍一想不合理,但是可操作性也是有的。毕竟神庙的形制都类似,虽然赛特神庙的内里不太寻常,但是壁画墙却没什么新鲜的。 至于表面那层壁画,很有可能是拉美西斯二世从地面上另一座太阳神阿蒙神的神庙就地取材来的。然后拉美西斯二世在被挪用了壁画墙的阿蒙神庙的基础上,这才又弄了塞赫麦特神庙。 老布莱克等人能在短时间内知道这些是因为当法国队二战时期来这里的时候,有个考古学家留了下来。好在村子所在比较避世,那人没受到战争波及。但是也在独立战争的时候被清理出去了。等老布莱克他们来的时候,那人又跟着一起来了。 合着这赛特神庙里的东西都是挪用来的。图特摩斯三世和拉美西斯二世就谁也别说谁了。 在这里老布莱克还补充了一点。一个叫索菲的法国考古学家,也就是老布莱克的前女友和他一开始去埃及的原因,提出很可能这双层壁画下面,还有一层壁画。 索菲认为赛特神庙作为采矿场的时间,应该远早于图特摩斯三世统治时期。甚至有可能追溯到前王国那会儿,金字塔时期之前。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地面上的神庙尽头那被毁了容的神像上刻着远古埃及语。 考古队的人都对于这个发现欣喜异常。这对于考古学家而言,真的是挖到了千金不换的宝藏。 不过六十年前老布莱克等人并不是去进行发掘的,所以带的装备和预留的时间都不太够用。于是众人就没有把壁画全部拆下来,也没有再往下挖,而是准备从沙漠里的神殿回来再立项发掘。索菲的猜想届时也可以得以证实。 当然了,他们最终没有回来。 关于祭坛上被划去的铭文,布莱克在他的笔记里是这么写的: “祭坛边沿上有铭文被划去的痕迹,只余一个祭司的印章图案隐约可见。 穆斯塔法认出了那个印章。他说家中老人传下来的草莎纸上有那个图案,只不过并没有人认识那上面的文字和团的含义。索菲说那很可能是古埃及时期传下来的草莎纸,当场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圣书体的文字,问穆斯塔法是不是差不多长这个样子。穆斯塔法看了看,点头说是。索菲兴奋的说回去以后想借来看看,穆斯塔法应下了。 索菲告诉我十几年前来的人没说过铭文被毁去了,她提议说等那些人从阿拜多斯赶到以后再做打算不迟。不过路德维希说一定要在满月之前找到神殿,不如直接按照【全知神庙】和【荷鲁斯神庙】里的指示,先进行献祭。 接下来穆斯塔法依言在祭坛里放了血,进行了献祭。随后在夜晚,满月升起来的时候,果然又接收到了古埃及的信息。” 布拉克爵士在这里写下了一个思考:【穆斯塔法认出了祭司金印,但是近现代的阿拉伯人有人知道自己是继承人么?如果这职责真的传承了千年,为什么这时候才会被重新翻出来?难道只凭借一首歌谣么?】 这个问题有没有得到验证我并不知道,不过这也是我的疑惑。 阿拉伯人本身也算是【远方来的人】。为什么他们不在一千五百年前去找沙漠里的神殿,反而要等到无论是老布莱克的六十年前,还是我们所在的这个时间呢? 总之,等老布莱克他们从赛特神庙出来,满月已经挂上了天幕。 果然在献祭以后,赛特神庙也出现了一些信息。 老布莱克的画工不错,而且空间想象力足够丰富。和【全知神庙】一样,他直接把在月色下复原的赛特神庙神庙给画了出来。 在这里他们并没有再看到地图,但是看到了天狼星和另一颗星星。 我不认识那颗星星是啥,后来李元告诉我那就是北极星。 在赛特神庙展现的星空里,天狼星、北极星和满月在天幕排布。然后老布莱克笔下的视角忽而一转,一座神殿自沙海里拔地而起。 他在这里写到:【我们同拱极星一起,簇拥天狼星和月亮。古埃及的神殿自沙漠里显现。】 这个表述让我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要找到这个神殿还得飞上天和星星肩并肩不成? 除此之外,老布莱克还特意画了一幅在神庙小剧场里看到的塞尼特游戏的规则图。不过我没有一点印象。 他还在边上写了一行令人迷惑的字:规则一直是由制定规则的人制定的。 这让我想起来找到赛特神庙入口的时候,李元问杰奎琳的一句话。要是我们解错了这个游戏,会如何。 当时李元没有得到答案。 我有种感觉,我们还会再遇到这个游戏。只是不清楚到时候会面对什么样的前路了。 笔记的第四部分就是那个拥有一切答案的最后的神殿了。 在老布莱克和法国考古队穿越了被赛特守护的沙漠之后,他们见到了一座无与伦比的建筑。笔记上有一个素描图,像是山峰伫立在沙漠中央。 等我翻到笔记的最后,六十年前的在这里就戛然而止。进到神殿后发生的事情原本还有记载的,但是被人撕去了。 看样子这笔记到我手里之前被人加工过。也不知道是被村子里的那个老者、还是布莱克爵士撕去的。 我有一瞬间都要怀疑是孟维清干的了。好在纸张残留的茬口儿明显有些年岁了,让我不至于面对这个局面。但是怀疑自己队伍的人远比真相可能被人掩去了让我难受。 我怔愣了一会,不去想从何时起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挥之不去。 在笔记没被撕掉的最后一页,老布莱克写到:我希望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第五十九章 贝耶尔一家 帐篷外传来喧闹声。 我揣着笔记出去一看,众人开始热火朝天地拾掇烤肉了。 亚诺举着他的gopro像是土狼一样到处转,还时不时和粉丝互动。要不是因为埃及方面不允许,我看他恨不得拿出无人机来。 等都拍过一圈,亚诺又兴冲冲地要加入烤肉行列。但是现在正是收拾食材的关键时期,人家嫌他添乱,把他打发走了。 alex一个人坐在营地边上看夕阳。 落日的暖光抚上她湿漉漉的金发,好像是要帮她把头发擦干一样。沙漠里早晚温差很大,有没有阳光基本上能差出一个季节去。alex却似并不在意。 李元楼时麒几人识趣地找了个不碍事儿的地方坐了下来,喝着啤酒吹着小风感觉还挺滋润。我虽然有些烦闷,见状也不由得笑了一笑。 几人挪了挪屁股给我腾了个地儿。 姜灿继续讲着一个听来的鬼故事,贺荣川三言两语把前情给我补上了。 楼时麒打了个喷嚏。 这几个人都穿的比较清凉,看样子是洗完澡就席地而坐了。姜灿只穿着背心短裤,带着得意好心提醒楼时麒:“冷的话回去穿上点,别感冒了。” 李元和贺荣川同时递给楼时麒一包餐巾纸,后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诶月臣,你胳膊怎么样了?洗澡的时候没沾水吧?”姜灿后知后觉地问。 李元当着他的面活动了一下胳膊。“没事儿,小伤。” 他在t恤外面还套了件衬衫,看不出来伤口的情况。但我知道那胳膊上肯定连道印子都没留下。 楼时麒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韩江雪就走了过来。她是来叫楼时麒跟贺荣川去画地图的。 我也才知道这趟竟然还带了打印机,发电机也带着。难怪现在营地里头接连点起了灯。 临走前楼时麒意犹未尽,说故事还没听完。 姜灿很是得意:“等吃饭的时候我继续给你们讲啊!”然后他也被丁泽拉去干活儿了。 这里就剩下我和李元。 天要黑不黑的,稠密的暗光像是要把人压死。 我非常讨厌黄昏。 李元从西沉的太阳上收回目光,看了看我:“怎么了,耷拉着一张脸。” 我现在心里千头万绪的,却不知该跟他说什么。于是只把孟维清在赛特神庙那里找我说的话跟他讲了一遍,也把村子里那个老人替老布莱克寄笔记本的事儿说了。 李元点点头,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等我继续说。 我深呼吸了几次,然后问他:“你不担心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血会被用来做些什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被赛特神庙里那种感觉笼罩着。万一那祭祀的鲜血真的是用来复活什么鬼东西的怎么办? 李元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我:“担心什么?” 我皱紧眉头,感到莫名其妙:“担心会不会复活一些奇怪的东西啊!” 李元攥着一把沙子,松开手,让沙子慢慢流到地上。 “现在来担心可能有些晚了。” “所以你的确知道。”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老布莱克的笔记拿出来。 李元从善如流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接过笔记本看了起来。 因为我已经看过一遍了,这次跟着李元的节奏又看了一遍。他看的不快,中间有些停顿的地方。 等全部看完,李元寻思了一会儿:“其实我对哈桑他们有些不解。要是像祁天说的,那个金印和史前文明的联系是阿里发现的,但是这和哈桑兄妹俩的转化又有什么联系?” 这其实也是我没想明白的地方。到底是一直都有所传承还是一切都从法国东方考古队才开始的? 那个被人抹去的铭文到底是写了些什么呢? 老布莱克结合法国考古队的猜想是:无论一开始写了什么,后面祭司集团和法老进行了割裂。所以很可能因为那铭文不符合来者的利益,所以被划去了。 但是这样的话,哈桑等人也不确定应该信哪个,又为什么就突兀地把血淋上去了呢?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布莱克爵士不是说了嘛,知道的太多了,就玩儿不下去了。” 李元倒是心大。 我一想也是。而且说不定等后面再亲眼见到那些笔记里的场景,老布莱克记录的这些线索就能拼起来了。 我甚至在想,笔记最后的几页会不会是老布莱克自己撕了的? “你说今天在赛特神庙,村子里的人说十二年前有个白人男子回来了?”李元突然问。 我说是。 他沉思一会:“要说是碰巧也来这里,也不是说不通。可万一真的是从沙漠里回来的,那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了。” 如果那个人回来了,那么他现在在哪儿,又想做些什么呢。 在老布莱克的笔记里还提到了一点。 在赛特神庙里,犹太裔德国人路德维希·贝耶尔的血也管用。这个德国人给了布鲁斯布莱克一块怀表,还说怀表可以指引他找到沙漠里的神殿。 那怀表是用贝耶尔祖辈上个世纪在克里特岛发现的、存放一块血珀的磁石做成的。那一次改变了贝耶尔家族的命运,让这个飘零的家族牢牢地吸附在了。 老布莱克最后觉得贝耶尔有问题。这可能是一个逐利者,最后被转化的写照吧。 看到这里我才发现原来埃及探索学会的前任主人贝耶尔也一起参与了六十年前的发掘。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位路德维希·贝耶尔应该是alex的外祖父。十二年前alex的父母也走了同样的路进沙漠,且用那块血珀引来了风暴。现在从南极回来的alex又在我们队伍里。 这总不能是巧合吧。 可是为什么在布莱克爵士的叙述里,丝毫没有这位贝耶尔的踪迹呢?是因为这个人无足轻重,所以没必要提及。还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探寻的事情,所以故意留下这个疑点让我们去发掘? 看完老布莱克的笔记,我有些失落。感觉对于前路帮助有限,而且凭空多出了更多的问题。 假设老布莱克没必要在自己的笔记里说谎,这里面记录的都是真实的。在这个前提下,如果最后几页不是反转,那么给我们讲故事的人里肯定有人撒谎了。布莱克爵士、穆斯塔法或者今天我遇到的那个埃及村民。 我倾向于觉得布莱克爵士没撒谎,不然他也没道理让我拿到这本笔记。除非他就是想让我怀疑一些人、一些事。 根据这些记录,很明显是有人在说谎。 那座神庙记载的根本不是什么宝藏,而是一个邪恶的仪式。这个仪式必须要到某个特定的地方进行,而进行仪式的人都没能回来。 老布莱克彼时应该也是一无所觉的,不过贝耶尔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李元从被撕去的几页那里又往后翻了翻,都是空白的。等他翻到其中一页,那上面出现了另一个人的笔记。 “我凝望这片沙漠的时,眼里映出的是海洋。” 我对字迹不是很敏感,但却意外地有些熟悉。 李元伸出手指,在沙地上写了一句话。 “完成太阳神祭祀,神谕便会降临。” 我盯着那行字,喃喃道:“怀特博士。” 我看向李元。令我意外的,李元眼里除了凝重,竟好似还有一分了然。 正想着要问清楚,阿天就给我发来了贝耶尔的资料。 “想看么?”我问李元。“信息交换” 他无奈地弯了弯眼睛。“我也没瞒着你什么,那些都还是猜想。” 但是我没松口。 直到李元答应了把他知道的情况无论虚实都告诉我以后,我才把祁天查到的资料发给他一份。 里面有贝耶尔的信息。 这个人在上个世纪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收藏家,但是没人知道他的财富是从何而来的。在二战时期带着资产避难美国,身份政治牌打的很成功。 此外还有当年他的祖辈在克里特岛捡漏的一些记录,以及这家子人在后续一个世纪中到处往遗迹钻的蛛丝马迹。 看到这儿,我们大概明白了这个贝耶尔家是怎么和磁场扯上关系的。很可能在克里特岛也有一块带磁场的石头,也就是那块血珀,阴差阳错地改变了这一家子的命运。也让alex来到了这里。 我正在看李元往沙子上画人物关系图,一抬眼就见alex站在贝耶尔这个名字旁边。 李元这个坑货竟然写的就是德语。 alex问我和李元在干什么。 我看了看李元。 这家伙把球踢给了我。 “他把笔记给了你,资料也是你朋友查的。”他用中文说。 我犹豫了一下,把老布莱克的笔记拿给alex。 alex认出了贝耶尔这个姓氏。她看完以后沉默一会儿,然后给我讲了她父母的故事。 原来她的母亲莱瓦娜是血里带风的那种女性,没什么能让那个人停下脚步。直到有一次alex生病,她妈妈竟然离开了她的病床,而寻着什么东西去了。 好像追逐永远比停留要重要。 我很想告诉她,她的母亲或许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她的外祖父才是那个隐瞒了一切,害人害己的人。虽然他也用了一辈子去偿还。 不过我没多这个嘴。 李元什么都没说。这里如果有谁最能理解alex的感受,那么莫过于他了。 可能这两个倒霉孩子需要一些时间交流一下心得体验,我准备撤退。 这时候听到有人喊:“回头!” 我们循声望去。 亚诺举着他的gopro跑了过来。 “看夕阳!”说完他一屁股坐在了李元边儿上。 我们于是又把头回去过,看太阳西沉。 “日落看上千次都觉得很美。”亚诺咏叹。 余晖下沙漠像是火焰般绚烂。 一抹阳光抚过李元脚踝上的一处伤疤。 第六十章 亚诺的危机 篝火架了起来,燃烧的火焰就像是接替了落日的班。 肉在架子上滋滋作响,食物的香气已经在空气中彰显存在感了。 有个发色偏红的男人从香气浓郁的地方走过来。他指了指营地中央的那堆篝火说:“你们几个想吃什么,我们现在去烤。”那人头发像火,神情却冷淡。 与其说是问我们几个,他明显是在等alex的回复。摩根带来的这帮人好像对alex特别关照,这点我已经习惯了。 我和李元都表示不用麻烦,我俩可以自食其力。再者说,279那边肯定会管队员的饭。 alex也婉拒了他的好意。 红发男刚刚被亚诺拿着gopro拍视频烦的够呛,所以没有等他意见的意思。 但是亚诺并不是能被冷落的人。他毫不在意那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略一思索:“那请给我来块小牛腰。多谢啦查尔斯。” 叫查尔斯的人一听,被气笑了。“这么讲究啊。那您要几分熟的呢?” 亚诺探头看了看远处正在火堆上翻烤的肉,不见外地说:“我要三分熟的。” 查尔斯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无言地走了。 alex嗤笑一声。“你这么吃会得病的”。 亚诺朝她眨了眨他见鬼的蓝眼睛,矫情地表示不这么样的话他尝遍美食的舌头会因为肉不够嫩而受伤。 “再说了。哪里会有因为美食而导致的疾病呢。” alex被他逗笑了。 经亚诺这么一表演,刚刚的沉重感也随着最后一缕阳光被驱散了。 有人在我们背后笑了起来。 我们看过去。 杰森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这小孩儿并不见外,自己在沙地上找地方坐了下来。 亚诺一挥手:“小子,你别笑。一会儿可以分给你点儿,让你尝尝意大利人的品味。” 杰森婉拒了他的好意。 “那些动物都是好几天以前杀的,我看着他们装车的。一路上保存条件不好,吃太生了容易得病。” 这孩子说话的时候眼睛直视着对方,显得认真又诚恳。 亚诺听得一怔。 alex乐得见他吃瘪,绿眼睛满意地眯了起来。 “我是看到了极光么?”杰森喃喃地说。 这话要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人说出来,可能就有点油腻了。可偏偏杰森年纪小,而且水汪汪的绿眼睛显得很是真诚,看着alex的时候都是尊敬和惊艳。 亚诺惊呆了。他半张着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我哈哈大笑。 李元拍了拍他的肩膀:“克里斯,现在的小孩子不得了。你别太往心里去。” 如果不是他眼睛里也闪着笑意的话,亚诺或许真的会被安慰到。可是现在,亚诺连羽毛也支棱不起来了。 alex听了杰森的话先是一愣,又露出一个被逗乐的笑容来。 那双绿眼睛真的如杰森说的,好像融进了极光。 见我们都笑起来,杰森又看着我,说:“你让我很想去东方看看。” 我乐了。“小家伙,随时欢迎哈。” 然后我又对alex和亚诺说:“不光是他,你们都值得来中国看看。” 亚诺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从杰森那儿找回场子了,立刻说好。“我还没去过中国呢。要是能有机会去煜和月臣的家乡看看,那就太好了。” 我哼了一声。“中国可大得很。我们家乡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 亚诺小声说了一句:“我知道。” alex看了看我,又把目光转向李元。 “要是你们有时间的话,随时欢迎。”李元说。 alex期待地看着他。 等查尔斯把亚诺要的三分熟,可能还没有三分熟的小牛腰拿了过来,这才打断了三人对中国之行的畅想。 看着那饱满的血肉,亚诺不禁嫌弃地皱了皱眉。 在alex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讪讪的去弄过来了一个炭盆,把那新鲜欲滴的牛肉搁在面前重新加工。 没一会儿亚诺又高兴了起来。他不再盯着那块半生不熟的肉块,抬头看向我们:“嘿,你们想不想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他这个人真的很能给自己找乐子,而且还善于把别人拖下水。本身我想着还是等279那里拾掇好了直接去吃现成的。现在一见亚诺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就改变了主意。 “那我要吃烤鸡翅。淋着蜂蜜的。” 亚诺的蓝眼睛轻快地眨了眨,右手轻轻碰了下左肩,说:“乐意效劳。” 李元客气道:“捡你拿手的来一份。” alex思索了一下:“我想吃香草橙子烤鸡。鸡的内脏要掏出来,里面填上橙子。” 亚诺的笑容一滞,但还是照单收下。 杰森没参与进来。 亚诺边继续翻转着他架在炭盆上的牛肉,边仗义地说:“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只要是现存的菜里,就没有我不会做的。”他刚夸下海口,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我和李元,补充了一句:“场地限制,中国菜我可做不了。” 杰森颇有些意外。再次确认了他也可以点菜以后,这才不好意思地说:“我离开家乡很久了。我们墨西哥的塔可很好吃,但是我很久没吃到了。刚刚我看他们准备了埃及这里的卷饼,跟我们的类似。能请你做一个牛肉塔可给我么?” 这下亚诺彻底笑不出来了。塔可虽然常见,可现在的情况也没法儿操作。但亚诺又不肯说自己做不来,他用一种诱拐犯的口吻说:“小伙子,你不想尝尝我拿手的意大利吃法么?t骨牛排?我保证你能吞下自己的舌头。” 杰森垂下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善解人意地要了和alex一样的食物。 但是谁都看出来他还是真的很想吃塔可。 亚诺一手撑着地,探身过去用另一只手揉乱了杰森的头发。他挤出一个信心满满的笑容说:“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塔可。还给你往里加红椒。” alex侧目:“没看出来呀,克里斯你还挺不错。” 亚诺笑笑不说话。那嘚瑟的神色分明就是在说“我可不就是这么棒的人么”。于是又得到了alex的一个白眼。 我看亚诺打肿脸充胖子就忍不住想帮他一把。“说到这儿,其实烤鸭应该是可以搞定的。” 亚诺带着点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谴责我落井下石。 我寻思了一下,觉得是不太合适。“的确有点儿难为你了。要不我直接吃烤羊腿吧,要全熟但是肉一定要嫩。最好做到骨肉分而不离。”我又补充了一句:“蜂蜜烤翅也是要的。” 亚诺哼哼唧唧地走了。 李元笑了笑,起身跟过去帮他。 我和alex相视一笑。 杰森朝我们吐吐舌头,也爬起来跟了上去。他还信心满满地表示:“我很会做饭的,一会儿给你们尝尝。” alex安静地拨弄着亚诺那个到现在还带着血丝的烤肉。她完全没有和我交流的意思,我却有意想和她搭上话。 这不仅是出于知道alex的父母很可能折在这片沙漠里,而她还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还需要知道那次在南极发生了什么,当时alex她们得到的是什么通知,对于那次任务的了解有多少。而且为什么alex明明也被转化了,可她在月圆的时候不会经受李元的磨难。如果她自己知道答案的话。 “那个香橙烤鸡听起来很好吃诶,但是感觉不太容易做。” alex笑着说:“克里斯既然爱吹牛,就让他试试咯。” “你们关系真好。”我故意略带羡慕地说。 “你们关系也不错啊,克里斯很喜欢你。”我刚嗤笑一声,就听见她小声地补充了一句。“lee也是。” 我看了看她。 alex一直盯着那块肉,把它以一个不必要的频率翻来覆去。 这么回事儿啊。我不禁弯了弯嘴角。“是么,我可没看出来。”我用一种矫揉造作的语气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贱嗖嗖的。 alex皱了皱眉,但还是认真地说:“lee对你是不一样的。” 我心说,那是你不知道他的小九九。如果不是为了在摩根等人面前显得有些弱点的话,他才不会表现得和我有关系呢。 但是为了不破坏李元这个西施的形象,也为了逗一逗alex,我说:“lee对我不一样就对了。” alex的手一顿。她先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又去戳亚诺那块死无全尸的烤肉。我觉得有趣,慢悠悠地补充道:“毕竟我们也是利益相关。” 这基本上能表明我俩没什么超出利益结合的关系了。 alex讶异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眨了眨眼,她这才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二位女士聊得挺好呀。” 亚诺抄着手溜达了回来。他先是对alex照顾他的烤肉表达了赞美,接着嫌弃地看了一眼兢兢业业但是无甚成效的炭盆,干脆支使别人在原地搭了个小型篝火。然后又招呼着另外几个我看着有些面熟但是叫不上名字的外国人帮他把餐具搬过来。 我和alex站在边儿上冷眼看着亚诺作妖。李元和杰森分别端着处理好的羊腿和烤鸡,耐心地围观亚诺指点江山。等一切就绪了,这才就往火上架。 羊的四肢被裹在锡纸里,抖擞精神,配合地在火上打滚。这羊腿一时半会儿也熟不了,倒是香橙和鸡肉的香气已经弥漫出来了。 亚诺和李元把那只烤得直流油的肥鸡撕开,给众人分了。鸡腿落在了我和alex的盘子里,杰森得到了两只鸡翅。 这孩子到底是没让亚诺给他做塔可吃。 alex尝了一口鸡肉。然后又尝了一口。 我看她这架势,觉得这烤鸡应该味道不错,期待地啃了一大口。结果竟并不好吃。 橙子和香草形成了一股奇怪的对冲口感,而且应该是经过一些奇怪的工序,肉质也很柴。 “你们觉得怎么样?”杰森期待地问。 “这是你做的?”alex满眼惊讶。 杰森腼腆地点点头。 我埋头继续咀嚼。 这要是亚诺做的,等我咽下嘴里这口肉一定会讽刺他。可我实在不想打击杰森,哪怕我根本不准备再咬第二口。 亚诺金贵的舌头明显被伤到体无完肤。他不像是李元,能毫无波澜地把难吃到伤人的鸡肉吃下去。他酝酿了一会儿,这才能勉强开口安慰杰森。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有清新橙子味道的鸡肉。这要是用我们西西里岛的血橙,那一定会更好吃。” alex一直没说话。她细细地又吃了几口鸡肉,嘴角带上了一个柔软的弧度。 “你喜欢么?”杰森紧张而期待地问。 alex朝他扬起一个笑容。“我没想到还能吃到这个味道。但是是的,我很喜欢。” 杰森也笑了起来,露出了他的小虎牙。“你喜欢就好。我的养父唯一会做的就是这道菜。我完全按照他的方式做的,但是我一直觉得不太好吃。没想到竟然是我一直以来误会了。”他在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注视着alex,看得出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他家人一定把他教育的很好。 亚诺被杰森的歪打正着打击到了。他殷勤地从火上摘了只烤羊腿下来,拆锡纸的时候还被烫了手,怼到我面前让我品鉴一下。 我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撕了一块尝了尝。没想到还真的挺好吃。软嫩的羊肉搭配上一些说不上来的香料一起给我的味蕾来了个马杀鸡。美食在口,我一时没控制住,眉毛赞许地扬了起来。 亚诺得意洋洋地一甩他不那么卷了的小卷毛:“怎么样,煜,我没骗你吧。” 我给予了他应得的认可,然后问:“那我还能吃到蜂蜜烤翅么?” 没一会儿亚诺带着鸡翅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alex看到来人,厌恶地移开了视线。“克里斯你去拿鸡翅,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回带。” 亚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在他身后,卡尔像是没听见alex话里的刺,殷勤地她打了招呼,然后又对我和李元点头示意。卡尔在见到杰森的时候眉毛一挑。 小孩儿没顾上看他,眼巴巴地盯着被亚诺妥善安置在火堆里,现下正在架子上翻滚的食物。 没人搭理他,这个不速之客也不恼,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这还不算完。我尚没来得及赞他一句好厚的脸皮,就听他又招呼一声“布鲁斯!” 一个衣着光鲜的人走了过来。是老和卡尔一起出现的那个蓝眼睛的漂亮男人,好像是什么天文学家。 布鲁斯在卡尔附近坐了下来。卡尔在烧烤架上翻翻捡捡,最终选中了一块牛排。他边伸长胳膊把牛排递给布鲁斯边说:“烤的有些过了,你先凑合着吃。” 亚诺为自己的手艺辩护:“茹毛饮血的人才不知道美食的真谛呢。布鲁斯我不是在说你。” 布鲁斯向卡尔道了谢,接过盘子放在身旁的沙地上,这才摘下手套拿起餐具。他尝过一口以后,先是为卡尔的冒犯向亚诺道了歉,又对那块牛排精湛的火候表达了赞美。 亚诺美滋滋地接受了赞扬。 布鲁斯吃东西的时候才舍得摘下来一直戴着一双皮手套,这让我有点儿意外。他看上去是在凹型男人设,衣服并不太厚,却还带着皮手套。现在想来那天在亚诺的舞会上他也戴了手套,当时我还以为是为了凸显欧洲殖民者角色用的,没想到还是个固定搭配。 “布鲁斯有点儿小洁癖,不戴手套他会紧张的。”卡尔发现我们几个对布鲁斯的讲究略微有些关注,开口解释:“还好这次有浴室,不然他得难受死。” 在我注意到布鲁斯的几次,他都是和卡尔配套出现的,而且颇有些距离感。现在这小洁癖倒是让他生动不少。 “合着那劳民伤财的浴室是你修的?”我问卡尔。 “那怎么可能。其实就像是瑞亚大小姐说的一样,我就是上面派下来的一条狗。”卡尔满不在乎的说。“就连这个都得是努力摇尾巴才能来的,哪儿可能说要个浴室就有个浴室的。” 卡尔这话一出口,我们都觉得有些刺耳。他第一次有点儿离开了脸谱化的疯狗形象,更像是一只被踹了一脚的疯狗。 布鲁斯听了也微微皱起眉。他吃东西很慢,牛排也切得细致,拢共没吃进去多少。他站起身,跟我们打了声招呼以后,用手绢垫着端起盘子就走了。 “我巴巴地来了...”卡尔嘀咕一句。他自顾自地从小火堆上拿了亚诺点名要的小牛腰慢条斯理地吃完,这才抬屁股走了。 我们四个面面相觑。怎么看都觉得那俩人是来蹭肉吃的。 亚诺回过神来:“我的肉!” alex戳了一块肉塞了过去,堵住了他的哀嚎。 “你们跟这儿开小灶呢?”我正品鉴着蜂蜜烤翅,姜灿溜达了过来。我刚有些不好意思,就听见他贱兮兮地说:“啧啧啧,就吃这个。我们那儿可烤全羊了。” 我一听这话,刷拉就站了起来。果然看见篝火最旺的地方正热火朝天地在烤全羊。顿时手里的鸡翅不那么香了。 亚诺觉得自己受骗了,愤愤然去和查尔斯对峙。我们几个抱着看好戏的心思,也跟了上去。 “正准备去叫你呢。村子里刚宰的羊,已经烤的差不多了。”查尔斯一看见我们过去,就跟alex说。对于亚诺的声讨,他颇为幸灾乐祸:“没骗你啊,是你自己要吃牛肉的。除了这几只羊,其他的全是我们带来的。” 的确。除了那几只正在火上翻滚的羊,这里还真是有不少好东西。各色肉类、红海鱼、叫不上名字来的海鲜等等食材像是流水般往上招呼。人们像是参与篝火晚会一样穿梭于其中,举着酒精饮品谈笑。完全是一副来野营的架势。 因为前面基本上都是分开行动,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比较完整的联合国队伍。形形色色大概有二三十人。除了杰奎琳,还有另外三个女性。 摩根和一个中年亚裔在人群边缘,端着饮品说着些什么。那人微微倾着身,时不时小幅度地点点头。布斯维尔和派崔克等人相谈甚欢。 在芝加哥房子里见过的那些雇佣兵似的人应该是卡尔带来的。他本人正在和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子聊天,把对方逗得颇为开心。 亚诺是个不甘被忽视的性子。只要有人,他就不能见自己不是人群的焦点。可是这次卡尔好像是要卯足了劲儿跟他对着干,在人群里招摇大出风头不算,还茬空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哈桑、莱拉、阿里和苏格拉站在沉默地看着这些外国人狂欢。 alex嗤笑道:“得亏这是***国家,不然他们一会儿还不得来个活猪表演。” 这是在讽刺联合国队伍的罗马式饭局。alex虽然并不爱多说话,但是毒舌起来真的像是刀子一样。 亚诺拍手称是。他这个意大利人都看不过眼了,要和那些资本主义享乐派割席。 李元也赞同地点点头。正好对上alex看向他的目光,他俩相视一笑。 这时候我感觉有人往我们这边看。是布斯维尔。李元侧目,和他对上视线。 那个对视结束的很快。李元的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第六十一章 天选之子 金乌西坠,借来的满月还没上岗。 279这边也起了篝火。虽然只有三堆,可是跟不远处的联合国比起来,却也算不得太朴素。 白老师眯着眼睛,投入地在烤全羊的尸体上补刀。他分神跟我们打招呼的时候,那眼神还带着对美食的狂热。 中间的柴火架子上架着一口锅,丁泽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火。姜灿推开他,自己一屁股坐下。看来这是他的主场。他还得意地招呼我和李元过去,掀开锅盖给我们看翻滚着的热水中格外娇嫩的羊排。 “马上就能吃上手抓羊肉了!”姜灿咧嘴一笑,把锅盖盖回去后手里还不忘快速地剥着蒜。 我叹服地咽了咽口水。 另一堆篝火中规中矩地烤着烧烤常见的肉。没想到包饺子一筹莫展的贺荣川竟然是把好手,料理烤肉的时候手法很是娴熟。楼时麒任劳任怨地负责给他打下手。 见我好奇,贺荣川笑着说:“我大学时期是户外探险社的嘛,在野外处理食材上有理论基础和实操经验。”日本的大学总有些奇奇怪怪的社团,不过这个技能点现在的确很好使。说着,他递给我一串刚烤好的鸡脆骨串。我尝了一口,绝妙。 既然贺荣川和楼时麒在这里做饭,就说明他们的地图制作完成了。 果不其然。孟维清坐在靠近烤着羊肉的火堆旁,披着一件厚夹克,凑近了篝火皱着眉看着几张纸。他把雪茄用磕烟斗的方式在篝火的木头架上磕了磕,弄得上面架着的肉都颤了颤。 肉香四溢。 另一个远离食物的人是瑞亚。她坐的比孟维清还要远一些,生怕被烟火气沾染上。现在还没入夜,瑞亚已经冻得有些发抖了。夏商周拿了一件羽绒服,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她身上。瑞亚本想把那影响形象的衣服拿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夏商周的目光,又把手缩了回去。 姜灿掀开锅盖,浓郁的肉香飘散了出来。韩江雪和广宇不在,姜灿另外给他俩留了一份,余下的给众人分了。 我这才发现常笑一直安静地坐在火堆旁,时不时拨弄一下燃烧的炭火。对于他的不合群我已经见惯不惊了,并没有多在意。 不知是谁拿来了一罐老干妈。就着刚出锅的手抓羊肉,大家分而食之。 这个火辣的女人,点燃了今夜的撒哈拉。 把羊肉捞出来以后,那锅羊肉汤也没浪费。孟维清就此接手,往汤里放了不同品种的调味品,又加了不少茶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拍舌尖上的中国海外版。丁泽在一旁拿起不知从哪儿来的鸡蛋,又快又稳地往锅上磕。那些生鸡蛋壳儿竟然只是裂开些缝隙,没一个被磕破的。 等啃完手抓羊肉,茶叶蛋也煮好了。个顶个的入味,可见丁泽手艺高超。 姜灿吃完茶叶蛋一抹嘴,抓了把沙子把手上的汤汁蹭干净,又去投入下一轮的烹饪。要是一会儿他们从沙子里刨出一只叫花鸡我都不带惊讶的。 众人边吃,边开着一些不合时宜的苏联笑话。 我在面前的火堆上捡了个不碍事的位置,把亚诺烤的羊腿放在火上温着。别说,他的手艺也真是不错。那羊腿用锡纸包起来,只有骨头露在外面,等拆开锡纸,已经是骨肉分离了。 李元忽然凑过来从我刚拆开的羊腿上撕了一条肉走。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把羊腿往过递了递。他叼着刚刚的那块肉朝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就跟刚刚他没吃了一整根羊腿似的。 “啧啧啧,又吃独食。”姜灿贱兮兮地摇着头。 “您要是想吃也分您一些,反正我没沾嘴,都是撕着吃的。”我又把羊腿从李元面前挪开,往姜灿跟前送了送。 明明那么些好吃的,非得都盯着我这条羊腿。 姜灿夸张地拒绝。“不了,我可不想被捏碎手腕。” 看来某些人的举动已经尽人皆知了啊。李元见我看他,无辜地眨了眨那双桃花眼。 这边热火朝天地吃着,就见韩江雪急匆匆走了过来。她身后,广宇也皱着眉头。二人找到了楼时麒,嘀嘀咕咕了一阵。 楼时麒刚开始还端着碗舍不得放下,听到后面也急匆匆地站起来,还差点儿把自己绊摔在姜灿的腿上。 “旗子你看着点啊!这肉大身沉的差点给我腿踩折了。”姜灿龇牙咧嘴地抱怨。他反应很快,非但没有被踩到,反而收回腿的时候差点儿把楼时麒给晃摔了。 韩江雪一看楼时麒跟着广宇走了,也要跟着去,被姜灿拦下来。 “他们能处理,你先吃饭。” “咋连饭也来不及吃啊。”贺荣川把楼时麒的饭碗放稳当了,又给韩江雪拿了个盘子。“江雪,出什么事儿了?” 我也把耳朵支楞了起来。 韩江雪把盘子放在腿上。 “我和广宇哥刚刚在新的坐标点和以前地图的信息整合,结果突然整个数据空间对不上了。好像新的点不被兼容一样。联合国想要找我们要北斗的数据,但是坐标系用的不同,所以造成了信息间的转化有些问题。”她抿了抿嘴唇,继续说:“时麒去调用北斗的卫星数据了,看看能不能把缺失的那部分给补上。” “哦?北斗已经能用了么?”我随口一问。 “北斗从去年开始就在‘一带一路’上的国家有中心落地了。虽然目前全球组网卫星还没有全部升空,但是很多功能已经可以用了。”李元说完,若有所思地补充。“只是不知道现在可以使用的权限有多大了。” “楼兄的话,应该够用吧。”贺荣川笑着说。 “好家伙,十七还真有面子。”我啧啧道。 “也不能说是他面子大。这和旗子的工作技能还有这次的行动性质也有关系。”姜灿拿刀尖挠着下巴。他那把刀的形状特殊,刀身和刀尖之间有流畅的弧度。“别看我们阵仗大,其实都是体制外的,谁也没身份。旗子清白,好些事情只能他过手。” “什么叫‘没有身份’?”我不禁问,“是说这趟就像是好莱坞电影里演的,如果出问题了是个人行为跟国家没关系的意思么?” 姜灿无奈地垮下肩膀。“那怎么可能。虽然的确不会说明真正的理由,但咱们要是出事了那也是为国捐躯。别忘了这次可还顶着沙漠资源考察队的名号,算是国际间的商业行为。哪儿能翻脸不认人呢。”说着,他又捅了捅火上烤着的鱼,“我说你还是少看点美国电影吧,脑子都看坏了。” 说了半天,姜灿还是没解释为什么他们没有身份。只是偷换概念地为这次行动的性质加以说明罢了。 “那为什么我们考古队的人会和您们关系这么紧密?”我觉得不对劲。再加上姜灿跟贺荣川对楼时麒过于熟悉了。“如果这次楼时麒不跟着来,您们还就没办法干事情了?” 这么不稳妥可不像是279的风格啊。而且说到底,考古队的成员怎么可能权限能盖得过执行秘密任务的279。 姜灿“啧”了一声,干脆把头扭了过去,摆明了不想跟我说实话。 我怀疑地眯起眼睛。一种尤为强烈的不信任感鼓噪了起来。 贺荣川惊讶地看着我:“王煜同志难道不知道么?楼兄也是279的人,他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啊。” 楼时麒那小子一开始就是279的人? 我一下子蒙了。那个傻不拉几、连帮我打掩护都会紧张到吹口哨、到现在还相信有人会从试衣间绑架的楼时麒是279的人? 楼时麒的朋友圈还发过家乡土特产,说支持老乡提升生活质量。我还下单过两箱,寄去爷爷奶奶家里。 是我这几十天同吃同住一起工作还不够了解他,还是279的用人标准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这是真的。”贺荣川注意到了我的怀疑,做出了解释:“我以前恰好跟楼兄合作过一次,虽然没有直接的交集,但是至少从两年前起他就是279的成员了。” “所以当时考古队和你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认出来楼时麒了?” 贺荣川笑笑,算是承认了。 姜灿也点点头。“楼时麒那小子在通信技术上很有两下子。我们有一次出任务,就是他帮我们解决了一些问题。后面遇到类似的事情也就想着找他了。” 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这时候夏商周已经端着一盘死不瞑目的红海鱼过来了。据说隔壁的英国考古学家派崔克弄了一个仰望星空派,这很是激发了某种不必要的胜负欲。 “来,快趁热吃。这是现运过来的红海鱼,可鲜了。”说着,她就拿起一条格外肥硕的烤鱼要往我盘子里放。顺便手腕一晃,挡开了姜灿从她视觉盲区伸过来的手。 还没等我婉拒,李元就笑着说:“多谢您,不过她不能吃鱼。” 我有些意外,侧目之余也连忙跟夏商周说:“对,我海鲜过敏,您就不用给我分啦。” 夏商周的视线在我和李元身上轻轻扫过,细眉一挑笑着点点头。“我都不知道你不能吃海鲜,那我去给你拿些别的吃吧。” “不用麻烦您了。” “没关系,还是我去吧。” 我和李元同时开口。 这下连贺荣川等人都看了过来。 “我知道王煜爱吃什么,我来就好。”李元补充道,又朝我笑了笑。“照烧鸡腿肉吃不吃?” 本来因为李元的反常有些疑惑的我下意识的点头:“吃。” 李元消灭了剩下的羊腿和两条烤鱼,自己又去烤了不少肉来吃。他虽然吃的不少,却像是不在乎口腹之欲一样,爱吃的不爱吃的东西都照单全收,也没有表现出对某些食物的喜好。重逢了这么久,我却好像依旧不了解他。 十八年果然足以长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看我干嘛?”李元在进食中忙里偷闲地问我。 “看你真不少吃。” “好看么?”李元腮帮子鼓囊囊的,朝我弯了弯眼睛。 我翻了个白眼,也埋头吃了起来。别说,作为一个对吃没什么要求的人,他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姜灿盘腿坐在沙地上,从贺荣川边上探出半拉身子贼兮兮看着我俩。 “姜老师,您有什么事么?”李元慢条斯理地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肉,又给我拿了一串烤翅以后看向他。 “没事,没事。不过别叫我老师,叫灿哥。” 李元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灿哥。 姜灿又用他的小刀挠了挠下巴,然后露出一个充满八卦的笑来:“我早就想问了,你俩是不是有点什么。” 李元也不害臊,成心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这是想坐实了我俩关系匪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279面前也要表演,但是我随即欲盖弥彰地瞪了他一眼,换来了他一个讨好的笑容。 那副表情完全不符合李元的人设,我差点没忍住笑了场。 “我就说!不然月臣这小子哪能这么紧张你,还不顾国际友人的感受给人家手腕弄折了。”姜灿一拍大腿。“你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剩下几个年轻人也都八卦心起,就连夏商周都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瑞亚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其实我和李元那是纯粹的社会主义兄弟情,甚至我跟他还不如跟楼时麒熟。但是好在我俩脸皮都厚,所以面对众人的调笑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装。 正说着呢,广宇和楼时麒就回来了。 “我们旗子也挺靠谱的,组织上交待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姜灿话一出口,才想起来我并不知道楼时麒原本就跟他们混在一起。于是欲盖弥彰地跟我一起看向楼时麒。 见我们都盯着他,这个编外的279成员毫无所觉,得意地一扬头:“一切搞定。”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地上,端起饭碗连贯地吃着。贺荣川看他吃得香,二话没说又给他烤了两串。 我看楼时麒大口吃肉,寻思着照这个饭量,考古队里他怕是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先别急着吃。”我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有些事没告诉我?” 楼时麒被我叫住后先是一僵,然后从碗里抬起头。我对上他茫然的眼神,谴责地眯起眼睛:“合着你除了考古队以外还跟279这里兼职呢?不错嘛,小瞧你了。” “279又不是什么神秘组织,还不许发展优秀成员加入了。”楼时麒说的理直气壮,反而显得我小题大做了。没等我把气喘匀了,他又嘀咕了一句:“而且他们给钱真的挺多的,干几次活都够我在老家付首付了。” 279给钱这么大方的么?可没人和我说这个事儿啊,我还以为这是义务劳动来着。这趟279没跟我说清楚的事情可太多了。 我下意识地向孟维清。他隔着火堆正在拿刀片那只烤全羊,并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反倒是他身边在给大家分羊肉的白老师对上我的视线:“小王这回是我们的外援,咨询费会通过考古队发放的。” 孟维清听了白老师的话才看过来:“时麒、月臣和王煜都是我们请来的专家,会按照标准给补贴的。” 他俩这么一说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来讨要工资似的。 “您们别客气,这都是分内的事。而且我也跟您们学习了很多东西,哪里能再拿钱啊。”我连忙说着,同时暗骂楼时麒。明明是在声讨他,结果反倒显得我见钱眼开了。 “王煜同志这是妄自菲薄了。”贺荣川帮忙打圆场。“这一路上多亏了你。” “可不是。”姜灿灌了一口啤酒,“听说赛特神庙又是被你发现的?” 还没等我说什么,楼时麒就兴冲冲地讲述了他们目击我被土地爷请喝茶的一幕。口条那叫一个好使,说的活灵活现的。没亲临现场的人专心地听楼时麒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可把他美得不行。 “行了楼儿,您说再多也没赏钱,歇会儿吧。”我没好气地说。 楼时麒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但和姜灿还在用眼神进行交流。后者边啧啧不已,边抛玩着他那把小刀。“那你可真是够厉害,两处神庙都是被你踩出来的。” 贺荣川也笑道:“王煜同志真可谓是天选之子了。” 天选之子。 我咂么着这个说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第六十二章 怀疑的种子 我眉头一皱。 楼时麒问我怎么了。 我含糊地说:“没事,就是咬到了舌头。” “这在我们老家的说法是馋肉了。”楼时麒点点头,善解人意地给我盘子里又放了点肉。“你再多吃点,看样子是馋的够呛。” 这人总是有本事好心好意地气到我。楼时麒见我没动嘴,撞了撞我肩膀说:“诶,趁热吃。” 我边狠狠嚼了几口肉,边看向姜灿耍着小刀的左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刚他拿筷子用的也是左手。可是前几次见,并没有发现他是左撇子。 姜灿发现我在看他,做了个秀肌肉的姿势。“我练得的不错吧!不是我吹,就咱这肌肉,那可是实打实的。跟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可不一样。”说着,他还沾沾自喜地嘚瑟了两下。 丁泽在他边上“嘁”了一声。 我又看了看至今滴酒未沾的丁泽,接着视线扫过了剩下的几个人。 越看越不对劲。夏商周什么时候开始吃薄荷叶了?和考古队一起吃饭的那天她可是特意说了不吃的。白老师一个无辣不欢的人,今天竟然连老干妈都没碰。那可是他自己背过来的,往常基本上是每顿必备。孟维清的烟斗去哪儿了?他什么时候开始抽古巴雪茄了? 在这片沙漠,众人聚在一个共同构建的空间里。帐篷、篝火堆等等都没带有太多个人色彩,所以很难看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就像是衣服上的线头,本以为扥掉就好了,结果差点儿把衣裳都扯秃噜了。 我又去看贺荣川和楼时麒。后者见我看他,防备地掩了掩盘子。这一如既往的反应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练的不错。”我转回头,看着姜灿。“不过姜老师您右手是受伤了吗?” 姜灿下意识地动了动空着的右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沉默片刻,他跟我说:“我们受过特殊训练,左右手都能用的。毕竟你总不能指着人家不会攻击你的惯用手吧。” 他回答的坦然,可这并没有消除我的不安。 “可是您为什么要改变吃饭的习惯呢?别人总不会因为您用哪只手吃饭而攻击您吧。” 本身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这节骨眼上让我不得不多想。中国人讲【食不过三】。一是为了不沉溺,二是为了不被人掌握喜好。 总觉得从一进沙漠里,就在被人摆弄。每一步都是别人算计好的。 人的语言,人的行为,人的眼神,都可能会骗人。但是人的言行举止不会一直说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定行为模式。比如我自己,惯用手右手,遇见小石子会想踢一脚,遇到人会下意识往对侧闪,吃饭挑食,不喜欢踩井盖等等等等。如果有心的人完全可以通过我的行为模式来引导我做一些事情。 比如去摸那个画着塞尼特游戏的石柱,然后“阴差阳错”地找到赛特神庙的地宫。 “因为我们不能冒险。” 姜灿的回答算是解开了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从祁天帮我查到279这次行动的名单开始,其实我就一直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是这些人,尤其是,为什么他们会需要两个考古队的人。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加上刚刚贺荣川和姜灿的解释,我才知道楼时麒一直是他们的人,而且还有特殊的技术。这么说来他的加入就非常合情合理了。 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需要我。难道就是因为我去年误打误撞发现了考古工地下面的【荷鲁斯神庙】么?可是就算没有那座神庙,279也一定会来埃及,进撒哈拉的。 李元在【全知神庙】里展现出来的对我的“保护欲”也是临场反应,279不可能提前算到这一点。哪怕他们知道我俩是旧相识,也不可能异想天开地用一段十几年前的小孩子的友情来牵制李元。我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然而279却一开始就把我编进了队伍里。 我回想了一下儿今天的寻常与不寻常之处。 先是孟维清来找我说布莱克爵士他叔叔的笔记本的事儿,然后我被亚诺叫去神庙的墙下面看蝎子。接着听见布斯维尔和杰森在争执,我为了避嫌,就躲开了。这才看到了石柱上的游戏场景,鬼使神差地去摸。一般我是不干这种破坏文物的缺德事的。还是楼时麒和贺荣川路过,拍了我一下,不然估计我就直接跳进那个地宫里了。这之后,我又是因为看到了地上有个小石子,习惯性地踢了一脚,这才又发现了赛特神庙。 要是硬说这都是巧合也不是不行,毕竟小概率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也可以被视为那是所谓命运的暗示或者全然的偶然。比如接连发现【荷鲁斯神庙】和【赛特神庙】。 巧的是,我恰好知道这并不是命运。那只不过是基于对我行为模式的足够了解,而操控我行动的一个阴谋罢了。 什么天选之子,这不是有人给我下套儿么。 一如往常,白老师看出来我的心神不宁。他走过来,微微弯下腰跟我说:“你觉得是我们操控了你的行为,让你去发现了赛特神庙?” 我抬眼看他:“您说呢?” 白老师摇摇头。 “在看到那本笔记之前我们的确就知道赛特神庙有地下的那部分,只是不知道怎么进去。那些外国人应该是知道方法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和他们一起行动。但是我们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你发现了赛特神庙的入口。” “不是我发现的。”我纠正他。“是有人让我发现的。” “的确有这个可能。这次行动,各方都对参与者非常了解。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一直改变习惯,就是防止被人利用。只是没想到他们盯上的竟然是你。” 白老师这是把操控我的嫌疑从279身上摘出去了。 我朝他笑了笑,随后移开视线。骗傻子不要钱是怎么着。 “其实本来你是要加入摩根那队人的。”孟维清突然开口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 隔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和上面正在冒油的烤鸡,他直视我的眼睛。“我们把你抢过来,是因为无论如何你都会来这里。既然这样,不如跟着我们。” “为什么?”我不由地问。“为什么他们要带上我?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会来呢?摩根他们就算是想让我去,我也不会非去不可吧。” 其实孟维清一说,我想起来的确在考古队给我发邮件之前,英国探索协会向我伸过橄榄枝,而且还许诺了一大笔工作资金。要不是后来考古队到底还是拿到了发掘许可,出于对【地下神庙】的好奇和金钱利诱,很可能我就加入英国人了。如果这背后是摩根他们的话,那的确我会是他们队伍里的。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想要你加入,甚至都不明白你的特殊之处在哪里。本来我们不想让更多的人牵扯进这个任务里,因为没有人知道最终会面临什么。”白老师叹息般地说。“但是就像是月臣一样。哪怕至今我们都对他身上的秘密没什么头绪,可是我们不能错过里面的线索。更不能让别人掌握。” 李元善解人意地笑了。“您说哪里的话。我也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就算您们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您们的。” “无论是什么,我们要先找到再说。”孟维清说完,就埋头继续处理那只已经开始渗油的烤鸡。 油落在篝火上,让火焰稍微更旺了一些。 我盯着那不知疲倦的火焰。 我能再信任279么?至今我都不知道,到底沙漠里到底有什么。更可怕的是,他们知道么? 如果不是279的话,那到底是谁让我来当了这个“天选之子”呢?难不成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让我来发现那个早在六十年前法国考古队就进去过的赛特神庙么? “你想到了什么?”李元往我身边挪了挪,“能动用或者算计摩根和孟维清的人。” 的确,这并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有限的势力能做到的。如果只是算计我,那其实难度不大。但是能够摸清楚孟维清的行动,并不是多么轻松的事情。毕竟我会在大中午进到赛特神庙的地上建筑里,主要还是因为孟维清把老布莱克的笔记本给了我。这也是一开始我怀疑279的原因。 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想,孟维清也是被算计了的话,那幕后的就另有其人了。可是不是279,又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呢? “你认为不是279?”我侧过脸,小声问他。 “你还记得当时骗哈桑他们去全知神庙的人么?”李元忽然换了一种腻味的语气,在我耳边悄声说:“觉不觉得这手段似曾相识。” 余光里我看见姜灿朝我们挤眉弄眼,夏商周带着笑意看了看这个方向,跟身边的瑞亚说着什么。我于是也带着一种做作的表情回答了李元。“你是说怀特博士?” “对。虽然我们不知道怀特博士到底是谁,但是我觉得他也在这次进撒哈拉的人里。” 的确,如果要是想操控我们的行动的话,那么无论是谁,一定需要时刻掌握我们的动向。这就需要在我们身边一直盯着了。 通过计算行为模式来操纵人的举动理论和实践上讲都不是不可行,但是这些都得基于有足够量的被操纵人的行为数据。而这些数据得是在一定环境下才能采集的,比如在日常生活中。可是我们来到埃及以后,周围基本都是新的东西,行为会有一定的调整。变量一多,就不利于确保目标任务的行动会按照期待进行。 要是想让我去当那个天选之子,除非是一早就观察我并且能获取我过往的行为数据并加以分析,同时在现场监控一切影响因素,比如谁会出现在我面前导致我的“预判行为”发生变化,不然是不可能达成目的的。 这么想来,那个让哈桑等人主动接受转化,又引导他们骗我们去【全知神庙】的怀特博士的确是最佳怀疑对象。 但是这个人真的存在么? 如果操纵着众人的确是是华特博士,那么279的嫌疑就被排除了。因为在老布莱克的笔记上也出现过这个人的字迹,那会儿279应该还没和国际接轨呢。 信息量有些大,我一时不能做出判断。想着一会得去听听阿天和老张的意见。 李元凑得更近了些。他好像对怀特博士格外上心。 那毫无瑕疵的脸被火光照得明明灭灭。我想起了日落时看到的,于是压低声音问他:“为什么你脚踝上会有一块疤?你不是不会留下痕迹的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我瞥了他一眼。 李元望向我。“既然我能受伤,那就说明磁场对我的掌控并不是没有漏洞的。这也是我想找出怀特博士的原因。我觉得他那里应该会有一些答案。” 他漆黑的眼睛里燃起了火。 第六十三章 猫和日本人 一只姜黄色的猫潜行了过来。 它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在古埃及,因为向神祈祷的权利被皇族和大祭司垄断了,平民就像自己死去的家人祈祷,毕竟死者会加入众神。或者,让猫咪这种颇具灵性的动物带话。 被发现的时候,猫正讨好地蹭着瑞亚的手腕,趴在她腿上吃还剩下大半条的红海鱼。这猫倒是很有礼貌,吃完还冲瑞亚叫了一声。然后才又挑剔地越过众人,最后纡尊降贵地凑到了丁泽身边。 “哪里来的猫啊?” 姜灿捏着猫脖子,把嘴里还叼着小半截鱼的肥猫拎了起来。 那猫也是个有脾气的,顾不得嘴里的鱼,就对着姜灿呲牙。姜灿也呲牙吓唬它,这一举动瞬间惹来了众人的谴责。 孟维清走过去把猫接了下来。那刚刚还呲牙哈人的猫立刻乖顺地窝在了他怀里,还娇滴滴的“喵”了一声。 姜灿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猫也不嫌呛得慌,老烟枪。” 白老师笑着说:“维清很招猫喜欢,不过倒也不算意外。”接着他还有意无意地说了点他们以前的事。 这一番话说的孟维清有些不自在,但是没放开抱着猫的手。被白老师揭了短,他也没冲始作俑者去,反而瞪了姜灿一眼。 姜灿“切”一声,转过头,继续抛玩着他形状独特的小刀。他手臂内侧有一溜纹身,服帖地烙在鼓囊囊的肌肉上。应该是坐标,我一时对不上是哪儿,但不太像是大地坐标。 李元悄声告诉我:“这好像是某种军队的标识,他们会把上一次任务的坐标纹在身体上。” 他说完,把注意力转向姜灿手上的那把刀:“灿哥,您这是藏刀么?” “那可不是。姓丁的输给我的。”姜灿来了兴致,沾沾自喜道。他喜爱地把玩着那骨制的刀柄,然后把刀插回银质的刀鞘里。丁泽并没有搭话,还被他怼了一肘子:“是不是啊。” 丁泽这才看了姜灿一眼:“要不是你耍赖,我的刀怎么会在你那里。” 姜灿不理丁泽的茬,自顾自眉飞色舞地给我们讲了他和战友在雪区执行任务的时候碰上只身一人打击盗猎分子的丁泽,并与之不打不相识的故事。 “那会他连普通话都不怎么会说,人也凶得很。明明腿上已经中了盗猎的一枪,还要瘸着腿追过去,结果被我制服了。有我们当兵的在,哪有让老百姓冲上去的道理。”姜灿兴致勃勃地挥舞着只穿了短袖的胳膊。我看到那上面还有深深浅浅不少伤口,在靠近肩膀的地方甚至有处弹痕。 “我不是去抓盗猎分子,只是在放牛。恰好发现了,那就不能让他们跑掉。”丁泽淡淡地为姜灿的故事做注解。他一般不怎么开口,说话的时候带着点沉闷的口音。 “是,我和战友当时也觉得这个放牛娃很有意思。”姜灿回忆起来还啧啧不已,“本来我以为这是一个穷小子,没想到还是个地主,好几个山头都是他们家的。” “在雪区,那是政府给我们养牛的地。不是地主。”丁泽认真地纠正道。他穿得也不多,不过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接着大家就聊起了自己的家乡,和一些能够分享的人生经历。我算是开了眼了。虽然有人不善言辞,但是279的这些人拎出来个顶个都能养活一个说书先生。 他们也并不多避讳对磁场和尹家的了解。在说起李元能接收到磁场传递的信息,并且好像在一定程度上会被误认为磁场的时候语气平淡。 楼时麒举起了手:“我知道有些禽类还有大象能感知地球磁场,所以在迁徙的时候不迷路。尹月臣会不会也是类似的原因呢?” 白老师先是看了一眼李元,见后者没什么抵触情绪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基因编辑?那些石头的辐射其实是把月臣的体质改善到更适应环境,而接收信息和能够识别磁场只是其中的某些部分。也是因为月臣和磁场的相似度,这才会被布莱克爵士的雷达认为成磁场本身。” 李元点点头。“其实我也想过这一点。尹家老一辈的人说过,这个转化就像是让我们做好准备。” “然而这只是我们已知的磁场的某些表达方式,它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至今无人知晓。”孟维清面无表情地撸着猫,补充道。 “话说十七你懂得还挺多。”我在沉默里没话找话,“我都不知道鸟类还有感应地球磁场的功能。” 贺荣川也恭维道:“楼兄简直是博物学家。” 楼时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时候我不是住在老家嘛,一个小山村。那会我经常自己去去山上,总能接触到小动物。和它们相处久了,就了解了一些习性。”说着,他就给我们讲了一些人与自然的趣事。比如一只大黄狗拐回家一只狼之类、猫的骑鹅旅行记之类的。 听到这里我问:“那你在考古队讲的好多动物跑到村子里吃铁质农具,是不是也在那个村子里发生的?” 楼时麒点点头。 孟维清停下撸猫的手,和白老师对视了一眼。 姜灿不肯放过一丝热闹,探头过来问:“旗子,什么情况?” 接下来楼时麒就在众人的关注下把在考古队故事之夜里讲过的,山上的动物到村子里吃铁制品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这次因为听众都比较捧场,楼时麒讲得格外投入。 “那段时间人心惶惶的,吃铁就像是一种传染病一样,好多接触了野兽的家养动物也开始啃铁栅栏。直到我离开那里,都不知道事情解决没有。” 众人交头接耳一番。在【荷鲁斯神庙】里看到的赛特之骨和楼时麒经历的“食铁兽”事件中这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相似之处让人无法不深究。 “我一个朋友说,这种情况有可能是细菌感染。”我想起来老张听完这个故事以后用医学视角得出的结论。“他说有的细菌要是常年生活在没有生物的地方,比如铜矿啊之类的,就能进化出食用金属的能力。这时候如果有人或者生物接近了那里,可能就会被那种细菌感染。” 众人皆露出怀疑的神色,只有白老师思索后说:“这种情况的确可能存在。但是一般情况下这种能进食金属的细菌不太可能通过动物或者人类的免疫系统,因为它们缺少和其他菌群的斗争经验。” 我点点头,老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白老师不愧是学医的,一下就说中了这个理论里的bug。 听完楼时麒的故事,一直没吭声的李元突然问:“你看到有动物从山里跑出来的那天是满月么?” 楼时麒愣了一下,努力回忆。“我记不得了,但是应该是中秋前后?因为村子里正在举行‘跳月’的活动,那是苗族人的一个习俗。”接着他给我们讲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不知道李元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信息。总之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常态,重新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 这时候有人叫着一个听起来像是日语的名字,声音由远及近。孟维清怀里的猫突然用爪子踩住他的前臂,耳朵也支棱了起来,还发出了完全不符合形象的细嫩喵喵声。 一个人闻声杀到了火堆前面,对着我们就开始鞠躬。“非常对不起,我没看好tempura,他给您们添麻烦了。”他真心实意地弯腰,直到露出了头顶。那里被火光摩挲得分外光亮。 肥硕的橘猫把身子向那人探过去,然而又不肯离开新收编的臣民。于是孟维清不得不俯身维持一个看着就很累的姿势,好让那只肥猫继续抓着他的手。 身经百战的279都被这人的突如其来惊住了。 还得说孟维清不愧是领队,他稳稳地托着叫tempura的超重猫,沉稳地对还在鞠躬的人表示:“卡哇伊先生,不用客气。” 听到那人的名字,姜灿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喷了出来。他正对面是一直在火上慢慢旋转的烤鸡,左边是丁泽,右边是白老师。这位令人尊敬的前军人用他敏捷的身手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选择,把头歪向了左边。 丁泽默默地接过纸巾,很有大局观地没对姜灿实施打击报复。后面我们看他趁着姜灿吹牛逼,给姜灿的食物里添加调味品的时候,都只当做没有看见。 孟维清心志坚定,视自己组员的闹剧为无物。他邀请卡哇伊桑加入我们分享下一道美食,同时用很官方的北方英语介绍说:“这位是日本的地球物理学家,卡哇伊先生。前段时间没机会,现在正好互相认识一下。” 听到孟维清在介绍自己,这个本已坐在火边拿起一杯水的日本人,立刻又把纸杯放下,站起身来以最标准的姿势又向大家举了一躬:“大家好。我是kawai shin-ichi,不介意的话,大家叫我新一就可以!” 这下楼时麒明明没喝水还是发出了被呛到的声音。他摆出一副警惕的样子四下看了看,凑近了跟我和贺荣川说:“命运之轮已经开始旋转了。” 我回了句:“真相只有一个!” 卡哇伊桑逐一听过我们的自我介绍,在每人说完的时候都配以微笑和颔首。而且他竟然意外的是贺荣川的直系学长,而且专业技能也相近。 “孟先生介绍说我是一个地球物理学家,这点不错。不过我现在的工作性质更多是和地球还有行星磁场相关的,贺君知道,也算是地球科学的一部分。” 听卡哇伊桑这么一说,刚聊了尹家磁场问题的279都燃起了兴趣。 李元认真地把刚刚的问题掐头去尾地向这个日本的行星磁场专家讲了一遍。 卡哇伊桑听后,大感惊奇,用日语自言自语了几句。李元听了,竟然就用日语和他沟通了起来。 对于这家伙能无缝听懂别的语言我已经不吃惊了。他在我们被卡尔的狗腿子抢龙珠雷达的时候还和亚诺用俄语嘀咕过。也不知道到底在我们分开的十几年里他做了些什么,搞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由于其他人听不懂日语,贺荣川给我们大致翻译了一下卡哇伊桑和李元讨论的内容。基本上就是卡哇伊桑基于他的工作经验,分享了一些关于磁场的看法。 贺荣川顺便解释道:“kawai shin-ichi的中文对应是【川井真一】,而不是可爱新一。他的猫叫天妇罗。”说罢,贺荣川又看了看赖在孟维清胳膊上,支着身子吃肉的猫,加了一句:“倒是挺形象的。” 听了这名字,我再看那只橘猫,果然多了分肥美。 卡哇伊桑,也就是川井真一,为进行私人对话朝我们表示了歉意。他继而换回英语,进一步结合他的工作对李元描述的情况进行了解读: “在表达拙见之前,请允许鄙人先大概介绍一下近期的研究。我们工作的阿卡塔马沙漠环境艰苦,可以模拟火星条件。去年无意中发现了那里的磁场强度比理应有的要低三成。于是我们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矿石。那些矿石带有微弱的,却不是地球物质的磁场。有人认为就是这些矿石导致了当地磁场的异常。事实上,那片现在是不毛之地的荒漠曾经也孕育过文明。在过去,原住民认为当地的地质异动是他们的神所留下的神迹,并且在地上用石头留下了千年不朽的神像。”他用一种日本人特有的、极度认真并且充满感情的语气说。 楼时麒来了兴趣,问:“是不是发现了小外星人尸体的那个?”他后来跟我们说,那个小外星人其实应该是很久以前当地人的尸骸。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看上去比正常的体型要小了很多。 卡哇伊桑点点头,继续道:“密切关注当地情形的我,在发现这些独立事件之间可能的联系后就汇报了上去。于是这次就被布斯维尔先生派过来了。因为他们相信这里也有能够影响地磁场的矿石,就像是去年在南极那里发现的一样。所以或许我的发现能够起到一些作用。” 又是布斯维尔。这个墨西哥纹身大汉今天出镜率好像尤其的高,而且每一次都不符合他边缘考古学家的人设。竟然联合国团队的人员调动可以由他来安排的么? 我悄悄看一眼孟维清。他在赛特神庙里的时候把布斯维尔叫出去单独谈话了,或许是早就发现了什么。如果那个人真的隐瞒了一些事情,为什么我们还要与之为伍呢?不怕被背地里捅刀子么? 卡哇伊桑的讲述还在继续:“由于其中的相似之处,我申请了调阅了在南极的报告。那里是不一样的,因为有别的能量场,所以导致了当地那些独特矿石的磁场更强。而且那时候冰川消融,极地病毒的确外泄了。可是我后来去查记录的时候,发现其实和极地病毒一起重见天日的,还有另外一种物质。或者应该说是能量。” 他还给我们讲了地磁学和岩石磁性:“地球的磁场其实可以理解为由岩石所含铁磁性矿物产生的磁性。岩石磁性的强弱由岩石的磁化强度决定,而岩石如被放入磁场则有可能会被磁化。所以某地的磁异常很有可能是由于地下岩矿石或地质构造受地球磁场磁化后,在其周围空间形成并叠加在地球磁场上的次生磁场。阿卡塔马沙漠和南极的情况都有这个可能。” 我们皆因为卡哇伊桑的那番话吃了一惊,没想到在南极发生的事情还有这个可能性。 不过至今关于南极发生的事情,我得到的信息都是零零碎碎的。一定要找机会再问问幸存者联盟。 “我一直对岩石很感兴趣。”卡哇伊桑话锋一转,“你们国家的科学家,南仁东先生,我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听过他的讲座。那时候他还在日本任职。南是个很伟大的人。我本来是学地质的,受了他的影响,后面一心想多了解一下别的星球。因为有些物质感觉不是光从地球可以完全了解到的。只可惜因为才疏学浅,最后做了比较行星学。”边说着,他笑着叹了口气,“而且由于我们那里不看好这些,说没必要日本也弄这些学科,只要跟着欧美做就可以了,于是让我参加了在美国在那里的研究项目。” 听罢,孟维清等人皆恭维他,说什么他是很厉害的学者云云。同样是地球科学出身的贺荣川甚至还提到了卡哇伊桑近期最令人瞩目的发现:地球磁场异常和近地行星磁场比较。 “当不起的、当不起的。”卡哇伊桑连忙摆手,“我只是一个刚入门天文学的地质学家。”接着他给我们解释,因为在学院内不受欢迎,才借这个项目被大学扔出来交差。而当时“恰好”也在那个项目里的布斯维尔就成了他的伯乐,继而让他有机会来这里验证他的一些理论。 说到我国在贵州的天眼。楼时麒说他小时候还碰上过那个团队的科学家来选址,甚至还按照对场地的描述给他们提过建议、指过路。 我们皆侧目。 楼时麒这次一反常态的没怎么嘚瑟。他耸耸肩:“我们要去大山里刨食的,当然对山很了解了。别这么看我,偏于地区小山村的生活虽然原始但是也很有乐趣的好吧。” 卡哇伊桑听了楼时麒少时和南仁东先生的这段交集,感叹:“南和他的团队证明了‘人类的探索,可以到达一百多亿光年以外’。那真的是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远航。” “你后面去学信息技术,和那段经历有关系么?”后来我不禁问楼时麒。 他只是又耸耸肩。“天眼和北斗是两回事。而且我这么专一的人,总不能见一行爱一行吧。” “其实尹先生刚刚问我的事情,我的确有些不成型的猜想。”感慨了半天,卡哇伊桑终于进入了正题:“在我们的地球上,某些地区的岩石和矿物是具有磁性的。地球上地磁场在这些埋藏矿物的区域会发生剧变,所以地质学家可以利用这种地磁异常去探测矿藏等地下资源。而不同地质时期产生的矿产中所含有的磁性是不同的。通过测定岩石和某些古物的天然剩余磁性,分析它们的磁化历史,就能得出导致它们磁化的地磁场的特征。所以哪怕是我们在现在,也可以通过研究矿石反向得知当年的地磁场状况。” 贺荣川补充道:“上个世纪对地球的探索度最高的大概就是前苏联了。那时候有个科学家,从冻土里提炼出一种物质,据说是违背地球化学准则的。遗憾的是那个人和他的研究随着苏联的解体销声匿迹了。” 众人听到这里,皆露出些神往。 这些的确很吸引人。可卡哇伊桑还是没有解释他的理论和尹家的【磁场】和【转化】之间有什么联系。 “在人体内,伴随着生命活动,一些组织和器官内也会产生微弱的磁场。但是这些磁场和地磁场的关系,其实一直没有一些定论。我个人认为,有些人就像是岩石一样,可以成为地球磁场的标本。”卡哇伊桑微微佝偻着,镜片反着光: “如果这个设想成立的话,那么尹先生提到的那个家族的人,就是地球磁场的活化石。” 第六十四章 猫腻 卡哇伊桑说完那一番惊人的话,又恢复了谦虚里略带着些低眉顺眼的样子。 众人不是一脸吃惊,就是面露凝重。就连李元那仿若事不关己的从容也维持的有些费力了。唯有楼时麒疑惑地转头四顾,不明白为什么众人一下子都噤若寒蝉。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进行了不得了的发言,卡哇伊桑扶了扶眼镜,唯唯诺诺地赔笑了几声。但是这下我可没法把他单纯地当成一个无害的科学家了。 一个快活的声音高调地传来。 “闻起来真不错!”亚诺走位风骚地踩着他的开场白来到我们面前,手里还不合时宜地端着一杯红酒。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摩根、布斯维尔和几个生面孔,无一例外都拿着酒杯。 我们都起身。 孟维清这才舍得把猫放下,转而拿了瓶二锅头在手上。天妇罗也意外地通人性,并没有被人多吓住,反而亦步亦趋地跟在孟维清脚底下转悠。而孟维清哪怕没低头看,也不曾踩到它。 两拨人互相敬酒客套的时候我也跟着抿了几口甘蔗汁。 杰奎琳站在人群后面朝我这边挥手。她手指夹着香烟,挥动的时候带起一阵细弱的白雾。 确认不是自作多情以后,我跟着她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站定。杰奎琳一开始没有说话,只是带点探寻的意味看着我。 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法国女人吸了一口只剩下点尾巴的烟,待烟雾吐尽了才开口:“我在想你有什么问题。” “不好意思?”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今天下午在赛特神庙那根石柱上的,并不是常见的塞尼特游戏。”杰奎琳重新点了根烟,夹着烟的手指烦躁地拨弄了一下蓬松的金发。“我从来没有真的见过那样的塞尼特棋局,就连派崔克也只是很久以前在某个藏家的手稿上见到过一次。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被人臆想出来的。” 我被这个法国考古学家弄糊涂了。“请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塞尼特不会那么轻易解开。”杰奎琳的视线第一次转向我,但刚一对视就匆匆移开了目光。“能通过那局塞尼特,靠的绝对不会是运气。” 她想表达的很明显。我误打误撞通过塞尼特,就好比说虚竹闭目落子恰好解开了珍珑棋局。然而我自问绝对和古埃及宗教没什么缘分,更何况这一切很可能都是有人设计好的。 但是我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只是听杰奎琳自顾自地用含糊的法语口音继续念叨:“咱们不是近代第一批进去那里的人。七十多年前法国队在孟图神庙发掘的资料我曾经看过,那下面的荷鲁斯神庙前不久我们也进去过。六十年前有人进去过赛特神庙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些。可是哪怕是他们,也没道理有人知道那个塞尼特游戏是怎么解开的。” 我打断了她。“就像今天下午在现场说过的,我并不知道怎么解开塞尼特。” 杰奎琳的话让我又想起了那躲在暗处,妄想操控一起的手。于是我的语气也连带着有些不好了起来。 “不会有人知道的。”杰奎琳偏过头,慢慢吐出一口烟圈。她凝视着那浑浊的空气,像是在注视虚无又像是在看某些具象化的事物。“因为那不是用来给凡人打发时间的,而是神明的游戏。” 神明的游戏?早已陨落,被黄沙淹没千年之久的神明么?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透过逐渐消散的烟雾看向杰奎琳颤抖的蓝眼睛。 半晌,才听见她低若自语的呢喃:“这趟怕是会很危险。我也不能不做打算。” 等我回到279那三堆篝火所在的地方,来敬酒的那些人已经不在了。孟维清等人应邀去了联合国那边继续新一轮的客套,卡哇伊桑带着天妇罗也跟着走了。只剩下楼时麒贺荣川等留守的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侃大山。 我跟着侃了一会儿,从联合国那边回来的广宇就带来孟维清的指示:晚些时候要再去一趟赛特神庙,常笑和楼时麒做好准备。 这个组合真的是令人意外。 我看了看也吃了一惊的楼时麒,好奇地问广宇:“孟老师只说让他俩去么?” 广宇点点头。 剩下的人没有什么异议,甚至都没表达出一定程度的好奇心,继续喝酒聊天。姜灿也只调侃了一句:“晚上吃宵夜的时候可没你们的份了。” 常笑虽然名字里带着笑,可人却是耷拉着脸,全程却不闻不问地坐在一边。直到现在孟维清点名让他出任务,这才显现出一些作为279成员的存在感。 这人不高不矮,不美不丑,很难硬在存在感方面给他拔高。可这人虽然其貌不扬,却带着点儿耐人寻味的劲儿。别的不说,就单那双眼睛。好看的眼睛我见了太多。往近了说,李元和瑞亚的桃花眼,楼时麒的凤眼,亚诺的堪比瓦尔登湖的蓝眼睛和alex祖母绿般的眼睛都很美。可这人的眼睛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特色,偏偏平白地耷拉着,像是对地心引力的反抗。当有人叫他,那眼皮子非得先向下坠一下儿,才肯往上掀一掀。然后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这会儿才纡尊降贵地挪一下窝,将将露出点儿黑眼珠来。这矜持的眼珠子倒是真的黑,像是从来见不得光那样,难怪藏得严实。 听了组织的安排,常笑灌下一口酒,在楼时麒有机会跟他套近乎之前就起身回帐篷了。后者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 楼时麒不怎么喜欢常笑,因为常笑一路上基本上没正眼瞧过他。当然了,我受到的待遇也是一样。不过现在楼时麒要和常笑一起去干活,摸不清对方的路数难免犯嘀咕。 “你说为什么要我们俩去啊。” 贺荣川宽慰他道:“楼兄也不必担心,常笑应该不是针对你。”在楼时麒哀怨的注视下,他只好把常笑的底细交待了出来:“常笑和王煜同志一样,不能算是279的正式成员。据说是因为和白先生有些私交,这回才被请过来当外援的。虽然没共过事,但是就我了解他为人其实不错。只是多少沉默寡言了一些。” 楼时麒听完恹恹地点了点头,对接下来的任务展现出了逆来顺受的消极气息。 “孟老师叫十七和常笑能是干嘛去啊?”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常笑在279这次行动里的意义。是专门让人不舒服的么? “二位还记得在前面几个古埃及遗迹里发生的事情么?”我本来没抱希望,但是贺荣川竟然有些想法。 我和楼时麒都点点头。 贺荣川也不卖关子。“这次我们来埃及,人员看似关系混杂,其实还是有些可循之处的。从我知道的信息、前面几次遇到的情况和众人的应对来看,我把各位大致分为技术组、能力组和行动组。” 这下不只是我和楼时麒,姜灿和韩江雪也凑过来听。丁泽虽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好奇心,但是也诚实地停下了手头上的事。 对于众人展现的关注贺荣川适应良好: “技术组是广宇、江雪、常笑、楼兄和不才在下。 能力组目前我分出来两个人,白先生和月臣兄。月臣兄的能力我就不说了,基本上可以说咱们这趟来就是因为月臣兄的独到之处。而白先生自从他加入279以来,出外勤就少不了他的超能力。什么听声辩位、暗中视物之类的。更神的是,他还能在没有标志物的情况下分辨方向。” 贺荣川这么一说,我忽然意识到了问题。“你是说白老师也能分辨方向?” “王同志一下子就问到点子上了。”贺荣川抚掌。“但是我个人觉得他的能力和月臣兄还是有所不同的,或许可以归为‘五感敏锐、天赋异禀’。咱们先主要说说楼兄和常笑所在的技术组”。 我“哦”了一声,楼时麒也竖着耳朵等着下文。 “广宇兄、江雪、楼兄和我粗略可以划分为空间和信息通讯方面。至于常笑同志,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是做密码研究的。能把他挖过来,咱们这趟应该会很精彩。” “可是为什么我们会需要一个做搞破译的?”我不解。“是因为要截获那边的资料么?”说着,我看了眼联合国的方向。 贺荣川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古埃及还有许多没有被破译的神秘信息?王同志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些。”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现在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别笑。据说这常笑还跟大师学过,指不定还会看风水呢。”姜灿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这个人八卦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刀尖舔血的。 “他再会看风水来埃及也没用。”丁泽直接给姜灿拆台。 “诶你个放牛娃,找不痛快是不是。”姜灿没有袖子可以捋,于是只能意思意思地拿手在胳膊上抹了抹。 丁泽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姜四虎子,有本事咱们练练。” 那边姜灿和丁泽吵了起来,要不是怕让联合国看了笑话估计还要动手。韩江雪安静地坐在一边,倒也没对这场面表现出意外。 贺荣川见怪不怪地继续道:“接下来还有夏姐。她和那边干仗的灿哥钉子都是行动组的,据说她应该是咱们的武力巅峰。”在说到夏商周是武力值天花板的时候,一看就很能打的姜灿,和能凭一己之力硬刚盗猎者的丁泽没有提出异议。贺荣川顿了一顿,思考片刻摇摇头,“月臣兄看上去也身手了得,不过应该不会有机会看到是谁技高一筹了。” 李元的确是有两下子,而且绝不是什刹海体校能练出来的。我眺望了一下火堆另一半联合国的地盘。孟维清等人的身影在火光里影影绰绰,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和对方相谈甚欢。 楼时麒嘟嘟囔囔:“既然尹月臣这么厉害,怎么不让他去,反倒是让我去呢?” 贺荣川一笑:“或许是月臣兄还有其他要务。不过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而且这里有更了解他的人。” 我收回视线。 姜灿听完贺荣川的话这会儿已经放过了丁泽,正跟楼时麒挤眉弄眼。我没搭理他,只是问:“川兄是不是还忘了几个人?” “莫急,这不就说到了嘛。”贺荣川识趣地没继续李元的话题。他环视了我们几个,伸出三根手指:“我们队伍里还有三个人没提到。孟先生、瑞亚小姐和王煜同志。 咱们先说眼前。是王煜你发现了考古队工地下面的【荷鲁斯神庙】还有今天村子里的【赛特神庙】。就目前看来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那个人。”贺荣川说完,大家都善意地笑了笑。我也勾了勾嘴角。接着他正色道:“但是就像你说的,这很可能是有人针对你的阴谋。我个人对此了解不多,就不妄加判断了。不过这样一来王煜同志的角色就比较暧昧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算。” 我很感谢贺荣川没说出来“背锅侠”这个词。 “孟先生不太好分门别类。他加入组织的时间比较长,不会被派出去做外勤,不能把他算作行动组的。而且出于经验考虑可能更倾向于依靠传统手段,所以暂且不归为技术类。至于说超能力,这个又不是能后天习得的。所以要我说,” “要我说孟维清就是一吃干饭的。”贺荣川还没说完,姜灿就替他补充上了。这不是姜灿头一次表现出对孟维清的不屑了,然而他对孟维清的安排却也没有异议。 贺荣川把自己的话说完:“所以要我说,孟先生领了带头大哥的称号应该算是合情合理。” 丁泽认同地点头。 “瑞亚小姐跟我们不是一类人,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她为什么肯来这一趟。” 我心说这大小姐要不是为了她姐姐的儿子,才不会到沙漠里吃土呢。她对李元的这份亲情倒是着实令人感动。 “不愧是川兄,这番分析透彻到位。”我竖起大拇指。 楼时麒也心悦诚服地不住点头。 贺荣川忙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我个人习惯了解一下同伴。” 这当口又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被人挡住了火光,我抬头就看到了阿里那个骗子。 “煜,请问可以耽误你几分钟么?”哈桑站在阿里身边,诚恳的棕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我嗤笑一声。没搭理哈桑,直接回到了刚才的聊天里。我被这几个埃及人骗的够呛,从他们嘴里听不到一句真话,多听多上当。 楼时麒见是哈桑等人,直接跳了起来。他在帝王谷地下的【全知神庙】里见过这些人拿我谈条件,已经把他们和恐怖分子挂上钩了。 楼时麒人高马大的,虽然内里是个傻缺但看起来还挺能唬人。 哈桑顶着压力往前走了一步。“煜,我们就是来跟你把话说开的。真的不是我们有意瞒着你们。” 不是有意瞒着我们?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先是阿里在网上用“史前文明”挖坑,把我、祁天和张飏诓进去,哈桑则是在我们考古队卧底。就连苏格拉底也在孔苏神庙里摆祭品装神弄鬼,还骗了我们二十埃镑。等他们几个古埃及祭司后裔在帝王谷挟持着我登场以后,又骗我和李元说他们压根儿不想掺和古埃及的事,甚至还假惺惺地带着我俩见到了穆斯塔法。然而还是他们,在我们从布莱克爵士那里得到了帮助以后,跑到美国人那里说什么“因为中国人掌握了很多东西,你们不得不带上我们来平衡实力”而来到了这里。 我算是被他们彻头彻尾利用了一个够。现在还有脸跑来说什么“都是误会”,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算计在等着我呢。 “王煜,别听他们扯淡。这帮人没憋好屁,有什么事让他们就在这说。”姜灿也站了起来。他个子虽然不算特别高,但是压迫感很强。几个埃及青年在他这种横货面前像是小绵羊一般无害。哪怕平时看起来不怎么正经,姜灿身上属于战场的硝烟其实一直没散。 丁泽沉默地站在姜灿边上,贺荣川这次也没有打圆场。 我打定主意不准备再上当。可是想到关于赛特神庙和老布莱克的笔记里有些说不通的东西,我还是想问个清楚。至于这些埃及人说的话可不可信... 于是我站起来拍了拍挡在面前的楼时麒,跟一脸凝重的哈桑说:“那请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在赛特神庙里,你们要往祭坛上献祭鲜血。” 哈桑抿紧了嘴唇。这个动作莱拉也做过,在游说279带上她一起进沙漠的时候。 我盯着他,却迟迟没得到回复。 “好吧,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我耸耸肩,脸上挂出来一个假笑。 果然不能信任这些人,他们简直比卡尔还可恶。至少卡尔一开始就是恶人,而这帮阿拉伯人却从一直在骗人。 哈桑和阿里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再次直视我的眼睛,无视阿里眉头紧蹙地对他表示不赞同。 我们就看着他俩表演。 哈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们是真的不想当祭司的。在莱拉‘生病’以后,村子里的人都躲着我们,觉得我们是不详。除了直系亲属以外,就连沾亲带故的那些人都因为怕被‘传染’而孤立我们。只有阿里他们还搭理我们兄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只是重温那段日子就已经足够痛苦了。 贺荣川和韩江雪假装要去拿东西,礼貌地回避了哈桑的过往。 姜灿可不在乎这些,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个埃及人。 我虽然听到别人的伤心事也有些尴尬,但是一想到这些很可能也是谎言就狠下心:“我对你的遭遇感到抱歉。不过请问我们可以跳过这些,进入到那场献祭了么?” 哈桑怔了一下,微微点点头。“是我爷爷跟我说,要在那里进行献祭的。”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难道你不是看到了铭文以后才决定献祭的?” “不。”哈桑苦笑着摇摇头。“祭坛上的那阿拉伯语是当年我爷爷从沙漠深处回来以后刻上去的。他说如果再有机会进到那里,一定要重新面对命运。” 我更加迷惑了。“当年不是穆斯塔法把我们工地下面那个【荷鲁斯神庙】壁画上的地址毁掉的么?我以为他不想让人再找到这里。” “他的确不想。”哈桑垂下眼睛。“这也是为什么六十年了,他一直没有再去过。但是他告诉我们,如果有人再进到沙漠里的话,我们就要完成当年他没有做到的事情。不然,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更可怕的事情?我皱紧眉头,不由得想到了赛特神庙里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塞尼特棋盘,还有可能会借【古老血脉】复活的神明。 埃及人的话在我这里已经没有可信度了。然而老布莱克笔记里记载的和我在赛特神庙里看到的那些不和谐之处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被哈桑的说法解释。 如果穆斯塔法真的知道那个祭坛有问题,为什么又会在六十年前往里献祭呢?而且那个犹太人贝耶尔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怀着什么心态怂恿老布莱克深入沙漠的?赛特神庙的双层壁画里还有什么没被记录的秘密? 我得再去赛特神庙看一看。 第六十五章 退堂鼓 只隔了几堆篝火的联合国营地比我们那边热闹多了,也割裂多了。 几搓人泾渭分明地分别据守着一块地方。 零零散散的几人站在冷餐桌旁。离我们近一些的alex正在和杰奎琳客气地交流;餐桌另一半是派崔克等人。卡尔照旧是和他手下的那一堆雇佣兵混在一起,现在身边还多了个红色头发的妹子。而一直和他同时出现的洁癖布鲁斯好像并不在人群里。卡哇伊桑微低着头在人群中走动,被人搭话便边说边在胸前比划出圆滚滚的一坨,表示自己正在寻找爱猫。我怀疑他是在拿找猫当避免社交的借口而放任天妇罗自由活动的。亚诺正跟一位拉丁裔女子还有其他几个我叫不上名字来的白人在最大的篝火旁跳舞。 在人堆深处我终于看见了孟维清和白老师。他们正在和摩根还有布斯维尔几人交谈。李元、夏商周还有瑞亚都没和他们在一起。 姜灿也不知道是爱凑热闹还是不想见到孟维清,一到这边就撺掇着众人跟他去四处看看。最后除了楼时麒以外,所有人都跟着他走了。 楼时麒渴望地看着几人如鱼得水的背影。 “要不你也跟着去?”我横了他一眼。 楼时麒重重叹了口气。“我还是去问问孟老师能不能换个人去赛特神庙吧。” 我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至于从279那里跟着我们过来的哈桑和阿里,我就当他们不存在。 在经过一群人的时候,一个妆容精致,漂亮得不可思议的棕发女人突然从人群中走到了我们面前。她尖锐的眉毛往上一挑:“我是错过什么了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会儿还有东方风情的演出?” 那带有英国口音的女人神色傲慢,像是宗教审判官一样居高临下。她的目光逐一扫过楼时麒和哈桑等人,末了还颇有意味地勾了勾嘴角。她身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哈桑和阿里明显脸上挂不住,拼命忍耐怒火。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莱拉从偏远的火堆旁站起身来。在她身边,联合国的埃及向导正在给一些看上去像是雇佣兵一类的外国人弄水烟。 但是“东方”这个词,侮辱的不只是他们。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种族歧视。比起埃及人,我倒是没觉得怎么被冒犯到。毕竟现在是各国组成的队伍和全员都是中国人的279分庭抗礼,我们还有李元这种bug级别的存在。哪怕他们嘴上嚷嚷得再起劲儿也没什么伤害力度。 我扫了一眼跟前面露得色的几人,只觉得他们蠢得可怜。 “你应该为你的言辞感到羞耻。”alex拨开围观的人。她的绿眼睛被愤怒打磨得有种不可逼视的美感。 “来维护世界和平了么,犹太小公主。”那个棕发女人挑衅地眯了眯眼睛。 alex的脸彻底沉下来了。“道歉。” 棕发女人借着身高优势俯视着alex。“你想怎么让我道歉呢?“ alex对她怒目而视。 “不知道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话,还是回家找你妈妈吧。”棕发女人话一出口,立刻做作地捂住嘴。“啊等等,你妈妈不要你了。” 这个女的摆明了是针对alex。 气氛僵持不下。 周围的几人都很乐意见到这一触即发的场面。剩下也有不少人都对我们这场冲突报以一定的关注,其中就有卡尔。然而并没有人做出干涉。 “有些人很爱给自己加戏嘛,怎么,是受冷落了么?”我在alex做出回应前挤进了她俩之间。“还未请教。你是?” “史蒂芬妮。史蒂芬妮·霍普。”史蒂芬妮瞥了我一眼。 “好的,史蒂芬妮。是我们不好,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我拉住alex,朝那女人笑了笑。“但是请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是因为来的路上没做好记号,所以找不到回家的路么?” “你什么意思?”她眉毛一扬。 “看起来这里好像没人期待你,而你又需要一些关注。”我不想惹麻烦,但也忍受不了有人去揭别人伤疤。“那么现在,为什么不带着你无知的漂亮小脑袋离开这里找乐意给你赏钱的人去呢?” 史蒂芬妮危险地眯起眼睛。 楼时麒小声问我:“诶王煜,你们这说什么呢?怎么听着有火药味?” 我摇摇头,余光瞥见李元从某段对话里告辞走过来。他身边的那几个外国人往这边看了看,没有进一步举动。 史蒂芬妮挂起一个刻薄的笑容。她锋利的唇瓣轻启,我做好了迎接骂战的准备。 这时候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笑着走了过来。 “史蒂芬妮,你怎么独占我们的朋友。”他醉的实在是有些厉害,要不是身边的朋友及时扶住他,估计还没走到跟前就要先摔一跤了。他冲我们举起啤酒罐,里面的酒被他撒了一地。“hi,一起喝一杯?” alex往边上挪了一步,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没人和她是朋友,也没人想要喝酒。但凡你们懂得一些尊重的话。” 那个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醉的太厉害了,完全没把alex的冷言冷语放在心上。还在嚷嚷着:“我们那边可热闹了,走,一起过去啊。” 史蒂芬妮思索一番,出人意料地收起了刻薄。她美目在来者身上转了一圈,红唇一勾:“我就先不奉陪了,祝你们玩的愉快。”说完,她从那人手里拿过那个岌岌可危的啤酒罐,把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慢慢洒在了沙地上。 一旁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卡尔眼见冲突没有进一步爆发,嗤笑一声,转过脸去。 史蒂芬妮走后,那堆人也就散了。面对alex的冷脸,醉醺醺的年轻人和他的朋友并不那么积极张罗着“一起喝酒”的事情了。 李元只赶上了闹剧的尾巴。 我跟alex道谢。她是因为替我们出头,反而被史蒂芬妮勾起了伤心事。虽然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史蒂芬妮是成心想闹一场,借题发挥。要不是刚刚有人来插科打诨很可能现在局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史蒂芬妮句句针对alex,好像对她的背景很是了解。alex的母亲在她生病时不告而别的事我也是黄昏时才听她说的,连祁天都没有查出来这段。为什么史蒂芬妮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alex勉强冲我笑笑。“也谢谢你。”说完,她跟李元对视一眼。 李元思索一下,邀请到:“你想去跳支舞么?” alex摇摇头。“我没事的。就是想自己待一会。”说罢,她又看了看李元,接着径自走了。 李元迟疑了一下,本想跟上去,杰森先一步到了alex身边。 “‘你想去跳支舞么’?”我瞥了李元一眼。“可真有你的。” 哈桑和阿里沉默地回到了莱拉身边。 苏格拉底正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地上,见同伴回来了只是略微抬头扫了一眼,继而接着轻轻拍着他手里的一面鼓。莱拉琥珀色的眼睛湿润地看着她的哥哥,哈桑无奈地朝她笑了笑。 这些埃及人的处境是真的不太妙。前面我只顾着气愤于埃及人骗我,拿我当枪使,却忽略了除此以外他们也真的别无他法。如果不搭上美国人或者269这条线,埃及人是没机会进到这片属于自己国土的沙漠的。 我们静静地走了,没去打扰这些被时代挤压的埃及人。 听了关于今晚再探赛特神庙的安排,李元和我们一起找到了正在跟别人交谈的孟维清。他也想再去那里看看。 然而听了我们的想法,孟维清直接拒绝了。他并没有提刚刚史蒂芬妮和我们的冲突,和任务无关的事儿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是您也看过了,布莱克的笔记跟赛特神庙的情况对不上,那个双层壁画肯定有问题。哈桑也说当时他去献祭是因为他爷爷穆斯塔法让他这么做的,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孟维清听我说完,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我觉得有戏,没想到他却不肯松口。 “我们不是今晚唯一要去赛特神庙的。”他有所指地向着摩根等人抬了抬雪茄,“你和月臣都不能去,我们不能冒险。”说完,他又跟楼时麒交待了一下让要带的装备,就继续回到了刚刚跟摩根等人的谈话里。 李元对去赛特神庙没有什么执念,能去最好,不能去也没多坚持。他才不在乎他的血可能的用途。 我却是很烦躁。李元不能去就算了,为什么我也不能去? “什么事啊。想去的去不了,不想去的非得去。”楼时麒小声抱怨了一句。“白天去就够渗人的了,这大半夜指不定碰上什么呢。” 我斜了他一眼。“那你可把招子放亮点,别回头被什么给收了去。” “你就缺德吧。”楼时麒眉毛皱成一团,愁的不行。“别想我回来告诉你情况了。” “别介呀。”我把他拉到一边,离孟维清和白老师他们更远一些以后才压低声音说:“还记得下午你看见的那层壁画么?”见楼时麒地点点头,我继续说:“你去了以后盯着点,看是谁要找那个壁画。” 我没只说要让他盯着的是哪拨人,怕让他先入为主,忽略了其他也知道壁画内幕的家伙。也关注壁画的人,很可能和六十年前英法考古队有什么关联。 楼时麒打了个冷战,不情愿地应下了。“你还说。本来就挺吓人的了,你又提那个破壁画。” 我见他吓得这个样子,坏心眼又起来了。“记得千万乱碰东西,不然...” “不然怎么?”楼时麒的凤眼都瞪圆了。 我享受了一会他的提心吊胆,这才说:“不然小心被古埃及的神选中了去当善财童子。” “你就缺德吧。”他又重复了一句,扭头便走。 “诶,你干嘛去?” “卷铺盖去当善财童子!”楼时麒气鼓鼓的走了,边走边嘟囔着:“这破队伍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这沙漠里没什么余兴节目,每次楼时麒都能带来一些快乐。 再回过头才发现李元已经不在原处,瑞亚还有一个眼生的淡金色短发的女人站在那里。二人看上去很是熟稔的样子。 “你好,我是卡特,路易莎·卡特。你可以叫我卡特女士。”那个面容严肃的女人向我伸出手。 我握了上去。 对于一个苍白消瘦的女人来说她的手未免过于有力了,而且我好像还摸到了枪茧。我悄悄看向瑞亚,她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 “刚刚我们的队员非常失礼。她说的话很不合时宜,我替她向你道歉。”路易莎收回手,自然地站成了一个挺拔的姿势。 原来她和那个飞扬跋扈的史蒂芬妮是一个组织的。不过这趟到底牵扯进来多少个势力啊,除了摩根和卡尔,又多了这么一个。她们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没关系,那不关您的事。” “不过她有一点没有说错,你们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我指的不是孟,而是你们几个。”路易莎两条金色的眉毛困扰地向对方靠近了一些。她灰色的眼睛非常特别,像是夜视能力非常好的禽类。现在那双非常特别的灰色眼睛里闪烁着真实的诧异。“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危险的事情,孟怎么会如此儿戏。埃克托也是,竟然还要带上那些埃及人。在这件事里古埃及完全没有意义,他们怎么会上当呢。” 埃克托就是布斯维尔。原来这个边缘考古学家才是能决定哈桑他们去留的人。 “存在即合理。或许少思考一些想不通的事情比较好,减少烦恼。”我现在已经懒得生气了,但是一股烦躁感还是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279至今没告诉我他们的真实目的,埃及人又掌握着一些关键信息,现在新的势力又开始冒头并且很明显知道我被排除在知情者的范畴之外。 现在被天妇罗选中的是瑞亚。她抱不动这只肥猫,只能时不时蹲下身子摸摸它圆滚滚的身子。天妇罗像是很满意这种待遇,竖着尾巴贴着她在脚边绕来绕去。 如果不是卡特女士说的话太不是东西,瑞亚看戏的态度太过明显,这幅画面还挺有爱的。 我强忍着负面情绪,点头示意后绕开她们。 要说被伤了感情也不至于。但举目四望没有信任的人,又被“自己人”蒙在鼓里,还被藏在暗处的人算计。 我无比怀念阿天和老张,真希望他们能在这里。 李元刚刚被瑞亚支开,这会儿正要朝我走过来,却被alex叫住了。不知道alex刚刚经历了什么,现在眼睛有些红肿。 瞒着我最多的就是李元。 在一堆谎言里,我也不是那么在乎真相了。 第六十六章 玫瑰的名字 营地拢共没多大,没走两步就又碰上了熟人。 我的脸色摆明了一句话不想多说,但是这位不是个识趣的。 “煜,你好无情!明明看到我了却不跟我打招呼!”亚诺放弃了他摆的造型,缠了上来。“是lee惹你生气了么?” 他的蓝眼睛闪着期待的光。那样子和我家狗看别的狗打架,自己凑过去看热闹时一模一样。 我径自往回走。 李元没惹我,只是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我无法不烦躁。我也不想迁怒于人,但是亚诺一路跟着我,都快到279营地了。 “你跟着我干嘛?” “煜,你有些心烦意乱。” “我给你咨询费了么?”我没好气的停下来。 亚诺只是耐心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的更烦了:“我们那儿有句话叫【别人牵驴你拔撅】。这是什么意思呢?” 亚诺期待地眨了眨眼。 我盯着那对蓝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就是别人把驴偷走了,而你去拔那拴驴的桩子。所以偷驴的锅也会安在你脑袋上。要是知道我心情不好的话,你最好现在就走远点儿。” 亚诺明确地接收到了恶意的信号,却不识相地笑了起来。“要是煜的不开心找我出气能解决的话,也是我的荣幸。”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我想不通亚诺这么个人为什么非要来我这儿给自己找不痛快,但也没法再对他冷脸。于是任由亚诺跟我一起回到了279的地盘。 众人都在联合国那边。刚刚还有人围坐吃烤肉的地方连篝火都灭了两堆,只剩下了一堆的篝火还在干烧着。 “煜,这里又没人,咱们回去那边找乐子吧!”亚诺提议。 我突然非常心累。踩在满地的羊骨头上,盯着不知疲倦的火焰。 下午我把布莱克的笔记发给阿天的时候,老张又一次提起让我趁早回去。跟着279万一真碰上什么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现在开始认真考虑他的提议了。本来我到埃及就只是来考古的,犯不上非得喝了蜜似的上赶着跟着他们往大沙漠里钻。尤其是在孟维清等人绝对隐瞒了很多事情的情况下。 亚诺挑剔地在火堆周围走来走去。 我被他转得眼晕。“你还待在这干什么,回那边找乐子去。” “跟你待在这里已经很开心了。”亚诺说完,一屁股坐在了被他相中的宝地上。末了,还拍了拍边儿上的沙子。 我嫌弃的皱眉。 但是亚诺不肯放弃,看向我的眼睛里满怀期待。 我踢开一根羊骨头,也坐了下去。 亚诺的手臂放松地搭在蜷起的大长腿上,手指还轻快地打着节拍,像是给自己加bgm。他离开人群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些让他闪闪发亮的情绪也随之沉寂了下来。 这让我想到了上次在帝王谷,亚诺也是这么沉默地跟我一起被人们扔在一旁。他身上的反差还真是大。 不过就算亚诺好像很享受这种沉默,我也不喜欢无言地坐在只剩下一具骨架的烤羊肉前。尤其是心里一团乱麻的时候。 “你知道他们晚一点要再去一趟赛特神庙么?”我问。 “他们要是不去我才会觉得奇怪呢。” 我和亚诺都没有明说“他们”是谁。 “那你呢。你去不去?” 亚诺摇摇头。 “别这么看着我呀。”他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我也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难道你完全不在乎么?”我不解。 亚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在乎什么?他们不征求我的意见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们不带我去,我无话可说。但你可是给了【永恒之眼】的。这难道不是这趟撒哈拉沙漠之旅你的团费么?” “可我的确也跟着来了撒哈拉。”亚诺扔开随手捡来捅火的木头,“我没什么过人之处,要不是恰好有【永恒之眼】,我连这个入场券都换不到手呢。所以我也不能强求。” “既然【永恒之眼】这么贵重的东西也只是你的入场券,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带上我么?” 这个问题已经盘踞在我心里很久了。 楼时麒能跟来是因为丫根本就是279在考古队的卧底,而且他还会画地图。然而我思来想去,279其实完全没有非得带上我不可的道理。哪怕他们有人需要一个“天选之子”来找出真正的赛特神庙,但我相信这个人也可以是李元alex莱拉亚诺。没必要因为要找个背锅的而带上我。 亚诺笑着叹了口气。“要是我能知道为什么的话就好了。最开始在拍卖会上我接近你也是想知道你有什么不同之处,这样我自己也好再准备一些后手。可是你除了还挺有趣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干巴巴的说。 “无论如何我都很高兴认识了煜,这是来这里的意外之喜。”亚诺发挥着他意大利人的天赋。 “是么?”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自己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比起为什么他们会让你来,不如问问煜自己是怎么想的。”亚诺侧过头,“你是为什么而来?” 我为什么而来?这真是个好问题。 最开始我想再来埃及是因为惦记着去年工地底下那个无意间发现的、不存在于古埃及历史里的建筑。等李爷爷跟我说完尹家和279的事情以后,好奇心又更重了些。各种巧合和对于史前文明的猜测让我想进一步看看。可是这些真的值得我来这一趟么? 在沉默里,亚诺往我边儿上挪了挪。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越发明显了。 我克制不住地皱了皱鼻子,然后扭过头打了个喷嚏。 亚诺露出被打了一巴掌的表情。 我讪讪的揉揉鼻子。“你用的啥香水?我有点儿过敏。” 亚诺无奈地挪远了些,还不忘为自己的品味辩护:“这是knпrщnncheг,闻起来像是西伯利亚的春天。”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香水是他自己调的,这【沸雪】也只有他身上才有。 “雪怎么会沸腾呢。” “有的。在摩尔曼斯克,我见过一次。”亚诺仿佛怕惊扰到一个美梦般轻柔地描述那个场景。“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风雪。从大陆上刮来的风穿过港口,在海面上遇到了海风。雪就在那场相遇里落下了,像是风给大海带来的鹅毛被子。” “摩尔曼斯克。”我喃喃地重复了这个有些耳熟的地名。这不是阿天查到过的,那个【结冰的不冻港】么? 我转过头,眯起眼睛看着亚诺。“那里除了大海的鹅毛被子还有什么? “还有美人美酒美景呀。”亚诺装傻。 我正想继续问,姜灿和一个外国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金发板寸男。 “王煜,你不过去热闹热闹,一个人跟这干嘛呢?”姜灿看样子没少喝,舌头都大了。 “哈喽克里斯。哈喽。”跟姜灿哥俩好地靠在一起的外国人跟我们问好。我认出来这是刚刚替alex解围的那个年轻人,他看上去比刚才更醉了。 我和亚诺都站了起来。 “我一回来发现没有人,就在这坐会。”我说。“您呢?” “我来拿二锅头,让这帮老外见识见识中国的酒。”姜灿松开那个醉汉,往帐篷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用含糊的英语说:“在这等着。” “哈喽。”那个被姜灿扔下的醉鬼再次跟我们问好。他朝我们走的时候没掌握好平衡,差点摔了。 亚诺扶住他。“小心点。” “我学过一门很像鸟叫的语言。”喝醉了的年轻人推开亚诺,甩了甩他的卷毛脑袋。“我努力了半天,但是感觉没有什么语法在里面。就像是单纯的鸟叫。”语法这个词是在他喉咙里咕哝出来的。 他的朋友抄着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我给你们说一段。”接着醉鬼就开始投入地鸣叫。 一片沉默中响起了掌声。 我们转过头看见跟姜灿一起从帐篷里出来的楼时麒。他正在热烈鼓掌。 “怎么了?他口技表演的不错啊。不过我更厉害。”接着楼时麒清了清嗓子,发出了灵动的鸟鸣。然后在醉汉崇拜的热切目光里重新抱起他收拾好的东西,找孟维清去了。 说不清是谁更离谱一些。 姜灿拎着两瓶二锅头,和小卷毛一起摇摇晃晃地回到了酒局里。被留下的板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克里斯,刚刚那个傻子是詹姆斯。” “你好克里斯。我是王煜。” 克里斯自我介绍完就追着两个醉鬼离开了。他走以后,亚诺突然委屈地抱怨:“煜,你为什么叫他克里斯,从来不这么叫我呢?我以为咱们关系已经很好了。” 为什么呢?我被他问的一愣。其实我们的确可以算是朋友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自恋的意大利人也没有那么让人看不顺眼了。 “你又不是真的叫克里斯。怎么称呼你,有所谓么?”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垂眼看向篝火,其实一直留心着亚诺的反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亚诺的身份是假的。阿天查不到他,在伦敦拍卖会之前他这个人就好像是没在公众场合出现过一样。哪怕是被保护的很好的黑手党小公子也不可能一点痕迹没留下吧?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地方。比如压根晒不黑的皮肤,纯熟的俄语,而且竟然能拿到前苏联掌控下的矿石。 亚诺望向垂死挣扎的篝火。 “名字是什么?就是不管你叫玫瑰什么样的名字,它都是那样的芬芳。” 这不是一个否定。 我一惊。本来也只是随口猜的,万万没想到这个亚诺竟然和李元一样都是千层饼。而且我甚至不知道他本身是谁。但意外的,这甚至不像是我知道李元就是尹月臣的时候那么生气。 于是我假装平静地说:“可是能拿到【永恒之眼】和【摩尔曼斯克】那块矿石的你又不是无害的玫瑰花。我也不是莎士比亚。刚才忘记问了,摩尔曼斯克的那块石头也是在你手上吧?” 亚诺,或者说假装是亚诺的这个人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生lee的气了。是因为他也隐瞒了你一些事情吧?而且自以为是地到现在都不肯告诉你,觉得这是为了你好。” 我不知道李元是不是觉得他在为我好,但是我的确被他惹到了。 “不过煜你也别怪他。我不是想替lee说话,但是像我们这种人没变态已经很努力了。” “你们?” 亚诺点点头,掰着手指头数着:“出身好,有能力,招人喜欢但是命运多舛。” 这人未免有些不太谦虚了。不过我的确认同这一点,毕竟我自己常因为家庭平凡美满的和他们有点儿格格不入。 “我知道lee也隐瞒了你什么,有秘密的人都是这样的。”亚诺看着我,“但是怎么说呢,我们不会有意伤害你的。至少我不会。” “省省吧。我不吃这套。” 亚诺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半晌,他把头转向我。“煜,我是谁,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我不想强人所难。李元和亚诺都有没说出来的过往,那是他们的私事。但是我也受够了谎言,尤其是来自朋友的。至少我要知道我在跟谁说话?一个朋友,还是一个骗子? 我点点头。 亚诺像是很开心一般。逐渐暗淡下来的火光眷恋地跃动在他眼睛里,像是深邃大海的粼粼波光。那目光耐心而温柔,就像是大海。 可是大海并不真的耐心,也从不真的温柔。 “我不想惹你生气,所以我不骗你。” 亚诺含着笑的蓝眼睛慢慢眨了眨。 干涸的沙漠里忽然就起了一阵风雪。 第六十七章 沸雪煮海 青年站在甲板上,迎面而来是凛冽刺骨的空气和柔软的雪。 这几天雪一直在下。船已经驶入北极圈,长夜就快来了。这将是未来一个多月里,青年最后一次见到太阳。 摩尔曼斯克有充沛的能源。哪怕是极夜,城市里依旧热闹,一整天都灯火通明。不过城市的热闹和海上无关。青年收回远眺的视线,继续看着眼前无尽的落雪前赴后继地融化在海面上。 船又航行了几天。 海风吹得青年睁不开眼。他来自阳光格外偏爱的西西里,还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的黑夜。 “你和我们来的地方不同。” 这已经第二次经过捷里别尔卡了。当船终于停在海上的时候,大胡子船长说。 俄罗斯人不会长久地注视着冰雪。那是构成他们的一部分。 青年笑了。哪怕说着流利的语言,也有人知道他格格不入。 在哪里都一样。 “多谢,就是这里了吗?”青年换好潜水服,用目光询问地看着船长。 半个月前青年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背包出现在摩尔曼斯克下辖的港口。 那是一座体量不小的城市,然而鲜少会有外人到来。上个世纪末还有无数外国人把大鼻子伸进来,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了。 冷战时期遗留下来的警惕还在这儿的居民身体里。他们都是经历过前苏联最辉煌时光的人,有的人还曾驾驶着自己的渔船痛揍过来犯的**。 大胡子船长在这里待了一辈子,经历过摩尔曼斯克作为军港的繁荣和衰败。从父亲手里接过这艘破渔船的时候,它已经经历了渔船到军舰的蜕变,完成了使命以后又回归了本职工作。 这是荣誉的渔船。船长每天都用心养护,随时待命。 这艘船现在只能出海打渔用了,偶尔船长也会怀念当年和老伙计一起乘风破浪的时候。 可是太久了,二十年了,船长没有再等来帝国的号召。直到青年出现在这个无名的港口,要来看一看当年前苏联某艘军舰沉没的地方。 船长记得那艘军舰。那是一座海上研究院。能左右国家局势的科学家要带着帝国机密叛逃别国。 可是没有人能真正离开这片冰雪,科学家和他的秘密就此安眠在了国土上。 后来有很多人来找过那艘军舰。可哪怕是最混乱的时期,船长等人都一直缄默。久而久之苍蝇们就不再来了。到了现在,外国人走在这个小镇的街上还会备受关注。 青年能顺利地找到船长的这艘船还没有被赶走,要得益于他比阳光还浅的金发,和湛蓝如冰川的眼睛。这是属于这里的样貌。不过船长知道,青年绝不是当地人。 青年还是引起了居民的注意。这里已经很少有年轻人了。那些后来出生在这里的孩子唾弃这里,整日垂头丧气,长大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新年都沉在永夜里的地方。 留下的大多都是过时之人。 可一个时代不会轻易地落下帷幕。哪怕到现在,风雪都未曾散去。 而且青年来的不是时候。没有游客会赶在极夜之前说要去看那片动冻土。要不是他的确长了一副冰雪捏就的样貌,在这里连一口伏特加都喝不上。 船长看着青年热情洋溢地谢过在他面前把门关上的酒馆老板娘,随即耷拉下肩膀,叼着干奶酪走到了岸边就着海风啃起了一块黑面包。 不知道为什么,船长叫住了青年。“嘿,我听说你要找拉斯维特号。” 青年头也没抬。“不,我只是想去海上看看极光。” “这个时候没人出海的。”船长踩着结了冰的渔网,灌下一口伏特加。他已经冷眼看着青年在这几天里吃了无数次闭门羹了。“等明年七月份再来吧。” “这样啊,多谢您。”青年微微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凉薄的笑。“看来我还不够了解这里。” 青年慢条斯理地吃完午餐,从背包里翻出一副墨镜戴好。厚厚的绿钞冒了个头,又被盖了回去。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后用手碰了碰额角向船长致意。 船长看着青年走向不远处的另一艘破冰船。 黄昏时青年又来到岸边啃面包。他埋着头,允许自己在失落里沉浸了一小会儿。在这一小会儿过后,他还要赶在太阳落进海里前再去碰碰运气。必须要在极夜前找到一艘可以出海的船。 船长在甲板上温着一锅炖菜。 青年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四下张望。船长不为所动地抽着烟。接着青年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黑面包放在了岸上,走向散发着食物温暖香气的地方。海鸥在他身后一哄而上,肢解掉他的晚餐后振翅飞向了大海。 “你就不怕今晚饿肚子么?”船长看着青年在对面优雅而迅速地解决食物。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哥。 “怕。但是我更怕那些干面包糟蹋我的味蕾。”青年舔舔嘴唇,对船长笑了笑。“请问我还可以再要一点炖菜吗?” 船长看着他尚带着些圆润的脸颊。其实还是个孩子,甚至可能比自己的儿子都要年轻。末了,青年又从船长那里得到了一小瓶伏特加。 这小子喝酒的时候倒是有些像一个俄罗斯人了。船长想。下一秒青年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绿票子。船长扫了一眼。看样子除了背包里的那些,这个异国人应该是还带着不少美金。 青年带着鼓囊囊的背包,跟船长告辞。 “你为什么要出海?”青年听到船长在身后问。 “有些东西,我想去看看。” “那里什么都没有。” “或许吧。”青年耸耸肩。“但说不定有我的宿命。” 船长吸了一口烟。 青年要去的地方有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二十年前,在苏联最后的时光里,有段历史和着一个研究机密被永远地埋在了那里。而他们这些被时那个辉煌时代落帷幕遮住的人,也沉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过去二十年。 可那又如何呢?如今谁还会在意早已逝去的帝国的遗产。 船长狠狠吸了口烟。他老了。这艘船也已经很久没有远航。 “嘿,我跟你去!” 青年停住了脚步。他背对着船长,露出了一个笑容。 愿者上钩。青年不知道谁有当年的消息,但是总有人会帮他。 风在捷里别尔卡越发的大了。 冰碴儿和冻土的碎片被从荒原上扬起来,扑向唯一敢在极夜驶过的渔船。永夜的星光照亮了萨米族和当地渔民所摆放的祭祀堆。 靠天吃饭的人,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敬畏。 青年远远望见了灯塔,跟船长提出想去岸上看看。 说是“岸上”,其实也只是又一片漂浮在北冰洋上的荒岛。曾经作为苏联的北方港口这里很是风光过一段时日,而今随着人们都迁居到了摩尔曼斯克,这里慢慢只剩下了被人丢弃的船和一座再无用武之地的老旧灯塔。 船长闪了几下探照灯,守岛人用同样的语言回应了他。得到许可之后,渔船靠岸了。这座小岛上迎来了阔别已久的访客。 在远超人类生命尺度的过去,这座岛曾经是大陆的一部分。现在它也和冰封的荒原没什么不同。青年把手揣在兜里,在守岛人审视的目光下慢慢踱步。良久他才停下来,凝望着脚下冻僵的土地。 这里的土壤冻融循环已经被破坏了。曾经随着季节冻土被进一步冰封而埋在地下的东西,就要重新复苏了。 上个世纪这里曾经突兀地融化过,爆发的能量场引来了很多贪婪的目光。 那时还在前苏联的高压管控之下,闹出乱子来之前就被研究所接手了,项目被一个天才科学家带到顶峰。再后来所有一切的资料都随着那艘叫做拉斯特维的军舰长眠于不远处的北冰洋底。 青年安静地看着无言的大地,在守塔人走过来的时候收回了目光。 “这是多么美丽而充满生机的地方啊。”青年感叹道。 “他是有什么毛病?”守岛人问船长。 “艺术家。”船长耸耸肩,回到他的渔船上去了。这些天除了缠着船长聊天,青年成天在船上就是画画。好像这一成不变的冰天雪地在有多么多姿多彩似的。 青年把画夹从背后摘下来。他的手都冻僵了,凑到嘴边哈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纸,细细地把眼前的景色画了下来。 正午的黑夜注视着青年。 守岛人一开始嗤之以鼻,后来也渐渐地被他的笔触带进了那个单薄而又浓厚的画里。 “我能带一些纪念品走么?”收起素描,青年礼貌地问。 “这里不是旅游景点,小子。没什么可给你的。”守岛人语气生硬。他已经开始喜欢青年了,只是话语里的温度都被刺骨的海风带走了。 青年动了动僵硬的关节,慢慢蹲下。他笨拙地扫开冻僵的土块,翻找半天,从下面捡起一根干枯的小草。他仰起头,把那小草举起来。 枯草摇晃着摸了摸北极星。 守岛人无言地看着。最后青年只带走了那株小草,几块随手在周围冻土地上捡的石头和他的素描。冻土是没有办法养育生命的,所以带走也没什么。守岛人这么想着,默许了青年的行为。临别时青年把在船上画的灯塔送给了守岛人。 回到船上以后,青年得把手放在海水里才慢慢回温。等能动弹了,他就开始摆弄自己刚得来的小物件儿。 船长嗤笑一声,驶离孤岛。 北冰洋,在希腊语里意为正对大熊座的海洋。 为了做样子,船长在这片海域兜兜转转了好些日子,最终在今天撒了网。于是二人吃上了久违的新鲜食材,青年的味蕾也渐渐复苏。 他们去的地方接近北极,周围大多被海冰覆盖,通航困难。 这里的人都知道那片海域下面有什么。那是前苏联曾经的希望,永夜的曙光。而今却荒凉得连鱼都不来,无数废弃的渔船就像是它的墓碑,在寂静的海上起伏。 探照灯掠过海面。从上个世纪废弃港口漂来的船舶安静地随着洋流和风浪起伏,像是活着的坟墓,渐渐朝渔船围拢。 青年注视着黑暗下被冰封的世界。他要找的那艘船就安睡在三千多米下的深海。 青年状似不经意地问:那艘船是怎么沉的? 船长看了看北极星。二十年前也是一个极夜,那会儿这里还是军港。没想到斗转星移,变得这么快。星辰恒古得残忍。 “你为什么要找那艘船?”船长又一次问。 冷战期间美国一直在策反前苏联的政要和科学家,而拉斯维特号作为能重置帝国的能量源自然也被盯上了。在八十年代末,有人就趁着苏联解体的乱子要开着研究所所在的军舰直接去挪威海域。那些人不仅要走,还要带走这片冻土上的秘密,苏联最后的武器。这算盘打得很好,甚至于马上就成功了。 当时没有人知道这座前苏联注定留不住的研究所是如何沉睡在海里的。 有人说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扰乱了视线,导致军舰撞上了断裂的冰山。 有人说是实验事故,毕竟这里是当时炙手可热的化学新星伊凡·涅瓦洛夫的研究所。据说他提炼出了能够支持整个帝国运转的能源,为了早日投入使用或者批量提取夜以继日地进行实验,从而造成了失误。 也有人说拉斯维特号被攻击了。邪恶的美帝国主义为了击溃苏联,想要扼制其科学发展,于是把科学家和他的研究一起摧毁了。 众说纷纭下,当年的真相就像是永夜里的白天一样,不见踪影。 青年望向远处渲染开的极光,反问船长。“你见过在海里燃烧的火焰么?” 船长沉默不语。当年这个港口还没破败,他也还年轻。那同样是极夜的一天,火光点亮了整个北冰洋。 船长看着站在船头眺望的青年。很多人都想走出这冰雪,那些前苏联科学家是,船长自己也是。 而这个和寒冷格格不入的青年回来了。 青年没有给船长答案,也没有等船长的回答。他戴上潜水镜,钢化玻璃挡住了那双凝成冰刃的蓝眼睛,和眼底掀起的狂澜。 刺骨的冷透过潜水服包围了上来,青年打了个冷战。他在海边长大,但地中海的水像阳光一样温暖。 船长看着青年展开身体,慢慢往黑暗的海水里潜下去。 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在船长心里烧了很久。因为击沉拉斯维特号的,是苏联的北海舰队。 青年当然没有在北冰洋见到拉斯维特号。 核泄漏的后果要么就是哥斯拉那种变异生物,要么就是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有死寂。 人类自由潜水的最深记录是水下三百三十二米。在寂静而冰冷的海水里,群星都在颤抖。青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肺也缩成一团。 青年悬停在空无一物的海里,凝视着沉睡在更深处的残骸。其实他也只是在凝视黑暗。在一千米以下的水底,哪怕在极昼亦透不进一丝光。 拉斯维特号停泊在水下三千多米。在那么深的水下,无论是什么都已经被挤压碎了。这也是这么久以来,它无人打扰的原因。 透过永寂深海稠密的黑暗里,青年仿佛听到了二十年前那场爆炸的声响。 青年在寻找的,也在寻找他。 凝固的海水开始沸腾。 就着火光,青年看到拉斯维特号残骸的轮廓。 他展开双臂。透过海水和时空,像是等一个迟来的拥抱。 死亡之于人类,从来不单单是生物学的概念那么简单。 寒冷的海水和多年前的核打击能够阻止一些危险,但是船长不敢掉以轻心。他谨慎地注视着海面,故而错过了水下的一场燃烧。 绳子动了。 在船长的帮助下,青年哆哆嗦嗦地爬上甲板,嘟囔着“冻死了冻死了”。近乎悬垂在头顶的北极星,在他脸上投下分明的光影。 当年送别科学家的,也是这颗星星。 船长看到了青年眼睛里熠熠生辉的光。有什么被北冰洋点燃了。 船长转动船舵。 或许这永夜终于迎来了破晓。 因为抵制苏联入侵阿富汗,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上只有14个国家和地区派出了小规模的奥运代表团参赛。意大利是其中一个。 来自那不勒斯的少女玛莲娜跟着去“做生意”的家里人来到了这个充满异国风情的社会主义国家。在那里,除了可爱的吉祥物米沙熊以外,她还遇见了一个可爱的苏联青年。 受到冷遇的奥运会和一段异国美好的邂逅并不冲突。 伊凡还没从圣彼得堡大学毕业就已经得到了一个在顶级科室做研究的机会,他意气风发地说未来自己要和门捷列夫一样成为了不起的科学家。然而在面对玛莲娜时候,伊凡只是却是一个安静而迟钝的年轻人。 临走前伊凡送给玛莲娜一只米沙熊。此后的岁月里,两人也一直保持着通信。不过因为伊凡的研究越来越顺利,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就越少。直到几年后苏联面临解体,他们才再见到彼此。 八十年代末,岌岌可危的苏联政权被一直觊觎着的西方势力自然而然的插了一脚。玛莲娜也再次踏上了这困住了她爱人的国土。 再见时,青年一丝不苟的金发和明显凛冽起来的面容让玛莲娜有些恍惚。可他一开口,却是她的语言。原来在未曾相见的时光里,伊凡也在向她靠近。哪怕他把属于恋人的语言说的这么生硬,也足以让听过无数情话的玛莲娜再次倾心。 缠绵的意大利语从爱人口中说出来,融化了莫斯科的寒夜。 这对恋人走过莫斯科河畔,欣赏芭蕾舞,一起做些蠢兮兮的手工。然而一个苏联的顶级科学家和一个意大利军火商的掌上明珠,未来和当下都不属于他们个人。 伊凡不能透露自己的研究情况给任何人。他只能告诉玛莲娜,等做完手上的研究,他就去意大利找她。 可先到来的是苏联的腐朽和溃烂。 无数的苏联科学家趁乱逃到西方,美国人自然给伊凡递来了橄榄枝。但是科学家并不动心。 几年前,苏联人极北边的冻土里发现的那快亿万年前的不知该如何称呼的矿石。那是能在极端情况下持续燃烧的,能量足以点燃冰雪的存在。伊凡从中分析出了一种元素,或许能够扶大厦之将倾。他和当时很多人一样,听信了戈尔巴乔夫的谎言,为将要被他信任的领导人颠覆的苏联奋斗着。 然而有心人利用伊凡和异国爱人的感情做文章。没人敢赌拥有如此能力的科学家不会叛变。于是曾经想成为门捷列夫那样科学家的伊凡,因为发现了惊世能源却成了罪人。被算作叛国以后,他的出路只剩下逃离苏联。趁审判下发之前,已经被策反的了同事趁机鼓动伊凡一起走。被蛀空了国家的各个关节已然打通,他们只需要开着拉斯维特号就能带着所有研究一起离开这必然要沉的阵线。 科学家再也不能为祖国做些什么了。但是至少,他不会把祖国的研究拱手相让。于是他踏上了那艘注定不会返航的军舰。 伊凡背负骂名,用名誉和自己的生命让当局和美国人以为【沸雪】就在那艘船上,和他一起在叛逃失败后沉入了北冰洋。此后,他那足以改变世界,更能够改变他命运的研究沉寂于冰冷的荒原。 直到二十年后有个青年坐着一艘破渔船靠了岸。 被海水吞没的时候伊凡并不觉得寒冷。他爱的人现在应该在那不勒斯的阳光下吧,那个怕冷的女孩。 真想再见她一面啊。伊凡想着。要跟她说,我给你缝了个小熊,你看,喜欢么。我还用星星的碎片给你做了戒指,全世界就只有那么一对。 伊凡把目光投向天幕。永夜的极光是他恋人眼睛的颜色。想着她,就连海水都像是一个拥抱。 地中海的水应该很暖和吧。真想去看看,真想再见她一面。想告诉她,我的生命忠于祖国,我的心忠于你。 最后占据伊凡视线的是能穿透海水的光。他闭上眼睛。太阳在那不勒斯应该都要比列宁格勒的暖一些。 在莫斯科郊外的小楼里见到一只歪歪扭扭的米沙熊以后,玛莲娜的眼前模糊了。 在如此久之后,当初捧着小熊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金发年轻人又一次鲜活起来,摘下帽子害羞地冲她微笑。 第一次约她出去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帽子,都给弄变形了。明明不擅长手工,却说会做一只米沙熊给她。因为小熊代表了使这对恋人相遇的那场奥运会。明明是个科学家,却相信吉祥物能给他们的感情带来好运。 玛莲娜笑了起来。 来自那不勒斯的女孩总会遇到那个大雪一般冰冷又温柔的青年。 只可惜,好运不太能够帮得上他们的忙。在那个年代,人的每一步都被时代的风推着走,而她的恋人终究没能走出历史风雪。 那个叫伊凡的年轻人为了他的祖国,不,为了人类不再囿于战火,永眠北冰洋底。再没有看一眼太阳,身前的名誉也都一并散了。 很多年以后,他们的儿子找到了那只小熊。 谁能想到这全世界都在找的研究,竟然被藏在这座老旧的居民楼里。这沉寂了许久的发现会搅动世界局势,重新掀起风云。 青年把小熊带给了他母亲。 玛莲娜看着被小熊捧在怀里的戒指。那是伊凡用在荒原上发现的陨石碎片做的。戒指有两只,都留给了她。 轻柔地把戒指取下来后,手里没了重量的小熊歪歪扭扭地朝玛莲娜挥了挥短短的手臂。像是一个迟来的告别。 自那不勒斯奔赴而来的恋人站在他曾经的房子里,莫斯科久违的风雪从窗外飘进来。 二十年一晃而过。 “你是怎么找到【沸雪】的?” “布莱克先生有一块怀表,我有一颗铅做的心。” 玛莲娜不知道的是,小熊的身体里原本还装着一颗铅做的心。在那颗坚定的心脏里,放着前苏联科学家根据矿石提炼出来的元素。 那是伊凡对他爱人沉默的告白。 “我对你的感情,像这永不熄灭的元素一样。” 伊凡留下的米沙熊里面有一个人的理想和舍弃。后来有人接过了那段岁月,从风雪走进了沙漠。 最后的篝火也燃尽了。 亚诺望向那双明亮坚定的黑眸,看到了燃烧着扑不灭的火。他想到了那不勒斯的阳光。 满天星辰下,冰川般的眼中漾起笑意。 “煜,你愿意帮忙保管我铅做的心么?” 第六十八章 现实游戏 我承认自己被蛊惑了。 此时火焰已经燃尽,璀璨的繁星映在那双恒古冰川般的眼眸里。悬悬而望。 但这承诺非同小可。我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可举目望去全是空荡荡的黑暗,我的视线尴尬地游弋。亚诺伸了个懒腰,自然地把头转了回去。他没有给我压力,甚至自顾自地扫出一块沙地躺下悠闲地看星星。我想拍拍他的肩膀,把这些真情实感单走,但是又不想轻易对待这份真诚。 上个世纪末,前苏联科学家伊万找到了本不该存在在地球的元素。这不仅能解决能源问题,甚至可以撼动现有的,关于地球寿命的认知。亚诺是为了那未竟的坚持而来的。他刚刚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是因为279、李元或者考古队么?如果没有他们呢?我扪心自问,没有他们的话,我还是想知道那些矿石到底是什么,史前文明到底存不存在。既然我的朋友,我的队伍隐瞒了我,那我何不跟一个坦诚的人一起去寻找答案呢? 我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走了过来。是瑞亚,她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我刚刚被亚诺的故事占据着,直到瑞亚走到近前才察觉到。由于恰好待在了帐篷和篝火堆的阴影里,瑞亚自然是没看见我们。 我莫名有点儿心虚,这一犹豫就错过了出声提示她我们存在的机会。 “你要好好的把我的公司打理好。好了,你明天就去,我没工夫再教你了。要是你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瑞亚趾高气昂地说。 她当然不是什么单纯的大小姐。她还是个商人、冒险家、金主爸爸。不过无论哪种身份,她从来不需要妥协。 非礼勿闻。我和亚诺对视一眼,想着说弄出点儿响动来让瑞亚知道这里有人。可谁曾想那段对话发展太快了,这时候再吱声纯属尴尬。于是我俩就只能假装自己不存在。 “艾瑞克,我受够帮赫尔曼叔叔带孩子了。” “你什么意思?”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瑞亚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了很多。她又用德语生硬地回了小金毛几句,我只听懂了最后一点内容。“是的,我当然喜欢他。我爱他。” 挂断电话,瑞亚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喃喃用中文说:他是我姐姐的孩子。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高傲地转身离开了。 我和亚诺全程像鹌鹑似的一声没吭。 不知道亚诺听懂了多少,但是很明显他至少意识到了自己误入了一场私人对话。说实话要是早知道事情会这么发展,我说什么也不会保持沉默。瑞亚一定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些。 又等了会儿,亚诺直起身子确认了瑞亚已经走了。我俩心照不宣,爬起来就溜。他没顾得上要我的答案,我也没顾得上问他沸雪的下落。 可蹑手蹑脚走出没两步就看到李元抱着天妇罗站在篝火堆背后。 都怪这柴火架得太高了。瑞亚没看见我们,我们也没看见李元。 我和亚诺僵在了原地。 李元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着天妇罗的毛,眼睛里也毫无波澜。肥猫橘色的爪子抱着他的小臂,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279的营地是不能再待了。我们沉默地走进了隔壁的喧闹。 众人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推杯换盏,没对我们的到来做出反应。这倒是省去了尴尬。 李元把天妇罗递给寻找爱猫的卡哇伊桑,就马不停蹄地加入了联欢的队伍,好像丝毫没有受刚刚瑞亚那番话的影响。 肥猫径自窝进主人怀里不动弹了。卡哇伊桑吃力地拖着他的猫,小声安抚着。 alex递给李元一听啤酒,詹姆斯举起酒杯对他表示欢迎。我坐在了贺荣川旁边,亚诺也终于有眼力见儿地没再缠上来。 “天妇罗被吓坏了。”贺荣川低声跟我说。“川井先生也弄不明白为什么。” 合着那猫不是因为喜欢李元而安静不动,而是被吓得。 众人又热热闹闹地喝了一会儿,鸡同鸭讲地吹牛逼。李元沉默地灌了不少烈酒。 “最好他们不是连夜去寻宝了。”卡尔手底下的一个寸头喝了口酒,“背着我们是不是想独吞古埃及宝藏。” 不少声音附和着,他们对于布斯维尔等人的私下行动都颇为不爽。 279这边并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姜灿和丁泽事不关己拼命灌酒的样子,或许他们并不真的不在意。 我们都是被主要剧情排除在外的部分。 “管他们的,既然都聚在这里也是有缘分。”詹姆斯宣布。“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在场的人大多积极响应,于是开始了一个叫“我从未”的游戏。 游戏规则很简单。参与游戏的人逐一说一个自己“从未做过”或者“曾经做过”的事儿,如果其余的人恰好也做过或没做过,那么就可以继续。如果有人正相反,则是要放下一根手指。 现场有我、李元、亚诺、alex、贺荣川、杰森、卡尔、杰奎琳等十余人。埃及人因为宗教原因不喝酒,所以哈桑等人一开始就没凑过来。 卡哇伊桑避之唯恐不及地婉拒了游戏邀请,说是要去工作。也不知道大沙漠里有啥可工作的。 天妇罗从李元的压迫感里缓了过来,抛弃了自己的主人,跳进了韩江雪的怀里。在李元胳膊上看着还挺小巧的肥猫到了她身上就是一小堆山一样。 詹姆斯打了个酒嗝,兴致勃勃地率先说:“我从未喝醉过!” 姜灿和他碰了个杯。 这题简直白给。李元喝不醉,剩下的大多酒量极好。我虽说不能算是海量,但也不差,而且胜在从不贪杯。 杰奎琳灌下一口酒,爽快地放下了一根手指。卡尔和亚诺跟着放下一根。没到饮酒年龄的杰森四下看了看,也放下一根。alex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姜灿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我曾经打过狼。” 本来这种情况他应该自废一根手指的。但丁泽放牛的时候没少打狼,詹姆斯和卡尔也打过狼。就连alex都曾经打过郊狼。 贺荣川比较友好。“我在野外极限生存过。” 这下儿又有几个人失去了一根手指。但是没波及到我们。 轮到我了,我必须得想一个有人做过又有人没做过的事儿。 于是我说:“我从未有过别的名字。” 然而至少有一半儿的人放下了手指。 “我结婚了。”杰奎琳向我晃了晃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你的问题不太好。” 是我自己蠢。 又幸存了两轮,该史蒂芬妮了。 她两片薄唇上下一碰:“我曾经睡过男人。” 很多人笑骂着放下了手指,亚诺没放。我挑了挑眉。 亚诺自得地说:“嘿,我是个欧洲人。”然后他大惊小怪地盯着我折损的手指:“煜!” 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高兴。(i''m gay)” 红发的查尔斯为了保住自己最后两根手指,问:“三人行算么?”他幸存了。 卡尔得意地动了动手指。 有人骂了声:“基佬。” 卡尔脸色一变。结果alex先教育了那个人。 查尔斯说:“我杀过人。” 卡尔哼笑,史蒂芬妮还挑衅地扬了扬眉毛。 姜灿他们杀过人,这个我完全不意外。我瞥向亚诺。他照样是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还欣赏着他的三根手指。 接下来到布鲁斯。他五根手指都立着,毫无压力地说:“我吻过女人。” 除了韩江雪、alex和我,无人受到伤害。 “干什么,我也是欧洲人。”杰奎琳说着,朝亚诺举起了酒杯。 两个欧洲人得意地隔空碰了杯,他们的手指都耀武扬威地举着,亚诺还成心朝我眨了眨眼。 这下儿我就只剩一根手指还孤零零地竖着,于是我把最长的那根手指对着他晃了晃。 alex无语地举着两根手指。美国人还是不如他们的欧洲老祖宗玩儿的大。 坐在查尔斯身边的络腮胡说:“我没吸过毒。” 这次竟然只有我和alex等零星几人幸免。见杰森并没有像李元和亚诺一样收回一根手指,络腮胡骂了一句“骗子”。史蒂芬妮也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人可是是和海洛因一起走私到美国的。” 接着轮到了alex。她说:“我从未当过一个混蛋。” 杰森看向alex:“我没吸过毒。”他看人的时候会把目光完全锁定在对方眼里,认真得过了头。就像是野生动物,比如说狼。 alex被杰森专注地盯着,淡定点点头。“我信你。” 有人酒精上头,还在骂骂咧咧。 亚诺放下一根手指。“你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少干缺德事儿。手上沾了那么些人命,这会儿就别怨别人看不起你。”这些人确实像他说的那么可怕,他却完全不在乎似的。 那人说亚诺:“你自己呢,难道你在阿富汗没杀过人?” 【永恒之眼】沾染的血腥不会少。这是诛心呢。 亚诺耸耸肩。“我没说自己不是混蛋。” 杰森说:“我曾经失去过父亲。” 竟然很多人都没放下手指,李元和亚诺也没有。 alex安慰他:“我很抱歉。” 她犹豫了一下,本不打算放下手指。 杰森说:“我听说过你的事。我亲爹是在我面前被毒贩杀死的,你不一定失去他了。” 这个杰森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的确安慰到了alex。她放下手指。在没找到终点之前,她不愿相信父母都去世了。 我一边放下手指,一边盯着杰森仅剩的食指。他是没杀过人还是没睡过男人? 又是杰森打破了沉默:“输的人有什么惩罚么?” 我回过神才发现已经有人输了,我就是其中之一。和我一起狗带的是alex、杰奎琳、卡尔和丁泽。 这游戏没轮到每个人都说一遍就结束了,大家都觉得这个没必要继续下去,但同样很乐意看输了的人受罚。 詹姆斯和史蒂芬妮宣布了惩罚:输的人要背着一个异性或者撑在一个异性身上做俯卧撑。 alex和杰奎琳因为不同的原因皱起了眉。 亚诺圆滑地说:“也得给人选择嘛。”于是在他的提议下又加了一个脸贴脸喝酒。 这两个选项都尼玛日狗。 杰奎琳松了口气。她选了布鲁斯,二人的金发缠在了一起,已经开始贴着脸喝酒了。众人开始起哄。杰奎琳喝完酒,还在布鲁斯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因为限定条件是异性,丁泽没辙,只能问韩江雪肯不肯陪他接受惩罚。 韩江雪脸皮薄,他自然不会选喝酒。在他背着韩江雪开始俯卧撑的时候姜灿也跟着wowowo地起哄。 卡尔向史蒂芬妮发出邀请,后者欣然同意了。他把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史蒂芬妮惬意地躺上去。在卡尔做俯卧撑的时候她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近自己。 alex厌恶地扭开头。她不喜欢自己也被众人盯着看,但是也不愿意认赌不服输。如果非要和一个异性喝酒的话。alex目光扫过李元。 其实我也觉得找个熟人比较不容易尴尬,但是最熟的楼时麒被抓去抠壁画了。正在我纠结的时候,亚诺笑盈盈地送上门来。他特意擦掉了香水,不过靠过来的时候还是能闻到沸雪淡淡的味道。 我也不是那输不起的。于是我摆好姿势,让亚诺环过我的脖子,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开始做俯卧撑。 亚诺还挺入戏,趴在我背上一直加油打气,我恨不得立刻给丫掀下去。妈的这小毛子看着瘦,其实一身贼肉。咬着牙坚持了四个俯卧撑,我就僵在了半截。 好在亚诺有点儿良心,在我快趴下的时候自觉地滚了下去,还搭了把手给我拽起来。最可气的是我累得跟条死狗似的,丫起来以后跟那儿鞠躬谢幕。 口哨和掌声更多了。姜灿贺荣川看着我都忍不住笑。出主意那孙子说:“你很可以嘛。” 我气都喘不匀了,只能咬着后槽牙笑着点点头。 那边alex并没有和李元排列组合。杰森递给她一杯酒,狼一样的绿眼睛对上另一双翡翠般的绿眸。 第六十九章 致星辰 这群人又喝起了酒,吼着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祝酒词。 有人敲了敲酒杯: 敬月光!敬火焰!敬星辰般灿烂和永垂不朽! 亚诺兴致来了,激昂地引用了一段希罗多德的【历史】。 “面对受辱而怒火中烧的王后,仆人居基斯给她了自己的答复: ‘我觊觎你,也愿因此而死’。”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但如果你允许,我会杀掉侮辱你的坎道列斯,取他而代之!” 最后居基斯确实取代了坎道列斯,成为了吕底亚的国王,和王后的丈夫。 知道了【沸雪】的由来,亚诺此举让人闹不明白他是在影射什么还是单纯地装逼。 杰森瞥了alex一眼,然后也高举酒杯:“取而代之!” 不过alex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她在邀请呆坐一旁的莱拉一起跳舞。 不知是谁开始唱一首西班牙语小调。喝高了的人们围着长燃的篝火,摇摇摆摆。 几步开外有个小沙丘,一堆人围在那里。亚诺扭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叫住路过的人问那是在干嘛。 “那是临时的天文站。得看好了天气,总不能真的靠埃及人占星吧。” 苏格拉底沉默地用手拍着鼓面。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儿苏格拉底的样子。 阿里看着夜空:“是星空。在我们上方的那片星空,主宰我们的命运*。” 他在说莱拉。没想到骗子阿里还是个文艺青年。说到文艺青年,这儿还一个。 “错不在星空,而在我们自己*。”亚诺的手指按在胸前,那里有他的十字架。“命运自然也是一样。” 当埃及人看过来,亚诺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笑脸。 一旁的李元望着火焰,灌下一口二锅头。 “有何贵干?” “你们的人去赛特神庙没带上你,滋味不好受吧?”卡尔在他身边坐下。那里歪着半瓶伏特加,卡尔拿起来看了看,浇到了火上。 火一下窜的老高,我和亚诺都看过去。 李元没搭理卡尔。然而卡尔没有知难而退。他凑到李元面前,引诱道:“他们利用你,却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但是我可以给你真相。” 李元侧过头。“哦,你是来收买我的。”他看着卡尔近在咫尺的蓝眼睛,露出浅笑。“那你想从我这里要些什么呢?” “我知道布莱克把怀表给了你,我也知道你自己就能找到目的地。”卡尔笃定地说,“既然你并不需要那块怀表,不如和我交换一下。我给你你想要的真相,你给我你不需要的罗盘。” “看样子都来我这儿找机会啊。”李元叹一口气。“虽然我没见过世面,但怎么也知道这东西不便宜。想糊弄我可不行。” “真相在你眼里还不够格么?”卡尔笑着说。 “毕竟是你想要的,或许会要你目前最为看重的东西来换。”李元也笑。“不过那一定是值得的,不是么。” “真是个会讨价还价的小东西。”卡尔扬了扬眉毛,身子朝前探过去。他离李元太近了。这不只是一个低劣的调情手段,而是在威胁。 可还没等卡尔完成一个有想要的姿势,他就被亚诺一把搂住了。 “怎么,你不知道那怀表月臣已经给我了么?”亚诺眯起眼睛贴近了卡尔,颇有深意的说。“我可不是月臣,不懂得个中好处。卡尔要是想要的话,晚上来我帐篷,我把东西给你。” 卡尔马上坐了回去,下意识的看了布鲁斯一眼。 亚诺哈哈大笑。我们几个也忍俊不禁,布鲁斯都毫无同情心地眯起了眼睛。 卡尔知道被亚诺耍了,但是架势也端不起来。他勉力又给李元扔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就再坐不住,回帐篷去了。 谁承想卡尔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瑞亚。不过这俩人都心神不宁,倒是没又掐起来。 瑞亚披着厚毛毯出来巡视了一圈。眼睛虽然有点儿红,但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并不会往她在难过这方面想。瑞亚现在也顾不得形象了,把自己裹得像个胖乎乎的去皮蚕豆。配上她有些傲娇的神情,更是可爱。不过还没多一会儿,她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弄得眼睛鼻子都湿漉漉的。 瑞亚不是为了损失气势而出现在这里的。她用目光把众人支开,示意我留下。 哪怕我再反感她的颐指气使,在听到那段对话后也都消弭了。于是乖乖坐在原地。 瑞亚把毛毯掀开一条缝隙,递给我一卷纸莎草。我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 “这是我在芝加哥一个古董贩子手里买到的,他的上家是牛津埃及档案馆的负责人。”瑞亚的手缩了回去,把自己严丝合缝地裹好后这才继续道:“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那古董贩子说,这是十八世纪波兰探险家在撒哈拉沙漠一处古埃及神庙里拿出来的。倒卖这纸莎草的牛津学者说这是古王国时期的东西。” 我展开一看。 一副完整的黄道十二宫铺展开来。 这和后世经希腊传入埃及的黄道十二宫不同,每个位格的神明都有鲜明的埃及色彩。而且除此以外,整个夜幕都被绘了进去。 这张细致的星图怎么看着有些眼熟。我忍不住把纸莎草举了起来,和面前的天幕进行对照。 那些我不认得的星星,竟然在五千年前已经被描绘在我手里了。就连那不合时宜的月亮也不例外。 在我没注意的时候,那借来的满月已经悄然窝在了夜幕中。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道。 “你不要被眼前的事情弄迷糊了。现在我们是身在埃及,但是埃及并不是问题的中心。磁场才是根本。”瑞亚提醒我,“这里有不少人都知道这点。” “我只是一个考古学家,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研究古埃及。”我回过神来。“李元才是天文学家。看星图的事儿您找他比找我靠谱多了。” “研究古埃及研究到了大沙漠里?” 我皱眉。“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你要是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但你没必要骗自己。” 瑞亚把自己往移动的毯子堡垒里缩了缩。这不修边幅的造型倒是让她的脸显得更加精致了,那和李元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也被冻得微微泛着红。 说实在的,瑞亚更适合这双眼睛。她就是在流着蜜糖的土壤里浸泡大的,潋滟的桃花眼里盛着都是意气和风华。而李元,桃花眼反而让他的神情更冷了。如果是垂柳这种树孤独地长在寒潭边也就罢了,可偏偏冰天雪地里竟然开了一株绚烂的桃花。寒潭被一树的花衬得更冷了些。必然凋零,无人欣赏,更加唏嘘。我光是不小心走错了路,来了这寒潭,都不想久留。 “我也想过把这东西给月辰,可在你手里我更放心一些。”瑞亚说:“只有你能让他活着。” 我哂笑。“您别给我扣帽子,我没那么大本事。” “你让他想活下去,这就够了。剩下的他自己可以做到。”瑞亚也不看我,自顾自的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是想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就一定不能让月臣找到他的。” 我无言以对,瑞亚又开了口。“月辰来埃及的原因你我都清楚,但你估计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吧?” 我摇摇头。 “月辰是我家的继承人,李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尹家那点儿东西我们不稀罕,是该是月辰的,一点儿都不会少。” “那真好。”我干巴巴地说。 我已经对这种有钱人的世界麻木了。现在只想抓紧找到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如果能从279那里赚到一笔足够付首付的外快就更好了。 “这些也可以是你的。”瑞亚看我一眼。“你不乐意?” 我换上一副笑脸。“有啥不乐意的,天上掉馅儿饼我肯定得接着啊。您要是早说,我就不来沙漠里吃土了。”我顿了一下,瑞亚笑眯眯的桃花眼盯着我。“但是可惜吧,我家人都健在,您家月臣也还活着呢。” “我怕他不想活下去。” “什么意思?”我眉头一皱,收了讽刺的心思。 其实这也是有端倪的。李元提到自己无论受什么伤都不会留下痕迹、alex跟我提到的在南极时李元不顾自身安危的举动、和他对于能让自己受伤的事物执着的追寻。 “我不了解月辰。他跟我并不亲近,其实他跟谁都不亲近。我也不了解你,但是我没骗你。”瑞亚垂下眼睛,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本来我也不确定,但是现在我知道,如果有谁能让月辰改变想法,那就只能是你。” 瑞亚说希望我们都平安,而她也会确保这一点的。 篝火重新点上了,还有暖气兢兢业业烤着。然而对于大小姐而言还是太冷。瑞亚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些话,和一张足够把我送进去的古董纸莎草,就自己回帐篷去了。但是她并没有告诉我李元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没动窝儿,坐在火堆旁发呆。 李元把衣服披在我身上,坐到了旁边。当满月挂在头顶上的时候,完全不用担心他会着凉。于是我也没拒绝。 “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我觑了他一眼。 李元摇摇头。“咱们已经听得够多了。” 他神情平静,我却不知为何看出了些落寞来。听到瑞亚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幸福,一定很难过。我想安慰李元,却无从下手。 李元反倒是先说:“没关系,我都习惯了。她们在乎我是因为我父亲和母亲,觉得我可怜倒霉。” 我说:“我可不管那些。” 李元笑了起来:“谢谢。”他接着正色道:“无论她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听。” 我嗤笑。“你小姨说你要寻死,让我拦着点儿你。” “怎么,怕我想不开?”我跟瑞亚说话的那阵儿,李元又喝了不少酒,白玉般的脸上透出些红。他弯了弯那染不上醉意的眼睛。“别担心了,我哪儿能死的成啊。” 我看向远处瑞亚的帐篷,原来这就是她的意有所指。 “你为什么非要去找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我问李元。 “我总得去见识一下命运。”那寒潭映出了一汪圆满的月色。“这是我的宿命,你没必要和我一起走这一趟。” 第七十章 世界末日的旧闻 瑞亚给的纸莎草薄薄的一张压在我手上。 是啊,这是李元的命运。 “你别自恋了,脚长我自己身上,我乐意去的。而且我也有好奇心,根本不是为了你。” 说着,我把草莎纸拍下来发给阿天,随后递给了李元。我们之中他才是懂星星的那个,真后悔自己没学点儿天文考古。没一会儿阿天就把相关的资料发过来了,随即在群里发起了视频通话。 我切换到语音模式,把无线耳机分给了李元一只。 “干嘛不接视频?”老张质问我。 “节约流量。” “瞧你那穷酸样儿。我今天去给你充流量了,随便用。” “嘿嘿,我这不是怕到时候欠费了跟你们失联嘛。” 我立马换了视频。屏幕里阿天正严肃地盯着她的电脑,老张端着手机在两个房间之间的客厅里转磨。 “王煜,你先看一下这个。” 阿天发给我一个链接。 那是关于一个男孩儿的新闻,他发现了玛雅的一个祭祀遗址。说男孩儿不是我托大装老成,这孩子怎么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时间是2012年,就在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前后。 新闻的标题是大写的“墨西哥贫民窟男孩通过星象定位玛雅遗址,世界末日的预言被重新解读”,还放上了一个模糊的遗迹图片。只能勉强看到是玛雅风格的建筑,前面有阶梯型的圆坛。 其实前几年有过类似的报导,当时也是个小男孩儿,美国的,貌似是玩儿游戏然后找到了一个玛雅的遗址。那会儿可是大肆报导了一阵子,我们都有耳闻。 然而这个新闻并没有见报,还在预览版本的时候就被撤下去了,后面再没有任何水花了。也不知阿天是从哪儿把这个翻出来的。 问题是这个新闻准备见刊的时间,是玛雅预言的前一天。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世界末日,但是前一天比后一天还是噱头会足很多。可为什么这个号称能颠覆玛雅预言、可以引得互联网狂欢的报导最终并没有被发表呢? 信息就是权利,但信息被私有化了。你想是要阅读最着名的科学成果,那就要给某个出版商一笔钱。但是出版商不会在意这个信息应该到谁手里,钱是唯一的硬通货。 同样的道理,只不过流通的未必是钱。 阿天随后又发来了几张遗迹图片,要比报纸上的清晰很多。从其中一张能看出来,圆坛和那个建筑之间的地上有点儿什么。我不了解玛雅建筑,李元倒是看出了些门道。 “你看这个像不像有个地下通道?” 我依言把图片放大了仔细看。相机像素真的高,放大到这儿都一点儿不虚。还真的有点儿像个通道。 这时候老张在耳机那头说话了:“老王,这像不像是咱们学校那图书馆啊?” 我和李元一听,都是一愣。凑过去再仔细一看,可不嘛。 一开始被新闻误导了,先入为主地觉得是个祭坛。可现在看,这明明就是户外阅览室和图书馆的布局嘛。那下面不一定是通道,也有可能是藏书或者藏重要文件的地方。 “还记得纽约世界报有个报导么?”阿天把我们在老张宿舍见过的那份报纸调了出来。 “玛雅或成为未来世界的主要能源中心?”李元读了一遍标题。 虽然玛雅并没有被证明有【那种矿石】的存在,但是这种可能性是很充分的。毕竟照前面几块矿石被发现的情况来看,玛雅也满足条件。 我回忆着关于玛雅文明的一些传说和考古资料,还有那未曾面世的报导里提到的“世界末日预言”。 说不定玛雅可能不仅仅是最合适的,甚至也是最接近【磁场】真相的。 或者说,玛雅才是最适合的地方。毕竟那里全民血祭的技能树枝繁叶茂,如果【以汝血为祭】是用来祭祀矿石的话。 玛雅的物质文明里也强调了一些矿物。朱砂因来自于火山,故而代表着炽热与危险,它可以激活来自于寒冷且黑暗地下的玉石,又或者是产自冰冷深海中的海菊蛤。由此可见,这些物质性的源头也是具有意义的*。 但是玛雅人是怎么读到那个“预言”的呢?而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还有什么其他的解读方式么? 我隐隐摸到了一些思路,正待跟几人说说,对面却突然停电了。 祁天的脸隐没在了黑暗里。 停电在埃及的确不算是罕见,但我还是心下一紧。 “王煜,我把东西发给你了。”阿天声音很稳,可随即她就挂断了通话。 我徒劳地喊了她几声。 “行啦别叫唤了。”老张还在线上。 我一喜:“怎么回事儿啊?你们先去锁好门!” “别担心我们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兄弟你也是。”老张打开了手机自带的光源,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去看看大圣。” 老张已经打开了连接客厅和阿天房间的门,向黑暗里走去了。没一会儿他的声音传来:“我先挂了啊,省点儿电。” 我盯着暗下来的屏幕,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李元把手按在我肩膀上:“放心吧,279会保护好他们的。”我扭过头。他笑了笑:“为了让咱们安心干活儿,279不会在这上面掉链子的。” 我心烦意乱,给阿天和老张留言让他们第一时间回复我。 接着我就看到了刚刚阿天发来的链接,那也是可能导致停电的原因。 链接是加密的。 要是那些人在玛雅真的发现了什么过去的记载,能颠覆我们对于世界的现有认知的话,也难怪会被404。 但是什么都不值得我朋友为之冒险。 我盯着这个链接。以我的能力这种加密信息根本不可能打开,阿天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坚持地发给我这个呢? 李元握住我的手,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 “让我试试。” 他把我的手机拿过去操作了一番,接着在电脑上点开了一个我没见过的程序,把阿天刚传来的情报导入进去。让我一筹莫展的信息竟然直接跑了起来。 “这是广宇兄开发的。”李元并不居功。 广宇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和他的名字不同,这人完全没有遗世独立的感觉,看上去怪普通的。然而他的专业水平可和普通沾不上边儿,就连祁天在得知他的事迹后都少见的夸了几句。在这个领域,能让她另眼相看的人不是没有,但也屈指可数了。 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闪现后,一个图形停在了我们面前。 看上去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莲花,或者是拼接而成的镰刀。我和李元对视一眼。在哈桑的金印和莱拉手臂上,我们已经见过这朵锋利的花。 为什么在玛雅的情报里,会出现埃及祭司的印记呢?阿天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玛雅被誉为世界第五大文明,哪怕比不得四大文明古国,在世界历史上也算是排的上号了。尤其是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把这个偏安中美洲一隅、发展备受制约的文明推到了大众面前。 可这玛雅文明和埃及祭司怎么扯上关系了? 如果只因为都是古代文明的话,阿天不至于费半天劲就为了传这么个信息给我。这里一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联系。但这个联系到底是在哪儿呢? 李元又看了看屏幕。 “王煜,我们可能想错了。” “怎么?” “这个符号的确是哈桑他们的印记不假,但是有没有可能,指的是金印本身呢?” 金印本身? “可金印本身能和玛雅扯上什么关系?” 李元问我:“玛雅文明的时空分布是怎样的?” “中美洲附近的洪都拉斯、墨西哥等地。”我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玛雅和古埃及基本上没可能有交流。首先地理位置上就八竿子打不着,在玛雅建立起成体系的天文历法时古埃及都已经江河日下了。” “那现在呢?”李元说。“祁天是不是说过那金印是怎么从美国回到埃及人手上的?” 我想了想。我和李元去找穆斯塔法和布莱克爵士的时候,阿天好像是查到了一些关于金印的事儿。 哈桑的那个金印当时被阿里带去了美国研究,后来被人盯上了。还是阿里的导师通过朋友,从墨西哥辗转运回埃及的。 难不成是这层关系? 我忍不住向火堆另一侧的埃及人看去。哈桑在跟苏格拉底说些什么,侧过头刚好和我对上视线。 “不仅如此。”李元继续说。我收回目光看着他。“我觉得当时帮助阿里转移金印的人,现在可能也在这片沙漠里。” “难道是杰森?”我一直想不通这个未成年为很么会出现在联合国的队伍里。他没展现出什么除了毒舌以外的特殊技能,而且在刚刚的游戏里好像有人说他是墨西哥人。说到游戏,最后怎么是杰森跟alex喝酒了呢?早知道我就选李元了,他怎么看也比亚诺要轻一些。 “关于杰森我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儿,他好像是跟着卡特女士和史蒂芬妮那队人来的。” 李元说到卡特女士和史蒂芬妮,我撇了撇嘴。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混蛋,给人的感觉也很危险。不过瑞亚好像和那个卡特女士很熟悉的样子,卡特女士也认识孟维清和布斯维尔。她甚至知道联合国内部是由布斯维尔说了算的。 “难道是布斯维尔?” 李元点点头。“我也在怀疑他。在埃及学上有派崔克、杰奎琳和你,只凭一个半吊子的墨西哥考古学家能混进克里斯他们的队伍,这个布斯维尔要么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要么这些人根本就是他找来的。” 这一路上布斯维尔废物点心的人设营造得太好了,我一直没怀疑他。直到从赛特神庙开始我才觉得布斯维尔不对劲。 当哈桑往被划去铭文、写上阿拉伯语的祭坛献祭的时候,我们第一反应都是去阻止。而布斯维尔明明就在一旁,却冷眼旁观。面对孟维清的质问,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压力。 这么一想,我在解开塞尼特游戏之前好像还看见他和杰森争执来着。这两个墨西哥人互相认识? “要弄清楚金印到底是不是他拿的,机会已经送上门来了。” 第七十一章 疑神者 “王煜,我们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是哈桑的声音。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里,这人不是在威胁我就是在骗我。 我闭了闭眼睛,这才心平气和地看向他。“我以为你们想说的都说完了呢。” 哈桑抿了抿嘴唇:“还记得我让你小心那些人么?”我没回应,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我怀疑怀特博士就在我们之间。” 这回我惊讶了一下,看向李元。这俩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为什么你现在告诉我们这些?” “因为莱拉。本来我们以为转化已经停止了,但是我们好像错了。”哈桑低语:“我的转化消失了。它又找上了莱拉。”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磁场认出了它想要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不是哈桑,是莱拉? 哈桑突然朝我伸出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李元攥住了手腕。 “果然。被转化的是你,不是她。”哈桑面沉如水。他和莱拉的睫毛都很密,像是自带了眼线一样。“地狱之火没那么容易熄灭。” 李元松开了手。 哈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开口,又是一段歌谣: “他见到幽深海底,国之根基。 他窥得秘密所在,一切皆知悉。 他知道众神在哪里安身休憩。 他获得全部智慧, 见到了宝藏,解开了奥秘, 带来了洪水前的信息。” 我和李元同时说:“吉尔伽美什史诗?” 哈桑点点头。 我“嘶”了一声。 刚扯完玛雅,现在又扯上了苏美尔。玛雅有没有带奇异磁场的矿石还存疑,但是苏美文文明辐射下的乌尔古城可是出土了一块,我还亲眼见过呢。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看向了亚诺。他和alex正站在莱拉边儿上一起看星星。刚刚他给我讲了【沸雪】的来历,却还没说那块【永恒之眼】是怎么来的呢。 “这也是你们村子里的老人传唱下来的?”李元的问题把我拽回了现下。 “是的。”哈桑露出一个苦笑。“老人们说,曾经有祭司去寻找过歌谣里的宝藏,想解开关于神明的秘密。因为他们相信,世界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根据传说,只要找到了宝藏,就能召唤古埃及神明。 我们作为祭司的后人,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没有履行职责,神明便降下责罚。” 按照哈桑的说法,那就是图特摩斯三世在卡尔纳克神庙当祭司的时候了接触到了神庙里供奉的“石头”,从而获得“神谕”。同时由于祭司们长期待在在神庙,也受到了磁场所辐射,被转化了。而在古埃及,祭司也是血脉相传的。 哈桑说,图特摩斯三世为了维护统治,并且意识到石头有问题,就借着戍边,在西边的撒哈拉沙漠建了一座神殿。但是祭司手里没有关于神殿的记载,所以需要从我们考古队来找答案。哈桑他们是祭司的后人,可是除了血脉对责任等等一无所知。他的爷爷又在六十年前重启,或者说是扭曲了家族被淡忘的命运。 莱拉是那个继承了祭司血脉的人,但是哈桑在帝王谷得到了转化。 所以到底有没有被祭司隐藏起来的“太阳神神谕“? 在埃赫那吞时期搞宗教改革和后期恢复王室对神庙的控制权都和祭司把持神庙有关,包括圣僧体的象形文字。我想起来了,那两个祭坛上刻的都是圣书体,也叫做圣僧体。而且写在神像基座里,法老都不会看到。 “并不是所有的法老都不会看到。“ 哈桑看着我们。 “图特摩斯三世?“哈桑点点头。“还有埃赫那吞。” 怪不得。这俩都是和宗教纠葛比较多的法老。 太阳神阿蒙是“隐匿之神”,祭祀的权利被祭司们牢牢把持。而阿吞神是只要能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就可以进行崇拜仪式的。太阳是万物之源。在一个崇尚自然力量的古代社会,谁能掌握解释自然法则的权利,谁就能掌握一切。 作为法老的埃赫那吞,当然想把这个权利从祭司群体那里收回来。 “祭司的使命是归还借来的月圆。”哈桑喃喃自语:“可是那月圆是被谁借走的呢?只是没能阻止人们进到沙漠里,莱拉就已经要遭受地狱之火。若是没能按时归月圆还,那后果是什么?” 一千多年前的阿拉伯人和上世纪的世界大战都没导致“古埃及祭司”的诅咒应验,六十年前来的人却重启了他们的宿命。 不过这古埃及人听了两耳朵苏美尔史诗里的捕风捉影也能当真?还召唤古埃及神明,咋不说叫神龙出来呢。 李元并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他站起来,直视着被神明抛弃的祭司:“你怎么看玛雅那个世界末日的预言?” “世界末日的预言?”哈桑低声道:“万一玛雅的不是预言,而是诅咒呢。” 诅咒? “何出此言?” 哈桑看向莱拉。那古埃及的占星祭司此时正仰着头注视着星空,单薄的身子像是不胜月色一般微微颤抖着。不过我们都知道,那是莱拉正在承受转化。 李元神色不动,但此时在他身上发生的转化并不比渎职祭司的好受。 “莱拉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刚才,那满月出来不久以后。”哈桑转回头,“我们上当了,怀特博士骗了我们。神明的诅咒没有结束,得想办法把那月亮还回去。” “可是为什么古埃及的祭司一开始会被诅咒呢?”我一直想不明白,哈桑他们这一支祭司是被谁驱逐的,又是犯了什么忌讳而莫名背上这么个倒霉诅咒的。 “因为他们质疑了神明。”哈桑疲惫地笑了笑,“虽然怀特博士骗了我们,但是他也确实带来了一些真相。” 公元前十五世纪,图特摩斯三世在祭司的拥护下从神庙重回王座,成为了集宗教和世俗权力于一身的法老。一个多世纪后,埃赫那吞的宗教改革轰轰烈烈地展开,又颓然地湮灭了。 有学者认为埃赫那吞是为了铲除威胁皇权的宗教势力,剪除祭司的羽翼,让解释世界的权利重新归于法老。 虽然后来顽固的祭司集团还是重回了权利巅峰,可那些在图特摩斯三世时期就拥有无上地位的祭司却不知所踪。 关于这段被抹去的历史,怀特博士提供了另一个思路:被驱逐的祭司质疑的不是古埃及众神,而是新神。或者说,质疑的是其他祭司要复辟的古神。 “古神?”我问,“在古埃及信仰体系形成之前的神明么?就像是在隼神崇拜的hierakonpolis那种?” “甚至要早于那时。事实上关于古神我们知道的非常有限,它从哪里来,崇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存在一概不知。”哈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但是传说里,它的信徒能拥有点石成金的能力,甚至连血液也会变成流动的金子,最后能成为神的一部分。” “难道信这个神的人,最后都能成为神么?” 哪里有这样的神。要是信了祂的人就能成为神明,那么全世界不都是神了?我嗤之以鼻。 “再说了,古埃及人相信神明的头发是天青石,神明身体是金子这都来源于他们的认知。可是这种认知也只是一厢情愿的。” “现代人和古埃及人又有什么不同,难道真的已经窥知世界的运行了么?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们都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解释世界,不过是把宗教换成科学罢了。”哈桑自嘲。“我原本也以为自己是个‘文明’人,上过现代大学,学习过现代知识,有科学思维。可我已经不敢笃定地说神明并不存在了,不然怎么解释我妹妹身上的诅咒呢?” 哈桑竟似已经被那古埃及的诅咒折磨魔怔了。 阿里也曾经提到过,我们考古工地下面发现的神庙供奉的是那个可以让人点石成金的神明。后来我们也在赛特神庙里发现过祂的痕迹,可至今不知道祂的面容和名字。 也不知这是对于那个神明的保护还是畏惧。 我对于哈桑关于“古神”的那套说辞并不买账。我确实对古埃及成为古埃及之前的历史感兴趣没错,但这种想法也太天马行空了。任何人或事或神的存在都是会留下痕迹的。除非我们真的在图特摩斯三世藏于沙漠深处的神殿里找到了关于那个神明存在的证据,不然我是不会相信真的有神明乐意义务劳动,把人变为神。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古埃及人对于神迹的一种夸张的解释。比如他们相信伊西斯女神可以守护死者,其实只是因为秃鹫能吃掉死者的内脏减少人体内的水分罢了。而太阳也自然不是屎壳郎给滚起来的。 说到对于某些事情的解释...... “你对玛雅的世界末日怎么看?” “我觉得哈桑说的有道理,那不一定是个预言,不过也未必是个诅咒。”李元合上电脑,把平光眼镜摘了下来。“万一玛雅人看到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呢?” “你的意思是,玛雅预言里的世界末日有可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儿?” 李元点点头。“你不是说过,你们考古学家会根据现存的证据合理地推测过去么?或许玛雅人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块有磁场的矿石,然后误打误撞地解读出来了一些事情。只不过他们不知道那是过去还是未来。” 这事儿虽说天方夜谭,但尹家的转化让我对常识一词已经动摇了。 “你觉得为什么莱拉身上的诅咒会在现在重新出现?”李元问。 其实我也不明白这一点。 合着转化对于有些人而言是一次性的,对其他人是持续性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每转化一次,李元就离最后的样子更近一步? 这样的话脑袋上悬着的不是月亮,而是达摩克里斯之剑了。 穆斯塔法当着我和李元的面儿特意提到德国人的孩子,alex说她妈妈在她生病后还去探险。我们都清楚十二年前她妈妈去了哪里。 但是alex的“病”的确是好了。那就证明要么是她妈妈成功了,要么就是… “它们拥有了更合适的祭品。” 啪地一声,篝火跳动了一下。零星的火光溅落到沙地上,随即熄灭了。 月色映在李元的眼睛里。 两辆车从黑暗中驶来。楼时麒他们回来了。 第七十二章 来世之路 楼时麒打着哈欠和常笑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上哪儿去啊?”我一把拽过他。 楼时麒困得睁不开眼睛,不情不愿地在我面前坐下了,常笑也不见外地坐到了一旁。 我没想到常笑也会待在这儿,只好压低声音问:“你在赛特神庙看见什么了?让你盯着的事儿呢?” 楼时麒目光游移。我催促地捅了捅他胳膊,他这才哭丧着一张脸说:“你那层壁画还是让人给发现了,没瞒住。” 我气得直想锤他。谁也没指望着他能挡着壁画不给别人看,我千叮咛万嘱咐说要留心找壁画的人,这家伙可真能给我掉链子。 常笑冷眼看了半晌,说:“你不把偷拍下来的壁画给她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拍了?”楼时麒惊讶地瞪圆了凤眼,继而心虚地哼唧:“其实也没拍到多少,我就是留个纪念。” 我忍不住扶额。我说常笑干嘛凑过来,合着我们那点儿小九九都被他看出来了。事已至此,我破罐破摔直接跟楼时麒说:“把你们去赛特神庙的情况都跟我说说。”怕他又抓不住重点,我补充了一句:“从你们进到地下建筑开始。你还记得谁先提到壁画的么?” “一下到那个神殿里,大胡子就让人把表面那层壁画给拆了,好像就是奔着底下的壁画去的。”楼时麒回忆到。 这次夜探赛特神庙的除了279的孟维清、白老师、楼时麒和常笑外,还有英国的考古学家派崔克、假冒考古学家的布斯维尔、史蒂芬妮的上司卡特女士以及他们手底下的那些雇佣兵。 “白天你看的那些壁画竟然是从一进门就有了,甚至连通向地面的通道里都是。”楼时麒掏出手机递给我。“你别说,底下那层壁画全露出来以后更邪门儿了。” 他这回没有夸大其词。被盖住的那层是阴刻壁画,各色人物深深地凿入墙体,拍下来显得尤为阴森。最要命的是,这层叙事性壁画让人理不清头绪。 在楼时麒拍的图片里,表面上的壁画被整体掀开后,故事连贯了起来。 南墙的壁画果然画的是图特摩斯三世统治时期开采矿产的事情。记录从一进门开始。工人们把开采出的石料运送到一处沙漠中的神庙;中间的内容是工匠制作黄金和铜质器皿,采摘无花果等等仪式和贡品的准备过程;尽头就是我先前看到的那副场景,一群开采石料的埃及工人匍匐着向一处洞穴爬去。 令人费解的是北墙上的记录。那里画着一些奇异的场景:沙漠里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树冠能遮天蔽日。还有奇怪的动物崇拜,比如吞噬月亮的豺狼和啄食树根的隼。最后还描绘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神明从那沙漠中央的大树中走出来。 从树中孕育的神明么? 这两边的壁画一边讲人,一边讲神。我看了半天,总觉得上面的内容不应该结束在这里。 “如果壁画是从下往上呢?”李元说。 从下往上?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为的尽头,本身就是起点?”我念叨着这句话,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元。他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玛雅世界末日的预言会不会并不是预言、也不是诅咒,而是一段历史呢? “说的不错,这后面的确还有东西。”常笑突然加入了对话,打断了我离奇的猜测。 把赛特神庙上层壁画都抠下来以后,布斯维尔也觉得不对劲。他是个混不吝的,当下就让手底下的雇佣兵把祭坛后面的壁画墙给砸了。 派崔克拎着他的领子怒道:“你疯了么?” 把这个沉默寡言的学者气成这样,布斯维尔却不以为意。 “这里已经不需要埃及学家了。”他叫来一个手下,“请派崔克到上面等一下,剩下的人继续砸。我要在月亮出来前看到这后面有些什么。” 白老师跟着派崔克一起离开了赛特神庙,到地面上守着月亮去了。孟维清和常笑则是冷眼看着,也不出言阻止。 墙砸开以后,一股阴风‘呼’一下就扑面而来。楼时麒被这操作惊呆了,看着通向一条通往幽深地下的隧道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没敢往下走,就站在那通道外面拍了这张照片。” 没顾得上嘲笑他胆子小,我盯着眼前的照片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中。 石壁上用矿物质混合动物乳汁制成的颜料日久弥新,画风带着文明尚未成形时的粗犷。而画里的内容,则是远古先民匍匐在地围成圆形,双手向上托举着一块块石头。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朵在火中盛开的莲花。 如果我现在还看不出那些石头就是铁矿石的话,也只能算自己眼瞎了。 “这看起来像是远古岩画......”我怀疑地说。“根据其他撒哈拉岩画的相对年代来看,这隧洞里的岩画不会晚于公元前八千年。” 也就是说,在图特摩斯三世修建赛特神庙之前,这里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矿脉了。 难不成这里的使用时期比我们以为的还要久远?可是也不对啊,为什么岩画会在地底下?到底是什么机缘巧合让那些人要向地下发掘呢? 除此以外,这个壁画还留下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久之前,他们就需要采矿了呢?那时距今至少得有一万年,甚至是在石器时代之前,万没有需要冶炼的道理。 结合布莱克笔记上的分析,当年法国考古队觉得可能会在沙漠里看到金矿。鉴于赛特神庙里是铁矿的话,赛特之骨指的应该就是金属了。国王的力量可能就是因为冶炼金属器才能做武器吧。而在古埃及,被矿工崇拜的神明是塞赫麦特。人们也相信,狮子女神的呼吸形成了沙漠。 沙漠和金属矿。 可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石器时代的人会想到要来发掘金属矿。而且在古埃及神话里神明的身体是金子这个说法,到底是从何而来?真的只是他们的臆想么,还是古埃及人见识过让他们笃信的事情? 赛特神庙被遮盖起来的壁画、矿脉更深处的岩画还有玛雅“世界末日”的预言更是给我提了个醒。或许矿石的磁场来自于和地球有着更深远关系的时代,早于我们不知道多少万年。 我看着岩画里被火焰淬炼出的莲花,和献祭般被托举着的铁矿石,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楼时麒见我半天没说话,又道:“我觉得那底下有点瘆得慌,就上去找白老师了。我不知道底下还有什么,不过大胡子他们往下走了,常笑也跟着下去了。” 说着,他瞥了常笑一眼。但是那人不为所动,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只得问楼时麒:“那你在上面看见什么了?” 楼时麒嘿嘿一笑,掏出考古队发的本子。“跟帝王谷那次一样,上面的神庙被复原了。照片拍不出来,但是我给你画下来了。” 他邀功似的把赛特神庙在月光下的样子摊开在我眼前。 没想到这家伙画工还真不错,竟然寥寥几笔就把赛特神庙的气势给描了出来。 “这次去献祭的谁?” 楼时麒茫然地摇摇头。“我出来的时候那个神庙已经出现了。” 我看了看常笑。他耷拉着眼睛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并不理会我。 我又看向楼时麒的画。图中矗立的神像果然又是被月光照得锃亮根本看不出面目。楼时麒用漫画线表达了这一点。虽然还是没有脸,但是这个身子却很有辨识度。 “为什么赛特神庙的复原图里会有敏神?”我自言自语。 “敏神?”李元疑惑地看向我。 “可能是想表达在赛特神庙达成生命大和谐?”楼时麒回答完我,接着告诉李元:“敏神是负责繁育的神,比其他神多了个生殖器。喏,就在这里。”他还指了指敏神下三路的一块儿形状很能自洽的凸起。 李元正看着我,听后面色有些尴尬。 我拍开楼时麒的爪子,问:“除了敏神,那里还出现什么了?” 楼时麒画下来的图像在南北两面墙结束的地方,那个本应该是神庙尽头,也就是祭坛所在的地方。但是白天我们在地面上只发现了一尊仰倒的神像,脚底下还刻着远古埃及语。 在老布莱克的笔记里,我也看到了赛特神庙的复原图。但是他只记录了星象,可没提什么敏神的事儿。 楼时麒攒着眉头回忆:“好像在神庙上头是有些什么来着,但是我光顾着给你画敏神了。” “好了好了,”我打断他关于敏神的发言,“你看看这些有印象么?” 敏神是古埃及的生产神,有时也作为沙漠中行者的守护神,职能类似于后来古希腊的旅者之神潘神。然而那月光下的赛特神庙废墟不可能着重展示这么个神明形象。 我翻出了布莱克的笔记,让楼时辨认那个图像。 楼时麒有一点近视,却不戴眼镜。他凑近了看笔记上的内容,不确定地说:“好像是看到了几颗星星,但是我不记得看到了这一颗。” 他指的正是天狼星。 “因为那时候刚好出了月亮。”李元提醒到,接着问我:“古埃及人对于星象的解读你知道么?” 在众神割据的局面下,古埃及人有一套自成体系的天文知识体系。我对古埃及宗教还算了解,但是说到星象... 我正待摇头,突然眼前一亮:“莱拉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她说过自己是占星祭司。在新王国的时候,的确有这么个职能。” 李元看了看埃及人的方向:“去问问就知道了。” 莱拉依旧站在远离火堆的星空下。此时亚诺和alex都已经回去睡觉了,苏格拉底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鼓面,只有阿里和哈桑还陪在她身旁。 李元走过去,也安静地看起了星星。 常笑自顾自收起了他的图纸,朝我一摊手:“借你手里的笔记看看,明天还给你。” 他说的理所当然,我也实在想不出理由拒绝。于是对旬星运行规律的计算、星表的分析和黄道十二宫的演算就算是交给了常笑。 后来我和李元商量过后,把瑞亚赞助的黄道十二宫也上交了。 “杰奎琳也曾经提到过一些有相关记录的纸莎草。”我补充了一句。 常笑听后表示:“我会去确认的。” 把照片都传给我以后,楼时麒渴望地盯着我。这里实在是没他能贡献力量的地方,于是他如释重负地回去睡觉了。我看了一眼星空下的几人,也回了帐篷。 我躺在睡袋里,只过了两个多小时就做了好几个梦。 夏商周枕在自己带来的小枕头上睡得不太安稳。我坐起身来,她立刻就醒了,捋了捋头发满怀歉意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我一离开家就睡不好,老毛病了。” 我忙说没事。 等夏商周再次睡下,我悄默声地绕过她,摸黑出了帐篷。 279营地中小小地拢着一捧篝火。 今天我们这边儿守夜的是广宇。他是个温温和和的青年,透露着科研工作者的无害气质。他不抽烟,只把烟点着火儿捏在手上。整个营地里只有星光和他指尖的火光。 在沙漠里守夜不仅是防着人,比如说边防军和更加自由的武装势力,更多的是防着动物。毕竟在这里很难碰到可爱且无害的小动物。 孟维清的帐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我都怀疑他被转化了,像是根本不用睡觉。 李元带着一身寒意也在火边坐下了。 广宇捏了捏李元的手腕。李元微微一动,但是没有挣开。 广宇说:“不用紧张,只是给你号号脉。” 我一听来了兴趣。号脉,这可不是平常都可见的。虽然和阿天是本行,但广宇家里是开药店的。他没有继承家业,现在又一脚踏进了279这个画风完全不一样的组织。 现在借来的满月悬在头顶上,李元那脉搏估计乱得能帮着兰陵王掠阵了吧。 广宇松开李元,并没有发表什么医嘱。反倒是李元和他就一些中医的理念聊了起来。我揣着自己的猜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二人又聊到了炼丹上,最后在篝火边睡着了。 李元把手从我眼前移开。 太阳升起来了。 第七十三章 向沙漠里 沙漠里太阳出来得早。这才六点刚过,营地中众人已经在收拾装备,准备向沙漠里进发了。 窝着睡了一宿,我颤颤巍巍站起来伸个懒腰,就听骨头咔吧咔吧响。李元也跟着坐了半夜,竟然没什么疲态,清爽得就像是出水芙蓉。 广宇好心地给了我几片祖传的膏药。 我扶着腰去洗漱完,正要回去收拾行李就被派崔克叫住,要我帮他整理一下资料。 这位埃及学家的帐篷大敞着,我却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外面,因为目之所及的空间都被各色文献填满了。 杰奎琳正焦头烂额地陷在一堆草莎纸里,见我们来了她嘀咕一句“谢天谢地”后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一摞资料。 这些文献都是和昨天那个神像底部一样的远古埃及语。这种语言本不该被人知道的,所以才会刻在神像底部。上个世纪有位学者根据托勒密一个地下‘藏书室’里的记录破译出来,派崔克恰好曾经见过那人的笔记,且对语言有天生的敏感度,这才能勉强翻译个七七八八。 “我们查阅和对比了从古王国到希腊化时期的所有天文和地理记录,推算出图特摩斯三世完成整个祭祀的流程。自帝王谷的【全知神庙】献祭开始,到第七天的满月结束前,哪怕是法老都得紧赶慢赶才能从底比斯赶到位于沙漠深处的神殿。昨天在赛特神庙我们也收集到了一些关键信息,埃及的祭司们也把星象图绘制出来。以咱们现在的速度,知道了方向,今夜就能抵达。” 派崔克交代我:“我想请你帮忙看一下这些材料,找到图特摩斯三世兴建那处神庙的始末。” 说完他转身钻进了帐篷,杰奎琳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推着我的后背把我赶走了。 “快去收拾东西,沙漠可不会等人。” 我捧着那些资料回去收拾行李。夏商周正在和家人视频,她笑着跟我展示自己四岁的女儿,还让那个小丫头叫人。她爱人在视频里握着女儿的手挥了挥。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甜甜地跟我问了好,又磨着妈妈问什么时候回家。 我拎着东西出了帐篷。凌晨的时候老张和阿天分别给我留言说他们没事儿,让我别瞎操心。虽然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却也没别的辙。 贺荣川迎面走来:“早啊!这么快就收拾利落了?” 我按下担忧,笑着点点头:“早,楼儿呢?” 他往背后大敞着的帐篷一指。我迈步就走了过去。 楼时麒跟姜灿贺荣川和丁泽四人共享一个帐篷。本来279都用的是睡袋,他们偏偏把睡袋放到一边,东西拆出来四个人横着一起睡。 姜灿的睡相不好,大半个人压在楼时麒身上。楼时麒倒是规规矩矩像是下葬一样地平躺着,眉毛痛苦地皱着,怕是再睡下去真的就醒不过来了。 我没想到这俩人竟然还在睡觉,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一想到白老师交代我的事儿,还是喊了一声:“哎哎哎别睡了,要走了抓紧归置东西。” 楼时麒晃晃悠悠地走出帐篷,问我是不是贴膏药了。 我说:“你鼻子可真尖。我昨儿睡得浑身疼,广宇兄给了点儿膏药,你要是需要的话跟他说。” 楼时麒鄙夷地哼了一声。“我身子骨好着呢。” 营地忙碌的众人中常笑正昏昏欲睡地摆弄自己带来的一盆植物,清闲的样子显得格外突兀。 “你好呀!”楼时麒端着脸盆开心地跟绿植打过招呼,才跟常笑说:“这天门冬长得真好。” 常笑难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嗯,我一直养着。” 我简直不知道该吐槽来埃及沙漠还带盆栽的人还是会和植物打招呼的人了。但是作为可靠的队友,我提醒楼时麒:“你别贫了,白老师找你呢。” 由于大型装备不好搬运,且已经不再需要,各队都分了一些人在营地留守。279留下的是广宇和韩江雪,一起走的人里也没看到谢师傅。 众人装好了行李,半分个人的痕迹都没留下。 临出发时常笑把盆栽交给了广宇,后者也满心喜爱。 常笑把布莱克的笔记本还给了我。他倒是说话算话,借一晚就是一晚。 “老白,信息不对称,这拼图拼不上。”常笑扫了众人一眼,脸上就差写上“我对你们不感兴趣“几个大字了。“我建议把这些生瓜蛋子留下,别带去添乱了。” 白老师和他对视片刻,缓声说:“接下来的路不太好走,正巧也需要有人留下来看守营地。” 他的目光扫过我和楼时麒。这在给我们机会,一个留在营地,不继续深入沙漠、深入不可控命运的机会。 这常笑和白老师的直接互动还是头一回。我现在相信贺荣川说的,关于这俩人是朋友的事儿了。毕竟这可是头一回279真的在考虑让我们两个考古队员离开的事儿。 楼时麒看着联合国那边往车上一袋一袋地装枪,小声说:“这么危险啊……”他有些畏缩,捏着啃了半截的甘蔗四下看了看。 我拎着自己的行李越过楼时麒走到车旁,运运气,使劲把箱子往车顶上举。李元一把扶住晃晃悠悠的箱子,单手提起来给搁了上去。 没一会儿楼时麒把他的箱子也放到车上。 “够义气。”姜灿把嚼过的甘蔗吐到地上,高兴地拍了楼时麒一把,差点儿给他拍地上。 亚诺走出了帐篷。他看上去光芒四射,甚至袖口处还别着很衬他眼睛的宝石袖扣,有种令人恼火的闲适和贵气。不同于别人的轻装简从,亚诺除了一个背包还拎着个手提箱。他正抱怨着昨晚睡得不好,睡袋太薄,沙地硌得背疼。 “豌豆公主。”卡尔找到了个机会,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昨晚要是有卡尔陪我,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说着,亚诺还深深地看了卡尔一眼。 这回卡尔是憋着劲儿想找回场子,回应了他:“好啊,那今晚你来找我。” 这下儿被噎住的人变成了亚诺。 alex嘲讽地笑了一声,戴上墨镜背着包向越野车走去。 不知道布斯维尔开了什么空头支票,卡尔的人很激动,摩拳擦掌地要去沙漠里淘金。 被留在营地的、真正的专家跟我们讲过,其实撒哈拉沙漠下面蕴藏着可观的资源。这要是把沙漠翻过来,就是一个聚宝盆。也难怪瑞亚真的这么投入地在运营“东撒哈拉沙漠资源考察”这件事儿。要是真的做成了,那的确是颇为可观。 说到瑞亚,这都要出发了,她还没跟上来。孟维清看了李元一眼,后者无害地笑了笑。279没有继续等。 在天色大亮前我们就启程了,说是怕引人注目。眼前的车队弄得我简直不是很明白这些人对“不引人注目”的定义。不过看他们带的武器比生活用品多,看样子是打定主意无论碰上什么都要速战速决了。 在荒废了不知多久的公路上开了半天,一开始还有些勉强能称之为路的地方,后来干脆直接在细腻的沙地上开。 车队到了一个谷歌地图上显示不出来的干河谷就停住了。再往西就快到利比亚了,属于三不管地带。 其实比起扑朔迷离的目的地,我现在更担心埃及军方。毕竟还是在法治社会,这要是给我抓起来了可怎么办。这资源考察队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考察到这种地方来吧。 这种担心直到我得知美国早就切断了埃及军方的gps才打消了。 再出发的时候我们就换成了骆驼,这种被称为沙漠之舟的小动物。埃及沙漠里的骆驼是单峰驼,骑起来不能说说舒服,但是胜在有特色。不是我们要返璞归真,而是向导过来说往后就不能就开车了,得换上传统的交通工具。他还叮嘱大家要跟牢,因为那里的磁场会影响电子设备。 史蒂芬妮和卡尔两队人各有不信邪的,开着车就冲了出去。不过没开出几步就抛锚了。 搬行李时alex感叹:埃及在地图上看很小的一块,但是真的在这里以后发现其实好大啊。无边无际的沙漠,围拢着流淌了好几千年的尼罗河 我们是没什么感觉的。去xj甘肃nmg看看,哪个沙漠不比这个精彩。 姜灿说,这要是搁在中国,早就不是荒漠了。的确,我们中国人有很强烈的改善生存条件,维护地球的本能。 可埃及荒芜的沙漠里真是热得不行。 楼时麒因为舍不得让埃及理发师碰,现在头发半长不短地趴在他脖颈子上。以前没注意看,原来这家伙还有点儿自来卷。这会儿热得受不住了,他把头发扎了个短短的马尾,轮廓一下子清晰了不少,更是透出了些直观的傻气。 贺荣川不知道说了啥,楼时麒还晃悠了两下脑袋,小辫子俏皮地跟着颤了颤。 沙漠里缺乏一种真实感。才短短几天,我就已经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的感觉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对现实失去把控。 可能是沙漠太贫瘠了,连时间都想抓紧离开,天很快就又黑了下来。 苍茫大漠落日,川流不息的黄沙和慢悠悠的驼铃。但景致再好,今天在沙漠里兜兜转转基本上一无所获。 我习惯了多彩的景色,国内的沙漠也不像这里,是全然的荒芜。 这好几天了,都是同一片沙漠,连夜色都一样。星星被月亮遮住了,方向都辨认不得。还好满月只是每晚出来一会儿,随着我们在沙漠里越走越远,每次满月的时间都会提前。 我们不知道前路有什么,但是夜还醒着,沙漠在满月下都是亮着的。 “很快就要结束了。”白老师说。 有人不解。 孟维清按了按烟斗里的烟叶子。“马上就是腊月十五。假的碰上真的,能落着什么好?” 这几天夜里看到的都是满月,我都快要忘了十五的月亮也是圆的。 漫天的星星,尘埃一样地撒在天幕上,沙漠里没什么风,一两缕云懒洋洋地趴在那里。埃及的众神不在天上,它们在沙漠里。 在古埃及,因为向神祈祷的权利被皇族和大祭司垄断了,平民就像自己死去的家人祈祷,毕竟死者会加入众神。 自昨夜李元说要去问莱拉占星祭司的事儿,他俩这会儿又凑在一起看星星,alex和亚诺也来凑份子。月下看美人,这几位倒是都有一副好皮相。 我欣赏了一会儿,这才走过去在这片星辰下凝望着同一个月亮。 微风缓缓地吹过来一朵云彩。随着月亮被遮挡住,星星显得更加的亮。这几日的太阳越来越低,月亮一直很圆满。 李元望着苍穹:“北斗会指引方向。” 越过沙海,朝向东方。 不知道尹家那千年起步的规划,能不能也在我们面前落下。 像是化不开的墨被水一冲,黑夜就这么流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我们继续深入这片不怀好意的沙漠。 第七十四章 赛特之怒 太阳爬到了头顶上,四下是一汪沙海,我们和骆驼就这样没有方向地漂着。 撒哈拉沙漠里的骆驼是单峰驼,骑起来不能说舒服,只胜在有特色。可那股新鲜劲儿也已经过去。由于没什么参照物,时间就跟熬制的冰糖一样,缓慢、粘稠、磨人。刚开始还有人说话插科打诨,后面就只有无边而沉默的黄沙和驼铃声。 我都要厌倦沙漠了。 这片沙漠和吉萨附近的不同,苍茫有余,而毫无历史的厚重感。因为这沙漠远比历史要漫长得多。我们在这里就像是沙漠无关紧要的历史的一部分,突兀又渺小。 一开始还能看见游牧民族的帐篷,再后来就只有无尽的黄沙。路标就是偶尔被风吹开的沙子下露出来的动物尸骸,太阳神拉的能量把骨骼上的肉和水分都剔干净了。就算是游牧民族也不会收拾骆驼的骸骨,任它们继续航行在沙漠里。 我们像是向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一路上很漫长地行走,疲惫和不知道前方的路让众人都有些烦躁。 沙漠是埃及人的朋友,是天然的屏障,也是古埃及人的生死场所。再走下去可能我们也要把命交待在这儿了。 这是利比亚沙漠和撒哈拉沙漠之间的沙漠,因为富含铁矾土矿故而看起来泛着点儿红。放眼望去没一点能遮阳的地方,就随意捡了一处停下来草草支起帐篷略作休息。 279请来的埃及向导告诉我们,别看所处的这片区域生命凋敝,但是能量最强。 “什么能量?”有人好奇地问。 “聆听神明的能量。” 要是按照古埃及“众神的地平线”理论,这里的确是最早开始太阳神崇拜的地方。从科学角度看,能让人产生异样感觉的原因是这里的地下矿藏丰富,土壤成分独特。但是无论如何,早在五千年前这里就已经种植了古埃及的信仰。 史蒂芬妮嗤笑一声。“什么聆听神明,不就是致幻剂么?” 那向导的脸色一变。 众人防备着起什么冲突,没想到向导抬头向远处望了望,说:“不能再走了,变天了。” 一般来讲在埃及不太需要看天气预报,因为很少有晴天以外的情况。甚至连云彩都不常见,这也是为什么没听说过云彩神,也没雷公电母之类的,缺少一些季节的多样性。 卡尔等人嗤之以鼻。 “前天刚观测过天气,昨天晚上收到了营地传来的消息,这几天都是晴天。而且看现在这么大太阳,怎么可能变天。” 279的向导脸色阴沉,有个壮汉嘲笑道:“你们埃及人不是沙漠的孩子么,怎么被亲爹吓成这副鬼样子。” 孟维清没说我们走是不走,看埃及人和美国人僵持着。向导和那些人聊不明白,大家就转头看着布斯维尔。 明面儿上联合国那边的头儿是摩根,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谁都知道这帮人以布斯维尔马首是瞻。现在众人都在等他表态。 布斯维尔对于我们向导的说法也充耳不闻。这时饭还没吃两口,他就催促着要抓紧走。现在这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发号施令。 联合国的小海豹向导豪斯尼沉默不语地站起来,被我们的向导拉住了。他俩嘀嘀咕咕一阵,279的向导脸色大变,惊恐地看向布斯维尔。 联合国那些人动了起来。 我们几个嘴里嚼着东西,互相交换视线。孟维清看都没看那些人,扔下一句:“经验比理论重要。吃饭。”于是我们继续吃吃喝喝。 alex不喜布斯维尔颐指气使的态度,离开了那些人,坐到了李元身边。 有人起哄,我也跟着架秧子。 李元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指指他边儿上,那里有几只瘦不拉几的大黑狗。可我这一指才醒过闷儿来。这是埃及的沙漠啊,为啥会有狗? 正在我们迟疑之际,周遭的人也注意到了问题。这些野狗虽然看上去不太有攻击性,可是谁也不知道它们身上带不带着细菌。杰奎琳有些怕狗,往同伴身后缩了缩。 “哪来这么多柴狗子。”姜灿一开始没在意。等觊觎我们烤肉的不速之客试探着围了上来,他抄起一根柴火就要去“打狗”。联合国那边也传来了枪上膛的声音,夹杂着“用这些东西加餐”的话。 忽然听得一声野兽的嚎叫,那些狗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匆匆跑开了。避免了一场鸡飞狗跳。 楼时麒慢悠悠走了过来。 “你小子行啊。”我说。 “在非洲也得是没有门牙的人才弄得出这响动来。”贺荣川啧啧称赞。 楼时麒嘚瑟地扬起眉毛。 “没想到啊,旗子你还真有一手。”姜灿也赞许道。 “恰好知道胡狼的习性,把它们劝走省得没吃到东西还变成那些人的加餐。” “你还能跟它们讲道理呢?”我们惊讶地看着他。这家伙是拿了迪士尼公主的剧本么? “怎么,你觉得野兽就是野兽?”楼时麒看着天妇罗锲而不舍地在玩儿的那条小蛇。“动物有它们的生活准则,这点就和人一样。我们只是遵从不同的准则罢了,哪里有哪个更高级。” 楼时麒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把我们震住以后,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烤肉。见我们没反应,他莫名其妙地看过来:“怎么了?你们都吃饱了?” 再看布斯维尔那边一副要走的架势,却半天没动窝。原来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这里果然如埃及向导所言,有一些诡异的磁场,不仅是指南针不管用,连布莱克爵士给的龙珠雷达都失灵了。 莱拉的观星技能确实能找到方向,但得等到晚上才能释放,白天还挺愁人的。而且现在太阳正好升到了头顶,也完全不能指明方向。这沙漠现在就像是海洋,四下都是同样的热浪。 昨晚摩根那边用上了gps卫星定位系统,楼时麒也捣鼓了一通北斗的数据,都大概划出了范围。但是这次计划容不下大概,而且现在甚至不能确定我们自己的位置,何谈方向。 我悄悄看向李元,他也眉头紧锁。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微微摇了摇头。 合着连他的磁场感应都失灵了? 布斯维尔脸色很难看,他找到孟维清:“我们一定要在今夜找到神殿,不然就得再等六十年。必须要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找到那个地方,等不及夜里再出发了。” 只可惜,这沙漠有它的主人,由不得我们说了算。 阿里正举目望着沙海,这片属于他们的沙漠。他从来没真的走出过沙漠。哪怕离开过埃及,但是只要莱拉在这里,他就一直会被困住。 我们沙漠的儿子苏格拉底抬头望向远方,然后用阿拉伯语跟哈桑和阿里说:“我觉得不太好。” 我听完也是一惊,难不成真的要变天了? 不远处布斯维尔和孟维清像是有不同意见,手上有枪茧的卡特女士加入了那场火药味十足的谈话,双方的埃及向导也被叫去提供一些辅助性看法。 楼时麒眯起眼睛四下看了看,他主要关注的是那些小动物的异动。沙漠里的动物拥有生存经验,很可能是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了,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这不对劲。”楼时麒喃喃道。 的确不对劲。明明昨天才在营地测过天气,哪怕这天要变脸太快了点儿。 “怎么,你们的北斗也没能预测到么?”有人凉凉地说。 “至少我们知道听人劝吃饱饭。”我横了那人一眼。 对于自然的预测,人类仍然是无力的。天气是一个混沌的系统,远远超过人类预测极限。 我们必须认识到一件事:相比自然,人类仍然是渺小的。 突然起风了,这个没在天气预报里看到。我有点儿迷信,觉得不是好兆头。 有人指着天惊呼一声:“日蚀!” 正巧有位穿着阿拉伯长袍的埃及人牵着骆驼站在被遮挡成新月的形状的太阳下面,那画面让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原来这就是那异常的天象啊。 楼时麒本也在欣赏,却突然面色一变:“可能真的要有暴风雨。” 我正沉浸在难得一见的景致里,随口说:“你别壳儿一潮就觉得要下雨,这儿可是撒哈拉。” 埃及的冬天阳光充沛的时候还暖洋洋的,冷但是晴朗,光线和热度停留的时间比较长。怎么也不像是能下雨的样儿。 楼时麒没回话,就听得孟维清说:“埃及人说得对。”他眯着眼看向远方白色的太阳。“风暴要来了。” 果不其然,太阳逐渐隐去之后,周围骤然卷起了厚重的云层。阳光见缝插针地在云层里穿梭拨弄,像是织锦。 接着天阴下脸,不知是酝酿着什么。 我对危险和气候变化都不太敏感,因为不需要。有些人就不同了。 279的向导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方才还一门心思要抓紧出发的小海豹向导开始跪下来祈祷。 “请神明垂青于我们,虔诚的信徒无意激起赛特的怒火。”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支队伍竟然被渗透得这么彻底,古埃及无间道真的是无孔不入啊。再看哈桑等人,也在那里低着头祈祷。果然这些人不到最后一刻不肯交底儿。 不过现在我顾不上他们。 乌云夹着黄沙迎面拍过来,空旷沙漠西边地平线上众多蕴含着无限能量的云怀着怒气相撞,头顶隐隐传来巨石滚落的声响。 变幻莫测的沙漠是埃及的屏障,哪怕是对于法老都一样。是西方的守护女神哈托尔的呼吸形成了沙漠,现在,这只凶猛的狮子看起来也被惹怒了。我也可算是见识到穆斯塔法说的“赛特不让我们过去”是个什么情况了。 沙海和天空都被搅乱。这大自然的力量,像是要把天地揉碎。 我没想到会在撒哈拉沙漠看到这等景象,惊艳过后才察觉到危险。切身体会了什么是蜉蝣撼树。瞬间暗下来的天幕又被炫目的光划亮,紧接着旱雷就炸开在眼前。 那是沙漠在怒吼。 前方的天空直接被撕裂了。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匹骆驼被劈死在眼前,惊得呆在了原地。剩下的骆驼嘶鸣一声,四散而逃。风暴来临的时候真的感觉人类在自然面前有多渺小,我匮乏的语言形容不出来那一刻的震撼。 “跑!”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撒腿就跑。 白老师被自然的景色震撼了,久久不能移开视线。在他眼里这鬼天气比普通人看到的还要迷人。姜灿硬生生把他拔出来,就差扛着他跑了。 骆驼嘶鸣着四下跑了一会儿,就聚在一起卧下不动了。 整片沙漠就像是被掀起来了一样。 我莫名其妙想到了塑造地球的那些地层,每一层都意味着一次信息风暴。难不成这回我们也要成为地质信息的一部分? 胡思乱想也不妨碍我逃命的脚步,紧跟着众人被风暴吹得东倒西歪。不知是谁带头,突然拐弯一猛子往风暴边缘扎去。 我没反应过来,被李元一把拉过去。 再抬头看,整个人又呆立在了原地。 这风暴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片绿洲。一座巍峨的神殿矗立在眼前。我们曾经见过它沐浴着月华的模样。 这是在全知神庙和赛特神庙的月色下被复原出的图特摩斯三世建在沙漠深处的,众人追寻的神殿。 竟然被赛特藏在了风暴中央么? 第七十五章 海市蜃楼 我们被风暴驱赶着,向神殿跑去。 那被赛特关照的神殿看着很近,可花了许久也没走到近前。 好在一进到这片区域,来势汹汹的风暴就骤然停止了,或者说绕开了这里。像是赛特不忍心破坏这神庙,众人进来后也并没有被伤到分毫。虽说心有余悸,但这些人大多是刀口舔血的,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四下查看。 我们找了地方坐下,每人都能从靴子里倒出二斤沙子来。 方才刚才嘶鸣着四散而逃的骆驼正聚在一起,卧在不远处的一堵墙下一动不动。 几人过去检查辎重,而后一脸严肃地说:“装备还剩下一些,但是食物和水不多了。” 就地瘫倒的众人闻言都垂死病中惊坐起。 无间道向导安慰我们,说他曾经当过埃及的空军在沙漠里进行过生存演习。这沙漠里看似荒无,但是蛇和老鼠很多。此外他们还学习过怎么获取这些生存资源,所以哪怕带的食物不够了也不用担心活不下去。 他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就是水不太好办。” 沙漠里的风暴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279请来的无辜埃及向导气冲冲地把无间道向导揪到一边用阿拉伯语激烈地开始争执,大意就是在骂他鬼迷心窍。 楼时麒指着骆驼跟我们说,水也不用担心。骆驼这种生物知道如何在沙漠环境里生存。它们把水分储存在体液和血液里,而且知道如何寻找水源。 难怪在这么干燥的环境里,骆驼还有温和而湿润的眼睛。 亚诺停下了整理仪容的动作,看了看天。 他穿着一件我没见过的大衣。这可是在沙漠里,就连李元都穿着前几天的外套。亚诺却能保证每次出现都时候行头都不一样。 “谁知道现是在几点?我的表好像不能用了。” 事实上所有人的表和通讯设备都已经变成了摆设。人在经历极端情况的时候没法儿准确地估量时间,甚至不知道刚才的风暴刮了多久。而且虽然赛特的愤怒看似消弭了,太阳却还没露头,只能从腾起的热度感受到现在还是白昼。 “风暴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现在是下午一点过一些。” 说这话的人却不是白老师,而是布鲁斯。我们下意识地向白老师求证,他点点头。 布鲁斯摘下手套在地上摸索一番,慢条斯理道:“也不见得就找不到水。” 他说,撒哈拉沙漠的形成年代距今至少两百多万年,是仅次于南极洲的荒原,也是绝好的天然地下水库。我们现在站在拥有上百年尼罗河流量的地下之海上,要是真的没水喝了,找对地方往下挖总能挖出地下河的。 “沙漠里自有一套生态系统。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上尼罗河的支流。” 这样的荒漠里,蕴含着最长久的生机。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惊呼:“河!” “前面不远处有条河。”卡尔跑了过来。他嫌弃地看了看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众人,又转头和布鲁斯说:“我的人先过去了,咱们也去吧?” 在沙漠里,最大的困境是缺水。哪怕带的装备再足,顶着烈日人体水分的蒸发也远大于正常情况。所以众人一听有水都精神一振,把脱下来的靴子又穿了回去。 得知狗命有了保障,我也跟着兴冲冲爬起来。 正待跟上去,楼时麒拦住了我。孟维清面沉如水,白老师也皱起眉头。 我不解,李元悄声说:“这个地方不对劲。” 此时古埃及向导正收拾着一只也被风暴驱赶到这里的野兔。那兔子刚才躲在骆驼群里,见人过去也不知道躲。 史蒂芬妮讽刺道:“你们埃及祭司不是崇尚动物么,怎么你还敢吃沙漠里的生命?不怕赛特像是惩罚那几个骗子一样惩罚你么?” 她这样说是因为哈桑等人并没有跟着一起跑到这里,只有苏格拉底一人坐立不安地待在埃及向导身边。 外头那个风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虽然哈桑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当傻子骗,见他们没躲过风暴我也有些担心。更何况alex也没和我们在一起。 古埃及向导却不太担心。“埃及人崇尚的是动物的灵魂,吃掉肉体并不会亵渎神明。”他拎着被掏空内脏的兔子,撑着腿站起来。“至于你,没有敬畏之心的异乡人,小心别被神明享用了。” 他用的是“进食”这个词。 可我正担心alex她们,没细想这奇怪之处。 “她会不会出事儿了?” “你就别担心别人了,这里才邪门。”楼时麒说。“我就知道那个大胡子不是好东西,现在跟着他说不定更安全。”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布斯维尔等人也不在这里。 确是,一路上布斯维尔各种形迹可疑,摩根等人也对alex另眼相看。指不定这些人就是看上了alex和磁场的关系,在这里甩掉我们单独行动。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对这些事情门儿清了。 看样子279的人也觉得被布斯维尔摆了一道。夏商周、常笑和丁泽也没跟我们在一起,估计是混乱中跟了布斯维尔的队伍,孟维清等人也不着急。有alex在,想来那些人也不会对夏商周她们下手。 我扫了一眼警惕地盯着周围动静的楼时麒。得亏落单到对方队伍里的不是他。毕竟万一真的动起手来,以夏商周和丁泽二人的身手哪怕带着常笑这个拖油瓶也至少能逃得掉。 卡尔和布鲁斯已经往深处走去。亚诺本来跟着他们一起,现在却停下来审视着环境。 我们是在看到了神殿后才跑了过来。虽然并没有走到神殿跟前,四下却立着古埃及风格的围墙。 “这里有什么问题么?” 我话刚一出口,登时意识到了不对之处。 按理说我们确实走进了神庙的建筑群里,却没有感觉到半分阴凉。再者,哪怕现在是正午,我们脚下也有短短的影子。而那些墙体却像是浮在那里似的,跟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依附。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颤声问。 李元已经走到了墙边。他抓起一把沙子,他的手毫无阻碍得穿到了墙体里。手掌翻转,那些沙子落回了地上。 “有可能是海市蜃楼。”李元拍了拍手,转头看向卡尔等人的方向。还能看到他们影影倬倬的身形。“看样子没什么危险,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他这么说着,却在看了我一眼后径自往前走了。亚诺见状,朝我们这边挥了挥手,也跟了上去。 “人能走在海市蜃楼里么?”楼时麒满脸都写着不信。 “咱们现在已经在沙漠腹地,不满足海市蜃楼形成的条件。”贺荣川拍了拍楼时麒,“更何况,从来没听说过能被接近的海市蜃楼。” 白老师神色莫辨:“或许这折射出的并不是现在的建筑。” 没等我们追问,他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总之先过去看看吧。” 孟维清点点头,一马当先。 姜灿耸耸肩。“怕啥,我就不信这虚头巴脑的东西能把咱们怎么着。” 往里走了会儿,就看到无际的沙漠里忽然突兀地流过一条河。 卡尔等人正聚在河边灌水,还有几个人直接跳到了水里往身上泼水。还好他们站的是下游。 看样子至少这河不是假的。而且河水清冽,符合砂岩储水的特质。 水源有了保障,众人方才放下心来。 荒漠富含太阳能,主要是因为上空覆盖云层较少。烈日当头。众人在千年前的海市蜃楼里,徒劳地想借着古埃及的屋檐挡挡阳光。 亚诺等人顶着大太阳兴致勃勃地凑到了不远处一块玄武岩下。 原来天妇罗自娱自乐地在一望无际的猫砂盆里撒花,这会儿从一块半埋在沙地中的玄武岩旁翻出了蛇蜕。它用嘴使劲儿扥,给自己扥了个跟头。 亚诺去帮它,然后拿着蛇蜕神色严肃地叫住我们。 那蛇蜕有一米多长,而且还并不完整。楼时麒拿起来看了看说:“这条蛇怎么也得七八米长,还是往少了说。” 七八米长,那得是活了多久啊。 被没收了蛇蜕的天妇罗不满地喵喵叫了两声,见没人理他,又盯上了一条手腕粗的沙漠黑蛇。那蛇在和一只沙猫对峙,橘猫肥嘟嘟的肚子贴近地面也加入了战斗。 众人看龙虎斗看的起劲儿,随后那块黑色的石头旁竟然还有蜥蜴蝎子涌了出来。 成日醉醺醺的詹姆斯笑道:“今晚有的吃了。” 那些人也都笑了起来。毕竟都是装备着枪的,还怕这些小动物不成。 正说着,一条半米多长的角蝰游了过来。杰奎琳被那三角形的毒蛇脑袋吓得藏到了楼时麒身后。 楼时麒正皱着眉头端详方才的蛇蜕,被杰奎琳一躲,下意识地看向前面。 有那嘴欠的说:“这蛇是不是缩水了?就这还至少七八米?” 楼时麒被人一嘲讽,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把蛇蜕递给我,就迎着那蛇往前迈了一步。 “这他妈可是眼镜蛇。”我拉了他一把。 “都别动。”李元说着,慢慢走过来。不管是卡尔还是279的人都没动窝。李元用中文小声说:“我去吧,蛇毒对我不起作用。” 楼时麒一梗脖子:“我小时候还抓蛇换过钱呢,你们等着瞧吧。”说罢,他就站直了身子,嘴里发出了隼的鸣叫,同时向前平举着双手要往眼镜蛇的脑袋上探去。 那眼镜蛇在听到天敌叫声的时候身子已然竖了起来。 李元没辙,捡起一根枯树叉子攥在了手里,随时等着给那蛇一下子。卡尔等人虽然看笑话的意思居多,但也都举起了枪瞄着眼镜蛇。 这下子就算楼时麒把蛇激怒了,他也能全身而退。 只见楼时麒把手伸到了眼镜蛇的蛇冠上方,无视毒蛇嘶嘶吐着的信子,晃动着身体,同时慢慢把手越压越低。那蛇竟也随着他的手势渐渐伏在了沙地上。 楼时麒瞧准机会一脚踩住了蛇的七寸,把它钉在了地上,然后扭过身子得意地仰起头。 这一通操作简直魔性。我们都目瞪口呆。 制住了眼镜蛇后,楼时麒想了想说:“我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也觉得哪里不太对。 楼时麒接着说:每种小动物都是有逻辑讲道理的。在哪种环境下会出现什么动物,它们有自己的行为模式,会评估可能存在的风险。 埃及眼镜蛇理论上来讲应该不会出现在纯粹的沙漠里。它们一般会使用人的住宅,或者神殿等建筑。所以要么这附近有人类活动区域,又或者,有大型建筑。 可这周围除了一棵枯树是真实的,那些建筑群其实都是海市蜃楼。 比起这儿为什么会出现眼镜蛇我更感兴趣为什么楼时麒面对眼镜蛇的时候能够面不改色。毕竟人类对于蛇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李元和卡尔都要显得更紧张一些。 姜灿跟贺荣川凑过去摸蛇,问楼时麒咋这都会。楼时麒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跟着村子里的人上山打猎,要是不会抓蛇早就被毒死了。 “虽然没有抓过眼镜蛇,但是失手了就躲开呗,反正那些人也可以把蛇打死。”楼时麒耸耸肩:“再说了,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沙猫不知何时已经跑掉了,天妇罗兴致勃勃地和那只手腕粗的沙漠黑蛇斗法。 卡哇伊桑怕那玩意儿伤到爱猫,想把天妇罗抱回来,但是两只小动物打的难舍难分。 楼时麒把眼镜蛇往姜灿手里一递,在后者的叫骂声里自告奋勇,要再次给大家展示他的捕蛇技巧。等他凑到黑蛇跟前没晃悠多久,突然整个人僵住了。天妇罗在他脚边也躬起了背。 楼时麒慢慢倒退了两步,双手在背后胡乱挥舞着,试图向我们传达事情的严重性。 在我们能破解他的肢体语言之前,他面前的沙地忽的就被掀了起来。 跟楼时麒非常有共鸣的詹姆斯扣下了扳机,方才那黑蛇被一枪爆头。 与此同时,一个有十二升电饭锅那么大的蛇脑袋破土而出。 “阿佩普(apep)!”杰奎琳失声叫到。 第七十六章 毁神者 阿波菲斯 阿佩普? 我惊诧地看着慢慢从沙子里游出来的大蛇,怎么也没法把它和那个古埃及神话里那个诞生于地底深处,每日阻挠太阳神航行在夜间的混乱之神联系起来。 这条蛇漂亮得惊人。它的瞳孔是透亮的金色,渗着翡翠绿。身姿优雅,黑色的躯干轻易地游动在沙面上。我不喜欢冷血动物。但见到这条大蛇,哪怕面临生命被威胁的恐惧也还是想赞叹一下儿造物的神奇。 撒哈拉这环境单一的地方竟然能养育出这么庞大而美丽的生命。 山海经里记载过体大可吞象的“巴蛇”;在诸神黄昏导致神明陨落的尘世巨蟒耶梦加得;苏美尔创世神话里吞噬自身、环绕宇宙、维持秩序的衔尾蛇“乌洛波洛斯”无不书写着人类对于这拥有无尽生命的物种的畏惧和向往。 而此刻,在贫瘠的撒哈拉,那巨蛇正从神话游向现实。 詹姆斯酒都醒了,震惊地把眼睛从瞄准镜挪开。众人也都浑身紧绷,不错视线地盯着巨蛇。 亏的是这些人心理素质过硬,没人乱开枪。 面前贴地摆动的大蛇鳞片就像坚硬的石头一样,方才我们错把它后背露出沙地的部分当成是玄武岩才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巨蛇大半截身子还藏在沙子里,但就露在外面的部分来看,这蛇肯定不会小于15米*。 看样子刚才被天妇罗刨出来的蛇蜕就是它的了。 蛇蜕皮重生,这都是在人类之前进化出来的本事。 “这应该就是阿派普了。”杰奎琳吓得浑身都在抖,坚强的法国女士用颤抖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或许你们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毁神者-阿波菲斯。” 杰奎琳说的笃定,我也不由得想如果不是传说中的阿波菲斯,又有什么蛇能长得如此之大呢? 这么说来方才的雷电和风暴也是有迹可循。在古埃及传说里,赛特和阿佩普的战斗经常被用来解释雷暴天象。 卡尔站在武装人墙后跟苏格拉底说:“你不是沙漠的儿子么,快管管你的蛇。” 苏格拉底一脸崩溃:“在沙漠里这蛇是当地的神,我只能算远方亲戚。” “这样的话,那就别怪我们下手太狠了。”说罢,卡尔也端起了一杆枪。 “别轻举妄动。”孟维清制止了他们。“这蛇不像是要攻击的样子,而且谁也没有把握能制服它。” 就算不是敢跟太阳神叫板的混沌之神,能长成这么大的蛇,少说也活了上千年。谁也不想轻易得挑衅它,然后被吃掉。更何况此时楼时麒那个蠢货还呆立在众人和大蛇之间,天妇罗的尾巴已经竖得像天线了。 “现在怎么办?”我用中文小声问。 孟维清看了姜灿一眼。后者把藏刀叼在嘴里,两只手上都握着枪。 “孟先生说的对,不要轻举妄动。”李元从人墙中走了过去,他轻声说:“楼时麒,我去引开它,你慢慢退过来。” “你疯了!”我不敢有大的举动,低声吼到。 李元摆摆手。他缓步走在沙地上,奇的是竟然没有留下脚印。卡尔等人也皆是侧目。 “他是根据沙子的流动选择落脚点的。”白老师说。“蛇是靠沙子的震动来捕捉声音的,这样他的脚步声可以被流沙掩盖住。” 李元已经走到了楼时麒旁边,他现在离那条蛇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那只蛇好像看不见。”姜灿这会儿收起了左手的枪,换了藏刀。 大蛇眼睛上的薄膜滑动了一下。它明明没在看我,那感觉却像是被那双眼睛盯上,炎热的沙漠里冷汗登时顺着脖子流下来。 李元绷紧脊背,停住不动了。楼时麒浑身直哆嗦。还好他没有撒腿就跑,不然他和李元就都死定了。众人皆捏了一把汗。姜灿等人屏住呼吸,都把枪握得更紧了。 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天妇罗喉咙里发出“赫”的一声,朝着大蛇扑了过去。 大蛇从沙子里立起来,露出了亮黄色的肚皮,甚至还有未退化完全的短小前肢。它头顶隐隐泛着金赤混杂的颜色,希望这不是发怒的象征。 众人仰头。这么长的蛇,攻击半径直接能把武装人墙给砸垮了。 楼时麒猫腰抄起天妇罗,撒腿就往回跑。李元重重踏着沙地抢上前去,吸引大蛇的注意力。姜灿等人的子弹也落在了大蛇身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然而那些打在蛇腹部的子弹就像是打在石头上一样,被溅得四散。可这点儿攻击对于皮糙肉厚的黑蛇而言毫无作用,只是让它更急狂暴了。 人们叫骂着,向后胡乱射击,边战边退。 埃及不是法外之地,还好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不然这么些动静早够军队给我们突突了的。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没人会来救我们。 “你不是会学动物叫么?现在咋不叫了?”詹姆斯边跑边问。 楼时麒神色难测:“你们谁知道赛特咋说话么?” 他俩耍嘴皮子的时候李元已经绕到了蛇背后,踩着它的鳞片往上爬。他站在蛇身上抽出一把刀,顺着蛇鳞的缝隙捅了进去。然后一使劲,硬生生掀掉了一块鳞片下来。 被偷袭的大蛇愤怒地“嘶嘶”吼着,伏低身体开始滚动。它想要压死李元。 楼时麒猛的停了下来:“快,趁现在打它菊花!” 姜灿要气死了。“你扯什么犊子呢?” “蛇在攻击的时候你打它只能让它更火大,但是捅它菊花它就自顾不暇了。”楼时麒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喘了半天才说完。 “你最好别坑我,不然我回来捅死你。”姜灿说完,掉头朝大蛇跑去。 詹姆斯不明所以,却也停下脚步,架起枪掩护姜灿。 我定了定神,也不跑了,躲在詹姆斯身边把楼时麒和姜灿的打算告诉了他。詹姆斯听完,酒彻底醒了。可他看上去宁愿立时大醉一场。 大蛇翻滚着,李元站立不稳干脆像是踩仓鼠球一样逆着大蛇转动的方向朝它头部跑去。姜灿趁着大蛇回头想吞掉李元无暇他顾时也已经摸到了它身前,在蛇腹寻找阿克琉斯之踵。 “哎呀他行不行啊。”见姜灿半天找不到要害,楼时麒急的要命。他原地转了两圈,咬着牙把天妇罗往我手里一递。然而天妇罗不待见我,直接跳了下去追着卡哇伊桑等人而去。我正好也顾不得它。 “你就别去添乱了!”我扯住楼时麒。 他苦着脸把我的手拿开。“这蛇眼睛是透明的薄膜,腹部颜色亮丽,应该在地下生活了很久。它甚至还有没退化的残肢,很多生理习性都和普通的蛇不一样。我去好歹能找到地方,给它来一记千年杀。” 詹姆斯趁着换弹夹的功夫,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递给楼时麒。“我掩护你。” 楼时麒看了一眼,摇摇头,两股战战地去了。 “那你来。”詹姆斯单手上了膛,把枪递给我。 我咽了咽唾沫,举起枪。 楼时麒猫着腰摸到了大蛇前,跟姜灿说了些什么,后者便把他举了起来。楼时麒坐在姜灿肩膀上探着脖子盯着蛇的下三路。 “得让它把尾巴露出来!” 李元一直关注着二人,听罢他喊了句“小心”,接着冲上蛇头狠狠给了它眼睛一脚,然后一个跟头翻了下来。 大蛇张开嘴追着他咬,蛇身全从沙子挣里出来了。 这时李元又折了回去,攀着鳞片跳到了它身上,引得大蛇再次翻滚。这次蛇是打定主意要压死他,劲道更加猛烈。詹姆斯的枪就没停下,然而大蛇对他不理不睬。楼时麒一直紧盯着蛇的尾部,不知看见了什么,朝那里一指。姜灿立刻把他甩在地上,自己抢了过去,抄起步枪就捅。 大蛇的翻滚停了下来。 李元趁机从它身上跳了下来,和姜灿一起拉开了距离。楼时麒在沙子里扑腾了半天才爬起来。 然而平静没持续多久,被捅了菊花的大蛇更愤怒了。它嘶吼了一声,开始疯狂地在沙子里搅动。整片沙漠都像是被它惊扰,开始震颤起来。 “不好,它是想引来流沙!” 这片沙漠并不是无害的、加上了沙子的平原。在撒哈拉的沙化区域常伴随可以移动的沙丘,那些会动的沙子军团甚至能高达数百米、绵延上千米。而这自然的力量足以带来没顶之灾。更何况此处的地下能容纳阿佩普藏身,定然有不少空间,要是成吨的沙子倾泻而下那真的是可以给众人立个沙冢了。 姜灿掐着楼时麒的脖子:“你是不是跟它一伙儿的!” 远处突然升起了一颗信号弹。原来趁这边在跟大蛇缠斗,卡尔等人已经翻过了沙丘。大蛇猛地甩开李元他们,一猛子扎进了流沙里。捡了条命的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荣川站在沙丘上,朝我们挥手示意。詹姆斯扛起他的枪,几人互相拽着爬上沙丘,然后都惊得目瞪口呆。 第七十七章 生命之树 我们呆立在沙丘上。一棵他妈的参天大树违背常理地扎根在不远处。 亚诺赞叹:“这里什么都是超大号!蛇和树都是。” 竟然还好意思说?这些人刚才扔下我们硬刚阿佩普,自己先溜了。我没好气:“如果你野蛮生长了好几千年,你也可以做到。” 不过那树确实令人惊叹。哪怕早就枯死了,竟然还能屹立不倒。枝杈四散着,必须得把头后仰到与地平线平行才能看到树冠,树干得要十几人才能环抱过来。不知道全盛时是何等光景。 我们的影子越来越短,日头已经在脑袋顶上了,于是这树也没了乘凉的作用。 如果是在雨林秦岭等地看见这样的树,那没什么新鲜的。可这里是大沙漠,哪儿来的养分让它生长这么高大呢?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无花果树。”楼时麒绕着大树打转。“这棵树死了得有上千年。能长这么大,可能当年这里还不是沙漠吧?” 我摇摇头。至少在人类历史里,这里应该都是沙漠。只能说所谓的荒野,果然是一个比我们文明更高级的文明*。时间和自然是最伟大的创造者。 杰奎琳仰望着高不见顶的大树,自言自语道:“难不成那并不是绿洲,而是这棵树?” 她是在说帝王谷全知神庙的复原小剧场里,那个祭司图特摩斯三世走向的地方。当时我们在那片白色的沙漠里看到了一片绿洲和一座洁白的神殿。 “黄沙将我送到赛特之丘上,那里有高大的无花果树矗立天穹之东。枝叶繁茂风过有声,神只就坐于树上。只因我是探索苍穹的隼;只因我是掌舵之人……” 杰奎琳呢喃着【金字塔文】里的一段记载。 我上下打量面前的树,又伸手去摸。这树若是活着,真的可以自成一个生态系统,在贫瘠荒芜里撑起一片绿洲。 “这不是一棵树。”楼时麒说。在他的解释下,我们才发现原来这这棵树的树干上有不少或大或小的鼓包状起伏。那些都是曾经生长在这片土地的植物,神树把周边的生命都吸收了,化为己用,这才肆意生长到如今我们见到的模样。植物之间也在争斗。 “你说这树会不会是阵眼?”楼时麒把目光从那枯树上拔下来,两眼发光:“等它枯死了以后,就再也没人找到沙漠里藏着宝藏的神殿了?” “你当这是咱们国家呢?要不你再给看看风水、寻龙点穴?”连姜灿都觉得他这想法好笑。 “这么说来,那个赛特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啊?”楼时麒陷入了怀疑。“为什么感觉祂一直很有用,打败那条蛇的不也是祂么?” 我心说迷信的事儿你还较上真儿了?“神话毕竟是服务于统治阶层的,在古埃及文明的几千年里改变了也无可厚非。” 别说神话了,最近还有人在质疑二战史。这才过了几十年啊,在某些人眼里,柏林议会插国旗的已经不是苏联人而是美国人了。不过楼时麒或许有一点没说错。刚碰上的风暴和大蛇的确很像是赛特和阿佩普的争斗,或许有些隐喻。 在古埃及神话里,沙漠便是亡者在死后的第一个小时坐船跟着太阳神一起航行在夜间的领域。赛特和伊西斯等神明帮着太阳金船在沙漠里移动,击败拦路的混沌之神。而这棵树可能就曾为前来祭拜的法老们引路。 这古树曾给千年前的法老提供休息之所,也不知目送过多少人前往那个有去无回的神庙。 树活的更久,人走的更远。树木对人类的庇护跨越地域和时间。远方来的人从不知名处走到了树的跟前儿,问:过去谁还曾路过这里?树自然无法言语。但是树为路过的人展开枝叶,就像它曾经为法老提供休息之所。反正法老们也不会在经过了。 短短时间内,我们先是遭遇了风暴,又是赶上活了上千年的大蛇。简直算得上古埃及倒霉事儿的满汉全席了。这棵树肯定也有些讲究。 “你刚刚说这是无花果树?” 楼时麒点头。我问杰奎琳:“你觉得这有没有可能是生命树?” 古埃及神话里,奥西里斯被赛特害死后,伊西斯女神把祂埋葬了。后来从冥神奥西里斯的坟墓上长出一株无花果树,众人引为神迹,称其为“生命树”。 杰奎琳抿紧嘴唇,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种可能。然而这生命树,却枯死千年了。 驼铃被风吹动,发出轻缓的“叮铃、叮铃”。这是除了喘息声和沙子流动的声音外,唯一的声响了。 众人不得已在树的周围歇了下来。比起不知藏在哪里的大蛇,和骤然来去的风暴,荒漠里就这一个真实。 贺荣川走过来没头没尾地说:“天妇罗是在月臣兄走过去后才攻击的。” 这么说来上次被李元抱在怀里的时候天妇罗也是吓得够呛。难不成他这么猪不叼狗不啃的?我正待找李元去验证一下这个猜想,忽然听到一声惊呼:“他被蛇咬了!” 白老师和古埃及向导扑过去。 “是角蝰。”无间道盯着那人手掌上两个独立的伤口,目光锐利:“把刀给我。” 白老师看后说:“这种蛇不致命。我们带了一些血清,只要你确认是这种蛇类的话应该有救。” “这里的角蝰就会致命,克莱奥帕特拉八世就是被这种蛇咬死的。你的血清不管用,伤口很快就会腐烂。”古埃及向导顶着雇佣兵怼到脑门上的枪口,用打火机把刀烫过一遍,手起刀落都把伤者的半个手掌削掉。 那受伤的也是个硬骨头,愣是哼都没哼一声,咬紧牙关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了孤掌难鸣之人。 先是风暴,又是亲眼见同伴丢了半只手,那些雇佣兵心智再坚定也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更要命的是,无数的毒虫蛇蝎向着众人涌来。 众人现在对动物的异动非常警惕。一直盯着周围环境的孟维清当即喊了一声:“都到树上去!快!” 那枯死的巨型无花果树树干粗糙,按理说是好爬的,可因为太粗了根本抱不住。我蹿了两下没蹿上去,只好用靴子沿压着树皮的纹路一点一点往上蹭。 “你这得爬到猴年马月去。”李元回身揪住我的背包,我就像是被衣裳架子架着的衣服一样,借着他的力道四肢并用地爬上了树。那刚被断了掌的倒霉蛋也是条硬汉,竟然忍痛靠着一双半手也爬了上去。 等众人都分散在粗壮的枯树叉子上坐稳扶好,那些毒物已经在树下翻涌成一片。它们并不往树上爬,反而互相蚕食,那些不会爬树的骆驼也倒了霉。光是在树上看着就已经要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你看这是什么?”李元和我并排坐在坚固的树枝上,他指着面前的树干问我。 这家伙还有心思东瞧西看。 我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待看清后惊诧得险些掉下树去。李元扶了我一把。我抓着他的胳膊,探过去看那树干上的铭文。 没错,一行圣僧体写就的铭文深深地刻在了树干上。要不是我们被那些虫子逼得爬上来还发现不了。 “是古埃及人的到此一游么?”楼时麒被姜灿拎着,扔在了另一根树杈子上。 我紧皱着眉。 “这里好像写着‘神弃之所’?不对,不对。也有可能是‘神的埋骨地’。” 两个意思完全不一样啊。 杰奎琳紧紧抱着树干,也想来看到苦于实在是过不来。我只好把那几个古埃及字符读给她听。没想到杰奎琳反应更大,连树都抱不住了。 我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神明禁止通过之地。”杰奎琳说着,眼泪都下来了。文字对于古埃及人而言拥有无上的力量。被写就的,既成事实。她哀伤地看着树下的情景:“现在怎么都是个死。” “这群狗娘养的!”雇佣兵们一听这丧气话,纷纷拉开保险冲树下扫射。 然而聚过来的毒虫蛇类太多了,子弹就像是打在坚硬而富有弹性的盾牌上一样,全都被吞了进去。 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先待在树上等下面的混乱结束。这些东西总有耗尽的时候。可向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翻过来的沙丘向着我们这边来了。没想到竟碰上了撒哈拉沙漠里的移动沙丘。随之而来的,是汩汩流沙。 树根松动了。合着那些蛇虫鼠蚁刚才是凑在树底下刨树根呢,不然就算是流沙也不应该能撼动这么大的树。 这还没完。在扬起的沙尘后面,一双金色的眼睛若隐若现。大蛇果然没有善罢甘休。它不为风沙所困,闲庭信步地压着流沙滑了过来。流沙常出现于地下结构不瓷实的地方,难不成这片沙漠下面被阿佩普钻空了,作为它的巢穴? 众人就像是被盯住的蛤蟆,大气都不敢出。 蛇在树下游弋了一圈,舔了舔骆驼的残躯,庞大的身子又潜进了沙子里。 我们都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结束。果然,树干猛烈地颤抖起来。大蛇在沙子底下绞住了树根,粗壮的蛇身紧贴着树干越缠越紧。 “这是想把我们连根拔起啊!” 与此同时,狂风骤然而起。众人攀在树上,眼睛紧盯着云团中翻滚的雷光。这棵树算是方圆最高的地方了,雷要是劈那肯定是先劈这棵树。数道流光划过天际,炸开在我们周围。 我缩着脖子等了半晌。好奇怪,那些雷竟然不劈这棵树。 树下的黑蛇明显被激怒了。它嘶吼着,迎着压下来的天展开身体,能够看出其中蕴含的力量。大张的蛇口深渊一般,似要吞噬风暴。 一道天雷炸开,霎时间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随着雷霆一击,蛇身重重地砸在了神树上。 第七十八章 神吃神 神树和大蛇纠缠着撞向大地,竟是把流沙都砸断了。 我被摔得七荤八素,但一直死死抱着树杈没撒手,现在还有个落脚之处。 别人并不都有我这样的好运气。 李元和卡尔这种身手好的,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甚至还能从下陷的沙子里捞起几个人来。可待在树身另一面的,直接就被撞进了沙地里,找都没地儿找去。 怎么这就死人了呢? 我望着无边无际无声无息的沙漠,浑身冰凉。昨天还一起吃饭的几个人,今天就沉进了黄沙。 阳光被风暴遮蔽,气温骤降。 杰奎琳被扶起来后,顾不得身上的伤奔到了树干的铭文处,看罢失魂落魄地跌坐下来,嘴里喃喃着什么。 楼时麒也挺倒霉。他手脚并用地抱着树枝吊在半空中,不住地抱怨着“我就知道在风暴里爬树得被雷劈”。 虽然我们的确是差点儿被雷劈,但引了雷的到底是树还是蛇却未可知。 还未等人都爬起来,那皮糙肉厚的蛇破开沙海,一尾巴甩过来把已经倒地的树打得直晃。我们胆战心惊地看着大蛇在树的周围游走。现在这大蛇看起来的确像个守护者了,就是不知道它在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古埃及人相信动物拥有自然的力量。蛇被视为分割昼夜的动物,司掌没有光的那半天。黑蛇阿佩普为了让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和混乱,想要把太阳神困在属于夜晚的时间。 然而“世界围困者”阿佩普却不能困住这棵树。树根很深很长,在陨落后还死死扎在沙地里。想来一直是靠着根茎向下寻找水源,才能向上生长的。 大蛇又一次缠了上来。它收紧身躯,直把树干绞得发出令人齿寒的碎裂声。金色的液体从树的伤口渗了出来。 众人皆大惊失色。 这树死了千年之久,干枯的树干为何还能有充满生机的汁液汩汩涌出? 有人因为站立不稳被甩到了树下,流沙张口把他吞了下去。旁人根本来不及施救,只好把自己更紧地贴在树上。 姜灿用腿盘在树枝上,端着枪冲大蛇扫射。雇佣兵们也杀红了眼。 黑蛇不顾落在它身上的攻击,享受地舔舐着树身上一道道金色的伤痕。视觉上强烈的冲击,恰似神明临终的模样。 杰奎琳直愣愣地看着,蛇的信子都快把她裹进去了还一动不动,怔怔地吐出一句:“神吃神。” 古埃及传说中,阿努比斯和孔苏都曾经以神明之尊吞噬其他神明。而阿佩普的目的,可不就是要阻止太阳神的复活,让世间永坠黑暗么? 天也应景地被风暴遮挡,暗了下来。 杰奎琳脸色难看,我也出了一身冷汗。 “趁人之危。要不是这树已经死了,哪里轮得到这畜生。” 李元踩着树枝一跃而下。他拉起杰奎琳,同时朝我们喊道:“快离开这棵树,蛇的目标是树!” 果不其然,黑蛇并不去寻面前的活人,只是继续缩紧身体,想要一举绞碎神树。同时贪婪地把树脂卷进嘴里。 可四下尽是流沙,又能跑去哪儿呢?我说不清楚是大蛇随着流沙而来还是它带来了流沙。 还在犹豫间,树干终于撑不住黑蛇的重压,碎裂开来。 古埃及的向导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惊恐的小海豹,絮絮地念着:“沙漠保护着古埃及,无论是需要的什么方式。哪怕是通过杀死他们。” “这么下去迟早得完蛋。”姜灿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眼神直勾勾盯着那潜入沙海的蛇。“咱们得跳过去。” 越来越急的风吹皱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白老师把孟维清扯过去说了什么,后者一点头。等大蛇浮出沙子,再想凑近给几近支离破碎的神木最后一击时,孟维清率先朝着它背上跳去。 姜灿哈哈一笑,也找准时机带着白老师跳了过去。那些外国人也有样学样。 我对上蛇埋在地下许久不曾见光的金瞳,心生畏惧和厌恶。可我们需要这条蛇带着离开这片沙海,把心一横就要往它身上跳。然而大蛇的尾巴正好落在我身旁的位置,我只好向着反方向跃去。 神树分崩离析。 大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头晕目眩地趴在一截断木上,眼睁睁地看着风暴中,众人扒在大蛇身上越行越远。也不知这次,到底是输是赢。 正懊恼着,忽然觉得有什么在靠近,一抬头就看到一张怪脸。我吓得立刻弹了起来,然后惊吓登时变成了愤怒。 却是楼时麒正从我背后探头过来。 “你丫吓死我了。”我重重喘了口气,继而吼道。“你他妈怎么在这儿?” “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么?”楼时麒生气地大声说,“我被上头的树杈挂住了,刚下来就来看你是死是活!” 我一看更高的树杈上确实挂着他的外套。 楼时麒说着就往那走。树干随着流沙起伏,他站不稳,干脆撅着屁股爬过去把衣服解了下来。 这神树虽说被弄成了寸断,可每一截也都足够大,活像个小树林一般。我绕开了好些比人还粗的枝枝叉叉才走到另一端,楼时麒正负气地背对我坐在那里。 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估计也是很慌,毕竟也不太能指望279驾驶着阿波菲斯回来接我们了。我压下心里的不安,戳了戳楼时麒的肩膀。 “干嘛?” “别太担心了,咱们估计死不了。” “你怎么知道?”楼时麒也顾不得生气,惊喜地跳了起来。 风暴随着阿波菲斯的离去逐渐减弱,应该就是赛特和混沌之蛇的战斗。但即使如此,我们还得离的很近才能听清对方说话。 “按理说只有密度比流沙轻的物体才可以浮在上面,这树干绝对是实心儿的,可咱们现在还没被流沙吞进去。”我大声说着,同时指着另一端。“那是因为咱们运气好,恰好这截儿树干被砸到了树根那截儿上,两者被卯在一起了。这树根老长了,就算是那蛇回来了都拔不出来。” 而且就算是被冲散了,树干内部也在撞击的时候被破坏,估计短时间内也沉不了。应该能熬到被赛特之怒引来的流沙消停下来。 得知狗命能保以后,楼时麒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俩一合计,觉得还是干脆盘在树根上稳妥,于是一起往树根那儿走。 走了没两步,刚要绕开一根支棱着的一人多高的树枝,楼时麒突然把他拿在手里的外套兜头蒙在了我脑袋上。 我吓了一跳。本来能见度就不高,要开玩笑也得分时候啊。我伸手想掀开这破衣服问他抽什么风,就感觉到了一些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手上。 好像有血腥味。我一把将那衣服扯下来攥在手里,僵硬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楼时麒站在我和一个高壮的外国人之间。那人震惊地双目圆睁,左手抓着楼时麒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没入自己胸膛的刀。楼时麒本来垂眸看着刀柄,察觉到我的视线后抬眼看过来,脸上满是无措。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愣地看着那偷袭者向后软倒,身体顺着断木的边沿滑落。楼时麒轻轻“啧”了一声,想要抽回手臂,可捅了自己一刀的人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我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抓住楼时麒,没想到他脚下突然打了一个踉跄。我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楼时麒惊慌地被那人扯着,跌下了断木。 “楼时麒!” 我向外探出身子,被风沙糊了一脸,边拼命眨眼边扒着树杈往下爬。身后传来破空声。我就地一滚。 给亚诺烤过夹生小牛腰的查尔斯借着风沙来到近前,接连出手。这是有人想致我们于死地。我被困在断木边,险些让人一脚给踹了下去。见一击不中,查尔斯也不含糊,直接掏出了枪。 我瞪大眼睛。 在风沙里,李元踩着因为下沉而剧烈晃动的树干跑过来,和查尔斯缠斗在了一起。几声枪响后,我和李元一起砸进了沙海里。 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我们撞到了沉在沙子下面的神树蜿蜒的树根上。准确的来说,是李元撞在了树根上,我撞在了他身上。 树根被砸断了,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牙疼。在流沙里被千年古树的树枝来上一下,不亚于从瀑布摔倒石头上。 我俩翻过身,拼命抓住那个被砸断的树根,攀附其上随着流沙起起伏伏,直至被沙子没顶。 神树的遗体躺在荒漠里,被流沙肢解,然后尽数咽下去。 第七十九章 破碎而无瑕的人 天红透了,沙漠都被烫得蜷缩起来。 我醒来的时候正挂在一堵矮墙上。李元攥着我的胳膊,倒在一旁昏迷不醒。原来我们被流沙冲到这处,他应该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扒住了墙,才寻来了这一线生机。 我把自己从墙上摘下来,跑过去轻轻拍了拍李元,得到了几声模模糊糊的回应。没想过有一天能把李元和虚弱联系起来。我不敢随意摆弄他,生怕他身上有伤。可现在风还没有停,要是就这么晾着,估计过不了多久人都得被风干了。 还好李元没一会儿也醒了过来,自己按着左肋,慢慢挪到了墙角。 其实这墙也没多高,但好歹能避一避风。 安顿好李元,我就开始打量这凭空出现的断墙。这里地势偏低,周围都是沙丘。那道砖墙一直向着其中一处沙丘延伸。 通路是开着的,这个走向让我一时不能确定这个墙的功能是什么。图特摩斯三世曾经在靠近利比亚的地方有驻军不假,可没听说过古埃及人也会兴建防御工事。这墙蜿蜒绵亘,不像是建筑,反而像是长城。这位以一己之力让法老从此半人半神的统治者,为什么会在这么偏远的沙漠里修建过这个看不出功能的建筑呢? 但是无论如何,我和李元可以在这里躲过风暴、支持到救援来了。 风夹着沙子从头顶呼啸而过。我没敢走远,李元也一直盯着我,确保我在他视线范围内。或许等我们把气喘匀了,歇一歇,就有精神去一探究竟。 日头还高悬在天上,却没有应有的温度,我甚至觉得有些冷。 这是一轮寒冷的太阳。 李元的表现也很奇怪,他像是很热一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李元没有当伤员的自觉,说让我休息会儿,他来盯着。我哪里肯答应。他是因为我蠢,才落到这个境地的。 大致看了附近不会有危险后我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扶着李元的右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浸湿了,而他正安静地靠在墙边,那里已经积了一滩血。 我颤抖着掀开李元的外衣。 李元用手按着肋骨,血还在不住地往外流。我没有受过伤,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伤。 我呼吸一滞,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操,你流了好多血。“ 李元别扭地支起身子,抬起手看了伤口一眼,朝我笑了笑。“别担心,这种程度太阳落山前就能愈合了。” “不行,我得找人给你包扎。”我浑身发冷,他故作轻松的态度并不能让我丢失常识。“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不会。”李元扶住我神经末梢失灵一般筛糠中的手,失血过多令他的手冷的像是一块不见天日的石头。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次,看向李元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稳,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在身上开了一个洞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没头没尾地问。 李元又笑,结果咳嗽起来。他把血吐出来,在我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说:“经验之谈。” 要不是他脸色苍白,冷汗还挂在额上,我都要相信这伤并不疼了。我原以为李元根本不会有生命危险,没想到丫吹牛,其实他的生理承受能力只有限地比我们强一点,强的是恢复能力。 可他怎么知道受多重的伤,要多久能好呢? 李元把伤口挡住了。我拍开他的手,重新掀起那浸满血的衣服。他的肋骨怕是断了,胸口不妙地微微凹陷下去。 我看着那断骨的痕迹,咽了咽吐沫,低声下气地问:“这是我砸的吗?” 李元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 我没有再说话。 两人身上的装备早不知去向了,我也不能听信李元的话让他的骨头就这么断着。可我刚一动,就被李元抓住了胳膊。 “你上哪儿去?” “想办法抓紧跟大部队汇合,你这伤不能放着不管。”我没忍住又看了他肋骨一眼。“不然容易出危险。” “你别走,我没事儿的。你也受了伤,周围不知道还有没有流沙,我现在可能没法儿再去沙海里捞你了。”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李元受不了地让我转过去别看。“我真有办法。以前还受过比这重的伤,后来不照样活蹦乱跳的么。” 我依言背过身去。 李元闷哼一声。这混蛋,竟是硬生生自己把断骨复位了。不管恢复得快不快,他的疼痛丝毫没有减少。 我听到李元慢慢挪动着身子,歇了片刻才开口说:“好啦,再过会儿我就可以起来去抓点儿小动物来吃了。正好尝尝这沙漠的珍馐。” 我扬起头。太阳真他妈刺眼。 我去绕着小半截断墙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李元平躺在地上,血和汗把他浸透了,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雨的冲刷。伤处被他用绷带把固定住了,看得出他应对受伤真的是非常娴熟。 我一直没问李元关于他自毁倾向的问题,总觉得还不是时候。但现在我后悔了。 “你想不想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受这样的伤该怎么处理,多久能好?” “我不是被转化了嘛,天赋异禀。而且熟能生巧。” 这得是有多熟能一看伤口的状态就分析出自己的状况。考虑到李元自己的特殊性,那些经验也不太能在别人身上得到。 “别跟我废话,这可是见鬼的大沙漠。如果我的同伴有什么受虐癖到处找不自在,我会很不安的。”我在李元身边蹲下来,拍拍他的脸。“说吧,你为什么老让自己受伤?” 李元眼珠子转了转,却没答话。 我冷哼一声。 趁李元躺在地上任人鱼肉,我小心地把他的袖子拉上去。前几天被卡尔的走狗伤到深可见骨的地方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明知道会是这样,我见到他白玉一般光滑无暇的胳膊还是愣了一下,接着又去拉他的裤子。 “等等等等。”李元急忙坐起来,牵到伤口又是一顿咳。“我说还不行么?” 我满意地把手收了回来。 “其实你都知道了吧。我想找到能让自己真正受伤的办法,不是很快就能愈合,而且连疤都落不下的那种。直到我在四川找尹家家族纪事里提到的那个地缝时,不小心被一件破损的青铜器划了一下。那是第一次我身上留下伤痕。” 李元好脾气地看着我。“现在你相信我不是受虐狂了吧?” 我打量他一番,抬了抬下巴。“那你自己给我看看你脚脖子。” 李元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让我把他扶起来,身残志坚地亲自解开了靴子,把裤腿扥了上去。他的脚踝和他身上其他露出来的部分一样,像是润玉一般白而健康。 我不禁想到了sincere这个词。诚挚的,无瑕的。sin-cere直译是没有-蜡。 这原本说的是古希腊雕塑。因为后世往往是用蜡来修补残破的雕像,故而sincere是用来形容没有被蜡修补过的,完美无缺的大理石雕塑。 面前这本该无瑕的躯体上,卧着一道伤痕。 “在有这疤之前,我都要绝望了。以为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见鬼的转化,再怎么挣扎也只能生活在它的影响里,连死都做不到。但现在有这个可能性了。终于,在那么多次失败以后。” “其实命运对我足够好了。” 李元露出一个笑容,他漾着笑意的桃花眼像是从来没吃过苦头一样。现实并没有对他展现任何仁慈,他也不需要。 我却笑不出来。 其实我到现在还有些懵。我没怎么接触过外界的恶意,更没有想过有人竟然想要我的命。而和我同龄的李元却已经在生死里滚过几圈里,好几次还是他自己加的场。 “说这些干嘛。”李元慢慢躺回去。“咱们先歇会儿,等我缓缓去弄点儿吃的来。” “你又不需要吃饭。” “你需要。” 我盯着李元。 “我也想吃。”李元把目光投向空无一物的晴空。“我也想当个正常人。” “小时候你骑车带我,结果摔了,我脑门儿上留下了一个老长的疤。我家人看到后心疼了好久,也庆幸不已。可是后来不知道哪天就消失了。等我想回忆起那时候,回忆你,都没有依仗。 “等长大后我再受伤,那些伤口从来没留住过,甚至拼命打游戏也不会近视,就好像我跟这个世界压根儿不同步一样。 所以当我发现这个身体能被真的伤害到以后,我就不会放过那个可能。” 李元说你不用担心,在那之前我都不会死的,我也死不了。 我会保护你,直到...... 第八十章 赛特的判决碑 醒来时,又撞上了一个黄昏。 先是赶上风暴,又是被远古大蛇追着跑,还差点儿被人偷袭,最后又顺着流沙撞到了断墙上。这一通下来其实我也浑身难受的厉害,尤其是一直滴水未进,嗓子像是被刀子在划。 李元更惨,失血过度让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他一度要陷入昏迷,但失血过多会导致缺氧,一旦睡着大脑的控制能力减弱就会加重风险。 本来我是看着李元不让他睡过去的,结果我自己倒是在太阳底下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李元那件被划破了的外套,可他人却不在身边。 我猛地站起来。 太阳慢吞吞沉进沙子里,四下寂寂无声。 这一截断墙孤零零地横亘在沙丘之间,旧日的石砖被千年起步的风沙吹得零零落落。白日还不觉得,被残阳一照直渗出几分突兀和诡异。 我却顾不得细想所处环境的危险之处,满脑子都是李元。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能去哪儿呢?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得抓紧找到他。 我爬到墙上焦急地四下张望都没有瞅见李元的影子,骂骂咧咧地准备往下跳,刚回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墙根下面。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吓得整个人朝后栽了下去,直直砸进沙子里。 李元捂着肚子跑过来。 “你没事儿吧?是不是低血糖头晕?” 他想要拉我,我瞪了他一眼自己跳起来。 “你干嘛去了?受那么重的伤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这沙漠里有多危险?要是走散了这找都没地儿找你去!” 李元的伤此时似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基本上不影响行动。见他没事,我先是松了口气,才一阵后怕。但凡我早一点儿醒过来,指不定现在已经跑到沙漠里满世界找他去了。 我早就应该知道,李元不在乎真相,可竟然还以为他一路上是在和我一起寻找答案,其实他自己早就有了答案。 我又惊又气,怒视着无组织无纪律还四平八稳的李元。 “你本身来埃及不就是想找死么?好走不送!”我把衣服摔在他脸上。 “我看了周围没有危险,就想去找找有没有水和食物。他们这时候了都没找到咱们,估计只能靠自己熬过今天了。” 李元只穿了件被血浸透还四处漏风的老头衫,可怜巴巴地把衣服拿在手里。 “你也很久没休息了,就没叫醒你。”他低声说。 我一看李元这倒霉样,觉得确实不该跟他发火。就算李元是来埃及找死的,可他又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至于他爱不爱惜自己,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你找到了么?”我拿眼睛往他身上寻么。 李元现在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附近只有蝎子和蛇,我还远远地看见一对儿沙漠猫。”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虽说一顿不吃饿得慌,但是我也没矫情到非得在这儿吃上东西。幸好我裤兜里放了几块279分配的军用巧克力,还有一根棒棒糖,这是从楼时麒手里抢过来的。李元倒是更稳当一点儿,他还带了几块压缩饼干和一小瓶烧刀子。 李元把东西都给了我。 “你容易低血糖,沙漠夜里会很冷。” 我没跟他客气,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少吃一顿也饿不死,低血糖那都是楼时麒胡扯的。” 我捏着棒棒糖转了转。也不知道楼时麒现在怎么样了。 “你别担心,楼时麒应该不会有事儿的。按你说的情况,那个人就算把他拽下去了也不至于直接沉到沙子里。姜灿是跟我一起赶过去的。有他在,偷袭你的人不会讨到便宜,楼时麒也肯定会被救上来。” 现在担心也没用,我们这都自身难保。话虽如此,我还是心烦意乱地揪了一把长在墙砖间的杂草,把手还给剌破了,真是晦气。 “你说,为什么他们想要我的命?”我问。 李元也不知道。“但是我会保护你。” “走吧。”他把衣服披在我身上,拔腿就要走。我问上哪儿去? “虽然没找到吃的,但是我在沙丘后面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原来下午我睡着以后,李元非但养好了伤,还给我们找到了一些水。翻过沙丘,在另外几段残损的墙体中间竟然有个早就废弃的荒井。 说是荒井,其实都能算得上是个小水池了。果然只要挖的足够深,沙子下面还是有些水的。 我们顺着水池的台阶走了大约百十来步,终于喝到了清澈的地下水。水甘而凉。我俩蹲在水边把那点儿物资吃了个干净。除了那瓶烧刀子。李元说,那是留给我在夜里御寒用的。 手边没有能接水的容器,不过我们也没想着打持久战。这种吃人的沙漠别说再扛一天了,就是今夜能不能过去都两说着。 洗了把脸后,趁着太阳的余晖尚在,我和李元抓紧去探查了一番周围环境。一圈走下来我发现这个布局有些眼熟。 “这里会不会是一个小型的神庙?” 我努力把零散的遗迹信息拼凑起来。 “这水井甚至在罗马时期都在用!你看这水池边沿上的刻度,这是记录尼罗河涨落的。” 当时埃及作为罗马的行政省,是要向宗主国纳贡的。而那些罗马人又不能直接要求埃及的老百姓给他们多少多少,得有个依据。所以就在神庙里修了这么个池子,看当年尼罗河的水流量,然后根据灌溉情况收取农民的劳动果实。 至于这池子干嘛非得修在神庙里,是因为在古埃及,神庙的其中一项重要职能就是分配物资。而老百姓们比起相信罗马官员,更相信他们的祭司。 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个神庙呢?就算在图特摩斯三世统治时期,古埃及疆域最辽阔的时候,这里也不是居住地呀。 除非这里曾经作为重要的功能性聚址存在过,后来人们逐渐在这里安家落户。就像是曾经在xj垦荒的农垦兵团一样,卡拉玛依现在已经是沙漠中富饶的城市了。 而在古埃及,能引得法老投入这么大人力物力的,只有宗教。毕竟全世界像bj这样作为防御性质而诞生和扩张的城市还是少见,埃及更是从没有这个先例。且当时也没有敌人会从埃及西边,也就是撒哈拉沙漠这个方向打过去。既然没有敌人,那自然也不需要防御工事了。 可到底是什么神明,会在这里兴建一座神庙呢? 根据现有的遗迹特征判断,我觉得不能排除误打误撞来到了一个古埃及的神庙里。不过几千年的风沙已经把整座神庙都埋在了下面。若不是因为惹恼了赛特,祂回赠了我们一场风暴,那这些零零散散的遗址还不会露出来。 虽说是神庙遗址,可保存最完好的可能只有一截高过我眉毛的破墙。那原本应该是一堵壁画墙,可上面的壁画早已在风吹日晒中尽数褪去了。 我有些失落,却也只能绕着那堵平平无奇的古埃及砖墙打转。墙角下有一只努力破土而出的蝎子。我半天没见着除了李元以外的活物了,故而多看了两眼。 蝎子意识到自己在被注视着,疯狂地挥动钳子。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那只小动物虚张声势的样子非但没有威胁,还怪可爱的。 我端详了半天。 李元伸出手把蝎子捏起来,他也不用担心破伤风和狂犬病。蝎子一到李元手上,动都不敢动了,天妇罗也是这样。李元到底是什么小动物克星啊。 “这蝎子怎么说?” “你先拿好,当储备粮。” 我把李元从墙边挥开,捡了个小树枝顺着蝎子爬出来的地方捅进去,没一会儿就把一块砖给挖了出来。我把那砖捡起来拍干净附着其上的陈年沙子,又在裤子上蹭了蹭,最后拿到眼前端详。 李元一手捏着蝎子,适时地帮我照亮。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上周在我们考古队工地下面的荷鲁斯神庙里,也是这样。只是当时我还气愤于李元不告诉我他就是尹月臣,而现在知道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虽然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是这神庙很可能已经存在将近五千年了。”我站起来,指给李元看砖上一处模糊的阴刻痕迹。“这是古埃及早王朝的王名圈,看来这位法老很想跟神明邀功了。” 不过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沙漠里,能有一个运营到罗马时期的神庙。难不成在那两千多年里,一直有祭司在践行对于某个神明的崇拜么? 我不由得想到了哈桑和莱拉兄妹。 在那个属于五千年前统治者的王名边上,将开不开地印着一朵花瓣尖锐的莲花。 “等等,这好像不是一块砖。” 李元把光源放在断墙上,用没拿着蝎子的手蹭了蹭我手里的砖头,蹭了一手灰。 我睁大眼睛,把那块“砖”对着光变着角度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才朝李元抬起头。他静静看着我。 “你说得对,这不是一块砖,它应该曾经属于某个更大的记录性物品的一部分。这上面还刻了铭文...” 我捻了捻被蹭脏的手指。 “这是一块铅做的,赛特的判决碑。” 第八十一章 四千年前的北极星 沙漠的昼夜分明,却纠缠不清。没等最后一缕霞光散尽,群星就冒出了头。 一望无际的沙漠很像大海。看不见时间流逝,也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四周沙丘高高地隆起,就像是把我们包围起来,还要再盖上一样。 太阳落得很慢,温度却猛地掉了下去。 我们回到了一开始被流沙冲到的断墙边窝了下来。毕竟这里漏风不是那么严重,而且我实在不愿意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水池边上过夜。谁知道这千年的沙子下,到底都埋了些什么。 李元去找了不少枯树杈子和骆驼刺之类的植物,准备就地取材,再去抓一些小动物来烤了吃。那只蝎子最后我也没下得了决心张嘴,被李元放生了。 我不死心地四下转悠了一圈,没带回来什么振奋人心的发现。这会儿李元已经生了火,递给我一块穿在树杈上的肉。佐料是甭想了,但好在肉质鲜美。 “什么肉啊?”我顺嘴一问。 “沙鼠。我都收拾干净了,不会有寄生虫传染病的。”李元说。“还有一条小蛇,看着没二两肉,我没捡。” 我听着就头皮发麻,但现在多吃一口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只能硬生生往下咽。李元倒是不介意,拿起自己的那份儿慢慢吃了起来。他打猎和处理鲜活食材的能力完全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现代人。 入夜后,四周终于有了些动静。我已经饥肠辘辘了,借着星光看到了沙丘上站着几只眼熟的动物。 “你能捉住那些羚羊么?” 李元看看我。 他后来在围墙外抓到一只毛茸茸的小型哺乳动物,长得有点儿像是吃胖了的狐獴,背上的纹理被脂肪撑开了,是纯粹的褐色。 我俩盯着看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 “吃吗?”李元问。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不了。 那小玩意儿被李元捏住了后颈皮,在他手底下瑟瑟发抖。李元又端详了它一会儿,这才一抬手拎到了墙外头放了。我眼巴巴地看着那圆滚滚的小短腿踉跄着翻过沙丘。至于不远处的一窝儿荒漠刺猬,对于这种大仙儿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篝火在夜风里摇摇欲坠。 李元从绑在大腿上的战术包里拿出一把刀,轻轻摸了摸刀刃。这是当初划破他脚踝,让他留疤的青铜器碎片。这把刀很特别,不太能伤人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李元这把刀只是用来伤他自己的。 白日里的那一阵风沙把所有的阴霾都吹散了。空气凉薄,星星越发的亮了。那些明亮的行星深埋在星云深处,有厚厚的尘埃遮挡,所以我们才有机会直视它们。 在沙漠里幕天席地,星空就好像过于高的屋顶,只是实在找不到什么能与之相配的墙。我裹着我俩所有的衣服窝在墙角筛糠,很是懊恼于自己不是西瓜,沙漠昼夜动辄二三十度的温差完全地浪费掉了。 困在沙漠里,李元倒是挺高兴,好像再也没有比这地方更好的了。 我发愁怎么熬过今夜。 279和联合国那些人肯定是要朝着北极星的方向走。我和李元也必须在晚上赶路,不然白天没有任何参照物是走不出这片沙漠的。更何况夜太冷了,真正睡着后我们不可能醒过来的。 今天是月圆开始的第七天。李元一心想要找到那座神殿,然后把命交待到那儿,现在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我用目光询问地看向李元。 “说不定流沙还帮了咱们的忙。按理说流沙应该是让人往下陷的,可咱们却被冲到了这里。” 我一想确实如此。“为什么会这样?” “我猜大概是因为那条蛇。”李元说。“阿佩普应该是一直在沙漠底下生活的,所以很可能从神树到这里有一条供它活动的通道。那棵树倒了以后把那通道砸塌了,这种空间落差就导致了我们被灌进去的沙子带到了这里。” “你是说阿佩普的活动范围离图特摩斯三世修建的神殿不远?” “至少这里磁场的作用更大,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了。”李元指了指他破了个口的老头衫。那衣服虽然还是破的,但是下面的肉体可是已经长好了。 我咋舌。这转化真的是逆天,那么重的伤段时间内都能给恢复了。不过要是磁场影响更大的话,今夜的转化会不会更难以忍受。再等找到那座神殿,李元岂不是就要慷慨奔赴命运的终点了? 出于我也说不清的原因,我开口道:“就算是离得不太远,不知道往哪里走的话也只能在沙漠里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到时候可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我宁愿在这儿熬到白天,好歹不会冻死在荒漠里。”说完还往墙角一靠,彰显决心。 “我肯定不会让你出事儿的。你先眯瞪会儿,保存体力,咱们等等就走。”李元拢了拢火,自己挡在了风口处。“我看着你。” “要走就走吧。”我沉下一口气,坐起身来,结果又被李元给按了回去。 “干嘛,等喜鹊来给你搭桥么?我可告诉你,这儿只有秃鹫。” “我是在等一颗星星。” 等星星?我皱眉。 “刚刚你不是说沙丘那边曾经是个神庙么?既然延续了好几千年,应该是很重要吧。” 李元的眼睛期待地亮着。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说当时法老很可能也是从那个神庙出发的,咱们只要跟着他的方式走就可以了?” 古埃及是世界上独立创建历法的古代文明之一。其宇宙观虽不如我国的完善也在时间上落后于苏美尔,但也解释了人和自然的相处之道。有很多古埃及时期的建筑都是以太阳或者某颗特定的星星为依据而建造的。 要说那座被埋在千多年黄沙之下的神庙和当时的星象相关,也确实不算是牵强附会。而且布莱克爵士给我们的笔记里,他叔叔确实也写了能找到最后神殿,需要依靠星象这种定位方式。 若以我们所在之处为法老的落脚点,且都奔着最后的神殿而去,那么真的能找对方向也未可知。 我哆嗦着掏出那个笔记本。李元接了过去。 老布莱克笔下关于那座神殿的指引是这么写的: 【你在北极星的指引下走了两天,赛特给你考验。接着你会面临黑夜,最终你会到达神圣的地平线。】 前面几个我们已经碰到了,还被赛特狠狠上了一课。黑夜正是我们此刻经历着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神圣的地平线”了。 “刚才的神庙始建于什么时候?” “刚刚那块赛特判决碑的残片在古王国被当成砖重新利用,而砖上有哈桑他们的印记,估计那会儿就已经是作为宗教场所了。这么说来,得是四千多五千年前了。” 李元点点头。 那么久之前,北极星还不是现在这颗星星,拱极星自然也要重新算。 还好李元当尹月臣当的久了,还没忘记自己的老本行就是干这个的,甚至能背下来星历书。他在沙子上描描画画,在我昏昏欲睡时兴奋地说:“阿里阿德涅的王冠!” 怎么又扯到希腊神话上去了? “当年的北极星应该是天龙座。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布莱克说的拱极星就是北冕a星。” 李元朝着夜空一指。 “等那颗传说中酒神送给阿里阿德涅的王冠出现,就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不过我们不能根据现在星象的相对位置进行判断,毕竟这里的变数还是那个借来的满月。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李元慢慢缄了口。我知道,那是月亮出来了。 夜幕盛不下这么霸道的满月,群星纷纷避让。那月光太沉重了,竟是压得李元这么骄傲的人都忍不住颤抖。 李元不肯示弱,也一贯会忍耐。我于是动了动肩膀,翻身离他远了一些,才听到了他克制的喘息声。 酒神今晚尤其怀念他的恋人,不肯轻易把信物让给夜空。等待拱极星出来的那段时间其实并不久,却很漫长。的确是离磁场更近,今夜的转化让李元很是又吃了些苦头。 痛苦是李元生命的一部份。不管我们有多么想找到办法结束他的痛苦,似乎都只有结束他生命才能做得到。 一截月光搭在我们之间。 永恒的,我们世代凝望的月亮,只给李元带来了灼伤。冰冷的月光此刻却是最好的燃料,足以烫化钢铁般的意志。方才片刻的安宁骤然被疼痛生生磨碎了。 于我而言无上的景致却让李元苦不堪言。命运太过残忍残忍。一个遍体鳞伤的人需要和一个并不了解痛苦的人一起共渡难关。 我背对着李元盯着光秃秃的墙壁。 这天怎么还不亮。 第八十二章 天狗吃月亮 风暴过后天晴得惊人。未散去的云团竟像是丝绸扯成的,把满天繁星织进去,铺了漫天锦缎。 我一直没能睡着,在李元猛的坐起来时我回身看向他。 “你看,星星出来了!”李元指着夜空。那璀璨群星交织成的王冠映在他眼睛里,都失了色。 我眨了眨眼。 李元朝我伸出手。月亮刚升起来的时候,因为疼得太过,李元硬生生掰断了一块墙砖。那被风沙淬炼千年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他掌心的血就像是掰断了的一截月光,又好似向着那月光献上鲜血一样。 我借力站起来。月光很凉,他的手很烫。 “你确定我们要现在去找那个神殿么?”我看着他,期待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李元摇摇头:“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 这意思就是他非走不可了。我叹了口气,无奈立刻被寒冷具象化了。 “那就走吧,”我跺了跺脚,“再等会儿我可就走不了了。” 李元却矗在那儿不动了。 “你怎么这么磨叽?”我瞪他一眼。 李元张了张嘴,目光游移。我抬腿要走,就听见他说要把裤子给我。 “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冷的话我把裤子给你,反正我在南极都冻不死。” 我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就算周扒皮也不能连人家裤子都扒不是。 我俩推了半天,李元憋出一句:“我穿了秋裤。”他白玉般的脸本来已经被月光烫得泛红,尴尬又更使其增了一笔颜色。 我裹着李元贡献出来的散发着奢侈味道、兼顾舒适和潮流的外套朝他破了口子的老头衫又瞅了瞅。合着这光鲜洋气的外表下,还有这么怀旧的里子呢。 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李元不等我笑完,梗着脖子直接就把外裤脱了递给我。按说只穿秋裤再怎么着也好看不了,李元倒是还亭亭玉立。但无论如何我们是要去跟279等人汇合的,这个造型哪怕是李元这身材也有伤风化。倒是可以让他连秋裤一起给我,不过我的脸也是别想要了。 李元脸上烧的厉害,眼神却无比认真。 “你快穿上,后半夜会更冷。” 我被他的坚持噎住了。最后我俩分别背过身。李元把秋裤贡献出来,自己保住了外裤。他的秋裤被我套进裤子里。 别说,多穿一层就是要暖和不少。李元盯着我看了看,又从老头衫底下把绷带拆了。那干燥的布条带着他的体温和血液绕在了我脖子上。 这下李元满意了,我们也终于上了路。 无尽的黄沙托起一个盛大的月亮。星星正暗淡下来,也依然亮得惊人。 面目模糊的沙丘像是波浪般起伏着。时间不能改变这沙漠分毫,这千万年的沙子还没有下完。千万年前如此,千万年后怕是亦然,而我们不过是微茫过客。 沙漠又怎么会为过客而慈悲一些。从不同方向吹来的风没有一个善茬儿,都像带着兵刃,变着花样往我身上招呼。我靴子里装了至少二斤偷渡的沙子,又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后来干脆贴在李元身上。 冰冷的荒漠里,李元像是一个移动的暖宝宝。月光把钢铁给烫得滚开,尽数浇筑进他的骨头里。那些不灭的星辰都不肯睁开眼。 要不是有星月的光辉,黑暗好像是无穷的。可那些天体的威胁并不比黑暗本身要小。寂静无声的旷野让我惴惴不安,于是找月亮能自发热器点歌。 李元时不时抬头确认一下那颗四千年前指引过法老们的北极星。我撺掇半天,他也不肯开嗓。后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就着星星,把过往晒了晒。 我们走啊走,在月上中天前,千篇一律的沙丘中出现了一些古怪的巨石。那些黑色的石头有序地分成两列,排布在当年北极星指引的路上。 “看样子不是自然形成的。”我来了精神。 李元点点头。“你站在我后面,咱们过去看看。” 等凑近一看,那些深色的巨石深陷在干涸的河道两边,露出地面的部分尚且两人多高。上面确实有着人工雕琢的痕迹,然而早在几千年前就别大自然接了手,现在已经风化得分不清面目了。 凭着大体轮廓,我觉得这些巨石在很久以前很可能是石像,甚至就是我们一直未曾得见真容的无名神只也未可知。 一路走来除了这处神像群外,我们没有见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那两排石像绵延着,偏偏就把北极星夹在了中间,好似在邀请我们,或者说要求我们,从它们的注视下走过去。 我凝视着不见尽头的巨大石像,心跳越来越快。可却分不清鼓噪着的情绪是恐惧还是期待。 李元走到河床边看了看,跟我说:“我先下去看看,要是瓷实的话你再下来。” “别,我去吧。要是底下有淤泥,你陷进去了我可拽不上来你。”我迎着李元不赞同的眼神说:“别叽叽歪歪,我们没时间耽误了。” 好在这河床也被无数层风沙包了浆。我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还稍微走了两步。李元这才放心,轻巧地落在了我身边以后松开了手。 其实河床跟岸上的落差不太大,然而那些半埋在两旁的石像严丝合缝地把我们挡在里里面,就像是幽深的峡谷,走进去天都狭窄了。 月亮还没爬到这个高度。在瘦削而高挺的石像间走着,只有头顶能看到几颗星星,过时的北极星是最亮的那颗。此外河道内连光都进不来,充满了不详之感。那感觉就像被关在棺材里,群星是点缀在法老棺材盖上的星象图。 李元完全不带怕的,我也不想示弱,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走。 视线太差,我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加上肚子里没食儿,直接往边儿上一歪。李元反应快,一把抄起我,可本能之下我已经把手扶在了河床边上。 手底下的触感不像是尼罗河沉积的沃土,反而冰凉滑腻。却是裸露出来的下半截石像。我吓了一跳,想缩回手。四下忽然传来一声狼嚎。那凄厉的嚎叫穿透了巨像森然的尸骨,寒意贴着脊梁爬遍全身。 雾弥漫了上来,且浓得扯不烂。干旱而荒芜的沙漠里竟然起雾,这反常着实让人心惊。 抬头一看,一轮满月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石像峡谷的上方。那圆满的一轮月亮像是被什么撕扯着似的,颓败然变成了天空的伤口,矜贵的月华光辉都泼洒出来。光芒之盛,像是重伤将死之人奋力搏动的心脏,却只是徒劳地让血液更快地离开那灰败的躯壳。 淋漓的月光顺着河岸浇下来,将无处不在的雾尽数染上了颜色。奔腾之声顿起,似是无数巨石自天上滚落。 大惊下我看向李元,期待这只是我的幻觉。在李元同样震惊的眼里,我的侥幸也被呼啸而来的河水冲散了。 “快跑!” 不等我话音落下,李元拉起我就跑。 咆哮着的河水一口就把我们吞了进去。河水高得都能打湿月亮。 有幸跟月亮共浴,窒息感熟悉得让我提不起警惕。不同的是这回一起进入这段故事的还有李元。此刻我俩就像是一叶小舟,在早已废弃遗忘的河道上回溯。 李元很快冷静下来。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后,在漂过浮在水上的一座“岛屿”时甚至还尝试着爬上去看看。我在这种小剧场里向来只有当观众的份儿,没想到还能自己加戏。在惊讶之后我跟着李元爬上了浮岛。 这其实是一艘金灿灿的大船。船上满载琳琅满目的黄金白银,还有一些很眼熟的矿产。我没敢去染指。照理说这种船根本不可能浮在水面。实际它也确实没浮起来。有几艘船在四下里用绳索连接,这金船便被拖拽着,一路假模假式地架在河上。 在这满满当当的祭品中摆着一个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的祭坛。那莲花形状的祭坛上高高地供着一尊神像,面目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隐于白雾之中。我早就不指望能一睹这位神只的真容,故而也不怎么失望。 河岸两旁的石像该是在河道之后才立起来的。我和李元傍晚见到的神庙里的那口井,那池水,本身可能就是一个矿坑。而这古河道,或许就是运送矿产作为祭品送去给【无法被直呼其名】的神只。 李元站在祭品之间,和神像相对而望。他的眼神冷而远,像是长夜里落在石头上的霜。满月高悬在森然的石像峭壁之上。凉薄的雾气中,李元,祭品,和神像看得不是那么分明。 两岸表情肃穆的巨石雕像目送我们两个异世之人夹带在祭品里,也被尼罗河裹挟着一道向着北斗星的方向而去。 可水也有末路的时候。河道猝然断了。 第八十三章 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毫无防备地被扔回现实,一头扎进了黄沙里。 李元稳稳当当地站在被时光剥落了花瓣的石质莲花祭坛上。他身后是荒废干涸的古河床,前方是沙漠怪诞而嶙峋的躯体。 一团和气的月亮罩在头顶上,近得让人想往沙子里躲。 说是与天斗其乐无穷。可一个普通人,拿什么与天一搏。我咬紧了牙,还是没能站起来。铁人三项消耗掉了我所有的力气,还有我走出这沙漠的可能。不愧是死亡之海啊。 李元想要扶我起来。月亮紧贴着他,好似那铺天盖地的宿命。 我向来不相信命运。人定胜天的念头埋在我们中国人的骨子里,可现在我意识到,原来那是因为老天爷高抬贵手。李元倒是一直被盯得死死的。 “这路根本没个头儿,我懒得走了。”我推开李元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扯着干裂的嘴唇朝他笑了笑。“你自己去死吧。” 李元眼里的哀伤比月光更沉重地压下来。 可能到现在为止,我才真正地看到尹月臣。我的朋友李元并不是骗子,他只是被见鬼的宿命逼得不得不成为一个没有退路的人。现在那个人好不容易有了选择。 “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多谢你的秋裤。”我呵了呵手,并没有觉得暖一些。也不知是指尖丧失了感知,还是我自己已经和周围差不多凉了。 李元不动。我实在没力气再仰起头看他,更没力气去读他藏在月色下的表情。 “还是说你不想死了?” 沉默是最直白也是最浪费时间的答案。我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在心里笑了一下。 “别说,这月亮还真好看,那几颗星星也挺不错。你挡着我亮儿了。麻溜儿走吧。” 月亮不总是等人。尤其这还是个不合时宜的,能要命的月亮。 李元走了。 沙如雪,月似刀。 我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撑着勉强缓过来的一点力气把自己挪到了那个只剩下底座的祭坛下面。这里好歹能挡一挡风。虽然离了李元,我今夜指定是走不出去了,但只要苟活到天亮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反正我又不急着去送死。 夜已经过去了一半,然而危机却并不会打折促销。失温是离我最近的一种死亡方式,这还不算上夜间出来觅食的野兽。我可不指望着能来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只为了用体温帮我熬过这个晚上。 首先我跟沙子的接触越少越好,除非是想用自己温暖整个沙漠。好在莲花祭坛就在河谷尽头,而这里有不少尼罗河的沉积,足够我躲过两个方向的冷风。再多的我一时也顾不上想。 说干就干,我一点一点绕着祭坛往回蹭。可蹭着蹭着就感觉身体开始往沙子里陷。或许真的如我们所料,这就是通向图特摩斯三世神殿的路,阿佩普也很可能往来于这沙漠之下。而我又踏上了被这破蛇钻空的沙漠。 我第一时间仰面躺下,屏住呼吸,强忍住挣扎的冲动,尽量让自己下陷得不要那么快。可无济于事,还是沉到了沙子里。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耳朵里灌进来的都是血液流动的声音,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重重擂在鼓面上,震得视线开始涣散。 透过黄沙,我好像看到了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接着我的身体可以动弹了。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拼命挣扎,四周的沙子竟然像是水波一样被划开。来不及细思,就见一个物体朝我“游”了过来。 那绝对不是任何正常生物行动的方式。 我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那个奇怪的生命一起往上方游去。 不知为什么,明明在往海面上游,身体遭受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刚刚那个生物游得更快一些,却已经是再也进不得一步。它仰起头,嘶吼声顺着海水传来,撞得我生疼。 一汪圆月盖在海面上。 此时我浑身的骨头都要被压碎了,却拼命要朝月亮靠近,直到像块破布一样摔回了深海。 陷进流沙中的感觉就像是浮在深海里一样。就这么飘在海里等死,直到我被人从沙子里挖出来。 “咳咳咳咳…”呛水一样呼哧带喘了好一会儿,我才抬起头。 李元弯着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繁星展开在他身后的夜幕里,而他恰似那颗闪耀在四千年前的北极星,甚至让那邪气的月亮都失色。 我看着这水中的月亮。 在河道里神明的祭祀是他的故事,刚刚溺水时才是我的。 “你怎么还没走?” 纵使心头萦绕的疑惑有增无减,李元去而复返,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下运气好的话,两个人都不用死了。我当然不想被一个人丢在沙漠里,也不希望李元一心求死。 “我昨天刚说过死之前都会保护你,难不成今儿就要我食言?” “那你不去死了?” 他笑着摇摇头。我有点高兴,但是一咧嘴又给自己疼得够呛。 李元二话不说,把我从地上弄起来,然后转过身去。 “上来,咱们一起走。” “好家伙,这待遇以前法老都未必有。” 我现在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嘴皮子可以耍一耍。如果李元真的没回来,别说熬到天亮了,我就是活着挪到河谷里都不一定能成。 李元的背就像是一张电热毯,散发着温暖又安全的气息。一撮头发从他圆圆的后脑勺上支棱起来,在我眼前晃悠。虽然不够可爱也不够毛茸茸,但还真有个生命只为了用体温让我熬过这个晚上而来了。 我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李元说话时,他的背也微微震颤。 “我在想既然你不怕冷的话为什么还要穿秋裤。” 李元的脚步略微一顿。 “因为我不想仗着‘转化’就不当个正常人。” 本来我也只是岔开话题,却没想到他真的回答了。 “还好你穿了。”戳了人家肺管子,我只好干巴巴地说,没有不识趣地加一句“正常人可不在大白天就穿秋裤。” “是啊。”李元侧过头,我能看见他的眼睛。 一放下心来,我原本紧绷着的精神也就松了劲儿。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后来我没力气说话了,就换李元一直说。他叫我时不时给点儿反应,不让我睡过去。 围在脖子上的绷带被李元的体温一烘,稍微泛起点儿铁锈味儿。那闻起来带着疼痛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可却分外吸引我。我得强忍着才能不去咬李元的后颈,就为了能多尝一些他的血。虽然都是一米六,但我对后颈肉可没兴趣。李元也不是唐僧,吃了他的肉又不能长生不老。 疲惫和低温让我意识逐渐模糊。 “王煜,王煜!” 李元使劲叫我的名字。我张了张嘴。明明回应了,可他却像是听不到。李元沉默了下来,把烧刀子举到我嘴边。那绝对是烈酒,呛得我眼睛疼。等见到279的时候我说不准已经凉了。那时候楼时麒可能得吓一跳,以为我俩在表演什么他老家的赶尸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不然,我们可能会在地底下碰面,一块儿问从埃及去奈何桥的路。 脑子里正胡乱想着,突然李元紧张地直了直背。我以为碰上了什么危险,正要垂死挣扎一番,就听见他唱:“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还没咽下去的酒全贡献给了沙漠。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哈哈哈哈,全都有啊~” 我趴在李元肩头笑得快背过气,没想到他竟然能牺牲到这个地步。 李元不为所动,继续荒腔走板地唱着。难怪前面他死活不肯唱歌,真的是很难听了。 这下我就是想睡也睡不成。笑了一会儿,可慢慢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等再回过神,嘴唇正贴着李元后颈的皮肤。那里有一个结了痂的齿痕。 我吓了一跳。要不是没力气,可能李元得被我咬下一块肉。食欲的复苏让我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同时也为了远离诱惑,我于是非要从李元背上下来。 李元挣不过,安静地看着我的眼神里流露出刺眼的悲伤。 合着以为我是回光返照了。 我懒得吓唬他,生龙活虎地往前走。李元追了上来。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的,我俩相视笑了半天。虽说都闹不明白咋我就直接还了阳,但这总比刚才喘了上气没下气的时候强。 “我刚才咬你了?”我有些尴尬。 “嗯,你牙口还挺好。”李元忍俊不禁。“饿了吧,应该不太远了,再坚持一会儿。” “放心吧,那口猪颈肉能撑半天呢。” 漫天的星星,尘埃一样地撒在天幕上。李元抬头辨认北极星的方向。那些星尘突然往下坠落,我们凝固在了原地。落在李元睫毛上的,绝对是一片雪花。 他眨了眨眼。无数的雪又落在了我们之间。 布莱克爵士说过,十二年前他跟着那对犹太夫妇找到了图特摩斯三世藏在沙漠里的神庙所在,那个女人便是用自己的血和一块血珀打开了神庙的大门。 结合李元在南极见到的那块矿石,和亚诺给我讲的【沸雪】所能做之事,眼下这个情况估计是那些人已经找到了地方,没等我们就开始了祭祀。 细如糖霜的雪纷纷扬扬,把星空遮挡了个干净。 “走吧,既然这里受到了影响,那咱们方向是对的。”李元收回视线。 我们踏着雪,沉默地往前走。 “李元你看!”我睁大眼睛瞧着面前覆盖着薄薄一层白棉被的沙漠。 短短的一场雪,沙漠回敬了一汪花朵。埃及的众神或许不在天上,但祂们一定在沙漠里。因降雪而努力绽放的这些生命里,注视着奇迹的生命里,有一个可以不那么快凋零。 “白色的沙漠。”李元轻声说。 天放晴了。眼前细致的沙子在晨曦下是剔透的白色。这么不分明的时间,竟然也清晰地过去了 李元安静地注视着太阳,任雪融化在他脸颊上。 第八十四章 寒冷的太阳 茫茫沙漠里一轮红日自地平线升起,模糊了边界。 最后一夜,终究是翻过去了。 还好新生的太阳也能用来定位。哪怕赶不上趟去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了,我们依旧向着既定的方向走着。也不知道运气好还是不好,很快就碰见了来寻我们的贺荣川。李元带的路是对的,要是他昨夜不折回来可能就赶上了。 断了念想的李元倒是神色如常,甚至还如释重负般整个人显得轻快了起来。然而我很难真的放下心。 贺荣川一见面就笑开了:“二位,这一宿可难熬吧?”他用眼神关切地检查我们有没有受伤。 李元还穿着他破了个洞的老头衫,算得上是一览无余。我裹得像个粽子,脖子上还缠着带血的绷带,看起来确实挺凄惨。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来者是相对而言比较像个正常人的贺荣川,我也好歹给李元留了一条裤子。 “来来来咱们抓紧回去歇会儿,有啥事儿等睡一觉再说。”贺荣川没刨根问底,只是引着我们快步往回走。他没提,我也没敢问其他人在哪儿呢,生怕李元受什么刺激。 简易营地一片寂静,没什么人在走动,就连几头骆驼都安静地趴卧着。这也在意料之中,那些人怕是已经到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里了。唯有一人微微佝偻着背在外面坐立不安地四下张望,其间却还不忘抓把瓜子来磕。 可不就是楼时麒。 这家伙运气还真好,被人拉下沙海后抱着树根没被流沙弄下去。而当树身沉下去后,流沙也停止了。楼时麒乖巧地遵守:在哪儿走丢就在哪儿等着的原则没有离开。姜灿跟在李元后面寻来的时候就找到了他。 见楼时麒没事儿我松了口气。但看他一副巴适得不得了的样子,饿了一天还差点儿死在沙漠里的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太渴了,我真恨不得立刻把那根棒棒糖塞嘴里咬碎了。 还没等我抓着楼时麒撒邪火,就被一个声音拦在了原地。 “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卡尔从面露不善地从一顶掀开门帘的帐篷里走出来。“你身上怎么会有血?” 随着他的话音,更多的人从不同地方冒了出来,看样子方才正分别忙着不同的活计。亚诺做作地用手向后梳着他露出金色发根的卷发,眼神关切地看向我们。 我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拉紧李元的外套,挡住脖子上带血的绷带。僵硬地转过头,只看见李元冷硬的侧脸。 “我们回来你很意外是么?是不是还想知道您的人上哪儿去了,布斯维尔先生。” 果不其然,布斯维尔披着一件长风衣站在人群中,目光就钉在我们这边。 李元连眼皮都没抬。“她身上的血是我的。”要是别人流了这么多血肯定早就朝西去了,李元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叫板也没人刨根问底。“至于送我们去昨夜额外行程的那些人,恐怕您只能去问沙漠之主了。” 说完,李元请贺荣川带路,一道往279的地盘去。联合国的人阴翳地盯着我们慢慢挪进众人的视线里。也难怪楼时麒方才紧张地守在外面,合着是因为自己待在敌方阵营里。经过布斯维尔的时候,他探究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引得我绷直了身子才没冻得直打哆嗦。 亚诺端着两杯骆驼奶咖啡跟了上来,分别递给我和李元。 “怎么回事儿啊?”我顾不上看热闹的亚诺,一到279的地盘儿就问,“布斯维尔和卡尔怎么会在营地里待着?他们没去神庙么?” 贺荣川和楼时麒面面相觑。 “你没告诉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儿?” “昨天的祭祀失败了,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没有出现。”姜灿从营地外走过来。他的靴子上都是雪水,粘了一脚的泥沙。 失败了? 我看向李元。他好像已经猜到这个情况,皱着眉头问:“那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干活。” 姜灿撂下这俩字儿,进帐篷拿了什么便又向外走。李元没再拦他,只是自己跟了上去。我赶忙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亚诺指了指李元,冲我点点头,也一道走了。 279就是这样,为了不知道能不能成的事情全力以赴。 沙漠里的雪来的突然,走的也潇洒。没等太阳就位,那薄薄的白色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路盛放到我们脚下的的生机。 “这沙漠里都没人,开也是白开。“ “花开它自己的,有没有人看倒也无所谓。” 楼时麒捡起一朵被人踏过的野花,左右看了看,别在了自己衣服的扣眼里。现在这片营地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但楼时麒跟贺荣川谁也说不清楚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实在是累得不行,叮嘱他俩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叫我,喝了两口水连饭都顾不上吃,进了帐篷倒头就睡。 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下午。大多数行李在遇到流沙的时候都弄丢了。其实跟大自然比起来,再精良的装备都白搭。 睡饱了,肚子就开始抗议。 楼时麒和常笑正蹲在沙地上烤鸡,周围还散落着不少吃剩的骨头。众人丢盔弃甲,竟然还能有肉吃。要不是下了场雪,估计光是缺水就能让行动瘫痪。 见我凑过去,楼时麒把手里的那只递给我。 “那边的人会打猎,分给咱们的。” 竟然能从他嘴里匀到吃的?我大为惊奇,接过沉甸甸的烤鸡抓紧撕了一条腿下来吃。这体型健硕的烤鸡口感有些涩,带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你往里放什么了,有点儿不对味儿啊。” “咱们连盐都没有,那边刚打的就直接烤了。”楼时麒朝隔壁的醉鬼詹姆斯一努嘴,那家伙正在往嘴里倒最后一滴酒。 “你怎么不吃?”我怀疑地说。 楼时麒还没说话,就听常笑问:“你做考古的,学过认骨头么?” 我点点头。“但是只认识人的。” “人的骨头,也是照着认的。”常笑用树枝捅了捅面前啃完的鸡骨头。“你用这些骨头,照着你自己手上的那个,能拼出来么?” 这有何难。我把剩下的大半只烤鸡架回火上,没一会儿就把骨头架子复原了。 “你拼出了什么?” “一只死不瞑目的鸡。” 楼时麒在一旁忍笑。常笑说:“不对,这些骨头能拼出一只仓鸮。” “一只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一种猫头鹰。”楼时麒接茬儿。 怎么可能用鸡骨头拼出猫头鹰来?我又看了看火上架着的晚餐,确实不太像鸡的样子。不过野生的嘛,可能就是要强健一些? “你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你正在吃它,而仓鸮并不是常见的家禽。”常笑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脸。 我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楼时麒。“这他妈是猫头鹰?你让我吃猫头鹰?” “你真以为有烤鸡我能给你啊。”他贱兮兮地笑了。“不过你放心,这不是保护动物。除了南北极,哪里都有,光这片就不少。” 我看了一眼架在火上的烤猫头鹰,捂着嘴跑出去吐了。我连漱了半天口,回来看到楼时麒举着方才被我扔下的猫头鹰吃的正起劲,差点又吐出来。 “你他妈有毛病吧?”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从他手里夺过猫头鹰就扔在地上。“别吃了。反正去不成神庙,再忍忍就能回去了。” “谁说去不成的?”常笑慢条斯理地归拢一地的骨头。 一想到这是有人啃干净了一只猫头鹰,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连他话里的意思都半天才反应过来。 “昨天不是失败了么?那是最后一天借来的月圆啊。”虽然我很想看看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但我宁愿自己和李元的愿望都打水漂。 “七天以前你们考古队不是请我们吃了饺子么?”常笑说。 “怎么,一只猫头鹰不够您吃的,还惦记着饺子呢?” “你看,你总是会被别人带着走。”常笑看着我第二次摔在地上的烤肉,颇为可惜地咋舌。“好好的烤小鸟,就被你浪费了。你自己不吃,还不许别人吃。” 楼时麒在一旁使劲点头。 我寻思着自己还是缺觉,完全不明白现在到底在干嘛。 “还记得为什么你们考古队要包饺子么?” “因为腊八啊。” “腊八的七天以后呢?” “腊八的七天以后是十五啊。” 说完,我猛地意识到了问题。 “今天是十五!” 常笑点了一下头。 “借来的月亮再怎么圆,也比不过真的那个。” 虽然不确定今天这个真的月亮到底行不行,但是众人还是全力以赴地准备着。李元自然不会得闲,甚至到现在我连除了常笑和姜灿以外的279成员都没见到。 常笑在涮了我一把以后也拍拍屁股走了,临了留下一句:“人的思维就是这样,很容易被现有的条件所误导,用自己的认知来构建未知。可总有常识用不到的时候。” 我总觉得他不能只是为了用吃猫头鹰恶心我,但一时想不明白到底他的意图是什么。 楼时麒和我的晚饭沾满了沙子,谁也没法对那只沙雕下的去嘴,都觉得这是对方造成的。最后只好把楼时麒硕果仅存的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分着吃了。不是279不给饭吃,只是现在谁也顾不上我们。 史蒂芬妮耀武扬威地从我们面前走过,被我尾随着去她们那边儿要过来不少正常的野味。要是今夜真的能进到神庙里,我可不能因为饿肚子而拖后腿。 有饭吃了,楼时麒两眼放光。他见我的队服在肩头破了一小道缝,就凑过来说要给我补上。 我动了一下肩膀,躲开了。 楼时麒一愣。 “你还想直接在我身上缝啊?给我扎肉里了你赔么?” 楼时麒笑了笑,接过我脱下来的队服外套,三两下纫好了针,很快就补好了。穿上后我摸了摸那细密的针脚,嘲笑他随身带着针线,不知道是不是还偷偷绣花。楼时麒不以为然地把一看就很专业的针线收好,哼了一声:“有本事后面你别求着我。” 天刚擦黑,离月亮升起来还有些时候。准备工作似是做好了,越来越多的人回到了营地,气氛渐渐浓稠紧绷了起来。 279这边因为人少,都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无所事事的依旧只有我和楼时麒。 我闭目养神,不住地想常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忽听有人质问道:“为什么只有你们回来了?查尔斯他们呢?” 我睁开眼。是史蒂芬妮的一只狗腿子。合着想致我们于死地的是她的人?可查尔斯不是摩根手底下的么? 我又把眼睛闭上了。 “放手啊你!”楼时麒大叫一声。 那狗腿子竟然想对我动手,楼时麒拦了一把,被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狠狠拍开他的手,把楼时麒挡在后面。 “既然你有脸过来,那我就告诉你。查尔斯他们偷袭我,现在估计正在沙漠底下陪赛特下棋呢。如果你也想加入,那不妨试试。” 我冷笑,盯着他的眼睛。那人跟我对视了一会儿,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走了。我等那狗腿子走到联合国那边儿以后,扶着楼时麒慢慢坐到了地上,手上的冷汗蹭了他一袖子。 “卧槽,你说这是倒了什么血霉,等我回去一定得找地方拜拜。”我惊魂未定,怼了楼时麒两拳。“你这么大个人,一点儿用处没有。还好姜灿赶得及时,把查尔斯收拾了。不然你要是碰上了,他可是会下死手的。” 楼时麒垂眸,看着我的拳头没回话。 刚才我确实存了试探。常笑指鸟为鸮,莫不是在和我说楼时麒? 我对于楼时麒一直有些疑惑。哪怕姜灿说他本就是279的编外人员,也不能解释他有时候展现出的出人意料的地方。比如楼时麒在考古队故事之夜里给我们讲的村子里有野生动物吃铁制品,接着我们就发现了在那段被埋葬的古埃及历史里至关重要的无名神,祂的祭品就是金属。还有,为什么楼时麒甚至能比执行特殊任务的279拥有更高的北斗使用权?最重要的是,昨天我们被阿佩普困在了断裂的神木上,那时有人偷袭我们。楼时麒无疑是发现了他,这才把自己的外套罩在了我头上。可那个偷袭的人到底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内,被他自己的刀捅了肚子呢? 我把手缩了回来。 楼时麒还是一言不发。 “我没别的意思啊,其实我也特别怂。” 我担心话说重了。其实可能他比我还要害怕,毕竟同事一场,我没再追问昨天神树残骸上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咱们都是正经人,不搞那些杀人放火的。”我轻轻推了推他。“哎,我那儿其实还有块儿奶糖,要不也分你一半儿?” 楼时麒笑了。 我放松下来。真是的,跟他较什么劲。 “王煜,没想到你这么不愿意怀疑我。”他轻轻勾了勾嘴角,一个陌生的笑容慢慢浮现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楼时麒抬起头,露出一双平和沉静的眼睛。他只是寻常地看向我,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这个眼神我见过一次。 昨天在被阿佩普砸断的神树上,我掀开楼时麒罩在我头上的外套时,他就是这么看着那个被自己捅了一刀的雇佣兵。当时我以为自己看岔了眼。 猛然间,我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有汩汩的血流声撞击着我的神经。 昨天楼时麒的那一刀好像刚刚捅在了我身上。 新春番外 贵州无名的山里稍微下了点儿雪,昭示着新的一年。 这儿的山高而绵延,峰峦起伏,常年云雾缭绕。山上山下没差几步路,可能头顶艳阳脚踏白雪。无数的寨子从数不清多久前就建在山的怀抱中,一代又一代,不为岁月和世事所扰。 冬月刚至,人们已经忙忙碌碌地张罗开来。家家户户门前挂满了腊味,炉子起了烟,为马上要来到的苗年做准备。 只有一家没有置办,那是一对爷孙。 这爷儿俩不是当地人,过的还是汉人的春节。老者几十年前就来了寨子,他沉默寡言,但很有些本事,帮助寨子里的人看过病、提醒进山打猎的人接下来的天气,还一肚子故事,给好奇凑过来的小孩子们讲过一些。故而虽不怎么和人交往,久而久之大家还是把他当成了一份子。 那小孙子前两年被接了过来,龙日这天也跟在孩子们的队伍里翻山越岭去“串寨子”,挨家挨户敲门,吃百家饭。这是苗年节的传统,小孩子们来家里热闹一下,来年的日子才红火。 不同于其他孩子叽叽喳喳,这个白净的男孩安静而耐心。男孩儿的衣裤上绣着百鸟,也穿戴起银饰。他会跟着小孩子们一起笑,一起唱山歌,一起说吉祥话讨要糖果,却总是一个人回家。 村子里的人也很喜欢这对爷孙俩,只是难免在背后说:“怪可惜的。” 男孩耳聪目明,却往往只是笑一笑,当没听见。早在当初被爹妈送来这里的时候,他就不再觉得委屈了。 寨子里灯火长明。 每到春节,乡里就给各村寨发东西,渐渐地这儿的人也就当个事儿过了。但是真心实意在春节的,只有一贯格格不入的老者。 说是过春节,别家还是吃当地传统食物,但爷爷说,过年要喝酒吃饺子。那是从东北带来的习惯。酒是自己酿的,从五粮液到烧刀子,没有他爷俩不会的。 但这包饺子的面却是犯了难。 于是少年接替了爷爷,一早进山碰运气,得了东西好拿去跟别人换面。 他找到了一窝儿兔子。在山里生活得久了,身上带着自然的气息,而且足够耐心,这狡兔一家竟然没发现他。 这不是常有的运气。 提着山里挖来的草药,少年到了一户人家。 刚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下栓了只没见过的动物。它有厚实的羽毛,明明背对着门口,却直接转过头来,竖着一双猫一般的厉瞳盯着来人。 少年这两年常在山里头走,但爷爷从来没让他在夜里进过山,故而未曾见过这东西。他也盯着那新奇的动物看。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人被吓了一跳,往后忙退了两步绊倒在了门槛上。少年这才收回视线,走到桌前用当地话说:“在孩儿鱼涧底下挖到的,换一些面。” 众人把他的形色都看在眼里,此时难免有些犯嘀咕。一个妇人胡乱装了一口袋面递给他,在他出门后说了句:“以后别再来了。” 少年顿了顿,点点头,拎着袋子回家。其实见到猫头鹰,他也是有些怕的。这么些年他一直不喜欢黑暗。只是比起害怕,那生命的凝视更令他感到震撼。 少年踏过青石板,戳一戳露珠,踩着薄雾翻过逶迤山脉,身上绕着云霞。一路上盘算着,明年到谁家去换面回去包饺子。 不过等到来年,村子里出了事,那个坚持故乡习俗的人不在了。世界上就只剩少年自己。他没有家了,总是一猛子扎进大山。他就像是山的涧壑,水的湿意,云的波涛,夜的微茫。他最喜欢的就是月亮。月亮多好呀,他走到哪儿,月亮就跟到哪儿。怕他孤单,时不常的还要换个模样。像个沉默又包容的朋友。 从此人间灯火万盏,他总有一轮月亮。 等再一次吃饺子,是十多年后的异国他乡。全员北方人的考古队,逢年过节怎么能少得了饺子。这些安稳的人里,还有一个嚷嚷着“过了腊八就是年”的。 这回他是个被所里长辈包容宠爱着的小考古队员,怎么会不爱吃饺子呢。擀皮的时候众人都为他的手艺称赞不已,他自己也有有些吃惊。原来本以为生疏的,却早就刻在了习惯里。 端上桌的饺子白白胖胖,还有一整盘用菜汁染了色,显得翠意盈人。饺子做的时候费功夫,吃起来却最是省力。 饺子一上桌,他习惯性地像是这段时间一样吃得又快又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寻思着得躲在房间里多做一百个俯卧撑。有人不住地瞪他。他胃口更好了些,又多吃了几个。 腊八这天除了279,尹家的人也来了。这也是个艺术家。明知道进到沙漠里没什么好下场,却还能不动声色地跟人眉来眼去。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作为考古学家被牵扯进279这样的行动里,青梅竹马身上的秘密一个比一个要命,她却还能埋头抢饺子吃。也不知是通透还是缺根弦。 这样毫无顾虑的人,过年的时候肯定会张罗着给家里布置一番。他仗着胳膊长,从她面前的盘子里夹走了最后一个饺子。 要是她能回家过年的话。 这几天的月亮不是他的朋友。沙漠也不认可这个月亮,同样没认可他们。他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跳上了被大蛇抽断的树根。他弄不清楚这些古埃及传说到底在影射着什么,也不太在乎。他只需要确保事情能做到。但那个一路被人骗的倒霉蛋毫不迟疑地要救他。 如果能让她回家过年的话。他想着。要是运气再好一点,他也能回去的话。得去爷爷的故乡看看。他还没去过东北,爬爬长白山,看能不能找一只傻狍子,拍拍那毛茸茸的白屁股。东北虎也想摸摸看。 如果能让她回家过年的话,到时候去讨一口饺子吃总是不过分的。 不过现在还得再骗她一次。 “王煜,没想到你这么不愿意怀疑我。” 第八十五章 错乱的人物关系 有人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我打了个冷战,回头看见李元关切的脸。 “王煜,你怎么了?”他刚才叫了我好几声,我一直没反应。 楼时麒踢了一脚沙子:“刚才有人过来死亡威胁,正好月臣你忙完了,咱们去教育教育他,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看上去完全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楼时麒一样。 刚才来找茬儿的人恰好隔着众人往这边看过来。 李元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扭头就走,被我一把拉住了。我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很差,可罪魁祸首就坐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呢。 “没事儿,我吓唬过那孙子了。”我没理会楼时麒,问李元:“你忙啥去了?” 李元说昨天联合国那边他们弄个了算法要去深度学习,好找出六十年前神殿出现的具体位置。无论是布莱克爵士给的龙珠雷达还是李元这个活体雷达,或者是老布莱克的笔记,这简易营地所在的沙丘西侧应该就是最后的目的地。但沙漠的环境比较复杂,而且能学习的材料实在是太过有限,到底是没学明白。想在茫茫沙漠里找出当年那些人见到神殿的具体位置着实不易。可这儿又没有风水先生,在埃及的地界上寻龙分金怕是也不大管用。 要是今天的满月能如常出现,应该还能有机会。279的人虽然不像联合国那边已经重新沸腾起来,但也做好了准备。 我瞅了瞅天。很符合埃及一贯的样子,晴朗无云。李元也随着我的目光看去。 “恭喜你啊。” 他抿抿嘴,克制地笑了一下。见他这副小心翼翼不太敢欢喜的样子,我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 其实我又能说什么呢? 是,我发现了楼时麒有问题,但他的问题在哪儿,救了我的狗命么?他昨天在沙海里大可以让人杀了我,这样他的马甲更安全。更何况楼时麒从始至终完全没做出任何不好的事儿,甚至连他的“平庸”也只是我自己看到的,说不定279在招募他之前就知道了这些。贺荣川跟楼时麒的熟稔、姜灿对楼时麒的信任、常笑刚才用鸮做的隐喻,好像都在明里暗里说我就是一个大傻子。唯一可能不把我当傻子看的人现在又忙着给自己铺黄泉路。在我自己的命不被威胁的情况下,我还真就找不出什么能让李元不去死的辙。 孟维清他们一次都没有和我说过这趟真正的目的,却非得带着我。而就在昨天还有人要对我下杀手。再这么不明不白下去,说不准就要不明不白地交待了。 但是真站在白老师面前,我却问不出什么来。因为那些问题,其实我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白老师耐心地等着。常笑耷拉着的眼睛不感兴趣地继续耷拉着。 “是不是279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情和古埃及无关?”我质问道,“279不可能没有准备好。要是古埃及真的重要的话,您们肯定得抓几个大学教授过来,而不是从考古队要我和楼时麒。那么除了这点考古知识,我到底对这个计划有什么用?楼时麒呢?” 其实比起我自己,我更想知道279为什么需要楼时麒。 “你知道279这个计划,但是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么?”竟然是常笑回答了我。 他们? “不是研究磁场的么?”我问。 常笑冷哼一声。 “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找磁场么?为了清洁能源么?” 我又被问住了。 白老师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接着他告诉我,其实279号计划本身归国家安全调查某个在建国初期就已经成立了的研究机构所属。和已经被废除的机构本身不同,279这条支线被保留了下来,归到了航空部下面。那会儿航空航天的管辖范畴很广,地质和行星研究也归在其下。 279获知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那些会引发奇异磁场的矿石。而每一个国家的文化历史不同,对于矿石的理解不同,起名的依据也就不同。那引得尹家人千年厄运的玉压根儿不是玉,也从未在我国历史上起到什么名堂。因为波涛对于大海而言再正常不过,也再渺小不过。可那千年前的微波,却在千年后引发了海啸。 李元的转化就是279的突破口。 “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尹家的事儿再也不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月臣本身就是宏大的信息源。多亏了尹家和李家好手段,不然他早就不会自由自在的到处走了。”白老师一笑,“但是如果不找到史前文明的遗产,那月臣,或者说你的朋友李元,就是唯一可触及的信息库。” 我想起来卡哇伊桑提到磁场的狂热神情,在这里盘踞的各方力量确实足够把任何人撕碎。 如果李元不是成为了尹月臣,如果他家族的力量不足够大,那可能归宿就是丧心病狂的秘密研究所。话说回来,他要只是个普通人,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 而我,前几天却还为了他不是李元而觉得不爽。根本就不是同路人。不过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他的同路人了。 “那么这个转化的结局是什么?” “那就得看把握着磁场的人想要什么了。” 我一惊。“还有人能把握磁场?” 这回白老师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反问道:“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你。可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为了找史前文明的证据么?” 果然孟维清什么都跟他说了。不过的确,虽然现在搅合到了这磁场的破事儿里,我心心念念的还是那段被图特摩斯三世刻意藏起来的历史,和其中或许被牵扯出的更惊人的真相。 “没有人是为了梦想来这里的,你的好奇心能走多远?”我在白老师眼里看见了悲悯。“无论如何,现在你都得走下去了。” 话说到这里,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如果说众人是在全知神庙才得到了神殿位置的线索,为什么亚诺在伦敦的拍卖会上就知道要去撒哈拉?是谁在把众人往那里带?279又是依据什么制定计划的? 可279的人都一个德行,不愿意说的话,威逼利诱也甭想挖出来半个字。更何况我也没什么能威逼利诱他们的东西。眼看在白老师这边问不出什么了,我又不想碰上楼时麒,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元,干脆去找亚诺问个明白。他不是想让我帮他保管东西么?而且他还有一些事儿没给我讲明白呢。 不过亚诺罕见得并不在人群中。 另一个没有出现的是卡尔。倒是和他经常一起出现的布鲁斯正站在帐篷外出神地看着众人,手上还戴着他那副手套。 布斯维尔这帮人在昨天的风暴前就和我们走散了。虽然很难指控他们想借此弄死我们,但是怀疑这种事儿并不需要证据,279自然是多添了一分防备。 不知道那帮人经历了什么,但他们之间的人物关系好像有些变化。 布斯维尔拿了串肉给alex,被拒绝了。他没在意,继续说:“这羊肉很嫩的。”此前从没见他跟任何人有过这么家常的对话,更遑论现在他可是联合国那边的行动领袖。 alex并没有给布斯维尔面子,只是谢过他,说自己吃素。布斯维尔吃了一惊,被两次拒绝后竟然追问为什么。 alex有点儿被冒犯到了,但还是克制地回答:“因为我父母至今生死不明,我觉得吃素可能能积点德而且还可以保护环境。” 布斯维尔没有说“很抱歉”或者“会好的”这种套话,沉默地自己吃起了烤肉,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alex绿色的眼睛透着点儿厌烦。杰森见状,狡黠地转了转眼珠,问布斯维尔:“你这纹身是一套的么?” alex看了杰森一眼,然后和我们一起看着布斯维尔。他的纹身在火光下更加狰狞了。 布斯维尔沉默半晌,说,“这是我在南美洲一个部落里纹的。那时候我要去找东西,差点儿被弄死,后来就留下了这个纪念。” 我们一时无话。 杰森又出言讽刺了几句,都被布斯维尔以惊人的涵养忍耐了下来。占尽上风的杰森反而露出了一瞬间的低落。我想起来在赛特神庙里,他也曾和布斯维尔单独在说些什么。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会有交集呢?布斯维尔又为何要在这会儿对alex展现出一些在意?而且布斯维尔得到他“纹身”的地方,恰好和玛雅文明重合。 这一切很难说是巧合。 八十六章 不接受死亡的地方 alex的冷脸终于逼走了布斯维尔。杰森也没一会儿也自觉地走了,好像专门就是为了惹布斯维尔生气才凑过来的。 “你没事儿吧?” 我看alex脸色是真的不好,暗骂那见鬼的黥面男偏要来提她的伤心事。从布莱克爵士那里得知alex的父母在十二年前已经被埋进了沙漠腹地,指不定今天晚点就能见到了,现在又听她说吃素是为父母积德行善,觉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alex没回我,只是递过来一串烤肉,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串吃起来。 这姑娘还挺有意思。不过我特意来接近alex当然不会单纯的因为觉得她被蒙在鼓里很可怜。我自己也怪可怜的呢,夹在一堆马甲怪里被骗来骗去,御寒只能凭一身正气。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真的吃素。”alex见我半天没动嘴,绿眼睛侧了过来。“昨晚跟你们的人汇合以后,他们都很担心,但是我知道你们会没事儿的。” 我歪歪头,示意她继续。 “多危险的境地lee都能够解决的,在南极就是如此。” 没想到竟然是alex先开了口。 “你们在南极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抓住了这个探听南极的机会。“听起来你很信任他。” alex望着慢慢沉下来的天色,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lee,是在去南极的船上。他养尊处优,彬彬有礼一看就是家庭很好。我是在一个‘上流社会’出生的。”她比了个引号。“也见过一些有钱的亚洲人,所以一开始我对他并没有好感。尤其是他很快就和别人打成一片,跟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 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说李元,在李家和尹家以外的李元。说来也可笑,明明刚被他救了一命,我却连他是什么样子的人都不知道,只能到处拼拼凑凑。 “可没想到最后在南极是他救了我们。在那之前,我们都没想到这个中国年轻人会这么厉害。”alex这么说着,脸上带着的却不是笑容。 南极磁场异动的时候alex等人恰好都在中心地带。那片高原是被称为【不接受死亡】的地方,因为或自然、或人为地储存着多种的基因和病毒。北极也有这么一个地方。 非要凑到alex所在队伍里的亚诺出了些状况,把整个团体的进度都拖慢了。不过alex说她导师很厉害,以前还是临床大夫,遇事冷静且富有决断力。所以亚诺搞出来的困难都被福尔摩斯教授带领的团队克服了,这也导致了他们进入了暴风眼。 还好李元一直盯着。 “lee用了很极端的方式,他可能会死。但是他的反应就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么做。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矛盾。” 李元要是真的能死在那儿那可算是了却他的心头大事。我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当时lee救了我们,此前他一直很低调。可是在帝王谷的时候他为了你直接跳出来了。”alex的绿眼睛突然看向我。“那天面对卡尔他们,lee其实有别的方法的,但是他选择了更温和的一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元可是把一个壮汉的手腕子给捏折了。是我对于温和的理解出了偏差么?还是alex这么与众不同。 “那是我没见过的lee。他为了你,不会让自己陷于危险中,所以你们一定会平安回来。”alex认真地盯着我说:“你是特别的。” 现在我很难再把那套互为掩护的说辞拿出来了。李元从来不需要我,他只是为了我的面子才这么说,这种联系完全是他单方面维系的。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当然是特别的,但原因并不像是alex想的那样。 “既然当时你是跟着导师去的南极,可是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说是因为lee,你信么?” 我摇摇头。虽然alex看起来和李元确实颇有渊源,但是她不至于因此就跟到这种境地来。 alex笑了。 “我们这边的负责人摩根和我的父母是故交。小时候我并不经常见到他,但是他和我爸爸关系很好。我妈妈是那种热衷于探险的人,和我父亲也是在一个很极端的情况下相遇的。那时候摩根也在,他和我爸爸在做同一个课题。其实一开始和我妈妈在一起的是他,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摩根叔叔是那种献身学术的人,你懂的。他见了太多生死了,我最后选择这个职业都说不好是因为我父亲还是因为他了。所以当他说要带我来这里,在风暴中跟着他走,其实我都可以理解。他一直相信我妈妈还活着。” “那你呢?”我问。 “我?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其实我从小就没怎么见过她,她总是在外面东奔西走。好像家对她而言没什么意义一样。有一次我生病了,她竟然知道以后转头就冲了出去。我很希望她能陪在我身边的,可是她最后只拿回来一个项链让我戴着。”alex隔着衣服抚摸着一个吊坠。 我心说,可能是因为你妈妈知道你们家这遗传病,想去解决问题了。而她妈妈留下来的,可能也跟磁场脱不开关系。应该不是那个血珀,毕竟那东西已经沉到了沙子里了。至于到底是什么,竟然能阻止alex的转化,那可是不得了,毕竟是尹家千年都没解决的事情。可要是解决了的话,为什么alex的母亲还要到这片沙漠里呢?除非那东西,并不是一劳永逸的。 不过我并没有和alex说这些。如果她妈妈一直回不来的话,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总比一个爱护孩子的母亲更适合告别。 圆月和太阳分列苍穹两侧。时间在这里没什么意义,一个白昼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alex看向天边出现的第一颗星星。南极不常下雪。一年也就几次,一次也就几个月。alex向来讨厌寒冷的地方,那会让她心情非常不好。 当时在南极的那条船,是一个中国女生带队的。她比同船的工作人员都小了好几号,但是很坚强。同一艘船上还有另一个中国人,alex那会儿还不知道这个人会和她的命运产生什么纠葛。南极的风暴来得比撒哈拉要凛冽,无数人被风雪埋了进去。alex曾到过一处能映出满天星辰的巨大冰川,在那里有个人挡在她和危险之间。她默默想着,自己也可以保护别人。 地壳运动,磁场紊乱,几千年来没变的可能也就剩下星空了。好似无论哪里的星星都会为她黯淡下来。 福尔摩斯博士没说错的是,在南极暴露出来的,的确是远古病毒,只不过传播媒介不一样罢了。那故事的结尾异常惨烈,而那悲剧,或许还没有结束。命运把人撵到了不同的路上。另一个走上了人生岔路的人在看他的第四十四次日落。 “站在南极的话,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去北边。”亚诺当时跟alex说。他倒是一个完全不哲学的实干家。 亚诺随意地坐在沙子上,歪过头招呼我:“煜,太阳马上要落下去了。” 我也看向地平线,那里正烧得一片火红。在一众披着马甲的人群里,我觉得格外孤独寂寞冷。 “那些骆驼,那些沙子。”亚诺看着日落的方向,“那些人。” 直到我去了另一片沙漠,才意识到能看日落竟然是一件奢侈的事。 而有时候染红天际的,不是夕阳,却是战火。 第八十七章 灿烂千阳 阿拉伯谚语里说: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士革必与之齐名。而位于大马士革东北部沙漠的古城帕尔米拉,曾被誉为【叙利亚沙漠的新娘】。连年的战争在这新娘子的娇颜上笼罩了一层愁容,使她再也没能开颜。 青年一踏入大马士革就被扑面而来的干燥空气致以问候。 “你也好,大马士革。” 叙利亚位于西方人眼中的【日出之地】。沙漠吞咽着本就不多的湿意,肉眼可见的热气从地面缓缓升起,异常强烈的紫外线得以顺利地通过干净的空气。阳光落在皮肤上,会有灼烧般的痛。然而这里的高热不仅仅是因为日光。 山是这儿的骨骼,矿产是这儿的肺腑,同时也是和平的天堑。 比起首都,叙利亚其他城市的景象更加混乱。美国军人和私人安保公司等承包商在这里横行,自己损伤不算,这些年把曾经孕育过古老而繁荣文明的新月沃土,搅得伤痕累累满目疮痍。 石油可是好东西。 青年穿着飞行夹克,戴着墨镜,资本让他可以在这片充满美国大兵的土地上横着走。除了石油,他可能就是最受欢迎的那个了。 这片被美军控制的油田在沙漠腹地,周边有零星的小城镇。对侵略者充满仇视和恐惧的当地居民在几年间习惯了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然后再接手一片废墟。就像是他们接受那些外国人从他们的土地上窃取石油,留下血迹和泪痕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最早被重建的就是清真寺。在安拉千疮百孔的苍穹下,人们当街跪下来,奢望一个遥远的和平。 青年不尊重任何人,任何事,甚至是对于意大利人而言最重要的上帝。他成长在一面悬崖三面环海的岛屿上,那里有无数间教堂。年少时他无数次虔诚地向上帝祈求一副和别人一样的容貌。如果只是无所谓的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教父的儿子,一个玷污了家族的杂种。 青年在优渥的环境和孤独中成长,叙利亚的孩子成长在一个闭塞而危险的环境里。他们熟悉的世界里有像群鸟一样飞过的,会落下导弹的飞机。这些孩子们有着充满希望的面庞,欢笑着挤向这个温和的异国人。 当地人都把青年当成又一个来找刺激的白人。他声称自己是进行环球旅行的毕业生,孤身一人是因为伴侣刚和他分手了,然而他并非被沙漠本身吸引而来。 青年把随手带着的巧克力给了一个怯生生小家伙。 “甜的!”那孩子睁大清澈的眼睛,沾满灰尘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笑容。“我能把这个带回家给姐姐吃么?”孩子习惯了这世界带来的伤害,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生命里的甜。他的姐姐还没尝过。对于世界而言叙利亚战争只开始了短短的几年,但这就是一个孩子生命的全部了。 听完翻译的话,青年不知所措。他是来从这个国家的累累白骨上再咬下一块肉来的,因为他要向家族证明他的忠诚。他当然能再挑起一场战争,他就是来做生意的。 卖织物的老人好心地告诫这个甜蜜的异国人,必须随时保持警惕。因为这里唯一永恒的东西就是战争和混乱。老人把青年当成了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来未知世界冒险的白人。他不知道的是,青年带来的远不止巧克力。 青年道过谢,支付了比单价更多的美元,换来了一条颇具特色的方巾围在了脖子上。 迷宫般的大巴扎是个交易的好地方,人们总是乐意为必需品买单。青年手里有能维持永恒的东西。这会为他的家族带去一笔可观的财富,也会让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孩子们不知道平静是什么。毕竟混乱才能带来最好的赢面。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青年还在思索着如何通过斡旋来让买主使用武器的时候避开居民区。 方才得到了巧克力的孩子不知从这迷宫的哪里钻出来,使劲拽他的衣角,显然更知道发生了什么。青年猫着腰,跟着男孩跑进了边上的一个小过道。 “他在说:‘只是炸弹,趴下抱住头,很快就过去了’。就像这样。”一个穿着防弹衣的中年雇佣兵蹲在他边上,做了个抱头的手势:“这种事时有发生,你没看见那些弹孔么?” 青年警惕地把男孩挡在身后。那美国雇佣兵朝他挤了挤眼睛。“我猜你就是那个来送‘包裹’的?难怪他们不怕你回不去。” “是你们?”青年没理会他话里的另一重意思,怒目谴责道:“这里都是平民,还有孩子!” 那人故作惊讶。“还要多谢你的家族,不然我们的装备还没有多到能到集市来浪费。等等,要不是你们,那些反抗军也不会有反击之力。” 可掀起战争的难道是武器么?青年答不出,颓然地看向四周。在触及到那孩子的目光时,他年轻的面孔很快低垂了下去,显出一些自责和无助来。 “你在想些什么,善良的黑手党少主?”雇佣兵,现在青年知道他叫克里斯了,二人毕竟还有一笔交易要做,语气平淡地说:“他是在战火里长大的,自然熟悉了这些。饱尝饥饿的人更能忍受痛苦,贫穷在这里都是奢侈品。” 跟他们比起来,最爱打仗的美国士兵都更不习惯战争和苦难。 雇佣兵克里斯是退伍的海豹突击队成员。习惯了战火的人不甘于文明世界的束缚,他刚从不义的战场上下来,转头又加入了雇佣兵集团。或者叫中东军事任务承包商。 等无差别的攻击告一段落,青年跟在孩子身后,到了一处简易的避难居所。那个莫名其妙的雇佣兵没被允许进这家的门。那男孩儿名叫“阿狄士”,意为“火焰”。晚上,沉默的男主人放下了厚重的挂毯,给他的孩子们和异乡的客人讲故事。没了翻译,青年当然听不懂男人在说些什么,但是他能看得懂那个眼神。那双见惯生死悲欢的眼中透出坚定的信念:我一定会坚持下去,正常的生活对我们的孩子而言不会只是些天方夜谭。 战争的双方里大多都惊人的年轻。 战争最恐怖的不是杀人,而是杀仁。这里死个人太容易了。要不是青年身份特殊,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跟死亡如影随形的日子是另一种历练。见到了连年的战火下,军人和普通人可以变得多么冷漠和残忍后,青年再也没办法继续谈那份生意了。被留在这片土地的,有些是为了祖国的战士,有些是为了信仰的信徒,有些是为了石油的军人,有些是拿钱办事的亡命徒。那些为了国家和家人的,眼睛里有光。他们不害怕,不畏惧死亡,他们倒在在守护的路上。 青年本身就是一个热情自我的人,地中海的阳光造就了他和规矩格格不入的本性,资产带来的强力保护也让他长久的保有不褪色的纯真和美好。这善意在利益面前,只是绊脚石。青年在“家族”的人面前,也是如此。更何况在这场构陷之外,他还被卷入了比军火交易更危险的事情里。 在决定中断交易后,青年被追杀着在叙利亚各种逃窜,期间也和雇佣兵克里斯熟悉了起来。他是个不甘心的弃子。有一次他们逃到了西北部的山村里,伪装成战地记者。当地有个女孩正要出嫁。 她那个年纪的叙利亚孩子,除了战争,一无所知。 “她比我女儿年纪还小一些。我的小南瓜在准备考大学,她已经嫁人了。”克里斯说。“但是她的家人没有别的办法,在战争里,活下去更重要。” 青年沉默地看着,那个新郎足够当女孩的父亲了。而战争里,没有适合新嫁娘的这样子。 那个叫克里斯的雇佣兵当然没能走出沙漠,他死在了另一场爆炸里。那是一个正午,接连的爆炸扬起的战火遮天蔽日,不见一丝光亮。他死前正要从口袋里掏出女儿的照片给青年看,说干完这票就能凑够女儿的大学学费了。他这个当爹的缺席太久,再想做什么都迟了。 “我的上一个主顾丢了个东西,我帮他找回来,但是他给了我这个。”克里斯躺在瓦砾上,呛进去几口轰炸造成的灰烬。他浑身都被碎石贯穿了,整个人像是一块漏水的海绵。“那个东西会带来无尽的财富,也是无尽的诅咒。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是我知道他们不能拿到它。去那个大巴扎,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它。” 青年跪在废墟上。几天没有整理仪容,他的下巴上长出了参差的胡茬,他生命里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可在充满斗争的沙漠刮胡子用须后水可是犯罪。 “我的小南瓜说,她的爸爸是个英雄。”克里斯扩散的瞳孔注视着被阻挡在尘垢外的太阳,他侧了侧眼珠,看向青年。“他是么?” 青年戴上墨镜。他得走了。下次再来的时候,他不会带着武器,不会带着军火订单,或许带一些玩具来,他还可以帮这里的人们重新家园。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父亲、一个英雄的委托要做到。这和青年没有关系。就算他不来,克里斯也活不成的。但是青年把这条命,和所没能承担的责任扛了下来。 在那个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大巴扎里,青年顿悟从来不是他选择了命运。每一次,都是命运找到了他。窃取资料的雇佣兵,窃取的是一块可以敲开宝库大门的矿石。让雇佣兵克里斯被追杀的,是一块被鲜血浸透的阳光。 在这个世界上,谁的筹码多,谁的拳头硬,谁的话才有人听。 被剜心掏肺的国家不是不疼,只是那怒吼痛哭是传不出去的。叙利亚没办法自证清白,因为她的富饶美丽和孱弱。她的人民说不出话,她的废墟说不出话,她的将来或许也说不出话。 但是火焰会一直烧。 被战争撕碎的国旗在风的送抚下飘扬起来。疮痍上盛开了玫瑰。 古城斑驳的墙绘满了希冀和繁荣,神明展开了过去的画卷,俯瞰着现实里那些断壁残垣,这片恒古的战场。在巴尔夏明神庙坍塌的台阶上,青年透过【永恒之眼】,看向这片苦难土上的一抹光。那是遍地的黄金,枪管反射的阳光,和希望。是无数人可能再也看不到的,那即将落下,即将升起的,灿烂千阳。 第八十八章 亚诺的一千零一夜 “卡尔他们没说错,我在叙利亚干了很多在所谓‘文明国家’不被接受的事情。我想要家族的认可,但是我做不到,我永远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在叙利亚的是一个圈套。当我最终功败垂成,爸爸来接我了。后来他当不成教父,也再不能回家了。他跟我说:【family】不是一个职业,我不需要做些什么才可以成为家人。” 亚诺露出一个笑容。从他出生起,从教父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就已经是教父的孩子了。只不过他用了好久,差点死掉,才明白了这一点。 “他们想要我爸爸的东西,那就看他们能不能吃得下。” 那不光是西西里岛的黑手党,是一整个利益集团。瞧瞧那些能将一整个国家拖进泥潭的军火交易。可亚诺又怎么轻易会给他们。 “所以现在除了永恒之眼,我真的是一穷二白了。”亚诺语气里却透着轻松,颇有些这一趟回不去也无所谓的意思。 说起那段经历的时候,亚诺也不带着任何悲伤。可是哪怕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能释怀。不然为什么当我不经意问到他不会被阳光晒黑的皮肤时,亚诺第一反应是掩饰。这是不被接受的童年养成的习惯。亚诺一贯把装逼当衣服穿,我还没见过他不那么光鲜和跋扈的样子。其实那个被排挤的孩子一直都在,他只是长大了。 因为长相不同而被排挤,这么对待小孩子真是过分。我端详着亚诺。这是一种不太礼貌的仔细,但是他并不在意。反而凑近了些,很是乐于展示。 “对着你这张脸搞歧视真的是缺心眼儿。” 亚诺得意地翘起尾巴:“好不容易从煜这里得到正面评价。” 我立刻后悔了。 “煜,无论我到底是谁,我都是你面前的这个人。而且说实话,我很喜欢你叫我的方式。所以煜,你可以继续这么叫我。哪怕这不是我真正的名字,但是你叫的这个人并不是虚假的,我就在这里。” 还真是个意大利人。我翻了翻白眼。 亚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我扭头看他。那双眼睛里还漾着笑意:“咱们像不像国王山鲁亚尔和山鲁佐德。” “你指的是刚刚讲的那些一千零一夜般匪夷所思的故事么?” “那么听了我的故事,你会处死我么?”亚诺看着我,他贝加尔湖般的眼睛像是有洋流涌动。 “如果我是国王,一定会直接把你拖出去喂狗的。”我仰头看了看天。今夜的云层很厚,夕阳的余晖被保存在了云里,一团火般继续烧。亚诺似是想要说什么,我没给他机会:“但是毕竟故事都听了,也不能翻脸不认人。但愿咱们能是辛巴达吧。” 毕竟在这片沙漠里,也发生着天方夜谭,而我自然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会是个好故事的,就像是那一千零一夜般。” 眼看我和亚诺绝无仅有的友好谈话将要圆满结束,苏格拉底溜达过来彰显他的文学素养了:“可不就是个好故事。在这一千零一夜里,国王和山鲁佐德可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我小时候就特别期待长大了以后可以有人来给我讲故事,我去给她讲也行。” 我和亚诺尴尬地被揭露了只看过童话故事版一千零一夜。好在都不是面上不禁冻的,二人把玷污智者名讳的家伙瞪走,默契地换了个话题。 “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请你帮忙么?” “嗯哼。” “现在你相信,无论我是谁,但是已经对你坦诚了吧。” 我不情愿地点点头。 亚诺又一次问起:“那么你可以帮忙保管我铅做的心么?” 找到了【沸雪】也不过是亚诺命运的另一个起点。【永恒之眼】的经历让他理解了,为什么那个前苏联科学家宁愿溺毙在北冰洋,而没走到那不勒斯的阳光下。亚诺不会告诉我在叙利亚经历了什么,他斑驳的过去在三言两语里拼凑出来。但是那些经历让他成为了我现在认识的这个人,其实这就够了。他足够真诚,比某个跟虚伪的同事好多了。 “我虽然有不同的身份,但只有一颗心。” 我看着亚诺:“可你他妈那个身份是假的。” 他眨眨眼睛。“但是心是真的呀。” 我一时无语,正要答应他,却突然想到:“但【永恒之眼】不是在阿富汗么?” “【永恒之眼】的确在我手上,但在乌尔古城的其实是另一块叫【卡俄斯】的矿石。” “这种事你竟然也敢撒谎?那些人没看出来你用冒牌货糊弄他们么?”我震惊地看着亚诺,合着他走到现在全靠骚操作。 “也不能说是冒牌货。”亚诺弹了弹舌。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永恒之眼】辗转过无数次,然后由澳洲军队千里迢迢跑到阿富汗屠杀平民的时候顺手走私过来,克里斯接手后大摇大摆带到了叙利亚。没人真的关心这东西的来历,谁都知道叫克里斯的雇佣兵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当然啦,克里斯的雇主肯定不会来找后账了。至于阿富汗的纯属是传闻,只是某些国家另一个往那里扎的借口罢了。” 我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么【沸雪】是什么样的呢?” 毕竟亚诺手里的那个【永恒之眼】可是拍卖会上凭外貌就让一众不明真相的人都为之疯狂的宝石。 亚诺歪头看着我:“可能煜会失望了。相比起那块【永恒之眼】,【沸雪】真的太其貌不扬了,就像是冻土上随意抠下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能把它带出去。” 但就是那不起眼的石块,蕴含着足以燃烧冰雪的能量。 “在伦敦的那场拍卖会上,你跟瑞亚说的另一块矿石指的就是【沸雪】?”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我问:“南极你也去了对吧?那块矿石的辐射可是要了很多人的命,你竟然敢同时带着两个这么危险的矿石。” 在南极的时候亚诺已经了解到这类带辐射的矿石所蕴含的能量和危险,所以他故意想要拖慢alex团队的进度,为了保护他们。怎奈alex的导师福尔摩斯教授太厉害了,竟然还是到达了既定位置。于是李元只好冒险救下众人,只是南极那块矿石的辐射太强了,他没能救下所有人。 “当然得带着,不然怎么网罗住两边的大买主,怎么能来到这里。我有一定要搞清楚的事情。” 亚诺为了那个前苏联科学家的研究,独自走了这么久。其实比起我,亚诺才是孤立无援的那个,甚至没有一个想诓他来的人。 我脸上一定是露出了冷笑,因为亚诺接着说:“怎么,被我吓到了么?”他带着客气的笑容,把身子稍微拉远了些,头一回跟我保持了一个礼貌距离。 我哼了一声。“吓到?笑话,我当面嘲笑危险。” 亚诺愣了愣,也笑了起来。“好的,我的国王。” 再和他离得近了,就只有雪松味儿。 “你换香水了?” “我哪儿敢在你面前喷香水啊,连【沸雪】都觉得呛。”亚诺依旧为他的品味愤愤然,“我只用了须后水。” 穷讲究。不过我倒是没再打喷嚏。 “等等,物资不是都弄丢了么?”要不是沙漠侵吞了大部分补给,我也不至于被人坑着吃沙雕。 亚诺得意洋洋地展示他贴身口袋里的一系列保养品,还有一块心形的物体。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把这些和你‘铅做的心’放在一块儿?” “当然了,这都是必需品,少了哪个我都活不下去。”亚诺甚至骄傲挑眉示意这不算什么。 妈的,这混蛋竟然还想要我保管他的破烂儿。 “不过说真的,你怎么敢带着那种见鬼的石头到处跑?” “因为【沸雪】已经经历了无数个半衰期,【永恒之眼】在特质的罩子里呢。” “我还以为只有金属有半衰期。” 亚诺突然一副科学家嘴脸:“煜这么想也没错,因为【沸雪】和【永恒之眼】也可以算是金属。那些带辐射的‘矿石’还是矿石,不过不遵循地球上的元素形式,至少不是现在这个地球。我来这里也是想要弄清楚那究竟是些什么,那个人应该也会想这么做的。” 他瞥了一眼营地。 “我们的地球啊,可能孕育过了不得的生命呢。” 第八十九章 万物的尺度 亚诺在他那一千零一夜里学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其实我们很难看清万物的尺度。这点我深以为然。 那至今无人知晓真容的【卡俄斯】是一块由希腊神话命名的矿石,意为“有序的混乱之神”。卡俄斯代表了秩序、混沌和空间,祂是和埃及崇尚的秩序对立的神,在希腊神话里祂是混乱,罗马神话的版本则是秩序。祂就是混沌本身,而万物皆脱生于此。或许意味着这块矿石能够诞生不同东西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挺符合苏美尔文明的特点了。毕竟说到乌尔古城的【卡俄斯】,就不得不提苏美尔王表。 对于一个考古学家而言,这份在美索不达米亚多地被发现的刻满了楔形文字的泥板很难作为信史取信于人。但那苏美尔历任统治者的记载也因为太过离奇和神秘,或者说不尽不实,而衍生出了许多丰富的想象。 因为根据苏美尔王表的记载,那里的王权是自天降而来,跟这个文明在两河流域的出现一样突然。并且他们的王在位时间很长,动辄几百上千年。我们常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此外还真没见过如此长寿的物种。至少人类是肯定做不到。故而有人相信开创苏美尔文明的,是一个人类以上的高级生命。这也成为了地外文明的一个论据,毕竟外星人拥有超越当时科技的智慧再合理不过了。不过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为最初统治人类的,其实是天上来的神明。 虽然没有任何考古发现可以佐证以上猜想,但任何的空穴来风都刮不长久。这种超越人类的智慧生命论调之所以能忽悠到二十一世纪,除了美国等地有太多相信地平论疫苗有害论等反智人群的存在以外,还因为那苏美尔王表并不全是天方夜谭。 首先它记录了一场大洪水。咱们中国耳熟能详的大禹治水、基督教的诺亚方舟、希腊的奥林匹斯众神混战等等都与之相关。再者,哈桑引用的【吉尔伽美什史诗】中那个半人半神的王也在苏美尔王表之上,且还有一些被发掘验证过的王也位列其中。他们的统治时长相较于最初的几十位就正常了许多。 不过学术界自然不会因为有那靠谱的就把前面不靠谱的合理化了。目前为止最为中肯的解释莫过于苏美尔王表其实是在吹牛,为了彰显其君主的威严而使之媲美神明。这就类似于古代的政治宣传。 可是这样却解释不了苏美尔人先进的科技水平。在已经被发掘出土的文物里,包括我和阿天老张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的乌尔古城的那些物件儿和乌尔古城本身,都是远超青铜时代科技水平的存在。 我对于未知有强烈的探索欲望。要不是因为好奇心重,我还真就不会入这行,而且也不会因为想要知道图特摩斯三世到底藏起了些什么而跟到了沙海中央。 但是跟命比起来,好奇心算个啥。可我总是能碰到一些不要命的,面前这位就是一个。 “正因为从来没人见过【卡俄斯】,雇佣兵克里斯的雇主也只是听说,所以我们才能偷梁换柱。那些美国人没想到,有人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在找这些矿石了。”亚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在拍卖会上我唬人吧?” 很显然【永恒之眼】的买主摩根或者说布斯维尔成功被骗过去了,为这个骗局贡献了精湛演技的亚诺也真是富贵险中求了。 “那乌尔古城的块矿石在谁手里,你知道么?” 亚诺点点头,接着左右晃了晃手指。我正疑惑着,就听他说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怀特博士。” 怎么又是他?我不禁皱起眉。这个人曾经促成了哈桑的转化,设计让埃及祭司们用我把李元等人骗到全知神庙放血,甚至他的字迹还出现在了老布莱克的笔记上。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煜,你知道炼金术么?”亚诺问我。“因为所有的金属都来自地球内部,而那里温度很高,所以当人们看到它们的时候往往见到的是不同金属不同的形态。而在过去,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便把那视为神的意志。” 这倒是和古埃及人把金属想象为沙漠之神赛特的骨头有异曲同工之处。同样在秘鲁的安第斯山脉,古印加人将黄金称为“太阳的汗滴”,这些都是古人对金属的理解。 “至于炼金术师,当然,这些人我们现在称之为化学家,他们的职责就是接手造物者未完的工作,帮助金属完成进化。” 假手神明的工作么?也是很有想法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我问亚诺。 “因为我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亚诺的蓝眼睛盯着天边马上要沉进沙海的最后一抹亮色。“拿到【沸雪】的时候,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觉得它会比家人重要。煜,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爸爸对我很好,当他到大马士革接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哪怕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早就是家人了。” 我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我机缘巧合下拿到了【永恒之眼】。可无论是【沸雪】还是【永恒之眼】背后牵扯得东西都太多了。在我调查的过程中,怀特博士找到了我。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无疑知道很多关于这类矿石的事情。而其中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人宁愿跟着研究所一起沉在北冰洋。” “因为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围绕着这些矿石的传闻一个比一个天方夜谭,但却偏偏总有据可依。【卡洛斯】可以使环境中某些特定的物质无限繁殖,而【永恒之眼】能让矿脉源源不绝。【沸雪】则是一旦燃烧便永不会熄灭。目前我们知道的所有的矿石,包括阿天查到的,被称为“跟地球一样古老的生命”的【阿卡斯塔】和现在掌握在279手里,曾经被尹家记载的能平地而起山脉的矿石,都指向了一个词:无限能源。玛雅的那块矿石,如果把时间也当做资源的一种,那么也是同理。 剩下的几块石头应该也是大同小异。如果任意一块就能左右文明的进程,那么谁拥有了它们。尤其是在文明基数已经有如此体量的时候,那简直是新时代的工业革命。别说统治地球了,一统宇宙整合星系都有可能。 现在关于那些矿石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在谁手里,现在都一定在这里。因为无论谁持有它们,都不会不来,更不会放任别人抢先一步得到想要的宝藏。 “煜,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来。为了到这里,我的筹码几乎用光了。现在我还有最后一张底牌。”亚诺看着我,又一次问到:“你愿意帮忙保管我铅做的心么?” 第九十章 神秘的东方力量 随着天色渐暗,有生力量们都聚回了营地,空气被消耗得紧张了起来。 布斯维尔和卡哇伊桑等人没在偏东的联合国据点,反而聚在比279还要靠西的沙丘边缘。这个营地虽然搭得潦草,但占据了周围唯一一处高地,白日里整片沙漠尽收眼底。现在天擦黑了,月亮还没升起来,就连几步开外都看不清,也不知道他们干嘛要凑到那里。 279的成员已经吃完了饭,正忙着分配物资。孟维清跟楼时麒抄着手站在一旁说着些什么,后者一如既往地朝我挥挥手,还示意那里有给我留的食物。我假装没看到。 “王同志回来了,快再垫吧垫吧。”贺荣川往我手里塞干粮。我看着他。贺荣川抖了抖:“你为何如此看我?” “看看你是不是也穿着马甲。” 贺荣川瞅了瞅自己的一身膘儿:“我有神器护体,要马甲何用。” 也是,我被楼时麒整得有点儿神经过敏了。我换了个话茬儿:“那边干什么呢?” “你是没在,那边儿说是过会儿要复原一个古埃及仪式,现在正做准备呢。其实昨天已经做过一场了,但据说是缺了点儿东西,所以才没找到神庙的。” 复原古埃及仪式?我借着微茫的星光又往西边看了看。这回换了个角度,果然看见哈桑等人也都在。 昏暗的夜色里,莱拉做女祭司打扮,头顶上装饰着几根很长的羽毛,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金色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而悠远的声响。她两只手里各捧着一个圆乎乎的罐子,右边罐子里装的东西要比左手的沉,她右手很明显在吃力地托举着。阿里就站在她身边,却没有帮她托一下,看样子无论装的是什么,对于仪式而言都至关重要,不能假于他人之手。哈桑手里握着个像是萧一样的乐器,腰间还别着他那把匕首。苏格拉底的那面鼓也已经架了起来,脑袋上套着阿努比斯的头套。这二人也换上了清凉的祭司白布条,正在往身上裸露的地方涂一些香料。 我不由得好奇那场风暴到底让这次行动蒙受了什么损失。怎么都混到要靠成员打野味儿的地步了,这些莫须有的身外之物都还好好儿的。 另一位保住了香氛自由的人滑进了alex和詹姆斯之间。 “遇到什么好事了?”那个总是醉醺醺的男人把枪挎到了肩上,alex也把注意力从埃及人身上分了出来。亚诺不语,只朝他们快活地眨了眨眼睛。 我收回了目光。 “你还有闲工夫看热闹。”姜灿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袋子走过来,往地上一搁,沙子都被压了个大坑。“抓紧收拾一下,月亮一会就该出来了。” 现在279的人也终于到齐,不知道他们这一天在荒漠里忙啥去了。 “那帮老外非说没找错地方,嚷嚷着要把西边那片沙漠地底下的情况探出来。那些都是虚招子。他们有他们的辙,我们有我们的招儿。”姜灿拿出一杆枪三两下组装好,扔给了丁泽,然后问我:“你刚跟那小子聊啥呢?” “极光,亚诺说他们在南极的时候每天都能看到极光。”我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我还没见过呢。” 极光。姜灿念叨了一句,接着说他也见过。那是他和队友一起去北极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小队负责保护科学家的安全,白老师就是其中之一。 前年,那不正是极地病毒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么,他们怎么会去北极? 姜灿说到白老师比吹他自己都得意:“白先生可厉害了。当时因为全球变暖,本来在北极的那些远古病毒有冒头的趋势,几个由不同国家科学家组成的团队就到了那里进行评估。因为你知道吧,在北极有很多研究所,要是真的有风险,那就得撤出来。可是撤出来的话就会有损失,所以得先找专家来看看,白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孟维清看了姜灿一眼。姜灿撇了撇嘴,但也不再说了。 “这事儿涉及到机密,我不能给你细说,你只需要知道白先生很厉害就得了。等一会儿找到了那法老的庙,记得跟住了我们。” 我听下来这段话的意思就是姜灿本来被派去去保护白老师,没想到反而被白老师救了。也难怪他都不给孟维清面子,但是在白老师跟前儿尊敬有加,言语间敬仰之情也溢于言表。 这么说来的话,无论当时北极发生了什么,都有可能和我们现在的行动有所联系。当时去了北极的人,除了白老师他们,还有alex的导师。而这些钩套圈儿的关系也最终都绕到了南极和这里,但是我想不出来其中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众人开始全副武装。本身都挺温和的人突然多了肃杀,真是人配衣裳马配鞍。 虽然我只是个无辜的考古学家,但是279一视同仁地也准备了我这份儿物资。夏商周把武器装备递过来的时候我简直是欲哭无泪。一个是因为自己废物,二一个是想到如果接下来的局面需要武装到一个废物身上,那么估计不会太好过。 见我有点抗拒,夏商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起来小煜儿是更习惯用冷兵器对吧?我记得看你在考古工地上舞过棍。” 我连忙摆手,生怕她真掏出个金箍棒来。开玩笑,我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冷兵器,碰上谁我能讨得了好。我目光扫到夏商周手里的那堆东西,好家伙,连枪都有,这真是太瞧得起我了。 “小煜儿吓到啦?你放心,这只是为了有备无患,应该不会有需要的时候。”她还轻快地安慰我。“上手很快的,来,我教你。” “没关系,这些东西您就交给我吧。”我正要硬着头皮接受培训,李元从一边冒了出来,伸手接过夏商周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里还拎着自己的那一份儿。 夏商周露出了然的笑容:“有月臣护着你,那确实是不用我担心了。” 李元很受用地也笑着点点头。 夏商周转头忙别的去了,李元问我:“刚才你跟克里斯在说什么?” “不是说了嘛,聊了聊极光。跟你们不一样,我可没去过南极,等回去以后我可得攒钱去看看。”我特意加重了“回去”两个字。 “你们没有聊极光。”李元低头看着我,眼神非常认真。“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我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今天我特意避开他,就是不想在他最后一天还吵起来。没想到我没质问他积极讨死的行为,他反倒是问起我来了。 “我跟亚诺聊什么跟你有关系么?你顾好自己就可以了,别再让我耽误你喝孟婆汤。”我已经忍了又忍。李元可以不在乎他的命,但我没法不在乎我的朋友。好端端的人看一眼就少一眼,搁谁谁受得了。 “我没有说你的意思。昨天要是没跟你一起回来,我才是没地方后悔去。”李元语气和目光都软下来,我也就坡下驴,微微点了点头。但没想到他还揪着这个事儿不放。“但是无论克里斯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他,更不要答应他任何事。能拿到那种矿石还全身而退,甚至还能来到这里,他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危险。” 亚诺确实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些人里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呢?连楼时麒都能骗我,亚诺再复杂,可他能缺德到这份儿上么? “多谢提醒,但是我们真什么都没说。你看我这德行,也不值当算计我不是。而且我都这么大人了,也不是人家说啥我信啥。” 李元的脸上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色,让人很想给他挂点儿彩。 “他不可能跟你聊极光的。” “你什么意思?” 李元移开目光。原来在南极时,他们正好在极光最盛的时候靠近了矿石。幽冥般的光芒照亮了人们脸上的惊恐,和僵硬的躯体。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难怪亚诺并没有跟我提起。 “你是怎么把他们带出来的?”我问。 李元摇摇头。“我没有把他们带出来。我把那矿石带走了。”他说的轻巧。结合前面他的语言风格和alex描述的惨烈情况,我不再追问。 “你可以不告诉我你和克里斯说了什么,但是一定不要答应他任何事,也不要相信他说的话。每个人都有非来这里不可的理由,你不知道他们为了达成目的会做些什么。” “那你呢?”我问李元,“你会怎么不择手段达成你的目的?” “我就是那个手段,我就是那个目的。”李元笑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我:“你知道的,我不会伤害你。” 我也笑了。 或许我来这里的目的早就和这件事本身没有关系了,但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帮助亚诺不光是因为我想帮助他,也因为我想他帮助我。要是有可能的话,我还想我的朋友能回家。而这绝不会建立在他为了我的生命安全而主动放弃寻死的情况下。 我在心里盘算着,既然alex也被转化了,但是她能够不承受转化的痛苦。哪怕她妈妈并没有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是那解决问题的方法应该就在这里了。在这片六十年前和十二年前吞噬过远方来客的沙漠。 风送来了一声来自四千年前的呜咽,鼓沉重而缓慢地被敲响,莱拉开始了她的祭祀。鼓声、箫声和铃铛组合了令人不快的节奏,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从过去伸出来,把我们攥住了。随着埃及人的一阵吹吹打打,本来还璀璨的星辰逐渐暗淡了下来,直到天地无光。 现在只剩乐器发出的声音证明时间没有凝固。众人被这神秘的古老仪式震住了,一时四下无声。 我缓缓喘了口气,还没把那压迫感挣开,李元就毫无征兆地倒下来。 一轮满月重重地压在了他肩上。 第九十一章 月亮的坟场 月亮把李元推向我。 我急忙张开手臂。李元失去意识般直接砸在了我身上,我被压得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这家伙看着瘦其实还挺沉的。我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李元像被困在一个噩梦里,紧紧闭着眼睛,睫毛颤抖着,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在他身后,alex失手摔了一个杯子。沙子上的水迹被月光照亮,看上去就好像是铺展开的世界地图,就是大陆的排布和现实有些不同。莱拉的铃铛又响了起来,声音破碎而虚弱。 哈桑抽出他的匕首,狠狠往自己手臂上割了下去,淋在莱拉左手托着的罐子里。很快他的血就从那罐子里溢出来,划过莱拉颤抖的手,在月色下闪着粼粼的光,最后尽数被沙漠吞了进去,不留一丝痕迹。 眼前一切让我的胃疼了起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人攥住一样,浑身的水分也被抽干了。李元安静地靠在我肩头,白玉般的脸颊被月色染上了些血色。我口干舌燥,一股强烈的欲望鼓噪着,让我想朝他的脖子咬一口。 我一把推开李元,在他快要摔倒的时候又揪了他的领口一把,没让他摔到地上。 李元茫然地睁开眼睛,对上我的视线。他看起来比肋骨被我撞折了还虚弱。随后他抬起头注视着满月,等低下头时方才的茫然已经散尽了。 等李元站稳后,我立刻抽回手。他轻微地怔了一下,我没敢看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突然就倒下来,吓我一跳。你现在感觉如何?” “让你担心了。”李元抱歉地笑笑,他又看了看月亮。“我也不说上来,但这次的转化好像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有点像我小时候第一次被转化那样。” 我还想再问,但李元接着从他大腿外侧的战术包里拿出一把短刀,对着自己的手掌就剌了道口子。 李元的血在月色下显出了很漂亮的颜色,就像是闪耀的曙光*。我舔了舔嘴唇,又往后退了一步。还好他的血很快便自己止住了,不然我真怕自己做出什么变态的事儿来。 李元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刚才截断他生命线的伤痕已经消失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身体微微颤抖。这不是因为转化的痛苦,而是激动。 我不想看他亮晶晶的眼睛。 亚诺把布莱克爵士送的龙珠雷达举起来,傻乎乎地到处转圈,像是在找信号一样。突然他猛地放下手,兴奋地说:“快看,是拱极星!” 夜幕上,璀璨的群星本早被满月夺去了风光,原本除了月亮就只剩下一颗耀眼的天体,那是天狼星。现在果然在北天极出现了一颗虽然黯淡却也无法被忽略的星星,那就是四千多年前和今夜的拱极星了。这星星并不和月亮争辉,相反,好似还用自己增添了满月的光芒。 在布莱克叔叔的笔记中说,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在“天狼星、拱极星和月亮的交角处”。现在天上的那些都就位了,众人都屏息等着一个奇迹的发生。 发光的天体近得就像是紧贴着沙漠,把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压在天地之间。 古埃及祭司们吟诵道: 【当红色的沙漠齐声赞颂 当橙色的公牛消失在寒冬 当白色的目光尽映远方的面孔 当黑色的群星挂满天穹 陌生的人从远方来, 觊觎沙漠的宝藏。 用祭司的鲜血唤醒满月, 那光芒会照亮去处】 随着他们的吟诵,天狼星逐渐暗了下去,那满月越发得亮了。 满溢的月光顺着哈桑的血落在沙漠上。但沙漠吃不下这盛极的光芒,于是月色顺着沙丘蜿蜒而下,淌进了西边黄沙里。那月光太浓了,沙漠吃不住今儿似的塌陷下去,显露出一汪水。 圣湖翻着月色,远处的沙丘也被染上了银光,一同在夜幕下起伏着,就像是沙漠的呼吸。而在沙漠的下一次吐息间,一座洁白的山峰拔地而起,隔开了我们和圣湖。 “奇了怪了,难不成这撒哈拉沙漠里还能有五行八卦不成?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姜灿边说边端起枪。 去想怎么会有一座雪白的山出现在沙漠里已经是昨天以前的问题了,现在我学着接受现实,面对现实,而不是追其原因了。 “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布鲁斯轻声说。他的手套已经摘了下来,正将右手按在一块漆黑的石头上。 这石头就像是无月的夜或者遥远的宇宙那么黑。原来刚才哈桑的血是先流到了它上,再被沙漠吸收的。这让我不由得想,十二年前alex的母亲或许也是这样敲开的神殿大门。 “你怎么知道的?”摩根问。“没有人见过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 布鲁斯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站起身把目光投向那无动于衷的神殿背影。但是他没有再戴上手套。 众人看着那处神殿沉寂片刻,紧接着就都沸腾了起来。我听到那些说英语的喊着“赶快进去捞一票”“让我们帮埃及法老晒晒太阳”之类的。 莱拉等人自仪式后就被晾在了一边。alex去帮哈桑包扎,楼时麒和贺荣川分了一些物资给他们。279的人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地各自武装起来。 李元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装备,先是快速给自己绑上了武装带,把刚才用来自残的短刀贴着枪托收了起来,又确认了一下那把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的青铜刀好好地待在大腿外侧的战术包里,接着便要来帮我。 其实我觉得自己有阿天给做的电击手套就足够了,给我安排这么些东西反而是给敌人当送大爷。而且那一套行头估计得有十斤重,好些我叫不上来的小玩意儿,要是挨一下儿指定疼。 “咱们是要去一个四千年前的神殿没错吧,上次有活人进去还是十二年前,有必要带这些么?”我嘟囔了一句。 李元攥着我的那份装备不放手。“王煜,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但是这神殿你去不得。” “你怎么又来了?”我掰他的手,被他的体温烫了一下。“你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了,小心挨骂。” 李元摇摇头。“首先神殿里是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唯一确定的就是去了的人都没能回来。而且你看,这些装备难道是给木乃伊准备的么?那边儿的那些人安的什么心谁也不知道。你要是真感兴趣,等我们出来再去也不迟。这神殿又不会跑了。” 我冷笑一声。说得轻巧,我要是晚去一步指不定他都已经凉了。 “李元你别跟我废话。我问你,你现在疼不疼?” 李元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但是马上补充道:“我已经习惯了。而且运气好的话,今天以后就不用再疼了。” “我不知道你在这满月底下是什么感觉,但是我知道不是只有痛苦是理所当然的,你明白么?而且找死也不是唯一的路子。” 李元说:“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不能理所当然地把你扯进来。王煜,就这一天了。你连枪都没摸过,万一遇到什么事儿怎么办?” 可不是就这一天了么。老天爷把李元的命运切了几刀,他要自己拼起来,不肯让别人插手。我看着李元。我确实不知道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些经历造就了我认识的这个人。 “那就这一天。”我从他手里夺过我的装备,边往自己身上绑战术带子边说,“就这一天,权当我送送你。你不会让我死在你前面吧?” 李元伸出手,帮我把那些带子用一种结实的手法绑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忍着没讽刺他去死的时候可以不带着我。 穿戴利索后,李元用手指蹭了蹭我的肩膀,说了句“还挺可爱的”。 我使劲扭着脖子看向右肩肩头,原本破了的地方被楼时麒缝了个笑脸。 那边玩儿梭子的睡美人正大呼小叫着:“快看!” “看什么,m78星云么?”我不甚在意地抬头。只见天黑得沉,满月大张旗鼓地在天幕巡游着,周围都是暗淡无光的星星。 可天上还有另一个月亮。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句,众人立刻抬起头。原来在那一轮皎洁的满月背后,还有一轮圆满的月亮。一开始没人注意到它是因为它太暗了,现在等第一轮月亮的光华都流到了沙漠上,才显出它来。 借来的满月不是昨天就到期了么,为什么现在又冒出了一个?哪个是真正的月亮呢? 天上是容不下两个月亮的,这里终将是其中一个月亮的坟场。 第九十二章 原始之丘 出月亮的时候,力量的天平就会向古埃及倾斜。 众人在月色下走向那座被群星拱卫着的宫殿。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紧接着就听到骆驼的哀鸣。 我回过头。沙丘之上,史蒂芬妮拔枪杀死了一只小骆驼。那母骆驼跪倒在她孩子的尸体前哀哀哭泣。 “这么过河拆桥么?还有没有人性了。”有人愤懑,但是更多人对此熟视无睹。 “她有什么毛病?”走在前面的alex被这一幕惹怒了,就要冲上去,被亚诺和酒鬼詹姆斯一起拦住了。 “这时候别和她们起冲突,别忘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詹姆斯劝到。 史蒂芬妮走下沙丘,挑衅地瞥了alex一眼,率先向神殿走去。后者回敬了一个瞪视,甩开亚诺和詹姆斯也径自走了。 卡特女士严厉叫住了史蒂芬妮,后者的举动明显不是出自她的授意。但史蒂芬妮面对上司的指责非但没有认错,反而傲慢地怼了回去。卡特女士被手底下人的大逆不道镇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布斯维尔。可那假冒的考古学家现在眼里只有神殿,根本顾不上照顾她的情绪,其余人摆明了不想卷进这种争端,279的人自然也是作壁上观。 “她这应该是在做记号。”楼时麒微微皱眉。“在沙漠里,哪怕是太阳和月亮有时候都靠不住,但是骆驼总是能够认得方向。而骆驼妈妈永远会记得失去她孩子的地方。”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看着还在垂泣的母骆驼,忍不住问。 “大概她是在为什么人引路吧。只有熟悉骆驼的人会想到这个方法。”楼时麒看向沙丘。那里现在除了母骆驼,就只有一个负责管骆驼的贝都因人。但是作为骆驼的主人,他的眼里却也没有什么愤恨和悲伤。 为谁引路?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啊,难不成是在断木上偷袭我们的红头发查尔斯? 楼时麒看着我,露出一个很欠揍的笑容:“查尔斯是不可能了,他现在正在沙漠底下跟赛特下棋呢。” 这是我下午跟一个外国人说的话,他当时来找茬儿问我们查尔斯去哪儿了。合着楼时麒一直都装作听不懂英语,完全把我当傻子耍。 平心而论楼时麒救了我的命,这点我应该感谢他。而且279也一直在跟他合作,前面那些关于他的性格和能力都是我的主观臆断,甚至都不能说他骗了我。但这并不妨碍我觉得非常不爽。 我狠狠咬着后槽牙,这才没动手给楼时麒一下。不过要是他收拾了连李元都能伤到的查尔斯,给他一下,我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李元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见我半天没跟上,回头招呼我过去。他说不会离开就真恨不得把我拴他裤腰带上,好像众目睽睽之下谁能直接一枪崩了我似的。 楼时麒贱兮兮地使了个眼色。“月臣在等你呢,这时候跟着他没坏处。” “你好像过于关注他了啊。”我打量着楼时麒。“怎么,你在审美方面也这么深藏不露么?” 趁楼时麒被噎住,我撞开他大步往前走去。他夸张地嚎了一嗓子,但好歹没有打击报复。 “看样子我们得绕到水那边去。”李元望着拦在面前的神殿说。 确实,神殿背后是一整面陡峭的山体,根本没办法爬上去。或者说,整个神殿就是由一块巨大的单体岩石雕琢而成。先一步冲过来的杰奎琳等人没能找到可以进去的地方。 等绕到了圣湖跟前,众人又犯了愁。由月色凝结成的池水完全地把通向神殿的路垄断了,周围也没有船可以让我们渡过去。 月亮把沙漠照得很亮,圣湖看起来就像是一汪银色的流沙,高贵地泛着波光,美到我都忘了这是危险的。埃及人们虔诚地注视着,美国人也不说话。李元神情平静,但是眼睛里像卷起了风暴。 莱拉在这时来到我身边。 “大海是不是和这个很像?有粼粼波光,涨落都随着月亮。” 我不太想和这帮埃及人打掺,只是看了看夜色为名的埃及女孩儿,敷衍到:“尼罗河也差不多。” “不一样的。”莱拉认真地摇摇头。“阿里说他去美国的时候从大海上飞了过去,那海和尼罗河是不一样的。” “那阿里告诉你过你他是怎么回来的么?”我对大海没兴趣。 “是那边那个大胡子帮他回来的。”莱拉说。 我看了看布斯维尔。果然是这个人,他竟然那么早就和埃及人有联系。他会是“怀特博士”么? “我爷爷跟我说,他以前见过海。可是他和我一样,都没有离开过卢克索。他是在沙漠里见到的大海。” 在沙漠里见到的大海? “老布莱克的笔记上,怀特博士写了一句话。说他凝望着沙漠的时候,眼里映出了大海。”李元也在一旁听着,这会儿凑到我耳边悄声说。 我就说怎么这么耳熟。我恍然大悟,侧过也头小声问李元:“那你觉得她爷爷有可能是怀特博士么?” 虽然这么问,但我其实并不觉得穆斯塔法就是怀特博士。因为他没理由引导哈桑也被转化,把孙子孙女全都搭进来。除非… 我看向莱拉。她为什么现在要跟我说这些?每次埃及人告诉我一些事情后,接下来总有变数等着呢。 李元没回答我,但他的眼神明摆着是想到了什么。还没等我追问,联合国那边就闹了起来。 人多就是会有那乐于作死的。杰奎琳和派崔克眼见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就在跟前,这圣湖却拦住了去路,急得不行。那些雇佣兵比他们更急,有的甚至想直接游过去,考古学家们费了老劲才给拦了下来。 “这个地方不对劲。”派崔克抬头看着圣湖对岸神殿的真容。 杰奎琳也从激动的情绪里慢慢平复了下来。她先是谨慎地看了一眼布斯维尔,又悄悄扫了一眼史蒂芬妮,这才接着派崔克的话说到:“一般圣湖只出现在埃及人理想的阴间里,也就是在墓葬前面。可是看这样子,这规制明显是座神庙。” 他们说的不错。 眼前这长方形的池水四周围满了茂盛的无花果树。以这方水土,实在是很难让它们有如此模样。就算是卡尔纳克神庙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其圣湖旁也是没有这样规格的树木。故而这种盛景往往只出现在古埃及人的想象中,也被他们描绘在了最美好的往生祈愿里。 可搭配这臆想中完美安寝所配置的,却不是墓室。 自圣湖望过去,在那一池波光粼粼的月色后,矗立着两排高大的雕像。因为离得远,湖水又泛着光,看不清那跽坐着的是雕像是谁。这条雕像之间的路在古埃及时被称为“神道”,顾名思义,那是给神明行走的。每到节庆时分,都会有祭司抬着神像走过这条大道。 这时候月亮刚好升到了两排雕像之间,照亮了神道尽头洁白石阶上的巍峨宫殿。那殿门高踞在雕像之上,神殿顶端似是隐没进了天幕,和月光融为一体。寥寥几颗还亮着的星星近得就像是贴着沙漠,而那白色的神殿正是‘被星星拱卫着’的样子。 这若说是山,那是算不得高的。我们国家别说三山五岳和青藏高原了,就是贵州四川随便哪座山都比埃及的高。可如果把这视为建筑,那就了不得了。凿空了山体,空荡荡地在沙漠孤悬着。古埃及的建筑是对自然的描摹,他们借自然的力量达成自己对世界的理解。而这在好几千年之后还让我们震惊不已。 “自太初水域升起的原始之丘。”杰奎琳痴望着神殿。 虽说一时看不透那神殿,可周围这些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无花果树,凑近了却感觉死气沉沉。这让我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比起神庙,这里却是更像坟墓。 “都等什么呢,再看那建筑会自己过来么?” 哪怕帕崔克和杰奎琳把话说尽,也总有人不肯听的。毕竟金银财宝就在前面,那些见钱眼开的雇佣兵可不管合不合规矩。有人脱了外套就往水里跳。还没等他游出去半个身子,池水一阵搅动,再看过去他整个人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的金色眼睛。 “阿佩普!是阿佩普!” 这回不用杰奎琳说,众人都认出来这条巨大的黑蛇。它果然没有轻易离开,或者说,这就是它的地盘。 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所有人都从圣湖边退开,各自端好了武器戒备着。但是没人敢先出手挑衅那不知活了多久的大蛇。 阿佩普眼睛上的薄膜滑动了一下,又是一阵骚动。然而那大蛇只是重新潜入水中,在众人面面相觑时复又冒了出来。这回等它比无花果树还粗壮的身体移开,一艘金灿灿的船冒犯了牛顿的安宁,大刺刺地停泊在了水面上。船头是抽象的太阳造型,一条蛇反过头来,顶着个太阳圆盘。 太阳金船...... 杰奎琳喃喃道。她腿一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你抽什么疯?”也被这离奇一幕吓到的雇佣兵朝杰奎琳喊。“赶快起来,再装神弄鬼就送你去见上帝。” “我见不到上帝了,谁也见不到了。”杰奎琳吃吃笑了起来。她满头的金发散落在脸颊旁,衬得整个人有种怪异的活力,就好像是回光返照。“你们还没看懂么?这是死者乘坐的,前往冥界的太阳金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去的法老跟着太阳神在夜间的十二小时乘坐太阳金船进入冥界,以期像太阳般重新升起。然而没有一位法老重回人间。 随着杰奎琳歇斯底里的笑声,那大蛇重新游了回来。它用堪比小轿车那么大的脑袋顶了顶那金子船,似是在邀请我们站上去。 在人们惊疑不定时,一个人率先迈上了那太阳金船。 第九十三章 博亚吉安星陷阱 “布鲁斯!”卡尔激动地喊道。 金发男人站在太船边回眸。他的蓝眼睛熔进了月色,就像是深海泛起波涛,所有的光都被撞碎在那瞳孔。接着他安抚地朝众人笑了笑,好似回复平静的海面。可是谁都不知道那下面藏着怎样的暗潮,也并不想一试,于是只能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太阳金船。 中国的佛不管你陆来水来,来者皆有缘。可这座神殿不同,得要求你从圣湖来,走不了别的路。 方才我们都看过了,月光把沙漠照得很亮,圣湖就像是一汪银色的流沙。神殿周围都被这种流沙围着,人根本过不去,只剩下上贼船这一条路。 阿佩普等在船边。黑蛇巨大的头颅颇有压迫感地浮在水面上,金色的竖瞳分明是睁眼瞎但却像是在盯着每个人。 根据古埃及神话,混沌之神阿佩普挡在太阳神在夜间的旅途上,喝干了河水导致太阳金船搁浅。是赛特与之搏斗,并击杀了它这才使得太阳神拉有机会再从东方升起。 可为什么现在是阿佩普守在太阳金船边,要引导我们渡过圣湖呢? 不容我多想,众人渐次上了船,我也只好跟了上去。那金船看着不太大,却容纳下了我们三十好几人也不嫌挤。布鲁斯站在船头,摩根和布斯维尔都打量着他。 太阳金船在湖上巡游,撞碎了月色星光,好似点着三百多盏灯,伴着我们渡过粼粼的芦苇荡。 莱拉吟诵起对众神的赞歌。 要不是自知这趟凶多吉少,前有大黑蛇阿佩普,身边还有好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货色,其实在月色下渡河还挺有意境的。 李元见我脸色不对,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把想法跟他说了。“还有一点我不明白的就是,并不是谁都能上太阳金船的,到底是什么人在进行选择?这完全不合理。”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却是常笑。这个人总是阴阳怪气的,老不明不白地说一些怪话。孟维清要是不想说什么,会很直白地表现出来,但是常笑的话里总像是带着钩子,让你想一探究竟却还是云里雾里,噎人得很。加之被困在这个诡异的太阳金船上,我整个人都不太好。 “您要是能提点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不然我实在想不出当下这处境怎么能笑得出来。” 常笑掀起眼皮看了看我和李元,露出一个说不上是嘲讽还是苦笑的表情,总之很是令人不舒服。 “我此前已经告诉过你,凡是不要只看眼前。到现在你还觉得这些事可以用常理解释么?还是你觉得这些都和古埃及有关?” “您前面说的不是楼时麒么?” 我惊呆了,没想到常笑比我还吃惊。 “我说那小子干嘛?”他眼睛努力地瞪了起来。“你看着挺机灵的,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我目瞪口呆,目光不由得看向楼时麒。他微微弓着背,凑在贺荣川和姜灿身边还是那副没有主心骨的德行。 突然一直平稳行驶的船晃了一下,靠近船边的莱拉差点摔了出去。楼时麒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悄悄地挪到了她的轨迹上。那圆月妖异得过分,好似半张夜幕都被吸进去了似的。我们头顶月色,身下是圣湖,明明都亮堂堂的,却觉得黑。要不是我刚好在看楼时麒,根本注意不到他的举动,就连莱拉也以为这只是楼时麒恰好帮了她。 但是骚动还在继续。原来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率先上船的布鲁斯身上时,一个没留神,就有人被月色吸引着,伸手碰到了湖水。倒是真有人不怕死,往圣湖里去捞月亮。刚刚上船之前圣湖的水清澈无比,现在从船上看却浑浊不堪。甚至比起混浊,不如说是混沌的。这湖水很怪,太阳金船在上面航行自如,可若是去触碰,却像是碰上了龟裂的碎玻璃。 那人的手抽不回来,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他旁边的人想要帮一把,却连带着也被湖水吞下。被搅动的水面没有呈波纹状,而是碎裂开来,那两个人好似填补了破碎的地方。待船驶过,湖面上没起一丝波澜。 除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再听不见有人说什么,众人各自都提起了警惕。加上那个自己跳进湖水里的,现在已经折损了三个人。这还没到神殿跟前呢,简直是下马威。我清楚地意识到了从现在开始,生死之间没那么分明了。 这神殿圣湖绝不是凭空而来。没有人、或者生命能够无中生有。即便是有,那也只是障眼法。可如今我们实实在在的渡着湖水。除非它本来就是在这里的,因为某些原因对我们不可见而已。这让我想起了近年来一个有争议的天文学现象。 不少天文学家观测到了一颗编号kic ,名为博亚吉安的恒星。它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塔比星。这颗离我们大约有1480光年的星星为人称道的点在于它由于未知原因剧烈变暗。 这点至今没人能够解释。有些人猜测博亚吉安星之所以会突然变暗,是因为它被巨大的人造结构所包裹,某个高级外星文明正在围绕塔比星建立戴森球结构。 戴森球结构是由弗里曼·戴森在六十年代提出的,用来包裹恒星开采其能源的巨型人造天体。也就是用恒星做动力源的天然的核聚变反应堆。当博亚吉安星被戴森球结构包围起来时,这颗恒星的光芒自然就暗了下来,甚至难以为人所见。 要是神殿和圣是由于类似的原因隐藏了起来,等我们过来了才现身的话,那我们就是自投罗网地走进一个圈套。不知道里面有谁,或者什么,在等着。然而无论是谁,能设下这种陷阱请君入瓮,其能量都是不可小觑,其居心怕也是叵测。 我看着阿佩普巨大的蛇身,忍不住想,会不会我们都被骗了,万一沙漠里那场风暴是赛特是不想我们去做错事呢?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可这湖水太真实了,触觉嗅觉听觉视觉不可能都欺骗我。再者说就算是骗的了我,能骗得过这几个老怪物么。 我悄悄看了看那几人。孟维清神情凝重,和往常没什么分别;白老师眯着眼睛关注着周围的环境;布斯维尔早就不扮演无害的边缘考古学家了,他朝卡哇伊桑使了个眼色,自己站在太阳金船的前方。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布鲁斯。 船靠岸了,在阿佩普如芒在背的目送下我们走上神道。 我仰头注视着道路尽头那遥远而宏伟的建筑。 在古埃及人的眼里,大自然是拥有神性的,他们把自己的理解融入了对自然的塑造中。自地下开采出的金矿对于古埃及人而言与太阳是同质的,所以他们用黄金为神明铸造躯体,用黄金雕琢最圣洁的建筑。 布鲁斯无视卡尔的欲言又止和其余人的怀疑目光,率先朝着那座比月色更耀眼的宫殿走去。 “那不会就是阿佩普的老巢吧,它把咱们送过来是为了给它的蛇子蛇孙吃。”姜灿叨叨着,换来了丁泽鄙夷的一瞥,他还振振有词道:“西游记就是这么演的。” “如果这是它的老巢,那么蛇蜕在哪儿?这里作为一个动物的领地,未免太过干净了。”丁泽反问。他本是雪区猎户出身,对于动物习性颇有经验。另一个对动物习性有所见解的人也不甘寂寞。 “你们还记得在阿佩普从沙漠里出现之前,我们以为它的头是一块黑色的岩石。那么咱们脚下的这条路,或许就是它的蛇蜕铺成的。” 听完楼时麒这么说,279的人都低下头看向神道的地砖。刚才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两边矗立的神像上,忽视了一个很违和的点,那就是无论圣湖、神道两旁的神像还是尽头的建筑都是洁白的,只有脚下的路是黑色的。 “旗子,这不对啊。”姜灿皱着眉头看了半天,“那蛇再大也不至于能铺满整条路吧?” 的确,在圣湖里虎视眈眈确保我们走向神殿的黑蛇虽然异常庞大,可是躯干直径也不过一米多。而面前的这条路至少容得下整个279一起横着走。 楼时麒说,有的蛇在有生之年会持续发育,活多久长多久,这也是为什么需要蜕皮,因为原本的皮囊已经跟不上身体了。 “当然也有可能这是好几次的蛇蜕加起来,或者干脆就不是蛇蜕。既来之则安之,再不走就要被人抢先了。”楼时麒也想不明白,但是他很会给自己台阶下。 孟维清对这种小小不言的事儿没兴趣进行学探究,他有任务要完成。开弓没有回头箭,众人也只得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继续前进。 从渡湖开始就一直让我不安的那种感觉在走上神道后越发明显。两旁跽坐的神像带来的不光是压迫,还有非常强烈的违和感。 这条路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可以让本该被供奉的神明以如此谦卑的姿势等候在路旁?而且还是一等数千年。 可惜路走到尽头还没有答案,而另一个更加难以解释的事情让我恨不得扭头就走。 第九十四章 与死亡为敌 神殿在远处看就像是沙漠里下了一场雪,走近了有种肃穆的压迫感。 有的地方适合在阳光下看,有的地方则得在月光下看。今晚的两个满月把整片沙漠照亮,无边的月色和神殿呼应着,是古埃及人能献给神明最好的供奉了。 神殿前大理石的台阶就好几十级,从圣湖上勉强能看到入口,站在神道尽头就只能看到绵延的阶梯。我们费了老鼻子劲儿爬上去,再往下看,圣湖什么的都再不得见,入目只有无尽的台阶。 联合国没有背着我们先进神殿,他们在宽阔的平台上摆摊一样支起来一堆设备。原来是为了扫描山体。楼时麒看了孟维清一眼,也加入了进去。他的家伙什儿不多,但是莫名引来了卡哇伊桑等几位科学家的侧目。 白老师这时候才跟我们解释道,原来楼时麒一直都是我方的杀手锏,属于那种保密人员。这次改头换面来也是人之常情,这种人联合国队伍里也有,分割管理可是全球共识。 “楼兄原来这么深藏不露,失敬失敬。”贺荣川拱了拱手。 常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忙着摆弄高科技的楼时麒。刚才在太阳金船上,他说在骗我吃沙雕时的“指鸟为鸮”说的不是楼时麒,现在也的确是一副才知道楼时麒身份的样子。那么常笑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运气不好的话,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要是运气好呢?” 常笑咧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在这里可能指望不上好运气。” 我还待追问,可常笑已经闭口不言。他的视线擦过我身边的李元,然后又放到了楼时麒那儿。 在几人忙活间,布鲁斯耐心而细致地把四周摸了个遍,没带手套的双手却依旧不染纤尘。众人有心想问,可竟没人能让布鲁斯做出回答。这个和布莱克爵士失踪的叔叔同名的人只是摊开手,接住了月色,然后任光芒滑落。 “星辰的光辉尚有耗尽的一天,太阳的能量也是如此。”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神殿里面没有任何生命反应,自然不会藏有阿佩普的蛇子蛇孙。而且他们还发现,这不是一个人造建筑,或者说,这是人利用自然所达成的建筑巅峰。简而言之,这个神殿是从一整块单体岩石上开凿而来。此前人类已知的最大单体岩石是澳大利亚中部的艾尔斯岩,被当地的土着居民引为神迹。而古埃及人赋予了这洁白石体另一重含义。 现在人们拥有最高超的科技,也还是对神明笃信不疑。至少有人还相信着埃及的众神,或许神也没有遗弃这片土地。 我是队伍里最怂的人,所以有些不合理的点我需要指出来,不然心里实在是打鼓。 “这附近是没有卫星的么?美国那么多卫星一个都没觉出这里有一座山峰很可疑么?”我又看看孟维清,“北斗也没看出问题来?” “这里收不到任何信号。”常笑说。 “那他们在忙活什么呢?” “他们在利用这个磁场本身,而不是我们自己的科技。” “那这个磁场会骗我们么?” 常笑嗤笑一声。“你最好期待它不会。” 我没再追问下去。 众人早就迫不及待想进去一探究竟了,现在知道神殿里面没什么危险,自然鼓噪着要抓紧行动。布斯维尔不愧是牵头儿的,哪怕也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还是沉稳地布置了人员分配。 刚才的几个科学家除了卡哇伊桑跟着进去以外,其余的全部留守在殿外时刻监测环境,必要的时候通过被安装在石柱和墙壁上的警报器做出提醒。这种警报器除了能发出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外,还可以引起震动,且频次不会造成建筑物坍塌。被布斯维尔点名的还有杰森和alex,这二人也得留守在外面。 两双绿眼睛同时看向他。alex冷哼一声拎着自己的装备,完全无视布斯维尔的指令。摩根想要劝,alex一句:“如果妈妈在这里,我要带她回家。”让他沉默着退开了。 杰森倒是没有正面反抗布斯维尔,他朝大殿做了个“请”的手势。大胡子又看他一眼,摆明了不相信这问题少年能够乖乖听话。然而alex也不是让人省心的,她和史蒂芬妮视线交汇,两人都率先往神殿里走。布斯维尔只犹豫了一下,就带着人跟了进去。杰森了然地扯了扯嘴角。 天妇罗趴在殿门外不肯挪动。卡哇伊桑蹲下身耐心地安抚着肥猫,接着把猫揣进了怀里。 279本身就没几个人,但是也不可能指着联合国给发预警。孟维清的目光环视过众人。 “小楼你留下,见机行事,注意安全。” 楼时麒点点头。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但是没有表达任何异议。这也使得我没再对他产生更多的怀疑。 既然楼时麒按照279的要求坚守岗位,不会对接下来的行动产生威胁,那么其余的都是他自己的事儿了,我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楼时麒和姜灿挤眉弄眼了一阵,跟贺荣川碰了碰拳,不忘交待说有好东西得给他留一份,还哥俩好地拍了拍李元的肩膀。然后他站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就在我眯起眼睛要讽刺前开口道:“咱们考古队的名声就交给你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横竖也指望不上别人。” 说话间,殿外除了那几个被布斯维尔留下的“科学家”还有杰森,就只剩下我们和埃及人了。 苏格拉底和哈桑站在莱拉身旁,手里都拿着一只小牛的前肢,阿里在局外注视着女祭司捧着一块宝石走进月光里。宝石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泽,就像是跳动的心脏般。 我越看越觉得迷惑。 小牛的左前肢、跳动的心脏,要是再把午夜的月光换成正午的阳光那么这就是把人送进陵墓前的仪式了。可这明明是个神庙,为什么不让在这里的神接触阳光,却要在满月进行仪式呢? 楼时麒在一旁吐槽道:“是对有蹄生物有什么恶意么?早知道就准备个黑驴蹄子了。“ 在仪式的最后,莱拉割破自己的掌心,向着月亮伸出手,并往伤口倾倒着葡萄酒一样的液体。血液、酒和月光一起划过宝石,沿着洁白的台阶向下流去,等再看的时候,却见不到一丝痕迹。 天就像是要熄灭了一样,此时借来的月圆和真正的满月已经分不清了。 李元看了看月亮。 “王煜,如果还有以后,那咱们过年可以一起吃饺子。” “您可别在这儿立g。” 他笑着点点头,便走进神殿。我全身都在抗拒着,但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正要跟上去,就听杰森说:“只有星星看到了。” “你在说什么?”我觉得一阵发寒,这孩子说的话都令人摸不着头脑,而且总觉得不太吉利。 “不是埃及人说的么?要‘归还借来的月圆’。”杰森朝我笑了笑。“快点儿进去吧,如果不及时出来,我们估计就是利息了。”接着他完全把布斯维尔的话当耳旁风,转身也走进神殿。 我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神殿外面的月色,没再回头。 无论跟老天爷讨价还价的是谁,这天注定会亮起来的。 第九十五章 游戏规则 神殿高而深。极薄的穹窿顶雕满了星星,甚至能隐约看到一个流动的月亮。 也难怪非得是月圆之夜,原本带来的照明装置都白搭了。 让人最先注意到的不是这里的空间多大,而是那放眼望去的百十来个神明雕像。那些神像密密麻麻,几乎要把空间填满。这架势怕是把新王国之前创造出来的所有神明都请过来了,这阵仗让人一进去就怂。这里到底是哪路神仙的地盘,这么至高无上,连众神都得来站台。 古埃及人喜欢鲜艳的颜色,无论是费老鼻子劲从两河流域带回来的彩色玻璃,还是各色神庙墓室里鲜艳的配色,都有所体现。可这座神殿圣洁得惊人。更诡异的是,明明建在大沙漠中间,可这神殿里却连一粒沙子也没有。非但算不上鲜活,反而是毫无生机的那种肃穆和庄严。不太像埃及也不太像人间。 我并没有真的见过古埃及的宫殿,但是这个神殿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有谁在这里生活一样。可这里面只有神明的雕塑,挑高的大殿也并不适合人类的生活需求。除非这真的是一座为神明修建的宫殿。 借着刚爬到半空的月亮,我硬着头皮把各路神明看了个遍。里面甚至连不同尼罗河支流的小神明都有,却没见到太阳神。是因为这是只有月光下才会存在的神殿么?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神像,法老是想干什么?”卡尔忍不住喊。 “太诡异了,真令人不舒服。” “什么鬼?” 史蒂芬妮等人也抱怨道。 也确实不能怪他们。这神殿内秩序很乱。正义的不正义,邪恶的不邪恶。 “嘘,别拿你们的信仰衡量古埃及。”杰奎琳喝住他们。这位法国的考古学家自打进了神殿就一改面对卡尔的怯懦,整个人都充满着一种亢奋。她摸索着神像背后的铭文:“在这里,生者和死者结成联盟,法老与神明迎击共同的敌人。” “我们弄错了,这里不是图特摩斯三世修建的神庙。”杰奎琳猛的提高嗓音。 “那是什么?” 众人没等到杰奎琳的答复,她反复呢喃着几个混杂着法语的古埃及语,快步往神殿深处走去。那是月光没照到的地方。无数座神明的立像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矗立的墓碑,把她的身影吞噬进去。 “与时间为敌是古埃及人永恒的战役。”派催克神色凝重。“杰奎琳说……” “别吞吞吐吐的,那个神经病贱人说什么了!”一个人色荏内荏地吼着。 “在这里,死亡是可以被打破的。”派崔克低语,“只要你遵守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 我们面面相觑,又往黑暗中看去。能相信疯疯癫癫的杰奎琳么,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正在踌躇间,突然听得一阵重物散落的声音从神殿深处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元一把拽到了身后,姜灿等人的枪也已经拿在了手上,同时贼亮的几束光打了过去。然而那光晃得我直眯眼睛,却没能多照亮一分一厘。 那声响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却源源不断,听得人提着一口气放不下去。担心杰奎琳的安危,亚诺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卡尔朝手底下的一个平头摆摆手。得到示意后那人谨慎举着枪往前走了一步,随后骂了一句脏话,想来是踢到了什么。平头捡起那东西,走回来借着月光一看,却是一颗成色上乘的宝石。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逼近,一堆宝石散落了出来。 月光顺着我们面前这宝石铺就的昂贵大道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也照亮了人造光源不可企及之处的景象。 在神殿深处,宝石之路的尽头,杰奎琳正垂着脑袋坐在成堆的美丽矿物之上,金发被衬得都有些暗淡了。在她身后,一个威严而华美的祭坛鸟瞰着满地的珍宝。两尊高大的神像护卫在祭坛旁。 唯一没被月光照亮的,就是祭坛后的壁画墙了。 众人被这一幕震住,哪怕前路已经现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几个雇佣兵虽然眼睛都看直了,也不忘捡起宝石往背包里装。 “布鲁斯?”卡尔突然问,“布鲁斯呢?” 我们这才发现除了杰奎琳,还有一个人没和大家在一起。我朝卡尔摇摇头。因为怂,我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要是布鲁斯走出去的话肯定要经过我和李元。可李元也表示他没见到布鲁斯。 在月光的照耀下,能看清这神殿是一进到底的格局。而满地的金银珠宝照亮了每个神像的阴影里,他只可能有一个去向。 这下卡尔也顾不得多想,踩着满地的金钱符号跌跌撞撞直奔祭坛而去。那里只有杰奎琳,四周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见卡尔毫发无伤地开始寻杰奎琳晦气,布斯维尔也率人走了过去。279不争先,几人保持一个防御的队形把我、白老师和常笑护在中间慢慢也向着祭坛而去。 这路看着金贵,可实在是华而不实。人一走上去,那些宝石就四下滚落,我使劲吸着气才能保持平衡。无论是李元夏商周甚至是白老师都如履平地,只有常笑走得有些磕磕绊绊。 李元搭了把手,这让我能腾出精力仔细分辨了一下两旁的神明雕像。这些神像无论是八米多高的冥神奥西里斯还是三米多高的猫女神巴斯泰托,皆是左脚踏出的姿势,很有压迫感让人一见就心生惧意,可是细看之下却更像是虚张声势。毕竟要是换个角度想,请这么多神明来镇场子,这不是给自己壮胆么?但到底是什么把这座神殿的建造者给吓成了这样。 而且这神殿里现在全是珍宝,还没有守卫。像是说:拿去吧,拿了就快走。 “布鲁斯去哪里了?”卡尔带着怒火问。 杰奎琳朝祭坛偏一偏头。“他已经进去了。”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在这里,只要遵守游戏规则,什么都有可能。” “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了。这里的宝石足够我们吃上一辈子,谁还要玩儿游戏。” 最先丰富自己背包的那个雇佣兵说,接着他催促同伴: “还等什么,抓紧装完,明天就能在迈阿密买游艇了。” 哈桑等人尝试阻拦,只换来了被指向胸口的枪。莱拉赶忙把哥哥拉开了。 “无论你想不想玩,游戏已经开始了。”杰奎琳道。 那些雇佣兵可不听她的,继续装。我觉着不对劲,可看着那些枪的份儿上没敢阻止。这些人腾空了所有的包,只留了便携的武器在手上,等把那些大包小包装满后便停了手。 他们看了看布斯维尔和孟维清,见这二位没什么表示,点头示意后便往外走。从始至终没人过问埃及人的意见,哪怕哈桑明确表示现在不能走。 几个跟着卡尔的人也蠢蠢欲动。卡尔冷着脸,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有人问他笑什么。他说:“笑你们眼界浅。充门面的东西尚且如此,里面的文物一定价值连城。” 见孟维清和布斯维尔都没留恋这些珠宝,卡尔的人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能因小失大,便放弃了眼前的宝石,觉得还是要跟着进去。人吧,最怕被权威忽悠。明明理智已经在拉警报了,还是侥幸的想着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我懒得管那些拿了就走的人,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布鲁斯到底去了哪里?游戏怎么就开始了?这些宝石又是从哪儿来的? 杰奎琳只是靠在祭坛上低低地笑,从她那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们只好分散在周围自己找线索。正当我投入地仰着脖子看祭坛后那副奇特的壁画时,接连的枪响和几声惨叫从神殿外传来。 卡哇伊桑抱紧了他的猫。 “出事了!” 第九十六章 以吾血为祭 姜灿和不那么醉的詹姆斯抄起枪就往外跑,剩下的人也都戒备了起来。我想起楼时麒还在外面,下意识地也跟着跑了起来。还没跑几步就见姜灿他们站在了原地,我也连忙停了下来,差点被滚动的珠宝崴到脚。再一看,楼时麒拽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外国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神殿。 楼时麒踩着滚落满地的金银财宝一路跑到我们跟前,嘴里喊着:“愣着干嘛,快跑啊!” 在他们身后,神殿高耸的石门外,一双覆盖着粘膜的金色蛇瞳刚好撞进我的视线。那大黑蛇吐着信子,巨大的蛇头下是散落一地的奇珍异宝。月光一照,显出了那些剔透宝石上黏着的一层血光。 怎么会这样?我僵在原地。 失神间我没控制好重心,差点儿在华贵的地砖上扭到脚,反而是还拽着个拖油瓶都能健步如飞的楼时麒及时扶住了我。他看起来慌慌张张,其实冷静得可怕。我俩对视一眼,他立马移开视线。这时更多的人围了过来,我也只得跟着戒备地盯着殿门。 阿佩普并没有进神殿的意思,它只是在门外游动一番,然后重新趴伏在地上,好像只是在确认我们不会出去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感觉这黑蛇好像比刚刚要更大了一些。 杰奎琳神经质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我说过,游戏已经开始了。” 已经不在这里的布鲁斯开启了游戏。 虽然非常匪夷所思,但是我真的怀疑,甚至在心里认定了这个布鲁斯就是布莱克爵士失踪六十年的叔叔,不然根本解释不通他的反常和对这里的了解。但是人真的可以长生不老么?要是布鲁斯也是一个布莱克的话,为什么布莱克爵士还要我们来这里找他呢,难不成是我在这退无可退的地方被逼的胡思乱想了? 等再次围到祭坛旁,摆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 在几个话事人激情讨论之时,我又去端详祭坛后的巨幅壁画。在最醒目的地方绘有法老虔诚地高举着祭品献给一个面目不清的神。我是第一次见到在古埃及的壁画里,法老会把祭品举过头顶,看样子这神确实很不一般。而且那祭品还指明了是赛特之骨。难怪这神殿里除了太阳神,也没看见赛特。 竟然明目张胆地写出来要用神明的身躯献祭给另一个神明。要知道,在古埃及人眼里,文字和图像都是有魔力的,任何写就的,既成事实。更令我惊讶的是,在法老向神明的祈求里,只有死亡,没有重生。怎么死亡在这里成了最高的恩赐呢? 这壁画着实匪夷所思,我下意识地想找杰奎琳询问,可看她的精神状态只能暂时作罢。眼见争执里的火药味更强,卡尔不管不顾地就要拆墙。 我大喊一声:“等等!” 卡尔面色不善地停下动作,我咽了咽吐沫:“咱们带祭品了么?” 众人都停下来,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看着我。 环视一圈发现这里唯一能算得上考古学家的竟然只有我,已经疯了的杰奎琳和半疯的派崔克都是埃及学家。无奈之下我只好解释道:“每次考古队进行发掘之前都会杀鸡宰羊的,咱们哪怕不是去发掘的,贸然进去不打个招呼也不好吧。” 一般情况下在古埃及可以用水果牛奶当贡品,虽然我们会杀牛(我把猪吞下去了),不过要是不期待碰到大发现的话素净一点儿,意思意思也行。有人说你事儿倒是挺多。 埃及人接过夏商周和亚诺赞助的水果,放在做成塞尼特棋盘样子的祭台前开始祭祀,良久也无事发生。 我正尴尬着,就听杰奎琳说:“你们要按游戏规则来。” 游戏规则?我凑过去看,果然在那祭坛边沿阴刻着熟悉的铭文-【以汝血为祭】,而壁画指明了要赛特之骨。 “这会上哪儿找赛特的骨头去啊。” 派崔克跟史蒂芬妮等人解释了赛特之骨就是金属,但是他也没见过这种操作,学者的操守让他没法提出任何违背古埃及知识范围的事情。 于是好多双眼睛都又看向我。 虽然也算是正经的考古学家,但我在埃及学上的造诣和那二位的学术造诣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如今被给予厚望,心里直打鼓。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提议说每人拿出一件属于自己的金属制品搁在那塞尼特棋盘上,就算是孝敬未知神明祂老人家了。 好在莫名其妙的事情太多,也没人追究我这说法的理论依据,众人依次到祭坛前献祭。 杰奎琳先放上了自己的耳环,史蒂芬妮和alex也有一些饰品,亚诺更别提了,身上不知有多少零零碎碎。可除了女士们和意大利人,这里更多的还是不带配饰的,甚至有人开始拆皮带扣。摩根也被难住了。 我顿觉自己提了个蠢操作,辣眼睛是一回事儿,要是有人拿不出东西来可别找我撒气。还好alex及时解围,她递给摩根一个铁质十字架。 “这本来就是你的,现在放上去也不算不合规则。” 摩根不肯要。“这是她留给你的。” “既然知道她在这里,我们还需要这个么?” 我刚要松口气,就听见有人说:“我金属过敏,身上什么金属的东西都没有。” 这种人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抬眼一看,说这话的竟然是詹姆斯。这人是来存心找茬儿的吧?丫用狙击枪的时候没见过敏啊。像是知道我在腹诽,那不太醉的醉汉说:“我的枪都是特质的。” 最后还是詹姆斯的金发板寸好兄弟赠予了他一颗正常的子弹,这才让他能去糊弄局。 接下来的人要么是直接往上扔子弹,要么是互相赠送。我甚至看到一个体温计被放到了祭坛上。卡哇伊桑还一脸诚恳地说:“水银是金属呀。”然后他摘下了天妇罗的项圈,把上面金属制的铭牌也毕恭毕敬地搁在了祭坛上。 279的人都往上放了子弹,反正每人的份额都足够多,我和李元也不例外。 哈桑四人没有枪支弹药,但都带着些配饰。等都摆好祭品以后他们便围着祭坛便开始吟诵。 古埃及的祭祀文本流传下来的虽然不少,但是会读和具体操作的人实属凤毛麟角。以这些埃及人的文化水平,估计根本不懂他们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这不是我瞧不起人。就像是很多寺庙里的法师或者信众其实并不懂梵语,基督教徒连希伯来语是什么都不知道。 哈桑他们面不改色地念叨着,派催克脸色却越来越糟。就连杰奎琳都不那么疯了,甚至显然觉得埃及人更疯,因为她突然就朝祭坛冲了过去。 正说着“以吾血为祭”,要划手臂进行献祭的莱拉毫无防备,被杰奎琳撞得匕首都脱了手。 我对古埃及语的了解也属实有限,只听懂了“复活”和“取代”,但是完全关联不起来上下文。正想着待会儿得去请教请教,就听到一声枪响。 杰奎琳的血溅到了祭坛上,染红了那行铭文。 以汝血为祭。 第九十七章 最后一个考古学家 我震惊地看着杰奎琳倒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僵在原地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反应。 alex和白老师给杰奎琳急救,我缓过一口气,顾不得那么多也扑到了在她身边。杰奎琳失了焦的瞳孔无助地转着,嘴唇颤抖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嘴里涌出的只有鲜血和不成调的一段咒语。 alex拼命尝试给杰奎琳止血,但后者的蓝眼睛已经涣散了。白老师摇摇头。 “你疯了!”卡尔喊。 史蒂芬妮抬起枪口,示意自己不会再开枪。杰奎琳的血迹就留在祭坛上,血淋淋地昭示着一场谋杀。而始作俑者却毫无愧疚,甚至朝哈桑等人道:“你们还有祭祀没完成,看样子神明不想要她的血。” alex猛地站起来,走过去狠狠地甩了史蒂芬妮一个耳光。杀人凶手眼神一冷,就要动手,被詹姆斯制止后竟然冷笑了起来:“看你们能保得住她多久。” 虽然一条人命已经被谋杀,可竟然没有人来阻止祭祀。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莱拉把血滴进祭坛。 正当我和众人一样屏息等着神明对我们上供的祭品做出反应,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攥住了。我吓了一跳,低下头,杰奎琳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阻止他们,那个游戏,没有......” “那个游戏有什么问题?你知道什么?”我俯下身,忍不住追问。 杰奎琳没能继续说出话来,她的嘴唇徒劳地开合,同时我感觉到她在我手腕上重复地勾画着一个图形。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死亡不是最后的终点。”说完这句话,杰奎琳松开了手。 我给含泪冲过来的alex让开位置,可是杰奎琳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她还大睁着眼睛,像是在直视什么令她畏惧的事物,却不肯退让。这不应该是回光返照,因为此前alex和白老师已经确认了她的死亡。 “你给她用了什么?”alex问。 白老师一指杰奎琳手背上的针眼。“我们的一种特效药,副作用极大,在关键时刻能吊住命。可惜她伤的太重了。” alex垂下眼睛。 “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他又道。 “我应该做到的。” “南极的事情不怪你。” alex瞳孔收缩,她眯起还带着泪光的绿眸:“你知道了什么?” “有人跟我说的。你要原谅自己,那不是你的错。”白老师道。 alex把目光转向李元的方向,他此时正注视这祭坛。 月光顺着宝石之路爬到了祭品上。说不清给神殿献祭了月光,还是给月光呈上了祭品。但是无论如何,接收者很满意。刚才放上去的祭品已经和莱拉的血一起消失不见了。 杰奎琳的血还留在祭坛上,【以汝血为祭】被她的血浸透。 原本苍白的神殿被鲜血唤醒,整个空间像是重生般染上了鲜活的色彩,露出了石柱上的四面神像。那是冥神奥西里斯。再往上,神殿顶端就不是给人类看的了。那顶级的艺术,观众是神明。 祭坛纹丝不动,但是白老师感觉到了微弱的风。壁画上绘着祭坛的地方朝里陷下去,原本的墙凭空消失了,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路来。 那扇门像是本就在这里一样。 这不是那种两边贴着门联,还有人说欢迎光临的那种门。哪怕在沙漠里凭空从月色浮现出一座般的神殿能算作友好的话,这个门也写满了拒绝。要是把神殿比作一个生物的话,这门就是嗓子眼,黑洞洞地张着,等着我们送上门去。 方才的变故让众人面对前路有些犹豫,谁知道这个邪门的祭祀打开了一扇怎样的门,那后面又会有什么。可是阿佩普还守在殿门外,硬要突围的下场也已经有人做出了示范。 众人现在都看向了楼时麒。刚才他带着个脸色苍白的科学家从黑蛇眼皮子底下跑了回来,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儿。那个幸存者明显被吓得不轻。刚蛇口脱险,又眼见杰奎琳被“自己人”枪杀在眼前,他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只是时不时用眼神看向楼时麒,好像这个中国人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楼时麒倒是还能正常交流。他依旧装作英语不好的样子,让贺荣川帮他翻译。 原来在神殿里突然用珠宝重新施工修路的时候,楼时麒等几个负责留守的人还没来得及破冰,就被阿佩普盯上了。那大蛇本没对他们动口,几人就安静地贴在墙根减少存在感。等那几个大包小包满载而归的雇佣兵刚一踏出殿门,阿佩普立刻朝他们扑了过来。见大黑蛇暴起,有几个“科学家”掏出武器就是一顿扫射,靠着这些人舍身争取了时间,楼时麒二人才逃了进来。 听完贺荣川的转述,那些外国人虽然疑惑却也挑不出毛病来。而且对于他们的科学家突然变成了战斗人员,布斯维尔等人也确实不想多谈。 孟维清扫了布斯维尔一眼。 联合国那边打消了疑虑,我却是再也不会相信楼时麒了。 正面碰上暴怒的阿佩普,哪怕是身经百战的雇佣兵们都被全灭了,他却能全身而退。先不提那些人到底会不会高风亮节地舍己为人,就算是利用了他们当肉盾,要从阿佩普的攻击下逃脱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儿,更何况楼时麒还带着一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 此前在流沙断木上也是,他很轻易地就搞定了来击杀我们的雇佣兵。这绝对不是考古学家或者技术人员能完成的事儿。可孟维清对他的信任又是真实的,那至少证明了他确实是自己人。 楼时麒真的把我弄糊涂了。我实在想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是为何而来这里的,可眼下也只能暗自提高警惕。 总之现在的局面是双方都已经没人守在外面,这也算是统一起了跑线。此番联合国经历了减员,虽然人数上还是占了绝对优势,但是杰奎琳的死造成的损失却是难以弥补的。 对于无故伤人的史蒂芬妮,alex正面提出了禁止她继续随队伍行动。史蒂芬妮的上司,长着一双鹰目的卡特女士对此表示赞同。然而史蒂芬妮完全不在怕的。 就在卡特女士命令手下控制住她的时候,本该听令的人却纷纷站在了史蒂芬妮那边。面对上司不可置信的表情,史蒂芬妮愉快地笑了起来。 “现在你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我们还可以继续行动。不然,我想有的人是不会乐意的。你们耗得起,有些人可耗不起。” 我看了卡尔一眼,他一直挂心着布鲁斯,要是同意史蒂芬妮跟进去怕是会徒增变故。 剑拔弩张了一会儿,眼见史蒂芬妮是不会让步的,竟然是布斯维尔道:“所有的矿石都在这里了,话语权掌握在我们手上。与其自我消耗,现在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这么说是摆明了不准备把杰奎琳的死当个事儿。 哪怕我再不情愿跟杀人凶手一起行动,担心进去了有人反水就被瓮中捉鳖,可现在也不能指望279直接跟布斯维尔和史蒂芬妮两拨人打起来。 前路还是要去走的。 亚诺把杰奎琳抱到一旁,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 姜灿悄悄跟我说:“别怕,那疯婆子也活不长了。”我僵硬地朝他笑笑,再死一个人并不能让我更安心一些。 史蒂芬妮是在杰奎琳打断祭祀时开枪的。如果只是制止她,那么完全没必要夺人性命,史蒂芬妮要的,是杰奎琳永远说不出话来。 我回头看向那个热爱古埃及的考古学家,她盖着亚诺的外套安静地靠在神像脚下,金发搭在眼睛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视线有些模糊不清,我使劲眨眨眼。 是我的错觉么?已经死去的杰奎琳好像动了一下。 第九十八章 神明中的异端 我死死盯着杰奎琳的尸体,却没再看到任何动静。 楼时麒也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他目光灼灼地仔细检索着,在我以为他看出什么的时候问:“你在看什么?” 就不该和这孙子浪费时间。我没搭理楼时麒,也不再纠结于刚才看到的,快步跟上队伍。 既然白老师和alex两个人都确认杰奎琳已经死了,那就不会出错。或许我是看走眼了,也或许是杰奎琳身子底下的宝石因为众人脚步而滚动,让我误以为是她动了。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两次呢。 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当时杰奎琳听到了什么,让史蒂芬妮一定要杀她灭口。现在知道答案的,可能只有史蒂芬妮本人了,甚至于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也许还有一个。 我悄悄看向已经走到洞口的派崔克,他刚才应该也听懂了那段祭祀时的古埃及语。这个人到底是沉得住气,不然估计也已经归位了。我暗暗寻思得找机会跟他聊一聊。 那些外国人甚至没有费心检测一下空气质量或者戴上防毒面具就鱼贯而入。279给每个人分了一个小药丸,说是在空气闭塞的地方比较提神醒脑。alex看了白老师一眼,婉拒了。亚诺接了过去,还笑着道了谢。我在心里冷哼一声,还能给你们下毒不成。李元后来跟我说,很可能那些人知道那下面没事儿。 要继续前行就不可避免地经过祭坛。莱拉的血像是被舔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有。众人的祭品也一并消失不见,只除了卡哇伊桑放上去的体温计还有一个黄铜做的耳钉被剩了下来。这神殿还挑肥拣瘦的不成? 卡哇伊桑有点慌,可黄铜耳钉的主人已经顺利地跟着先头部队走进那个通向地下的洞口,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那洞口跟神殿显得非常不搭调,就像是背着人偷偷挖的,可是现在又摆出众人皆可进的态度。难不成我真的想错了么? “看来我们是被欢迎的。”亚诺愉快地说,“说真的无论是谁我都希望他们能准备一些葡萄酒。” 史蒂芬妮凉凉地戳破亚诺打的圆场:“下次还是听正经历史学家的吧,可惜了我的耳环。” “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有三个优秀的埃及学家,其中一个已经殒命在你手里了。这种做法是不能被接受的。如果你再有任何举动,那将会成为你最后一个动作。”孟维清亲自放狠话,说的时候还看了布斯维尔一眼。不过他话里话外都没把楼时麒算成埃及学家里的,可见一开始就清楚那孙子是假冒的考古队员。 我一开始支棱着耳朵听他们争论,可看到被血染红的铭文,好像有什么线索缠在了一起。 我拉住李元。“你小时候回国之前去哪儿看过病?” 李元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就明白了我问的不是病,而是有谁知道他身上有转化的症状。他很快告诉我:“当时除了家庭医生,我妈妈还带着我辗转了好几个医院。后来纽约某个私人医生建议查一查我爸爸这边的遗传史,她想起来我姑姑到美国疗养的事,这才带我回国了。” “那么这些医生你们后面查过么?” 李元摇摇头。“失去我妈妈后,外公敲打过这些人,所以没有任何流言传出来,但是也没有再追踪他们后面做了些什么。你觉得怀特博士可能利用这点?” “我不知道,但是怀特博士一开始就盯上你了,我怕他可能知道的比咱们想象的要多。” “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医生的职业操守了。再说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还怕他不成。”李元一挑眉,反倒是安慰起我来。 我也只能一笑道:“是啊,这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弄个明白。” 祭坛两旁的神明雕像好似垂眸看着不速之客,阴森而不可抗拒。随着月亮转移,祭坛下面的通道正在慢慢合上。 我咬咬牙跟了下去。 由于人数上不占优,怕聚在一起被团灭,于是279的人穿插在了队伍不同的地方。我和李元被有意无意地留在了alex和亚诺身边。 进到里面以后最后的月光也消失了。这向下的甬道很长,手电的光都照不到尽头。穿插令人意外的是这条路低而宽,我昂首挺胸地走进去好险都要蹭到天灵盖,李元和亚诺都不得不曲着腿往前挪。一路上四围全是很淳朴的石壁,摸上去虽然触感光滑却也难掩坑坑洼洼,跟上头那华贵的神殿产生强烈对比。走着走着,用户体验才慢慢变好,个子高一点的人终于能挺直腰。 而且越走我越觉得不对劲。明明应该好几千年没见过世面了,就算是被上一茬儿的人打开过,在地底下的话石质建筑怎么也会氡气,可没戴任何防护措施的我们却并没有不适。 这么说也不对。我活动了一下手腕,传来了轻微的隐痛。若不是刚才杰奎琳悄悄在我小臂上重复描绘着一个符号,我还真注意不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些淤痕。可一路上我根本没机会受伤,而且这淤痕在大殿里的时候还很浅,现在竟然已经像是伤了好久的样子。 李元脚步放缓。 “咱们好像是从过去走向了未来。” 闻言,alex和亚诺也仔细打量起四周。我一看果然如此。随着时光慢慢向前走,甬道里有了壁画、雕塑和文字。 一开始这里的壁画和楼时麒从赛特神庙里画下来的类似,是用矿物颜料绘制的粗犷史前风格。再往前走,壁画里终于有了熟悉的古埃及元素,甚至两边还立着人身动物头的雕像。本身这些都是古埃及人用作守护的神明,可在这里却凶相毕露,显得本就不敞亮的地方透露着一些诡异。 文明古国都有自己的文化属性。中国是和谐,埃及是秩序。但从进到这座神庙开始,到处充斥的都是混乱。看着这些狰狞的雕像我忍不住想,阿佩普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它把众人带离风暴引来的流沙,也是它让众人渡过的圣湖。除了对想要离开的人发起攻击外,它似乎一路上都在帮着我们。 但这真的是帮助么? 感觉我们来到这里不是神明们想要的,反而是祂们想要阻止的。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些多到铺满了整个神殿的宝石为什么会出现,那不像是为了糊弄我们,倒像是奉劝来者拿上财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阿佩普却偏偏断了这条退路。在古埃及神话里,阿佩普是好是坏全取决于视角。可我现在有点儿拿不准我们到底算是正派还是反派了。 “也没人规定在神殿里铺满宝石的,和安排阿佩普的就是同一批人吧。”亚诺说。 那么这座神殿到底属于谁呢? 没等我理清头绪,逼仄的甬道终于是到了尽头。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用屋徒四壁来形容不为过。不过这四壁加天花板上都绘满了铭文,像是要把什么困在这里一样。等我们尽数走进来后,再看向回路,才发现来时的甬道已经不见了。 在这个不知应该被如何称呼的空间正中有一只被焚烧过的青铜牛。牛是哈托尔女神的象征,这位女性神只是天空之神荷鲁斯的妻子、太阳神拉的女儿。在古埃及的传说中,祂亦曾化身为无花果树,与复活紧密相关。 在正前方的壁画里有一道门,狮子女神塞赫麦特守在门前。面前这个狮首人身的女神被称拉神的右眼。壁画中的塞赫麦特有双红玉眼睛,在幽暗中给了我们一个灵魂瞪视。在祂脚边,有一只猫的铜像。 “这只猫蹲在这儿干嘛,当地狱的守门者么?”史黛芬妮手下某个人说。 “别用你的宗教来看古埃及。”alex厌恶地说。 “那这东西为什么挡着路?” 的确无论怎么看,四下只有这后面可能是条路。方才进来的甬道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只能朝前走。其实也没有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想半路回去。 “因为这只猫是芭丝特女神,祂的铜像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作为祭品存在的。”我看了看派崔克,他点了点头,于是我继续道:“也就是说,或许献祭后就会有路了。” “那祭坛在哪儿?” 这时派崔克示意众人去看壁画,塞赫麦特的身边有一块被水包围的石头,那是原始之丘。而原始之丘上面阴刻着一只贝努鸟。 刚才一路下来见到了那么多动物的形象,唯独没有贝努鸟。祂在古埃及有着重要而独特的含义,在不同时期被认为是太阳神拉或者冥神奥西里斯的灵魂。这是最接近太阳神的神明了,可我见到贝努鸟的惊讶远不止如此。 因为杰奎琳死前在我手臂上重复着的图形就是一只贝努鸟。 第九十九章 残酷神话 我眉头紧锁。我不知道杰奎琳死前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也不敢问,生怕也因为知道得太多被弄死。李元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就算他在,也不一定能在枪口下护我周全。而且我也不想指着他。 答案或许就在这副绘有贝努鸟的壁画里。 为了看清楚壁画,那帮外国人兴师动众地围了一圈儿烛火,简直像是要搞什么邪教仪式,完全不担心把密闭空间里的氧气消耗掉。 借着火光,我把四周的叙事壁画看了个遍。 仔细端详之下这里的壁画简直是造神现场。按照壁画上的意思,这神殿本来是一整座矿山,其中最特殊的石料被古埃及人当神明供奉。我们来这里的路,其实就是行走在一整块磁场辐射出的矿脉里。 这神殿与其说像是一个建筑,不如说是一个世界。只不过这世界不是无边无际,反而被锁了起来,只能自我重复、周而复始。 中国名山大川众多,可埃及只一条尼罗河,帝王谷也是赤身裸体地横亘在地面上,那种高耸入云的山峰更是别想了。所以他们的神明并不是仙气儿那一挂,而是实打实需要好处的。比如蹲在塞赫麦特脚边的青铜猫雕像,应该是作为祭品存在的,只是这祭坛却是在壁画里。 不过要说埃及的神仙接地气没问题,可此间壁画上的笔触就很阴间。这叙事壁画里有些人物形象比较瘦,嶙峋的人型从土里爬出来,可在爬出来之前又很丰润。 我歪着脑袋换了好几个角度来看这幅壁画。 如果把那些扭曲干枯的人比作葡萄藤还稍微有一丝道理。在古埃及的丧葬文本中,葡萄藤有生命的含义,因为每年都会枯死,又在来年焕发新生,简直是法老死而复生的完美诠释。种子种下去,吸收土里的养分,破土而出养活人们。眼前的壁画里,丰茂的地下世界得以让地面上的人们活下去。 但是也不对,哪儿有长出来之前白白胖胖的,长出来以后反而干瘪了下去,难不成自己反而被土地吸干了生命力不成? 另外三面墙上也画满了壁画,然而被焚烧过的青铜牛正对着的这副壁画,正是整间屋子最重要的方位。整面墙被一分为二,下层壁画里是扭曲的人型,他们从土里挣扎出来后匍匐在地,恭敬地朝着一块巨石磕头。那应该就是原始之丘。 在这些诡异的人物形象之上就是狮子头女神塞赫麦特,这位女神侧身而立,脸朝着右边看去。因为古埃及的文字没有阅读顺序,只能跟随文本上的人物朝向进行解读。顺着那摄人心魂的红玉眼睛凝视的方向,我把那行铭文翻译了出来: 【我将脸转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我在那里为你创造了一个奇迹。我将赛特的骸骨带到你身边,带着全部沙漠的馈赠,祈求加入你给的永恒。】 铭文之下有一张石板,上面躺着的是有着食蚁兽头的赛特。 这行铭文旁刻画着一只贝努鸟,祂站在原始之丘上侧着身子,却转过头来正面对着我们。这种正面形象在古埃及的壁画里是非常罕见的。可更令我诧异的是,那张鸟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本该是眼珠子的地方却是空的。 在这贝努鸟脚下的原始之丘上刻着另一行铭文:【有我镇守于此,时光无法踏足你的领域】 话说得倒是挺满。埃及这些神明搁中国早就得下台了。明明是要泽被苍生的,结果渎职成这样子,还想要香火简直是不可理喻。 “那上面写了什么?”李元问。 “还不就那点事儿,要供奉呗。”我说。 可这光秃秃的屋子里只有那么一只被烧了的青铜牛,和一只猫的铜像,唯一称得上祭坛的,就只有壁画里,赛特被放在一张石板上的场景了。在沙漠与力量之神的尸身周围有许多细小的沟壑,蜿蜿蜒蜒向着墙里延伸。 那沟壑被涂成了红色,指的也不知道是供奉给赛特的葡萄酒,还是从祂身体里流出的血。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祭祀规制,不由得想在人群里寻找杰奎琳。看了半天才想起来,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慢慢呼吸了几次,把一些情绪压下去,重新回忆起杰奎琳最后在我手腕上重复的图形。 为什么是贝努鸟? “这青铜牛被烧过,是不是祭祀的一部分?”楼时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向那头青铜牛。对啊,我怎么能忽略了这点。摔碎或者烧毁一些东西献给神明,往往是祭祀里至关重要的部分。而且看样子这青铜牛背上曾经应该驮着些什么,古埃及甚至有用铜牛当棺床的习惯。 总之这样就说得通了,或许献祭了才能看出门道,无论如何还是走的出去的。有门儿就行,至少不用再一筹莫展了。 “你小子行啊!”我兴奋地咧开嘴,拳头都要砸到楼时麒胳膊上了才硬生生停住。 楼时麒歪了歪肩膀,撞上了我的拳头。 我没理他,转头去寻派崔克。 好在这位仅剩的埃及学家也认可了这个想法,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焚烧猫的铜像了。毕竟这里没有祭坛,得把祭品给神明烧过去。 可铜的燃点高达上千度,要是想炼化这只铜猫估计屋子里的人先得被烤熟了。 我悄悄看向亚诺。他带着可以点燃风雪的矿石,区区一只史前铜猫当是不在话下。可亚诺并没有来出这个风头,我也只好当做不知道这茬儿。 有权利做决策的人又去开公民大会了,我也重新投入到贝努鸟的研究里。我用手虚抚过那副壁画。从赛特神庙以后我就长了个记性,一直戴着手套省得再碰到什么脏东西被附身。 这儿的壁画会不会也有下面一层呢? 没等我下手去抠,会议结果出来了。元老院认为好歹先烧那铜猫一下意思意思。于是在派崔克的主持下,有人往铜猫身上浇上了酒,再扔了个打火机上去。 那铜猫紧靠着壁画墙,点着以后整面墙都烟熏火燎的,要是杰奎琳在这儿肯定不会让人直接烧。可现在我说话不管用,派崔克也没有站出来制止。 在众人几十双眼睛都盯着那只铜猫的时候,一个人走到了壁画前,他从贝努鸟的眼睛看进去。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看出来那应该是假门上的一个洞孔,这种假门背后一般会连着另一个房间。在帝王谷,哈桑等人劫持我那次,也有这么个吹阴风的小洞。 在这种鬼地方,估计看不到什么好风景。果不其然,这人被吓得连退几步,踢翻了正在燃烧的铜猫,正撞上后面的青铜牛。 我对这些人的厌恶在史蒂芬妮杀了杰奎琳后已经到了极点,非但没有提醒,反而在他被吓到以后凉凉地说:“非礼勿视,小心被盯上。” 虽说没有防备确实会被吓一跳,可这人的反应实在太怪了,一直指向那壁画,哆嗦得跟中了邪似的。按说敢当雇佣兵,胆子不至于这么小啊。 卡哇伊桑被吓坏了。因为这家伙,就是献祭黄铜耳钉的人。而另一个祭品没被接受的人,就是卡哇伊桑了。 随着一股异香,青铜猫被烧后竟然裂开了。正巧在旁边的人咒骂一句:“这是什么鬼!”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一惊。原来那根本不是猫的青铜雕像,而是裹了一层青铜壳子的猫木乃伊。与此同时,壁画纷纷剥落,天花板也碎裂开来,好似整个房间就要分崩离析。 派催克盯着那壁画,脸上的表情惊恐异常。见到壁画的变化后他大声疾呼:“快,往那石板上献祭,那就是祭台!血!血!” 卡尔一把抓过已经吓傻了的莱拉往壁画墙上一摔,用枪顶着她的肩膀就要开枪。李元上前打掉了卡尔的枪,把莱拉从墙边推开。 “你想害我们都死在这里么?”卡尔怒吼。 李元没等他话音落下,一拳已经向着壁画中的祭台砸去。他的手鲜血淋漓,但神色平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一拳让本就在凋零的墙壁直接碎开,李元的血也顺着石板下的沟壑流向壁画深处,融进了墙体里。壁画中躺在石板上的赛特被浸了血的脉络围着,好像正在吸食李元的血,也好像那些血正在从祂身上流出来。 等李元的血被墙体舔得一丝不剩后,另一副壁画浮现了出来。而那原本被贝努鸟踩在脚下的的原始之丘也化做了一个神龛,朝里打开了。 我一见那壁画,整个人都呆住了,派催克也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所有人,不要靠近那堵墙…”我声音都在颤抖。 可就在这时,卡哇伊桑的猫天妇罗怪叫一声,直扑向倒在墙边的猫木乃伊,然后在惯性的作用下一起摔进了空洞洞的墙里。 墙里传来了猫凄厉的叫声。 我心道:这下坏菜了…… 第一百章 复活的容器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俱是一惊,然而还没等做出反应,这边又横生枝节。 卡哇伊桑担心他的猫,也顾不上自己的祭品没被神明瞧上会不会倒血霉,忙撒腿就追着天妇罗跑进了壁画墙上的口子。我和派崔克都没能拦住他。 放任卡哇伊桑一人一猫跑到那个莫名出现的房间到底不是个事儿,孟维清和布斯维尔当机立断派人跟上去,倒是要看看到底那间屋子里有什么能把黄铜耳钉吓成那奶奶德行。 趁着李元的手有alex关心,我抓紧再去看新露出来的壁画,这细看之下更是心惊胆战。我赶紧叫住那些人。 “这壁画有问题,现在谁也不能过去。” 夏商周和姜灿停了下来,但其余人明显不把我当回事儿。诡异的壁画当前,我也懒得在乎旁人的看法,耐心地向他们解释壁画里的内容。 原本的壁画剥落后,露出来了一位面目混沌的神。祂站在洞开的原始之丘上,就像是从贝努鸟的躯体中诞生。在祂头顶上还有一个月轮。 在变成了门的原始之丘周围,还绘有新生的胡狼、朱鹮、鳄鱼和蛇,可整个画面没透露出丝毫的生命力。因为这些动物形态稚嫩却神色狡黠诡异,就像是婴儿露出杀人犯的表情,让人头皮发麻。 各国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这只是一个壁画而已,难道要我们就被吓退么?”史蒂芬妮扬了扬眉毛。“那些畜生就算是从壁画里跑出来,一颗子弹也就够了。” alex从李元的伤口上分出一个眼神,愤愤然瞪了她一眼。杰奎琳的生命也是被一颗子弹带走的。 “好啊,你要是想进去我不拦你。”我把路让出来,对史蒂芬妮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是某些畜生成了神明的复活容器,那倒是比继续当个畜生要高贵多了。” “你什么意思?” 我被愤怒和恐惧来回撕扯,汗都已经凉了,湿哒哒地贴在脊梁上,反而让我冷静了下来。 “这壁画可以理解为一个造神现场,或者用‘神明复活’更为恰当。胡狼代表的是阿努比斯,就是死者的守护神,祂吞噬了自己的父亲奥西里斯,让冥神得以重生。其他三种动物也在分别吃掉过其他的神明,帮助祂们达到重生的目的。所以我们现在在看的,其实是神的再生容器。动物作为吞食者,它们的身体可以成为神明重生的容器,而且自身也不受到伤害。” 有人脸上露出不耐。 “我们不是来听神话故事的。”一个澳大利亚口音说。 “我也不是来给你讲睡前故事的。”我缓了口气,说的时候我眼睛一直盯着史蒂芬妮,提防着她给我来一枪。“要是这符合古埃及神话那也没什么。但是贝努鸟代表的是时间,时间如何作为复活的容器呢?而且埃及没有时间之神,他们只有过去和未来没有现在。那个从贝努鸟身体里生出来的神,祂的头上有个满月。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在标志着祂神的身份,可是在看到那些动物诡异的表情后我才知道,那个满月代表的可能是孔苏。” “孔苏是什么?”有人问。 “孔苏也是古埃及的一个神,在新月的时候被画成小孩子的形象,在满月的时候则是作为成年男子出现。”李元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我知道那绷带下的伤痕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他走到了我身边,恰好挡住了史蒂芬妮的视线。“你想说的是孔苏的另一个传说对吧。” 我点点头。 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古埃及神话是已经流传和修改了数千年的版本,在古王国的时候,孔苏还有个称号,叫【食人者】。金字塔文记载过孔苏以法老的葬礼为饵,吞噬前来享用法老尸身的神明。壁画里那些动物的幼崽,它们脸上露出的表情只能用老奸巨猾来形容,像是已经活了好久却得到了一身新皮囊的样子。 “那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要说我们过去就会被当成神明的容器不成?” “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动摇军心了。” “我只对上帝有信念,古埃及神话全是扯淡。” ...... 种种质疑向我砸过来。 “我只是把自己的解读说了出来,你们可以不信。”我耸耸肩,“怎么,这种程度的言论自由也没有么?还是说你们的信念这么轻易就动摇了?”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实在牵强,毕竟神话传说都带有很强的统治阶级洗脑使命,并且这种解读太过匪夷所思。可我实在不敢赌,万一他们非要走过去,真出了事儿怎么办?所以只能拿古埃及这套虚张声势。 但派催克脸上的凝重让我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道破了事实。那个自杰奎琳死后就一直沉默的埃及学家抬起手,悬空描摹着洞口周边的壁画。 “这是一棵金合欢树。”他转向我,“你知道关于原始之丘和九柱神诞生的神话么?” 我点点头。在古埃及的创世神话里,原始之丘是由水神努恩从混沌之水中孕育的,据传是世界上接触第一缕阳光的存在。栖息于上的贝努鸟就好似是不死的阳光。而金合欢树...... “神明从金合欢树中诞生。”我震惊地睁大眼睛,再去看那壁画。原始之丘变成了一个通道,而这通道就开在金合欢树的树干上。 “照你们这么说,要是从这里走过去,我们还能直接化神不成?” 派崔克苦笑一声。“化神?以凡人之躯转化成神明的方法王博士刚刚已经说了。” 众人跟随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露出的壁画。 一开始壁画上的贝努鸟作为这个一直没以真面目示人的神明复活的容器存在,那么壁画中的那些扭曲嶙峋的人呢?他们难不成就是那些面目狰狞诡异的动物? 这种吞噬再生的神话,让人脊背一凉。若果真如此,那么放进去一个卡哇伊桑已经很危险了,要是再有人进去怕就覆水难收。 “我们不用被吃掉吧?”那些人开始议论纷纷,“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个。” “能让你这一身毛病的身子换个新的,偷着乐去吧。要是真能被人或者什么东西吃了再重生,老子倒是想试试去。”说话的人带有不太鲜明的俄罗斯口音。 一群蠢货。杰奎琳用法语低声骂到。 是啊,怎么可能是让我们来这儿捡洋落的呢。我们怕是那个【容器】吧,或者是参与重生的过程。我自嘲地笑了笑,觉得狗命堪忧。 等等,我为什么好像听到了杰奎琳的声音? 正当我四下寻么的时候,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一种令人不快的哼唱,就像是黑暗童谣。上一秒还争论不休的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我和派崔克被围进了戒备着的人群中。 难道真的是杰奎琳?还是说......我忍不住看向壁画上那些诡异的形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伴随着奇怪的音节,一个人形的东西从壁画上的金合欢树洞里走了出来。 第一百零一章 生命之符 “嘘不怕不怕,乖乖,天妇罗最棒了。” 卡哇伊桑边跨过墙壁,边用古里古怪的日本歌谣腔调哄着他怀里的肥猫。这位胆小谨慎的日本人抬头一看,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他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推了推滑到鼻尖上的眼镜。 “发生什么了?” 响亮的嗤笑声传来。 孟维清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刺耳的声音消失了。他转向卡哇伊桑:“川井先生,请问你刚才去哪里了,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卡哇伊桑艰难地把天妇罗举起来:“我追过去的时候他就蹲在台阶上,前面好像有个房间,但是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我就先回来了。” 听罢,布斯维尔留下了几个人,带着剩下的往卡哇伊桑刚出来的地方走去,史蒂芬妮自然也跟了上去。迈进壁画里的祭坛之前,她特意转过来扬着眉毛朝我看了一眼。 我的脸被打得生疼。 夏商周摸了摸我肩膀,白老师安慰地对我笑,就连孟维清都朝我点点头以保护我的自尊心。但此后他们也都往壁画后面去了。 因为怕被一网打尽,279这边贺荣川跟楼时麒被留了下来,那个并不睿智的苏格拉底也作为埃及人的后援不情不愿地留守。孟维清特意交待说我也可以一起留在这里。 贺荣川拍了拍手:“王博士说的在理,这个地方处处透着邪门,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楼时麒也在一旁帮腔。 我带着尴尬的笑点点头,然后又看向面前这幅壁画。那些本该无害可爱的动物幼崽带着诡笑,好似在坐等我们送上门去。 虽然脸还在疼,可我依然觉得那些诡异难辨的内容一定所有含义。这座神殿对于李元和祭司兄妹的血明显有所偏好,壁画上的“门”也确实是在李元的血被献祭以后才打开的,种种都和壁画上的内容不谋而合。虽然我并不相信借尸还魂,也不觉得古埃及人能想到这点,但莫名的恐惧和厌恶还是紧紧攥着我。 眼看李元带着他血管里流动的祭品就要和alex这个很可能也是移动餐车的人撞进壁画里,事已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谁料派催克叫住了我。 “王,你说的没错,这幅壁画有问题。古埃及的时间观念和我们不一样,解读他们的神话需要另一种角度。但是无论如何,时间都不可能孕育神明,也不会归还生命。” “那为什么有东西从贝努鸟的身体里出生,是我理解错了么?” “时间是古埃及永恒的敌人。”派催克摇摇头。“不要让眼前的事情影响你的判断。” 常笑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这些人到底瞒了我多少? 但是我没时间打哑谜。 “咱们下来之前,那些埃及人祭祀的时候说的是什么?杰奎琳到底知道了什么,才会被留在了上面?”我追问道。 杰奎琳的死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冲击,不仅因为她是被“自己人”杀死的。现在想起来她曾经找我说要为自己做打算的时候,估计已经察觉到了一些苗头。这一直让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忽略了。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你要走到最后。”派崔克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朝我露出一个笑容,接着径自跟上了队伍。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除了留守儿童们,其余人都顺着金合欢树中的祭坛进到了壁画后面。这里有向下的长长的台阶,被人造光源照亮的两旁摆着成堆的猫型物体。 “古埃及人到底是多喜欢猫啊,弄这么些雕塑。”亚诺用手电筒的光扫着两边。 我仔细地看了看脚边的“雕塑”,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都是猫的木乃伊。” 接着我下意识地抬头,不高的甬道顶端嵌满了塞赫麦特猩红的眼睛。简直是全方位的渗人。我往路中间缩了缩,撞到了alex。她正看着散落的猫木乃伊,脸上是惊诧和厌恶。 亚诺骂了一句意大利语,也从边上退了回来。李元刚才不知在后面看些什么,现在快步走到了我和alex后面。 这条路不是很宽,也就我和alex可以并排走,像是李元和亚诺要是并肩而行肯定得有人踩到猫的木乃伊。卡哇伊桑就算是在慌乱中追着天妇罗进来也不可能忽略满地的木乃伊猫,而且天妇罗又怎么会跑过这样一条路,后来又停在房间门口呢?更令我想不明白的是,卡哇伊桑又为什么要说谎。 甬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加狭窄了起来,众人只得逐一走过。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一行人才来到尽头。那突然开阔起来的房间有一些不知用途的台子,光源只能照亮最里面的石壁,周遭一切皆暗。 那石壁上深深地刻着一个巨大的生命之符,在拉丁语里被称为“有柄的十字”。一双手向上托举着这古埃及最早被崇拜的符号。那双手是“卡”,在象形文字里代表灵魂。 从房间布局来看,我们相信这是祭司或者工人在进行自己的职责前做准备的地方,无论在这里他们的职责是什么。等到走近以后我们在石壁旁看到了摆放整齐的现代装备。这些装备虽然搁到现在来说比较落后,但是绝对是本世纪的,而且曾经是最精良的那批。 “嘿注意了,我们好像有个伴儿。”一个操着俄罗斯口音的人紧张地说。 原来除了我们,这里已经有一个人了。那人明显不是杰奎琳,也不是更早之前就自己离队的布鲁斯。穿着一身陌生沙漠服装的人面对着墙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身旁有一扇开着的门。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 在看清地上摆放有序的装备后,摩根倒吸一口凉气,alex捂住了嘴。 “这是伊娃她们的,她果然来过这里。”摩根激动地说。 alex的眼睛润湿了,她嘴唇无声地开合,分明说的是“母亲”这个词。我和李元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摩根情不自禁地朝角落那人走去,被卡尔拦住了。 “你干什么!我要去问问他其他人在哪儿!” “你要怎么问?别告诉我你指望着那些埃及人替你通灵。”面对愤怒的摩根,卡尔冷冷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大惊之下摩根下意识地看向布斯维尔。大胡子脸上的表情晦涩难辨,但是身体紧紧绷着。他示意摩根不要轻举妄动,接着让手下前去查看那个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的人。 黄铜耳钉和俄罗斯人上去用绳子把那人放倒在地。尸体软绵绵地倒下来,就像还活着一样。可是他脸上就算强光也抹去不了的灰败之色表明此人已经断了气息。 在那人原本面对的地方刻着一个生命之符。可笑的是一个生命在它的注视下却消散了。 死者面部有明显的阿拉伯特征。我松了口气,还好不是alex的父亲。可下一秒哈桑和莱拉就要扑上去。 差点儿忘了,据穆斯塔法和布莱克爵士所说,十二年前到这里来的人里除了alex的父母和布莱克爵士以为,还有穆斯塔法的一个儿子,也就是祭司兄妹的叔叔。 贸然去碰一具诡异的尸体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我忙拽住他们。可是面对两双哀伤的琥珀色眼睛,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想到alex竟然开了口:“他们是十二年前进来的,现在我们做什么都于事无补,还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重要。” 这姑娘眼睛里已经没了泪水的痕迹,我只看到了一种耀眼的光。看来没见到母亲之前,她是不会放弃希望的。 “好奇怪。”白老师站起来,从尸体旁退开。他用家乡话小声说了一句:“这个人好像没有死。” 第一百零二章 无路可退 “但是他又不能算活着。” 白老师疑惑地自言自语,又俯下身观察那具非典型“尸体”,孟维清眉头紧锁也低头去看。他俩小声讨论这阿拉伯人“死而未死”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我边竖起耳朵,边打量着余下的人。 现在除了哈桑和莱拉还围在叔叔的“尸体”旁,其他人都已经兴致缺缺地散开了,毕竟谁也没法儿从死人嘴里问出些什么,也没人关心一个死去的埃及人。 alex和摩根等人在翻查十二年前那群人留下的几个登山包。从摆放有序这点来看,当时的人肯定不是因为突发状况离开这里的。其余的人拿着光源四处探索:因为这个邪门的屋子只有离近了,光才能派上用场。布斯维尔打量着一旁洞开的门。 我们已经进来许久,无事发生,这间屋子被看了个光也没碰上什么危险。这也就让死者的死因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尤其是他就死在一扇开着的门边上。 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的话,为什么他直接跑掉呢? 孟维清就像是黑猫警长一样,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注意布斯维尔的一举一动。 姜灿和没喝醉的酒鬼詹姆斯一起回去通知留守人员我们面临的情况。 黄铜耳钉是卡尔的人,被派去守着那扇朝外开的门。他站在门旁举着手电百无聊赖地开始研究阿拉伯人在我们来时面对的墙壁。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直到强光照到了刻在那石壁的生命之符上。 白老师恰好从尸体旁直起身,孟维清一把他扯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紧接着又向黄铜耳钉冲过去。布斯维尔正试探着要进那扇门,这时也立马跑了过去。 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被生命之符退回的光打在了黄铜耳钉的脸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一股蛋白质灼烧的味道登时弥漫开来。 在那刺眼的光线里,我清楚地看到黄铜耳钉的脸像是被烫到一样整个沸腾了起来,他的尖叫随着喉咙一起被融化了,很快整个人软绵绵地颓在了地上。 这一幕很是凄惨骇人,众人都怔住了。 然而那光并没有散去,反而持续灼烧着黑暗。 人们被光束步步紧逼,赶忙向后退去。 夏商周拽了我一把。好险要被烫了脸,我吓得够呛,跟着夏商周一起退了几步,却偏偏鬼使神差地往那面墙上看去。 “我艹,那是一面镜子!”我惊道。 原来被我们误以为刻在墙上的生命之符是一个特意做成安卡形状的镜子。可为什么别人走过去的时候没事儿,黄铜耳钉就被烧死了呢? 卡哇伊桑很大声地咽了咽口水。 派崔克也反应过来,他马上让众人把光源从石壁上移开。可那镜子离了光源也一直没见暗下来,也不知道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哪儿来的这么些光。而且那光的范围反而越来越广,本来只能照亮石壁跟前的一亩三分地,现在净硬生生地破开黑暗,不一会儿就把黑暗捅了个一米多长的洞。 照这个情形看来,迟早这个房间会被光束一分为二。 李元隔着半个屋子的黑暗把手伸到光的前面,完好无损。但是当他把手伸到光柱上面的黑暗里,一下子就被灼伤了。还好他反应快,只是被光划了道口子。 看样子没被光污染的黑暗里还算安全。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抓紧退回来时的路。姜灿等人走了没多久,只要我们回到猫木乃伊通道指不定能追上他们,而贺荣川楼时麒还等在上面。这应该是条比较稳妥的道儿。 孟维清看向另一个选择。那洞开的石门是这个空间里唯一一处我们不曾探索过的地方。 此前孟维清和白老师一直在尸体旁查看,这时正同布斯维尔一样都在房间尽头。史蒂芬妮和卡尔不知是不是有意,也一直跟在布斯维尔不远处。哈桑兄妹不用说,他俩本就守在叔叔的尸体旁,危险发生时要不是李元反应快把他俩带开,现在估计一家人得迎接迟来的团聚。巧的是摩根和alex正分别拎着一个背包走过来,他俩也更靠近未知的那边。遗憾的是那些“遗物”里并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没等来留守人员,也不知道姜灿贺荣川他们两拨人马碰上没有,但是没时间再迟疑了。咄咄逼人的光正在蚕食所剩无几的黑暗,很快整个房间就会被它切开。到时候要是再想换阵营,下场就是上火刑柱。 在确定目前还可以进行人员流动后众人开始动了起来。 首先必须有人去通知上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一起行动是最为稳妥的,而且现在退回去无疑更加安全,这时候傻子才想往那个莫名其妙的门里走。 但是摩根和布斯维尔偏偏就是傻子,而且还是有权有势的傻子。他们整合了手下的精锐,大部分卡尔和史蒂芬妮的人也决定勇往直前,最后决定由卡特女士带着几个联合国的人去和上面的人汇合。 279带着任务,孟维清把组织上交代的事儿放在首位,而其他人又对执行命令没有分毫迟疑。这下有些难办了,279本身人数就少,现在战斗力已经分出去一个姜灿,能打的就只剩下夏商周、丁泽和李元了。 李元是不可能在这里走回头路的,虽然我倒是希望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抓紧掉头回去。alex也坚决不回去,因为来的路上没有她妈妈。亚诺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接过了alex手里的背包。他也要去弄清楚那未曾谋面的父亲到底是为什么死的。父母双全童年健康毫无创伤的我没有立场劝他们。 但必须要有人去通知姜灿楼时麒他们,这事儿不好假手于人。孟维清考虑了一会儿,竟是让夏商周和白老师一起回去。那二人正要行动,丁泽开口了。 “我去吧。接下来应该更需要白先生,夏姐也留下。” 孟维清和白老师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在担心丁泽的安危,没想到孟维清说:“卡特那些人应该不会行幺蛾子。” “除非他们先动手,我不会伤人的。我只是去找姜灿他们说明情况。”丁泽摸了摸腰间的藏刀。他表现得一点也不像孤军深入的样子。 孟维清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点点头。“要是他们有异动,记住,你自己的安全重要。” 丁泽应下来,接着从自己的背包掏出一个小药盒装到裤兜里,又拿了两把匕首塞进战术背心和绑腿,便把剩下的装备递给了夏商周。他竟是一点枪支弹药都没带。虽说危险分子卡尔和史蒂芬妮都在探索大队这边,但这也着实太冒险了。可夏商周只是拍了拍丁泽的胳膊,几人目送丁泽在光把房间封死之前走向了回去的路。 现在光已经把我们逼到了生命之符镜子对面的墙边。我不是279的人,孟维清并没有替我做决定。 李元站在光的对岸。 “王煜,多谢你陪我走到这里。如果再见面,” 我没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光把我的胳膊烫出了一道口子。我有点体会到穆斯塔法形容的“地狱之火”大概是什么样子了,难怪黄铜耳钉直接被烧化了。 我疼得龇牙咧嘴,但好歹只是些皮外伤。李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常笑看我就像是在看一个冥顽不灵的傻逼。白老师都已经跟着孟维清走向那扇门了,此时急忙回过头来检查我的伤口。 史蒂芬妮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了一句:“欢迎。” 那光在我身后把退路锁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 死祭 我回头看看被光截断的退路,肠子都悔青了。 正在给我左胳膊缠绷带的白老师突然“咦”了一声,我忙问怎么了。白老师没说话,他轻轻按了按我的伤口,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手上突然加重了力道。 我皱起脸,不解地看向白老师。 “知道疼了?看你下回还敢不敢。”白老师虽然这么说着,帮我包扎的动作却很柔和。“你胆子可真大,真当自己是那孙猴子么不怕烧。” 这还是头一次听白老师这么说话,估计是被我吓坏了。但不得不说,被人这么关心感觉还是挺好的,尤其是在279这么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组织里。我忙赔着笑脸连声保证再也不会干这种危险举动。 接下来敢死队重新整编,这次还是卡尔开路,孟维清和布斯维尔领头,其余众人相互穿插。由于我“光荣负伤”,白老师和李元跟我一起坠在了一行二十来人的队伍后面。没人敢让史蒂芬妮断后,所以走在队伍最后的是夏商周和一个俄罗斯人。 在黑洞洞的门边看到卡哇伊桑我很是惊讶。刚才他被黄铜耳钉的惨状吓得不行,站在回程的站台上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走了。“王博士你说的对,没有献祭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水银怎么能算金属呢,在下真是糊涂啊糊涂。” 当时我正纠结要不要跨过那道光,所以只敷衍地安慰了卡哇伊桑几句,没想到他竟然克服了心理障碍高低还是跳了这个火坑。我心里对这个日本人有了一丝敬意。 “王博士啊,你终于来了,我特意在这里等你。”卡哇伊桑一见我就凑了上来。我往后侧了侧眼珠确定自己不是殿后的,便停下来等他说完。 “那个,请问现在重新献祭还可以么?”卡哇伊桑露出一个苦笑。“就我们两个的祭品没令神明满意,你刚才也看见了,恐怕下一个就是在下了。” “这个我也说不好,要想祭祀的话总要先找到祭坛。不过你既然担心的话,为什么不回去呢?刚才我看你在另一边啊。” “嗐,嗐。”卡哇伊桑搓搓手。“我刚刚找不到天妇罗,那个埃及的小姑娘告诉我他跑到这边来了。我只好过来找他。还好天妇罗的祭品管用,不然我要担心死了。” 这个日本人真是奇怪,自己小命儿都要不保,竟然还惦记着他的猫。天妇罗来没来这边我没注意,但是为什么莱拉要把卡哇伊桑哄过来呢?这些埃及人又是在打什么算盘? 祭司兄妹最后看了一眼亲人被留在原地的尸体,继续向前走去,阿里紧跟着他们。 出了那道一直洞开着的门,我们又走进了一条甬道。在经历了一段灯光都展不开的黑暗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光亮。但这些光却并不能照亮些什么。 从进甬道开始我就把自己挤在279的队伍中间,身边都是自己人多少心里踏实一些,可哪怕白老师和李元都离得很近,那光也不能给照清楚了。此时我早已经失去方位感,不知道这是在往哪个方向走。 白老师说从杰奎琳殒命的祭坛之后,我们就一路在往地下深处走,此时已经离地面有六百多米了,面前的这条路大体上是向西走。在这点上我早就不再质疑白老师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的感官异常敏锐,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和我们普通人不同。 如果这已经是地下六百多米,那么不需要是地质学专家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了。虽然我没真的下到地底下去多深过,但按常理说越往地下温度怎么都应该会要比在外面高一些。就算是撒哈拉沙漠的地温场和普通地形不太一样,这地下好几百米也不是白给的,怎么也应该觉出热来了。 此外更重要的是,古埃及人是怎么做到在地下挖出这么一个空间的,难不成这真的是一块超级大的单体岩石不成?可就算是这样,要是在地下如此深的地方弄出无数通道和房间,那么几千年来这千疮百孔的石头还没有在地层压力作用下分崩离析也是弥足坚固。 更何况还得承担更多外力。 我借着那不知打哪儿来的光线看卡尔等人正对着前面的石门抡大锤,心说怎么不带个盾构机来,自己挖一个神庙不是更开心。 “你们要是不想死,现在就别再对那堵承重墙下手了。”常笑凉凉地说。 史蒂芬妮张口想讽刺,被布斯维尔拦住了。大胡子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被杀了的埃及学家不是说了么,按游戏规则来。”常笑好像完全不把史蒂芬妮的危险性看在眼里,他甚至没有正眼瞧那个杀人凶手,也没看布斯维尔。“这规矩可能就得让还活着的埃及学家给我们讲讲了。” 一时间聚在我身上的目光都快把我点着了。 我动了动嘴唇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派崔克就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原来众人是在等着他给个说法。松了口气的同时我还是有些失落,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怀疑。李元不着痕迹地站到了我身边。我看了看他安静的侧脸,又转回头打起精神听派崔克讲那再无第二人知道的规则。夏商周和卡尔则是盯紧了史蒂芬妮,怕她把我们唯一的线索给断了。 派崔克走到石墙前。那里没有神出鬼没的光,任何我们携带的照明也照不亮那面墙。他并不担心那片黑暗,伸出手在那石壁上仔细地摸索,遇到高的地方还踮起脚。其余的人都在等派崔克摸完。 “那墙上写了什么?”见派崔克竟然开始面壁沉思,有耐不住性子的人追问。 “墙上什么也没写。” “那你这么半天干什么呢?耍我们是么?”澳洲口音的人明显是个急性子,脾气也不太好。 派崔克淡定地回过头。“游戏规则一直就只有一个。” 我们都看向那不知面目的墙。 派崔克说,和被李元砸开的墙一样,这面墙上也有深深的沟壑。那些沟壑蜿蜒交错,竟是扭曲盘绕成了一棵树的形状。 “那要怎么过去?”这下毛子也沉不住气了。 “那还用说,当然是通过祭祀了。”史蒂芬妮用手电筒晃了晃那人的脸,被晃的人也不敢说什么。 “可是这里没有祭坛啊?” 祭坛倒是有的,一直就摆在我们眼前。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那面隐没在黑暗里的墙,走过去把手按在上面。每一道刻出来的枝杈都比我手掌要宽。 这得多少血才能填满这个祭坛呢? 用血来作为祭品的话,到底最初献祭的人,要向谁,用鲜血讨要些什么呢?如果我们献祭了鲜血,又会发生些什么? 强光晃得我下意识眯起眼睛。史蒂芬妮走了过来,她身后,刚才那个澳大利亚人推着哈桑也来到了墙跟前。莱拉想要拽她哥哥,却被夏商周不由分说地用胳膊环住了。 现在摆明了需要祭品,不是哈桑就是莱拉。倒是暂时谁都不敢打李元的主意。从279的立场出发,夏商周能做的也只有保住莱拉了。 史蒂芬妮用手电朝我脸上晃了晃。“别挡着祭坛,你再不闪开我也不介意多除掉一个学考古的。” “你不知道献祭以后会发生什么。”我拦下史蒂芬妮,这时候也不管她是不是在用眼神死亡威胁我了。“而且这墙上的枝杈需要很多、很多的血。” “那又如何呢?”史蒂芬妮竟然笑了。“你觉得为什么要带着那些埃及人?” 跟这种草菅人命的混蛋东西说不通,我转过头指着那堵墙冲派崔克喊:“你快告诉他们这不对劲!怎么可能需要用血去开一扇门,那不就成了,成了......” 我没敢说下去。这件事太过危险和匪夷所思。 “那就成了死祭。用一个人全身的血作为献祭,那人的躯壳作为诱饵,使神明移步人间。”派崔克摇摇头,目光悲悯。“我很抱歉,但这是游戏规则。” 哈桑走向那面墙。在跟我擦肩而过时,他说:“王煜,我就是为此而来的。请你帮莱拉走下去,请你......” 血流进了石壁中树的脉络。有什么破墙而出。 第一百零四章 埋神之处 “先等一等。” 哈桑引颈就戮准备把全身的血献祭给那面墙的时候,白老师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来之前我们做了预案,本来是应急用的,但是看起来现在也算是紧急情况了。”他边说边从孟维清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大口袋,从中拽出来一包冻住的血浆后又把剩下的放了回去。“这是月臣的,现在我们手里一共有120。” 常笑打开丁泽留下的装备,夏商周从自己的包里也都拿出了那么个袋子。 我目瞪口呆。 李元淡定地看着自己的血被别人拿出来,甚至还赞许地挑起眉毛说:“您想的果然周到,这样万一受了伤还能救个急。” 白老师点点头,他对已经做不出反应的莱拉说:“我刚算了一下,要用血填满这面墙大概需要300的血,如果你再提供50,放心,这点血量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那么你哥哥就不用死。” 莱拉一听哈桑不用死了,含泪拼命点头。“多少血都可以!” “那就这么办。”布斯维尔拍板。他只希望抓紧继续向前,死不死人并不要紧,但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279和布斯维尔都同意了,哪怕史蒂芬妮觉得小题大做也只能依言去操作。趁解冻血袋的功夫,我忍不住凑到夏商周身边问:“您们是每个人的血都带着么?” “小煜儿放心,每个人都有的,有备无患嘛。”见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背包,夏商周笑笑说:“你没经过培训,身上带着血浆也没用,更何况我们不会让你落单的。不过我们几个干体力活儿的会备得多一些,月臣他体质又特殊,所以给他备得最多。” 我勉强也笑了笑。 就是每个人都有才担心,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血给过279,合着我在献血车捐出去的血都被他们留着了。 那边莱拉和哈桑站在石壁前,alex用消过毒的手术刀在莱拉大臂上轻轻一划,等血缓缓涌出来时莱拉把胳膊凑到墙上的树根处。那石墙一接触到她的血,便拼命吸收,远超预计的血流进去后那沟壑里却还是没见一丝血迹。 白老师神色严肃地让莱拉远离那面墙,自己则是用另一把消过毒的刀如法在哈桑胳膊上来了一下。alex马上过去包扎莱拉的伤口。可哈桑往墙里灌了好多血,直到脸色都苍白了起来,那树还是毫无动静。 “你已经失了150的血,再继续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白老师强行把哈桑拉开。 此时李元的血差不多能用了,孟维清举着血袋像浇水一样往树根处倾倒下去。树身终于蠕动起来,血顺着那深深的凹槽向着四周延伸出去,就像是被心脏泵到了身体各个部位。 那树干般的沟壑被血浸满,更深地刻进墙里,同时整棵树像是焕发了生机般继续向外抽枝,甚至能够听见伸展时发出的声音。很快那嗜血的枝条就不甘被束缚,破开石墙爬了出来,没一会儿我们两旁也传来了枝杈蔓延的响动。听这架势像是要把整个通道包起来似的,到时候那处境怕是不妙。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令人胆寒的碎裂声接连响起。众人没见过这阵势,端着枪也无从反击。我只能又往人群里凑,努力离两边的墙远一些。 “早把他杀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卡尔在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中就要去把哈桑重新按到祭坛前手起刀落。哈桑脸色苍白,觉得造成这局面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死祭,甚至都不想反抗。 我也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绝不能任由卡尔和哈桑胡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拦住他们。 李元没管身后的骚动。他站在那正在生长的,狂饮人血的石壁前,将手按在树根锋利的刻痕上,用力划下去。 那树疯狂蠕动起来,没完没了地吸食李元的血,而那倒霉玩意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是真把自己当血库了。我扔下卡尔等人转头要去阻止,alex就一把拽过李元的胳膊,把他从墙上拔了下来。 血铸的树融进了李元的鲜血后,整面墙都开始沸腾了起来,接下来沿着树的脉络,墙体竟慢慢被烧穿了。 “这确实是一个死祭。” 面前的墙果然如常笑所说,是堵承重墙。眼看被烫透了已经再承担不起职责,天花板和两旁的墙也都开始崩塌,卡尔率先跑进了面前被烧出的通路里。 我也急忙跟着人群跑了起来。那被烧穿的石壁上原本刻着的树干已经看不出树的模样,更像是有什么从中浴血重生了。 慌乱中来不及细看,我甚至因为走神被墙上锋利的断痕割了几道口子。我生怕自己的血也被那墙算了进去,不过后来检查的时候却发现只留下了浅浅的伤痕。或许只是精神紧张的缘故吧。 穿墙而过后众人直接进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手电筒也终于派上了用场。看清环境后说屋子有些过于委婉,这里简直是一个地下宫殿。 十二对色彩鲜亮需两人合抱的圆形莲花立柱戳在当前丝毫不显得拥挤,十二道一人多高、刻满铭文的石碑和十二块巨幅无花果木彩绘板好似三重门般阵列在我们面前。 从风水学上讲,这墓里设下三重门体现的是古代劳动人民对立面对于先苦后甜,先经历阿鼻地狱再上三重天的理解。可在古埃及这十二道“门”则是另有讲究。 在古埃及人的世界观里,昼夜被等分,各占十二小时,我们面前的这些柱子、石碑和木质彩绘描述的都是夜间的那一半。在古埃及丧葬文本“门之书”中,太阳神拉驾驶着太阳金船伙同赛特等神明驶过一扇扇门,每扇代表夜晚一个小时的门都被一名女神把守着。 果不其然我在最近的莲花柱身上看到了描述着没有太阳神的太阳金船在“阴间”航行的第一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剩下的柱子上有接下来的十一个小时。 不得不说古埃及对待死亡时展现出的艺术造诣确实令人赞叹。虽说身处一个“死后空间”让我多少觉得有些晦气,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这些从未面世的杰作。 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莲花柱一共有十二对儿,如果其中十二根讲的是“门之书”,那么另外的十二根柱子上又画了什么? 我不由得走过去看,可没想到另外十二根柱子上的铭文都被人剥下去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在古埃及的世界观里,神庙本身象征创世之初最先露出水面的陆地,柱子代表圣洁的纸莎草丛。水则象征死亡,故而死后的世界是多水的。 这么说来,眼前这些都是通天的神物,也是死而复生的关键。 现在十二对莲花柱之内被照的有如白昼,而咫尺外的空间却像是雾里看花而隔着的那层雾还是十九世纪伦敦的雾,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处墙体光的反射率极低,步入之初由于四周一片漆黑,我还以为这里是个开阔的空间,没想到其实莲花柱外不远就是石壁。可这石壁还跟门口那个长了棵嗜血榕树的石壁不一样。外面那个就算是手电筒打到跟前儿了还是两眼一抹黑,而这里的墙要是离近了其实可以看见上面的壁画。感觉就像是这些墙上明明画了什么东西不想让人看,可偏偏离得近了又看得见,这样一来就勾着你去靠近它们。 这种骗傻子的事儿还想让我上当? 我不屑地从柱子旁退了回来,准备去研究研究那三对儿成套的夜间十二个小时化身。279的人也都没靠近那几面墙。 总有傻子会去看的,到时候再满足好奇心也来得及。横竖除了卡哇伊桑的“祭品”体温计没被收下外,别人应该已经有“神”罩着了,不应该出什么大问题。 “比起探索那些无聊的墙,不如好好欣赏眼前的艺术。” 我叫住正要往柱子外走的莱拉。除了祭品没被“认可”的卡哇伊桑,祭司兄妹和李元也是重点保护对象。刚才的“死祭”不会只是让我们来到这里这么简单。 “这么大一副无花果木板就是搁在现在也值老钱了,更别提这上面还画了很少会在祭祀里出现的赛特。” 莱拉依言停下了,她看了看依旧黑漆漆的四壁。除了我们进来的那堵被烧穿的墙能映出点儿光,其余三面墙和天花板都显得深不可测。 言尽于此,我也没再多关注旁的,注意力都被古埃及的造物吸引了。眼前这摆在石台上,让我不得不仰起头来才能看得清全貌的无花果木板也着实过于大了。 在没有合成技术的古埃及,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的一块木板呢?更何况为什么在无花果木彩绘板的叙事里,赛特却是那个进行祭祀的角色? 人对神进行祭祀是常态,那么神要祭祀谁呢? “狗娘养的!”史蒂芬妮手底下的澳大利亚人发出了一连串的骂娘声。 这人根本不在乎古埃及人画了些什么,直接走到了十二对莲花柱的尽头。除了专注于从木板上看年轮的白老师,和那些看墙的傻子,众人闻言都围了过去。 在那片黑暗里,竟又有一个祭坛矗立在十二层石阶之上,其后端坐着一尊无头的花岗岩巨像。 但这并不是澳洲壮汉吓破胆的原因。 无数神像的残肢从祭坛旁一路散落到我们脚下。那未经岁月侵蚀的神明躯体保留了金子般的颜色,像是阳光被摔碎在地上,晃得眼睛生疼。 我呆呆地看着陈尸在地的神明,甚至没能往前多走一步。派崔克已经站在祭坛旁,声音颤抖地读出了催命般的铭文。 “以吾血为祭。” 第一百零五章 半壁青铜半壁石 以吾血为祭?这话也太不吉利了。 我从托特的半拉脑袋上把靴子抬起来,琢磨着变了调的铭文。前面还是【以汝血为祭】,这会儿就要舍生取义了么? 此时派崔克已经不在祭坛旁,他背对着众人研究那具无头的石像。卡哇伊桑嘴里念念有词,不停的对着满地的神像残肢作揖。 “啧啧啧,光是这些金子就要值不少钱吧?”一个拉美裔眼睛直放光。澳洲人也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喜不自胜地弯腰去捡神像残片。 “不对,这不是金子,是青铜。”白老师道。 虽然古埃及人相信神明的躯体是黄金制成的,可我还真的从未见过金质神像,而没被氧化过的青铜表面确实会呈金色。 我蹲下掂量着托特那半个大好头颅,不由得有些疑惑。 这至少是三千多年前的造物了,却没有任何锈迹。要么就是有人时常擦拭,要么就是这里没有氧气。但一路走来没有任何人类或者生命活动的痕迹,而我们还在呼吸。 那可能性只有一种,就是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这猜想比前两种还要离谱。 我轻轻把托特的脑袋放回地上。 “毁东西还区别对待么?”亚诺不解地问。他示意我看祭坛后那只是缺了个头的石像,和脚边支离破碎的铜像。 我也很是纳闷,得去看看那个祭坛再说。 在十二级台阶之上,无头神的石像端坐于黄金王座。台阶高过我的膝盖,爬到最后我都得费力地弯着腰才能迈上去,一步一鞠躬。那祭坛也颇高,差不多到了神像胸口,我踮起脚才能看见写在基座上的铭文。 确实是【以吾血为祭】。 这就奇怪了。 祭坛后那无头的石像用的是从阿斯旺开凿的花岗岩,成色甚至比金字塔用的都好,哪怕只从剩下的躯体看,其打磨技艺也登峰造极。 古埃及人通过石料来构建永恒感,可这造像却偏偏毁于一旦。制作和毁坏这样的石像要很多功夫,当时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转瞬和永恒、秩序和混乱、自然和捏造在眼前这无头神像上冲突与并存。 这花岗岩巨像的下场都算是好的,遍布各处的神明铜像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支离破碎连块儿完整的肢体都找不到。 我从祭坛边儿上捡起来一截沉甸甸的断腿,找了半天也没能从遍地的残骸里扒拉出其余的对应部分。虽然已经拼不出这具神像的原貌,但是从这截腿部造型看,原本的铜像应该是呈跻坐状。 在从圣湖进到神殿之前,那神道两旁也有神明和法老的跪像。跪坐这样的姿势对于人类而言不会长久,但被制成雕像就变成了永恒,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就算法老的跪像说得过去,毕竟法老是可以跪神的,可神像是神的化身,为什么会被刻画成跪姿?而且这些神像还被分尸了...... 以前出现的祭坛写的都是【以汝血为祭】,可过了那扇长着一棵榕树的石壁后,这儿的祭坛写的却是【以吾血为祭】。难道是在隐喻进行祭祀的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神明? 那这回要谁来献祭呢? 李元走上祭坛。 我心知这回的祭祀不同以往,急忙叫住他:“你先别急,我觉得不对劲。咱们进了神殿以后碰上的事儿越来越奇怪,你没听派崔克说么?前面那道石墙是死祭,也就是说当时应该有一个人死在了那里,而那个人的尸体就是吸引‘神’过来的祭品。现在没死人,那‘神’要来找谁呢?” “神?”李元朝曝尸在地的铜像残骸瞥一眼,“古埃及不是讲究身体的完整性才是复活的关键么?看来神都死透了,这样也好。” 根据古王国时期刻在金字塔里的铭文,月神孔苏会捕食被法老尸身吸引来的众神,而法老就会替代被吃掉的神位列仙班。那么在那扇门进行“死祭”而未死的三人,到底算是什么角色呢? 刚才哈桑已经失了很多血,现在正举着胳膊靠在其中一个没了铭文的柱子上。莱拉虽然出的血最少,但是她毕竟比不过身强力壮的二人,且万没有让一个小姑娘再去的道理。李元面色惨白但不肯示弱,此时已经是自己送上了祭坛来。 我虽然急的不行,也觉得那【以吾血为祭】的铭文非常晦气,可现在也只能任他去了。毕竟别人的血也不好使,除非还有一个人肯站出来。 台阶前,alex拿起刀就往上走。 布斯维尔神色一动,摩根已经跑过去拦住了她。 “你要干什么?” alex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绿眼睛映着满室的金光:“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妈妈是为了我而来的。” 摩根僵了片刻,他没有否认,但是并不肯让开。“她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我也从不曾希望她那么做,现在,我要找她回来。”说完,alex绕开摩根,径自走到了祭坛前。我松了口气,这才放开李元的胳膊。 李元这时才看到alex,他大步走到祭坛前。alex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利索地在自己大臂内侧豁了个口,祭坛把淋下来的血液尽数吞了下去。 祭坛后的壁画露出了原貌。一只泣血的荷鲁斯之眼从黑暗中露了出来,好似长在了无头神像上,阴翳地注视着我们。 被它盯上的那一瞬,时间仿若凝固了。 “你这么做太冒险了。”李元从alex手里接过绷带,声色冷硬却耐心地帮她包扎伤口。 “怎么,只有你能当英雄?”alex绿眸低垂看着他把绷带仔细缠好。 肯定有哪里不对劲。alex没有进行“死祭”所以她并不满足“成神”的前提,无法用尸身作为诱饵。可作为活生生的人,她的血却可以替代神明进行献祭。这已经不是“古老的血脉”可以解释的了。 趁李元和alex被对方困住的时候,我快步走下台阶。然而两旁的壁画还是被黑暗笼罩着,我只好焦躁地站在光秃秃的莲花柱旁注视着虚无。 “煜,别着急。”亚诺拍了拍我,“你觉得这些在表达什么?” 他问的是这一路上碰到的破事儿。先是被搁在祭台上的赛特,李元用他的血解开了打开了那堵墙;然后是有着alex母亲装备的那个房间;不久前是用“死祭”浇灌的墙中之树,接着是这里满地的神明残肢和【以吾血为祭】...... 这种种迹象表达了什么,到底是以谁的血为祭,而祭的,又是什么? “赛特!”有傻子站在我面前的黑暗里说,他越过了莲花柱的结界。“快来看,这壁画里画了赛特!” 那黑暗虽然透不过光,声音却是传的远。等众人闻声而来,那人却再也不回话了。 卡尔把目光移到了哈桑和莱拉身上。我生怕他一言不合又要下死手,赶忙说:“先别轻举妄动。在这里随意行事很可能会导致难以预见的后果。”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看了看哈桑靠着的被剥皮的莲花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十二根被剥去铭文的莲花柱本身应该也是祭台。如果在这里献祭,说不定两边会有变化。” 众人勉强给了我面子。 随着哈桑蹭了满柱子血以后,两边的黑暗果然褪去了,墙上显现出很多难以辨认的图案,和仰倒在墙边的一具面容扭曲的尸体。 原来本身那壁画上不光有层吸附光的涂料,甚至还猝了毒。这个设计还真是阴毒,本以为撑死了也只是有些唬人的小机关,没想到竟是要了人命。我抿了抿嘴唇,暗暗责怪自己明知有问题,却没提醒众人,还放任这帮傻子去替我们蹚路。 常笑阻止了白老师给哈桑重新包扎的举动,毫不见外地把哈桑拽到显出原形的墙跟前,举着他的胳膊让他的血渗进墙上的画里。 血流进莫名其妙的壁画墙后便向着一个方向而去。我们这才看出原来这是远古埃及的铭文,而不是壁画。派崔克此时也从石阶上下来了,只直勾勾地凝视着那道血色。 虽然我看不懂远古埃及语,但古埃及的文字书写从始至终一直很混乱,故而人们会按照人物面对的方向或者任何有指向性的引导来进行阅读。 于是我也顺着那血流的方向看去,结果发现那看不懂的铭文慢慢演变成了熟悉的象形文字,最后汇聚成了一个图形。 是贝努鸟。而那黑洞洞的眼睛...竟是在盯着我们。 在祂的注视下时间都仿若停滞,刚才祭坛后面的荷鲁斯之眼也给我同样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此时被剥去铭文的十二根莲花柱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散碎的颜色攀到了柱身上,但是并没有形成完整的图案,像是有什么硬生生把壁画给割碎了。我伸手去摸。看似光滑的柱子上其实有着无数裂痕,就是这些看不见的痕迹阻碍了壁画的复原,使得本该圣洁的柱子斑驳得就像是老树皮。 白老师悄声说:“小王,这些莲花柱好像和那边的不一样。你看,这是金属才会有的痕迹。” 果不其然,细看之下这十二根竟不是石柱,而是铜柱。我还震惊于这在古埃及建筑史中前所未见的手法,就听白老师继续道:“进到这里之前月臣和埃及兄妹献祭的那面墙,材质和这十二根柱子一样。” 我不禁皱紧了眉。 这里的违和感呼之欲出。满地的神像残骸和被割裂的柱子都是青铜器,而无头神像和另外十二根莲花柱则是石质。 亚诺说的没错,这就是差别对待,好像设计者人格分裂似的。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解,埃及人也都表示没见过这种情况。 “你在卡尔纳克神庙跟着考古队是白干了么?”常笑阴阳怪气的话跟了上来。我早就不跟他的态度置气了,静候他的赐教。“你难道觉得新王朝法老根据自己的审美对中王国的建筑做出改造很离谱么?” “您的意思是,巨石神像和青铜神像是由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里弄出来的,这两对儿柱子也是,所以才会有违和感?” 常笑给我一个“你还不算太傻”的眼神。 “但是也不对啊!”我摇摇头。“总不能先来一拨人修十二根青铜柱子,再来一拨人修十二根石头柱子吧?双方怎么可能会达成一致?”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白老师用手抚上带着暗伤的青铜柱子。“这十二根柱子上原本有一层石质伪装,所以后来才会被人剥去。” 这倒是确实有可能。对比青铜神像被肢解后扔的满地都是,祭坛后那个无头石像好歹还能保留个囫囵的尸首。若是对两种神像下手的是两拨人那么的确也是一种解释。 “只是我们不知道到底是谁做了这样的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派崔克在远古埃及语消失之前追着那变化的铭文已经走到了对面的墙边。 我只认得出壁画上那只贝努鸟和其他一些仪式性的祭祀铭文,其余的人还不如我,对于眼前的这些问题更是无从下手。众人只得等派崔克看完,再去找他问个究竟。 “在古埃及的材料文化里石头代表永恒,金属代表什么?” 正当我研究着不对称的二十四根莲花柱,想弄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操作时,又传来了杰奎琳的声音。她听起来真实又急切。没想到杰奎琳的死对我的影响竟然到了这种程度,我甚至感觉她其实还没离开我们。 看来在这种压力重重的环境里我也离精神失常不远了。我决定不再跟莫名其妙的古埃及建筑纠缠,反正还有更专业的人。在等来派崔克之前,李元和alex先从祭坛下来了。他们那边有所发现。 原来当alex和哈桑都进行了献祭后,这处空间才算真正地“活”了过来。 祭坛后的壁画上泛起大片大片的蓝色,好似汪洋。而后像是连通了各个海域般,那汪蓝色涌入了另外两面墙中,甚至把天花板都填满了海水。说话间,我们就已经被“海水”包围,甚至那十二根石质莲花柱都注满了深邃的蓝。这也更显得另外十二根铜制莲花柱与环境的违和之处。我暗想若是这古怪的情况能有什么突破口,那便是在这异常之处了。 被“海水”包围的感觉可不妙。 一来在古埃及对于死亡的想象里,死后的世界是多水的,而埋葬墓主的主墓室里,四壁经常会被涂成深蓝色。现在的局面就像被关在一座墓室中一样。 二来则有可能是我自己的臆断。我总感觉这“海水”分外真实,好像什么时候墙体就会撑不住,而那无尽的水会倾泻而下让这里真的成为众人的坟墓。 派崔克并没有管似要淹没整个空间的“汪洋”,他还在心无旁骛地研究还未被浸满的最后一小块壁画。 旁人没他这么好的定力,此时已经被越来越具有压迫感的浓厚水色弄得烦躁不安。更为可怕的是,好像真的有水拍击的声音传来。 “你也听到了?”我难以置信地跟李元确认。 他皱起眉头:“说起来,撒哈拉沙漠下面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的地下水?” 我僵硬地抬头看了看摇摇欲坠的天花板。那壁画里的水也太真实了。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再也顾不得破解什么古埃及建筑之谜,我疾步到派崔克身边:“我不想打扰您,可现在没时间研究壁画了。您以前见过这种情况么,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派崔克沉下肩膀,他叹了口气。可转过来对着一室深蓝时却满目憧憬。 “你们听说过亚特兰蒂斯么?” 都这会儿了谁他妈还在乎亚特兰蒂斯? 众人都急躁不安起来,我心里也直打鼓,便跟派崔克说:“我只知道再不走波塞冬都救不了我们,有什么事儿先出去了再说。” 派崔克有着学者的沉稳和昂撒人的市侩,哪怕在群情激愤时都能行事周全,若是杰奎琳有他这点怕是也不用死了。他不忙着做决断,只是引着众人看向天花板。 我们抬头看去,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零六章 沙漠里的亚特兰蒂斯 头顶上倒悬的海水里浮现夺目的宫殿,一同浮现的还有一段不见天日的历史。 无数座岛屿呈回环状排布在海上,好似我国传说中的蓬莱仙境,只是并无一丝仙气。 最中心的岛屿外围有高耸的城墙。那城墙是由巨大的雕像组成,正对着太阳的是一张似人非人的面孔。在人脸巨像下是一个与之相称的巨大黄金底座,被无数珍稀金属簇拥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人见之便想折服。密密麻麻的巨像交错这咬合而成的金铸城墙之内,纵横的洋流像是大河般穿城而过,森森庙宇在岛上仅有的陆地上林立。城的中心一座宫殿自汪洋中升起,好似扎根在大海深处,而在广袤海水中支撑那高耸建筑的,竟是琳琅的脆弱珊瑚。每座孤岛和上面的庙宇及宫殿都是由相连的海水牵在一起。 再转头看向周围,壁画中原本深邃海水透出了一丝光亮,竟像是流动了起来,也显现出其中的生机。形状古怪颜色艳丽的游鱼颇为活泼地在结构严密的珊瑚中穿行,看上去还有几分自由可爱。其中有几只体型硕大、长得像是磨了皮的鳄鱼一样的生物憨头憨脑地聚在一起。从这些海洋生物的外形上看,估计是仗着自己在深海所以就随便长一长。而在壁画更深的地方好像有什么正在靠近。 整幅画面和谐而美丽,同时又透露着一股奇妙的异样感。我被前所未见的壁画吸引了,不自觉地想要去触碰那似有生命力的海水。 李元攥住了我的手,失血过多后他的体温冰得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谢啦,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特别想去摸一下那海水。”我看看他又看看壁画:“你觉不觉得这壁画有点奇怪?” “这壁画确实很奇怪,你看看这里。”李元的手指一点珊瑚旁的几道暗影,眉头锁了起来。“刚刚这些东西还不在,这会儿就已经游到跟前来了,好像这壁画会动一样。” “你别吓唬我。”其实我也觉得这壁画跟活的似的,但是这也太过匪夷所思。尤其是那几道暗影怎么看怎么像是人型。“你说两千多年前能有潜水员么?” 先不说柏拉图描述的亚特兰蒂斯在他的时代之前就已经陷落了,就算是公元前四百多年那也不可能有人能潜到阳光都快够不着的深海里和深海鱼肩并肩。而且那结构严密的珊瑚令人无法相信竟是自然生长出来的。 李元没说什么。他不让我碰那个壁画,自己倒是伸出了手。我拍了他一下。 “每个文明都有她的智慧。”派崔克着迷地看着壁画里一切。“我就知道亚特兰蒂斯是存在的!” 他眼睛里的狂热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杰奎琳已经不在了,要是唯一能解释那些远古埃及语的派崔克再走火入魔那别说送李元最后一程了,指不定所有人都得搁这儿。 “等等等等,我有点儿乱了。”卡尔叫停了讨论。“你是想告诉我们,那些传说里的都是真的?” 派崔克点点头,他看向布斯维尔。 “我想有的人比我更能解释这一切。” 布斯维尔嘬了一口他的雪茄。反正周围都是“水”,也不怕引发火灾。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吞吐了几下,把烟按灭在壁画上,发出了“嗞”的一声,就像是真的按进水里一样。而壁画也没留下一丝痕迹。 “那就让川井讲一下。” 球被踢到了卡哇伊桑那里,数道视线集中到了他身上。 卡哇伊桑推了推眼镜。他是地球物理学家,在一个英美欧日的联合项目里负责在阿塔卡玛沙漠模拟地外行星环境。那片位于南美洲的狭长沙漠被称为“地球最干燥的地方”,其地处高原,由连续的盐碱盆地组成。哪怕就在海边却缺乏降水。虽然没什么生命迹象,不过被地质活动赋予了丰富的矿藏。而卡哇伊桑所在的团队在那里检测到了异常的磁场。 “在盛产金属矿的地方出现磁场并不是太罕见的事情,甚至对于我们的研究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遇。因为经年的矿物辐射会改变周围的环境。” 讲到自己的研究,卡哇伊桑头一次站直了身子。 “可是当我们到了磁场最强的地方,却没有发现矿脉,这完全出乎意料。我们的赞助商本以为能找到新的摇钱树,见状自然是很不开心。话事人便要求我们要么在一个月之内交出研究结果,要么找到新的矿,否则就要切断研究资金。当然,一个月能做的实在有限,尤其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探索的方向在哪儿。这时候多亏了布斯维尔先生。” 我看向大胡子。难道这家伙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富翁不成?现在的有钱人都这么喜欢身先士卒么。 没想到卡哇伊桑说:“他不仅提供了经费支持,还给我们停滞的研究指明了方向。最后我们在南段的沙漠腹地,找到了一块有着强磁场的矿石。” 这下不仅是我,李元和亚诺的眼神也都变了。孟维清倒还是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那块矿石自然不在卡哇伊桑手里,他在得到布斯维尔的示意后向众人描述:“那是我见过最美妙的造物了,把永恒和瞬息万变凝结在了一起。在那有着盎然绿意的矿石内部,流动着永不止息的洋流。” 听形容倒有点像是欧泊。这种主要产地在澳洲的宝石其实是一种二氧化硅水合物,有时含水率能达到十分之一。像这样的含水矿物倒是很适合来研究地球的演化和生命的起源。 “但是这跟亚特兰蒂斯有什么关系?”卡尔不耐烦听卡哇伊桑对一块破石头的赞美。 根据柏拉图所说,亚特兰蒂斯分明在海格力斯之柱以外,也就是今北非西端那片陆地,怎么也跟智利扯不上关系,阿塔卡玛沙漠里头找到的矿石跟海洋文明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再者,亚特兰蒂斯在沉入海底之前并不是泡在水里的,和头顶上的壁画根本不是一回事。 日本人又缩了缩脖子谦卑地低下头去,但是那双眼睛分明还闪着光。 李元追问道:“什么让你觉得那块矿石和亚特兰蒂斯之间有所联系?” “板块碰撞会塑造地质带,你要是见到那块矿石,就会觉得一整个文明被压缩在了里面。”卡哇伊桑从镜片上看向李元。“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亚特兰蒂斯。那是一个凭空出现的文明,是从沙漠里挖出来的海洋。” 在众人说话间,壁画深处那几个黑影已经游到了近前。 一滴水落在地上。 第一百零七章 大海死去的地方 眼看着未知的人型生物从壁画中向我们逼近,众人立刻从墙边退开。 “这是什么鬼东西?” 史蒂芬妮抬手冲壁画就是几枪。 那些生命并不闪躲,僵直地浮在壁画里。子弹打在墙上,却被卸去了威力,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见子弹不起作用,卡尔等人用强光打过去,这会儿才看清楚原来壁画里的那些生物并没有移动,只是刚才视线不好众人又是大惊之下这才看花了眼。 还没等松口气,四周海水似要从破墙而出,天花板上岛屿宫殿也摇摇欲坠,甚至连脚下踩着的地方也漫上了一层湿气。 这可不是古埃及人能做出来的。肯定是有什么契机,只存在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才会出现在古埃及这里。 “亚特兰蒂斯的那块矿石在你手里!”李元立刻看向布斯维尔。 布斯维尔眼神都没错一下,但也没有否认。 “你做了什么?” 卡哇伊桑还没告诉我们,那块压缩了文明的矿石能做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亚特兰蒂斯,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古埃及的建筑中呢? 正当众人声讨这个身份成谜撒谎成性的大胡子时,派崔克沿着已经被汪洋包裹的壁画疾步向着祭坛的方向而去。随着他手上光源的移动,画中那几个人型生物竟也像是在往祭坛处游,似是在给他指路一般。 谁知道那些鬼东西是敌是友?但派崔克明显了解些什么内情,指不定现在的局面指不定也有他和布斯维尔从中搅和。可不能继续放任派崔克胡来。 我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那几个人型物体的图像停在了这面墙的尽头。从壁画上的肢体语言看,它们明显想往祭坛后的那面墙里去,上半身使劲向前倾着,可不知为何却又畏首畏尾没游过去。那迫切期待又充满恐惧的神态竟好似人类一般。古埃及那种僵硬的艺术表现形式绝对描绘不出这种情绪。 离近了才发现原来祭坛背后的那处壁画在alex献祭后只显露出了上半部分,而被挡住的下半截还浸泡在未知里。 派崔克看出它们的目的地,只身走进了那唯一的黑暗。 情急之下我只得硬着头皮也走过去,却不小心和那些生物对视了一眼。它们的身形看不太清,但是眼睛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鲨鱼或者别的深海鱼类那种突出的眼球。 或许是对人类感到好奇的海马吧......我下意识地冲着壁画打了个招呼,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元等人这时候已经追了上来。见到熟悉的套路,他毫不犹豫地把手上的止血胶布撕开,直接按在了还乌漆嘛黑的墙上。随着最后一块黑暗的剥落,祭坛后的壁画完整地展现了出来。我们也知道了为什么那些生物没有再往前游。 因为这壁画上的竟是一片陆地。 “原始之丘?” 在古埃及神话中,原始之丘一直占据至关重要的席位。那是无尽的水域中唯一的陆地,是第一缕阳光拂照的之处,是时间伊始,是死亡所不可触及。 但我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眼前出现的绝不是埃及的土地,我甚至找不到地球上任何与之相似的地方。 红褐色的土块似由干涸的血凝固而成,焦黑的崎岖岩石直戳进大地。要说有座火山经年在此处喷发、或者这是但丁笔下的地狱都更说得过去。总之绝对是个生命无法踏足之处。 然而这片陆地显现出来后,旁边壁画也有了连锁反应。那些本来悬浮在海里的人型生物急切地探出身子,却踌躇着不敢靠近,似是近乡情怯。而其中有一个竟好像要扑到那片废土之上。 此时派崔克已经从祭坛背面的暗道走了上去。这家伙根本不是一个纯粹的埃及学家,他肯定和布斯维尔有着什么勾当。 我只来得及再看一眼。 壁画里正在上演生死场面。那肯定不是海马的人型生物搁浅在了陆地上,挣扎着蹭了一地的黑血。像是欧洲传说里阳光下的吸血鬼,身体被陆地炙烤着,最后只剩下一缕黑烟。但是有什么留了下来,在月色下泛着光。 李元把止血胶布贴回去。他不在乎流多少血,只是不想蹭脏衣服。在alex的瞪视下李元卖乖地朝她笑了笑,接着在我前面进了暗道。由他打头阵,alex、我、亚诺和常笑还有后面赶来了人依次走了进去。 这条暗道低矮而阴冷,漫长得又不见尽头,好似藏着不见天日的历史。 “怎么这么久都没走到,祭坛有这么高么?”亚诺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我也觉得不对劲。虽然那十二级台阶每个都有半米多高,但就算是绕着祭台走这会儿也该转上去了。除非在不经意间我们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 “快看,这上面画了东西!” 我急忙用手电向四周照去。 上下左右湿冷滑腻的石壁上不知何时起出现了那种人型生物。但是这回它们没漂浮在水里,而是匍匐在我们周围,像是溺水的人或者脱水的鱼一样痛苦挣扎着。其中一个甚至在我头顶上方的墙体里使劲拍打,双腮急促地鼓动着,像是要说些什么。那模糊而狰狞的五官紧贴着我仰起的脸,给我留下了非常深的阴影。 在这种逼仄的环境里看全方位酷刑场景是对身心的双重折磨。身后咒骂声不断。 我总觉得头上的这个东西在表达什么,又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那个已经蜷缩扭曲成一坨的生物也猛地看向我。它无声地尖啸一声,重重地把脑袋磕在了我面前。 还好这个海底隧道般的鬼东西终于是到了头。 眼前依旧是黑暗,但借着不知打哪儿来的粼粼微光能勉强看出不远处又是一堵墙。趁那些人探索这个空间并且寻找派崔克的时候,我逮着机会抓紧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憋屈半天的胳膊腿。 亚诺戳了戳我。 “你看他在干什么?” 我抬眼一看。 甩下我们先行一步的派崔克此时正站在那泛着微光的墙边。他刚刚藏哪儿去了,竟然能躲过鼻子比狗还灵的卡尔等人。 我有太多事情需要问他。亚特兰蒂斯是怎么回事儿,众人一直追寻的矿石到底有什么作用,杰奎琳又听到了什么才非死不可。 “王,你知道‘宇宙学’么?” cosmology?这本是托生于希腊语的词,译为宇宙学,其本意是探索寰宇秩序和人该如何自处的天文和物理学科。 我不明白为什么派崔克莫名其妙要提这个,但还是点点头。 “有所耳闻。但是宇宙太远了,我现在有几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想要请教您。” 派崔克凝视着他面前的墙,像是在看宇宙的奥秘。 我没工夫等他悟道。眼下有太多诡异的事情被他们藏着掖着,我急于知道真相,语气也急切了起来。 “你先告诉我刚才那个亚特兰蒂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装神弄鬼,杰奎琳又听到了什么?” “亚特兰蒂斯。”派崔克缓声念出这个名字。“古时候的人不一定知道宇宙,但是他们也会探索未知。沉寂在水下的文明,到底是谁的乌托邦呢?” 水是生命之源,大海塑造地球。已知的世界告诉我们水是生命必需的物质,滋养了我们这颗独一无二的星球,但是对于那些有着超凡头脑和无穷能量的人来说,大可以尝试用水以外的载体来孕育生命,从而构想地外宇宙那些未知的事物。 我对打哑谜深恶痛绝。可派崔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我怎么追问都不肯正面回答问题。 根据古生物学家的研究,五千三百万年前,现代鲸的祖先在陆地上行走。那被称为巴基鲸的动物比起我们熟知的鲸鱼,反而更像是非洲草原上猥琐的鬣狗。或许是在陆地上的记忆太过深刻,现代鲸鱼的胎儿在孕育过程中会短暂长出双腿然后又吸收掉它们,同时也失去再走上岸的可能。 “或许就像是亚特兰蒂斯人。”派崔克平静道。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感觉,寒毛直竖。 难道有什么把人又变成了野兽不成? 第一百零八章 以混乱为秩序 “你知道什么?”我揪住派崔克的衣领。 “人家不想说的话就不要纠缠,这种事你不懂么?”史蒂芬妮冒了出来。 我警惕地盯着她手里的枪,用余光看了看察觉到不对正在往过赶的众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放开派崔克,往后退了几步,但是目光一直锁在他脸上。 史蒂芬妮得意地转了转枪。 突然这个隐瞒了无数秘密的埃及学家念叨了一句:“万物都是恒定的,没有人能不付出代价地从时光里得到永恒。” 史蒂气急败坏地朝派崔克举枪就打,我下意识地扑过去撞开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史蒂芬妮惊怒交加之下也想给我两下,我压在她身上,死命按住她拿枪的手,脸上重重地挨了几下。 人已经围了上来,这下就算是要灭口,那史蒂芬妮的子弹也不够使了。我等他们制服了史蒂芬妮,顾不上嘴里的血腥味儿,立马去寻找派崔克。可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墙边只留下一滩血迹。 原来派崔克被史蒂芬妮的子弹击中,一头撞上了面前的那堵墙,然后竟然穿墙而过。 “他是什么意思?”孟维清看着派崔克消失的地方。 史蒂芬妮强装镇定:“谁知道这帮老学究脑子里想什么呢。” 孟维清也没再追问,若有所思地看看地上的那摊血,又看了看布斯维尔。后者给一众狗腿子使个了眼色。有个画着眼线的长发男人站出来试探性地往吞噬了派崔克的那堵墙里伸手,发现竟毫发无伤。他于是定了定神迈步进去,众人等了片刻就听他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从那端传来: “安全。” 陆续有人走了进去。对两个埃及学家痛下杀手的史蒂芬妮终于不再被允许随队行动,布斯维尔点了两个人留下来看着她。我看了眼被捆住手脚却完全不以为意的史蒂芬妮,跟着279一起也迈进了墙里。 派催克并不在。尚未干涸的血迹一路向着混沌中去,看样子就算他没死也伤的不轻。 没见到派催克的尸体,我着实是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只说了那含混不清的一句话,史蒂芬妮就要置他于死地,可见这句话至关重要。然而我想不通派催克要表达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明知道会有危险,还要将这句话说出来。必须要找到派崔克,他那里一定有很多我们需要知道的事实。 我告诉李元,亚特兰蒂斯的那块矿石很可能在派崔克手里。 他点点头。“你跟好队伍,不要单独行动,这里有古怪。” “我有话要问派崔克。” “你就在人群里等着,哪儿也不要去。”说完,李元和摩根等人便陪同着alex和白老师找伤者去了。 我朝着眼前的混沌翻了个白眼,接着就顾不得跟李元置气了。 这地方确实有古怪。空间被墙围住可空气很新鲜,墙上镶满了镜子但是照不出东西来,没有灯没有蜡烛却是亮的,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光似的。可除了这里本身的东西外,队友之间根本看不清彼此,感觉就像是被困在模糊的镜头下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光,众人却至今没能发现派崔克。而且在这里,我们都没有影子。 其次就是这里的陈设毫无道理。 门口有荷鲁斯和托特的兽形青铜立像,这是我们在里看到的第一对儿立像。复原的应该是给法老加冕的场景,这个动作一般是由带着隼头和白鹭头的祭司完成的,但是这两个立像表达的是神本身,因为戴象征着神的冠冕,并且是动物的身体。然而祂们的脑袋却和身体不匹配。 隼头长在狼身上,鳄鱼身子配屎壳郎脑袋,还有青蛙顶着个公羊头等等。诸如此类的错位安放在这里比比皆是,目之所及就没有一个神明是全须全尾的。 “怎么感觉像是有人在这儿做疯狂实验似的。”亚诺说着,拍了拍猫头羊身的铜像。 我寻声转过头去。我能清楚的听到亚诺的声音,也能看到他身旁那个缝合怪,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同样的,亚诺望向我的时候也在望着虚无。 周围的铜像倒的确像亚诺说的,简直就像是日本鬼子邪恶的人体实验室。只不过古埃及人没他们那么变态,所以我更加疑惑于眼前所见。 当时制造这些乱象的古埃及人在想些什么,难道他们不是致力于制造和拥护秩序么? 在古埃及神话中,大多数神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维系玛阿特,就是真理女神,在亡灵书中对死者进行审判时用的就是玛阿特的羽毛。这埃及宗教的整体秩序和中心原则,但是一些神的存在会干扰玛阿特。像是之前伏击过我们的阿佩普就是混沌的力量,塞特就是一个即可以与混沌斗争也可以巩固混沌势力的神。 而被神青睐是古代文明里很重要的一部分。神明永远站在胜利者这边,因为胜利者是神明所选择的。 我国的封神榜讲述的商周之战中纣王因为“无道”而被降下神罚,商最终被周所灭;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描述的特洛伊战争也是由特洛伊被众神唾弃而早就谱写好了败笔;在古埃及神话中就更不用说了。法老代表的是正义和秩序,他的敌人是混乱且失败的。这是埃及世界观中很重要的一点,神明站在法老这边。法老是遵循秩序、有正义故而是胜利的,而与法老敌对的则是那些代表着混乱而邪恶的敌人,终将会被消灭。 在混乱中创造和维系秩序,这就是埃及神明最重要的职能。毕竟在古埃及,失去了秩序简直是不可想象。在最重要的文本里,古埃及人都向往着像太阳神一样周而复始,像死亡的奥西里斯一样恒定。 埃及人相信太阳会保护他们。可从进到神殿以后,见了无数的神明,现在甚至见到了神明之间的排列组合,却从没见到太阳神。 尝试着构思一个世界: 太阳神被阿波菲斯咬死了,太阳第二天没有升起。尼罗河的河水不再流淌,庄稼不再生长,习以为常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你爱的人其实是穿着她皮囊的外星人,而你自己竟然只是数千年前一个亡魂的克隆体。 但有秩序在,这些担心都不会存在,这就是秩序的力量。可我们所处的地方,神明本身竟然就是混乱。阿努比斯的头竟然长到了伊西斯身上,简直是不可理喻。而时间和空间同样是混沌的,古埃及的一切建构都被打破了。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无序的古埃及。 第一百零九章 神明终会从我们中降临 眼前的古埃及谜题要从哪里开始解呢? 我左思右想也看不懂那些古怪的神像,但四下环顾后好歹在这些诡异的东西里找到了些保有常理的存在。至少夹杂在众多缝合神像中,有几个正常的法老石质立像,而且动作完全一致,都保持着一脚向前踏出的战斗姿势。看来石料还是比青铜更值得信赖。 法老们从古王国到新王国都有,但并不是连续的。要说特点,那么就是相邻出现的这些法老之间都有血缘关系。比如远至古埃及的开国法老那迈尔和他的继任者,同时也是他的子孙们;近到强盛的第十八王朝的法老们,其中我们熟知的图特摩斯三世、埃赫那吞和他的儿子图坦卡门皆是这一脉血缘政治的继承人,图坦卡门更是近亲繁殖的集大成者。 在这一刻我无比感谢古埃及人到底是对“循规蹈矩”有所执念,于是我顺着这仅存的常识走到了拉美西斯二世的石像旁。这是唯一一位跟其他任何法老都没有血缘关系的法老了,而且他是所有人中时代最晚的一个。要是有什么突破口,那一定是在他身上。 当我正研究着拉美西斯二世的石像时,突然小腿被什么碰了一下。我差点儿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原谅我。” 心跳如擂中就听见派崔克的声音。我忙低下头,就见他靠坐在石像旁,虽然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但好在派崔克还活着。 我正要提高声音喊白老师他们过来,就被派崔克制止了。他使劲拽了我一下,可能是牵动了伤口,捂着嘴闷闷地咳了两声。我蹲下身想要帮助他,可是根本看不清他的伤势,完全无法下手。 “不要紧的。”派崔克轻声说,“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来,不好意思刚刚吓到你了。” “你先别说话,我让他们过来看看你的伤。”我摸到了派崔克身上的血,史蒂芬妮那一枪还是打中他了。 “别。”派崔克让我凑近一些,一是怕声音高了引来别人,二是他现在说话都费力。我依言蹲在了他身边。 “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的。杰奎琳只是听到埃及祭司说‘神明终会从我们中降临’就被她杀死了,我知道得更多。” 神明终会从我们中降临? “你都知道什么?”我倒吸一口气,忍不住问。 派崔克急促而轻微地喘了几声。“我身上带着那块从‘亚特兰蒂斯’挖出来的矿石,但是理想国从来就不存在。” “拜托你把话说清楚!”我低声吼道,但是派崔克没再有任何回应。 虽然想从派崔克身上把那块矿石拿到手,但是我又怕引火烧身。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派崔克最后接触到的人是我。 我离开的时候弄出了些声响,自欺欺人地希望派崔克还能抢救一下。听着有人过来了,明知道没人看得到我,但我还是多此一举地躲到了一个套着鳄鱼头的狒狒神像后面。 嘈杂声过后众人围在了派崔克身边。 “太晚了。”我听到了alex的声音,也看到了派崔克的身影。他真的流了好多血。我现在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灰败之色,和至死都圆睁着的眼睛。 我扶着神像才能站稳。难道说在这里能看得见那些丑陋而扭曲的缝合怪而看不见彼此的原因,是我们是活着的,而那些鬼东西没有生命?所以当派崔克死后我才能看到他。我刻意没去细想现在众人到底算不算是“活着”。 正想着害死杰奎琳的那句“神明终会从我们中降临”,突然有人拽了我一把。那力道很大,我后腰差点儿磕在神像上,但又被人用手挡了一下。我本能地想要惊呼,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刚刚站着的地方走过。若不是离得非常近,并且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我是绝对不会看出那个人影来的。 这简直太惊悚了。 我立刻屏息,没敢发出一点声音。李元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看了过来。我没能分出注意力给他,等那个模糊的身影走过去后我悄声问:“你是谁?” 没人回答我,压在我身上的人已经起身离开了。我连忙伸手去抓,只将将碰到了布料。在这人出手之前我竟然没发现有人在身边。无论这个人是谁,都能够隐藏自己的气息。虽然不知道是被谁发现了我和派崔克有接触,但好歹是个活人。要是死人的话,应该像是派崔克的尸体一样,能够被看见了。 可刚才从我身边走过的去那个模糊的人影又是什么呢? 我贴在青铜神像上一动不敢动,只小幅度地转转脑袋观察周围的情况。alex和卡尔的声音从派崔克的尸体旁传来,听上去像是在争执些什么。没一会儿布斯维尔的声音也加了进去,原来他们在争论那块来自“亚特兰蒂斯”的矿石到底该被谁保管。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有人从派崔克身上把一块似有无穷生命力的矿石拿了起来,那里面泛着幽暗的波澜。 “这样比较稳妥。”卡尔说。看样子是他赢了,布斯维尔竟然能同意。 艹。我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使劲揉了揉眼睛。为什么我竟然隐约看见了李元站在alex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情绪。再看的话,果然也找到了哈桑和莱拉。这四个是献祭过的人,我能认出他们的轮廓,而李元又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 其他人看得见么? 我急于去验证,可又怔在了原地。为什么除了他们四个,我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难不成是晃动的尸体么?我耐心去听,有交流的声音传来,所以那些应该也是活人。 现在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能被看到,而有些不能? “你是在看些什么吗?”白老师的声音出现在我身旁,我吓了一跳。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冲着虚无说。 白老师可能是笑了一下,但是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你知道我能感受到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也是,这人本身就超出常识范围。怕被白老师听出问题,我也没敢深究。 “那您能看到李…alex么?”我把李元的名字吞回去。 “你刚才就是在找她么?很遗憾我看不到她。”白老师说,“但是我知道她现在和月臣还有卡尔那些人在一起。” 我点点头。白老师的五感敏锐,很难讲他都知道些什么。于是当下告诉了他派崔克临终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跟他说刚才有个人帮了我一把的事儿。 思索片刻后白老师扶着我的胳膊带我找到了常笑。剩下的人都围在派崔克身边,一时无人顾及我们。 “亚特兰蒂斯未必不存在,但也未必存在。如果人只能从自身经验解读历史,那么面对未知要用什么认知来解读?”哪怕看不见那张脸,常笑的语气里也透着一些居高临下:“真相通常不是为取悦任何人而存在的,你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那您呢?”我盯着常笑,“您好像不太意外。” “因为我从不先入为主。” 常笑就像是一个神棍,但是眼下总有更要紧的问题。负责看守史蒂芬妮的人竟然把她带了进来。 alex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想这样的,是她说...” 那人还没说完,就听史蒂芬妮接话道: “月亮就要熄灭了。” 第一百一十章 熄灭的真相 月亮就要熄灭了? “说起来,这座神殿是在月圆的时候才能出现对吧?”此时众人已经循着声音聚到了一起,亚诺站在人群中小心地问:“要是月圆之前我们没出去会怎么样?” “据说这座神殿可是每六十年的月圆之夜才会出现,谁知道拖过了月圆还出不出的去。”史蒂芬妮一点儿都没有危机感,甚至还自得其乐地说:“我是不介意永葆青春的,但是你们不想一直耗下去吧?” 一阵沉默后,布斯维尔问:“谁能看看现在的时间?” 我早就失去了时间概念,普通的手表也已经不走了。有人不知道为什么带了原子钟。但问题是,这不会出错的原子钟显示,自我们下来后只过了十几分钟。就算不用白老师说众人也觉得扯淡。 要么就是众人一起陷入了臆想,前面经历的那些都是幻觉,要么就是原子钟出错了。 总不能是时间在这里静止了。但史蒂芬妮就是派崔克因为说了“万物都是恒定的,没有人能不付出代价地从时光里得到永恒”才朝他开枪的,而她对杰奎琳痛下杀手则是因为那个热爱古埃及的法国人想制止“神明从我们之中诞生”。而且史蒂芬妮刚刚说,在这里能“永葆青春”,而不是困死? 在杰奎琳和派崔克死后,有种感觉越发地强烈,好像事情再也不在古埃及的范围内了。 卡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有时间浪费了,万一太阳出来了咱们还没出去,难不成要被关在这里六十年?”在拿到了亚特兰蒂斯的矿石后卡尔整个人都跃跃欲试,对探索展现出了更大的热忱。 干站着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由于看不见彼此,众人保持着紧密队形一起来到了房间最深处。 这次看守史蒂芬妮的多了那个最先探索这个空间的长发男人,她是绝对不能继续跟我们一起行动的。对此史蒂芬妮只是嗤笑一声。 路上我存了心观察,可并没人对李元他们的特殊之处有什么反应,好像完全看不到一样。如果不是这些人隐瞒得太好,那就真的是除了我,李元等四人在旁人眼里没什么不同。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我看得到他们呢?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大部队就停了下来,众人不知从什么时起又能看见彼此了。 四个一人多高的罐子矗在混沌尽头,因为太过高大,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竖着的棺材。 一打眼我就看出这些是装木乃伊五脏六腑的葬瓮。荷鲁斯有四个负责保护死者内脏的儿子,分别被描绘成了人头、狒狒头、胡狼头和秃鹫头的神明。现在那四子的脑袋就安在这四个罐子顶端。 然而要说这就是装殓死者脏器的葬瓮,那按比例算这尸体得多大才需要这么大的罐子来装他的肝肺肠胃?而且那些罐子是青铜制成的,要是里头真搁了内脏也已经不堪使用了。 “这些是什么东西?”亚诺拍了拍其中一个豺狼头的罐子外壁。 “这是多姆泰夫,守护胃的。”我告诉他。“古埃及人相信记忆是储存在脏器里的,等复活的时候还要用,所以会认真地贮藏起来。不过同样水分大的脑子扔掉会直接丢掉。从制作工艺和周围的壁画来看,这应该是新王国时期的东西。” 亚诺点点头,突然他受惊似的立刻缩回手。我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到了,众人也都看了过来。 “我刚刚感觉这里有什么撞了我一下。” 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那四个罐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竟然在被封进一个属于青铜时代的罐子之后还能动? “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复活用的?” “看看就知道了。” 李元和卡尔爬到了多姆泰夫边儿上。其余人都端好了武器随时准备来上一梭子,不过期间死者的胃没再发出任何响动。 罐子是密封起来的,应该是铸成后又淋过一层铜浆。哪怕里头关的是奥西里斯也得憋死了。 回到地面后,李元边把袖子放下来,边告诉我,豺狼头的右眼部位画了只贝努鸟。与此同时卡尔招呼着手底下的人把多姆泰夫团团围住,就要生生给那罐子掏个洞。 我赶忙阻止他们:“先不说里面有没有活物,就算真的是陈年内脏这放出来也污染空气不是。” 说着,我悄悄看一眼亚诺。年纪轻轻就敢到战火里富贵险中求的人,绝不会被自己的错觉吓到。那罐子一定是有什么诡异之处。 “那我们就等着这东西复活以后给我们指路么?”卡尔没好气地说。 李元敲了敲罐子壁。“既然是复活要用的,那么只要找到正主直接问问他不就好了。” 可正主在哪儿呢? 仔细看的话,这些罐子外壁上都阴刻着亡灵书。但是因为被重新浇铸过,这丧葬文本的铭文都被填上了,只有可以去看才能勉强认出来。凭借我有限的古埃及语和所见过的各种版本的亡灵书,我虽不敢保证能完整翻译出来这些罐子上描绘的死者在阴间的经历,但能够确定此处是个墓室无疑。而这些大的不像话的青铜罐,也确实应该是装殓死者内脏的器皿。 只不过死者不是法老,而是神。 古埃及第一个木乃伊就是冥神奥西里斯,故而祂也象征着复活。豺狼右眼中的贝努鸟也在暗示着死而复生。面前四个棺材大小葬瓮恰好对应着我们之中那四个能进行献祭的血脉。 难不成真的要用李元他们作为祭品,复活一个古埃及的神?要真是如此,那也得有个像样的祭坛。 果不其然在四个罐子后面的墙边找到了一个祭坛。只是这个祭坛并不符合古埃及的形制,却是被镶进了墙里,甚至也只有一半露在地面上,好似巴不得让人瞧不见。 我回头看看来时经过的无数青铜神像和法老石像,还有这四个未曾在古埃及出现过的重型青铜器。这神殿的规制这么大手笔,甚至在我们考古工地上另起一座玛阿特神庙,只为掩盖记载这里的荷鲁斯神庙。此举不可能是为了忽视它。 这四件葬瓮都被重新浇铸过,费了这么大工夫就为了掩盖上面的铭文,而不是直接凿去。要知道古埃及人对待不被喜爱的法老阿赫那顿和哈特谢普速特都是直接毁掉雕像清除记录的。那么曾经被供奉在这里的东西到底有多重要,让古埃及人想抹去没法儿下定决心毁掉,反而大费周章地弄出这么些不符合他们习惯和想象力的玄虚来。 而且无论当时法老下令要掩盖的是什么,都有风声透露出去。这里至少在很久以后还被古埃及人奉为圣地。前夜我和李元被流沙冲到的遗迹曾经是朝拜者的村庄。哪怕法老的统治结束了,那个年代逝去,人们还是会聚集在那个村庄,等待神殿出现,没出现的话就对着圣湖朝拜。但是后面因为改朝换代和连年战乱,这里才渐渐被遗忘了。 那么古埃及人是在什么情况下放弃,或者说,封锁了这里。作为神殿但是失去了朝圣者。 或许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众人在等我开口。在失去杰奎琳和派崔克之后,我是唯一的古埃及“学者”了。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可以做的只有一个。 我看向那个半截身子入了土却不为所动的祭坛。 从已知的几次“献祭”来看,这个古怪的古埃及祭坛最喜欢的是李元的血,alex和莱拉次之,哈桑则更像是凑份子的。其他人与其说在等我指出下一步要怎么做,其实是在等李元的态度。 李元朝我看过来,他眼里支持和安抚的意味很明显。正当我飞快地进行心理斗争时,卡哇伊桑说:“王博士,祭品请用我的吧!”他还急切地把手往我跟前送了送。 我惊讶地看着卡哇伊桑手上的金属细条,又看看被胡乱缠在一起,凄惨地趴在他鼻梁上的眼镜。合着这人把眼镜腿和鼻托都拆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我这身上真是没什么金属物,但是在上面我还欠着神明大人一份祭品,你看这些行不行?” 我无言地举着那堆金属零件和李元一起站在了墙根儿,深吸一口气,朝他点点头。李元笑了笑,在祭坛前蹲下来,第无数次重新割破他的手掌。 那就来看看,尘封的真相到底是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与神一搏 李元的血绽开在祭坛上。 那本不起眼的低矮祭坛在眼前霎时间被唤醒,此时我才惊觉那祭坛的样子竟是一段“奥西里斯的脊梁骨”。 在古埃及的信仰里,冥神的脊梁骨代表着恒定。要照这么说,能以冥神奥西里斯的脊骨为祭坛、沙漠与力量之神赛特的骨头为祭品,还需要【古老的血脉】为祭,这被祭祀的神明可真是好大的派头。 与此同时色彩染上四面的墙,繁复庞杂的壁画把众人裹进了一场昳丽的梦里,瞬息间已是把古埃及几千年的兴衰看遍。我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盛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元一把捞过我:“王煜小心!”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以祭坛为中心延伸出来了一副塞尼特棋盘,一半往墙上展开,一半向着众人而去。我和李元正好站在这个不明规则的游戏里,而我刚刚踏出的那一步让我们站在了不同的阵营。 不仅如此,好像还触发了什么,方才还宏大壮丽的古埃及盛况变成了另一番模样。蓬勃的无花果树下淌过一条鲜艳的河,那血色的河水倒流向壁画上方。有一只似是泣血般的荷鲁斯之眼。而在那淌血的河下面的棕绿色泥土里,露出了无数干枯扭曲、面露狰狞的人。我不由得想起跟楼时麒他们分开前的那些壁画上也显出过类似的人型,一个个都在努力破土而出,可在爬出去后却都丧失了生机般委顿在地面上。 这些人都是被谁吸干了生命呢?还有一个问题,那个死者到底在哪儿? 再看看脚底下这局棋。 塞尼特被后人称为古埃及的【死亡游戏】,因为大多考古发现都是在墓葬中。埃及学家相信该游戏连结了生前与死后世界,象征着逝者的灵魂在阴间谨小慎微。就像是在【亡灵书】中需要度过不同关卡一样,亡者为了赢得游戏必须跟对手对弈,直到通过考验,来到永恒之域。 或许壁画上的那些人就是生死的隐喻,丰腴为生,干瘪为死。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埋在土里反而比在地面上还要有生机。 反观塞尼特棋在成为专属墓葬的游戏之前,其实是神明之间的赌局。传说中智慧之神托特以光为赌注,赢得月神孔苏的就是此游戏。因为孔苏不敌托特,故而在满月之外无法展现它所有的光芒。 那么这局塞尼特赌的到底是满月还是生死? 于我们而言无论哪个都很要命。 我和李元对视一眼。我俩现在是棋子,同时也是游戏的双方。可身为凡人要怎么执掌生死,又是何德何能来和神明对弈呢? 自不小心踏出那一步后我便浑身紧绷,亦是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塞尼特的游戏规则至今没人敢说知道,唯一可能知道的人也刚断了气。想到这点众人都恨不得抓来史蒂芬妮打一顿。 这可咋办?我有点慌了神,眼神急切地在人群中寻着,可没一个目光是我想要的。众人都在等我往下走,甚至连孟维清都没有露出些什么暗示。 “别担心,咱们肯定能走出去。” 李元轻轻捏了一下我,他的手从刚拽住我以后就一直没松开。这确实给了我一些支持,哪怕心里还是直发虚。我朝李元点点头,定了定神后仔细研究起这局塞尼特。 “你们知道要怎么走么?”那边卡尔揪住莱拉就要逼问,被阿里一把推开。现在埃及人们的脸色都很不好,但看样子确实是知道些什么。 alex把莱拉挡在身后。“你别发疯,现在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我顾不上那些至今还有所隐瞒的埃及人,高声道:“等等,都先别动!” “是的,现在谁也不要轻举妄动,万一走错了后果不堪设想。”摩根面沉如水。 “我记得煜在赛特神庙那里碰上过一次塞尼特,当时lee还问如果走错了会怎样。”亚诺眉头紧锁:“煜,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么?”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唯一的埃及学家了,必须得振作起来。 “这应该不是真的塞尼特。首先在传统的塞尼特里,对弈的双方各执五枚棋子,一同从某一端出发,最后看谁先到达终点,谁就赢得了比赛,毕竟塞尼特是个通关游戏。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明显不合规矩,而且总不能走到墙上去吧。”我指指自己和李元所在的位置,又示意他们往墙上看。“当然,这里已经很不按套路出牌了。不过或许那些规矩都不重要。”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卡哇伊桑问,他对古埃及的众神非常尊敬。 是啊,说了那么多,接下来要怎么走才是关键。我想起来老布莱克在他的的笔记上写过,若是在塞尼特里走错了,最坏的结果的不是解不开,而是解出来一个错误的入口。我想都不敢想一个错误的入口会把众人带去哪里。 我把心一横:“这也许并不真的是塞尼特,更像是是一个象征意味的棋局。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加入这个游戏。” 除了我和李元身旁这个展开半拉塞尼特棋盘的墙外,两旁的壁画上绘着法老跟神明进行塞尼特游戏的场景。法老和众神对弈,那这局塞尼特的赌注就是通过死亡,得以重生。 布斯维尔审视地看着我。 亚诺耸耸肩,走了过来。众人将信将疑地有样学样,纷纷踏进了塞尼特的棋盘。alex、哈桑和莱拉也分别用自己的血在那奥西里斯的脊梁骨上进行了献祭。 我看着这一切。 其实在那些至今无人确定的塞尼特的规则中,有一条不知真假,并且很是骇人听闻的。当玩家,也就是死者触发到某个特殊之处时,甚至会和对手互换角色。我们这些活生生的普通人到底要怎么跟神明下这一盘棋,甚至是取而代之呢? “是不是有些不对劲?”李元悄声对我说。他对于周围环境的变化一向颇为敏锐,我细看之下发现确实是有些不太对劲。 当所有人走入局中后,壁画再次发生了变化。那截淋了血的奥西里斯的脊梁骨开始拔高,竖着将那整面墙给破开了。被捅穿的地方有汩汩金色的液体流了出来,不一会儿竟是把整个壁画给填满了。 那液体所过之处,原本干瘪扭曲的人形像是被泡发了的海参一样饱满了起来。被赋予了生机后,那些“人”拖着身体向着液体涌出的地方爬去,在触及到奥西里斯有血有肉的脊梁骨后,狰狞的脸上也莫名显出了沉醉之色。 随着金色的液体灌满整面墙,整个壁画这才是完全显露出来。原来我们看的一直是地下的世界,而真正露在地面上的,只有浮在金色液体之上的那一截奥西里斯的脊梁骨。 在那象征着永恒的冥神脊梁上,轻盈地站着一只贝努鸟。地底下被埋在液体中的那些亡者,都在竭力向着水中这唯一一块陆地靠拢。 “这就是原始之丘?”alex眯起绿眼睛。 我点点头。若按照壁画的对应来看,我们所在的就是创世之岛,也是神明最早踏足的土地。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众人都进了这塞尼特,可还是没有路走呢? 李元很是仔细地研究矗在面前的壁画。我也歪头琢磨了半天,可是啥名堂也没瞧出来。 “元儿,你看出什么来了?” 李元瞅瞅我,扬起一个踌躇满志的笑容,抬脚就踩在了壁画里冥神的脊梁骨上。我刚想骂他渎神,没想到人家也没忘了拽我一把。 “既然这是咱们的游戏,那就一起走下去,看看那个‘神’到底能不能赢这一局。” 第一百一十二章 莫比乌斯环 我和李元就这么踩着奥西里斯的脊梁骨走进了壁画里。 刚才站在地上看壁画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墙的金色液体,可走上奥西里斯脊梁骨后,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了。原本令人觉得压抑的液体像是被隔开了一样,径自在我们脚下流淌。要不是确定自己在撒哈拉,我差点儿以为这是浓稠版的黄泉。而那截奥西里斯的脊梁骨向前无穷无尽地延伸着,硬是铺成了一条不归路。 不仅如此,将近一百八十度翻转的视角令人耳目一新,我的心脏差点儿没受住这个刺激。可就算李元会什么壁虎游墙功,那也应该只是九十度的翻转,怎么众人竟都在我俩头顶上呢?更奇怪的是,双方基本上是头对头地面面相觑,可谁都没表现出被倒吊起来的倒霉德行。 这一切让我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如果引力还有作用的话。 “莫比乌斯环!”那个被楼时麒从阿佩普嘴里救下的科学家惊呼出声。此前他一直沉默不语,此时脱口而出后又没了下文。 白老师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所以只要走上去的话,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莫比乌斯环?我的眼睛也瞪圆了。如果塞尼特后面真的是莫比乌斯环,那么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永恒”了。 可是这样一来,那我们和其他人还站在同一个维度上么? 见没人再走上这古怪的冥神脊骨,我正心生退意,李元却是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前走。我“啧”了一声,无奈地抬头看了看倒悬的众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哇,这里好酷!” 亚诺的声音从后面而不是上边儿传来。我回头一看,那小毛子正在东张西望。alex拉了他一把,二人一起快步赶了上来,其余的人随后也跟到了这里。这些都是胆识过人之辈,各自惊叹了几声便踩在黄泉之上往无穷处走去。 除了脚下的路现在两旁空荡荡的,我提心吊胆地边向前走边问李元:“你怎么想到往壁画上走的?” 李元在行进中也不忘观察周围的情形,他分神看了我一眼说:“既然是对弈,那总得站在同样的地位上。壁画上画得很清楚,如果留在泥土里挣扎,那只能给‘神’充当养分。与其如此,不如试试自己来当‘神’。” 自己来当神?我诧异的看着李元,他平静的侧脸让我看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 “王博士,您看咱们现在这是往哪儿去啊?”卡哇伊桑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他还特意推了推被细碎的布条缠在一起的眼镜。 这日本人是在担心卡密萨马对他的祭品不满意。 “根据【亡灵书】和古埃及丧葬习俗来看,我们应该已经顺利通过了那道关卡,正走在【杜阿特】,也就是古埃及的阴间里。”我把眼神从李元身上移开,回答了卡哇伊桑。 可现在的问题早就不是神对那些祭品满不满意了,而是神对我们满不满意。毕竟很有可能,我们就是送货上门的祭品也未可知。 在走了不知多久后,我们已经从空荡荡的“黄泉路”走进了悠长而深邃的甬道。一开始能共四五个人并肩过去,但是越往里走,就越窄,甚至到了后面,我们得低下头弯着腰过去。两旁的石壁上有着深深的刻痕,随着我们向前移动,那些壁画也随着光线的变换生动了起来。感觉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东西在一起走着。 alex轻轻地叫我:“你还好么?” 我回过神来,朝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儿。alex没说什么,轻轻点了一下头就继续往前走。我叫住她。“你觉得这里的空气质量怎么样?” alex下意识地皱起鼻子嗅了嗅,见状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不满地看着我。 “你也觉得这里的空气没问题对吧。” alex点点头,接着露出了然的神情:“没问题才是有问题。这里应该已经尘封很久了,而且我们一直在往地下走,按理说就算不会更潮湿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变化。也就是说,这里真的通向什么地方?” “或许吧,但是具体通向哪里,我也毫无头绪。” alex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见我这里也没什么答案也就作罢。说的时候我们一直没停下脚步,可就跟鬼打墙一样,这路都一直走不到尽头。 如果中王国那篇关于杜阿特的描写被沿用的话,那杜阿特可就有一千二百公里之久,这我们几天几夜都走不完。而且在甬道里完全没办法辨别方位,谁知道闷头走会走到哪儿去。 “我们从下来的地方往东南走了不少。”白老师突然说。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他对方位的感知和我们不一样,但是这种人体gps还是很惊人。 东南方向的话,那岂不是向着帝王谷去了? “若是反过来看,咱们所在的位置对于帝王谷而言,应该能和北极星连成一条线。”李元说,他看了一眼白老师。“但如果这真的是莫比乌斯环,那就不好说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此时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们都忍不住要求休息。就地修整时孟维清让我们都检查好自己的补给,夏商周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个水壶。 “半天都没看你喝水,不用省着,咱们带的东西够多。”夏商周歪头看了看我,了然地笑了笑,小声道:“要是怕喝了水上厕所不方便也不用担心,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包里那些折叠的盒子打开就能用,用完了可以密封起来,就算是在野外也不会引来动物。” 我被夏商周说得一愣。虽然不停歇地走了很久,但我好像完全不累,而且也没觉得饿或者渴。要是大家都这样儿的话也就罢了,可他们该吃吃该喝喝,还去接受自然的召唤。而我,算是体验到了李元说的“生理需求降低”的感觉了。要不是夏商周劝我吃点儿东西,我还真意识不到。 李元这时看过来,他好像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个时候别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我真的恨不得和尹家这些破事儿划清界限。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来埃及考古,回头带着一身毛病回去,而且现在这回不回得去还两说着呢。当初真应该听三叔的劝,别和李爷爷打掺,哪怕在阿天老张提醒我的时候留在考古队也好啊,怎么就非要来趟这趟浑水呢。而且老张和阿天的情况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夏商周笑盈盈地看着我,又往前递了递水壶。我接过来猛灌了几口。 “小王,你来看看这里。”白老师站在不远处看着甬道上的壁画。他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指向墙上的一处浮雕。 我应了一声走过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您怎么发现这个的?”我紧张地问白老师。 “从直不起腰的那条路就开始有了,在这里是第二次出现,所以我特地来问问你。”可能是看我脸色不太好,白老师问:“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我摇摇头。“现在还说不好。除了这个,您还看到什么重复出现的东西了么?比如壁画上的情节啊,复杂的人物组合什么的。” “就只有它。”白老师笃定地说。 那还真是奇怪啊。我看着头顶上和甬道两旁的壁画。一开始我以为只是那种在墓室和神庙里常见的古埃及对神明千篇一律的歌功颂德和对死后世界的想象,加上在那逼仄迫人的环境里心理压力比较大,所以就没怎么上心。这白老师提出来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些绝不是普通的古埃及艺术作品,虽然套着这层外衣,细看之下明显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而且仔细些就能发现,墙上的叙事性壁画是有连续性的。白老师说在那段非常挤的道儿上就看到过,当时我们哈着腰,后脑勺就蹭在石壁顶上。合着我们刚刚就贴着这些鬼东西在前进? 注意到白老师和我的对话,摩根等人也参与了进来,说着众人在杜阿特里已经走了多久,壁画上的循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杜阿特走不出去到底是鬼打墙还是路太长。 我耳朵里听着他们的讨论,可脑子已经完全处理不了那些信息了,死死盯着眼前的浮雕。 这个诡异到令人恶心的图案,代表的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从星星之间穿过 “煜,你在看什么呢?”亚诺好奇地凑过来,然后一脸嫌弃地看着壁画上圆润的浮雕。“这是什么啊?长得好恶心。” “按理说那应该是一个护身符。”我迟疑地说。 迟疑主要是眼前这玩意儿确实如亚诺所说很恶心,甚至令人感到不适,尤其是当它出现在壁画中神明的心脏处时。但是从功能性上讲,它的的确确就应该是个护身符。 在古埃及的亡灵书中,有一部分讲的是死者经历【神明的审判】时会将其心脏搁在真理女神玛阿特的天平上进行衡量。心脏比女神的羽毛轻,则可以乘上太阳神的金船重生,若是心脏重于羽毛,那么就不能通过审判。而死者在阴间时又是非常脆弱的,尤其是心脏被取出来以后。故而木乃伊的心口处通常会被一块画有神像的织品盖住,以保护死者不受邪恶势力的侵犯,并且还会在那上面放置一个蜣螂形状的护身符,以祈求再生和繁殖。 壁画上的浮雕怪就怪在,这是一个蜣螂形状的护身符不假,可它却有一颗人类的头。 那象牙制成的盈润人脸上有一双弯曲的眼睛,鼻子被两边上挑的嘴角挤得皱起来,表情很是陶醉满足。那颗光滑无毛的脑袋直接安在屎壳郎的身体上,六只带着毛刺的细长腿紧紧抱着鼓起的甲壳,好似贪婪的财主抱着稀世珍宝。整个浮雕诡异而扭曲,多看两眼都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可就是这么个鬼东西,竟然出现在了被描绘成木乃伊的冥神奥西里斯的心脏处。 照白老师说的,这人脸团抱屎壳郎的浮雕在前面出现过,而且是一路走来第一次重复出现的形象。这发现非同小可。哪怕耗费时间我们当下也不放过任何细节,把每处壁画细细琢磨,这才终于是找出些端倪。 原来这个心口趴了个人脸屎壳郎的奥西里斯木乃伊应该是前面壁画的最后一帧,也就是说,我们来时的路其实是在从后往前,倒着看墙上的壁画。而我们头顶上的粗糙岩壁其实本该是路,而正被我们踩在脚下的,却是星空。 “‘星星到了这个地方都会陨落,而且不知如何才能再升回天空。拉神的道路变得狭窄,原来引导上下埃及的舵手大地之神盖布这时也愁眉不展’。”莱拉盯着壁画喃喃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看不到尽头。”阿里也眉头紧锁。 “她在说些什么?”亚诺问我。 “亡灵书。也就是古埃及人刻在棺材或者金字塔上的祭文,讲的是死者在阴间里会经历的事情,基本上会是作为人间的镜像展现出来。”我忙着转动眼珠子四下寻找,待看到壁画上的后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咱们刚刚好像也经历了一遍。” 原来从我们踏上塞尼特棋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了千年前布下的局。而那个供亡灵行走的阴间杜阿特,竟然并不仅仅是个隐喻,我们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阴曹地府里。 “王煜,你看这里。” 我走到李元身边,他让我看的是一个占据了一整块墙体的贡品台。这张气派的台面由一根细得像是遭受虐待一样的柱子支撑着,却看起来非常稳固。一只贝努鸟身上罩着一张渔网,仰面躺在孱弱的柱子旁。柱子的另一端是并肩而立的法老和众神。 如果亡灵书上记载的没错,那么这个以一己之力撑起台面的是空气之神舒的血管。而这创造了秩序和万物的神明,祂的血管与年月的筋连在一起。时间在此被一分为二,亡者向祂祈求:我由此赢得时间,从而拥有永恒。 可是亡灵书上并没有记载被渔网罩住的贝努鸟,更不可能有连众神都需要向祂祈求的存在。 这点翻阅过所有市面上能见到的全部古埃及资料的白老师帮忙确认了,他还提出了一个想法:“这里照小王说的很可能就是‘杜阿特’,这些镜像的壁画也是有所重复的,要是能找到规律或许就能走出去。” 就像是莫比乌斯环一样,我们得找到那个把众人困住的“连接口”。距我们下来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夜虽然长,但是也禁不住一直耗着。 我们停下来大家找门啊出路啊之类的,但是就像是莫比乌斯环一样,我们找不到那个“接口”。既然从某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在走重复的路了,那么这说明了两件事: 1.我们走到了关键的地方 2.我们可能走到头儿了 “既然如此现在只有一种方法来验证了。”人们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布斯维尔。他安排下来:“兵分两路,等汇合的时候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恐怖片教育我们不能在未知的地方分开,但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布斯维尔没说要是不能汇合怎么办。当然了,到那时自然也会知道答案。 不过人员要怎么分配呢? 布斯维尔扫视众人:“刚才那个‘神’不是已经帮咱们分好了阵营么?”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李元。 在进塞尼特棋局时,虽然并没有明确地划分阵营,但是由于alex、莱拉和哈桑要去用自己的血进行献祭,故而都凑到了李元身边。而布斯维尔和孟维清等人自然也跟过去压阵了。 李元的脸沉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要是这么安排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就要分开走了?此时更重要的问题是,虽然人人生而平等,但是那个队伍明显要更“厉害”一些。 我看看周围,亚诺无奈地朝我耸耸肩。 “等等,要是等不到你们,那我们怎么办?”杰森问,这个未成年用他的绿眼睛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后锁在了布斯维尔身上。“我们这里可没有‘古老的血脉’能当祭品用。” “你们不会需要的。要是我们没回来,那就证明这条路是线性的,你们再过去那走的就会是已经解开的路。要是我们回来了,那就更加不用担心。” 这个说法本来没什么毛病,但有两个问题。 其一,若是按古埃及的丧葬传统看,这个被称为【杜阿特】也就是阴间的地方是圆圈状的,每天都会重复走同样的路,故而他们一定会回来。 其二是前面白老师和那个科学家都说这很可能是一个莫比乌斯结构,也就是无论怎么走,都只能在同一个面上行进,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会回到起点。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考虑另一种可能性呢? 除非...... 杰森明显对这样的分配感到不满,但是布斯维尔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下去,大胡子招呼着先锋军:“休息好了就走吧。” 我坐在地上起都没起来,只拿眼睛看着整装待发的李元等人。既然他们不在乎分头行动,我们也不是离了他们就玩儿不转。 李元拎上装备,在我面前蹲下来。“我说好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但是接下来太危险了,而且那不是你的命运。” 他看着我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我会保证没有人能伤害你。” “反正是你们去蹚雷。”我无所谓地挑挑眉毛。“先说好你要是折在前面了,那我可不管收尸啊。我只对上千年的死人有兴趣。” 我朝李元摆摆手,他好脾气地笑笑,又跟夏商周和亚诺分别打过招呼就走到了alex身边。 哈桑和莱拉吟诵着: “亡灵和那些永不落的星星对我称赞不已。 “啊你这独一无二的神,你是绽放光辉的月亮;啊,你这独一无二的神,你是闪闪发光的月亮。啊你这独一无二的神,你指引我走向神明许诺的地方。 “他要在天国获得一席之地,他要与天上的繁星为伍,他要为天边孤独的星星做伴。” 人死后的世界是在星空上,要和星星遇见,就要从星星之间穿过。而在象形文字里“星星”与“大门”发音相同。任何进入冥界的人要是想离开,就得充满恐惧地穿过那些门,加入群星。 随着祭司的祷词,壁画里的形象好似活了过来,在我们面前僵硬地做着动作,像是呈现死者如何怀着恐惧,像是一颗星星那样离开冥界。 我看着那月亮走入星辰之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眼瞅着李元他们继续往没有尽头的地方走去,被留下的就继续原地休整,直到精锐部队回来,或者是太久没回来。 得,这下儿好了,危险份子都走了。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往墙上一靠。不过剩下的几个也算不上什么善茬儿。 常笑一直不阴不阳,很难讲那耷拉着的脸后面藏了多少个心眼儿。他在众人入局塞尼特的时候没和白老师站在一起,反而站到了我这边。而且他好像完全不为我们现在的困境所扰,径自靠着背包闭目养神。 阿里没能继续跟着他的夜晚一起行动。本来埃及人的小团体就只有四个人,苏格拉底当时和楼时麒等人都留在了上面,这哈桑和莱拉一走,就只能自己窝在墙根。他不远处就是一个神龛的壁画,整个人显得像是个落魄的信徒。而我是不会因为这个骗子的处境而产生任何怜悯之心的。 绿眼睛的未成年杰森在布斯维尔等人走后就沉默了下来,自己靠在墙上打盹儿,存在感低得惊人。他除了怼那个大胡子以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故而我也没多关注。 其余的那些我都不太熟悉,甚至之前都没怎么注意到,只觉得都是卡尔和史蒂芬妮的走狗,唯有被楼时麒救过一命的科学家还有些印象,他也是最开始提出这个古埃及的‘阴间’是拓扑结构的人。可是除此之外我对他也完全不了解,甚至不知道这位“科学家”研究的是什么领域。但是看他一开始在外面接应,现在又被一个红头发和一个英国秃顶贴身“保护”起来,估计也是个人物。得找机会套个话儿。 至于剩下的那些雇佣兵,我一来叫不上名字,二来也不想打交道,只暗暗提防着别被从背后捅刀。夏商周倒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弄得我都有点儿期待这个279战斗力天花板的实力了。 我不敢睡觉,生怕睁开眼谁都不见了,那可没地儿哭去。 干等了半天,有几个喽啰耐不住性子,跑到拐角处不知干嘛去了,接着在这条甬道尽头的神龛壁画前摆了点儿东西。阿里扭头一看,愤怒地跳起来制止,被推搡了回来。 “怎么,我们这是供奉你们的神明呢!”那些人都笑了起来。 阿里一脚把他们的“供奉”踹开。喽啰们正闲的没事儿要作病呢,这下找到了由头。 由于离得比较远,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帮雇佣兵能有这好心眼儿?看阿里气得那样儿,我虽然不愿意管他,却好歹也不能坐视内斗。走过去就看见夏商周给我介绍过的装排泄物的密封盒子躺在地上。 竟然是把秽物搁在了神像前,难怪阿里如此生气。 这不是我的神明,却也容不得这么亵渎。而且这个地下神殿过于邪门,李元他们那边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放任傻逼们胡来可不成。 刚要教训那些腌臜人,亚诺就跑过来说有一处壁画想让我看看,说着就揽着我肩膀往回带,顺便把阿里也拽走了。我瞪他一眼,他使劲给我使眼色,我才看到绿眼睛的未成年揉着肩膀过去了。 “你想把手还是眼睛当供奉?我来帮你。” 杰森声音清亮,语气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冷汗直冒。那些喽啰没想到他会插一杠子,就要连小孩儿一起打。 我甩开亚诺,挡在杰森面前。那双绿眼睛不解地看向我。 直面这些雇佣兵好似直面狂犬病美国斗牛梗,这帮子人疯起来可不顾大局,我暗暗叫苦。 “现在每个人都累了,不如再休息一会儿。”好汉不吃眼前亏。评估了一下敌我战斗力,我压着火儿给她们戴高帽子:“这说不定待会儿还得靠你们救场。” 亚诺也来打圆场:“对,都歇一歇,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继续往前走了。来来来,我这儿还有一些酒,快尝尝。” 赔完了笑脸,这口气噎得我特别难受。咬着牙转过头把壁画又都看了一遍后,我回到了墙边坐下。夏商周赞许地看着我,我勉强朝她笑笑。 亚诺也蹭了过来。好歹这小毛子还在这儿,现在这些人里除了夏商周,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他了。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亚诺,包括【沸雪】和【卡俄斯】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特殊功能,使得那么多人对这些带有特殊磁场的矿石趋之若鹜。可现在十几个人对坐在不过三四米宽的甬道里,个子高一点儿的伸直了腿还得互相绊一绊,说什么都没有秘密。亚诺也不像是我和夏商周这样能用中文把对话加密,这会儿就算是想问也没法问,只能作罢。我往边儿上挪了挪,让亚诺能坐得松快点儿。他弯了弯眼睛,不着边际地讲一些奇闻趣事。 就这么百无聊赖地闲扯了一会儿,亚诺突然说:“煜,你说这里要是古埃及的‘阴间’,那咱们后面能不能见到法老的陵寝呀?” “我现在也不知道了。”我靠在墙上,连头都懒得往他那儿转。这个地方实属诡异,那些关于古埃及的知识竟然都派不上用场,甚至都要怀疑自己的常识和专业素养了。 按理说法老死后就变成神。法老作为神明在人间的化身,维系着人类、神明与自然世界之间微妙的秩序。埃及人相信法老,法老相信他的神。但是在那条神明许诺给人类的通路后面,只有死亡,没有重生。可为什么古埃及的统治者还有兴师动众地弄这么个地方出来呢? 亚诺没受我情绪的影响,兴致勃勃道:“那你说,这里会有从英国飞来越冬的小燕子么?”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 果然亚诺把脸转向我,正朝斜对面转眼珠子。那儿坐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正是前面被楼时麒从阿佩普嘴里救下的科学家。他被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挤在中间,似是保护也似是胁迫。 虽说不知道亚诺到底让我看的是谁,但听他提快乐王子,我便知道这是在说那些带辐射的矿石呢。他前些天就用王尔德的这段童话隐喻前苏联科学家发现的【沸雪】,而那颗铅做的心现在正在我身上。 “多大人了,还讲童话故事。与其说这个,其实我对亚特兰蒂斯更感兴趣。我是做古希腊考古的,要是失落之国真的存在,那还确实有点儿手痒痒呢。”我心领神会,说罢还搓搓手。 有人嗤笑一声。“歇会儿吧,亚特兰蒂斯根本就不存在。” 成了,有人上钩了。我悄悄瞥了一眼亚诺,他得意地抬了抬眉毛。 说话的人是坐在科学家左手边的雇佣兵,他有一头稀疏的红棕色长发,穿着美式大片里炮灰身上常见的那种作战服。要不是这会儿突然搭腔,我可能并不会注意到他。 “作为考古学家,在看到证据前我是不会这么武断的。”我故意不赞同的说。“搞圣经考古的那些人为了证明上帝不存在都还要去看看传说是打哪儿来的。要是没见到耶稣的坟墓,和里面的尸体,谁也不能说他到底有没有在三天之后又重回人间*。” “煜,说不定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呢,我还是喜欢那些神秘感的,多么浪漫。”亚诺朝我眨眨眼,他饶有兴趣地向前探出身子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呀,约书亚?” 约书亚?我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挑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那人手边的枪。竟然碰上了个虔诚的基督徒,而我刚才竟然还拿圣经考古那些人挖耶稣坟的事儿举例子,他没抬手来一枪真是便宜我了。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约书亚看上去不想多说。但真要不想说,他大可以不接我们的话茬儿。 亚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凑到约书亚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酒壶递了过去,笑道: “那就慢慢讲,现在咱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海的遗产 约书亚沉默半晌,仰头喝干了壶里的酒,这才开口。 其实前面卡哇伊桑讲的那些在阿塔卡玛沙漠遇到的诡异磁场只是事情的一部分,而约书亚将要讲的,就是从另一个角度把事件补全。 在那些地球物理学家发现了异常的磁场后,事情就已经超出了单纯的科学研究范畴,于是大胡子布斯维尔就派人协同卡哇伊桑等人深入阿塔卡玛去寻找那特殊的能量场,而约书亚就是拿钱办事的其中一个。或许是由于特殊能量场的原因,卫星定位等科技手段派不上用场,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就是亲自去看看。 那片沙漠不愧是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简直就是无边无际的死亡之海。跟着那帮子科学家往沙子深处钻,干燥和热浪席卷着身上的水分还有好脾气。在数天的搜索里发现了一个无人知晓,但状况完好的盐矿。 人们大失所望。盐矿甚至在几个世纪之前还是炙手可热的摇钱树,但是在近些年可不能产生暴利。虽然有布斯维尔的资助,可原本的金主那里也得有个交代。接下来只有回去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或者继续找矿藏。 恶劣的环境让科学家们叫苦不迭,谁都不愿意再去沙漠里刨矿了。川井真一也就是卡哇伊桑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他主动提出暂时离开研究团队,由他带队继续深入沙漠寻找矿源,其余的人继续研究。 因为盐矿可不能产生那样的磁场,一定还有别的,最有可能的就是金属矿。这时候没人顾得上探求为什么会有个盐矿。 约书亚等人就跟着川井真一往沙漠腹地闯。 发现干尸的时候那队人马正走在鲸鱼的骸骨里,四周都是矿化的动物骨骼。 其实在沙漠里出现干尸很正常,很多古人都善于利用自然条件来达成他们对死亡的认识,或者说自然条件铸就了他们的生死观。就像是在埃及,制作木乃伊也是为了使尸体能更好地保存下来,这个智慧也会源自沙漠自带的脱水效果。 可约书亚等人在阿塔卡玛沙漠遇到的要是这种情况也不至于拿来说了。一开始这些人都没在意,他们是来负责探矿和运输顺利的,谁也不在乎任务之外的事情。 但是队伍里的研究人员看出了不对劲。 那些干尸所在的地质层和周围的沙漠不同,而且干尸本身也其实不能算是干尸,因为他们并不是死后风化而成的,更像是离开水的鱼一样脱水而死。 约书亚又去摸酒壶,可酒已经喝干了,于是怔怔地呆住不动。 我用眼神示意亚诺再捧捧场,他胸前口袋里还装着一个精致的小酒壶。亚诺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告诉我这是最后的了。 现在听约书亚讲下去最重要,见亚诺没有割爱的意思,我只好受累代劳了。亚诺肉疼地捂着胸口,湿漉漉的蓝眼睛看着我拼命摇头。我哪儿顾得上照顾他的情绪,伸手就把酒壶拿了出来。 此时一瓶酒递到了约书面前,竟然是阿里。约书亚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埃及人,接了过去。我的手还捏着酒壶,亚诺咧嘴一笑,顺势把酒壶按了回去。 “亚特兰蒂斯与其说是理想国,不如说是被诅咒的地方。”约书亚几口喝光了阿里的酒,长叹一口气,盯着壁画上某一点继续道。“那些干尸很奇怪,他们身上的衣物保存完好,一开始我们还以为那是他们的皮肤。或者说,那些就是他们的皮肤,只不过,他们的皮肤是穿在身上的,就像是我们穿衣服一样。” “等等,你把我弄糊涂了。”亚诺费解地问,手上还比比划划着。“‘皮肤穿在身上’是什么意思?那些干尸的皮肤是可以脱下来的么?” “脱下来,对,它们的皮肤是可以脱下来的。那些干尸趴在地上,像是要从皮肤里挣脱出去,甚至有的干尸已经挣脱出去了。有的皮肤被发现的时候就是和干尸分开的,像是被扔在一旁的殓服,所以谁都没想到那会是皮肤,还以为趴着是当时的入葬习俗。” 阿里的酒后劲儿挺大,约书亚颠来倒去说了半天,自己都陷入了怀疑。 趴着入葬?这在任何文明里都是鲜有的事情。可要说‘皮肤’真的是皮肤的话,为什么那些干尸又要挣脱呢?而且挣脱‘皮肤’会不会就是那些人的死因? 阿塔卡玛的干尸都是挣扎着奋力向前,一边痛苦一边继续向着岸上爬。 此外在阿卡塔马沙漠远古的地层中发现的干尸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那几具骨骼压根儿不像是直立行走的人,完全没有关节磨损,后来检测也发现那样的骨头不可能支撑他们在地面上行走,甚至爬都不可能。 “除非他们会飞,或者一直生活在水里。”约书亚说。 “亚特兰蒂斯不就是在水里嘛?”坐在科学家另一边的人不信任地说。“你瞎扯这么多到底是想说什么?” “你傻吧,亚特兰蒂斯本来也是一个普通的文明,后来才沉进水里去的。” 不知谁说了一句,几人接着扯了些有的没的,又问约书亚:“那片沙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除了我和亚诺,旁人也都被这段光怪陆离的故事所吸引。可是约书亚等人明明到了那里,为什么要说亚特兰蒂斯不存在呢? 约书亚没接话。这次也没人给他递酒了。 虽然我不明白这些为什么会让一个经验丰富的雇佣兵需要靠灌酒才能说出来,但是隐喻感觉在那片沙漠里确实经历了些不一样的事情,那些经历至今也还在影响着他。 漫漫黄沙吞没了亚特兰蒂斯。或许写在沙滩上的终将被浪花、海风和阳光抹去,但是有的执念则被深深地刻在了地球的骨头上,写进了所有生命的源头。后人看着那些痕迹,却读不懂其中的含义。 在沉默里,我突然感觉远处的黑暗里有什么动了一下。甬道两边全是浮雕,我们的人又都聚在一起,而且那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人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眼花还用胳膊肘捅捅亚诺。 “你看那里。” 亚诺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也觉得不对。我俩一起往那边走了两步,他颤声念叨了一句:“圣母玛利亚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误读神谕 亚诺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朝他而来。 我下意识地想把他往边儿上拽,他同时也拽住了我,两人都被对方拖了后腿,只能锁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鬼东西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亚诺抬腿踢向那团毛球。 “天妇罗?!”亚诺惊呼一声。 此时已经来不及收回腿,他只能往前踉跄了几步,被肥猫扒着裤子一路爬到怀里。天妇罗浑身不知道是肥肉还是毛抖得厉害,想来也是吓得不轻。 “你怎么来了?卡哇伊桑他们人呢?”亚诺安抚着窝在胸前的一大坨猫。约书亚抬头看了他一眼。 被又揉又哄了半天,橘猫这才把脸露了出来。它高高仰起头,露出一个没有铭牌的项圈。写着天妇罗名字的金属牌子在进来之前被卡哇伊桑替它献祭了。 亚诺挠了挠那毛茸茸的短脖子。肥猫满意地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但很快又用爪子扒拉他。 亚诺不解地看着天妇罗:“你怎么了呀?”他说着又检查了一下儿猫的身上没有伤口,皮毛温度也是正常的。 “把手拿开。” 常笑看不下去了。他让亚诺继续举着肥猫,自己一把捏住天妇罗的项圈仔细检查。他手上的动作虽然急,却尽量轻柔。没一会儿常笑就从项圈和猫肉之间捏出了一个字条。还好天妇罗实在是一只过于膨胀的猫咪,脖子把项圈挤得满满当当,不然这小纸片肯定得弄掉了。 常笑用他耷拉着的眼睛仔细看了几遍,眼皮颤了颤。我的好奇心也跟着颤了颤。 其余人见从猫项圈里拿出一张字条,也都要瞅上一眼。常笑倒是很坦诚地就让了出去。等纸条终于传到我这里,我才明白为啥常笑不介意别人也看。 因为那些外国人根本看不懂,上面除了无数次见过的那句【以汝血为祭】的古埃及语外,写的都是中文。 我和夏商周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常笑。 “不是老白的字。”常笑眯着眼睛,现在字条又回到了他的手里。“也不是孟维清的,应该是个年轻人。” 年轻人?279那么些年轻人呢,李元姜灿丁泽贺荣川楼时麒,常笑这说了等于没说。 我又看了看那纸条,总觉得那字迹有点儿眼熟。 李元的字我见过。李爷爷家门口贴的春联是他写的,那手魏碑写吉祥话还是挺令人印象深刻的。而且我还见过他在沙地上写德语。 可眼前的字远没有李元的那么好看。也不是楼时麒的,从考古队来279的时候我们填过一个表格,他的字没啥特色肯定不至于让我记到现在。而我又没见过其他几个人写字,可我确实认得这纸条上的字迹。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煜,这上面写的是啥啊?”亚诺催着我翻译。 我看看夏商周和常笑,接着把纸条上潦草地写着的两行字读了出来: 【唯有众神永居于阳光之下 杜阿特见】 “唯有众神永居于阳光之下。”我念叨了两遍。又是吉尔伽美什史诗,在古埃及的阴间里怎么会出现苏美尔的传说? 除了那两行中文,还有古埃及语写的【以汝血为祭】。这些人或许认不出来中文,但是这一行古埃及语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故而众人此刻都看向阿里。 阿里一脸茫然,显然也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句话。不过这家伙很会骗人,我是绝对不会再被他的演技骗了。但这字条也可能是误导,就为了让我们互相不信任。 “煜,你过来看看这个。” 亚诺抱着天妇罗走到肥猫刚刚藏身的壁画前。那里有个凹陷,但并不像是放置神龛或者雕像的。而且我确信这里本来只是一面普通的壁画墙。在那个凹陷对面的墙上有一位看着非常别扭,被刻画成木乃伊的神明浮雕。 然而祂却不是奥西里斯。这是一个畸形的矮子,身体被木乃伊布缠绕,佝偻着肢体,硕大的秃脑袋上古里古怪地留着一根孩童般的发髻。可就在这神明未被束缚的双手中,握持着一个生命之符,和一截象征稳定与万能的奥西里斯的脊梁骨。 我暂时搁置了关于字条的疑惑,看着刚刚竟然像是睁眼瞎一样忽略了的浮雕。 “你刚刚看到这个浮雕了么?”我问亚诺。 他迟疑地摇摇头。“等lee和alex他们的时候这甬道都被咱们走遍了,我不记得有这位,额,这是哪个神?” 我又问了夏商周,她也说没见过这个浮雕。 “煜,这到底是什么啊?”亚诺追问。 我凝重地看着壁画上被裹成木乃伊的畸形矮子。 这位神明并不在后世所熟悉的古埃及神谱中,然而祂自远古时就受到崇拜,甚至一度被古王国的法老和人民尊为统治神。当时古埃及人认为,孟菲斯所有的东西都是出自祂的“心”和“舌头”。结合墙壁上新出现的壁画,也证明了这位神明的身份。 “祂恐怕就是创世之神普塔。” 关于普塔神最令人敬畏的传说记载着:祂写就的文字,既为现实。而这壁画,怕不就是祂发挥神力的草莎纸。这也是为什么原本我们见过的浮雕产生了变化。 可这壁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我们几个人一直都在听约书亚讲故事,没人离队,更不可能有机会去触发什么。 “创世之神?失敬失敬。”亚诺捏着天妇罗的爪子拜了拜普塔神,接着教育它:“你倒是哪儿都敢去啊,等会儿就别乱跑了,跟着我们吧,这地方不安全。” 他的话让我从壁画上移开视线。 “煜?”亚诺腾出一只手撩了撩头发。 我盯着他:“你说,‘天妇罗哪儿都敢去’?” 那么有没有可能,不是卡哇伊桑等人不想跟着天妇罗一起回来找我们,而是他们不能。 我用余光关注着阿里。从我和亚诺说到普塔神开始,他就再也维持不住无辜的样子,有些坐立不安。看起来了解普塔神神职的不止我一个,那么现在大概也知道壁画是如何开始变化的了。哈桑和莱拉到底是什么神的祭司已经昭然若揭。 阿里咬咬牙,局促地走到我和亚诺面前。而他开口竟然不是为了给自己开脱。 “哈桑他们可能出事儿了。” 亚诺倒吸一口凉气。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呼吸一窒。 “你都知道什么?” 阿里抬眼,满是悲伤地看着还在改变的壁画。 “你说的对。普塔神写下的,就是会发生的。而他们在改变祂的书写。” 改变神明的意志?这会付出的代价不言而喻。 字条上写的“唯有众神永居于阳光之下”难道表示我们再也出不去了么?还是说,为了改变这个命运,哈桑和莱拉做了什么逆天而为的事情。 和真相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残缺的。信息不够完整,就看不到真实。 再一次盯着充满谜团的字条,我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那字迹眼熟了。 “这是我的字......”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死之间 “这是我的字…”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惊呆了,常笑和夏商周都诧异地看着我。三人神色各异地面面相觑。 “我从来没写过这个!”我崩溃地抖着字条。 “你确定你没写过?”常笑阴沉沉地问。 夏商周两边看看,欲言又止。 “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写这个啊?”我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笔迹,身心俱疲。这杜阿特里真的见鬼,我都要怀疑自己精神是不是出现异常了。 常笑拿出了纸笔,让我立刻把字条上的内容写出来。我依言写下了:“唯有众神永居于阳光之,杜阿特见”,此外还用蹩脚的手法把【以汝血为祭】描了出来。 在我写的时候常笑和夏商周帮忙挡住了其余人探究的视线,亚诺虽然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但是很上道地抱着猫对还在变化的壁画指指点点,帮忙分散注意力。 “不对,”常笑盯着我的字看了半晌,摇摇头,“你问错了问题。” “什么意思?”我本以为他要说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想到他却相信我说的话。 “你应该问,到底是谁能够模仿你的字迹,而那个人让这只猫把纸条传过来是出于什么目的。”说罢常笑伸手把我刚写完的那张纸细细地撕碎,和夏商周分别把纸屑装了起来。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是我的字。 可我实在想不出来谁能知道我的字迹,而且又是为什么要模仿我。没等我理清思绪,亚诺已经拖不住那些人了。 “为什么这上面说‘杜阿特见’?”杰森像猫一样走过来,指了指我手里的字条,那双碧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你不是说这里就是‘杜阿特’么?” 我现在也动摇了。这里到底是不是杜阿特,难道有人会来这里和我们汇合?这么说来留字条的是李元他们?可这的的确确就是我自己的字,连“杜阿特见”的见字收尾时潦草的痕迹都如假包换。 “王博士,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闻声看去。另一个看守科学家的雇佣兵拿走了那张纸条低头看着,一个锃光瓦亮的头顶对我发难:“不给大家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么,谁要来杜阿特和你碰头?” 就算不知道那是我的字迹,现场能做到同时写得出中文和古埃及语的也确实只有我了。这下除了亚诺,别的外国人都审视地盯着我。 难道这就是写纸条的人的目的,让我们互相产生怀疑? “你不用问她,倒是可以问问这只猫。”常笑话一出口,就被几道阴翳的视线盯住了,他不为所动,继续道:“如果真的要传递信信息,人总是要比动物靠谱的,可为什么来的是这只猫,而不是某个人呢?” 什么情况之下,动物能通过而人不能?在古埃及人的理解里,猫可以沟通人间和逝者之界。可总不能我们已经死了吧? 听常笑这么一说,那些人也都觉得确实蹊跷,不由得看向天妇罗。那只肥猫若无其事地舔着自己的毛屁股。从它这儿当然是问不出什么,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李元等人,找“已经死了”的日本人说清楚。 “快看,壁画又变了!” 我们寻声望去。 壁画里出现了新的场景。头顶上秃鹫女神伊西斯展开了双翼,庇佑着我们穿越生死。生与死,人与神。在这个不知是不是杜阿特的空间里共存。 两旁的墙上是一位女神在哺育幼童。不需细看,头顶上的日轮表示这刻画是女神哈托尔,而幼童代表的则是法老。此类壁画旨在诠释法老权利的合法性,因为法老是人间之神,要彰显一下自己和神明之间的联系,也就是诞生自神明的喂养。 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令人惊讶的是那深深刻在石壁上的线条竟然很直接地刻画了哈托尔女神的双乳。在古埃及的艺术表达中,关于哺育的部分一般都会用女神的动物形象也就是母牛来代替,并不会让祂以人类之姿承受。难怪这位象征着天空和生命的女神紧闭着双眼。 我移开了目光。 亚诺却抱着猫,相当仔细地贴近了那面墙,还招呼我去看。我没理会,却又被他拉住。我不耐烦地回过头,就见亚诺满脸惊疑:“煜,是我看错了么?那是不是...血?” 我沉下一口气凑过去看,难以置信地使劲眨了眨眼睛。哈托尔女神的双乳竟然在淌血,而那些神的血液被法老尽数吞下。 这可不是君权神授,倒像是以命换命。难怪哈托尔女神这么痛苦。再看那孩童样貌的法老,果真脸上露出了不属于稚童的诡异的笑容。 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常笑等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也被这吊诡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也被啃下一块肉去。 杰森有着少年人的胆色和混不吝,就要沿着甬道往前走。 “先等等,谁也不要动。”常笑叫住他,并且打开了强光手电。 在死寂里,只能照亮被深深刻在墙上的神明。众人屏息间,忽然有什么从壁画上走了出来,轻飘飘落进了地面的黑暗里。 我往亚诺那儿退了一步,他托着天妇罗,腾出手拽着我一起躲到了英国秃顶后面。另一个负责保护科学家的是约书亚,可他现在还沉浸在酒精里。 夏商周把常笑护在了身后。 等了片刻不见那壁画上的东西有进一步举动,杰森走过去,随后拿着一张纸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这是一张有经文的纸莎草。杜阿特里没有风,没有任何自然的东西,那么是什么让这被吹落了呢? “你看得懂这写的是什么吗?” 虽然不能逐字翻译纸莎草上的铭文,但结合图像看来,这是一个审判。 一只豺狼头的神明拿着审判记录,回头望向身后的王座。只不过王座上空无一人。 “这是阿努比斯么?”杰森问。 我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这好像是乌普奥特,也被称为开路者。” “开路者?”常笑接过纸莎草,询问我关于乌普奥特的记载。 其实我对这位开路者的了解也很有限,祂只存在于很早的传说里,我能认出来也纯粹是偶然。奇怪的是这早被取代的旧神为什么会出现在新王朝的壁画之中? “您想到了什么?”我问常笑。 他没理我,只是径自走到约书亚身边。不知道常笑跟约书亚说了什么,只听见啪嗒一声,那个信仰摇摇欲坠却还是努力维持虔诚的人酒瓶子掉到了地上。 酒瓶滚落的声音在杜阿特里尤为刺耳,众人都朝后看去。 “我只是被派去当保镖的,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批人,本以为再也不用接触那些事了。” 一直没挪过窝的约书亚盯着在地上打转的空酒壶: “直到这次碰上那个应该已经死掉的日本科学家川井真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世之书 卡哇伊桑是个死人? 所有人都被约书亚的话骇住了。怎么可能,卡哇伊桑明明一直跟我们一起行动,同吃同住,甚至还养了只猫…... 亚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天妇罗。 肥猫正在用短爪子洗它的大饼脸,被人注视着也不慌不忙,慢吞吞地踩着亚诺的胸口了个伸懒腰。周围的人都自觉地离他们离远了一些,我顶着亚诺受伤的目光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往后退的意图。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那个日本人已经死了?”英国秃顶追问到。 约书亚不答话,整个人颓然贴坐在墙边。 杰森目光一凛,面色不善地走过去拎起他的衣服:“日本人有问题的事他们知道么?别装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可是古埃及的阴曹地府,要是李元他们现在正和一个“死人”走在一起...... “嘿!” 正当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约书亚身上时,亚诺突然喊了一声。原来是天妇罗从他怀里跳了下去,顺着甬道往伊西斯女神翅膀指着的方向跑去。 亚诺抬腿就去追,阿里比他还快一步,杰森也扔下了约书亚。但是常笑拦住了他们。 “你让开,哈桑他们可能在那边!”阿里激动道。杰森等人也颇为不满。 天妇罗冲我们喵了一声,像是在催我们跟上,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夏商周看着已经议论纷纷的外国人,不动声色地摸向她腰间的一个布口袋。 常笑并不把那些质疑放在眼里。“如果那条路能带你找到他们,为什么他们不跟着那只猫过来呢?” 嘈杂声小了下去。 常笑继续道:“无论纸条是谁写的,都已经让我们偏离了原本的计划。而那只猫能够找到我们,只能说明有人希望它能找过来。不然哪怕它可以去人去不了的地方,也不可能知道该在这里等着我们。” 众人一听,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嘴里纷纷念叨着: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就是的,总不能继续在这等吧!” “狗娘养的日本人和见鬼的猫。” 嘀嘀咕咕了一阵,大家都看向在诡异情形下处变不惊,还能理智思考的人。 “等。”常笑说完,径自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等?”众人面面相觑。 阿里懊恼地跺了跺脚,终究是没去追天妇罗。杰森的绿眼睛阴翳欲滴,但也没再找麻烦。 我把视线从天妇罗跑掉的方向转到四下的壁画。果然在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我还是没能看出其中包含的信息。虽然问这古埃及的墙不一定能得到回应,但是在打哑谜的可还有一个。 常笑一直老神在在,约书亚讲那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时也没做出任何反应,像是被剧透过。此时甚至在得知同行的队友是个“死人”后还可以泰然处之。如果说279是一页书,他就是沉默而不招人待见的注脚,我这种读者粗心大意之下差点儿略过没看见。 但这次有些事情常笑必须得说清楚。对于他在前面用那只猫头鹰做的隐喻我还耿耿于怀。当时我以为他在指楼时麒,可并非如此。现在想来楼时麒的举动也很可疑,如果不是他自己送上门,我还真的不一定会怀疑他。现在楼时麒那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逮不住他,可常笑却是必须说明白的。 “您好像对这些都不感到意外。” 我不依不饶地站在常笑面前。他掀了掀眼皮,这才勉为其难地开了尊口:“对于这个游戏,一知半解只会造成误判。”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皱眉。每次常笑一开口,总会颠覆我对现况的认知。这回也不例外。 “‘杜阿特见’?”常笑哂笑。“谁告诉你们这里就是古埃及的‘杜阿特’?” “可是在亡灵书里写着...” “亡灵书里写了‘亚特兰蒂斯’和‘吉尔伽美什史诗’么?你还以为这就只是古埃及,或者说,这就是常识?” 说起亚特兰蒂斯,那些东西给我的感觉竟然也似曾相识。我在沙漠里快冻死的时候好像有种沉进流沙,被拖到深海的感觉,当时好像有个生物想跟我说些什么。而刚刚那个周围封着奇怪生物的甬道里,好像那些“亚特兰蒂斯”的子民有什么要告诉我。 这种感觉让我烦躁不堪,起了一股无名火儿。 “你的意思是,对于哈桑他们传下来的‘神谕’我们都理解错了?” 埃及是一段不断被重访的记忆。埃及的历史跟所有的历史一样,都是由记忆造成的。 不同时代的人对古埃及有不同的想象,他们都在用各自的立场去解释历史。圣经旧约有对埃及的回顾。在这段记忆里,埃及迫害以色列人,以一个不太好的形象错在。但如果换成埃及视角,那就是一个叫摩西的人忘恩负义,给埃及招来一场无妄之灾。 至于神明崇拜的发展和变革,也在数千年里产生过无数版本。原先我以为哈桑和莱拉是太阳神祭司,现在看来竟是普塔神的。这之中总有些我弄不明白的地方。事实上,现下埃及跟这一切都不合乎我们对埃及的认知,也有可能我们根本没真的知道埃及发生过什么。 听我提到“神谕”,常笑根本就懒得理。 “如果常识不管用的话,现在应该怎么做?”亚诺打破了僵硬的氛围。 “那就不要让未知左右你。” “别跟我打哑谜了!”我强压着那股没来由的慌乱和怒火,“先说清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在来之前你就跟我说不要只看眼前的事情,被别人带着走。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如果我们要走下去,就不能把已知的信息分割。我不能再被当傻子耍着玩儿了。 常笑头一次拿正眼看我。他短暂却认真地盯着我,神情中甚至透露出一丝悲悯。 “你本就不该来,这里没有你想要的。” 我怔在原地。 劝我不要来的人有很多,可现在才真的让我正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现实。在我和李元从沙海里爬出来那天常笑就提醒过我,那时他用一只飞鸟的骨头让我以为自己吃的是猫头鹰。按照古埃及人对于死亡的理解,塞尼特之后应该就是杜阿特了,也就是逝者通向阴曹地府的路。可如果不套用古埃及的那套体系,那么这更像是一个圈套。现在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有偏差的信息是无法拼出完整真相的,有的只能是片面的、先入为主的、干扰思路的假象。 可如果这是一个局,那么谁有机会布置呢?是古埃及祭司哈桑和莱拉,还是跟【玛雅】和【亚特兰蒂斯】纠葛颇多的布斯维尔,亦或是神秘消失的布鲁斯? 或许我早就意识到这次要面对的不是古埃及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但我真的不该来么? 我轻轻拂过石壁上伊西斯女神展开的双翼,突然僵在了原地。 “煜,怎么了?”亚诺看我脸色一变,忙问。 “等一下。” 我的手还按在壁画上,屏息间又一次感觉到了有什么蹭过掌心。肯定不是错觉。这可比触电还吓人,我赶忙缩回了手。 那面墙上出现了一只阴冷的“荷鲁斯之眼”,我就按在了这眼睛上。原本画着【开路者】的纸莎草上也浮现了荷鲁斯之眼。 谁都没注意那只阴翳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着我们的。更匪夷所思的是,它还在众人的注视下眨了眨。 “卧槽,这是什么鬼东西?”秃顶抬手就要朝墙上来一梭子。 亚诺和阿里同时扑向他。 “你疯了么?这里这么狭窄,子弹弹回来会打到人的!”亚诺按住那人的手。 阿里更是直接挡住了枪口,像是在保护那处壁画。 争执间,突然传来了枪响,几发子弹朝着荷鲁斯之眼而去。阿里朝壁画扑过去,亚诺挡在了我前面。然而子弹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弹回来,尽数被荷鲁斯之眼吞了进去。 “不!” 阿里嘶吼一声,颓然跪倒在壁画前。 一双绿眼睛从枪口后露了出来,杰森紧盯着那毫发无伤的壁画。还是大意了,没想到这个未成年会贸然出手。 “怎么回事?” 在我们惊疑不定中,有着荷鲁斯之眼的壁画竟然慢慢溶解成了一只贝努鸟的样子,又挣扎着拼成了天空之神的右眼。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蒙了。亡灵书竟然因为我们的举动而产生了变化? 我看着兀自眨动如同泣血的荷鲁斯之眼,难以置信地走了过去。阿里的反应,消失的子弹,和被改写的铭文...... “煜,怎么了?”亚诺担心地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手颤抖地摸着壁画。果然,这面墙是“活”的。 “这不是亡灵书,而是来世之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食人者的赞美诗 “这壁画是活的?”亚诺惊道。 “一开始是我先入为主了。要是亡灵书的话怎么会被改写呢?可如果这是来世之书的话就说得通了。”我又仔细把整面墙看过一遍,盯着一个突然出现的贝努鸟这才解释道:“还记得前面那个侏儒木乃伊普塔神么?祂的文字是有神性的,来世之书也一样。” 和亡灵书不同,来世之书更像是古埃及版的“玛雅预言”。也就是说,在这本翻开的来世之书中,我们就是铭文所记本身。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生死,每一步都会成为写就的事实。 可我想不明白的是,凡人要如何操纵命运。 不过这不一定需要我来回答。墙边,阿里木然地望着诡秘不定的荷鲁斯之眼,整个人陷入一种深深的悲切中。 “我不知道莱拉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我只知道,无论如何,他们的处境都不妙。”我残忍地提了阿里的夜空,果然他目光闪烁了一下。 阿里终于动了动,他转头看向我。“不用再说了。我可以告诉你,但只能告诉你。” “凭什么?”英国秃顶不乐意了。 “因为她理解那种感觉。”阿里这么和他说着,眼睛死死盯着我。“有人背负你替代不了的命运,而你只能被留下的无力感。” 我知道他在说莱拉和李元。我和阿里都是被留下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奔赴一场难以企及的死局。可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自己得知什么秘密,单线任务不会有好下场的。而且我不会再信任埃及人了。 “解决问题也不太需要理解。”我拒绝了阿里。“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也没什么本事,还是集思广益更靠谱。” 阿里哀切而深沉地盯着我。我移开视线。 那些外国人很满意我的不私藏,转而让阿里别卖关子,抓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可哪怕被枪指着脑门,阿里都没松口。见我一直不配合,他后来干脆恢复成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这是阿里最开始的伪装。我有点动摇了。或许阿里真的有些事只能告诉我,怕说出来那群雇佣兵会对莱拉和李元他们不利。 眼看那帮匪徒就要教训软硬不吃的阿里,他被揍一顿也就算了,可我不敢拿李元的命来赌,只好去背这个锅。 就在此时,亚诺突然用俄语说了些什么,还亲昵地拍了拍我。虽然听不懂,但那意思估计是说他有办法从我这儿得到信息,先稳住他们再说。果然最暴躁的那个毛子喽啰皱着眉听完,不耐烦地绘了几句,却还是带着那帮人放开了阿里。 亚诺带头往后退了两步,示意留出了空间:“煜,那你们先聊。” 阿里不满意这个距离,但是亚诺摆摆手:“哥们儿,你在我们这里可没什么信誉可言。记住了,要是你想下黑手的话,我就在边上。” 阿里没辙了。那些人退开两步后,他垮下肩膀,苦笑着贴近我,用很小的声音说:“【食人者的赞美诗】只记录了一部分。” “那没记录的呢?” “正在发生。”说着,阿里看向那只从荷鲁斯之眼里飞出的贝努鸟。它开始啄食荷鲁斯之眼,使得那象征着太阳的符号忽明忽暗。 “以吾血为祭。”我喃喃道,“他们打破了那个界限?” “是的,她们做到了。”阿里露出一个混杂着骄傲和怜惜的神情。“所以我们现在就走在来世之书里,接下来的举动能影响哈桑等人的命运,和我们的命运。”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来。难怪阿里不想让那些雇佣兵知道,要是有人利用这点,那几个【被选中的】就倒霉了。李元也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啊。 那边亚诺问阿里说了什么。 我轻蔑地笑了笑:“能说什么,他觉得壁画上的变化是因为古埃及神明显灵,我们合作比跟着你们强多了。当然,我倒是不反对这个观点。因为我确实是那个最了解古埃及的人。” 阿里一脸被背叛的表情,毛子和秃顶等人哈哈大笑着推搡了他。 “那现在怎么办?”亚诺知道我没说实话,却也不点破。 常笑掀开眼皮看看我,抬腿向着天妇罗离开的相反方向走去。他并不问阿里隐瞒的事情,不需要真假掺半的信息来干扰自己。夏商周拽了我一把,快步跟上了去。 其实我未必真的完全信任阿里。常笑说的对,再继续被古埃及文明,或者披着古埃及文明外衣的东西戏耍那永远都走不出去。 我沉下一口气,跟亚诺说:“咱们也走吧。”他点点头,没问为什么。甚至还招呼着其他人:“如果这是来世之书的话,总得有个扉页吧。咱们去找一找、。 阿里忍辱负重地跟上来。 其他人没有一起行动的意思。这时被人遗忘了的科学家突然高声道:“对,快回去!我们被骗了!”此前他一直盯着那个新冒出来的荷鲁斯之眼。 英国秃头忙问:“你发现什么了?” “数字...” “不能再等下去,游戏已经开始了。”我打断了科学家的话,边说边跑了起来。可不能被他们看出来实情,不然李元等人狗命危矣。 其余的人被紧张的氛围所感染,来不及追究,也都快步跟上。 “死而复生,不死不生,无死无生......”约书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独自一人靠在墙边呢喃着:“我就知道那个矿会带来不幸,亚特兰蒂斯根本不存在,那只是被囚禁的幽灵......” 亚诺回头看向黑暗。可我们没时间带上那个信徒了。 伊西斯女神展开双翼,荷鲁斯之眼如影随形。 在杜阿特里走着,就像是时光的单程一样,再没有退回去的机会。 进到杜阿特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虽然很安静,但不像墓室那种死寂,这种安静更渗人。感觉有什么引诱着你走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但又无法抗拒。 走进黑暗里才发现这不完全是黑的,长燃的火把把路两旁的石柱照亮了。 我看到了深深的刻痕,画面随着光线的移动生动了起来。 感觉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东西和我们一起走着。 我们跟着常笑往回走,不久却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也终于在一个分岔路口看到白老师说的,曾经出现过的人面甲虫雕塑。那雪花石雕出的人脸镶在甲虫腹部,被细长的虫子腿紧紧抱住,看上去富态而满足。 这造型虽诡异邪恶,也有算是讲究。人死后要么成神,要么化土。古埃及人相信太阳就是屎壳郎滚起来的,象征复活。唯一的问题是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太过恬静,就好似真的喜欢这个永恒的长觉一样。 这里的地是很平整的,没被人怎么踩过。最离奇的是,脚下竟然有一撮红海的土。我蹲下来用手捻了捻。不久前我曾经在从红海捞上来的文物表面见过这种特殊的土,故而不会认错的。可红海的土为什么会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甬道里呢? 亚诺这时候又在我边儿上说:“刚才我回头看约书亚,发现他的酒壶不见了。” 我皱眉。“你说什么?” “约书亚的酒壶。”亚诺从背后靠近我,像是越过我在看壁画似的,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刚刚约书亚的空酒壶掉在了地上,咱们走之前我看到他盯着那块地,但是酒壶已经不见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疑问越来越多,可根本解释不清。杰森等人又在这酣然长眠的人脸屎壳郎旁边的壁画里,法老和神明面对同一个方向,都摆出作战的姿势,像是在共同对抗着什么。 我们不由得提高警惕,顺着法老和神明戒备着的地方走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古埃及的统治者如临大敌。结果转过弯去就看见面前蹲着只青铜狮子,侧过脸来对着我们。 “这应该是aker,地平线的化身。要是古埃及知识还排的上用场的话,那么这狮子的另一边应该还是一张脸。” 亚诺绕过去看了看,一脸惊奇地转过头来说:“确实是两个脑袋!” 那就对了。 “这狮子的两个头分别代表昨天和明天,也就是过去和未来。有的时候这二头狮也是阴曹地府本身。” “煜,你可能想来看看这个。”亚诺招呼我。 在正反两面的狮子上,站着一只贝努鸟。杰奎琳死前在我手腕上画的也是这象征着时间的形象。 “我们去哪儿,过去还是未来?”亚诺问。 常笑一言不发,同样在等我的答复。 现在要明确一点,所有已知的知识和常理先放一放。这已经不只是埃及学的范畴了,这挑战的是对世界的认知,接下来任何思维惯性都有可能导致走向错误。 不能再被古埃及困住了。 我舔了舔嘴唇,盯着贝努鸟空洞的眼睛。“古埃及人只有过去和未来,既然我们可以掌控现在,又何必跟它们较劲。” 说罢,我朝常笑勾了勾手。他眯起眼睛。我立刻赔笑脸:“那什么,月臣的血还有没有了,您往这贝努鸟头上倒点儿?” “你当我们是血库么?”常笑没好气地说。 夏商周轻笑一声,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小袋鲜血,越过青着脸的常笑走到我跟前。“月臣这孩子还挺细心的,怕咱们这儿碰上什么问题,走之前特意让我带着。这不就用上了。” 我瞪着那袋鲜血,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李元是什么毛病,去蹚雷还敢先自残放血,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夏商周见我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好走上去用李元的血把贝努鸟打湿。 接着就像是达利画的钟表一样,这象征着时间的神明竟然随着李元的血一起流到了地上。而后那时光和着鲜血烧穿了神明的地平线。 我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通往地平线之下的入口前。虽然提出用李元的血对那贝努鸟献祭的人是我,可眼前这局面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如果这已经是阴曹地府了,那么再往下会是哪儿呢? 与此同时四周的墙上浮现了古王国时期的埃及语,也被人熟知为“金字塔铭文”。 “这是食人者的赞美诗......”我咽了口吐沫。 【死去的法老穿过群星 在无尽的水中追捕众神 吃掉祂们的血肉 以取而代之】 被猎食的神明?这可和我看过的不一样啊。 阿里一言不发地向地平线之下。俄国佬哼笑一声,端着他的枪也跟了上去。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得硬着头皮往更深处走。 杰森无声地从后面赶上我。 “神明即为诱饵,这是尹月臣的命运。他一定会死的。” 第一百二十章 重叠的十二年 “你什么意思?”我惊诧地看向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孩。 那双森然的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食人者的赞美诗】指的是谁,你比我清楚。既然他是诱饵,又何必非要救他。” “对我来说不是。” 杰森盯了我一会儿。“好吧,英雄主义。”他耸耸肩,继续朝前走去。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在这里?” 仔细想来这实在是非常可疑。杰森身上的矛盾点很多,混在这么危险的队伍里却并不违和,有时候沉稳的让我忘记他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到底是怎么加入的,毕竟就连亚诺都是花了大价钱才能买个单程票。 杰森脚步一顿,并没有回答我。 我可受不了再出点儿什么幺蛾子了,于是拽住亚诺。他跟我一起慢下脚步,等和杰森拉开一定距离后我悄声问:“那家伙什么情况?” “我知道的也不多。”亚诺朝杰森孤零零的背影看了看,“他是摩根带进来的,好像和布斯维尔先生颇有渊源。” “可杰森有什么特别之处,非得要带上他呢?”这才是我关心的地方。 “那他们为什么要带上阿里呢?哈桑和莱拉是祭司,他又不是。”亚诺轻声道。 我听见了他没说出口的那句:“那他们为什么要带上你呢?”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和阿里相同,都是些多余的人。虽然担心自己的朋友,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被拿来牵制他们。而杰森竟是重要到了能影响布斯维尔,而且摩根知道这一点。看样子除了卡特女士和史蒂芬妮外,美国人那儿也不是铁板一块。 在沉默中,我们自神明地平线继续往下。那崎岖的路越走越窄,主要是因为两旁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神像,甚至连冥神奥西里斯都在其中。而且那些雕像皆为跪姿,并不是由祭司或是法老装扮的,从造像上能看出来就是神明本尊。 在神庙里,埃及的神有无上的力量。那么在这属于祂们的地平线之下,众神又是对谁屈膝呢? 众人不得不在神明的跪拜中借过。 除了变相接受众神行大礼带来的压力外,我们更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方才双头狮子象征的地平线上,在贝努鸟的注视下,我们没有到过去或是未来,而是选择了现在。可为什么眼前的的环境竟然这么熟悉? 我紧皱着眉。 “这是不是派崔克挨了史蒂芬妮一枪后跑进去的那堵墙?”亚诺说着,伸手探向那水幕。他的食指和小拇指上分别带着两枚戒指。 我盯着他的手隐入“墙”中。 “煜,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和弗拉基进去看看。”亚诺把手抽回来,侧过头说。被叫到的俄国人手贱地又给了阿里一下,这才走上前去。 “我也一起去。” 亚诺捏了捏我的肩膀。“要是史蒂芬妮还在这后面,那可不是好玩儿的。放心吧,我能行的。” 我寻思了一下自己这战斗力也确实拉胯,而且亚诺怎么说也算是块儿滚刀肉,便点点头和常笑一人一边躲到了夏商周身旁。 大小两个毛子进去没一会儿,一只会说话的手从水帘洞里伸出来,不断传达着“安全”的信号。 我翻了个白眼,迈步进去。 亚诺见我先是笑了笑,随即换上严肃的神情。“这里不对劲。” 我看着他的脸,惊到:“你能看得见我?” 亚诺凝重地点点头。二人无语凝噎。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只有派催克死以后我们才能看到他的尸体。可现在众人都能看到彼此。难不成下了神明的地平线我们都入了土,合着那双头狮子是看守生死之界的? 常笑走向索贝克和穆特的合体神像。联合国的装备散落在地,里面的武器都不见了,食物倒是还剩了一些。 “史蒂芬妮逃跑了?”我立刻蹲下身,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或者说,咱们并没有回到当时的地方。”亚诺把装备放下,站起身来盯着前方。 这个空间尽头原本有四个棺材那么大的青铜罐子,李元和卡尔还爬上去看过。而现在有一个人挡在我们和神明的内脏中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亚诺已经走到了那人身边,我看没什么危险就小心地跟了上去。常笑则像是对那些神体实验的缝合雕像更感兴趣,夏商周也好奇地看了起来。 “还真被你说对了。”杰森把趴在地上的人翻了过来。是一张陌生的脸,穿着和哈桑叔叔一样的十二年前的沙漠探险装,并且也是一副刚死去的样子。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枪。“看来我们到了个不同的地方,或者不同的时间。” 又是一具十二年前的新鲜尸体。 我已经对死人免疫了,下意识检查周围有没有一面做成生命之符的催命符镜子。这时候蹲在尸体旁的杰森“咦”了一声,我正想问他发现了什么,就见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细细地闻着什么。 这可真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了。我悄悄往后蹭了蹭,离那个奇怪的少年远了一些。 “他是自杀的。”亚诺对杰森的举动并不在意,指给我看死者头发上一块灼烧的痕迹。“这和他手上那把枪的口径吻合。这枪可不常见,他在当时应该是个现役军人。” 所以十二年前来的人远不止布莱克爵士说的只有他、alex的父母和作为向导的哈桑的叔叔。 我忍不住看向那个了结了自己的可怜虫。为什么十二年前在有枪的情况下,他没有选择奋力一搏而是自杀?到底是多可怕的情况才能击溃这个战士。而且好奇怪,要是一枪爆头这么粗暴的自杀方式,可周围却没有一丝血迹,也没有脑浆子。 英国秃顶骂了句脏话。“这鬼地方真像是地狱。” 这可比地狱要操蛋多了。 卡哇伊桑是不是活人,我们是不是?十二年前来的人莫名死了俩,那六十年前的呢? “阿里,来这里。”我叫住忙着当壁花少年的埃及人,他这会儿倒是事不关己了起来。“你对哈桑的叔叔了解多少,他和莱拉跟你提起过十二年前的事儿吗?” 阿里从壁画上回过头,琥珀一样的眼睛映出被凝固的景象。“那狮子是守护不同世界的船夫,跨过了神明的地平线,就得到了重生。王煜,是你带着大家到了这里。” “这就是我们来过的地方,也是十二年前的地方。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是折叠的。”那个科学家突然说。“竟然真的走过了时空之门。” 难道科学的尽头真的只能是神棍么。我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与其相信时空折叠这种事儿,不如说这里的空气条件适合尸体保存。 “咚。” 我的心一跳。众人都直起身,往尽头望去。棺材般的青铜罐子里又传来一次撞击,听起来甚至有些像是鼓声。 亚诺张了张嘴。“是不是这神的肠胃有恙?” 常笑等人闻声聚过来,见杰森几乎趴在尸体上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趁着撞击的间歇,我问常笑:“您刚才研究出什么没有?” 常笑盯着青铜罐子,扔给我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男士手表,表带断开,表也已经不转了。我接过来,下意识地翻到背面,那上面刻着“e.b.”。 “伊娃·贝耶尔?”我惊道。“这是alex的妈妈送的,难不成死去的是alex的父亲?” 常笑摇摇头。“不是那个死人的东西,这是在被留下的背包里发现的。” “可那些背包不是布斯维尔他们的么!” 难道说是史蒂芬妮等人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说起来,我们留下来看守史蒂芬妮的那三个人去哪儿了? “我看着你们用零散的线索拼全局。这就像是对话一样,他们的语言不完整。” 会英语的人看法语也可以,没学过日语但是也能猜个大概。可是也会造成误解。更何况还有被局限性所误导。 所以常笑也不是一直丧门星似的,只是知道这件事不可行。 那个塞尼特棋盘。我们几个集思广益,头发都揪掉好几根儿,还是毫无头绪。本身就不知道,难不成还能编一套路数出来? 结果常笑给解开了,棋盘让开了路。 “走吧”他说。 所有的数字、密码、符号都是一种语言。石头也是。不能够只凭部分信息处理整个信息包含的东西。 “别在后面絮絮叨叨的,咱们现在有情况了。”毛子说。 随着撞击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四个青铜罐子剧烈地晃动起来,不用想也觉得里面的东西不是善茬儿。 来不及想人的事儿了。 常笑跟我说了句“拿好”,就率先走向那似要诈尸的青铜棺材。我把那块表攥在手里,快步跟上他。 “你想干什么?”杰森问。 常笑掀起眼皮,朝长出了奥西里斯脊梁骨的壁画一挥手:“不想死的话就抓紧进去。” 眼下身后就是要破罐子破摔的青铜罐子,我们只能又重新跑进李元献祭过的墙里。如果这还是我们来过的地方,而不是十二年前的话。 惊魂未定的众人果不其然又体会了一把一百八十度翻转的视角,可这次那金色的液体已经蔓延到了奥西里斯的脊梁骨上。我们还未站定,就听到前方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哒。” 有什么踏着神明粘稠的血液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攥在手里的表,那停住的指针好像动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从青铜罐子里走出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外面青铜罐子里的撞击声也没有停歇。我们站在扭曲的空间里,真被无死角环绕了。 众人聚在一处,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我躲在夏商周和亚诺中间,不自觉地捏紧那块莫名其妙重新走起来的表。感觉时间就像是被我握在掌心。 正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逐渐靠近的脚步和那些不断发出响动的青铜罐子上时,一个人突然掉了下来。要不是闪得快,估计就砸在人群里了。 马上有人朝着头顶举起枪,我也吃惊地仰起头。 现在我们头顶上就是画着奥西里斯脊梁骨的那截壁画墙。刚刚我们进来之前那里除了青铜罐子和一个十二年前的死人外可没有别人了。更何况掉进来的这位虽然凄惨,可明显还活着,并且他穿着联合国的衣服。 这回又是杰森率先走了过去。 “克拉克是被留下来看守史蒂芬妮的。”亚诺告诉我。可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却没看见他。 就在杰森检查克拉克的时候,脚步声更近了,但是更先到的是一颗子弹。 那直奔面门而来的子弹打在眼前的地上。我眼睁睁地看着子弹被神明的血液润滑过后向头顶弹去,撞破了我们来时的壁画,接着发出了“当啷”一声。 青铜罐子的响动听来一下,突然变得更大了。 “哪个傻逼躲在那儿,滚出来!”秃顶骂到。但是他不敢贸然开枪了。 “是你们?”一个人从黄泉尽头走了出来,是被留下来看守史蒂芬妮的眼线男leo。他长发凌乱,脸颊上有一道血痕。“克拉克!他怎么样了?” “你就站在那里,先说都发生了什么?”眼线男leo刚想去看伤者,就被秃顶拦住了。他看看我们,又看看正在被杰森施救的克拉克,举起双手示意他没有危险。 “我们本来在看守史蒂芬妮,可她突然说壁画变了。我本不信,克拉克坚持去看了以后惊慌地跑过来说壁画确实变了。可是我们之中并没有人接近过那里,所以我想或许是你们这边做了什么,于是并没有理会。可是没多久那几个罐子里开始活动了起来,我过去看的时候克拉克被罗伯特袭击了,那个叛徒是和史蒂芬妮一伙儿的。我以为克拉克死了,解决了罗伯特以后便追着史蒂芬妮跑进来。没想到会遇上你们。” “你进来多久了?”常笑突然问。 leo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看了看表。“啧,我的表可能摔坏了。但是我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史蒂芬妮,往里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后面有声音,我以为是她和她的人才开了枪,没想到是你们。” 这就奇怪了。如果眼线男leo杀了叛徒以后直接追着史蒂芬妮跑了进来,为什么我们没看到叛徒罗伯特的尸体,反而有一具新鲜的、属于十二年前的尸体呢?谁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两具壮汉的尸体对换?而且我们进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克拉克,又是谁把他扔进来的? 不等我们安心破案,青铜罐子那里突然传来了令人胆寒的碎裂声,接着又听得枪响,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无论是谁在那里,肯定讨不了好。 我看向阿里,他微微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真实的惊惶。此时那些“被神明选中的人”正跟来世之书斗法,估计有个特定的场景,所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现在发生的这些,很可能会影响甚至伤害到他们。 “那现在怎么办?”我心里着急却又不能显出来,扫过众人后说:“既然leo进来后不久我们就来了,那么史蒂芬妮不可能绕开我们再跑出去。她要么还躲在这里,要么就是往前头去了。” “当然是出去看看!”秃顶往地上啐一口。“谁知道那罐头里是些什么鬼东西,外面有可能使我们的人。等把那些腌货解决了再去收拾那个婊子。” 这正合我意。现在断不能放任青铜罐子里的东西胡来,而且外面的人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可史蒂芬妮也是一个危险的变数,她很可能知道关于这里的秘密,不能放任她就这么走了。 秃顶心急,已然端着枪往回走了,其他雇佣兵也纷纷跟了上去。leo又看了一眼重伤的克拉克,朝杰森点点头,也往外走。 夏商周没动。 亚诺看出我的犹疑,悄声说:“外头的事儿交给他们吧,咱们继续走。我估计重头戏还在后面。” 我一想也是,但常笑看他们踩着奥西里斯的脊梁骨走出去后,回头说:“那个长头发的没说实话。”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行了,人已经走了。”常笑低头道,“你要是对谁不放心直说就好,在他对你动手前就会没命的。” 现在剩下的人只有常笑、夏商周、我、亚诺、杰森、阿里、那个被楼时麒救了的科学家和昏迷的克拉克。 “咳咳。”躺在地上的克拉克慢慢坐了起来,杰森警惕地守着他。“被你猜到了。不过leo确实不是攻击我的人。” 我有点儿被他弄糊涂了。常笑耷拉着眼睛盯着伤者。 “但是他说谎了,史蒂芬妮根本没有进来。” 什么?这下除了常笑,我们都愣住了。 “不好!”阿里大叫一声,朝外奔去。我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他。“你放手!这条路有去无回,他们想把咱们困在这里!” 我放了手。现在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leo和克拉克的话相互矛盾,到底应该相信谁?还是谁都不信? 亚诺蹲下来,审视着克拉克。“杰森,他的伤情如何?” “死不了。” 亚诺一脸果然如此。“说吧,刚刚你躲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克拉克疑惑地皱眉。 “你是自己跑进来的吧。不过从你这儿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亚诺耸耸肩,朝常笑一伸手:“给我一个镇定剂?带着他也不方便行动。” 常笑的脸更黑了,但还是扔过去一个注射剂。克拉克伸手要抢,被杰森一把按到地上。 “既然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吧。”亚诺说。 克拉克面无表情地看着针头扎进自己胳膊里,一言不发直到浑身卸了力道。不得不说279的东西就是质量好。 可现在问题又来了。史蒂芬妮不知去向,那些人也没回来。 “现在怎么办?”亚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还是出去看看吧。要是史蒂芬妮真的进来了也早就走远了,不差这一会儿。”我说。 那几个青铜罐子里到底是什么,我不亲眼看看还是放心不下。而且就算克拉克是自己进来的,刚刚他和我们在一起时外面可是真切地传来了枪声。 如果那是史蒂芬妮,leo就绝对说谎了。他要么是在进来的时间上说了谎,要么就是在史蒂芬妮的下落上说了谎。 如果那不是史蒂芬妮...我倒想看看会是谁。 由于整个地面都浸在金色的液体里,且两旁没有边际,无墙可靠。怕镇定的克拉克窒息,亚诺好心给他摆成了双手垫在脑后的姿势,乍一看倒像是在阳光下的海边度假一样。 形势紧迫,事不宜迟我们确定周围没有情况后就往来时的壁画走去。那里就是长出奥西里斯脊梁骨的祭坛,壁画前就是那四个青铜罐子。 出去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让我颇有些意外。青铜罐子们有三个是完好无损的,甚至最开始用胃动力攻击亚诺的多姆泰夫都安然无恙,反而是长着人头、装着肺的阿姆塞特被从内部开膛破肚。 这可真是顶你个肺了。 我壮着胆子靠近那装着神明内脏的瓮棺。除了散落一地的青铜碎片和滚出去好老远的人头像外,还有一串湿哒哒的痕迹。 “这好像是脚印!”到底是什么从里头跑出来了? 亚诺等人见状也都是面露惊疑。 我打开手电钻进罐子里看了看。这罐子挺厚,里头甚至还镌刻了一些文字,但并不是我能认出来的古埃及语。退出来后几人又检查了一下其余的三个罐子,甚至还敲了敲,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应。 接着我们顺着那一串脚印又走回了林立着法老和弗兰克斯坦神明的雕像丛林里,一具尸体靠在拉美西斯二世的脚下。 可那既不是十二年前的那个人,也不是被leo杀死的叛徒,而是派崔克。 这个鬼地方到底怎么了? 我们面面相觑,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亚诺和夏商周立刻把我挡在后面,杰森举了起了枪。 “你们怎么这么慢。”毛子抱怨道。“差点儿就抓到人了,他妈的,溜的比泥鳅都快。” “一群娘们。”秃顶身上挂了彩,沉着脸撞开身边的leo。另外几个雇佣兵也没好到哪儿去,都像是被收拾了一顿。 “发生了什么?”亚诺问。“那罐子里到底有什么?” “我们出来的时候那罐子已经破了。”leo说,他把长发撩到背后,苦笑着说:“攻击我们的是个人。” 人? “是从罐子里走出个人来吗?”我忍不住问。 “不,罐子里的东西我们没见到,只看到了地上的脚印。于是我们跟着脚印走到前面,突然被人伏击了。而且对方只有一个人。” “leo,你是说,你和弗拉基他们追着一个人,还让他跑了?”亚诺的眉毛惊奇地扬着,很是吃惊有人能火力压制住这群人。 leo点点头。 “你确定那是个人,而不是罐子里的什么东西么?”我再次确认道。 “千真万确。那个人很会隐蔽自己,而且枪法很好。” 听leo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派崔克死后有个人也是在我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接近的。难不成这回也是他?但看那人的举动,只怕是敌非友。 “不过那人刚刚往这边跑了你们没见到他么?”leo问。 “什么?”我们吃了一惊,竟然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掉了? “坏了,他可能是想进壁画!”我撒丫子就往那儿跑。 常笑正在罐子前面看散落一地的碎片。他用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转向我们说:“中计了,这些都是他自导自演的。有人在用时间当障眼法。” 我扫了一眼被常笑从碎成一地的青铜残片里拼出的贝努鸟,怀疑地看着他。“您说这是谁自导自演的?” 刚才leo跟我们说的时候,常笑并不在,秃顶也不可能跟他交待事情的始末。那么常笑怎么会知道有人可能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呢? “刚刚进去的那个人。”常笑平静的说。 他的话让众人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我们都在这里!” “他到底是人是鬼?” “罐子里有什么?” “再砸开一个不就知道了。”秃顶等人正包围着一个完好的青铜罐子。 “这可使不得!”亚诺连忙叫停。 秃顶理都不理,用枪托狠狠砸在多姆泰夫的肚子上,青铜器皿发出沉闷的回响。 “你先住手!”我示意亚诺和杰森拦住他。 事情非常不对劲。为什么是象征着人类的阿姆塞特出了问题,而不是最开始撞亚诺的豺狼头多姆泰夫。而且好奇怪,按理说这四个装着法老内脏的应该是陶罐,并且被放在墓室的四个不同方位才对。为什么都挤在了这里? 最先见到这些规格过大的罐子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注意到这点。 “难道这就是神明的地平线?”leo自言自语。那个胆怯的科学家不住地念叨着一些关于时间的物理学概念。 “先别管别的,咱们试试还能不能上去了。”我看向壁画。那截奥西里斯的脊梁骨已经快被淹没了。 而且要是没看错的话,那祭坛上好像还残留着一点血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倒悬的时间之海 果不其然,现在那截奥西里斯的脊梁骨就像是被抽干了生机一样,再也不能贯穿黄泉。 秃顶破罐子破摔的行动也没取得进展,看来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再通过水帘洞,回到【亚特兰蒂斯】展厅。而且如果罐子里的东西没跟着一起进到壁画,那么“它”肯定也会到那里去。 这也是目前唯一的路了。我们正在被一步一步牵着走。 我最后看了一眼祭坛,那上面的血迹已经消失了。 “您看见那个人的脸了么?”往回走的路上我特意走在了常笑身边。 他并不回答我,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那种态度。跟在“杜阿特”里让我不要执着于古埃及,而是换个思考角度的时候完全不同。好像无论我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一般。 常笑果然也是279的一员,只要能完成任务,无论以什么方式都可以。现在我又成了无用的那个人,所以没有了沟通的必要。 我也不再问了。 其实那个人是谁也不难猜。 常笑虽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但他那副身板我都能给收拾了,更何况是以一己之力能挫退一众雇佣兵的人。既然那人跟常笑打了照面还没顺手杀了他,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常笑活着比死了有用。 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到底和常笑达成了什么协议,让常笑放弃了把我纳入这一局。明明在“杜阿特”里看到写着我字迹的纸条时常笑对我的态度已然认真了很多。 我并不觉得那人留着常笑的命是因为不想杀人,毕竟他已经给赛特送下去两条命了,其中一个还是当着我的面。 还真是把我耍的团团转啊,楼时麒。 这么一想,其实最开始常笑指鸟为鸮的时候我还没怀疑到他身上。当时我只觉得常笑是要提醒我,不能被眼前的信息局限住,可是他却突然跳出来,现在看更像是为了误导我,想确保我不去深究常笑的话。在太阳金船上常笑也说了,他当时根本没考虑到楼时麒,只是在提醒我不要事事被古埃及套住。可现在他又跟楼时麒勾搭上了。 这会儿已经走到了缝合神像工厂。 派崔克的尸体还靠在拉美西斯二世的石像下。他被史蒂芬妮打中了肺,血流了一地。这位古埃及学家放弃了被救治的希望,硬是撑到我找过来。可是我太蠢了,没有想明白他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等等。 我停了下来。 十二年前的那具尸体,也是中枪而死的,可是他四周没有任何血迹。为什么派崔克的血没有消失呢? 造成杰奎琳被杀死的原因是她听到莱拉和哈桑等人用古埃及语诵读:“神明终会从我们中降临。”而派崔克最后一句话是,他比杰奎琳知道的还多。 我不禁抬头看向派崔克靠着的石像。拉美西斯二世不仅是这里最后的法老,而且也是唯一一个第十九王朝的法老。也就是说,他不属于血缘统治的一部分。 那么法老之间的血缘关系,是不是派崔克想要告诉我的?说起来,哈桑和莱拉,尹家那些人,还有alex姥爷那一家子,确实都是祖传的倒了血霉。所有跟这里相关的祭坛也都写着【以血为祭】。 好似有一道血色的线从我们考古工地下的神庙一路跟到了这里,把众人紧紧缠住,现在又要拽着我们往祭祀台上走。 如果常笑在壁画前见到的就是楼时麒,他靠着周围环境隐藏自己逼退雇佣兵,那么在我跟派崔克见过最后一面,替我挡住别人的也是他。派崔克告诉我的事情,很可能被楼时麒听去了,而他甚至已经知道派崔克说的是什么,也以此和常笑做了交易。我完全被排除在他们的计划之外。 楼时麒不继续装下去是因为比起让我怀疑这趟的目的,暴露他自己反而没那么重要。他用自己当烟雾弹,真是好手段,而我也确实被他骗了。 现在我已经感受不到被欺骗和隐瞒的怒火了。虽然心跳因为气愤而加快,但是我的脑子却莫名其妙冷静了下来。 刚刚我特意看过,青铜罐子后面的祭坛上本来残留着一些血迹,后来又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看样子方才唤醒奥西里斯脊梁骨的血是慢慢才被吸收的,但李元的血可是一落在祭坛上就被舔干净了。我想起来在帝王谷被埃及人拉着去“滴血认亲”之后,孟维清带着我们去考古工地下面那个荷鲁斯神庙,让李元、楼时麒和我依次把血滴到祭坛里。当时祭坛只对李元的血做出了反应,可是我隐约记得走的时候祭坛还是亮了一下。楼时麒当时说,可能是因为血滴的太少。难不成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血也能让被祭坛认可,只是比起正统的“血脉”,可能需要以量取胜?那楼时麒和“磁场”的渊源是从何而来的,难不成他在考古队的故事之夜里讲的事情是真的? 可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我冷笑一声。 现在多想无益。派崔克关于【亚特兰蒂斯】的解读也让我颇为在意。这个海底文明和卡哇伊桑等人在沙漠里见到的风干的尸体又有什么联系,或许真的需要回到那个海底世界才能弄清楚。如果楼时麒和常笑真的在策划些什么,那么最后还是会狭路相逢的。 我沉着脸走在常笑后面,心里合计着。这个时候我还觉得,就算是没把我当自己人,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亚诺和夏商周都来问过我还好不好。对他俩我冷不下脸,但也不想再挑战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就让人心隔肚皮吧。 等我们钻出水帘洞,顺着逼仄潮湿的隧道回亚特兰蒂斯主题空间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墙壁已经盛不住汪洋,水已经漫到了我们脚下。神明的残肢在眼前沉浮,甚至墙上的壁画也被冲了下来,除了深到发暗的蓝色外空荡荡的,好像被深海包围着。 远远的,在汪洋中有一块黑色的陆地。不知是被大火灼烧到毫无生机残存,还是被水浸泡千万年,透着一股不祥之感,让人只看一眼就心生寒意。 还好都穿着靴子,不然沾了水肯定着凉。 英国佬不知在青铜罐子那里受了什么刺激,到了亚特兰蒂斯还不死心,非要涉水过去。 常笑凉凉地说:“壁画上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水里头呢。” 我虽然在心里提防着常笑,但是此时也不得不拦着秃顶找死:“这水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而且我们在的地方地势更高,前面的水肯定不会浅,千万不要下去。” 说话间,水已经爬上台阶,开始侵吞祭坛。奇怪的是,无论这水怎么涨,那块“陆地”却一直是浮在水面上的。 时间的潮水漫了上来,势不可挡。 眼看再待下去迟早会被没顶,众人只好又退回了派崔克最开始走的那条暗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爬上了那块陆地。 等我们再次走进隧道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本在石壁上的那些东西不见了。”亚诺在这逼仄的空间里站不直,他不得不微微弯着腰才能不碰到头。 难不成原本在这里的东西趁着有水,去那块陆地了? 等我们又回到一片黑暗里,注视着眼前的水幕,心里都泛起一阵无力。走来走去都会回到这里,看来里头有什么必须要解决的。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众人一起踏了进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里突然开口:“这里留住的,不止是十二年。” 像是为了印证阿里的话一样,这次在古埃及神明缝合实验室里又出现了好几具新的尸体。或者说,旧的尸体。那衣着上的时代烙印除非是有人在开蹩脚的复古派对,不然傻子也该知道这些尸体有些年头了。 可是哪怕穿得非常有时代感,尸体也还是保持着刚刚死去的样子。 我们清楚地看见彼此脸上的震惊。 常笑率先走了过去。他完全不怕死人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病毒,上手就把尸体边上的物品翻了个底儿掉,同时还指挥着翻弄尸体的杰森弄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死了多久。 “你上哪儿去?” 就在我被六十年前的新鲜尸体占据所有注意力的时候,亚诺突然开口。 leo回过头:“我去壁画那里看看。刚才我进到壁画之前没见到你们说的十二年前的尸体,可是咱们还是在里头碰上了。你们难道不好奇这次会在里面碰上谁么?” 确实有些奇怪。 算起来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到这里了。第一次是派崔克被史蒂芬妮打了一枪,我看着他死在眼前。第二次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具十二年前的尸体。第三次是从壁画里出来,跟着脚印走到这里,却又见到了派崔克的尸体。而这次竟然直接把时间拨回了六十年前。 可是为什么从十二年前进到壁画的我们,能碰上从“现在”进去的leo呢? 我知道在古埃及的生死观里,杜阿特是镜像的。前就是后,死就是生,过去就是未来。也就是说,我们被困住了。就是不知道被困在了哪个时间。 如果真的再也走不出去的话,那么那张纸条,说不定确实是“我”写的。而不同时刻的“我”,都会在杜阿特见。 我摸出那块属于alex母亲的表,又悄悄让亚诺拿出布莱克爵士的那块怀表,指针果不其然都在倒着走。 时间在这里流逝的方式和我们常识里的一样么? 杰森从尸体中间直起身子。 “这四个人都是被近距离射杀的,凶手应该就是她。她后来自杀了,和十二年前的那个人一样。” 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安稳的长眠 我走向那唯一的女性。 就算忽略性别,她也是一众尸体里最与众不同的那个。其他四人的表情凝固在惊恐和愤怒上,她却平静地合着眼睛。更别提那身打扮了,我和楼时麒在亚诺的舞会还扮演过。她应该就是“索菲”,老布莱克笔记里那个上个世纪的法国考古学家,同时也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老布莱克不在这里,其他死者都是英国的军人。 不知道是不是该松一口气,或许布莱克爵士的叔叔还活着。而且这里的时间诡异得很,指不定他的叔叔也保持着六十年前的模样也未可知。只是不知道活人和死人得到的待遇一不一样了。 我看着索菲安宁的脸。她明明是黑发,眼睛也闭着,我却好似看见了杰奎琳。或许法国女考古学家和这里犯克吧。 我看了一会儿,在索菲的尸体旁蹲下来。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坚持要来一睹神庙真相的考古学家,那么她的身上一定有我需要的东西。 果然在索菲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本笔记,和老布莱克的还是同一款,好几页纸也都如出一辙地被撕了下去。我翻了半天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看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蹲在我旁边翻弄着另一具尸体的亚诺说:“这是个德国人,还参加过西部沙漠战役。” 一个轴心国的军人怎么会跟盟军同时在双方拼杀过的沙漠底下肩并肩躺板板?怕又是美国战后为了情报大肆收编战犯做的好事儿。那估计剩下的这些也未必是什么英国军人,可能还是美国佬大杂烩。 等等,西部沙漠战役。难不成二战时就有人发现这里有问题了?这么说alex的姥爷,那个犹太人贝耶尔是有意把老布莱克等人搅合进这局里来的。可是为什么呢? 我又看了一眼法国的考古学家索菲。也不知道她在六十年前杀掉这些人再自杀,是为了保护某个人,还是为了让真相就断在这里? 而且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为什么这些人都死在了这里?派催克是被史蒂芬妮枪杀的,但是十二年前的那个美国大兵和六十年前的索菲都是自尽的,法国女考古学家还带走了包括二战战犯在内的四个人。只可惜我不会通灵,要不真想弄起来一个问清楚。 无论是谁在六十年间来过这里,尸体上的情报都已经被拿走了。 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活动了一下蹲麻的双腿,和众人一起去检阅那四个青铜罐子。现在我们这个搭伙行动的小团体里谁也不信任谁,所以干脆同时行动。 可一走到尽头众人都傻了眼。这里没有青铜罐子,唯有一只巨大的荷鲁斯之眼绘在墙壁上。我们四下找了半天,也没看到祭坛的影子,更别提能进入无限循环的奥西里斯的脊梁骨了。 难不成是六十年前的打开方式不对? 正想出去重新找条路,没想到夏商周说:“不用找了,这地方怕就是想让我们过来。”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们身后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跻坐神像。兽首的神明看不出表情,可姿态无疑是谦卑,手里都捧着一个神龛。我走过去看神明左肩上的铭文,就听得一声惊呼。 绕到神像背后的一个雇佣兵跌坐在地。 我们都赶过去,也纷纷呆立在地。 原来这神像被掏空,那空洞的下半部分被一个跪坐的人体填上了。那人的脑袋正好枕在神龛的位置。等把人弄出来一看,却是放走史蒂芬妮后被leo杀死的那个叛徒。 leo和杰森几人神色难辨。 趁着他们检查尸体的时候,我打开手电看向神像内部。这神像的材质是玄武岩,里头还雕琢了密密麻麻的铭文,略读之下不像是保佑,反倒像是驱邪。 给神像驱邪? 我正纳闷,突然觉得周围亮了起来。从神像里退出来,就发现壁画上的荷鲁斯之眼正绽放夺目的金光,那壁画熔岩般沸腾起来,最终融化在了墙壁上。金色的液体流下来,竟化作了半张塞尼特棋盘。原本立着青铜罐子的地面下沉,另外一半的棋局转瞬间就铺展到了我们跟前。 还好离得近的都是身手好的,这场神明的塌房才无人伤亡。 等棋局布好,一个垂直打进地板得有半人多深的竖穴墓横在我们和壁画之间。一口黑色石棺静静地沉在那里,恰好镶嵌在地面上的半张塞尼特棋盘中。 没容人喘匀了气,塞尼特棋盘就活了起来,像是已经有人在对弈。密密麻麻的铭文爬了满墙,金色的字体流动起来就好像神明的血液,承载着了凡人无法窥视的魔力,在阎王的生死簿上勾画。 那铭文流动的时候,整个空间就像是某个生命的躯体,而每个人的命运都与之息息相关。 如果我们能解开这边的谜题,或许李元他们就能少一分危险。 “这些是什么回事?”亚诺示意众人向后退,让出了空间能看到整面棋盘。“是谁在下这盘棋?” 在与神明的博弈里,对弈的双方手上都有五个棋子。我们这边李元、alex、哈桑、莱拉四个人都分别献祭过鲜血,那么第五个又是谁? 阿里急切奔到前面,要往棋局里冲:“我来!” 我赶忙拽住他。他担心他的夜晚,我也担心我的月亮。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要是一步走错很可能会让李元他们更危险。这时候我又瞥见了那口空荡荡的,似是在发出邀请的棺材。 “既然如此,那就成为神试试看。” 我往前走了一步,恰好踏进了塞尼特棋盘。 可有人动作比我更快。亚诺仗着人高腿长,越过我朝棺材探身去看。接着他单手撑地,抢先跳了进去。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亚诺从棺材里支起身子望向我:“我先试试有没有危险,要是煜出了事就不好了。” 我顾不上说他莽撞,墓都敢随便跳,强迫自己冷静地说:“你得躺下去,要从‘死者’的视角。因为人成神唯一的方式就是死亡。” 在古埃及,木乃伊枕着枕头入葬是有宗教意义的。 死者头枕的上部代表着辽阔的天空,下部则代表着旷阔的土地,而头枕代表着地平线。人的头枕头枕上,就象征太阳神被从冥界托举起来。 亚诺并不在乎我说的晦气。他老实地躺下,手上四处摸索着说要找奇怪的机关,还嘀咕道:“这枕头怪硌得慌的,躺起来真不舒服。” 我则是一直盯着壁画上像是神明血液般流动的金色铭文。就在亚诺坐起来表示:“我躺在那儿也只能看见天花板,这里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方才消失了的荷鲁斯之眼突然眨动了一下,接着整个空间好像也连带着颤了颤,像是有人急促地喘息。几个熟悉的王名在荷鲁斯之眼的下方浮现了出来,古王国到新王国的都有,但都是“正统”的法老。也就是说,是在他们的时代被神明认可的、通过血脉传承的法老。然后那些王名被圈了起来,这代表着法老的死亡。那些死去法老的王名圈列在荷鲁斯之眼下方,像是血泪一般。 接下来那些法老的王名被壁画吸收,然后一个神明破开荷鲁斯之眼,占据了整面墙。 法老用死亡换来的神明?这一路走来,我们碰上跟神有关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来不及等亚诺出来就跳了进去。 “快把棺材盖盖上!就是刚才那个神像!” 我情急之下说的是中文,众人一时都有些懵。常笑二话不说就开始推被掏空了的神像,杰森立马上手帮他。夏商周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催她快点。我不知道从法老到神明的变化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李元他们有危险,我们自己也不那么安全。 石棺重重地合上了。 我和亚诺挤在华丽的棺材里,枕头确实像他说的一样不舒服,但是死人是不会抱怨的。 打开手电照亮了眼前一片陌生的星空,果然从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另一番景象。 一根奥西里斯的脊梁骨破开了铭文组成的星星,其上,用安可做成的棋子行成了一局塞尼特。 以生命之符为棋子,冥神的脊柱为棋盘? 明明是蓝色为主调的棺材盖,看久了却透出点儿红色。我伸手去摸,沾到了一些粘稠的液体。那棺材板的沟壑里竟然有血迹,而且还没干。 亚诺突然动了动,我立刻紧张起来提防着潜在的危险。没想到这小毛子从兜儿里掏出一块手帕就开始擦我手指上沾到的血。不知从什么时候,我手上的淤痕已经消失了。 我抽回手,脏话都要骂出来了,亚诺却神情严肃道:“如果曾经有人被关在这里的话,那个人现在到哪儿去了?还是说,本来那个人的确是死了,但后面又复活了。” 亚诺展开他的手帕,那上面有一块鲜血的印记,是刚刚我从棺材板上摸到的。既然血迹还新鲜且没有干,无论是哪种情况,应该都刚发生了不久。 难道说塞尼特游戏真的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俩同时转过头,视线在画着燕子的枕头上方交汇,都写着惊恐。 石棺密闭效果确实好。空气开始变得粘稠,眼皮像是有千斤重,这时好像听见有人说: 别睡着了。 中秋番外 他从记事儿起就被月亮撵着跑。 十八岁生日这天,是又一个中秋。家乡的桂花应该开了,玉兔秋膘也贴得格外圆。他刚离开阿拉斯加的极昼,要向着另一场不落的太阳而去。留在汤加的努库阿洛法是为了能看到世界上的第一抹日出,好像这样就能离月亮远一些。 可人每活一天,就会多一个夜晚。月亮虽然必定有缺,却也终究会圆,藏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这只不过是人类在自然的规则里,自欺欺人地向老天爷讨来的假象罢了。 没人能躲开那颗死去的星球。 夜幕下的海沉默着。观鲸的游客早就散去,只有一群夜潜的年轻人划着船远离了海岸。他在前几次下潜时展现出了很好的经验,这次挑了处平静的海域说要自己下去看看。 入水前,新认识的一个澳洲人打趣道:“你离我们那么远是要和什么美人儿幽会么?” 他笑着看了看月亮:“怎么会呢,我已近有了命中注定,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几人善意地笑了起来,把他面颊因为满月染上的红晕当成想起心上人的羞涩。旁人看不见他生命里避无可避的月亮。 他关掉了光源,沉在温暖的海水里。夜里的海像是深邃的星空,周围是海洋生物的点点浮光。有只好奇的年轻鲸鱼展开双翼,撞碎月色,从他身旁游过。 如果就一直被困在水里,早晚这具身体也会消解。一鲸落,万物生。他想,自己的尸体怕是只能带来不幸。碳组成了人类。他感觉到,自己在变成一个怪物。所以他的身体成了他的人体实验。 他在水下早已待超过了自由潜水的安全时间,四肢百骸像是被扯散在海里,然而这痛苦还是没能改过身体里的灼烧。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可这是他唯一一次尝试在深海杀死自己。 月亮的引力托着他,不让他向海底坠去。 两道强光穿破了海水,澳洲人把他揪了上去。 “你疯了么,竟然敢把灯光关了,还一直不浮上来。要是我们没找到你,你就死定了!”惊魂未定的男人说。 他在心里遗憾地叹口气,面上真诚道歉:“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忘了还需要呼吸。” 没有人能责怪他在月色下沉静苍白的脸。 “好吧,那明天去珊瑚礁的时候你必须全程跟我们在一起。” 他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替几人结算完所有费用后,他再一次不辞而别。他自问就算不是个好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人,怎么可能想拉别人到他塞满了月圆的生命里。他上一次过生日在十二年前,那也是一次不辞而别。 离开那最早见到太阳的地方,他突然就不想逃了。 海上是看月亮的好时候。 来到东南亚小岛是个八月十五,满月,庆典。虽然并不知道嫦娥,也不认识吴刚,这里的人自然地享受着每个月都能见到的美景。人们快活的气氛,补了他身体里一直以来的空洞。 可镜子般的月亮总能照出真相。 在满月下,那个热闹的庆典里,他走在街上,加入了世界各地来找乐子的人群,并不那么格格不入。哪怕啤酒喝下去像吞掉锋利的刀子,划开血肉。 拒绝了酒吧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后,有人请酒保在他手边放了杯酒。他抬头。是个棕色头发蓝眼睛的年轻男人。见他看向自己,那人露出一个讨人喜欢且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也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蓝眼睛亮了起来,刚想靠近,就听他跟酒保说:“这轮我请。”接着他穿过欢呼着举杯的人潮走了出去。 中秋,月光蘸酒。他把满月一饮而尽,朝北望。 在命运的颠沛流离中,只有月亮是熟悉的,小小的他一早有了个不会离开的存在。即使月亮会带来痛苦,可那就是他生命的底色,他自己。然而他还没超脱到和带来痛苦的月亮做朋友的地步。 蜀地的天高,山也高。一只落单的大雁不知为何飞到了这里。他目送那迷途的鸟继续向着注定到不了的南方飞去。 到达尹家所记的地裂时,积攒了大半夜的雪迟迟未下,月亮也被挡住了,只露出惨白的微光。 领头的男人抬头看看黑压压的天空,对众人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做好准备,我们现在就下去。不然等雪下下来,谁也别想再上来了。” 上次有人造访这里,是十年前的一对夫妻。再往前,就是再追溯两千多年前了。 他身披滚烫的月,并不做声。不知道他身份的人质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殊不知他是唯一一个应该在的人。知道他身份的人在心里叹一句最不想来的人还是不得不来。 这是他父母最后踏足的地方。这里带给他强烈的感觉,就像是月圆。 从地裂爬出来时,月亮已经缺了个口儿,队伍里也少了六个人。领头的男人咬牙缝合伤口,将一块玉石装进了铅制的容器,放进自己的包里。谁也没有质疑什么。 广寒宫没有桂树,也没有玉兔。跟月亮相关的都那么冷,可他却被地狱之火灼烧着。 山之高,月出小。千山所见证的,被月色噤声。月光浇筑的牢笼把他锁在人间。寒冷是铁,他自小就被月光淬炼得性格坚毅,即便一再失望也不气馁,忍着灼烧的恨意,偏要跟命运追逐,唯有找到解决办法他才会停下来。 他无言地用雪擦去满身血污。突然,他停下了动作。有一道泛白的疤痕不起眼地落在脚踝上,若不细看很容易当成是月光。 在这之前他身上没有任何一道伤痕,好似那些痛苦不曾存在。现在,他像是受了委屈被父母注意到的孩子,终于有了脆弱的权利。可他终究没有让那被尘封的过往裂开。 他看向群山之巅锋利的月亮。天被割开了,就像是他曾经无解的命运。 忽然起了暴风雪。干冷的雪铺天盖地,眨眼间已是失去了对于时间和方位的判断,身边的人声音和身形皆不辨。唯有月光,夹在雪里,落在他身上。他独自折回地裂中,从还在生长的青铜树上带出了一块碎片。 残雪般的月光零零落落,他在千多年前裂开的大地里找到了命运的缺口。或许这是父母送给他的礼物,在十年后终于送到了他的手上。 群山深处并无灯火,皑皑白雪映月将银河都被铺在了人间,他的发梢落了霜。 他喜欢极夜。寂寥无声的漫漫长夜可能是他最靠近宇宙的时候,无数人类用自己的梦想和勇气,向着浩瀚和未知一点点探索。他这辈子是没有机会能摆脱磁场的束缚,那遥远的梦想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而荒唐。 命运的磁石牵引着众人,踏进数万年前用时间织成的局里。深厚冰层里的诅咒在极光下破土而出,和他相似的人被推向了这条注定的路。 他在永夜里扛起那块坚冰。漫长的满月煎着他的身体,体温刚把冰融化,又立刻被冷冽的风雪冻起来。他的手嵌进了寒冰里。可现在还不能把那块石头取出来,要走得再远一点。 冰断裂的声音在水里都清晰可闻。他在水下睁开眼,冰冷的海水里全是鱼类的尸体。要是就这么和数万年前的厄运一起沉下去也好,然而命运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许他一场长眠。 南极的冰海下了大雪,被粘稠的月光裹着,像极了星星坠落。 厚重的,浸透海水的工作服上落满了雪,和月光一同压在他身上。另一个被磁场锁住的女孩在风雪里朝他跑过来,极光落在她眼里,点亮亘古长夜。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又救了他一命的月亮。 接着他又走了很久,直到一场旧雨,落在了撒哈拉。那是他淋过的,最冷的一场雨。 月亮把他的时间冻住了,但是她好好走过了她的十八年。精彩的,与他无关的十八年。可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一眼就把她从人群里认了出来。她当然也认出了他。 他唯一的朋友非要走进浩瀚星海张开的网,为了救那个被缠住的,早已死去的月亮。他有注定要走的路。而命运聚成沙海,不肯放她离开。 他在沙漠里凝望着异乡的一轮满月。过了这么久,月亮再一次伤到了他。 于是他闭上眼睛,也沉进深海。 天垂四野,铺天盖地的水朝他压下来。 满月照亮宇宙里漂着的一只鲸鱼。那鲸鱼撞向压住海面的满月,一次又一次,直到血肉模糊,筋骨寸断。 或许宇宙里本不该有月亮。一个没有月亮的宇宙比有月亮的更合理。 神明亦不能真的停止时间。 满月自缺。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为神入殓 一具棺材摆在祭坛上。 祭坛后的壁画是短暂被古埃及人崇拜过的古神阿吞神,也就是太阳日轮本身。自下而上看去,那太阳四散的光芒化成无数手臂,好似破墙而出,紧紧拥着石棺。既似保护,又似束缚。 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那口石棺已经被铅焊死了,根本不可能被打开。 可就在这时,被铅浇筑的石棺突然从中间裂开,一只手伸了出来,又在金光流转间变成了莲花。 我眨眨眼,不自觉地想靠近祭坛。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竟是待在一口又深又厚的石椁里。石壁上的铭文告诉我,这是属于一个神明的长眠之地。 我又朝着祭坛看去,那里不会真的有一具神明的尸体吧?可是也不对啊,为什么尸体会搁在祭坛上,难不成是因为我占了它的位置么? 总之不能再在石椁里待下去了。我费力地翻出去,慢慢向祭坛靠近。 透过石棺的裂痕,我看到一具全身覆盖着金色铭文的木乃伊。莲花的花瓣因为我的靠近,竟鲜活地颤动了一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莲花难不成是从尸体上开出来的? 眼前古怪的一幕让我吓出一身白毛汗。恐惧和理智努力把我往后扯,但我还是站到了祭坛前,甚至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那具尸体的脸,好像躺在那儿的是无比熟悉的人。 可在那写满铭文的裹尸布下摸到的不是人体,而是冰冷的金属。我大惊,壮着胆子扯开木乃伊肩头的布料,才发现这具“尸体”是黄金铸造而成的。 这竟然真的是神的木乃伊。 心跳如鼓,我心一横,掀开覆住神明面容的黄金面具。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我猛的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鼓声未停。 视线被挡住了,脸上好像盖着什么东西。我立刻坐了起来,脑袋哐当撞在了冷硬的石头上,盖在脸上的那东西轻飘飘地滑落。我顾不得自己的大奔儿头,伸手一捞。入手是质地上乘的纸莎草,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往我脸上盖了这么个东西。 可眼下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请写了什么。我壮着胆子谨慎地朝前后左右上下摸了摸,初步判断自己在一口厚实的棺材里,而这和我跟亚诺一起躺进去的绝不是同一个。因为这棺材壁潮乎乎的,像是长久地被人浸在水里。 除了尼罗河底,埃及哪儿来的这种地方。 不对劲的不止如此。我和亚诺很快就在棺材盖上发现了一些端倪,就在要出去的时候,他拉住我悄声说:“要小心。”此后我们应该是出了棺材,甚至还根据在棺材板上看到的线索走到了几扇门前,怎么现在我又躺进棺材了呢? 我不相信所有人都会丢下我自己离开,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在棺材里坐以待毙绝不是办法。我调整一下发力姿势,凭着一股气歪着头用肩膀和双手抵住厚重的棺材盖子。可刚挪开条小缝,尖锐的疼便在身体里炸开,我一头砸向地面。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浑身是汗地又缩在棺材板上了。 我慢慢喘了几口气,蜷成一团把脸埋进手里,又弄了一脸湿意。原来刚刚我疼到十指四处乱抓,现在满手都是血。估计后脑勺也磕在了棺材壁上,怕是也见了红。现在脑后生风,连带着后脖颈子都有点儿凉。 在本能的驱使下,我挣扎着爬向远离棺材里远离那道缝隙的方向。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石枕,这才意识到我是从棺尾醒过来的。棺材的头档处刻着的不是伊西斯女神,而是一只贝努鸟。还好方才弄开的缝隙不大,离得远了我稍微缓过来一些。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一些微弱的金色光线,竟是阴刻在棺壁上的铭文在发光。 我借着那些微光草草检查一下身体,暂时没发现除了手和后脑勺以外的伤处,强忍浑身被黑中医用热刀子刮骨头似的疼,咬牙把那张沾满血的草莎纸拿到眼前。 血色和金色中间,我却在那皱皱巴巴的草莎纸上又看到了自己的字。 这是一个手抄版的来世之书,最中间的位置画了一口黑压压的棺材,上面用“我的字迹”写着:“时间宽恕之所”。 这是个什么鬼?我在被时间宽恕的地方不仅学会了在文物上乱写乱画,还开始打哑谜了不成? 我使劲咬破嘴唇,勉强从梅雨般恼人的灼痛里找回一些神志。靠着不断弄破嘴上的伤口保持清醒,我又看了一遍草莎纸上的来世之书。 原来这上面记载的不是任何法老或者古埃及贵族的阴间之路,而是属于一位神明。 吊诡的是,来世之书本该是帮助其主人顺利度过漫长的黑暗,早日如日东升。可我手中草莎纸记录的神明终点就是这口黑色的棺材,也是被“我”的字迹标注为“时间宽恕之所”的地方。 在满头雾水里唯一的收获是,我所在的是一口铅做的棺材。如果我现在是站在探方外的考古学家那肯定乐得合不拢嘴。但是和棺主人易地而处,这个信息却不如一个创口贴管用。 在古埃及的传说里,风暴之神赛特一直想把祂哥哥,众神之王奥西里斯除而后快。赛特在宴会上准备了一口华美精巧的棺材,得意洋洋地炫耀,引得众神羡慕不已。 赛特说:“这口棺材很挑剔的,谁最合适,就归谁所有。” 于是神明们纷纷躺进去,但都不够合适,直到奥西里斯也不禁想要试试。众神之王躺进了那口棺材,严丝合缝,恰似替祂准备的。 那铅棺也确实就是赛特为了奥西里斯准备的。 铅是能封印住神明法力的物质。在古埃及无数传说中的某一个版本里,无力反抗的奥西里斯连着那口私人订制的铅棺一起被赛特沉进了尼罗河里。 我又是何德何能享受这种待遇?我既不是神明,更不可能从尼罗河的淤泥里重生。现在的处境简直是照死里弄我。 可我顾不上思索谁和我这么大仇,也不想研究棺材里的铭文为什么会发光古埃及人是不是已经掌握了声控发电,或者为什么明明一直老老实实和亚诺、夏商周等人一起行动,却孤零零地被关在这口铅棺里。 习惯了身上的疼以后我开始一点一点挪向铅棺的缝隙。我移动的很慢,每往前蹭一点儿,都要停下来习惯更剧烈的痛楚,等身体不再被尖锐的灼痛钉在原地,再继续往前挪。 我绝不能被困在这“时间宽恕之所”。 在刚刚那个过于真实的梦里,黄金面具下的是李元的脸。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知道那个狗东西在我被人装进铅棺里的时候又行了什么幺蛾子。尤其是金色的字迹又象征着普塔神的意志,可能在“时间宽恕之所”以外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大事。 等我终于挪到铅棺被挪开的那丝缝隙时,浑身已经被汗浸湿又被体温烤干过无数次。而我被无处不在、甚至从身体里传来的灼痛挤压得顾不上破坏文物,忍不住狠狠撞向厚实的棺壁。此时嘴唇都咬烂了也丝毫不觉,只是被裹进更剧烈的痛楚里。 最后我脱力地把脸贴在冰冷的铅壁上,这才从炼狱里捞回一丝神志。 哪有什么“时间宽恕之所”,只不过是把辐射挡在这铅棺之外罢了。 在变得越发刺目的金色光芒里,我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用尽全力朝着那个带来痛苦的缝隙撞去。 原来李元一直这么疼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黑色的太阳 我被水打醒了。 鼓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下里静得似是凝固一般,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水滴撞击金属的声音。 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却把自己呛得咳起来,五脏六腑都跟被人捏碎了一样。刚才不知怎么凭着一股劲儿竟然顶开了铅棺的盖子,可直接暴露在辐射里的下场就是现在像一条烂鱼一样泡在水里。 也不知道昏过去了多久。我咬牙把自己撑起来,靠在被水浸得湿寒袭人的铅棺上,这才勉强减轻点儿四肢百骸里流淌的灼烧感。 在从身后的棺材里醒来之前我一直跟亚诺和夏商周等人在一起,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像是断片儿了一样根本想不起来。要是这个空间的确如我所料放着一块儿带辐射的矿石的话,那么把我放进铅棺的人甚至可能是想保护我。 可我被单独留下来这本身就很有问题。如果怕我被辐射,为什么不直接带上我反而大费周章地给我扣在棺材里。更何况看上去亚诺等人离开得并不匆忙,四周没什么打斗或者逃跑的痕迹,甚至还留下了一个手电稳稳当当地照着祭坛。除非把我放进棺材的不是他们。 说到祭坛,我在真的从棺材里醒来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回想起那时的经历,摸到金属的触感仿佛还停在手上。等习惯了那股疼得我喘不上气的灼痛后,我撑着棺材站了起来。鬼使神差的,我在去祭坛验证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地上那个手电的光照不到铅棺里头。我现在不敢去贸然去移动那个唯一的光源,还好随身的装备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手电,便摸出来把铅棺的情况看了个大概。不知算不算出乎意料,那里面并没有什么陪葬品,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铅枕歪倒在棺尾。也得亏如此,不然我方才在里头乱撞那得造成多少文物损失。我刚松了口气,却觉得不对劲。 照我刚刚疼得死去活来那个劲儿,无数次拿脑袋狠狠磕在棺材壁上,肯定早就见了红。可是现在棺材里竟然没有一丝血迹,而且随着我离棺材缝越来越近而散发刺目金光的铭文此时也只是一些寻常的刻痕而已。我寒毛一下子竖起来了,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伤口。 难道在棺材里的都是我的幻觉?可那疼痛太过真实,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做被人下油锅的梦吧。 亦或者,我的血确实流了。我看向被光照着的祭坛。联想到这神庙里的【以汝血为祭】和来世之书被改写时会变动的金色铭文,我心一横,从绑腿上抽出一把匕首对着食指戳了一下。 一滴鲜红的血冒了出来。 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神明的血是金色的,看来我没有因为被关在铅棺里和被辐射就变成另一个物种了。 随手把血蹭在了裤子上,我掏出手电朝着没被照亮的地方打过去。除了黑暗空无一物。 我暂时还不想带着未知探索未知,那么果然只能先从祭坛入手了。而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在让我往前去看看。 我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资,除了手电以外,279发的那套装备一样不少都带在身上,而且还有阿天给我做的手套和一块怀表。 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我先把自己的手电关了节约资源,借着摆在祭坛下的手电光往祭坛走。 祭坛前有张放在铜牛背上的条案,上面摆满了各色祭品。玲珑剔透的葡萄泛着诱人的光泽,金灿灿的麦穗映着光亮,还有一盘黑色的芝麻糖... 这芝麻糖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我走近一看,这哪儿是什么芝麻糖,分明就是我在考古工地下头那座无名神庙里看到的铁矿石!而那串葡萄是各色金属制成的*,麦穗更是镀金雕出来的。 古埃及人确实喜欢模仿自然造物,可这样的我真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或许仿制自然是这里的建造理念。因为从铅棺到祭坛前这一路走来,我总感觉这个空间是“活着”的。 随着我离祭坛越来越近,上下左右的墙感觉都向我挤压过来。等我走上石阶,来到祭坛前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近在咫尺的荷鲁斯之眼,和两旁墙壁上绘满的铭文。不似神殿里常有的颂德祈福,反而是充满恐惧的咒语,深深刻进墙里,生怕被抹去一般。 而祭坛则被困在中间。 不过那上面没有那具被铭文符咒困住的尸体,也没有一朵摇曳鲜活的莲花。走上台阶后祭坛上并没有尸体,着实令我松了一口气。一卷纸莎草经文摊开着放在祭坛上,一串沉甸甸的守护符压在上面。熟悉到令人痛恨的【以汝血为祭】刻在祭坛的莲花花瓣上。 一块铅做的碑立于祭坛跟前,是赛特的宣判。我和李元随着阿佩普制造的流沙见到的那座废弃神庙里,也有这么一座碑。 祭坛正后面的壁画上也出现了赛特,沙漠之神金色的血液涌向一棵榕树,祂的骨头被剥离身体,由贝努鸟衔着飞上树。在这背后有密密麻麻的榕树叶子的脉络都像是诡异的笑脸。 脚下是连续的图像,和头顶上方也有呼应。这里没有画天空,而是大地。赛特之骨,来自地下的金属矿藏却被刻在天花板上。 我再看的时候发现这里很奇怪。这里既不像是神殿也不像墓葬,因为没有某个人的名字也没有神的存在,而且一切都是反着的。 古埃及人相信神是来自天上的,金属是埋在沙漠里的。可这里的无论是什么都反着来。 滴答。 滴答。 我把注意力从那邪门的壁画上收回来,屏息听着传来的水声,顺着声音走到了墙边。 那凿进墙体的凹痕里汩汩淌着近乎黑色的液体,像是干涸了又挣扎着流动的血。那水声便是“血”落在地上的声音。 可是不对啊。我听到的分明是液体落在金属上才会有的响动,这血可是滴在了石地上。而且那血一落到地上就不见了,像是直接被地面吸收了一样。 我不禁皱起眉头,站起身重新打量所在之处。 祭坛虽然的确坐在高台之上,可是所在的位置甚至比我爬出来的铅棺还要低。在古埃及时期神庙和墓葬的建造者都会考虑到尼罗河改道的问题,所以基本上一个空间里最重要的东西都会处在相对而言最高的地方。 总不能那空无一物的铅棺要比祭坛还重要吧? 哪怕如此,还有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我重新走上祭坛。其后壁画里的榕树挂满了诡异的笑脸,我忍着厌恶仔细寻找,果然在树干处发现了一扇不起眼的轮廓。 这是一扇只会出现在墓里假门。我被哈桑他们带去帝王谷的时候还被吓到过,李元一拳砸碎的墙上也有这么一个。 也算是标配了。 我抿了抿嘴,探向那扇门。竟然一碰就开了。 里面是一块剔透而浑浊的充满矛盾却又契合的矿石。这是真正的【永恒之眼】么?还是玛雅的那块,又或者是从亚特兰蒂斯来的,囚禁了暴风雨的石头?无论是哪个,一靠近它,我就知道这东西上的磁场还没消掉。 这门一定是献祭之后才会打开的。 可是在我和亚诺这些留守人群中,不应该有人的血能被认可啊。除非...... 我看向石阶下还兢兢业业发着光的手电。难不成刚才在这里的是李元他们,而我听到的那阵鼓声,真的是一场祭祀? 我是不相信什么古埃及秘术,木乃伊要是能死而复生或者众神真的存在的话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再说现在已经很精神紧绷了,我可不想再自己吓自己。 四下寂静无声。可我突然耳朵特别好使,竟然从死寂中听到了破土的声音。那声音缓慢而细碎,很是磨人。 接着传来了脚步声,很沉重的脚步声从墙里传来,由远及近。 祭坛下的手电突然灭了。 我赶忙拿起那块还在输出能量的矿石,连滚带爬从祭坛上冲向铅棺,把唯一陪葬的枕头抄了起来。果然,这铅枕里头是空的。 把那块还在灼烧着我的石头塞了进去,夹起枕头就朝着黑暗狂奔。 此时血水已经淌了满地,我的每一步都使整个地方震颤。 从那浑浊而破碎的镜面里,我分明看见了一轮黑色的太阳。 太阳向西沉进水中,落入死者的疆域。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地府里的访客 我踏着那轮沉进地府的太阳朝着黑暗狂奔。 一路上跌跌撞撞,碰上有不少假门和无秩序无规则的转角,这种设计像是为了防盗墓贼的。可为什么在这样一所神殿的地宫里会出现这些?等我逃出生天后就不得不重新思考这里或许就是墓葬而不是我原以为的神殿的可能性了。 但是在到终点,希望不是另一个意义上的终点,之前暂且这么理解吧。 跑了不知多久,手电的光被挡了回来。我立刻停住脚步。 接着我谨慎地往前走了一步,没发现什么不同,感觉依旧是没有尽头的路。然而在检查周围环境的时候却意识到左手边出现了一扇门。 比起继续深入黑暗中无休无止的甬道,我选择研究一下这扇突然出现的门。 那门上绘着一头黑色的公牛。它的腹部有一弯新月,舌头上是圣甲虫的图像,背上还落了只展翅的秃鹫。要是古埃及还行得通的话,这是普塔神的象征。 在古埃及的传说里,普塔神亦发明了火,祂如同希腊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般受人尊敬。更有甚者,这位创世之神曾以天火之形令母牛怀孕,使自己重生。 既然普塔神便是写就【来世之书】,且一直在跟李元他们斗法的主儿,那怎么能不来会一会。况且此前我走了那么久都没有碰到房间,所以哪怕这里再危险我也要进去看看。 保险起见我先凑在门边上听了几分钟,毫不意外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不是我想遇到点儿啥,但是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生命体,透露这一种死寂,可又没有陈腐的感觉。这种不协调有点儿让我精神紧张。 横了横心,我推门而入。 其实我是蓄了力的,没想到门一推就开了,像是被维护得很好,或者在过去的时间里一直被使用着。 这个房间一点儿尘封感都没有,隐隐还有香料味道。这可是我进来这座神殿许久,第二回用上嗅觉。上次是杰奎琳刚被杀不久,我们通过像是倒流的时光隧道进到一个房间里焚烧青铜牛,而那里还有一只猫的木乃伊,裂开后也是发出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说起来和现在的味道也是有点儿像。 屋里倒是亮堂。借着四壁散发的光,我一眼就看到房间正中摆着一柄剑。那柄剑没有剑鞘,直插在一只青铜牛背上。 我边往那里走,边打量着四周。 这里的格局还算是规整,有八根纸莎草柱头的立柱,两边的墙体上还有些凹进去的地方,应该是用来摆放神龛或者祭品的,然而现在空空如也,隐没在阴影里。 两旁发亮的壁画呈现的场景和楼时麒在赛特神庙下拍回来的有些相似,描绘的都是采矿的场景。只不过左边的像是正序,右边的像是倒叙。或者反过来。 没两步我就走到了那柄剑跟前。那青铜牛不算特别高,剑插进去剑柄只略高于我的视线。但牛背的面积不小,感觉除了这把剑之外还应该放下不少东西才对。 在被背刺了的青铜牛后面还有一副壁画。和两旁黯淡的色调不同,这张壁画的色彩艳丽,甚至炙热。 那壁画里描绘的,是被圣火灼烧的一柄剑。就是我眼前捅了牛背的这把。 我认出来这是卡佩什剑(khopesh)。这算是古埃及比较广为人知的一种武器制式了,多为祭祀时使用。 既然是被圣火灼烧,我踮起脚看向青铜牛背。那上面散落着一些粉末状的东西。我伸手捻了捻,这应该是祭祀时烧的灰烬。再往边儿上一瞅,又看到了几个有棱有角、小石块儿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我捏起来一个瞅了瞅,一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放进了左腿外侧的口袋里。 我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环境,墙上发出的光全是因为壁画上的铭文和图形,这点倒是和普塔神的【来世之书】相应。虽然远谈不上合理,但是至少不会立刻致命,所以我就没多在意。 确认了那块矿石还在铅枕里,我先是把铅枕收到背包里,同时从包里拿出了一些防身的工具。接着我就围着那只青铜牛看了看,还拍了拍牛肚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可在我研究中间那副壁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利器拖地的声音。唯一的金属器就是身后那插在铜牛背后的卡佩什剑了。可那剑也就长五六十厘米,怎么会被人拖在地上? 除非那个人在爬或者是个侏儒。 要是古埃及神话没有丑化普塔神的话,那么祂也的确是个侏儒。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这普塔神为什么会蹦出来,难不成我也是神明的口粮? 如果不是普塔神的话,有个拎着剑的人匍匐着过来更吓人。 无论是什么,横竖都得面对。我捏紧手里的小刀,壮着胆子猛地回头。结果身后什么都没有,那卡佩什剑也还完好地插在青铜牛背上。 这就怪了,难道是我过于紧张产生了幻听? 我先是屏息听了听,没再听到奇怪的声音,又仔细检查了四面墙。除了我进来的地方有一扇门外,两旁都没有发现什么隐藏的门道。接着我把注意力转到正中的壁画上。在那柄被烈火灼烧的卡佩什剑之下,堆积着厚厚的灰烬。而刚才我看的时候好像没发现古埃及人这么细心,还把灼烧后的产物也画了出来。 更奇怪的是,那卡佩什剑好像真的随着壁画中的烈火一并被点燃了,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被烧焦的轮廓。而那个轮廓像是还残留着高热,继续蚕食着墙壁,逐渐蔓延成了一颗树的形状。而这棵树,把墙体蛀空直到露出一条继续向前的通路来。 我盯着那往里延伸的甬道,咽了咽口水。 先是烧剑祭祀,然后是树形的通道,这二者所代表的不言而喻。都是为了让神明重生。 要主动走这条路么?我有些踌躇。 可问题是,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耗着。 一是我很担心李元那边的情况。从独自在铅棺里醒来,到看见那意义不明的纸莎草,还有亲身感受“转化”,这些都让我觉得自己的落单是有人刻意为之的,虽然我想不明白这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做的。但是结合已知的信息,李元他们的情况不会太妙。 再者,史蒂芬妮说的“月亮要消失了”也很令我担心。要是夜晚结束了,满月一消失,那我不就被困在这里了。 可就在我正要下定决心走进树状通道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这次我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我进来的那扇门外传来的。还好只是越发接近的脚步声,并没有利器拖地的声音。 我再次屏息回过头,两眼死死盯着那扇门,就听见一个声音试探地喊了一声: “hello?”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前进前进前进 现在任何声音都能让我草木皆兵。 我都已经做好碰上拎着刀要吃人肉刺身的普塔神的准备了。毕竟社会主义无神论者的信念多少在这个科学没有办法解释的地方不有些太稳固。这会儿听到有人说话,我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是一喜,终于有人来接我了。我从那铅棺里醒来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现在见到一个大活人自然是开心的。虽然大多数人是敌非友,但毕竟是阳间的人总好过法老埃及众神之流。 那个不太熟悉的声音又试探着喊了两句,接着传来了向绘有普塔神的门逼近的脚步声。我听出来这是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应该是那种软厚底的军靴,脚步努力放轻了还是听起来沉重。那脚步声很轻,不像是着急要找到我,反而像是不想被发现。 我随即警惕起来。夏商周和亚诺等人发现我不见了的话肯定会来找,却不会这么谨慎和防备。来者比起寻人,更像是搜查。感官此消彼长。我虽然看不到来者,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都能被我捕捉到,甚至是细微的手枪上膛的声音。这并不比方才祭坛上的脚步声令人安心。 思及此担忧更甚。如果是我们的人,为什么要隐藏自己?要知道至今为止在这个神殿里见到的活儿物就只有布斯维尔和279的这几十号人。又或者他是在提防除了我们之外这里可能存在的生命。这么想的话,来者也有可能是十二年前或者六十年前因为未知原因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些。 这么想着,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转瞬间对于来者可能的身份已经在我心里过了一遍,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我想起来楼时麒在神树的残肢上弄死了一个要杀我的人,他后来也是因此才掀开了那层马甲。 如果有人要杀我的话,他们失手了一次,这次会不会再出手呢? 我敢赌么? 这可不是讲常识的文明社会了,真的是会死人的,而且已经死了人,不然我还不至于直观地感受到这一点。 无论是哪种,找来的这个人已经是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在确定敌我之前,我首先要想清楚怎么开口而不被误伤。 这若是来帮我的最好,若是就冲着我来的......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不过知道对手是人就好了。这要是阿努比斯真的出现了我肯定直接丧失搏斗欲望。认知世界坍塌造成的心理打击比肉体可怕得多,我见识过。 在那人推开绘着普塔神的门之前,我闪身躲到右手边墙凹进去的地方,这里应该曾经摆过放祭品或者神龛那类东西。我把自己嵌进墙里,余光看到了壁画上烧出来的树形通道,感觉就像是地狱之门一样。四周是漆黑的,只有中间有路。此前我在古埃及的壁画里还没看到过这么空旷的场景。 那被烧穿的墙把整个空间都拽得变形了,可惜现在时机不允许我仔细琢磨,当务之急是保住小命。 利用空间藏好以后,我屏息关注着进来的人。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人打着手电,让我藏在相对的黑暗里能看到他的脸。 忘了这人是史蒂芬妮还是卡尔手底下的喽啰。借着灯光,我看到把手搁在枪套上,估计也是不想贸然开枪。 我小心地从裤兜里拿出刚才在被卡佩什剑捅穿的青铜牛背上看到的那个石块一样的东西,打算扔向尽头,把他往里面引,这样当他路过我的时候我还有一搏的机会。不然现在跑也跑不出射程,要是真挨一枪估计得交代在这儿。 我紧张地握了握拳。此时我戴着进沙漠前阿天交给我的手套。如果有危险的话,掌心处储存的电量能够使人麻痹一段时间,争取一个逃跑的机会。这其实相当于那种防身用的电击枪,优点在于伪装得当,不会引起对方的警惕。美中不足的是需要身体接触,一个不小心可能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阿天和老张一直对我身边的人不太信任,未雨绸缪给我弄了这么个防身的物件儿。不知道最开始他俩防备的是谁,不过现在也的确是派上用场了。 这个时候我不能冒险。没办法寄希望于这个人是来帮助我的,硬碰硬肯定是白给,那就只能先下手。找准了他看向另一边的时机,我把那块小石头贴着地扔向被烧穿的树形壁画。 落地时只听得轻微的响动,若是不留意甚至注意不到。 但是那人明显警觉了起来。他贴着我藏身的这面墙往里走了两步,枪已经拿在了手上。 “是你么,王?” 这么看来的确是冲我来的。 现在的距离还有点远。我并不搭话,悄悄活动了一下双手,借着他手电的光却看到手指上都沾了墨色。这手套才戴上,咋就脏了? 来人已经走到了青铜牛跟前。 我心下了然,原来刚才扔出去的那并不是什么小石头,而是古埃及人化妆用的铅块,所以才把指腹处蹭脏了。 结合那股类似猫的木乃伊里传出的异香,这么看来我们两个所处的十有八九就是法老和祭司们在给神明献祭之前沐浴更衣上香水和化妆的地方,也就是进行最后仪式前的“准备间*”了。那些铅块是供祭司们上妆所使,香料则是供奉给神明,和给祭品防腐用的。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滚了一圈,转瞬就被我抛在一旁。那人已经近在咫尺,手电的光已经扫到我的眼睫毛了。 此时心跳绝对是高危频率,我屏住呼吸等他再走近一步。 “嘿。”我轻声说。 那人猛地转向我。 我缩在摆放神龛的狭窄空间里,把两只手都举了起来,掌心朝外竖在身前。我不需要抢占先机所以摆出了这幅没有攻击性的姿势。 “王,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怀疑地说,枪口也从我面前移开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还好遇上你了。刚才我还以为是会走路的木乃伊呢。”我声音颤抖着,还带了几处语法错误,根本连不成句。 他笑了一声儿。 “走吧。” 我为难地坐在原地。 “我在这儿躲了好久,腿好像麻了。” 那人现在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枪。我在赌他会假意地维持一下儿友好。 他把枪收了回去,并且朝我伸出空出来的那只手。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把双手都递给他,借力站了起来。 等迈下了神龛,我站到了开阔的地方,但是手还没有放开。面对他疑惑的目光,我眨了眨眼,使劲攥紧双手。 还好李元和279的保护帮我把废物点心人设建立得太成功,很多人都觉得我的确是个废物点心。可我作为废物点心能活这么久还没被咬碎了,怎么也是比较硬的那种,他们以为没了李元我就任人拿捏不成。不过这也给了我机会。 原来摸电门是这个感觉。 那人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丢掉手电就来抓我。我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竟挣脱不得。真不愧是刀尖上打滚过的人。 不知道阿天给这手套上安了多少电流,那人终究还是被放倒了。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弄伤了我的左手。要不是他掉以轻心加上阿天的帮助,今儿我肯定就交待了。 我不敢多留,咬着牙忍痛拿了他的手枪就要跑,可又觉得不妥,折回来照着他的腿狠狠踩了下去,直到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后才停下。 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不想伤害我,但是我不后悔先下手为强。 求生欲让我感觉不到自责,这种状态超越了恐惧,超越了愧疚,超越了任何情感。我还想活下去,还有事情要做。 虽然对插在牛背上的卡佩什剑非常感兴趣,可那明显不是我能拿的动的,再加上伤了一只手,这会儿节外生枝等那倒霉蛋醒过来以后我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我跑向墙上烧穿的洞口。 全身都对前路表示抗拒,可留下来等那个人醒来的话绝对是个死。早知道我一开始就应该往外跑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心一横就跨了进去。 令人窒息的黑暗涌向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末日审判 慌乱之下我抓紧摸出手电打开。 周身是凝固一般的黑暗,手电的光也只能破出一小点儿亮来。 进入到这个密闭空间后,手套上传来了焦糊的味道。我把手电咬在嘴里,摘下手套后检查刚缴获的枪。我认不得这是哪种手枪,但好歹能看出来保险栓已经打开了。那家伙刚刚真的有可能要杀了我。 我不会把保险栓弄回去,也不会拆子弹下来,毕竟我并没有在夏威夷经过各项培训。简单思索了一下,我把手套塞回包里,将手枪放在地上朝着左边的黑暗滑过去。 嘡啷一声,枪很快就撞到了墙上。看来这条甬道并不太宽。虽然后面有个醒过来后准保气急败坏的雇佣兵,但我还是几步凑到了墙边。 上面流动着的金色铭文应该就是来世之书了。正在我专心致志想看到未来的时候,洞口处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利器拖在地上的声音。 难不成这是普塔神来追杀影响祂创意写作的人,或者是那个气急败坏的雇佣兵拔出了牛背剑。 无论是哪个都由不得我裹足不前。 我不敢继续看下去,但是有一幕非常惊人,只匆匆一瞥就让我惊骇不已。 那是一场混乱的相互蚕食。野兽、半人半兽的神明、人类相互啃食。分不清是人吃神还是神吃人,每张脸上都是陶醉和癫狂。 更可怕的是… “刺啦”。 尖锐的物体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包裹我的惊恐。 我撒腿就跑。 两旁和上下的墙上忽隐忽现着一些暗金色的铭文,真的就像是在来世之书中穿行一样。希望等我出去以后别真的就成了另一种存在。 我越跑越快,心都要跳了出来,盖过了靴子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身体一轻,所在的地方突然沉了下去。我出于惯性向前踉跄了几步,还好扶住了旁边一个什么东西才勉强没摔倒。然而左手上戴了好几年的手镯发出一声脆响,跟那东西来了个单方面的玉石俱焚。 惊魂未定中,黑暗像是被驱散了,而前面有什么在呼应着这亮光。本来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这会儿有光线反而模糊了一阵。 我没法儿给这个空间定性。不是一个房间,也不是一个大厅,看上去像是更大,更无法描述的地方。有点儿像是阿拉丁那个装着神灯的山洞。我回头看了看光滑的石壁。无论这地方是不是天然形成的,后来都经过人为的雕琢。 送我下来的机关做的巧妙,不仅是千年不锈,真是连一点儿岁月的痕迹都没有。 手电筒闪了几下就彻底不管用了。习惯了这里的光线后倒是能看清楚一些事情,比如我手底下按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朵用石头雕刻而成的含苞待放的荷花。 断成两半的镯子已经躺在了地上,而我的手腕则被玉镯的断茬儿割破了。因为冲击力大,伤口有些深。血顺着手腕流下去,连带被我按在手底下的那个荷花骨朵儿也被染上了一丝这个空间里不存在的生机。 我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了,那么接下来只能往前走。 刚迈出一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我淋在那石头莲花骨朵儿上的血迹不见了,而那莲花,好像开了一些。 我甩甩头,觉得应该是自己太过紧张看岔眼了。首先那莲花是石头的,而且下面并不是土地,而是一块黑压压的石板,怎么也不像是能生长的样子。仔细看去,漆黑的石板上面还阴刻着一棵树。那树从伊西斯的心口处长出来,女神的翅膀好像树冠的影子。 那画面奇怪而邪性,我看了几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忍着不适再去细瞧,更觉出不对劲,那石板怎么看怎么像是玄武岩棺的盖子。 我立刻从那黑石板上跳开,又退后了几步,这才注意到两旁盛放着不可能活着的花。 屏息走到近前,原来那也都是些石头雕刻而成的莲花,每个足有半人高。绽开的一片花瓣就能给豌豆公主当床。 我在两排石莲花中往前走,越往前走,旁边的莲花越大。等走过了最后两个快赶上我这么高的莲花后,眼前的路却突然断了。 一截看不到头也望不见尾的深渊横亘在面前。 奇怪的是这时候我打开自带的光源眼前反而更黑了,好像周遭有啥噬光的物质。 我走到路的尽头,小心地探出脖子打量前路。谁知一阵陡然升起的风把头发全糊到了我自己脸上。 断崖之下,无声地奔涌着尼罗河的支流和无数暗河。 这时候,在陌生的、离家很远的沙漠里,在古人尚不知道其存在于世的地方,我却生出一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感觉。 这就是尽头了么? 我不甘心,可又实在是无力跨过眼前的天堑。 正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比起军靴,更像是赤脚走着,所以直到那个人到了身后我才注意到,登时起了一身白毛汗。 我没敢回头,僵直地戳在原地觉得吾命休矣,结果那人没停留,直接穿过了我,像是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不存在似的。 多亏了古埃及人的写实画法,我认出来那张脸是图特摩斯三世。刚到卢克索的时候我在卡尔纳克神庙的小剧场里见过他一次了,现在也算是熟人见面了。 还没等寒暄,那半熟脸儿就径直走向断崖。在他踏出去的瞬间我险些惊呼出声,就看到有座桥突兀地搭在深渊之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千多年前古埃及的君主和神明的祭司稳稳地走进了迷雾般的黑暗里,许久后出现在了对岸。 也正是图特摩斯三世抵达之后,深渊的另一端才显现出原貌。 那是一面宏伟璀璨的金色大门。 “当...” “当...” “当...” 沉重绵长的鼓声让我回过神来。 像是镜像一般,在图特摩斯三世敲鼓的时候,我身旁也出现了一面青铜大鼓。 眼前巨大的金色铜鼓没有鼓槌。 我再度看向对岸。那位既是法老又是祭司的人类割开自己的身体,赤脚踩着鲜血浇出的路走向那扇门。金子般的门被血撕开了一条缝隙,露出无法窥探的黑暗,把他吞了进去。 我抬眼看着鼓面上映出的陌生的脸,慢慢呼出一口气,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上去。 一下又一下。 直到淋漓的血溅满鼓面,神明之怒*才得以平息。 此间又有几个头戴双冠的人走上了那座桥,我认不全他们的样子,但是无疑这都是逝去的法老。其中有一位我认识,曾经在卡尔纳克神庙我还给阿天和老张介绍过他的夸夸墙。那是拉美西斯二世。 年迈的法老缓慢地踏上那座桥,桥面危险地向他倾斜,可他视若无睹。 我赶忙跟了上去。谁承想前面的并不是路,而是一座天平。而这座天平正随着拉美西斯二世继续前行而越发不稳定。 有了之前的铺垫,我猜到这是maat的审判了。 按照亡灵书的记载,在亡者进入冥界之前,会经历一场审判。死者需要把他的心脏放在一个天平上面,和羽毛进行称重。在埃及文里,羽毛就是真理的意思。也就是说,你的心和真理必须是同等的,这代表你没有说谎,没有做任何坏事。这样子你就可以通过审判,在那个死后世界过上所谓幸福的日子。 托特神以狗头猿身的形象出现,他坐在天平的上方,用天平称量死者的心脏来决定死者生前是否光明,正直。 所以如果我想要到法老们抵达的彼岸,就需要字面意义上的从天平上走过去,接受古埃及神明的审判,欢欣鼓舞地步入亡者之境。 一棵老榕树托举着天平,我踏上去后恍然有种荒谬的宿命感,像是一脚踏进了虚无。 我下意识地仰头,无法聚焦的眼里盛满了凝固的星辰。我虽不是天文爱好者,但也能认出来这不是我们的夜空。 奇怪的是我好像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别的什么,好像是其他走过这里的人面临的审判。迷迷糊糊地走着走着,两边多了好些青铜雕塑,而刚才看到的全他妈忘了。 前面拉美西斯二世越走越远,佝偻的背影逐渐挺拔起来,像是走回了他意气风发的时代。 随着天平两旁青铜神像的数量越来越多,天平开始往我这边倾斜,对岸的门也要关上了。 端坐在天平顶端的缝合怪阿米特随着我的移动转动脑袋。 我知道坏菜了。回头已经不可能了,现在也不能等死,撒丫子往天平那头儿跑。 对岸又传来了鼓声,应该是拉美西斯二世已经到了神明的地平线。 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在我眼前划过,接着整个空间都开始颤动、坍塌。 丑陋的怪物阿米特朝我追来。我一边躲避着落石,一边冲向对岸。在天平尽头奋力一跃,却还是没能够到地面。 此时敲响铜鼓的人正浴血向着金色大门而去。我大声喊着。他回过头,眼看着我和星空一起坠落。 那个见死不救的人,有着李元的脸。 第一百二十九章 殊途同归 正暗道吾命休矣,没想到那小怪物消失之前给了我一蹄子,那股力道让我跨过了深渊,在地上滚出好远才停下。 戴在手腕上的佛珠散落一地,但是不带反弹或者往前滚的,好像各种力在这里不起作用。 我趴在地上缓了缓,就见一颗佛珠滚了过来。一抬眼就和白老师还有卡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非常安静,不知道是对我的存活还是出场方式行注目礼。 我用右手撑了一下儿地缓慢地站起来,还掸了掸没粘上任何灰的衣服。 “你受伤了?” 楼时麒他往我这边走了一步。因为光线角度问题,直接把亮儿都挡住了。整个人被裹进了他的影子里。熟悉的人身上竟然有这种压迫感。 他探向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往后躲。 楼时麒神色一黯,复又挂上了那个缺心少肺的神情。这家伙戴三角巾还是像戴红领巾一样,可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做好准备怀疑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有点儿微妙。但是当要面对这种背叛的时候,更微妙。对这世界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信任坍塌的恐惧。然后恐惧褪去变成了愤怒。 那么多马脚,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而我此前竟然从来没怀疑过楼时麒!我不是个不能原谅的性子。事实上对于自己人,我的容忍度很高。只是对于楼时麒,虽然他都不算是坑我最狠的,可确实让我无法接受。 常笑看着楼时麒进到了壁画里。他当着我的面,替楼时麒隐瞒。真是“自己人”啊。 旁人也跟着嗤笑。“这点儿伤。” 我只好装作怕疼的样子,把肩膀扭过去。虽然楼时麒骗了我,但没必要在那些想害死我们的人面前拆穿他。楼时麒虽然骗了我,但他是我们的人,所以我还是没揭穿他 白老师无奈地笑了笑,要帮我正骨。我还想躲,被孟维清一个眼神止住了。 我正无声地嚎着,身后又传来了响动。 众人纷纷凑过去,我虽然不想再靠近那个鬼东西,但是更不想再掉队。于是揉着胳膊也跟了上去。 一到那儿就看见李元表演天平翻身。 本来李元的落脚点应该没问题,可是突然那个神像动了。然后有人摔在那儿,李元怕伤到人,于是硬生生在空中转去别处。 不对呀,我刚刚明明看到这个场景了。李元这骚气的一跳可完整复原 难道看到的真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在混乱中,亚诺东倒西歪的金发看起来格外顺眼。 在我落单时偷袭我的人一直没出现。毛子跟史蒂芬妮嘀咕了几句,那几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但是我们已经死了么,审判的是什么,然后走出来的是通过审判的人。 我假装无事发生。 虽然我没想当杀人犯,但现在也绝对不可能主动开口说我见过那人。万一史蒂芬妮掏枪崩了我怎么办。 我能感受到所有接触过石头或许磁场并且来过这里的人的记忆 现在我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他们纷乱的过去 有人满不在乎地踩在神像上,一些戏剧化的地方 比如用脚挡住踩神像的脚 明明被打趴下了还继续还击 你们美国人原来真的像电影里一样觉得每件事都和自己有关 队里有人带了护身符,埃及的,然后有人用拉丁语想驱魔 。不尊重一个地方的文化,人家的信仰,怎么可能得到真相。 “你的拉丁语在这里不管用的,你的上帝也是。”白老师说。 我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竟然是一贯沉稳的白老师发难了。 “为什么王煜会落单,我想你们需要给一个交代。” 气氛一时不太妙,我心说了在这儿要是打起来那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几千年前的泥砖建筑可经不起您一梭子子弹啊。 现在退路彻底断了。那些神像盯着我们,确保不会有人能活着离开。 阿努比斯和maat已经转过来看着他们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天平上有重力机关,所以当我们走过来以后就会带动这些石像转过来。并不是超自然力量。 “你们看所有事情我只看密码 这个密码根本就和宝藏还有遗产没关系 不能说不该看,可是误导信息也是有的” 当然可以在现有的线索里推断出你们想要相信的“真相” 但是事件并不完整。基于这些得到的也只不过是想要的罢了。 哪怕知道了这些,常笑也还是跟着进来了。也没有去动摇军心。虽然我很怀疑除我之外的人会不会被动摇。 【我们在杜阿特里并不是走不回原地只是路太长了 超出我们的期待值 所以以为是无尽循环 而且杜阿特是个莫比乌斯环 他们是有人打开了机关或者说先一步走出了塞尼特? 在别人还没注意到的情况下 这也是为什么白老师不在他们那儿会被他发现的 所以我们这儿是发现了塞尼特但是解不开?】 (所以这两个神是确保进去的人足够坚定,出来的人也还是他们 不然它们早就随便抢人身体出来了) 为什么常笑能解开塞尼特? 他明明不知道规则啊 “是为了通关。不是为了赢。既然有通关这个选项,就会有线索和提示。你们那些一知半解的知识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扰乱思路。“ 白老师问我:“小王,你想一下这个杜阿特像是什么?在这整体里面。” 像是什么?阴曹地府么? 我差点儿这么说。但是白老师默默地看着我,我冷静了下来,再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结构,像不像是神庙啊?那我们现在相当于在回廊里。需要走到搁着神龛的地方。但是也不对。 人要有多大的宽容和能量,才能放过命运给自己的枷锁。才能放过自己。 李元没有责怪别人,但是他也没放过罪魁祸首。 “这感觉不太对,好像他们不是怕我们进去,是怕我们出来” 在帝王谷墓道里,所有壁画上的死者和神都是面对来者的。 但是神殿里不一样。 我站在门前的甬道里,两边的神都面冲着我们,或者是门内。不像是防着什么进去,而是防着什么出来。然后每个神像都是战斗的姿势,左腿向前。 坐以待毙不是这些人的作风。经历了“末日审判”,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滚刀肉亡命徒了。 我看清了手里的东西,是美国人的石头,估计夏老师刚刚塞给我的就是这个。心里一阵暖意。夏商周察觉出美国人想甩掉我,但是没法儿在他们动手前就撕破脸,这是为了逼他们回来找我。 审判过后还有别的。 这个审判是判定我们的意志坚不坚定,但是能不能看到门,是另一种选择。 第一百三十章 殊途同归 正暗道吾命休矣,没想到那小怪物消失之前给了我一蹄子,那股力道让我跨过了深渊,在地上滚出好远才停下。 我摔倒在空地上。戴在手腕上的佛珠散落一地,但是没有反弹起来或者往前滚的,好像各种力在这里不起作用。 远处是一个巨大的门。 可这是个类似于亚述的那种石门,不是我刚刚在对岸看到的青铜门。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摔花眼了。 我想站起来,可一动脑袋就嗡嗡响。趴在地上缓了缓,我干脆朝着那门爬了过去。 没爬两步就见一颗佛珠滚了过来,边儿上还有一个厚实的靴子底儿。 我慢慢抬眼,就看到了震惊的白老师和卡尔等人。一时非常安静,不知道众人是对我的存活还是出场方式行注目礼。 我用手撑了一下儿地,留下一个血手印,缓慢地站起来,还掸了掸没粘上任何灰的衣服。 “你受伤了?” 楼时麒拨开人群,往我这边走了一步。因为身高和角度问题,他把身后那些手电筒的把亮儿都挡住了,我整个人被裹进了他的影子里。这家伙戴着考古队的三角巾还是像戴红领巾一样,可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楼时麒探向我的左臂。 这条胳膊确实凄惨,先是被人捏伤,又被玉镯割破,在对岸又徒手敲青铜鼓,刚才撞到地上还起了缓冲作用,估计有点儿脱臼,正晃晃悠悠挂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地把肩膀往后扭。他神色一黯,复又挂上了那个缺心少肺的神情。 做好准备怀疑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有点儿微妙。但当要面对这种背叛的时候,更微妙。 我往楼时麒身后看去。 在这里各路人马都有,常笑就站在白老师旁边,夏商周和孟维清也在。加上布斯维尔和卡尔等人,相当于留守的和先锋军汇合了。可原本和我们一直在一起的亚诺却不在,同样先头部队那边李元和alex也不在。加上哈桑和莱拉,所有拥有特殊血脉的人都不在。 “其他人在哪儿?” 没人回答我。 我心里原本充满了对未知和对信任坍塌的恐惧,现在恐惧褪去变成了愤怒。 在那些青铜罐子跟前,常笑看着楼时麒进到了壁画里。他当着我的面,替楼时麒隐瞒,然后用假话搪塞我。真是“自己人”啊。 更可气的是,那么多马脚,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而我此前竟然从来没怀疑过楼时麒!我不是个不能原谅的性子。对于自己人我的容忍度很高,不然也不能和李元亚诺继续当朋友。只是对于楼时麒,虽然他都不算是坑我最狠的,可确实让我无法接受。 “人家好心给你看胳膊,你躲什么?”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 史蒂芬妮怎么也在?我又惊又怒,但是在她探究的眼神下我冷静下来。 虽然楼时麒把我耍的团团转,可他和常笑还有279之间肯定有自己的盘算,我没必要因为私人情绪在那些想害死我们的人面前拆穿他。 “我...我怕疼。”看了一眼楼时麒,我脱口而出。 卡尔嗤笑一声,史蒂芬妮跟着说:“要不要我给你吹吹呀。” 我憋得都快吐血了,可也只好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笑。 楼时麒背对着众人,整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清亮的凤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我。 就在我快挂不住笑脸兜头给他一拳时,白老师不赞同地走过来要帮我正骨。我还陷在不信任中,下意识想躲,被孟维清一个眼神止住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白老师说着,动手拆我左臂上的绷带。这是被那面生命之符的镜子里冒出来的光烫伤的,当时也是他给我包扎的。我随着白老师的话看过去,没想到他竟一推我的胳膊,直接给安回去了。 我赶忙低下头,这才无声地嚎起来。 白老师先又开始处理我双手的伤。在对岸敲鼓的时候因为没有鼓槌,我直接抡起拳头照着鼓面砸的,所以现在沾了满手的血。 在白老师帮我处理伤口的时候,那些自我出现以来就神色各异的外国人凑到了一起不知在嘀咕什么。 我有意问问自己落单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怎么白老师他们会和常笑汇合,留守的楼时麒跟贺荣川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更重要的是,李元他们去哪儿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鼓声。 我立刻警惕地转过去,因为那儿只有刚坍塌的天平。在鼓声里,我好像听到了亡灵书的吟诵。 众人纷纷围过去,我也揉着胳膊跟上。夏商周走到我身边,笑着摸了摸我的肩膀。“你没事就好。” 我心里一暖,刚想问她我掉队以后发生了什么,但是眼前的一幕让我直接呆在原地。 原本在我过来时就塌了的天平现在竟然好好地架在深渊之上。而那些突然出现、导致天平失去平衡的青铜神像比出现在我身边的时候又要更大了一些,而且还摆出了战斗的姿势严阵以待。 几个人影踩着鼓声跑上了天平。 在他们踏上天平的那一刻,整个空间都在向其倾斜,就连在对岸的我们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这审判不认可得有些明显啊,”贺荣川很是替那些人捏了把汗。 天平上的人并未心生退意,未毫不迟疑地迎着落石跑过来。 阿米特直扑向来人。这四不像小怪物也比刚才踹我的时候大了一圈儿,现在一蹄子下来能直接给我踢死。它落到天平上就听得碎裂声。 此时一个人和阿米特缠斗起来,其余的人只顿了顿便继续奔跑。可两侧的神明雕像也随着天平的倾斜四下滚动,加上神像手里的家伙什儿,这要是挨上一下指定没有好下场。 我冲到悬崖边上。接连的重击已经使得天平开裂,而此时那些人甚至还没跑过一半。 “我去帮他们一把。”詹姆斯架起了枪,瞄准镜对着落石。 白老师拦住了他。“这是他们的审判,我们插不上手。” 说话间,有什么被甩下了万丈深渊。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还好最终进入视线的是六个人影。 混乱中,亚诺东倒西歪的金发*看起来格外顺眼。他和哈桑护着莱拉,杰森跟在alex身边,李元也从后面赶了上来。 就在我们都松了口气的时候,没想到阿米特踩着掉落的碎块又跳了上来。这下詹姆斯不再迟疑,他对准那小怪物就是几枪,姜灿也开枪击碎了几块落石。 奇怪的是,詹姆斯的子弹直接穿过了阿米特的身体,差点儿打中哈桑,还好李元拽着他躲开了。 但是这就给了阿米特可乘之机,它张开鳄鱼的嘴向李元咬去。 现在谁也不敢再贸然出手。李元镇定地把哈桑往前一推,自己踩上一旁正在倾倒的神像,一个鹞子翻身闪过了阿米特。 另一尊神像重重砸在莱拉身边,她踉跄一下跌坐在地。那正是李元要落脚的地方。他怕伤到人,竟一拧身硬生生在空中转去别处。亚诺忙过去把莱拉拽起来。 被神像砸断的还有剩下的路。 夏商周站在崖边甩出两根绳子。亚诺和杰森分别抓住一根,带上了莱拉和alex。哈桑回头看向李元,可一切都隐没在了坍塌扬起的尘埃中。他只好也伸手抓住了绳子。 天平彻底断了。 第一百三十章 众神之敌 我僵硬地站在悬崖边上,望着已经断开的天平眼前发黑,感觉自己都要被无尽的深渊吸进去。 一旁姜灿和詹姆斯拉着绳子,阿里紧紧攥着莱拉的手把她带上来,接着又去扶哈桑。亚诺吊在最后,我下意识地伸手把他拽起来。 “见到你很高兴,煜。”亚诺喘了几口气,狼狈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我只是松开手,又看向虚无。亚诺四下看了看,也严肃了起来。alex还没站稳,见状立刻回身,却也只能一起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坍塌。 “lee!”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黑暗里绝望地打转。 似是回应般,无数金色的神像兀得从深渊里浮现。令人不敢逼视的存在皆低垂着头,像是死不瞑目的巨大尸骸。 方才审判的天平已经成了神明的坟场,连接两界的通道彻底消失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这也太扯淡了吧,李元没有过来。在那么多事情之后,他竟然无声无息地折在了这儿?一时间我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只觉得荒唐。 “别看了,往后退退,不然待会儿还得去捞你。”姜灿拿胳膊把我往后拢了拢,他叹了口气。“别担心,月臣那身手不会有事儿的,我们这就下去看看。” 那边夏商周已经又祭出了几样工具,卡尔等人也在组装软梯。在不放弃李元这件事上意见是统一的,至少是不放弃李元的身体。 在底下找到他了又能如何呢。 我没张罗着跟下去,老实地往后退了几步,踩在了一个人的鞋上。 “小心点。”楼时麒扶着我的肩膀。我现在连挣开他的劲儿也提不起来,脚都懒得挪开,就那么踩着他。楼时麒倒是不介意,他还弓着背,凑到我耳边说:“就你这个头儿,再往后点儿就要错过月臣的好身手了。” 楼时麒的话音还没落下,前头就传来一声惊呼。我忙拨开众人跑回崖边,就看两道身影攀着一尊隼头神像缠斗着从地底下出现在视线里。 神像是金色的。按照古埃及的说法神明的躯体是金子做的,就是弄不清楚埃及上哪儿弄来这么些金子建造如此庞大的神像。 说是缠斗,其实就是李元飞快地顺着神像往上爬,阿米特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无数瞄准镜对准了阿米特,可这次谁也不敢赌开枪后会不会依旧打不中它,反而打中神像,再断了李元的生路。 无论神像是不是金子做的,光滑的表面看上去也不太好爬。 眼瞅着李元就要被追上了,夏商周拿着一把弩似的东西朝着神像射了过去,一根钢索缠在了荷鲁斯的胳膊上,另一端被她钉在地上。 李元立刻翻身跳上钢索。 绳索绷的不是特别紧,踩上去后产生了弧度。但李元只在落地时晃了一下身子就飞快地向我们跑来。这家伙的平衡感真是好到不可思议。 阿米特也想上那钢索,可探出爪子却踩空了,只能气急败坏地蹲在神像上咆哮。看来它并不能接触我们的东西,就像是子弹也打不中它。 李元无视身后的吼叫,沉着地走着他的钢丝。 阿米特爬到荷鲁斯的隼头上,它又嚎了几声,突然一跃而下,朝着命悬一线的李元扑去。此时他已经差十几米就能跑过来了。 夏商周再次甩过去一根绳子,可没等李元接住,那小怪物已经扑到了他身后,就等着一巴掌把他带下去。 李元头也没回,矮身躲过了朝他俯冲的庞大躯体。虽说躲过了这次攻击,他也被带的站立不稳,险些摔下去。 我倒吸一口凉气,身边也传来数声惊呼。 阿米特一击不中,却也没有摔进深渊,这一跃便到了我们脚下。它蠢笨的河马后肢重重撞在岩壁上,等调整一下姿势后就要重新向李元扑去。 姜灿等人不惯着它,避开绳索就是一阵扫射,可是子弹依旧不能碰到阿米特分毫。更倒霉的是,有几发子弹打在了崖壁上,弹起来击中了绳索。 钢索危险地绷紧了,再有任何动作都会导致崩断。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阿米特瞅准李元进退两难便猛地扑了过去。 李元扫了一眼迎面而来的怪物,蓄力踏在了钢索上。在他高高跃起的一刹那,钢索就崩断了,发生响亮的破空声。 这个距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跳得过来,更何况阿米特也扑到了李元跟前。他这时候也没有了着力点,是一个避无可避的死局。 莱拉忍不住哭了出来。 眼瞅着就要目送李元西去,只见他一个拧身,硬是凌空把自己又带了起来,接着一脚踏在了阿米特背后。那缝合怪被他一踩,怪叫一声朝着黑暗堕去,而李元则是借力跳了过来。 我们都从崖边退开,李元稳稳地落在地上。那么大的冲击力,他却一步都没有踉跄。 alex扑上去给了李元一拳,紧接着又抱住他。莱拉喜极而泣,亚诺笑着拍了拍李元环在alex背后的胳膊。 279的人松了口气,很有眼力见儿没凑过去。其他人对李元踩着阿米特的惊艳出场致以充满盘算的沉默。 见李元没事儿,我放下心来,再次走到崖边。 这个“审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明明被认可的李元alex等人差点儿被阿米特当了点心,而剩下那些人却好端端过来了呢? 而且我非常确定自己其实也没通过审判,天平分明已经毁了,可一转眼却又载了李元等人一趟。 我正凝视着那些看不清面目的神像,深渊里传来一阵遥远而绝望的嘶吼,犹如垂死的困兽。那声音久久不散,引得众人都围上来,可谁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紧接就是一阵地动山摇。剧震使人东倒西歪,就连神像都发出了诡异的嗡鸣。 我毫无防备,晃了几下就要摔倒,被人一把扶住。 等再抬起头,从虚无中冒出来的诸多金色巨像又换了姿势。这回我看到了祂们的面容,那些神明皆有着猩红的眼睛。 “你是没吃饱饭还是吓得腿软了?”楼时麒松开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欠,但神色冷峻,比深渊里那些更像是不近人情的雕像。 从那些神明金像展露在外的肢体看,整体应该是象征着战斗的姿势。刚才引得震颤的,应该就是祂们踏出的、充满敌意的一步。 而与众神为敌的,正是我们。 “你们快回头!” 有人颤声道。 “门开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拉偏架 门开了? 我看着众人纷纷走向那忽然消失的大门。 对,那门并不是敞开,而是消失。就好似原本在这儿的阻碍其实并不存在,全是臆想出来的。 其实说是门,但现在看来更像是直接在山体上掏的一个洞。在对岸看时只觉得那里金光闪闪的,过来后才发现其实是雕琢过的厚重巨石,上面还有巨型的蛇形浮雕。 现在那巨石不见了以后,留下一个高耸而广阔的空洞。 深渊里还有数尊金色神像在盯着我们。 莫说古埃及,就算是人类历史上也未曾有过用金子建造巨像的先例。目前全世界探明的黄金储量也就不到六万吨,哪怕都填在这里也不够造这么些雕塑。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那些神像应该也是青铜造的。再细看,大概还是加了铅的青铜,才会有这种颜色。 李元是唯一接触过那些神像的人,过会儿我得去找他问问攀爬体会。 此时阿米特虽然已经跌下虚空,末日审判的天平也断了,但那些森然的青铜神像摆明了是在说此路不通。 眼下只剩下一条路,洞开的山体摆明了是请君入瓮。那些人倒是不傻,没贸然往前方的黑暗里去。 后面哈桑和莱拉几人还在对着阴森的神明金像祭拜,我惦记着别的事儿,就没分心给他们。 见人们都到门前各自集结,楼时麒转身也要跟上,我叫住他。 “别忙着走。派崔克死的时候,是你把我挡住的对吧。” 楼时麒头也没回。 我轻声说:“多谢。” 他脚步一顿。 我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可我很好奇,在那个谁也看不见谁的地方,你为什么能找到我?” 楼时麒不应声,可我偏要一个回答。 李元注意到这边,他示意alex先去和布斯维尔汇合,朝我们走了过来。 “怎么了?”李元扫过楼时麒,盯着我问。 楼时麒没说话,只是看向我。他在等我做出选择。 我特别想让李元按着他揍一顿,把他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都掏出来掰扯清楚,可我拍拍李元说的却是:“没什么,快走吧。你刚被那阿米特追着咬半天,抓紧让alex给你看看伤。” 李元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没事儿,给我看看你的手,怎么受这么多伤。” “嗐,这有啥,都是擦伤。”被李元这么一说,我感觉手上的伤口有点痒痒,随手就挠了挠,没想到绷带下渗出一些奇怪的金色。 是有脏东西混进去了? 我突然想起来从铅棺醒来时的感受,棺材里消失无踪的血,和在对岸敲鼓时看到的金色的脸,心里一阵发寒。 “一路上你有没有碰过什么?”李元一直盯着我,这会儿又开口问。 我把手缩回来,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告诉李元我身体的变化 “这估计就是伤口化脓了。得了别扯别的了,给我讲讲你们怎么碰上亚诺和杰森的,为啥你们还没审判呢天平就断了,那小怪物又什么追着你咬?” 这也确实是我想不通的,为什么李元等人一上来就面临攻击,而那个审判我感觉走过来用了好久,就像是下过黄泉又回来一样。 还有一点,就是我好像无数次看到李元经过那个审判,还目睹了无数人的人生。 我虽然记不得全貌,但在那漫长的审判里,在这貌合神离、目的统一的终点之下,我看到了战争、灾难留给他们各自的伤痕。 李元点点头,又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口,也没再追问。 “你不能什么都要。”楼时麒在和我们擦肩而过时没头没尾地扔出一句话。 李元竟然听懂了。 “谁说不能的。” 除了送死,李元还想要什么? 我去看楼时麒,可他仗着人高腿长,没两步就挤过去跟贺荣川姜灿混在了一起。 “你俩说什么呢?”我直接问李元。 “我不想骗你,所以现在没什么能说的。”见我瞪他,李元露出讨喜的笑脸。“你放心,很快就能知道了。现在抓紧休息会儿,你也给我讲讲刚刚发生了什么,亚诺一直在找你。” 他不愿意说的时候,嘴真是严得让人想打掉他满口牙。 为了李元那张脸的完整性,我甩开他,先一步走到279那堆人里。 除了领导组,其他人已经开始补充能量了。那边儿姜灿狼吞虎咽,丁泽嫌弃得来了一句:“跟狼掏了似的”,默默递过去一瓶水。 “怎么,碰钉子了?”楼时麒三两口咽下去一块压缩饼干,贱兮兮地说。 我已经失去了和他做戏的耐心,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告诉我,你指的是什么?” 楼时麒瞥了一眼默默吃东西的李元:“选择权在他手上。”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这会儿楼时麒做了一个有关李元的决定。 一个变数就会引起整个局势的动荡,而这是楼时麒必须阻止的。不会有另一个可能性。 可这会儿我哪儿能想到这些。 我对楼时麒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再也不想多跟他说一句话。虽然我依旧完全没有渴了或者饿了的感觉,也还是起身去给自己寻么点儿东西吃。 贺荣川边吃边夸赞李元的好身手,末了又颇为感触地说:“也多亏了是尹兄,不然换个人碰上了指定回不来。” 姜灿也在一旁搭腔。“那鬼东西不讲武德,竟然打不到它。” 李元谦虚地笑笑,略一思索后说:“我觉得还是因为它并没有下死手,不然我也逃不过的。” 我挑了挑眉。阿米特招招是奔着弄死李元来的,他竟然还觉得那小怪物没下死手?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一上天平就被攻击了?”李元颇为无奈地耸耸肩,我又问贺荣川。“说起来,川兄是怎么过来的,还有为什么你和白老师他们会凑在一起?” 我想知道这些人都是如何通过审判的,为什么他们能毫发无伤地走到对岸,反而是那些“古老的血脉”不被认可? 从刚才的情形看,无论是阿米特还是滚落的神像,那些攻击基本上都是冲着李元等人,亚诺和杰森并没有被针对。 这下就连一直忙着搞信息垄断的孟维清、白老师、常笑和夏商周都看了过来。 “我们是在对岸汇合的,老白维清都在。”夏商周说,“只有那个意大利小伙子中途为了去找你火急火燎地离队了,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和月臣几人碰上的。” 没想到亚诺这么够意思。 “可是灿哥和荣川为什么会在?”李元困惑不解地皱起眉。“在那个被镜子分割开的房间里,灿哥不是回去通知荣川和楼时麒了么?他俩一开始就没跟下来,怎么也在这里?” “我们走到全是木乃伊猫的那条路上正碰上这几个人找过来。”姜灿拍了拍贺荣川。 “对,苏格拉底说有件事他必须要跟你们说,我没办法只能跟他一起去找你们了。”贺荣川接茬儿。“碰上灿哥以后我们就下去了,可回到那间屋子以后谁都没在。” “当然,上头总得派人守着,所以楼兄和其他几个外国兄弟留了下来。”贺荣川补充道。 姜灿看向丁泽。 后者坐正了说:“我们没追上姜灿他们,到了上面以后也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拢共就一条路,为什么会走岔? 扑了个空的丁泽等人只得又走下去,可是那里已经没有被烧化的尸体,只有洞开的门。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走进去。 “从那道门里出去以后一直走就碰上了楼时麒。”丁泽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我们都看向楼时麒。他无辜地喊了起来:“还说呢,等他们走了以后那些‘外国兄弟’就要对我动手,我没办法只能往下跑,还好跑着跑着就遇到丁泽了。” 楼时麒果然和贺荣川等人分开了,很难讲是真如他所说被动落单还是主动脱离组织的。可楼时麒为什么会对这座神殿的布局这么清楚,还是说他其实一直跟着我们,后来才去跟丁泽汇合的? “那最后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们沿着路没头苍蝇似的走了不知道多久就碰上了史蒂芬妮,跟着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了这里。”姜灿说。 丁泽那边更离奇,他们碰到楼时麒以后,是在肥猫天妇罗的带领下找到这儿的。 一提天妇罗,我立刻想到了卡哇伊桑的不对之处,和那个有着“我的字迹”的纸条。 同时皱眉的还有常笑和白老师。我心下了然,白老师估计已经看过那张纸条了。 “那你们一路上碰到了什么关卡没有?”我问。 要知道我们这一路可热闹了,李元等人时时刻刻挥洒热血,我自己也在棺材里两进两出。 丁泽姜灿均摇摇头。 不过这两路人马说自己在那个有着无数拼接雕塑的地方分别看到了十二年前和六十年前的尸体。 一直听着的白老师突然开了口:“小王,月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我和李元互相看了看:“您问就好。” 白老师点点头:“你们觉得时间是什么?” 这算是什么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在地上要上天 时间是什么? 我先是一愣,转念一想,白老师这么问也情有可原。 我们、姜灿贺荣川、丁泽卡特女士分别在那个谁也看不见谁的神明缝合实验室里看见了派崔克、十二年前和六十年前的尸体。 相当于这三路人马走了三条时间线。 其中只有我们一开始走在当下的这条,派崔克是我眼瞅着断气的。而且姜灿跟丁泽遇上的机关都已经被破解了。 这么说来,在进入审判之前我在时间里走的更久远,甚至都碰上了几任法老,还是活着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在我包里还有一张纸莎草,上面也有我的字,写着“时间宽恕之所”。 “时间是个相对的计量单位。”李元不温不火地说,他一开口就说到了我正困惑的点儿上。 “你的意思是,时间也不是绝对,在不同的地方时间的流速也不一样?” 其实我也有些不确定这里的时间是什么,或者时间有没有意义。在对岸我看到了图特摩斯三世走上审判,不同时间的我们就好像没有四千多年的距离,在这里相遇了。 我甚至有种感觉,时间在这个地方和在外面好像并不一样。 “对,你也说了是时间的‘流速’。在不同的宇宙速度下,时间的流逝是不一样的。”李元朝我点点头。“换句话说,如果一个空间移动得够快,那里的时间就是相对停滞的,也就是所谓的‘永恒’。” “在古埃及的神殿里你说这话还真应景。”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但是也不对,我和亚诺他们分明也看到了十二年前和六十年前的尸体,我身上甚至还带着曾经属于alex母亲的怀表,和考古学家索菲的笔记本。 楼时麒这时也接话:“你要是生在古埃及,大祭司就轮不上那些人了。”他指的是还在对着金色神像祭拜的哈桑等人。 “或许时间无始无终,不过那不是现在要考虑的。”白老师拍了拍李元和我的肩膀,又朝楼时麒点点头,让我们好好休息,孟维清和布斯维尔谈完以后就得继续往前了。 常笑听完李元的回答,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李元坦然地看回去。然而两个人谁也没开口说点儿什么。 正巧alex过来叫李元,哈桑和莱拉也在,看样子是完成了对神像的祭拜。这几个被选中的孩子有他们的会要开。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那个怀表拿出来,余光看到常笑又开始当溜边儿鱼,立刻追到无人处把他截住:“您为什么信任楼时麒?” 常笑像是才注意到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纡尊降贵地把目光挪到我脸上。“你就非要问个清楚是不是。” 我点点头。“是。” “你又问错了问题。”常笑移开目光。“我不信任他,合作不需要建立在信任上。” “那您为什么要和他合作呢?” “因为我信任老白。”常笑说。 我皱起眉头。照这种频率,回去我就得打羊胎素了。 常笑不再多说,像是为了摆脱我的纠缠,直奔白老师和孟维清去了。我跟了过去。 常笑瞅我一眼,我也斜着眼睛看看他。 见我戳在跟前,孟维清示意我稍等一下,他和大胡子布斯维尔还没聊明白。我理解地点点头,对方的减员和隐瞒肯定得互相打机锋。 从我落单儿到莫名其妙全员通过审判,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得一样一样算。 首先要弄清楚为什么亚诺和杰森会跟李元alex哈桑莱拉一起出现,常笑是怎么和白老师他们汇合的,一早就被留在壁画外楼时麒又是怎么有机会摆脱贺荣川等人单独行动的。 另一个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摆出战斗姿势的神明现在对着我们了。难道通过了审判的我们反而变成了敌人么? 这些问题都需要答案,可我自己是不能当出头鸟的。趁着都在重新盘点装备整合人马,我特意用余光看了看,那个在“准备间”里找到我的人并不在人群里。 联合国那些人自然也发现了这点。从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就能知道,那个人就是朝我去的。如果不是多亏了李元和279一路上把我当废物保护着,那么现在回不来就是我了。 但是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因为我而没回来还存疑。祁天给我的手套电流撑死了能麻痹一个成年人一分钟,对于训练有素的雇佣兵而言可能作用更加有限,不然我也不会被他捏伤了手。可他没回来也是事实,要是知道我们碰上了,那么估计这笔账无论如何也会被算在我头上。 早在沙海里就有人想置我于死地,屡次失手后不知道想要我命的人会不会干脆当面下手。所以我现在绝对不能引人注目了,要让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最好还能带来一些谜题的答案。 可有些敏感的问题一旦被提出来,很可能那个人就被解决了,比如杰奎琳和派崔克。 我得找个人替我问一问。 我悄悄看向正在和摩根说话alex。 她是最合适的人。摩根那些人明显护着alex,就算史蒂芬妮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279更是不可能会去下黑手。alex自己又是一个不被古埃及认可的“古老血脉”,所以由她来问是最合适不过。 这姑娘正义感爆棚,正在因为减员的事责问布斯维尔,史蒂芬妮也被她噎得只能冷笑。此外alex非常聪明,只是不乐意去想那些弯弯绕。但只要递个话头儿过去,她肯定能听出弦外之音。 我正想着怎么挑起话题,没想到被史蒂芬妮反水的卡特女士走过来,对我正色道:“倒是小瞧你了,竟然能一个人走到这儿。看来孟带着你也是有道理的。” 我余光瞥见史蒂芬妮和卡尔探究的视线,又想到一直以来被李元常笑楼时麒的隐瞒,脑子一热,刚才给自己想好的伪装都顾不上了,脱口而出道:“如果你们早知道的话,也就不用折损那么些人了。” 这话一出,无数道目光钉在我身上。亚诺的蓝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李元也把眉头皱的死紧。 我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反而露出一副恼人的傲慢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都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了,那也不能白当这出头鸟。 在众人的瞩目中,我对上孟维清的视线,示意他我有话要说。 孟维清带着我一起往279的方向走了走,替我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后问我有什么事儿。他的声音沉稳,透露随时可以帮我把场子圆回去的底气。 此时姜灿等人已经聚了过来,时刻防备着联合国那边突然发难。 我把背包取下来递到孟维清跟前。 “我落单的时候从一口铅做的棺材里找到的,这枕头也是铅做的,隔绝辐射,所以最好先别打开。” 众人一下子明白了。 孟维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他这才从包里把东西掏出来,转过去用一字一顿的北方英语说: “看来埃及这块也拿到了。布斯维尔先生,咱们可以继续谈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乌鸦站在猪身上 孟维清的话无疑是又加了一把火,人群更沸腾了起来。 其他人的脸色我看不到,但史蒂芬妮一直咄咄逼人地盯着我,此时那跃跃欲试的杀意我是想错过都难。 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这下子我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众矢之的。 “你是什么意思?”alex从人群里走出来,猫似的眯起绿眼睛,“那些没跟来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也得有机会问啊。”我冷哼道,朝她摊开缠满绷带的手。“或者说要是我问了,现在就没机会来回答你的问题了。” 估计我无害而无能的形象确实深入人心,alex的怒火立刻被我的惨状点燃了。她猛地转头逼视着自己的队伍,正好撞上史蒂芬妮阴恻恻看向我的视线。 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该着alex这姑娘是我的挡箭牌。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一个人从棺材里醒过来,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人还是来杀我的。”我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万分委屈。 这下盯着我的那些目光里都带着些难以置信,像是没想到我会反咬一口。 279这边有人闷闷地咳嗽了一声,努力把笑声咽下去。我没回头也知道是楼时麒。 “煜,对不起。”亚诺走过来,那双蓝眼睛充满愧疚:“当时我正在看棺材盖上的图形,叫你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昏过去了。我让他们把棺材打开,等我出去刚想把你抱起来,那口棺材就沉下去了。然后地板上出现了一副塞尼特棋盘,可是我们谁也打不开......” 我抬手拍拍亚诺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自责。夏商周说他后来冒着危险去找我,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又怎么会连他一起骗。 没想到亚诺侧头盯着我的手,看起来更难过了。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点儿良心的谴责。这会儿也没法开口解释,只能拽着他的领子让他弯下腰,本来想像撸狗一样揉揉他的金毛,可突然愣住了。 “煜,怎么了?”亚诺歪着脖子看向我。 “你脸上沾了块灰。”我随口道,用手背在他脸上胡乱蹭了蹭。 其实我是在看亚诺的头发。刚才他从天平上跑过来我就看那满头金发像是扫帚似的,当时只顾着李元能不能有命在,忽略了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以深棕色的卷发形象出现的。这点他讲自己的经历时告诉过我,因为金发碧眼不像个意大利人而被家族孤立,所以习惯性把头发染成棕色。 可在赛特神庙那会儿亚诺还只有头顶上新长出来一圈儿金发,怎么没几天染的头发已经全掉色了? 亚诺不好意思地站直了,用手摸了摸被我蹭过的地方。他这人爱臭美,被我在大庭广众下说脸上有灰可能是挂不住。 我马上开口找补:“就算这样你也好看。” “行了,别混淆视听。”那边史蒂芬妮被alex怼得够呛,趁着alex去寻摩根的晦气,又来我这儿找茬儿。“查尔斯和伊恩好心去救你,你把他们杀了反而还倒打一耙,后面是不是还想把我们都害死。” “亚诺,我再教你句中国话,她这就叫‘恶人先告状’。”我冷笑着和史蒂芬妮对视。“看守你的那三个人怎么只剩下一个了,你把他们怎么了?你先动手杀了杰奎琳,又开枪害死了派崔克,就因为他们那里有一些你不愿意我们知道的信息。到底谁才想害死大家相信这里的都不是傻子。说起来,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也怕我掌握了什么会让你阴谋败露的事情呢?” “你!”史蒂芬妮说不过就拔枪,立刻被leo和詹姆斯按住了,虽然气急败坏却也无计可施。 “你们看,她要杀人灭口!”我马上躲到李元身后,还不忘继续把追杀我的罪名按在她头上。“告诉你,我落单儿的时候可是看到不少东西,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想隐瞒的事情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行了,都别吵了。”摩根不胜其扰地开口。“现在当务之急是想一想怎么继续走下去。” “那你们追杀王煜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么?”白老师冷声道。“这件事不说清楚,那就恕我们不奉陪了。她不仅是最后一个考古学家,还是我们的队员,我们不允许有想伤害她的人一起行动。” 摩根被噎住了,他回头看向布斯维尔。大胡子的脸比他的纹身都黑。卡特女士趁机表示她也不同意史蒂芬妮继续一起行动,连同卡尔的一些人在中途攻击过她和丁泽,也不可信,所以卡尔决不能继续拿着亚特兰蒂斯那块矿石。 白老师好样的!我在心底叫好。 在人数和拥有矿石数量上我们这边都不占优,如果可以趁机让对方内讧那简直太好了。 “现在就是听你一面之词,谁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如果他们真想杀你为什么现在回来的是你呢?”卡尔见势头不对,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就是的,谁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那块矿石。”史蒂芬妮也趁机质疑我。 “够了。”布斯维尔发话了。他皱着眉把众人扫了一遍,目光在我这儿停留一瞬又看向了孟维清。“孟先生,对你们队员遇到的事我深表歉意,那其实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我翻了个白眼。乌鸦站在猪身上,一个比一个黑,跟谁这儿演白莲花呢。 果不其然,布斯维尔话锋一转。“可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们已经损失了好几个成员,现在承受不起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这是明里暗里在说279毫发无伤,死的都是他们的人。 “多行不义必自毙。”楼时麒小声逼逼了一句。 “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孟维清没接布斯维尔的话茬儿。“如果你要偏袒他们,请便。但是我们要对自己成员的安全负责,只能就此别过。” 两边的带头大哥互不相让,姜灿卡尔等人已经抄家伙了。 “诸位也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听在下一言。”就在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卡哇伊桑突然开口说:“无论诸君心里在想什么,这条路还得一起走下去。” 日本人推了推没有鼻托的眼镜,慢慢从人群里走出来。 一见到卡哇伊桑,我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立刻喊众人离他远点儿。亚诺也眉头紧锁地把莱拉哈哈桑拽到一旁。 现在卡哇伊桑周围形成了真空,人们或防备或不解地看向他。卡哇伊桑并不因为自己成了焦点而紧张,他抽搐般低语道。 “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都已经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在场 这下子人群炸开了锅。 比起刚才隔岸观火看着别人互相指责,这火烧到了自己头上以后谁也没了看戏的心情。 我和亚诺震惊地对视。前面约书亚说卡哇伊桑早在阿卡塔马沙漠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还没来得及找他问清楚,可现在怎么又扯上了我们? “你这个早就死了的人不要胡言乱语!”那个英国秃顶先急了,约书亚讲故事那会儿他也在场。“小心我一枪崩了你!” 其余的人没听过约书亚那段沙海中的蜕皮人,此时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什么叫他早就死了?” “我们不是活的好好的?” “让他说清楚!” 卡哇伊桑并不急着为自己辩解。 “诸君自然可以在这里杀了我。”他用手指比出枪的样子,对着的自己脑袋。史蒂芬妮脸一黑。“可在下曾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能从死亡里回来一次,就能回来第二次。而你们就不好说了。” 卡哇伊桑猥琐又淡定的样子配上这番话,着实令人心惊。 我们都脸色一变。 “什么叫‘死过一次’?”李元问卡哇伊桑,但却看着我和亚诺。“有什么是我错过了的么?” 虽然有点儿意外李元盯着我问,我还是把约书亚讲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没忘了提到布斯维尔的大名。 “据说那次探矿行动是您资助的,能问一下您当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那片沙漠有问题呢?”我夹在李元和亚诺之间,身后就是279,所以问得底气十足。 布斯维尔并没有回答的意思,杰森和alex两双绿眼睛都盯着他。就在他招架不住时,卡哇伊桑先开了口。 “布斯维尔先生,到这时候了,咱们也不用再打马虎眼了。” 卡哇伊桑并没有看布斯维尔的脸色,他摘下没有金属鼻托的眼镜,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重新戴上。 “当年在阿卡塔马沙漠,出资赞助我们研究的确实是布斯维尔先生,但主导研究方向的却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学者。” 一个熟悉的名字从日本人嘴里冒了出来。 “怀特博士。”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都有点儿恍惚了。老布莱克的笔记里有他,指示哈桑进行转化、在帝王谷绑架我的是他,现在又有他。这家伙怎么总阴魂不散的。 从众人的表情来看,知道这个名字的不在少数。其中数苏格拉底反应大,要不是哈桑和阿里拽着,他都要冲上去质问卡哇伊桑了。 日本人没理会四下的哗然,也不解释自己的“死而复生”,只是说:“在那片沙漠里的人类的骨骼上,是有生长环的。” 什么玩意儿? 我没听明白,环视一圈只有楼时麒面色一凛。他小声用中文解释:“生长环是用来算生物年纪的,理论上只有爬行动物才会有。” “难不成是进化到半截儿的人类?”贺荣川接茬儿。 楼时麒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卡哇伊桑的一番话里带出三个问题。 当年他们在阿卡塔马沙漠里到底碰上了什么情况、怀特博士是何方神圣、卡哇伊桑到底是死是活? 约书亚说的那些蜕皮而死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现在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卡哇伊桑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他又为什么说我们都已经死了? 好不容易这堆掖着藏着的人有了个共同的信息缺口,必须趁现在把事情都问个清楚。杰奎琳和派崔克死前都给我留下了莫名其妙的谜团,身边诸如常笑和楼时麒也明显有自己的盘算,更别提脸上写满了可疑的布斯维尔了。 正准备去拿卡哇伊桑开刀,就看秃顶和卡尔争已经相拎起瘦弱日本人的脖领子,我只好跟在后面排着队。 “你刚才说,怀特博士?”嘈杂的议论声中,alex的问题让卡哇伊桑暂时落了地。后者点点头,赔着笑脸,又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我和李元一起听过好几次这个名字,我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意会。如果怀特博士一直影响着队伍进程的话,那么就如我们所料,那家伙一定就在在场的这些人之中。 虽说现在不知道怀特博士是谁,但是在场的不乏与其有过接触。布莱克叔侄和穆斯塔法是联系不上,但哈桑等人可是现成的,正好趁乱去揪他们问个明白。 alex拧起眉头。 “怎么了?”李元走到她身边,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虽然很勉强,alex还是对他露出一丝笑容。 二人离的很近,小声说着什么。 去问怀特博士的事儿只能等等了。 非礼勿闻,我上道儿地走远了几步,却听见身后alex的耳语:“lee,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会来么?因为怀特博士说,我妈妈在这里。” 一股冷意顺着我后脊梁爬了上来。 我开始相信卡哇伊桑说的话了。至少就我本人而言,哪怕我不算是死了,却也再难说是活着。 怕被人看出异样,我僵硬地走了几步,被亚诺拦了下来。 “煜,你还好么?”他担心的看着我,可能还在自责。 “没事儿,我就是被吓坏了。”我用下巴朝卡哇伊桑的方向点了点。 亚诺突然捏住我的脸,我没防备,差点儿扭了脖子。他笑了起来:“原来煜也是会害怕的呀。” 我眯起眼睛看着亚诺凑近。 “咱们得把怀特博士找出来。”亚诺贴在我耳边说。 他声音很小,而且脸埋在我头发里,这样除了我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虽然我感觉脖子已经扭到了,但我还是维持住了这个姿势,听亚诺把话讲完。 “在去找【沸雪】之前,我还想着当个家族的好孩子,这才去了大马士革。现在想来【卡俄斯】可能也是怀特博士成心让我拿到的,因为这种事一旦进来了,谁也走不掉。煜也明白这种感觉对吧。” “这种事儿你可以不扯上我。”我咬着牙用气音说,“别废话了,继续。” 亚诺轻笑了一下。 “那家伙真的无孔不入啊。但我不明白的是,他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 我小声说:“故事都是在夜晚开始的,当天色暗下来。” “布莱克?” 我刚一点头,就觉得脖子被抻到了。我一把推开亚诺,龇牙咧嘴地揉侧颈的一根筋,但是一抬胳膊更疼了。 亚诺忍俊不禁,被我瞪了一眼,笑着来帮我捏脖子。 “卡哇伊桑肯定在骗人,谁死了还会扭到脖子啊。”我没好气地嘟囔。 这下亚诺不笑了。他背对着人群,小声道:“我总算明白了,怀特博士一直在场。就连南极也是。” 我皱起眉,迟疑地问:“当时不是只有你和月臣还有alex全身而退么?” “怀特博士既然知道矿石的辐射,或许我一样做好了防护,可能只是装作受伤。又或者,谁说怀特博士不能真的被辐射了呢。” 亚诺露出玩味的表情。 “川井不是说,他死而复生了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亲历过的答案 “难道你在怀疑川井是怀特博士?” 亚诺的猜测让我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卡哇伊桑的方向。 倒霉的日本人刚被几个暴脾气盘完,白老师和常笑又上手了,而且丝毫不讲情面。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他确实有种半死不活的观感。 这一幕让我忽然有些如释重负,暗道还是自己多心了。因为刚才有一瞬间,我甚至在怀疑怀特博士可能是279的某一个人。尤其是亚诺刚才还非常小心地跟我对话,像是在防备着会被别人听到。 还好如果怀特博士从始至终一直在暗处影响着众人的举动,那么就确实像亚诺说的,也去了南极。279这些人中只有李元去过南极,而他绝不可能是怀特博士。 也幸亏如此,我真是再承受不住“自己人”里冒出敌人的刺激了。 可当时我只让阿天查了全身而退的那几个人,有名有姓的就只有alex和亚诺,这样一来并不知道剩下的还有谁。 亚诺拿出他的钱包,里面有一沓厚厚的绿票子。 对于他的装备选择我已经无语了。“你是觉得美元在埃及的阴曹地府也能当买路钱么?” 亚诺嗔怪地看我一眼,从绿票子里揪出来一张照片。 是非常清晰的广角自拍。 他本人对着相机露出一口白牙,周围也有几张热情的笑脸。不远处alex不感兴趣地侧过头,能看出来当时她和亚诺并不熟悉。照片边缘,李元敏锐地看向镜头。 其他那些人里又找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除了约书亚和方才追杀我的人以外,还在这里的就只有… 我在亚诺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愕和凝重。 “难道说‘死而复生’的不止卡哇伊桑一个?”我觑起眼睛,慢慢打量又重新聚在一起的众人。 常笑已经回到了279的队伍,看样子是现阶段的盘问告一段落了。孟维清带着楼时麒把布斯维尔堵在了一边,没一会儿杰森也穿过人群靠了过去,竟然没被赶走。 “是不是‘死而复生’还不好说,但是既然能把人从那种濒死的状态下拉回来,‘磁场’还真是有意思。”亚诺碰上这么离奇的事情,竟还能从中得出兴味来。 我比不上他,哪怕面上还是维持镇定,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尤其是卡哇伊桑说,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死了。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找对了答案,大家都还有救。” 卡哇伊桑的声音把众人的目光都拢了过去。 那边布斯维尔和孟维清也结束了谈话,双方似是达成了共识。而楼时麒和杰森竟都没被排除在那场交锋之外。 “既然如此,那就去找答案吧。月亮不等人。”布斯维尔说。 279已经从卡哇伊桑那里得到了他们需要的信息,而布斯维尔本就知道那个真相。剩下的人哪怕还被蒙在鼓里,可在孟维清和布斯维尔保卡哇伊桑的情况下,也没再提出异议。 “还等什么,抓紧走啊!”卡尔首先响应了。自从布鲁斯离开众人后,他就一直表现得非常急躁。 但是有人不吃这套。 “不行,川井还没有把事情说清楚。”alex挡住了混进人群的卡哇伊桑。“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怀特博士又是谁,那个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日本人在那双绿眸的逼视下先是缩了缩身体,接着一推眼镜,平静地说:“你已经见过了。” 说完,他就要绕过alex,继续往前走。 alex当然不可能让卡哇伊桑糊弄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海茵小姐,在下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日本人的眼镜又滑落了下来,这次他没有去推,而是翻着眼睛越过镜片看向alex。“‘你已经见过了’。这就是问题们的答案,每一个。” alex不可置信地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卡哇伊桑又猥琐地佝偻起来的背影。 “等等!”我见状忙叫住也抬脚就走的279众人。“前头有些邪门,我过来之前看到了一扇金色的大门,但是过来以后却是石门,而刚刚那门又不见了!难道不应该先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过去么?” 而且无论卡哇伊桑和他们怎么说的,跟一个“死人”一起行动,对我来说都是很重的心理压力。我必须要问清楚究竟,更何况,我接受不了自己已经“死了”。 我情急之下语速飞快,然而还是没赶上279冒进的速度。 只有贺荣川停了下来。“王煜同志,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必须得走下去,无论是为了什么。”说完这些,他回到了279的队伍里。 楼时麒回过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只是深深地看了看我。 我移开视线。 深渊旁,埃及人最后祭拜了他们盛怒的神明,也朝着未知的前路走去。 “这下事情更复杂了。”亚诺说着,竟然微微笑了起来。“煜,我们也去找那个答案吧。跟着那些‘死而复生’的人一起。” 我点了点头。如果横竖已经是个死了,那怎么着也得死个明白。 不过... “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对么?” 亚诺笑着叹了口气。“不愧是煜。虽然这未必是真相,但是我想,答案应该就在那片冰雪荒原里。” 我已经听过亚诺在北冰洋和那片冻土之上的故事了,接下来又是不详极光下的南极。 亚诺的人生还真是寒冷。 而那段经历,也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生命,不需要呼吸 六月初,南极消融的冰又开始凝结。 南极开放给游客的时间是十一月到次年三月,等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登陆南极的最佳时机。随着冬季的来临,南极洲四周的海水以平均每天平方公里的速度冰冻*。此时哪怕是科研人员也会留在南极大陆,而不是再穿越冰雪和风浪。 飞机已经无法通过那些狂暴的风雪,所以只能乘坐游轮,在海上晃悠十几天。航线漫长,成本巨大,所以这艘从马岛起航的英国游轮上出现不怕死的游客很正常。 alex心生厌恶。她非常反感邮轮公司为了挣钱而枉顾生命的做法,福尔摩斯教授的团队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而这些资本家还带着人去送死。 现在能登上这艘船的,除了要去南极调查怪异疾病的课题组外,非富即贵,且缺乏对生命的尊重。 比如那个一直忙着对海上景色大呼小叫的意大利人。他是个旅行博主,这次挤上船就是为了记录被冰雪封锁的生命禁区。 船正驶过海峡,海面上巨大的浮冰像是透明的堡垒,众人都聚在甲板上,因冰海的起伏而惊呼欢笑。 一艘体量不大的船跟在他们后面,意大利人好奇地去问。 船员嗤笑一声:“那是日本的捕鲸船。他们的船不满足破冰的条件,可即使如此也要像是豺狼一样跟上来,利用咱们的船给自己开路。” “捕鲸船?”意大利人不解而厌恶地皱起眉毛。“难道现在还允许捕鲸么?” “当然不允许。此前日本人还假借科研名义捕鲸,其实哪里是做科研,去年他们直接单方面宣布退出国际捕鲸委员会(iwc)了,而且还要往大海里排放核废水。”船员愤慨到说。“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可以枉顾生态环境,这就是日本人。” 热爱海洋的人对日本的做法非常愤怒。 “违反国际条约也要一意孤行,其实也有日本出于政治独立性的试探。但是无论如何,都是自私自利。”一个清亮的声音说。 “还没请教?”意大利人友好地伸出手。“我是克里斯·亚诺,一个influencer^。” alex也好奇地看过去。 “尹月臣。”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笑容得体喜人,一看便知是位不知疾苦的小少爷。出了船舱大家都换上了保温的衣服,哪怕穿着同样厚重臃肿的防寒服,他还是有种独特的清丽。 尹月臣礼貌地和亚诺握了手。他微微勾起嘴角,看着刚刚一直站在不远处听他们对话的亚洲人低头离开了甲板。那人的镜片凝了冰雪,看不清长相。 尹月臣这会儿还没学会假装合群,身上锋利的感觉很分明,却也吸引人。alex注意到他不是因为青年独自一人住在最豪华的房间里,而是他看上去对异星般美景和壮阔的环境都不感兴趣。那何苦上这艘船呢。 在海上航行了几天后,轻松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尤其是那几个法国人聚在一起,哪怕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时候都顶着愁云。 南极内陆的几个考察站都告错,但是信息没有互相分享,于是这些人都出发了。而也只有这艘船才会在这个时候驶向南极。 法国人最紧张是因为他们得到的消息最可怕。由于能动能力有限,法国人还寻求了帮助,这艘船上有他们需要的人。 极地地区的天气、冰况、洋流变幻莫测,充满潜在的风险。一觉醒来,穿被一夜之间聚起来的冰冻住了。船上的气氛更冷,因为有很多必须到达的人。 南极的雪不是落下来,更像是砸下来。雪太大了,已经分不出海还是天,甚至没有月亮。 船在纯粹的黑暗里悬浮,大多数人都不想面对那深渊般的环境,只有那个年轻的中国人站在甲板上。 尹月臣看到亚诺走上坚冰,摸了摸冰面,然后冰化开了。冰封的大陆开始移动,像是有磁场吸引着这块陆地。 意大利人擦去嘴角的血,也换上劫后余生的笑容。近距离使用这种辐射物,折寿。 亚诺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尹月臣,二人并没有交流,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早晨来的很晚。 alex踩着晨光踏上甲板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众人昨天还被困在一片满是大块碎冰的海域,一夜过去,破除挡路的冰脊,被裹挟着竟然到了一片白皑皑的陆地。 “这就是目的地了。”尹月臣说。 alex看向他,得到了一个耀眼的笑容。 在南极确实会发生冰面漂移的事情,但这个太快了,而且没有任何预测。磁场信号被破坏了,像是穿越了南大西洋异常区(south antic anomaly)。犹如洪水退去,冰峰渐次浮起,好像南极大陆在说拒绝。 有什么冥冥之中要他们到那里去,于是船在一个未曾想过的地方登陆。 南极是一片厚重的荒漠。 降雪作为这里的主要降水,并不会轻易融化。故而平均每年只增长5厘米,但经过漫长的数百万年后,这层层雪花叠压在一起就形成了厚厚的冰盖,也就是他们此时踏上的南极大陆。 踏上陆地时有人都站不稳。经验老到的人说这是因为在海上待久了,一时之间没有适应。 不,不是因为航行。 尹月臣立刻意识到了,他喝止住还要前行的人:“你们暂且回船上等一下,我先去探探路。” 众人怀疑地看着他。 那几个一路上都忧心忡忡的法国人站了出来,要跟尹月臣一起走。 alex不同意。“你们没理由让我们留在这里。” “福尔摩斯教授,这件事和你们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年纪偏长,有着金棕色长发的法国人说。他英语说的比较含糊,语速飞快。 alex也看向自己的老师。 福尔摩斯教授谢过法国人的好意,带着他的团队也向着冰原走去。 “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天白茫茫的,像是积着雪。就在快要看到法国在磁极的研究所时,那些雪落了下来。天变得混沌而清澈。 但是很快众人察觉到不对。除了雪花,还有些别的东西在坠落。 “快躲开!到屋子里去!” 惨叫声被纷杂的破空声和撞击声掩盖。人们心有余悸地挤在法国的研究所里,有重物砸在屋顶,眼前的落雪里掺杂着刺眼的血色。 那些是飞鸟,坠落的飞鸟。在空中盘旋着的飞鸟像是被什么扯着,直直朝着地上撞去。 “怎么会这样?”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中夹杂着小声的抽泣。 尹月臣走到门口,微微扬起头看着大雪里生命的凋零。alex本来在安慰队里一个吓哭的女生,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他。 盯着白茫茫的天看了一会儿,尹月臣忽然把手伸到混沌的空气中,接住了一只掉下来的飞鸟。他出手虽快,但是碰到飞鸟的时候巧妙地卸去力道,那小动物竟然被完好地捧在了手里。 alex走过去。 “北极燕鸥。”尹月臣告诉她,手指轻柔地检查那只还在战栗的飞鸟。“这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是迷路了么?” 和它的名字一样,北极燕鸥会在北极度过夏天,唯有冬天的时候才会飞往南极。它们尽可能去白昼时间长的地方,就像是尹月臣一样。可此时正值北半球的初夏,南极已经是一片冰封,夜短昼长,这类候鸟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又不是被快乐王子迷晕了头的小燕子。 “事情不那么简单。”亚诺也皱起眉头。“他们说摔下来的还有其他候鸟,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联系不到船上了。”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福尔摩斯教授走过来。他轻轻拍了拍alex的肩膀,示意她回到研究所里。“过会儿我带几个人出去看看。” 正当几人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就听到有人惊呼。“这里发生了什么!” 刚刚众人被古怪的飞鸟坠落吓到,等回过神来注意到研究所的惨状,都惊呆了。 原来这属于法国的研究所已经人去楼空,而且明显是仓皇而去的,甚至还有已经关闭的仪器还在发出运作的嗡鸣声。 福尔摩斯教授他们到这里来,是因为收到了通知,美国队所在的极点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患上了一种奇特的疾病,哪怕是撤到了麦克默多站也束手无策。那些队员后来被转移回了美国本土,但是留守在极点研究所的人却没办法全部撤离。 本来以为是南极的冰层溶解导致疾病泄露。可海平面上升并不是因为南极的冰融化,而是因为更深层的原因。 “更深层?” “是的,更深层。”一起气质冷硬的男人说,然后看向那堆法国人。“他们知道。” “你是?”法国人问。 “维克多,美国地质调查局的。”那人说。 福尔摩斯教授并不意外。 “你们不说的话,我来替你们说。这是因为短期内发生了类磁极倒转,所以生物会失去方向,原因是辐射暴露。”一个气质冷硬的男人说。本来他们以为是麦克默多的核能电厂被人攻击导致泄露,后来以为是日本偷偷提前排放核废水。 “如果都不是,那问题就棘手了。还不如还是日本人干的。”维克多不带温度地笑了一下。 尹月臣在人群里看了一圈,那个日本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几个法国人聚在一起心事重重,其中一个甚至在谈话的时候盯着亚诺胸口出神,那里有一个明晃晃的十字架。 法国人强忍住颤抖。他们互相看了看,等风暴停止后,带上装备就咬着牙出发了。谁也不知道极端天气什么时候会再来,但是有些事情必须处理好。 哪怕他们无法见到了。 “你们是要去哪儿呢?” “上帝也不保佑的地方。” “你们到底知道什么?”alex见状,忙拦住几人。福尔摩斯教授已经带着几个人出发去救那些在外面执行任务的人了。可是现在面临的事情远比预料中棘手,而且肯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我们接到磁点研究所的报告,出现了短期的磁极异常。其实并不是疾病,而是辐射。”稍微年轻一点的法国人说,他留下这句话以后匆匆离开。 这里的极光爆发很突然,而且激烈,磁场乱了。尹月臣想到了在考察队看到的地质资料。法国那边的磁场报错,可能就是引起物质之间交融的原因。 这解释了为什么飞鸟坠落,极光撕开天地倾泻而出*。 福尔摩斯教授决定这时候退出去不如继续前进,也就是这个决定让包括他在内的人承受了代价。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很可能只有短短的几十分钟,也可能是数个小时,外出的无一人回来。研究所里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alex担心她的老师,也担心队里的同事会崩溃,她准备出去看看。 “我去吧。”那个安静的年轻人说。他穿好防寒服,背着背包,像是出门徒步一样。 alex没理由拦住他,于是她也跟了上去。 风暴过后,满目雪色,寂静无声。天地都是白茫茫的,哪怕是极夜也没有星辰月亮。唯有绚烂的极光洒满天地。 “你怎么知道往哪里走?”alex忍不住问。 “嘘,不要动。”尹月臣停下脚步,他从极致的景色里认出危险。 有翁鸣声传来,他们一起回头看。那是冰川断裂的声音,像是神明低语。 可这片土地神明不曾踏足。 “你可以叫我lee。”那年轻人突然说。 “lee。”这是只有她知道的名字。接着那人把她往来的医疗队轻轻一推,只身走进无际冰原。 alex还想再追,被和医疗队一起来的亚诺劝住了。雪被风重新扬起来,二人看着尹月臣的身影很快就被吞了进去。 尹月臣怎么在极夜能看到且辨别方向的先不论,但是他要找的研究所空无一人,且已经废弃了,他去做什么呢。 事发的时候他们都在中心地带。意大利人尝试着拖慢整体队伍的进度,但是他制造的困难都被福尔摩斯教授带领的团队克服了。最后意大利人靠着小手段把不少人留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他知道这趟自己不可能得到那块矿石了,但是也不能算是无功而返。 再见面时,乳白色的天空和苍白的荒原像是纯粹的噩梦,天地倒置横尸遍野。 月亮悄悄浮到冰层上。 强烈的风撕开噩梦般的白色帷幕,露出一丝月光,照亮了冰下冻住的动物尸骸,还有扭曲挣扎的人类躯体。 冰冷的,失去生机的月亮,却在他们身上点了一把火,把属于人的幸福和安宁烧成痛苦。 那月光像是有腐蚀性一般,把冰川侵蚀。极光像是从地底深渊中泄漏的不详,死亡的绝望笼罩在人们上空。 冰舌舔舐着月亮。月亮泡在那铁锈冰川上,像是从大地的伤口上吸血。 alex无力又坚强地包扎队员的伤口。她翡翠般的眼睛溢满了泪水,刚一滚落就被冻住,珍珠般摔在冰面上。 南极出问题是因为矿物作业,南极条约环境保护协定并不能够真的阻止资本家,科学研究者和救援人员也非常愤懑。 “i told you! i told you!”愤怒的大胡子发泄一通,颓然跪倒在地,看着那些战友被贪婪夺去了生命。 他们中有的人在救人,更多的却往更混乱的地方去。为了一个科学家,和他手上的东西。 死亡降临在他们身上,像是极光笼罩。福尔摩斯教授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惨状。 暴露在外面的研究人员,从五官渗出血,后来是浑身,血把冰川浸透了。雪又下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是乳白天象。 与此同时,有人把那块催命的东西装了起来。那人用alex她们当做人质,逼尹月臣做出选择。 他放弃了抢夺那块石头,回到半埋在雪里的研究站,顺着磁观测站和研究站之间拉起的安全绳,拿到了鼻吸供氧终端,救了alex等人的命。在太阳风暴下,有些人甚至已经没法自己呼吸。 接着尹月臣拿起那被矿石辐射过的辐射源,往裂开的冰缝走去。 冰山倾倒,海水肆虐,鲸鱼奋力游向水面,像是要去撞破碎海中那一块水淋淋的月亮。 月光翻涌起海浪,试图把他推回岸上。 离开冰海后,尹月臣想,他真的是要冻死了,才会觉得一个拥抱也还不错。但是不能再贪恋这个温度,他很快得去死了。 如果这时候能死了最好,可有个人死死按着他的心脏。明明自己都止不住颤抖,还要一次一次重重地把求生的意志传递给他。 那本是他不幸的命运,却有个人与他同在。 辜负这样的人是要遭天谴的。 alex见他醒了过来,一下子坐倒在地上。能映出满天星辰的巨大冰川上,她凌乱的金发比划破白雾的阳光还耀眼。 尹月臣把她扶起来,认真地道谢。 alex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他凝望着迫近的月亮,专注得像是凝视爱人或者仇人。那是他身上唯一的感情了。 alex想了解他。她知道,好奇是沦陷的开始。但那又如何呢。 没人知道,一艘从中国出发的船借着磁场紊乱无法被探查时悄悄进入了南极。 无数人被留在了南极。南极的那些尸体上,有很强的放射残留。 亚诺感觉自己要被扯开了,这辐射真是厉害。 “吸气。”一个声音轻柔而坚定地说。 亚诺努力呼吸,终于挣开黑暗的束缚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身上的伤口,这么狠的急救手法啊。 “谢谢你了,doctor。” 与此同时,有生命耐着时光的消磨,等着再到地面上看一看。 冰层下,覆着薄膜的眼睛转向了月亮。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赛特的判决碑 “doctor?” 我看向亚诺。 “别告诉我你见到的doctor是怀特博士。” “如果我见过怀特博士怎么可能不和你说。”虽然这么说着,亚诺还是心虚地侧了侧眼珠。 我眯起眼睛。这小毛子准藏着掖着些什么。 “煜,当时我没有和他们一起撤离南极。”亚诺虽然放弃了争夺那块矿石,但是他为了救人也让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废弃的研究所里。 如果不是后来有人也想要那些留在研究所里的数据,他可能就不会得救了。 “对,就是lee去的那个研究所。我在那里还见到了一个亚洲人。”亚诺说着,看向川井真一。“但是我真的没认出来是他!” 呵,我当然相信。不过亚诺认不出来,有的人总认得出来。 “原来你那么早就见过川井真一了,而你从没想过要告诉我?” 李元抿了抿嘴。“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他有问题的。” 尹月臣从南极回来以后想着去调查一下那个日本人,可没想到他像是泥鳅一样,直接消失在了那个烂摊子里。在当时那个环境下川井真一根本没可能活下来,也没人顾得上他。 “没想到他确实不算活着。” alex也觉出不对,已经去逼问那个日本人了。 “哦,不不不,海茵小姐,你误会了。”川井真一扯动嘴角。“‘他’还活着,但是想要一个死而复生的办法。对么?” 那猥琐低顺的日本人油滑得像是一只爬行动物,他那双尤其令人不快的眼睛却是扫向了alex身后。 可是走在alex身后的,是我们几个。 我没再言语,带着南极的寒意走进黑暗里。 穿过那所谓的“门”之后,这才发现一路并不是无尽的黑暗,甚至能看到两旁的铭文。只不过那些铭文都被破坏了,像是被钝器生生划破的。 至于没进来时之所以觉得漆黑一片是因为出口被一块黑压压的石板挡住了。 那东西足足三人高*,恨不能有两个棺材横过来那么宽,说是石板,可看厚度更像是闸口处的断头石。 “这是什么?” 众人都警惕起来,以那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为中心散开探查。 我绕到那块厚重的石板背后,果不其然上面刻着神明的形象和密密麻麻的铭文。布斯维尔等人聚了过来,李元站到我身边,等我磕磕绊绊地翻译。 石板的上半截记载着埃及的惨状-: “众神的神庙与城市均已坍塌,他们的圣所成为废墟,惟余杂草覆荒丘。大地倾颓,他们的神殿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的居所已成任人践踏的小径。众神漠视这片土地。 如果向神明祈愿,神明不会回应;因为祂们的躯体,虚弱的魂灵,祂们被摧毁的建造之物。” 绝望的埃赫那吞远离了家乡和神明,众叛亲离中在沙漠里建起一座城,向一位不会回应的神明祈祷。 我边翻译,边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哈桑。这些埃及人自称是古埃及祭司,那么众神的陨落其实和他们的渎职不无关系。 “关于这段历史,你有什么要说的么?”我问。 “请你继续翻译下去吧。”哈桑并不看我,目光颤抖地望着那块石板。 或者说,那面巨大的判决碑文。 “底比斯及它面前所有城池都走向你,信徒的双手崇敬的伸向你的脸庞,沙漠你它献上贡品。拉神的阴影停留在你的身上,你在这位古老神灵的阴影中醒来。*” 前半段看起来很像是埃赫那吞的记梦碑,只是不知道“你”值得是谁。而后半截铭文却非常诡异,我读了好几遍都不敢相信。 “这后面写了什么?”姜灿问。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围上来了。 我只好继续往下翻译。 “黄沙孕育了赛特的身体,拉的城池成为废墟。信徒们吃掉赛特的骨头,来到众神之间。拉已经死去,只有月光会照亮你。赛特为了再与你合二为一而一直等待着。” 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了。太阳神拉第一次出现在这座神殿里,竟已经陨落了么? 一个没有太阳的世界。 在议论纷纷间,我把手伸向那石碑,李元截住我,自己把手放了上去。 “是铅。”他摊开手,白净的手指和掌心沾了些墨色。 “赛特的判决碑...”我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刚走过奥西里斯的法庭,这会儿就碰上了赛特的判决碑?怎么就跟古埃及的冥界过不去了。 如果说奥西里斯的法庭和那座横亘阴阳两界的桥,甚至是小怪物阿米特都能用古埃及常识解释的话,这个赛特的判决碑已经不是古埃及或者常识范畴了。 “你说什么?”卡尔也绕到石碑背后,急切地问。 不对,或许这才是正面。 “这是一个界碑,而我们好像从外面走进来了。” 此时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自投罗网。 我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铭文面对的未知走了几步。前路还是看不清楚,那里到底困住了什么啊?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走错方向了?”史蒂芬妮语气里多了一些焦躁。 走没走错我不知道,但是方向好像不只分前后。 鬼使神差的,我抬起头。 一个人猛地砸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跨时空的遇难者 突然间砸下来的这个人,或者说,这具尸体,撞到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那身白袍子散落在地上,但是并没有血流出来。 这人的凭空出现像是一滴水溅到了滚烫的油锅里,一下子就让众人炸开了。刚刚还在围着石碑的人一拥而上。 我的心狂跳着。 掉下来的这家伙差点儿直接砸在我身上,要不是李元眼疾手快把我往后带了一下,现在只怕我也躺地上了。 “多谢。” 被李元拽住的地方传来一丝灼烧感。我瞥了一眼,本来被白老师缠上的绷带有些散开了。李元松开手,他手上沾到的铅蹭到了我手腕上。 李元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那污痕,又来给我擦。他的手指刚碰到我的手腕,我俩都像是被烫了一下。 “你没事儿吧?”李元看着我的胳膊,但是没敢再伸手。“有没有碰到你的伤口?” “没有没有,我这儿没伤。”我翻过手腕往裤子上一蹭,那种灼烧感也被蹭掉了。“嘶,刚刚是起静电了么?” “应该不是静电。”李元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回过头去研究那块黑压压的石碑。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已经都被凭空摔下来的人吸引过去了,我也凑上前。亚诺给我让了个地方。紧挨着他的就是常笑,川井真一也站在不远处。 alex和白老师守在那个人旁边,表情严肃地交流着什么。杰森又蹲到到尸体跟前,刚想趴上去闻,二人赶忙拦住了。 “现在还不知道死因,别离的太近,小心感染。” “这人都死了那么些年了,怎么会传染。”杰森嘴里这么说着,还是老实地站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除了僵硬的肢体外,从这人的装束看,这如果不是个cosy爱好者的话,那么死了起码得有上千年了。 死者穿着白色长袍,戴着短短的十字架*。 “他应该是个科普特人,就是中东最早的基督徒,号称古埃及真正的继承人。在公元六世纪后常常为躲避穆斯林以墓葬和地宫藏身。你们看他身上的十字架,是不是长得和你们的不太一样?” 我的话同时引来好几道不友善的目光,包括哈桑和阿里也看了过来,但我只是耸耸肩。 “这已经是我们碰上的第几个不同时代的人了?”亚诺伸出手,掰着意大利人的大脑进行思考,“哈桑的叔叔、索菲等人、还有这位额科普特兄弟。” “估计不会只有这些人进来过。”我把他竖着的三根手指按下。“但现在首要的是弄清楚这人到底是从哪儿摔下来的。” 卡尔几人已经在研究此处的结构了,史蒂芬妮想往未知的方向走,被拦了下来,换成没喝酒的詹姆斯和姜灿分别带人前去探查。 “王煜,你来一下。” 李元站在石碑前,等我走过去以后说:“你觉得如果这真的是块界碑,那它分隔的是哪两界?咱们不是早就在阴间了么。” 的确如此,我们甚至不仅身在阴间,可能人都已经死了。 我看向围在凭空摔下来的那具尸体身边的人。川井真一明明说了那么可怕的话,孟维清和布斯维尔却允许他继续这么不明不白地混在队伍里。史蒂芬妮已经背了杰奎琳和派崔克两个人的性命,但却依旧能继续参与行动。 说真的,我心里非常没底。这个地方已经很离谱了,可现在感觉周围的人也都不太靠得住。这么腹诽着,挤在人群里看尸体的楼时麒恰好朝我这边看来。 “王煜?”李元叫我。 我应了一声,转回头去看他。 “我在想,既然这是赛特的判决碑,那么会不会和赛特神庙里的双层壁画一样,这下头还有一层铭文?” 李元的话让我换了个视角打量这块恨不得吞噬所有光线的碑。确实,用铅制碑莫说古埃及,放眼任何文明都是鲜见的。可如果是在原本的材质上镀一层铅,那可操作性也会强一些。只是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呢? 我还在百思不得其解时,李元已经拿起一把小刀开始刮石碑表面的铅了。他还知道从没有铭文的地方下手,弄得我想说点儿什么又咽了回去。 很快李元就发现了端倪,他手下一使劲,硬生生把那石碑豁了一个口儿,撬开的地方露出金色。 我俩对视一眼,这下面估计又是一块金属。 当时楼时麒在赛特神庙底下的矿脉里还拍到过一个岩画,画上是一堆虔诚的远古人在跪拜一个被火灼烧的矿物。 “先等等。”我叫住还要继续施工的李元,“你上去看看,这石碑顶上刻了些什么。” 李元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这界碑有可能这是分隔上下,而不是前后的?” 他二话没说把背包放下,像猫一样评估了一下眼前石碑的高度,后退几步就往上蹿。中途他踩了石碑一脚借力,我假装没看见。够到碑顶后李元两手一扥,就把自己拽了上去。 我仰着头看。“那上面写啥了?” “这儿看不太清楚,稍等一下。”说完这句话以后,李元就不出声了。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我有点儿担心会出危险。明知道这地方有古怪,刚刚还有具尸体莫名其妙掉下来,怎么能让李元一个人上去呢? 我懊悔不已,不敢耽误立马去找人帮忙,一转身就撞到了楼时麒。他总是不声不响站在人身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看尸体改看我了。 “太好了,麻烦你帮我一把,我得上去看看。”我顾不上别的,急切地请楼时麒帮忙。 他倒是也不含糊。“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吧。” 我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去,此时注意到这里的人也有不少。我并不怀疑楼时麒能上到这五六米高的石碑上,可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他一直以来的伪装怕是就保不住了。 但是李元还在上头,不知道面对什么危险,楼时麒的身手总比我派的上用场。 我点点头。 楼时麒看着我。他的眼神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我刚说了一句“多谢”,就听得身后李元轻盈地跳了下来。 我松了口气,立马迎上去。 “你没事儿吧?”我看李元身上干干净净也没见什么伤,这才放下心,问到:“怎么样,上面写了啥?” 李元说:“那石碑顶上刻了几行字,我看不懂。” “那我上去看看,你托我一把。”我边说边把包往地上放。 “你别去了。”李元拽住我。 我看着他。“你在上面看到什么了?” 李元抿抿嘴。“我把那几行字记下来了,有纸笔么,我写给你看。” 我点点头,不戳穿他的答非所问,从包里拿出纸笔递过去。 不愿意说就不说,继续追问说出来的也只能是假话。我真的不想也不敢再面对再无法信任一个朋友了。 楼时麒非常没有眼力见地戳在那里。 李元说是把铭文记了下来,果真就一笔一划描绘了出来。象形文字本来就挺挑战人的认知能力,他并没有画蛇添足,甚至连古埃及那股死板劲儿都学的挺像。 “移开埋住祂的沙子,献上赛特之骨。焚毁的神迹,复苏?” 李元停了笔。我等了半天他还不接着写下去,于是疑惑地看向他。 “后面的字我记得。” 我皱起眉。李元说的是记得,不是认得。 “后面写了什么?”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时孟维清也在等着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 “以吾血为祭。”李元说。“如果想要焚毁的神迹复苏,那就得献上赛特之骨,和信徒的血。” “这么看来,这赛特的判决碑记录的其实是众神对祂自己的判决咯。”楼时麒插了一句。 “holy mother fucker!”有人突然骂了句脏话。 我吓了一跳,马上看过去。 是卡尔的一个喽啰。他从alex身边退开几步,要不是被人扶了一下,腿软得估计就得瘫在地上了。 alex的背影僵直,看上去碰上了什么难以接受的情况。 这时候也顾不上赛特的两面派石碑了。我和李元几步冲到那边,见到那具裹在白袍里的身体后,俱是一惊。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诡异的尸体 “卧槽...”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算起来我也见过好几具尸体了,甚至见过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可是这具科普特人的尸体还是让我骇然不已。 那具尸体躺在他自己的白袍子上,整体呈现出被紧紧束缚住的样子,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块用于献祭的肉。 刚才为了检查这人的死因,白老师把那白色的罩袍从尸体去下来,却发现死者身上还穿着一层渔网状的罩衫。等他再去移除罩衫的时候,却发现那层衣物紧紧贴在尸体上,像是一层皮肤一样。 于是白老师拿来剪子想要剪开那罩衫,至少要找到这人有没有受什么外伤。可是那件渔网装异常坚硬,剪下去后剪子都被豁了个口。 “都先别靠过来。”alex下了命令。面对这种情况她竟然还能保持镇定,我心里对这姑娘又多了一分敬佩。 白老师劝alex也暂时离开,毕竟情况太过诡异,还是先交给他来研究一下。 那雇佣兵嫌两个大夫磨磨唧唧,非要自己上手。结果在碰到尸体的异状后被吓破了胆,现在还不断说着胡话:“他的身体还是软的,但非常硬!那不是人、那不是人!” 可一个尸体怎么可能又软又硬? 我们常说: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尸体保存的条件要么就是像古埃及人那样把含水量多的器官摘出去,全身脱水制作成木乃伊;要么就是像马王堆辛追夫人那样被棺液和土壤保温保湿。 但是这二者要么是干尸,要么是湿尸,那白袍的科普特人是怎么不干不湿还能做到千年不朽的? 我不信邪,带上白老师递来的手套就去摸那尸体。 现在那尸体躺在白袍子上,像是大体老师一样肃穆。 不过说实话,穿在尸体上的渔网紧身衣看着非常恶心,像是大地龟裂般的图案遍布在人的身体上。我忍着不适捏了捏他的胳膊,觉得不对劲。 那都已经干涸了的皮肉摸起来竟然还有弹性。 亚诺一直盯着我的举动,见我迟疑,他也蹲了下来,捡起那个豁了口的剪子往尸体的胸口敲了敲。 我刚想阻止他,就听到属于金属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 卧槽! 我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炸开了,立马蹿起来拽着亚诺连退了两步。李元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忙抢过来挡在前面。 “怎么回事?” 我答不上来。 亚诺碰了碰我的手,在我看向他时无声的说:“阿塔卡玛沙漠。” 约书亚喝完了亚诺和哈桑的酒以后说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儿。其一是卡哇伊桑已经死了,其二就是他们在阿塔卡玛沙漠里碰见的干尸,那些尸体死前像是在挣脱自己的皮肤。 我心累地闭上眼睛,点点头。 确实,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像是那个鬼故事的现场版。可哪怕都是沙漠,撒哈拉和阿塔卡玛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而且这个科普特人和卡哇伊桑等人的遭遇也差着上千年。 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上都不存在重叠,可为什么偏偏都被我们这些人遇上了。这总不会是一个巧合。 我又去看卡哇伊桑,他是约书亚鬼故事里的主角,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亲历过阿塔卡玛沙漠的“死人”。 狡猾的日本人畏缩地躲在人群里,只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也不知道又在盘算些什么。 “你们知道些什么?”史蒂芬妮急切地问。她的视线扫过我,紧紧钉在亚诺身上。“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 “我也很想知道这特么到底是怎么了。”见史蒂芬妮确实不像知道内情,我和亚诺对视一眼,把祸水重新引到卡哇伊桑身上。“那么川井先是,不知道您是否有什么话说呢?” 被点到名的日本人还在那里当缩头乌龟,亚诺接着我的话茬儿道:“或者川井先生可以给我们讲一讲,这个人到底是死是活,又或者像您一样,不死不活?” 围着尸体的人都散开了一些,站在卡哇伊桑身边的人也往边儿上退了两步。 “不用害怕,那个人确实是死了。” 出人意料的,说这话的是alex。众人都疑惑着屏息等她说下去。 “我以前见过这个情况。”alex深吸一口气,“那不是衣服,而是图腾,直接刻在皮肤上的图腾。”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了布斯维尔。在那满脸的大胡子底下,有布斯维尔亲口承认过的,在一个部落里留下的纹身。 不仅如此,布斯维尔的手上也有相同的纹身,杰森当时还问过他,那纹身是不是一套的。如此说来,那纹身可能遍布他的全身。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alex在哪儿见到这个情况的、布斯维尔身上的纹身真的也是这个图腾么?卡哇伊桑说过,阿塔卡玛沙漠那次行动就是布斯维尔资助的,那么他和那些干尸扯上关系也不是没可能。 即使如此,还有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如果是干尸的话,那么尸体理应是干瘪的,为什么我摸上去的时候感觉那科普特人胳膊却还富有弹性。 更令人费解的,还是亚诺敲击尸体胸口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我们眼前的到底是不是一具人类的尸体啊。 “那不是图腾,是诅咒。”一直沉默的哈桑说。阿里朝他摇摇头,莱拉和苏格拉底急切地劝他。 但是哈桑没有理会。他解开长袍,露出里头穿着的祭司行头。 我本来没想盯着看,可在哈桑赤裸的腰腹上竟然绽开了裂痕,像是受热开裂的瓷器。 而那裂痕还在生长。 我看着那裂痕缓慢地蔓延,荆棘般缠着哈桑,像是有什么要自那身体破土而出。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浑身发凉,直到他把衣服重新穿回去才回过神。 “过了那个审判之后。”哈桑苦笑着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报应吧,赛特的判决碑已经判处了我们的失职。” 听到这里,莱拉终究是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一时间只听得她的呜咽声。 短暂的寂静过后,众人重新爆发出议论和咒骂。 卡哇伊桑不知道和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但是很快就被孟维清和卡特女士提审;卡尔和杰森去堵哈桑,被阿里和苏格拉底挡住,几人推搡争执起来;白老师和alex还守在那诡异的尸体旁,常笑也在一边看着。 而我仿佛听不见那些纷杂的声音,径自在人群中找到李元。 “你呢?” 第一百四十章 楼时麒讲过的故事 “你身上有没有那个诅咒?” 我的声音好像是从别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听起来非常陌生,短短一句话颤了又颤才说完。 李元握住我的手,轻声说:“别担心,小心你的伤口。” 我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用力到手指上缠的绷带都崩开了,可我完全没感觉到疼。 李元帮我把绷带缠好,我沉默地低头看着他的举动。 其实根本没必要再绑着绷带,因为那些伤口已经愈合了。我烦躁地想抽回手。 但是李元像是一无所觉般重新捧起我的手,多此一举地往完好无损的手指上耐心地缠着绷带。那绷带本来沾了血,可却没有血凝固后的该有的生涩,反而柔软如初。而且那血色里隐隐透着些湿润的金色。 对此我俩谁都没有说什么。 “好了。”李元小心地打完最后一个结。 “你别打岔。”虽然心乱如麻,但我还记得主要矛盾。“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出现那种图腾了没有?” 李元摇摇头。 “给我看看。”他在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信誉可言了。 李元神色犹豫,我死死盯着他,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没一会儿李元就放弃了,他四下瞅了瞅,见没人注意到,就准备掀衣服。 “行了行了,没出现就好。”我一直盯着李元,直到他真的把衣服揪起来,才摆摆手,让他不用证明了。 李元的手僵在裤腰上,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竟从那一眼里看出来了委屈和控诉。 这么看来他应该不是在骗我。或许转化在每个人身上的呈现方式就是不同,一会儿得想办法骗alex脱衣服,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裂痕。 “你俩这干什么呢?”楼时麒突然又冒了出来,面色古怪地看着我们。“这大庭广众的,注意点影响。” 他确实过于关注李元了。 我可不相信楼时麒真的是在当风纪委员,这家伙伪装和骗人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不清楚楼时麒对李元的真实身份和那身份背后的诅咒掌握了多少,但他不需要知道更多了。 还是那句话,人心隔肚皮,就让楼时麒把他的心好好装在肚子里吧。 “我饿得裤子都快掉了,想借月臣的皮带用用。但是他也挺需要那皮带的,所以就算了。”我说完,并不理会楼时麒信不信,就拉着李元回头去研究赛特的判决碑。 既然知道了那层铅只是镀上去的,那么总得把里面的东西抠出来看看,说不定真相就明晃晃地藏在漆黑之下。 李元从善如流地跟我一起回到石碑前面。我实在不想破坏任何文物,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于是我掏出考古队的手铲开始尅哧那层铅。 楼时麒也拿出了一把手铲。 我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心想回头就叫考古队的老师把他的手铲没收了。 “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盯着我们应该不只是好奇吧。”李元突然开口,他完全没有自己的秘密会泄露的担忧,对楼时麒的兴师问罪反将一军。“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想法么?” 李元边问,手上也没停,不一会儿就掀起来一大片铅,露出金光闪闪的金属碑身来。 “有了!”楼时麒没答李元的话,只是兴奋地喊了一声。他明明用的是和我一样的手铲,但清理却很有效率,竟然已经发现到了铭文。 我懒得管这俩人为什么莫名其妙互相抬杠,挤开楼时麒就去看铭文。那些刻痕只露出来一部分,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反手握着手铲狠狠撬了几下,这才清出一片完整的印记。 但是面对眼前的刻痕我却沉默了。 “王博士,您看到了什么?”竟然是卡哇伊桑凑了过来。 原来那些人也被我们这边儿的动静吸引,都聚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李元马上站到我和那个死了的日本人之间。卡哇伊桑的死活对他并不产生影响。 我没说话,让出那块铭文让他们自己看。 孟维清和常笑都沉默不语,布斯维尔见状让手底下的人马上把这块判决碑表面的铅都去掉。 “先等等,我得把这些铭文都抄下来。”我说,但是并没有反对他的做法。 因为现在露出来的金属碑面上刻着的并不是铭文,而是一道道划痕。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可能还有半块牙印。 等我和白老师把四面的铭文都记录一遍以后,我靠手抄,白老师靠看,卡尔等人就开始除铅作业。没一会儿,所有人能够得着的地方都已经脱去丑小鸭的外衣,变成了金光闪闪的样子。 然而目之所及那金属碑面全都坑坑洼洼,不知道是被谁硬生生抠成这样的。我凑近了去看那些痕迹,越看眉毛皱得越紧,总觉得这个情况似曾相识。 “在找我么?”我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转过去就看见楼时麒好整以暇地直起身。“我跟你们说过,那些吃金属的动物是真的。” 他说的是在考古队的故事之夜讲的,小时候在村子里遇到吃铁制农具的小动物的故事。当时考古队的老师们觉得是楼时麒记错了. 现在看来,他记得清楚着呢。 我哂笑一声,抬眼看向楼时麒。“那你有何高见?现在说起这茬儿不是为了继续打马虎眼吧。” “我要是知道真相的话,你们也不会站在这里了。”楼时麒倒是坦然。“谁不是来找个答案的呢?” “那你在这儿废什么话,耽误时间。”我心生厌烦,好像他说这些看似信息量大的话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其实言之无物。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楼时麒嘴唇开合几下。我下意识地皱眉,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无声地说:“吃铁的不仅是动物,doctor knows。” 楼时麒并不是在拽英文,他应该是在指怀特博士。可是为什么他不能直接说出来? 还没等我问,楼时麒就说:“我去那边看看。” 我心说谁管你去哪儿看,结果下意识看过去发现他指的方向只有亚诺。 每当涉及到怀特博士的话题,他俩都神神叨叨的。我不觉得二人是那种分不清场合的人,他们的举动应该是在提防着谁。难道是那个无处不在的怀特博士在我们身上装了窃听器? 我正疑神疑鬼,就听到有人问:“顶上的铅还继续清么?” 我下意识悄悄看向李元,刚才他阻止我上去,怕是有什么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 李元朝我眨眨眼。 于是我没说什么,任由布斯维尔指挥着几人相互托举着爬上了金属碑。 没一会儿上面就传来咒骂声,说看到了几具尸体。 等那些陈尸碑顶的尸体被送下来后,就听还留在上面的人说,铅层上有被人划过的痕迹,怀疑曾经有过记载。 我顾不得去看新发现的几具衣着各异的尸体,忙说:“别破坏现场,等我去看看!” 李元还想拦着我,我瞪他一眼。“现在已经没有尸体了,我为什么还不能上去?”接着我压低声音说:“难道你想让别人知道你把铭文抹去的事儿?” 李元神色古怪地看了看我。“抹去铭文的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还是我?”我随口道,没想到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我怀疑地问。 “王煜,如果时间不是绝对的,那...” 李元的话被人打断了。 “又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多死人?” 是姜灿等人回来了。这些探路者平衡了一下这里的活人和死人比例。 “没事,你们在前头有什么发现么?”孟维清说。他和布斯维尔对视的几秒钟里肯定进行了我理解不了的信息交换,总之现在已经没人在注意那块金属碑了。 “詹姆斯呢?”克里斯,金色寸头的那个,见回来的人里没有跟他形影不离的那个狙击手,忍不住问。 另一个克里斯,也就是亚诺,同样靠了过来。alex一听也从尸体边儿上转过头,询问地看着姜灿。 见这么多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姜灿用刀尖儿蹭了蹭下巴。 “前头那路有点儿奇怪,跟个迷宫似的,詹姆斯说他进去看看,但是半天没回来,我这不是就来叫你们了么。” 迷宫? 我回头看了看下半截金灿灿上半截黑压压的判决碑,越发觉得我们好像闯进了一个不得了的禁地。 只希望不要真的放出来什么鬼东西就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停尸密道 “你们就把詹姆斯扔在那儿了?” “别担心,丁泽也在。”姜灿嘴上说的轻松,但神色还是流露出一些严肃。他糊弄完克里斯,转而用中文跟我们说:“前头也发现了好些尸体,看上去都不是一茬儿的,而且都不太成人样。” 这下原本看尸体的楼时麒和研究金属碑的李元加上一直仰着头不知在干嘛的常笑都看向姜灿。 “你们在前头碰到什么情况了?”夏商周问。她身上缠着条很粗的鞭子,就像是她衣服的配饰一样,要不是对各路兵器有点儿常识的中国人还认不出来。 “穿过前面那个洞就到了迷宫,路上躺了一地的尸体,而且都跟被啃了几口似的。”姜灿思索了一会儿。“我也说不清,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家伙,先是食铁兽这又来了食尸鬼。”贺荣川终于找到了吐槽的地方,精神也随即轻松了一些。“难道迷宫里等待我们的会是德古拉伯爵?” “你别吓唬人,我都不敢去了。”楼时麒说完这话,好几道目光无语地从他身上挪开了。 279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都默认了丁泽的存在很令人安心。我和李元交换了一个眼神。 “灿哥,你们在前头看到的那些尸体跟这具像么?” 李元的话让姜灿头一回把目光移到了渔网装科普特人的尸体上,像他这样的人在刚才一直都没在意那具尸体。 姜灿看了一会儿,嘬着牙花子说:“前头的尸体都是穿着衣服的,而且没这么完整。” “那您再仔细看看?”我朝科普特人一摊手,邀请到。 alex从尸体旁站了起来,给姜灿腾了个地方。 “他身上这是皮还是衣裳啊?”姜灿问蹲在边儿上的白老师。 白老师沉吟一会儿:“据哈桑说这些图案是纹身,所以应该是人皮吧。” 姜灿好奇地用刀把儿捅了捅尸体,眉头一皱,把藏刀抛起来掉了个个儿,一刀就刺向尸体的胸膛。只听得“当啷”一声,刀尖和尸体发出了金属碰撞的脆响。姜灿眼神一变,这回直接用刀尖挑开了死者的皮肤。他这一刀破坏了纹身的完整性,甚至直接把那黑色的渔网纹从尸体身上挑了起来。 围观的人俱是一惊。 只见姜灿手上一使劲儿,就把一整块皮肤从尸体上带了下来。这期间没发生骨肉黏连,也没有血液流出来。这具尸体既不像是刚死去的,也不像是陈尸已久。 这倒是生平仅见。 “alex,你曾经见过这样的尸体么?”我问。 alex颔首。她对上李元的眼睛:“在南极,我们在法国的研究所里发现了留守人员,抢救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就是这个样子。” “那他们身上也是这样的‘诅咒’么?”苏格拉底追问道。 “我没有仔细看图案,当时以为是纹身。但我记得很清楚,那些人皮肤还保有弹性,但是整个身体已经僵硬了。” 这就邪了门了,古埃及诅咒总不能诅咒到南极去吧。 “说不定是因为法国人祖上从埃及抢东西,或者吃了木乃伊,所以被诅咒了。”史蒂芬妮满怀恶意地调侃道。 法国人抢东西是真,吃木乃伊也是真,但这诅咒可没有任何学术或者科学依据。 虽然众人都听得直皱眉,可唯一的法国人已经被她杀了,也没人跳出来为法国人正名。而那些欧美人谁祖上都抢过埃及,也可能吃过木乃伊,更不会跳出来撞枪口。 我倒是没想到史蒂芬妮会出此言,故而略微侧目。 “想看死人的话前面还有好多。詹姆斯他们还在迷宫里,咱们抓紧过去吧。”克里斯早就等不及,已经背好装备,边说边向前走了。 布斯维尔也没有拦他,反而下令让众人开拔。 “那这块金属碑怎么办?”我忍不住问。一直没时间研究,好多东西还没弄明白呢。 “要不你留下来继续研究?”卡尔来了这么一句。 我被噎住了。 如果想要弄清楚赛特的判决碑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那么其实这是最好、或者说,唯一的办法。我是这些人里仅存的跟学术沾边儿的人了,确实该我留下来研究。 可我总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鬼地方吧。然而现阶段除了李元以外我不敢信任任何人,但他又是必定要继续往前走的。 “我也留下,科普特人的尸体还有可疑的地方。”alex淡淡地说,但她的态度不容置疑。 这倒是也行,我相信她不会害我。 “你留下有意义么,现场解剖尸体?”杰森理所当然道,“他不是说前面还有好多尸体呢,够你研究的。” “煜也一起走吧。”亚诺立马应声,“前面说不定也有古埃及的东西,你要是不在的话谁也处理不了。” 这倒是给了我个台阶儿下。 “快点儿吧,时间不等人,小心月亮没了。”史蒂芬妮不耐烦地说。这是她又一次提到月亮了。 不过现在还有时间观念么。 再纠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反正这判决碑和尸体也跑不掉,于是只留了那个毛子和眼线男leo在这里等着,剩下的人就去满地尸体、还困住了詹姆斯和丁泽的“迷宫”。 等我和alex几人跟上的时候,就看到楼时麒站在洞口打量。 “你在看什么?”杰森问,他也朝四下看。 姜灿已经带着众人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几声惊呼,应该是碰上了他说的那些死状诡异的尸体。 alex瞧不上他们这种不分主次的德行,说了句“借过”就往洞里走。 楼时麒示意她等一下。 “你们觉得这个‘通道’是什么形成的?”他在问我们,但是眼睛却看向我。 这本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可楼时麒这么一问,我下意识观察起那个洞口。 入口两边的石壁光滑,隐隐还有些阴刻着的图形。原本我以为这只是个山洞,可现在看来倒是更像人工开凿的。 “是不是和刚才我们走过的那段路有点类似?” 楼时麒说的是在审判之后,见到赛特的判决碑之前的那道门。 这么一说,确实很像。要是给这儿也加上一道门,那这里就不像是个洞口,而是一道关了。 李元思索片刻:“有没有可能这里和刚才的门其实本来是一体的,但是甬道中间被掏空了,所以才有后面这个摆放判决碑的空间?” 我和亚诺几人忍不住回头看。果真如此的话,那得花多大精力才能把山体挖出那么高的一个空间啊。毕竟刚才李元他们爬上过赛特的判决碑,那上头还是空的,根本看不到顶。 我不知道这里的空间为什么会这样切割,难道赛特的判决碑真的意味着那里是个界碑么?可要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界限并不是横向,可能是纵向的话,那刚刚真应该把那个碑拔起来,看看底下通向哪儿。 “想要验证的话先去看看尸体吧。”alex的话把重点拉了回来。“无论如何都得继续往前走不是么。” 楼时麒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到洞里后我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 楼时麒几人都打开了照明,我借着李元的亮儿摸出了自己的手电筒。 这里还是只能照亮自己跟前的一亩三分地,但是能看到别人那里亮起来的光。我们走到最近的一小块光团,守在这里的是史蒂芬妮的喽啰。 第一具尸体在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我们凑近后,他被光打扰,于是露出一些不耐的神色。或者正在做噩梦。无论如何都跟活着没什么区别。 “他真的死了么?”亚诺小声问,生怕会吵醒死者一样。 那喽啰神色不耐地给了尸体一脚。 于是被人扒光了的躯体被踹得朝一旁歪倒,露出胸膛上若隐若现的荆棘。令人瞠目的是,比起前面那个渔网装尸体,这人身上的荆棘好似刚开始生长,甚至被略微撑开的皮肉都透着嫩色。 更不像一个死人了。 我看得浑身不舒服。 “小王,你来看看这个。”白老师在黑暗里叫我。 我应了一声,巴不得抓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尸体。往黑暗里走了两步以后,另一个光源跟了上来。 是亚诺。 “alex那边有lee和杰森在。”没等我问,他就先开口了。 我点点头,怕他看不到,又说了一声“好”。 白老师好像走得比较远,中途我多次和他隔空喊话,确认他的位置。一路上我们又经过了好几处光源,都是有人守着一具尸体,那些尸体的状态各有各的古怪。 “煜,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些尸体的腐烂程度在加深?” 为了不在黑暗里走散,我和亚诺离的很近,他这句话基本上就是在我脑袋顶上说出来的。结合刚刚看的那几具尸体,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梁骨就爬了上来。好像我们正在走向腐烂,像是尸体一样。 “小王,你们来了。”白老师撑着腿站起来。 这里已经很靠近出口了,所以隐隐约约透进来一些光。我也因此很清楚地看到了白老师身旁那具尸体的样子。好奇怪,怎么它可以站着? 那尸体转过脸来。 “王博士,您听说过九相图么?” 是卡哇伊桑。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相图 我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王博士,您怎么了?”那尸体,哦不,卡哇伊桑,关切地朝我走来。但是他死气沉沉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用中文问道,眼睛急忙去找白老师。 “川井,你吓到她了。”常笑也站了起来,他刚刚蹲在白老师旁边。“有的人胆子小。” “小王,没事的。”就着洞外的光,我看到白老师按住卡哇伊桑的肩膀,从日本人身后走出来。“我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具尸体。” 我盯着卡哇伊桑,慢慢走过去。 那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和前面我们碰到的都不一样。可哪怕肉体都瘪了下去,它的皮肤还好好地覆在骨架上,那荆棘般的纹路很是抢眼。 让人不禁疑惑如此枯败的躯体是怎么孕育这般炫目的生命。 “不仅是皮肤,它的血管也都在。你看到的纹路其实和它血脉相连。”卡哇伊桑解释完,再次开口,问的还是那个我听不懂的日语词:“您知道‘九相図’么?” “九相図?”我重复了一遍那个奇怪的日语词。“什么是九相图?” 此刻我对这个日本人又惊又恶,要不是看在白老师在的份儿上早就扭头走了。 “川井先生说的是九相图。”贺荣川从黑暗里走过来,他身旁的楼时麒手里提着一盏老式油灯。“这还是个佛教概念,讲的是人死后尸体变化的九个阶段。也就是从新鲜的尸体直到腐烂,最终消逝。” 后面关于九相图的解释贺荣川是用英语说的。 人的肉身逐渐崩解,皮肉散落,内脏消融,被鸟兽啃噬土地侵蚀直至化为白骨。最终,连这具白骨都不着痕迹,尘归尘,土归土。 亚诺听得只皱眉。 “对,这洞里的尸体恰好符合九相图的九种状态。”卡哇伊桑推了推他没有鼻托的眼镜,可笑中带着些鬼气。“王博士,您见过这种情况么?” 尸体从刚死亡到腐烂分解差异巨大,为什么会同时存在在同一条路上?就算是死亡时间不同,但是在我们来之前这些尸体该烂的怎么也烂完了吧。 “好奇怪。”亚诺说,“这些尸体都没有味道。” 他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一直觉得不对劲的点在哪儿了。 我接触过一些尸体,哪怕是木乃伊那样的干尸也会有时光腐朽的味道,更何况这里还有新鲜腐烂的尸体。 对于尸体的恐惧会让我们对尸臭很敏感,因为死亡象征着危险。可这儿满地的尸体,竟然没有味道。 不得不说这确实降低了一些直面死亡的真实感。 “还有一点。”楼时麒提着灯凑到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只剩皮包骨头的躯体旁。“这些尸体确实符合九相图的状态。或者说,比起符合尸体自然腐败的九相,更像是照着九相图画出来的。” 确实像是教科书一样,没有尸臭,甚至也没有真的腐烂。就像只是为了符合尸体的规律而特意做成这副样子的。 可谁会这么做呢? 无论如何,那些尸体确实曾经是人,并不是为了满足某些变态嗜好的人体模型,怎么会同时呈现这种腐烂程度不一且并没有尸臭的状况? 想到自己正在和一些诡异的尸体同处于一个同样诡异的空间,正喘不匀气儿呢,就听到“啪”的一声。 我马上看过去。 是楼时麒举着的灯撞到了石壁。刚才他贴着尸体看了半天,现在又行幺蛾子。 借着那老式的油灯,我看到墙上浮着一具尸体。 之所以判断那壁画里的是具尸体,是因为那人型浮雕在不太管用的灯光下显得半遮半掩,看上去腐烂得差不多了。 古埃及很少、甚至从来不会出现不完美的尸体。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壁画里,一只半人多高的鸟身人头的“巴”*正朝着尸体飞过去。 这尸体都烂透了,为什么灵魂还要往里飞?一般情况下不是人死后“巴”就会离开身体么? 楼时麒认真地看着那浮雕,灯光和黑暗搅在一起,他的脸半明半暗。 卡哇伊桑又在纠缠九相图。 白老师止住了他:“小王,姜灿他们先去迷宫那里了,你也过去看看吧。从这个密道出去就是了。” 说罢,他和常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继续研究起尸体来。我也确实不想再待,快步走到了洞口,前面已经能看到姜灿等人了,身后卡哇伊桑突然开口。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 密道里,分布在尸体旁的光亮此时像是森森鬼火,在黑暗里守着并不安宁的躯壳。 日本人低沉的嗓音传来:“在下常常想,死亡九相,我到底是哪一相呢?” 出了洞口以后,再往里看就是全然的黑暗了。 “煜,别看了。”亚诺把我的脸转向他。这是一张已经很熟悉的面孔,我在那双蓝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亚诺又打开了他的钱包,里面是那张在南极拍的照片。alex当时不太待见亚诺,所以只有个侧脸,李元更是一个人在角落里。和亚诺一起对着镜头的几张笑脸里有一个好像在哪儿看过。 “这个人是!”我差点儿就惊呼出声,闭上嘴看向亚诺。 他抿紧了嘴唇。 难怪见到第一具尸体的时候亚诺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是不是只是睡着了,原来是他在南极认识的人。 可是那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上一次来到这儿的人应该只有是十二年前alex的父母和哈桑的叔叔。 亚诺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把钱包收起来,我俩的手碰到了一起。我感觉亚诺的手很凉,再看他的时候,觉得他整个人都有点紧绷。 “怎么了?”我问。 “煜,他们刚刚说,‘九相图’对吧?” 我点点头。 亚诺慢慢吸了一口气。 “可是咱们刚刚只见到了八具尸体。” “难道川井是那第九具尸体?”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离谱。但现在离谱的事情太多,我已经麻木了。 亚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冷硬。 从我们在审判重新汇合后就他就总沉着脸,笑容像是被西伯利亚刮来的风给冻僵了,倒是显出几分前苏联科学家的影子。 在这阴曹地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寒气。 我不想面对未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还是未知,有个楼时麒就已经够糟心的了,于是直接问亚诺:“你到底怎么回事儿?那条隧道里只有八具尸体是你提出来的,但是感觉你并不认为川井是那第九具尸体。从说到南极开始你就语焉不详,我不知道你在防着什么或者防着谁,但是如果有什么是需要我知道的,那么我现在就想听一下。” 说罢,我整个人挡在亚诺跟前,准备趁现在白老师他们还没出来先把话说清楚。 亚诺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换个情境下或许还挺赏心悦目的人,此刻也只是在信任的天平上摇晃。 就在我准备迎接另一颗隔着肚皮的人心时,亚诺从天平上走到了我跟前。 “我见过怀特博士。”他叹息般说到。 这可比川井是不是第九具尸体更能影响我的心跳。 第一百四十三章 错位迷宫 我屏住呼吸。 亚诺认真地看着我,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但是我还能不告诉你他们的身份。” 人称代词亚诺用的是they。 他们?我皱眉,但是一想到他和杰奎琳都是豪放的欧洲人就立刻心领神会。有些不愿意被称为男性或者女性的性少数群体会they用来指代自己,后来一些比较左的人也会用they来模糊性别人称*。 小毛子措辞还挺严谨,这确实让我又想起了杰奎琳。 杀千刀的史蒂芬妮还在队伍里活蹦乱跳,而那个充满热忱的埃及学家却死在了古埃及这个地下建筑之外。虽然陷入目前的境地也未见得有什么生机。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我虽不满他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但好歹没再骗我。“你可以不告诉我怀特博士是谁,不过我有个问题,你得跟我说实话。” 亚诺很是松了口气,又挂上了笑脸。“尽管问吧,煜。” “我们考古队的楼时麒,他是不是也知道怀特博士的身份?” 一瞬间,亚诺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我笑了一下,这样也算得到了答案。 既然亚诺和楼时麒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知道谁是怀特博士,说不定在场的这堆人里,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煜,你别多想。”亚诺赶紧说,“我也是这次才意识到谁是怀特博士,这事儿知道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你要相信我们,至少我,是不会害你的。你别怪我。” 看着亚诺愧疚的脸,我心说怎么会怪你呢。 既然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又在我们这群人之中,那么这个范围就小了很多。我不知道楼时麒是怎么得知怀特博士的身份,他的城府比我以为的还要深。毕竟279只有李元去过南极,可他对怀特博士的身份也一无所知。 楼时麒,我亲爱的“考古队同事”,真有你的。 “煜,你看起来好难过。”亚诺的声音有些低落。“对不起,我知道不该再要求你相信我...” “不。”我摸了摸口袋里那颗铅做的心,知道他没必要害我。“我信你。” 在我们说话的工夫,前头传来了人声。刚刚只顾着和亚诺掰扯,都没注意其实哪怕离开了那个充满尸体的密道,可是能看到的也只有彼此周身的一小块儿范围。一直不见白老师他们出来,我俩一合计,还是先去前面看看。 我们循着声音走过去,几步路的功夫好像穿过了一层不存在的帷幕,突然之间感官恢复了正常。 只见眼前无数厚重的、棺材一样的石板森然林立,密密麻麻严丝合缝排布着,只留下一个豁口供人走进去。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先前探路的人称之为迷宫。 亚诺已经恢复了笑容,此时也并不为前路所困扰。其他人则不然。好些人围在迷宫的入口处,却并不往里走。为首的姜灿看着地上形状特殊的刀,眼神再也不是刚才的镇定自若了。 那把藏刀是丁泽的。探路的几人分开以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局势可能比姜灿预判的还要糟糕许多。而279的人从来不会低估困境。 我的心提了起来。 姜灿一言不发地捡起刀,他见到随着众人聚过来的白老师只点点头,就往迷宫里走。布斯维尔几人手底下训练有素的狗腿子们跟着警惕起来,把主子护在中间也走了进去。 夏商周把我拉近她。“小煜儿你跟我紧一点,估计是出事了。” 李元见我贴着夏商周,多此一举地让我跟住她别掉队,又往我们身后扫了一眼,这才几步越过人群追上了姜灿。 我回头就对上楼时麒的视线。他垂下眼睛,继续跟贺荣川小声嘀咕着什么。走在一旁的常笑目光阴恻恻盯着前面并肩走着的白老师和卡哇伊桑。 白老师也是胆识过人,竟然敢和这个不死不活的日本人同行。 可现在我也顾不上别人。一走进迷宫立刻觉得浑身发寒,这鬼地方充满了呼之欲出的不对劲。我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夏商周身上,弄得她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我。 还好这些人警惕性很高,每走几步都会在石板上刻下记号。那些巨石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利器尖锐的敲击声被迷宫拢住,像是有人直接在耳边敲锣,震得我心跳加速。 就这样弯弯绕绕走了半天,队伍停下了,姜灿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们后面的人小心点儿,这是要请君入瓮了。” 此时两旁被刻意打磨过的巨石变得挤挤挨挨,留下的缝隙只能一个人通过。这意味着万一碰到什么危险,我们就是瓮中之鳖,想逃走就只能踩着彼此。 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非但没有发现丁泽和詹姆斯,甚至想回头往后走也是没戏了。路上哪怕时刻在做标记,那些在石头上凿的深印也全是汉赛尔和格林特留下的面包屑那般无用功。与其说这是迷宫,不如说是一个困局,走进来了就别想着出去。 这儿按理说没有除了我们之外的生物,到底是谁把记号抹去了呢? 没人再问这种天真的问题。无言地出逼仄的迷宫,众人刚松了口气,却发现原来我们又走到了刚刚经过的地方。 “煜,你觉不觉得这像是克诺索斯的迷宫?”亚诺挤开楼时麒,走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说。 我仰起头眺望根本看不出名堂的巨大石阵,只希望走到中央不要碰上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不然但凡我有机会活着离开,那么考古界就得变天了。 我这边苦中作乐地幻想以后,有人沉不住气开始嘀嘀咕咕,眼睛也不住往几个埃及人身上看。现在可不是内讧的时候,而且哈桑几人并没有来过这个迷宫,这晦气寻不到他们头上。 这种时刻又是alex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说真的要不是有她在,还得死不少人。 弄清楚原委以后,我对几个雇佣兵智商的认知又下调了。原来他们眼见一直走不出去,就想看看哈桑身上的裂痕,觉得那是能走出迷宫的线索。 此话一出,alex和亚诺几个正常人都惊呆了。哈桑很无奈地笑了笑,苏格拉底气得脸都红了。但是几个喽啰并不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直接动手要扯哈桑的衣服。 “你们无耻,侮辱人!”智者挡在哈桑跟前,朝智力水平和他同一段位的雇佣兵骂到。 几人纠缠一会儿,哈桑的衣服先撑不住了,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咦?”常笑拨开众人走过去,手一抖把哈桑的衣服又扯开了一些。要不是他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太过纯粹,完全没把眼前肌肉流畅的身体当人看,都快算是性骚扰了。 “你们还记得尹月臣血祭的那棵树么?”常笑说着,拿手指点点哈桑左肋上正在割破他血肉的痕迹。 大家随着他的手看过去。那确实像一棵破土而生的树,哈桑的血肉就是它生长的沃土,哈桑的生命就是它的养料。 原来走出迷宫的答案不是裂痕本身,而是裂痕所代表的东西。 又是献祭。 这里没有祭坛,但是被困死的恐惧已经弥漫开来,让人透不过气。史蒂芬妮和卡尔的态度很明显:只不过是埃及人的血,哪怕白流也得试一试。 “既然是迷宫困住的我们,那就把他的血献祭给迷宫吧。” 我想制止这荒唐的事情,可现在必须有人献祭,不是哈桑就是莱拉。我不能要求alex站出来,更不希望李元的血白白耗在这里。 哈桑面色苍白地抽出匕首。他身上已经有一个在吸血的鬼东西了,还要面对另外一堆。 阿里把莱拉挡在身后,不让她看见哈桑枯萎下去的样子。其余人注视着血一滴又一滴落下,慢慢汇聚成一小汪血池,接着血开始源源不断地从血池里往外流。 “他流了这么多血么?”楼时麒看看那摊血,又看看哈桑,惊讶道。 如果埃及人听得懂中国话他怕是就该血溅当场了。没见到那个场景,我小小地失望了一下。 “小楼说得对。你们看,哈桑已经没有多少血可流了,但是这里的血绝对超过一个成年人的血量。”白老师盯着那汪血。 我有点惊讶于他语气里对哈桑生命的无动于衷,但走到现在我自己也没法像alex一样站出来维护任何人了。 白老师确实让我们重新审视了那汪血。在哈桑又一次划开手臂却流不出血之后,alex已经忍无可忍地冲过去制止了他的自残行为,把伤口细心地包扎上。卡尔等人见状也没再坚持。 血并不是单纯地溢出来,更像是一根蜿蜒而出,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红线,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有个方向。 “跟着它说不定就能走出去!”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都追着红线而去。 李元在队伍中微微抬起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里映入了一片星空。 夜空里闪耀着阿里阿德涅的王冠,引着英雄走进迷宫的,是她的线。 忒修斯混进祭品的队伍里来到克诺索斯的迷宫,在阿里阿德涅的帮助下击杀了吃人的牛头怪物。 我看着哈桑等几个“古老的血脉”走在人群里,不知道到底谁是那个英雄,谁是祭品。而迷宫中央又会是什么怪物。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的木乃伊 “哦,这星图有意思。” 大部队都追着血流的方向而去,唯有常笑站在原地看头顶上那片星空。他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白老师都放缓脚步。 “您从这星图上看出什么了?”这片星空刚才我和李元已经看了半天。反正我是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除了这是第一次在过了赛特的判决碑后能看到天花板上的东西。李元倒是饶有兴趣地等着常笑的下文,好像他也觉出了些什么。 “大脑和宇宙非常相似,每个星系有自己的生态,就像是每个细胞内部运作的结构都是一个微型世界。有数千亿个细胞在人脑里纠缠,绘制脑图可以类比为尝试绘出银河系中的所有天体,还有它们之间的交互模式。” 常笑语速很快。他并不是在跟我们交流,更像是理清自己的思路。我试图跟上,可他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并没有把结论讲出来。 “我理解能力差,您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咱们头顶上这个到底是星空还是脑图,您说这些是啥意思呢?”我直接问。 常笑当然没理我。我心头火儿起,楼时麒和贺荣川一左一右搭上我的肩膀,才按住我没去逼问常笑。 李元倒是若有所思,他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您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都在某个智慧生命的意识里么?” 常笑也一视同仁地没有回答他,径自加快脚步追上了白老师。但是经过李元的时候,常笑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用脑电波交流了些什么。 我们顺着血流的方向,在阿里阿德涅的指引下来到了迷宫正中。 迷宫是由厚重的巨石组成的,这一路像是跨越了崇山峻岭。山重水复疑无路,等好不容易走到了尽头却不是柳暗花明,反而晦气地横着一具棺材。 姜灿怒骂了句狗日的,卡哇伊桑敏锐地回头。 见状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倒不是怕那个诡异的日本人又使什么绊子,眼下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些勇无谋的人。 果然,卡尔的狗腿子叫嚣着要去把棺材弄开。 “我们被骗了,这不是出路!” “这些棺材,棺材里可能有线索。” “快把这棺材弄开!” “这种情况与其惊扰死者,不如留点儿功德吧。”楼时麒说。 可要是能听劝就不是他们了。 几个雇佣兵吭哧吭哧去撬棺材,还逼着怒目而视的苏格拉底一起撬。这简直欺人太甚,阿里让哈桑看好莱拉,自己抄起家伙什儿就冲过去,被亚诺和李元拦下来。 布斯维尔并没有制止,我都怀疑他带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蹚雷的。 棺材打开以后里头没有尸体,入目是满满当当的银子。我心下奇道,这埃及人什么时候也喜欢往底下带贵金属了。 几人在那棺材里扒拉,突然传来了一股带点儿甜腻腐烂的味道,离得近的差点儿直接吐出来。 亚诺拉了我一把,让我离棺材远了一些。 “这是尸体的味道。”李元朝后瞥了一眼,确定alex站在人群里后,小声跟我说:“这里头的东西不对劲,一会儿你往后站站,离远点儿看。” 等干脏活儿的捏着鼻子把银子弄出来一部分以后,才发现那里头被埋起来的是一座成年男子大小的赛特雕像,金灿灿的很是夺目。 因为金的化学性质相当不活泼,这就导致了金可以在自然界中以单质形态也就是“金子”本身的样子存在。 在现在看来这没啥,但在古埃及要是挖矿的时候看到金子直接跟黑乎乎的地底下布灵布灵闪,这可不得是神的骨血才能做到的不朽嘛! “除了大小以外,这个赛特的金像和你刚才爬过的有什么区别?”我问李元。“在那个审判那儿,你掉下去以后不是顺着一个神像爬上来的么?” 李元思索了一下,表示他得上手摸摸。可就我俩说了句话的功夫,再看向棺材,就看到赛特的金像缺了一块儿。 “这怎么回事儿,我可没咬啊!”贺荣川马上把伸向赛特的手收回来,从棺材旁退开。“楼兄给我作证,我刚刚嘴一直没闲着,和他说话呢。” 楼时麒点头附和。他的目光并没有从棺材里头移开,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 卡尔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把赛特的像拿了起来。 我挤过去看。这赛特的金像确实如贺荣川所说,不是被砸坏的,更像是被咬坏的,上头甚至还留着人类的齿痕。 “这里还有一个牙印!”卡尔托着赛特的像, 有什么把装着赛特“尸骨”的棺材硬生生撬开,然后去啃祂的身体。 先不说到底是谁当着我们的面儿能有机会下嘴,这世界上存在能分解金属的细菌,但是正常生物怎么会吃铁? 奇怪的是,出现齿痕以后,那股尸体腐烂的味道更重了。 “王煜,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看到‘赛特之骨’么?”李元说。 “那盘铁矿石?”我反应过来,没想到楼时麒也想到了,我们对视一眼。 当时在我们考古工地底下那个荷鲁斯神庙里的壁画上,一盘铁矿石被当做祭品喂给一个面目模糊的神明。现在想来可不就是把赛特大卸八块装在盘子里端到别人嘴边么。 可刚刚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啃赛特的骨头呢? 现在想起那座神庙我就觉得晦气。去年就是因为被狗撞,掉到那神庙上头,弄了个工伤不说还搅合进了这破事儿里。 和李元他们走进神庙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以汝血为祭”的时候。 “你们检查过山洞里的那些尸体么?”亚诺忽然问。“那些尸体的骨头是什么样的?” “你什么意思?”史蒂芬妮怀疑地看着他。 “我们光顾着看肉体的腐烂和皮肤上的痕迹,可这之下的骨头呢?刚刚是铅做的碑,这又是铅做的棺材。” 众人觉得不对,于是把棺材掀开,发现铭文果然延伸到了棺材底部。 但把棺材推倒的同时退路都封死了。 卡尔招呼着他的狗腿子们抬棺材,但几个壮汉扎起马步累得面红耳赤也只是把棺材抬离地面一点点。 我落单的时候也是被关在一口材质相似的棺材里,可这时候我再想把那东西掀开,就怎么也举不起来了。人在危急关头真是能激发出相当的潜能。 此时众人才意识到又被古埃及摆了一道,姜灿冷着脸,立马追着血迹要往外走。 家庭对人的影响真是太深了。 我面前就站着三个优质的例子。 哪怕他们在后来的人生里都经历了很多,并且或多或少蒙荫于家庭。但是儿时的伤害一直都在。 而我只是个幸福快乐的普通人。但即使如此,我也比这几个天之骄子拥有的多。 众人尚惊疑不定,有人没头没脑地问:“那如果你见到了耶稣的尸体呢?” “信仰就是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亚诺看着几人道。这本是尼采说的,现在被他说出来,被刺痛的有不少人。更讽刺的是,最后这迷宫中央不是怪物,而是我们。 我仰起头,还是那片被操纵的星空。 在这之下的我们,到底是棋盘还是棋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棺材里有什么? 兵分两路以后,我们向着这条不知通向哪儿的道走着,贺荣川突然说:“信任是很沉重的。信任的额度多,所以可以挥霍,但是279却不行。” 我有点儿动容,他紧接着又说:“楼兄也有他的情非得已。” 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可是你们也不能挥霍我的信任啊,这不合理不公平。”我拒绝双标。 啥是公平?在我看来就是我真心对你,你也真心对我。不能说别人骗了你,你来我这儿坑一把对吧。 贺荣川欲言又止,我干脆紧走进步去看被打开的棺材。 那碑上写:作为对祭司背叛的惩罚,全埃及的河水都化作鲜血,三天三夜不见太阳。 我先是一惊,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旧约么?”亚诺比我先说了出来。“十灾。” 所以还得把长子献祭给祂?难怪这么多血。 我肯定是不相信基督教那些东西,目前我们面对的诡异局面也跟上帝是没有关系的。但是那些自然灾害说不定确有其事。 而且我想起来西奈半岛最早的文字记载就是古埃及人写下了他们来此找寻开采铜矿一事,而西奈之名则源于中东最早的一个宗教,也就是对于月神辛(sin)的崇拜。 月亮、金属。 这都和我们的处境相似,再用巧合搪塞的话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有些金属能够和人类细胞完美结合。 “我们是在说漫威对吧?” 常笑少见得语速越来越快,好像很感兴趣一般,可面色却还是一副死样子。 棺材残片拼出了苏美尔的星象,然而是倒悬着的。 众神也只是群星的碎片。 人们仰望祂们,追随祂们,希冀着成为祂们。终究迷失在了虚伪的骗局里,成为了泥沼的一部分。而泥沼孕育着肮脏而顽强的生命。 美索不达米亚的占星术士认为,宇宙中的所有天体——太阳、月亮、星辰,都对地面上的人类活动有所影响。因此,后世的炼金术士们认为,只有在各种天体处于特定位置的时候,炼金仪式才能取得成功。在公元八九世纪的时候,希腊的炼金术被传入了阿拉伯,游牧民族简化了亚利士多德的理论,认为,所有的金属都由两种元素构成:硫磺与水银。中国的炼丹术也同时以火药的形式传入阿拉伯半岛,延年益寿的仙丹倒变成了一千零一夜中青春泉的传说。波斯的医师将这些理论系统的整理成册,被中世纪的炼金术士频繁的引用。 据说炼金术最早在古埃及兴起,在阿拉伯语中叫做al kimiya。其中,al是阿拉伯语中的定冠词,相当于英语中的定冠词the。kimiya来自埃及语,意思是“黑土”。古埃及人认为创造之神库努姆(khnum)用一撮黑土创造了人。所以炼金术(al kimiya)意思就是“用黑土创造万物的艺术”。炼金术认为,黑色象征着起初的混沌状态,炼金的第一步就是“黑化”,即使物质回归至原初状态,然后再转变为其他物质。 炼金术由阿拉伯人传入欧洲后,其名称al kimiya演变成拉丁语alkimia,经由法语进入英语后,演变为英语单词alchemy(炼金术),从事炼金术的人就是alchemist(炼金术士),他们就是最初的化学家。 所以种下一个活人,长出来一块金属?这物质转化也多少有些不合理了。 然而更不合理的是,在我们眼皮底下,一棵树从赛特的棺中长了起来。繁茂的枝丫上握着一个犀角樽(rhyton),递到我们面前。 这种杯子立不住,古希腊时常见于一些墓葬仪式上,喝完就地砸烂了,当是给死者的陪葬。 那犀角樽杯中盛了酒。 可不是么,阿里阿德涅可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恋人,这里有酒并不稀奇。 酒杯递到跟前,照理说现在应该端起来一饮而尽,并且把杯子摔碎在地上敬赛特一杯。然而那里头装的鲜红液体明显不是酒。 alex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莱拉更是捂住了嘴,就连一直急着要找詹姆斯的那个寸头都皱着眉。 这里盛的当然不是酒,酒哪里比得上它。 我舔了舔嘴唇,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那个没装酒的酒杯。 李元的声音在我耳边传来。他应该是急切地说了什么,却像是隔着重洋,遥远而虚幻。 此时我已经握住了那个杯子,感觉前所未有的渴,只想痛饮一番。 触碰到杯子的一瞬间,眼前不再是那棵靠赛特的尸骨滋养的树,周围也不是李元他们,而是同样焦躁不安的、鲸鱼一样巨大的生物。 我下意识地抬眼,果真透过厚重的海水看到一轮血色月亮。 “那月亮就在你手里,喝掉它。” 身边的鲸鱼好像同时在对我说话。 “喝掉它。” 我把那盛满诱惑的杯子端起来。刚要往嘴边送,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对了,手猛地一翻把杯子碰倒。 同时终于听见李元喊:“王煜别碰!” 我的手腕被李元抓在手里,心跳得不行,像刚被按在水里窒息了半天似的大口喘着气。 李元和我一样惊魂未定,我们看着血源源不断地从摔碎在地的杯子里流出来,接着像是刚破壳的小蛇一样互相靠近。 那鲜红的血落在地上,却留下金色的痕迹,像是在沙漠里被阿佩普折断的神树,伤口铺开在我们面前。 原来这才是阿里阿德涅的线。 如果我真的把这杯神明的血喝进去了怎么办? “你怎么突然停下了?”楼时麒问,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怒道:“难道你想让我把这鬼东西喝进去?” “当然不是。”楼时麒忙说。“刚才你直愣愣地端起酒杯就要喝,我,尹月臣都没来得及制止你。那么为什么后面你会突然把杯子打翻了,而不是喝进去呢?” 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不该怎么做。就像是我曾经尝到过后果。 我想起李元被姜灿打断的那句话,于是又问他:“如果时间不是绝对的,那会怎么样?” 李元把视线从金色的血迹上移开。 他望向我,眼睛里是四千多年前苏美尔的漫天繁星。我在那星空中,看到了两个月亮。 还有倒映在我眼中的李元,和他眼中的我。 有人把地上的酒杯捡了起来。 “敬狄奥尼索斯!”说着,一饮而尽。 是史蒂芬妮。 那些残破的尸体没头没脑地戳在那里,像贫瘠枯败的树林。 “壁画上描述的竟然都是真的!”卡尔的手下承受不住地叫了起来。“bloody hell,这里就是地狱!” 最开始出现贝努鸟的那面墙上确实画着诡异的沃土和嶙峋的人体,在我和李元走进塞尼特之前也看到了类似的场景。 现在问题就在于,被抽空养分的尸体到底在养育什么呢? “这些棺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放着赛特神像的棺材外,其余的棺材也都被打开了。空洞洞地或躺或立,就像是等着谁进去填上这个空缺。 “eskape。”alex轻声说,她盯着离她最近的那个棺材。 “什么?”众人皆不解,只有一个人听明白了。 “无法捕获。”我们都向白老师看去,他接着说:“eskape代表了六种人类至今没有攻克的细菌,它们可以绕开人的免疫力,不遵循法则。” 无论空着的棺材到底是没装过尸体,还是尸体自己走了出来,都算是不遵循法则了。 卡哇伊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离得太远我听不到,然而站在一旁的杰森废话不说,上前就给了陷入癫狂的日本人一刀。 我大吃一惊,可杰森身边的人都没有去阻止他。 卡哇伊桑后退几步,低头看看胸口的刀口,跪倒下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等价交换 日本人跪在地上,像是一座忏悔的雕像。 然而我们知道日本人从不觉得愧疚,也并没有忏悔过。 杰森脸色有些不好,alex要去救卡哇伊桑,被白老师拦住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个半死不活的日本人爬了起来,他的伤口甚至都没有流血。 “怎么会这样?”有人指着他声音颤抖。“只有死人才不会流血。” 卡哇伊桑摘下鼻梁上那副无用而扭曲的眼镜,耐心地用衣角擦了擦,视指向自己的刀尖枪口若无物。“鄙人已经和诸位说过,在这里,我们都已经死掉了。” “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卡哇伊桑说着,轻轻拨开杰森抵在他双眼之间的枪口。在少年震惊和厌恶的注视下,日本人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个笑容。 “轻率地冒犯生命的话,可是会求死不能哦。” 我被这诡异的场面弄得直犯恶心,雇佣兵那边儿有比我承受能力还低的,已经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wtf!” 我顺着这声英语国骂看过去,原来那人竟踩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尸体。 那个人的身上被刻满了符咒。对,不是写,是刻,在人活着的时候用利器划开血肉留下的印记。 白老师过去查看,alex也想去,被挡住了。其实都没有进一步研究的必要,这个尸体的状态就算是我和楼时麒这样的考古学家也能看出来。在被刻字之后,这个倒霉蛋的后脑勺被砸烂,四肢也被放血,就这么扔在这里生生熬死了。 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眼睛上放着的一块布。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一段写了字的纱布,裸露的皮肤上不出意料的都是裂痕。 为了读那唯一的字迹,我看着那块布好像和死者对视。一瞬间我很想掀开那块布看一看,被遮住的眼睛是不是死不瞑目。 纸条上的字迹凌乱,但不是那种匆忙的凌乱,能想到写字的人一笔一划努力写清楚,但是不知怎么却乱七八糟的。 “因为他看不见。” “难道这是个瞎子?” “也有可能因为周围很黑。” “那些字迹,说是因为害怕或许仓促,不如说因为冷。”李元说。 “因为冷?”贺荣川不解。 “原来如此!”楼时麒恍然大悟,“就像环境不再合适了,动物的习性会产生变化,一个字的书写也是一样。” “可是除非空调开很大,不然怎么在写这几个字的功夫温度就下降这么多?”我怀疑这几个人在忽悠我。 “或许写这几个字需要二百多年也未可知。”* 常笑的声音让这里的温度又下降了不少,我打了个寒颤。 我突然想起以前听爷爷讲过,【竹书纪年】关于公元前903年的记载是:“厉王生,冬大雨雹,牛马死,江、汉俱冻。” 当时我没仔细思考“江汉俱冻”,该是个怎样的景象? 长江和汉江全部都结冰了,滚滚江水被凝滞在原地。对于古人而言这可不就是不可抗力的自然之威。 佛教中个关于“无限生命”的说法,讲我们前世累积的因果像是瀑布般从每一世奔流而过,所以这一世我们的思维和行动其实都带着往世的惯性。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这两件不相干的事儿,还没等我理清思路,就听得贺荣川问:“怎么会有人写字写那么久,你们是在打什么哑谜么?” 他也是一头雾水。“都这个时候了,诸位就别藏着掖着,跟我们直说吧。” 我也期待一个直接的答案,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站在现实还是过去了。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在一个字落笔时度过数年。 外力可以撕裂时间和空间。 加拿大5万年前的古人类遗址证明了地球最后一次冰川期时,一支亚洲蒙古猎人小分队为了追捕猎物通过冰封的白令海峡进入美洲加拿大。由于太冷加上没食物,他们一路南移,在大约两万年前进入了墨西哥。后来板块运动的作用下,他们被困在了陌生的地方,再也回不去。就像是撒哈拉沙漠的存在,割断了黑非洲和人类文明之间的联系。所以哪怕是坦桑尼亚地理上离埃及不远,但是他们在人类历史上比其他文明多奔跑了上万年,却从来没踏出文明发展的那一步*。 “至少这是他们的选择,总好过直接被安置或者扔去了不属于它们的年代。” “你说什么?”常笑突然问。 我茫然抬起头,才发现众人都在看我。原来我刚刚无意识地说出了很奇怪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李元想说些什么,可又出了状况。 那面墙很高,但是有些镂空的雕刻,他们觉得可以爬上去看看。 “这不是砖,是金属。” 一整面的金属墙? 我退后几步,顺手把还在看热闹的贺荣川揪了回来。楼时麒也深明大义地让开了。 那些人在乎我们的反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看楼时麒的脸色了。 另外两个雇佣兵把他托了起来,他一扒拉,整面墙都掉了下来,三人被埋了起来。 满墙的铭文开始往下掉落,那都是诅咒。被砸到的人挣扎着,从身体里长出别的东西,那些藤蔓继续往墙里钻。 楼时麒用一个很难出现在大块头成年男性身上的形容词,轻盈地躲过了砸落的咒语。 李元扶住alex颤抖的肩膀,那破碎的绿眼睛里映出好久以前的月亮。 “普塔神写就的,终成现实。”alex回握住他的手。“lee,这是早就写好的剧本,我们都是演员,撑死了只是演得好坏罢了。” 原来我们曾经就踏入过同一条河,五千年前的尼罗河。 李元垂下眼睛,看着地上流淌的河水。“是啊,命运面前,没有公道可言。” 一旁的哈桑和莱拉也是戚戚然。 我真是受不了这几个人突然接受命运一样任人宰割的懦夫样子。 李元板着脸朝我走过来。 他在我面前一直都脾气很好。 他看上去有点儿吓人,我甚至都把心提了起来,还好他的怒火冲的不是我。 李元甚至有点咬牙切齿地说:“王煜,你不能这样。” “你犯规了”。他说。 我确实没有按照塞尼特的规矩,可是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他笑了。宿命卷起头顶的沙漠,缓缓压下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我。异国异次元的神庙,像是神只。 “王煜,我不需要你以命换命。能和你一起面对这该死的命运,我已经很知足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李元说脏话,我被他惊到了。“你都不要命了,我怎么可能拿自己换你?” 李元抿了抿嘴,笑了。“那就好。” 我死死咽下那句有本事你就别去送死,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想个办法都活下去吧。” 门开了。 我们听到了流动的轰鸣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劝君更饮一杯酒 亚诺死死攥着我的胳膊,把我钉在他面前。 “艹,发生什么了?”我整个人都是懵的,说话的时候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儿。“我刚刚被人打了么?” “什么,不,没有,煜,没人伤害你。”亚诺看起来又惊又喜,他补充道,“至少不是身体上的。” 我看了看两只动弹不得的胳膊,亚诺赶忙收回手,露出笑脸。 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确实没受伤,也就没再深究。只不过从金属池子里被人捞起来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和亚诺在一起? “煜,你不记得了么?咱们被那些金属冲下来之后的事儿。” 我摇摇头。 亚诺看着我的眼睛:“煜,在棺材里,你跟我说:‘好饿’。” 好饿?进到这个神殿里以后我就没感受过任何生理上的需求。 “等等!”我死死皱着眉,总觉得哪里非常、非常不对。“你是说,咱们一起看棺材板上那局塞尼特的时候,我跟你说了这句话?” 亚诺点点头。 “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了!你确定么?” “煜,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所以一开始我也没有和你说。但是刚才,你和我说...” “我跟你说什么了?”我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 “‘i''m a predator’.” 我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突然间我的感官好像被打开了一样,无数信息涌向我,其中李元的味道又搁在突出。 完蛋,我嘴里的血腥味不会是因为又把李元给咬了吧?不注意还好,我发现自己也能闻到亚诺。 我甩了甩头,忙问:“你看到李,额,月臣了么?” 亚诺摇摇头。“lee刚刚也要跳下来救你,但是他离得太远,被那些金属冲散了。” 也? “咳咳。” 我这时候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跟站不住似的还得扶着墙。我无语地看着楼时麒表演。虽然不情不愿,但我是个懂礼貌的人:“多谢你救了我。” 在楼时麒的表情变得得意之前,我本想赶紧岔开话题,却突然意识到不对。 如果来救我的不是李元,而我也没被人打,那我为什么会尝到血腥味?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并没有注意到楼时麒的存在? “你站住。” 楼时麒听话地停在了一步开外。 站定的时候他略微踉跄了一下,但很快调整重心摆出一副没骨头的模样。我现在当然不可能还相他装出来的吊儿郎当,看样子他是真的受伤了,果然把我从一堆金属器里捞上来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楼时麒既然想隐瞒,我也只好由他,对我而言现在有比他更重要的事儿需要确认。 我让亚诺也站得稍微远了一些,三个人之间留出了几米的间距。 我先走到楼时麒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仔细地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楼时麒站直了一些。我没理会他的眼神,把鼻子埋进自己的衣服深吸了几口气,想做个对照组,却闻到了一丝诱人的味道。我认出来那是李元的血,在沙漠里他把带血的绷带给我当围巾用,估计是蹭到了领口上。 我马上把脸露出来,走到亚诺旁边,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其实不用靠的太近我就能闻到亚诺,他身上的味道比楼时麒重,闻起来像是招摇的大马士革玫瑰,还有燃烧过的水。而楼时麒闻起来像是山泉,估计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玫瑰香气席卷而来,我皱皱鼻子,打了个喷嚏。 亚诺又露出来那种被踢了一脚的小狗的表情,他沮丧地说:“煜,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满怀歉意,赶忙实话实说:“我感觉自己的嗅觉特别灵敏,甚至还能闻到你擦掉的香水味儿。是我对玫瑰过敏,不是你的问题。” “可是煜,那个香水我只用过一次。那次你也打了喷嚏,所以之后我就再也没用过。” 我呼吸一窒。 亚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他明明之后洗了澡,不应该还能闻到玫瑰味儿。 亚诺住了口,担忧地看着我。 现在已经不是嗅觉灵敏的事儿了。我使劲回忆着李元的味道,但竟然只能不自觉地回味起他诱人的血。 我舔舔嘴唇。原来一直灼烧着我的,是饥饿感。那个噬神的月神孔苏,会不会饥饿到要去吃月亮? “说起来,你们谁见过莱拉的伤口?” 亚诺和楼时麒都被我问得一怔。 我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把在去考古队之前阿里说的话告诉了他俩。“当时阿里说,他的家乡崇拜从沙漠来的神明,而受到神明眷顾的人,血会变成金子。” “他说的是莱拉?”亚诺问。 “阿里没说是谁,但我觉得就是莱拉。他还说自己见过‘金色的血液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来’。”我已经懒得用中文跟楼时麒说了,反正他一直都听得懂,于是直接把阿里的话复述了一遍。 亚诺听我说完那个被阿里带到美国研究的金印,眉头皱了起来。“难道说埃及这边除了每个人都想找的矿石以外,还有其他辐射源么?” 经过南极一役后,亚诺很清楚地知道没有了保护场,致命的辐射可能会增加活细胞的变异率。这也是为什么福尔摩斯教授至今躺在床上熬日子,而更多的人都没能从南极回来。 “其实在地球生命史上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事件,生命非但没有被斩尽杀绝反而找到了生存之道。绝大多数情况下地球磁场是相对稳定的,所以地球生命延续了数十亿年,而且物种繁多。”楼时麒略一思考,继续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块金印上的磁场只能转化哈桑,而阿里明明没有‘古老的血脉’可近距离接触以后也没有什么反应。这个磁场好像‘有意识’,但是它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我同样觉得这个磁场像是有生命一样,认可地点点头。 亚诺迷茫地看着楼时麒,又渴望地看着我。我瞪了楼时麒一眼,只好自己复述给亚诺听,他也听得频频点头。“难怪,我也觉得这个被你们称为‘转化’的过程有自己的意志。不过其实莱拉流过血,只是我们都没有看到。” 就是在向那棵长在墙上的树死祭的时候。 “只要找到莱拉,试一下就知道了。”楼时麒说。 “当时在卢克索追杀我们的人也是你安排的?”我反应了过来,怒视楼时麒。“所以李元才会受伤!” “对了,你不是说那块从乌尔古城弄来的【卡俄斯】在怀特博士手里么?哈桑说这块金印也是那个人让他去拿的。”我想起来知道怀特博士身份的人就在我跟前。 卡俄斯(x?o?)是混沌之神。宇宙之初,只有卡俄斯,它的形状不可描述,可以被大概理解为是一个无边无际、一无所有的空间。卡俄斯本身就具有繁衍生命的能力,诞生了大地之母盖亚、地狱深渊之神塔耳塔洛斯、黑暗之神厄瑞玻斯、司夜女神尼克斯,世界由此开始。 无始无终的时间,也是一个和埃及崇尚的秩序对立的神。 是最开始发现的能源源不断繁殖的矿石。那个血珀就是混乱本身。这种神本身就是对立的。希腊神话里祂是混乱,罗马神话的版本则是秩序。 所有的矿石都指向了一个词:资源。包括我至今没能得见的玛雅那块“永恒能源”。 “这么说的话,【沸雪】其实确实是个金属,虽然其貌不扬。” “那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看一下?”我问亚诺。 “煜,你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呀。”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对,其实你过了那个‘审判’的时候,那些人本来没想等你。是夏商周说沸雪在你那儿,他们才肯等的。”楼时麒也肯定了这一点。 原来我的狗命是被这些人保下的。 “铜,是人类信赖的杀菌工具。把一些日常被人触摸的表面换成铜的材质,有助于避免一部分细菌的传播。不过,假如某些有害细菌不怕铜,反而支配了铜” “嘘,你们听!” 楼时麒话音刚落,亚诺马上向我靠过来,三个人呈三角状挤在一起,都屏息听着异响。 “这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我不确定地说。 亚诺眸色一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尸肥 楼时麒闻起来带着暴雨的气息,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搭在我肩上。 索菲,那样一个美丽的法国女子,面目全非。六十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人转过身来。 我看到了alex令人印象深刻的绿眼睛。 第一百四十九章 犯规 那人转过身来。 我看到了alex令人印象深刻的绿眼睛。 立春快乐! 对不起,我太懒惰了,竟然拖了这么久没有修文更文,我的错。 感谢各位还在追我的小说,年前争取把进度赶上来。 祝大家立春快乐~ 第一百五十章 哈桑的童谣 我懒惰,我忏悔。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包容。 我会更新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月亮的葬礼 【你走在不安全的未知里,神明的注视让你在水面上不会沉没。】 -------------------------------------------------------------------------------------------- 人们前赴后继地与那个未知的敌人殊死搏斗。结束这一切的人,带着前辈的荣誉与耻辱 金属碰撞的湍流声里,有人在我耳边说: “那些能伤害你的,也能伤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