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传》 第1章 沙海里出了件怪事 永丰六十五年,有件怪事在坊间传开,从一个贫瘠的小村庄竟一路传到了朝野。 明帝紧紧捏着一封奏折,消瘦的手背上爆出道道青筋,晃动的珠帘间隐隐可见一道凌厉的目光,正紧紧的盯着桌面上与奏折一同送到的一方玄石,手中捏变形的奏折上是西部边关都督快马加鞭呈上来的最官方最详细叙述:“五月十二日午时三刻,突然黄沙漫天,异常肆虐,封关城往西二十里,不见天日,似有轰鸣雷声,及至未时,地动山摇,震塌民房三千余户,受灾七百里地,民间传言是一红衣女子走进西荒沙海,引发地震,臣以为,民间传言不可信,此次事件纯属地龙翻身,臣派兵侦查一千里不见有人,只在深处有一个巨洞,不可探深几尺,附近十里细沙,犹如瀑布倾入洞中,风沙数日才渐填平,沙海边境竟往西移五里地...” 不过就是一次地震,寻常处理拨款赈灾就可以,可是,整个西荒沙海往西移了五里地,这句话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明帝盯着那方玄石已经一盏茶的时间了,朝堂上所有人屏气凝神,犹如百座泥人,皇帝终于冷冷的哼了一声,站在下首的臣子们均是一抖,有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飞快的抬眼瞄了老皇帝一眼,又把头埋下,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也许那几位老臣耳目灵敏,知道了陛下手里那道奏折的内容,但是更多的将臣不明所以,内心惶恐不已,明帝愈发老了,愈发的难以揣测,重重珠帘背后的那张脸愈发阴沉。 “传钦天监~奉常~” 明帝身边的张公公也老了,声音尖得刺耳,站在后面的新臣们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右下末的钦天监奉常出列,稳声禀报:“下臣夜观星象,未有异常。” 奉常的回答,让这次地震听起来确实是偶然事件,但老皇帝的面色没有一丝舒展,这个回答让皇帝并不满意,朝臣们感觉到了皇帝身上释放出的威压。 奉常宁水寒静跪在地,手藏在袖子里,不停变换手势,反复掐指核算,多次确认后,神情稍定。 明帝看着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喉头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到舌尖又压了下来,略一沉吟挥挥手,屏退众人。 群臣有序的退出议事大殿,明帝高高的坐在上方,像看一群蝼蚁般,凝视着众臣。 偌大的殿堂只剩下奉常一人跪着的身影,明帝坐得笔直的身子,微微放松,靠在龙椅扶手上,龙袖倾覆,盖住了那双保养得宜,但是还是遍布老人斑的手,明帝几番张嘴,终于哑声问到:“你...可知悬龟六甲?” 素来沉稳的奉常听到这个词时,竟然失态一震,迅速抬眼望向桌上那黑石头,发觉失礼后迅速垂下头,并未回答,可这一眼,老皇帝已经知道答案了,面容更添几分衰老。 半晌,水寒意识到还未回话,声音发干的回道:“传闻仙魔大战,战神凤阳君封印了魔尊魈夜,玄龟六甲是封印魔头五识的神物,陛下是说..?” “不错,魔王醒了。”明帝直截了当,他要确定宁水寒的反应。 果然,宁水寒猛地抽了一口冷气,掩饰着,身子向前扑倒说道:“臣以为,传说记录,也许确有存在,但今时我皇神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仙妖魔鬼不敢现世,此等流言,一听罢之。” 明帝轻轻摇头,珠帘随之晃动:“这里就孤和你,不必隐瞒。” 宁水寒埋着头擦汗,没有回答,明帝望着大殿外的天青悠悠说道:“水寒,你跟了孤快三十年了吧,你是你父亲众多子嗣中最有天赋的一个,你才十岁,孤就让你位列朝堂,你知道,孤为你顶了多少参奏,孤一直以来都很器重你。” 奉常宁水寒身子更低的往地上伏去,“陛下....”,宁水寒这声陛下,竟带了些哭音。 看着他做作的表演,明帝耐心的等着,等着他说出点什么,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宁水寒撅着屁股,却未再吐露半个字,明帝疲态尽显,冷声道:“孤知道,你知道的比孤多,只是觉得孤老了,不中用了。” 宁水寒后背冷汗直冒:“微臣不敢!微臣这就去查!”明帝打断了他的发言,挥挥手,让他退下,剩下的狡辩,明帝已经不想听了,明显,宁水寒已经是他儿子的人了,至于是景太子,还是宁王,明帝并不在意。 钦天监素来诡谲,明帝这辈子信奉强权,从来没想要重用过这个部门,不过皇粮养着,明帝以为当初他让小小的宁水寒位列朝堂,他就能一辈子感恩忠诚,让明帝在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看来还是想多了,此刻需要他了,他却打起了太极,明帝心里冷笑,自作聪明的臣子,他见得多了,此刻让他再蹦跶几日,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不只是他一人,朝野上下,前些年便开始暗流涌动,皇子间拉帮结派,小动作不断。 明帝心知肚明,历朝历代这都是不可避免的,明帝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他理解儿子们眼底的欲望,但是不代表他没有情绪,他愤怒这些吃里扒外的狗腿子,当初对他有多顺从,现在对他的儿子们就有多谄媚,他愤怒他已长成的儿子们,那年轻气盛的张狂模样,那健壮结实的挺拔身姿,每次来请安都引得周围那些服侍的小女娥娇羞偷看,更愤怒的是,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死去,等着改朝换代,无论是哪一个儿子登基,都是生机勃勃崭新的一个朝代,他只会是布满灰尘的祖庙里的一块破木牌子,这种无力的愤怒日日夜夜的在心底燃烧着他,他的血液沸腾着,关节却日渐迟缓,肌肉萎缩。 明帝今年已经六十有五,在位三十年,将疆土扩张两倍有余,史册里记录着他的丰功伟绩,他绝对是个可以流传青史的好皇帝。 但是他老了,几年以前,他就感觉到,已经拉不开铁弓了,那些曾经陪伴他,却早走了一步的忠心将领,很多重要的面孔,他渐渐想不起来,曾经他们是举酒畅饮,挥洒热血的好兄弟,他发过誓言,每个祭日都要给他们斟杯好酒,这些年,这个誓言越发沉重,是从内心生出的疲惫感。 英雄迟暮,无处宣泄的愤怒,无可奈何的悲哀。 阳光破开重云洒满了勤政殿,明黄色的柱子亮得刺眼,明帝猛地起身,身子微微晃,内侍从后间快步上前来,小心翼翼扶住明帝手臂,明帝反手抓住张公公胳膊低声道:“叫钦天监副奉常悄悄来软阁见孤。” 第2章 养了只替身蛊 “钦天监副奉常伏晓天,拜见陛下。”一中年男子,拜倒在地。 伏晓天是进士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殿试放榜前,他蹲在红榜前摇卦,成了朝堂的笑话,放着正经文官不做,请进了奉常府,就此名声不显。 “孤知道你博览群书,你给孤说说,对于几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史料里都有哪些记载。” 从明帝的祖上十代开国以来,就由钦天监掌管着人族立族秘术,祖先的时代,与神妖仙魔共生过,他们详细的记录下人族与妖鬼等各族抗衡的力量,每个新皇帝登基,才会知晓其中玄秘,一则秘术珍贵得来不易,二则太过血腥和诡异。 不管是哪朝哪代,每个皇帝征讨异国后,除了占领城池,收缴金银,安抚民众,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要取得异国的秘术,有的是巫蛊之术,有的是通灵之术,各国的秘术大相径庭,不少祭司在国破之际,拼命将秘术相关资料尽数毁去,这让钦天监伤透了脑筋,但不管怎么说,这几十年的征战,还是收集了不少。 到明帝这一代的时候,仙魔灭世已经五百年,年岁悠久,钦天监的秘术变成传说,仅是史料里的一笔记载,于功绩无益,那些史料按照传统翻过一次后,明帝就嗤之以鼻的丢去了一边,仙魔灭世那一年的人族同样凋零,差点灭国,明帝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将这种恐惧深刻的记录了下来,但当年轻的明帝翻阅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恨不能早生几百年与仙魔一战,他甚至于认为祖祖祖祖祖父太过懦弱。 但是年轻时候记下的东西,就是老了也会记得,明帝清晰的记得史料里记载了玄龟六甲,是以,当那个其貌不扬的黑石头出现时,明帝一眼就认了出来。 传说在自己面前成真,明帝有不真实的感觉,那些粗略翻过的文字此刻他迫切的想要了解。 “内经有言,时万年以来,人妖仙魔,共存于世,仙族孤傲,妖族魅惑,人族狡黠,魔族狂妄,然各自为界,守得阴阳平衡,五百年前仙魔纷争,搅动天地变色,爆发灭世之战...”明帝换了便服,靠在软榻上,点着熏香的暖阁光线昏暗,明帝听着伏晓天波澜不惊的声音,不急不慢地背诵着各国的记载,有些地方有出入,但是五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的记录,都相差无几。“仙族与魔族在那一战中,死伤殆尽,从此仙族与魔族一蹶不振,妖族受创较小,这百年来有独大之势,是以百姓见过黄大仙狐仙,没人见过真仙人。”伏晓天叙述道。 仙魔妖鬼到底有多少本事,是金刚不坏还是真的腾云驾雾,说来像是故事,人族寿命长者上百,但是帝王劳心,能活到七老八十,便是长寿,明帝的父皇只活到五十三,太皇只活到五十八,真若记载所言,仙魔灭世都已经是十代人的过往,有多少细节是湮没了,有多少细节是夸大了,无从考证。 活到了这个年龄的明帝,显然想到的不只这一点,那块玄石是真的魔王出世,还是别有居心之人的弄虚作假?如果真的是有人要搅弄风波,是否是冲着这个皇位来的。 明帝静静的听着,思绪万千,他已经从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开始猜测怀疑了,难道是钦天监搞出来的?但在他的内心,又期盼是真的,天下已经一统,多年没有战争,明帝渴望一战。 “你给孤具体说说玄龟六甲。” “陛下是指今日朝堂上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黑石头?” 明帝斜睇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消息倒是灵通。” 奉常府,正奉常才能上朝,伏晓天的日常工作都是在奉常府整理文要。 “其他事情臣可以迟钝,但是事关我奉常府,臣不可不知。” 明帝看着已经在奉常府蹉跎到中年的伏晓天,突然有点惜才,想起他当年中榜时的意气风发,明帝说道:“这件事情办好了,你就是奉常。”他朝站在殿角的张公公打了个手势,张公公细细的嗓音传来:“禀陛下,重凌相公到~” 明帝身子无意识的坐直,恢复威严气势,静静地看着一身白衣的重凌脚步轻盈的进殿跪拜,白衣紫发,身量高挑,双目异瞳,面庞秀美得似妖,明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中满是欣赏。 重凌没有官阶,他是钦天监中的一个异士,十五年前征战红翊国时,扣押来的一名奴隶,药奴。 钦天监在搜查秘术时,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不知道已经埋了多久,鼻孔里耳朵眼里全是黄黑粘液,几乎全裸,遍身皮肤溃烂,手脚掌残缺不全,臭不可闻,宁水寒见他生命力顽强,将他带回,洗了三桶水才将他洗出苍白肤色,倒出去的水第二天发现那条渠沟遍布老鼠尸体,宁水寒称奇,暗暗留心,短短一周时间,这个奴隶无药自愈,断骨重生,宁水寒大喜,速报于明帝,这才有了现在的白衣相公重凌。 伏晓天跟随重凌跪下,小心的将重凌腰间细带解开,褪去衣衫,将裸露的背部呈现给明帝,明帝不自觉的半抬起身子,向前探去,重凌的背部皮肤白皙,光滑,隐隐有玉质光泽,伏晓天手覆上,有青色线状从重凌颈部、胸部滑来,聚集于他掌心处,随着伏晓天手掌移动。 重凌头点地,保持匍匐,呼吸平稳,不见他有丝毫痛苦神情。 伏晓天见明帝坐回龙椅,这才手掌离开,将衣服给重凌穿好,两人挺直身子,目光低垂,跪于地上。 “你想清楚怎么跟奉常解释药奴进宫一事,不要打草惊蛇。” 听到明帝的提点,伏晓天恭敬地说道:“臣与药奴在奉常府常一同饮酒,今日只是醉得严重,私自将药奴带回府邸,未曾进宫。” 明帝不再多言,轻声询问:“这个替身蛊已养十五年,倒是被这药人滋补得不错,可能使用了?” 伏晓天回奏:“原本记载至少需要五十年,替身蛊才能成虫,所幸重凌体质特殊,根骨有奇效,这才十五年,便已成型,但是为了稳妥,陛下还是再等二十年。” 明帝点点头道:“药人我交给你了,从今日起,你要明白自己的位置。” 伏晓天眼神倒是依旧平稳,他懂事的点点头,带着重凌悄悄的隐入了黑暗中。 第3章 新目标天地共主 熏着龙涎香的软阁,老皇帝一个人靠在王座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挂在面前的新绘制的版图,呼颉王朝堪舆图,七个大字金光闪闪,全是绣娘用金丝密密缝制,明帝神情犹如在欣赏一幅绝伦的山水美人画像,平静又满足。 老皇帝总是在下朝之后静静的看一会儿版舆图,他能听见呜呜的号角声,那些好儿郎的厮杀声,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反思朝堂上下达的指令,部署下一步行动,这几十年来,这个好习惯助他一路开疆破土,他几乎没有做错任何一个选择,十几年前攻打红翊国是他御驾亲征的最后一仗,明帝总是回忆起城破时,他手持缰绳,策马前行,簇拥着他的将士战甲被血污遮住了寒光,如从地狱里爬出的索命无常,他昂首挺胸,率领着他的百万雄师,大军整齐的脚步声随着战鼓跟在他的背后,红翊国王城门在他面前轰然倒塌,踩着老王的头,他一统天下,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刻,史官写下无数篇华丽辞藻歌颂他,民间简直把他当做神般崇拜,每每回想起来,他都还能闻到浓浓的硝烟味,风吹来,黑色的硝烟如灵魂在跳舞。 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张公公悄悄屏退了内侍,目光复杂的在角落侍奉着老皇帝,明帝他不爱美人,不爱金银,他这一辈子做的所有决定,都只为了江山在他的手中更加辽阔,更加富强。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老奴的思绪,只见明帝忽然暴躁起来,挥袖将那玄石远远摔出去,落地声清脆,那玄石在石质地面上滑了几米,撞到柱子才翻滚停下,张公公清晰地看见白玉地面被撞破,几米的擦痕,寻过去,那块玄石完好无损。 “没用的东西。”明帝大声呵斥,张公公不知道明帝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呵斥他,赶紧膝盖一软跪下。 明帝气得胸膛起伏,却再无言语,张公公明白:明帝这一辈子东征西战,留下伤痛无数,每逢变天便疼痛难忍,再加上年数大了,政局不稳,心情暴躁也是难免的。 张公公刚准备张嘴开劝,余光扫到那个黑色石头,突然七窍灵光灵台一紧,这才明白明帝突然暴怒的根由:版图画得再大又如何,终究是人族的内斗,小孩子过家家般抢东西,一生征战的荣光现在在异族仙魔妖鬼这个层面下,变得幼稚可笑,而这已经是明帝的一辈子了,他老了,没有机会了。 明帝看见张公公跪在下角,指着版舆图说:“撕了,去给孤撕掉!烧掉!” 这愈发让张公公确认帝王所想,最难猜测帝王心,但是毕竟是服侍了几十年的人,张公公在极短的时间里,保住了自己这颗脑袋。 “陛下息怒,老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此言一出,老皇帝莫名其妙:“孤有何喜?” “恭喜陛下,成为天地共主!”张公公声音尖细,却语气欢喜。 明帝更加迷惑。 “只有如陛下英明神武,才有资格,代表人族与天地交谈,等您统领了仙族,您将不再是人皇,而是与神明比肩的第一大帝,周身换仙骨,一步千里,寿与天齐。” 老皇帝这才明白过来:“你个老东西。”明帝笑骂。 这可不是吗,冥冥中全安排好了,十几年前那个怪异的重凌自己来到他面前,钦天监正好又奉上了替身蛊,养到现在快要可以使用了的时候,魔族出世了,这不就是为他准备好的吗!一切都是天命,是老天要让他做天地共主!待换了这一身腐朽,定要与那魔王战八百回合! 明帝心中烦躁顿时消散,只觉得精神百倍,不禁挺了挺后背,什么江南水患,皇子相争,权臣勾结这些烦心事都变成芝麻绿豆,天地共主这个称号让他有了新的希望与目标,在这纷扰中让他找到了着力点。 天色渐明,一夜无眠的明帝迫不及待更衣上朝,他眼神明亮肩腿有力,犹如年轻了几岁,群臣发现了明帝的变化,暗自揣测,鸦雀无声。 明帝目光森寒的瞄了一眼殿前列埋头袖手的景太子,眼神依次从成年的皇子们身上扫过:“你们总说,天下之滨莫非王土,孤,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你们,这个天下,孤已经荡平了,多年没有战争了。” “十多年来,孤给了你们宁静的日子,但是你们竟然开始怪孤了!”明帝此言一出,众臣色变,惶恐不迭,黑压压跪了一地。 “你们背地里,抱怨孤,没有给你们加官进爵的机会了,孤给的封号不够响亮,封地不够肥沃。”老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是细看的话,老皇帝的眼睛下面,浓重的黑影起伏,不像是光影的变换。 “如今,能站在朝堂上的,都是孤的近臣,孤今天正大光明的在朝堂上说起秘史,你们不用议论,孤知道,这是皇室的秘密,只有即位者才有资格知道,传到孤这里,这个规矩没破过,但是,今日,孤让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了,是因为大战要来了,海的那边,还有陆地,除了人,还有神,还有仙,还有魔,还有妖,还有鬼,你们想要封地,自己夺去,想要名誉,那就去战,把目光所及,都给孤插上王旗!” 明帝好久没有这么激扬的发言了,他看着下面跪着的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不禁哈哈大笑,明帝感觉自己回到了征战的那些年,嬉笑怒骂就扫平了各国。 他不再小心翼翼隐藏心思,他此刻不怕被权臣揣摩心思,太子如何,宁王如何,都还是幼齿小儿,他即将有一个年轻强壮的身体,皇权在握,只要那些钻营的鼠辈,看明白了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便会重新效忠于他,他也会原谅他们,带领他们一起走上巅峰。 “传令钦天监,整理所有异族资料,来议事房见我。”老皇帝甩袖起身,眼光落在隐于昏暗的玄石,转头对张公公低声道:“传令伏晓天,就六年,我要那替身蛊。” 第4章 沙海旁的小饭馆 漫天的黄沙,遮得太阳也只剩朦胧昏暗的影子,许多肉眼可见的小龙卷风正从沙丘上转过,“呸~他奶奶的,这风要刮到什么时候?”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端着的瓷碗刚倒上酒,面上就漂浮着蒙蒙一层细沙。 一个破旧的小饭馆,处在沙漠的最边缘,这是进沙漠前的最后一个驿站,再往西走就是千里旱海西沙荒漠。饭馆粗糙,但在这个偏远贫乏的地方倒也还生意兴隆,西来东往的客商都会选择在这歇息整顿下再走。 木头搭的棚顶嘎吱嘎吱的颤动,不停有黄沙簌簌落下,整个驿站笼罩着一团黄烟,饭馆里坐着一伙货商,人数不少,大约三十几人,把这么个小饭馆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个风有点邪呀...”说话的人留着撮山羊胡子,看起来斯文不少。 “邪?哪天的风不邪?先生是不是去了趟扬州,感受到了那绵绵细雨绕指柔,就忘了大漠的胡妞了?哈哈哈..咳咳...”虬髯汉调笑着,刚大笑就被沙呛了喉咙,一群人又哄笑开来。 常年穿行于沙漠,烈日的暴晒以及风沙的肆虐,让这些汉子皮肤粗糙黑黄,布满深壑,头发乱蓬蓬的立着,指甲缝里积着厚厚的污垢,身上穿着的破皮袄灰扑扑的,不知埋了几斤的黄沙。 谈笑间,酒菜都已上桌,众人打算在进荒漠前好好的吃一顿,喝一顿,热辣的烧刀子已经在干燥的空气里飘着酒香,这趟买卖只要不出差错,赚的钱够兄弟们休息几个月的了,干这行,长年累月不着家,孩子一晃长一截,看见自己叫叔叔,家里全靠媳妇操持,哪个汉子心里不酸,一趟货物比一趟冒险,就为了多赚点,多点时间在家陪陪家人,虬髯汉端碗一饮而尽,嬉笑打骂之间,眼睛却谨慎的四处留意。 “吱~”饭馆的门被人推开,大风猛地灌入,众人纷纷扭头看去,首先印入眼睛的是一只手,手指纤长白皙,在绯色衣袖的遮掩下显得白得发光,是个女子,低垂着眼,缓步走进,她身材高挑,丰臀细腰,一身红衣包裹出动人的线条,面纱遮住容颜。 门在她背后轻轻合上,风沙撕裂的吼声被隔在门外,屋里安静得出奇,女子浑身干干净净,一点沙砾都没有,完全不像独自刚从风沙里走来的人,饭馆光线昏暗,看不清女子的容颜,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很美,如瀑布般的墨发仅很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几缕青丝从面纱里飘出来。 众人都看呆了,端着酒碗的,嘴里叼着菜的,翘着腿半躺的,时间在这一瞬停止了流动,只有眼珠子能随着女子移动。 女子找了个角落拂衣坐下,像在自家廊前赏花一般,悠闲自在,毫不在意。 “酒。”她说。 堂前小二最先回神,“哎..哎!”急忙奔去拿酒,仙子般的女子,小二悄悄拿衣角擦了一圈旧瓷碗,觉得这土瓷碗丑陋难堪,拿去仙子面前简直难为情。 山羊胡子与虬髯汉毕竟常年在江湖行走,两人很快清醒过来,暗中对了个眼神,江湖中两种人最不要惹,一个是小孩,一个就是女人,尤其是美貌的女人,出门在外,她没带包袱,也没有佩剑,浑身上下什么配饰都没有,看她衣料显然是富贵人家,独自一人敢进全是老爷们的酒肆,还在这荒漠前,两人已经警惕起来,难说是不是沙匪。 两人低声,用女子能听见的声音问道:“豆儿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这是黑话,豆儿是姑娘的意思。 女子低着脸,没有回答,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有要惹事的意思,她只一口一口的抿着瓷碗里的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使得转动的眼眸划出如流星般的光亮。 见她不搭话,山羊胡子与虬髯汉对视一眼,暗自揣测这姑娘是听不懂黑话还是已经视众人为囊中之物不屑搭理。 众汉子不是没见过美人,每次走完货返回,都会找最漂亮的姑娘作陪,可是跟眼前的这名女子一比,那些放在心头悄悄想着的姑娘竟都变成了俗物。 坐的最近的一名年轻汉子,毕竟少了历练,幽幽香气萦绕在鼻尖,忍不住喉头滑动,竟是看的傻了,也不知道家里长辈在试探她底细,只是难忍心头悸动:“姑...姑娘”,突兀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可那女子恍若不闻,依旧自斟自饮,动作看着缓慢优雅,喝酒的速度却绝是不慢。 年轻汉子见女子并无恼意,大起胆子,依着江湖上的礼端了一端,“看这天色即将来风暴,姑娘若是孤身一人在外,可与我等结伴,彼此有个照应,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不必。”淡淡的语气,仿佛一股清泉流过众人心头,虽是拒绝,但是年轻汉子听到女子如天籁般的声音,心里却不禁暗暗欢喜,她望出来的眼如千里深潭,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屋外的风沙越发大了,噼噼啪啪打到房顶的声音竟似混有石头的撞击声,虽然门前窗前厚厚的幕布早已被放了下来,但是屋里依旧弥漫了一股涩涩的风沙味道,凄厉的风啸声尖的人耳朵发酸,天边闷雷滚滚,隐隐似有怪兽的咆哮。 顾不得欣赏美人,众人纷纷打量这木头搭的小饭馆,要是被吹塌了,置身于这肆虐的风暴中,必死无疑,说不定连尸骸都找不到,由不得心里发怵,忍不住把值钱的包裹在胸前紧了紧。 屋里越来越黑,掌柜的带着小二手脚麻利的点起油灯,分别送到各桌,乱颤的火光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如狂魔乱舞,这让心事重重的众人更加压抑,再是见惯了风暴的汉子也皱起了眉。 “看来今天走不了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地说道,“老夫走了沙路数十年,难得见到这么大的风暴,掌柜的,你这个屋子可还结实?” 掌柜缩着脖子走到老者面前,面色沉重:“实不相瞒,今天这天象,恐怕有异呀!” 老者本想是开个玩笑,调节气氛,谁知掌柜的回答,让众人更加恐惧。 “哚”女子搁下了酒碗,稳稳地声线道:“掌柜的,再拿一坛。” 女子似乎感觉不到天象的怪异,依旧不紧不慢的饮着酒,不大一会,桌上排列整齐了近十个空罐,即使酒量再好的壮汉也不能一气喝下这许多,而这女子一点醉酒的迹象都没有。 地面猛地一颤,房子随之晃了晃,更多的黄沙落下,这突来的震动太过明显,有些个胆小的吓得跳起,惊疑不定的瞅着地面,还没待说出话来,地面又是一颤,原先还有些不确定的人也纷纷站起看向地面。 停了几秒,又是一轮颤动,震感越来越强烈,这个震感太过诡异,有个声音颤抖着说:“二叔...您看...像不像...心跳?” 靠窗的女子眸光一闪,看了说话的年轻人一眼,慢慢站起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女子已站在门口,淡淡的说道:“此屋就要塌了,速速避到地窖吧。” 带着尾音,这女子就在众人面前,凭空不见了! 莫不是遇见了神仙,掌柜的回过神来,朝着门口拜了几拜,赶忙带众人避进地下。 神仙? 绯衣想纠正,不是的,我是魔族。 第5章 魔尊魈夜冲破封印 负手站在荒漠,刚才从小饭馆出来的红衣女子静静地感受着脉动,看着整个天变成了暗红色,血腥的味道从沙漠深处传来。 快出来了吧,绯衣微微蹙眉,闹出来的动静真是不小,看来仙界马上就能察觉到了,还没出来就惹麻烦,压了五百年,性子还是一点没变,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嘴角不自觉的一抹笑却泄露了真实心情。 正如人族史册记录,五百年前,仙界与魔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战争,仙界翘楚凤阳君与魔君魈夜大战了三天三夜,所到之处只剩下废墟,最后凤阳君拼了毕生的修为封印魈夜,元神消散换得魈夜五百年沉睡,在三界联手,众多自诩正义门派的合力歼击下,魔界左右遣使,十首将领大小尊者百万雄军,只余绯衣一人,带着残余万名子民,躲入混沌,从而这世间得安稳平静的五百年。 凤阳君消散的时候留下话语:“人间必得吾子,振天罡乾坤,不灭魔道,不入轮回!”这句话,在这五百年里,常常将她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 低低的一声叹息,荒漠中间出现一道巨垒,那阵叹息就从巨垒中间传出,红衣女子眼眸一动,止住念头,立即拜倒:“右遣使绯衣拜见魔尊,恭贺魔尊突破封印,顺利出关!” 一道黑影从地底直射而出,嗖的一声穿进云层不见了,绯衣晃眼看见,似乎是一块不大的黑色长条形玄铁。 有个身影在风沙中渐渐清晰,漫天黄沙中泻出道阳光,直射在身材紧实赤身裸体盘膝而坐的男子身上,男子抬眼,伸出手探向那道亮光,动作轻柔得像是抚摸情人的脸庞。 绯衣手一招,凭空出现一套锦袍,纯黑质地,绣着复杂繁琐的暗纹,举过头顶,静静候着。 良久,魈夜扭头看向绯衣,如刀刻般的轮廓慢慢柔化,眨巴了下眼睛,一丝笑意出现在薄唇旁。 “封印这么久,憋死我了。”魈夜伸手拽住绯衣的袖口,扭头往她身后看了看,说道:“怎么只有你来接我?”让人闻之变色的魔尊竟然撒娇如同孩子。 “你还想要谁?”绯衣神情未变,语气淡淡的说:“她已经大婚了。” 魈夜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不经意还以为是云层翻动,变换了光亮,可这又怎么逃得过绯衣的眼睛。 “凤阳君那小子呢?我以为他就蹲在这等着我醒来第一时间揍我。” “死了。” “哈?我就知道是我赢了,你看见我最后那招没有?我这样~这样~”魈夜比划给绯衣看,笑容绽放,尖利的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道光芒似乎刺痛了绯衣的眼睛,她不由得微微侧头眯眼。 魈夜愣了愣,收住情绪,噘嘴道:“千墨呢?” “死了。” “哈?旧九呢?” “死了。” “莫妲?” “死了” “坤凡?” “死了。” ... “还有谁没死?” “我。” “那你为什么还没死?”魈夜皱起鼻子问道。 “因为我还要来接你。” “闹了半天,除了我俩,全死啦?那我不是亏大了!”魈夜这才认清现实,嘟囔着:“我是说怎么都没有排场来迎我,白闹那么大动静了...话说你怎么也是吊着半口气的,你的魂魄咋啦?” 绯衣淡淡地说:“大战时候,我试图击杀中天王,被一个人族老儿震散了。” 隔了一会儿,又像是一个轮回之久,魈夜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心情极好,五官展开,竟是一极美的男子,不同于凤阳君的浩然正气,魈夜有一种邪魅的气息,皮肤如女子般磁白细腻,眼睛如黑水晶一般烨烨生辉,鼻梁削薄直挺,一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虎牙抵在殷红的唇上,有种嗜血的诱惑。 “幻姬,你也是厉害,拖着这么个破烂身体,还撑了五百年之久。” 许久未曾听见有人唤她幻姬,一直紧绷的面容也不禁松动一下,绯衣起身,将锦袍披在男子裸露的身体上:“我觉得你应该会想喝醉娘子刚启封的百年红颜...”话音还未落,身前一阵风划过,已经空无一人。 绯衣缓缓起身,心里叹息,她知道,魈夜最想知道的还是她的消息,沉睡的这五百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吧,纵使因为她才受封印之苦,忍不住还是刚醒来就想见她。 只是现在这个局面,有些话再也无法像当初那样问得理所当然,魈夜能忍着不问出来,已经是成长了。 凤阳君的妹妹,凤秣陵。 绯衣表情淡漠依旧,只不过看着魈夜那不着调的背影,内心暖了。 魔君回宫,少不得重新整治一番。 “魔尊,蝶使暗影求见~”小魔怪细细的嗓子禀报。 “不见不见不见,满庭执事、七十二洞主、三重魔山首领、大小梦境尊者、暗影都来找我了...有完没完了?我回来才几天,就轮番求见,说的都是屁话,要是还有说屁话的,你一起打发了!”魈夜不耐烦的挥手,干脆整个人躺在了椅子上。 “绯衣呢,去找绯衣。” 小魔怪低头应下,躬身退出大殿。 也难怪魈夜烦躁,从西荒沙海回来,久无君主的魔界瞬间沸腾,一战后幸存的老臣泪眼摩挲的跪在魈夜脚边,絮絮叨叨这五百年发生的事,魔族如何被仙族欺负,妖族如何不服管教,就连人族都敢明着对立,魔族仅剩的万把人,生活得多么艰难,在混沌里躲了三百年才敢回来魔界。 起先魈夜还勃然大怒,挥着胳膊要出去一决雌雄,可是听得多了,不禁耳朵都起茧子,满庭执事轮着哭诉完,三重魔山首领又来,哭诉各自魔山不好管理,人丁稀少,产出微薄,好歹魈夜忍着脾气送走魔山首领,大小梦境的尊者又到了,没完没了,千篇一律,就连哭的音高都一致,最后的统一结束语是天佑魔族,魔尊归来,魔族终于有了希望,还望魔君为魔族做主吧啦吧啦。 为了安抚众人,这期间好歹逮着不老实的几个魔首出了点气,借着五百年间不断滋事为由头,狠狠教训了一顿,打击了内讧的搞分裂的,在几个魔首低眉顺眼的表完忠心退出大殿后,魈夜觉得这是回来至今做的唯一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第6章 捡了一个人族孩子 这日,上完早朝,绯衣退出大殿,脚步飞快地朝自己右遣使宫走去,有件事憋着没有禀告魈夜,绯衣是直性子,有一说一,就是这事还真不好说,该怎么说呢,绯衣还没有想好,比如:我捡了个孩子,人类的孩子...或者:我就留他两天,玩够了就送回家?怎么听都觉得奇怪,完全不是她的做事风格,人类的孩子,很简单,杀了就完了,绯衣已经知道魈夜会怎么处理,魔界不是一个人类该待的地方,可不好办就在这孩子还真是她刚捡回来的,而且这孩子还不能杀了了之。 刚走到大门口,后面追来气喘吁吁的小魔怪喊道:“右遣使!右遣使,魔尊有请~” 难道被发现了?绯衣停下脚步,觉得明说也好,反正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扭头转身,随着小魔怪回去。 昨天是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之时,她又失去了意识,体内缺了魂魄,导致她每逢七月半就如行尸走肉般游荡。 她想要血,极度的渴望血,入骨的寒冷几乎将她冻僵,只有喷涌而出的人血才能带来一丝暖意,越是贪恋这点点温暖,越是难熬冰霜的寒冷,只能越来越渴望。 简单直接的撕开腹部,把脑袋埋进柔软的腹脏,就像婴孩,只想钻进父母的怀抱,几百年来,每当极阴月夜就是如此,刚开始一个人就能让她满足,能清醒过来,到了现在已经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渴望越大,根本收不住手,下一个就好,再下一个,反正人类也就是比动物高一级的生物,没什么大不了。 ......天明时分,绯衣从垒砌的尸体中缓缓走出,这些人已经流光了鲜血,面容狰狞,死得极其痛苦,血凝固在绯色的衣服上,红得透出黑色,硬邦邦的贴在身上,她已经看不出面容,像个行走的血人,消瘦的身子佝偻着,鬼一样,她嫌弃的看了一眼指甲缝里干涸的血渣,扫了一眼这个一夜之间被她灭族的村子,她讨厌自己这么脏兮兮。 面无表情的,她挥手招来火焰,准备将尸体连同村庄一起烧尽。 正在这时,突生变故,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背后传了来,绯衣费力回头,只见一小孩猎户打扮,刚从旁边树林土路钻出来,背上背着几只弓箭,拎着两只兔子,小小的脸上满是惊恐,被眼前一幕给吓坏了。 一道冷光从绯衣眸中闪过,手指微曲正要取他性命,那孩子双眼一翻,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 “漏了一个...”绯衣摇摇晃晃走去,手指随意地伸向小孩心口。 “咦?”绯衣诧异地低呼一声,转爪为掌,轻轻覆上小孩的肚子,一团淡黄色的光立马盈盈浮现出来,欢快地靠近绯衣的手指,瞬间一种温暖的气息拂来,绯衣眼眸一紧“和魄!”手指屈爪,向孩子肚子掏去,还未触及孩子皮肤,指风已抓出五道血口子,孩子吃疼,全身蜷缩,哼了一声,那团黄光立即晃晃荡荡的暗了下去,绯衣急忙收手,惊魂不定的看着那团黄光,蹙眉思索了一会,掌心发出一团柔柔的白光,孩子肚子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那团黄光也慢慢明亮起来。 不确定是不是那一战之后丢失的和魄,当年七魂六魄被打散,花了五百年的时间慢慢找回,只有一脉和魄,下落不明,连感应都没有,绯衣已经接受这个日渐衰坏的身子,这个时候出现了极大可能是和魄的魂器,绯衣欣喜若狂,纵使淡然如她,也忍不住放声长啸。 绯衣试探的伸手吸取和魄,隔着小孩的肚皮,那团黄光像条鱼一样游来游去,绕了几个圈后沉下去,不见了踪影,无奈,绯衣袖子将小孩一卷,带了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 一盏茶后,绯衣迈入大殿,魈夜吊着脚,整个人缩在椅子上,绯衣站在下面,还真看不到魈夜。 “右遣使绯衣拜见魔尊。”绯衣拜倒,姿态标准的行礼。 没有回应。 静静地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回应,绯衣脑袋轻昂,偷看了眼魔尊。 嗯? 脑袋垂在胸口上,呼吸均匀,微微有点呼噜声,桌子上本来堆放整齐的卷宗散了一地,一看就是睡着了脚蹬落的。 “咳咳~”右侧的小魔怪轻轻咳嗽提醒魔君。 “咳!咳嗯!”绯衣没有那么斯文,一嗓子把魈夜震醒了。 哗~本来摇摇晃晃残留在桌上的卷宗也全被蹬到到地上,魈夜睡眼圆瞪,起身坐直,呆呆看了绯衣几秒钟才找回心神,一拍桌子:“大胆绯衣,代班期间消极怠工,导致本尊回来后,工作繁重,日夜操劳,劳心劳肺,肺..肺..肺都咳肿了!” 绯衣面无表情立在下首,等着魈夜问话。 魈夜强撑出来的威严还有几分起床气,衣服也压得皱巴,领口刚在起身时挣开些许,完全没有气势。 沉默,冷场。 还是沉默,冷场,缩在一边的小魔怪脑袋都快低到肚脐,连他都察觉出来大殿气氛的尴尬。 “幻姬,你说我们做点什么好呢?要不我们去人间玩一圈?你看我都日夜亲政忙了半年了。”魈夜撑不过去,瞬间换了笑颜,使出无赖的手段。 绯衣垂手立于殿角:“属下认为魔尊当以身体为重,静养为首。”平淡无味的声音,刻板无聊的内容,魈夜笑脸僵住,很是不满。 搞什么?原来是魔宫待腻了想要出去玩。 别人或许不知,但凭绯衣的造诣,只需一探知,魈夜的内息空荡荡的,便可发现当年一战,他已经战至力竭,凤阳君对魈夜的封印,五百年来内息没有丝毫恢复,现在虽然破除了封印,但倘若修炼不当,内息不会重新充盈,甚至连五百年前的修为都达不到,慢慢衰弱死亡,这也是为什么精力无尽的魈夜,会在大殿无知无觉就睡着了,有外人靠近都没有察觉。 “绯衣,这就是你不可爱的地方,单说你,损耗的一千年修为可曾修补回来,那一战差点震散了你的魂魄,三魂七魄,五百年的时间里你也只聚齐三魂六魄罢了,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即便如此,我也未见你有多在意,怎到了我身上,仅是内丹受了点影响,你就如此较真,扰人兴致,要是千墨还在,他一定会陪我去的!” 绯衣低头不语,只有魈夜生气时才会抛去幻姬不叫,直呼其名。 就算惹魔君不快,绯衣也无法让步,自那一战后,绯衣花了一百年才重塑肉身,残缺不全的魂魄让绯衣极其畏寒,拖着随时涣散的灵体,带着众人躲在混沌,召集旧部,收编残军,呕心沥血,好歹把被天族几乎打绝了的魔族撑了起来,不仅要强施法式,躲避各界的探查,还要绞尽脑汁休养生息,三百年的时间,好歹将魔族护得周全重新带回魔界,接着又凭留存的余威,硬压了妖王蚕食之心,这费心劳神的经营,让绯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身体更是脆弱得像纸片。 近百年来,绯衣感觉精力逝去速度变快,她剩的时间不多了,魔君归位,她终于从政务中解脱出来,走访五界,细细搜查命定之子,只求拼得最后一口气,杀了那孩子,现在是真没有时间陪魔君去吃喝玩乐。 更何况魔尊现世,人界都得到消息,更不要提无所不知的仙界,要不是仙界现在也元气大伤,只怕早已杀上门来了,这个情形下,出去闲逛,倘若遇到实力仙家,怎能护得魈夜安全。 魈夜无奈,只得悻悻作罢。 第7章 失忆的人族小孩 脚步渐近,右遣使宫在太阳光中依旧阴沉而冰冷,绯衣不喜热闹,整个宫殿并无一个小魔怪伺候,殿里安静得很,看来小孩还未醒来。 殿门开着,大殿里面一片昏暗,绯衣止不住颤抖,竟然有点紧张的感觉,只要和魄回到体内,大小周天就能重新旋转,堵塞的经脉就能重新流通,说不定消散的千年修为就能恢复,魔力更加精纯也不一定。 深呼吸一口气,绯衣压制住所有的激动,取和魄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反正魂器小孩在手里,不着急。 推开一扇门,白净纤长的手在这漆黑的屋里划过一道白光,四周的火苗陡然升起,摇晃着照亮了寝宫,只见屋里摆设与世间大家闺秀无疑,可细心的人会一眼发现,梳妆台的铜镜面上有层薄锈,那是常年不使用才会形成,让整个镜面显得如同砂纸一样黯淡,屋子很干净,地上一丝浮尘都没有,整个屋子透出腐朽的陈旧,木头上原本涂的金粉已经被风化得只留一点黄色,精美的雕刻也干涩得开裂,闺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僵硬得像石头。 这里确实是右遣使宫,赫赫有名的右遣使绯衣的住所,要是有客人来,一定会惊讶得失语,不过没人敢表现出来,绯衣,确实是没人敢质疑的存在。 这时,这个从来没睡过人的床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绯衣昨天带回来的小孩,睡得香沉。 绯衣被他惹得打了个呵欠,一扭床柱,闺床后面的墙悄声裂开一条缝,绯衣径直走了进去。 馥郁的花香在翻涌的热气里越发香腻,墙后面是一间石室,中间一个偌大的水潭,水汽漂浮在水潭面上,看不出来有多深,绯衣闭目躺进水潭,白色的水汽滑开又聚拢起来,翻涌得更加厉害,就像手掌般抚上她的面容,不一会功夫,绯衣就睡着了,面容透出淡淡的粉色,气色比先前好了很多,长长的睫毛随呼吸轻轻的抖动在面颊上投出一圈阴影,漆黑的秀发在水波中散开飘动,这一刻,右遣使才多了几分柔软。 一声闷哼,接着柜子倒地,无数杯碟摔碎的呯呯砰砰声音在安静空间被无限放大,绯衣猛地惊醒,眸子瞬间由银色恢复黝黑,从池中出来,披上单衣,顾不得水滴从搭在肩上的及腰黑发上滴落,疾步走出。 房间里的小孩不见了! 穿过回廊,另一个房间,一个孩子呆呆的站在满地狼藉的碎瓷器中间,不过十岁的样子,看见有人影,孩子吓得往后一缩。 见她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小孩心绪稍定,大着胆子,向外看去,逆着光,看不清来人长相,但从门外飘来的花香让孩子放松下来。 良久无言,孩子看清门口是名女子,身形消瘦,套在一件宽宽大大的绯色袍子中,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身上,将袍子晕开水迹,那女子目光探究的看着他,并无恶意,孩子鼓起勇气说:“我无意打碎了杯碟,我会立马给您收拾好的,还请姐姐不要怪罪!”说着举止老成的抱拳一揖,停顿了下,语气终于变得有点孱弱:“我没有钱赔给您,不过...不过我会打猎,我可以慢慢还给您的!” 是那个从村口带回来的孩子,醒来后独自乱跑,室内黑暗才撞翻了柜子,绯衣抬手点亮了满室烛光,看那小小的人抱着拳低头站在墙角,身子很瘦弱,背却挺得笔直。 “抬起头来。”绯衣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闻言,孩子抬起脑袋,看到她面容时,眼里骤的闪过一抹惊艳,嘴角动了动,到底忍住了溢到唇边惊呼。 好亮的眼睛,绯衣心里暗道,孩子眼睛映着烛光,闪亮得似琥珀。 “你叫什么名字?”绯衣走到他面前矮榻,缓缓坐下。 看她靠近,小孩脸上出现一抹绯红,扭捏回答:“回仙子姐姐,我不记得了。” 原本见这小孩竟没有对自己表现出敌意还觉得奇怪,这才知道这孩子受到刺激太大,失忆了。 绯衣嘴角出现一抹嘲讽,弱小的人类,为了保护自己,身体自动的屏蔽不愿面对的记忆,这种本能倒也救了他一命。 “仙子姐姐,这是哪里呀?”见绯衣没有说话,小孩试探地问道,糯糯地声音带点讨好,带点巴结。 绯衣依旧默然看着他,他脸红得更厉害,终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在这种默压下,乱了分寸:“仙子姐姐,我不是故意不记得你的,我感觉你好熟悉。” 不想是因为体内和魄的关系,孩子见到她就觉得亲切,像是认识很久的人,甚至是亲人,担心因为自己忘记了她,让她生气了,才说出这样的话,他害怕仙子姐姐会把他赶走,她美得如此不真实,像那画上仙女,空灵得似不食人间烟火,红衣,没有其他颜色更能增添她的妩媚与韵味,可是也更显得她脸色苍白,气质冰冷,离人千里之外。 看着面前孩子的慌乱,绯衣有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孩子晕倒后,绯衣探过小孩底细,确实凡胎肉体,但孩子腹部一直有团黄光悠悠旋转,至洁至纯,温暖、柔软,这股暖意,即使孩子昏倒,失去意识,依旧比那用人血捂出来的温暖更让她舒服,掐指计算孩子命数,凭她四千年的道行,竟算不出孩子过去将来。 “你...过来。”绯衣看到小孩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像小鹿般湿润。 孩子抠着手指,埋着脑袋走近了几步,停住。 “过来。”语气淡淡的,孩子又只走了两步。 “过来。”孩子听她语气里并无恼意,极快的怯怯看了她一眼,犹豫一下,欢快地几步就跑来绯衣跟前。 绯衣本就是话少的人,更是从来没和小孩打过交道,沉吟半晌,不知怎么和他沟通,只挤出硬邦邦的几句话。 “这宫里就我一个人,我叫绯衣,宫中随意,但是不可踏出宫门半步。”想了想,加了几句叮嘱:“随便你住哪,平时无事不要来找我。”省得纠缠那些来龙去脉。 绯衣起身,一挥手将满地碎片除尽,正要离开,不料扭头正对上孩子满眼讶异:“姐姐,你真的是神仙吗?”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孩子看来神奇无比,绯衣顿了一下,斟酌用词:“我是魔族,不属于神仙,但是神族是神族,仙族是仙族,你说神仙,我也不知道具体指哪一族。” 孩子咬到舌头,这么漂亮的姐姐的竟然是大人拿来吓不听话小孩的魔族,脑袋空白了几秒,壮着胆子问:“姐姐,你吃小孩吗?” 绯衣淡淡道:“不吃。” 小孩明显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了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魔族在他意识里实在太过危险,准备往后撤的姿势僵在半空,既怕轻举妄动不小心惹了魔女不乐,轻易要了他的小命,又实在不愿意和魔族靠的这么近。 绯衣瞟了小孩满脸的小心思一眼,转身离开。 第8章 差点弄死他 天色渐晚,一串脚步声,细细微微,渐渐往室内靠近,饿了一天的孩子趴在门沿,探头缩脑,绯衣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到:“何事?” 孩子细细的声音传来:“仙..绯衣姐姐,我饿了。” 绯衣恍然,千年来,早已不食谷物,倒忘记了这个人类小孩,宫里没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手边有一盒生息丸,在修炼时服用可助增长功力,绯衣想想这个能吃,便递给那孩子。 孩子哪懂什么药丸,只当是糖豆,坐在门口,嘎嘣嘎嘣咬的挺欢快,才吃了两三颗就不对劲了,只觉得一股火从丹田冒出,瞬间冲到脑门,鼻孔一热,摸到满手血,身上皮肤肉眼可见的发红,火呼呼的往上冒,一出声嗓子便哑了,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快被烧死,摸索往暗室花池跑,门刚一打开,一股热气扑出,孩子只觉脑袋哄的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绯衣回头,一把将孩子捞出来,一探鼻息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绯衣眼色一凝,无心之失,竟快要了这孩子小命,略一盘算,只有魔尊宫中的九幽池能镇住这股灼热,绯衣身形一动修为全开,火速赶往魔尊宫。 “绯衣有事相求,借九幽池一用。” 声音落下,刚打照面,“啊?”魈夜很清楚的看见绯衣刚欲拜下,衣襟下摆都还没沾地就一个纵身闪进内殿,哪里是诚心的叩拜,明明只是为那一纵发力,好像还抱了一个小孩。 等等,小孩? 人类? 魈夜愣了半响,若是千墨在宫内,看到魔尊的表情一定会哈哈笑起来,魈夜半张着嘴,表情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棒的呆头鹅。 “喂,幻姬,你是带了个人类进来吗?”魈夜大叫着,追向绯衣。 昏暗的九幽池旁,伏着一袭红色身影,池内如星辰的幽光印上头顶石壁,在水波扭动下,照得绯衣面色不定。 见魈夜追来,绯衣回身拜下:“绯衣见过魔尊,先前不恭,请魔君降罪。”面容淡淡,早已没有刚才火急火燎的模样,恍然间,魈夜怀疑刚才所见的真实性,相伴早已千年,何曾见过绯衣慌乱的一面。 魈夜伸头望向池里,一个小小的白衣身影正浮在池中,露出来的皮肤通红,孩子嘴紧紧咬住,看得出痛苦,却能忍住一声不吭,魈夜忍不住感叹:“幻姬,你越来越恶趣味了,开始喜欢折磨小孩子,你用的什么手段,竟要得我这九幽池才能解救?” 一道绯红不易察觉的从绯衣面上划过,“只是吃坏了东西。” 魈夜见绯衣头微微拧向一边,尤自嘴硬,脑门上却清清楚楚写满了歉疚,难得看到这样性情流露一面的绯衣,魈夜嘴角的弧度止不住扩大。 一直以来,绯衣都是冷冰冰的,虽然长相妩媚,声音甜美,但总是带有距离感,就像被冰冻住的带刺红玫瑰,从来不像千墨那么好相处,以前三个人的时候,总是他大声说笑,千墨温和的附和,绯衣就不冷不热不说话无表情的跟着他们,一晃,千墨为了他战死在五百年前,绯衣也差点魂飞魄散,他自己也没逃过封印受了五百年苦楚。 明明对魔来说,五百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可在他和绯衣的心里,却似乎过了好几世。 没了千墨在中间的调和,绯衣的别别扭扭更加明显。 在九幽池水的浸泡下,孩子皱成一团的小脸渐渐展开,面容俊朗,好看的眉微微蹙在一块,虽还是个不大点的小孩,也能看出长大后绝对是个翩翩少年。 “他叫什么?”魈夜盯着孩子。 “不知道。” “不知道?” “只是我捡来的孩子,失忆了。” 魈夜脸沉下来:“你记得凤阳君的誓言吧?” 空气在魈夜的威压下,有一瞬的凝固。 “属下记得,属下测过他只是个平凡的人类,数十载命数,不会是誓言之子。” “如此最好,如果他是呢?” “属下会立刻杀了他。” 风轻轻从门缝涌入,魈夜对绯衣施加的威压消散,一抹笑意又出现在魈夜嘴角,“这孩子被你折腾掉半条命。” 红丝软帐,孩子小脸恢复血色,慢慢醒来,刚要一动就浑身酸疼,像是被拆筋断骨了一般,禁不住龇牙咧嘴轻哼出声,绯衣面容一动,满心愧疚,可看见孩子那猴样,又忍不住一声轻笑溢出唇边,孩子看的傻了,那一笑犹如云开日出,分外明媚,呆了呆,本来就还晕乎的脑袋又归于黑暗。 绯衣哪知道这些,看孩子又晕了过去,只道是还受药丸寒泉之苦,想了想逼出一滴心头血,点在孩子眉心,那滴血泛出一道金光,钻进孩子眉心不见了,孩子似舒服了,咂咂嘴,翻了个身陷进被子里睡去,呼吸渐渐平稳。 这间屋子整齐敞亮,分明是右遣使宫中位置最好的一个房间,可以看得出是刚收拾出来,家具崭新,寝具柔软干燥,杯椅茶碟一应俱全,小魔仙往右遣使宫搬的时候,还以为命令发错了,百年来,右遣使宫就没用过这些玩意儿。 绯衣满心歉疚,这样也好,不用再去想怎么向魔尊解释带了个人类小孩回来这件事了,绯衣不擅长说谎。 已是傍晚时分,魔界的落日尤其好看,天空红得像血,荆棘鸟密密麻麻的在天空交汇,热烈而绝望,那是用命在起舞,太阳最后一道余晖消失的时候,他们其中一些就会掉落死亡,被地面的未开化魔兽吃掉。 绯衣在寝宫来回踱步,有件事让她忧心不止:再有四半年,凤秣陵孩子就要办百岁宴了,当年魔界溃逃,世间得以平静,凤阳君功不可没,饶是元神消散,却也余威尚存,天界新晋的中天王大张旗鼓的迎娶了凤阳君的妹妹--凤秣陵--故事的女主角,时光飞逝,中天王妃凤秣陵孩子也到满百年之期,虽仙家开悟的早,但要修的慧根,不仅靠自身不懈努力,指路名师更为重要,因此王妃有想法在百岁宴上,为孩子请高师,故而这百岁宴办得极为隆重,极尽奢华,仙凡两界,凡是得道高人均被发帖相邀赴宴,众人不看凤秣陵面子,也得看中天王面子,他现在可是仙族的一把手,平白无人愿意得罪。 按照魈夜的心性,不管是搅局还是看看,他是一定会去的,现在她和魈夜的修为都还没有恢复,千墨去后,也一直没有实力蛮横,能够信任的臂膀出现,左遣使位置空缺至今,五百年的时间用来恢复魔军,实在是太短,以二人之力闯仙界实在太冒险! 如何才能劝住魈夜,绯衣微微咬牙。 第9章 从今日起叫作松子 这一觉睡得极好,孩子在晨光照到帷帐上的时候醒来了,被褥香香软软的,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使劲伸个懒腰,他只觉得全身说不出来的轻松,灵台清明,稍一集中意念,竟然听清了殿外虫子爬过草丛的悉索声,孩子大喜,爬起来,盘膝坐好,放出灵识去探知宫内的情况。 隐隐约约似乎有眼睛从半空俯视一般,孩子这才发现自己所居的住所,只占了宫中一个小角,房间数量多不胜数,玩心一起,孩子集中精力去寻找绯衣的所在,一间房一间房的搜过,速度挺快。 突然,发现了绯色的衣角,刚想靠近,只见绯衣猛地转身,一道厉光从绯衣双眸传来,杀气暴涨,眼眸瞬间弥漫成银色,孩子经不住绯衣发出的威压,一头栽倒在云床,满脸冷汗,这是多么可怕的感觉,全身的寒毛都已竖起,幸得绯衣片刻认出来是他,收了杀气,否则此刻他只是一具尸体。 冷汗还没擦完,已看见绯衣一甩宽大的衣袖,冷冷的出现在床前,孩子立刻堆出讨好的笑容,乌黑的眼睛眨巴眨巴,干巴巴的嘿嘿笑了两声。 “既然好了就起来。”绯衣递过孩子之前使用的弓箭,说道:“此去十里有魅离魔林,你就在入口附近打些野味果腹,不可深入,天黑前要回来。” 听到打猎,孩子肚子顿时咕的一声,这才想起许久没有进食。 “松子。” “额?” “今天起我唤你松子。” 孩子琥珀色的眼眸顿时笑弯,他挺喜欢这个名字,欢快的应了一声,一个打挺从床上跃起,拿上弓箭蹦跳而去。 绯衣看着松子的背影,面色沉了下来,眸光晦明不定,这孩子来到宫内已经两日了,那团黄光却一点回归自己身体的意思都没有,莫不是要待松子阳寿耗尽,重入轮回,才能回来吗?九幽池水洗涤了他的凡胎筋骨,自己那一点点的心头血竟然就激起了松子的魔性,不明白身体发生变化的松子本能的会去使用魔力,也许稍加指点,松子就能成魔,可也代表和魄就会永远留在他身上,融入松子的灵魂。 万万不可,绯衣绝不可能让他入魔,逼不得已,拼着损伤和魄也只能杀掉这个小孩,强取出来。 绯衣抬起手举过头顶看着自己指尖,指节匀称,手指白皙纤长,指甲干净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如此完美的一双手,竟是杀人的手,阳光透过指缝照在绯衣眼睛上,晃得一闭目。 半年过去了,松子才真的放心绯衣不吃小孩,不仅不吃他,什么东西都没见她吃过,她甚至都不喝水的,不过本来也没见过几次,她总是不在,偶然间回来,也只是默默的看看他,什么话都没有。 松子正是十几岁的少年心性,爱笑爱闹,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他慢慢不再害怕绯衣,亲切感终于盖过了畏惧,他想亲近绯衣,可绯衣性子冷淡,不难相处却也不好相处,松子一点一点的靠近她,渐渐的,满室嗒嗒都是松子轻快的脚步声。 噼噼啪啪的干柴燃烧声混着股股肉香飘进殿内,绯衣隐在黑暗里打坐,这次回来,绯衣状态很不好,在鬼界边缘嵩明道上,竟然遇见了人族的几个修仙人士,一番交手落了下风,逼得强穿鬼界绕回,鬼界的压制,憋得绯衣连吐了几口血。 不去理睬松子在门口的探头缩脑,烤肉的香味完全诱惑不了绯衣,要不是怕影响松子的胃口,绯衣很想告诉他,人肉烧起来也是这个味道。 天微微透亮,绯衣退出入定,缓步走到门外,火塘已经熄灭,黑色的灰烬被清晨的露水浸湿,兔毛湿哒哒的堆在一边,架子上还留了一块烤肉,看来是专门留给她的,松子缩着身子睡在树下,不知正在梦什么,感觉到寒意,整个人蜷缩得更紧了。 绯衣皱了皱眉,看着小孩瘦骨伶仃单薄的身子,俯身欲将他抱起,刚一接触,松子睡眼稀松醒来,正好与绯衣四目相对,绯衣看见自己映在琥珀色清澈眼眸里的小小影像,还没看仔细,立刻被浓密纤长的睫毛挡住,松子使劲闭上眼,皱得鼻子眉毛凑在一堆,嘴里配合的打起小呼噜。 绯衣撤手放开他,退到一边,看着装睡的小孩,转身离开,之前绯衣就感受到了,那团和魄在孩子昏迷时感应会强很多,在孩子清醒时会变弱,在孩子吐息间,和魄的气息若隐若现,对绯衣而言,相当勾人,所以才会反常的做出这些举动来。 待绯衣再出殿门,门前已经收拾干净,树下已没有了松子身影,看样子自己回去了。 魔界,根本没有小孩子应该被照顾的说法,强者生存,弱者消亡是魔界的规则,她一路走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边缘,与情仇无关,只与强弱有关,魔道无道,吸取别人的功力可以迅速增强自己功力,所以经常会遇到各种挑衅与暗算,魔界没有像仙界那样假情假意维持正义的名门正派,虽说是表面功夫,但顾及颜面也是有用,在魔界,拳头硬的才是老大,才会被尊敬,一言不合就斗法,这是魔君的风格,也是魔界的风格,绯衣这种实力蛮横的怪物,除了魔君,也就左遣使千墨可以抗衡,顶端的魔,对于力量低弱者正眼都不会看一下,回想起刚才,也许是看见给自己留的那块肉,心里突然软了一下,才会想要抱他进屋的念头,疯了吧。 这一头,松子使劲在扇自己嘴巴子,冻了大半宿,专门留了只兔子腿肉给绯衣拍马屁,但睡得迷糊的关头,被绯衣一抱,竟然只知道闭眼躲避,怂,真怂。 他回味着绯衣怀抱的柔软感觉,不觉自己正张着嘴呵呵傻笑,口水都快滴了下来,没关系,看来兔子肉战略是正确的,可继续实施,松子握拳给自己打气,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第10章 松子在魔界如鱼得水 “绯衣姐姐~”松子两手扩在嘴边,卯足了劲的喊,看来得调整战术了,对待冷淡的人,就要热情,如火般的热情。 “何事?”绯衣淡淡的出现在殿脚。 “我今天找到魔界与人间的接口,去了市集,把打猎的野味卖掉,买了这么多吃的,你看!”松子嘟嘴卖萌,高高举起手中的食材。 “哦。”绯衣转身便欲离去,小孩突然的亲昵让她不习惯。 “绯衣姐姐!”松子的声音加了急迫。 绯衣回头看着孩子。 孩子亮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你可不可以陪我吃饭?我看到市集上大人都要陪小孩子吃饭的。” 绯衣凝视着孩子,本能就拒绝,吃饭?开玩笑吧。 松子也没想一次成功,并不气馁,人总要吃饭的吧。 为了找到绯衣喜欢吃什么,他去市集换着花样的换吃食,有时候是一袋红薯,有时候是几根山药,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带回来些蔬菜水果,加上打的野味,虽然绯衣依旧看都不看,这一年时间松子倒把自己养得挺壮实。 这段时间,绯衣出门的少了,为了增进感情,松子每次从市集回来,都先到绯衣门前报道,絮叨自己今天打了多少野味,换了哪些新奇,再表达下小孩的孤独,希望大人陪他吃饭,三百六十五天,一套说词练得顺溜圆滑,情绪表达也越来越有煽动力。 这天,松子照常拎着两袋子吃食,在绯衣门口情深意切的表演着新改良的台词,丝毫不报希望,仪式般的念罢准备回去生火做饭,刚转身,门开了。 绯衣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响,朱唇轻启:“你真的很想让我陪你吃饭吗?” 松子呆呆的点了点头,绯衣低了低头,下了很大决心,吸口气后说:“好”。 一股欢喜冲上松子脑门,跳将起来:“我这就做饭去!”欢呼着冲进自己搭建的简陋厨房。 炊烟袅袅,松子手艺纯熟,一会儿工夫就收拾了满桌子饭菜。 筷子摆上桌,松子捧着碗,看着别别扭扭远远陪坐在一边的绯衣,眼珠转了几转,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看到市集上,大人都要和小孩子坐在一起吃饭的。” 绯衣瞪眼,得寸进尺! 过了几日,坐得更靠近了些。 过了几日,拿起筷子吃了第一口青菜。 ...底线呢?绯衣内心是拒绝的。 吃食是魔力薄弱的小魔怪的行为,通过食物来增加功力,虽然进展缓慢,但是去猎捕生物,对于不入流的小魔怪来说,却是比较安全的。 绯衣现在陪这个人类小孩做着小魔怪才做的事情,左右有点丢人,好在是在自己宫殿里,外人不得见,她捏着树枝削成的筷子,一阵恍惚,记忆里有个穿白衣的双髻小女孩在青石板上跑过,扑向桥对面的那个面容模糊成年女子,路边上有小黄花,还有流水潺潺的声音,记不清了,只觉得很温暖的,幸福的感觉,真的记不清了,四千年的时间太长,长得空白,这个食物的味道,让她回忆起自己的母亲,她才几百岁很小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从那之后,绯衣便再也没有吃过东西,她悟出了自己的修炼方式,记忆里有大段大段的空白,她似乎颠沛流离了一段时间,后来的记忆里全是杀戮,踩着一累累魔族高手的尸体,顶端是魈夜鬼魅的笑容与伸出的手,旁边站着千墨,俊俏的面容在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露出呆滞,以至于堂堂魔界左遣使兼军师在绯衣的感观里,一直是个傻子,往后的日子就快多了,每日同魈夜和千墨的三人行,上天下地,游戏世间,三千年的日子似乎就是一日。 为了让绯衣多吃几口,松子在每天狩猎之后就跑去镇上最有名的福记楼去学做菜,打杂跑腿从不要工钱,只求在大师傅掌勺时候在旁边打下手,年纪小小确勤奋聪明,深得掌柜王老板的喜欢,要不是怎么都问不出小孩的来历,王掌柜的都想把小女许给他了。 怕什么来什么,这几天绯衣的筷子用得熟练了许多,正在小板凳上等着松子端米饭,一个破锣般的声音扯着吼:“天呐!我发现了什么!” 全是偶然,魔君魈夜打右遣使宫门前过,忽的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拎着下摆溜溜的跑进宫里,看着绯衣竟然坐在小桌边端着饭碗等开饭。 松子正在端菜,已摆上桌的有狮子鱼头、红烧里脊、凉拌山鸡、清炒蘑菇、还有一碗野菜汤,魈夜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夹了一筷子鱼肉后,宣布免了绯衣有好吃的不上报的死罪,但必须每顿开饭给他备碗筷,绯衣翻了几个白眼后,不情愿的往旁边挪了一屁股。 松子自创的乱七八糟的吃法同时也得到魈夜的高度赞赏,封松子做了魔界第一神厨,更是激发得松子痴迷厨艺,再创新高,一大一小结伴跑去魔林打猎,整得魔林兽心慌慌。 渐渐的整个魔界都知道了右遣使带回了个人类小孩,每天都会做不同的饭菜,于是在右遣使宫冒炊烟的时候,就会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专门到右遣使宫来禀报,然后在松子的盛情邀请下,为难的坐下,拿起筷子痛苦的大快朵颐。 另外找不到机会孝敬右遣使的小魔怪们纷纷进献稀奇古怪的食材给松子,在松子一顿捣鼓下,再吃回肚里。 松子在魔宫人气很高,甚至在小魔女中,松子成了第一名的黄金级另一半,不时有小魔女结伴跑来偷看松子,红着脸打闹跑开,有说书的艺人魔怪把松子编进话本,精彩得堪比花剧本,听得绯衣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的。 “当当当当~”一串贝壳手链从松子指尖垂落,五彩缤纷,形状各异,煞是好看,绯衣咬着菜叶子抬头,“送给你!”白牙晃得绯衣眼睛眯了一下,这小子这几天是晒黑了吗,怎的这牙口这么白,“五只山鸡才换来呢,你要好好带,不许丢了!”松子手肘撑在桌上,撅着屁股叮嘱。 绯衣点点头,将五彩贝壳收进怀里,想了想,掏出来一块白玉,递与松子,“这块玉你收好了,是前些年在普陀山收的宝贝,分为两块,危机关头可以救命,你常去魅离魔林,而且不听我话,悄悄进林,有了这玉,我也好放心一些。”松子低头,抿嘴害羞,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这才知道,绯衣只是懒得说他罢了,这玉入手生温,莹莹的光泽透出来,表面似乎抹过油脂,细腻得就像绯衣的皮肤,松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石头,忍不住翻来覆去把玩,那玉的光泽就像和他捉迷藏般流转,“我可以给它栓个铃铛吗?”那块玉的光华瞬间滞了。 第11章 你可以学着酿酒 日子过得飞快,松子觉得快乐极了,少年的天性没有束缚,铃铛欢快的声音和满室的阳光,碎了一地。 这两年松子除了练就一手好厨艺,还学会了很多的技能,比如衣服小了,自己会买布来缝制衣服,刚开始裤腿一边长一边短,一边肥一边瘦,渐渐的就做得越来越合体,再后来还能做点花样出来,有件衣服上面绣着:天下第一帅,绯衣还没看明白那个龙飞凤舞的帅字,这件衣服就被魈夜抢走了,据说是他定制的。 比如打铁,当年的弓身早就破旧了,松子不知道去哪个铁铺子学了几天,回来就找了个块空地,搭个打铁棚子,呼呼的风箱拉上几星期,寒光闪闪的刀剑就出来了,据说他赤着上膊挥铁锤,汗如雨下的画面被才女香舒儿偷看到了,临摹下来,卖到十两银子一张。 右遣使宫除了绯衣的寝宫,其他地方全部被他改造了,他还在凉亭的走廊栽了葡萄,一开始是嫌弃市集葡萄卖的贵,自己琢磨着打了架子引了爬藤,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从藤的指端发现有冒水的地方,葡萄的枝芽就从那发芽了,两年的时间还真让他种了出来,绿油油的在风力跳舞,很是好看,后来松子的瘾就一发不可收拾,除了每天花费很长的时间伺候葡萄藤,他又开了地,种了菜园子,菜叶子嫩嫩的怯生生的看起来就好吃,就是往旁边经过的时候,味道有点不好闻。 魔界更是被他逛了个遍,就没有他的脚印没有盖章的地方。 魔界的有几条河里流淌着的都是红色的熔浆,他在早些年的时候串着肉去里面涮过,但是拿起来全糊了,还燎到了他的眉毛;长在岸边的茂密的红色馥郁花,很美,曾经诱惑他过去想吃掉他,现在只剩几支,一见他来就赶忙躲去别的植物叶片下,松子知道,是魈夜干的,那大魔王,心黑手更黑,对他倒是不错;暗紫色的树,鲜艳桃红色的树叶,旋转落下时会故意飘去他身上,锋利的边缘划伤他一条口子,抹在叶片上的那一点血会被树叶贪婪地吸进去,继而整个叶片都会翻卷扭曲起来,还没落到地面就被烧成灰烬,茅茅花很喜欢看到这一幕,宽大的叶片捂住花苞的嘴,咯咯地笑。 魅离魔林的西南角的那片天空是紫红色的,太阳光在那里是没有光辉的,只是炫目的白,有时候紫红色的云边,会镶一圈白边,很是好看,那里太邪性,只有和魈夜在一起时候,松子才敢到那里去。 松子生活在魔界,渐渐的,他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人族,每次穿过结界到人类生活的城镇,玩上几天就会想念魔界,等到魔界呆腻了,又跑去人界赶集。 松子就这样在两界游刃有余的生活着,右遣使宫被他打理得像个大花园,窗明几净,人界带回来的花草,在魔界没呆几天就死完了,现在种着的全是魅离魔林移栽过来的,绯衣不全理解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事情,但是松子很喜欢,那就种好了,据说前些日子,有个小魔怪练功出错,就要筋断吐血而死,松子给他吃了后院种的一种荧光草,救了回来,还保住了一身修为,现在排队来找松子看病的都快踩断右遣使宫门槛了。 “你可以学着酿酒。” 绯衣坐在亭子里吃葡萄,对趴在池子边玩水的松子说。 “好呀,”松子嗒嗒的跑到绯衣身边,伸手拽住绯衣的袖子,看着自己留在上边的湿手印晕开来,笑得眼睛弯弯:“只要是你想喝的,我就是万死不辞,上刀山下火海也给你酿出来!”瞎话是张嘴就来,绝对是魈夜把他带偏了。 松子盘算着去找市集那酿酒的张大爷,送他一支一两银子的新银包云纹的旱烟杆,他应该就乐呵的告诉他具体步骤了,绯衣很少对他提要求,酿酒这件事,松子以极大的热情对待。 几天以后,热闹的右遣使宫混着菜香飘出的还有酒香,馋的魔界众生抓耳挠腮。 “不对,再酿。”绯衣把又一批新出的酒挥手倒掉。 “你到底要什么样的酒嘛?”眼睁睁看着一个月的心血又没了,松子心痛得直抽抽,不是吹,张大爷都说了,他酿的酒已经可以拿去市集卖了。 “能喝醉的。”绯衣不在意口感丝滑,也不在意酒香迷人,竟然提出这么粗鲁的要求,啧啧俗人,大俗人。 在内心吐槽半天后,松子笑得像狐狸,要把绯衣这千年修行的老魔怪喝醉,那得是什么酒?干脆下迷药算了,松子眼睛滴溜溜的转。 又一年过去了,终于,松子酿出来的酒可以让绯衣喝得眼神迷离了。 月夜,绯衣坐在院里看月亮,一口口啜着松子酿出来的酒,眉间有松子不懂的忧愁,文人墨客,喝酒都是这个神情,喝到位了,文思泉涌,不少佳作都是这么出来的,松子着迷的看着绯衣清冷的侧颜,以为她也在酝酿写诗。 “你来了几年了?”瞟了他一眼,绯衣轻轻地问。 “快五年了。”松子趴在一边扳手指头,一边仰头看她,脸颊微微泛红,此刻的绯衣没有平时淡淡疏离的味道。 错觉吗?松子突然感觉到绯衣很寂寞。 千百年来,绯衣就这样一个人对着月亮吗? 在他出现以前,绯衣都是怎样的生活着呢,首先肯定是没饭吃的,也没人有给她打扫屋子,她冷了饿了会不会有人在意,估计是没有,受伤了也是自己一个人蜷缩起来忍着痛。 松子感觉鼻子酸酸的,酒气碎在绯衣雾蒙蒙的眼里,凝为星辰,月光撒在绯衣红色的衣袖上,为她周身罩了一层柔柔的光,美得像仙子,松子在桌下悄悄伸出手,拽住绯衣的衣袖。 以后我陪着你吧。 正在松子内心柔软地咕噜咕噜冒泡的时候,绯衣盯着松子露出嫌弃的表情:“还不够,我要不仅能喝醉,而且要一醉至少好几日的。” 松子眼睛一翻,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第12章 绯衣你个王八蛋 魔尊宫外,绯衣提着几坛酒,拜倒在地:“右遣使绯衣求见魔尊!” 魈夜闪身从宫殿出来,蹲到绯衣面前,啧啧的瞅着绯衣:“哟呵哟呵哟呵,难得呀,你怎么舍得把你这酒给我喝啦,求了你十几次你都不给,今天转性啦?” 绯衣抬头,微微一笑,道:“不是给你喝,是请你陪我喝。” 魈夜被绯衣柔媚的笑容晃得一愣神,收敛心神,狐疑的跳开,上下打量绯衣,终是抵不过阵阵酒香笑容谄媚的拉起绯衣。 绕过正殿,只见回廊轻萝帷幔,在夜色里随风舞动,哪里是赫赫有名的魔尊宫,倒像是个未出阁女子的闺房,比绯衣的右遣使宫还要温馨甜美。 绯衣愣了一下,眼里涌起万千思绪,却什么也没说,脚步未停随魈夜入内。 魈夜的寝宫绯衣已经很久没有来了,曾经千墨还在的时候,经常来魔尊宫陪魈夜谈天说地,那时候的后殿金碧辉煌,金杯金盏,目光所及一切都要是金的,就像魈夜的模样,端的是魔界至尊,一切摆设都是最奢华的布置,后来凤秣陵说魔尊宫太俗了,都是金灿灿的楼阁,让人觉得浮夸,一点品味修养都没有,于是魈夜和千墨两人嘀咕两天后,立马撤走了金器,种花树,购买字画,摆菱镜,挂秀帘,修修搞搞了一个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惜凤秣陵后来再也没来过,魈夜也不拆掉。 酒过三巡,魔尊魈夜有点上头了,两人撇开酒碗直接举着坛子往嘴里倒酒,“绯衣我跟你说...千墨那家伙最不仗义...你不知道吧,那次...多久?我忘了...呃不重要,我俩打赌,有个卖花的姑娘,我俩就说...比谁帅,不许给钱,凭个人本事,谁先拿到那姑娘的花,谁就赢了...”魈夜趴在桌子上,扯着绯衣的袖子,跟绯衣告状。 原来是他俩以前干的混账事,“然后呢?”绯衣难得捧场,捧着酒坛子问他。 “千墨那混小子...耍诈,本来是我赢的!” 绯衣托着腮帮,醉眼迷离的看着魈夜,呵呵傻笑,千墨虽说平时低调,没有魈夜嚣张,但是在腹黑方面,魈夜确实不是千墨的对手。 “那小姑娘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我...我把你...你教我的幻术都使出来了,那姑娘...不好意思看我,脸红红的,我现在都还记得!” 绯衣也趴在了桌子上,笑眯眯的去抓另一个未开封的酒坛。 “可是,幻姬,你知道吗?千墨...那个王八蛋,什么都没做,最后他就说了一句话,那姑娘就把花给他了...就说了一句话...呜...王八蛋。” “他说啥...啦?”拉着酒坛弦往面前拖。 “他说,他说...姑娘,我是他弟弟,他托我过来要你一朵花...”魈夜侧头抹了一下眼角,动作特别快,可是绯衣还是看清了那点星光,她抓起那酒坛塞进魈夜怀里,“来,喝酒!你们俩幼不幼稚!” 魈夜抬手一口饮尽,解了片刻的尴尬,继续嘟囔:“王八蛋,幻姬,你说千墨...千墨是不是王八蛋?” 绯衣只觉得头好重,她推了魈夜一把,竟然自己一屁股滑去地上,魈夜大笑,起身来拉她,脚步虚浮,绯衣一带,魈夜也栽倒在地,两人就这么靠在桌腿上,把带来的几坛子酒全喝光了。 “你看那个....星星,是不是在..转圈?” 酒坛子滚出去老远,魈夜终于醉了,平时总是带着坏笑的脸上,满是泪痕,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躺在地上,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睡颜像个小孩,绯衣只觉得满嘴苦涩,看他平日里没心没肺的逞强胡闹,只有酒醉后的他,才会露出,那一身的伤。 绯衣轻轻叹了口气,自打千墨离去,他们总提起千墨,似乎说得越多,千墨就离得越近,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能抹去,魈夜心里有多痛,绯衣也有多痛,都说魔是没有心的,他们只在乎自己,可是魔也会痛,也会为了不被看见,死命咬着牙。 绯衣抬手给魈夜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这几百年来,你从来不说一个悔字,你的心里真的不后悔吗?千墨因她而死,魔族因她差点被灭,魔尊因她被封印了五百年,绯衣因她只有七魂五魄,那个女人的名字,就像一句诅咒,会从耳朵直接烫到心底,烙印到灵魂上,如果魔也有灵魂的话。 他们没有说那个女人相关的一句话,可是她就在这里,就在呼吸之间,让他俩都小心翼翼的回避。 看到魈夜这个样子,绯衣放心了,松子酿的酒在她的严格要求下,已经很厉害,如果是个凡人,喝了这么多,恐怕得昏睡一个月了,但是魈夜毕竟是魔尊,不可掉以轻心,绯衣只求能让他昏睡三天,只要过了这三天,要杀要剐,随他。 为了防止万一,绯衣在一进门时候就对魈夜施展了幻术,她是魔界幻术最厉害的人,一上手,对魈夜用了最高阶的幻术。 精神一放松,绯衣快撑不住了,高阶幻术的施展让她失去太多精力,又撑着喝了这许多酒,压制着酒意:“主子,绯衣放肆了。”魈夜依旧昏睡着没有反应,绯衣手刀迅速,在魈夜后脑一击! 魈夜本就半个身子在地上,绯衣出手如电,接住魈夜差点砸在地上的脑袋,轻轻放下,绯衣整衣起身,跪于魈夜面前,朱唇轻启:“这些事,交给我就行了。”本来绯衣就极美,酒意上头,面似红霞,天下间任何一男子此刻看见,都只怕不能自持,魈夜一动不动,呼吸均匀,已经昏迷,绯衣摇摇晃晃起身,转身回右遣使宫。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顺利无比。 绯衣没看到,在她刚离开魔尊宫,魈夜突然睁开双眼,暗夜里一道亮光闪过,幽深似寒潭,清醒无比。 他迅速点住脉门,端坐结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到结印上,双手变换,点于眉心,半晌才深深吐出一口气,晃晃发晕的脑袋,揉着后脑勺,骂道:“绯衣你个王八蛋,又是酒又是幻术还要砸晕我!老子都已经醉倒了,你还要给我一下子,哎哟~你也不怕把我打傻了。” 抽着嘴角通了半天,一抹得意浮现出来道:“不愧是我右遣使,幻术果然厉害,大爷我要不是早有防备,几乎遭了你的道...虽然优秀,但差本大爷还是很远的~”虽是解了绯衣的幻术,但也是手脚发软,“可惜了松子的好酒,再隔几年,醉娘子都要来找他比试了。”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功力将酒水逼出体外。 看着绯衣离开的方向,魈夜笑得苦涩:“当初是千墨来阻止我,现在是你,连方法都一模一样,两个榆木脑袋...自己都不懂情爱,如何渡我?” 抬头看向天际,已经蒙蒙发亮,双手结印,一个复杂的印射出,罩住右遣使宫,魈夜的眼神褪去温暖变得冷峻。 一切都是源于她的出现,是命数,更是劫数,呵~凤秣陵,魈夜呼出心头暖暖的一口气,这唯一爱着的女人呵,这让他懂得了爱的女人呵,好久不见。 第13章 你摸我有心跳了 魈夜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他是世间所有魔性化来,无父无母,刚开始只是飘荡于世间的一抹灵识,渐渐有了肉体,有了思维,他茫然的行走于世间,衣角拂过的小花受到魔性刺激,生出血口,田间辛苦劳作的人见到他,突然涌起对力量的渴望,他一一开启了他们,他走过了人界、鬼界、仙界、妖界,终于他来到了这块流着红色熔浆的域界,在这里,所有跟随他的魔们欢呼,他们喜欢这里的山洞,喜欢这里的黑色岩石,喜欢这里干燥的空气,他们开始进化,开始吞噬,开始繁衍,他站在最高处,看着这一切,没有悲没有喜,他看见越来越庞大的魔族朝他跪拜,祭祀他,称呼他为尊主,他只是站在那,看着远处的云,紫色的翻滚着,很好看。 之后有一天来了一群白衣银铠的仙兵仙将,打伤了他很多的百姓,叫嚷着要捉拿他,说他们是魔,要替天行道剿灭他们,说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尊,魈夜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就赞成了,这个域界他们不敢进来,但他们也不离去。 魈夜闲得无聊了,就上门口去跟他们打一架,打得无聊了就跑别的域界去玩,让他们在那个口子守着。 仙族的几个老不死的都是旧相识,有的是势均力敌,有的是手下败将,只有一个家伙,打起架来很厉害,他好像是仙族的统领,每次见面两人都要狠狠厮杀一场,仙族那些人特别没意思,输了也不承认,激得魈夜暴脾气上涌就要让他们跪地认输,每次过招,各有死伤,魈夜觉得是乐子,充其量是一场比试,却不料在仙界,已是作下了仇。 几万年后的某一天千墨来到他身边,然后几千年前的某一天绯衣来到他身边,他嗅得到他俩身上,不一样的味道。他伸出手,指着远处他总看的那朵云,千墨站在高台的左边,打了个哈欠,右边的绯衣看了一眼,又回到放空状态,他第一次在高台上笑了起来。 他带着他俩去找仙族打架,这下更好玩了,千墨站在旁边支招,给他俩掠阵,绯衣在他教育了几次之后,出手也不那么狠毒招招要人命了,气得仙族直跳脚,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就这么的又千百年的过去了。 直到八百年前,东海之上。 魈夜偷溜出魔界闲逛撞见凤阳君,绯衣和千墨谁都不在身边,凤阳君大喜,这可正是斩杀的机会。 凤阳君立刻御剑进攻,刚一交手,凤阳君愣住了,随即更加开心,魈夜气息凝结,显然是修炼出了岔子,机不可失,凤阳君不顾他且战且逃,纠缠了魈夜整整一天。 魈夜战得筋疲力尽,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笑道:“算你运气好,老子跑不动啦,等老子重归太虚,过个千万年,又修出了灵智肉体再找你打过。” 他看到了凤阳君的狰狞笑意,倒也没后悔不听千墨绯衣劝阻,受伤还偷跑出来玩,凝视着凤阳君化剑的凌厉指风,来吧!就在那瞬间,杀意被阻断了,一个轻柔的白色身影出现,挡在了魈夜面前,及腰的长发被风吹起,拂过魈夜的脸,那温柔的触感让魈夜呆若木鸡,近得过分!少女的体香萦绕在魈夜鼻尖,他眼睛里的血红猛然退却。 致命的指风停在少女的眉间,她咬着牙,固执的挡在他前面,魈夜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背影。 “还不走?”少女侧头娇喝道,魈夜回神,转身入海遁走。 跌跌撞撞的逃回魔界,绯衣和千墨捡到只剩一口气的魈夜,差点没吓死,把他翻过身来,只看见魈夜嘴都拉到耳根了,满脸桃花,绯衣和千墨摸着都快停跳的心脏,面面相觑。 泡在九幽池里,池水洗涤着魈夜稀碎的脉络,像块破布般飘着,疼得他龇牙咧嘴,即便如此,从早到晚,他嘴就没停过:“千墨,你懂不懂这种感受,就是,就像被雷劈了一下,一下子,世界都亮了,千墨,千墨我跟你说,她太美了,我以前从没觉得这世间有男女之分,但是,一看到她,我顿时觉得我是男人,真的,这就是爱,你没看到她替我挡剑的那个眼神,她那么细...巴掌那么大一点的腰,居然挡在凤阳君前面,她居然挡着不让他杀我!她还凶我,她说‘还不走’,天哪!我的老天爷,千墨,我感觉我完蛋了,我爱上她了,千墨你懂不懂?你摸,你摸,我有心跳了......” 无视绯衣在一边克制不住的面部抽搐,千墨伏在池边,听得很认真。 “我懂耶,你说的那种感觉,一下子世界都亮了,我懂耶~就是看见她有一种过电的感觉,是不是?” “对对对!!!”魈夜伸出来的手激动的拍打着水面,溅得地板上到处都是水。 突然想到了什么,魈夜大惊失色:“千墨千墨,你说她没事吧?我怎么就丢下她自己跑了呢,万一凤阳君杀了她,不行,凤阳君肯定会杀了她!”咬着牙翻身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不会!不会!”千墨和绯衣一人拽着一只胳膊给他拖住,异口同声的劝道,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么默契的吗。 “额,我已经派人打探了,那天没人伤亡。”千墨开口安抚。 “那...那她就是被抓起来了,呜...我要去救她.....”魈夜泫之欲泣。 “你站都站不稳,怎么去救?”绯衣一个大白眼甩过来。 “那你去!你那么能打,你去救她!”魈夜在水池里打滚,一池子水,泼了大半出来。 千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要吃人的绯衣,出来打圆场:“去去去,我带着绯衣,我们现在就去!”推搡着绯衣往外走,嘴上哄着魈夜,眼神哄着绯衣。 魈夜嘀咕着又想到了什么:“万一她觉得我窝囊,打架都不敢自己上,不要我了...”立马高声朝两人喊道:“千墨千墨,你俩把脸捂起来,别让她看见!别让她认出来!不不不!你带个人皮面具,带个我模样的人皮面具!” 伤到站不起来的魔君,嗓门还挺大,中气那么足,死不了! 绯衣一路被千墨推回右遣使宫,冷哼一声,甩开千墨的八爪鱼爪子:“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 千墨自顾自去倒了杯酒,慢条斯理的喝完,把杯子往桌上一搁,才叹了口气:“明天巳时,凤阳君的妹妹凤秣陵在凌台受刑。” 绯衣一挑眼:“你也怀疑那个白衣女子是凤秣陵?” 千墨软软的靠在桌子边:“嗯~”他没有奇怪绯衣为什么用了个“也”字,在九幽池,绯衣和他一左一右拽住魈夜的时候,他就知道绯衣起疑了,这也不难猜到,仙族喜好穿白衣,况且凤阳君的剑都指到魈夜脑门了,这世间还能有一个人拦得住,除了凤秣陵,他视如珍宝的妹妹,也没别人了。 “只怕魔尊明天要大开杀戒。” 绯衣推他出去:“自己答应的事自己解决。” 千墨宽大的袖子一拂,不动声色地顺走桌上的百年红颜:“走走走走,我这不在走嘛,别赶人啊,很没有面子的.....” 掉漆的大门在千墨屁股后面哐的关上,差点夹到他的衣角。 千墨拿起酒坛子晃了晃,还剩大半坛的,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眼时辰,抱着去找魈夜献宝。 第14章 登徒子放开我 躲在后殿花园里,两人嘀咕偷笑,想着绯衣发现酒不见了暴跳如雷的样子就觉得期待,绯衣没啥爱好,就爱喝醉娘子的这点酒。 干坏事有趣不仅在干这件坏事的本身,更是在它的后续,在千墨的小算盘里,偷了她的酒,既可以气气绯衣,又可以灌翻小酒量的魈夜,斯文的阻止他去凌台,回头来,绯衣算后账也只能找喝酒的魈夜,跟偷酒的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仅如此,还是功臣一名,这样一举好几得的事,也只有他这脑子能想出来,就算被魈夜惩罚,酒是绯衣的,不关他千墨的事,他也是受害者啊,谁知道这么烈的酒里面,还加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算盘打得虽好,却不料棋输一着,九幽池水有个功效就是解毒啊,管他是毒死人的毒,还是毒晕人的毒,九幽池水那可是魔界的至宝,千墨没泡过,自然不知其中玄妙。 昏睡过去的只有千墨一人,绯衣发现魔尊不见了的时候,她只想掐死他。 无尽海的高台上,凤秣陵被捆仙锁囚于凌台,十八道雷一道一道的劈着她纤细的身子上,一袭白衣的她倒在高台,倔强地承受雷刑之苦,鲜血不断从口中鼻中涌出,片片嫣红,染在白衣上触目惊心。 魈夜在结界外面,法术用尽直到手撕嘴咬都无法越过结界,别说替她受刑,进都进不去,浑圆的白色结界将凌台完全的包裹在内,偌大的凌台尽然没有一个仙军看守,显然是对这里的结界,极其自信。 魈夜之前从来没来过这里,只知道仙界惯常在这里处罚犯人,想不到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存在,竟如此难搞,魈夜睚眦欲裂,趴在结界上,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无能为力的愤怒只恨不得毁了这天地。 等十八道天雷全部劈完,凤秣陵已经昏死过去,轻飘飘的犹如一片羽毛般伏在地上,待白色结界褪去,魈夜反而不敢上前,他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手颤抖着的探向凤秣陵鼻息,她的面色苍白,乌黑的发丝被血黏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清秀的五官淡得都快化去,她的血浸到他的身上,是那么温暖,可是她的呼吸那么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 血气翻腾,魈夜眼睛渐渐转红,魔尊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睥睨一切的气势,追着他而来的仙兵不敢上前,只得团团围住他俩,拖时间等凤阳君的到来。 凤秣陵被这煞气惊醒,抬头看到是他,紧绷的身子瞬间就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又昏厥了过去,魈夜的魔化立马消退,她那残破的身躯承受不住魔气的入侵,顾不得取那些仙兵狗命,魈夜着急的将凤秣陵抱起御风回宫。 如果说凤秣陵之前的挺身相救只是一见倾心,这一抹笑就让魈夜彻底沦陷,就算受了这么重的惩罚,她也没有后悔在东海上救了他,明明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两个陌生人,凤秣陵给了他最不设防的信赖,第一次的相遇,凤秣陵让他活着,那第二次的相遇,凤秣陵让他想要好好活着。 抱着凤秣陵,魈夜似乎抱着全世界,这是他从来没看见过的世界,那么善良,那么美好,那么纯粹,魈夜小心翼翼的护着她不被风吹到,他的小仙女。 轻轻的将凤秣陵放在大床上,魈夜给她掖了掖床角,疲惫的坐在床沿看着她,他的伤本来就还没好,今日为了带走她再次魔化,此刻只得祭出内丹为她治疗。 凤秣陵静静躺在床上,虚弱的她,像朵白茉莉,真美呀,魈夜看着看着,眼睛就弯了,笑得满眼柔软,她的人离他这么近,她的睫毛长长的翘翘的,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高挺小巧的鼻尖,粉嫩柔软的嘴唇,她是一切美好的名词,她就在他身边,魈夜浑身在颤抖,很多东西呼啸的冲进他的脑袋,说不清道不明,很委屈,遇见她之前一路的颠沛流离,却又很安宁,有了她便有了守护一切的意义,他的眼睛满含泪水,直到脑袋里的轰鸣声过去,他感谢凤秣陵还活着。 魈夜闭上眼睛,把脸靠在凤秣陵脑袋边,凑过去嗅着她清冷兰花般的体香,慢慢的睡了过去。 一阵杀意将他惊醒,凤秣陵的手掌正贴在他脑门,仙家法力在掌心吞吐,随时可以将他一击毙命,见他睁眼,凤秣陵冷冷说道:“登徒子,放我走。” 魈夜张了张嘴,他什么都没有做呀,但他转眼看了看,嗯,这个场景是有点旖旎得不好解释,要不先做个自我介绍,但是也许说出魈夜这个大魔头名字,凤秣陵当场将他正法了。 对了,她认识这张脸呀,主意想定,魈夜伸长脖子,凑过去,脑袋转动给她看自己这张脸,是我呀,你救得我呀。 凤秣陵以为他要耍什么花招,吓得往后一窜,扯到伤处猛地一阵疼痛,慌乱间脑袋磕到床脚,魈夜被吓到,赶忙伸手去扶,刚耗尽内力给她疗伤的魈夜也手软脚软,拉扯间两人一起滚落下床,长袖衣袍将两人裹在一起,扯也扯不开。 凤秣陵小鹿般湿润的眼睛狠狠瞪着趴在她身上的魔君:“登徒子!放开我!” 温香软玉抱个满怀,魈夜正舒服得脑袋昏,随口就说道:“不放。”抱还没有抱够,少女身体软软的香香的,耍赖皮也不放手。 “你......”凤秣陵从没见过一个人这么理所当然的无耻,一时语塞,气急,不知道说什么,觉得羞耻,身上又疼,再被那么重的一个人压着上不来气,眼泪哗地就出来了。 魈夜愣住,慌了,伸手替她擦眼泪,看见自己粗手粗脚弄红了她白嫩的皮肤“你..哎哎...别哭啊.....哎....”更是进退两难,终于是强撑着起身了。 凤秣陵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破涕而笑。 听着屋子里的异动,千墨非常君子的在门口禀报了一声才推门进来,看着两人的模样,摸摸鼻子道:“啧啧啧......”,绯衣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看见两人的暧昧,低声咳了一声后,开口说道:“禀魔尊,凤阳君在门口,叫嚣着要我们放人。” 看到外人进来,凤秣陵推开魈夜坐直起来,正色道:“我哥哥来接我回去了,你再不放我走,你会被杀掉的!”想了想继续说道:“感谢你为我疗伤,我们算扯平了,你现在放我回去,我可以劝劝哥哥,不要再以你为敌。” 魈夜看着她转换颜色的威严模样,忍不住伸手揉揉她脑袋:“人小鬼大!” 凤秣陵面色一冷,道:“魔尊请自重。” 魈夜举着双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他说道:“我只听说仙魔两人相恋才会惹到天雷,莫非,你已经对我情根深种了?” 凤秣陵猛的站起来,狠狠呵斥道:“看清楚你的身份!我堂堂仙族,违犯天条救你魔族,当然会天雷惩罚!”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千墨和绯衣等着看魈夜大发雷霆,把这仙族扔出去,岂料,魈夜只是脸色平静的站起来,说道:“绯衣!送凤姑娘出宫。” 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但说都说了,况且那个魔尊一直戏弄于她,凤秣陵气呼呼的脸红到脖子根,想到之前两人的亲密举动,女孩子的矜持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臭男人,什么都不懂!凤秣陵狠狠瞪了魈夜一眼,咬唇离去。 第15章 她就是害羞 “一个好姑娘呐钓万家郎,一天不见呐费思量...”魈夜哼着自创的小调,批阅政务的朱砂笔打横放在嘴皮上,“千墨我跟你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子,绯衣美吧,她比绯衣还美,我跟你说,她声音可好听了,脆生生的,不像绯衣,百年一个腔调,我跟你说......”魈夜身体渐渐痊愈了,更加有精神挎着千墨描述他的心肝宝贝。 千墨后悔自己错过了劫法场那么精彩的一幕,肠子都悔青了,被绯衣暴揍了一顿的脸,现在眼眶还淤青。 “绯衣,你觉得凤姑娘美吗?”千墨完全看不见绯衣的黑脸,还敢惹她:“我咋觉得只是比较白净。” “我哪知道...”绯衣能开心吗?再是魔尊也犯不着夸人家一句就踩自己一脚吧。 千墨一脸的不认可,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我家绯衣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没有比绯衣更美的....” 绯衣抱着手,冷冷地站在一边,听到千墨的嘀咕,白眼都要翻天上了。 从一开始两人的态度就不同,绯衣坚决反对,虽然她是替魈夜挡了剑,但毕竟是仙界的人,什么用心暂且不说,下一次会不会拔刀相向都说不定,怎么可以多加纠缠;而千墨在魈夜的软磨硬泡下,果断的站到他那边,腹黑的出谋划策怎么让她堕仙籍入魔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背着绯衣,两人天天凑在一起嘀咕,绯衣一靠近就闭嘴,就连每天的正事魈夜都丢给绯衣了,躲不掉的就使法术立个替身在那坐着,这让绯衣恼火,加之不得不帮他糊弄魔界一众长老,绯衣更加火大。 但是不管她乐意不乐意,魈夜和千墨已经开始了偶遇计划。 “哟,好巧。”魈夜坏坏的笑,轻佻不羁,凤秣陵轻轻地哧一口,赶紧离开,引得魈夜大笑。 每天一大早魈夜就精神抖擞地离开魔宫,到处去寻找好玩的小玩意,送去给凤秣陵,博美人一笑,或被凤秣陵直接拒绝,或被她接过来扔掉,魈夜乐此不疲。 “她就是害羞!”魈夜耐心的给千墨解释,千墨公正的评判也觉得魔尊是有点上头,第一次美人挡剑,第二次重伤不怪,在魈夜嘴里他俩是郎情妾意,但实际情况怎么只看见魔尊攻势猛烈,而小仙女不咸不淡呢。 “呵呵,是吗?”千墨嘴角抽动。 魔界的大小事务全部丢给左右遣使处理,已经五六天没见过魈夜了,千墨捂着脑袋趴在一堆纸墨中:“魔尊不带你我想得通,可是为什么连我都抛下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绯衣丢个白眼,懒得接腔,千墨猛地直起身来,“我知道原因了!”眼睛越笑越弯:“因为我比魔尊长得帅,嘿嘿...他怕小妮子跟我跑了...哈哈哈~” 绯衣杀人的神情中,千墨默默的看了看绯衣,闭嘴做事。 现在的魈夜像变了一个人,身上散发着从来未有过的光明与平和,截不到凤秣陵的时候就开始关心起绯衣与千墨的终身大事,教育绯衣要温柔要常笑,给绯衣派任务回去对着水面练习笑不露齿,并时时跟进绯衣的训练情况,另一边不断给千墨介绍貌美女子,几乎把几届里认识的,打过交道的,听说的全部拉来讨论天下事,也不管作陪的千墨愿不愿意,对待魔界众生更是阳光普照,贤明盛德,整个魔界都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一片大好景象。 但在仙界,魈夜对凤秣陵的感情在凤阳君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没有人敢当面提起,只是看凤秣陵的眼神多了几许闪烁,凤秣陵是单纯而善良的女子,凤阳君小心翼翼的照顾护佑她长大,如父如母,不愿让她看见世间丑恶的一面,只待到凤秣陵成年,与她嫁个好仙家。 却没料到,这丫头竟敢当面袒护魔君与他对抗,也许是娇惯过度了,不懂善恶,本想着让她受了刑罚,担些皮肉之苦,冷落她几天,让她知道自己错了,再找机会教育她这件事就过去了,可是魔君偏偏就要惹是生非,赶在他到之前劫走凤秣陵,孤男寡女,辱她清白。 凤阳君牙都咬碎了,更加不可饶恕的是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凤阳君暗自盘算,只欲逮到机会便要置魈夜于死地。 这件事,对凤秣陵而言,远远没有她哥哥想的多,那天看魈夜修炼出岔,神色痛苦,在那种情况下,看哥哥斩杀魈夜只觉得不公平,不管他是魔君还是普通魔怪,她都会忍不住出手相救,而接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他风趣幽默,很有意思,与平时见到的规规矩矩的仙界众人都不一样,凤秣陵其实挺希望见到他的,可是仙界人人都说魈夜是坏人,应该立即斩杀,她不敢让众人知道她暗地里见过很多次魈夜,他怎么会是坏人呢,他笑起来那么好看,他做过什么坏事呢,他们说他屠杀仙族,说得头头是道的,可他们又没亲眼见过,凤秣陵实在想象不出这个痞痞的,总给她变魔法一样送小玩意的人嗜血的样子。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想帮魈夜去跟凤阳君求情,可那天刚回宫中,她才开口,哥哥就怒极地反手给了她一巴掌,从小到大,这是哥哥第一次打她,她委屈得很,却不明白缘由,包括这段时间仙界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连总来找她玩的花仙也一次没来看望过她,大家都变了,就因为她保护了魈夜,就因为她去了趟魔宫,凤秣陵心里不服,好多人都没见过魈夜就对他喊打喊杀,这样看起来谁更像坏人。 反正在仙界无聊,哥哥也冷落着自己,凤秣陵经常偷偷地溜出仙界,她总会被魈夜找到,默契得像个游戏,每次被找到了,凤秣陵便红着脸跑掉,哪怕就这么几分钟,凤秣陵也觉得好玩极了,遇不到魈夜的那几次,凤秣陵就担心是不是魈夜不与她玩了,是不是自己应该同他说几句话,不要立马转身走掉,下一次遇到魈夜的时候,凤秣陵还是忍不住扭脸逃走,她不敢去看魈夜的眼睛,她觉得像旋涡,每次魈夜带来的小玩意,凤秣陵当面扔掉后又悄悄寻回来,不敢带回仙界,在人界找个隐蔽藏起来,甚至有几次假装走开后躲在暗处偷看魈夜的背影。 千墨和绯衣看他们的相处看得无语,两人躲猫猫一样,你以为你躲在那里,我们魔尊不知道的吗?两人曾经试图隐住身形,阻挡凤秣陵的去路,好让魔君追上,说说话,但被魈夜冷冷的眼神一瞅,两人就赶紧遁走了,只能默默地看着魈夜每天放出灵识漫天的去寻找凤秣陵,一遍一遍,乐此不疲。 第16章 结万世之好 纸包不住火,终于还是出事了,凤阳君攥着手头的一张纸,怒气几乎要将宫殿碾成粉末,纸上来报,在人间发现一处祥瑞异常,周边花草虫兽在这瑞气中不少修得人身,因而吸引了各界小妖魔怪聚集,探查后得知竟是三界难得一见的各类奇珍异宝,被集中堆放在一起,主人似乎是战神凤阳君的妹妹凤秣陵。 这日,凤阳君略一探知就发现凤秣陵不在宫中,自打三百年前与魈夜的插曲过后,自己就将妹妹软禁在宫中,这丫头向来温顺,也不吵闹,似乎在检讨错误,时间一久,凤阳君渐渐把重心放回了大小事务,没注意她每日都在做些什么,他组织了几次围剿魔界的活动,魈夜且战且退,并没发生正面冲突,形势大好,因此更是疏忽了对凤秣陵的管教,竟然让她有机会偷得间隙跑去与魈夜私会,好得很,这就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 凤阳君“蹭”地站起来,只欲立即去捉拿凤秣陵与魈夜,刚走两步,突然凤阳君站定,计上心来,好,既然如此,是你自投罗网,长吸了一口气,嘴角笑意止不住越来越大,配上眼睛里的怒火,面容扭曲得有些瘆人。 “...念你们情谊隽永,吾虽不愿,但毕生只此一个妹妹,只得妥协,愿结仙魔两界万世之好,拟于三日后,仙界凤栖台契约...凤阳君携妹执笔。”魈夜挥舞着手里金晃晃的一方锦纸:“哈哈哈哈哈哈~听听!你们听听~凤阳君终究是个明理的人。” 兴奋得在王座上坐不住,看着满堂魔臣,纵身跃下,揪着洞主的山羊胡子,一个个给他们看盖了凤阳君印记的亲笔:“看见没看见!” 殿中众人表情沉重,有几名执事斟酌着提出异议:“魔尊,这凤阳君前几日还在对我等喊打喊杀,怎的,突然,就愿意结万世之好了呢?” 魈夜正沉浸在幻想中,双手平端,恭恭敬敬的朝一个方向拜下:“兄长在上,妹夫魈夜有礼了,哈哈哈哈~”听到这个反对意见,魈夜不以为然,挥挥手说:“他们又打不过我们,既如此,还不如顺水推舟和平相处嘛。”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上议论纷纷,朝臣们交头接耳,连连摆手。 绯衣看众人态度与她担忧一致,抬手压住私语,提声直言上禀道:“魔尊请三思,仙界一向不耻与我魔界瓜葛,此番突然结亲,先不提前仇旧恨,此举对仙界也无半点利益,绯衣深觉有诈。” 不觉一盆冷水泼下,魈夜气结,扭头看向另一边:“千墨,你觉得呢?” 千墨捂嘴轻咳了一下,被绯衣瞪了半天才说道:“千墨亦深觉不妥。” “魔尊,老臣亦深觉不妥。” “魔尊,臣亦深觉不妥。” 见绯衣牵头,众臣附议声此起彼伏,一阵喧哗之后,竟没有一人赞成。 “好!好好好好!”魈夜气得一屁股坐在他那浮夸的金椅上,“好一个深觉不妥!既如此,纵有杀机四伏, 三日后,孤独自前往!” “魔尊请三思!”千墨与绯衣一齐拜倒,知道会惹魔尊生气,但是此事重大,不可小觑。 “滚滚滚滚滚!”魈夜恼怒一挥袖子,大步离开。 入夜,千墨又从绯衣处顺了坛百年红颜,溜进魔尊宫,白天魔君与众人闹掰,那些话当时他听不进去,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了,再喝两口酒,慢慢劝,未必不可。 果然,魈夜看见千墨那鬼鬼祟祟,又贱兮兮的表情时,也只是哼了几哼,没有立刻赶人,千墨知道,成功了一半了。 “唉,魔尊呐~”千墨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他的表演。 “千墨,我知道你喜欢绯衣。”魈夜开门见山。 “呃?...臣不敢。”魈夜的打法在预料之外,千墨愣住,接不上啊。 “什么敢不敢,烦死人了,你给我坐好,又不是在大殿上,绯衣也不在,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魈夜揪起拜倒在脚边的千墨:“你就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千墨摸了摸鼻子,大脑迅速运转,魔尊这先发制人,被打乱节奏了。 魈夜瞧罢,咄咄咄,伸手连给千墨倒了五碗百年红颜:“喝了!” 千墨笑得勉强:“醉娘子要是知道你这么喝酒,只怕是绯衣也再得不到这百年红颜。” 魈夜充耳不闻:“酒是你顺来的,也是你喝的,关我什么事?” 千墨哀嚎,本打算借着酒意劝劝魔尊结亲之事,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五碗下去,只怕待他们的孩子出生才会醒来了吧,千墨打算老实一点,坦诚也许才能出效果。 “我..挺喜欢绯衣。”千墨声音像蚊子一样。 “从第一次见到绯衣,你就愣神了。”魈夜丝毫没有诧异,平静的接了一句。 “...嗯?”隐藏了千年的心思,就这样被揭露了出来,看向魔君,千墨惊慌扭捏。 可是奇怪的是,这一瞬间,看着魔君平静的眼神,千墨竟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在这个明亮月夜,花开的正好,盈盈酒香混着花香,有微风吹来,轻柔的拂在脸上,像情人的手。 两千年的时光了,他们三人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多少次在生生死死边缘,千墨以为会一直这样走下去,那点隐晦的心思,永远不会被发现,更不会主动提出来,魈夜看似漫不经心,却洞察如斯,竟然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不但没有惩处他,相反,从刚才那眼神中,透露出的是理解、包容,以及...认同,千墨顿时一阵哽咽涌上喉头。 劝他的话千墨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心有所属,谁都想被成全,只得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 魈夜没有调笑千墨的意思,他就默默地抱着手看着千墨,待到千墨情绪平静下来,轻轻地问了一句:“如果绯衣是仙呢?” 千墨坐在桌边,失了神,涌上脑门的热血渐渐褪去,这时候才真正设身处地的体会到魈夜的难处,一边是魔界众生,不可相负,一边是心底柔软,不愿相负,这门亲事如何不娶?如何娶? 魔的寿命,动辄数千年,大多数的魔怪终其一生混混沌沌,日复一日,只是千万次重复,这种感觉不是孤独,比孤独还要可怕,是空。 没有边际,无能为力的空,越是修炼精深的魔,寿命越长,天地灵气所化的魔尊,拥有不死的魂,也有着不死的空。 有这么一个小人儿的出现,生命从此有了色彩,每天都是鲜活的,可以听见心脏在胸腔中跳动,在遇到她时不自觉流淌的温柔,鸟叫花香,流水潺潺在她的一笑之间突然有了意义,这对仙魔来说,是多么渴求的感受,更幸运的是她也有不衰的容颜,有永恒的时光,他们可以一起看日出日落,可以上九天下碧落,一双人。 魔界众生,向来自由,魈夜作为魔尊,最烦繁文缛节,因此魔界不同于仙界的秩序森严,也不同于人界的伦理纲常,倒是和妖界的原始开放有点相似,再加上魔族本性弑杀,崇尚武力,仙界之众看不起魔族,魔界众生心底也看不上仙界。 倘若魈夜只是个小魔怪还好,大不了两人躲去人界,销声匿迹的躲藏余生,但魈夜是魔尊,这门亲事,可能会颠覆整个魔界。 一阵风过来,千墨突然觉得有些冷,伸手一摸,竟是一头冷汗。 众臣的担忧,魈夜明白,事关魔界众生,只怕,魈夜想的比他们还要多得多,他说孤身前往,不是气话,而是当前困境的最好解决办法,如果仙界刀剑相向,凭他一人实力,想要走脱,也不是不可能,倘若锦书所言不假,那便以两人为起始,破了这亘古禁忌。 千墨看着魈夜,他知道还有一句话,魈夜没有说出来,如果他在仙界,不幸湮灭,至少整个魔界的精锐力量没有损失,仙界还是不敢来犯,待到千年或者要万年之后,魔性会重新凝结,魔君会再次诞生开蒙灵智,只不过,新生魔君是没有前世记忆的,那时候的魔君,不是魈夜了。 魈夜是想要用命,去爱一次。 千墨犹豫了,劝他放手?如果放手,如何放得开手? 苍白无力,感受到了魈夜的心境,千墨忍不住的心疼,你得有多认真,有多倔强,才能每天笑得如此灿烂,仙界魔界的夹缝,那么窄,你要如何跻身,明知是计,还是报以希望,去赌位列仙班之首的凤阳君能够明白爱情。 千墨不敢问,那仙界凤秣陵是否和你一般的心境?倘若你们真的要对立仙魔两界,她是否有足够的爱肯站在你身边? “如果失败怎么办?”千墨还是问出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车轱。 “你当魔君呗,娶了绯衣,生一堆小魔君。”魈夜语气轻松。 千墨听着魈夜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气笑了。 第17章 又不是我带来的兵 那天晚上之后,千墨再也没有反对过魈夜。 朝堂上,绯衣屡屡进言,千墨始终沉默不语,气得绯衣冲千墨飞眼刀,魈夜看在眼里,暗自好笑。 三日期到,魈夜孤身一人前往仙界议亲,千墨和绯衣受令留守魔界。 不出所料的看到的是百位仙将杀气腾腾,刀剑林立,众仙围绕着凤阳君率领满天仙军好整以暇,又输了,站在栖凤台魈夜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他的赌运一直不太好。 “大胆魔徒,竟然敢孤身送死,既如此,我便单枪会会你,省得落个以多欺少的名头!”凤阳君被魈夜的狂妄气得够呛。 “仙君不可!”众仙纷纷阻拦:“魔族狡诈,兴许大批魔军埋伏于后!” 凤阳君一滞,考虑道:“不错,今日首要是杀了这魔头,若让他走脱,后患无穷。” 魈夜不屑一笑:“说你们是小人,你们还真不是东西,我应邀前来,诚意满满,既无兵也无将,你们将凤秣陵请出来,从此我魔族与你们仙族万世和平。” 凤阳君长剑一挥,已冲了过去:“做梦!” 魈夜魔气上涌,划掌为爪,竟生生的将魔气凝结为剑,两人如流星般撞击在一起,尖锐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短短几秒钟,在修为高深的修道仙人眼里,两人已拆招上百回!修为低下的仙军受不了两人释放出来的威压,捂耳倒地,七窍流血不停翻滚,便是不少仙军将领也在勉力支持,面容痛苦。 中山王一见,情况不妙,立即指挥高阶仙将包围上去,车轮战术,企图耗死魈夜。 魈夜冷哼:“就凭你们,爷爷今天是吃了早饭来的!” 手上招式不断,硬生生抗下了凤阳君与十名仙将,人多围着他,反倒互相掣肘施展不开。 凤阳君跃至空中:“你们全部给我起开!”中山王冲来拉住他胳膊,低声劝道:“双手难敌四拳,你待他体力消耗再一举拿下,不是更好!” 凤阳君不理会,一甩袖子甩开中山王,又跃进去与魈夜激战。 中山王无奈,只得由得他去,另一方面,中山王也在暗自揣测,是否真如魈夜所言,并未带一兵一卒,他万万不相信,会有人狂妄至此,孤身闯仙界。 两个时辰过去了,中山王见凤阳君气息不稳,杀红了眼,那魈夜走位刁钻,颇有点逗弄的意思,心下明白,再斗下去,只怕凤阳君有损。 再次下场隔开凤阳君,乘凤阳君喘息间,中山王挥手让将领包围上去,一团混战,哪还有什么仙人风姿,顾不得以多欺少的骂名,只求赶紧杀了这嚣张至极的混账东西。 原本拢袖,立于一边的仙家,也不得不加入进来,原本凤栖台就不大,原先想着瓮中捉鳖,故意选了个小点的场地,这下却成了魈夜的保护隆壁,再多的仙人挤不进来了,投鼠忌器,始终小心翼翼,阁楼外围了几层仙人,远远做法。 魈夜却没有任何顾忌,战得痛快,忍不住哈哈笑起,颇为豪迈。 凤栖台上尸骨堆积如山,战到此刻,都没有魔军现身,既然如此,中山王准备速战速决,手中令牌一出,仙军迅速包围,里三层外三层,冒着森森寒光的箭虏直指魈夜,匹夫再有余勇又如何,战场上万箭齐发,任凭你是天王老子,也给你射成刺猬。 哨声过后,凤阳君与众仙将看此情形,立马抽身后退,魈夜孤身立于场中。 中山王令牌挥下,正待发令:“放..” “我看谁敢!”一声暴喝,打断了中山王的话。 千墨?! 众仙回头,只见密密麻麻的黑铠黑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层层叠叠的包围了凤栖台,是魈夜的魔军来了! 千墨身形一动,护到魈夜身前,肃杀的气氛里,魈夜给了千墨屁股一脚:“臭小子!你来干嘛!” “你!你不是说你没带一兵一卒嘛!”凤阳君跳脚,如同市井骂街妇人。 “确实不是我带来的呀,”魈夜得闲抠了抠耳朵,又指了指千墨:“他带来的呀。” 凤阳君一剑往魈夜刺去:“宵小拿命来!” 魈夜瞥了千墨一眼:“回去治你抗命之罪。”侧身跃出,迎向凤阳君。 中山王令下,万名仙军转身与魔军战至一块,众仙家知道,决战现在开始了,刚才凤阳君及百名仙将都拿不下魈夜,现在魈夜大军压境,更是如虎添翼,他们要是再不拿出真本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战局一打开,众仙家不再藏着掖着,纷纷祭出法器,冲向魔族首领,一个对着一个,真刀真枪厮杀起来。 中山门外魔军如潮水般涌入,目测起码有百万,中山王迅速调兵,从各仙山,仙域,守兵全部调动,魔界这次是倾巢出动,中山王要让他们有去无回,全部埋尸栖凤台! 两天两夜,绯衣在魔界等得心急如焚,仙界传出的厮杀声传遍五界,派去妖界求援的使者一脸悲愤的回来:“妖王称妖族内乱不止,无力出兵,让我们多保重。” 现下情况:鬼族一向是不参与各族纷争,人族明显倒戈仙族,如今妖族中立,只怕是也与仙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此一战凶多吉少。 来回踱步,殿内青石都快被绯衣磨平,千墨出去前,两人商议,他战她守,带走魔兵两百万,留了十万在魔都赤水守城。 绯衣转身做决定:“戚长老,各位长老,这已到我们魔族性命攸关的时刻了,我必须去仙界支援尊主,魔界就托付给您了!” 戚长老是魈夜的授业恩师,没料到将要涅灭的年岁了,要担此重任,他神情沉稳,捋着长长胡子点头道:“右遣使放心去吧,部族还有十万精兵,你一并带去,倘若明天子时,还未归来,老夫就带魔族妇孺躲进混沌。” 绯衣颔首,不再言语,只以最快脚程赶往凤栖台。 第18章 魔族右遣使来了 剑柄滑腻,绑着手的衣带都已经被血浸湿,魈夜出招明显变慢了,层层叠叠,一片尸海,活着的人站在自己同伴或者敌人的尸首上,继续作战。 “左遣使听令!”魈夜难得严肃,道:“咱已经损伤过半了,不跟他们打了,绯衣手上还有百万魔军,你让她过了六湾水来接应你,你们先撤!” 千墨耳朵微微一颤,结结巴巴的说:“那两百万魔军,我带出来了。” “你个王八蛋!”魈夜找个间隙,一跃过去暴扣千墨脑门,他盘算着千墨带的人马也就一百万,敢情他的子民们,一路杀到凤栖台就折损了百万,完蛋! 心思一乱,招式就乱,凤阳君抓住机会,几个进攻,魈夜身上挂彩,幸而喜穿玄色衣服,血流出,并看不见,魈夜面色不变,只有那湿漉漉的微弱反光让凤阳君大喜。 “你给绯衣剩了多少人?” “十万。” 魈夜呼哧呼哧喘粗气,十万人,实在有点少。 “滚滚滚,先滚回魔界去,老子待会儿找个机会也撤了。” 千墨屈手吹哨,暗示退兵,魔军迅速集中,包裹着千墨和魈夜,朝外缓慢移动。 “想走,不可能!”中山王反应及时,立即带人封住殿门。 又是一名魔兵倒在魈夜的面前,他有些奇怪的发现,仙兵的血是红色,魔兵的血也是红色,都是红色的血混在一起,看不出来究竟是谁丢了性命。 “是时候啦!”中山王冲着魈夜诡异一笑,仰天喊道。 一张白色遍布符咒的结界,从天边开始汇聚,速度奇快,眨眼的功夫就将整个凤栖台笼罩起来,魈夜放眼望去,半空中有一圈人族的青衣修士围坐,默念施法。 “人族的王八蛋怎么也掺和进来了!这下不好办啦!”魈夜怒骂,这玩意和当时凤秣陵挨雷刑时的那个结界有点相似,他心里警铃大振。 千墨挡在魈夜身后,将冷招偷袭一一格挡,喊着问道:“魔尊见过这东西?” “见过!我也打不破,奶奶的,待会儿要是有缺口,你别管,赶紧带着人,跑!”魈夜又撕下一缕衣袍,咬着一头,将布条裹在握剑的手上,动作缓慢,带着决绝的味道。 千墨眼睛一热,背靠着魈夜,也如此将手中长戟绑紧,双目通红,大喝道:“魔族好儿郎,随我杀他个天翻地覆!” “杀!”铺天盖地的吼声,被白衣金甲包围住的黑甲们,愣是折转身冲回了战场。 空中一个青衣修士看见此情此景,忍不住轻轻叹息,“凝神!”长者在旁边提醒,“其实魔族也是血性男儿,仙族以多欺少,还设局诓骗.....”“啪”的一声,那年轻修士的肩膀上便挨了一板子,“想清楚你站在哪边,该说什么话!”那长者斥道,见年轻人不再多话,他扭头对大家说道:“别忘了仙界许我们的好处,祭出玄龟六甲吧!” “是!师傅!”众人应道,手势变化,一长条黑玄石浮现在半空中。 “嗖!”一支长箭贯空而来,捏诀的弟子防备不住,被射中心口,掉落下去。 众人连忙望去,墨发银瞳,带着黑压压的魔军正杀来栖凤台。 “魔族右遣使!是魔族右遣使来了!”有年轻修士认出来,喊道。 “莫慌莫慌,先稳住大阵!”说话的是青山派掌教空净真人,说话间,绯衣已带人杀到,看到他们人族在旁助阵,绯衣手一指,便有一支魔军脱离队伍,向他们杀来。 “嗖!嗖!”又是几声箭射来,几名弟子中箭跌落云头,掌教空净真人大怒,左手捏诀,右手召唤出雷诀向魔族袭去,众人纷纷起身与魔族纠缠在一起,那大阵摇摇晃晃,竟被绯衣给闯了进去。 魈夜和千墨只觉得压力稍减,凝神看去,一抹红色身影格外生猛,硬生生从栖凤台结界闯出一条路来,人族的修士鼻口淌血,仍在勉力拖住她。 “噗!”魈夜脸上被一口血雾沾湿,他回头,千墨目眦欲裂。 一看绯衣违背约定,竟然也来了天界,本来敌中谈笑淡然的千墨顿时心神大乱:胡闹!分神之际,被几道仙法同时击中,嗓子一甜,喷出猩红血雾。 “完!”魈夜看着绯衣带来的单薄兵力,只想扶额叹息,这些个猪队友,一个两个不听指挥,还把魔界的家底子都搬来了战场。 魈夜一招逼退凤阳君,他回头看向周围:七十二洞主,梦境尊者,魔山首领这些跟随了他几千年的将领死的死,伤的伤,拼着命的打法,正杀得中山王手足无措;始终牢牢护住他身后空门的,是千墨,以智谋见长的左遣使,也抡着长戟在漫天的厮杀里;放眼望去,他看见他的子民在为他而战,没有一个逃兵,他看见他们眼里的坚定,他们把自己的身体挡在最前面,为他们的王挡住流矢暗箭;他看见那袭红衣,银瞳已开,每一个招式,周围就倒下去一片的仙兵,血从她的眼睛滴落,但她丝毫不退。 魈夜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在他离开魔界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自己魔尊的身份,凭一己之力,打破亘古禁忌谈何容易,哪怕贵为魔尊也不行,他已经做好被魔族驱逐的准备了,自私如他,早已从心底,将自己驱逐。 他放弃了魔界的子民,却没有一个人放弃他,他们都在这里,为他们的王而战,他的屈辱就是整个魔族的屈辱,这些家伙,傻得可爱。 魈夜突然很想念那片红色熔浆的土地,才出来短短两天,从来没有那么深刻的思念,他要将这些为他搏命的子民带回去,他们的家里有妻子和孩子,他们是魔,他们本性自私,为了活下去,会吞噬同类,他们信奉强者,他们义无反顾的集结在此护主。 我怎么能辜负你们! 魈夜周身魔气变换,眉心有金光迸射,魔力隐隐有突破的迹象,天边暗雷滚滚,竟有天象感应! 凤阳君大惊,他慌乱着解开乾坤袋,一个人影跌落出来:“哥哥!呃...”刚刚落地的白衣女子被凤阳君一把抓起砸向魈夜。 在这修罗场的屠杀声中,平地雷般炸在魈夜耳边,堪堪突破化境的魈夜顿时气流不畅,只见一个纯白衣衫的女子急速掠来扑来,满地的血红中,那一抹白是那样的干净纯洁,这纯净无暇的人儿,别沾了那些污血呢,撇下凤阳君,魈夜急忙张开怀抱去迎接女子。 中山王大吼一声:“空净真人!定住他!” 一道黑影从空中嗖的一闪,已从魈夜眉心钻进,魈夜浑身如绳捆,一头栽倒下去! 凤阳君躲在凤秣陵身后攻去,手中飞剑配合口中咒语,直取魈夜心脏!白色身影挡在魈夜视线,他身子被玄龟六甲困住,来不及做出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子猛地被谁撞开了,凤阳君手中飞剑射入那人胸口,魈夜借势反手,越过凤秣陵一记绝杀取了凤阳君首级,凌空的凤阳君头颅张口,一段金色的符文,混着腔子喷出的鲜血,下雨般洒在他身上! “人间必得吾子,振天罡乾坤,不灭魔道,不入轮回!” 魈夜只觉得一股颤栗从胸口传往全身,倒地之际,他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 千墨挡在凤阳君和他之间,胸口被洞穿轰开,透过那个血窟窿他看到已经失去首级的凤阳君结印的手,千墨侧着头,嘴里大口大口涌出血,眼神滑动,却落在了另一个地方,魈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满脸血污的绯衣绝望的脸,满是泪水,正全力厮杀出一条路冲过来。 然后,一切都变成了黑色,魈夜失去意识。 据后世典籍记载,仙魔大战,仙族战神凤阳君殁,有封号统领阵亡五千一百余,仙军战亡三百六十万余,受伤仙家不可数;魔族魔君魈夜被上仙凤阳君封印,左遣使千墨身死,右遣使重伤遁逃,有封号统领阵亡三千余,魔军战亡两百万余。 大战之后还持续了两个多月,期间不停的有仙魔人三族赶来加入混战,从仙界斗到了人世,又斗到了魔界,撞倒了大周山,震塌了回龙谷,所到之处,全部变为废墟,数不清的无辜生命被卷入葬送,天下大乱,后来魔界右遣使勉力带魔族躲入混沌,仙族无力追杀,人族元气大伤,妖族独大,四处扩疆,这就是五百年前差点灭世的仙魔大战。 第19章 我是你干爹 天已大亮,五彩云鸾,今日中天王爱子满百岁,受邀请的各路神仙都已起驾前往蓬莱阁。 “没想到,你嫁给了那个阴险卑鄙的中山王。”魈夜呢喃着说:“啊,对,现在是中天王。”他面朝大海,躺在悬崖边迎风亭的顶上,姿态随意。 五百年的封印,魈夜从来没有提起过,没有人知道封印的滋味,漂浮在虚空,无边的黑暗,都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什么都摸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闻不到,魈夜不是没有发疯过,他戳自己眼珠子,咬自己的皮肉,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疼痛,没有流血,甚至都不知道手臂是否抬起,是否戳到了眼珠子,牙齿是否咬到了手臂,千墨~绯衣~魔在黑暗里咆哮呼唤,没有声音,连嘴巴是否张开都不知道。刚开始,他还能感觉到胸口闷,有气血翻涌的不适,很快,连那点不适都感受不到了,他的灵魂被肉体拉扯着,飘不出,又回不去,肉体就是他最好的牢笼,将他囚禁在里面,一丝光都泄不进来。 海风吹得衣襟烈烈作响,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魈夜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全靠心上人那娇羞的笑脸,在封印里生生地撑了五百年,现在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她,魈夜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每跳一下就是一声雷霆,震得耳朵尖锐的痛。 百岁宴在辰时开始,魈夜看了眼天色,侧耳听了听清虚之上仙鹤传来的啼叫,鼓瑟吹笙,萧管齐鸣,好不热闹,宴席就要开始了吧。 魈夜拔了根狗尾巴草放嘴里叼着,起身拍拍屁股,正准备前往蓬莱阁,忽的双耳一动,整个人已从原地消失,身形一晃,出现在红衣女子身后,吊儿郎当的声音:“幻姬,你是要吓死个人是不是?” “属下参见魔尊。”绯衣面无表情的转身拜倒。 魈夜笑眯眯的拍拍绯衣低垂的头,“走啦,去晚了都没吃的了。” 绯衣不提昨晚灌倒魈夜的事,魈夜也不会提封印右遣使宫的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谁都没有拦住谁,魈夜偷瞄着绯衣淡漠的脸,只觉得心里温暖,这些危险时刻,绯衣从来不会丢下他。 “你吃了早饭来的?”魈夜斜瞅着她,突然问了一句,松子?!绯衣瞳孔不着痕迹的收缩了一下,他在提醒她别胡乱送命! “属下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绯衣淡淡答道。 如果今天真的有去无回,附在松子身上的那一抹魂魄又有什么重要了呢,那个孩子,大家应该都不会为难他,不管以后他留在魔界还是回去人世,长大也就把她忘了,绯衣咬了咬下唇,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中天王府,仙家圣地自是气势非凡,琼台玉柱,轻纱曼绕,虽是阁楼,却不觉狭挤,琉璃瓦被朝阳照射,幻化出千百种琉璃色来,仙鹤在梁脊上度步,众轻盈曼妙的仙子托着酒水小食穿梭于众仙之间,好一派祥和臻瑞。 顶楼阁楼一扇窗子被悄悄推开,绯色衣角一闪,众女官瞬间被定住,一点声响都没闹出,魈夜挂在屋檐下,吃吃的笑,大摇大摆走进齐曜的房间,齐曜一脸懵地被他从僵硬的女官手中接过,看着他戏谑的鬼脸,粉嫩嫩的孩童眨巴着眼睛,毫无惧色。 魈夜稀奇,变换出更吓人的鬼脸,谁知齐曜不耐烦了,微微皱眉问道:“你是谁?” 还软软一团的小孩皱眉甚是好看,魈夜玩心大起:“我是你干爹。” 齐曜少年老成的沉吟了片刻,摇摇头说道:“娘亲没有告诉过我我有干爹。” 魈夜一本正经的说道:“因为干爹身份特殊,你娘亲怕你年纪小,说漏了嘴被坏人知道了。” 齐曜想了想点点头:“娘亲是说过我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会以后告诉我。” 误打误撞,魈夜大喜,乘胜追击:“今天是你一百岁生辰,干爹觉得我们男子汉长大了,可以知道一些事情了,于是干爹亲自来告诉你这件事。” 齐曜打量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子,端的是气宇轩扬,黑色暗纹衣料上随光线有流光闪动,更衬得他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心里不由得相信了,两只手自然的就挂去在魈夜脖子上,糯糯的声音问道:“那干爹你叫什么呀?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这声干爹叫的魈夜全身舒坦,嘴都咧到耳根,情不自禁捏了捏齐曜小小的鼻子:“干爹叫魈夜,你爸爸中山王是仙界的老大对不对,干爹我是魔界的老大。” 齐曜哇的一声:“干爹你好厉害呀!” 魈夜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那是那是,以后有干爹罩着你,你妈妈打你,你就跑来干爹这里,知道了不?” 齐曜崇拜的使劲点头,眼睛亮亮的盯着魈夜。 魈夜看着这个五分钟不到就收的干儿子,心都化了,认真的叮嘱:“干爹不能在这里久呆,你也不能告诉妈妈爸爸干爹来过,妈妈想要给你个惊喜,知道吗?以后你有空就悄悄来找干爹玩,干爹教你法术,还带你去吃好吃的,记住了吗?拉钩钩~” 齐曜认真的点点头,“男子汉的约定~” 魈夜摸出来一块糖,塞进齐曜嘴里,一闪身,消失在窗口,绯衣跟着离开,窗口传来女官迟疑的声音:“咦~我什么时候喂了你糖?” “做了那么久的魔尊,第一次觉得,还不错。”魈夜半眯着眼睛,怀抱里还有齐曜身上的奶香味。 绯衣目光怪异的看着魈夜父爱横溢,没有说话。 “走啦走啦,回家叫松子做饭吃啦~”魈夜扯着绯衣的袖子大叫。 就这样?本以为会大闹一场,做了十足的准备,仅是逗逗小孩子,就回家了? 绯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 魈夜大笑。 绯衣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做了千墨总做的动作,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家里有人做饭,等着你回来,这种感觉,很幸福呢,那个叫松子的孩子。 第20章 我流鼻血了 刚进宫门,就看见松子气鼓鼓的盘腿坐在大门口,魈夜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好笑的看了绯衣一眼,放弃了吃饭念头,悄悄遁走。 绯衣面无表情,从松子旁边走过。 “喂!” 松子大叫一声。 绯衣淡淡回头望着松子。 松子气的脸都红了:“一大早跟我说什么好好照顾自己就走了,一整天没见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现在回来了又当看不见我,你就不要跟我解释解释吗?” 眼前小人双手叉腰又吼又叫又跳,绯衣平视着他,这小子,什么时候比我都要高了,愣了神,忘记解释。 松子逼近绯衣,脸都快贴在绯衣脸上,怒气冲冲:“喂!”居然还走神了! 绯衣不觉缩了缩,心里也知道自己错了,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呢嗫了半天,惨兮兮的说:“我饿了。” “你说什么?”松子没听清。 “我说,我饿了,魔尊也饿了。” “你以为说饿了就没事了吗?”松子挥舞着拳头,脚步却是厨房的方向,末了,转头恶狠狠又的朝绯衣挥了挥拳头:“绝对没有下次了!” 绯衣顺从的点头:“嗯~嗯” 从来没见过这么乖巧的绯衣,松子立马就消气了,厨房里响起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声音,有一段时间绯衣嫌这声音吵,每次松子做饭时候,她就出去转一圈再回来,今天听见这个声音,没来由的感觉心安,坐在饭桌边,绯衣就入定了,许是精神绷得太紧,一放松下来,竟然倦意袭来。 天已经黑透了,绯衣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松子自己吃完了饭,陪她在桌边坐着。 一阵风从宫门刮过,卷起几片枯叶悉悉索索的发响。 寒意逼来!松子猛地坐直,一阵战栗,背后的寒毛全立了起来,扭头四望,漆黑一片,殿里点的油灯,呼的全部熄灭。 绯衣闭着眼还在桌旁,一轮血月在她背后窗口慢慢的升起。 什么感觉,从心里蔓延出来,松子眼前晃过一些画面,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恐惧、绝望,血,铺天盖地的血! 嗡的一下,松子的头皮就炸了,“啊!...”一声尖叫,松子推开桌子就跑,躲进房里,一咕噜的钻进被窝,瑟瑟发抖,感觉温度一下子下降了好几度,有根刺从脑海里钻出来,好痛!好冷!松子拿枕头拼命捂住脑袋,听见自己呼呼的喘气声,是什么感觉这么熟悉,想不起来,头要炸了,是什么?是什么?这种害怕的感觉..血的味道...满眼的血,墙上,地上,窗子上...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全都死了,是谁杀了他们,对,有个人杀了他们,是谁?是谁? 松子心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咚咚的血往脑子里灌,松子喘不上气来了,一阵晕眩,就在这时,有人呼的一把掀开了他的枕头,冷空气袭来,松子抬头呼的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 绯衣站在他的床前。 黏黏糊糊,松子抬手一抹,原来是满脸鼻血,嘴一瘪:“绯衣姐姐,我流鼻血了...” 绯衣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的看着他,虽说平时也是冷冰冰的,但今天好像不对劲。松子试探的又叫了一声:“绯衣姐姐?” 绯衣眼睛直直的盯着松子脸上的血,伸出手,蘸了一下,那点血竟然像灼烧她一下,“哧”的一声,化为一缕青烟。 绯衣看着手指,面色似有不解,又向松子伸出手来,松子害怕了,使劲往后缩。 绯衣俯身,探出黑暗,一道暗红色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绯衣脸上,松子看清,绯衣的眼睛是银色的。 “啊!....”松子尖叫起来,一把推开绯衣的手,连滚带爬躲去旁边抓过起被子捂过头。 绯衣被松子推得趔趄了一下,茫然的缩回手,看看沾血的指尖,又看看尖叫着的松子,眼睑一翻,昏倒在松子床上。 松子一口气叫完,吸了一口气又持续尖叫,直叫得嗓子哑了,也没再听到动静,才忍不住悄悄拿开被子查看。 月光已经恢复为白色,白色的光芒洒在青石板地面上,泛出银光,只是现在银光只让松子害怕,定了定神,松子抬眼寻去,绯衣无知觉的倒在脚边。 出了一身的冷汗,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仅仅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莹白色的月光,照在绯衣的身上,姣好的面容微微蹙着眉,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的颤动,睡着了?松子伸脚蹬了蹬绯衣,绯衣毫无反应,似乎是感觉冷,微微的蜷缩起来。 松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绯衣,浸湿了的衣服贴着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出美好的形状,松子大着胆子,伸手推了推绯衣:“绯衣..姐姐?”一片冰凉,绯衣倒着的地方也被湿衣弄潮。 松子爬起来,朝绯衣拜了几拜,“绯衣姐姐,我无意轻薄,只是你这湿衣服会感冒的,我帮你把衣服换了,你醒来不要打我啊。” 抖着手去解绯衣衣带,想了想,先跑去拿了干的衣服来,忍不住又拜了几拜,闭着眼,摸摸索索的去给绯衣换衣服,入手处皮肤光滑细腻,吹弹可破,可是却冰的扎手,就像是冒着寒气的冰块一般。 松子一边念着“阿弥陀佛”清心,一边费力的解衣带,才十几岁的松子哪里懂女孩衣服的构造,扯了半天,已经折腾得满脑袋汗,衣带却似乎越扯越紧了,无奈,松子放弃,翻身准备去床头拿剪刀。 察觉到他要走,“唔~”身后的绯衣一转身抱住松子腰,丰盈饱满的身体贴在松子后背,冰得松子一声叫怪叫。 许是不舒服,绯衣蹭着松子后背,扭来扭去调整着姿势,经过这几年,松子已经长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绯衣的发丝扫在松子下巴上,痒酥酥的,感受到后背传来的触感,松子只觉得脸越来越烫,身体发热,突然小腹处有一股火苗窜了出来,轰的一下,点着了全身。 他慢慢地回过身,将绯衣冰凉的身子揽进怀里,她脑袋枕在松子胸口,环抱着他的腰,大腿跨在松子身上,绯衣冰冰凉凉的身体让松子着火般的身子稍微凉快一些,理智稍稍回归,他手忙脚乱的赶紧推开绯衣。 绯衣才刚刚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哪里肯罢休,嘟囔了一声,手脚并用缠上松子,比刚才抱得更紧,头微微后仰,红唇离松子嘴唇只有丝毫距离,松子瞪圆了眼睛,盯着绯衣的鼻尖,只觉得满鼻都是绯衣的体香,手放下不是,举着也不是,感觉到绯衣带有弹性的身体,在他身上摩擦,刚刚止住的鼻血刷的又流了出来,有个地方硬得像根棍子,涨得痛,要命了要命了,松子感觉要炸了。 姿势僵硬的定住,松子拼命压下胡乱念头,此刻他只想翻身将绯衣狠狠地压在身下然后深深的吻下去。 满脑子都在演练,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劝阻,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况且,这是如仙子般在心里的绯衣姐姐,怎么可以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斗争了很久,终究松子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悄悄挪动下身子,想要从绯衣的纠缠中挣脱,刚一动,绯衣就不满,在他耳边低低的哼了一声,平地惊雷!松子刚刚找回的理智,瞬间炸成碎片,他的身子一阵战栗,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他闭眼,找到绯衣的唇,狠狠吻了下去,便是此刻死了,也值了。 绯衣的唇柔软清香,甚至还有甜味,松子不懂章法,乱亲乱啃,绯衣吃痛,轻哼出声,松子松开她,顺着脖子往下吻去,绯衣没有拒绝他,大着胆子,松子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身下,绯衣眯着眼,银色的瞳,微微可见,松子一愣,大脑清醒过来。 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松子咬牙,又接连抽了两个耳光,这下,松子终于平静下来,绯衣依旧安静的无知无觉的躺在旁边。 松子叹了口气,忍着淡了很多的灼烧感,重新将冰块一样的绯衣抱在怀里,半个多时辰,绯衣终于渐渐有了体温,呼吸也均匀了,像只小猫一般脑袋搭在松子颈窝沉沉睡去。 第21章 惹上了山魔 天光渐亮,绯衣醒来,许多年没有睡得这么踏实,每天打坐醒来,身子都是冰凉,今天被窝里暖洋洋的,绯衣舒服得想伸懒腰,刚一动,就发现不对劲,有人?! 绯衣猛地清醒过来,掌力微沉,松子?他怎么在这里? 绯衣抬头一看,顿时囧了,自己整个人趴在松子身上不说,衣服还松松垮垮的,只遮住大半个身子,浑圆紧致的大腿裸露在外正钩在松子腰上,衣带和松子的衣带纠缠在一起,压得皱皱巴巴的,松子头靠着床柱子还没醒,全身都已僵硬,半边身子搂着绯衣,半边身子吊在床外,靠一只脚支撑着,用这别别扭扭的姿势睡了一夜。 借着晨光,绯衣仰头细细打量着松子,不过五年时间,十几岁的孩子竟快成年,嘴边细细冒起来了唇毛,喉结也越发明显,以前孩子气的面容长开了,透出英朗的轮廓来,古铜色的肌肤光泽感极好,常年打猎,奔跑于山林,身体长得结实匀称,不同于魈夜那种苍白的妖冶气质,松子给人感觉强壮,踏实,如同三月艳阳天,充满了生命力。 绯衣微微伸脖子,嘴挨在松子的颈边,轻轻的闻了闻,隔着皮肤,绯衣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看来昨晚自己失魂了,自打松子来的这些年,也许是和魄长期陪在身边的缘故,每年的七月半,竟然都没有入魔,渐渐的绯衣竟然放松了警惕,都没有注意到,又是一年七月半。 照这情形,大概只是失去意识以后,跑来松子这里睡了一觉,没有失手杀了他,看来是和魄安抚住了体内的魔性。 绯衣凝神,探知了一圈,微微叹气,这个身子,是越发坏了,也许都等不到松子想起一切,找我报仇的那一天,微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绯衣不想动弹,就这么随意的靠在松子身上胡思乱想。 松子眼眸微动,就要醒转来,绯衣赶紧一个闪身,遁出门外,隔老远听到松子疼得吱哇乱叫的声音,僵了一夜,能不疼嘛,绯衣没忍住,轻笑出声,抬头看向初阳,第一次觉得生命很美好。 隔三差五,绯衣就要去人界走一圈,打听转生誓言之子的消息,只要哪户人家新生儿出生时有异象传出,绯衣便潜进去悄悄杀了他,几百年了,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的孩子,绯衣冷冷的站在墙端,看着那户刚夭折了新生儿的母亲,泣血悲呼。 现在她才是仙界的大魔头黑名单头号吧。 一说到魔就会想到不分黑白善恶,杀人无数,一说她是魔,大家就会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她那么喜欢杀生,顿时被理解,被原谅了,这个逻辑有点奇怪,但理所当然。 很早以前,每当她的这些独特思想出现时,千墨会站在她旁边纠正说仙人有坏人,魔族有好人,只是种类不一样,不应该一棒子打死,摇头晃脑,如同凡尘教学夫子,后来魈夜也加入进来,嚷嚷回去把魔宫改为仙魔宫,还禁止他们叫魔君,得叫仙魔君。 绯衣站在塔尖,注视着凡尘,墨发被风倒刮向上,缠绕着血色衣袍,浓郁的色彩,却周身散发出清冷,远远望去,犹如神只。 自从松子来了宫里,不自觉的,每次外出心里都会多了牵绊,也不像之前,一逛一年多不回魔界也是正常。 这趟才出来没几日,可是今天心里挂念尤其重,甚至有些焦躁,那块白玉掏出来了好多次,一切正常,绯衣犹豫了一阵,抵不过内心催促,转身回魔界。 专程缓缓落在宫门口,以为会看到松子忙忙碌碌的身影,咦?竟然没人,绯衣略有诧异,抬声唤道:“松子?”没有回应。 这孩子,跑哪去了,一甩衣摆,席地坐下,放开灵识,蔓延整个魔界去寻找松子。 一遍掠过,没有找到,绯衣略一思索,直指魔林,果然,十里外的魔林躁动不堪,意念刚至,绯衣银眸一睁,瞬间冲进魅离魔林,同一时刻,那块白玉中心透出红色,炙热得烫手。 “吼!”巨大的身影在树林里急速追赶,沿途树木生生被撞开一条路来,前方有个小小的身影东蹿西跳,虽然力量悬殊甚大,但胜在那身影灵活狡猾,还专往树木茂密处跑,松子脸上手上均抹上泥土,头发衣服里混杂朽木枯叶,在树林里并不显眼,他还一有机会就钻进厚厚的落叶里,若不是咚咚的心跳声出卖,山魔只怕好几次追丢。 山魔巨爪一挥,松子从落叶堆里被扇到空中,几道血线溅出,松子落下撞到树干,掉地滚了几圈,像只兔子般又窜跑。 绯衣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看到松子无恙,也就放下心来,静静立到一边,倒要看看松子耍什么花招。 久追不下,山魔顿时烦躁起来,窜到一个高处,伸长脖子:“吼!~”绯衣知道,山魔是在召唤同类,一个山魔都让松子如此吃力,多来几个真能吃了他。 果然,余音未消,整个魅离魔林都骚动起来,“吼吼~”山魔一只只冒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一爪击中,松子像个破麻袋般飞了出去,顿了一秒,松子缓慢的,却坚定的爬起来,膝盖刚离地,山魔又是一爪,松子再次飞了出去。 叫你一个人不许跑远,不听话,绯衣微微皱眉,还是没打算出手相帮,就当是给松子长长记性。 山魔们纷纷咆哮,跃跃欲试,几个翻滚,松子抠住树干,慢慢的又站了起来:“你们...人多欺负人少...”血从松子的脸上滑落,松子左右乱瞄,不远处有一处乱石堆,松子一个箭步,钻了进去。 山魔们围着乱石堆转了几圈,努力伸出爪子拍打松子,松子使力往石堆深处躲去,绯衣的角度也看不到松子了,绯衣跃到另一树枝尖端,忽然发现面前石堆有泥土簌簌滚落,绯衣抱手隐去身形,石块滚下,松子脑袋从新挖的洞里冒出,全身脏兮兮看不出样子来了,只剩那双白水银里的黑豆豆还滴溜溜的转来转去,绯衣看到他嘴角偷笑也忍不住弯了弯唇,松子猫着腰,悄悄跑开。 第22章 山魔祖宗现身 绯衣看他突出重围,悠闲的正欲抬脚跟上,突然面色巨变,一大迈步追了过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松子背后,一条长满倒刺的舌头迅速袭来,穿过乱石堆,从他挖出来的洞中冒出,卷住他脚踝,硬生生将他拖了回去,这是被山魔祖宗给发现了,麻烦大了。 瞬间,松子就被山魔祖宗拖到嘴边,一股腥臭迎面扑来,松子看着近在眼前的血盆大口,吓得哇哇直叫,来不及思索,举手就往脚边划去,红光一闪,那条舌头竟然被松子手刀割断,绿色鲜血喷涌而出,松子落地,借助惯性,用尽全部力气,双手一挥,一圈红光从松子身上绽开,将身边山魔全部震开,连面前的山魔祖宗也推了个跟头。 松子脱力,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周围山魔迅速围了上来。 松子双手平举,用刚才割断山魔祖宗舌头的姿势,猛地一挥手。 刚吃完亏,山魔不长脑子的脑袋,还记得刚才红光打在身上的疼痛,不少山魔举爪护住脑袋,纷纷后退。 一阵风过,飘下来一片落叶。 没有红光。 气氛安静地有点尴尬,什么都没有发生。 露出眼睛来,彼此对望了下。 松子也有点尴尬,重新双手一挥。 还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关键时刻不灵啊!山魔不再有顾忌,猛地向松子扑去。 最近的一只,刚碰到松子,就飞了出去,砸翻了第二只,撞向第三只,和第四只滚在了一起。 还没扑来的山魔纷纷愣住的,定睛一看,一身绯色挡在松子面前,而松子周身泛着淡红光,如一面盾牌般将他挡住。 待看清来人,嗷呜的一声,山魔些跑得比扑来还快。 绯衣松手,丢掉了第一只山魔的心脏,西瓜般大小的心脏还在地上跳动,四只山魔片刻死于绯衣随手的一击。 “小绯衣,你这是何意?!”众山魔散开,躲去祖宗背后。 山魔祖宗与绯衣原是旧识,素来客气,今天一出手便伤了他四个子孙,山魔祖宗口气不善。 “祖宗,此乃绯衣宫中之人,管教不严,绯衣带回重罚,还望祖宗息怒。”绯衣没有退让,端着魔族的礼,淡淡说道。 “呵...呵呵...你说是你的人,就是你的人?”山魔祖宗怒极反笑。 “人我带走了,明日登门赔礼。”绯衣不再啰嗦,转身扶起松子。 “放肆,我魅离魔林岂容得你撒野!”山魔祖宗暴跳如雷,到嘴的吃食怎么能飞了,况且这小小人类,身上却藏着奇怪的气息,一时让见多识广的山魔祖宗都辨不明,想来把他吃了下去,对于修为是极好的,说不定能连升好几级,奇货可居,就算与魈夜撕破脸也无所谓了,主意打定,巨尾携雷霆之势横扫而去。 绯衣心知不好,如今魂魄残缺,修为大打折扣,魔林对她隐隐还有压制作用,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山魔,只怕要吃暗亏。 一个念头浮出脑海,山魔吃人,只食血肉,不会伤及魂魄,于人类而言,魂魄也就重新投胎转世了,和魄自然而然回归她体内,这倒也是一个办法。 绯衣气定神闲拱手道:“你我相识已有千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绯衣糊涂,险些坏了和气,望祖宗海涵,这人类奉上,绯衣就此别过。” 看她忽转变态度,山魔祖宗不明所以,却也不愿与魈夜的人起冲突,重重哼了一声,收了攻势,示意周边山魔散开。 松子不可置信的看向绯衣,见她真给自己放地上了,看都不看一眼就转身往外走。 “完了,今天交代在这了。”就在松子真的以为绯衣放弃了她的时候,只见绯衣猛的将修为提到最高,回手一把捞住松子,一道红影从缺口闪出。 山魔祖宗顿了两秒,明白被耍,气得双目变红,仰天长啸,向绯衣追去,这是动了真怒,整个树林飞鸟惊起,近些距离的直接被山魔祖宗散发出的凌厉杀气击穿,血雾羽毛漫天遍野,其他众小魔怪吓得瑟瑟发抖,呜呜哀鸣,趴在地上不敢伸头。 绯衣不敢恋战拼尽全力疾驰,带着一个脱了力,身量比他还高还沉的松子,香汗淋漓。 山魔祖宗飞身跃起,几爪就攀到了山岩的最高处,猛吸口气后俯身长啸,肉眼可见气浪扭曲了时空,绯衣左手一划,倒退飞离的同时,一道淡红色的光顺着绯衣挥手的方向疾去,去远了才听见空气里呲呲的燃烧声,手刃撞上山魔祖宗的气浪,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离得近一些的小妖怪当场气化,呜咽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松子双手护住脑袋,只觉得脑仁嗡嗡的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旁边树林里唏唏嗦嗦有身影晃动,众山魔趁着打斗,又重新将松子两人包围,只等祖宗杀了二人,抢块肉吃。 山魔祖宗见一招留下了绯衣,得意地嘿嘿笑,传闻的右遣使也不过如此,那就让你见识下这片魔林的祖宗,究竟有怎样可怕的力量。 佝偻着的腰慢慢直起,两只前爪缩短,凸吻收回,满身长毛掉落,全身骨头嘎巴作响,山魔祖宗嘴里呼哧喘气,整片魔林,竟然随着祖宗的变化,慢慢暗下来。 魔林里的小魔怪们有一刻钟的死寂,随之欢欣鼓舞:“恭喜祖宗、贺喜祖宗,突破化界,飞登上神。” 绯衣千年不变的冰山脸,听到这句马屁时,明显的扭了一下,堂堂魔界尊主魈夜,都不敢自称上神,一个魔林里的魔怪居然敢封神。 但是看山魔祖宗释放出的威压,确实大意不得。 绯衣松手放下松子,护到身后,双手结印,一圈红色的光芒从绯衣周身浮出,低声吟唱,周围的气压瞬间降低,流动的红芒顺着气压的缝隙蔓延开来,绯衣闭目,整个人缓缓升至半空,瀑布般的黑发在衣袂间飞扬开,她的面容平静而慈悲。 松子仰头望着她,绯衣美得如同九天玄女。 绯衣睁眼,银瞳! 在绯衣睁眼的那一刻,站在最高处的山魔祖宗惨叫连连,只见它刚刚进化为人形的七窍流出绿色的鲜血,随即人皮崩裂,露出原本墨绿色的粗糙皮肤,刚挺直的脊背仿佛折断般搭下,四爪再无力抓住山岩,从顶端轰然掉落,整个魔林伺机环绕的魔怪们齐齐痛呼,抱着脑袋脚步踉跄,纷纷撞向山岩壁石,绿花花的血液脑浆糊了满地。 松子第一次见绯衣这么大规模的杀伤,有个缺了一半脑袋的魔怪摇摇晃晃走近,栽倒在松子脚边,糊了松子一腿绿血,死眼珠子白得抢眼。 松子瞠目结舌,两眼一翻,晕了。 第23章 这小子色眯眯的 眼皮好重,周围有人在说话,听不明白...又是黑暗。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次,松子终于醒来了,缓缓眨几下眼,看清周围,熟悉的地方,是在右遣使宫,是在自己惯常睡的云床上,松子想转头,头昏得想吐。 “这小子终于醒了。”有个陌生男声就在耳边,一只手探过来,探了探脉搏,“没事了。”声音如流水般悦耳。 松子努力睁眼看向来人,乌发轻拢,由一根沉香木束住,下巴尖尖,丹凤眼斜飞入鬓,眼波流转,方吻微启,露出银牙,虽然是随意地斜倚在床边,但说不出的风流韵味,让松子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同为男子,松子从没想到男子可以美得像妖孽。 来人见松子目光纯净的在他身上打转,收回号脉的手,掩口轻笑,害羞般的撇开头,头发荡开,露出另一半脸,复杂的花纹生在皮肤上,一打眼竟有些吓人。 松子瞳孔剧缩,明显被吓到了,但是咬着唇,没有发出声息。 “哼!”来人一甩袖子站起,宽大的衣衫滑落至肩头,露出细腻白皙的胸口,他转身向绯衣告状:“这小子色眯眯的!” 松子这才看见旁边软塌上靠着的绯衣,墨瞳乌发,面容苍白,有些憔悴,她气定神闲的举手饮酒,替她家松子讨公道:“要是真惹了你厌恶,早死了八百次了。” 上官绝莲毫不掩饰的笑出八颗牙,靠去绯衣身上:“你怎么收留了个人类小孩?居然搞得魂魄不全,这些年你都干些啥了?” 绯衣听出来他挪愉,没搭理他靠得那么近:“别挤我啊,我浑身都疼。” 从没有哪个男人与绯衣离得如此近,看得松子血冲上脑袋,脸色铁青。 “你坐过去点!没听见绯衣说身上疼吗?”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是我把你俩捡回来,你俩都已经被拉出来了!”上官绝莲翘着兰花指,瞪着松子。 那一招就杀了山魔族大半,看着威风,但是绯衣只觉得气血翻涌,后力不济,还好上官绝莲正好来魔界,感应到了绯衣的绞杀瞳力,将她俩捡了回来,不然凶多吉少。 松子只看见绯衣靠在软榻上,其实是她脱力得都站不起来了,绝莲蹙眉,这些年,绯衣都虚弱成什么样了。 不知道这些,松子一脸不悦的提问:“你是谁?” 绝莲翻了个大白眼,哼道;“无礼小儿,我不想理你。” 绯衣见上官绝莲的傲娇样,面容微笑,给松子介绍道:“这是我好友,上官绝莲。”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朋友?松子不敢明说,瞪眼反击道:“一张大花脸...” 绝莲诧异地扭头望着松子,嘿,这是几年不到魔界,翻了天了,无名小儿都敢明着嘲笑他了! 绯衣抬手,按住绝莲挽袖子要打架的手,耐心给小朋友解惑:“那是谪仙的标志。” 松子茫然:“啥仙?” 绝莲对着绯衣抱手轻哼:“谪仙就是散仙,散仙就是堕仙,堕仙就是堕仙,说那么好听干什么?” 松子趴在床沿上,愣愣地看着花纹,那花纹竟像个小旋涡开始转动,似乎出现了一面井水,松子越发想看里面的东西,眼神渐渐变呆。 “呔!”绝遥大喊了一声,跳起来一个爆栗敲在松子头上。 松子“嗷~”的一声惨叫,眼泪汪汪的捂着脑袋,挣扎着拳打脚踢就要回敬绝莲。 绯衣拦着他,笑道:“绝莲刚才救了你,你魂魄差点被吸进去。” 松子才明白,顿时后怕,努力撇开眼睛不去看花纹:“那什么仙是什么啊?” 上官绝莲白眼一翻答道:“就是不思上进的仙,被驱逐了的仙。” “不思上进就被驱逐了?...” 绝莲仰倒,这个逻辑...好像也说得通。 “你们仙界管得真严,话说你能不能坐那边椅子去,离绯衣那么近,算什么事!”松子根本不管什么堕仙不堕仙的,他只觉得两人腻歪的样子,看着很刺眼。 上官绝莲看着松子丝毫不嫌弃他的眼神,银齿微露:“呵~有意思。” 次日清晨,上官绝莲被鸡鸣声吵醒,这些年为了守护花落,常年混迹于市井,早见惯了鸡鸭牛狗,所以绝莲醒过来的时候,并不觉得诧异,可是就在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想起自己在哪了之后,他像被蝎子扎了屁股一样跳起来,鸡?魔界!右遣使宫!鸡? 这是无论如何也串不到一起的事物,此刻竟然发生了,绝莲来不及收拾乱糟糟的头发,滑落肩头的云锦青衣也顾不上理好,疾步走向刚才传来鸡鸣的方向。 一处偏殿,门口荒芜的一块空地,早已被松子整理出来,做了养鸡场,绝莲急吼吼地穿过门廊,看到的画面就是这样,几只母鸡正在啄食地上的谷物,背后空栅栏里垫了枯草的鸡窝里似乎有新下的蛋,公鸡在草地里扒拉虫子给自己加餐,不时啼叫几声,空地右边大树下还卧了两头牛,扇着尾巴赶苍蝇。 绝莲的下巴都快掉到肚皮上来,一个寒颤扭头看向屋顶,炊烟!真的有炊烟,袅袅升起的炊烟倒是与他的青衫同色,绝莲挽起前襟,一头扎进厨房,赤裸着上身的松子正愉快地哼唱自己编的小调,古铜色精壮的身躯上有汗珠滑落,下身穿着短襟,应是刚练完拳回来做早饭。 松子一个迈步转身,正好绝莲止步,两人的距离似乎近得有点诡异,松子没料到背后站了一人,一扭头差点撞上,入眼是一片白皙细腻的胸膛,在青衣的遮挡下,若隐若现,能看到初阳罩在他身上,金黄的一圈光晕,那胸膛更是白得晃眼,松子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去,同样窘迫的一张脸放大在眼前,脸颊那复杂的花纹蔓延到耳后,两人都呆住了。 “你俩在干嘛?”绯衣在门外问道。 “让开!”松子看见绯衣过来,一把将面前鼻子抵鼻子挡着他的人掀去一边。 经过调息,绯衣基本恢复了,但是她明显感觉到乏力,一进门就看见这幅男男图,分外养眼。 松子手脚麻利的揭开锅盖,盛了一碗粥,又从旁边屉笼里端出来碗蒸好的鸡蛋,塞进打着哈欠的绯衣手里,动作一气呵成,看来是做过无数次的了。 绝莲见鬼了一般,一大早受到的刺激成倍数累计,愣神中,面前是松子递过来的鸡蛋。 一定是发烧了,绝莲伸手摸摸自己额头,正常温度,一定是没睡醒,对是这样的,绝莲念叨着,扭头走回寝宫,拿被子捂住脑袋,假装睡了一觉,折腾了一阵,重新起床洗漱穿衣,然后满面笑容地出房门:大家早呀~ 厨房前空地早已没有人,桌子上放着一碗凉了的白粥,旁边一个鸡蛋,一看就是松子给他留的,绝莲一个转身又回到房间,静心,入定,这一切都是虚幻,绝莲对自己说,渐渐进入禅定,一团柔和的青色云朵浮现在丹田轻轻的浮动、旋转。 “哐哐哐哐哐!”陡然响起的尖锐锣声惊得绝莲差点走火入魔,“啊!!!~~”伸手使劲揪头发:“这是发生了啥!” 一个鲤鱼打挺,绝莲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第24章 悲伤将他淹没 远在寝宫的魈夜耳朵一动,嗯?右遣使宫有热闹...... 太阳已经升到正顶上,厨房上空飘散着白色的炊烟。 顺着人声,找到后院,不算太小的桌子边坐满了人,史簿官上星、吏长达非、常留员柳骏...这几个绝莲认识的,看到他有一瞬间惊讶,很快就一副了然的表情,屁股挪了一下,热情地拉他入座,挤得几名面容姣好的女吏皱了皱眉头,绝莲表情呆滞,看到绯衣和松子默契地鱼贯从厨房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引得众人口水涟涟。 “哟,我一猜就是你来了~”晚到的魔尊魈夜跟他简单的打个招呼后就去洗手拿筷子,自然地挤到桌边。 到底是魔尊,有几个身份低下的小魔怪自觉地让了位子,坐去一边的台阶上,绝莲的三观坍塌了。 魈夜嘴里塞满了羊肉,好笑地看着抱着手冷脸坐得端正的绝莲:“你吃两口就习惯了,我刚开始也有点别扭,我跟你说,我学拿筷子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是所有人里面最快的!”魈夜得意地挑眉,露出锋利的小虎牙。 “切....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下等的人类才需要吃饭,我又不需要吃饭。”绝莲忍不住面露鄙视。 魈夜了然一笑,伸出油腻腻手,在绝莲的肩膀上拍了一拍:“不骗你,鸡腿超入味的。” 绝莲干净的青衣上面,多了一个清晰的油手印,与他素来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显得有点滑稽。 八卦的小魔怪们窃窃私语,眼神在他身上转来转去,传来几声没掩饰住的嗤笑:“都堕仙几百年了,怎么还有仙人身上那莫名其妙可笑的清高呢?无可救药.....”。 声音不大,但是以绝莲的修为,怎么可能没听清,脸瞬间僵住,坐下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魈夜注意到绝莲的尴尬,眼神飞给绯衣,哪料绯衣嘴里叼了一根海带丝,眼观鼻,鼻观嘴,嘴吃得香,对魈夜视而不见,魈夜心凉,忍不住抬头看天:“哎!千墨,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格外想你,我难得一遇的知己啊,如果可以,我祈求用绯衣来替你.....”感觉到绯衣的杀气,魈夜立刻埋头于羊肉。 无意的一句话,震在他心头,这一刻,在小魔怪嘴里他才意识到他一直都没变。 没有自以为的更洒脱,没有自以为的更自在,自从成为堕仙,故意的放纵,去做仙界唾弃的事情,好让仙界众人看他活得更痛快,其实呢,自己内心的准则还是仙界的那些条条框框,别别扭扭,其实是一直在跟自己较劲,想要自我背叛而得到的痛快感,真的开心吗? 伸手轻触自己蔓延得张牙舞爪的堕仙纹,不去掩盖,甚至故意炫耀,其实是深深的自卑,绝莲忽然觉得自己好好笑。 绝莲沉浸在突然想明白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如果不是这里有十几号人,他都想大哭一场。 魈夜往嘴里又塞个鸡腿,起身,冲他诡异一笑,晃悠悠的走了,本来蹲在墙角的小魔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得不见,史簿官上星冲他遥遥一抱手也走了,挤攘的众人纷纷离席,绯衣迅速放筷,双手一遮,淡红色的结界顿时展开,饶是如此之快,还是被几个法力高强的闪出宫去,绯衣环视一周,伸手指了指树后:“还好,罩住了一个。”松子配合的点点头:“嗯嗯,还好。” 从树后拉出来一个獠牙外翻的小魔怪,他摸摸头顶撞在结界上,鼓出来的红包,含着眼泪,长长的指甲一指,那不还有一个嘛!趁着两人转头看向绝莲之时,一个扭身遁地逃走。 绯衣挥手,撤了结界,同情的看着绝莲:“绝莲,洗碗。” “我?我没吃啊......” 悲伤,终于将他完全淹没。 月夜,绯衣三人在凉亭饮酒赏月,绝莲脸上的那个花纹扭动,看起来亦正亦邪,时而霸气刚毅,时而妖娆妩媚,阴柔诡异的很,松子躲在绯衣背后,总忍不住偷看,一阵风吹过来,挂在殿角的鱼木铃叮咚作响。 “小孩,你心里有欲望吧?” 绝莲没看他,盯着手中的酒杯。 被发觉的松子有点尴尬,一扭头发觉绯衣也看着他:“当然有啊,我要变得很厉害,打遍天下无敌手。” 绝莲听着这么孩子气的话笑了一下,随口编排:“你几岁啦?” “下个月满十六。”松子回答得很认真。 “噗!”绝莲狼狈的擦着喷出来的酒。 “对呀,束发之礼啦,我们松子都快成年了。”绯衣温柔地抬手摸了摸松子的头顶,扭头冲绝莲笑。 “我只记得我做堕仙都一千年了。”绝莲干巴巴的说,有种躺在土里和人说话的感觉。 “这次来,你是来和我道别的吧?”绯衣抬眼,盯上绝莲的眼,突然转了话题。 松子虽然不解,但也扭头一起看向绝莲。 “哈,聪明如你。”绝莲被问个猝不及防:“本来想和你来个正式的道别,结果一来,正好看到堂堂右遣使从魔林爬着出来,我满心的伤感都化成了嫌弃...” 绯衣没忍住一声轻笑,终了一声叹息:“百年一轮回,这一世是你强留他的最后一世,你找到办法了吗?。” “嗯...”绝莲嘴角有淡淡的笑,连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松子都感觉到了他的悲伤,正想出言安慰,绝莲一调头,看着他:“小小孩..你该睡觉了,不然长不高哦~”说完伸手把松子头发揉成鸟窝,接着手指一挥,一股力量带着松子往内室而去。 “混~~啊啊啊~蛋~~我还不想睡觉啊~”听着松子的尖声叫骂慢慢消失,绝莲愉快地拍拍手。 恶作剧一下很开心,但是绯衣知道,他是不想外人看见他的忧伤。 沉默了一阵,绝莲不想说自己的事情,他看着绯衣,慢慢地说:“其实也不是没办法,震碎了松子的七魂六魄,慢慢抽离出。” 绯衣没有吱声。 绝莲瞄了她一眼,“这个法子你早就想到了,对不对?果真如此,那松子就入不了轮回,幸运的话,会成为鬼,但是他没有法力护体,抽取了一魄之后,他的其余魂魄会消散,松子也就彻底消失了,所以这个不叫办法,对不对?”绝莲摇摇头笑了:“你还真打算这一世护他安稳老死,等个几十年和魄自己回归啊?” 绯衣看着远处高树的黑色剪影,没有答话,她在失神,她也不知道,在魅离树林的确是真有打算就这么放弃他的,可是回眸一瞬间,看到他蜷缩在地上那么弱小无助,突然就想起了他明媚得刺眼的笑容,阳光灿烂的午后,满室是他欢快脚步声,没有来得及多想就自然地一伸手将他护在怀里了,那一刻,是那么真挚的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第25章 十世塑身 绝莲默默地摸了杯酒喝,算起来,他和绯衣已是几千年的旧友,或者可以说,他看着绯衣就如同看着年轻的他自己,他了解绯衣的心思,如同了解自己的掌纹,不仅是说这千年的时光,更是因为绯衣心思一直很简单。 她冷漠,深入骨髓的冷漠,万千生命,与她何干,她不在乎,也不在意。 和魈夜和千墨在一起,是她出现的第一个执念,那也可能是魔性的回归,魈夜是魔界之主,他唤醒了绯衣的魔性,绯衣自然的皈依他,与意识无关,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就该如此而已。 绯衣的冷漠可以说是无欲无求,极致的无欲无求倒是一种宽容与慈悲,绯衣成不了神,她不爱世人,不爱自己,不爱正义,不爱生命,她爱过什么?绝莲还真没发现。 松子是现在出现的一个例外,绝莲站在一边,默默地观察着他俩,要按照往日绯衣脾气,早杀了松子取和魄了,她不仅没有,还与这个人类小孩朝夕相处了六年时光,前几日为他,差点命丧魔林,绝莲解释不清绯衣的行为,绯衣自己都解释不清。 绯衣淡淡地说道:“反正就几十年嘛,又不是多长。” 绝莲跟着笑起来:“对我们这些老东西来说,确实不长。” 收了笑声,绝莲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靠在椅背上,夜晚清爽的风吹起他青衣衣袂,脸上刺青忽隐忽现,眉间的那抹倔强在笑容里淡了很多,虽然是堕仙,身上那清丽出尘的仙人气质依旧沁人心脾。 “他记得他的生日。”绝莲忍不住提点。 绯衣点点头:“他也许恢复了一点记忆了。” “那你还留他?” 不置可否,收回目光,绯衣把话题岔开:“第十世,他转世是什么?”望向绝莲的目光也带了丝笑意。 “第十世啊?他将会是个将军,一生忠心耿耿,最后被卸磨杀驴了。” 绯衣好笑,好歹是一世的时间,就被绝莲这么一句话概括了,显得没有活的必要,让人生出拒绝投胎的心思,绯衣心里默想。 “你想不投胎啊?”绝莲一眼就看破了绯衣的念头:“你以为由得他啊,再说了,我们活了这几千年,什么时候归墟,谁知道,说不定回头来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绝莲一连白了绯衣几个大白眼:“还不是得好好的,努力的活着。” 让生命变得没有意义的是他,说要好好活着的也是他,反正说不过他就对了,绯衣端起酒杯,挡住笑脸,低低地嗯了一声:“第一世没落大户的大小姐,最后投井,第二世还是女儿身,不过奇丑无比,嫁了三次人,次次被家暴,第三世是个俏儿郎,中年残疾,第四世倒是稳稳当当,做了个小生意人,第五世做了强盗,抢了不少姑娘清白......” 绝莲一个爆栗敲到绯衣头上:“所以你这些年没事干尽去看我俩热闹了?!” 绯衣挥手格挡,“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坏你好事!” 绝莲没料到绯衣突然这么说,一愣,想到自己每一世去强迫他记起自己,甚至干出那种事,瞬间红了脸,有多少落在了她的眼里,绝莲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什么?!” 绯衣一看绝莲就要张牙舞爪地扑过来,闪身一个瞬步躲开:“不该看的我都没看,有时候只是你们进展太快,我没来得及.....” 绝莲啊啊大叫,脸红的要滴血,一掌扫过,刚才还站着绯衣的位置,几片落叶被掌风刮起,此刻已空无一人。 短暂的打闹,让绝莲想起了刚认识时候的时光。 那时候,绯衣和花落都还是道行不深的小卒,花落是妖王的近身侍从,一心想要修炼成仙,于是偷了上古神器拜月鼎,一路被妖军追杀到仙界边境碧落海,绯衣则是一路被魔兽追到碧落海,两人都是遍体鳞伤,在碧落海七拐八绕的海沟洞穴相遇了,两人红着眼睛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打了一架,谁也弄不死谁,只得和平相处。 碧落海是他上官绝莲的法地,他看着一魔一妖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法力用尽,像个人族打架般开始扯头发,挠脸吐口水那瞬间,已经没有动手铲除他们的欲望了,堂堂仙族,怎可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出手,有辱斯文,他像喂两只脏兮兮的狸花猫一样的姿态收留了他俩。 花落心思活泛,一口一个绝莲哥哥,叫得绝莲心里软绵绵的,而绯衣就是不张嘴,为了逗她,上官绝莲和花落没少威逼利诱,终于赢得她称呼:“绝莲!花落!”像花落那样俏生生的喊莲哥哥,绯衣喊不出口。 仙界并不适合魔族修炼,况且男女有别,一待一个月,绯衣与花落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绯衣提出离开,上官绝莲依依不舍,仙族讲究相交淡如水,在仙界多年,实际熟识相交的朋友并不多,几番挽留无果,他郁闷的转头看向花落:“你不会也要走了吧?” 花落调皮一笑:“如果你求求我,我就留下来。” 绝莲立马恳求:“我求求你了!” 花落笑容灿烂,点头答应。 绝莲并不明白花落为什么要留下,仙界不适合绯衣这个魔族,也同样不适合妖族,但是花落同他一样,一心修仙,想要留下也不难理解,绝莲不及多想,沉浸于有人陪伴的狂喜中。 自那以后,花落果然如言,陪伴在他身边,两人各自修炼,天长日久,生出了别样的感情。 仙界的气场,日积月累的伤害着花落的根骨,才没有几年的时间,花落修为不进反退,再到后来,妖族圣草涅般若也没能救回性命。 上官绝莲也被仙吏发现动了凡心私藏妖族,受刑剔仙骨烙印迹,逐出仙界。 而绯衣离开仙界后,回到魔界一路披荆斩棘,没几年便站上森森白骨顶端,入了魔尊魈夜的眼,被封为右遣使,风光无限,这境遇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重逢时,绯衣看着他这个一脸憔悴衣衫褴褛的老朋友,眼神里没有半分嫌弃。 “本来这么多年,那些吃白饭的仙吏都没有发现花落的,但不知道是被谁告发,突然就被天兵包围了,被发现了。”绝莲详细的给绯衣叙述了她离开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所以花落只是肉身被仙族发现焚烧了,但是魂魄无损?” “那是,”绝莲有点得意的说:“作为仙族,我的法器怎会少,我用黄泉谷的黛脉冰晶护他魂魄,转生到活人身上,虽然只有十世功效,但第十世,怎么的我也给他重塑了肉身了。” 绯衣闻言点头,她是相信绝莲的,他总有办法,思绪远去,绯衣闷笑:“男身女身,你也都试过了,最后这一世,你到底给他塑男身,还是女身呢?” 绝莲翻个大白眼,戳穿道:“怎么的,你就一直对我俩别别扭扭是吧,花落男身也好,女身也罢,不都是他吗?愿意男身就男身,愿意女身便女身,你管得着吗?” 绯衣含笑道:“好好好,管不着管不着,莲哥哥我管不着,花哥哥我也管不着。” 两人笑着滚到一处,上官绝莲心里暗自叹息,没料到重塑肉身这件事,这么难,已经失败了九世了,这是花落最后一世,倘若还是失败,花落便会魂飞魄散,从此再无此人了。 本来上官绝莲只是来给绯衣道别,经历了九世曲折,他已经心里憔悴,只待十世结束,花落消失,他便也随着一起去了,天无绝人之路,谁承想,在绯衣这里,反倒发现了奇迹!他本来已经黯淡的眼睛又发出闪亮的光芒。 实在不行,倒还有一个办法,绝莲目光阴沉,躲过绯衣,望向松子居室的方向。 第26章 盼贵女多关照 “第一句话!我昨天教过你,今天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你快说呀!”一大早,绝莲刚醒,懒腰都还没来得及伸,松子鼻子贴鼻子的趴在绝莲身前,绯衣靠在门边,懒懒的看着他俩。 “说什么?我忘了!”什么昨天教他的今天的第一句话,什么乱七八糟,绝莲起床气泛滥。 “你怎么可以这样!今天我就束发了,你要祝我生日快乐,恭喜我长大了。”松子潸然泣下,扭头看向绯衣,绯衣瞳孔一缩,抬起双手申辩:“我可是说了的啊,我第一句话就说了。” 松子抽了两下鼻子:“好吧,反正绯衣姐姐说了就行了。” “对了,魈夜还没说,我去找魈夜。”松子放开绝莲,一溜烟跑出去:“啊,对了,还有件事,从今天开始,绯~衣~”绯衣看着松子,他却又什么都不说的转身跑开,绯衣一脸茫然的转向绝莲。 绝莲倒是看懂了,坐起身来,跟她解释:“他的意思是说从今天开始,他只叫你绯衣,要跟你平起平坐了,不再叫你姐姐。”绯衣依旧一脸茫然,这有啥区别。 绝莲知道绯衣不懂,他不再说话,看着松子离开的方向,打了个哈欠:“这个兔崽子,说什么束发之礼,平时也没见他披头散发啊。” 天气很好,右遣使宫在松子的辛苦劳作下,早已变了一个样,阳光透过葡萄蔓,洒在手工做的木头桌子上,忽明忽暗的光斑,一晃一晃的,很好看,绯衣正在教绝莲拿筷子,松子和魈夜手挽手的蹦跶着进来,步调一致,表情一致,口型一致:“去京都逛集市!去京都逛集市!去京都逛集市!” 绯衣眼角瞄到赶忙丢掉筷子端坐的绝莲,只觉得好笑,不知她如云层间泄出的阳光般的笑容,让在场的三个男人,同时看呆了。 “走啊?”绯衣回眸,魈夜一声轻啸,一马当先,身形两个起落就已经消失。 “跟这些人出门,得立个规矩......”绝莲恢复了他斯文的微笑,上前挽了绯衣,抬步走出。 既然是松子生日,那就按照他的心愿来,跑在最前面的魈夜第一百零一回蹲在路边等余下的三人:“不然就御风吧,太阳都落山了还没到市集,慢吞吞的走到什么时候啊?” 感觉到赤裸裸的嫌弃,吊在最后面,脸涨得通红的松子气呼呼的。 松子从来没有来过人界的帝都,他感觉帝都的市集比他常常去的小集市热闹多了,路也平坦宽阔,那么高的楼,要仰着脖子看,卖胭脂水粉,蝶钗罗衫的店比老家多了一倍不止,还有好多店铺卖糕点小食,这一路看来更是见识了不少稀奇物件。 绯衣虽然不爱好这些,但是毕竟是女孩子,忍不住伸着脖子一家家看,那些摊铺老板,一见如此美人,立马围了过来,这家的水粉是贡品,只有宫里最受宠的亓贵妃才可以用,那家的轻罗衫实属难得,几年才能织出来一匹,全伸来绯衣面前,绯衣一一谢过,拉着绝莲挤出人群正要离开,不料,刚走两步就被一根碧簪拦住了去路,在场几人眼界都不低,一眼看出此根碧簪绝非凡品,回光流转,晶莹剔透,似乎一潭池水凝成,阳光下肉眼可见的流动,绝莲来了兴趣,拉着老板避到一边,好声询问。 那老板很是爽快,直言赠送,就想交个朋友,这伙人里,对人界最不熟悉的就属魈夜,可把他兴奋坏了,人世间竟有这等好事,早知如此,多拉着绯衣来走几趟就好,要不是不知道绯衣值多少价,只怕都起了卖掉绯衣的念头。 那老板眼睛在几人身上溜来溜去,这伙人身上虽无富贵饰物,绯衣打扮更是简单,墨发仅用一根黑木挽住,可是,作为商海浮沉几十年的人精,一看这几人气度就非寻常之辈,不是皇亲国戚都是达官贵人,这京城家室出挑的不出那么百十户人家,大概都有个脸熟,这几位气质非凡,却偏偏眼生得很,只怕是从外地赶来,也不只是哪个派系的,可是不管是哪一派系,多结交是没错的,那老板一看,几人并无不耐烦神色,携住松子的手,将几人引进蓬碧阁。 上好的碧螺春沏上,老板落座,抱手行礼:“小老儿鄙姓李,在此经营这家小店已经三十有五年,见几位贵人面生得很,不知从何处而来呀?” 这题魈夜不会了,扭头望向上官绝莲,绝莲常年在人世行走,自然熟悉,一拱手说道:“我等从拜县过来。” “拜县?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呀,不知卫国公可与贵人相识?” “却不相识。” 李老板一击不中,暗自奇怪,众所周知拜县是卫国公的封地,前两年告老还乡正是回的拜县,这几个年轻人雍容贵气,不是卫国公家人,确无其他名门望族了,莫非是对他有所隐瞒,李老板想到这里,也就释然了,非亲非故有所顾忌是正常的,重新调整了笑容,决定不再卖关子:“小老儿不才,几乎京城贵女们的服饰都在我这里定制,老夫也略有了解,虽说各位贵女各有千秋,但是,老夫以为,各位确均不及这位贵女。” 绯衣本在神游,突然李老板朝她一拱手,愣了一下,未做反应,上官绝莲挂着他温和亲切的标志性笑容接话:“我家小妹确实不差。” 李老板重新摸出那根碧簪,托于锦帕之上,一脸谦卑呈给绯衣:“小老儿一点心意,请贵女笑纳,只盼贵女日后,关照关照蓬碧阁。” “关照?”魈夜茫然:“此话怎讲?” 松子与绯衣也是一脸困惑。 “小老儿失言,但此处没有外人,小老儿虽不知各位尊位,但是此次立妃,您几位来京,恐怕无人能出贵女之右。” 众人还没明白,上官绝莲已经轻笑开:“我说怎么比往日热闹呢,原来是明皇帝在选皇妃呀。” 明帝,人间的皇帝,魈夜了然,就是找老婆呗,虽说他也是一界皇帝,但是礼制不同,光棍千百年,根本没有大臣以死相逼让他纳妃,说不太客气,就是压根没人管他这事,这一相比,人间皇帝好幸福呀,魈夜面露委屈,嘴还没瘪下来,就转脸兴冲冲的问道:“这皇帝选妃是怎么个选法?” 第27章 今天总有人搭话 李老板闻言暗自纳闷,心里转了几道弯了,也许是看走眼了,更可能是探他口风呢,念头到此,正色回答:“公子言差了,这次立妃的是景太子,都在传说明帝禅让也就在这两三年了,我们这位景太子,不简单呀,你们不在京城,了解的不多也是正常,传说他三岁就会拉弓射雁,五岁就能舌辩群儒,十六岁成人礼受封太子时,皇上本依照礼制要给他立太子妃,他竟然说他还需两年时间才可立妃,然则国泰民安,否则易生动荡,丞相大人请来钦天监奉常大人,一算,还果真如此,于是才随了这位小太子,现在两年期满,这不,各府上都递了帖子给宫里,只等圣旨到啦,这次景太子要选一正妃,两侧妃,机会难得,各门各府都铆足了劲呀!” 众人这才完全明白,闹了半天,今天这出是把他们误以为进京选妃的了,以绯衣这容貌身段,被选个太子妃,那当然是轻而易举。 魈夜张嘴,正想说什么,已被身边传来的暗黑气息惊到,不仅绯衣黑了脸,竟然连松子都黑了脸,绝莲倒是明白点啥,抱着手摸了杯茶挡住脸。 绯衣一拱手:“谢谢李掌柜的,但我等实非选妃之人,厚意心领了,感激不尽。”说完,起身便走。 绝莲知道绯衣会这么说,拂拂衣袖也起身告辞,松子跟在屁股后面离开,只剩着魈夜端着才咬一口的糕点,意味未尽,啊喂?!吃点再走啊。 李老板见没结交上,啧啧可惜。 这小太子喜好不露,李老板从毛头小伙到现在黄发佝腰,一步步走到现在,费了多少心思,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直接能与太子府有结交,什么宝善斋,摘星阁,统统都不再是对手。 京城几个大家族,太师傅大人家的嫡子傅周的掌上明珠傅毓研今年满十四,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爷爷是当朝的一把手,二朝元老,为当今陛下的江山立下汉马功劳,傅周在兵部,官拜上都护,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常年在兵部,立下赫赫战功,也是皇上面前红人,傅毓研八九不离十就是太子正妃,老皇帝需要为太子立一门有力的姻亲;户部尚书的小女儿辛婉儿才名远播,虽然今年才十二岁,但是辛尚书宝贝得紧,打小带在身旁,出入阶亭,小小年纪,却气质沉稳,谈吐优雅;与户部交好的尚书令李大人家嫡女李玉镜、骠骑大将军家的常楠楠、开国郡公家的郑宝珠都有入选的可能,权贵们的联姻,只要不眼斜嘴歪,选的都是背后的家族,李老板本自琢磨,不管侧妃如何,正妃一定得压对宝,早就通过傅上都护夫人身边的云嬷嬷给傅夫人送了不少珍奇稀宝,当然不只是傅大人家,辛大人、李大人、郑大人、丘大人、刘大人、海大人......一个都没落下,指不定这太子是什么心思呢。 虽然刀刀割在肉上,疼得李老板直抽抽,但是静待选妃落幕,看哪几家姑娘中选,局势明朗,往后都是他的好日子。 谁知今天遇见的这位姑娘,沉鱼落雁之貌,娇柔中又带点英气,与她同行几人,均是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贵人,也不知是哪个封地的亲王家眷,事后的巴结哪比得上事前的讨好,就算当不成太子妃,也必定是个厉害角色,因此哪怕对方底细一概不知,李老板也忍不住上前笼络,实在是冒失了一点。 他内心有点着急,前后手全落到实处,这鸿运就非他李老板莫属,光宗耀祖全靠他了,从旁边使了个眼色,站在门口的小厮扭头就走,暗地里跟上绯衣众人。 再回到市集上转悠,松子心情非常不美丽:“明明是出来给人家过生日的......” “好,过生日,我们的松子想要怎么过呀?”魈夜挎着他,笑眯眯的问。 “不如我去抓只睥睨金足兽送你当生日礼物?”上官绝遥在后面接话。 “睥睨金足兽?那是啥?”松子回头。 “哟,大手笔,当过神仙就是不一样,这神兽也能随便送?”魈夜走在边上插科打诨,绝遥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长得像小猫大小,爱撒娇,降服他之后可以助你战斗,战斗形态很厉害,一般的小魔怪小妖都不是他对手,抓来一只给你防身倒是不错的。”绯衣点头赞成。 “好呀好呀!”听起来这么厉害,松子很是开心。 “好,那我们去了,你先回去等我们吧。”见一致通过,魈夜开始安排工作。 “回去?为啥啊?我不回去,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松子不愿意,伸手扯住绯衣衣袖。 “你想要那就回去等呀,那神兽在不归山,等你走到了,神兽都长白胡子了。”魈夜大嗓门,嚷得半条街都听到了。 “这位可是上官大爷?”斜里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今天怎么总有人搭话,魈夜掉转头看过去,面前一青衣小童,双髻垂髫,齐齐的刘海,盖得小脸都看不见五官,没有血色的唇上,眼睛倒是格外明亮,一闪一闪的,衬得整个人气质空灵。 见上官绝莲没有答话,小童抬手行礼:“无意冒犯,我师傅是奉常大人,凑巧在此处碰到了上官大爷,便遣我过来,邀请诸位过府一叙。” 说完往旁边一示意,果然旁边停着两顶青盖小轿,周围还候着四五名打扮一致的小童,在混杂人群里毫不起眼,却有意无意的与周围百姓隔了一小段距离。 长长的一段话,小童口齿清晰,说得诚恳又不显卑微,嘴角带着点笑意,静候着绝莲回答。 上官绝莲点点头,抬手施礼:“如此,便打扰了。” 众人见他答应,没有异议,天色还早,去奉常府走上一圈也无妨。 小童嘴角笑意扩大,似乎早预料到了,拱手一礼:“辛苦四位,奉常府离此不远,我师傅出门办事,未带多余轿撵,诸位随我步行几百米可好?”说完,冲软轿方向一点头,轿夫抬起两顶软轿快步走开。 此举有点失礼,好在几人都不是世故之人,都没有在意。 第28章 我是魔族 果然离得不远,拐过前面一道红色围墙就到了,府门开在另外一侧,避开了人流嘈杂之所,还没走到门口就感觉一股阴冷传来,与刚才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形成鲜明对比。 魈夜忍不住打趣:“这是个好地方,我家绯衣肯定喜欢。” 小童笑着解释:“我家师傅门口可能是最冷清的,连小贩都不在这里摆摊做生意,不过师傅志在清远,反倒最是喜欢这种冷清,诸位可是这几年来,师傅唯一邀请的客人。” “我与你家主人确实很久未见了。”绝莲淡笑,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是旧识,上官绝莲这些年一直在人界,认识些高官也不奇怪。 “主人很是挂念大爷。” “你家小姐最近可好?” 话一出口,小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讶异,大小姐是师傅宁水寒的妹妹,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呆在探星楼,除了服侍她的奶妈玉娘,很少有人见过大小姐,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奉常府有大小姐,这人竟然随口问及大小姐,还很熟识的口吻,不禁惹小童浮想联翩。 几步走到府门口,等候着的几名小童,将众人引入主厅。 刚刚坐定,换了便衣的宁水寒就匆匆赶来,抬手笑道:“几年不见,绝莲兄依旧神采飞扬。” 上官绝莲起身回礼:“水寒兄,好久不见,一切安好。”暗自打量了下宁水寒的容颜,凡人年华易逝,不过几年功夫,这个人族老了一截。 宁水寒长得剑眉星目,颇为俊俏,只是两鬓微微泛白,闻言苦笑:“自从先帝驾崩,我身体也大不如前,只希望在这些孩子中找到天赋好的,承我衣钵。” “先帝?”上官绝莲疑惑。 “不错,先帝。”这天大的秘密,宁水寒竟这么随口就说起,望着站在上官绝莲身边的几位,他行礼问道:“欢迎驾临寒舍,还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黑魈、红绯、松子是我结交的好友,常相伴游玩山水,吟诗赏月。” “有幸有幸!”宁水寒请各位坐下,见几人听见先帝这么大的秘密,都面色平静,且与堕仙结伴游玩,只怕都不是善类,他使了个眼色,站在门角的一个小童低头离去。 润了润唇,宁水寒放下茶盏,淡淡道:“绝莲兄不是寻常人,一探便知,我也不瞒你,几月前,先帝便驾鹤西归,走得突然,景帝年纪尚轻,为了政局安稳,所以瞒了一众臣子,你们一路来,也听说选妃的事情了吧,其实是在筹备登基呢。” 绝莲闻言点头,见魈夜几人不明白,轻声解释道:“人族皇帝登基,必须有皇后母仪天下,要祭天等等,景太子时候,没有婚娶,所以现在皇帝死了,他想要登基就要赶紧配备一后二妃,如果时间来不及,登基大典和纳后一起办也是有先例的。” 魈夜恍然大悟,哀怨的看了绯衣一眼,嘟囔道:“这个传统甚好,回去加进律法里。” 绝莲没有搭理魈夜的小情绪,他扭头望向宁水寒道:“先帝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硬朗,怎会如此突然?” “哎!这不是玄龟六甲闹的嘛!”宁水寒极快的扫了魈夜众人一眼,沉声道:“俗话说,玄龟伏,魔王出,前些年玄龟六甲突然就在西荒沙海出现,那次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不知道几位可知?” 魈夜与绯衣暗地里互望了一眼,啥东西,我咋不知道,绯衣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绝莲不解:“这玄龟六甲也只是传说,难道真有?” “当然有。”女声从门外接口,迈过门槛进来的女子半夏时节还裹了一件厚重的披风,极淡琥珀色瞳孔竟是双瞳,松子和她对视了一眼,顿时有点眩晕感,女声脆脆声音:“永丰六十五年,西荒沙海出现大窟窿的时候,玄龟六甲就现世了。” 绯衣不动声色的侧身挡住松子视线,两人暗暗交手一招,那女子咯咯的笑了起来:“绝莲哥哥的朋友好生厉害。” 绝莲皱着眉揉了揉眉心:“冽汐不要调皮,来,见过你绯衣姐姐。”听他语气,两人很是相熟。 宁冽汐一倾身,黏在绝莲胳膊上,伸头望向绯衣,言语轻佻:“这又是哪个姐姐呀?” 绯衣淡淡的饮茶,并未答话。 绝莲把狗皮膏药一样的宁冽汐从胳膊上拽下来,扶她站好,正色道:“这真是你姐姐,我如假包换的妹妹。” 宁冽汐挑眼瞅了绯衣半响,眨巴眨巴嘴:“嗯,这个我信了,上次你也让我叫姐姐那个老女人纯公主,可没有这么淡定,我还以为她死后,你就换一个呢。” 上官绝莲尴尬的咳嗽两声,掩饰的拿茶杯喝水。 绯衣瞟了绝莲一眼,心里明白了个大概,花落第九世正是明帝女儿,是个不受宠的侍女所生,胎里不足,纯公主生下来便没了母亲,自己也体弱多病,被吃斋念佛的如妃带大,三十多岁一直未嫁,有年围猎死在路上了,虽说通过黛脉冰晶强行投胎转世,命运总的来说都不好,花落这一世只怕和眼前这蛮横的姑娘有不浅的瓜葛。 说到蛮横,这姑娘的双瞳确实厉害,肉体凡胎有这样的瞳力,怪不得身体受不了,看她这么骄纵,坐在上首的宁水寒却一声不吭,只怕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人是这位大小姐才是,宁水寒只是她明面上的傀儡罢了。 一进门简短的交手,也让宁冽汐有点诧异,她一向自负,已是半仙水准,竟然被坐着喝茶的绯衣手都不抬的挡了回来,不仅如此,还在里面注入了她的幻术,多亏她反应快,运气大笑几声释放了压力,不然非得一口血喷出,靠在绝莲手臂上不是故意,真是那一瞬间身体失力了。 哪里吃过那么大的亏,宁冽汐不留痕迹的上下打量绯衣,深不见底的女人,她恨恨想到,还有坐她旁边那一身黑衣的人,感觉更加危险,不过另一边那个少年就差远了,不过是被她的瞳力波及到,就差点晕倒,毫无实力可言。 “绯衣姐姐也是堕仙吗?”宁冽汐笑盈盈的问道,语气就像问吃饭了没,可不知换了一人坐在这,只怕下巴都要掉地上,不过想来她已迈入半仙境界,知道上官绝莲是堕仙,就不足奇怪了。 “不是,我是魔族。”绯衣很坦白。 第29章 别堕落成魔族 “魔族?”宁冽汐明显惊讶,身体僵了一下,慢慢靠回椅背:“这世间还真有魔族,我就说你这身气息不像绝莲哥哥的温和干净。”转过头,冲着水寒调笑:“欸,你们当初干脆直接了当的告诉那老皇帝,魔族真的出现了不就得了,害得人家苦苦琢磨,到死都不瞑目。”说起明帝来,口气一点都不敬重。 宁水寒苦笑之意更深:“你知道的,时候未到。”这个妹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小他两岁,可是天赋远高于他,到了十五岁,容颜便不再生长,这些年,看起来,他竟像是她爹了,他知道家族荣耀得靠他妹妹来实现,种种原因,他都努力的惯着妹妹,哪怕这种疼爱越发刻意。 “那就是说妖族、鬼族这些都是真实存在咯?”宁冽汐其实都快四十岁了,但明眸皓齿,看起来还是个少女,“有意思,我还以为魔族头上都像牛长角呢,这么看来,做个魔族不错呀。” “你不会成为魔族的。”一直沉默着的魈夜忍不住插话,一脸认真的表情:“因为我不喜欢你。” “你!”宁冽汐一拍桌站起,还没人敢这么当面怼她,她觉得那黑衣男子的话好生奇怪,成为魔族与他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所幸自己修的不是魔道,也就没往下细想。 “妹妹!”宁水寒猛地从主座站起,大踏步走来,宽大的素色衣袖一拂,遮住了冽汐的手,但是眼尖的众人还是看到,在刚才那重击下,冽汐的手掌竟然出现了裂纹,就像陶瓷裂开一样,还落下极小的几块碎块。 “看来魔王是真的出世了,都已经死绝的魔族也敢青天白日的出门晃荡了!绝莲哥哥,我劝你离魔族远点,就算不当神仙了,也别堕落成魔族!”宁冽汐低头看了一眼手掌,重重的哼了一声,推开水寒走出大厅。 魔族咋啦?咋成过街老鼠一般了,魈夜有点愤怒,但是一个人族的娃娃,似乎又不值得他动气。 宁水寒一脸尴尬的理了理袖口,转身回椅子坐定,道:“不瞒诸位,最近朝中局势动荡,我心力交瘁,未料到今日竟然在市集碰到绝莲上仙,一时情绪激动难以自控,失态了。” 绝莲面露微笑,仙风道骨,颇有姿态。 宁水寒向座位几人依次微微颔首,歉意道:“小妹自小骄纵,冲突了诸位,还望海涵。” 魈夜作为代表摆手示意,宁水寒看问不出来魔族几人信息,注意力重新放回绝莲身上:“不知上仙近些年在哪些地方仙游?” 绝莲的微笑端得很好,道:“水寒兄说笑了,我已是堕仙之身,如仙界过街之鼠,惶恐不可度日,哪还有仙游可谈。先前蒙纯公主厚爱,给与庇护,如今只得赖以即日,打发时间。” 说得那是一个惨,绯衣忍不住望了绝莲一眼,演技派。 宁水寒陪着绝莲深深叹了口气:“身如蜉蝣,朝生夕死,不可得道,徒活一世。”话锋一转,说道:“既然上仙现在已无牵挂,之前宁某说的话,都还算数,上仙可考虑下。” 上官绝莲伸手摸来茶杯,嘴角含笑道:“缘起缘灭,咱们缘分还未到。” 宁水寒不放弃追问道:“之前是陪着纯公主仙驾,但纯公主辞世已有半年之久!”见绝莲只是饮茶并未搭腔,宁水寒话音顿住,猜疑的说道:“莫非?你跟了宁王...?” 绝莲有点好笑,将茶杯往桌上一搁,道:“你别瞎猜了,我都说了缘分未到。” 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松子都快打瞌睡了,绝莲起身,拱手告辞,宁水寒留饭拉扯了几句,终是送到了大门口。 转过几个弯,确定不会被人偷听后,绝莲才开口调笑:“要是他知道面前坐着的就是吓死了皇帝的罪魁祸首魔族魔君,只怕他鱼死网破也要留我们吃晚饭咯~” 魈夜得意地摸了摸鼻子:“原来我在人界这么有名。” 绝莲泼冷水道:“不是你魈夜有名,只是魔君这个称谓有名,人界有内经提到悬龟六甲,上面有人类祖宗训诫,魔君出,世间灭,有一句话就是沙海西移。” 魈夜呆住,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着绯衣:“你咋不提醒我不要闹那么大动静。” 绯衣面无表情,我哪里来得及,嘴上说道:“我确实看见个什么黑东西在你突破封印的时候飞走。” 送走客人,宁水寒平复情绪,疾步走向主厅旁的一道小门,跪地谢罪:“臣妹言语不当,臣罪当该死,请皇帝责罚。” “无妨。”门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望着众人离开方向,沉吟不语。 宁水寒不敢起身,他能感受到景帝身上释放出来的威压,冷汗慢慢浸湿了后背,不过是十九岁的少年,却比老皇帝更加难琢磨,宁水寒道:“纯公主离世后那堕仙便没了踪影,今日看见本想强留下来,但他随行几人身手都不弱,臣妹也不是对手,臣不敢撕破脸。” 景太子慢慢从内室门后黑暗里走到窗棂下的光影处,他突然咧嘴笑了,说道:“世间强手如此之多,却不属于我,真是让我难过呢。” 走远了的魈夜猛地回头看向奉常府,转过弯了,看不见正门,但是他感觉到了一丝气息,追寻着他们。 扭开暗门,凄厉的惨叫声从长长的走道那头传来,景帝皱眉,问身后跟着的宁水寒:“怎么这么大反应?” 宁水寒恭声回答道:“估计是被魔族气息刺激所致。” 景太子点点头,向内走去,走廊尽头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洞穴,刚才骄纵得不可一世的宁冽汐被锁着,正在地上痛苦的打滚,力量之大,挣得小臂粗的铁链哗哗作响。 此刻的她哪有丝毫半仙的风姿,满头白发凌乱披散,药效上来,整张脸都浮肿起来,血管鼓出,身上皮肤都被她抓烂了,血迹混着泥土,就连石壁上都有指甲印。 景太子抬袖,掩住口鼻,退开一边,宁冽汐看到了宁水寒,猛扑过来,铁链瞬间绷紧,被她拉得笔直,嘴角流着诞液,双手还在空中挥舞:“药..给我药”。 宁水寒用眼神请示景太子,景太子捂着口鼻的手轻轻挥了一下,宁水寒立马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檀木盒子,推开盖子,里面是指尖大的一粒药丸,一半碧绿,一半嫣红,煞是好看,盖子一打开,满室清香。 冽汐看见药丸,更加拼命的扑上来,水寒隔得远远的把药丸往地上一扔,裹着泥土滚到冽汐面前,冽汐一把抓起药丸塞进嘴里,嚼都不嚼就咽下,噎得她直翻白眼。 很快,药丸就起了反应,她躺在地上安静下来,干枯的白发变得柔软黝黑,脸上的浮肿消去,就连流血的伤口都肉眼可见速度的痊愈,渐渐的,她的皮肤重新白皙细腻,衣服下露出的小腿纤细紧致,趴在地上喘气的又是十来岁的美娇娥。 看见景太子站在暗影里,冽汐眼波流转,盈盈伸出手:“扶我起来,沐浴更衣。” 宁水寒上前,解开铁索,抱起宁冽汐,进了另一石室。 与明帝不同,景太子自小就相信宫娥故事里的神仙魔族,那时候母妃还笑话过他,只是上古的传说罢了,后来少年时无意中得知奉常的妹妹是双瞳,他就常常溜出宫找她,占星之术她可比宁水寒有天赋多了,她告诉景太子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比如明帝悄悄在做的事情,以及她看见了隐在星象背后的暗像,他将是皇。 年轻的帝王已经有了上位者的威严,他面色平静的转身离开,在这个走廊里,有太多不能见光的东西。 第30章 回答不归山 禁不住松子的软磨硬泡,加上上官绝莲的求情,俩人只得同意带上他,虽说不归山颇为凶险,但有他们三人相护,想来问题不大。 带上松子御风而行,当晚就到了不归山。 绯衣微微有点疑惑:“我以为去不归山要很久。” 绝莲轻车熟路找个山坳,指挥松子升起火堆,他语气轻松地说:“我知道捷径呀。” 不归山只在传说中,绯衣真正也是第一次来,看松子面有倦色,她也不再多问,手脚麻利地烤了几只山雀给松子垫肚子后,绯衣正色道:“此处已是妖界地盘,我们大家和妖族的交情都不深,所以明天一早上山抓到睥睨金足兽后就立即离开,不要惹事端。”说罢,眼睛警告性的看了魈夜和松子一眼。 魈夜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正双手抱头,翘着脚靠在树干上看星星,完全忽略绯衣。 松子正忙着吃山雀,敷衍的冲绯衣点点头。 她还没说绝莲,绝莲一个大白眼翻出天际,尴尬到结冰的气氛,完全没有救场的意思,绯衣深吸一口气,剩下的话也交代不出口了。 一夜无话。 妖界多雨水,清晨的不归山林笼罩着厚厚的毒瘴,绯衣摸出来一颗金色的药丸递给松子。 “那是瑶池的金水丸?”绝莲只看见一道金光,就被松子嗷呜一声吞下。 “嗯” “嘶....”绝莲像被踩了尾巴心痛道:“这么珍贵的药丸,绯衣...你真舍得....” 绯衣无所谓的扫了他一眼,迈步离开,魈夜拍拍绝莲肩膀:“不然是你吃?还是我吃啊?跟上吧。” 瑶池的金水丸在六界黑市上,一颗可抵一座城,要是被小魔小妖吃了,能提升一百年功力,而且不会散功,金水丸数量稀少,大部分时候是被高阶一些的妖魔拿去冲瓶颈时服用,据说对于妖族还可以避天劫,因此,炒得极其火热。 上官绝莲在仙界数千年之久也只见过一眼,金水丸从瑶池里化出来的时候,遍天红霞,异香缭绕,片刻就被盖上红布送进仙宫。 这么难得一见的宝贝,此刻只为了避毒,绝莲感觉心都在流血。 松子只觉一股暖流流下,小腹处出现了个旋涡,就把金光一丝一丝的融了进去,舒坦极了,他不禁深吸一口气,青紫色的毒瘴顺着他的呼吸涌入,也被小腹处的旋涡吞噬,没有让他觉得任何不适,片刻功夫,松子觉得感官都要灵敏了些,他看见隐藏在毒瘴里,伸头缩脑的花精、树精、兔子精,原来,他就在他们的环绕下睡了一夜,昨晚还看花是花,看树是树,那么昨晚吃的小山雀.... 松子瞬间想吐。 魈夜哈哈大笑,一把揽住松子:“放心吧,这些小妖精都还没有修炼出神识,不然凭你,怎么抓得到。” “我以为我吃人了....”松子愣愣的说,还是忍不住胸闷气短。 “这哪是吃人呢,别以为他们有了人的形态就是人了,那你说绯衣是人吗?魈夜是人吗?我是人吗?这也就你是人。”绝莲声音从后面飘来。 绯衣和魈夜满脸黑线,咋听咋觉得绝莲在骂人呢.... 越往山林里行走,光线越暗,从时辰来看,此刻应该是午时了,走了小半天应该也进入深山了,除了树木越发茂密,但从妖精的开化程度来看,还是属于浅表。 “这睥睨金足兽不像生活在这些地方呀?”魈夜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你确认没走错?” 绝莲抬手推开一根挡路的藤蔓,答道:“我没走错,你也没说错,金足兽确实没有生活在这里。” 看绯衣疑惑回头,绝莲朝她露齿一笑:“不归山十万里山脉,何谓不归,因为出来了就进不去,而进去了,就出不来。” “意思是,我们还没有真正到不归山?”绯衣沉声问道。 “对,也不对。”绝莲点头,“我们的脚下是不归山脉,但是我们的心还没有回答不归山,所以我们也还没有到不归山。” 众人均露出迟疑的表情,如若答应了不归山不归,永生永世都困在这山里,如何是好。 绯衣抬头看了一眼魈夜:“魔尊身份尊贵,不可因为一只金足兽涉险...”话音未落,魈夜一甩袖子:“哼,我倒要看看这不归山有没有能耐留下本尊。”瞬间消失在原地。 绝莲轻笑:“那头见~”也消失在原地。 绯衣无奈,转头望向松子:“你在这等我们。”说罢消失了。 “啊...喂喂喂!...” “啊...喂喂喂!...”山谷回音传回来。 一阵山风吹来,茂密的树林发出索索的声音,没有了三人的威压,那些没有成精的小妖们纷纷聚拢,好奇的看着这个人类窃窃私语。 松子被留在原地,回答什么声音啊?你们听到了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啊? “这是人类吧~” “长得真俊呐~我也要按照他的样子化形~” “不知道好不好吃~” 小妖们的声音很好听,像唱歌一样,松子被周围吵杂的声音吓了一跳,不注意被这些妖精们围在中间,松子局促不安。 有一藤精,大着胆子,伸出藤蔓在松子脸上摸了一把,迅速收回掩口迟迟的笑道“真嫩呀~” 众妖精纷纷围上她:“绞杀藤姐姐,真的很嫩吗?什么感觉呀?” 绞杀藤精得意地斜睨了众妖一眼,笑而不答。 “人类,给我摸摸,给我摸摸!”一只花精得不到答案,回头奔向松子,长了锯齿的叶片猛地拂过松子脸颊,带出几颗血珠。 “嫩!真的很嫩啊!”她狂喜,随即看到叶片上的松子的血珠,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尖叫,痛的整个花瓣都在抽搐,“哧~”的一阵青烟,整个花精瞬间被烧光。 众妖精咻的一声全部退开来,遮天蔽日的树枝瞬间撤开,明媚的阳光立刻洒在松子身上,有些甲虫精经过松子脚边,又钻进泥里。 “人类好可怕呀~” “快离他远点!” “刚刚那是血吗?” “不是说人类可以吃吗?” 松子看着死在面前的花精,也愣住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手足无措。 绞杀藤一阵后怕,跑得远远的。 这片刻的骚动,让一里外,匆匆掠过的两个妖精顿足。 “姐姐,那边有人类的气味。” “走,去看看。”为首的大妖一闪身,掠向松子方向。 几个起落,隐身在树精背后,小妖们一看,惊动了白黑两蛇妖,纷纷闭口,化为原形,不敢造次。 林子里静得出奇,松子不明所以,左看右看,不敢挪步。 白蛇悄悄在黑蛇耳边说:“姐姐,这个人类气息有些奇怪呢?” 黑蛇吐着信子感受着风带过来的松子的气味,“我跟着他,你速回报告少主。” 白蛇点头退去。 第31章 你是人族吗 松子完全感应不到不归山的提问,只是觉得这片安静下来的森林与魔界的魅离树林不太一样,嗯,这片森林,感觉更..艳?对,就是艳丽这种感觉,松子在内心对自己点头认可,魔林的感觉更腥,花红得像血滴,但是这个森林的花,即便是红花,也要亮好几个色号,就像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高傲的不拿正眼看人,时不时的偷看一眼,确认你正在看她时,又假装不在意的看向远处,白色、粉色、黄色,各色的花艳丽得似乎反光,就连树木藤灌都翠绿得油光流转。 松子转了两圈,阳光正烈,晒得他睁不开眼,索性找了片开阔的高地坐下等绯衣众人,他们三人出手,应该要不了多久,这么想着让松子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不知道有只蛇妖在监视他,刚才的一群小妖精,早已走个干净,他渐感无聊,看着日头从正顶划到偏西方向,居然有两个时辰了,虫鸣鸟叫听得松子有些犯困。 张大嘴打个哈欠,余光瞄到十几米外有颗果树,红彤彤的,看起来很好吃,松子一个打挺站了起来,晃悠着朝果树走去,果树不高,伸手就能够着果子,那果子像是大番茄,却又是梨子的形状,松子从没见过这种果子,看着没毒,肚子有些饿了,不禁口舌生津。 松子伸手去摘果子,一抓抓空,松子微微愣了一下,又伸手去抓,再次抓空,忍不住咦了一身,慢慢的伸出手去,就快要碰到果子时,树干微微抬了一下,那果子就从指间躲开了,动作小的像是错觉。 松子定神,看了看这棵树,除了随风舞动的叶片,没有其他异常,松子歪了歪头,再次伸手,这次树干很明显的动了一下,松子一惊,蹦出去老远,惊疑的看着这颗果树,果树赶紧静止不动。 松子壮着胆子,一把捏住树枝,另一只手抓住了鲜红的果子,正要发力扯下来,果树哗地一下扭动起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传出:“英雄,英雄,手下留情,我不好吃!” 松子扭头左右看,没有小孩子呀,松子看向树干,果然树干幻化成一个小小孩童的模样,眼里包着泪花,再看,自己捏住的,哪里是树干,是这孩童粉嫩的胳膊。 松子赶忙松手赔罪,想起来这些草木全是小妖精,怪不得看见开得美的花,自然的就感觉到女孩子的娇气。 想那魔林,树是树,草是草,魔怪就是魔怪,从没见过这样还变形的,刷新了三观,开了眼界。 这颗果树在松子撒手后,立马就又化为果树的模样,一动不动。 松子绕着他走了一圈,蹲他面前:“嗨,你是小妖怪吗?” 果树里细细的声音传出:“我阿姆说我们是妖精。” 松子伸出手摸了摸他树干,痒得果树叶片一阵抖动:“你别碰我,阿姆说不能跟异族说话!” 松子有点尴尬的收回手:“你阿姆呢?” 果树又回答:“她前几天修炼出了脚,这会大概已经走远了。” 松子有些惊讶:“走了?你阿姆啥时候回来啊?” 小果树也有些惊讶:“她为什么要回来啊?” 松子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果树怯怯的声音又传出来:“你...是人族吗?” 松子本来脱口准备说是呀,但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我本来就是人族呀,为什么说出口时候犹豫了呢?魔族?我到底是人族还是魔族? 从来没有人问过松子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在魔界,记忆丢失了很大一块,在仅存的记忆里,有红色河流的魔界,那是他的家,有一座建立在黑色崖壁上的宫殿,他住在那里,就算每天去人界溜达,到了日暮降临,他都会兴冲冲的,自然而然的回魔界。 听到果树说阿姆,浓浓的孤独感猛的袭来,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眼眶有点涨,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阿姆,也没有同伴,在这之前,他也从来没想过族类这个东西,现在这个小妖精的话,突然让他明白,那里的所有魔,都不是他的族类,人界教他打铁的阿牛大叔,教他晾酒的张大爷,福记楼胖胖的王掌柜,他们才是他的族类。 在魔族是异族的他,在人族的世界里,也感觉是异族。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空白的记忆突然就像一张网一样迎面将他兜住,阳光像针一样从瞳孔扎进脑仁,那里迷雾般的空地,浓的如同黑洞,被这阳光刺进,他看见旋涡里有了金光,有金属撞击的镪镪火光。 啊~松子抱着脑袋惨叫,铺天盖地的红色,他听见自己对自己喊:“快跑啊!”呼哧呼哧剧烈的呼吸声充斥了整个世界。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一个红衣背影,他在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从未体会过的恐惧,他冷汗簌簌滚落,四肢都抽筋,让他满心想要逃离却一动不能动。 这时,这个背影慢慢的转过身来,松子的恐惧达到顶点,冷冷淡淡的一张脸,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那纷飞在晚风里的红色衣袂,纠缠着墨发,是绯衣!我应该怕她的,但是为什么看清是她的瞬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岸边,猛地喘上了一口气,干涩无比的喉咙让松子剧烈咳嗽,松子总算是清醒过来,咳得满脸泪水,良久,松子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喘息着对小果树灿烂的笑了:“我大概是魔族。” 不明所以的小果树只觉得这个笑容明媚极了,忍不住伸出叶片在松子脸上快速的碰了一下,也笑了起来,两个孩子的笑声在森林里跳跃开来,回荡的到处都是。 不远处,隐在阴影里的一个紫发少年,不解的问白蛇:“他们在笑什么?” 白蛇吐了吐信子:“回少主,大概是一些温暖的事情吧。” 少年咧嘴,跟着笑开,极其魅惑的一个笑容浮现在嘴边:“温暖的事情?什么温暖这么好笑。” 第32章 黑罗刹愿分忧 脆脆的笑声传开,松子看着周围的树木花草受他们影响,纷纷幻化出人形,长长的枝条幻化为四肢,叶片化为琴笛,簇拥着两个少年,弹奏出优美的乐声,白色花冠的花精随着琴声起舞,鸾尾花精上前牵了松子的手邀请他一起跳舞,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鸟精落在树干上,满身羽毛化作羽衣,华丽得让松子挪不开眼,他们幻化出修长雪白的小腿,随着琴声晃荡,兔子精踩着节拍为松子献上甘甜花汁,“来~”妩媚的女声在松子耳边,他努力抬头,手已被狸猫妖柔软的手牵起,一个旋转被拉进舞蹈中心,狐狸妖媚眼如丝的靠在树下,慵懒而性感,看着松子笨手笨脚,掩嘴轻笑,妖精们各有各的美,清纯的、可爱的、妩媚的,各种风格的妖精们围着他跳舞,快成年的少年,瞬间就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乱看一眼,脚步越发乱了,自己被自己绊了几个趔趄,引得众妖大笑,桃花精乘机灌了松子几口桃花酒。 实在是快乐的一天,夜幕缓缓降临,大醉的妖精们褪回原形,这片土地上到处是躺着的花草鸟兽,松子被灌得头晕脑胀也躺在它们中间,好在给绯衣晾酒时,拿自身试酒,练出几分酒量,现下虽不至于东倒西歪,但也眼神迷离,止不住的打着酒嗝连声道好,啥配方回去试着做些改良。 最后一丝乐声也停了下来,静下来的树林低等虫鸣渐渐响起,月光下,安宁而美好。 晚风轻柔,松子渐渐酒醒,抱着酒坛爬到石头上看月亮,绯衣他们还没回来,月光下,松子渐渐又寂寞起来,这里的月亮很近,就像小果树的果子那样近,他想起小果树,扭头向下望去,却看见月光下,一个紫色头发的少年带笑仰头看着他。 那少年耳朵尖尖的,有虎牙支出嘴唇,一身深紫色的袍子衬得他气度不凡,也不知他站在那多久了。 看他笑的和善,松子也展颜一笑。 少年身量高挑,见松子注意到了他,也不见外,身子一纵跃上来挨着松子坐下来,抬手接过松子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来不及咽下的酒水顺着嘴角划过脖子,月光下,亮亮一条细线。 “开心吗?”少年扭头问松子。 松子看向他,笑着点点头。 “悲伤吗?”少年神色不变,又问。 松子微微愣神,什么开心悲伤的,不太理解。 见松子没回答,少年淡淡一笑,没再开口。 月光下紫发少年静静的饮酒,地上睡熟打鼾的妖精们不时嘟囔一句。 夜已深,松子有些困了,想念起右遣使宫自己那松软的床。 “你让我看不透。”少年上下打量着他,松子这才看到少年的异色瞳,少年继续说道:“你的眼睛很干净,你是个人类,但是你的眼睛背后有一团雾,它阻挡了所有你的力量,也阻挡了你自己的认知,包括对自己的认知。” 少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感应似的,松子的腹部莫名的热了一下,他忍不住伸手覆住肚子。 少年看着他的手,似乎有所明白:“原来它在这里。” 紫发少年看见了一抹黄光旋转着沉了下去,松子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不见那团光,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但他看见了紫发少年伸向他腹部的手被弹开。 “有意思。”竖瞳里有小火焰被点燃了,看着松子,少年伸出舌头舔了舔虎牙,他流露出有点遗憾的表情,但是瞬间转换情绪,魅惑的笑出现在了嘴角。 少年的表情让松子有点不舒服,他本能的身子后仰,拉开了些距离。 “这大概也是什么妖精吧。”松子心里想着,看不出来是什么妖,他有些尴尬找不到话题,这少年也一直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紫发少年荡着脚,一个响指,召唤出一个茅屋,见松子惊喜的眼神,少年绅士的抬手示意,松子也不客气,跳下石头就向那茅屋走去,见那人类少年走远,黑白两蛇毫无声息的游到少年身后等待指示,少年摆摆手:“这个惊喜比我想象的难呀,稍安勿躁。” 黑蛇不解:“直接杀了他,取出来就可以呀,少主有何顾虑。” 少年的手指缓缓的划过酒坛沿,深思了一会才回答:“这个灵体的力量太强,我得乘他愉悦的时候瞬间取出,不带一丝恐惧与愤怒,这样的灵体才能保证月儿不被反噬,可是我现在失去了读心术,看不透他的内心喜恶。” “他同行的几人身手不弱,”白蛇低声提醒,急促的语调泄露出她的紧张:“不止是不弱,简直是强得蛮横,倘若他们从不归山的结界里出来,恐怕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少年的面容有一些犹豫,眉头随即微蹙:“机会难得,不可莽撞。” 看紫发少年为难,黑蛇妩媚一笑,俯身拜倒:“黑罗刹愿为少主分忧。” 原来这黑蛇竟然是黑罗刹,她成名极早,江湖上更出名是她的外号:黑寡妇。 传说她生性浪荡,来者不拒,虽然不出一个月,伴侣就会骨瘦如柴暴毙而亡,但她风韵极佳,那些伴侣都快活似神仙,因此各界男子为讨她欢心大打出手的都多得是,更有不少强者,想要征服她以显示雄风。 见她主动请缨,少主思索片刻,点点头:“你去吧,小心不要弄坏了灵体。” 黑蛇俯首:“属下遵令。” 蛇身从石头滑落,落地时已褪身为一丰胸蜂腰的绝色女子,裸露着肩膀,黑纱绕身,露出来的双腿浑圆紧致,她赤足推门,一手似有似无的遮挡在胸前。 松子将要睡着,木门的嘎吱声将他惊醒,迷糊间见一松垮挽发的女子正背对他剪烛心,火光一挑,整个屋子明亮起来,女子抬烛转身,正好和松子四目相对。 愣了一瞬,女子失声尖叫:“谁!”手一抖,蜡烛掉在地面熄灭,整个屋子归于黑暗,女子蹬蹬往后退了几步,撞到桌角,忍不住一声闷哼。 松子一打挺,跳了起来,慌忙摆手:“姑娘莫慌,我不是坏人,姑娘莫慌!” 黑暗中,女子咬牙忍痛道:“你是何妖?为何出现在我的屋内!” 咦?怎成了私闯民宅了,来不及细想,松子摸索下床站直道:“我不是妖,我是人,我路过宝地,无意间惊扰姑娘,实在该死。” 那女子见他态度诚恳,也略微放下警惕:“人?人怎么会来我们妖界?...等等...什么味道.....哎呀!我的床帘!” 松子扭头一看,刚才女子打翻的蜡烛火星引燃了纱质的床帘,虽然还没有燃烧起来,但是火星蔓延,瞬间烧了一个大洞了。 “走水了!”女子唤了一声,也不顾后腰疼痛,跳起来找水,左右扭头不见,扯了件衣服就冲上去盖。 松子已经手脚麻利扯下被单往火星上盖去,一个不察,两人头碰头的撞在一起,女子哎哟一声身子一软,拽了松子一起滚倒在地。 第33章 不如跟了我 慌乱间,松子只觉触到了一个柔软浑圆的东西,惊得一松手,定睛一看,手里还攥着女子胸口的黑纱,女子半个酥胸裸露在外,丰满莹润,在月光下白花花的,快要贴上松子的嘴。 松子傻了,手也不知道松,就这么定定的盯着面前两团柔软。 女子跪坐在松子腿上,见松子发呆,嘤咛一声,扭腰就去蒙松子眼睛。 我的个乖乖,女子不动还好,一动,松子只觉一股热浪唰的就冲到了最高点。 女子感觉到了松子的变化,眼里闪过一抹得意,面上的表情却更加娇羞,她在松子腿上扭来扭去娇嗲:“不许看。” 松子仰头,唰的鼻血就喷了出来。 松子回神,手忙脚乱的将女子推开,袖子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把,抱拳施礼:“小子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我身边并无银两,只有这簪子是小子亲手做,纯银的,还能值几两银子,请姑娘笑纳。” 松子拔下银簪置于手边桌上,一躬身,快步退出茅屋而去。 黑罗刹倒在地:“你...!” 他当她是什么?完事以后给钱的女人吗?更让黑罗刹生气的是他竟然在那个关口了,却抽身而退,简直是奇耻大辱!这几百年来,还从没碰到过对她没兴趣的男人。 黑罗刹算盘打得极好,那人类腹中灵体,连少主都势在必得,说明不是凡品,若是她先与少年双修,那灵体必定对她的滋补是上上品,区区一个人类,一场风月就能要了他的命,在他欢愉的那个时刻,把灵体取出,任务也顺利完成,在少主面前,是挣了脸面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都把胸塞他手里了,他还能跑了,她伸手扭住那根银簪,恨得牙齿痒痒的,“你给我等着!”一口银牙咬碎。 站在门外高石上的少主和白蛇,已经看见了仓慌逃出的松子,白蛇默默的看着黑蛇回来复命,刚张口准备替黑蛇求情,少主一挥手截住了她的话:“无妨,黑罗刹也算完成了任务,我看见了,他的心里有个女子的身影,着一身红衣,我没记错的话,他同行的那个女伴,正是一身红衣,这小子阳元未破,到时候,我们得帮一把了。” 不归山结界里的绯衣还不知道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在一片混沌里。 从她答应了不归山:不归便不归之后,她就进入了这个空间,她闭目,双手交叠于胸前,轻轻的漂浮着,很安静,周边的一切都很安静,她也不着急,就这样在混沌里浮沉。 一盏茶时间过去,虚空中终于传来一声叹息,绯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眼眸,离她不远,有个男子端坐在雾里,又似乎他就是那片雾。 那声叹息就是他发出的,看身形,他很年轻,但是他散发出来的感觉,却行将就木。 绯衣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名男子。 “你...的心里,没有恐惧”男子的声音嘶哑,这几个字含糊不清,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绯衣没有接腔,她的呼吸平稳,缓慢。 混沌的雾渐渐散开,她看见红色的河流绕过黑色的岩石,艳丽的馥郁花开在岸边,魔界熟悉的一切都在她脚下,她就像是在魔界的高空,高得生出孤独感的地方,她看见有风,馥郁花在风里摇摆,但是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回去吗?”正对面,那男子问她。 绯衣收回目光,看向那男子:“你便是不归山?” 那男子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的摇了摇:“这里,只有,我提问,你回答。” 绯衣没有恼怒,静静的凝视着男子。 沉默了几秒,那男子提示:“你只有回答了我一个问题,我才会问你下一个问题。” 没搭理他,绯衣挪开了目光,她左右打量迷雾散去后的混沌空间,有一轮泛白的太阳挂在西北角,那是妖界的太阳,她心里了然,神态更加闲适。 见绯衣毫无反应,男子有些愠怒。 “女人,对我的无视是会付出代价的。”男子手指点向绯衣,在虚空开始涂抹,绯衣低头一看,裙摆下的脚连着小腿都消失了。 绯衣歪头想了想,伸手去摸脚踝,手在裙摆间穿过,空空荡荡,没有一滴血也没有一点疼痛。 男子看见绯衣的反应,很是得意:“哼哼怕了吧,你要敢再激怒我,我会让你的大腿也消失的,是永久的消失哟。” 他以为绯衣会痛哭求饶,但是绯衣抬起来的面孔,除了有些疑惑不解,没有他希望看到的神情。 “这是散乐?”绯衣微微蹙眉后问道。 男子一惊,散乐是青冥之术的第一式,他的这一手散乐,能叫出名的都已作古,面前这女子,不过二八年纪。 他双手如兰花般绽放,绯衣只觉他手心有无比的吸引力,只想上前一探究竟,暗道不好,使劲克制着自己。 那男子手指微勾。 “过来。” 绯衣控制不住的朝他迈出两步。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男子语气温柔极了,如同恋人,他的姿态居高临下,又似乎如神祗般慈悲包容。 绯衣踉跄着,走到他身前,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她攀上男子的膝盖,挣扎着想抬头。 男子抚上绯衣柔顺的黑发,一抬手,抽下了木簪,绯衣的墨发顺势滑落,散了一地,她呼吸沉重,手指无意识的用力抓紧,男子看着她,眼里光华不定,缓缓伸手,勾住绯衣的下巴,挑起她脸庞。 突然绯衣一口血雾喷出,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对抗青冥第二式——旌舞,疼痛让她找回些许意识。 男子不悦,伸手抹脸,指缝间看到,抱在怀里的女人,银瞳! 嗡的一声,从脑仁深处,犹如一根针冲出,在百会穴炸开,男子的七窍瞬间流出鲜血。 男子衣袂一甩,荡开绯衣,整个人如鹏鸟般展臂退开,一个起落飘出去十里,绯衣被甩出如同破布般滚了十几圈才停下,一口鲜血喷出。 略一探测,内脏渗血,肋骨也断了几根,绯衣抬手,点住自己几个穴位,紧接着嚼都不嚼就吞下一大把药丸。 那男子落地后,半跪于地,伸手在眼睛下面蘸了一下,看着指间那鲜红的血液,不可置信的又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这才确信真是自己的血。 他的表情半悲半喜,似哭似笑般扭曲,枭枭的长啸声震得绯衣耳膜生疼,胸口像被击了一拳,绯衣又是一口血喷出。 “你竟然,能伤了我。”男子脚踏在虚空,一步步朝绯衣走来。 “真是个修行幻术的好苗子,不如,跟了我,修行青冥之术可好。”蹲在绯衣面前,男子眼眸有星光。 绯衣直不起身子,索性就侧躺下来:“我以为,你更想出去。” 男子的星眸猛地一缩,冷笑出现在嘴角:“愚蠢,你以为谁能困得住本王。” 绯衣歪头看着男子:“那你为何在此,待了上千年。” 男子一时语塞,哼道:“我喜欢,你这下等魔族,没资格问。” 绯衣倦倦的揉了揉眉心:“你不必分神困住我,魈夜你也不必在意,我们来,只是为了捉只睥睨金足兽,等了绝莲那么久,就认真的跟他过招吧,不然,我怕你会输。” 男子终于正视绯衣,慢慢站起,笑得很愉悦:“丫头,等我打趴了那混蛋,一定教你玄悬。” “噗~”像是肥皂泡沫破了,男子消失在原地。 同时,另一个结界里,和魈夜“相谈甚欢”的分身,也消失了。 第34章 为何不能是我 不归山深处,最黑暗的一处石缝,陈年堆积的灰尘已经形成一个人形土壳,一道裂纹从土壳的顶部开始破裂,向四肢延伸去,土壳轻轻脆脆的掉落,灰尘四起,上官绝遥睁开了双眼,厌恶的看着,站在他面前,与他有着相似容颜的弟弟,上官绝莲。 没有人知道,上官绝莲是妖族,作为仙族,他声名在外,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众仙都以为他是上清池莲花修炼而成的仙,谁也没料到,他竟然是妖族族长上官绝遥的亲弟弟。 绯衣也是看到那九十分相似的脸,才秒懂。 “我回来了。”绝莲抽了抽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回来了?绝遥突然觉得好笑,被封印在这里,替他做族长,整整五千年,外面世道的沧海桑田变换了百余次了,他只有孤寂,而本该承受这一切的他的弟弟,享受了仙界的尊崇,享受了人界的欢愉,现在站在他面前,简单的一句回来了,准备把这所有怨愤所有嫉妒所有仇恨抹平吗? 绝遥以为他看见绝莲的时候,会立即发疯会咆哮,在这五千年里,他幻想过无数次慢慢折磨死绝莲的办法,他一定要把他拉到母亲的尸骨前,最爱绝莲的母亲面前,才让绝莲咽气,让母亲好好看看这一幕,是她逼他的,是他们逼他的。 可是现下,绝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亲人,他这趟回来,是到了了结一切的时候了吧,绝遥看着虽然是堕仙,但是难掩飘逸气质的弟弟,思绪忍不住飘了很远。 绝莲刚从妖界出去的时候,才刚成年,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总是上翘着,一身精短打扮,干净利落,他是妖界天份最高的孩子,他们的父亲最器重的小儿子,在他的映衬下,他的哥哥绝遥,就显得平庸而单薄,绝遥的记忆里,绝莲一直就像太阳,而自己就是太阳背后的那片阴影。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他努力修炼,用妖术幻化的小兽,被父亲赏给了弟弟,而年轻气盛的绝莲也幻化出妖兽,咬死了他的小兽,父亲母亲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都在赞赏弟弟,弟弟那得意的笑容,那炫耀的神情,刺痛了他的眼,是呀,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只看得见绝莲,所有的目光掌声鲜花都给了绝莲,明明他俩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为什么在天份上,有那么大的差距,他记着那天大家散去后,他偷偷捡走小兽的尸体,在角落,哭得肝肠寸断。 他是哥哥,理应照顾弟弟,弟弟是未来的妖王,哥哥理应铺路,倘若这条路有颗石子绊倒了弟弟,那这个伤口,就划到哥哥的身上吧,父母是这样告诉他的。 可是,凭什么? 在黑暗里,绝遥嫉妒得发疯,他咬自己,咬得遍体鳞伤,第二天还要用妖术愈合,谦逊的笑着,出现在众人面前,慢慢的,随着他们的长大,终于名声有了区别,哥哥性格温柔,踏实,值得信赖,弟弟性格张狂,清高,但那耀眼的天资,依旧是妖界众人的骄傲,他满腔不甘,但也渐渐习惯了站在弟弟背后,作为他的影子。 直到典礼的前一个夜晚,母亲将他叫进了寝宫,满脸泪水的弟弟温顺的趴在母亲膝头,母亲对他说:你弟弟实在不愿意做妖王,明天的典礼,你扮成他,先替他完成仪式吧。 仿佛被雷电击中,那个想都不敢想的位置,明天是他的? 愠怒在母亲的眼里一闪而过:“不要有非分之想,你只是先扮做弟弟。” 他慌忙抬头看母亲,那点小心思被母亲一眼看透,羞愧得他无处躲藏。 “你退下吧,明天的典礼,不要说错话,做错事。”母亲严厉的训诫,高高端坐着,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他仓促退下,躲回黑暗里才觉得心跳如雷鸣,不是没有野心,只是从来都没有机会,那个位子原来离他这么近。 辗转一夜难眠,新王典礼,他晕晕乎乎,被众妖众星捧月的牵来引去,新做的袍子套在他身上略有空荡,祭完天地,他回首,看着臣服阶下的众妖臣,他只感觉颤栗从后背传到四肢,神识清明,他伸手,气沉丹田,声音远远传出去:“起!” 这是他说话最有力的一次,他看见黑压压的一片身影,在他说完起身后,整齐的站起,垂首而立,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利的滋味,他高兴的看向立在一边的父王母后,却见他们神色担忧,表情复杂,他的满腔热血瞬间冰凉。 “为何不能是我?我也是你们的儿子,是你们,是你们挑起的我的野心。”绝遥咬着牙,这句话在胸腔里激昂,最终他还是没敢说出口。 此时的绝莲纵马扬鞭,已经跑出了妖界。 如果时间停在这刻多好,年少受到的各种忽视,用王位来做补偿,也可以清算。 傀儡了千年之后,老妖王去世,绝遥得到了实权,他封锁了关于弟弟的一切消息,就当他从未出现过,他是很好的王,他有高于父王的追求,他有踏实勤奋的美誉,他将妖界治理得井井有条。 又是两千年过去了,这时候的绝莲修为上仙,他居然修书一封,想要回来看看母亲!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从绝莲离开妖界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是妖族!他已经把他的存在几乎抹平,他回来干什么!是要夺我的王位吗! 上官绝遥烧掉了那封书信,第一次与弟弟决裂。 可是作为母亲心尖尖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他想隔断联系就能办到的,同样的书信也寄到了母亲的手里,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过往,他的亲生母亲,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咒骂他的孩子,他的母亲在那个时候开始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她的小儿子夺回政权。 就这样互相折磨着,过了几千年,接着就是仙界和魔界开战,两败俱伤,妖王上官绝遥乘乱出击,夺了魔界不少领土,将妖界扩大一倍不止。 所有都终结于这刻。 他一身的伤,得胜归来,他是妖界最伟大的王,妖精们夹道唱着颂歌,史官浓墨重彩的记录了他的战绩,来不及包扎,他满身血污迫不及待奔去看望母亲,他唯一想得到的是母亲的表扬,然而,等来的,是一耳光。 第35章 破天荒的拥抱 这一耳光彻底打碎了上官绝遥的希望,他永远成不了绝莲,哪怕他是妖界的王,他统领的妖界盛世辉煌,在仙魔两界支离破碎时,一举成为了五界最大的霸主,但是母亲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与懊悔,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怎么做,都得不到认可! 政见不和早在父亲刚离世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没有尸骨,没有鲜血,哪有真正的王者,绝遥平定天下的野心显露无疑,他要当世间的王,他要向母亲证明,他来做妖王,比绝莲,比一个堕仙绝莲更合适。 可是母亲不理解。 妖族,是擅长歌舞的族类,渴了喝的是露珠,饿了吃的是浆果,相聚便唱歌跳舞,相离便各自修行,妖王是守护民众的王,是守护不是侵略,绝遥应该做的,是守护妖界的和平,安宁,因为绝遥的野心,屠了别族的民众,占了别族的家园,她远在万里之外都听见了孩童妇孺的哭声,整个妖界壮年都上了战场,再没有音乐舞蹈,民众眼巴巴的等候着丈夫、父亲的回来,很多妖,等来的只有一套破损的战衣满襟干透的血。 这个屠夫却得意洋洋的回来了,他丝毫没有愧疚,那些颂歌在她听来如同招魂,那些功绩在她看来如同罪证。 母亲字字泣血,泪水夹杂着耳光摔在他的身上,他的功勋被踩进泥里,他身上的伤,深可见骨,过度的失血,让他面无血色,根本没有人关心他,疼不疼,冷不冷,几次在沙场上,差点回不来,没有人在乎,此时此刻,他也不在乎了,如果可以,那就这一刻,一起死掉吧。 混混沌沌的从母亲宫里走出来,绝遥终于绝望了,就算是他陪在身边,扮演母慈子孝的画面,他们最爱的还是小儿子,那个不承认自己是妖族身份,一门心思挤进仙族的小儿子。 上官绝莲眼前一黑,倒在了门口。 他下令将母亲囚禁于地宫,他禁止妖侍告知母亲任何绝莲的消息,如果实在想知道,就来看他,看看他那么相似的脸,以解相思。 跪在地上了,依旧得不到母亲的正眼,既然这样,好呀,你看看,这个是你在乎的整个妖界,你想留个小儿子的国强民壮的乐土,我毁给你看,绝遥笑得绝望。 绝遥一次又一次发动战争,整个妖界硝烟弥漫,终于,老妖后传出了召见的旨意。 那天,母后凝视着他,很久很久,破天荒的张开双臂,给他一个拥抱,那个拥抱那么温暖,从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拥抱,母亲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他闭上双眼,颤抖得想要落泪,所有委屈涌上心头,妈妈,他的唇边溢出低语。 突然一阵剧痛从胸口涌来,那声妈妈化作无法忍受的呻吟,他踉跄的跌倒,不可置信的仰头看向他的母亲,衰老的面容冷若冰霜,嘴角因为厌恶紧抿,原来那个拥抱是为了封印他,耗尽了妖力的妖后,身体渐渐消散,她用最后的力气赐给他一个新的名字:不归山。 一个被母亲希望死掉的孩子,永远不归,永永远远不要回来。 他的灵体化作不归山山脊,他被囚禁在山体深处,没有青草,没有花香,整个不归山没有鱼虫鸟兽,母亲的封印,是孤独的诅咒,通过错落的山峰,他能感觉到日升日落,可是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的四肢一动都不能动。 原来黑色才是属于他的颜色,没有金色的王座闪花眼睛,没有妖精们的曼妙歌舞诱惑心灵,只有清晨的露珠划过崖壁滴落嘴里,只有轻微的空气流动带来外界干燥的风,绝遥就像一个低等小妖,还没有化形时候,充分的感受着自然的呼吸律动,他反而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平静,他以心为眼,吐出妖丹,在这无边的空间畅游,原本一直不得要领的玄悬十二式竟然误打误撞练了出来。 绝遥妖力大涨,他没有意识到,不归山山脊随着他的妖力蔓延得越来越大,他吞噬着那些误进不归山的人妖鸟兽,修习着吞噬来的法术与能力,渐渐成为六界口中的神秘所在。 绝遥看着站在面前的弟弟,比记忆里的要清瘦一些,脸上的堕仙标志乱舞,他不想遮掩了吗?居然就让那些狰狞的花纹在脸上张牙舞爪,啧啧啧,没有了花落,看起来还真落魄呢,他的眼神充满了蔑视和仇恨。 绝莲一直静静的看着绝遥,他兄长的脸上时而愤怒,时而平静,时而得意,时而抽搐,他知道他兄长掉入回忆,修炼幻术的人,如果掉入回忆,会像常人掉入幻术一样,走不出来就是发疯。 他不着急偷袭,这个时候,他只要扣住绝遥的喉咙捏碎妖丹就可以杀掉他,但是,他还有事情要问清楚。 失去对手的绯衣和魈夜渐渐看清了彼此,结界淡去,原来他们相隔不远,魈夜向绯衣比了个抹脖的手势:“看来我们是被利用了。” “看来,”绯衣沉默了一会:“他是要破釜沉舟了。” “那他为什么要以送松子礼物为借口,把一个人族小孩搅进来。”魈夜语气平静,但是绯衣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他想要我们全力相助吧,至于他带松子来,是心存希望万一混战松子死在这里,我的和魄能回归。”绯衣太了解他了。 魈夜哑口无言的看着绯衣,这么说,还是为了他们好了?等等...他的右遣使什么时候有这么缜密的思维了!这种分析的事情历来不都是千墨的活嘛,她的暴脾气,不是一言不合就开干吗?脑子绝对没有手快的。 这五百年,绯衣默默地成长了这么多,魈夜想到她自己度过的这几百年,要整顿魔界,要去六界找誓言之子,要警惕妖界的骚扰入侵,还有好多费心费神的地方,绯衣自身魂魄不全,熬着心血,全力替他顶起这片天,顿时感觉亏欠良多,多到都有点内疚了。 第36章 妖王你当得很好 松子其实离他们也并不远,不归山撤了结界以后,整个妖界慢慢的显露出了原形,紫衣少年感觉到了异常,他稍微思索,留下了黑白两蛇继续监视松子,他没有往宫殿回去,走到半路身形一晃,竟往宫殿后山掠去。 百无聊赖的松子趴在石头上,昨天一夜睡得并不好,此刻暖洋洋的太阳烘得睡眼朦胧,鸟语花香围绕在身边,轻松自在,以前在魔界时候虽然也没什么事做,但是每天生活还挺规律,练拳、打猎、去市集售卖兽皮草药、做饭烧菜、还要满足绯衣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比如晾酒,想着想着,倒有些想念市集福记楼的大师傅和王掌柜,还有每次多给他抓一把米的谢大妈,住在东头的打铁二哥,他们平凡而温暖,松子舒服的换了个姿势,长长吁出一口气,两天没有练拳了,闲着也是闲着,松子跳将起来,扎个马步气沉丹田,嘿哈挥舞。 “噗嗤~”旁边传来一声笑声。 松子被干扰,收手环顾,昨晚的那个黑衣服的姑娘斜倚在旁边的树下,正掩口失笑。 松子一下子面容涨红,双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了,梗着脖子翻她白眼:“你笑什么笑!” 黑罗刹手指绞着头发,上下打量着松子:“你这套拳法,自创的吧,杂乱无章,气息不通,真是可惜了你的好内力。” 松子被看穿,本来就没有人教过他拳法,每招每式怎么打,都是怎么顺手怎么来,也不为和别人较量,全是强身健体之用了,不过这姑娘说的内力是什么意思。 白罗刹见黑罗刹现身,她也就不再躲于暗处,施施然走出来,开口问道:“人族,你来我们妖界做什么呀,我看你全无功力,不怕被我们吃了呀?” 松子本觉得黑罗刹面容殊丽,眼波勾魂,谁知旁边还有一白罗刹,姐妹俩长得相似,但是韵味不同,这个白罗刹犹如空谷幽兰,荡人心魄,松子无意识咽了口唾沫,左右望了几眼,忙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白罗刹相当满意少年的反应,纤指捂唇,轻声一笑,黑罗刹则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松子一眼。 两条蛇经常出门做任务,年纪虽轻,阅历不少,三下五除二就把松子套了个底朝天,当然也因为本来松子的经历就简单,在魔界居住,这次来是为了抓睥睨金足兽,也就抓金足兽这里支吾了半天,毕竟来人家地盘抓人家的神兽,怎么说来都不够正大光明,两姐妹以为套出了什么绝密大秘密,结果闹了半天就这么件事,实在是失望得很。 “那金足兽也不算什么神兽....不过脾气不太好,你得收服他,不然他对你没啥用,战斗力也还行吧,对你这没有功力的人类来说.....也算有用。”白罗刹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松子说着话。 从昨天下午到这会儿,奉少主的命令盯着他,两姐妹都没休息过,神经紧绷了整整一昼夜,结果是这么个小人物,困意一阵一阵的袭来。 小风吹着,周围鸟叫悦耳,三人靠在石头的阴凉下,好不惬意。 耳边已经有了绵长的鼻息,松子感觉到两条蛇已经入眠,他不自觉的跟着两条蛇的呼吸吐纳,两个来回,松子似乎进入了一个空灵的境地,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像是睡着了,但是神识又很清楚,身体是放松的,但是又能感觉到什么在体内流动,似乎一个小松子脱离开了肉体,在这个空灵的境地灵活无碍。 松子在脑海里翻了几个跟头,轻飘飘的,想做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一跃就做到了,好不自在,突然想起刚才两蛇提到的内力,松子坐下来,两手捂住了肚子,努力去感受,嗯,感觉什么在动,松子微微用力,侧了侧身子,放出一个屁。 哈哈,在脑海里松子讪笑了两声,肠蠕动啊。 身体保持着和两条蛇一样的呼吸,松子似乎也睡着了,梦里他来到一个没有来过的境地,暖白色的四周,脚下像是水,能稳稳站住,一动就有一圈一圈的水纹扩散出去,松子盘腿坐下,伸出手抚摸水面,冰凉但不刺骨,隐隐有什么波动,松子在梦中闭上眼。 咚~ 咚~ 有规律的波动暗合着松子的心跳,水里是没有变换的一片白,天空中透出一股暖黄色,很柔和,两个颜色和谐的存在,互相浸透又互相浓郁,随着天地两极的缓慢旋转,松子感觉到了安宁,祥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共存。” 绝遥和绝莲酣斗了三天三夜,棋逢对手,毫无保留,魈夜和绯衣找到二人的时候,两人都已脱力倒在地上。 对视了一眼,绯衣和魈夜决定立于一边,两不相帮。 看见魔界两大魔首飘飘然的站在面前,自己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绝遥喘着粗气冷笑起来:“魔界坐收渔翁之利,仙界不容你,你又混到魔界去了,哼,好一个白眼狼。” 魈夜上前对着妖王上官绝遥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我要真稀罕你这妖界,八万年前我就直接占了,还等着你。” 平白被冤枉,当场就还回去。 嗯,这很魈夜,绯衣腹诽。 能踹屁股就绝对不会动手,上官绝莲心里松了口气,暗自赶紧运息起来,外族强者在这里,总不是好事。 见绯衣二人的到来,绝莲理了理头发,拉着藤蔓,好让自己坐起来:“打也打了,但是我这次回来,是来告诉你,这个妖王,你当得很好。”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绝遥狐疑地看着绝莲,努力在分辨绝莲这句话是真心还是讽刺。 “我说的是真的,”绝莲连着眨了两下眼睛,绝遥看着他这么孩子气的一个动作,心神一松,小时候每次他说了什么想要父皇母后相信的话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动作,小时候的习惯,现在还没变呢。 “我不是来抢你的王位的,你知道,我对妖王这个位置一直没有什么兴趣,父皇和母后也是你的父母,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我不该插手,更没资格讨要说法,毕竟这些年,其实你陪伴他们的时间更多。” “我知道你恨我,从小时候就知道,我只是那时不懂,你也是小孩子,你也需要父皇和母后的宠爱。” 绝遥冷哼,原来他的痛苦绝莲一直都知道,但他一直都无视,他在仙界衣冠翘楚,声名远扬,即使变成堕仙也是意气风发,神清气爽。 而绝遥出生以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怨念,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骨血,他只能在这个潮湿阴暗的山洞里,佝偻于地上,头发杂乱衣衫褴褛。 “别说了。”这些兄弟情义的话,绝遥觉得恶心:“明说吧,这次回来你的目的是什么?” 绝莲撇撇嘴,大概这些话,他也同样不适。 第37章 是你骗我 “拜月鼎在你手里吧?” 闻言,上官绝遥明显一愣,他眼中的恨意更浓,僵硬的身子几乎跪坐起来,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死死盯向某处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横流,喘息着道:“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们培养出来的好儿子,一不为你们报仇,二不为妖界王座,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奴仆!我还奢望着他能回来堂堂正正的打败我,掌管妖界,圆你们的梦,这样不忠不孝的畜牲!你们还是爱着他吗?!你们还是只爱着他吗?!” 太失望了,上官绝遥的情绪瞬间崩溃,他居然是为了花落回来!他不争皇权,不争父母宠爱,他回来站在他面前,只为了一个侍从,在妖王上官绝莲醉心于征伐领土的时候,他醉心于谈情说爱,他那么有天赋,能够生仙骨跻身仙位得封底,他却为了一个下贱的侍从,甘心堕仙!是因为皇权、亲情、天赋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了吗?从出生就拥有的东西,所以不在意,不珍惜吗?而这些,是上官绝遥争了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上官绝遥放声大笑,声如悲泣。 笑罢,绝遥猛地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魈夜和绯衣:“枉自称为朋友,他根本没把你们当朋友,他知道我不归山的名号,不归山,只有他一个人可以逃出去,因为那是母后的血咒,我永远无法用幻术困住他,哪怕我的幻术登峰造极,只要他的血,就可以破除一切迷障,但是你们,你们会在我的幻术里沉沦,他就是引你们来与我相斗,你们只是他的棋子,哈哈哈哈.....上官绝莲你不仁!不义!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我兄弟!为何上天待我如此不公!我不服!我不服!” 洞口光线闪烁了一下,魈夜眯眼看去,山洞里出现一紫衣少年,身量还未长成,但是抬手落足之间,自有一派风范。 那少年进来后并未出声,他只是站在一角,目光在几名外人身上来回打量。显然,他听到了他父君绝遥的一番嘶吼,但是依旧面不改色的收敛气息,小小少年,如此沉得住气,魈夜和绯衣悄然对了一个眼神。 绝遥的这一段话,绝莲只觉得面皮发热,他说得没错,这些不愿见光的心思,大家了然是一回事,被说破了是另一回事,尤其魈夜和绯衣是他设计框入这件事里的,还不抵一开始就明说有求于他们,按照情份,他们也不会推辞,省得像现在确实问心有愧,也只怪那天聊到金足兽,给了他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机会,乘着绯衣与魈夜消耗他的灵力,他一举拿下绝遥的实体,逼他说出给花落的幻境,拿走拜月鼎,完事之后顺便抓只睥睨金足兽,人不知鬼不觉的带两人离开这里,岂料到,不归山会露真容与他们纠缠,以绯衣和魈夜的脑子,看到不归山容貌的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半边面颊上的堕仙花纹迅速的扭动着,触手已经越过他高挺的鼻梁,向另外半边脸蔓延,上官绝莲破罐子破摔,怒吼道:“把拜月鼎交出来!我饶你不死!”不愧是血亲,骨子里一样的执拗、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紫发少年礼节性的轻咳一声,向魈夜与绯衣说道:“两位道友,要是没有别的事,请随我去休息。”他神色尴尬的避开不看叔叔那口喷白沫的癫狂样子。 再说下去,就是妖界的隐秘事了,既然两人表态中立,那便没有理由再看下去。 见绯衣抬脚欲走,上官绝莲猛地扑过来,拉住绯衣衣角:“你们不能走,我们是朋友!那时候你啥都不是,是我收留了你!你们帮我杀了他,你们帮我!” 闻言,上官绝遥面露鄙夷:“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不知妖王为何会说这句话,紫发少年低声向二人解释:“在我们妖界,尤其是王族,兄弟相残会有反噬,轻则修为散尽,重则毙命。” 绯衣恍然大悟,看着绝莲扑倒她的脚边,青色衣衫皱巴打结,淤泥满身,头发凌乱还夹杂了枯草落枝,眼球血丝满布,都快凸出眼眶,口水在嘴角堆起白沫,貌似疯癫,哪还有半分相识时的儒雅君子模样。 终于撕破了他的面具,绝遥静静的看着,他那道貌岸然的样子,装了几千年的君子模样,终于被他打破,他没有想象中的快乐,他要给他最后的一击。 “我知道你找拜月鼎做何用,进来吧。”上官绝遥缓缓说道,声音苍老疲惫。 紫发少年伸手击掌,一个瘦高身影从洞口走了进来。 “花落!”绯衣见来人,惊呼,那瘦高身影从她面前走过,并未回应。 “花落拜见妖王、拜见少主。”花落目光低垂行礼。 “你!你!你!”上官绝莲目眦欲裂,一连几个你说不出话来,花落不是正在鬼界黄泉谷的黛脉冰晶里,等着他第十世的命运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官绝莲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向绝遥,他怒吼道。 “还不明白吗?”那个紫发少年失笑,指指那个跪倒在地的纤细身影,“那是我们,派去你身边的。” 上官绝莲整个人都苍白了,看着日思夜想的人,他回忆着,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一个你小妖能偷到妖王法力供奉的拜月鼎,怪不得绯衣说仙界不适合修炼,而你却留下来陪在我身边,怪不得你说妖王派人盗走了拜月鼎我却没察觉,骗我回来取拜月鼎,而我还日夜忧心你这最后一世的肉身重塑...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骗我,连死都是骗我的!”越想蹊跷的地方越多,上官绝莲边哭边笑:“而我竟然为了你,沦为堕仙,我竟然还觉得不悔,哈,哈哈哈。” “剑来!”绝莲咬破内丹,强行催动法力,一道耀眼的白光掠过,地上跪着的那名男使已被剑贯体刺穿,呜咽一声都来不及,跌落在地面。 上官绝莲竟然拼着一死,一击毙命花落! 男使死去,慢慢褪形,变成一只红狐,躺在地面。 上官绝莲看清戏耍,狂怒中,一口鲜血喷出,咬牙望向那个狡黠的上官绝遥:“是你骗我!这不是花落,花落是槐树精,我见过他本体。” 紫发少年啧啧赞叹,满脸唏嘘:“叔叔,您可真狠啊!” 上官绝遥轻轻摇着头叹息道:“对呀,就是我骗你,如何?你的花落早死了, 我派他去接近你的时候,你居然爱上了他,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你潜心修仙,是因为断袖之癖,误打误撞连上天都在帮我,啊,对了,你这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对花落做了什么幻境,他才闹出点动静,让仙兵抓你们个人赃并获吗?” 上官绝遥面容在这一刻舒展开来,“仙族若兰华仙子,你听说过吧?哈哈哈哈,我是出不去不归山,但是,不代表仙界没有我的朋友,妖族与仙族可有很多大买卖呢,那点动静,花落那小子违命不肯,我有的是办法闹出来,我根本就没给他什么幻境,因为,你们不配!哈哈哈哈哈哈!” 上官绝莲悔之晚矣,悲从心生,泪水簌簌滚落。 第38章 这是我儿子重凌 紫发少年在旁边说道:“火狐一族,最善化形,你也算给他报仇了,就是这火狐去杀了花落的。” 上官绝遥看都没看地上的狐狸一眼,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道:“就算给你拜月鼎也没用,咱们妖族要想躲开鬼界轮回,那得用多好的身体来转化啊!你找了九世时间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载体,最后一世几十年时间,你又能如何!”上官绝遥缓缓说道。 紫发少年接话道:“况且叔叔,花落魂魄在黛脉冰晶里又不是秘密,你说我会不会刚好几天前,经过那里呢?” “你!”上官绝莲睚眦欲裂,猛地扑过去,紫发少年轻松的一闪身,上官绝莲扑倒在山石边,他内丹尽破,已是命不久矣,他了然,终于释然了,他这一辈子,稀里糊涂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也罢也罢,花落定还没走远,待我寻他去!” 大限之际,他回首对着绯衣笑,一如初见时的青涩少年,道:“还好,我还没犯下大错。” 绯衣未答话,魈夜在旁边冷冷接话:“在你的计划里,借我二人之手,杀了上官绝遥,你重掌妖界,最好我们斗个你死我活,然后你找到拜月鼎,以松子根骨,重塑花落,毕竟我和绯衣都是半残之躯,无法阻止你,对不对?” 上官绝莲轻咳,血顺着下巴,浸湿了衣领,他没有否认! 绯衣不可置信的望向他,总是淡漠的眼里有火苗闪动,第一次看见绯衣动了怒气,为了一个人类少年,他扯开嘴角笑了:“这个松子,真是不一样啊,绯衣,祝你..好运。”说完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紫发少年惊叫,猛扑向绝莲,还是晚了片刻。 气息完结,上官绝莲出走半世,回头来死在了家乡,他的头颅破碎,身体渐渐透明,消散于空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了了宿仇,上官绝遥长长叹息,目光中有星星点点。 “父王!”紫发少年跺足懊恼。 “凌儿,用不上的!”上官绝遥倒是坦然,他温和出声,劝慰少年。 妖界少主,端的是好计谋,上官绝莲出生就能作为妖界翘楚,全靠着他的妖根,同胞胎的哥哥上官绝遥在母胎没有遗传到,被弟弟上官绝莲生了去,少主计划以这火狐化形花落扰乱绝莲心思,虚弱之际他出手杀了绝莲,将那上好的妖根剥出给父王,双生子不会有排异,父王便能重回妖殿,行走在太阳下。 见少年仍在懊恼,上官绝遥只能再说明:“他没有妖根,不然以他的妖根灵力,怎会不知面前的是火狐而非真的花落呢?” 紫发少年恍然大悟,刚刚还在心惊上官绝莲杀了火狐,打乱他的计划,不及细想,此刻回味,惊出一身冷汗,倘若上官绝莲仙根尚在,只怕瞧出端倪遁走,甚至蛊惑这两魔族反杀了自己,自诩计谋过人,发现这么大个漏洞,颇为汗颜,偷看下父王脸色,并无责备,少年这才明白,父王早有准备,即便突生异变,也定有后手,心思微定。 “父王,您是怎么知道,他没有妖根呢?” “呵呵呵,这是我提醒他的。”上官绝遥笑意莫测,他看着儿子疑惑的脸,真诚地补了一句:“我也想试一试...毕竟曾真心希望他成仙。” “好歹,花落是真的爱过一场。”魈夜站在旁边,语气萧索地说了一句。 睡醒了的两条蛇搓着睡眼迷蒙坐起来,无语的看着松子打横挂在两人身上,睡梦中笑眯眯的还没有醒来的意思,黑蛇把松子的手隔着衣袖拎起来,从她傲挺的胸上移开,白蛇也正努力推开松子压着她肚子的大腿。 “臭小子!”姐妹俩同时骂了一句。 松子还在太虚梦境里端坐着,他通过闭着的眼睛看出去,这世间萦绕着一股青色的烟气,连接在天地之间,缓缓地涌动着,他试着打开周身毛孔,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那青色烟气一丝一缕的被他吸入心脾,清新凉爽,盛是舒服,沉入丹田,在水天之间充盈着青烟,如同一方小天地,意念所致,那青色烟气源源不断的被松子吸了进来。 白蛇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屏住呼吸,伸手探往松子小腹,细细感受了下神色大变,黑蛇本以为白蛇是要吃松子豆腐,刚要调笑,看见白蛇面容异常,不禁收敛了笑颜。 “你来看看,他是不是正在吸收我们妖界的灵气?”白蛇连忙招呼黑蛇。 黑罗刹虽是不信,但是手还是不自觉的抚上松子小腹,瞬间像被烫到般缩手惊呼:“他不是人类吗?怎么能吸收我们妖界的灵气。” 白罗刹也是满脸的错愕:“要不先带他回去,等候少主发落?” 黑蛇没有更好的办法,思索片刻点点头,姐妹俩携起松子,不再啰嗦赶紧回宫。 “这是我儿子,重凌。”绝遥出声介绍:“重凌,见过魔君和右遣使。” 重凌调皮一笑,依着魔界的礼仪向两人问候:“久闻魔君大名,心向往之,右遣使美貌动人,堪称六界之最,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一段话,说得又响又顺畅,看着这优秀的儿子,绝遥都快满意得摸胡子了。 那时候绝莲满心都是与花落的恩怨,没有仔细看这个少年,竟是陪伴在人界老皇帝身边的那个药人,后来在宁水寒的府上见过一次,他更没有发现,这是他亲侄子,妖界的少主。 “父皇,贵客驾临,总不好让人一直在这山洞站着吧,显得我妖界多不上台面,不如我把诸位请到宫中,好生招待。” 魔尊现世,虽是初见,但是各自执界的那些年,妖王和魔界这两位主子也算是老相识了,今天这一幕隐私让他们看了个全须全尾,说不尴尬是假的,妖王估量一下凭现在的自己就算加上儿子在这两人手下也过不了几招,面容堆笑,就让儿子去接洽这个外交会面吧,毕竟来日方长。 第39章 第五个呼吸 华灯初上,魈夜毫无形象的瘫坐在藤椅上,舒服得连连吁气,晃荡着手中琉璃杯中的佳酿,忍不住抬眼环顾这传说中的碧落宫。 妖族善享乐,不喜争斗,这六界有名的碧落宫隐于群山深处,全由藤条木头搭建,不见魁梧,却极得出尘脱俗之妙,亭台楼阁勾栏回转,月光与青纱缠绵悱恻,还有那穿梭在其中的艳丽小妖,瓜果清香,流水潺潺,细微处有小妖的低声吟唱,便是神仙在这里,也乐不思蜀。 这才是生活啊,魈夜又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下首正在给他捶腿的那名小女妖,看见他容貌俊俏,气度不凡,心生爱慕,使出浑身解数推拿按压,见他惬意的眯了眼,更加的好生侍奉。 酒美曲美人更美,魈夜完全没介意这会儿空着的主位,那妖界少主在开席的时候刚起了个头,陪席的众人酒杯都还没有举起来,一个小内侍跑来在他耳边轻声几句,他就借故离开了,搞得陪席的妖族官员面面相觑,举杯也不是,不举杯也不是,最后德高望重的梧桐树精阁老颤颤巍巍的致完欢迎词,大家举过杯,这席才算开了。 这种场面上的事情,绯衣并不擅长,面前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臣没完没了的吟唱古老的妖史歌功颂德,绯衣手都举酸了,每次以为唱完了的时候,这老臣颤颤巍巍的深吸一口气,又开始了,忍无可忍,绯衣哐的一口干了杯中酒,翻转酒杯以示敬意,那老臣惊愕间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白瞎了长那么漂亮一张脸,冷冰冰的不说,还不解风情,老臣只敢在肚里诽谤,还是她那位主子有趣,入乡随俗的正在跟几个小妖女跳妖族的庆祝舞,陪酒的众人也喝得喜笑颜开,妙语连连,虽是陪酒,也要客来主往,彼此有个互动才有意思嘛,那老臣眼珠子一转端着酒杯就加入了魈夜的阵营,几个年轻的一看也立马跟随大流,人走了一大半,绯衣瞬间轻松不少。 以往在魔界也好,去哪赴宴也好,有千墨在,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宾主尽欢,上到八万岁的老神仙,下到八百岁的稚子就没有他搞不定的,纵是百来号人的国宴,他都有本事做到事无巨细,雨露均沾,呃,面面俱到。 这也是一种本事啊,绯衣这时候才意识到,跟千墨比起来,自己真是差远了,这为人处事没有他的七窍玲珑,对魈夜,就更不如他这条肚子里的蛔虫,绯衣神游,托着腮帮拿着筷子拨弄面前盘里的杏子,这妖界山清水秀,灵气充沛,长出来的水果都要好吃些呢,松子一定喜欢。 念头所致猛然想起,嘶!绯衣惊得猛然坐起,那小子还在荒山野岭的等着他们呢,这都两日了,也不知道那傻小子有没有被山里大虫吃掉,绯衣赶紧屏息放出灵识去寻,就算被老虎吃了,这会儿功夫应该还没消化完吧,剖出来应该还能救得活吧。 嗯?怎么感觉离自己那么近,绯衣疑惑的一愣神,掐灭自己关于老虎胃粘液残缺肢体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重新整理灵识。 这小子确实离自己很近啊,那道回廊走到底,穿过月门,过了庭院,绕过假山,再穿过这个院子,那个亮灯的小屋,松子就在那啊,不过除了松子还有三个灵体的存在,一时辨不出是敌是友。 绯衣睁开眼睛,默默做了个吐息,打量了一番,席上众人都被魈夜所吸引,没人注意到她,一个闪身,绯衣就往灵识找到的那个小屋而去。 还是在碧落宫中,这条路应该是通往宫殿后宫的,越走遇到的侍奉小妖便越少,但是暗中坚守的暗侍便越多,绯衣不愿打草惊蛇,一路小心的敛了气息贴墙行走,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摸到小屋的墙根下,绯衣凝神探听。 里面有四个人的呼吸,松子的呼吸最绵长,气息稳定,不完全像睡着后的呼吸,更像是修炼时的呼吸,其余三人呼吸较轻,有两个是女子,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呼吸似有熟悉,应该是妖界的少主,也就是今天见到的那个紫衣少年。 松子怎么会和他们待在一起,目前看来,没有危险。 不对!有第五个呼吸! 绯衣瞳孔猛的一缩。 这屋里还有一个人,她的呼吸比所有人的都要长,呼吸间的间隔更是常人的两三倍,呼吸极轻,像是鹅毛拂过,她竟然躲过了绯衣的灵识,只这一墙之隔,绯衣差点没有发现她。 冷汗附上后背,绯衣虽说不是五界一等一的高手,但是这五百年来,为了寻找凤阳君的誓言之子,上天入地,绯衣几乎把五界走遍,遇到各界高手,上古神兽不计其数,她的修为早已不是当年大战时候了,虽然身体每况愈下,但是这些经验就像附加值,很多时候弥补了魂魄缺失带来的薄弱。 是个什么样的妖族,竟然差点蒙蔽了她,未知都是危险的,绯衣不敢轻举妄动,贴着墙根等屋里的动静。 又隔了良久,听到那少主说话,语调很温柔:“我先过去了,出来的时候太长,待我去打个照面就回来,你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的,”继而语调一转,像是吩咐那俩女子:“看好他,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光影晃动门开了,出来的果然是那个异瞳紫衣男子,他眉头舒展,似乎心情极好,匆匆往主殿而去。 绯衣继续蹲在墙角探听,屋里相继传来两声肉体倒地的声音后,一个细弱的声音抬高音量道:“你进来吧。” 气息喘得急了,刚说完就掩不住一阵咳嗽,被极力的压抑着。 既然被发现了,主人还好言相请,绯衣起身,拂拂衣角,面容镇定的掀帘入内。 第40章 父王不喜的孩子 小小一间暖室,贴墙摆着桌椅,另一侧摞着几个箱子,一黑一白两名女子倒在地上,看样子是晕了,松子斜倚在凳子上,人还没有醒,绯衣往左手边望去,很显然这是女子的闺阁,青纱帷帐,装饰有鲜花藤蔓,在柔软蓬松的床幔间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瘦弱女子,像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被那复杂华丽的床围一衬托,更显得单薄。 她的眉很淡,脸色苍白得都快赶上身上的衣服,压制了那一阵咳嗽后,她发间有些微出汗。 绯衣淡淡的看着她,能看出来,这个小孩也是魂魄不全,她根本没有生魂,按照常理,没有其他的魂魄也许还能存活,比如绯衣,没有生魂是直接不可能在这个世间的,但是这个小孩还顽强的坐在她的面前,那就说明了,她用了禁术。 她抬眼看着绯衣,那一身明亮的红色让她心生羡慕,这么富含生命力的颜色,她穿不出来,她承不住。 掩饰的笑了一下,女孩开口道:“你是来找他的吗?”声音不大,但看得出来,她努力大声了的。 说话都是费力的吗?绯衣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我挺喜欢你,”女孩气喘吁吁的说:“你看见我没有皱眉。” 看到绯衣没听懂她无头无脑的话,她耐心地解释:“那些人忧心的表情,我真是看够了。” 探知了小女孩的体内,经脉淤堵,发育不全,绯衣有点纳闷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附近的。 一点笑意在小女孩的面容上荡开,整个人都有精神了许多:“你是不是特别奇怪我怎么发现你的?” 绯衣微微一愣,点头承认。 那点笑意扩大开来,郁结的空气都跟着流动起来。 “读心术是我特长,我母后是镜妖,生来就会。” 绯衣轻轻哦了一声,镜妖,传说中的大妖,妖后这么早就死了确实可惜。 “你应该知道,魂魄不全的会对魂魄特别敏感,我能看到那个男孩的魂魄,有一缕是你的,你靠近的时候,那缕魂魄突然变亮了,所以我猜到外面来了它的主人。” 绯衣再次轻轻哦了一声,这缕和魄,还需要她用手抚上松子才能感应到,而这小女孩坐的那么远,可以一眼看到,这个能力还是很厉害的。 一阵沉默,小女孩看绯衣并没有太多回应,也闭了嘴。 “那我带他走了。”绯衣见小女孩并无多话。 “等等,我很少见到外人的,你就陪陪我吧,再说了,他是我的药,你哪能这么轻易的就带走呢。”小女孩稍微说得急了点,又一阵咳嗽破胸而出。 她没接触过外人,难得这个漂亮姐姐愿意听她说话,还不会用族人那些或者怜悯或者畏惧的眼神看她,她还蛮喜欢这个姐姐的,虽说哥哥经常来陪她,但他总是在忧心她的病,好生无趣。 绯衣明白了为什么松子会在这里,应该是被妖界少主抓来的,想用他的魂魄来医治他妹妹,前有山魔祖宗,中有上官绝莲,后有魔界少主,绯衣认真的考虑是不是该给他做个护心镜之类的去隐藏松子的魂魄。 感知到绯衣所想,小女孩忍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拿回你自己的魂魄啊?” “我也不知道。”小女孩知道这是绯衣真实的想法。 “不如,我杀了他,你拿回你的和魄,其他的给我。”小女孩言笑晏晏:“他爱着你,你让他欢愉,然后我就在那瞬间取出他的魂魄,保证不会让他受到惊吓,他的魂魄不会受到一丝污染,充满爱的魂魄是最好的魂魄。” “你在瞎说什么...”绯衣囧了。 “我没有瞎说啊,他的内心很好探知的,你来看啊,全是你,呐这是你的背影,这是你的侧影,这张脸....到处都是你,算了你看不到。”小女孩说了半天,意识到绯衣不像她一样能看到人的内心,陡然有些失望。 绯衣目光坚定:“不行,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杀他,那为什么不能杀了他?”小女孩很奇怪。 绯衣语塞... “明明杀了他就可以解决了的问题,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小女孩面如寒霜,这么久的对话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她往后靠住,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绯衣:“难不成,是所谓的爱情,他爱你,你爱他?” “爱...吗?”绯衣一脸懵懂。 “嘁...你是魔,他是人,爱又如何,又不能比翼双飞。”看见绯衣那绝美的脸上,显出茫然的神情,小女孩满脸不屑。 “如果你的魂魄在你哥哥体内,你会杀了你哥哥吗?”绯衣突然问她。 “你知道什么!”小女孩突然爆发出戾气,整个室温都降了几度。 “你们是孪生吧?”绯衣看着她,目光清澈。 平局。 这红衣女子看来不是个花瓶,这么短的时间,已被看穿,小女孩咬着唇,沉默了几秒,展颜笑开:“不愧是右遣使呢,好眼力。”她还是小看了魔族的实力,本来都已经引入了她的意识流里。 当初出生的时候,她哥哥重凌出世后,过了足足三个时辰她才生出来,据说她太小了太细弱,是母亲的血把她冲出来,精疲力尽的妖后也死在了生产中。 她的一出生就不得妖王绝遥喜爱,生下来,连哭都不会,没人觉得她能活下来,巫医细细检查后,这才发现小小的她魂魄不全,她哥哥重凌身上有两道生魂,本来在娘胎里他要吃了妹妹,但是还没有吃完,兄妹俩便出生了,哥哥重凌的两道生魂就是这么而来,巫医用尽了办法救她,仍然不见效果,妖王不喜欢弱小的孩子,想着是自己的亲骨肉,还是听从阁老的建议,祭拜上天,求她生机。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修习禁术,那些禁术都是她哥哥重凌各处为她寻来的,他内心对妹妹有亏欠,即便那都是些出生前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刚吸食完小妖的灵气,尚觉得身体轻松了些的她在妖宫四处溜达,无意间跑到了后山,听到父皇正与巫医对话:“凌儿身体是否好些了?” “回妖王,月满则亏,少主身上背负着两道生魂,反噬很是严重,这些天更甚,是越来越接近极夏之日的原由,这些年亏得您时时压制,但是少主到成年之时,只怕血热致死啊,还是得找到根源的解决办法才行。” “哎...怪我,当初要不是我把月儿的生魂抽离,也不会害了凌儿,也害了梭萝...” 躲在暗处的重月脑子嗡的一声,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胚胎竞争,无意之失,不料竟是父皇所为,她脑子一热,差点没忍住冲进去质问。 衣带被人拉住,轻微的顿了一下,重月被拉回原处,回头一望,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凌蹲在了她的背后,显然刚才的话,他也听见了,此刻兄妹二人相望,重凌死咬下唇,不知作何言语。 “梭萝一直在怪着我,我知道。”妖王的声音透着疲惫:“要么就不做,做就应该做得干净,可是虎毒不食子,我那时,还是心软了。” “我何止是父皇不喜,我是他压根不想要的孩子!”重月扑在被褥上,整个人陷入了疯癫,她的力气那么微弱,就算是死死揪着蚕丝的被面,她也撕不开,无处宣泄的愤怒,让她看起来孱弱得可怜:“我偏要努力活着,好好的活给他看。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小女孩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绯衣。 “我想,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门口传来一个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 第41章 小哥请留步 重凌推门进来,看到绯衣站在屋里,毫无惊讶神色,他身后魈夜跟了进来。 “醒了就睁开眼吧。”重凌淡淡的看了装睡的松子一眼,走到旁边另一个椅子坐下。 魈夜挤着尴尬坐起的松子坐下,怀里掏出来一把瓜子,准备看戏,虽然是人家黄花大姑娘的闺房,魈夜也没觉得局促,反正在他眼里,都是些毛还没有长齐的小小子。 先前在重月和绯衣说什么爱的时候,他就醒了,他想听听绯衣到底爱不爱他,就装着熟睡,结果她们话题一下子聊偏,他就只好僵硬摊着,不然怎样,加入姑娘们伤心事的讨论吗。 魈夜把他手心反过来,自然的把瓜子壳丢在他的掌心,很有素质的没有丢在人家姑娘闺房的地上。 重月听见重凌这么一句话,疑惑的看着她哥哥。 “我今天见到叔叔了,我想我明白父皇为什么这么做了。”少年感觉满嘴苦涩。 重月愣了片刻瞬间明白重凌说的叔叔是谁,那个在妖界一直传说的男人,有流言说他们的父亲是抢了他的王位,还将他逐出妖族。 她没有见过他,前些年,她从她哥哥的嘴里对他有了大概的印象,那时候他哥哥在人间见过他,他的面容与父皇酷似,但是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与人族的纯公主出双入对,两人郎才女貌,还被谱写进人族的戏曲里,他行侠仗义,乐善好施,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对于这样一个优秀的叔叔,两个孩子心里还是有向往的。 相比之下,他们的父亲整日蜷缩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污秽潦倒。 “原来,是叔叔抛弃了我们妖族,他要去做神仙,父皇恨他,所以迁怒到了你的身上,因为他要留男孩来接掌妖界,所以在娘胎时,他就想杀了你,免得你出生了以后与我争,就像他们兄弟俩一样。”重凌低垂着眼,声音很轻。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听到魈夜有节奏的咔嚓声。 重月何其无辜,重凌也何其无辜。 魈夜看着他们这一家子的狗血剧情,边嗑瓜子边叹息。 “夜已深,客房已经备好,两位还请移步休息。”看戏已经看得够久了,重凌对魔界两人下逐客令了。 “啊哈。”魈夜跳起,刚好最后一颗嗑完,拍拍手抖抖灰,顺便把松子一挽,抬手招呼绯衣:“走啦走啦,今天累啦,一定好睡。” 重凌狭长的凤目微眯:“我说的是两位哟,这位人族的小哥请稍留。” 魈夜回头,泫然欲泣:“难道我已经没市场了吗?你们留他不留我,难道他有我长得好看?”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重凌擅长与老头子打交道的,不管是他爹妖王还是人界那个爱摆谱的九五之尊,万万没料到堂堂魔尊会如此为老不尊,不按常理出牌,一噎之下竟不知如何回应。 明抢,凭他俩的水平,他俩还是不敢的,重凌在心里飞速的盘算,魔尊是当年与仙界凤阳君一战之人,况且还有一个右遣使在侧,看他松松挽着松子,但其实松子全被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再三思量也没有必胜的机会,重凌一个笑容绽放:“哪能呢,我是看这人族小哥吸收了不少我们妖界的灵气,怕会有不良反应,想帮他疏导疏导。” 绯衣困惑的瞅着松子,这孩子,两日不见,咋还会吸取灵气了,一般吸取异族的灵气,轻则周身排异,重则走火入魔,但看他目光清澈,面色红润,也不像有反应的样子。 魈夜闻言,扯着松子的两只胳膊左右打量:“嗯两天没好好吃饭,是有些瘦了,还辛苦少主给我们屋里送些吃食,小孩子嘛,长身体,见谅见谅。” 重凌皮笑肉不笑,目送三人出了小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若连夜离开妖界?”绕出几道回廊后,绯衣建议。 “不抓睥睨金足兽啦?”魈夜挠挠耳朵。 “这都什么时候了!”绯衣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扭曲。 回到魔界已经半年有余,受到妖界的影响,每次松子提刀做饭的时候都要跟那些食材说半天的话,什么白菜萝卜山鸡野猪都先问问,你是不是妖啊?我今天中午吃了你可以吗?每问一句都要凑着耳朵等一会,确定没有回应,不是已经修炼成妖食材才动手制作,那些早早来等饭吃的小魔怪见松子出去一趟后回来做饭都有了这个流程,还以为是某种仪式,在旁边安安静静候着,一脸虔诚。 这些天闲来无事,绯衣按惯例,准备继续外出去寻找誓言之子,五界众生,轮回最快的是人界,毕竟人族寿命很短,却又数量众多,几乎顶得上其余五界之和,习惯性,绯衣都是先从人界入手,再逐一排查。 转眼秋末就是要入冬了,傍晚的太阳已经失去热度,幸而人界总是那么热闹非凡,下午的集市才结束,这掌灯的时候,夜市又开始了。 绯衣来到熟悉的地方倚下,吉香居酒楼的楼顶,断断续续的人声传进她耳朵,绯衣挪了挪脚,把青瓦移了个小缝,底下那人说话的声音清晰了许多:“诸位不知,虽说一主二侧同天进门,但是当晚景太子睡在何处,这可是秘闻。”这声音明显是压低了说的,但是止不住说话者想要炫耀的八卦劲,附近几桌的都能听见。 绯衣每次来人界寻找时都会来这酒楼,这酒楼在皇城最热闹的上京街中心地段,南来北往的旅人,闲来无事的贵人,都爱上这摆一桌,要得到最新消息最猛八卦,来这听一耳朵就全知道了,绯衣觉得屋顶这处脊角很是合适,雨淋不着,风吹不到,还聚声音。 但是这次绯衣斜倚在这,总觉得不舒服,如芒刺在背,她左右环顾并未发现端倪,便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楼里的八卦上。 那人话音一顿,看见周围几桌的都飘来探究的目光,他犹自喝了口茶,摸摸下巴,把众人的好奇心吊了个够,才又继续说:“当天从侧门还抬进了一顶小轿,景太子最信任的通将军亲自押轿,没几人知道,连当今这位都不知道。”他抬手朝天上拱了一拱,周围的听客明白,他意思是当今圣上,“傅老爷子鼻子都气歪了,他那嫡亲嫡亲的宝贝孙女,进了府到现在还独守空房呢。” “辛家那小姐才名远播,景太子不是最重学问了么?” “咳,你老婆也有才,你最宠的不也是西院那个。” “此言有差,最宠的是前天夜里新收的那个,为啥昨天叫他不出门,累的,哈哈哈哈~”底下的谈话开始污言秽语。 绯衣心里明了,这是在说景太子娶妻纳妾之事,一晃竟过了一年了,上次来人界还被当做是来选妃的,现在景太子的婚事都已经办完了。 “你还没说呢,那顶小轿里抬的是谁啊?”旁边的吃瓜群众不肯罢休。 “满花阁,知道吧,头牌,梨花带雨,梨花姑娘!” 众人哗的一声炸开,神色各异,议论纷纷,花满阁是京城最大的妓院,里面的姑娘都以花命名,也是所有妓院里,档次最高的,有传闻,花满楼里的姑娘,不仅能唱能跳,还各自有绝技,有来自苗疆会使毒的,有来自西域会舞蛇的,只要银子到位,想要啥样的姑娘都有。 这个梨花姑娘是最近半年才挂牌的,一跃就成为满花阁的头牌,想要约她那是相当的难,具体绝技不知道,可就一夜之间火遍京都,这会子说是抬进了太子府,也不怪搞得那么神秘了。另一方面来说,凡是肯抬红尘姑娘的,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要考虑再三,这太子却在大婚之夜把梨花抬进府,不顾声名,还夜宿了她处,只能说她手段实在了得。 夕阳的一抹残红被天际云层吞没,各家店铺纷纷点起了灯笼,暮色中,绯衣想起去年在钦天监奉常水寒处听见的那个消息,太子纳妃,这么隆重盛大的皇家盛事,来贺的使臣、藩王数以百计,没有一人发现明帝有异,这景帝一手操作,办得滴水不漏,可见也不是沉溺于女色的草包饭袋,绯衣随即想到,只怕这背后冽汐出力不少。 人界的帝王权术,改朝换代,绯衣没有兴趣,虽然感觉宁冽汐这一党野心勃勃,阴谲诡异,但是绯衣并不关心,她这么些年来,唯一在意的事情就是转世的凤阳君。 第42章 梨花离花 远远的一间小阁楼上,趴着一个少女,二八的年龄,出落得格外标致,她一身粉色衣服,鞋面上还缝了一个流苏小球,随着她晃脚,小球的流苏晃得流光溢彩。 “重叶大叔,你说那魔女是不是发现我们了呀?” “不会的。”站在少女旁边的一魁梧男子微微摇头,说道:“楼外我布了千机引,她发现不了我们。” “你可要谨慎喏~这个女人,不一般。”少女捂着嘴笑,但是眼神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是浓浓的恨意,她嗫嗫道:“可算让我找到你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美呢,美得我都要忘记了你有多可怕。” 重叶疼惜的看了她一眼,说道:“离儿别怕,我会给你报仇的。” 少女眼波流转,岔开了话题:“你说,是她美,还是离儿美?” 那魁梧男子乍然看见她的媚态,呆了半响,结巴得差点咬舌头:“离...你离..离...你美!” 离花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脸颊,语气里带了几分冰冷:“撒谎,我挨了这几十刀才如她般美艳,可是还是差点...” 她眼尾倒钩看向重叶,娇声道:“你可知道,我还差点什么?” 重叶笨拙的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离花轻笑出声,她白皙的手指拂过窗棂,说道:“血,那一身的血。” 重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讪笑了一声,无法接话。 离花并不介意,重叶是老皇帝的人,现在跟了太子,有些秘密在身上,现在负责着一些妖术的开发,虽然他一身暗邪秘术,但是涉世不深,心思单纯,又深深的爱慕着她,因此,离花才多说了这几句,这世间,能听见她说这几句话的人,不多,也许也只有重叶一个人。 只是她也没兴趣解释,见他听不懂离花转移了话题,正色道:“藤鸦已经附上了吗?” 重叶打开小盒,盒子里有个形状奇怪的嫩苗。 本该是黄绿色的叶片,它全是黑色,本该是白色的根须,它全是红色,而这些红色的根须正在一根一根的长出来,环抱着一个虚无的物体。 重叶确认了片刻,点点头说道:“附上了,不过怕她发现,只附着在了她的衣襟下摆上。” 少女眼睛直直的盯着酒楼方向:“没关系,只要随她进了魔界就好,我得先把石头哥救出来,才能动手。” 重叶沉默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说:“按照宁冽汐的说法,你石头哥与这魔女关系不浅啊,那日这魔女明显护着你石头哥。” “所以我才需要藤鸦去搞清楚!”戾气突然爆发!也突然收得干净,甜美的浅笑重新回到少女的面容,说道:“景帝要回来了,我该回去了,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哟~” 提到景帝,魁梧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虽然他面无表情,那抹神色就像是光线变换的阴影,但是并没有逃过少女的眼睛,一丝得意勾在少女的嘴角。 离花就是这半年来,京城最火的满花阁头牌梨花,少有人见过她,作为一家青楼的头牌,大家以为是形若无骨,娇滴滴的风尘女子,谁知是这么蹦蹦跳跳的可爱女孩,身量不算高挑,但是比例极好,带着面纱看不清长相,浑身上下,一团富贵。 巷子很窄,她拣青砖挑着,小巷里的行人侧身相让,余光却跟着她的身影,想看看,这个不带随从的大小姐,到底是哪个府上的,也许是天色太暗,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女孩竟不见了,长长的一条直巷子,没有分岔口,行人困惑的揉揉眼睛,左右望去,都不见人影,寒风吹来,看见天上的那轮弯月,“怕不是见鬼了!”趔趄着拔腿就跑。 “扑哧~”趴在墙头的少女捂嘴偷笑。 “你又在戏弄人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离花回头一看,廊下站着的那人,不是景帝,还是谁,数名随从垂手远远的站在一边不敢打扰,看来,景帝在这里等她也有一会了。 见景帝在那,离花笑脸一敛赶紧从墙头翻下,收了孩子气,整理着装,前去拜倒。 “我道你为何非要住这么偏僻的地方,原来是有门不走,就想翻墙。”景帝的语气调笑,宠溺之意溢于言表。 离花磕了个头,正色向景帝汇报:“那红衣女子,妾已探明,正是当初灭妾满门的魔族右遣使,绯衣。” “上次我见到她就很诧异,怎么会有人和你长得如此相似,你频频动刀,就是为了仿她?”望着她娇美的容颜,景帝有些叹息,说道:“你是何苦?” “臣妾不敢忘,一百多条人命的血海深仇!”离花咬着牙,额头磕在青砖上,丝毫不顾及泥土染黑了额角。 见她执着,景帝不再劝,转身问道:“魔族这一年频频在我朝现身,意欲何为?” “属下该死,还未探得。”离花见景帝不提她刻意说的灭门之仇,眸色暗了。 “起来吧,上一次魔族来了四人,那人,可探明身份?”景帝语速不快。 “回陛下,那人身份未明,去年露一面后就未曾再见过,另外一少年是人族,为何与魔族相熟还未得知,另一人..” “是个堕仙,这个宁冽汐和我说过了。”景帝打断她,语气流露出不满意,探查半天汇报的信息都是他已经知晓的。 “陛下,臣妾已经想办法摸进魔界了,请再给我月余时间,定能探清。”离花姿态低伏,惧意流露。 那黑衣男子从未去过青楼,堕仙上官绝莲上次在奉常府露面之后就消失了踪迹,离花还未探得着实不怪她。 景帝素来偏爱她,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微微叹气,她那属于宫门外的娇憨模样,从不肯在他面前表露半分,却不知景帝最爱的就是她那自由自在的样子。 罢了,景帝挥挥手,内侍们涌出,扶起离花,随在景帝背后,送进内室。 第43章 鬼界开鬼市 夜已深,绯衣从酒楼房檐上起身,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从高楼上看出去,月朦胧,家家户户基本都已入眠,稍远一些的房子灰蒙蒙黑乎乎的看不清轮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较以往的人界,绯衣只觉得黑暗更甚。 右遣使的情报来源清晰知道人类皇族有着神秘的力量,五界之中,人族能立于不败,不光是因为与仙族交好,得仙族庇佑,他们本身也有诡异的能力,人族有着所有种族里最多的修行者,在仙魔大战的时候绯衣就见识过,比如翘首门派青山派,不光如此,这些年,绯衣发现了另一股力量,比如之前和绝莲一起去的奉常府,那个童颜女子就是个力量者。 绯衣与人族的力量者没有实打实的交过手,所以绯衣也不十分清楚,人族的力量者都是身负何种技能,杀伤力几何,在皇族的训练下,数量有多少,都不清楚,这次来人界,除了找转世的凤阳君,绯衣还想去奉常府打探下力量者,那一次照面给绯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黑暗包裹的事物,往往都有危险性,这属于尸堆血海里练出来的本能。 绯衣坐在屋檐下,屏息放出灵识,探得京城新生儿共一百七十八名,凝神挨个探查了一番,并无异常,不过是片刻功夫,绯衣累得冷汗直冒,头晕眼花。 说实话,这些年的查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想着凤阳君转世,怎么的也会霞光满天,瑞气翻腾,但如果他反其道行之,悄悄的出生呢,藏拙于市井,拙着拙着就忘了前世的仇恨与誓言,平淡一生,也有可能是重生于仙界,琼浆玉液的养着,绯衣边调息,边胡思乱想着,说到仙界,他的侄子齐曜倒是寻着了个好师傅,南极仙翁收了做关门弟子,据说成长了不少,凤阳君不会转世到他的侄子身上去吧,该是不会,他是多么的死板无趣,他这侄子人小鬼大,机灵得很,在仙界干了不少偷桃卖丹的混账事,把他的娘亲气得天天心口疼,从小没少挨他爹的揍,捣蛋依旧,别说这性子跟魈夜挺像。 绯衣没有意识到,这些年来,她的想法是越来越欢脱了,要是搁以前,出来寻人,就是认认真真的寸土翻查,根本不会像现在,一不留神,思绪就自作主张的跑得老远。 风里有一声清啸,这是魈夜给绯衣传书的信号,绯衣手一张,小纸条顿显:“鬼族新王登基,速回”纸条的边缘闪烁着火星,绯衣堪堪看完这几个字,纸条就烧尽了。 黏稠的风吹起绯衣的头发,月亮已经完全不见快要下雨了,绯衣起身遥遥望着黑暗中的奉常府,下次再探,心里暗想道,人界换了新王,这鬼界也换了新王,妖界妖王与绝莲的一战之后,只怕重凌登基的时日也不远了,仙界现在由中天王把持也算新王,只有魔界一切如旧。 第一滴雨落在楼顶瓦片上时,绯衣已经失去了踪影。 难得看到魈夜这么正经的神情,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总是咧着嘴带抹坏笑的样子看习惯了,他这么不苟言笑的样子,绯衣对新鬼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看他那一言难尽的样子,绯衣判断肯定不会是个大美人,接过魈夜手里的邀约,宽两尺长三尺,绯衣正在奇怪什么拜帖做这么大,定睛一看,顿时傻在了原地,那邀约上是鬼王张开双手,做出欢迎动作的画像,那张脸...“千墨?!”绯衣和魈夜同时说,绯衣凤眼圆睁,魈夜看着要断气。 “我等不到他登基大典的那天了,我现在就去,我要看看这个新鬼王是不是真。”魈夜从椅子上弹起来。 绯衣无意识的跟着魈夜走出几步才呢喃着:“等等,是否要从长计议啊...” “计议什么计议。”魈夜扭头看绯衣落下了一大截,拽着她衣袖就疾走而去。 很久都没有来鬼界,这副欣欣向荣的样子,让两人总错觉进了妖界,鬼界大概是六界里最不修边幅的领域,几乎没有亭台楼阁,过了一座小小的残破的石桥就标志着进入了鬼界,昼夜不分,常年阴冷,荒土边几处枯萎杂草,来往的鬼差押着新鬼安静潜行,行动处搅动一片迷雾弥漫。 可现在眼前的景象,太繁荣了,两人站在碑界桥边,瞠目结舌:鬼界居然开了集市。 话说这些鬼都不吃饭的,这集市开来作甚,再说也不见谁去黄泉还能带着银两的。 看了几个摊位魈夜明白了,那些小贩聚在一起将各族奇珍异宝带来鬼市贩卖,在这鬼界与其他族界边缘,属于三不管地带,商品奇货可居,价格公道,渐渐的各族的修士被吸引了来,这集市越来越大,货品越来越全,据说已经摆摊有几年了,这两人现在才知道,真是太不关注鬼界了。 魈夜看到有小贩在卖油灯,他哈哈笑道:“这是啥稀奇玩意,也摆出来卖。”话音未落,就见两名修士急匆匆地丢下银钱,拿了一盏走,嘴里还互相埋怨道:“每次来鬼市,你都不记得带灯,你看看,都买了六七盏油灯了!”另一人不甘回嘴道:“你不是也不记得!下次咱把油灯都带来,便宜点卖还给这老板!” 魈夜随着二人走去,伸头望去,原来鬼市小贩,都不掌灯,有的只在自家栏杆上挂只大火虫,微弱光亮提醒客人这有家摊位,更多的老板拢着袖子往地上一蹲,黑乎乎白茫茫的摊子上,挑货全靠客人手里那一盏油灯,选定后才往前凑一凑头,讲讲价格,谈下买卖。 “这个新鬼王是个人才啊~”魈夜啧啧的赞叹,瞄到绯衣那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自觉更正,嘀咕道:“鬼才,鬼才~不知道这市场税金高不高,可以摆个摊子试试...” 绯衣完全没搭理魈夜,随着他左看看右瞅瞅,一顿饭工夫,只前行了几里,气温骤降,绯衣猛地打了个战栗,魈夜感知到般回头,默默的看了看她,没有言语,鬼界同其他族界不同,鬼界自由飘荡的这些鬼族,全是幽魂,有的是执念太重,不愿往生,有的是魂魄不全,不能往生,有的是罪孽太重,不允往生。 不管他们生前是仙族的翘楚还是人界的权贵,亦或者是妖族的尊者魔族的元老,四界死去的魂魄都会来鬼界,重新入轮回,投胎去往各界,所以鬼界对各界族类都有天生的压制,像绯衣这种魂魄不全的,尤其能感觉得到。 这种种族的压制,也让各族安心在这里以货易货,没有哪些愣头青愿意在鬼族的地界上生事。 似乎是发现了绯衣的魂魄不全,游荡的鬼族越来越多的聚集在她身边,甚至有无聊的,点燃盈盈鬼火尾随绯衣,在空中悬浮燃烧着,印得绯衣脸色煞白,那身娇媚的红衣也似凝血般枯涩,越往里走,绯衣的喘息越重,魈夜皱眉环视周围,忍不住停下来说道:“要不你去界外等我,我先去探探。” “无妨,只是累,没有大碍。”绯衣将下巴快要滴落的冷汗拂去,没有停顿的继续往前。 “如果鬼王真的是千墨,他定不舍让你如此难受。”魈夜声音很轻,并没打算让绯衣听清。 有幽魂故意从绯衣的身体穿过,对这个魂魄不全的生魂,他们很是好奇,绯衣皱眉,忍受着寒意,魈夜怒了,冲他们龇牙吼道:“再来就杀了你!” 既然都是魂魄了,哪还能再杀一次,他们现在都是些没有神智的灵体,绯衣好笑的看了魈夜一眼:“走吧,离丰都还远着呢。” 第44章 睥睨金足兽 重凌来过,送来了他们之前想要抓的睥睨金足兽,那时候绯衣去了人界,重凌瞄到拐角处魈夜衣角特有的暗纹云图,笑了笑,叮嘱几句金足兽饲养方法,便没有多做停留离开,松子见他来去匆匆,没有给他做顿好吃的感谢而耿耿于怀,觉得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 这下松子就更忙了,不仅要做饭,打猎换吃食布料,还要照顾小兽,那睥睨金足兽陡然离了家乡,很是不习惯,松子不熟悉它的习性,只得慢慢摸索,那小兽虽然饿得有气无力的,却高傲得很,在人前再难受也不肯低头,这份气度让松子很是赞叹,毕竟他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绯衣回来,松子抱着小兽眼巴巴的等在右遣使宫门口,谁知照面都没打上绯衣就被魈夜带走了,松子摸着小兽瘦得铬手的肋巴骨,心疼得抽抽,这一身毛皮都不光亮柔顺了。 这天清晨,松子起床吃完早饭后,照例背上弓箭猎刀,准备去魔林边缘打些野物,睡在床榻的睥睨金足兽醒来,湿润的鼻子抬起在半空中使劲嗅,松子揉揉它脑袋,转身离开,小兽腾的起身,快步跟上来,松子奇怪,这小兽从来不跟他的,怎么今天转性了,虽是疑惑,想着也许魔林边它自己能捕食,也就没有阻止。 小兽没有搭理松子,它走走停停,不停的用鼻子在空气中嗅,松子好奇,也随着它走走停停,快到魔林边界时候,小兽确认了位置,拔腿就往前跑去,松子在后面追得辛苦,还好勤有锻炼,不然还跟不上它了。 弯弯绕绕,松子跟着小兽越来越深的进了魔林,似乎小兽在追的东西也在变换位置,终于,小兽一个腾空跳,将某物按在了地上,松子追到,拦住它嘴巴,定睛看去,是株形状奇怪的嫩苗,黑色的叶片,红色的根须,被金足兽按在地上,它的枝叶根须使劲扭动,试图从他爪子底下逃走。 金足兽口水都快流了一地了,拱开松子胳膊,一口就将那嫩苗吞进肚子,满足的舔着爪子,松子第一次看见它吃东西,很是高兴:“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啊,下次我看见给你抓回去。”金足兽斜睨了他一眼,并没有感激的意思。 松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林子里安静得很,周围树木茂密,将天光遮得昏暗,松子心里打鼓暗道危险,赶紧上前抱起小兽朝外跑去,绯衣不在,魈夜也不在,要是再遇到山魔祖宗,怕是变成粑粑了他们都不知道。 魔林的光线晦暗,先前只跟着金足兽穿梭,完全没有记路,这下尴尬了,松子沉下心来计算,从出门到现在只怕是巳时,太阳还没有到正头上,先找个视线开阔些的,分辨下方向再说,心意已定,摸摸满桶的箭还有前几天才磨的猎刀,心里多了些底气。 魔林里有悉悉索索魔怪活动的声音,红眼睛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他,大多都是些未开化的魔族,只要松子不对他们构成威胁,一般不会主动攻击,松子抱着的金足兽怡然自得的晃着毛绒绒的尾巴,比松子放松多了,松子顿悟:“对呀,在不归山那种鬼地方你都能辨方向,这里对你来说,更是小菜一碟了。” 松子将它放在石头上,与他视线平齐,很认真的同它商量:“雪球球,你还记得刚才我们进来的地方吗?” 金足兽伸出后爪,挠着脑袋,并没有回应。 松子继续讲道理:“魔林里有大魔怪,会吃人的,这里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我们得赶紧出去。” 金足兽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依旧没有回应。 “是不是他听不懂我的话呢?”松子自言自语:“可是我不会妖族的语言啊。”松子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走路的样子,慢慢的跟它交流:“出去,出去这里,有,大魔怪。”松子伸开双手比划着大魔怪,“嗷,会吃人。” 金足兽侧头好奇的看着松子身后越来越近的那个大黑影,大概这就是他比划的大魔怪吧。 腥风传来,松子猛的顿住,近乎僵硬的转身,身后两丈多高的巨怪正低头嗅着他俩的味道。 “跑啊!”松子一把抱起金足兽拔腿飞奔。 松子都快哭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发誓,再也不到这魔林的深处来了。 完全不辨方向,哪里树林密就往哪里钻,这巨怪长手长脚的,一步就顶他几步,好在松子身量小,到处钻,那巨怪也一时抓不到他。 金足兽对于松子这种东躲西藏的对敌方式,十分不满,它们是不归山的开化妖兽,从来都只有它们追捕猎食别的妖兽的,从来没有被追着跑的时候。 冲着松子抗议了几声,睥睨金足兽一挣扎,跳出松子的怀抱,空中开始变身,等它落地的时候,已经化身为一丈多高的妖兽,獠牙交错,近乎有松子的腿长,翎毛蓬松,吊眼立耳,威风凛凛,更吸引人的是,它浑身雪白,但是四只爪子是金黄色的,松子震惊后狂喜,那么一个软萌可爱的小东西,竟然是这么帅气的战斗型妖兽。 当下也不跑了,躲在树根交错处观战。 那巨怪陡然看见面前出现的这妖兽,有些忌惮,打量了半天,仗着自己身量更大只,伸爪子按向金足兽,还没按到眼前呢,金足兽一个后侧,瞬间就扑向了巨妖肩头,只见一个白色影子晃过,巨妖痛吼跌倒,松子定睛一看,巨妖的那只爪子已经被金足兽卸了下来,墨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松子像被雨淋了般,从头湿到脚,而金足兽立坐在一边舔爪子,雪白的毛上一滴血液都没沾到。 那巨妖跌跌撞撞,爬起来就往相反方向跑去,一路上撞断无数树木。 松子从大树根里爬出来,呱唧呱唧的给金足兽鼓掌:“天哪,雪球球,你好厉害啊!” 金足兽傲气蹲立,继续舔舐着瓜子。 忽然金足兽耳朵一动,闲适神情一晃而过,全身的毛都立起,冲暗林低吼,还不时往树梢方向打量,充满了疑惑。 松子也有所察觉,自打妖界回来,他就明显的感觉到感官神识比之前要清晰、迅速,每晚睡眠时,他就回忆之前与黑白蛇一起时候睡觉时的呼吸方式,舒服得很,体内气息会随着呼吸轮转,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都能迅速进入那放空的境地,与月亮的明暗呼应,与轻风的舒缓呼应,与雨滴的快慢呼应,等天明睡醒,整个人充满了精力。 现在,那片暗林里,他感受到了那片潜伏的危险,熟悉的压力,山魔祖宗。 松子想起之前的境遇,倒吸了口冷气,大脑疯狂运转,开始制定逃跑计划了。 那群山魔杀气腾腾的藏在山坳里、石头背后,松子感觉出来起码有上百只,而那压力的源头是藏在最后面的山魔祖宗。 松子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手指僵硬的去扯睥睨金足兽的尾毛,“跑啊!”松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奇怪的是,那金足兽一直在打量树梢方向,并无行动。 松子在脑子里飞速的思考着,金足兽是有战力,但是刚才那愣头愣脑的巨怪和这群有灵识的山魔完全不是一个力量级,也不知道金足兽的战力是否能一战。 绯衣救命啊~魈夜救命啊~ 第45章 任务完成了 跑吧,先跑了再说,睥睨金足兽见松子扯了一把他的毛,脚丫子撒开,向背后方向冲出去。 一声尖锐的口哨,金足兽得了命令,轻盈的一个回身跳,两步就追到松子身旁。 松子感激的手脚并用爬到金足兽背上,速度肯定是这四条腿的更快啊,金足兽几个跳跃把松子转得晕头转向,猛地加速狂奔,速度快得松子头都抬不起来,口鼻被金足兽的毛塞满,透过厚重的皮毛,松子感觉到金足兽壮硕的肌肉,手心都是汗,快要抓不住了,松子努力的贴紧金足兽,避开要把他挂落地的风,正被颠得昏头转向,金足兽猛地刹车,松子反应不及,一个跟头就甩了出去,手上还揪下来些金足兽的白毛,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抬头一看,山魔祖宗那丑陋的大脸就在眼前。 “好久不见啊。” “要命哦!你个大傻蛋,跑了半天咋跑它面前来了!”松子连滚带爬,躲开闪魔祖宗,贴到金足兽旁边去。 见那山魔祖宗靠近,睥睨金足兽对着山魔祖宗龇牙,往前一步,把松子护在了身后,松子一愣,这家伙,虽然方向跑反了,但是此刻看起来还是很仗义的。 如果它化形为那个小白绒绒,那么小的身量,随便什么树洞一钻,就能逃掉,四面八方都已经被山魔包围了,松子叹了口气,看来,命尽于此。 他伸出手,拽了拽金足兽脖子上的毛,笑得灿烂:“雪球球,你快逃吧,这些魔怪,不爱吃妖兽的。” 金足兽一个大白眼翻上了天,依旧没给松子一个好脸色啊,睥睨金足兽这名是谁取的,太贴切了。 这副兄弟情深的画面,山魔祖宗看不下去了,它枭枭的公鸭声音传来:“你俩别推辞了,你给我吃,这个畜生给我的孩子们吃,谁也跑不了,妖族的肉,据说也是鲜美的得。”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山魔祖宗那长满倒刺的舌头,松子记得这个,上次被裹住,小腿掉了一层皮,金足兽的金爪抓出,两者一触即退,山魔祖宗砸吧了下嘴巴:“味道确实不错。” 松子眼尖的看见金足兽退后的那一步,爪子虚落了一下,没有沾地的,看来这一交手,金足兽就受伤了。 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山魔祖宗微微回头斜瞥,那些山魔们让出一条通道来,一个修长的人影,慢慢从暗处走出。 睥睨金足兽顾不得疼痛,前两爪屈膝,向那人影跪拜下去。 松子看清,正是那紫发少年,妖界少主,重凌,“你没走呢?”松子脱口问道。 没搭理松子,只见他笑脸盈盈向山魔祖宗说道:“我可没答应你吃掉睥睨金足兽哦。” 山魔祖宗舌头挂在嘴外,冷哼了一声。 重凌笑着摸摸金足兽的雪白毛发:“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睥睨金足兽起身,看着松子,似有不舍,终究是羞愧地低下头,身量缩小,一团雪白,几个纵跃,在树林里消失了踪迹。 松子瞬间明白,那声口哨声是重凌发出,这睥睨金足兽是受他指令,将自己送入包围圈。 “原来如此,专门送金足兽到魔界来,然后就一直躲在这里等我,是吧?”松子看清局势,冷笑道:“所以你们一个想吃了我肉体,一个要我的灵体。” 重凌笑的轻松:“差不多,但是今天不是我召唤金足兽来的,但是来都来了,其他的,无所谓了。” “喂,你有点吃亏哦~”松子突然扭头指着山魔祖宗说。 山魔祖宗一愣,露出呆滞的表情。 “小子,休要花言巧语!”重凌喝道:“山魔速速吃了他!” “等等,等等,我又跑不了,不要着急嘛,上次不是听你说,要欢愉时候的灵体,我现在面对着你们,我是又害怕,又恶心,这么脏的灵体,你怎么用啊?”松子抬手止住蠢蠢欲动的山魔们,问向重凌。 “我自有办法,小子你不要再拖延时间了,今天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重凌恼怒的催促山魔祖宗。 松子“锵”的拔刀出鞘,就算不是对手,也不能让它那么轻松的就吃掉。 呼吸吐纳,那股青色的气顺着手腕附着在猎刀上,那凡市的黑铁竟然生出了几分轻盈锋利感,重凌诧异的盯着松子,这不是妖界的气吗,怎么会在这个人类的身上,而且还为他所用。 山魔祖宗笑容消失,它歪头凝视着这股气,又想起上次交手时,割断舌头的那道红光,他呵呵冷笑着说:“妖族小儿,我也觉得有点吃亏,这个小子的灵体,我要一半。” 重凌气结,这魔族精怪,丑陋又贪婪,说好的买卖,翻脸就悔账。 心下盘算,这小子身负人魔两族魂魄,如今还在他身上看到妖界精气,如此一来,妹妹重月的魂魄能轻松依附,再也不用害怕被异族反噬,上次在妖界怎么没发现,不然拼了击杀魈夜和绯衣,也要换了这灵体。 原本计划是山魔暴虐,松子被吃掉时的恐惧痛苦,是山魔最喜欢的滋补,待山魔将那些吸收后,剖开山魔就能取出纯净灵体,如今这小子已经将人魔妖三族精气融合,就不必再费那事了。 当下也不再啰嗦,伸手一探将松子抓进怀里,手刀直劈山魔祖宗。 山魔祖宗见妖界少主翻脸,巨尾一甩,将手刀荡开,庞大的身躯跃到半空向他们扑去,腥风已经袭来,重凌反手一捞,将松子挡在身前,替他挡去罡气,松子被制,只得双手握紧猎刀,用尽全身力气向上刺去,猎刀长不过五寸,青色的毫芒足有三尺,正对着半空中山魔祖宗的腹部,山魔祖宗大惊,不敢小觑这青芒,身子扭动,巨尾收回狠狠的抽在松子身上。 松子瞬间被抽得飞起,脱离了重凌的钳制,他听见肋骨骨骼尽断的声音,只觉得五脏六腑全挤在一起,还没有落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几个骨碌撞到树根停下,俯身又是一口血喷出,天旋地转,眼前一片血黑色。 喀嗒~一声脆响,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有些白色玉石样的碎块随着松子滚动,从他怀里掉出来。 松子眼看就要不行了,山魔祖宗得意的晃着尾巴:“区区一个人类,在魔林不受瘴气影响,身上还有妖族的气,也难怪绯衣为了你,不惜与我为敌。”山魔们蠢蠢欲动的围着松子,馋得口水直流。 山魔祖宗大摇大摆往前走去,张开巨嘴,准备吞了松子。 一个紫色身影闪过,祖宗的舌头钉在了地上,足足一丈深坑:“什么鬼东西...”山魔祖宗大怒,原先来魔林结盟的妖族小子,竟然敢出手偷袭了他,山魔祖宗浑身爆出的怒气把离得近的几只小山魔震得吐血。 “连你一起,被我吃掉吧!” 第46章 小王谢过魔尊 一声长啸,闪魔祖宗扭头与重凌激斗起来,重凌且战且退,两人渐渐离他几丈远,松子想要逃,他努力去操控手脚,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看过去,原来骨头已经折断了,断骨从皮肉里支出来,血肉模糊。 突然他发现自己慢慢的在移动,一顿一顿的,有什么东西衔住了他后衣领,将他整个人往巨石后面拖去。 松子以为是小山魔偷吃,刚准备挣扎,侧头看去余光瞄到一团雪白,原来是一直不曾走远的睥睨金足兽! 避开众魔,睥睨金足兽抢到了松子,脚下不敢停留,叼起松子衣襟,拼了命的狂奔。 小魔怪吱吱报警,眼看到嘴的食物飞了,山魔祖宗丢下重凌,一声尖利的啸声,拔足追来,一人粗的树木在山魔的撞击下裂得粉碎,枝繁叶茂的魔林愣生生被开出一条道路来。 那声含有魔力的啸声伤到了金足兽的元神,它极力硬撑着狂奔,嘴角滴出了金色的血液,追在身后的小山魔些纷纷顿足舔食,睥睨金足兽也算是妖族里高级的兽妖,平日里见都见不到,它们的黄金血对提升修为极有好处,为了抢食滴洒的血液,小山魔大打出手,一时之间让金足兽跑远了去。 挂在金足兽嘴边的松子到处都在流血,像块破布似的,随着奔跑带来的震动,有些尖锐的断骨刺破了他的器脏和皮肤,大口大口呕出来的血里带着柔嫩的内脏碎片,已经是不行了,还有一丝神志在,松子艰难的伸手拍拍金足兽的脖子,含糊的低语:“你走吧,回不归山...” 也许是声音太低,金足兽没有听到,也或者是它根本不想独活,金足兽连白眼都没空翻一个,极力的往前狂奔,一金一红两道血迹。 越过土坎,钻过树枝,疾驰了整整一个时辰,前面已是悬崖边,一个趔趄,金足兽终于精疲力竭了,一人一兽齐齐朝前滚去,山魔祖宗一直追在身后,见此情况挺身一跃,从他们头顶堵住前方,看着这一人一兽几个翻滚,停在自己脚下,不再犹豫,舌头像标枪般向松子射出,睥睨金足兽反应迅速用尽全力后腿一蹬,身子往前扑来,松子被它撞得往侧面滚了几圈,悬崖陡峭,身下一空,松子软绵绵的掉落下去,那根绿色的舌头刺穿了睥睨金足兽,一个拖拽,山魔祖宗的巨口咬碎了金足兽的肋骨,嗷呜一声尖呼,在金足兽满是血的口腔里,悲呼含糊不清。 正是这天,十五月夜,在丰都,绯衣犯病了。 房间休息的魈夜听到隔壁的异响,起身来查看,一开房间门,正对着绯衣的银瞳,魈夜猝不及防,感觉心神嗡的一声,剧痛袭来,赶忙咬舌回魂,默念口诀守住心门,手上不敢放松,几个结印想捆了绯衣,绯衣本来木木呆呆,被魈夜口中的血气一激,闪身就朝魈夜袭来。 好快!魈夜闪躲不及,心门受到一击,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绯衣闻到血味,更加疯狂的攻击魈夜,不大点的房间里,魈夜被绯衣逼得步步紧退,忍不住开口骂娘:“仙魔大战时候,老子要是知道你这么强的战斗力,还要千墨那厮干啥,你一个打一千都没问题啊!”绯衣招招掏向魈夜的肚子,追得魈夜上蹿下跳,又不敢真对绯衣下狠手,本来在鬼域绯衣就受压制,要是魈夜真出手了,只怕绯衣剩下的这点魂魄直接被打散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接着吐槽:“正好投胎,反正离得近!”魈夜手上不闲着,嘴上也不闲着。 之前听绯衣说过她十五月夜会犯病,但是自打出了封印就没见过她犯病,她说是因为松子在身边的关系,魈夜脑袋偏过窗子边一看,血月当空,魈夜确定了,绯衣这是犯病了,这可咋整,这会儿松子远在魔界。 突然,一道白光晃过魈夜的眼睛,追着寻去,原来是绯衣手里捏着的半块碎掉的白玉,魈夜看仔细后,哇的一声叫起来:“这宝贝咋碎啦,你把另一半给谁啦?我去,不会是松子吧!”闪转腾移之间,魈夜揪着头发分析:“是不是松子出事啦!问你话呢!你打我干啥!哎哟!我衣服抓烂啦!” 绯衣擅长的是幻术,从来打架都是孤傲的往边上一站,耍得敌人团团转,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开银瞳,秒了敌人就走,姿势潇洒飘逸,迷得千墨神魂颠倒,也不知道千墨看见绯衣这会披头散发,手脚并用,毫无招式的乱抓乱打,是不是还会春心荡漾。 一个不察,被绯衣的指风扫到,魈夜胳膊上鲜血直流,绯衣呆了一呆,愣愣的将手指上的血抹到脸上,似乎确定了这是血的味道,眼露寒光猛地扑向魈夜,魈夜吓得夺窗而逃:“鬼啊!~” 绯衣跟着追到了屋外,满街的生魂死魂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攻击目标,她朝离她最近的一个生魂伸出手去,那满手的血吓到了那个来自妖族的小贩,“行凶啦!”那小贩一蹦三尺高,扯开嗓子尖叫,很快周围就围了一圈死魂,那些死魂天天无所事事的在鬼界飘来飘去,没有乐子没有热闹,开了鬼市后,大半个鬼界的死魂都飘来了这里,反正他们没有实体,也不会觉得挤。 绯衣感觉到那些死魂对她的魂魄隐隐的有吸力,刚才那新鲜的血液跑得不见踪影,绯衣无比烦躁,她低吟着升到半空,在月下墨发散开,衣袂被她的灵力吹得猎猎作响,躲在暗处的魈夜暗道不好,那是绯衣的瞳力群杀术,只要一击,这些手无寸铁的各族小商人哪里还有命,魈夜强压下心口翻腾的不适,双手结印在眉心,暗红色的网从指间绽开,呼吸之间就覆盖了几里的范围,几乎是同时,绯衣的瞳力释放,撞击在暗红色的网上,魈夜在重击之下,双膝跪地,但双手依旧牢牢的结在眉心,暗红色的网抗下了那一击,被网保护着的各族商人只看到银色的瞳力像闪电般游走顺着网被引到地下,远处传来轰隆闷响,绯衣再次释放瞳力,魈夜咬紧牙关,眼看瞳力就要撞击到网上,魈夜吸了口气,眯眼硬抗... 半天,没动静呢,呃,没了呢?魈夜疑惑的看向半空,一个挺拔的黑色身影抱住昏迷的绯衣缓缓落地,魈夜赶忙从角落走出来,看见那人带着斗篷的脸被遮在阴影里,周身鬼气缭绕。 绯衣怀里又有些白玉碎片掉了下来,魈夜顾不上心痛叹气,轻咳了两声,压下嗓子眼的血腥味,脑子飞快的转动,熟人?朋友?如果是敌人只怕绯衣这会儿已经小命不保,再看他抱绯衣的动作,那么轻柔,魈夜揉了揉鼻子,他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挺直了后背,魈夜端出魔尊派头朝他走去。 “小王谢过魔尊,护得众生性命。”鬼王看着魈夜走近,微微欠身轻声道谢,抱着绯衣的胳膊强壮有力。 魈夜并没有答话,他上下细细地打量了鬼王一番,赞道:“好身手。”自己要全力才能接下来的一击,鬼王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并且悄无声息,这点修为就深不可测了。 似乎感觉到了魈夜的戒备,鬼王轻轻一笑:“右遣使被鬼界压制脱力昏迷,并非小王之举。” 魈夜暗暗的翻了个白眼:“我信你个大头鬼!”鬼王否认,魈夜也不想说明。 算算时间,从绯衣犯病到现在不到两个时辰,远在丰都的鬼王就及时出现,说明他们一进鬼界,鬼王就已经跟上他们了,还想去验证鬼王是不是千墨,只怕自己里面穿的什么裤衩衩都被鬼王看清楚了。 魈夜越想越恼火,猫捉耗子,搞了半天,自己是那蠢耗子。 鬼王的嘴角,在斗篷的阴影里,勾起越来越大的弧度。 第47章 进入境空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松子呻吟着醒转过来,口齿之间全是血味,鼻尖有若有如无的腐烂的草木味道,脑子像被浆糊黏住了,混混沌沌的,手脚没有知觉,眼前的光圈转了几下,松子又晕了过去。 他好像听见刷刷的声音,空气粘稠潮湿,似乎在下雨,但他感觉不到,眼皮如被胶水黏住了睁不开,迷迷糊糊间有水滴滴在他嘴角,他微微张开嘴巴,立马有冰冰凉凉的水流进嘴里,缓解了他喉头的干涸感,冰凉的感觉让他感觉舒服,他突然发觉自己坐了起来,周身轻快,似乎寸缕不挂,但他丝毫不觉羞涩,他的注意力全被周围吸引了去。 不必手撑地,腰腹一挺,人就站立了起来,他极目看去,一片空旷,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个偌大的空间如活物,有轻微的心跳震动,他正站在一片淡红色的水面上,每次震动水面都会荡起细小涟漪,松子出神的看了一会,隐约间觉得熟悉,似乎与妖界时候看到的那个有水的地方很像,他抬头,伸手去摸浮在虚空中的青色淡烟,云雾般笼罩在水面上,包裹着他,松子深吸了口气,有花草木清香,他透过淡烟往上望去不得所见,抬手挥开的烟雾如鱼般在指尖游走。 整个空间静谧祥和,松子趟着没过脚背的水往前走,四周都有青烟缭绕,刚开始他害怕有什么怪物隐藏在雾中,蹑手蹑脚摸索着前行,估摸走了有一顿饭的时间了,他感觉已走出几里路,但是周围景致还如之前般,一成不变,松子渐渐失去恐惧心理,大踏步的往前迈去,期望撞到一堵墙或者踩空掉下什么边缘,又是一盏茶的时间了,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内心开始烦躁,甩着手奔跑起来,犹不过瘾,松子哇哇大叫,试图得到什么回应,直到精疲力尽,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所以,我这是死了吗?”松子低声自语,周围空无一人,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咚咚”的轻微跳动声让四周更加安静。 “也不见黑白无常来接我呢....大概我不够格吧...”沉默一下,松子又自言自语道:“总会来个小鬼吧,不然我怎么知道路怎么走...” 松子手托着腮帮子,坐在水面上,耐心的等着来接的小鬼。 没有日头,不会偏西,松子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时间了,像是有一炷香的时间,也像是只是一念的时间,没有饥饿,也没有累的感觉。 “我这到底是死了没死?我记着我从悬崖掉下来了,对哦,我胳膊腿不是断了吗?” “所以..我现在是灵魂?接下来是要重新投胎吗?” “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吧?” “也不知道绯衣回来找不到我了,会不会有些难过啊?” “他们都还不知道我死了呢?,对了,我那块玉碎了,她应该着急了吧。” 松子傻乎乎的坐着,胡思乱想,又想起被山魔祖宗巨尾抽中时的感觉:一股疾风袭来,然后就是剧痛,深入骨髓的疼痛,还有血要流光了的那种冷,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全身打了个战栗,“哎,死了挺好,至少不痛了,喂,有没有鬼来接我啊啊!”长时间的空寂让松子害怕起来,大叫道。 没有回应,松子崩溃了。 “这鬼地方,我要出去!”松子跳起来,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去,水面在脚下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三百五十七...三百五十八...”走了有几百步了吧,松子打量四周,景致依旧并无半分区别,难道一直在原地踏步,“啊!”松子双手攥拳拔足狂奔,溅起的水花落回水面,他的身上没有一点湿意。 松子摆烂的躺平下来,望着天的方向,他终于开始动脑子了,至少也折腾了几个时辰,这里的光线没有变化,他也丝毫感觉不到饥饿,“我是不是掉进幻境了...”松子呢喃道,以前绯衣同他讲过幻术的种种门道,他感觉此时此刻正符合幻术的场景,他中了幻术,意识被困在幻境里,而身体还在外面的真实世界里,如果不抓紧时间破除幻境,可能身体就被仇家杀了,或者野兽吃了,再好点也是饿死的结局。 他躺在水面上思考,却不合时宜的感觉到舒适,他极力把思维控制住:他想起自己掉下了悬崖,全身的骨头都已经碎掉了,头顶有山魔和妖族在追杀他,所以我这是被谁给下了幻术了,山魔?不对,他都是简单粗暴直接吃我的,那就是妖族那小子了! 好哇,这小子,在这里等着我呢,松子想起在妖界看见的他妹妹,松子愤怒攥着的拳头慢慢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真要是被他抓了,去给那小女娃娃续命也就算了,好过被那么丑的山魔吃掉,变成粑粑,那女娃娃,也挺可怜的...” 松子在推理,其实他想错了,如果魈夜或者绯衣在的话,就能给松子解释,他进入的这个空间,是他自己的境,每族人都会有自己的境,人类叫它丹田,妖族叫它妖丹,不管是什么称谓,都是自身修炼到一个程度才会发现的一个内在的空间,是另一个自己,更真实的自己。 松子在重伤下,身体的自我保护,让他进入了精神领域的境,但是松子并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他这种空间的存在。 他的手掌无意识的拂过水面,水温微凉,但不刺骨,他抬起手,想要甩干,一愣神,手上根本没有水渍,松子坐起,打量着自己,头发丝、后背、手臂、腿、抬起来的脚,都没有水,这池水根本并不会打湿他!松子使劲地踢出一脚,溅起水花,未及时被水面覆盖到地方有白光从底下透出。 “咦?”松子奇怪的跪下,用手掌刮开水面,是个透明的壳将白光挡在里面,水面附在这层壳上挡住了白光的光芒,松子跪趴着,双手按在那透明的硬壳上,凑上去想看清楚,但是淡红色的水面不停的流动来覆盖住,那抹白光挣扎着想要出来,那层壳和水面似乎把它封印住了。 松子跳起来,想要借力狠狠地撞去水面,嘿,奇了怪了,松子一跳十丈高,一下子就越过青烟跳上了青天,他往上望去,淡黄色的天幕在头顶,他手脚并用如同游泳,还真的往上滑去,仿佛身在水中,有股浮力,心神向上,他的身子就往上而去,念头向下,他的身子缓缓坠落,翻滚,旋转,随心所欲,身轻如燕。 我会飞了! 突然发现了乐趣,松子在境里,玩得不亦乐乎。 第48章 刚上任就出使 丰都,冥河。 绯衣躺在床榻上,迟迟没有醒来。 魈夜快把她床前的地毯磨通洞了,绯衣已经在床上躺了十天了,鬼王玉阡陌的登基大典也过去两天了。 几万年来,鬼族第一次换新王,还给各族发了邀请函,各族给足了面子,堂堂中天王亲自赴宴,当然,他全程没有看魈夜一眼,让魈夜惊喜的是他的干儿子齐曜也来了,小小的人儿胖乎乎的被仙娥抱着,回首偷偷的看向魈夜,“干爹~”小人儿用嘴型喊魈夜,魈夜笑得皱纹都堆出来,眼睛更是看不见了,他用密音传去问话:“想没想干爹啊~最近师傅布置的法术练会了多少啊~干爹想死你了~么么么~”“想啦,全练会啦,我也想干爹~”小人儿还不会秘术传音,只能朝魈夜传口型,不过魈夜全能看明白,萌得魈夜骨头都软了,恨不得上去捏几下,亲两口。 妖界来的是重凌,那个狡黠的少年进退有度,颇为大气,不愧是妖界未来的王,只是脸色很不好,行动不便,似乎身上带着伤,登基大典刚结束,给鬼王见了礼以后就不见了,只剩下妖族的使者团与各界众人觥筹交错。 人界来的是一个穿青袍的老头子,在座诸位都没想到人界会来人,也没有想到鬼界会给人界发函,百余年来,人界一向被五界排除在外,这么看来,人界还是有人清楚的了解传说中的仙妖魔鬼异界,并且能信息同频。 看到他那身衣衫,魈夜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他想起了五百年前站在仙族旁边的那个老头,他似乎打了个什么东西进他身子里,这才让凤阳君找到机会封印他,但是这个老头脸生,应该是他的徒子徒孙之类的了,哼,冤有头债有主,魈夜从不杀无辜之人,是以盯了他几眼,魈夜就撇开了眼,他想起在人界见过的奉常一家,都是些阴恻恻的人族,只怕这老者与他们交情匪浅,那老头子入座后,眼光也在魈夜身上来回转了好几圈。 吉祥话满天飞,一屋子的异族却也喝得其乐融融,生杀仇恨都在屋子外面,鬼王的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浅笑,与那绿幽幽阴森森的鬼界气质太不相符。 这一切绯衣都没有看到,打十五月夜灵力耗尽之后就陷入昏睡,鬼王玉阡陌来探视过两次,除了鬼界的压制以外,想不出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的昏迷,按说灵力枯竭后,昏迷中灵力会重新充盈,对他们这样的顶级高手来说,昏迷个把个时辰也该醒了,就算是在鬼界,怎么的一个时辰也足够了,但是绯衣不仅没有要清醒的迹象,反倒有油尽灯枯的迹象,这也难怪魈夜着急上火,他在第三千次踱步后决定,明天启程,带绯衣回魔界,不管有没有作用,先丢进九幽池泡泡。 第二日一大早,魈夜揉着黑眼圈去向鬼王辞行,除了中天王自恃身份昨夜就离开,妖界人族都还在驿馆安睡,新王登基怎么都要摆个五七天的,各族使臣得陪到期满,才算尽了礼节。 鬼王依旧是和煦的微笑着,听完魈夜的辞别后,了然的点点头:“右遣使尊贵,这不明原因的昏迷实在让人忧心,魔尊独身带右遣使回去路上多有不便,不若小王与魔尊一路同去,看到右遣使苏醒方能心安。” 魈夜讶异,刚登位有这么闲的吗?各族使者不用接待的吗? 但是想到登基大典前,鬼王都有心思跟他们一路,这礼成后不是更自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魈夜深以为然,这个鬼王,明明长着和千墨一模一样的脸,和煦的笑容也相似,那令所有来客宾至如归的手段也不出左右,但是说不上来哪里,让魈夜明明白白的感觉得到玉阡陌和千墨是两个人。 是敌是友不清,魈夜片刻间,脑子转了无数圈,魔界和鬼界历来没有过节,可以说鬼界和其他五界都没有过节,鬼界没有任何利益纷争。 这鬼王热情得有点过分了,难道长着千墨这张脸的男人,都会喜欢上绯衣,这个鬼王对绯衣一见钟情了?想不出来合理的解释,魈夜思绪跑偏了。 “鬼王贵人事忙,不介意的话,本尊便让使团护送一并回去了,不敢劳鬼王大驾。”魈夜推辞道。 “那多不好,到时候仙族又说不等到本王宴请结束,魔族使团全体就离开了,下了鬼族的面子,还是说鬼族招待不周,让使团生了怨怼。”鬼王玉阡陌满脸担忧。 “当然不是..只是...”魈夜嘴巴笨得嘞。 “走吧走吧,有人发现了就说本王出使魔界,文书后面再补。”玉阡陌打断他,一把从座椅下拽出来个黑色包裹,往肩膀上一套,起身招呼魈夜,道:“本鬼王真是辛苦,上任第一天就开始出使,哈哈哈。” 这架势,鬼族这小子早有谋划。 “既如此,本尊替绯衣谢过鬼王。”魈夜目光闪了几闪,那便看看,他这身黑皮下,安的什么心。 一路有鬼王护送,出鬼界快得出奇,半天功夫就到了魔界的领域,鬼王看着绯衣红润些了的面庞松了口气:“看来鬼界对右遣使压制力很大呀。”魈夜知道鬼王一探就能知晓绯衣的魂魄不全,这种能力对鬼王来说不值一提。 两人轻声交谈着,脚下丝毫不松懈,护送鬼王的随从丢得老远,鬼王也毫不在意,鬼王宽厚,他们慢慢来就是。 魈夜的眉头依旧没有松下来,排除了鬼界压制,依旧没有醒来迹象,只能说明一件事:松子出事了,出的大事,他身上绯衣的和魄一定受损,才会累及绯衣。 魈夜在思索是否要让鬼王知晓这个人类小孩的事情,虽不是违背伦常道德,但毕竟属于隐秘私事,如果被鬼王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多生什么事端,但是鬼王都已经跟着来了魔界,不设宴款待就这么让他折返,于情于理不合适,魈夜又一次开始想念千墨,要是有千墨在,这会儿子都已经搞定鬼王了。 算算日子,离开魔界也就半月,每日魔界送来的信件一片安宁,但是绯衣那日手上握着的碎玉珏让他内心不安,魈夜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脚程越来越快,鬼王诧异的一瞥后,没有言语,暗自跟上。 是夜,魈夜赶回了魔宫,心虚的到右遣使宫一探,心里一咯噔,松子这小子果然不在,能跑去哪里,魈夜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了。 鬼王体贴的表示自己舟车疲乏,想要休息,魈夜求之不得,忙安排魔女侍寝,一番折腾后,安顿了鬼王。 腾出手来,望着下首站着的乌压压群众,魈夜火冒三丈,那么多的高手,竟然看不住一个人类小孩,现在是在哪里出了事,也没有谁说得上来。 “一群废物!”只知道告罪,没有一个能顶事的,魈夜砸了一只夜光杯。 那魔山首领和梦尊者哪里见过魔尊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跪在地上,能缩多小是多小,不要引起魔尊的注意便好。 一看几位老臣都跪下了,重执事和满庭的魔怪赶忙跟着跪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惹了魔尊发怒,平日里也不见魔尊如何重视这个人族,小魔怪突然想明白,奥~难不成是魔尊出去半个月想吃这个人族做的饭了,怪不得那么大火气,我也都馋的想发火。更有见识一些的执事也猜到了,好不容易把鬼族新王请来魔宫,想要炫耀一下人族小孩做的饭菜,结果这人族却不见了,扫了鬼王的兴,打了魔尊的脸,能不生气嘛。 一批一批的魔怪被派出去找松子,魈夜心不在焉的陪着鬼王在魔宫游玩,一晃十天过去,松子依旧下落不明,绯衣依旧没有醒来,而鬼王也不提回去一事,魈夜头发都快被自己揪秃了。 第49章 我在我的肚子里 人界。 重叶天天盯着种藤鸦的小盒子,查探着魔界的情况,藤鸦是妖族的法宝,可以在任何地方存活,是眼睛,也是耳朵,收集情报信息最好不过,而且不易被发现。 这天突然之间,看着那株连体嫩苗瞬间干枯,重叶心疼得直抽抽,这表明派去魔界的藤鸦死了。 不敢耽搁,赶紧密信约出来离花。 “你说藤鸦被吃了?”离花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可是魔界没藤鸦的天敌啊。” 重叶捧着小盒子给离花看干枯的连体嫩苗,浓厚的鼻音道:“最后传来的信息是被睥睨金足兽追赶,然后就被吃了。” “所以你是说,石头哥在魔界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他还有一头高级妖兽做宠物?”离花眨巴着大眼睛,疑惑的看着重叶。 这和她想的太不一致了,一个人族,在魔界,早该被吃掉了,就算侥幸活着,也该被锁在地牢,等着死亡的到来。 但是,如果锁在地牢那也得有利用价值,一个村野人类,能对她有什么利用价值呢?离花思绪瞬间万千,想过了种种可能,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不仅没死,而且还在魔界自由行动,那就是被控制了,成为了魔族的走狗,那个魔女一定是控制了他的心神,把他做成了傀儡之类的东西,就像蛊,离花联想到,在奉常家密室里看到的那些东西,忍不住的恶心一下子让她汗毛耸立,她猛地甩头,想把那种恐惧与憎恶甩开。 难道石头哥身上有什么秘密,莫非与面前这个重叶一样?她狐疑的眼神在重叶身上打量了一下,所以在异族还能行动自由,担任职位。 重叶忧心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就一低头的时间,离花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她重新站直,不露痕迹的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抬头对重叶微笑,转开话题说道:“那么大叔,既然已经确认了他就是我的石头哥,大概后天,钳奴就能把他带回来了吧?” 重叶目光躲闪,这句话说得他无比艰难:“钳奴回报,他被魔怪打成重伤,跌落山崖,生死犹未可知。” “什么?!”离花惊呼出口,终于失态,这么重要的一句话,这个混账居然吞吐了半天不说。 “事发突然,钳奴还没靠近,远远看见...”重叶此刻感觉比他自己重伤掉下山崖还难受,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离花脸色:“重凌也在找他”。 离花嘶哑着低吼:“这个药人找他干嘛,去,把石头哥给我救回来,那个药人能抓活的抓活的,不行,就抓死的。”狠狠盯着重叶的眼神冰冷无比:“你亲自去!不得有误!” 阁楼的风凛冽得有啸声,离花无意识的紧了紧粉色披肩,发髻里的粉色圆球绒毛被风刮得凌乱,从这里可以看到很远的城门,一盏茶前,她看见重叶已经出了城门。 按照他的脚程,一天半的时间就能赶到魔林,重叶被她派走了,得找个什么借口才能瞒过景帝呢,名义上她是景帝的宠妾,实际上她是景帝的耳朵,负责打听和整理魔族的各类消息,重叶是景帝的刀,负责暗杀与安全,所以梨花和重叶是平级,她这么公然的派走重叶,只怕景帝会生出疑心。 单凭一株小小的藤鸦,离花不放心,紧跟着又派了一队钳奴去接应,幸亏多安排了一步,不然石头哥重伤这么重要的消息就得不到了,钳奴是被种了蛊的魔怪,在魔界行走不招注意,但是就怕遇到绯衣这样的大魔怪,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劲,这种蛊研制出来的时间短,还需要时间和实验。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了那许多。 为了把石头哥带回来,这几天她已经犯了一系列的禁忌,钳奴直接归奉常府管理,历来重叶团队抓回的小魔怪,交去奉常府,由宁冽汐改造,研发至今,钳奴基本受控制,但还不太稳定,没有大的杀伤力,景帝很重视这个项目,现在她借重叶的名号借走了一队,铤而走险派往了魔界,如果被魔界发现,坏了景帝的计划,只怕重叶和她都小命不保,今天重叶也被她派去了魔界,要是重叶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要被景帝挫骨扬灰。 这是带回石头哥的最佳时机,只怕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石头哥,你可千万挺住了啊...”少女呢喃,语气里没有魅人的诱惑,没有故意的娇嗲,离花的容颜褪去防备与心机,神情终于像她这个年龄的正常少女,略有苍白,怯怯如风中的蝴蝶翅膀。 松子还在那个山洞里昏睡,埋在腐朽的落叶间,树洞里潮湿而温暖,也是松子命大,那日从山崖跌落,山妖祖宗带着山魔几乎把崖底的河滩都翻了遍,掘地三尺五里范围夷为平地,守了十天依旧一无所获,这才想明白松子该是被流水冲走,慌忙赶往下游去打捞。 重叶早在第四天傍晚就到了山洞附近,看见上百只山魔在围守,确认了松子落下的位置,他放心下来。 硬抢只怕引起魔族注意,带着那队钳奴安静的蛰伏着,从小到大,作为黑暗力量的存在,他们不仅要学习暗杀,刀刃、毒术,还要学习法术,不管是修仙的仙术,还是成魔的邪术,只要是有记载,有力量,他们都会被要求学习,每年都有一批孩子被送来,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要么是考核不过关被处理了,要么是修习不当爆体身亡,长大成人的少之又少,像他这样活下来,还练就了一身本事,加他才一共四人,直接隶属于皇帝,分管着最核心的领域,他们是明帝最毒的牙,最利的刀,可是明帝从来没有召见过他们,直到景帝上台,他们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景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苗疆的蛊术也吸收了进来,由奉常的妹妹宁冽汐管理,想到那个小姑娘,见惯了黑暗的重叶都暗暗吸口凉气。 但是,就算诡异如她,听说那次和魔界右遣使交手也落了下风,再加上这一路,重叶亲眼看见了数不清种类的魔族,饶是专门训练为对抗异族的秘密力量,作为佼佼者的他,也不禁心惊,他看到的魔族,比秘传里记录的魔族更强大,更智慧,数量也更多。 松子在境里已经折腾累了,境内一秒,境外一刻,他懒洋洋的躺在水面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养神,在认定中了幻术之后良久也不见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时间太久,失去了兴趣和害怕,只有麻木。 想起那个挣扎的白光,松子手掌刮开水,努力往里望进去,他感觉到了白光无声的呐喊,如同他被困在这个空间一样,松子决定帮帮它,划掌为拳,松子狠狠的击向透明壳。 就在击中透明壳的瞬间,松子感觉腹部被一拳狠狠击中,一口血喷在了水面上,强烈的疼痛让他蜷缩如虾仁,半分钟时间才缓过来这口气,手指已经痉挛得扭曲。 “不是说幻境是感觉不到疼的吗?!”他小口小口的换着气,来缓解这阵剧痛,脑袋还发懵,这是发生了什么,“喀..喀”细微的声音让他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的爬去那口血喷出的地方,拂开水面看过去。 细小的裂纹从拳击的位置开始蔓延,透明壳里的白光闪烁得格外妖冶,血顺着裂缝一丝丝被吸进去,白光渐渐被染红,像火焰般扭曲,试探着,迫不及待的去舔舐裂纹。 咚咚的心跳声猛的加剧,他似乎听见了白光的笑声,随着裂纹的扩大,整个空间有要坍塌的迹象,红色的水温度迅速增高,松子感觉自己似乎办了错事。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松子松开捂着肚子的手,慌乱的去捂住裂痕,想要停止它的蔓延。 那阵剧痛过去,异样的感觉在腹部丝丝升起,眼前的裂纹还在扩大,腹部的异样感也在扩大。 “嗡”松子难受得两眼翻白,在昏过去的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靠,我在我的肚子里吗?” 第50章 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这日,留守的山魔明显懈怠了,睡觉的睡觉,抓虱子的抓虱子,重叶一看,时候到了。 他绕到山坡背后,双手变形,化作藤蔓,扎进土里,一寸一寸搜索, “嘶~火焰戎,怪不得那些魔怪只敢在山崖边探望不敢下来,这玩意碰到就能毒死人。”重叶在心里嘀咕。 他的触须小心绕开那一片毒菌,四散开找寻。 难道松子真的不在这里,就这么一丈大点地方,不见有人呢? 重叶耐着性子,继续细细搜寻,他跪在山崖边,整个触须张开来,覆盖了整个山壁。 崖壁有树,重叶摸到一些湿润的泥土,“原来,你躲在这里。”重叶眉头舒展开来,“找到你了!” 那日松子坠下时,被崖壁上的树挡住,顺着树干滚落到山壁小洞里,重叶的藤蔓顺着洞口伸进去,触摸到他,触须层层包裹着松子,把他从腐土里拖拽出来。 松子流出的血已经干了,破破烂烂的衣服黏在身上,硬邦邦的,黑乎乎的,在这么阴暗的地方,居然没有招虫,重叶啧啧称奇。 想起离花说的死要见尸,重叶还是决定把这毫无生命迹象的躯体搬回去。 为了彻底躲开山魔群,重叶抓了只体型巨大的魔兽,喂下蛊虫,随后剖开肚子,将松子塞了进去,简单缝合,那只死去的魔兽在蛊虫的操纵下,摇摇晃晃的跟在重叶背后,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不招惹注意,还很好的把松子的气息掩去,重叶的行动很专业。 行走几里,在另一个山洞,重叶挖出先前藏在这里的重凌,将昏迷的重凌和松子塞在一起,重叶左右看看,抹平痕迹,不敢耽搁,日夜兼程往人界赶去。 “又费了一只价格不菲的蛊虫。”重叶心里暗道,但要是能博得离花一笑,也算值了。 重叶心情大好,不仅救出了石头,还成功偷袭抓住了孤身的重凌,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着重凌这张脸,重叶脑海里浮现出两年前的过往。 重凌是老皇帝养的药人,身上养着替身蛊,那时候老皇帝身体已经很差了,明帝决定提前使用替身蛊,将那年轻人的命续给自己,却不成想,这一直逆来顺受的药人,竟然是妖族,密室里,老皇帝被重凌换命,将自己爆体而亡的命换了老皇帝的帝王命,老皇帝顷刻毙命,而重凌大摇大摆,离开了皇宫。 他跟随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帝去西襄抓捕药人重凌,几人粗布麻衣,易容出行,史料记载西襄是人界与妖界的边境,要是妖族重凌想要躲回妖界,必定要经过西襄。 那药人刚刚换命,体虚气浮,景帝几人轻骑快马,定能赶在他逃回妖界之前,堵住这个药人。 就在几人几马刚刚踏进西襄城的时候,一名少女捧着食盒,从小巷冲出,惊了景帝的马,铁蹄悬空,猛地就要踏在少女单薄的身子上,是他拍案飞身,从马蹄下救下了那名跌坐于地的少女,遭逢此劫,少女面容镇定,只是冰凉的指尖泄露了她的恐惧,身后有成年仆役高声训斥,一边怒骂她摔了头牌姑娘的食盒,回去要打死她,一边几人围住景帝,讨要银子。 西襄民风彪悍,吵吵嚷嚷,动手动脚,景帝不耐,眼色使出,几名手下挥刀砍断了那几名成年仆役手掌,鲜血喷出,哀嚎连连,见几人催马欲走,那名少女跳起拉住景帝马镫,声音清朗:“几位爷,要去哪里,我给爷带路。”场面混乱,但少女处变不惊,景帝目露欣赏将那名少女带回了京都,那名少女就是离花。 重叶现在都还记得从马蹄下救下离花时,她那明亮如小鹿般的眼神,惹人怜爱,大概就是那时候,重叶就爱上了这个韧性极强的女子。 几个月后,景帝将满花阁给了她,十四岁的年龄,掌管了景帝重要的信息部门。 共同为景帝做事,离花与他的接触多了起来,有一天,离花带了一幅女子图给他,托他搭线奉常府。 那时候开始,离花酷爱修容,还不是简单的涂抹易容,她会制一种麻沸散,喝了以后请奉常府的术士为她改容,就照着那幅花大价钱请人画的一幅女子图。 随着她的成长,总是隔半年时间,面容就不一样了,这两年以来,离花脸上的伤口长好了再割开,割开再长好,也不知道究竟割了多少刀,重叶已经认不出来她了,但他知道她依旧是刚认识时候的那个倔强小孩,再疼再怕也不会松口。 直到几天以前,在阁楼,重叶看见了那个红衣女子,才明白了离花一直在模仿谁,魔族右遣使,绯衣。 他很想告诉离花:你比她好看,但他不敢。 带着两人,重叶脚程也极快,第三天辰时,离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三个人。 多年不见的石头哥,长高了长壮了,只是幼年的容颜未变,看他瘦骨嶙峋的昏迷着,离花鼻子一酸,还来不及转身眼泪已簌簌落下,快速擦掉眼泪,在重叶惊讶的眼神里,严肃的发出指令:“重凌下狱,就说你得到线报,亲自去抓他回来,我用的那些东西,全部报在他身上,石头哥的事,一句不得泄露!” “我知道的。”重叶话还没说出口,离花已经转身。 她艰难地背负起松子,高出她许多的松子半个身子都拖在地上,昏迷的人格外的重,一步还没迈出去,倒是一个趔趄被拽倒,两人狼狈的摔在一起。 看到重叶偷笑的神情,离花眼眶瞬间就又红了,整个村子,一百多口人,只剩下她和石头哥,看到石头哥的那一瞬间,所有孤单恐惧和害怕都涌上心头,这么多年的伪装和努力都在这一刻崩塌了,离花抱着如血人般的石头哥,放声痛哭,这就是最真实的她,弱小,无助,势单力薄。 重叶不知道她的心里转了那么多弯,只觉得挨刀子都不掉眼泪的女子,在这个小子面前,眼泪特别多,忍不住有点吃味,一把把松子扛在肩上,低声说:“带路。” 离花红着眼探究的打量了他几眼,想着反正人是他带回的,真要向景帝报告,也不差这一个安身之所了,心一横,往外走去。 重叶跟着她驾着马车出了闹市,走到一个偏僻的村落,东拐西拐,一个略显破落的小茅屋门前,离花勒马,跳下了马车。 “在这里?”重叶疑惑,以离花现在的财力,在太子府外,便是闹市中心也可以安置个独户小院,怎么找了这么个寒酸的地方。 但他一向不是话多的人,没有多问。 他刚把松子放在与茅屋格格不入的云缎织锦上,就被离花推出去,擦着鼻尖关了门。 离花拿来剪刀,将黏在皮肤上的衣服,寸寸剪开,再打来清水,细心擦拭,看着松子身上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口,离花再也忍不住,扑在松子身上,失声痛哭。 救不活了,大罗神仙也没办法了! 第51章 誓言之子回归 松子正在境里颤抖,他看见那团白光已经透过缝隙,穿了出来,淡红色的水面沸腾一般波涛汹涌,青色的烟雾流转迅速,体内的宁静,因为这个白光的出现,乱做一团。 一幅幅画面在松子眼前闪过,他手持利剑,正与魈夜在对战,画面一闪,有个白衣白裙的女子抱着他的腿跪在面前,正在祈求着什么,接着他还看见一个大窟窿,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哀泣,画面再闪,有花妖树妖在月夜,提着酒壶跳舞,有萤火虫星星点点,画面变成了火,枯草在大火中扭曲,烧成灰烬掉落在地面,一片火红,他看见了那个浴血的女子,指如爪。 接着,松子听见了哭声,呜呜咽咽,一直围绕在耳边,好烦,松子血液翻滚,都是些愚蠢的族类,愚蠢的魔族,愚蠢的妖族,更加愚蠢的人类,我要将众生都杀光,还这个世间一片清风明月。 松子感觉一股热流从腹腔喷出,他四肢一震,只听那声哭声变为痛呼,从松子身上爆出一圈红光,将离花震飞摔在墙壁上,茅草混着泥巴搭建的屋子,差点被掀开。 松子悠悠醒来,他的眼神空洞,聚焦了很久才看清茅屋粗糙的屋顶,缓缓扭头,他看见一个粉色衣服的女子摔倒在墙角,似乎是晕了过去,他慢慢的打量这个屋子,与他记忆里小时候住的那个屋子一模一样,煤油灯是放在床边柜子上的,因为他经常靠在那里缝补衣服的破口子,下了床整个屋子就只有灶台边一把椅子,墙角有个大水缸,水瓢就放在缸上,他经常打猎回来,口渴极了舀上一大瓢一饮而尽,每每这时候,总有个女娃细声细气的跟在他背后说:阿娘说了,再渴也要小口喝水。 松子眼神在屋里环顾了一圈,落在倒在墙根下的女子身上,他看了许久,那女子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松子手指微微动,他全身骨骼嘎巴作响,断骨重接,浑身如新生一般,陈年疤痕都消失了,接着,他胳膊有了知觉,他动了动腿,彻底苏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从这个身体的僵化程度来看,也有近十天了。 他慢慢坐起来,靠在墙头,脑袋里嗡嗡的,回旋着一句话:“人间必得吾子,振天罡乾坤,不灭魔道,不入轮回!” 有很多人在哭,有女人的尖叫,有男人身体被刺穿,喷洒出来的血,糊了他一头一脸,松子慢慢将手举到眼前,这身陌生的绸缎衣服,被粗糙的墙壁刮花了丝,荒唐可笑,我堂堂战神,什么时候穿过这么娇气的衣料。 松子将手覆盖于腹部,牵引出那团白光飘飘逸的浮现。 门外人界,突然电闪雷鸣。 仙界凤秣陵、魔界魈夜、鬼王玉阡陌、妖界上官绝遥心头齐齐一震。 誓言之子,凤阳君,归来了! 在同一时刻,绯衣睁眼。 随即,一口鲜血喷出,那双平淡冰冷的眼眸,现在里面全是惊骇。 从来没有的恐惧感将让她的心紧紧揪住,耳畔全是心跳的轰鸣与血液唰唰的巨大流动声响。 顾不得查看自己伤势,绯衣滚身,从软塌上掉落,匍匐着挣扎往门口爬去。 门自己打开了,绯衣费力抬头望去,那黑纹缎金的靴子,不是魈夜还是谁,旁边还有个同样黑衣的男子,绯衣见到他的面容,不禁身躯一震,千...鬼王玉阡陌! 看绯衣姿态不雅的伏在地面,魈夜没有如往常般取笑,强大的威压,压得绯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旁边鬼王略有不满的抿了下嘴角。 “魔尊赎罪,我这就去斩杀誓言之子!”绯衣声音不知道是因为昏迷日久还是有别样原因,低沉粗糙得如同砂纸打磨。 不待魈夜有反应,鬼王上前,扶住绯衣胳膊,想要将她扶起,绯衣余光瞄了一眼魈夜那黑得像锅底的脸色,不敢动弹。 “起来说话。”魈夜撤了威压,纵使鬼王有一张千墨的脸,但是毕竟人家是鬼界之主,在客人面前训斥下属,难免惹人笑话,魈夜虽不靠谱,但是好歹也是万年的魔尊,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 绯衣从地面起身,但也只敢跪直了身子,并不敢真的起身站立。 鬼王整整自己的衣袖,见绯衣房内并无椅子可坐,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坐上软塌:“誓言之子归来,虽然是你魔仙两族的旧怨,但松子此人,身负仙魔妖人四界灵气,违背了天理伦常,犯了我鬼界大忌,不若等我将此人魂魄打散,修为散尽,凤阳君魂魄重新塑结之后,你们两族再续前缘,如何?” 绯衣听到松子名字,满嘴苦涩,伏下头没有吱声,只等着魈夜裁决。 魈夜双手拢在袖中,身形肃穆,本就极薄的唇,抿得如同一根线:“松子是从我魔界出去的,不劳烦鬼王善后,待我斩杀他,不管几界精气,各自回归便可。” 鬼王却不同意的微微摇头:“你道绯衣这几百年来的寻找,是敷衍了事吗?”微微叹息一口:“这件事,我鬼族也有责任,你们仙魔大战那年,斗得是地动山摇,偏偏正值上一代鬼王灵体消散之际,无力镇压各处游魂,这才让凤阳君钻了空子,不入轮回之道便重回世间,是以松子无父无母,他根本就不是由婴童成长而来。” 绯衣闻言,震惊抬头,忘了礼仪,直视着鬼王,似乎要从他的面容上肯定刚才听到的话语。 “所以,松子根本就是非人非妖,非魔非仙,他现在的存在是扰乱五界的存在,这已经不是你魔族一族的事情了,换句话说,他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怪物。”鬼王继续说道。 看着魈夜黑得如锅底般的脸色,鬼王直言道:“凤阳君已然苏醒,松子体内的和魄已经与凤阳君魂魄融合,绯衣命不久矣,所以,魔尊是要和凤阳君一换一吗?” 屋里气压,低得瘆人,原先聚在右遣使宫门口看热闹的魔怪们纷纷拢着胳膊溜走。 “报!”穿着黑衣着红巾的信使高举着一份密文,直冲进右遣使宫,这是魔族的最高眼目,专门呈报各族异事的,不必通传可觐见魔尊。 魈夜不着痕迹的瞄了鬼王玉阡陌一眼,伸手拿过密文,与此同时,一簇绿油油的鬼火凭空出现,一份密文也落到玉阡陌手中,两人对望一眼,各自低头展开了密文: 永丰六十九年七月二十日明帝薨,人族景太子孚尧于七月二十一日继位登基,国号光华,经探查,明帝实于永丰六十扒年亡,景太子孚尧以傀儡术操纵明帝一年有余,杀人族宁王、赵王、崇礼郡主等皇族十五人,抄家宰普、悬司、副奉常等权臣五十余人,连坐官员七百八十七人,斩首三万五千七百余人...... “这个狼崽子,终于动手了呀。”魈夜一目十行,见玉阡陌也是皱着眉在看密文,八九不离十是这件事。 “告辞,鬼界现在有点忙了。” 绯衣醒来,放下心来,鬼王拱手,姿态优雅的离开魔界。 第52章 我是花丫呀 凤阳君在小茅屋里盘膝而坐,太多的记忆呼啸着冲进脑仁,原本的片段逐渐连接,一盏茶的时间后,他微微呼气,放松下来,人类的身体太脆弱,承受不住仙的灵识,好在松子一直勤于捕猎,身体练得结实,暂且用用还是没有问题的。 墙角下那名粉衣女子微微动了动,发出低低地呻吟声,似乎是刚才的撞击伤了肋骨,她痛得满身大汗,额间面颊的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她动作缓慢的捂着侧腰,慢慢撑起身子,陡然看见直直坐在旁边榻上的凤阳君时,她惊喜出声:“石!嘶~石头哥,你醒了。”扯到伤处,她皱眉,声音轻了许多。 凤阳君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这个人类,目光没有波澜。 离花有点着急,扑上前一步道:“是我啊,花丫啊,石头哥你不认识我了?!”见凤阳君有些迷茫的神情,随即明白,连忙扯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低低嘲笑道:“别说你认不出来,就是我也经常认不出自己。” 透过蝉翼般的袖口,看到石头哥没有嫌弃她,离花有些开心的垂下手臂,望向他,禁不住眼眶又红了,凤阳君毫无反应的样子让离花认为他可能还伤到了脑子,穿着她给换的宽大袖袍,离花看不见他全身伤口都已痊愈,见他醒了过来,已是万幸,扶着墙壁,离花踉跄着起身,柔声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去。” 凤阳君微微蹙眉,但想到目前自己人类的身体,不好好饮食睡眠,只怕不等复仇,就残破不堪了,遂点点头,说道:“你去吧。” 得到反应,离花的眼睛咻的就亮起,一抹笑意出现在还带着血迹的脸上,她顾不得身上疼痛,扶着墙匆匆离去。 谁能想到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离花姑娘会亲自劈柴烧火,择菜做饭,要是让重叶吃上这么一口,只怕让他现在死去,他也是愿意的。 凤阳君拿筷子挑了两下,比他这人类身体的手艺,那是差远了,无端的想起绯衣,一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形似神不似的别扭面容,凤阳君抬手扔了筷子。 “人族,你是谁?”凤阳君言辞冷淡。 离花刚往嘴里送了一口菜,有点羞涩的抬手捂嘴,亮晶晶的眼神露出少女应该的娇羞,道:“我是花丫呀,石头哥。” “花丫?”凤阳君迅速的进松子记忆里搜索。 “你忘了我吗?那魔女对你做了些什么?”眼泪瞬间弥漫在离花眼里,她喉头哽咽。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 凤阳君打量着离花身上剪裁合体的高档布料,松子身体的记忆让他多了很多人界经验,面前这布料,虽然认不得,但肯定造价不菲。 离花抬手抹去泪水,点了点头,石头哥的口气很陌生,离花毫不介意,她以为她的石头哥已经死定了,没想到,他竟然醒了过来,还和她如同小时候一般坐在桌边吃饭,她已经很满足了。 离花的父亲是族长,虽然说他们村子地处偏远山区,但是在父亲和众叔伯的努力下,打猎贩卖皮草兽骨,还是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的母亲其貌不扬,但是识得字,据说是当初父亲在市集上与人口舌,出口相帮的私塾先生家的小姐,父亲仰慕她的学识,她喜欢父亲淳朴厚实的肩膀,于是随了父亲离开城镇,到小山村里办学堂,村里的孩童都很尊敬她的母亲,称她为女夫子。 有一年的雪积得很厚,进山查看捕兽套子的父亲,浑身冰碴子的回来,走到她面前,抖开衣服,露出一张熟睡小孩的脸,她不由得惊呼,还以为父亲捉了一只小兽,没想到在雪窝子里,捡到一个人类小孩,待他醒来,竟然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说不清年龄来历容易害羞的男孩,母亲疼爱的摸摸他的头,第二天就在自家茅屋旁边给他搭了一间睡房。 父亲说找到他的那个雪窝子里,全是黑色大石头,那么大的雪,那些大石头愣是没有被盖住,这个小孩睡在上面,一眼就看见了,居然没被野兽叼走吃掉,于是就给这孩子起名叫石头,待男孩再稍微长了一岁,父亲开始带着他去学习捕猎,才跟着学了半年,已经抵了那些男孩从小耳濡目染,后来再大了一些,他和村里那些同龄大小的男孩子一起,得到了属于他们的第一把荣耀弯刀,父亲语气骄傲的跟她说,这就是个天生的猎手,他比那些男孩更懂做陷阱,他更冷静更矫健更有胆量,第一次来葵水的女孩,从此眼里心里全是他。 所有的美好都破碎在一个月夜,那晚的月亮,有半个房子般大小,低低地就挂在树梢,七月半是村里说的鬼节,到了半夜鬼门关开,大小鬼就会跑来人间,所以在夜擦黑时候,再调皮的孩童都会被父母叫回家,那晚石头没有在家,白天去了林子里,就一直没有回来。 父亲母亲都焦急的在家等他,看着天色更沉,父亲抓过帽子,拎起猎刀,叮嘱她和母亲早点睡,他出门去寻石头,她跟着父亲走到栅栏边,门口往日凶猛的猎狗,缩在角落夹着尾巴,父亲和她去地窖,准备打壶酒带上暖身子,她走在前头,刚打开地窖的木板,就被父亲猛地推下去,随着木板门盖上,她听见父亲惨叫声,咚的摔落在她头顶的地窖木板上,血液顺着木板的间隙流了她满脸,在刚才父亲倒下的一晃间,她看见了那个黑发银瞳的红衣女人,她的脸上溅上几滴父亲的鲜血,而父亲还在跳动的心脏,正被她抓在手里,她当着她的面,撕开了她父亲的肚子,她似乎冷极了,下巴哆嗦着发出了咯咯咯的响声。 离花抽了口冷气,双手死命捂住嘴巴,蹬蹬几步倒退,藏进地窖更深的阴影里,那个女人的影子很快就离开了这里,接着,她听见不远处母亲的惨叫倒地声,那一夜,她躲在地窖,听着村子里四处划破天际的惨叫声,她指甲抠入面颊,无声哭泣,恐惧和无助让她四肢无力,她感觉一阵阵的恶心,肚子里在抽筋,头脑发昏,终于在凌晨,她被烟熏晕在了地窖里。 等她再次醒来,地窖被烧塌了一半,入目满目焦土,还有火星在枯木里,青烟在在阴沉的天气里,分不清来去,一夜被屠的村落,烧得干净,她头重脚轻,晕倒在灰烬里。 “对,石头哥,我现在已经是景帝的人了,他答应我为我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啊!”凤阳君静静的看着对面折断了筷子,满脸泪的女子,抱着手不露痕迹的往后退了一寸。 “人族皇帝有很多对付魔族的秘术?” “不错,”少女一定也不在乎她身上那套江南进贡的织锦,胡乱的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兴奋的对凤阳君说:“石头哥,等你养好了身上的伤,我找个由头,将你引荐给景帝陛下,如果可以的话,将你安排到奉常府,你在魔界呆那么久,肯定比我们了解魔族,到时候看看怎么改造钳奴更好,还有几个更大的手笔,将你找回来了,我就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了,等我们攻破了魔族,我要把她吊起来!一片肉一片肉的割下来,慢慢折磨死她。”离花的目光炙热疯狂,她的脸因为仇恨扭曲,但她很开心,这么多年,从全村被屠后直到今天,石头哥全须全尾的坐在她面前,她才感觉到了活着,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你是我夜里唯一的光,石头哥。” 第53章 让人皇来见我 调养了两日,凤阳君感觉好了许多,先不说这个人类身体的伤已完全大好,便是仙魂魔魄妖气这三者都融合了不少。 吱呀~茅屋外的栅栏被人拉开,凤阳君知道,是离花给他送饭来了,他闭目养神,没有听到少女的雀跃声音,他缓缓睁眼。 面前一个全身黑袍的男子,静静的站在他面前打量着他,凤阳君抬头,两人对视良久。 看他那周身的鬼气,凤阳君猜到了来人身份,微一抬手道:“鬼王,请坐。” 玉阡陌轻轻一笑,拱手道谢道:“多谢,凤阳君!” 见来人道破自己身份,凤阳君也不奇怪,依旧客套道:“陋室不足以待贵客,还望海涵。” 玉阡陌微笑摆手:“无妨无妨,凤阳君周身仙气萦绕,陋室都像仙界呀。” 凤阳君只当听不懂鬼王所指,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鬼王见他不接话,也是意料之中,索性开门见山道:“你这番行为,有违天道,亦与你所修仙道不合,趁此刻命数还未受损,随我去吧。” 凤阳君将手边喝水的杯子,轻轻翻转,扣在桌上,鬼王知道,这是他送客的意思。 鬼王见他执迷不悟,叹息片刻随后拂手一点,大力金刚阵出现,金光璀璨黑色阵眼如风暴来临般流动,压在凤阳君头顶,凤阳君立刻捏诀顶住,抬头看清了阵法,讶异瞪眼道:“捉鬼阵?”差点被气笑,“你拿捉鬼阵来收我?” 鬼王右手掐诀,不急不慢点头:“这个大力金刚阵脱形于鬼族的金刚降魔阵,捉鬼阵这个名字,我觉得不错,以后就这么叫吧。” 凤阳君面容阴沉似水,谈笑之间,鬼王的阵法已经伤到了他的灵台,刚刚转世的他还没法用人身与鬼王较量,他也不逞强,道:“今日之辱,他日我必定奉还。”挥袖过,凤阳君已原地消失,留下尾音在空气中。 见他逃了,鬼王没有去追,知道他没有走远,玉阡陌叹息道:“何苦执迷不悟,你今能被大力金刚阵所伤,就说明你已经不被五界容纳,岂是我故意辱你。” 门外有人族的脚步声传来,玉阡陌转身离开。 门刚推开,少女愉快的声音就响起:“石头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啦!你最爱的兔子肉!欸?人呢?” 屋里空无一人,离花困惑,石头哥这几天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屋子,这会去了哪? “放那吧。”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给离花吓了一跳,扭头,她的石头哥平静的从门外走来,肩上挑了一担水。 “你去打水了呀,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不能干重活。”少女立马过去帮他卸下水桶,全然忘了自己身上也有伤。 “无妨。”态度倨傲但却有礼,凤阳君放下扁担,随她弄去,重新盘膝坐在软塌上,这是凤阳君惯常的姿势,他整理好衣袍对少女说道:“明天将你们人皇带来,我要见他。” 正在倒水的离花震惊,瞪圆了眼睛回首问道:“你说什么?” 凤阳君知道她听清了的,也不再重复,沉默着等待离花的回答。 离花呆愕的看着凤阳君,面前这个石头哥,从他醒来,看她的眼神,就很陌生,这几天的相处,更是冰冷,全没有之前那个淳朴温和的少年模样,离花一直认为是他这些年生活在魔界,心性受了影响所致,但刚才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说得随意又确定,还隐隐有上位者的命令口气,离花觉得要不是他的眉眼还是石头哥,她已经不认识他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离花慢慢站直身子,看着凤阳君的眼睛,即便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她也始终谨小慎微,这句话要是传了出去,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凤阳君没有在意她的警告,目光淡淡的看着门口。 “谁!”耳朵一动,离花闪电般推开房门,重叶那魁伟的身躯立在门口,离花见是他,眉头紧皱,迅速的朝周围看了一圈,伸手将重叶拽进门。 “你怎么来了!”离花语气不善。 “我..”重叶还没说出口,离花就阴沉的打断他:“刚才我们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重叶看着面前这个像小猫炸毛般剑拔弩张的漂亮女孩,想要伸手揉揉她的头,终究不敢,嗫嗫着道:“全听见了。” “你!”离花怒目而视,心里瞬间闪过几百个取他性命的办法。 重叶全然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感觉软塌上那个人,有危险的黑暗气息,他想将离花带出去:“离花呀,我有点事,我们出去说呗。” 离花冷冷的看着他,道:“有话就在这里说。” 重叶余光偷瞄了凤阳君一眼,不善于说谎的汉子,轻轻扯了扯离花的衣带,声音里带着祈求:“这里,不方便...” 明明是个高大如铁塔一般的汉子,在她面前,偏偏扭扭捏捏,畏手畏脚,离花心生烦躁,要不是石头哥的事情,还需要他保密,要不是他还有点用处,离花早杀了他。 凤阳君见在自己面前温言软语的可爱女孩,在旁人面前嚣张跋扈,不觉好笑,突然就想念起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凤秣陵,不知道自己身死的这几百年,有没有人欺负她,魈夜那个混账还有没有去纠缠她。 两个人还在面前拉拉扯扯,凤阳君失去耐性,用下巴指着重叶说道:“你,去跟你们人皇说,明日午时,过来见我。” 重叶见凤阳君出声,他将粉衣女孩扯到自己背后,朗声道:“你不是她石头哥,你到底是谁?” “你疯了!”后背挨离花一拳,不痛不痒,重叶难得的没有理睬她。 闻言有点意外的凤阳君,目光探究的看向重叶:“你并不是人类的力量者,能够感受到我的灵体,也是少见的,哦,妖族。” 重叶一颤,满眼戒备,他一直以来藏得很好,他都已经忘记自己是妖族了,突然被人这么直接的说出来,重叶满头冷汗,他余光瞄向背后的那个女孩子。 “做得不错,”凤阳君上下打量他,说着:“看来你们人皇还是在做这些小动作,有些事,我得跟你们的人皇谈。”久居上位者,凤阳君这番话说得威严但又平易近人。 重叶浑身都在发抖,心下暗自惊讶,这人来历不明,短短两句话,却让自己产生了臣服的心态,尤其凤阳君夸赞他体质不错的言语,让他又骄傲又满足,而商量般的语气,让他感觉到了尊重与重视,面前这个陌生男人比景帝都有气场。 缓慢抬头,他对上了凤阳君的眼睛,在凤阳君的凝视下,重叶不知不觉就答应了下来:“我..我明天将景帝请来。” 凤阳君满意的看着重叶,微微点头。 “你真的是疯了!”被藏在身后的女子拳脚相加,她头脑还是清醒的,眼看这大木头接下了这件差事,她恼怒得破口大骂:“景帝是那么好请的吗?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向景帝引荐石头哥,你要贸然行事,惹恼了景帝,我们都得死!” 重叶被少女揪住耳朵,扯弯了腰,疼痛让他稍微醒神,但一对上凤阳君那信任的眼神,重叶内心又充满了力量。 第54章 修妖道力量者 是夜,重叶咬着笔杆子对着折子发愁,对呀,这景帝怎么请啊,景帝才登基,迁入了重重宫闱,受制于礼法,轻易不得出宫,再说了堂堂九五之尊,屈尊驾临一个小茅屋,还是被那人叫去的,这天底下,哪有人有这个资格啊。 那人...那人啥背景来头一概不知,冒冒然让景帝去见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危险力量,折子还没传到景帝那里,朝中大臣就能把他脑袋拧下来。 猛地想起凤阳君那一身奇怪气息,要不然先叫奉常宁水寒大人去探查,要是此人果真有异,再请景帝,就理所当然了,可是,万一宁水寒出了岔子,牵连到离花,怎么解释呢,再万一她这石头哥有个三长两短,离花不得找自己拼命嘛。 唉这可咋整,重叶揪着自己的头发,世间安得双全法啊,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就不适合他。 “吱呀~”门被推开了,来人拢了手站在门口看着他,并没有进来,风吹得烛台一闪一闪跳动,忽明忽暗。 重叶扭头望去,门口站着的是奉常大人那不多见的妹妹,宁冽汐。 “宁大人!”重叶悚然搁笔起身,端端正正给女子行礼,其实这么叫并不对,因为宁冽汐并无实际官职,但是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 “嗯~”宁冽汐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向他招手:“过来。” 重叶几步迈出门槛,依旧保持行礼姿态。 “你今天...见谁了?”宁冽汐上下打量着他说,声音尖细。 重叶心头一惊,都说这宁冽汐敏锐近妖,果不其然,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 “下官,下官也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人,他名叫石头。”知道自己没有撒谎的本事,干脆实话实说,但是言辞注意,不想透露过多信息。 “仙族?魔族?”果然,宁冽汐对他来龙去脉并不感兴趣。 不若,先带这位宁大人去探探虚实,若只是寻常魔族,也不必惊动景帝了,主意一闪而过,重叶微微抬头:“此人有蹊跷,下官斗胆,请宁大人前往查看。” 宁冽汐也不多言,俯身凑在重叶耳边,重重吸了口气,认真分辨之后,饶有兴趣的点头同意,重叶抚平自己满身鸡皮疙瘩,躬身带路。 夜已深,两人悄悄潜入村落,矮身于茅屋栅栏外,有狗吠叫,宁冽汐嫌弃的看了重叶一眼,连狗耳朵都躲不过,明天也不用留他了,还做什么暗杀工作。 “两位既然来了,便请进吧。”茅屋里凤阳君语气平静的说,伸手点亮小案上油灯。 房门洞开,随着油灯亮起来,软榻上盘膝坐着一人。 宁冽汐面容警惕,眯着眼睛往里望去,那人非仙非魔,周身妖气,正是先前在重叶身上闻到的不寻常的气息,如今这正主就在眼前,气息浓烈霸道,将她震得手脚颤抖。 没有答话,只望了一眼,凤冽汐就被激得无法控制周身气息翻涌,身上皮肤块块掉落,黑色的眼仁突出,獠牙尽露。 “哦,妖化。”凤阳君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饶有兴趣的看着那瘦弱女子在栅栏处异变。 “你们人类的力量者,看来已经掌握了三界异化呀。”凤阳君喃喃低语。 人族崇尚仙族,大多修道者,都是修炼为了羽化登仙,妖族也是如此,倘若真的摆脱了自身种族的限制,成功修炼仙身,生出仙骨,便可进入仙界,受封法地,这样的佼佼者少之又少,几千年前,妖族出了一个,人族数万年来,也不过一两名,但即便修为不到,修仙之人在人族也是地位崇高,不说比普通人类多了两三倍寿命,小范围呼风唤雨也是可以做到的。 相比修仙道的正义之士,修魔道和修妖道的就少了很多,一般修这两道的人,杀戮过重,其身不正,亦为修习仙道众人不耻。 “来,给我试试,你的力量。”凤阳君手指轻勾,妖化的宁冽汐飞身扑来,尖锐的手爪带出红色锋芒,小小茅屋在她威压下,轰然炸裂。 重叶目瞪口呆看着两人缠斗,宁冽汐大开大合,红色手刃舞得他眼花缭乱,原来这就是宁大人的真实力量,重叶冷汗低落,如果与宁冽汐对战的是他,只怕走不过一招就要被开膛破肚,他眯起眼睛,在满天断木碎屑间寻找凤阳君的身影,只见凤阳君一手拎着小油灯,一手背负在身后,也不见如何走位,总是在宁大人的爪风间隙中闪过,姿态悠闲,逗猫遛狗一般,宁大人挨不着他衣袖一点。 这种稳如磐石的气息,让重叶更加惊惧,那人的实力比宁冽汐高出不知多少倍。 两人缠斗不久,凤阳君突然伸手,一指,点在宁冽汐的额头,宁冽汐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身形佝偻,跌倒在地,重叶以为她死了,口扯凉气就要上前抢人,近了却听见她呼哧如风箱,眼睛重新黑白分明,原来是凤阳君出手止住了她的妖化。 “你不是人族!你到底是谁!”宁冽汐躺在地面仰望着他,气息急促,眼神里渐渐涌出恐惧。 凤阳君略一思索,想起这具人类躯体之前随绯衣去奉常府,见过面前这女子。 绯衣,这名字像针一样,在心口扎了一下,凤阳君蹙眉转身坐回,强行压制下脑海里翻涌的画面,抬眼看向恢复人形的宁冽汐。 “像你这样的力量者,你们人类有多少?”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宁冽汐微微昂头,态度倨傲。 看穿她强撑出来的强势,“嗯,以你的级别,可能还触及不到你们人族的核心。”凤阳君了然的点点头。 宁冽汐被激怒,刚才酣畅淋漓的一战,让她现在虚弱地站不起身,她只能恶狠狠的瞪着这个人类少年,先前见他,分明不过是最普通的人类,虽然与魔族混迹,身上沾染了魔气,但是也只是浮于眉心,并没有入丹田,今日一见,怎么有这么恐怖的气息,往常在密室,只要妖化,对战的魔族也好,妖族也罢,顷刻毙命,今天全力一战,连他衣角都没有摸到,宁冽汐握拳捶地。 “石头..大人,想要见景帝。”晾在旁边的重叶轻声说道,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凤阳君的尊敬,不伦不类的在后面加上了大人两字。 “什么?”宁冽汐恼怒,目光似乎要将重叶凌迟:“你这个狗杂种…已经叛变了吗?” 重叶在她的杀人的目光下,低下了头,惧意显露。 第55章 仙族凤阳君 “他是我兄长。”娇柔的女声从外面传来,宁冽汐回头一看,粉衣少女楚楚立于月光之下,旁边赫然一顶明黄软轿,十六名轿夫安静的垂手立于轿边,跟随在软轿后面的奉常宁水寒还有几名黑袍老者,都目光探究的凝望着静坐在凉席上的锦衣少年。 从重叶答应了石头哥引景帝来见,离花就一直焦躁不安,那肌肉发达不长脑子的蠢货要是说错话,岂不是白白废了石头哥的性命,思量再三,离花觉得不能把事情交给重叶,还是要把控在自己手中才比较安全,于是在景帝回府后,将来龙去脉挑挑拣拣的禀告了景帝,也正是这时机,走失了宁冽汐的宁水寒上门请罪,她顺理成章的将众人引到这小茅屋。 刚到门口,便看见了他们培养的强到离谱的宁冽汐在他面前像只耍杂技的猴子的一幕,众人心情既是惊讶又是沮丧。 离花悄悄打量着景帝的脸色,松了口气,这下看来,她和石头哥的命是保住了。 “石头哥,还不快见过陛下。”在景帝面前,离花不敢表现得太过亲昵。 凤阳君没有动弹,他微微歪头,看向端坐在软轿中的人:“你便是人皇?” “放肆!”侍奉在侧的奉常宁水寒怒目。 离花看他态度,也着急了,使劲给他使眼色。 凤阳君就当没听见看见一般,静静地等他回答。 末夏的风刮过,起了一点凉意,景帝整个人隐在软轿的黑暗中,只有那对眼睛,明亮得如同星矢,也未有答话。 气氛尴尬起来,轿边最前面那名黑袍老者低低咳嗽一声,出声道:“这名小兄弟,修的是什么道呀?” 凤阳君微微一笑,并不回答,由着这氛围结冰。 “尔等退下吧。”轿子里帝王终于轻声说道,众人颔首,纷纷后撤,离花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跟着退了几步。 景帝弯身从软轿里出来,月光照到他明黄色的衣服上,有微微泛光。 “你要见朕?”景帝气宇轩昂,手上转动着一串翡翠大珠子,颗颗碧绿,冰润剔透,但是他年纪尚轻,压不住这串老种的威仪。 凤阳君看也未看那奢侈至极的串珠,他只凝视着景帝的双眸道:“本君这趟回来,需要借助你们人族之力。” “人族?”景帝手指摩挲串珠,带有疑问。 “仙族,你们人族该有传闻吧?” 意思他是仙族?景帝猛地攥紧念珠,随即缓缓松开,这谎话说得太假了,这少年当年跟在魔族绯衣身侧在奉常府的时候,轻易就被宁冽汐所制,绯衣还为了他跟宁冽汐动手,他要真是仙族,那魔女怎么可能与他同行,但是刚才宁冽汐被他轻松压制也是亲眼所见,难道那时他,是装的?景帝上下打量凤阳君,暗自揣测,记忆中的人与眼前这人,形似神不似,就算他是仙族,但如果只是个普通仙族,只怕也不值得走这一趟,景帝心思转动,手指又慢慢摩挲起串珠。 “不知仙友仙阶几重呢?”景帝口气很是温和,青山派会向他禀告一些仙族和鬼族的消息,他知道仙族讲究仙阶,从他仙阶几重就能大概判断出他在仙族的地位。 “凤阳君,这个名字,你可听过?”凤阳君嘴角含笑。 景帝瞳孔猛的收缩,串珠失手掉落,极品的翡翠掉落在石板地上,撞得叮叮脆响,人族记载里仙族最有名的不是中天王,而是凤阳君,作为仙族战神,更是仙魔大战的主角,景帝是看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凤阳君?!”景帝失声,凤阳君很满意他的反应:“很好,看来本君不用过多介绍了。” “怎么...怎么可能...!”体贴的给人类帝王几分钟整理情绪,凤阳君问道:“像刚才那样的力量者,你们有多少?” 景帝不敢迟疑,拢袖回道:“宁冽汐那样高阶力量者,不到一百。”刚刚回答完,景帝又后悔,他只说凤阳君,可没说他就是凤阳君,景帝眼珠转动,说道:“可是凤阳君已经死了。” “魈夜都没死,我怎么可能会死。”锦衣少年的不屑溢于言表,景帝确认了他的身份,暗暗心惊。 “力量者这么少。”回到刚才的话题,凤阳君明显不满意,道:“那几个黑袍便是禹癸一族吧。” 景帝心里又是一惊,也渐渐相信了面前之人是凤阳君的事实,这是自己最隐秘的力量,这人随口说了出来,眼界见识都不低。 看景帝面色煞白,凤阳君不以为然的轻笑:“那是几千年前,你们人族为了力量,哄骗我仙族男子生下来的杂种,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我仙族的力量,实在可笑。” 景帝面皮潮红,没有言语,凤阳君挥挥手,“算了,当初本君下令灭族,还是逃得数人,千年时光,还能活在你们人族,也是不易。”景帝更是心惊,原来当初杀人灭口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人。 “没想到,本君现在竟然需要他们的力量,真是可笑。”凤阳君低声笑骂,“禹癸一族还剩多少人?” 景帝赶紧计算:“能披黑袍的不足千人。”心里猜着这老仙人到底要干啥,家底都快被他问清了。 凤阳君听罢,点头吩咐道:“去找个人,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五之间,斩敌无数,屠过城的最好。” 景帝思索片刻后说道:“朝中正有此人,是尉迟老将军长子,尉迟虎,年岁三十二,十九岁上战场,战功无数,现与尉迟老将军同朝为官。” 凤阳君道:“甚好,三日后,月圆夜,带他到奉常府见我。” 景帝不明所以,见凤阳君闭目,不再言语,知道是下逐客令了,只得乘轿离去。 离花走在队伍最尾,刚才景帝与石头哥的对话,她全听见了,失望弥漫在她的眼睛里,看来石头哥被这个叫凤阳君的仙族给夺舍了,凤阳君她不知道,但看景帝的态度,只怕这仙族势力不小,那天地至尊的景帝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有问必答,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也怪不得石头哥对她疏离冷淡,离花咬唇,得找个办法,帮石头哥把身子夺回来才行。 第56章 夺舍尉迟虎 三日后,正是十五月夜,月朗星稀,景帝下朝后留了尉迟小将军,尉迟老爷子回府后既是担忧又是疑惑,看那宫里出来的赏赐,流水一样的抬进将军府,尉迟唯重重抚着虬髯,叹了一口气,望着议事厅满屋的幕僚,老将军问道:“平日里,那混帐东西有没有背着我做了什么混账事被皇上察觉了?” “回大人,没有啊,大公子下了朝也就吃吃酒,听听曲,不至于吧?”有与尉迟虎关系好的门客回答,“再说宫里一直派来赏赐,怕是大公子做了什么好事,甚合隆恩啊!” “没听说有战事,这日常练兵也没出岔子,皇上留他一人做啥呢?”尉迟老爷子实在想不通,平日里他大儿子上朝下朝如同走过场,有什么事也派不到他头上,看着那源源不断的赏赐,老爷子心慌得很,问道:“去宫里打探消息的回来没有啊?” “回大人,还未曾回来。” 老将军又重重叹了口气:“皇上不会秋后算账吧...” 尉迟府从他父亲那一辈挣得军功,当了武将,他走了父亲的路子,正值明帝开疆扩土,他这一辈是尉迟家眷意正浓时候,永丰七年,长子长成,他便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兵法骑术,长子尉迟虎都天赋极佳,只有一件事一直横在老将军心里,尉迟虎年少轻狂,那年在进攻元安城时,他有意练兵,放了长子独自带兵攻城,长子经验不足,虽然破了城,但死伤惨重,长子为了泄愤,竟然带兵屠城,杀降臣是兵家大忌,杀满城的妇孺百姓更是罪加一等,尉迟唯赶到时,尉迟虎已杀至空城,护城河里浸满血水叠尸,死去的人有的还握着菜刀,有的拿着铁勺,不少妇孺抓着剪子,一路行来,征战了一辈子的尉迟老将军泪流满面,这是怎样绝望的一城百姓,望着跟在身后满眼惭愧的儿子,老将军第一次重重的扇了他一巴掌。 父子俩回京后,饱受言官弹劾,原本应该官升一级的尉迟虎反被降级,扣除半年俸禄,暂且堵住了言官的嘴,尉迟唯老将军见明帝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内心惶恐,叩谢天恩。 如今景帝掌政,难道是被政客下了绊子,重提旧账不成,派出去打探的人始终没有回来,尉迟老将军急得团团转,无可奈何。 奉常府,在宁冽汐平时修习的那间密室里,尉迟虎全身精光,被铁链束缚在墙壁上,中间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看相貌刚成年,唇上还有稚嫩的绒毛,他目光肃然的检查着尉迟虎身体每一寸。 尉迟虎不习惯被一名男子盯着看,他恼怒喝到:“狂妄小徒,赶紧放下爷爷,爷爷留你全尸!” 凤阳君面露欣赏神色,尉迟虎怒意更剧。 这间密室,他没有来过,身为武将,他从不相信那些怪力邪说,所以,同朝为官的奉常大人,在他看来就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与路边摆摊算命的无异,他看不上宁水寒,私下没有交集,朝堂上就更无接触了。 当他被五花大绑从侧门送进来时,他还是看到了奉常府那个不大的门牌。 “反了天了,你们敢绑当朝六品大员,小心圣上诛你们九族!”尉迟虎听说过奉常府在搞一些阴毒邪术,但他没见过,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怎敢暴露于明日之下,尉迟虎对他现在的处境,根本不惧怕,只有满腔怒意。 宁水寒从旁边进来,端来一碗黑褐色汤药,汤药还散发着热气,他轻轻搁在凤阳君手边:“冽汐叫我送来,看对夺舍是否有帮助。” “宁水寒!我操你八代祖宗!”看见正主,饶是尉迟虎不清楚夺舍是什么意思,但也肯定不是好事。 凤阳君摇摇头:“不需要这些。”他知道这个密室有暗眼,景帝就在暗眼后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说是宁冽汐送来的汤药,其实就是景帝的意思。 “那么什么时候开始呢?”宁水寒垂手立于一边,轻声询问道。 “他的怒气还不够,你可以再激怒他。”凤阳君轻声说,他不介意景帝的窥视,人类就是一些自作聪明的愚蠢蜉蝣,他要看,便让他看去。 “额,你就是个老匹夫。”宁水寒这辈子还没当面骂过人,况且背后有皇帝的眼睛,宁水寒只觉得脑门冒汗,早知道,就让别人进来端药了。 “你问问他,春红娘的事情。”凤阳君嘴角带笑,宁水寒一愣,绑在墙上的尉迟虎就像被踩了尾巴般跳起来怒骂:“你个龟儿子,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凤阳君嘴角笑意扩大,可以了! 他一个闪身欺上前去,右手五指如爪扣住尉迟虎面门,左手五绝,往尉迟虎的面门上一拍,顿时尉迟虎的魂魄从后脑被震出,他的神情还停留在骂人的样子,只是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上过战场尤其是屠城的人,身上杀气太重,鬼都怕,所以用来夺舍最好不过,在他灵魂出窍的一刻钟时间内,身体各机能都完好,激怒他让他的杀气达到顶峰,附近的小鬼就会躲开,不会乘他夺舍时候溜进来抢了身子。 凤阳君默念口诀,左手点向眉心,只要把自己的魂魄精气引入此人躯体便可,夺舍对人类来说,是个未解难题,但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凤阳君催促着体内元神,将原本渐渐融合的妖魔仙人四重力量缓缓分离,他一丝一缕的提取着仙魂,纯净的白色渐渐从那乱七八糟灵体里剥离出来,扣着尉迟虎的面门,凤阳君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的搭桥,让仙魂渡到汉子体内去,感受到抽离之力,顺着指引,仙魂慢慢往那人体流去,在他仙魂触及到尉迟虎的一瞬,尉迟虎的面容竟然出现枯萎之像。 凤阳君急忙停止,说实话夺舍这事,他也没有用过,毕竟是些阴暗腌臜的手段,以前的他不屑细知,这第一次使用,咋和他预测的不一样呢,凤阳君细细琢磨。 看这情况,是这人族身体受不住仙魂,仙魂对人体的要求太高,凤阳君紧急将仙魂撤回,他看松子身体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灵力,只道是因为各族灵力都是些残缺,能量不强,原来松子的人族身体是个宝贝,不仅能承接他的仙魂还能同时容纳那么多族类的灵力,凤阳君略一沉吟,既如此,那就换个方式。 第57章 坏我好事 凤阳君立刻决定要松子这躯体,看起来瘦弱,将就用吧。 松子体内的力量太多太杂,凤阳君不愿多耗精力去修炼,直接将那些不要的垃圾渡到尉迟虎的体内就行了。 凤阳君开始吟唱,引领着异族灵力往尉迟虎身体里渡去,妖族灵力最先感知到牵引,青色的烟雾渐渐隐没在尉迟虎的面门,他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但是比刚才仙魂触及要缓慢许多,时间来得及,凤阳君松了口气,继续牵引着魔魄渡去尉迟虎面门,那淡红色的魂魄一过去,尉迟虎瞬间面色黑灰,凤阳君心里赞叹一声好强的魔力,手下不敢耽搁,要趁着人体死亡之前把所有异族灵力渡过去,已经成功两项,最后就是人族松子本身的魂魄,也许是身体的主人,凤阳君在牵引他的时候,感觉有些吃力,但是区区人族魂魄,凤阳君并不当回事。 彻底分离了松子魂魄与仙魂,如意料般的轻松,凤阳君终于到最后一步,他内力推动人魂前行,就在松子魂魄触碰到尉迟虎面门的瞬间,流转的生机突然生涩,电光火石微微的过失都是致命的,凤阳君脑门冷汗流下,他感觉到,人类松子的魂魄不愿离体! 应该不是这名武将的原因,凤阳君口中气息不断,吟诵的口诀继续催离,松子的魂魄在指尖处回旋,倔强得很,眼看尉迟虎双眼翻白,气息将绝,松子魂魄还是不听指挥,凤阳君急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凤阳君已经尽了全力渡魂,偏偏松子魂魄就在指尖僵持着,流动的生机一顿,妖气与魔魂开始回流,凤阳君的仙魂受到牵引也丝丝缕缕重新与松子的魂魄纠缠在一起,灵力场转动,那被震出体外的尉迟虎魂魄竟然飘飘荡荡过来,想进松子身体。 无可奈何,凤阳君咬牙,左手回勾,将已经引渡过去的魔魄妖气迅速招回,一掌拍碎尉迟虎脑袋,他的魂魄当即被鬼界抽走,凤阳君赶忙与那死尸断了连接,饶是当机立断,凤阳君保住了仙魂未损,但是反噬重创他是逃不过的,一口鲜血憋不住,猛然喷出,身体内气息翻滚,夺舍失败破坏了体内各界魂魄精气的平衡,此刻各族灵力纷纷对恃横冲直撞,凤阳君别说多难受了。 突生变故,景帝在暗眼边,沉了眸色,宁冽汐却是一声轻笑,不屑地说道:“看吧,我就说夺舍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当初重凌能与明帝换命,是因为替身蛊的关系,他走的也不是夺舍的路子,再说了,那时候明帝身子都不行了,跟一个壮年拼,肯定是输啦。”景帝不语,满脸失望,宁冽汐继续煽风点火:“这老仙人夺一个人族都不行,况且陛下面对的是更强的异族,妖族的夺舍更是不易。”景帝脸上已经乌云密布,宁冽汐就像看不见一般,自顾自继续说道:“要我说,就应该直接杀了重凌,取出内丹,按修妖秘术修炼,必定是大有益处。” 景帝忍无可忍,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够了!退下。”宁冽汐这才闭了嘴,在暗处眼眸亮得如流星,悄悄从景帝身后退走。 这个可恶的人族松子,小看了他的本事,坏了本君好事! 在暗室里,凤阳君正在经历最痛苦的时刻,原本凤阳君恼怒得想要直接震碎了松子魂魄,但他发现这个人类魂魄就像定海神针,让这具人类身体能够接受并融合异族的仙魂魔魄和妖气,凤阳君悻悻然收手,相比松子的魂魄,这个肉体明显能更轻松的排除凤阳君的仙魂,如果要用松子的身体,就不得不留下人族松子的魂魄。 勉力维持着坐姿,凤阳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风轻云淡,既然人魂与这身子联系紧密无法分离,还是得用引仙魂夺舍这个法子。 他琢磨着,能承载仙魂的,只能考虑仙、魔、妖三族的身子了,魔族与仙族对峙年岁已长,凤阳君是万万不愿意用魔族身体,剩余仙妖两族,以他现在的能力,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赠予,夺舍仙族成功率几乎为零,因为仙族大部分心法修炼的都是魂魄,魂魄强大,很难被旁人夺舍,现在,就只有妖族一个选择了。 就是这么难熬的时候,任何异动都还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重凌?妖界少主?”凤阳君急声问向人族帝王,正在考虑妖体,就听见人皇那边提到少主重凌,凤阳君说不出的开心。 这么远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失察了!景帝无奈现身,低声回禀:“妖族重凌,正关在大狱,小王不知道他是否是妖族少主。”那个药人居然是妖界少主?!他有些怒意的望向宁冽汐离开的方向,这个信息她肯定是知道的,怪不得一直怂恿他杀重凌剖妖丹,她也一直在打他的主意! “送他来见我!”凤阳君背对着暗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不愿被人族发现他此刻的虚弱。 这不是心头割肉嘛!景帝犹豫了,他既想要凤阳君夺舍成功,给他蹚出一条明朗的道路来,但药人被明帝用药物调理得极其适合人族的身体,那年他拼了命的去追重凌,为父报仇是明面借口,实际是因为他另有想法,再者如今知道了他是妖界的少主奇货可居,景帝实在舍不得那药人,这眼睁睁的要被凤阳君夺了去,以后只怕再也不会得到这么好的药人了。 考虑到凤阳君实力,景帝拖延时间想对策,他斟酌道:“重凌被锁在十八道禁术里,怕只有天尊您亲自过去,要是将他放出来,我们无法再制住他。” 立于旁边的宁水寒立马明白景帝的意思,十八道禁术,关重凌的地方秘术重重,景帝是想借禁术将这个仙族也困在那里。 此刻夺舍刚刚失败,七魂六魄混乱不堪,强行夺舍妖体,力量是否足够是个关键问题,妖族魂魄可不像人族那么轻易能分离,要是再次夺舍失败,只怕仙魂承受不住了。 但是这些异族灵力在他体内全是隐患,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再加上前日里拜鬼王所赐,鬼气和大力金刚阵不分日夜的啃食他的心神,他薄弱的仙魂,像个漏水的木桶,不断流逝法力。 凤阳君思来想去,此举危险重重,但是眼前形势迫切,顾不得那许多了,他吸口气,按压住心口血气道:“带路!” 第58章 差一点就成功 重凌眼睛被黑绫遮住,耳朵里有塞子,嘴里有破布,要不是怕憋死他,只怕鼻子也要被捏住,紫发少年早已醒来,手上锁链冰冷的触感,熟悉得他都不想睁眼。 二十多年前,重凌正在人界现已灭国的红翊国游历,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他如同那些人族一样,混在流民里往京都逃亡,作为少主,他好歹受过几百年的启蒙教育,他知道红翎国离覆灭不远了,绝大部分的国土已经被呼颉国占领,即使它曾经是强国之一,但是时至今日,人界的霸主是呼颉国了。 他无所谓最后谁输谁赢。 那时候年少气盛的他,偷听到他的身世之谜,自觉无颜面对妹妹,赌气离开妖界,天大地大,随遇而安,而且他还想看看战事,想看那城破后百姓的惨状,是否真如奶姆说的如同炼狱。 他及冠之期还有十几年就到了,娘胎里带来的血热之症发作越来越频繁,他时常陷入昏迷,即便如此,他依旧倔强地不愿回去,这日他终于和流民涌到了王城门口,紧闭的城门口早已躺着无数饥寒难耐的百姓,他被人群挤着往前去,有人从后面揪着他领子爬向前,数不清的手拍着那扇高大的实木城门,城门厚实,流民撞不开,一阵闹腾之后,便各自找地方安歇下来。 不知是哪日,一只鸟想歇在门楼上守城的士兵头上,哐啷啷,掉下来的头盔砸晕了一名老妇,周围的人举目望去,才发觉那寒枪甲衣的士兵,全是些立着的稻草人,锯开顶门梁后,上万名难民望着空荡荡的城内发出哀鸣,秋风过,城里满地碎瓦枯叶,稍微富裕点的人家早跑了,路边饿死的乞丐都已发臭,缩在角落的一些老弱病残惊恐的望着城门口涌进来的难民,瑟瑟发抖。 王城的中心是红翎国国主的皇城,随着难民涌入皇城时,重凌看见了坐在王座上的老王,他们的老王放走了所有的仆役,由着那些刁民抢走了皇城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御厨房里米缸里的最后一粒米,他也由着那些刁民将他从王座上扯跌下来,辱骂他,冲他吐口水,他的黄袍早已撕裂。 老王只是不擅长于打仗,他是个爱好书法的富贵闲人,不欺压百姓,也不严苛赋税,他最大的罪过就是没有生出来儿子,他一共五个孩子,全是女儿,此刻也不知道被妃嫔们带着,逃到哪里去了。 还是有一些难民看不下去他们的王受到这样的折辱,自发的组成护卫队,保住了老王最后一点尊严。 老王穿着破烂的龙袍,坐在王座上等死,他知道呼颉国的铁骑离他不过三十里路了,他已经听见了号角的声音,被逼到绝路,他不想跑,这是他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他想为这片土地尽忠。 终于有一日,城破了,本来就没有军队守城,彻底粉碎流民们的家园轻而易举,重凌看到呼颉国的王挥舞着重剑砍下了老王的头颅,落在地上的断首,发髻散开,白花花一片,他的眼没有阖上,一如他还坐在王座上的时候,同样的浑浊而无望。 重凌又开始发烧,他避开人群,在京城的小道上游荡,想去药铺翻点清凉去火的药材,在这战乱的年代药铺早已无人打理,几块斜拼着的木板是关门闭户的意思,血热发作又急又烈,抓着药店破碎的门头重凌撑不住一头载倒。 不知过了多久了,他感觉有人在扒他的衣服,也是,他这身衣服在死人堆里算好东西了,怎么也还值个二两银子,扒他衣服的人触摸到他滚烫的皮肤,惊恐的啐了一口,怕是什么传染病吧,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这个乱世,不怕死人,只怕疟疾,丢在地下的衣服很快被人捡走,他高热间时不时会清醒片刻,随即又会陷入昏迷,直到他被周围死人臭味熏醒,他迷糊的翻身往外爬去,有士兵在清理街道,堆了这么多的死人,大概城破了吧。 他蠕动着,突然听见有士兵喊道:“那!那有个人还没死!”眩晕,重凌都没力气睁眼看一眼,罢了,看来自己也要交代在这了,正在胡思乱想间,旁边有人讶异的咦了一声,疾步走来,接着冰凉柔软的手指触摸上他的肌肤,等他再清醒过来,便是在缚有铁链的地牢了。 他烧得难受,有个男人站在他面前,喂他吃一条雪白发着寒气的虫子,这能解他灼烧之苦的寒虫难寻,想不到人界竟然有一条,那人大概是怕他挣扎,将他捆得很紧,牙冠都被铁棍顶着,看他竟欣喜异常的接受那白虫爬进他喉咙,那名男子不出声的凝视了他很久。 他就在地牢里住了下来,那名叫奉常的男子天天都会来看望他,重凌身上溃烂的皮肤渐好,许是那名奉常治疗起了作用,他不着急逃走,这里阴凉干爽,每日好吃好喝有人伺候,除了行动受限,并不难受,他们妖族一修练起来,百年不挪窝都是常态,重凌在奉常府的地牢里,适应得很好。 那个男子依旧不同他说话,每日来看他,来还带来笔墨宣纸,又是写又是画,有时候把他翻来翻去,仔细查看,拨弄半天才走,有天,奉常给他带了一个稀奇玩意儿,他也只听过没见过的替身蛊虫,这在妖族都是稀罕玩意儿,看着它那黄金般的身子,重凌顺从的由着他爬进了身体,那虫子入体后化作道道青痕,在他体内四处游荡,重凌并不害怕,他甚至会用意念与那虫子交流,他王族的血脉让那小虫子遵从,替他梳理全身血脉,清理热毒。 后来来了个新人,常府副奉常伏晓天,会和他说话聊天,他这才知道,他在这人族皇城的奉常府安安稳稳的住的十五年,每日里吃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是作为药人存在,为了给皇帝换命,与伏晓天接触的时间里,他了解了人族很多事,日子长了,奉常府的人见他知书达理,不吵不闹,也就不太拘着他,重凌日常也能走动走动,喝喝酒。 直到两年前,老皇帝准备使用他了,好歹作为堂堂妖界少主,要被这人族老头子夺了身子去,只怕没脸再在六界混了,将计就计,重凌拿自己的爆体命换了帝王命,也算因祸得福,只是人族呆不了,这才又逃回了妖界。 十五年不见,重月细声细气的喊他哥哥时候,重凌与她抱头痛哭,从娘胎里就依偎的手足,重凌居然扔下她整整十五年,如今成功换命,重凌找到一个新法子,他发誓一定要让妹妹好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不靠谱的叔叔,带回来一个人族,重凌惊喜的发现,这个人族可以与妹妹换命,虽然当时他不知道这个人族是上官绝莲为花落准备的。 差一点就成功了! 回想起来,重凌就气得牙痒痒,那个叫重叶的妖族叛徒,定要杀了他泄愤! 先前与那山魔祖宗为了抢松子大打出手,他伤得不轻,匆忙参加了鬼王登基典礼又赶回魔界寻松子,正在伤势发作时候,意外遇见同族,喜出望外轻信了他,这才让那小贼钻了空子。 不过重叶这个妖族为何与人族交往密切? 现在可没功夫在这里浪费时间,那小子是给妹妹修灵的上品东西,可不能跑了,重凌抬头嗅了一下,他的能力让他不用眼睛,也能依靠嗅觉察觉周边环境。 有四条铁链将他手脚缚住,两条铁链穿了他琵琶骨,最棘手的是地牢周围禹癸法咒的束缚,他凭气味分辨了一下,只有两名黑袍,有难度,但不大! 念头所致,他躬身缓缓变形,轻烟从四周涌来,覆盖上他的身体,暗紫鳞片流动每一片都似壮汉手掌般大小,精铁的牢笼如同纸糊,他一扫尾那两名黑袍触不及防,身子横飞出去,内脏瞬间被击碎,已是活不得了,重凌庞大的身躯从弯曲的铁栏中滑出,那精铁打造的牢笼禁不住重凌的体重,被压弯在地,重凌慢慢盘踞在牢笼上,他信子向上吐露,禹癸法咒如一个圆圈般禁锢着他,重凌旧伤口破裂,鲜血涌出,变形闹出的动静不小,他听见士兵向他跑来的脚步声,没时间了,逃不出法咒,不若就直接破了这屋顶,他昂起蛇头,向暗黑坚硬的顶梁撞去。 第59章 蛇,好大的蛇 轰~整个奉常府抖动,烛火跳动,尘埃从砖瓦缝隙纷纷掉落。 走在密道里的景帝被颠得一个趔趄,宁水寒眼疾手快,扑下去做了人肉垫子,才让九五之尊没有折损颜面。 “这是?”景帝面露恐惧,奉常府有很多诡异的东西,平日都严加看管。 “再不快点,重凌就要跑啦!”走在最后的凤阳君抱着手双,丝毫不受影响,他有点嫌弃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迈步从景帝身上跨了过去。 “放肆!”宁水寒趴在地面上,怒斥凤阳君,景帝愣了愣,咬牙挥手,止住了宁水寒。 轰!晃动再次袭来,比上次更甚,甬道碎石掉落,宁水寒面色煞白,顾不得礼仪,手脚并用爬起后使劲拽景帝:“陛下快走,这里要塌了!” 闻言,景帝回神,提衣狂奔,刚从地道冒头,第三次撞击传来,轰隆! 景帝被背后人使劲一推,扑出地道,接着就看见奉常府房屋如草芥般坍塌,噼里啪啦的砖瓦掉落声音混杂,大量的尘埃扑起遮挡住月色,奉常府一片漆黑。 身边不断有落石断木砸下,景帝被剧烈的摇晃掀倒在地,惊叫连连,好不狼狈。 眼花了一般,一条三五人合抱粗细的巨蛇从前方坍塌中探出,乘风而起,要不是月光照亮了紫色妖冶的鳞片,蛇身与深夜融为一体,很难发现,带出来的地下的巨石泥土从硕大的蛇头上滚落下,在地面砸起灰黄烟雾。 蛇!竟会有这么大的蛇! 景帝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蛇,吓得眼白乱翻,几乎晕厥过去,他抱头匍匐,直躲到巨蛇看不到的缝隙里去。 重凌破地而出,蛇信吐露,还没来得及感受逃出的欢愉,他便看见与他视线等高的半空中,站着一个人抱着手,静静的看着他! 脖颈上的鳞片张立,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威压,定睛看去,松子! 哈!狂喜!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正要去找他,他便送上门来,看清楚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小子,重凌合上炸开的鳞片,内心狂笑着张嘴咬去,重凌的血盆大口堪堪触碰到松子,猛地一圈白光从松子身上爆出,重凌硕大的蛇头被猛地弹开,从空中重重砸在地面废墟上,鲜红的血液从獠牙间渗出,重凌脑袋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 重凌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望着半空中站立的那个小小身影,重凌猛地竖瞳收缩!这才看清,哪里还是人族松子!周身妖气弥漫,比他这个妖界少主都不遑多让,重凌信子又吐出,探着松子的气息。 仙气!魔气!在妖气覆盖下,重凌敏锐的感受到了玄机,这几日功夫,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人类小子发生如此剧变,来不及搞明白情况,但他敏锐的发现,此刻他绝非松子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重凌一个甩尾,扭着身子就逃。 游动的身子还没出去两丈远,他的尾巴尖就被捉住,一股大力将他拉了回去,不是吧,松子这是变成了什么怪物啊,重凌在心里哀嚎,被捏着尾巴,很是耻辱,他使劲一扯尾巴躲开,落地重新变为人身。 猫追老鼠一般,凤阳君不介意的轻轻掸掸衣袖,在暗夜中,一步一步,优雅的走了过来,停在重凌面前,微微笑的看着他。 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重凌避开眼神,他不敢和这个曾经一起喝过酒的少年对视,有这样的力量,怕不是个人皮怪物,他被凤阳君逼得步步倒退,后背已经顶着塌得只剩半截的墙壁上,重凌退无可退了,看着凤阳君覆上他眉心的手,重凌终于感觉到了恐惧,膝盖发软就想跪下,求饶道:“你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啦!” 凤阳君细细端详着重凌的好皮囊,保持微笑着道:“嘘~”右手手指拂过他面颊,张指为爪,扣在面门。 这个手势,是要夺舍啊! 重凌后脖子蛇鳞尽显,原本还打算将他灵体抽给妹妹用,风水轮流转,这才多长时间,自己要被他夺舍了! 重凌可不甘如此,求饶不得,那便死战,乘凤阳君招式未满,捏诀便攻向凤阳君,出手阴狠,掌掌不离凤阳君要害,凤阳君气定神闲左手拆招,右手依旧紧紧附在重凌额头,重凌一连十数招都没有甩开凤阳君,但好歹阻挡了他施法。 两人在奉常府沦为废墟的地面上打斗,周边的百姓早在刚才震动中惊醒跑开了,此刻站在遥远的地方,偷看着这边隐雷滚滚。 重凌刚摆脱术法压制,旧伤复发,而凤阳君刚刚经历一次失败夺舍,气息不稳,此刻两人战得势均力敌,一炷香过去,两人都略有浮躁,对于重凌来说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而对于苏醒的凤阳君来说,第一战就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 那些断壁残桓在两人的缠斗中,涅为粉末,星辰暗淡,晨光将现,重凌被凤阳君纠缠得精疲力尽,凤阳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从内息上来说,乱得一塌糊涂,但他面色不显,沙场老将的经验此刻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天明时分,两人招式慢了下来,明眼人都看出两人均是强弩之末。 要再缠斗一刻钟,凤阳君便会胜出,重凌的眼神里有绝望浮现。 突然,两人周围梵文如萤火般亮起,瞬间成圆,光芒大盛,如火线般向两人蔓延去,凤阳君两人瞬间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噗~哈哈~两个蠢东西!”有尖锐女声在旁得意捂嘴笑。 凤阳君环顾,十名黑袍隐晨曦中,那困住他们的梵文,便是他们合力所施,宁冽汐在旁边拍掌笑道:“打得好精彩呀,看得我都手痒痒了~” 半身是血的宁水寒面容枯竭,瘫软在旁,看来是重凌破土而出时,被乱石砸伤,此刻被下人用软塌抬着。 凤阳君目光找了两圈,才在一名黑袍老者后面,找到缩头的景帝。 他灰头土脸,但止不住的笑意让他眼睛亮如星矢,他盯着被制住二人,眼神充满了算计与野心,还有睥睨天下的张狂。 年少的君主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况且他一举拿下的是妖族少主和仙族战神,这轻易得到的感觉也让他恍惚,异族真的如记载般不可战胜吗? 从先祖就一直流传的秘法如此强大,少年帝王一战成名,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付出落到实处,景帝脑子里浮现了很多念头,心情随之起伏跌宕,竟让他一时失神。 与宁水寒不一样,宁冽汐一点都不惊讶景帝的破釜沉舟,重凌原本就是景帝为他自己准备的,早在明帝还在世时,哥哥宁水寒就投靠了景帝,药人每次服用的药草、药量,都是按照景帝体质配置,拥有这个药人,还有一条替身蛊,添出来两条命,很难说当初老皇帝在换命时,景帝的手是干净的。 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是续命的东西,凤阳君想要夺舍重凌,这对景帝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原先畏惧凤阳君仙族的力量,不敢顶撞,但重凌破土而出的力量,实在是震惊到了景帝,看他与仙族凤阳君都能一战,景帝目光炽热,口干舌燥,只要他与重凌换体成功,那般恐怖如斯的力量就是他的,黑袍老者给他带来了一个更好的消息,老者说,以凤阳君仙人之姿,久战妖族不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仙人内息不足,徒有空壳,不若鹤蚌相争渔夫得利,富贵险中求,景帝从来不是一个胆小慎微之人,他知道禹癸一族与凤阳君之间的血海深仇,他看着老者坚定的目光,咬牙点头,那就赌一把。 低头打量缚着自己的金光,凤阳君淡漠冷笑:“人皇打的是这个主意啊,都说人族狡黠,是五界最不可信任的,这话有理。”成王败寇,景帝不必回应一个阶下囚的愤怒,他深深地望了凤阳君与重凌一眼,朝宁冽汐挥挥手转身离去。 宁冽汐得令,奉常府已毁,她不见得心疼,蹦跳着将人押入慎行殿。 第60章 求生不得 东方抹白,天色渐明,披重甲的禁卫军,脚步整齐,在皇城令带领下,前来清理。 探头缩脑的百姓被驱逐开,惶恐了一晚上的百姓才知道,折腾一夜的动静,原来是景帝亲自率众人在斩妖除魔,地震中失去了亲人的百姓,痛哭着扑通就跪了下去:“谢陛下为我们报仇雪恨!” 越来越多的百姓跟着跪拜下去,城外赶早集的百姓听闻有热闹,鸡蛋也顾不得拎平稳,大步奔来,看见这声势浩大的一幕,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个乖乖~这是咋?”有长舌妇人拽住他细细说来,那丧失了亲人的强壮悍妇不依,两把抹了眼泪,起身揪住长舌妇人,声震四方的唾沫四射:“你知道个求,昨晚是这样的......” 第一次被关起来的凤阳君脸色铁青,苏醒来至今,不过几日功夫,便接连受辱,鬼王的警告、松子的不可控、人皇的背叛,让素来心性高傲的凤阳君咬碎牙齿。 待我调理一番,你们都得死!凤阳君鼻息越发粗重,渐渐地头颅垂下,昏睡过去。 他没发现,硕大的地宫,他与重凌面对面被吊到高空,四肢被铁链扯开,十名黑袍将他们包在中心围圈而坐,从他们嘴里念出的金色禁锢顺着铁链传到两人身体,重凌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闭眼耷头,出气多进气少。 “哚!哚!”沉闷的撞击声从甬道传来,黑袍上镶着金边的皱巴老头,杵着一根沉香木缓慢走进大殿,旁边管事哟的一声,赶紧上前搀扶,道:“什么风,将您都吹来了。” 慎行殿原先是关押犯错皇族的地方,挨着山林,虽是偏殿,但是修建规格极高,景帝几年前开始着手改造,将很多不能见光的东西都挪到了这里,所以这两年来,慎行殿渐渐被宁冽汐接管。 管事在这慎行殿已经三十年,什么秘史他都心知肚明,尤其这两年跟着宁冽汐,更是让他大开眼界,眼前这位,就是当初人族借种仙族,生下的第一批孩子,共五人,其余四人都死在了凤阳君的追杀令下,这位活到现在,子子孙孙绵延十数代了。 “这个,就是凤阳君?”老者身躯已经佝偻,驼背让他显得更矮小,他双手杵在拐杖顶部,努力仰头,看着被吊着的凤阳君。 “是~”管事腰弯得与那枯瘦老头一般高低,也仰起头,撅着屁股回话。 老者不再言语,只是打量着高空中凤阳君那年轻的容颜。 感受到老头弥漫出来的杀意,管事暗自心惊,这要他一个冲动杀了这仙族,景帝降罪,几个脑袋都不够掉啊,他斟酌着劝道:“他想求个痛快,从吊上去开始就出言试图激怒小的们,但他作恶多端,小的们怎能轻易随了他的意。” 闻言,老头的手微微放松,问到:“他想了断?”似乎没料到凤阳君性子如此刚烈,看管事点头,杀意消散,他喉头含糊道:“不错,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管事见老头不会再生事端,命人抬来一张软椅放在老人身后,悄悄退开。 松子此刻还在境里,原本排山倒海般汹涌的内息因为凤阳君的沉寂,渐渐平息,松子盘膝坐于水面上,看着这几日境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意识随着凤阳君的苏醒,渐渐明白了处境,此刻的宁静里,松子叹息问道:“你们为何不能共存?” 那抹白光亮受惊般猛烈跳动,怎奈禹癸一族的压制太强大,他力量不够,松子惩罚般的拍了它一下:“你!前几天将我封在体内,搞了那么多事情!吃好喝好不香吗?整天打打杀杀,累不累啊!” 禹癸术法是针对异族的,对松子的人类身体魂魄不起作用,松子从一个很深的睡梦中醒来,此刻觉得灵台清明,如今因为那些符咒限制了凤阳君,他才得以出来,他能听见周围嗡嗡像蜜蜂飞舞的声音,眼皮沉重,想来这具肉体这些天受苦了,他除了吊在半空中手脚麻痹了,相比几天前的灵识纷争,此刻的和谐真是最好状态了。 重凌呻吟着,微微醒来,那法术啃噬着他的妖根,如同抽筋剥骨般疼痛,他眼神迷茫了一会儿,聚焦在对面吊着的身影上,嘲笑道:“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让你挡老子去路,现在你也吊在这里了吧。” 看着下面施法的人族,无奈道:“哎,这都是什么事啊,老子可是妖界少主,在你们人界,不是当药人就是被囚禁,等老子出去了,再也不来你们人界了。”他知道黑白俩蛇正在不遗余力的找他,自己是在魔林消失,只怕那两条蠢蛇还在魔林掘土式的翻找,别找到山魔肚子里去了,重凌懊悔,都怪重叶出手太快,自己一个不查,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巳时已过,日头旺起来,死者伤员全部被清理抬走,临近的住户收拾了细软纷纷逃去亲朋家避难,只留了几队城防阻止围观的百姓踏入,此时府里站着个浑身白衣的少妇,身姿曼妙,一顶白色帷帽遮盖了面容,她正站在满地尘土里,拾了根木棍,在坍塌的废墟里细细搜索着。 法器撑开屏障,阻挡人族视线,她没有用法术,想来是不想被仙界发现行踪。 这个少妇正是凤秣陵,自那日感受到了凤阳君的气息,追踪而来,最近的气息便是在此处消散的,凤秣陵一寸一寸的翻找,疑惑不解。 曾经那个天真烂漫,娇憨善良的女孩子,随着凤阳君一起死去了,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的中天王妃,名头响亮,实际,全是虚妄,仙魔大战的源头在她,战神的逝去,仙族的衰败,错不在她,罪过在她,族人的冷眼,她不是看不懂,失去了哥哥的庇护,四处都是寒风。 新任的中天王,敏感多疑,她与魔族魈夜那段不清不楚的历史,如同深壑横在两人之间,要不是她出身显贵,中天王哪会十里红妆迎娶她来装点门面,仙人多克欲,讲究不浮不躁,不怒不喜,中天王是仙族新一辈里的翘楚,夫妻二人成婚至今不曾红过脸,但被爱过的凤秣陵知道,那是因为他不爱她,不在乎她,凡事没有入心,她的凤阳君妹妹的身份对他来说更重要,只要她不要再做出什么招人非议的事情,她的中天王妃身份就不会改变,千年万年的下去。 离开了天宫那个束缚的地方,来找哥哥的凤秣陵恢复了几分少女的灵动,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不使用法力的凤秣陵一无所获,她扶着腰直起身,微微蹙眉,目光往地面上那个大洞里搜寻。 第61章 神仙打架 凤秣陵没有注意到,失去围墙的阻挡,一眼望去十丈远的街边酒铺木头招牌后面,有个呼吸都在颤抖的黑衣男子。 他紧紧咬着自己的食指,堵住自己的呜咽,尖锐的牙咬破了皮肤都不察,他眼睛追随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看她孩子气的拍手拂灰,瞬间红了眼。 几万个日日夜夜的日思夜想,只怕将他身体扳断了砸碎了,每个碎块都印有她的名字。 我可,终于,见到你了。 魈夜怕被她发现,只敢躲在角落里偷看她,无声啜泣。 这哪是睥睨天地的魔尊,便是那五百年的封印,也不曾在他眉眼留下痕迹,只有她,唯有她,能轻易攻破他的防线,平日里挺拔的桀骜身姿,此刻蜷缩得令人心疼,情之一字,是世间最毒的毒,不取人性命,却要人性命,魈夜已毒入骨髓,无药可医。 绯衣冷眼看着魈夜,旁观不语。 她忽然间感受到,上官绝莲在以为受到花落欺骗背叛时宁肯自碎内丹也要同归于尽的绝望。 这世间多不得善终,所以这么多痴男怨女。 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绯衣拖过长凳,坐了下来,她的身体很不好,和魄在松子体内与其他魂魄融合,致使她的魂魄又有溃散之象,从魔界赶到人界,她已经吃不消,此刻站立都费劲,绯衣坐下休息。 虽然鬼王表明这属于鬼族事务他来解决,但祸事是自己闯下的,绯衣不喜欢逃避。 凤秣陵轻吁一口气,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没有寻到任何与凤阳君有关的东西,看看天色估计着离开中天王府的时间,她收回心神抬步欲走。 突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顿住,迅速扭头,视线穿过众人,落在远处烈日下显得昏暗的酒肆门口。 凤秣陵身子不觉的颤抖一下,她只呼出半口气,死死盯着那个立着的木头招牌后头,露出来的半边玄色衣衫,她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余光瞥到坐在一边的红衣女子身上,如遭雷击,凤秣陵倒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抬眼寻去,目光终于与那玄衣男子相对,过电般的酥麻,让她脚步一软,倒退半步,那玄衣男子见她似要摔倒,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眼看就要冲着她奔来,凤秣陵猛地转身躲避,面纱下的容颜瞬间惨白,耳畔心跳轰鸣,手脚僵硬。 那女子明明带着面纱的,魈夜还是看懂了她的拒绝,硬生生止住了身形。 不过是十丈的距离,却是仙魔殊途。 凤秣陵稳住了心神,她没有回头,顾不得隐藏法术,一跃跳出了奉常府,那堆破瓦间再也看不到她的踪影,魈夜红着眼,没有再往前追一步。 五百年前那几千万生命的消逝,容不得魈夜再像以前那样放浪形骸,况且她已为人妇,人母,这往后余年,每个人都在付出代价。 绯衣在魈夜背后,深深叹了口气。 听到绯衣动静,唤回魈夜神识,他嘴硬转身道:“幻姬你叹什么气,小小年纪,学人老态横秋!”抬手招呼小二倒酒,已经顺势擦掉眼角湿润, 绯衣素来淡漠的脸,有了些许愁容。 “怎么的,怕面对松子,下不去手?”魈夜知道绯衣在感叹什么,他故意插科打诨。 绯衣垂眼,端碗饮酒。 魈夜感觉得到,从绯衣知道凤阳君在松子体内复活的那一刻起,她的内心就生出了巨大的裂缝,她依旧忠于他,就算是打碎牙混血吞,绯衣也会解决了松子,但是以前那个凡事不在意,就像没心肝的绯衣,也消失不见了。 看,今天绯衣都学会叹气了,要搁以前,她只会问:“要不要卑职去把她拦下来。” 今日的人界,好不热闹,凤阳君归来的传闻,喧嚣尘世,昨晚松子与重凌一战,坐实了这个消息,五界震动。 所以不少异族纷纷赶来奉常府外聚集,光是妖族,绯衣就看见了先后十几拨人,魔族的游侠儿也来了不少,见到魈夜和绯衣,远远行礼溜走,并未太靠近,两人坐在不起眼的酒肆,行事低调。 尤其魈夜还在回味刚才与意中人的久别重逢,尤其安静。 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绯衣望去,只见斜对面那个街口,来了锦衣华服的数十人,绯衣眸色瞬间暗沉,青衣持剑,正是人族修仙的门派,只是大多年轻面庞,绯衣眯眼看了一圈,没有一个旧识,那门派为首的一个高大男子正在驱散酒楼里的客人,那酒楼有二层雅间,远眺奉常府视线极佳,高大男子遇到有脾气倔的酒客,就吵嚷起来。 “你眼睛瞎啊!看见我们青山派来了,还不快滚!”那高大男子一口关东口音,手中佩剑银边镶青壳,花里胡哨与他身上的淡青色长袍不太般配。 旁边有碎语议论:“青山派不是远在蜀地嘛,怎么也进京来了。”“谁知道了,据说昨晚这里是景帝在降龙,只怕他们也是冲着这个来的。”“走走走,这些人惹不起,换一家吃去。” 高大男子喝散了众人,躬身回请一位年长老道,看排场,应该在青山派地位显赫。 那老道拂袍坐定,出言训斥道:“出门在外,不要多惹是非,广结善缘,才能走得长远。”这名老道一口蜀地方言,刚才还在怀疑他们身份的人相信了他们确实为青山派。 这门槛甚高的修仙门派,在民间很有声望,又因与京都相隔遥远,更是多了几番神秘色彩,被驱逐的众人也没有走远,挤在茶坊间坐下,看他们热闹。 听到训诫,那名高大男子躬身应承,看他那不痛不痒的态度,看来这番说教不是首次了,旁边众师兄弟没人搭腔,每次男子占座赶走旁人后,老道都会这么说上一句,真心假意,并不重要。 坐在老道旁边,有一名俊秀的年轻道士,他没有关东口音的男子魁梧,四肢纤细修长,淡青色的道袍披在他身上,显得飘逸出尘,他眉眼斜飞,皮肤细腻白皙,让人心生好感。 “师父,这儿好多异族。”年轻道士也是一口方言,声音悦耳,如清澈溪水。 “嗯~”老道很满意这年轻道士的观察力,他抚着胡子,再次说:“出门在外,小心行事。” 高大男子撇撇嘴,坐到下首去,见店家还未上菜,他握着筷子锤着桌子:“小二,人死啦?还不上菜!” 能在京城繁华地段开酒楼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掌柜也不生气,嘿嘿一笑,抱拳请罪:“道爷自那天府之地来,想必见多识广,小店粗鄙,生怕怠慢了几位仙家,这才精雕细琢,耗时耗力~” 马屁拍得舒服了,高大男子嗓门小了许多,毛绒绒手掌往外面一指,问道:“昨晚咋回事啊?” 掌柜还是那副笑眯乐呵的表情,他手抱着圆肚子,一脸无辜:“不知道呀,我今儿也在打听呢,说啥的都有,还有说神仙打架的。” 高大男子笑骂了一声:“什么神仙打架,几个妖怪打架还差不多。”那狂妄语气,惹得邻边酒楼的俩女子冷哼一声。 第62章 黑白蛇进京 隔了条街,酒楼也是二楼靠窗位置坐着俩女子,容貌上乘,一人白衣,一人黑衣,眉梢眼尾媚态十足。 “谁啊!不服啊!”本来大嗓门嚷嚷的男子,扭头看去是这么娇艳的两个美人,气势瞬间弱了,偷眼往师叔那边瞄了一眼,见师叔面色肃穆,那个甚得师叔宠爱的师弟也不言语的望着他,他这才咕噜了一声:“好男不与女斗。” 好在小二鱼贯上菜,高大男子得以台阶下,只是吃饭间,眼神不住的往邻楼溜去。 见那门派没生事端,闲聊的众人开始八卦。 “嗳你听说了没有,明帝说是一直养病,其实几年前就仙逝了!”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 “嘘!你不要命了!公然议论此事!” “......” 隔了一会儿,有旁人忍不住又提起:“我也听说了。” “我舅舅,是皇帝身边的这个~”他竖了下小指,接着道:“他说早变天了,你说,这还能是啥意思。” 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拢了,反正自己不是起头那个人,那些年轻公子哥,家里都是有些背景的主儿,一人一句小道消息,就聊开了。 “这事儿我知道,据说明帝是被暗杀的!”一个公子哥见话都聊开了,绷不住说道。 “啥?”众人纷纷倒吸冷气:“谁那么大胆子!” “你们这都不知道?!景帝还是太子时候亲自追杀那人,追到了西襄!” “西襄!那不是都追到边境了,几千里路呐!那抓到没有啊,到底是谁暗杀的呀?” “没抓到呗!”比较了解内幕的一公子哥神神秘秘的说:“朝中老臣们都说景太子纯良纯善,在朝中皇子明火执杖争得不可开交时,只有景太子单人数骑去报父仇,朝中名声一片大好,男子有勇尚好,如果还守孝悌,那便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谢天谢地,景帝继位,天佑我呼颉~”事关新君,听八卦聊八卦的,都凑拢了。 “宁王忽然就没了,支持他的朝臣全死了,你们说谁干的!” “你要死!你要死啊!”坐得近的那人使劲捶那多舌的,“这是能拿出来说的吗!” “散了散了!”挑起这个话题的人挥手驱散了众人,满足了他口舌虚荣以后,有点后悔,挥挥手表示不想再谈。 再聊下去,那就是秘闻了,能坐在这里的人,多少都有些宫里的关系,真要人多口杂惹出事来,牵扯到家里,只怕两瓣屁股都不够揍的。 众人见这个话题核心散场,三三两两坐回桌旁,小声的各自议论。 老道众人坐得虽远点,但是具是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这边谈话,一句没漏下。 “皇城换天了,景帝命我等三日内赶到,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老道长知道的内幕不少,听着众人的议论,他摸着粗瓷茶杯抚须不语,这番唇舌落下,才提点弟子一句,他专门看了高大师侄一眼,严厉目光下,弟子们捣头如蒜。 那名高大男子姓董名犁,家是关东大户,他的老子董必武董五爷在当地,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董家的皮草行几乎垄断了整个王朝的皮草生意,可以说,圣上衣襟上的毛领子,都是董五爷货行里出来的。 董家小子众多,嫡系的几个按资排辈,进了董五爷的皮草行管那核心的收货卖货,庶出的只能做个看店跑腿的下等营生,虽然区别很大,但是在关东区域,只要是董姓,那都是爷,甭管兜里是银子还是铜钱,因此,庶出的子弟们也都愿意呆在关东,就只有这名庶子董犁,离经叛道,不仅不远千里奔波去了蜀地,更是舍弃了皮草行,入了道教,若不是那门槛极高的青山派收了这名弟子,只怕董犁就要被董五爷家族除名了。 这个董家也是有意思,嫡出的孩子,全部以金银玉锦做名,庶出的孩子,全部以犁耙耧耢做名,是以泾渭分明,董犁在关东时,谁要称呼了他全名,他少不得气恼,要是那无名宵小,更是要拳打脚踢教训一番,现在来了青山派,不再有这个划分,他内心才多少得到安慰。 要说董犁这人呢,重情重义,情商高,会来事,但是他缺点同样很明显,爱显摆,欺软怕硬,尤其在这个女色上面,是屡屡犯戒。 对于相应的处罚,该跪就跪,该打就打,他是没想要改的,这男人吧,要是在女人面前,露了怯,折了腰,那就没有活头啦,这点遗传了他那儿女众多的老子,开枝散叶才对得起祖宗,不然那家大业大,都只会便宜了旁人,所以董犁的裤腰带,一直没拴紧过。 蜀地女子肤白娇俏,甚合董犁胃口,这沿途上来,一路就没见过美人,不过才三天的光景,董犁已觉得浑身燥热不舒坦。 看见邻楼这两名孤身女子,董犁心思已经飘过去,白的妩媚,黑的妖娆,要是这姊妹俩一起服侍,这滋味,想想都销魂,董犁只想要快点天黑,好摸进二人房内。 老道看看天色,唤来董犁:“你将此名帖速速交去宫里,我等先行在此落脚,你速去速回!” 董犁躬身应道,接了名帖起身便往外走,余光看见那黑白两名女子抬步上楼,知晓美人就住在邻楼,心中大喜。 交帖子顺利得很,只等传唤,天色将晚,再着急也是明儿的事了,董犁信步往回,经过邻楼,围着绕了两圈,正细细打量之时,只见东侧窗棂推开,那倚窗站立的正是那黑衣美人,董犁大喜,正寻她呢,她就出现了,莫不是看了我这魁梧身材,小娘子难免心动,想到此,董犁挺了挺宽阔的胸膛,朝上望去。 两人一楼上一楼下,对上了目光,那黑衣美人眼波流转,樱唇微张,俏脸满是欲望,旁人看不懂,情场老手董犁岂会不知,董犁一头扎进酒家,快步上楼,寻到半掩着的门,嘿嘿一笑推门而入。 黑衣女子早候在门口,见他进来,一把搂住腰,沉甸甸的胸贴在董犁健硕的胸口上上下摩擦,嘴里娇嗔着:“情郎来得这么慢,可急死奴家了。”董犁不由感叹,到底是京都大地方,女子这么热情,倒使他落了下风,他臂力一展,一把捞起女子抱在怀里快步往内间走去,却见白衣女子已衣衫半落在床榻上等候,董犁一手一个,大展雄风,不过一炷香时间,已被两名女子吸光精气,形如骷髅。 “姐姐,这个味道可好?”黑衣女子正是那黑罗刹,她玉足一蹬,将那具轻飘飘的枯骸蹬落床下。 “轻点,这张皮,我们还要用呢。”白衣女子轻声呵斥。 黑蛇不太在意,嘟囔着起身说道:“修仙之人的味道是要比那些臭男人的好些,不过他身子也太虚了,我都还没折腾够呢..” “行了,等救回少主,由着你去玩个十天半月。”白蛇拉着黑蛇,两人互相交缠着,没入地上董犁的皮下,只见“董犁”睁开双眼坐起,动了动脖颈,起身回去。 第63章 仇人露面 谋士狄庐白,正在太子府第,与景帝对坐饮茶,这天底下,能与景帝同起同坐的找不出第二个。 狄庐白原先官拜太子太傅,景帝幼时便是师从狄太傅,狄庐白抱着手,看着景帝亲自给他沏茶,说道:“你幼时有大师断言国运在你,如今看来,大师所言不虚。” “孤迫不得已,既是天地共主,斗胆一战,也是托国运昌隆的鸿福。” “接下来,陛下打算如何?”景帝端起自己面前白瓷杯,默默饮茶,沉默不言语。 狄庐白在政务上头脑没得说,但是慎行殿里的事情,他很排斥,当初他为了阻止明帝换体,上了八十多道折子,没能拦下明帝身死,如今他一直提防景帝步入后尘。 门口有个小厮,探头缩脑,焦急万分,景帝身边的小刘公公打量了景帝二人一番,悄悄退出训斥:“再乱闯失了规矩,就把你剁碎了喂狗!”声音尖细,声量倒是不大。 那小厮与小刘公公熟识,顾不得其他,上前挽了公公手拉到偏处:“哎哟我的好大人,你快救救命吧,西宫房里那位,怕是活不成啦!” 小刘公公闻言稍有疑惑:“西宫不是辛侧妃,她房里的,哦,你说的是那梨花姑娘是吧。” “除了她,还有谁敢惊扰圣驾呀!”小厮急得摇小刘公公胳膊。 “嗐,我还当是哪位呢,她怎么啦?”小刘公公不满的将胳膊收回,那梨花就是个窑子里的,小刘公公一直觉得抬她回来,脏了眼,无名无份的偏得景帝宠爱,小刘公公也不敢不闻不问。 “梨花姑娘都有两日水米未进了!”小厮是真心着急。 小刘公公身为景帝身边第一宦官,要没有点消息来源,也活不到今天,一听这话,马上想明白了,拂袖怒喝:“做好你分内之事,你有几个脑袋敢提此事!” 小厮被吼得莫名其妙,但是看见小刘公公面色不善,不敢多言,由着小刘公公冷哼离开。 自那日奉常府塌了,梨花姑娘回来就暗自垂泪,平日里那么娇艳的花朵,忽的就失了颜色,真如梨花般惨白,这都两日光景了,若得主子探望一二,说不定,离花姑娘就重露欢颜了,谁知碰了壁,只得叹息着折返,看还有什么办法宽慰姑娘。 “小四!”离花唤他,原来这名小厮叫小四。 “嗳~姑娘”小四连忙答应。 “给我准备一身夜行衣裳,快马两匹,粮银备足,今夜子时在上朗方桥外候我。”离花目光凄楚,但却透出坚定决然的光。 她思索了整整两日,虽然那不是石头哥,但是他占着石头哥的身体,如果由着宁冽汐胡来,她的石头哥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景帝要的是凤阳君,待她找到办法,将凤阳君从石头哥的身体里逼出来,再将凤阳君献于陛下,将功补过。 小四一激灵,脱口而出:“您这是要干啥呀!”离花没有回答,她是主他是仆,小四不得不答应下来。 离花暗自思忖:酉时,是慎行殿监察最薄弱的时刻,她花了不少功夫才了解到,黄昏晓时分,禹癸一族会陷入短暂的昏睡,如果关了药人和石头哥在里,这个时刻必定会有重兵护卫。 可趁之机,只有一炷香时间,就是在禹癸一族即将醒来,重兵护卫准备收兵的松懈之际。 所有东西准备妥当,离花潜身出了西宫,拐角后,露出景帝冰冷的眼,那名叫做小四的小厮,已被五花大绑,口中塞布的捆在一旁,他拼命的呜呜,努力让小姐发现自己,旁边有侍从,干净利落的抹了小厮脖子,离花走远,没有听见身后人体倒地的声音。 “愚蠢的女人,她以为这还是太子府坻呢?宫里侍卫的警觉程度,岂是她像老鼠般躲躲藏藏就避过去的。”宁冽汐捂着嘴憋着笑跟在景帝身后看离花到底准备做些什么,她心情很愉快,总有人去送死,她喜欢看年轻鲜活的生命,愚蠢又坚定走向尽头,就像是最后的舞蹈,绝望才热烈。 “跟上她,看她到底要做什么?”景帝不相信离花会背叛,他心底在乞求。 “是。”宁冽汐领命,她准备好看戏了。 离花潜行到慎行殿五十步以外,这里已经人迹罕至,再往外就是森林,以前住这里的百姓都被驱逐,没有集市没有人烟,久而久之,这片区域几乎没有人踏足。 离花环顾左右后悄悄的钻进个乱石杂草覆盖的树洞,她要在这里等到黄昏将尽,夜幕初升之时。 脱下昂贵面料巧工缝制的衣服,露出里面的夜行服,离花暗暗咬牙,两年时间,用尽手段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要说放弃,肯定是舍不得的,但是与石头哥相比,这些都值得冒险,离花的手轻轻摩挲着顺滑柔软的华服,终究一咬牙,扔到一边,不再多看一眼。 透过树梢缝隙,她静静的等待着时间,就在酉时差一刻时候,有两道身影从她树洞面前掠过,要不是那身红衣显眼,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绯衣! 嗡的一声,血液直冲离花脑门,心跳如擂鼓,仇人猝不及防的露面,还是吓得她一哆嗦。 冷静下来,离花略一盘算,随即兴奋得满脸狰狞,景帝的暗黑力量都在里面,平时他舍不得拿来用,这魔头自己送上门来,豺狼都来叼羊了,那就送我一个渔翁之利吧! 就这一呼吸之间,那两人身影已经没入殿门,离花一掌劈开树洞,顾不得还不到计划行动时间,起身追出。 慎行殿的回廊烛火昏暗,冰凉的石板打磨得很光滑,排列紧密的一路通向黑暗,方方正正的回廊没有任何装饰性的东西,冷风一吹,离花理智回归,她知道这个看起来简单的回廊,步步杀机,她全身绷紧,落脚谨慎,与慎行殿的名字,颇为贴切。 有风呼啸着从这头冲向那头,离花汗湿的后背,凉意爬到头顶,回廊像在沉睡,没有任何机关被触碰,离花确认那二人是从这个回廊进殿,以她了解,那两人是第一次闯入慎行颠,按魔族的桀骜心性,绝对不会提前派暗探绘图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两人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机关都没反应。 无妨无妨,努力克制住浑身的颤抖,离花深呼吸,提醒着自己。 离花轻轻地从包里,拿出一株藤鸦,咒语念出,藤鸦红色的根须像活过来一般在空中乱蹬,离花估计了一个方向,放下藤鸦,这棵黑叶红须的植物欢快的跑走了,在这光线不明的环境,完全不惹注意。 “去,给我找到绯衣。” 第64章 松子醒来 松子吊在空中,手脚都已经麻痹了。 “好饿啊~”他抬眼呻吟,沉重的眼皮终于睁开,手脚乱晃,嗯?他奇怪的环顾一圈,目光落在捆住自己的锁链上。 什么情况?咋被锁在半空中了?下面一圈黑衣人坐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的,干啥呢这是? 没有人理他,松子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肚子配合的咕了一声,也懒得管他们在念什么经,“我要饿死了!给个馒头也行啊。” 越喊越饿,松子放弃了挣扎,无聊至极,他举目四望。 “我去!这不是妖界少主吗?”看到稍远距离有个紫色头发也吊在半空中,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松子都差点没看见他,“喂!你还活着么?”松子冲他喊。 那人影像块破布一样吊在空中,无知无觉。 “哎,死了,啧啧啧,看来是饿死的,啧啧啧可惜可惜。”松子咕噜着,眨巴了下嘴巴。 那圈围着他们二人坐着的黑袍人,像石雕一样,动也不动,守着他们两天两夜了。 “你们不饿吗?”松子都佩服他们了,要不是他们的嘴巴一直不停在动,松子都要以为他们是假人。 “喂,有没有人说话啊~”松子无奈的嚷嚷。 “吵死了,你把嘴巴闭上!”旁边那个紫发少年终于被松子吵醒,闭着眼睛抱怨。 “我以为你死了呢!咱被吊在这里,要干啥啊?”松子自然的就找重凌聊天去了。 “我哪里知道啊!”重凌烦躁大叫,“反正这些人类不就是喜欢什么夺魂夺舍的嘛,自己修炼不出来,净想着这些下作手段。” 重凌不时晕厥,此刻也一点力气都没有,黑白二蛇怎么还不找来啊,再不来,小爷我真交代在这里了,重凌心里哀嚎。 “臭蛇臭蛇,再聊两句,再聊两句,什么夺魂夺舍,干咱啥事啊?”他的脚挥舞着去招呼重新陷入昏迷的重凌,晃得铁链叮当作响。 看着重凌又渐渐无声,“有没有人啊,我要先疯为敬了。”松子翻着白眼唉声叹气。 百无聊赖,松子开始研究吊着他的铁链,整天都有闪着金光的像符咒一样的东西顺着铁链流进他的身体,会有一个时间段金光消失,周围就会出现一大群重甲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二人围住,箭矢长矛符咒全部对着二人,他也会随即昏迷,凤阳君会压过他的神识,但是很快,铁链上重新流动金光时候,他又能醒来,看不见日光,松子就以此作为计时。 正如此刻,他感觉到铁链上禁锢的力量在减弱,他的意识又开始有点不清楚了,“啊,又过去一天了是吧。”松子自己给自己聊天。 夺魂夺舍,松子不明白,单是似乎隐隐的有感觉,只要是在昏睡,主宰了身子的凤阳君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看看脚下,这么高: “有没有搞错,你别乱来啊,摔下去能摔死我。”松子缩缩脖子,对身子里的凤阳君说,他明确的知道,自己身体里有几样东西是不属于自己的,比如今天这个魔魄跳动得格外明显,“怎么啦,你也想要越狱啊?”松子不知道那是啥,看到它就像看到了绯衣,松子口气温柔。 在松子的高度,他清楚的听见头顶上有轻轻的脚步声,咦?头顶上有人?松子瞪着大眼睛看着头顶,还没想明白,那层略薄的石板被人一拳击碎,碎裂的石块尘土劈头盖脸的砸了松子一头一脸,手脚被束缚住的松子没法抬手格挡,只得闭眼硬挺:“我艹~咳咳咳!” “戒备!”重甲士兵有人喊了一声。 松子晃头抖落落灰,“呸呸!” “哼这还是轻的!”头顶熟悉的声音传来,熟悉的语气不熟悉的态度,松子大喜抬头看去,那个大洞旁边傲立着个桀骜不驯的黑色身影,斜垂着两个眼睛看他,这么拽除了魈夜还能是谁,待看到旁边那一抹蹲着的红衣时,松子一下子鼻子就酸了:“绯衣!” 两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可是眼神陌生又冰冷,被松子喊了绯衣一嗓子,两人的目光都有点疑惑。 没说话,绯衣一个跃身就冲着松子跳来,手刃挥出,铁链应声断裂,松子后脖领子被绯衣一拎一甩,整个人笔直向上飞去,她身子受力快速下坠。 “迎敌!”士兵长命令道,重甲士往后退,一批弓箭手露出,屈腿蹲地,箭雨嘭的一声就往半空中的绯衣射来。 绯衣一脸淡漠,几十丈高,她衣袍纷飞在空中格挡开箭矢,轻盈的落地,脚尖一点,绯衣蓄力直飞而起。 “绯衣!抓住我的手!”松子被魈夜抓在手里,见绯衣跃来,他趴在洞口伸下手去想要拉绯衣,绯衣眼睛看着他伸来的手,神色复杂。 绯色身影即将到达洞口的时候,一条铁链如利箭般激射而来,迅速的缠上她的脚踝,猛的将绯衣拽落,其它铁链有灵识般,纷纷向她攻来。 绯衣踏着墙壁几个翻身,避开其余铁链攻击,去势被阻,还是落地,她站在黑袍人圈外,冷冷的看向黑暗的门洞。 一个少女娇笑着,从门洞里走进来,大殿的光亮慢慢照亮她的面容,看着与自己八九分相似的脸,绯衣奇怪的微微歪头。 “咦?那人,怎么和绯衣长得一模一样?!”松子趴在洞口,惊呼出声。 那少女身材婀娜,身量没有绯衣高挑,再长几年,可能真如同第二个绯衣,见绯衣目光探究的盯着自己,少女笑着指着自己面容:“很像你,对不对?” 绯衣没有答话,少女也没想要她答话,“从我十岁那年起,杀你就成了我活着的唯一意义,但是你不知道我是谁,对不对?”少女越走越近,极度的兴奋让她的脸不自觉抽搐,眼皮乱翻,她拨勒了几下,还是耷拉着,她抬手狠狠地甩了自己几个耳光,终于控制住了脸部的抽动。 松子脱困,绯衣落单,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离花冲着魈夜方向喊话:“你走吧,她今天是走不了了。”禹癸一族黄昏晓时间有限,要是被那黑衣魔族耽误,怕杀不了绯衣,石头哥被他带走没关系,藤鸦已经附在他衣摆,回头再去找他就是。 绯衣微微蹙眉,眼前这个人类让她感觉不舒服,说不出的诡异,她眼神轻轻上掠,看见还等在洞口的魈夜与松子,不欲废话,手刃飞出,逼退少女,另一飞刃砍在缠住脚踝的铁链上。 少女一个跳落,站在一名黑袍旁边,随着她手指的抬动,那名黑袍结印符咒迅速向绯衣攻去。 魈夜依旧抱手站在穹顶,没有要走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旁边松子跪在地上,抠着大洞边沿,比谁都紧张,他冲着离花大喊:“小姑娘,他们是来救我的,无冤无仇,你放他们走,我不走就是了。” 此一声小姑娘把离花喊愣住了,她猛地抬头看向松子。 第65章 玄龟六甲 “你..你叫我什么?”被附身了的石头哥一直都喊她人族,这次他喊的是小姑娘,“你醒来了吗?石头哥!”离花声音嘶哑,她朝着破洞跑近了两步。 “你是....花丫?”松子半个身子探在大洞外面,撅着屁股望向离花,喊道:“你是花丫!你的脸?” “是我!是我!你是石头哥!你是石头哥!”离花又惊又喜,她的石头哥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花丫!绯衣是自己人,你别跟她动手了!”松子松了口气,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看着绯衣与那黑袍斗在一起,他连忙喊道。 “自己人?!”离花不可置信的重复道,她猛地一挥手,一片暗器击中绯衣,绯衣瞬间被击飞,带着铁链砸进坚硬的石壁里。 绯衣受伤,魈夜皱眉,身形一晃,迈步从洞口落下,稳稳的站在那圈黑袍面前,离花以为魈夜是来替绯衣出头的,立即摆出战斗姿势。 魈夜也没有看她一眼,他背着手,对着一片黑暗沉声道:“来都来了,现身吧。” “好气势~”黑暗里,一个女声忍不住笑道:“我们又见面了,魔尊~” 闻言,离花浑身气息一滞,她慢慢的转过身去,顺着魔尊面对的方向看去,沉浸于报仇的她,这才发现,那条甬道站满了人,中间那黄袍龙纹的,正是景帝,目光阴沉的注视着魈夜方向。 离花脑筋急速运转,自己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任何一句不当的话,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有异族劫重犯,她成功给拦下了,这是立功,离花迅速思考如何脱罪。 先前笑出声的女子缓步朝着她走上前来,奉常府宁冽汐,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死亡,而且是慢慢地痛苦地死去,整个王朝,离花最怕的人第一是景帝,第二就是她。 “石头哥?”童颜少女宁冽汐掩嘴轻笑,学着离花的口气喊道,瘦小的身体裹在大袄里也不显得笨重,她站在离花面前,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欣赏了一会,优雅转身望向头顶大洞,松子身影从那露出,宁冽汐叹息道:“看来绝莲哥哥还是不喜欢我,不然怎么会不告诉我,你们三个人,这么重要的身份,害得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查出来。”她又转头望向绯衣,语气更加幽怨道:“你倒是跟我解释下,魔族右遣使,怎么就成了他的亲妹妹,你是他爹的私生女啊,还是他妈的私生女呢?” 绯衣知道宁冽汐在翻旧账,那时候上官绝莲让她叫自己姐姐,想起上官绝莲,绯衣一阵失落,不知道这个痴心上官绝莲的宁冽汐知不知道他斯人已逝。 “哟,酉时已过,你们还没有醒来呢?”看着依旧低头的黑袍们,宁冽汐赞赏的看了离花一眼,说着话,转身几步到了禹癸们背后,往众人头顶插入一根十寸长银针。 每根银针一入体,离花都剧烈颤抖一下,到后面,竟然喷出血来,宁冽汐瞟眼看她,动作不急不慢。 禹癸一个接一个清醒过来,先是目光迷惑,随即目光愤怒的看向离花,景帝没有指示,众人都不敢有所表示。 见最后一个受控于离花的禹癸没苏醒,宁冽汐目露赞赏:“你这蛊术练得不错嘛,这是加了啥秘法...御蛊之人稀缺,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哦对了,你是从西夷来的。” 见事情败露,离花杀机顿起,她一步跃到魈夜身后,同时手指翻动,那名年轻的禹癸翻身跃起,藏在袍子里的刀光,离宁冽汐脖子只有一线之差,宁冽汐一个翻身后跃躲过,发丝断落,她冷了眼盯住离花。 景帝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大殿里气氛微妙,几十名黑袍禹癸在中间隔着景帝和魈夜众人,大殿的所有通道遍布着重甲士,一人在房顶大洞边上,一妖还吊在空中,绯衣摇摇晃晃的拖着铁链站在魈夜旁边,还有背叛者离花,所有人的眼睛都转来转去,大战一触即发。 魈夜目光不屑,满屋子的杀意没有给他丝毫压力,“你觉得,你留得住我们?”魈夜开口,他不打算浪费时间了,把自己置于危险是不明智的,况且还带着两个拖油瓶。 “我自然不行,但是这个可以。”景帝从袖子里举出一物,形态古朴,通体黝黑。 魈夜隔得远,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扭头问绯衣:“幻姬,那是啥?” 绯衣浑身一震,还未开口,魈夜回头说道:“你该不是想要拿那个镇尺砸死我吧?”说实话,这样死有点憋屈。 “陪了你五百年,你居然不认识。”苍老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甬道里的重甲士纷纷让道,一个佝偻老者缓慢的走到景帝旁边,景帝态度恭敬,自然的伸手搀扶住他胳膊。 “你是?”魈夜刚准备问,绯衣看他一身绣了金丝的黑袍,顿时了然开口提醒魈夜道:“他是耋圩!” “右遣使好眼光。”那名苍老的黑袍老者感慨道:“想不到老夫沉寂了千年,右遣使大人还能记得老夫名号,实在不易啊!” 居然有人跟我比年龄,魈夜嘴角抽抽,说道:“沉寂千年,老子都活了上万年了,千年算个屁,那还不是你们那时候闹的动静太大,想不知道都难。” 老者几乎没被人这么怼过,有些失言,哑声笑道:“魔尊竟然真的不识此物?” 魈夜叉腰挠头,回身问绯衣:“啥东西?我需要认识吗?”绯衣已不自觉上前半步,护在魈夜身前说道:“尊上,那便是玄龟六甲。”那年从奉常府出来,绯衣便去查了玄龟六甲。 “噢,就是这玩意儿啊,传闻玄龟六甲是玄武的背甲,万年前飞升渡劫失败,被天雷劈死在北海幽冥之地,尸身有座宫殿大小,后被你们人族拾得,加以锻造,得这么小小一块玄甲,作为封印的上品宝物,对吧?”魈夜记得绯衣呈上来的文书,语速极快的背诵了出来,炫耀般的朝绯衣挤了挤眼睛。 “当初,你被凤阳君封印魂魄,便是我人族圣物玄龟六甲镇你五识。”老者语气骄傲。 “镇五识…我艹!是这玩意!”魈夜当场爆粗口:“老子说那么难受呢,原来是你们这些宵小作祟!”封印了五百年,他出来后没有提过只言片语,但如他这般的人,都情绪激动,可想而知这玄龟六甲对他的影响之大。 “嘁,好无耻。”众人寻声望去,才想起还吊在半空中的妖族,少了禹癸一族的压制,重凌醒来,听见了人族与魔尊的对话,不禁口出嘲讽:“人家魔族与仙族打得热闹,你们人族要来插一脚,看人家魔尊被凤阳君封印了,你们才敢跑去封他五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人族了得呢,怎么的,仙族奖赏你们肉骨头了?” 魈夜喘口恶气,赞许的看了妖界少主一眼,回头对绯衣说:“妖界这小子不错,以后不找他麻烦了啊。”绯衣默默看了魈夜一眼,这人。 好吧。 第66章 慎行殿之战(一)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新的一群人被引来,偌大的殿内站满了人。 景帝看见挤出通道的十几人,目光更加和煦:“快快请起,道长来得刚刚好。”那十几人青衫配剑,一派逍遥出尘气概。 青山派掌教邬浮子带领众人叩谢起身,再次拜见老者耋圩,耋圩看着面前年轻的一辈,点点头:“你们青山派与魔族也是世仇,如今翘楚皆出,定要拼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青山派众弟子连连称是,双手结太极阴阳印,望向魈夜目光热烈,谁要是将魔尊斩首,只怕此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在史上也是万古留名。 重凌又在上头点评:“人族修道之人,修形不修心,要不是我妖族人丁稀薄,哪有你们人族一亩三分地。” 队伍最后面那个高大男子闻言身躯微微颤抖,很快就又恢复常态。 景帝见人来齐,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往后退去,坐在了明黄色的软椅上,重甲士退回甬道,让出大殿,耋圩带着禹癸一族,邬浮子带着青山派子弟,宁冽汐带着修妖道众人,三角包操之势,慢慢将魈夜一行人围于中心。 包围圈渐渐压缩,离花和绯衣越靠越近,她满心苦涩,想不到竟然要与杀父杀母的仇人站在一边,她操纵着傀儡,将自己护在后面,眼神不停在魈夜和绯衣身上流转,只想趁着混乱击杀绯衣。 看着下面的胶着气氛,松子在屋顶好歹抓到一条铁链,顺着铁链滑下来,顾不得姿势优雅,也不顾摔得狗吃屎,爬起来就冲上前,一把将受伤的绯衣扯到身后。 离花愣住了,她看着松子毫不犹豫的动作,她的青梅竹马的石头哥,居然冲进战场来保护的人是那仇人,而不是自己!之前他被凤阳君迷惑,对自己不闻不问,可以原谅,此刻,离花的心真的痛了起来。注意力分散,离花手指凝涩,被操控的禹癸无意识瘫软,大敌当前,她竟然走神了,这么多年苦心的经营,费尽心机才爬到的高位,受尽苦楚才得到的容颜,全部都在松子无意识的保护动作面前,显得可笑荒唐,没有人发现她突然的丢盔弃甲。 但是宁冽汐不是,她早就绕后等着报仇,三人的小动作一个不落的看在她眼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猛的发起了攻击,她越过众人狠狠一掌拍在了离花背心。 吊在高空的重凌看见了,紧急出声提醒:“小心!” 还是晚了,离花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毫无生机的瘫软下去,连带着她的傀儡,一起倒在地上。 擦枪走火,宁冽汐开了头,人多势众,哄涌而上,数量百倍有余的人族毫无畏惧,竟然还生了抢功心思,出手就是杀招,招招毙命。 青山派没有冒然出击,如同当年仙魔大战时,邬浮子带领众弟子在外围,依次排开,坐于禹癸众人身后,右手伸掌扶于禹癸肩头,而后左手自眉心抽出一缕青丝,搭于同派师兄弟右侧肩头,众人口中齐声念到:难! 大殿回声嗡嗡响起,景帝顿时觉得耳中轰鸣,坐都坐不稳,急忙扶着小刘公公的手,两人踉跄退入甬道,那一方漆黑如镇尺的玄石跃至半空,渐渐发出耀眼光芒,光华璀璨如一根烧红的针一般旋转,随着禹癸经文传颂,金色咒语实体化交织,渐渐形成一张巨网形状将场内众人全部罩在里面。 魈夜吊儿郎当的表情终于收敛,他仰头望去,感受着熟悉的感觉,绯衣立刻一把药丸塞入嘴里,前行提气全身戒备,手刃一荡,红芒逼退众人,两人默契十足,乘此空档,迅速靠拢,背靠着背互为犄角。 两人一联合,实力大增,围在两人身边的人族,瞬间折损大半,人摞人,堆成连绵的小山,流出的血汇聚如小河,修为差些的脚底打滑,乱了阵脚。 血腥味让人杀红眼,但是也让人瞬间清醒,看到满地的残肢断臂,功名上头的人终于恢复一丝理智,这才搞明白,面前的两人,是魔王和战力最强的右遣使。 几声壮胆的喝声,有的讨巧之人,想起那花拳绣腿的松子,那可是块软骨头,有了带头人,人群立刻向松子涌去,陡增的压力逼得松子手忙脚乱,哇哇乱叫。 绯衣身形微动,却又硬生生的控制住,只剩眼神不停往那边溜。 魈夜嘲讽冷笑,手里动作却不慢,一抓一吸一甩,一直吊在半空看热闹的妖界少主,猝不及防,带着几条铁链就朝松子方向砸去,本来松子就被逼到角落,那少主一路飞来,铁链乱晃,荡出一条路来。 少主嘴里一边骂人,反应还是不慢,攥住松子领口,双脚往墙上一借力,身子倒飞出去,抓着松子,两人稳当的落在绯衣和魈夜身边。 看松子安全,绯衣松了口气,看着那网越织越密,绯衣不敢小觑,先逃出去再说,此刻顾不得保存实力了,她双臂一震,跃至半空,双手结印交于眉心,随之破诀,怒目一张:银瞳,群杀术! 魈夜一个跳跃将松子压在身下,重凌手疾眼快抓住扑来的一名妖化力量者挡在身前,一圈白刃自绯衣身侧荡开,触碰到的力量者瞬间爆体,满场残肢断臂,血如雨下,铁腥味让人喘不过气来,绯衣的一招瞳术,竟然将人类皇族筛选培养的千余力量者绞杀殆尽,胜算在握的景帝目瞪口呆。 甬道里,回过神来的景帝痛呼,魔族实力恐怖如此,如果说看到化形的重凌妖身让他第一次对力量有了认知,绯衣这一招,直接击碎了景帝的所有野心与幻想,想到妖王提出的种种合作,景帝咬牙沉了眸色。 围圈而坐的禹癸受到冲击嘴角滴血,显然内在重创,碍于皇帝在背后,硬撑没有倒下,最外围的青山派众人情况较为乐观,仅是面色煞白,气息不稳。 景帝手一挥,四周甬道传来整齐的步伐声,披重甲的士兵持械奔入,阵容整齐肃穆,尉迟老将军领军,向景帝行礼,景帝温言道:“老将军,杀子仇人就在那人群中,将他们全部射成窟窿,给尉迟小将军陪葬。” 尉迟老将军须发尽白,他克制着抱拳领命,沙场老将,在仇恨面前,还能保持理智,也是他尉迟家能走到今天这位子的原因。 “放!”他轻挥手,团团围住大殿的千余重甲,箭弩微抬,上千支箭嘭的一声密密麻麻的射来,魈夜松开松子,起身跃起,手势翻转,暗红色结界撑出,箭矢纷纷撞击掉落。 妖界少主气笑:“喂小皇帝,你该不会认为这点绣花针能伤到你爷爷我吧?” “愚蠢!”魈夜顾不得解释,重凌稍微一愣,立刻明白,这是人族在拖延时间,只在等玄龟六甲与禹癸结杀阵。 第67章 慎行殿之战(二) 狂风袭来,最大的杀招,针对魈夜的玄龟六甲已经结成,有雷电集结在慎行殿上空。 劈卡的一道雷电劈下,压力对人族来说,实在太强,甲士们倒地,抱头呻吟,松子也立刻双手捂住耳朵,还是猛的一口鲜血喷出。 知道厉害,绯衣一把将松子拉到身边,她结出红色结界,罩住松子,松子顿时觉得压力稍减,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去,那银色闪电带着紫光一道道劈下,魈夜与重凌闪躲腾挪,还在与之对抗,而绯衣为了护住他,已经调集了全身的法力,一道雷劈在她身上就是一道血痕,皮开肉绽,她喜欢穿红衣,鲜血透出也看不出来,松子顺着往下看,才发现绯衣的衣角,血流已经汇聚成小溪一般,双手撑着结界,绯衣整个人就站在她自己的血泊中。 松子大骇,努力挣扎:“不要!”他着急了,双手捶着结界,想要出来。 努力撑住结界,“不要动,乖!”绯衣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只有口型,原本就是重伤的身子,又施了瞳术,勉力结的结界已经撑不住松子的挣扎。 此刻绯衣的内心反倒很平静,没有发现松子就是凤阳君转世,还带在身边多年,她对不起魈夜,这是不忠;松子没完全被凤阳君夺舍,她帮不了他,一旦凤阳君掌控了力量,世上再无松子,这是不义,绯衣来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魈夜的能力,自保不成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来去自如,只要救出松子去,将松子交给魈夜,接下来会怎么样,就不是绯衣能考虑的问题了。 耋圩见四人已有两人失去战力,妖界小子身法还算灵活,但是也只是一时之勇不足为惧,他缓缓的入场,未干的血液沾湿了他雪白的鞋袜,耋圩毫不在意,他深深吸了口气,如同在欣赏这修罗场,四面八方的血液向他汇聚。 重凌待看清,惊得浑身寒颤,只见那些倒地的力量者渐渐干枯,人山人海堆积的尸体精血全被这老头吸干,他的驼背渐渐挺直,皮肤变得饱满光滑,他缓缓呼出这口气,全身骨骼嘎巴作响,待直起身来时,已是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 “如何?魔尊。”耋圩嘴角笑意挑衅。 “如何?凤阳君。”他又转头看向松子,失笑道:“啊,你看不到,看来凤阳君也不过如此,竟被一个人族小子压制了。” 魈夜眼底寒意满溢,他冷冷的说:“半仙半人修罗道。” 耋圩有点意外,赞许道:“不愧是魔界尊者,能识得我修罗道,这天底下,只怕唯你一人尔。” 魈夜一点笑意都没有:“我很少劝人,但是我还是劝你一句,修罗道六界不容,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耋圩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抹眼泪,他抖着手指向松子:“凤阳君这借尸还魂,难道六界就容啦?说什么誓言之子,不就是匆忙拉出一抹魂魄寄于他人身,世人都说你魔族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但我看来,你们却是最讲规矩的,不过没什么用,今天,就要埋骨在此。” 魈夜微微摇头:“不一定。” “哼!还嘴硬!”话不投机,耋圩也懒得再废话,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人已经出现在魈夜面前。 魈夜早有准备,两人实打实的对了一掌,巨大的掌风将身侧的绯衣掀翻,她又是一口血喷出,稍远一点的重凌被掌风推开,他后背撞在柱子上,整个人掉下如破布,他也受伤不轻。 魈夜与耋圩各自退后一步,景帝在小刘公公的背后伸出半个头探看,明显,耋圩退的那步比魈夜小得多,景帝满意的将半个身子都伸了出来。 玄龟六甲一直悬在空中,微微颤动,死死指着魈夜。 在他吸了这么多鲜血,状态最好的时候,魈夜竟然还能将他震退一步,耋圩面皮发烫,他不着痕迹的往前踏了半步,暗自调息心头血气翻涌,转移众人注意力对重凌笑道:“妖族小儿,如今,可还无耻?” 这么记仇,重凌半靠着墙躺在地上,暗自翻白眼,不敢言语。 耋圩本没注意到重凌,此刻见他少年容颜,一身气息如新春树木的嫩芽,不由得从头到脚的打量着重凌,看得重凌一阵头皮发麻,他手忙脚乱的抱住自己,皱眉喝道:“你干嘛!看什么看!” 耋圩其实与重凌差不大年岁,但是作为半人族,耋圩本体已经衰老如同朽木,千岁左右的重凌却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青葱岁月对暮鼓晨钟,耋圩羡慕至极。 景帝既然看上了凤阳君的躯体,那这个妖族躯体便给我吧,耋圩心生妄念:“小美人,待我杀了魔王,我会好好对你的。”重凌这副皮囊,生得是真不错。 也不再废话,他出手如风,招招不离魈夜要害,“用这些阴损玩意儿,卑鄙!”在玄龟六甲的影响下,魈夜只觉得五感迟钝,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他反应变慢,硬挨了耋圩几掌。 两人身形分开之时,耋圩得意冷笑,时间到了,他朝邬浮子微微点头,邬浮子双手结印指向玄龟六甲,众弟子纷纷结印助力,只见那光华流转的玄铁,如一道流星般,嗖的没入魈夜胸口,魈夜如被定身了一般,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有任何挣扎,顺着玄铁的力道,身子软绵绵的就倒在了地上。 看清楚这一切,“魔尊!”绯衣着急,挣扎着就要扑过去,几名青衫弟子过来,一脚便将她踢翻在地,松子在背后结界里愤怒的吼了一声。 “啪啪啪~”景帝鼓着掌,从背后走出:“精彩,实在精彩,耋圩前辈真不愧是孤的定心丸!”大殿安静下来,掌声有回音。 魔尊倒地,生死不明,右遣使被松子扶起,勉力站立,根本没有再战之力,重凌此刻靠坐在墙边,只剩呼哧喘气,叛徒离花更是不值一提,早晕在一旁,耋圩抚了抚胡须,身形渐渐佝偻,最后变回垂老的姿态,他捂嘴咳嗽了两声,缓慢道:“老儿我的法力时限也到了,剩下的交给你们吧。”制住了魈夜,其余的已不足为虑,他朝景帝示意,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离去。 耋圩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邬浮子也松了口气,放下一直端着行礼的手,他回头看了看弟子们灰败的脸色,知道经此一战,损伤严重,当下也不逞强,一行人向景帝请退。 一场大战结束,虽然擒住了几名异族,但是人族这边也是倾尽全力,偌大的殿堂,只剩下几名黑袍零零星星的坐着念咒,压制绯衣众人,重甲士退去,遍地尸骸,尘埃落定。 景帝也觉得乏了,他摆摆手,小刘公公立刻快步上前,撑住景帝的手,随着内侍转身离开了。 宁冽汐在刚才大战中伤得也不轻,绯衣的瞳术她挡在景帝前面,全部承担下来,此刻也是气血翻涌,她靠在墙边,无力的手叉着腰,指挥几名慎刑司的低级力量者前去抓人,只待收拾好残局回去休整,向来笑容讥讽的脸此刻灰败得明显。 没有借助仙族的力量,抓住了魔族两名首领,一名妖少主,这个战绩她很满意。 第68章 逃出生天 就在此刻,一直站在墙角不起眼处,一名落单的青山派弟子摇晃着走上前来,宁冽汐打眼一看,是跟在青山派队伍最后面的那个高大男子,此刻青山派都已经走了,剩他一人作甚,宁冽汐张嘴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那男子没回答,姿势怪异的走到她面前,面部皮肤突然破裂,两条巨大的蛇从皮囊里翻滚而出,黑蛇巨尾扫过,禹癸一族几人口吐鲜血被撞开,眼看是活不成了,白蛇一掌拍在宁冽汐心口,她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阵破! 少了禹癸的法咒加持,笼罩着几人的金光瞬间熄灭,魈夜身上一轻,神智稍清,与此同时重凌一声嘶吼,衣衫破裂,巨大的蛇身褪现,三条大蛇,翻滚扭动,原本偌大的宫殿,立马挤得下脚之地都没有。 慎行殿剩余的几名人族措手不及,招呼法器纷纷避让。 那条黑蛇猛地甩头,撞翻几名官员,她大嘴一张,獠牙尽显,衔起松子,身子挺立朝着魈夜之前打破的那个大洞就钻了进去,松子晕头转向的,在被衔走的瞬间使劲拉扯过将绯衣抱在怀中,随着黑蛇潜逃。 见黑蛇撤退,白蛇衔起魈夜挺身跟上,重凌垫后,临走时,他环顾一圈犹豫片刻,还是衔起离花,迅速逃离。 慌不择路,三条大蛇对直冲破慎行殿顶,游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废物!”还没走远的景帝大怒,一巴掌甩在小刘公公肥胖的脸上:“给我追!”“给我追!”小刘公公尖声喊着,重甲士从甬道鱼贯而出。 黑蛇的鳞片翻飞,头顶可见血肉一片,这一番从慎行殿开路冲撞出来,黑罗刹遍体鳞伤,虽不重,但白蛇诧异于一向最爱惜容颜的妹妹怎会如此奋不顾身,但看到后面大批人族追来,也顾不得多想,扭身逃命。 好在有这片还算茂密的树林,逃出来的几人躲在树林深处,稍作调整。 一行人里状态最好的是白蛇,望着昏迷的魈夜,她自觉的承担起担负,接下来的是黑蛇,虽然头破血流的,但全是外伤,她紧紧抓着松子,松子搀扶着绯衣,三个人自然就站在了一起,最后是重凌,他状态不太好,白蛇有眼色的想要将离花接过去,重凌摇头:“你照顾好魔尊,这个人类我还是带的动的。”白蛇点头收手,重凌环视一圈,他们一行人目标太大,况且衣衫不整,浑身是血,这副尊容出现在城镇,只怕立马就被抓捕。 重凌当机立断,对二蛇发令道:“各自隐蔽,十日后,松山会面。” 松山是距离京都最近的一座大山,自东向西绵延千里,三尾大蛇,只有松山那样人迹罕至的大山才能隐踪迹。 “松山?”白蛇犹豫再三,提出异议:“传说中人界的除妖家族就是住在松山,我们往那边走,会不会,太冒险?” 重凌点头,这个问题他也想到了。 “但是,顺着松山能避开许多城镇,离我们妖界近很多。”黑罗刹插嘴:“松山那么大,只要我们多小心避让,应该不会与他们撞见,况且松山的妖族很多,适当时候,可以帮我们隐蔽。” 重凌考虑片刻,说道:“如黑罗刹说的,赌一把,我们化人身在城镇行走,比遇到除妖师的危险大,毕竟绕去走西襄,按我们现在的情况,至少要十天时间。” 目前看来,别无选择。 白蛇不再言语,俩蛇领令离去,三行人往三个方向,很快便遁入百姓市集。 黑蛇一身低胸黑衣,绯衣一身破烂红衣,两人容貌上佳,此刻走在市集,很是惹眼,黑罗刹眼尖的看见布告栏边围了大批百姓,有护城军打扮的官兵正在布告栏贴红纸,不用看内容,黑罗刹都知道肯定是他们几人的悬赏榜。 这个悬赏榜她是最熟悉的,以前有几任丈夫是人族的,家大业大,被她吸食死掉后,族人去官府告她,她早就上过那悬赏榜,要搁以前,她才无所谓这悬赏榜,换个容貌继续畅游,但今天带了两个不会变容的拖油瓶,黑罗刹眼珠一转,看见旁边有卖衣服首饰的店,拽着两人避开人群就溜了进去。 “老板!给我拿两套男装,一套女装!”黑罗刹气势十足。 那穿着褐色铜钱褂的老板笑容满面,点头哈腰的迎上来,歪头看到她身后站着面色苍白的两人,老板眉头皱了起来,红衣的女子身子都站不直,少年及冠年岁,衣衫褴褛,面容灰败。 “姑娘啊,我看你们该先去药铺看看,这两位看着,身子骨不大爽利啊!”好歹是生意人,没有直接撵人出门。 “我晓得,你自拿衣服过来。”一坨金子被黑罗刹拍在桌面上,黑蛇知道老板心里什么九九,不就是怕他们付不起钱嘛。 为首的姑娘出手大方,老板顿时喜笑颜开,麻利的指挥小二拿了几套衣服过来,“姑娘,你可是来对地方了,咱家这衣服,你瞅瞅这面料,这花色,时下宫里娘娘们最喜欢的...” 老板还继续絮叨,黑罗刹手一抓,拿上三套衣服,拽着两人就进了后院,声音从后门飘来:“送点上好的胭脂水粉过来。” 老板一愣神,三人已不见踪影,看见一脸呆的小厮,老板不悦的挥手打发他:“愣着干啥,送胭脂去。” 后院厢房内,绯衣伏在案板上,冷汗涟涟,松子也靠坐在一边,喘着粗气,黑罗刹伸头左右看看,迅速关了门,“此处不是久呆之地,赶紧换装,今天要出城门。” 回头见两人没动弹,黑罗刹有点着急了:“赶紧的呀,外面在贴搜捕令了,很快就有士兵全城搜捕,那时候想走可就难了!”说着,将一套墨绿色男子服饰丢到绯衣面前,语速很快的说道:“我俩变装男子,给松子画成女子,待会儿出去,我先去备马车,就说我们是送小姐出城烧香,正好松山脚下有个灵觉寺,烧香拜佛的人很多。” 这个安排靠谱,不愧是常年混迹在人界,绯衣点头,勉力起身,手指颤抖着抓起衣服,踉跄着转去屏风后面更衣,见黑蛇已经在解衣带,她回头询问:“你不来吗?” 黑罗刹无所谓的挥挥手说道:“你去换吧,我就在这换,反正我这身子,松子都瞧见过了。” 向来冷漠脸的绯衣瞪圆双眼,不置信的盯着黑蛇:“什...什么?”惊讶的目光扫过松子,只见松子一脸窘迫,这副表情证实了黑罗刹的话。 见松子憋红了脸,黑罗刹没事人一样继续说:“有啥不好意思的呀,你又不是没摸过。” 绯衣的脸色更加灰败,嘴唇失了血色,颤抖没有说出话来,先前在慎行殿,黑蛇第一时间就扑向松子,她以为是巧合,但是一路上看松子与黑蛇熟敛的态度,她暗自揣测两人在什么时候已经认识了,松子这些年除了在人界换货,没什么异族的朋友,绯衣也没顾得上问,此刻听见黑罗刹的虎狼之词,她如遭雷击,看她神情,比先前大战时受的伤都要严重。 绯衣死死地盯着松子,等他回答。 第69章 全是绝路 在绯衣杀人的目光下,松子面红耳赤,他目光垂在地面上,嗫嗫道:“不是那样的,我们...” 绯衣等了半晌,松子只是抠着脑袋眼睛望着地板,没有再说出话来,她本就重伤的身子,向后趔趄了几步,一口黑血喷在屏风上,盯着他的眼神,从愤怒变为自嘲,从自嘲变为绝望,呢喃道:“好一个...我们。”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再看他们,捏在手里的缎衣从指尖滑落,语气冰冷:“一个时辰后,我将穷我之能,追杀你!”绯衣纤细的手指抠进木头屏风,一字一句的说。 墨发披覆她惨白的面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痛苦像虫在啃食内心,亮若星辰的眼透着杀气凝视着松子,松子似乎看见了那个屠完全村站在幼时的他面前的绯衣,一身血气。 “不是...绯衣,我...”松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往前迈了一步想要解释,这样的绯衣,松子感觉好陌生,她的眼神太复杂,有高傲,有痛苦,有愤怒,有孤注一掷的狠决,太多情绪碎在眼底,全部都混在她满眼泪水里。 绯衣怎么了?她看起来很痛苦,松子第一次看见绯衣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落。 扭过脸,绯衣咬着牙,从齿缝里说道:“滚!” “绯衣...”看到她这样子,松子心疼起来,轻轻唤着她绕过屏风,不自觉的伸手去拉她,想要擦掉她满脸的泪水,想把她拥进怀里。 “你傻啊!她都要杀你了!”手被黑罗刹狠狠扯回,松子清晰的看见绯衣划过脸颊的泪水晶莹剔透。 见他不走,绯衣狠狠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破窗而出。 “绯衣!”他被黑罗刹拽着,说不上去。 黑罗刹将松子望着窗外的头扭向自己,使劲摇晃他,怒斥道:“她要杀你!你懂不懂!刚才就应该把她丢在慎行殿的,你非要把她救出来!” 像是没有感觉一般,松子呆呆看向黑罗刹,茫然的问:“绯衣为什么要杀我?” 黑罗刹气笑了:“你说为什么!凤阳君!” 像一个大旋涡,松子晕眩着落地,终于明白过来:“啊,对,凤阳君,我是松子,我是石头,我..还是凤阳君。” 凤阳君三个字就意味着,从此他站在了绯衣的对立面,绯衣要杀他,魈夜要杀他,他当作家人的这些最温暖的存在,现在,都想要杀了他,巨大的悲伤向他袭来,他靠在屏风上,四肢都虚脱。 黑罗刹毫不避讳的在松子面前换完衣服,丢掉那残破的黑衣后,她看着女装思索:“我觉得你也没必要穿女装了,你就是掉了一层皮,绯衣也认识你,这个大魔头的追杀,比那些人族术士危险多了,她只给了一个时辰,我们现在先出城吧,我带你一个人应该没问题,我们日夜兼程,赶去松山,只要进了山,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黑罗刹以拳击掌,轻笑着继续道:“明面我们是打不过她的,不过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我们跑得快,拖都能拖死她。” 极丰腴的女子笑的狡黠,要换个男子,只怕已经全身酥软,但松子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神情黯淡,满脑子都是黑罗刹那句:强弩之末,松子不明白,最后一面从魔界去人间的绯衣,还那么强壮矫健,怎么这次相见,绯衣满身行将就木的垂死气息,松子只感觉心口突突跳得疼痛,走到窗前,想追上去问个明白。 “快走吧!”黑罗刹上前来拉他,絮叨着:“那个大魔头可是言出必行的,你没见刚才她那眼神多可怕...” 松子失魂落魄地被黑罗刹拉着离开,没有负担绯衣,两人步履轻快,松子一路不停回头,只希望能看见那抹红衣。 而这边,跳窗而出的绯衣只感觉眼睛像漏雨了一般,泪水簌簌掉落,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道路房屋在泪水里映成晃动黑影,跃出墙后,绯衣拐进个昏暗的胡同,任由自己顺着墙根滑落,无力的坐在地上哭泣,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会哭,绯衣恨恨地在腿上捶了两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哭似乎没有别的发泄出口。 这是怎么了,翻涌的情绪遮蔽了她的理智,刚才黑罗刹的那几句话不停的在脑子里重复,可恶的是松子什么解释都没有,绯衣心里堵得厉害,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声音,搅得她气血翻腾: “我要亲手杀了他!我必须得杀了他!” “一定不是这样的,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那可是松子,你下得去手吗?” “他不是松子了,他是凤阳君!” “就算他和黑蛇真有什么,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你哭什么!” ... “你们全部给我闭嘴!” ... “你们全部给我闭嘴!”抱着头,绯衣呢喃着说出口,哇的又是一口黑血喷出来,整个人松软滑倒在地,这才感觉呼吸顺畅许多,躺在地上,绯衣透过狭窄的缝隙看向天空,理智渐渐恢复。 眼下这个局势,再明朗也没有了,人族魔族仙族,三界尊者都会不遗余力追杀松子,而妖族也盯着松子。 人皇想要夺魂凤阳君,面皮撕破,凤阳君指不定什么时候醒来,就算人皇为了自保也必定倾巢出动。 魔界与凤阳君世仇,魈夜必然得杀凤阳君。 仙族为了尽快让凤阳君归位,也会杀了松子。 好歹帮魔尊摄政五百年,绯衣不用动脑子,就可以看透现下情势,暗自分析,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松子唯一…唯一能躲的地方,鬼界! 但是松子是生魂,没办法呆在鬼界,这个办法也行不通,松子无处可逃。 绯衣呼吸沉重,思虑过重的她魂魄又一次出现了分离的迹象,很痛,骨髓里都在痛,绯衣蜷缩起来。 不管是哪股势力,最轻易能杀掉松子的,莫过于绯衣,“不是我不去杀你,只是我这身体,办不到啊!”绯衣给自己解释道,就算魈夜来了,也怪不了她放走了松子。 绯衣内心坦然许多,黑蛇是了解魔界右遣使威名的,这话说出,黑蛇定会用尽所有办法带松子逃走,只是,黑罗刹的名声可不太好,松子会不会在黑罗刹手上吃亏啊,把他交给黑罗刹,我是不是冒险了一点... 管不了啦,松子,我管不了了,以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绯衣翻转身子,摆成个大字躺在地上。 头顶的光亮被一个高大身影遮住,绯衣仰头看清来人,微微一愣,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她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如同花蕾在春风中绽开,如绵绵细雨沾湿了青葱小草,如潺潺流水划过石板青苔。 鬼王玉阡陌只觉得世界在她这一笑中明亮起来,他呆住了,傻愣愣地看着绯衣的笑脸,那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鲜活。 “鬼王!”绯衣笑容灿烂,“我有事求你,条件你开。” 鬼王玉阡陌收回眼神,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闷声说道:“活下去。” 绯衣赞赏的看着他:“对,我所求之事就是求你庇护松子,让他活下去。” 鬼王像看傻子一样白了绯衣一眼,微微摇头道:“不!我是在开条件,我只要你活下去。” 绯衣翻身坐起,微微仰头看着玉阡陌的眼睛,像在理解鬼王的意思。 鬼王抱着手移开双眸,说道:“你先想想,你之所求与我之所求冲突了,如何是好吧。” 绯衣想明白鬼王的意思,她要让松子活下去,鬼王就要帮松子融合体内异族,她的魔魄将会永久的停留在松子体内,而她就会面临一直以来面对的散魂这个问题。 并且有了凤阳君的魂魄加持,她的魔魄会更加迅速的与松子融合,她命不久矣。 偏偏鬼王开的条件是活下去,她能活,魔魄必须回归,回归的代价就是松子死。 又是个无解的题,绯衣嘲讽笑着,一口黑血呕出,身子再也撑不住,软绵绵朝地上栽去。 就在要砸在地面时,她扑进一个冰凉的怀抱,耳边听见鬼王低沉的骂声,道:“一天天,担心这个忧心那个,唯独不担心你自己,烧得都烫手,只怕我再不来,你就要去鬼界找我了。” 黑暗将绯衣笼罩。 第70章 白蛇动情 白蛇这一路,风平浪静。 玄龟六甲禁锢着魈夜的意识,白蛇背负着身高远超她的男子,气喘吁吁。 从那日分开,白蛇背着魈夜一路疾驰,这会儿已经离松山不远,是极偏僻处不知哪家大户的庄园,园子极大,打扫得干净整齐,白蛇看着满意,毫不客气的翻墙进屋。 终于将魈夜整个人搬在床榻上,“呼~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啊!”白蛇擦着汗大喘粗气,趴在床沿捶自己酸痛的腰肢,“早知道你这么沉,就让少主来背你了,累死你姑奶奶了。”也就只敢这么过过嘴瘾,白蛇可不敢让少主干重活。 之前在妖界,魈夜和绯衣在二小姐面前强抢松子,她和黑蛇晕过去了,醒来后受了罚,这次见他,还是抢松子,他却变成了自己人,让白蛇想报复都不行。 夜渐渐深了,白蛇去膳房偷来些吃食,把肚子填饱后,百无聊赖。 虽然过了月中十五几天了,今夜的月亮依旧明亮,冷白色透过窗棂洒在魈夜脸上,白蛇不敢掌灯,就着月光细细打量着魈夜的眉眼,自言自语道:“原来几百年前仙魔大战,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就是你呀。”白蛇轻轻说着,看魈夜昏迷,她也不怕,抬起手,手指尖描绘着魈夜眉骨鼻梁的曲线,“你长得很俊俏呢,怪不得那个仙子犯众怒也要喜欢你,后来是不是因为你打不过她哥,她觉得你不行,这才不跟你啦?”这女人,就是爱八卦。 魈夜在神识里跳脚:“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但他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有颤抖,白蛇收回手指,垫在脑袋下面,呢喃道:“啊,好羡慕啊,我也想要有一名为我大闹妖界的俊俏男子。”瞟了魈夜一眼:“长这么好看,不行就不行吧,将就能用。” “什么叫将就啊!你等老子醒了的,扒了你蛇皮做衣服。” 白蛇听不见魈夜的诋毁,疲意袭来,打了个哈欠,靠在魈夜脑袋边睡熟了。 别挨着我,想推开脑袋边那个热乎乎的身子,魈夜挣扎许久,突然感觉自己手指微微能动了,哦呦~这玩意看来不行嘛,当初突破封印的时候,肯定也损坏了这黑疙瘩,魈夜猛地扎进自己识海,潜心研究起来。 清晨,天才刚刚亮,庄园就热闹起来,有鸡鸣狗吠,还有奴仆更衣洗漱的声音,白蛇猛地醒来,探向门外,满脸戒备。 “喂,擦擦哈喇子。”有慵懒的男声在耳边传来,白蛇一惊,一步跃起。 昨晚那个容颜俊俏的黑衣男子眼神明亮,正抱头仰卧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 白蛇愣神,有点懵,呢喃道:“我的天,我这是做梦呢?” 男子戏谑道:“梦能梦到我这么俊的美男子?擦口水啦~” 白蛇抬手,听话的朝嘴边擦去,触及到面容皮肤后才回过神来:“哎呀,魔尊你你你...您醒啦!” 魈夜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脚尖晃悠,嘴巴朝床边努努嘴道:“那么一块破石头,想要困住我?” 白蛇顺着魈夜眼神方向看过去,果然床旁边地砖上有一块灰扑扑的黑色石头,石头从中间爆裂,细小的裂纹爬满了整块石头,只怕轻轻一碰,整块石头就会粉碎成一堆粉末。 “这是...玄龟六甲!您破除封印啦?!这也太厉害了吧!”白蛇认出来那是玄龟六甲,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魈夜居然震碎了玄龟六甲,六界封印最硬之物。 小美人发自真心的夸赞实在受用,魈夜看她满脸崇拜,不禁得意洋洋,脚尖晃得更欢了,你不是说老子不行,老子就行给你看! 魈夜当然不会告诉她,他用了半身功力才摆脱了玄龟六甲,囚禁的那五百年也不是白白受苦,他对封印多少有心得体会,再加上黑白两蛇脱困时,重创了癸禹众人,消减了法力,但是就算如此,魈夜现在只是空有表皮耍帅罢了,他虚弱得没有起身的力气。 玄武在妖族里地位崇高,就算是妖王见到他,也要叩拜,玄武死的那年,白蛇还没出生,这也算是伴随白蛇从小长大的故事,现在传说中的玄龟六甲破碎在眼前,落得如此下场,她莫名的伤感。 白蛇看着那块玄石,小心的询问魈夜:“这玄龟是我妖族前辈,我可否将他带回妖界,全子孙心意?” 魈夜有点意外,敢情人家是一家子啊,连忙收了脚,端正态度摆手道:“你随意,随意。” 白蛇将碎石收入布兜,起身搀扶魈夜,那魈夜体沉,白蛇没料到魈夜脱困了却一点气力没有,他这一拽,反倒将白蛇拽倒在身上。 愣了片刻,白蛇手忙脚乱从魈夜身上爬下来,话说这魈夜,活了数万年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没被一个女子扑在身上过,眼前这才千余岁的小女妖,在他眼里像个奶娃娃一般,但她那柔软弹性的触感,还是让魈夜呼吸一顿。 看那白蛇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前,魈夜只觉得老脸微烫,他装作不经意的感叹:“唉,年纪大了,腿脚没力了。” 白蛇从开荤开始,就没有脸红过,此刻只觉得满身发烧,她忍不住偷看了魈夜几眼,见他没有怪罪,心里异样涌动,这魔君,长得好看,性子温和,实力不凡,还很痴情,实在是良配! 见魈夜站立不起,她突然想起那年松子在妖界和她们姐妹二人睡觉,吸食妖气的事情,她真诚地给魈夜建议:“魔尊可听说过,与我黑白蛇双修可以提升修为一事。” 魈夜挠挠头,尬笑:“提升修为是听说了,但没听说有他人成功的例子,死在你们两姐妹屋里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后半句魈夜闭着嘴含糊带过。 白蛇抿唇一笑,毫不介意:“魔尊说笑了,只因世人修为不深,急功近利而已,如今魔尊内耗虚空,我愿助魔尊修炼,重回巅峰。” 看白蛇神态不似作伪,魈夜反倒奇怪:“你我并无深交,为何助我?” 白蛇默了片刻,真诚地说道:“魔尊为一女子甘愿受封五百年,这世间,不多。” 魈夜想起昨夜这女子呢喃话语,心里一软,放不下面子,别扭笑道:“你这条小巴蛇,也不怕我抓了你,松子炖汤手艺是极好的。”说到最后一句,语气渐渐低落,白蛇知道魔尊想起松子,心里难过。 正不知如何安慰,有人声靠近,白蛇大力揽住魈夜,提气跃起,两人轻轻落在房梁,没有发出丁点声响,片刻,房门推开,庄园仆役鱼贯而入,理床的理床,扫地的扫地,很快这个屋子打扫完毕,众人离开,关上房门。 屋里重新归于平静,白蛇收回探查的目光,扭头正待与魈夜说话,谁知魈夜刚好回头,两人瞪着眼睛,鼻尖相对,魈夜那伟岸男子的气概甚是好闻,白蛇忍不住又多吸了一口,见魈夜尴尬的目光闪躲,白蛇生了戏谑之心,揽住魈夜的手臂用力,吐气如兰,将他压在自己胸前柔软。 魈夜哪受过这个调戏,一脚就将白蛇从房梁蹬下,自己也站立不稳,一头栽下,刚好砸在白蛇身上,白蛇一声娇哼,手脚交缠,将魈夜紧紧抱住,魈夜正欲发作,却听见外面有人脚步声靠近,白蛇一拽魈夜,两人滚入床底,躲过庄园仆役查看。 床底空间狭小,两人脖颈相交,白蛇莞尔,突然想到什么,嬉笑询问:“魔尊,该不会与那仙子,手都没牵过吧?” 魈夜冷声呵斥:“放肆!” 见魈夜生气,白蛇笑得开怀,心里并不怕他,但也没再得寸进尺,只是心下暗道:魔尊还真是与自己见过那些男人不同,那些人,一见到她有便宜可占,哪还记得什么心底白月光,看向魈夜的目光,多了几分发自心底的欣赏。 白蛇放过魈夜,从床底爬出,拍去身上灰尘,声音娇柔道:“我们估计是三路人里最快的,这里里松山不远了,我们就在这里调整几日,等他们一同进山。” 魈夜黑着脸,还在生闷气,也从床底骨碌出来,一头灰,白蛇扑哧失笑,看魈夜那良家妇女遇流氓般一脸郁闷样,差点笑到肚子疼,传闻中可怕的魔尊,也太可爱了一点。 第71章 爱活不活 重凌真的与人界八字不合,明明三路逃兵,那两路都顺利的逃出了城,重凌一路艰难坎坷。 宁冽汐像猎狗一样的紧紧追在屁股后面,要不是他几次声东击西,只怕早被逮了回去。 这会儿这位妖界少主正混在城郊乞丐村里,破衣陋衫黑得发亮,破布裹在头上遮住了那头显眼的紫发,尘垢满面,倒是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了。 还好有在人界游历的经验,知道灯下黑这个道理,他就在皇城不走,与乞丐混在一起。 面前丢着一个破碗,他长手长脚的在小破茅屋边摊着,抓到衣服上的跳蚤,往嘴里一扔:“叭”的一声脆响,没人去管他大白天的一脸懒散,毕竟没哪个乞丐是勤快人。 乞丐村里多是这样的破茅屋,漏风漏雨的,没有户主,身强体壮的能霸占到好一点的茅屋,谁死了用凉席一裹拖走,破茅屋很快就会有新的主人。 重凌现在就在整个乞丐村最好的一间破茅屋门口躺着,门上还挂了半拉子遮光布。 风把破茅屋的遮光布吹得卷起,露出一双秀气的黑靴子,重凌手疾眼快的拽住薄布,不动声色的把屋里人挡住,这乞丐村里,有力气的都出去讨食了,没力气的眼皮都懒得抬,他环顾左右,没人发觉异样。 重凌挨着土墙根,又躺下了,还是累,从慎行殿逃出来三天了,始终缓不过劲,心底对禹癸一族的畏惧更甚,只是在这乞丐村呆了大半天了,要再不挪窝,只怕宁冽汐又寻着味追来。 他透过门帘上的破洞往里看,那一身黑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个人族怎么还没醒来,重凌在心里嘀咕,该不是她一直在通风报信吧,不然怎么每次宁冽汐都来得那么精准。 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重凌起身,随手拍拍屁股,说道:“我走了,江湖再见。”这人要死不活的,将她带出慎行殿已经仁至义尽,没理由还一路带个累赘。 刚抬步,低低的咳嗽声从破茅屋里传了出来,重凌冷笑,这可不就醒了。 “醒得挺是时候啊?”重凌靠着外墙,挑起门帘看着她,目光冰冷。 离花面色惨白,倒在地上,目光还不太明亮,她微微闭眼缓了缓,再次睁开,只在重凌身上略作停留,便又闭上眼。 重凌见她并不搭腔,冷哼一声,甩手离开,走了两步,重凌回头呸了一口,道:“我才不稀罕你的感谢,多余担心你饿死,不然我早到松山了,我就是有病。” 乞丐村不大,重凌几大步迈出去,远远看见沿街巡查走过来的士兵,重凌赶紧放慢脚步,摸出破碗,蹲到墙根。 “你!头抬起来!”今日的检查似乎比往日严格,重凌眼睛滴溜溜转,看指着他,他跳起来,驼着背弯着腰小跑到士兵面前,一脸谄媚。 他凑得太近了,士兵嫌弃的捂住鼻子,皱着眉后退两步,没正眼看他,问道:“你有没有见过画像这人!”说着手下扯开画像,重凌一抬眼,画像是松子,他心里多了底气,点头哈腰:“官爷,找到这人有赏不?”话音刚落,听说有赏,周围几个乞丐纷纷涌了上来,“官爷官爷,小的见过!”几人七嘴八舌,“嗯?”领头士兵来了兴趣,“在哪?” “那边!”几名乞丐各指一个方向。 “什么乱七八糟!”领头士兵怒骂,抬脚就将几人踹倒,士兵队伍里传来埋怨声道:“我就说这么找不行,那群人,肯定出城了。” “出城了也得找!”领头士兵回头瞪那人,“只要没有收队的指令,就得找!”一行人拿着画像走远了,重凌赶紧跟着几名乞丐爬起来,又蹲回了墙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全的又度过一天,捡起面前的破碗,重凌伸了个懒腰,琢磨着晚上去哪睡觉,拖着破草鞋,重凌像个真正的乞丐一样,走一步晃三晃。 要不,回那破茅屋,看看那人类走了没有? 重凌突然闪过这念头,反正没地方去,转身往乞丐村方向走去。 她会不会叫了人来路口蹲我?重凌突然想到,调转方向转过街角,过了小桥,重凌决定绕另外一条路回去,越走越没有人烟了,结队的黄狗从巷子钻出,有几只停下来望着重凌,没敢招惹,转身跟着同伴跑走,一片安宁祥和。 乞丐村里的晚上没有人家点灯,重凌找到之前藏身的旧茅屋,屏住呼吸悄悄掀开门帘。 屋里漆黑一片,流星闪过,原来是地上那少女眼波流转,在黑暗里闪过一道星芒。 重凌松了口气,不禁有点愉悦。 “呐。”看少女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原位,似乎醒来后都没有动过,重凌把偷的包子递给她。 少女没有反应,重凌把包子递到离花鼻子面前,离花除了眼睛在眨动,像个死人一样,毫无生气。 重凌蹲在她面前:“喂!你吃不吃啊?不吃我吃了啊!哎呀真香!” 离花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咋了你这是?我又没得罪你。” “哎呀你说句话行不行啊,你这是死了还是活着啊?”重凌有点恼怒,这人类怎么这么难搞,见自己发脾气那人都没反应,八成是不想活了,重凌一口把包子塞进嘴里,气呼呼的翻身躺下,说道:“再休息两个时辰,今晚出城,出去以后,你爱怎么滴就怎么滴,小爷我不伺候了。”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有轻微虫鸣,离花眼眸轻轻转动,落在重凌蜷缩在一边的背影上,呆滞不动。 她心头一团乱,白天醒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眼前迅速划过,像做梦一样,一场噩梦。 从石头哥被她从魔界带回来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受控制,所有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辛辛苦苦谋划几年的部署,全部毁了,不仅没有借助到景帝的力量杀掉绯衣,自己还反了,虽说她是昏迷被带走的,但是死是活全在景帝一念之间。 石头哥不仅不报仇,甚至还袒护那魔女,她以为石头哥演戏作伪,但那肃杀殿内,石头哥心心念念都是护那魔女周全,眼光半分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他明明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亲人,他明明认出了自己。 他背叛了她,背叛了她们全村的人,都该死,石头哥和那个魔女,都该死。 第72章 达成协议 离花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她陷入自我厌恶中,太弱小了,自己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杀掉魔女,仅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完成。 亲眼看见了妖族、魔族和仙族的战力,她更感觉到了深深的悲哀。 这些年来,咬着牙忍受着修容之痛,她告诉自己,是为了不会忘记那魔女的样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懈怠,但是这一见,她内心纷杂的愤怒,她分得清,有一部分是因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还有一部分,她不愿意承认的,那个魔女那么美,是她世间所见,最好看的存在,她一举手一投足,无尽的风情妩媚,却又冷若冰霜,极致的差异让她根本模仿不来,顶着相似的一张脸,却如没有灵魂的泥娃娃一般,她嫉妒,嫉妒到发狂。 离花很少哭,以前她是个喜欢在爹爹面前哭泣撒娇的小女孩,全族被屠的那一夜之后,她没有了眼泪,那个有父母疼爱的小女孩,随着那场大火和全村的人,一起走了。 还不如也死了,落得干净,离花眼前浮现她这些年的一幕幕,自己把自己卖进青楼,为了得一口饭吃,一丁点小错就会被小厮打掉半条命,遇见景太子后,成为清倌人,明里暗里收集情报,干了不少脏事,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成为景帝团队的核心成员,她触及到了皇族最隐秘的力量所在,甚至,在奉常府,她悄悄学会了控蛊。 被景帝收进太子府出乎她的意料,却算是意外之喜,东西两宫都不如她受宠,她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如果她能放下仇恨,应该过得也不错了。 离花已经三日没有进食,她手脚瘫软,思绪混乱,醒来开始小腹就隐痛,到现在,更是痛得明显了。 离花想起有一阵子没有来葵水了,自己的葵水一直不准,尤其学了蛊术以后,以血养蛊,葵水经常不来,那时候太子府里的净房隔三差五要派人来问询,记录着她的月事。 “水~” 蜷缩在一边的重凌没有听真切,直到离花再一次请求,他才翻身坐起,回身望去,离花的嘴唇干裂得见血痕。 “可算是说话了,呐~”重凌拿起旁边破碗,还有小半碗清水。 离花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 水流进烧灼的胃里,饥饿感迅速袭来,胃里抽筋般疼痛,离花抱着肚子,轻哼出声,墙角丢着个干得坚硬的馍,离花看见了,朝着伸出手去。 “软乎乎的包子不吃,原来喜欢吃发霉的。”重凌嘲讽一句,伸手捡起丢给离花:“赶紧吃,吃了上路。” 他不知道上路在人族里有歧义,离花没有搭理他,正在奇怪于自己突然燃起的求生欲,在小腹处,似乎有一团小火苗,在护着她,催促她要活下去。 “石头呢?”离花声音嘶哑。 “谁?”重凌没听清。 离花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松子。” 重凌哦了一声,抬手掏了掏耳朵:“他跟着小黑一路,他们已经出城了。” “那个魔女呢?”离花忍了忍,还是问道。 “你说绯衣啊?她和松子一起啊。”重凌回答得随意。 他这态度瞬间激起离花的恨意,为什么在外人眼里,他俩走在一起理所当然,石头哥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那个魔女,杀掉了他所有的亲人,为什么他不恨,要说之前是他失忆了,但现在他的记忆已经全部想起了,为什么还不回到我身边,为什么还不杀掉她。 突变的气氛让重凌有点惊讶,他微微坐直了身子,低声问道:“你,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恨意?” 他在奉常府被囚禁的那些年里见过这个女孩子,第一次看见绯衣与她相似的容颜时,他还愣住了。 敏锐的直觉让重凌知道这个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他探究的望向离花,默默思索,离花身上刚才爆发的气息,是恨意,狠到骨子里的气息,与他的父王一模一样,从小到大,萦绕在父王身上的恨意,他太熟悉了。 “你认识松子?或者他本名叫石头?”重凌试探着问道。 离花面无表情的啃着馍,失水的馍硬得能砸死人,她一点一点的撕咬着,毫不嫌弃泥土的味道。 重凌有点讶异这娇弱的女子身上透露出的坚韧,虽然离花不置可否,但这就表明了重凌的猜测正确,他有点了解的点头呢喃:“那个松子是你的人啊?我说怪不得怎么一个人类,天天和魔族混在一起,原来是奸细,有意思。” 离花被馍噎到,捶着胸口,重凌见她翻白眼,赶紧帮她拍背顺气,离花死命将馍哽下,这推理能力堂堂妖族能被人族囚禁近十年,也是没谁了。 “那他身上的那个仙魂是怎么回事啊,强得要命啊,要不是这个人类躯体限制住了,我的天,我差点没命了。”知道了眼前这个女孩与松子有旧交,重凌赶紧向离花打听,他没把松子放在眼里,但是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仙族实力太恐怖了,是威胁性命的存在。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离花眼睛黑白分明,整个人消瘦憔悴,但是眼睛亮得出奇。 “你现在还有得选择吗?”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重凌收回往前探的身子,缓缓坐下,口气不善。 离花没有回答,她知道重凌是在威胁她,但是她没有丝毫畏惧,光脚不怕穿鞋,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再能失去的了。 重凌见威胁没有作用,他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什么情况,但是,绯衣魔女归你,如何?” 重凌可怕的洞察力,他对绯衣松子和离花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在慎行殿一战之际,他就看明白了局势:“你大概也猜出来了,我是妖界少主,人族你是回不去了,魔族你打不过,眼下,你唯一能投靠的只有我妖族,现在我要你的秘密,还是不给吗?” 离花哑然,原先见他身为妖族却被人族囚禁,一直认为他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这几句话,句句说到她心坎里。 重凌给出的条件,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离花重重咬了咬嘴唇,说:“好!你助我杀了魔女,我就告诉你所有事情。” 重凌微微摇头,姿态倨傲:“不行,我要先知道所有事情,不然,怎么放心把后背交给你。” 离花噗嗤苦笑:“你都说了,我现在没得选择。” 重凌没有同情她,他眯着眼说:“人族狡诈,万一你是苦肉计,是人族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呢,这几天,宁冽汐可追得紧呐。” 没有谈判的条件,离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好,那我就将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你,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助我杀绯衣!” 果然,听到了离花让步,重凌还想要更多,他不屑一笑,说道:“杀绯衣,魔界右遣使,你以为是嘴巴一碰的事情,万一魈夜率兵攻打我妖界怎么办?” 离花埋头,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句:“我知道很多炼制半人半妖的秘法。” 重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我也知道很多,你这句话,不值钱。” 离花摇摇头说道:“你只是一个实验品,我知道的,比你经历的,多得多。”没有等他说话,离花继续说道:“人族秘术,炼了很多半人半妖的怪物,宁冽汐就是佼佼者,那个房子里的东西,比你厉害的,多得多。” “实验品?怎么这么说?”重凌奇怪,暗自盘算:“而且你们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妖族,甚至还有些高阶妖族。” 离花笑了,她有些轻蔑的看着重凌,回击说道:“你能问出这些问题,说明你真的一无所知,你说你是妖族少主,充其量也就是个酒囊饭袋。” 重凌大怒,跳起身来怒视着离花,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离花面无表情,说道:“石头哥你也看见了,凤阳君已经夺舍,但石头哥又能清醒过来,说明什么?”看重凌一脸白痴样看着她,她也不打算卖关子,说道:“你见过的夺舍,哪个魂魄还能清醒过来的,所以,凤阳君根本不是夺舍,他是在石头哥的身体里共存了,半人半仙之体,也许魔族正是发现了他的特异之处,才一直留着他性命,如果你助我杀绯衣,我会将我知道的所有秘法告诉你,我可能对你们妖族来说,是个宝贝。” 这些话,重凌不疑有他,之前他探到过松子的体内有魔力,所以松子不仅是半人半仙,他是半人半仙半魔! 想到了这一点,重凌抽了一口冷气,异色瞳孔猛的收缩,松子比他想象的还复杂,如果他的身体真的如此兼容,那根本不需要按照之前秘术记载乘他欢愉之际夺舍。 不过凤阳君都搞不定他,重月那么虚弱的灵体,能不能顺利的进入松子的身体呢。 重凌脑子飞速的转动,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类女人现在对他确实有用,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说道:“成交。” 第73章 送你见面礼 达成共识,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重凌细细的用破布将他紫色的头发裹好,见离花已经自行站立起来,轻声道:“走,今晚出城!” 出了乞丐村,两人顺着房檐悄无声息的潜行,宵禁严明,街上没有行人,连灯笼都少有几盏,行不几步,就是一列装甲齐全的禁军巡街而过。 “看起来只是常规巡逻,难道他们都追到城外了?”轻松躲开几波禁军,重凌紧绷的神经稍有放松。 “很有可能。”离花并不是冷漠话少的人,况且他是她现在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自然而然的,她对待重凌的态度和熙许多:“他们最迫切追捕的应该是我石头哥,你排第二。” 重凌暗暗呸了两声,少主的身份,让他不甘于第二,但被人追捕,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说话间,已经摸到了城门口。 “我突然觉得,就这么走了,有点亏。”重凌面色犹豫。 离花不解,用眼神询问。 “你先前说,宁冽汐是半人半妖,趁着她受伤,你说我把她抓回去,好生研究一番,如何?”重凌手指握紧,跃跃欲试。 离花没有回答,她在衡量,半人半妖的宁冽汐在凤阳君主导的石头哥手下,走不了一招,而这妖界少主与凤阳君状态的石头哥战个平手,如此说来,此事有可行性。 既然要搞事情,离花略一沉吟,说道:“我送你一份见面礼。” 有早起出城贩菜的小农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等待卯时开门,各自从怀里掏出干粮垫肚子,最角落的三个人突然就被人捂了嘴,拖到黑暗里。 重凌微微冒头,查看一眼没有异动,回手敲晕了其中两个,留下一个最年长的老汉,重凌笑容灿烂,拍拍老汉的肩膀:“忍着点,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哟~” 他侧身让开,身后露出一个美丽少女,还没反应过来,老汉被少女一掌拍在脑门,只觉得双耳嗡的一声,就人事不省了。 重凌抱着手在旁边伸脖子:“这就好了吗?这蛊虫就进去了?你说句话试试呢?” 离花一个白眼翻过去,还是顺从的发出命令:“弯腰,摸脚趾。” 那个老汉麻利的俯身,但是韧带太硬,够不到脚趾,命令没有完成,他的手在那里努力划拉,去够破草鞋里的脚指头。 重凌看得滑稽,嘻嘻笑了几声,惹得城门口那些贩菜的小农一顿回首。 “够了!”离花不耐烦轻喝道,那名老汉直起腰,木讷的站在墙边。 “去皇城司,把一个叫重叶的带来。”重凌眼尖,看见离花往那老汉手里塞了一个白色物件。 老汉脚步轻盈,去势极快。 “你这蛊人,要不是道上的还真看不出来。”重凌看着那老汉离开,夸赞道。 离花闭目养神,没有理他,“重叶?是哪个重叶啊?”重凌蹲坐在离花旁边,满脸好奇。 “见到了你就知道了。”离花睁眼,眼里光华流转,重凌脑袋有点迷糊,想起她刚才下蛊的场景,忍不住稍稍往边上退了半步。 天色微亮,城门口火把熄灭,聚集的百姓看开门时间到了,顿时热闹起来,有官兵出来呵斥排队。 蹲在墙角的两人身形渐渐也遮不住了,重凌等得有些急躁了,内心暗暗警惕起来。 “来了。”离花闭着的眸子瞬间睁开,半盏茶后,有两人脚步匆忙的从对角贴墙拐出,正是之前的老者和一个魁梧男子。 重凌瞳孔微缩,呼吸间,脑子里一下子转过很多念头,自己这大妖的修为都还没有察觉到那两人的出现,离花在那么早之前,就感受到了,这个女人不可小觑,要多加提防。 心思一转,目光聚焦到那个魁梧汉子身上时,剩下的半口呼吸顿时停住了。 因为那个魁梧汉子,摘掉了围帽,露出和他七分相似的一张脸。 “你你你!原来是你!”重凌立即四下里找板砖,这家伙不就是把自己逮回人族的那卑鄙小妖嘛,离花果然义气,知道他对这事耿耿于怀,临走之前给他出气。 离花知道他心里所想,拦住了重凌取他性命的手,她出言温和的说:“让我介绍一下,重叶,你的兄弟。” “啊?…”重凌的嘴巴张得更大了:“我哪有什么兄弟?”看着离花的神情不似玩笑,重凌结巴道:“难不成我.. 我父皇…?” 离花没有给他猜下去的时间,直接说道:“你记得当年你全身溃烂,被我们带回来吗?我们剖开了你,取了你半颗心。” “什…什么!”重凌简直要疯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他呼的扯开衣领,埋头就去探看。 “那时候你半死不活的,不知道也正常,毕竟是宁大人的杰作,不留一点疤是常规操作。”离花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我我….”重凌舌头都捋不直了,他慌乱的挥手指重叶又指向自己。 “没了,就割了你半颗心,别的器官都没成功。”离花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安慰的拍了拍他肩膀,“所以,你看我的诚意,专门把他带来见你。” 重凌差点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想他堂堂在妖界以智谋称道的少主,在人界丢了半个妖身,自己还不知道。 又一转念,怪不得要命的血热之疾发作时候都活下来了,怪不得一条小小的虫子就解了他灼烧之苦,怪不得到现在没有再犯过,原来月儿的那道生魂,被割给了眼前这个…杂种。 离花看着重叶新刮的脸,胡须干净后,露出和重凌一样清秀俊美的容颜,以前为了掩饰身份留了络腮胡,现在刮掉了,面容白净有细皮翻起,一看就是手法不熟悉,又不敢拖延时间,匆匆为之。 “他..他是…?”重凌拍着心口,给自己顺气,看着眼前那相同的一张脸,只觉全身起鸡皮疙瘩。 “人身,妖心人身,这个实验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要用你们妖身的,但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你这半颗心活下来不易,它自己选择的这个身体,我们也没法强求,你看现在长成了,身材比你还要高大。”离花说得无比自然,就像整个事情真的是她亲身经历一般。 重叶听着离花随意的口吻,眼里的光在暗淡,他知道离花是景帝的心腹,更是景帝的女人,但是他没料到,离花对他的身世了如指掌,透露着上位者的掌控和审判,他为离花做的那么多事情,可从来都没有入离花的心,连朋友都达不到,现在离花对着一个外族就轻易的把他最大的秘密说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呢?离花是准备拿他献礼吗? 重叶咬着牙,忍着内心的酸楚,保持安静,因为看到离花信物的时候,他就选择了站到离花身边,这个举动已经是背叛景帝,如果情绪异常,被城门口的官兵发现了他们,他死不要紧,但是牵连到离花,那是比死还要难过的事情。 咬着牙,重叶低下了头,默默忍受着,他明白为什么宁冽汐会叫他杂种,明白为什么明明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 那么多人里面,只有她,有天突然怜惜的看着他,对他说:“你留胡子很好看,留胡子吧。” 她是地狱里的一抹天光,只要能在她身边,其余的都无所谓。 第74章 遇见藏普 松山并不高,离皇城百里地,百姓都说里面有龙脉,因为这座山根本进不去,松山的植被长得非常茂密,寻常百姓最多就靠近几里再也爬不上去了。 早些年间,有一人,名叫大胆,据说从生下来,就没有害怕过。 有次进京赶考,经过松山,与几名好友饮了酒,互相怂恿之下,便在大晚上去爬松山,也不知道怎么的,竟让他们进了山,伙伴相约走了十几里,见前面异兽饮月,繁星坠落,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待往前探看,突然风里传来虎啸,众人远远看去,只见如小山般大小的吊额金睛虎正与一长蛇打斗,那蛇盘立起的身子,比参天大树都高,众人吓得屁滚尿流,匆忙下山,只有大胆一人,不仅不退,反而还要往林子里去。 众人劝阻不了,只得撇下他。 待第二日天明时刻,有心善者辗转不成眠,几人凑一起商量着再进林子,去寻寻大胆,正在说话间,旁边房门打开,大胆睡眼稀忪的走出来。 伙伴讶异,围上去询问他,他说他看那大虫与长虫打斗,十分新奇,两物斗到后来吞云吐雾,已不是人间凡兽。他靠得太近,被发现了,后来树林里出来一个穿兽皮的年轻人,将他拍晕过去,恍惚间,听见那老虎说给除妖家族这个面子,早上醒来,他就在屋里了。 由此,一传十十传百,况且还是书生的亲身经历,除妖家族这个名号就在民间打响了,明皇帝在位时,还派过侍臣去招安,但是侍臣走了月余,始终在山门口打转,寸步入山不得,明帝明白了这是异族在警告,既不想与人族有牵连也不想伤人族,于是下令在山门口修一座寺庙,供奉香火。 关于除妖家族,妖族了解得更为详细些,他们是万年前神族一脉,神族飞升神界后,没能飞升的便与山里的人族通婚,在此处繁衍了下来,一代接一代,他们身上的神族血脉已经越来越淡,几乎就是人族了,但是他们能通天理,传下规矩要与山外人族划分界线。 松山隐隐独立于世间,是妖族与人界的屏障,妖族生性浪漫,最爱四处闲逛,尤其妖兽,分外喜欢人间,这个家族与妖族接触最多,后来直接就被叫为除妖家族。 反正听这个名字,对妖而言,就不是善茬。 黑蛇带着松子,简直是一头栽进松山的,放话要追杀他们的绯衣,一次也没见过,但是人族的追兵,像是跗骨之蛆一样,简直甩都甩不掉,本来黑蛇修为就不高,她自己都还是条小蛇,对上宁冽汐只有挨打的份。 “荒唐!我江湖人称黑寡妇的名流,竟然被追着打,传出去,我不要脸面的吗?!”黑蛇原形都露出来了,她筋疲力尽,放任自己瘫在土坡上。 松子体贴的蹲在旁边,上上下下在她的蛇身上给她捶背:“您辛苦了!您是最棒的!”这一路奔袭,松子皮都没破一块,他心知肚明黑蛇是拼尽全力的护着他。 “臭小子,手不要乱摸!哎,你不老实!”黑蛇算定追兵没有那么快进林子,她放松下来和松子打闹,从大战到今天八天了,黑罗刹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还好进了松山了,等少主到了,从这里一路回妖界,她可要好好睡上一个月。 “我没有!我没有!我就是单纯的拍马屁!拍蛇屁!”松子高举双手,表示无辜。 “你还乱说!”黑蛇不依不饶用身子把松子缠了起来,突然,她猛的一惊,望向密林深处:“谁!出来!” 一个中年男子,从树后面现出身形,他抬手施了一礼,歉意道:“我得到警报,有异族闯入,特此来查看,惊扰了二位,抱歉。” 黑罗刹看着来人身上的兽皮,竖着的瞳孔收缩如线:“我还不知道,除妖家族的人,说话这么客气。” 来人歉意的又施一礼。 “看你着虎纹,你在家族里,地位不低吧?”黑罗刹充满了戒备。 “啊,我是宗室正位,第一百零三代。” “宗室还是正位,为何只着虎皮,不配龙环。”黑罗刹问得很上道。 那中年男子有些羞涩的开口:“因为我至今,没有杀得一个异族。” “什么?”黑罗刹讶异:“你是那个…藏普!对不对。” 中年男子更为讶异:“啊我是,你认识我?” 黑罗刹解除竖立的战斗状态,化成人身,慵懒挥手:“你,我们妖族很多妖都认识你。” 松子听他俩对话,跟不上节奏,他悄悄捅了捅黑罗刹问道:“谁啊?是敌是友啊?” 黑罗刹找了个土堆坐下,抬手给自己捶肩:“敌人里面的友人。” 松子有样学样的坐下问道:“宗室是啥啊,正位是啥啊,很厉害的意思是不是? 黑罗刹看那中年男子面色温和,没有介意,转头给松子解释:“宗室就是他们正统的血脉,没有与人族通婚,这么万余年的传承,宗室是少之又少了,正位就是说他是下一任的宗王,由他带领整个除妖家族。“ 中年男子找个土坡,坐在两人旁边:“你了解的真多,你在妖界的地位也不低吧。” 黑罗刹傲娇的扬了扬头,笑过,她沉吟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不杀异族?” 藏普闻言,笑了,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这么跟你解释吧,你看我俩坐在一起,头顶是同一片天,脚下是同一片土,该怎么区分我俩是不是同族呢?” 黑罗刹想都没想,分叉的舌头嘶的一下吐出,支起尖锐的獠牙给他看:“你有吗?” 藏普笑起来:“这我还真没有,但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交流沟通不是吗?我说有风你也能感觉到,我说花香,你也能嗅到,所以我不觉得我们是异族。” 黑罗刹满脸呆滞:“就这?” 中年男子笑容和熙:“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奇怪,我的族人也不理解,他们不太喜欢我,我可能就是个怪胎吧。” 黑罗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希望不是你打不过的借口。” 藏普眼神在他俩身上瞄来瞄去,他犹犹豫豫的开口:“希望两位不要介意,请问两位是…恋人?” 黑罗刹斩钉截铁的说:“是。”松子嘴被她捂住,只剩两只手伸出,拼命摇手。 看到这一幅女强男弱的画面,藏普笑得温柔:“罗汉也这样,霸道一点的女孩子很可爱。” “谁是罗汉?”黑罗刹一把把松子从土坡摔出去,还敢摇手! 藏普愣了愣,才发觉自己无意识的说出了心头的秘密,可能是面前这对恋人,一个是人族一个是妖族,也是异族恋,他本能就觉得亲切吧。 “她…她的本体是一只麝牛。”藏普说得轻柔。 “你的审美有点特殊。”黑罗刹抽了口气。 “为啥啊?麝牛长啥样?”松子从旁边爬回来,带着一身土。 黑罗刹白了他一眼:“眉清目秀!” “但是,你俩….”黑罗刹罕见的有点忧伤,还叹了一口气。 松子更奇怪了:“眉清目秀的,你叹啥气啊?” “身份呐,因为这位大哥的身份呐!他是宗室,连人类都不能通婚,他不杀异族也就算了,居然还爱上了妖族!” “异族不能通婚?”松子可算是听懂了,他猛地吃了一惊:“魔族呢?魔族也有这个规定吗?” 黑罗刹一脚把松子蹬飞了十米远。 气氛融洽。 藏普感激的看了看黑罗刹,能和他心意想通,怎么算异族嘛,他看了看天色:“你们赶紧下山吧,晚上这林子里没啥好逛的,要玩明天再来。” 松子抹掉一脸土,哀嚎着说:“我们是在被人追杀啊,大哥,你还真把我们当小情侣来爬山啦?” 藏普啊了一声,表情有点为难:“追你们的人,很凶,你们打不过?” 黑蛇和松子同时狂点头,黑罗刹还立马三指并拢发誓的说:“我们是好人,追我们的是大恶人!” 藏普挠了挠后脑勺,迟疑的说:“好…吧,那你们去躲在小金顶吧,那里有块巨石,能挡住你们身影,等明天,你们就快些下山吧。”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还真有一个小山峰,在落日余晖下,遥遥生辉,松子谢过,拉着黑罗刹就欲前去。 “等等,一定不要出来闲逛,尤其是你!”藏普目光警告,盯住黑蛇。 除妖家族的厉害,黑蛇是知道的,她明白藏普目光的含义,顺从的点点头,两人离去。 第75章 受命探敌 藏普起身拍拍屁股,悠悠闲的迈着方步往回走。 树林茂密,天黑得极快,这不过刚到酉时,视线范围就不过十里远了,这会儿回去应该正是大父与母亲用餐时间,藏普脑袋思索,还能去哪转一圈,避开这个训子的时间,又能在天黑透前到家。 藏普扭头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罗汉这些天回妖界了,害得他度日如年的。 去哪好呢,藏普走得拖拖沓沓的,时间要再早些,还能去林子边沿,偷看那些到庙里烧香的人族,要是遇到书生与小姐的戏剧场面,他和几个宗室的子弟就能度过津津有味的一段日子,他看见过小姐送书生扇子,看见过书生送小姐胭脂粉黛,但这些东西,山里都没有。 对了,那个男娃娃看着是人族,他能畅通无阻的进山,以后托他带东西,不是方便了,藏普给自己竖大拇指,真是太聪明了,不亏是我。 磨磨蹭蹭,边走边玩,好歹还是挨到天黑透了,才挪进院门,虽说是宗室还是正位,但是小院也就一道门,差那些人族的深门大院十万里,而且这院门藏普记事以来,就没锁过,不仅是他家院门不锁,整个家族,没有一家睡觉锁门的。 顺着墙根,藏普往厨房溜去,蹑手蹑脚几步以后,发觉大可不必,主屋压根就没点灯,咦,大爷和娘上哪去了,藏普大摇大摆的晃进厨房,冷锅冷灶,藏普不死心的揭开锅盖看,生米还在锅里扣着,看这情形,他娘还没来得及生火就出去了,啥事情那么急,哪里的大妖又闯山了? 啥妖轮得到大爷和娘出面啊,藏普脑子里想起下午见到的一人一妖,摇摇头,这两,不可能,派个最低的辰级弟子就够收拾他俩了。 敲着锅盖,藏普突然想到:“惨!不会是冬枣妹她爹娘催婚吧!” 冬枣是藏普给她起的外号,她大名伏苳,小时候她吃到一次人界带回来的冬枣,至今念念不忘,藏普笑话了她好多年,冬枣妹这个名号在山里,叫的比她大名还响亮。 伏苳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宗室的婚嫁,只能在宗室内挑选,宗室人丁稀少,到了他这一辈,宗室的适婚女子,只有伏苳一人,是以他年长伏苳十几岁,也还是定了伏苳。 前年伏苳行了成年礼,大爷和娘就开始筹备他的大婚,但他一拖再拖,在心里,他始终把她当妹妹,看她从开裆裤到现在要娶做老婆,藏普心里别扭。 今年年初,藏普遇见了麝牛罗汉,少年心性的他这才感受到了山崩地裂,心里眼里全是罗汉,感受到了爱情的美妙,眼下更不愿娶伏苳妹子。 想到这里,心惊胆战,藏普也顾不上晚饭,他慌慌张张推门出去,跑到院里,又茫然停下来,倘若大爷和娘真的是去了伏苳家,自己追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大爷和娘当年也是这么结婚的,他们宗室的子弟是不能讲情爱的,只有责任,将宗室的血脉传承下去的责任,他现在是正位,更没有任性的资格。 小院门口有个脑袋晃过,一霎又晃了回来,顿了顿,一个人影从外面冲进来,拽住藏普就走,藏普回神看去,毛毛躁躁的是他弟藏原,他问道:“干啥啊,你野哪去了,大爷和娘不在家,你也不着家。” “哼!”他弟回头给了个埋怨的眼神,没搭理他。 “嘿你个兔崽子反了你了,你哥跟你说话,你敢这态度!”藏普表情凶神恶煞。 藏原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对他哥的装腔作势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不耐烦:“赶紧走吧,刚才长老召集会议,全族掌事都去了,就找不到你,我都回来找你几趟了!” 闻言,藏普跟着快了脚步,嘴上没闲着:“长老会议啊?全族掌事都去了?啥事情啊这么大,长老都多少年没露过面了。” 藏原脚步如飞:“我哪知道,我又没资格去旁听,你快点的吧,别大爷回来揍你,都多大的人了…” 看还没成年的弟弟一脸严肃,少年老成的样子,藏普笑着摇头,这孩子,就跟大爷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一板一眼。 不大会儿功夫,藏普就被藏原拉到了祠堂,藏普再次心惊,出什么大事了,居然在祠堂议事。 到了门口,藏原松手,朝里面努嘴示意他进去,藏普猫着腰,挤过门前看热闹的众人,贴着滴水廊,绕到议事最下首,贴着边坐下。 室内鸦雀无声,三名长老枯瘦的身影被蜡烛映得在墙上跳跃,看藏普缩手缩脚的坐下,藏普大爷在主位微微咳嗽了一声,声音平稳低沉,说道:“诸位,可有人愿前往一探究竟。” “啥事啊?”藏普压着声音,问旁边的人,那人似木头般,低头垂眼,不发一言。 藏普见他不吱声,又伸头去问隔壁另一人。 长老族长都在,没人敢造次,藏普偷瞄了上座一眼,缩回脖子。 明长老开口道:“不如给年轻人一个博名望的机会,正如我当年。” 藏普大爷收抚胡须点头:“不错,这辈年轻人,与妖族交手甚多,反倒对人族尤其是人族的皇室,知之甚少,我们毕竟挨着人族的领域,让他们走这趟是应该的。” 大爷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藏普的身上。 见族长授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藏普。 藏普左右看看,不明所以,但是也听懂了意思让他出任务,他单手撑地,收腿起身,不忘拍了拍屁股:“小辈伏藏普愿往。” 大爷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微有忿色,但见他应允,也不好发作,挥挥手让他坐下,接着派任务:“伏钟领五十辰级弟子,加强各处哨口戒备;伏力领五十星级弟子,加强各暗哨信息收集传递;伏新领三十月级弟子,进人族皇城;伏工领十日级弟子,接应伏藏普。” 随着他爹一个个指令的下达,藏普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啥任务,居然派出了月级弟子,最恐怖的是,居然有十名日级弟子给自己接应,日级弟子是松山最高级别的弟子,几乎每代掌事都是从里面挑选的,我这是接了个啥要命任务啊,藏普在心里哀嚎,他求助的眼神望向他娘,他娘安慰的冲他点点头,但她那一脸的坚毅,似乎是在告诉他:放心去吧,你娘我还有个儿子。 长老先行离去,领了任务的众人也散去准备,挤得满满当当的祠堂不大会儿走得干净,大爷起身看着墙角一团的大儿,叹了口气:“你一向顽劣,空有一颗仁爱之心,但你要知道,族长这个位置,不是光有仁爱就够的,要恩威并施,你一直不肯杀异族,族人对你多有异议,我们寿命不过百年,父亲在你这个年龄就已经当了族长,你看看你,一天天的,还在干嘛,正事不做,亲也不成,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做族长,怎么带领全族人。” 藏普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他不言语,窝在墙角让他爹训斥。 “今天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你来得晚,长老分析的细节全没听见,你就给我记住了,去看看前山庙里住进了什么人,什么目的,手段如何,越详细越好,但是悄悄的,不要打草惊蛇,你的修为还是可以的,如果真动手,别再跟我讲什么天下一家人,保护好你自己,把族人们一个不少的带回来,听见没有!” 藏普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顺从的点点头。 “即刻动身,去吧。” 藏普带着满肚子疑团出了门,今天下午那会儿还想着去庙那溜达溜达,磨蹭着没过去,庙里发生啥事了,没听见动静呀。 不敢耽搁,藏普提了脚力,如一道流星般在漆黑的树林里划过。 第76章 教我做事 藏普速度极快,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前山。 从一棵很高的红杉向下望去,不用辨认方向,藏普就被灯火吸引了,素来幽静的庙里,此刻灯火辉煌,两步一火把,不大的庙,前前后后站满了士兵,藏普眯着眼辨认铠甲,这些应该都是皇城里的禁卫军,极少见的卫队怎么聚集到了这么一座小庙里,难不成是人族的皇帝来了? 藏普伸长了脖子,往禅室里观望,这个庙的住持,他认得,一个白胡子的光头穿着褐色格子袈裟,此刻没见到,前山门前集结着起码五千人的甲胄,火光延绵,一直到视线尽头,怪不得把长老都惊动了,这是要干啥。 虽然人族数目众多,但都处于安静待命的状态,藏普几个跳跃,靠得更近了些。 军纪优良,肃穆的大军没发出丁点响动,除了军旗在风里呼呼作响,便是火把噼啪的爆裂声,虽然藏普涉世未深,但是大军散发出的血腥气,已经让他汗毛耸立,这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不是禁卫军那些花架子,真要强行攻山,怕是家族难逃厄运。 臧普掐指,在风中画符,一圈圈水波样气浪荡开,臧普探查到前山的结界没有松动,他稍微放心,伏下身子,仔细探听庙里的动静。 间歇的听见有尖锐的女声训斥,还有人磕头咚咚响,风是从山上往下吹,人言都被吹散了,臧普无奈的掏了掏耳朵,再次往前跃了几步。 隔了一会,有团黑影从皇城方向过来,速度不快,藏普目力所及的沿途大军从中间分开给它让路,走得近了,臧普分辨出来,是一辆巨大的马车,八匹马拉着,依旧很吃力的模样,拖着黑布盖着的铁笼子,火光映出笼子上,每根铁架都有大腿粗,藏普眼尖地看见森森白牙划过铁架,从那低沉的吼声听起来是某种动物。 待马车在庙门口停下,大军又合二为一,整整齐齐,禁卫军上前,围住马车,几个仆役上前拉住躁动不安的马匹,后院禅室门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一名女子,豆蔻年华,眉目细长,面皮白净,裹在厚厚的狐皮里,接着出来的是一个坐在轮椅里的人,周身气息衰败颓废,接着出来几名黑色劲服打扮的人,看样子都是高手,最后出来的是藏普认识的老方丈,站立不稳,被人搀扶着,有血从脑门顺着鼻梁流下,尘土糊了满脸。 这...藏普顿时怒气上涌,这个老和尚他是知道的,为人善良,周边村落能办私塾,不少银两都来自于他的香火供奉,看他这惊恐无助的样子,之前听见的砰砰磕头声,怕就是他的。 藏普捏拳压住火气,继续探看。 那狐裘少女看样子就是这里最大的官,将士见到她都后退行礼,她也不搭理,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去。 藏普目光追随着那个狐裘少女,那少女突然止步,转过身来,一道凌冽的目光就朝山上袭来,藏普下意识的往树后一躲,好强的感知力!少女只是比了个假动作,没有实质的袭击,前山的结界没有反应,他有些尴尬的从树后探出头来,只见火光中,少女狡黠一笑,又转身蹦跳前行。 藏普后背刷的出了一身冷汗,他肯定那少女隔着结界是绝对看不见他的,但是她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他偷窥的视线,并仅一个转头的时间就锁定了偷窥者的位置,这种反应速度,怕是在月级弟子之上。 藏普感受到了压力,人族皇室现在是这种实力了吗?他之前总觉得老爹杞人忧天,原来是他不谙世事,眼前不过是个单薄的小女子,这种战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藏普收了气息,视线随着少女前去,庙门被她猛地拉开,两匹马惊了前蹄,突然晃动的马车让笼子里的野兽恼怒吠叫,拉车的战马前蹄一软就要跪下,走在最前的少女伸手一撑,将前半身下倾的马给举了起来,马蹄在空中蹬了几下,少女松手放它站稳,白皙的手迅速回到袖子里,藏普不敢相信,那么纤细的手有那么大的力量。 不仅是藏普不信,在场的士兵更是,如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打死也不信,想起京城里宁冽汐的传说,本来还高扬不服的头颅,慢慢佝偻了腰身。 跟在宁冽汐后面的宁水寒,眼里闪过一抹痛苦,自从他残疾,奉常这个体面他是挂不住了,妹妹早就不甘藏在暗处,处处行事高调更是表明了他就是个傀儡的意思,他对她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炼药,炼制那个抑制妖化副作用的药丸,不然只怕这声哥哥是没资格跟在她身后的了。 黑布扯开,本来还在牢笼里骚动的几只野兽,一看到宁冽汐,全部呜呜趴地,浑身颤栗。 宁冽汐满意的点点头,从士兵手里接过火把,伸向牢笼查看野兽情况,随着她绕了铁笼一圈的火光,藏普也看清楚了,马车牢笼里,关的是三只硕大无比的狗,通体漆黑,按它体量,藏普估计,这大狗站起来得有丈余。 这么大的狗,人界不会有,妖界倒是听说过,但是妖界的五黑犬一脉早在几十年前就断了,居然是去了人界,被人族给驯化了。 哎,妖各有志,这点藏普深有感触,在他打过交道的妖族里,有的是一心修炼,好不容易修炼成了大妖的,又不甘于当妖了,有的妖修炼成人族,有的妖修炼成仙族;那些对修炼没太多兴趣的妖,有的一心就是吃,哪里有好吃的就去哪里,比如他喜欢的麝牛罗汉,她家住在妖界最寒冷的地方,追着鲜草,一路从妖界吃到了松山,这不,这个季节老家的冰晶果成熟了,又匆匆忙忙的回极地;有的妖就好玩,比如狐狸和黄鼠狼,最爱嬉戏,化人身去吓唬人族。 这五黑犬是为了啥,藏普不知道,不管为的什么,从刚才它们的恐惧神情看来,它们在人界,过得并不好。 山上的风停了,藏普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那狐裘女子说:“这区区结界,挡得住你们,可挡不住我,可是你们来都来了,我不能拦着你们立功吧,你们要想进去,让我把结界破开,那我办不到,这山里有守护神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那女子娇笑,对着众将士说:“据我了解,没有一座山不怕火,没有一个结界挡住山不着火…” “这…”众将士面面相觑,有一人大着胆子说:“这座山极大,倘若着火,只怕生灵涂炭呐。”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况且,这山离皇城极近,万一山火蔓延,这..我等不好交代啊…” 他们果然是冲着除妖家族来的!藏普听得冷汗暴起,放火烧山,那还了得!这少女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一出口就是这么狠厉的法子。 “进又进不去,烧山你们又不肯,呵呵,不如你们教教我做事?”宁冽汐迈步从几个将领面前慢慢踱过,眼角眉梢高傲至极。 几个将领哑口,互相对望一眼,埋头不吱声了。 “陛下叫你们干嘛来了,找人不是你们的事嘛?我只管抓人,你连人都找不到,我怎么抓他们?” “那…那不是有姑娘的灵犬嘛?”有人看着那几只大狗,小心翼翼地回复。 宁冽汐笑着回头,眼神上挑道:“意思是找人用我的狗,抓人我上,你们呢?在山下给我呐喊助威?” “行兵打仗,我等可以,可是..可是这..能力者的事情,我等…有心无力啊…”刚才拒绝烧山的将领再一次否决。 宁冽汐目光看向他,只微微一笑,手掌闪电般探出,拍在那名将领护心甲上,那名久经沙场的壮汉立刻七窍流血,一声不吭倒地身亡。 第77章 罪当连坐 “你竟敢杀朝廷命官!”几名将领猝不及防,见那女子谈笑间便出手杀人,如此不按规矩行事,惊得倒退两步。 宁冽汐笑容满面,心情大好,她喃喃自语:“这世间,没人能拒绝我。” 她抬眼向噤若寒蝉的一众将士望去,见他们纷纷低头,不敢再与她对视,她满意这样的效果,向负责先锋箭手的将领懒洋洋地说道:“点火!烧山!” 将领面色犹豫的左右望了其余几名将领一眼,看到宁冽汐望过来的眼神,他脖颈汗毛立起,连忙挥旗指挥,背着箭筒的几百名箭手从队伍里跑步上前,三人一组列队,两人挽弓搭上浸透了油脂的弓箭,依次从前侧蹲着的士兵手里点火。 “慢着!”情势危急,来不及回报,藏普在树后面藏不住了,他跳出来喊道。 一名在最前排持火把的士兵,看见一个人影突然从虚空中跳到他面前,吓了一大跳,手没稳,火把一抖,朝着地上油柏掉下去。 藏普脚尖一勾,手一伸就将火把捡回手里,火星子都没落,动作行云流水,甚是好看。 站在队伍前的宁冽汐回头看过来,也不见她动作,人已经出现在藏普面前,有的士兵再也忍不住,看她的目光瑟瑟发抖如同看到鬼魅。 “山神?”宁冽汐笑眯眯的问道。 “我不是,啊...你们叫我们除妖家族。”藏普老实回答,他目光真挚地望着宁冽汐说道:“不要烧山呀,山里很多植物动物的,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有人逃到山里去了,你们知不知道啊?”宁冽汐难得没动手。 “啊!你就是在追他俩的坏人!”藏普想起黑蛇的话,脱口而出。 宁冽汐皱眉,她笑骂道:“大叔,怎么第一次见面就说我是坏人呢!这么说,你是见过他们了,你们收留朝廷要犯,罪当连坐噢~” 原来不是冲着他们家族,是为那两人来的,藏普松了口气,没理解问道:“连坐是啥意思?” 宁冽汐拢了拢狐裘,轻声说:“就是...一起死。” 死字出口时,她的手也伸了出来,一指向藏普心口点去,藏普反应迅速,脚尖一点身形倒退,宁冽汐抬步追去,藏普本就在结界处,人影一闪,遁入了结界,宁冽汐被结界挡住,她上前不得,望着藏普消失的位置,她挥掌击出。 像打在棉花上,滞空了两秒,一股强劲的掌力朝宁冽汐劈来,她闪身避开,前排的箭手不懂门道站在原处,噗的一声,几人被掌力击中,口喷鲜血飞出丈远。 宁冽汐拢袖落地,看着这场景,低声道:“有点意思。”回弹回来的是她刚才的掌力。 藏普背靠在树上,多亏结界救命,他大口喘气,心说道这个人类好强。 抬眼望去,他看见伏工领着十名日级弟子在不远处,心里略有底气,重新走出结界,与宁冽汐谈判:“我族世代居住此山,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就此退去,我保证我族不再追究。” 宁冽汐嘲讽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族,你族是个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她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藏普:“还穿着虎皮,什么野人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嘘~”哨声传来,藏普听到伏工让他撤退的暗号,既然知道这些人族的来意,伏工在提醒他先回去禀告族长和长老,再做打算。 藏普看着那些士兵手里的火把,他咬咬牙,把手背到背后,快速的打着手势,他知道伏工看得见。 “你们”“先走”“情况”“告诉”“族长” “我怕”“他们”“放火” 他听见风声,看来伏工收到,已经带人撤退了。 “你们为什么要追杀那两人呀,他们干了什么呀?”藏普找话跟宁冽汐说,他要拖延时间,拖到大爷做出迎敌策略。 宁冽汐手上拿过一支正燃烧的箭,眯着眼,对着藏普身后山林,说道:“你拦得下一支,能拦下我万支箭矢吗?” 藏普一个人站在山前,面前是五千军队,他看见盾牌小队鱼贯跑出,挡在弓箭手前面保护他们,缝隙间有寒星点点的无数箭头指着他,再往后有重甲长戟,他知道人族的士兵都在看着他,压迫感迎面而来。 藏普没有后退一步,静静的站在山前,他伸出双臂,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有将领对他露出欣赏的神色,内心不忍,出言相劝道:“不关你们的事,小兄弟带上你的家人,快走吧,天底下什么地方不能住啊!” 话音未落,宁冽汐冷冷打断他道:“你是在教唆犯人逃走吗?” 那将士神色一凛,连忙解释道:“罪不及无辜,他们只是山里人,不知道逃脱的是死囚。” 宁冽汐回头,伸手一拽,那将领竟从马背上被拖下,他死死捏住宁冽汐卡着他脖子的手,怒道:“你竟敢!我王家世代军功….”话音中断,王将军的手也垂下。 宁冽汐随手将王将军的尸体扔到一边,冷声问道:“还有谁人有异议?”战斗未开始,先斩上将,这是犯了兵家大忌,还剩的几名将领怒视着宁冽汐。 “阿弥陀佛!”压抑的气氛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方丈念着佛号从后面挤过众人,来到宁冽汐面前,他没有擦去脸上的血与灰,一点也不在意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合掌道:“阿弥陀佛,今日都是老僧的罪过,老僧愿领令入山,捉拿两名逃犯,交予大人,望大人手下留情,不可再增杀孽。” “你这混账和尚,先前说结界没办法解,现在又愿意入山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僧确实不知如何解结界!但老僧修行多年,可以不破结界入山。” “如何做到?” “老僧已练得元神出窍。” “哦?”宁冽汐惊喜的回头与宁水寒对望一眼,看老和尚的眼神如同宝贝:“幸好刚才没杀你,这么个乡野和尚,居然修到元神出窍的境界。” 眼神一瞥,旁边几名黑袍走出,带金光的铁链锁住老和尚。 “立即送回慎行颠,给景帝!” 老方丈不明所以,却挣脱不得,他看到两人眼中乍亮的光,明白了点什么,叹了口气:“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藏普再按捺不住,看见老方丈被锁走,立即出手抢人,身形刚动,已被宁冽汐堵住去路,这次两人不再试探,招式凌厉,酣战至一块。 短短时间已过百招,两人旗鼓相当,宁冽汐耐心耗尽,她也不管这里几千双眼睛盯着她,乘两人身影交错的片刻时间,她骨骼暴涨,身上皮肤块块掉落,黑色的眼仁突出,獠牙尽露。 妖化。 第78章 大爷坐阵 妖气四溢! 藏普没见过,宁冽汐妖化后的骇人的长相惊得他倒退了半步,这,人族现在都搞了些什么怪物出来!他见过的妖兽长得再丑也比这和谐,他目光极快的瞄了轮椅上那人一眼,暗想道这不会也是个什么怪物吧。 妖化后的宁冽汐速度快得惊人,藏普的反应渐渐跟不上她,明显落了下风,身上不少地方被宁冽汐的爪风抓伤,衣衫破裂,鲜血淋淋,藏普不敢贸然迎敌,且战且退,整个大军跟着他们两人,已经压在了前山结界前。 宁冽汐步步紧逼,却又不下杀手,藏普瞬间明白,宁冽汐是在逼他回结界,绝顶高手的洞察力强得可怕,哪怕他再小心,通过结界时候的丁点动静都会被宁冽汐发觉,她乘机钻入结界有可能就能破了松山的结界,藏普不敢再退了,他没有自信通过结界时不被宁冽汐跟随,今日就算死,也要死在山前,他暗自咬牙,全力而战。 早知外面的战力这么强,我就不偷懒了,藏普鼻尖都冒汗了,他打不过宁冽汐,从一交手就知道。 噗,随着鲜血,柔软的内脏一齐喷出,藏普从来没有输得这么惨过,他感觉自己已经活不成了,天色渐白,林间雾气笼罩,平日的鸟叫虫鸣今天都听不见,他被宁冽汐的爪子穿过肚子,钉在泥里,宁冽汐那双黑黝黝的双眼在他的面前,黑得看不见情绪,她如同一个杀戮机器。 肌肉短暂的抽搐后,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他感觉到她的爪子从他肚子里抽了出来,带出来几根白花花的东西,更多的东西从后腰上那个洞漏了出去,他不觉得疼,他经常这样仰面躺在草地上看天,看几颗大树的枝叶边缘之间留下空隙,小时候他父亲还有心思培养他的时候,指着跟他说世间六界如同这些树冠,各自在努力壮大,但是互相避让,这就叫边界,没有一族可以越界,但凡越了限制,要么成神,要么成了鬼。 藏普很想回去问问父亲,面前这个是神还是鬼啊? 他的余光看见结界里有人影窜来,是伏工,你们可算来了,他想对伏工说话,嘴唇动了动,没有丝毫声音。 他望了眼天色,做了最大努力拖延,原来才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感觉生命随着暖流在消失,透骨的冷侵袭而来,伏工从他头顶一跃而过,法术击在宁冽汐身上,宁冽汐踉跄退了几步,放过藏普,她猛地一个跟头翻出,迎向伏工,藏普眼神跟着伏工,看伏工把宁冽汐往庙的方向引,两人跃了进去,围墙挡住,他看不见他们的动作了,突然,他感觉有人在拖他的脚,他收回眼神,往回看去,是罗汉! 罗汉居然回来了,赶在了这个时候,看到罗汉,藏普突然觉得没遗憾了,他想跟罗汉说话,血在他嗓子眼,咯咯作响。他身子被罗汉一只手就拽进了结界,他有点想笑,看着化成人形,壮如铁塔的女子满脸泪水,他嘴角扯开,泪水也滑落下来。 罗汉瓮声瓮气的骂他:“伏工叫你撤退,逞什么强!”藏普想要哄她,想说:“对!那个笨蛋伏工,也没想着留几个人给我!”但他一张嘴,血就顺着嘴角涌出。 罗汉咬着唇,一股脑的把肠子塞回他肚子里,也不管上面满是泥土碎叶,有两名日级弟子跪在旁边打下手,已经撕好衣服等罗汉把东西全塞回去后,立马把破洞肚子捆上。 罗汉将藏普往肩上一扛,抬腿疾奔出去,藏普急忙扯着她衣服示意,一名日系弟子看明白了他的嘴型:“少族长说:‘我爹说,不能落下一名弟子,伏工还在外面!’” 罗汉稍稍犹豫,将他往两名日系弟子身上一抛,挥手说:“你们先走!我去接应他!” 一名弟子脚步犹豫,另一名有主见的说:“没事,兄弟们回去报信都一个时辰,族长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我们救少族长要紧。”两人不再犹豫,迅速抬着藏普离开。 藏普已经昏迷,两名弟子一路狂奔,冲进老祝由房间,累得话都讲不清楚:“救..救人..要…要..死了。” “谁要死了?”老祝由抬眼一看,瞬间脸青面黑,扔下手里活计,催促道:“快快快,把人放这里!” 两人迅速的放下藏普,累得瘫坐在一旁,老祝由毫不客气,抬手哄人:“去去去去,寨子里都走空了,你们也赶紧去,堂堂日级,跑两步累成这样。” 两人一听,顾不得休息,赶紧起身折返,赶去前山。 短短一个来回的功夫,前山战事已经升级,就在寺庙后院与前山这不大一点的空地上,两军对垒。 家族精壮几乎都被调来,依山布阵,互成犄角,看着阵容挺大,但是数数,也不过几百人,任何家族有个几百名精壮,那都是不得了的事情,但他们却是凋落了,碍于身份实在特殊,通婚是最大的问题,没有繁衍,便没有未来,此刻以一个家族的血脉去对抗一界战力,实在是以卵击石,后面赶来的这两名弟子,清晰的看到人数对比,默默心酸。 这情况,藏普大爷心里清楚,他不想硬碰硬,任何一个子弟的折损,都会让他心疼,大爷鸣金收兵,将前线的一众子弟撤回,派一名掌事,到前阵喊话:“请人族掌权者说话!” 人族士兵分开,有个坐轮椅的男子被推了出来,身形消瘦,气质儒雅,他斯斯文的行了一礼,朗声道:“奉常府帅虎贲营众将士,奉景帝御令,进山捉拿逃犯,无意与贵派为敌,还望贵派将逃犯交出,让我等回京复命。” 这男子一说话,藏普大爷心里就踏实了,他得到的消息是那女子要全族陪葬,而此刻对垒只是抓人,与他们族群并无干系,掌事圆场道:“先前与贵方有摩擦,年轻人不懂事,还望海涵。” 见除妖家族说得客气,宁水寒微微俯身致意。 宁水寒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他只是痴迷于改造与研究,这下子宁冽汐妖化完在庙里恢复,他才得以重新拿回控制权。 景帝并没有命令屠山,不过是宁冽汐杀戮的欲望,现下宁水寒只想收拾烂摊子,回京复命。 第79章 孽缘孽缘 伏工情况不太好,好在藏普大爷来得及时,从宁冽汐手上抢回了他,他捂着伤卧在石边向藏普大爷细细汇报。 掌事在前阵与宁水寒对话道:“逃犯之事,我族已听说,然从昨夜到今晨,我们并没有发现有外人闯山,奉常可查明了?” 宁水寒淡淡道:“亲眼所见,刚才与我族对峙那男子也承认了。” 掌事一时语塞,不禁回头往大爷方向看了看,咳嗽一声:“奉常知晓人族无法进山,此事我族定会严查,奉常领兵退去吧,三日后,我族定会给出答复。” 宁水寒微微摇头,打断道:“贵族一再阻我进山,伤我特使,我怎知尔等不是被逃犯收买,助纣为虐。” “是你们先放火烧山!伤我少主!”掌事还未开口,旁边有弟子不忿,出言反驳道。 身后众人都看着,宁水寒不能输了气势,他语气狂妄地说道:“这山是我呼颉王朝的山,你等都是我皇的臣民,今日你们所作所为,其罪,当诛。” “你!”掌事大怒,“我族是神族遗脉,避世在此世代已万年,历朝历代,我族都对你人族友好,今日之事是你族先来滋事!” “哦?神族?”宁水寒生出了兴趣,他身子前倾,眼睛微微眯起,“传说神族是比仙族还要强大的存在,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关于神族的资料也语焉不详,你说你是神族,有何证明!” 掌事微微摇头:“神族有创世之力,我等遗脉,没有这神通,但是呼风唤雨,还是可以的。” 宁水寒明显失望:“呼风唤雨,随便一个江湖门派都能做到。” 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叩了几下,宁水寒说道:“给你一日时间,将山里两名逃犯抓来,再写一份归降书,我饶你等不死。”说罢,一名小童推着他转身进了小庙,大军原地驻扎,没有任何拔营的迹象。 藏普大爷见状,只得带着众人折返,他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两边人马都走后,庙宇后墙的杂草堆里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翻转醒来,她先呆愣了几秒,然后颤颤巍巍的站立起来,趔趄着走进山林,消失在阴影处。 这一日,长老掌事在祠堂吵翻了天,渐渐的形成了三种声音,一种是主战的,以白长老为首,慷慨激昂,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屈辱,神族沉寂已久,该给人族一点颜色看;一种是主和的,以明长老为首,说了他当年是如何摆下迷魂阵,兵不刃血的化解了明皇帝的窥探,他还得了明这个名号,如今故技重施,不要与人族正面交锋,管他逃不逃犯,抓到了就丢出山,让他们人族自己解决去,被问到眼下人族烧山怎么办时,明长老撸着胡须,不开口了,然后就有了第三种微弱的声音:要不弃了这松山,另择一地生活,提出这个建议的年轻人,被旁边的老掌事一个暴扣在头顶,祖宗家业,怎可弃之不要,但是见过了人族大军压境的气势,还是不少年轻人心里有这个想法。 伏苳在老祝由的门外抹眼泪,嘤嘤呜呜的哭了几个时辰了,老祝由快被烦死了,下针的手也重了些:“混账小子,哪里来的自信以一挡百,真当自己是神仙下凡啊!”骂完着这个,扭头看见伏工在门口畏畏缩缩的样子,脾气就上来了:“滚进来!伤口又裂开啦?!” 伏工连忙捂着伤口小跑着进来,蹲在老祝由的脚边,摇摇头,支支吾吾的。 老祝由气的挺直了脊背开始骂人:“一个!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那么多人,他都敢打!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你看看你这个窝囊样!” 伏工像个鹌鹑缩着脖子挨着骂,老祝由急得拍大腿道:“有屁就放!” 伏工两只手缩着袖子里,挡着半张脸嗫嗫道:“我说了你不许打我,我就是传个话。” 老祝由呼哧喘气,等着他下文。 伏工心一横,咬牙说:“麝牛精罗汉受伤很重,她问能不能见少族长最后一面!”说完两眼一闭,等着挨揍。 意料中的巴掌没有挥下来,伏工眯眼看去,见老祝由手抚胡须,若有所思,门外哭泣的伏苳也立即收了哭声,老祝由问道:“这个麝牛精就是把藏普抢回来的那个妖精?后来她还去帮你打架?” 伏工想要修正说不是把藏普抢回来,准确说是拖回来的,但是话在嘴边,他咽了下去,只是点点头。 老祝由长叹:“孽缘!”想了片刻后,吩咐道:“藏普伤很重,不能动弹,今夜你去把她带进来,悄悄的,看一眼就走!” 伏工诧异的看着老祝由,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老祝由肯定的眼神,他手从袖子里滑出来,朝老祝由伸了个大拇指。 老祝由不再看他,胡须抖了抖:“滚!” 今夜的月亮很亮,林间散漫着银色的光,老祝由一直没有熄灯,他坐在藏普床边,和他一起等着异族的姑娘,时间还早,老祝由看了一眼藏普苍白的脸,他低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见到过一个姑娘,她是花精,本体是什么花,没机会知道,她死的时候我才看到了她的容颜,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她的血喷了我一脸,花香弥漫,然后她就消失了,像萤火虫的光点,呼的就散了,我的大爷说,只有至纯的灵魂,才会发出那样的光点…” 屋外有脚步声,老祝由立刻止住了话头,他快速站起,去开门。 门外月光下,只有伏工一个人,老祝由忍不住越过他往身后看了看。 “罗汉…她已经死了…”伏工一个八尺男儿,站在月光里,老祝由看见他红着的眼圈,“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她的血流干了。” “我以为她们妖族的自愈能力很强,所以我跟着族长走了,我没去管她….下午她给我传话的时候,她看着只是受伤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伤那么重…” 老祝由听见身后榻上“咚!”的一声,那个一直在昏迷的藏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见他们的对话,他绝望的栽倒在地。 伏工比老祝由更快的冲进去,扶起藏普,老祝由看见他的脸色,比之前苍白更加衰败,黑色的死气从眉间透出,老祝由叫道:“不好!快按住他百香穴!” 藏普握住伏工的手阻止他,颤抖着唇,气息微弱道:“伏工,罗汉在哪?” 老祝由捶胸顿足:“你今天出了这个门!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太阳!” 藏普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了哭腔,他轻声道:“是我落下了,她在前面等我。”身体传来的剧痛,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明天的太阳,也没想要看了,他继续说道:“我大爷总说,我是不是一个好的少族长,昨天,我尽孝了…咳咳…我这副样子医不好了,随我去吧。” 老祝由跳脚骂道:“放屁!没人敢怀疑老头我的医术!” 藏普没有反驳他,只是微微笑起来,老祝由明白了他的意思,医术再好,也救不了一个寻死的人。 老祝由转过身去叹气道:“孽缘!孽缘!” 第80章 赶去成亲 每到夜里,林子就变得十分热闹,躲了一天除妖师的鱼虫鸟兽各类妖都出来活动了,他们很多与藏普相熟,闻到血腥味凑热闹赶来一看:“呀,这不是那个藏普吗?你这是咋啦?” 臧普被伏工背在背上赶路,看围在他周围的妖族些,他咧嘴微微一笑,气息微弱:“我赶去…成亲。” “成亲!和谁啊!罗汉?” “对!” “除妖家族要与妖精成亲,还是少族长,大家快来看啊!”有猴妖在树上吱吱叫着,吸引了更多的妖精过来。 庞大的妖精队伍跟在藏普身后嘻嘻哈哈,来到一个大树下,看清楚情况时,所有的妖精都沉默下来。 一大片干涸的血迹,中间躺着麝牛精罗汉,她静静的躺在大树下一动不动,月光透过树荫照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宁静。 “罗汉...?死了?”妖精们诧异的看着麝牛精,又扭头去看藏普。 看到了罗汉,藏普从伏工的背上翻身下来,他脚步虚浮,推开伏工伸来搀扶的手,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罗汉走去,血从腹部的绷带里渗出,顺着衣袍,滴出一条路来,给他白色的中衣染成喜庆的新婚红色。 短短几步路,藏普感觉走了一辈子,他踉跄跌倒,趴在了麝牛毛茸茸的大脑袋上,“罗汉,我来了…”藏普轻声说道,他伸手把长长的鬃毛从罗汉脸颊上拂开,眼神无比温柔,顺手捡起两根长草,就坐在地上,一心一意的编起了同心结。 喇叭花哽咽了一声奏起喜乐,风铃草跟随着加入奏乐,明明喜庆的音乐,听得妖精们泪水涟涟。 赶来的妖族越来越多,他们层层叠叠,静静的见证着历来与他们为敌的除妖家族家的少主与死去的麝牛精结亲,虽然不知来龙去脉,但没有一人发出声音,月光亮堂堂的。 同心结编完,藏普将它轻轻的套在罗汉头上,他微笑着跟伏工道别:“宗室与妖族结亲,会引来天雷惩罚,我已礼成,你回去吧,好生养伤。” 寒风起,众妖惊惧发觉天上明月已在不知什么时候隐了身影,黑云浮动,闷雷声起,众妖汗毛竖起,原地焦躁不安,伏工不明白为何一向怕雷的众妖脸色恐惧却没有一哄而散。 有只黑熊精往前一步,将藏普挡在他胖胖的身影背后,随后一只豹子精也向前,默默的挡在藏普身前,树梢被风吹得刷刷作响,大大小小的妖精将藏普围了一层又一层,目光坚定地望着天,等待天雷落下。 这才明白众妖的心思,伏工再也忍不住了,八尺的汉子抬起袖子抹眼泪,说道:“老祝由已经去大金顶了,他说你是少族长,你要带领着族人创造神话,他去…承雷!” 一道明亮的闪电从天空劈下,迎面而来,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在场众妖都感觉到了面部的灼烧感,如同眼花般,闪电在半空拐了个弯,劈在了大金顶,整个松山都震了一震。 藏普面朝大金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祠堂正中间,藏普跪得笔直。 藏普大爷气得脸色铁青:“好你个藏普!私藏逃犯!私自结亲!短短一日违反了这么多族规,你要祸害了整个家族!拿我的鞭来!拿我的鞭来!” 藏普娘一个快步扑上去抱住藏普,哽咽求情:“族长息怒,请族长看在普儿这一身伤的份上,饶了他吧!他这条命,是老祝由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呀!” 藏普大爷拿鞭指着藏普娘,气得手直哆嗦:“你滚开!慈母败儿!他这么无法无天,还不是你惯的!” 多名掌事纷纷劝和:“族长快让普娃子躺下吧,不然老祝由无法瞑目啊!” 听到老祝由,藏普愧疚的垂下了头,他膝行到大爷面前道:“爹!那两名逃犯我见过,一个人族,一个妖族,法力低微,你也见到了外面那些人,人不人妖不妖,那个女的,出手狠辣,很明显恃强凌弱!” “所以呢!所以你要我全族人的命作陪吗?”大爷暴怒。 “普娃子,这毕竟是异族的家务事,与我族无关!”和事掌事劝道。 “异族!异族!正是因为我们把别人都当做异族!所以我们才成了异族!”藏普梗着脖子,这口气,他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很久:“我们自诩神族遗脉,实际呢,就是一群修为低下的蝼蚁,我们在这里繁衍了万年了,期间有一个神族的出现吗?我们的祖先真的是神族吗?说什么宗室纯正的血脉,我怎么没发现我和别人有什么区别!哦有!伏工比我强壮!伏礼比我俊秀!伏婵比我聪明!我要维护血统!我这个血统到底高贵在哪里!” “高贵在你还没死!”有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望去,是长老们来了,白长老继续说:“你这么重的伤,还有力气跑出去,现在还能站着跟我们吵架!” 白长老坐下,双手杵着拐杖,威严道:“伏藏普,一向与异族亲近,私藏逃犯,致我全族安危于不顾,鞭笞三十;后与妖族结亲,致祝由涅没,杖刑一百,念昨日护山有功,延迟一月行刑。” 长老发话,合乎情谊礼法,众人信服点头,藏普娘也默然无声。 藏普大爷愤然坐下:“孽畜,人族只给了一日的时间,大家都在商量解决办法,你还惹事端,浪费时间!”回头问向另一掌事:“那两逃犯呢?找到没有?” 那名掌事汗颜的站起回话:“还没有寻到踪迹,据了解,那两逃犯一人一妖,定是那妖族了解我们结界的薄弱之处,才带了人族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 藏普握拳道:“我担忧的正是这个,人族不知,由于我们松山连接妖界,所以结界对妖族没有效果,他们找不进来,并不代表那几只妖族大狗找不进来,万一明日强攻,他们随着那妖族大狗,我们的结界,不攻自破!” 明长老接话道:“不错,今日那个奉常休战给我们一天时间,我估计是他也需要休整,你看那个诡异女子和伏工交手后,就不见踪影,只怕是受了伤。” “就算单打独斗不是我们对手,但是架不住人多啊,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况且那些都是人族打仗的将士精兵。” “赶紧找那俩逃犯,送给他们完事!” “现在哪里是逃犯的问题,你忘了他要咱们写降书!” “降书绝对不能写!写了我们成啥了!” “那你说怎么办!战也不是!降也不行!一个个老顽固还想守着这座山!”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基本是炒下先前的剩饭,争论半天,依旧没有结果。 “不如…找人结盟?”藏普声音不大,但是他一出声,众人都停了争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结盟?…和谁?”藏普大爷显然也没跟上思维。 “仙…?魔...?或者...妖?”众人目光下,藏普说得犹犹豫豫。 “混账!越发出息了,之前跟妖族不清不楚是我失职没能好好管教你!仙族也就罢了,现在还把魔族扯进来,魔族是什么名声!往后我这神族遗脉的脸还要不要了!”藏普大爷怒斥道,摸到手边茶盏就砸了过去。 瓷杯清脆的破碎声让吵吵嚷嚷的大厅安静下来,众人都沉默不语,藏普这个点子,如火苗般在各人心头燃起。 年轻掌事附议这个建议:“也不是不行…”毕竟人族虎视眈眈的在前山施压,向来在乎体统的族人也该放下面子问题。 “可是我族向来不与异族来往,这..如何与仙界、魔界搭上话啊?”有一个人表明了合作的意向,本就争执不下的众人打开思路,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要说近,我们离妖界最近,向妖王借兵如何?” “我们与妖界摩擦上万年了,你不算算,死在我们松山的妖族有多少?还怎么向妖王开口借兵!” “要我说,妖族才是最坏的,你看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妖族趁机扩张了多少地盘。” “就是,与这种小人为伍,是养虎为患!” “那仙族!仙族你与谁说得上话!魔族!魔族你又认识谁!现在我们还有挑三拣四的时间吗!” “要我说,我们还是先避锋芒吧!收拾东西避几日再回来,人族捉拿逃犯,关我等几回事!” “或者,我可以帮帮忙~” 大厅门前传来一声陌生的男声,音量不高却刚好够每个人听清楚。 第81章 出兵如何 藏普大爹抬头看去,门口站着四个人,全是陌生面孔。 议事厅的护卫立刻冲上前将四人围住,只等族长下令就动手,悄悄摸摸的到了他们的议事大厅,难道外面的守卫全都已被杀了! “呀!是你们啊!”一直跪在地上的藏普惊喜出声,他回头看见了松子,还有那丰盈的黑衣女子。 受了这么重的伤,心上人为他们而死,这中年男子看到他们半句责备都没有,反倒是欣喜于他们的安全,松子愧疚得抬不起头,不停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给你惹那么大麻烦!” 藏普大爹明白了,敢情这就是儿子偷藏起来的人族逃犯,他阴沉着脸,眼神在四人身上环绕。 看见松子身边站了没见过的两人,藏普依旧跪在地上问道:“这两位是?” “魔族,魈夜。”刚才发话的黑衣男子自我介绍道。 “魈夜?....”藏普大爷的脑子在飞速旋转,说实话,魈夜这两字,没有绯衣名字好使,毕竟这几百年来,魔族的最高首领是绯衣,好在藏普大爷久居高位,虽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魈夜是谁,但是总觉得听得熟悉,看他周身气派,定不是泛泛之辈。 “你说你可以帮忙,不知,如何帮忙?”藏普大爷端坐在沉木椅子上,问道。 “出兵,如何?”魈夜负手立在堂下,那口气就像两个铜板买馒头。 魈夜的气场太强了,活了几万年的老古董,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松子惊讶的看着魈夜,他又强悍又寡言又淡然又诚恳,松子有点明白天上的仙女怎么会看上他了。 松子实在没见过这一面的魈夜,在他认知里,魈夜不是个恋爱脑就是个纨绔子弟,就算在妖界妖王面前,也不顾形象的嗑瓜子,不正经到绕着他的风都比别人多转两圈。 黑白蛇也没想到魔尊会提出这个建议,按理说此处与妖族交界,就算出兵也是妖族说这话,但二蛇没有这个能力,听到魔尊此番轻易许诺出兵,两姐妹只得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看他不是玩笑,魔界有调兵资格的...藏普大爷都想给自己两巴掌,魈夜那不就是魔君的名讳嘛,愤愤地看了下首掌事一眼,一群呆瓜,也不提醒下。 那群掌事也笑得尴尬,堂堂魔尊,不在魔界呆着,怎么突然就到他们松山来了,还不声不响的就来了议事堂,那个总是一身红衣的女子怎么不在,不是说他俩形影不离的嘛,搞得他们也没有立即认出魔君来。 这群人脸色变了又变,各种小动作都落在魈夜眼里,他毫不在意,在旁侧弟子端上来的椅子上拂袍坐下。 他一坐下,站在身边的白衣女子就显露了出来,与那黑衣女子站在一起,众人又是一惊:这不是妖界少主身边的黑白双蛇嘛,那这个少年是,众人目光急急追过去,不对呀,这少年就是个人族。 只有厅首的三位长老,互相对了个眼神,捋须不语。 “这两日发生太多事情,魔君驾临,恕我招待不周。”藏普大爷起身抱拳,施了个礼,有些年岁浅的掌事,听见族长话语,惊得窃窃私语。 “什么?这是魔君?” “天哪,长得也太帅了吧!” “就是跟仙族打架那个?” “他来干啥?” 藏普大爷犀利的眼神略过,讲小话的年轻掌事赶忙闭嘴。 魈夜微微起身,回了一礼,看着他礼数周全,松子在心里暗想:他心里其实乐开了花吧。 他习惯性扭头找绯衣吐槽,身边空荡荡的,一阵失落涌上心头。 半个时辰前,白蛇带着魈夜进了山,松子开心的奔去去迎接他们,谁知魈夜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在和黑罗刹短暂交谈后,带着众人来了后山。 一切都不一样了,松子明显的感觉到了,绯衣是这样,魈夜也是这样,松子感觉难过极了,有种天大地大了无归处的感觉。 “喂,想啥呢?”有人轻轻撞了下他肩膀,松子扭头看去是黑罗刹,他不想被她发现自己泛红的眼眶,他假装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朝前努嘴,示意黑蛇别走神。 “刚才魔君提到,出兵?”藏普大爷立即续上话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不错,人族不是以重兵胁迫,要你归降吗?”魈夜继续语气平淡,他抬眼看了下藏普大爷的神情,接着说:“我魔族向来好打抱不平,最见不得此种仗势欺人之鼠辈。” 藏普大爷面色尴尬,万年以来,族人都自恃身份,极少与仙魔族打交道,如今被人逼到了家门口,还得魔族出兵解救,魔族出兵图啥呢?藏普大爷当然不会相信魈夜的仗义之词,佛还要柱香,只怕赶走了人族,送不走魔族。 “可是魔界离我山尚远,那人族只给我们一日时间。”有年老掌事,思索良久,沉声说。 “我自有办法,只要再拖得半日即可。” 藏普大爷和三名长老对过眼神,缓缓说道:“如此大恩,不知魔君要我族如何报答?” 听闻此言,魈夜微微一笑:“报答也谈不上,既然今日有此缘分,日后借道松山,还望族长,行个方便。”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藏普大爷眉头一皱,眼神凌冽,三名长老也面容犹豫,说是借道,魔族没事跑松山来借什么道,是要去妖族啊还是去人族皇城,不管他打哪边的主意,一旦同意借道,那就成了魔族帮凶,魔尊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以后全是隐患,这是要把他们架起来火上烤呐。 看到众人面露难色,魈夜哈哈一笑,起身抱拳道:“我们去更衣,稍后再议。” 山里从来没有客人,寨子里不设客房,藏原引了四人出来,一时不知道该带到哪里去。 白蛇善解人意的笑笑,知道藏原为人实在,她拍拍藏原肩膀说:“小兄弟,我们就在林子里歇会儿,你们商量好了,来叫我们。” 藏原一个蹦跳老高,躲开白蛇的手,只是没敢当着面拍衣服,嘴巴动了动,愣头愣脑的就跑了回去。 黑蛇捂嘴笑弯了腰,她冲着白蛇喊道:“姐姐你看,我保证他还没沾过荤腥呢!” 笑罢黑蛇又去扯松子:“哎~我第一次见你时候,你也差不多这么愣!” 第82章 饮鸠止渴 松子想起在妖界第一次见黑罗刹的场景,瞬间脸红到耳朵根,魈夜看到两人拉扯,顿时了然绯衣脱离队伍的真实原因,心头一阵怒意上涌,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甩袖就进了树林。 “他...”松子被魈夜熊得莫名其妙,他回头问白蛇:“他要去更啥衣啊?你们还带了衣服?” 白蛇还没回答,黑蛇白了松子一眼:“你怎么这么笨啊,更衣不就是说词嘛,不就是找个理由回避一下嘛!” 松子依旧茫然:“为啥要回避,咱不是正在聊事吗?” 黑蛇都要跳起来敲他脑袋了:“哎你怎么这么笨!你没看见魔君提的这个要求那族长不想答应嘛,这不是让他们商量一下嘛,你杵在那,别人怎么说话!” “为啥不想答应?”松子不明白。 “你!”黑蛇都被松子气得跳起来了,白蛇好脾气的过来推开黑蛇,耐心地给松子解释:“你想想,为啥你和魈夜能进来松山,宁冽汐就被挡在了外面呢?” 松子呃了一会说道:“因为黑罗刹带着我,你带着魈夜,所以进来了。” “对啦,不笨嘛。”白蛇笑得温柔,松子刚刚降温的脸又有点发烧,听白蛇给他分析:“松山与我们妖界相连,所以松山的结界对我们妖族无效,这万年来,我们妖族与他们的矛盾数不胜数,如果今日族长也答应了魔族借道,那是不是就给自己惹了很大的麻烦,万一明天人族谈判要借道,后天仙族要借道,这除妖家族不就成摆设了吗?况且,松山与人族王城离得那么近,只要族长答应异族借道,人族就有理由铲除他们,那族长要自保,是不是就要归顺魔族了,再往下说,魔族答应保他们还好,若被魔君吃干抹净扭头不认人了,除妖家族不是就犯众怒成公敌了?除妖家族那么万年的骄傲,他们也不愿意诚服于魔族,所以除妖家族进退两难。” 松子听得心惊,鸡皮疙瘩爬满全身,白蛇给他讲了这么多利害关系,松子头一次意识到,魈夜是一个王,他有王的眼光,也有王的冷血,还有王的算计,虽然是被追捕逃命,但是他立刻就找到了对魔族最有利的机会,松子心里那个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魈夜身影慢慢淡去了。 他也终于明白他们给神族遗脉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闷不做声,扭头就往前山方向走去。 “哎!你干嘛!”黑蛇抓住他胳膊,“你要去哪啊?” “宁冽汐要的是我,我回去。”松子梗着脖子,没有回头。 “幼稚!你以为现在宁冽汐的重点还是我们几个吗?你以为你回去了,宁冽汐就会放过藏普他们吗?你知不知道,人族盯这片山,盯了几千年了,你以为这大兵压境是头一次吗?庙里那个老方丈去哪了!景帝一直在研究什么!我们只是个借口!傻小子!”黑蛇又急又气,语速飞快。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麻烦都是我们造成的。”松子挣脱不得,黑蛇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要怪就怪那大魔头,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不是君子所为,呸!”黑蛇冲着树林方向喊,明摆着说给魈夜听。 白蛇蹙着眉,眼神里有些悲伤,她看看树林方向,那边没有回应像没听见,又回头看看妹妹,低下了头微微叹了口气。 “那咋办呀?”理解了除妖家族的困境,松子回身在一旁蹲下使劲挠头。 黑蛇看他轴劲过去了,也松开了手,得意的挨着松子蹲下:“你愁啥,不是还有我们妖族嘛,这里离妖界这么近,待我们少主到了,分分钟妖兵就来了,怎么的不也比魔兵快。” 松子刚刚展颜,又愁上了:“可是,他们与你们妖族这么不对付,你们少主肯帮忙吗,再说重凌那小子,比魈夜花花肠子还多,回头赶走了人族,你们妖族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见松子这么说,黑蛇凶巴巴的瞪了松子半天,哼了一声起身走开,不想再跟他多话。 松子望向光线阴暗的树林,魈夜不知道上哪去了,松子突然想到,绯衣要是落单了,她自己一人是进不了松山的!他呼吸急促了几分,随即想到,重凌他们还没进山,要是重凌带她一路,她也就能进山了,想到重凌,松子瞬间瞳孔收缩,离花!要是绯衣和离花对上了,只怕必有一亡。 他猛的站起来,朝黑蛇喊道:“到现在几天了?!”黑蛇还在生气,脑子没跟上:“啥几天了?”没好气。 “我们和重凌约的十天,现在几天了?”松子完全没介意黑蛇的语气,他目光在白蛇和黑蛇脸上来回探寻谁告诉他。 “明天就十天了。”白蛇先回答。 “十天了,十天了怎么重凌还没到!”松子焦急得团团转。 “对哦,少主怎么还没到,宁冽汐什么时候追着你们走的?”白蛇也觉得有问题,她开始分析:“我和魔君这一路很顺畅,只有魔君恢复耽搁了几天时间,难道还有别人去追少主?会不会是禹癸一族?” “要是禹癸一族的话,只怕少主危险,他还带着人族那个叛徒,会不会是人族的苦肉计,故意安插的奸细!”黑蛇脑筋也搭上了,她跟着着急起来。 “不如我俩出山去接应少主。”白蛇说道。 “可...可是这俩跑了怎么办?”黑蛇一着急,嘴快,把重凌派给她俩的任务给说了出来,白蛇一慌伸手去捂黑蛇的嘴。 本来松子还没听明白,一看这动作,瞬间明白了:“敢情我俩是人质啊。” 黑白蛇双双尬笑摆手:“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少主要我俩保护你们,是保护。” 松子无所谓的挥挥手:“那我跟你们去,魔君还忙着谈判,他不会走的。” 黑蛇跳出来:“不行,你不知道宁冽汐最想要抓的就是你吗?老娘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你全须全尾,现在你还要往上送!” 白蛇也赞成:“这样咱们就在这里等一天,明天要是少主还没到,再另行商议!” 松子无奈,走回原位蹲下,心里即希望绯衣遇到重凌,又不愿她二人打起来,只得默默祈祷:“上天保佑,离花虚弱,绯衣不欺负弱小,两人相安无事啊,阿弥陀佛!” “呜~” “什么声音!”松子跳起来。 “前山,前山传来的!”黑蛇说道。 白蛇稍显冷静:“军号,只怕,人族要攻山了。” 纷杂的脚步声从院内传来,神族遗脉已被惊动了,纷纷集结,藏普大爷带着众人大步走来,魈夜从树林里出来,默不作声的和众人汇合。 “魔君,此时人族攻山,只怕一场恶战难免,倘若我族还有一脉相存,望得魔君相助!”事态紧急,藏普大爷顾不上思前想后,便是饮鸠止渴,此刻也只盼得魔君一臂之力,魈夜与凤阳君一战,名声响彻天地,哪怕孤身一人,人族也不是他对手,藏普大爷只能赌魔君是个好人。 魈夜微微点点头,并未多话,众人纷纷疾步,赶往前山。 第83章 放火烧山 人族的五千精兵,已经在山前集结完毕,大军杀气尽显,在日头下比昨晚夜里更有威慑力,仙魔妖三族,一对一,谁都比人族厉害,但是单枪匹马再勇猛,面对一支军队时,都不堪一击。 现如今三族百姓加起来,都没有人族数量多,尤其是仙魔在五百年大战以后,人丁稀少,战力折损,不管是魈夜也好,中天王也罢,谁都不愿挑事,独剩妖族目前实力最强,但是妖族成形岁月漫长,大军也不是轻易摆出来的,毫无疑问,六界战力最强是人族的军队。 铁器在艳阳下,闪着光,人族队伍鸦雀无声,军纪森严,宁冽汐裹着狐裘,慢慢走出,看到了山前站着几人,魈夜也在其中,忍不住捂嘴一笑:“呀,打个盹的功夫,就被两只耗子钻了进去,你们还有两只耗子呢?躲哪啦?不对,三只耗子,还有三只耗子我没找到。” 魈夜也不气恼,由着宁冽汐挑衅,宁冽汐等了一会儿,见魈夜还是不理她,觉得无趣,打量了中间的藏普大爷一圈,懒洋洋问道:“降书呢?” 藏普大爷说道:“我堂堂神族遗脉,怎么降你区区人族,我劝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免得我两族伤了和气。” “硬气得很嘛!”宁冽汐大怒:“你!糟老头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抬手就要脱下狐裘应战,旁边一只手压住她的变形,轻轻给她带到一边,温言接话道:“之前我想不明白,怎么追着你二人后边,一过了这个庙,你俩一下子就消失了,我猜这个结界就在这里对不对?”宁水寒摇着轮椅,走到山前,手在虚空划了一下。 见黑蛇与松子不回应,宁水寒面向魈夜说道:“魔族也不是那么安分嘛,看魔尊这姿态...魔尊原来与除妖家族是旧识呀,或者说,除妖家族投靠魔族许久了?” “放屁!我们除妖家族遗世独立,从不搅和你们这摊子事!”有一年轻掌事怒道,藏普大爷心里暗道不好,没来得及阻止,宁水寒就已经笑了起来。 “那就对了,刚才我确认了一个想法,魔尊无需你等应允便能进山,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宁水寒依旧不疾不徐的慢慢说道。 “什么问题?”只有宁冽汐接腔。 “说明...”宁水寒忍不住笑意,盯着白蛇,白蛇只觉得背后发毛:“妖族,可以随意进出,甚至可以带异族进出。” 宁冽汐双眸亮了起来:“这就是你加急,把那几只妖犬运来的目的!” “之前我只有猜,毕竟你们遗脉一族,总跟妖族打架,其中必有原因。”宁水寒笑得斯文。 队列分开,马车拖着铁笼子出来,笼子里正是藏普昨日看见的三只黑犬,蜷缩在铁笼一角,毛发竖立,龇牙咧嘴。 宁冽汐舞蹈般在铁笼之间旋转,手指抚过它们的笼子,语气难得的温柔,说道:“今天看你们的本事了,带我们进了山,以后我也会对你们好点~” 那黑犬全都夹着尾巴,身体使劲往后缩,瑟瑟发抖。 黑蛇看得真切,贴在白蛇耳边低语:“姐姐,那不是咱五黑犬吗?怎么到人族手里了。” 白蛇点头:“都还是些幼犬,看样子,受苦了。”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突然黑蛇眼睛一亮,一脸狂喜,指着一个士兵低吼:“姐!少主!” 白蛇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可不是,在靠后的方阵一个边角,穿着铠甲,握着长枪,站在他背后的那名士兵明显矮了一个头,但是站在最后方,并不显眼。 松子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他精神一振伸长了脖子往前看,那个矮个子士兵被重凌挡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头盔上那撮红毛看得见。 “是不是啊...”松子嘀咕,他感觉绯衣身材要再高挑一点。 这边阵前,宁冽汐已经打开了黑犬的笼子,她驱赶着它们下车,三只大狗挤在一起,本来就不大的一点空地挤得身子都转不过来。 “去!”宁冽汐挥手一鞭。 黑白蛇站得高,她们看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几只狗身上的时候,队尾的三名乔装士兵迅速的移动,沿着队列外侧就朝山跑来。 这下松子看清了,跟在重凌后面的那个小个子士兵是离花,还有一名男子,他不由得一阵失望,目光转回到队列里仔细搜索。 被宁冽汐抽得团团转的几只狗不进反退,把队伍前列挤得乱七八糟,很多士兵被撞倒,人踩人,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 “废物!”看指挥不了它们,宁冽汐气得满脸通红,她皱眉,正要教训下这些黑狗,高高扬起的鞭子被人拉住,她以为又是宁水寒,正不耐烦回头,“小心!”宁水寒声音从旁侧传来,她不及反应,脑门正中被人一掌拍下。 鲜血瞬的流出来,糊住了她的眼睛,她吃痛,退后几步,双手胡乱抹擦。 跟前劈了她一掌的人也正痛得甩手:“什么脑袋,这么硬!” 宁水寒已经看明白,偷袭之人是药人重凌,他赶忙挥手,前列持盾的几名士兵冲了上去围住他,隔开了他和宁冽汐。 重凌不慌不忙,伸手把头盔摘下,露出紫色长发,他在风里甩了甩脑袋,抖开长发,看都没有看围着他的士兵一眼,他吹了个口哨,笑眯眯的对那几只看到他呆住的妖犬说:“五黑走,回家!” 三只妖犬认出少主,四足一蹬,丈余身量站直,像三座小山,几个纵扑就将包围的士兵冲得七零八落。 “反了你们!都给我死!”宁冽汐一声怒吼,身体瞬间变化,一爪就向前挥去。 重凌又吹了声口哨:“撤!” 原来三犬三人就站在结界边,他们一个侧身,全部闪身进山,宁冽汐只够在一只五黑犬后背留下三指爪印,黑白二蛇早就跑下山来迎接少主,众人团聚,自然十分开心。 有藏普大爷亲自把关的结界,宁冽汐没找到丝毫破绽,看几人全部在面前消失,宁冽汐在结界外差点气疯,她扭头冲着士兵狂吼:“点火!给我烧山!” 百余名持火把的士兵呼啦上前,另有百名士兵配合默契的从旁边拖来干草香油,昨日劝谏的几名将军都不敢吱声了,见识过宁冽汐的实力,在她盛怒的状态下,再多阻拦,简直就是送死。 火一落在干草上,迅速的就蔓延开了,此刻的风势助纣为虐般呼呼的往山里吹,很快,山前的矮乔木就着火了,烧得噼噼啪啪的。 前山的藏普一族,面如死灰。 第84章 最重要的一课 藏普大爷轻轻叹了一口气,面色反倒轻松。 他招招手,让子弟把藏普抬到面前,头一次用这么温和的口气,对这个中年的大儿子说话:“藏普,我一直觉得时间还早,我不过六十,按照先族长们的年岁来算,我怎么也还有四五十年的光阴,所以,很多东西,我没着急教给你。” 大火熊熊燃烧,渐渐的借着山风,就烧了上来,最前沿的子弟默默的站成一排结印,为后面的族人阻挡火势。 臧普不知道这个时候,大爷不忙着救火,拉着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大爷!快想办法救火呀!他们挡不住的!” “伏藏普!安静点听你老子讲话!”明长老呵斥道,他明白此刻藏普大爷的心思,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火苗高挑,烈焰腾升,温度急速攀升,强烈的热浪令人窒息,众人虽不知道大爷要说什么,但见长老们都面容肃敬,大家都耐下心来听着,没有一人慌乱。 “今天,我要教给你的是最重要的一课,你看仔细了,待你老了,要去找我们时候,别忘记了用。”臧普大爷满眼慈爱,仔仔细细的看着儿子那宽阔的身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就像他小时候那样:“看仔细了!” 臧普大爷左手掐诀,右手食指中指直立,点在眉心,大指扣住无名指,小指一震:“起!”一团白茫茫的光从臧普大爷眉心被拉出来,汇聚于指尖,大爷伸手一指,那团白光瞬间飞向天空,如同烟花般散落,从中心向四周展开,一个呼吸的时间,竟将整座松山包裹其中,所有族人都微张着嘴仰头看着这一切,强劲的山风瞬起,从山尖冲下,遮挡住日光的黑烟被风力驱逐,亮堂堂的暖阳倾泻而下,洒满了整个山间。 刚才来势汹汹的火就像被水泼了一般,立刻熄灭,黑烟翻滚,被冲出山林,众人发现在阳光下,整个山林的叶子青翠欲滴,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机。 藏普仰着的头低下,他兴奋地朝父亲喊道:“大爷,这是什么法术!” 藏普大爷没有回应,藏普定睛看去,藏普大爷全身肌肉血脉干涸,皮肤如纸般附在骨骼上,一百六十多斤的身形,瘦得只有几十斤,如同枯木般盘坐在地,他已经逝去了。 藏普愣了几秒,泪水滑落,声音有点哽咽,他轻轻的喊道:“爹......” 杵着拐杖的明长老平静的说:“这就是我们神族遗脉的力量,我们的力量,不是杀戮,不是毁灭,是新生,是创造,是守护。” “年轻一辈,总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有的子弟热衷于除妖,觉得腰间的龙环数量越多、质地越佳就越是能力的象征,有的子弟觉得松山太小了,总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们自己看家本领学个半吊子,你们要知道,战斗随时会发生,你们也会成长为人父,到你们用肩膀扛起责任的时候,你们得担得住。”不少弟子耳根通红,暗自垂下头。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那么看重宗室的血脉了吧,只有纯正的神族血脉,才具有这样浩瀚的力量,你们只知道松山有结界,却不知那是我们的族长们,一代接一代,每代离世时,对后代的庇护与祝福!” 长老们已经很老了,白长老疲惫的挥挥手说:“走吧,那些人族是进不了山的。” 还有年轻弟子面色迷茫,“万一他们再点火呢?”看着人族在山前跳脚怒骂,一时不知是留是走。 “我说怎么每百余年,结界加固松山就会遁形十年,原来如此。”重凌朝黑白蛇摆摆头,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他对着那个明亮的日头下,呆愣在中心的汉子,遥遥施礼。 见还有外人在场,藏普顾不得悲伤,靠在软榻上,由几名弟子抬过来,再开口,已是恭敬笑意:“这位是妖界少主吧,失敬失敬。” 这一照面,松子微微愣神,前一日在林间遇到的那个中年男子,没有了遮风挡雨的依靠,已然褪去了少年心性的莽撞和青涩,他现在举手投足是一族之长的稳重。 重凌端礼,微微欠身道:“见过族长!” 藏普虚扶一把,笑道:“多谢少主解我之危,若不是少主及时唤回黑犬,只怕我松山已经破了。” 重凌眉间有一丝孤傲,摆手:“并非我的功劳,只是人族不懂我们妖族,以为抓我族人,便可任意凌辱。”扭头看看身后精神萎靡的几只幼犬,愤怒在眸间一闪而过,回身对藏普正礼道:“贵家族此次劫难,是我妖族拖累了,此恩必报,只是目前我等有伤在身,就此别过,来日必备厚礼登门重谢!” 黑白两蛇跟在少主身后,也向藏普端礼拜下。 三位长老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新族长,他们知道藏普一向主张与各族交好,看老族长这两日态度,似乎也默许了新族长打破万年来的规矩,他们已经很老了,这次人族攻山,让他们看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用处,时代在改变,年轻人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这种好奇心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但是他们失败了,那些还没有长大的幼芽早就在某次惩罚里枯萎了,看着面前这些年轻的面容,长老觉得,有些东西又破土而出,他们很想看看,这个不一样的族长会把他们带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去,“不破不立,老东西些,走吧。”长老互相搀扶着,转身离开。 藏普抬手回礼:“少主言重了,我族这次损失惨重,还有诸多事宜要办,招待不周,此番便不强留各位,我们后会有期。” 几名弟子抬起软榻离开,走出去几步,他停住,回头对松子说:“有些人有些事,不要让自己后悔。” 看松子愣住,他朝黑蛇眨眨眼,不再解释,拍拍榻沿,漫山的弟子迅速集结,随他离去。 第85章 松子跟我走 山风从林间吹过,林子里暗了下来,七人站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有虫鸣渐渐响起,整个松山像是睡去般宁静。 “松子跟我走!”两人同时开口,众人各自抬眼看去,是魈夜和重凌。 两人又都沉默下来,晚风从众人身边掠过,寒意袭来,离花朝松子迈了一步,重叶看到后,也跟了一步,黑白蛇一直站在少主身边,七个人站在一起,却有明显的有界线将他们分开,魈夜站在旁边,孤身一人。 见离花站去松子那边,重凌皮笑肉不笑的说:“离花,不要忘记了你答应我的。” 听到重凌的警告,离花默不作声,从松子的左侧站去右侧,挨着黑蛇,也算是站到妖族这一边了,这下子,对比更明显,六比一,重凌满意的扭头看向魈夜,略带挑衅的说道:“想不到,堂堂魔尊也有这么形单影只的一天。” 魈夜不甚在意,他看着松子,今天来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跟着重凌回去是死,跟着我回去也是死,你自己选。” 松子一脸黑线,怎么突然就被拉进了妖族的阵营,站到魈夜的对立面来了,他看着魈夜熟悉的一张脸,想都没想的就抬步走过去。 离花喊道:“你干嘛!你回来!” 松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黑蛇着急道:“魔君要杀了你!你忘记了!” 松子探头看看魈夜脸色,还是摇头说:“不要不要,妖族那小子也不是好东西,反正都要杀我,我还是死在魈夜手里吧,看在熟人的面子上,能给我个干脆。” 重凌面色冷了下来,山风在树梢间打转发出轻啸,他开口对魈夜说道:“你不必伪装,松子之所以还是松子,是因为禹癸一族对我们的压制还没完全解除,你即便是破了玄龟六甲封印,此刻你也根本无力与我五人抗衡。” 魈夜面无惧色,狠话他听得多了,淡淡的开口就三个字:“你试试。” 两人互不相让,目光相接,威压释放,虫鸣声戛然而止。 当初能和巅峰时候的凤阳君一战的人,即便是受压制,魔君铁了心要带走一人,只怕以他的修为,真的拦不住,凤阳君蛮横的实力给他造成了深深的阴影,重凌额头冷汗冒起,他顾不得君子作态,嘬唇轻啸,声音远远传出去,松子看明白,这是重凌在摇人了,这里离妖界近,况且松山中本就有许多妖族。 松子扭头看向魈夜,目露焦急,同样蹙眉的还有白蛇,她手指纠在一起,咬着下唇,目光在重凌和魈夜间来回流转,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她向前一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两位尊主,您一位要的是凤阳君,一位要的是松子,属下认为,并无冲突。”白蛇微微屈膝,端了一礼,继续说道:“换句话说,一位要的是内里,一位要的是外在,既然如此,我家主人把松子带回去,取了身子给我家二小姐,凤阳君无处寄身,也就消亡了,就算留得残魂苟活,我白蛇也定助魔尊诛杀。” 句句话是向着主子重凌,但是此时此刻白蛇此举,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在袒护魈夜。 他们就这样当着松子的面,讨论着他的死活。 黑蛇咬着唇悲伤的看着松子,他看着地面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委屈和孤独,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见白蛇出面相劝,重凌眼睛眯起,思考着,没有出言打断。 山风将魈夜衣袍吹起,他听到随风传来的各种妖兽吼声,越来越近,松子抬头看向魈夜,低声说道:“他们人多,你打不过的,走吧。” 魈夜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落在对面重凌的脸上,他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管你们什么办法,十日后,我来取松子和凤阳君魂魄。” 黑色绣着暗纹的衣襟展开,如黑鹰展翅,光线一明一暗,魈夜已不见身影。 松子垂着头,没人看见他眼底的泪光,跟着妖族回去,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另外一边,离花也满眼忧伤的看着他,因为魈夜离去,石头哥流露出来的难过,她察觉了他的脆弱。 绯衣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安稳,她悠悠醒来,阳光晒在背上,感觉暖洋洋的,她翻了个身使劲伸了一个懒腰,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竹屋,房间布置很简单,不大的床靠在窗边,对面一张矮几旁放着两个草垫子,靠墙几个竹编的柜子,再无一物,淡淡的花香从窗口顺着风飘来,绯衣侧头看去,几朵黄色的小野花插在粗陶瓶子里,就放在她床头,花瓣绽放露珠未干,看得出是刚摘的。 绯衣掀开薄被,起身坐起,脚榻上的鞋子摆放整齐,就在她一坐起刚好穿上的位置,从来没感受过的贴心细致,绯衣环顾四周,想找到是谁在照顾她。 看风格,这是人族居住的房子,绯衣穿鞋起身,一阵眩晕让她差点跌倒,半倚在床边,缓了缓,她感觉好了很多,低头打量自己,伤口已经被白布裹好,透着草药清香,此刻已经不觉疼痛,只是手脚无力。 竹门虚掩着,咳嗽声从门外传来,绯衣慢慢站起,扶着墙缓步走到房门口,她身子隐在门后轻轻拉开竹门,侧着脸往外看去。 门外墙边红泥炉子上放着砂锅,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她在升火,烧不着,黑烟呛得他连连咳嗽,宽大的袖子在土地上拂过,带起尘土,他浑然不知,抓起来抹额角汗珠,擦得满脸花。 绯衣靠在门框上,抱着手看了半天,笨拙得忍不下去,出声道:“你先把那些湿树枝拿出来,点着干草,放在木炭上。” 听见后面有人声,那年轻男子匆匆起身回头,踩到了袍子,一个趔趄。 绯衣看他满面炭灰,形容狼狈,不禁轻笑出声,笨手笨脚的男子更是傻了,呆立在地看着她,手上的火折子把衣袍烧了个洞都没有发现。 绯衣轻咳了一声,努努嘴道:“鬼王这是要自焚在我面前吗?” 玉阡陌茫然的顺着绯衣视线看下去,呀的一声回过神来蹦老高,上乘的料子眼看就烧着起来,明亮的火苗迅速蔓延。 “哎呀哎呀!烫烫烫!”玉阡陌跳着脚,只顾得叫唤,瞎转了两圈才想起墙根底下的水缸,赶紧伸手按进去,衣服上的火是了灭,捏在手里的火折子也打湿了。 “啊…我就带了这么一个火折子....”玉阡陌望向绯衣,一声哀嚎。 第86章 串门吃饭 绯衣指着篱笆外偷笑的小脑袋,说道:“他们家应该有。” “哎哟,今早凼伢子说来了人住,我不信,还真是住人了,哟瞧瞧,你们小两口是哪里来呀,俏得像画上的。”躲在篱笆外的小脑袋被人揪住耳朵,“你躲在这干啥,找你吃饭找半天了!” 玉阡陌顺着声音望去,一身褐色粗布衣服的大婶扯了偷看的小孩子过来,蓝布围裙,洗得发白,周身干干净净的。 见两人望着她,大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院子虽然平常没人住,但总有人在打扫,我们邻里都说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安的小院,可不,看您二位周身气派,就不是我们乡下人。”大婶脾气爽快,嗓门又高又亮。 转头看见冷锅冷灶,玉阡陌灰头土脸的样子,叉着腰一顿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又觉得唐突了,忙招呼绯衣两人上家里吃饭。 绯衣还未置可否,玉阡陌已经一步上前,笑容满面:“如此,就多谢小嫂子啦!” 那大婶有四十了,常年庄稼地里干活,晒得皮肤粗糙黝黑,这声小嫂子,听起来又亲切又洋气,大婶立刻笑得看不到眼睛,觉得那贵气的男子知书达理又平易近人,对两人的好感更增加了一分。 玉阡陌后知后觉想起来问道:“小嫂子家远吗?” 大婶以为他体贵懒得走,挥手指给他看,道:“不远不远,呐,那,这走过去一转再走几步就是。”玉阡陌转头看绯衣已经提裙迈出,他也不再啰嗦,跟着身后伸手在墙上取下来一串干辣椒,拎着走出去。 出了院门,往东边百来步就是大婶家,柴门掩着,阵阵白色炊烟从茅屋顶冒出,院里收拾得很整洁,石板铺了一条路,两边开出来做了菜园子,白菜、萝卜、油菜,长得绿油油的,有支黄狗在门口摇尾巴,看见主人带回来的客人,也不乱叫,跟着两人后面,悄悄嗅味道。 “这是老三,凼伢子,上面两个姐姐,都嫁出去了,他老子还在地里没回来,两位随便坐坐,我再去烧两个菜。”王婶将两人迎进屋,落座倒上茶,一边把儿子扯到前面来,让他招呼着两人,自己赶紧上厨房去加菜。 几千年来,绯衣还从来没在人族家里做过客,她好奇的四处张望,这间屋子里摆设塞得满满当当的,花花绿绿的收拾得整齐,显得格外淳朴温馨,针线兜子放在炕头,一双还没织完的虎头鞋放在兜子里,红色的鞋面正在缝黄色老虎头,配色热烈大胆,玉阡陌瞄见,伸手拿了起来,摆弄两下往绯衣身上比划。 凼伢子以为他们要拿走,红着脸抢过去,护着说道:“这是给我二姐的,她刚生了娃,等再过段时间,娃娃脚落地时候,就要穿虎头鞋。” 见他窜过来,玉阡陌也不生气,笑着问他:“凼伢子,你是哪个凼字呀?” 凼伢子有十岁的年纪,在村里的学堂念了两年书,他伸手在炕上写给玉阡陌看:“就是一个水字,在一口缸里。” 玉阡陌喝了一口茶,伸着脖子看他比划,等看清是哪个字了,没忍住,笑喷出来:“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他一边给凼伢子衣服擦水,一边憋笑:“你知不知道这个凼字啥意思啊?谁给你取的名啊?” 凼伢子皱着眉,边伸手在自己身上拂水,边说:“先生取的呀,他说我命里缺水,拿个大缸把水续起来,我命就好了。” 玉阡陌认真的点着头,“好名字!好名字!” 绯衣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人笑闹,不解玉阡陌的举动,玉阡陌趁那孩子没注意,凑在绯衣耳边飞快的说:“凼字,是粪坑的意思。” 绯衣也好笑,但她忍了忍把刚喝的那口水咽了下去,低声讲解道:“人族喜欢给孩子起贱名,说是这样孩子容易长大。” 玉阡陌两眼冒着星星,崇拜的看着绯衣说:“你真的懂得好多哦!” 绯衣一阵皮麻,不做声的把自己衣袖从玉阡陌腿下扯出来。 柴门声响,黄狗欢快的迎了上去,一个庄稼汉撩帘子进屋,见有客人愣了下,不善言辞的汉子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扭头就钻进厨房找大婶去了,片刻功夫,大婶端着菜过来,热情的招呼两人落座,绯衣见那男主人跟在大婶身后端着碗筷,在门口悄悄的拿衣角将筷子擦了又擦才给两人摆上,她突然有种温暖的感觉,原来人族的吃饭是这个样子,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怪不得松子那么执着于要两人一起吃饭,婶子的手艺也是好的,自己种的白菜,吃着香甜,刚炒出来的一小碗肉婶子特意放在了绯衣面前,凼伢子看着口水长流,绯衣微微一笑,将肉碗端到凼伢子面前,凼伢子不敢伸筷子,绯衣又想起松子刚到右遣使宫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把碗又往前推了推:“吃吧。” 声音温柔得自己都不相信。 玉阡陌静静的看着她,似有所思。 待两人从大婶家出来时,外面天已经擦黑了,村里人都准备安歇,偶尔一家有微弱的亮光。 绯衣微微垂着头,走在前面,玉阡陌落了一步,跟在后面,酒足饭饱步履缓慢,两人真的像刚从朋友处聚餐归家的小两口。 “我信息封闭,孤陋寡闻,倒不知道,右遣使如此善于使筷,”被绯衣斜睨了一眼,玉阡陌后面的话语调不由得低了下去:“如同人族。” 绯衣回答道:“好说,我也竟不知鬼王肯答应王婶到家吃饭,说到这里,鬼王登位之前,在哪域生活?”玉阡陌侧头看她,绯衣神色倦倦似随口闲聊。 “没人记得,鬼王登位前,都会清洗记忆的,我也不例外。” 绯衣点头致歉道:“冒犯了。” “也谈不上冒犯。”玉阡陌笑了:“鬼族大概是六界最不争不抢的地域,有序的来,有序的走,留下的都是一些不甘心的,不甘心的也都是他们生前族界的事情,对鬼界没有心思的。” 绯衣微微仰头:“我听说,鬼王是鬼界里最不甘心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 玉阡陌笑意凝涩,绯衣收回目光,并没有想要追问,气氛沉闷了两秒,绯衣侧头再次道歉:“是我失礼了,只是鬼王和我一个朋友面容极其相似,绯衣乱了分寸。” 玉阡陌惊讶,面色变换不定,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无妨。” 喉头发酸,再多的话说不出来了。 第87章 你很想他吗 从王婶家回来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两人走到篱笆门前,玉阡陌理所当然的赶前一步,为绯衣拉开竹门。 绯衣一愣轻轻欠身,表示感谢,待屋里的烛火都点上后,屋里两个人相顾无言,绯衣不知道晕厥这两日,玉阡陌在哪里休息的,但是此刻男未婚女未嫁孤身相处一室,已然不妥。 不待绯衣出声,玉阡陌抢先说道:“啊!忘记了,我去跟嫂子借两套衣服。”见绯衣目露疑惑,他指指绯衣身上破损处说道:“你昏睡时候,我虽然把你血衣洗过了,但是破了的地方还没来得及缝补。” 唰的一下,玉阡陌清楚看见绯衣那白皙的面容瞬间红霞满面,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尴尬,他知道她起了杀心,赶紧一溜烟跑了,此时此刻的他根本不敢邀功:洗了足足三桶水,才洗干净她的满身血污。 其实绯衣作为魔族,又是自己独自长大,男女之间的羞耻心并没有那么重,只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破是另一回事,他那么直说,猝不及防她很难堪的,见他逃走时贼眉鼠眼的样子,绯衣又好气又好笑。 半盏茶的功夫,玉阡陌就回来了,隔着半人高的柴门伸着脑袋往里探,估计是在看绯衣是否还在生气,他手上拿了不少东西。 绯衣起身,走过去给他开门,一抬头就撞进了玉阡陌明亮的眼眸,怎么会有人有这么亮的眼睛,绯衣心想,她看见她小小的影子印在玉阡陌琥珀色的眼仁里,他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绯衣,绯衣与他对视着,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周围一切都消失了,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了,他的眼里只有她。 绯衣眨眨眼,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见她羞涩逃避,玉阡陌一步迈来,几乎要拥她入怀一般,微微低头贴在她耳边说:“我回来了。”绯衣刚刚褪下的红霞又烫起来,她有点恼怒地抬头,看着玉阡陌得逞后得意洋洋的进屋去了。 玉阡陌拿回来了很多东西,一个火折子、一大捆干草干柴、一套粗布麻衣,还拎着晚上没喝完的半壶散酒。 他把东西放置好后,拿着火折子和干草柴火走到院子里,嘴上自然的絮叨说着:“你等我给你烧水泡个澡,伤口记着别碰水...衣服在桌上,王婶找了半天,这是她最好的一套衣服了,可是我摸着还是太粗...明天我去市集上给你买两套衣服,嗯...还要换药,明天你跟我一起出去吧,先去药铺,女孩子留疤就不好看了...咦,刚才王婶怎么点火的来着...噢,这个给你。”他转身,从怀里掏出来几颗核桃塞到绯衣手里,将她按到一旁坐下,转身去点干草。 火光渐渐升起,玉阡陌得意的拍拍手,回身向绯衣显摆道:“看!很容易嘛!” 突然,笑容凝固,玉阡陌拍着脑袋道:“哎呀,忘记借大锅了,就这么一个小砂锅,咋泡澡啊,你等着你等着,我再去一趟。” 晚饭后,绯衣就已生了离意,只是没适当的时机提出来,此刻见玉阡陌又准备出门,绯衣起身,走到他面前,把玉阡陌拦了下来,拱手道谢道:“这些日多谢鬼王照料,我已无恙,贵人事忙,绯衣日后必报大恩。” 看绯衣衣衫整齐的坐在门口等他,玉阡陌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即便是了然,但神色还是忍不住黯然下来,微微叹气抬手还礼,道:“右遣使不必客气,本王幸得偷到浮生半日闲。” “如此,绯衣告辞。” 绯衣也不是啰嗦的人,见鬼王不居功,盈盈一拜便转身离开。 玉阡陌见绯衣真走了,他眼珠子一转,眼底黑影聚集,捂住胸口“哎哟”一声闷哼。 绯衣还没走远,听见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鬼王嘴角有血流出,身子正软软往后倒去,靠在柴门边似极难受,脸色煞白不似作伪,绯衣急忙上前揽住鬼王身子,手指去寻脉搏。 玉阡陌不着痕迹抽开手,微微闭目对绯衣挥手,语气虚弱无力,无比可怜的说道:“前些日子...我也受了伤,现在你无大碍了...你想走便走吧...留我自己...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那神态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他把话说成这样,明知道他装的,此刻绯衣狠不下心真转身就走,毕竟人家鬼王前脚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搀扶着鬼王,躺到床上,突然鬼王又是一声“哎哟”,绯衣慌忙看去,鬼王捂着心口从床上滚下来,一直滚到矮几边才停下,斜倚喘着粗气说:“这么靠着舒服些,躺着便剧痛,我这伤,躺不得。” 哪个重伤员滚得了那么多圈,绯衣知道他是故意让床给她,见他额角冒出细汗,说道:“外间水也热了,我打点来,鬼王擦把脸歇息吧。” 玉阡陌抚着胸口,趴在矮几上微微喘息,要死不活地说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月亮已经挂上树梢,玉阡陌透过窗户,看见绯衣端了热水,正在往里面加凉水,不时伸手指去测水温,“这些年,你照顾人的手法,是越发熟练了。”玉阡陌低声自语。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见绯衣端水进屋,他挥手点住自己几处大穴,逼得一口血喷出来,面容惨白,这下是真的有伤在身了。 绯衣进门,看见玉阡陌嘴角新鲜的血痕明显一愣,赶紧拧干帕子,递了过去,玉阡陌艰难抬手,动了伤处,轻哼出声,绯衣见他如此,只得抬手给他擦脸,凉风拂过水痕处,玉阡陌舒服得鸡皮疙瘩直冒。 见他嘴角笑意,绯衣收回手,幽幽的叹口气道:“你这是何必。” 这点小伎俩,他知道骗不过去,玉阡陌睁开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红衣美人抵赖道:“何必啥啊?” “鬼王...” “叫我玉阡陌。” “玉...阡陌....”绯衣轻轻的在齿间念道:“你和他,真的很像。” “哦?”玉阡陌瞪圆了双眼,脸凑上来:“今日你提他两次了,你得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朋友。” 绯衣看着他逼近,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 “你...很想他吗?”玉阡陌试探问道。 绯衣丝毫没有犹豫,点头道:“很想,很想他,我和魈夜,都很想他。” 听到这些话,玉阡陌猛地扭头避开,月光下,绯衣看见他红了眼圈。 第88章 阴阳平衡 陪着鬼王养伤,两人闲了几日。 绯衣没有再提要走,玉阡陌就不再逼自己吐血。 早上睡到自然醒,起来什么事情都不用想,玉阡陌已经买来早饭候着了,吃了早饭,躺到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中午时分溜达到市集好吃好喝,下午喝茶听书,晚上饮酒观曲,日子过得悠闲自在,绯衣肉眼可见的被玉阡陌养胖了一点。 今日夜半,两人都已安歇,静悄悄的村里传来哭声,闹了有一个时辰,鞭炮声响起。 绯衣被吵醒,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那边,玉阡陌站在窗子外边,见她眼神茫然,轻笑:“人间的丧事,没见过吧。” 绯衣不解:“丧事?给死人办的仪式?” 虽然她时常在人间晃悠,但毕竟是找人,只关注新生儿,也不曾真正深入到人群中去生活,人世的红白喜事,她真没见过,玉阡陌给她竖了个大指拇,道:“精辟。” 绯衣面色犹豫,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人族会为刚出生的婴儿办丧事吗?” 玉阡陌有些讶异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疑问,他思索下回答道:“办的不多吧,尤其是穷苦人家,办这个很费钱的,刚出生夭折的小孩,人族认为是不详的。” 绯衣眼眸微阂,她仰着头,没有说话,见她如此,玉阡陌拍拍她脑袋,宽慰道:“早死早入轮回,有的魂魄来人世遭此一厄是来还果报的,无所谓祥与不祥,走,带你见见世面去。” 栅栏外面有人声,看来鞭炮声吵醒了村里人家,家里的男人起身去帮忙了,玉阡陌拉着绯衣,走进人群,给她讲解道:“俗话说,红事没请别去,白事不请自来。” 顺着土路,翻了一个小坡,朝西边的那户人家哭声震天,王婶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见他们两人来了,拨开人群,挤了过来,拉着玉阡陌袖子把他耳朵扯过来,低声地八卦道:“他家老婆子走了,病了好多年了,本来这王四家有点积蓄,全耗在老婆子身上了。”王婶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揣着两只手,只用手肘抬起,示意里面的一个小媳妇说:“呐,那个是王四续弦娶进门的,第三个老婆了,前两个都病死了,这个小老婆可精呢,她说前面几个老婆都是给老婆子借命了,她进门以后,就断了老婆子的药钱。” 旁边一个暗赫色衣衫的大婶似乎与王婶熟识,听见她们在聊,就凑了上来,一脸八卦的表情:“哎呀,你不知道叻,说是今天早上老婆子就不行啦,结果王四就跪在床边哭,他一哭吧,老婆子断了的气就又回来,看着断了,王四一哭,气就又回来,这么闹到天黑,老婆子都还在。” “我也听说了,后来那个媳妇把王四赶出去,喊了他家老大闺女在那守着...” “他家那大闺女,不是许给村尾王磕子家嘛?” “对,就是她,今年末说要成亲。” “哎呀这一闹,今年是娶不上了。” “是呀,守孝嘛,哎呀你别打断我,我跟你们说,这个闺女吧,毕竟还没成婚,她怕呀,她就躲那门房里不露面,前夜里有人说,听见那老婆子醒了,要水喝,但没有一个人搭理她,等到王四进去看,才看见老婆子彻底断气了,这才哭起来。” “这么说,王四还是孝顺。” “那可不,这老婆子病了得有三四年了,你看他家底都耗没了。” “这新媳妇真厉害,叫王四不准进去,他就不进去。” “谁知道王四自己心里揣着啥想法呢。” “也行啦,那老太太都六十多了吧。” “六十五,跟我家老辈子同岁,前些年身体硬的时候还办过六十的大寿呢。” “哦对对,我记着王四还买了好多寿碗,我家里还有几个。” 绯衣默不作声的站在玉阡陌身后,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她有点感慨,六十五岁就已经衰老到死亡,在她几千年的生命中,百年都只是弹指一挥间,她看着眼前的这群人,就像看蜉蝣一般,有点难过的想到,也许三十年后,松子也会变成如此容颜,也许这一面不见,下次再见到他时,松子已经一头白发,衰老腐朽。 玉阡陌看到绯衣走神了,她的目光有怜悯有遗憾,他微微回身,用袖子掩着嘴巴对绯衣说:“这老婆子,是被媳妇闷死的。” “啊?”神游的绯衣猛地抬头,不置信地看向玉阡陌,但随即想到玉阡陌的身份,她又不自禁的哦了一声。 玉阡陌见她眼神又暗了下去,以为她在感叹人性的丑恶,转身牵着她的袖子,把她拉出人群,两个人慢慢地往回走去。 玉阡陌微微低头,探看她的表情,抿嘴浅笑道:“我在鬼界,不知道听到了多少的伸冤,最后一口气,很多是在亲人的手心里结束的。” 绯衣默默的跟着他走,没有吱声,走得远了,村里小路被月光照亮,两边田坎上虫蛙叫声传来,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息,绯衣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说道:“那家人哭得都要晕厥了。” “煎熬是真煎熬,伤心也是真伤心。”玉阡陌淡淡地回答:“人族啊,生命太短了,所以他们总想争些什么,得到些什么,才觉得这一辈子有价值,不算白活。其实不管魔族还是仙族,也是一样的,争的那口气,放不下的那些执着,回头看来,多少都没意义。他们自己心里都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真的想要还是只为了争给别人看,哎,全是虚妄。” 绯衣歪着头看向他,这张千墨的脸,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如果他是千墨,说这些话那是对当初的选择后悔了吗?她没有问出口,因为他鬼王身份说这些话,合情合理。 全村的屋子都有烛光,不管怎么说,一家人有事,全村的人都会去帮手,不管夜有多黑,仅是这一点,就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人族虽然自私狡诈又命短,但也有淳朴仗义和热情,就像镜子还有正反两面,绯衣似乎抓到一点阴阳平衡的尾巴,比如有规矩才有自由,有自私才有奉献,有狡诈才有淳朴,孰对孰错呢?孰也不对孰也不错,只在于平衡,失了平衡,倾向于哪一边,都是错。 绯衣的思维离开了玉阡陌的絮叨,想明白了这些,她只觉得夜风温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有萤火虫飞在田埂上,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第89章 捉鬼除邪 昨日两人去赶了大集,玉阡陌买了几只鸡崽子准备养在院子里,正在圈窝,他回头向绯衣要干草,见绯衣头上用淡蓝色布裹住头发,身上穿着新买的崭新淡蓝布衣服,围着布围腰在院子里翻土,妥妥一个人族新媳妇,玉阡陌笑得眼睛都没有了,等以后去大些的市集给绯衣买浮光锦,不知道美成什么样呢,玉阡陌砸吧着嘴,幸福又满足。 这乡野小市集,卖的成衣都一个样式,不是黑色就是褐色,老气得很,转了三圈后,看见一家卖了淡蓝色棉布衣料,玉阡陌闷头就砸了个金元宝,给老板吓一跳,当天功夫就赶制出来穿上了身,绯衣第一次穿这么接地气的人族服饰,褪去红衣杀伐冷漠之气,现在的绯衣水灵温柔,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脸颊微微婴儿肥,唇红齿白,碎发散出来挡在眼前,绯衣抬起满是泥土的手背,将黑发捋到耳后,玉阡陌脑子还没转,嘴巴就说出来:“绯衣,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嗯?”绯衣抬头碎发又落下,拂过遮挡眼睛的碎发,手上的泥巴糊在了脸上,她没听清,目光疑惑的望向玉阡陌:“你说什么?” 玉阡陌也才意识到自己犯浑,他尴尬的嘿嘿笑两声,挥手道:“没说啥,没说啥,你要种啥呀?” 绯衣杵着那把小铲子,扭扭发酸的脖子:“我想种王婶院子里的红圆辣椒,像小灯笼。” “哦,那个,那种红辣椒要爬藤的,你要给它们扎架子。”玉阡陌丢开手里的半圈鸡窝,拍拍灰过来,说:“我给你削竹子,要细细的,不能高,种在这一溜是吧,我给你扎这一溜上...” 两人埋头蹲在绯衣刚挖出来的一片湿泥里,好不认真。 “天呐!你们贵人手养得好!怎么能碰泥巴这些埋汰玩意儿!”王婶隔着篱笆喊道,她熟稔地拉开柴门进来,拉起绯衣道:“回头我来给你们收拾,走,跟我吃席去!” 见绯衣穿着新衣服,啧啧咂嘴:“真的是天仙一样的人哟!我们这粗布衣裳,都能穿得这么俏!”王婶朝玉阡陌喊说:“阡娃子!给你媳妇擦擦脸,走,我们现在就去啦。” 玉阡陌已经洗净手过来,让绯衣洗手,他拿着沾湿的帕子轻轻给绯衣擦脸,王婶在旁看着,又忍不住感叹:“哎哟,这是谁家祖坟埋得好哟,男娃子周正,女娃子漂亮,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哟!” 玉阡陌笑得明媚,他问王婶:“小嫂子带我们去哪里吃席啊?” 王婶挎着一篮子红鸡蛋,喜气洋洋的说:“我二丫头,前阵子不是生了个小子嘛,今天满月,亲家摆席,就在隔壁村,走过去四里地。” 玉阡陌锁了篱笆门,伸手接过那篮子鸡蛋帮王婶拎着,见那天还在织的虎头鞋已经完成放在布面上,红色鞋面,黄白色的老虎头,活灵活现,玉阡陌爱不释手,开口请求道:“小嫂子,你这手艺真好,赶明儿有了空闲,也给我做一双吧。” 王婶哟了一身,扭头就去看绯衣的肚子:“有了身子,不能那么久蹲地上,你们年轻,不知道的,这有了身子的女人就是得娇惯些!” 玉阡陌嘴角含笑,连连称是,也不管绯衣在后面闹个大红脸。 聊着笑着,脚步轻快,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邻村,经过村口的大槐树时,玉阡陌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眼。 夏天还没完全热起来,村里很是热闹,不少光着屁股蛋子的娃娃们拿着纸风筝追着跑,看得出来,二丫头嫁的这户人家在村里是人缘极好,村里的大媳妇小媳妇都来帮忙,村中间最宽的那条道已经清理出来,摆了长长的一条桌椅长龙,凉菜已经上桌,几口大铁锅呼呼的在翻炒着,来往鱼贯的妇人们洗菜摘菜端菜条理清晰,王婶不由得赞了一声。 走到亲家的大门,玉阡陌眉头微蹙落下几步,他抬头看了看方位,又往村口方向看了看,没有吱声。 亲家的宅子修得比较气派,是座二院落小院,王婶也不避讳,直接给两人引进内院,二丫正在院里椅子上坐着喝鱼汤,亲家母起身来接王婶:“哎哟亲家来了,快来坐,快来坐!”旁边有小厮搬上椅子,亲家母卞氏挽着王婶的手,寒暄后看向二人:“哎哟这两位贵人是...?” 二丫头放下汤碗,也起身迎接,玉阡陌看着几乎同王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轻媳妇,极有分寸的微笑问候。 “这两位是王城来的,具体身份不方便说。”王婶拍着亲家的手,暗示道。 对视一眼,卞氏似乎在王婶的眼神里看懂了两人的身份,她懂事的不再细问,言语间越发恭敬,叫奶妈子把大胖小子抱来给二人看,拉着家常,没多大功夫,就有下人来请,卞氏起身拢拢发饰,对绯衣二人客气道:“乡野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全靠邻里帮衬着,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知道绯衣不愿客套,玉阡陌自然的靠过来,将绯衣挡在身后,冲卞氏拱手:“亲家母说哪里话,不嫌我们叨扰,已是感激,我夫妻二人也盼沾沾喜气。” 几句话哄得卞氏开心不已,张罗着众人就往外去。 出了门,绯衣才发现在村中心,还搭了戏台子,走在前面,她被卞氏按在主桌落座,刚一露面,就引得其它桌的年轻小伙一片喧哗,玉阡陌面色一沉赶了几步上前,不动声色的挨着绯衣坐下,挡住那些小伙目光,他这一出现,又引得其它桌的姑娘惊呼,王婶和卞氏相视一笑,只觉面上有光,款款坐下。 主人卞老爷举杯贺过,陪着玉阡陌聊天,酒过半巡,奶娘将孩子抱出来与大家见面,卞老爷端着酒杯应酬去了,玉阡陌扯了扯王婶衣袖,悄悄耳语问孩子的生辰八字,掐指算算低声道:“小嫂子,我年幼时候,在道观里修行了些时日,对八卦易经之术略通,有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婶见他面容严肃,不由得心惊,玉阡陌道:“孩子是富贵命,但是十岁中有一劫。” 王婶脸都白了,抓着玉阡陌袖子:“当如何!”玉阡陌拍拍她手背,示意她莫慌,低声道:“今日回去跟亲家说,大门朝向要改。” 王婶依旧诧异:“这门改过一次,还是卞老爷专门找人算过的,也是改了这门以后,他家日渐兴旺,现在是这卞家庄数一数二的大户呢。” 玉阡陌点点头,沉声道:“没错,这个朝向确实旺财,但是相应的就是伤子嗣,改动不用太大,往东面转一丈即可,村门口那棵大槐树,已经有年头了,注意要与他错开。” 这么一说,王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默念阿弥陀佛。 果然,事关外孙,王婶不敢大意,午后就匆忙扯了卞氏来见玉阡陌,玉阡陌面容和熙,见她们惴惴不安,又大笔一挥,送了卞氏一道符纸,两人才稍见放下心来。 玉阡陌在小院里喝茶,绯衣乏困,已经休息去了,卞氏拿着符纸,却不见要走的意思,玉阡陌了然,搬来草垫子,请卞氏坐下。 卞氏欲言又止,与王婶对了几个眼神,还是嗫嗫没说出来,王婶是个直性子,实在憋不住了,抢先说:“哎呀就是他们村后面那个山啊!前几年老有人在里面走丢了就出不来,这些年不准人靠近了,但是前些日子,说是听见了怪声,闹得人心惶惶的,这不是亲家听说你会些道门秘书,这来请你帮忙看看!” 玉阡陌心里暗笑,自己堂堂鬼王,在这里,成了个抓鬼驱邪道士了,这里离皇城不远,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邪物的,玉阡陌随意问了几句,便答应卞氏过几天去看看,两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屋门轻轻打开,绯衣站在门边,见他回头绯衣说道:“你也怀疑是人族做的事情是吗?” 玉阡陌展颜一笑,起身过去,将绯衣扶到小院矮几边坐下,“娘子不必忧心,为夫的能力你还不相信吗?王婶待我二人友善,我便帮了这忙吧。” 绯衣感知到隔墙有耳,只得瞪了玉阡陌一眼,忍了这油嘴滑舌。 想想也是,在这村里呆着,虽说二人闭门不出,但是免不了旁人闲言碎语,将二人的来历传得越发离谱,王城里的公子哥要是年幼体弱,大家族常规都会送进寺里观里去抚养,这般说法,他的能力不惹人生疑,还能为乡亲多少做点事,绯衣明白玉阡陌揽这闲事的想法。 卞老爷极其稀罕他这嫡子长孙,所以这大门待孩子满过百日的第七天,就敬天开工了。 玉阡陌听王婶来报与他知,嘴角带笑,这几名人族为人和善,心胸坦诚,听得进劝,得了他鬼王的指点,会兴旺发达几辈人的。 第90章 你你!答应了 绯衣的身子也养了些日子了,玉阡陌经常在绯衣困乏昏睡去的时候,悄悄探查她,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恢复到的最佳状态,七魂六魄不全,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她一点都不珍惜自己身子,最让玉阡陌气愤的是,明明之前和魄近在咫尺,她却不取回,现在风阳君仙魂的搅入导致那和魄与人魂结合得越发紧密,就算绑了松子来强行抽离,和魄也会碎掉。 伸手就想在绯衣脑瓜子上弹一脑瓜嘣,比划了几下还是不敢下手,当初他是千墨时候就不敢,更别说现在。 “看在你这么多年还想念我的份上,原谅你了。”玉阡陌低声呢喃,看着绯衣熟睡的脸,忍不住的心疼:“我用命护你,可不是为了你这么亏待自己的,堂堂魔族的最强战斗力,现在虚弱得每天睡午觉。” 一股淡淡黑色的气从玉阡陌的手心传到绯衣眉心,一盏茶的功夫,玉阡陌收回手,低声说道:“如今我是鬼道,这周身鬼气与你无益,这些鬼气能帮你骗过你的内丹,误以为你魂魄齐全,别动不动就摆烂搞那魂魄分离死样。” 绯衣睫毛微颤,似要醒转来,玉阡陌一个瞬移,人已经站在院子里,衣袍微荡,像被清风拂过。 柴门外,有人叩门,绯衣被惊醒,坐起来从窗户看出去,是村尾那家的小王嫂,她和王婶是一个村嫁过来的,但是夫家田产没有王婶家的好,又妒忌王婶家二女儿嫁了大户,于是连带着绯衣,她也不爱搭理。 今天看来是有事相求亲自登门来了,玉阡陌走去打开柴门,那小王嫂一句话都没说就半边身子一软跪了下去,捂嘴抽泣的样子我见犹怜。 原来是为着她儿子,今年已经九岁,家里从小给他请先生,用心栽培,就盼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但是昨晚下了学跟隔壁村的小孩结伴玩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小王嫂心神不宁的等了一夜,无计可施。 “求求两位善人,帮帮我吧!他爹昨儿听人说孩子们进了山!这可咋整呀!”围了人来看热闹,听见小王嫂说孩子进了山,纷纷吸了一口气悄悄地去看玉阡陌的神色。 见玉阡陌迟迟没有开口,有相熟的劝道孩子贪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说着说着又有人扯到小王嫂逼孩子念书,太严格了,也不怪孩子叛逆。 小王嫂又急又气,只呜呜哭着,无法还嘴。 王婶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了,过来扯着玉阡陌袖子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提醒道:“你可别傻,这地方的人谁不知道,那山进去就是一个死,就没人回来过!我去给你把人打发了,这山里有吃人的家伙,别逞强啊!” 说着王婶把他往院里一推,顺手拉过小院柴门,吆喝着自家娃回家,让围观的众人散了。 那小王嫂一看王婶拦在前面,玉阡陌不应她,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地上哭得越发凄厉。 玉阡陌低低叹息一声,隔着窗户抬头正好与绯衣对上视线,两人相处已经半月,绯衣越来越了解玉阡陌,就这一眼,绯衣已经知道他所想,见他低低的叹气绯衣笑着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玉阡陌摆了个鬼脸,苦笑一下。 此番帮小王嫂找孩子,可不是像帮亲家卞氏那样,在山前焚香起卦,摇个上上签出来,就哄了众人安心,如果小孩真的进了山,少不得进山一探,他俩避世于此,此番应承下了,不管成败,他俩这乡间田园的日子便也到头了,鬼王事务繁多,他逼着自己吐血就为了陪绯衣在此修养,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绯衣冰雪聪明,早也想明白。 玉阡陌不愿答应,但是人命关天求到他面前,他的性情又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虽然最终会答应,但他此刻的不情愿和叹息已经是最明显的抗议了。 绯衣下地,推开院门走出去扶起了小王嫂,挽住王婶,诚恳地说:“小嫂子对我们好,但是我夫君...他那日已然应下了卞氏,我们俩便得把这事实实在在的办了,况且今日王嫂子的孩子走失了,我们俩在村里,全赖各位照拂,今日王嫂子信任我们,我们也得走这么一趟。” 王婶皱着眉,哎呀哎呀的跺了几脚,见绯衣出言答应,只得拉住凼娃子,挤出众人走了。 小王嫂见绯衣应下了,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感谢的话说不出来,只得拼命磕头。 玉阡陌拂袖走来,掩上柴门,回头往屋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没啥好收拾的,他走到了绯衣面前,两人并肩而立,玉阡陌笑道:“走吧。” 虽然气恼二人,王婶还是等在村口,一直将二人送到了隔壁村的村尾,她站在荒草丛中,把知道的、能想到的信息絮絮叨叨的都告诉了二人,见凼娃子赶来,她接过挂在儿子肩头的包袱打开来看,见只匆忙装了够几天的干粮和水,她埋怨道:“山里露重,叫你装套厚实衣服,还是给忘了!” 玉阡陌笑着接过包袱来,宽慰道:“可以啦,可以啦,小嫂子安心,我俩探探就回,不走远了。”王婶翻他个白眼,拉着绯衣的手,说道:“那你自己进山去看看,你媳妇怀着身孕,不能跟你进去劳累,我俩在这等你,一个时辰你就回来!” 王婶是真的担心两人,绯衣感觉眼睛有点热,她拍拍王婶的手,让她放心,夫妻二人,王婶确实没办法强行留下绯衣,见她意已决,只得一遍遍的交代二人当心,直到两人走远了,才带着凼娃子一步一回头的折返。 玉阡陌揉揉鼻子,心里暖暖的,他看着绯衣说:“人世间,就为了王婶这样的人,我都当尽心。”绯衣点点头,随他大步走去。 这座山极大,看着近在咫尺了,但是按两人放开了的脚程,还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近林子。 “山里的声音这么远都能传到村子,看来山里动静不小啊。”玉阡陌说道。 绯衣默默调息着,不作声。 玉阡陌回头看了看她,隔着袖子,拉住了她手腕,绯衣不习惯正待甩开,玉阡陌手指用劲握紧了她,说道:“不要轻敌!”绯衣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灵力,不再反抗任由他牵着,玉阡陌好笑道:“脾气不好,倒是听劝。” 有玉阡陌在前面开道,拉着她走,爬山的路绯衣轻松了不少,她目光落在玉阡陌牵着她的手上,手指纤长,骨节明显,手背青筋冒起显得皮肤更加白皙细腻,顺着手指,绯衣往上打量,正在走上坡的他高出她一大截,绯衣的目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接着滑落到系着腰封的细腰上,脑子一个走神,她伸手在他腰上比了一下,嗯一卡半的腰,宽肩细腰,身姿挺拔,整个人如清风拂竹般清爽。 前头引路的男人猛地停了下来,盯着她的手,绯衣头顶上传来一个窘迫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绯衣懵懵的收回比划的手,看向目色复杂的玉阡陌,“没干嘛呀。”绯衣随口回答,见他眸色极深,眼里光华流转,握着她的手发烫,绯衣往前一步,仰着头凑了上去伸手抚上他额头道:“你的手很烫,是不是不舒服?”突然的靠近,玉阡陌呼吸都停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要从嘴巴里蹦出来,无意识地,他顺手就揽过绯衣的腰拥她入怀。 正沉迷于她身子的柔软,绯衣一个眼刀飞来,玉阡陌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就被扔出去一丈远,玉阡陌狼狈爬起愠怒道:“正爬山呢!是你先随随便便来摸我的腰!还摸我的脸!我总不能拒绝你!” 绯衣摇头解释道:“刚才看你走路实在好看,所以没忍住伸手量了一下。” “实在...好看..吗?”刚才还如同斗鸡一般的玉阡陌突然温顺下来,他红着脸,跟绯衣确认道。 玉阡陌这一会儿暴怒一会儿羞涩的反应让绯衣不明所以,听他问,便诚实的点了点头。 玉阡陌笑着躺倒在树底下,阳光透过树梢,亮亮的光斑印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盯着绯衣,狡黠地说道:“右遣使,你自己说的大恩一定回报对吧,不如以身相许如何?”他的表情很随意,但是望着绯衣的眼睛却无比认真,又有试探又有闪躲还有几分期待。 救命之恩鬼王既然提出了要求,那再好不过,免得费心琢磨了,绯衣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你几次救我性命,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她扳着手指在数次数,完全没注意到那边的玉阡陌已经疯了。 “什么!你你你!你答应了?!” 大概人开心时候真的会发光,至少看着开心得冒泡泡的鬼王玉阡陌,绯衣是这么觉得的,满身鬼气的玉阡陌现在笑得阳光明朗。 欢呼雀跃,滚得满身落叶后,玉阡陌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催促道:“走走走走!赶紧把这事了结了出去!鬼王我要办喜事了!” 第91章 夫子安好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依旧没有见到丝毫孩子玩耍的痕迹,绯衣不禁疑问道:“这么远的山路,才不到十岁的孩子,应该走不到这吧。” 玉阡陌仔细地辨认着地形变化,接口道:“嗯,单凭几个孩子是不行的,但如果是被掳进来,就说不准了。”听他一说,绯衣神色严肃,心里认同。 入山越来越深,植物郁郁葱葱,光线昏暗,林子间能看到透过树缝射入的丝丝缕缕的光线。 提着衣袍下摆埋头爬山,两人的位置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玉阡陌被绯衣甩出几步远了,他刚开始还卯足劲不被落下,但是时间一长,差距还是显现了出来。 玉阡陌奇怪,他站定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绯衣每次落脚点都比他巧妙,路程缩短,同等速度行走起来便比他快了不少,“喂!”越过小溪,见绯衣又选了条不明显的小径往上攀爬去,玉阡陌两手叉腰站立喘气,道:“你一个堂堂魔界右遣使,怎么会对山林这么熟悉,没事就来爬山玩的吗?魅离魔林是不是都成你的后花园了?” 绯衣回头白了他一眼:“对我们魔族领域还挺熟悉,鬼王是派了多少小鬼打探消息啊?” 玉阡陌被绯衣一噎,想着这么些年,魈夜被囚,自己身死,偌大的魔族压在她身上,光是与妖族的战斗就持续了多少年,妖界多山林,怪不得绯衣这么会钻林子,是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才累积下来的经验,五百年的时光,只有她一个人扛着,玉阡陌喉头哽咽。 看着绯衣越走越远的身影,玉阡陌抬步便追,只觉得咻的一下,头重脚轻,自己怎么被倒拎着给吊到了半空中。 本能让他瞬间绷紧肌肉,想要一个手刀割断藤蔓,突然想到什么,他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哎哟叫唤着吊在半空中晃荡。 他扭头想示警绯衣,却见一点蓝色的布料在树梢间一闪而过,隐了身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玉阡陌苦笑,这丫头,早就发现了陷阱,拿自己钓鱼呢。 不愧是右遣使,知道两人无头苍蝇般的寻找没有效率,借势就想到这样的方法,诱他掉进陷阱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躲在一边看情况,天时地利人和应用到极致,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除了不要去想这个出卖自己的臭绯衣,明明前一秒还答应了他的求亲,倒吊着,倒是不影响看天,一盏茶时间过去了,玉阡陌看到天黑了下来,长时间的倒立让他脑袋充血,怎么还没人来,他不再等待,深吸了一口气喊出去:“救命啊!” 声音在林间回荡,终于,在他喊了第两百声救命的时候,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一小队人持着火把在林间出现,走得近了,玉阡陌眯着眼睛打量他们,上前来的三人都是农夫打扮,其中一人走过来拿火把照着他脸问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玉阡陌语气虚弱的说:“我来找娃娃,娃娃不见了....呜呜,快救救我,放我下来!” 那人拿火把照了照他周身,一身粗布衣料没有看见武器,回头示意那两人,其中一人跑开往林子里去了,刚才来的那一队人,还有几人站在远处观望没有靠近。 不久,那人回来,做了个放的手势,两人松了藤曼,让他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啊!哎哟!”好在泥土松软,还有草木落叶缓冲,玉阡陌憋个口气缓了半天才呻吟着发出声来:“哎哟!....谢谢几位的大恩大德,哎哟....” 话还没说完,持火把的两人上前,将他拎起,反着手扣住。 “哎哟,哎哟,这是干什么,哎哟疼啊!”玉阡陌毫无形象的大叫。 持火把的那人,拿火把照亮了他的脸,语气不善:“哟,这脸,比娘们儿还俊!” 按住他的两人面无表情,玉阡陌暗暗感知了下,果然是两个傀儡。 持火把那人拿着火把围着他,慢慢转了一圈,问道:“哪个村啊?卞家村?王家村?” 玉阡陌嘿嘿的赔着笑脸:“爷,爷,小人王家村的,有人看见娃娃进了山,小人就来寻寻。” “哦,王家村。”那农夫绕着玉阡陌转了一圈,“我堂哥是王家村的王癞子,住在村东头,你可知啊?” 玉阡陌哈哈贴近乎,道:“知道知道,原来是王家兄弟!”那农夫一脚就踹到了玉阡陌腿肚子上,将他踹倒在地,斥道:“啊呸的兄弟,老子就没有哥!” 玉阡陌慌忙解释道:“你有没有哥我不知道,东头那边确实有一户王癞子啊。” 农夫拿火把照着他的手,微微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放屁!庄稼人怎么可能有这么白净的手!” 玉阡陌抱着头,样子害怕极了,慌乱说道:“我是庄子里的教书夫子,进山来的是我的门生。” 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那农夫立马垂头袖手退到一边,态度非常恭敬,玉阡陌缩在地上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绯衣躲在暗处看着他的样子,要不是知道他是鬼王,真觉得他就是一个迂腐顽固又胆小的清秀书生。 只听见那边一声悠悠叹息道:“敢进山来找门生,真是一位好先生啊,如果当年我求学时,能碰到你这样的先生,也许我的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吧。”说着话,那人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是一名稍有发福的中年人,挺着肚子,身量不高,面皮白净,细眼微微上吊,留有细长的胡须,走近了,玉阡陌看见那两撇胡子精心打理过,还抹了油脂,对称的往上翘着。 中年男子走近玉阡陌,抬手作揖:“夫子安好。” 玉阡陌被两人从地上拽起来押着,他慌乱的不知道如何称呼:“大爷大爷...大王...大爷!安好!” 中年男人并没有在意他的礼节,他依旧叹息着,走到了旁边抬头望向天空,说道:“可惜了,这山里,不需要夫子,也不需要门生。” 玉阡陌才似惊醒般挣扎道:“我不找了,我不找了!大王放了我!我什么都不会乱说的!” 许是他叫唤的声音太大,那中年男人转过身,微微佝偻着说:“嘘!嘘!”哄人的姿态娴熟,见他不再嚷嚷,他才说:“夫子误会我了,我们不杀人,人呐,多么珍贵的东西啊,可惜,山外的人不懂,你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救命啊!救命啊!”玉阡陌朝旁边扭头,扯着嗓子的喊。 中年男人伸手掏掏耳朵说:“别喊了,这山里没别人,留点力气吧。” 他抬步向前走去,那两名傀儡架着玉阡陌,后面跟着那拿火把的人,几人走回小队队形,一个接一个在山林间消失了,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显然这名中年男子也是能力者之一,看他那柔弱无骨的手,练的绝对是阴毒的功夫,借着月光,玉阡陌发觉他们已经翻过了两个山头,现在一直在下坡,他们任由玉阡陌左看右看,全然不设防。 中年男子都没有回头,许是他对夫子有什么感情,难得的劝说道:“不用记路啦,这里几百年了,没有一个逃出去的。”他笑眯眯地说:“你来的巧,正好赶上明天一波送去不归山的,不归山听说过吗?” 反正路还长,中年男子絮叨着跟玉阡陌聊天:“临死前,见见世面开开眼,也值啦。” 第92章 好大一盘棋 不归山?! 玉阡陌没什么反应,绯衣跟在后面,心漏跳了一拍。 回忆在这一瞬重合,那年上官绝莲带众人去不归山,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他说因为走了捷径,没想到,妖界的不归山与人界,竟然通过一座山脉,连在了一起,想通了这一点,绯衣瞬间想明白了相连的山脉叫什么:松山。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很多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这一刻,绯衣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原来这是一盘好大好大的棋,从一千年前,不对,更早,可能五千年前就在筹谋的一盘棋,每个人有意无意的都成为了他的棋子,一心成仙的上官绝莲,与凤阳君相争的魈夜,心高气傲的凤阳君,很多事情浮出水面,越往下想,绯衣越觉得可怕! 因为绯衣发现每件事都与妖族有关,幕后推动的那双手、那个人呼之欲出! 上官绝尧,你是要颠覆这整个天下吗? 用自己从小想要成仙的弟弟做实验,发现了断妖根可成仙的方法,于是也自行断了妖根,可是除了元气大伤他并没有像弟弟一样修出仙骨,为了不被发现,利用母亲诅咒自己成为不归山,从众人的视线中无威胁的退场,躲到暗处继续寻找修仙的法子,机缘种种,始终没有达成所愿。 于是把目光转向同样渴望成仙的人族,用人皇的力量,一代代筛选,一代代繁殖,制造出能力者,人族妖化,妖族人化,搞出来不少怪物,为了拿到最真实的结果,不惜把自己的亲儿子送了出去。 仙魔大战,妖族配合仙族一路追杀魔族,那时她仓皇带着余部老弱躲入混沌,此刻猛然想起来,那流落在外的几万名魔军呢?当时以为是战死了,此刻才发觉有蹊跷,还有,与上官绝莲那次去不归山,她几句话说得上官绝尧收了幻境去专心对抗上官绝莲,那魈夜的那个幻境,发生了什么?此刻回想起来,魈夜一直都太过于平静。 不止,不止这些,还有最重要的地方被遮盖着,绯衣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紧紧握住了拳,任由指甲刺进掌心,疼痛帮助她梳理思路,这些年,他在布局什么?妖族,一直追着不放的... 心脏砰的一声,击中耳膜,所有的思绪汇聚到了一点:松子! 是松子!他的目的是松子! 松子是这场阴谋里最大的变数,超出所有谋划者的意料,也给了谋划者最大的惊喜! 他的身体融合了人族、妖族、魔族、仙族,四族!所有变种失败的壁垒在松子身上,都不存在!松子的身体是最好的器皿,可以同时放下各族的各类力量! 只怕那年在妖界相见时,松子已经被上官绝尧盯上了,确实,慎行殿闹了出来提议走松山的,正是重凌,他是要直接从松山把松子送去不归山! 不对!不对!绯衣甩头,那年在妖界,重凌掳走松子是为了给他妹妹续命,如果重凌真的敢为了妹妹,牺牲老子,松子就还有得救! 绯衣飞快的计算着时间,从皇城那日分离,已有半月之久,她刻意的回避,玉阡陌也配合的什么都不说,因此松子怎么样了重凌和魈夜什么情况,绯衣什么消息都没有。 此时想明白这一切的绯衣开始着急了,也不知道魈夜有没有强行带走松子,此时此刻,绯衣无比希望松子落在了魈夜的手里,她归心似箭,只想追去松山看看松子的下落。 脚步停了一瞬,不行,玉阡陌已经去与贼人接触了,万一她撤走了玉阡陌不知道有个闪失…绯衣咬牙追上,宽慰自己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既然到贼窝,搅他个底朝天,也算是报答王婶她们的恩情。 玉阡陌完全不知道这一刻,绯衣的心思已经转了几个弯,他悠闲的挂在傀儡身上,卖弄的跟中年大叔聊着怪力乱神。 “听完我跟你讲的几个典故,你明白了吧,这世间,根本没有妖魔鬼怪,全是人想象出来的,那是做了亏心事的,怕人清算,那些被欺负了的老实人,无力自保,只能寄希望在这些神啊仙的帮他报仇。” 下到山谷,开始有怪石嶙峋,植物渐渐消退,地表裸露出沙石。 “咦,这什么地方,真邪性!”玉阡陌伸着脑袋左看右看,与那中年男子说:“我跟你说哦,这种地方不能久住的,会生病的,你们当强盗的,也要会选住处,知道吧,选的不好,容易倒霉的。” 月光下砂地泛着白光,中年男子停下脚步,斯文地说:“对于夫子的敬重,我只有这么多了,后会无期。”说罢,他伸手在空中拍了拍。 话音刚落,那怪石间凭空出现一队甲兵,脚步虚浮,每一步迈得很大,队形却不乱,很快就走到了众人面前。 玉阡陌定睛看去,那些甲兵面庞黑气笼罩,明显是半死不活的一些傀儡,看样子,比押送他的级别低。 “这哪里呀?不归山?”玉阡陌问。 “这哪是不归山,那不是我这个级别能去的,你们老实待一宿,明早有人来接你们,自求多福吧,前段时间皇城出了点事,死了很多能力者,上边的心情可不太好!”中年男子怜他心善,多说了几句。 玉阡陌嘴巴张得老大,想表现出正常人的恐惧,但他抖得不规律,导致中年男子以为他打了个尿痉。 “松开他,让他最后畅快的尿一泡吧。”中年男子对他的两个手下说。 玉阡陌有点尴尬的扯了扯皱巴的袖子,绯衣在后面,打死他他也不肯撩袍子尿尿,那男子见他没动作,再没多说什么,任由那队傀儡押着他走进乱石阵。 绯衣一直在后面藏着,等到中年男子一行人翻过乱石阵侧面的小斜坡后,才露出了身影,借着月光看去,很明显,这是个八门金锁阵法。 三奇乙丙丁,阵法开在山阴,开八门,全是死门,唯一办法就是直接从阵中进入,方能避过各方耳目,这阵法明显就是给能力者准备的,没有人能一跃至阵中。 绯衣正在计算落脚点,前面一声口哨~ 淡青粗布衣衫从石头后闪出“来呀~”,绯衣看去,不是玉阡陌是谁,押着他的一队甲兵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绯衣想到先前的猜测,她走近摘下一个傀儡面罩,仔细辨认,果然是魔族,她眼神暗淡一下。 人族受仙族影响,向来不耻魔族,这些低等一些的魔兵们没被拉去做研究改造,只用来看家护院,也不知道算不算幸事。 玉阡陌见她举动,默默在身后低吟,随着鬼王的吟唱,几只萤火虫一般的灵体,从傀儡身体里钻出,飘到半空,在鬼王面前绕了个圈后,四散而去,鬼王微微颔首。 二人一路行进,往生了不少傀儡,但是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奇了怪了,这人是都关在哪了。” “山下居民说听到了怪声,此处距离这么远,声音如何传到这么远呢?” “除非此地有个回声墙。” 话音刚落,两人都想到了刚才进阵之前,看见的乱石后,一片圆弧形高耸的山体。 “在那里。”两人同时说。 第93章 人间地狱 一排排黄泥糊的房子,仅在一人高处,开了个个换气口,黑洞洞的,呻吟声间歇着从屋里传出。 房子往前是块圆形空地,推得非常平整,面积很大,足足有一百平,每隔两米,垂着镣铐,一层一层的鲜血铺在地上,形成了黑色的硬壳。 环视一圈,绯衣站在传出呻吟声的房子前,一掌削落门锁,点亮火把,矮头走了进去,“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一个试验场,走去前面房子里可能有实验记载,带回去看看人族已经研发到什么水平。”鬼王对这里充满了好奇,玉阡陌在她后面伸头来看,道:“怎么啦?里面有什么?” 绯衣转身出来,将火把递给他:“你来看。” 玉阡陌接过火把,矮身钻进门,顿时沉默了。 这都是什么修罗场,一个个人族男人一边,女人一边,全部赤身裸体,手脚被缚绑在木板上,他们都经过了改造,有的伤口化脓生蛆,有的刀口新鲜,低低的呻吟声从嘴角泄出,有气无力。 玉阡陌细细的一路照过去,有的人保留着人头,脖子下面连着豹妖的身子;有的人身子完好,两只胳膊是猩猩的;有的人肚子被剖开,肚皮被铁钩拉扯着,肚子里养着绿油油的虫子;有的人看起来正常,但面若死灰,仔细看去脖子上的腮在静静开合;还有的说不清是算作人多一点,还是属于妖多一点。 原来这里是人族被改造者的修养室,密密麻麻的改造人从东边屋一直到看不见的黑黢黢的西边那头,他们都还活着,但都神志不清,强烈的痛苦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算我们把他们带出去,村里的人,也不允许他们再活着了。”绯衣在玉阡陌背后,轻轻地说。 玉阡陌脸色铁青,扭头走出黄泥屋子,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他满头是汗,大口喘气,语气干涩说道:“鬼族,只管凤阳君那样的异常魂魄,人族搞的这些改造,只是肉体改造,没有伤及魂魄,鬼族实在无法介入。” 绯衣点点头,她知道玉阡陌在难过自己的无能无力,她又从墙上取下个火把在玉阡陌拿着的火把上点着,轻轻说道:“无妨,魔族右遣使也不管这事,但是我绯衣要管。”一掌削落了另一排房子的铜锁。 这一排屋子里,全是孕妇,有的人肚子已经被剖开,可以看见狐妖的胎儿在一个透明的水膜里蠕动;有的人的肚子肿大得肋骨尽断,里面竟然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点状胎囊。 绯衣转身又打开一排门,这排门里全是被改造的小孩子,还有几个清醒着,听见门锁响,害怕地拼命往后缩。 其余几排房子里,全是妖族,有妖兽,也有妖灵。 所有的门锁都被打开,玉阡陌说:“看来,人族和妖族没有分开研究,都在这里。” 他俩站在最后面的那间房子里,数不清的大缸摆在墙边,绯衣顺着玉阡陌挑起的管子看去,细细的管道从大缸里伸出,蔓延向不同的方向,原来,全靠墙角大缸的物质,才吊着每一条命。 绯衣举起火把,往上墙上黑乎乎的东西照去,挖出来的空格里摆着一排排坛子,里面有各族的各种器官,还有各族不同月份大小的婴胎。 鬼王站在绯衣身后,拳头都已经攥得发白:“便是我鬼族修罗门里,也不会这么残忍。” 绯衣沉默了良久,抬头看了鬼王一眼后,转身走向门外,轻轻带过门,留他自己在屋里。 玉阡陌不解,正欲开口询问,嘴巴张了张顿时了然,不再多言安静地背过身去。 片刻后,背后的门开了,绯衣面无表情的回来了,在一缸清水中洗净双手血污,玉阡陌抽了抽鼻子,浓烈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他没听见一声惨叫,绯衣的动作干脆利落,让每个人或妖死得都不痛苦。 绯衣又开杀戒,但是这一次,她的内心沉重无比,丝毫没有杀人的畅快,她感受到了发自心底的悲悯,为了活下去,以前的她只追求成为强者,今天在这一座没有名字的荒山里,凄惨的画面让她第一次意识到了强者应该担负的责任,跨越种族,说不出来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发芽了。 玉阡陌凝神,轻轻吟诵,越来越多的灵体浮起,散入夜空。 人族四百五十五名,妖族两百九十名,绯衣杀光了实验所的所有生命,鬼王吟诵转生了实验所的所有生命。 玉阡陌没看见绯衣进门前轻轻抿去的一点潮湿,是她在杀其中一个孕妇时,那人醒了,片刻恐惧,在明白了绯衣的意图后,她笑了,轻轻地对绯衣说:“谢谢你。” 从翻到的资料看,这个实验室是隶属于奉常府下的一个小项目,最大的负责人官从太祝,基本不来,平时就是一个郡监在管理,有几个能力者负责各个板块的研究,这只是一百七十五个实验室中的一个,其余的一百七十四个遍布全国,以南蛮最多,那边重点研究虫术。 人族真的是疯了,这么大量的人体研究,怪不得之前那个中年男子说人是最珍贵的。 绯衣正在烧床板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尸骨已经被玉阡陌焚烧得差不多了,这个试验场基本被两人收拾干净,就算以后有人误闯了这里,也只看到排排黄泥房子,看不出这里曾经的阴森恐怖。 “我们要等到天亮吗?那个中年男子不是说天明后会有人来接我们去不归山。”玉阡陌问道,绯衣一愣,两人同时抬头望着飘在半空中的浓浓黑烟,再傻的能力者隔老远也能看出来老窝被掏了吧,况且是能出入不归山的高级能力者。 “这....”玉阡陌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觉得是不用等了....咱俩怕是上了人族和妖族的黑名单了。”看着绯衣一脸摆烂的神情,他立马扯下块衣角裹住面容说道:“你早就是人族黑名单的赏金大户了,我好歹是一族之王,上黑名单,面子往哪搁?.....” 不幸中的万幸,是在这里,他俩没有见到小王嫂家的孩子。 绯衣和玉阡陌回到王家村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们先绕道去了小王嫂家告知她情况,绯衣正待叩门,玉阡陌拦住了她,下巴往里一点,透过半开的窗户,绯衣看见小王嫂那心尖尖正躺在床上呼呼睡着,看样子,只是和伙伴去野了一下,有惊无险的回来了。 绯衣松了口气,和玉阡陌相视一笑,两人转身离开。 第94章 来吧以身相许 回到他俩的小院,绯衣拉着玉阡陌坐下,正色说道:“先前鬼王要我以身报答,那不若就今晚吧,明天我得回魔族处理事务了,往后不知何时能兑现。”绯衣从来是个效率很高的魔。 “噗!”玉阡陌正摸了杯凉茶在喝着,听绯衣平地炸惊雷的这么一段话,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抹着眼泪鼻涕口水,玉阡陌满面通红,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羞的,他声音颤抖盯着绯衣问道:“你说什么?” 绯衣张嘴准备再说一遍,玉阡陌受惊的心脏承受不住再次刺激,他立马抬手打断绯衣道:“停停停!你!.....啧!....你!”愤然起身在屋里转着圈圈,组织了半天语言,鬼王才又重新坐下,看着绯衣有怒意的说道:“我问你,别人叫你以身相许,你也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绯衣摇摇头,说道:“目前只有你一人叫我以身相许。” 鬼王眼睛亮了亮,他按捺住内心的开心,继续说道:“那我叫你以身相许,你就听话照办,这么乖?据我了解的魔族右遣使可是个冷血无情不苟言笑的人。” 绯衣眨巴两下眼睛,更加迷惑了,明明在山里他要求以身相许来报恩,她同意了,怎么现在...这意思?似乎不想要她以身相许呢? 绯衣着急处理完这边的事出去找松子,见玉阡陌一副说教的姿态,她渐渐有些不耐烦了,道:“鬼王究竟何意?” 玉阡陌见她果真说翻脸就翻脸,习惯了她这个态度的怂包果然说话就不弯弯绕了,他说道:“绯衣你是女孩子,以身相许这种事,要男人来说,哪有女孩主动说的,还有啊,我说的以身相许,不是只有一晚,我...我想要你的天长地久。” 玉阡陌鼓足勇气说出两千年来一直徘徊在嘴边的话,他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期许的看着绯衣,绯衣瞪着眼睛,脑子里在迅速计算,她摇摇头,生硬的但是商量的口气说道:“不行!你救我两命,以身相许两次,天长地久,我亏了!” 听明白绯衣的算法,玉阡陌眼前一黑,咚的一声栽倒在地,感情她想今晚两次就还完人情啊,看着气鼓鼓的绯衣,他捂上眼睛笑道:“笨绯衣,还是没有开窍,你脑子里情线什么时候才能搭上啊?” 绯衣:“琴弦?” 玉阡陌宠溺笑着,爬起来和绯衣坐在一起,正色说道:“绯衣,你实力很强,但是‘情’这个字,你始终不懂,你已经三千多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你要学习‘情’这个难题了,情分为亲情、友情和爱情,你看,上官绝莲和花落对你来说,是友情,魈夜对你来说,是亲情,还有一种最深刻的,也是最重要的,叫做爱情,你会愿意为它付出一切,绯衣,有人想要让你付出一切吗?看到他想要笑,离开他想要哭,如果他喜欢别人,你会生气,只有这样的人,你才可以以身相许,知道吗?” 绯衣低着头,随着玉阡陌的描述,她的脑海里出现了松子,有松子给她烤兔子的画面,有松子生气冲她跳脚的画面,有松子抬头看见她瞬间笑起来的画面,她嘴角的笑意扩大,随即她想到松子和黑蛇离开的画面,有点湿润出现在她眼睛里,难过失落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她咬着唇不说话。 玉阡陌看着绯衣小表情的变化,眼里的光,慢慢的暗了下来,他有点苦笑,本想教绯衣感受到他,明白情爱,但是看绯衣一会笑一会儿恼的神情,玉阡陌知道,绯衣的心,已经被占了。 他压制着心头的嫉妒,把一串贝壳手链轻轻放在桌上,绯衣眼睛一亮,抬头问道:“这东西怎么在你这。” 玉阡陌立刻明白他输给谁,他测试出来了,烦躁郁闷地说道:“你忘了,我给你换过衣服。” 绯衣拿起那串手链收进怀里,沉默了很久,说道:“感谢鬼王点拨,绯衣明白了,大恩绯衣会择机另报,就此告辞,鬼王保重。” 玉阡陌挤出来的笑容苦涩,他点点头,两只手藏在袖子里,垮着肩,看着换回一身鲜红的绯衣,眉眼间已是魔族右遣使的锋利,再没有了小院里蓝色粗衣的眉眼温婉,他知道,留不住她了。 “你的身体只是暂时无虞,不要大动灵力,少与人打斗,凡事不可勉强。”玉阡陌不放心,只能唠叨着叮嘱。 绯衣安静地听着玉阡陌的絮叨,直到玉阡陌自己都讲不下去了,两人尴尬对视片刻,玉阡陌掩面失笑:“去吧去吧,早些年你要是有这么好的性子就好了。 见绯衣疑惑盯着他,玉阡陌摆摆手,率先扭头走出院子,天光微微亮了,不大的小院,支着篱笆,有瓜果顺着篱笆往上爬,嫩须在阳光里舒展,这是他们之前一起亲手种下的,纤细弱小却生机勃勃,玉阡陌转身的瞬间面容笑意淡去,一抹难过在眼底涌现,自己用尽手段爬上了鬼王位置,原以为可以正大光明的与她并肩同行,却不想,就几年的时间,晚了一步,失去开口的资格了。 随即玉阡陌调整好了情绪,不过好在,现在有了更强的力量能庇她周全。 转头看回去,屋里已经没有了绯衣的踪迹。 “这人,跑得是真快!”玉阡陌恨恨嘟囔一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如同他的心。 他转身走回屋子,手指抚过绯衣睡过的床榻,落在还带着她体香的衣物上面,细致的折好,环顾一圈,玉阡陌拉上柴门出了院子,走了几步路,玉阡陌悄悄的将房契地契拿石头压在王婶院里石磨上,上面还放着一封书信,简单说明山里巨石中空,山风吹入导致的怪声,他二人已经将巨石填补,山林猛兽驱逐,两人回王城,勿念等话,王婶不识字,但是凼娃儿会念给他阿娘听的。 走出去几步远,玉阡陌不舍回头,从信纸下抽走那张房契地契,小心对折收入怀里,换了几大锭金子压在信纸上,阳光下,金灿灿的,怕是整个村子都能买下了,他玉阡陌笑容灿烂如同朝阳,他自言自语道:“留个小院养老。” 第95章 击杀白蛇 这是松子第二次来妖界,如今他的修为,已比第一次懵懂的时候强了不少,他感觉到妖界的妖气亲密的围绕着他,源源不断的往小腹涌去,他舒服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越往前走,重凌脚步越发慢了下来,他目色犹豫,白蛇不得已在他耳边提醒:“少主,妖王还在等着我们呢。” “父王除了让你们来接应我,还说了什么吗?” 白蛇摇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在我二人退下时,我听见妖王自言自语,说‘他会把他带来的。’我也不知道妖王具体说的什么。” 闻言,重凌直接站着不动了。 离花见他停下,也立即止步,眼睛在白蛇和重凌身上来回打转。 重凌似下定了决心,他唤过黑蛇,耳语一番,黑蛇面露疑惑,又有担忧,但还是领命离去。 重凌伸手扯过松子,动作粗鲁得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手指了指侧边方向,带头走去,白蛇疑惑:“少主,回宫不是这个方向啊?” 重凌只当不闻,离花抬步跟上,重叶跟着离花,松子朝白蛇招手,示意她跟上。 越往前走,白蛇疑虑越重,行了有大半日,终于她憋不住,上前询问道:“少主,再往前是到王陵了,少主这是要做什么?” 重凌眼神往松子身上瞥了一眼,自嘲笑道:“我堂堂妖界少主竟然没有落脚之处,想来想去,只得来求先妖王妖后了。” 白蛇满眼恐惧,她颤声道:“少主,擅自入王陵,是死罪,有什么事,让您死罪都不害怕了。” “和你想的一样。”重凌嘴角带笑,他不装了,心情反倒放松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白蛇。 白蛇眼中恐惧之色越重,她屏住呼吸瞪着大眼,盯着重凌。 “你现在去通风报信,还来得及,不然,只怕探子就抢先报上去了。”重凌眼神凌厉的盯着白蛇,威压释放。 白蛇颤抖着大口喘了口气,声音有些失声道:“少主在说什么呀?” 重凌没有说话,只是戏谑的看着她,似乎在欣赏她的表演,在少主的威压下,渐渐腿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眼泪,委屈道:“我从幼蛇就跟了少主,如今少主这样说话,分明是不想要我活了!” 重凌依旧不说话,抱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少主什么时候发现的,都知道了些什么,她是死局了,黑蛇刚才被少主派出去,估计还不知道情况有变,白蛇眼睛飞快的转动,她想找个机会留点信息,让黑蛇快逃。 重凌见她神态有异,不再废话,捻了诀一掌往白蛇头顶拍去,松子哎了一声,还未来得及阻止,白蛇已经被一掌击碎了天灵盖,身子软塌塌倒下,一条五尺长的白蛇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这是为何!”松子看向重凌,怒吼道。 “心已经飞走了,我要她何用。”重凌冷着脸轻声说道,一脚将白蛇踢落路边水潭里,随即转身离开,水潭里有个黑影浮动,细密的泡泡从水底冒出来,白蛇的尸体被拖下去,再也不见了。 离花面容平静地扯住愤怒的松子,劝他说:“白蛇动了凡心,少主自然不会留她,下一个只怕是黑蛇。” 松子不解:“白蛇对谁动凡心啦?下一个为什么又是黑蛇?” 离花看着松子傻乎乎的面容,叹了口气,伸手把他的衣领抚平,说道:“白蛇对魔君动了凡心,黑蛇,当然是对你。” “啥?”松子赫然,脑子里迅速回忆这段时间与黑蛇的相处,黑蛇的神态,语气,动作,除了在他面前换衣服气走了绯衣,其他松子真不觉得有啥不同,挠了挠后脑勺,松子吐槽道:“你怕是搞错了,她对我那么凶,不是打就是骂,怎么可能喜欢我。” 离花说道:“对呀,你看她对旁人,态度和熙,为何独独对你又打又骂。” 松子更加使劲的抓着后脑勺,找不到解释,他望向重凌走远的方向,撇嘴道:“她可别喜欢我,她那个少主那么变态,有这样的少主,可真够倒霉的。” 离花不再答话,扯了扯松子的袖子,三人迈步跟上去。 难得有单独与松子相处的机会,离花让重叶走在前面,她拽住松子小声但是快速地说:“我跟重凌有交易,他不会轻易对我下手,他们把你带到妖界来,必是图你身子,你机灵着点,外面人族魔族都在搜捕你,现在躲在妖族是最好的,有什么事,我会先替你挡着,他们还没摸清楚状况,不会硬来。” 离花不知道松子已经见过重月,知道重凌打的什么主意了,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换体这件事,怕是她挡不住的,重凌没有回宫,而是选择了去王陵,还击杀了白蛇,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抢在妖王之前,先占用了松子,黑蛇干啥去了,松子心里也明白,只是见离花忧心他,为了他跟来妖界,还一直在为他想办法,松子还是很感激的。 见重凌不耐烦的站在前方等着他们三人,离花不再言语,好在交代了松子几句,她内心安稳了不少。 王陵地宫的入口,已经不远,看守的卫兵看见重凌那一头标志性的紫发,诧异对视后,卫兵长迅速小跑来向重凌见礼。 “开门。”重凌言简意赅。 “这...”卫兵长赔笑道:“少主,这还没到祭祀时日,少主可有王上手谕啊?”脑袋上有冷汗滚落,也不敢抬手去擦。 “你既然知道我是主,就赶紧把门打开,我不想讲第二遍。”重凌手背在身后,态度倨傲。 离花静静的看着他,脑海里在乞丐村照顾自己的少年,渐渐淡去了模样,她在心里对自己嘲笑道: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只要是王族,都一个样。 小小的守卫长当然不敢让少主的话说上两次,他哭丧着脸,利落地打开了陵墓大门,看着少主带着一群异族走进了妖族王陵,下一秒手脚并用的跑路了。 “行了,就地休息吧,我们可能会在这里呆一阵子了。”重凌找了个宽敞的偏殿,安顿下来。 一盏茶时间,进来一只红狐,姿态优雅,媚眼如丝,一看见重凌就弯腰撅尾巴,笑眯眯地贴过去:“少主,你可回来了,想死人家了。” 重凌把玩了一阵她的大尾巴,推开她:“东西可都带来。”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红狐娇嗔,站起身,掏出乾坤袋,从袋子里拽出来几张软榻,扶着重凌坐上去,又拿出吃食摆满了石桌子,一番整理后,捏着袋口,咬着嘴沉吟。 “少主。” 重凌了然的点点头,接过乾坤袋,捏了捏,小心的收进怀里放好。 “随便坐吧~”态度和熙,重凌自己找到个舒适位置半躺下,舒服得长吁了一口气,红狐懂事的立马靠坐过去,给少主捏腿。 “我就说嘛,家里舒服,就你一天天往外跑。”娇嗔着,重凌没回答。 但敢这么跟少主说话,离花看得出这红狐地位不低。 昼夜赶路,离花只觉得精疲力尽,没有多的一点推脱,她坐到软榻上,伸手拉了盘吃食过来,重叶也随离花坐下,担忧的看着她那张瘦得尖了的下巴。 “哟...”看到重叶和少主一般的容颜,红狐脱口惊呼,但是余光瞄到少主不悦的神情,所有疑问红狐立即咽回肚子里。 一时没人再说话,有风从门口吹进来,给王陵带进新鲜空气,鼻息渐重,吃饱喝足的松子睡着了,重凌好笑的看了一眼松子,低声吐槽:“这人族小子,还能睡得着,心真大。” 又一盏茶后,重凌手抵着额角也睡着了。 红狐慢慢放轻手法,见重凌睡沉,她悄悄提裙起身,走到重叶面前仔细观察片刻,又好奇的走到松子旁边,靠近细细闻了闻,她目露震惊之色,还待细察,远远听见门口有破风之声,红狐不动声色回到重凌身边坐好。 第96章 黑蛇受刑 一瞬的时间,黑蛇驮着重月跃进殿内,重月经不住风连连咳嗽,黑蛇赶紧清理出来一处软榻,让重月倚上,安顿好了重月,她走到重凌面前跪下,大殿里只有重月低低的咳嗽声。 重凌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黑蛇,他没发一言,起身绕开,疾步到重月身边,伸指扣在腕上,探查她身体状况。 重月黑漆漆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打转,松子她见过,她知道他哥把他们带进王陵,又把她接来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一男一女人类,让她有点奇怪。 “哥哥,绯衣...有个人类姐妹?那个人族,为什么有你的长相?”她声音小小的,细细的。 “人族都是变态,”重凌失笑,抬手揉重月的脑袋,“一言难尽。” 重月仔细看了看重叶,又盯了一眼离花的面皮,了然道:“人族都是些狠人呐,哥哥。” 重凌明白七窍玲珑的妹妹发现了端倪,他不再解释,点了点头。 “还有呀,哥哥,她怀孕了。” “什么!”重凌猛地回头,差点扭了脖子,“谁怀孕了?” “她呀。”重凌伸手指了指离花,继续说道:“又不是你的,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重月咬指甲,目光澄净的看着重凌。 “我...”重凌噎住,脑子一转后喜笑颜开道:“月儿,多亏有你,咱捡到宝了。” 他妹妹的感知能力一直强于他,所以对于重月的话,他从来都不质疑,如果离花有身孕,那只有一个结果,景帝的孩子!他这是把人族的皇子掳走了。 离花闻言瞪大了眼睛,盯着重月指着自己的手,她不可置信的目光慢慢移到自己腹部,手也慢慢抚了上去,什么?我有孩子了? 她这些时日确实感觉到小腹隐隐有痛感,以为是御蛊的后遗症,如今看来,感觉确实异样,在乞丐村时候她了无生趣,突然腹部涌上的热流让她感觉口渴饥饿,原来是她的孩子,在用他的方式让她活下去。 她目光复杂的望了松子一眼,闭上眼隐去所有情绪。 重凌坐回软榻,经过刚才的小憩,精力恢复了很多,他默默在体内调息,禹癸一族的封印之术实在强横,慎行殿一战至今已经大半个月了,还能感觉到经脉的凝涩,内息也是断断续续,强烈的不安感让他觉得不能再等待。 他起身,走到黑蛇面前,微微俯身的压迫感,让黑蛇跪着的身子一紧,他满意的看到黑蛇本来直挺的头微微下垂。 “你和白蛇,为我父亲做事,有多久了?” “属下全心全意只为少主!” 重凌目光嘲讽的看着嘴硬的黑蛇:“哦?全心全意的为我,却执行着妖王的令?” 黑蛇尖牙咬着下唇,身体微微颤抖。 “刚才你来的路上,应该已经看到一些痕迹吧。” 黑蛇还是沉默着,重凌哧的一笑,身子后仰:“你不说也无所谓,该说的不该说的,白蛇已经交代完了。” 黑蛇跪着的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恐惧在眼内蔓延,“不如,你细细跟我讲讲,咱们妖王都有哪些动作,我给你个痛快,可好。” 黑蛇抬手拍向天灵盖,重凌手比她更快,黑蛇的手被弹开,整个人也被甩到地面,重凌眯着本就狭长的双目,声音冷漠:“敬酒不吃吃罚酒。” 红狐从旁边软榻上起身走过来,微微风起,等她走到黑蛇面前的时候,已经化了原型,一丈多高的大狐狸踏在黑罗刹身上,抬嘴便往她七寸位置咬去,黑罗刹惨叫,身子在地上翻滚,慢慢一条大黑蛇现身,瘫软在地上,红狐前掌踩着她,等待重凌下一步指示。 松子不忍心,挡在黑蛇前面求情道:“黑蛇跟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忍心!” 重凌看着松子,突然想到什么,他微微抬手指着松子,对黑蛇说道:“你如果乖乖回答,我给松子痛快,如何?” 黑蛇如石雕般突然停了所有的挣扎,她硕大的蛇头转过来,看着挡在她身前的松子,满眼悲伤。 重凌微微笑了,他挥了挥手,红狐挪开爪子,坐到一边,黑蛇化成人形,慢慢地爬起身来,脖子处两排清晰的血洞,擦去嘴角血迹,她不动声色地顺手擦干泪水。 黑蛇面如死灰,踉踉跄跄地走到重凌面前跪下,重凌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她开口,并不催促。 黑蛇声音嘶哑,好歹能听清,她说道:“二十多年前,您在人界,热毒发作,我姐妹二人那时候被抓回了妖界。” 重凌回想起来,那时候他快要死掉了,在一家人走楼空的医馆翻草药,他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那时候病危,还着急埋怨两姐妹跑哪去了。 “ 我们二人,被妖王种了蛇虱,蛇虱十分强大我二人无法,每个月得那人一滴血,才能活命。” “所以,我做药人的时候,我父王是知道的。”重凌淡淡的说,被迫还是主动叛变,重凌已经不在乎了。 “不是知道,是妖王让您当药人的,那条雪蚕就是我二人奉妖王命送去给人族宁水寒的。” “我就说,人族怎会有此稀罕物。”重凌恍然大悟,忍住内心酸楚,道:“我这父王的意思,真的是要让我给那老皇帝换命啊。” “这倒不是。”黑蛇说道:“妖王知道人族奈何不了您,只是妖王不希望人皇那么早就死掉,那时候人皇主动寻求合作,妖王与他正来往密切。” “结果我还是杀了人皇。”重凌手指微微弯曲,似乎回忆起了人血附在手上的感觉。 黑蛇语调没有一点波澜,“妖王并没有惩罚您,因为他发现景帝合作更愉快。” “合作什么?奉常府地下那些东西?是父王与人族的联合开发?”重凌冷笑道。 “不止,妖王致力于打破种族之间的壁障,这对整个妖族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 “是吗?”重凌气笑了,他嘴角尖牙露了出来,嘲讽道:“看来蛇虱已经爬到你脑子了...上次在魔界的魔林,我被这小子,”重凌目光扫了重叶一眼,继续说:“暗算!也是你们帮的忙?” “不然怎么瞒过您,让您再次去人界,景帝说他们的魔化人和妖化人都研发得不错,妖王想让您试试。” “…试试?.....”重凌着实无语,道:“我这趟可差点没回得来...出乎他意料的是松子竟然是凤阳君转世,身体里有三界异能,所以父王让你们把松子带回妖界来。” 黑蛇默认了,这确实是妖王的最后一道令。 第97章 夺体松子 “拜月鼎在你身上吧?”重凌想通了所有细节,眼神变得更加冷漠。 黑蛇掏出乾坤袋,双手递上。 “如果你们去晚了,只能给松子收尸,那就用拜月鼎把松子装回来,对吧?”重凌已经不去看黑蛇的反应了,拜月鼎红狐没有偷到,他猜到肯定在黑白蛇这里。 “所以父王已经想好,要和月儿抢松子了,是吧?”重凌轻轻地说道。 黑蛇低着头说道:“松子在妖王手里,比在二小姐处,有用。” 他没有讲来龙去脉,他知道妹妹很快就能听懂,她一直聪慧尤甚于他,重凌转头看向重月,说道:“月儿,他得到松子,就可以拥有异界力量,我听说神族六道仙人就是依靠多界灵力突破的神境,退一万步,就算父皇没有修为神,他若学会了仙界凤阳君的转生术,他一个人,就能统治妖族千秋万代了,我们虽然是他的子女,却将是他最碍眼的存在。” “嘶~”饶是镇定如重月,听懂父王的打算,第一次清楚知道松子的能力,还是抽了一口冷气。 “重叶是怎么回事?”重凌手指着那个人族高大男子,黑蛇瞄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他是妖王在人族的孩子。” “什么?!” 四人同时惊呼,重凌、重月、重叶和离花。 重叶呢喃不解道:“不是说,剖了你半颗心吗?” 黑蛇点点头道:“确实也剖了半颗心,那人族生下重叶就死了,重叶一直半死不活,正是因为你那半颗妖心,重叶才活了下来,妖王吩咐若重叶成年后争气,便告知身世做卧底用,妖王并不是那么信任景帝。” 若不争气呢?重叶握指为拳,没有问出声。 “我..还有多少杂种...兄弟?”重凌满眼受伤,咬着牙,从齿缝中问道。 黑蛇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没有了,妖王先后试了百余异族,重叶是唯一生下来,并活下来的。” 该问的重凌都问完了,他闭目凝神,挥挥手,红狐上前,押住了黑蛇和离花两人。 重凌从乾坤袋里翻出拜月鼎,望向重月目光柔和,道:“月儿,来,哥哥帮你换了这身子,往后咱俩相依为命。” 重月微笑着,伸手等着重凌来抱她。 红狐身影在旁边微微晃了晃,他俩谁也没注意。 天公作美,无风无云。 等到天色暗了下来,月亮渐渐升到山头,重凌见时间到了,一把拉过松子,在松子手腕深深划了一刀,血滴在拜月鼎里,重月把纤细的手腕伸过来,也由着哥哥划了一刀,两人的血混在一起,重凌牵引着两只手,拜倒在月下,嘴里默默念咒。 异香传来,拜月鼎在月光下渐渐发出盈盈光芒,两人的血顺着拜月鼎的纹路,一丝一缕的被吸进去。 “扑通~”旁边有一声闷响,做法被影响,重凌皱着眉不满看过去,只见看押众人的红狐满脸死气,栽倒在一边,嘴角流出白色泡沫,明显是中毒了。 “你!”重凌明白怎么回事,怒目看向一边黑蛇,一掌拍了过去,黑蛇喷出一道血线,身子飞出去老远。 离花清斥一声,手中几盏飞花掠出,逼得重凌抱着重月后越三丈,重叶一个大步迈向前,接住松子仰倒的身子,离花见重叶抢到了松子,口中黑色小虫一闪,从红狐鼻子处爬了进去,红狐眼睛瞬的睁开,提线木偶般向重凌攻去。 断开与松子的连接,重月咳的一口血呕出,脸色迅速灰败下来。 “月儿放松!”重凌单手应对着红狐攻击,慌张将重月放到地面,手指迅速结印按住重月眉心,抑制翻涌着往外逃逸的丝丝黑气,重月双眼翻白,整个人抽搐着晕了过去。 “不好!”重凌慌了,他明白,重月这是被反噬了,有读心术的她,为了分辨黑蛇是否说谎,她一直调动着意念探查,同时在场的人太多,她撑着所有人心识对她的干扰和攻击已经很辛苦,此时祭月仪式被打断,多重伤害下,没有生魂的魂魄出现了崩离的情况。 红狐的攻击替他们拖住了重凌,黑蛇撑着身子暴跳起来,拉住松子扭身就逃,离花再次飞花掠出,花瓣落,大殿已空无一人。 重凌手不敢离开重月眉间,眼睁睁几人逃出,重凌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黑蛇内丹已被重凌先前一掌震碎,拉着松子跑出去三里地就再也撑不住,她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松子推出,踉跄倒地,松子依稀看清她最后的嘴型:“跑!” 有泪水从面颊划过,松子只觉得喉头发紧,离花和重叶二人已经赶上,伸手拽着还在愣神的松子使劲往前跑去。 “怎么办?去哪里?”离花带着两人只顾着前奔,没有方向。 “去魔界。”有个坚定的声音传过来,两人一起扭头看向重叶,重叶又肯定的说了一遍:“灯下黑,去魔界,” 离花略一思索,答应道:“好!去魔界!”她的计划全乱了,从慎行殿开始,事情就变化太快,好在她一向果敢,此刻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估计已跑出几十里地,离花实在跑不动了,往身后看看,说道:“没追来,歇会儿。”她捂着开始疼痛的肚子,大口喘着粗气坐到一根裸露的树根上,松子见离花歇息,他也不逞强,刚被放了半鼎的血,他脸色苍白得很。 重叶比之前更加沉默,离花喘匀了气,看着他说道:“我真不知道你的身世这么坎坷,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帮了我。”比之前利用他时故意发嗲,语气真诚不少。 重叶苦笑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他的身世大白,原来也是妖王之子,可是妖族不容他,他只能离开,离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松子,同样苦笑道:“虱子多了不怕咬,人族追杀我们,不怕多一个妖族。” 离花转头看着松子问道:“你为什么完全不反抗呢?刚才要不是黑蛇救我们,你是在等着我出手?” 松子捂着手腕,摇了摇头,说:“不是。” 离花看着他,等他继续说,见他垂目不言,离花不死心又问道:“你到底咋想的呀?真的把身子给那个妖族女娃娃?” “嗯。”松子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第98章 带朋友回家 微风在林间浮动。 见两人诧异地目不转睛盯着他,无奈松子解释道:“魈夜和绯衣都要杀我,人皇要杀我,妖王要杀我,鬼王要杀我,仙族也要杀我,天大地大,没有我的安身之地,重月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我便顺水推舟,也算做件好事吧。” 离花像看怪物一般的看着松子,哑然道:“难道不是因为所有人都要杀你,才更要好好活下去吗?” 松子眼神黯淡,不再开口,重叶高大的身躯坐在旁边,他心里已经清楚,松子的自暴自弃主要是因为魔族对他的驱逐,让他难过到心灰意冷,离花不肯承认这一点,但是看松子神情,她多少也猜到了这个原因。 躲躲藏藏一周后,三人总算偷偷摸摸的进入了魔界,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松子热泪盈眶,有点好笑的抹掉眼角湿润,他看见离花愣愣地看着他。 “石头哥,你在魔界,生活得好吗?”离花犹豫的问道。 回到魔界,死气沉沉的松子似乎活过来了,他毫不迟疑的点头,指着前面的方向说:“来跟我走,这块我熟,我跟你们说,要在魔界躲人呐,最好的地方就是魑魅魔林,道行低的魔怪都不敢去那,魔林重将军不是知道嘛,那魔林里有山魔,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吃掉,那家伙厉害,你们小心点,绕着走。” “待会儿我给你们抓几只知之鸡,那种鸡羽毛很好看,人类很喜欢,以前我抓了去卖,跟他们说是山鸡,一只能卖十两,肉好吃,羽毛也能做衣物装饰。” “还有啊,你们不要直接喝河里的水,你们人族身体受不了,我待会儿给你们砍水笋,又甜又解渴,我在这这么多年,全靠水笋,啊,那种红黑的花,不要去摸,会爆炸,我以前不知道,鞋子都炸通洞了。” 松子像带朋友回家,喋喋不休的絮叨着,给两个伙伴介绍魔界的一切,没注意到离花的表情已经比哭还难看。 “我以为,你是被魔女禁锢着,才不能来找我,我甚至以为,你都被魔女吃掉了。” “魔女...你说绯衣啊?不会啊,绯衣前几年都不吃东西的,她看我饭做得好吃,后来才开始吃东西,不是我吹,每次饭点,我们右遣使宫门口,那是人山人海,各宫执事全跑来了,我跟你们说,吃完得早点跑,不然被绯衣抓到的最后一个人得留下来洗碗,哈哈哈哈哈。” 松子得意的大笑,见两人都没有笑颜,有点尴尬的收了笑声,找补说:“我不是不来找你,我这不是前些年失忆了嘛,再说了,当年我也不知道你还活着呀。” 离花不会跟松子说,她都是如何长大的,在松子给那个魔女做饭,每天过得开心的日子里,她是如何像老鼠般活着,此刻她终于清醒,给全村的人报仇,是她一个人的事,她自废前程保下来的石头哥根本与她不是一条心。 离花定定地望着松子的眼睛,仍旧不死心,问他道:“我和绯衣,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松子愣了下,看她表情不是开玩笑,才慢慢冷了神色,他突然想起来,他是被四界追捕逃来魔界的,不是带朋友回家。 他抿了唇,扭头向前走,离花站在原地,泪水终于掉落:“我没想到,有一天那个魔女有资格跟我比,我更没想到,我和她,你竟然不是选择我。” 松子有点无奈的回身哄道:“你是我妹妹,你让我咋选嘛。” 离花哭得满面泪水,她绝望地问道:“我是妹妹,那她呢?” 松子愣住,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离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绯衣,我想我爱她。” 离花的泪掉在地上,碎开,她突然疯了一样扑上来,捶打这松子:“混蛋!你混蛋!她杀了我们全村的人!你居然爱她!” 松子没有还手,甚至躲闪都没有,任由离花撕扯着他,重叶站在一边,眼神晦暗地看着他们。 直到离花脱力,松子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说:“我会照顾好你,偿还义父义母的恩情。” “恩情?”离花怒极反笑,她推开松子的怀抱,一字一顿的说:“我,陈离花,在此立誓,不杀绯衣,誓不罢休。” 倔强的眼神倒是和小时候一摸一样,很多回忆纷纷涌上来,对,陈离花,他叫陈石头,那时候小小的她跟他趴被窝,窃窃私语,因为她的母亲认为女孩子长大嫁人会离开家,但是不管嫁到谁家,都希望她已经像花儿盛开,所以取名陈离花,她还说她父亲不喜欢那个离字,觉得不吉利,她妈妈说叫着叫着,等她出嫁那天,就走得顺利,免得像隔壁那三姐,叫陈守成,结果出嫁了被婆家和离,就是因为守成,只能守着自家收成。 他想起在他第一次捕猎到野猪时,全村都在夸赞他,他义父一开心,给了他陈这个姓,那一夜烤野猪的火光在他眼底连成一片,烧了整个村,焦黑的尸体,漫天的飞絮,他看见了一身血衣的绯衣,她转过呆滞的眼神,看到他,向他伸出手,他看见有个年轻人的胸口被他洞穿,他长着鬼王的脸,挡下了他致命的一击,疼痛直袭骨髓,他头颅被砍断,鲜血似箭般射出,他说人间必得吾子,振天罡乾坤,不灭魔道,不入轮回!他看见穿着黑甲的魈夜被他封印,渐渐消失的身影。 叮~眼前黑幕落下,松子一头栽倒在地。 离花目瞪口呆地看着松子倒在地上,旁边的重叶抢先踏前一步,几指封住他的穴位,蹙眉道:“禹癸一族的封印在减弱,怕是凤阳君要醒了。”他顿了顿说道:“干脆,我杀了他,他已经背叛你了,留着也无用。” 离花抽了一口冷气,倒退半步,下意识的摇头,但是重叶说的没错,如果凤阳君醒来,只怕会杀了他俩,离花念头纷扰,她突然说道:“你快,找找绯衣是否在魔界,要是在,石头哥还有用。” 重叶看到离花的眼神,恍然大悟,他拿出藤鸦,寻找了片刻后,睁眼笑道:“很好,绯衣在。” 第99章 设计杀绯衣 这天。 有滴露水挂在蒲公英上被风吹着,飘进了右遣使宫,落在桌面上,绒毛飘飘荡荡。 绯衣刚从魈夜处回来,见他的封印减了不少,又是欢喜又是忧愁,那抹白绒毛扰了她的视线,她无意识的伸手拂开,一滴露水沾在绯衣手背上,冰凉一下,绯衣疑惑地看着这滴晶莹水珠,左手手指轻轻一抹,放在鼻尖:水笋?! 绯衣瞳孔猛地收缩,她不置信的抬起右手,细细地闻了闻,确实是水笋无疑,心跳已经飙升到两百,她一拂袖,瞬间从右遣使宫消失。 走在魔林里,绯衣每一步都很轻,她不敢开灵识,怕惊动了山魔,沿着以往松子爱走的线路,她仔细地辨别痕迹,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松子的影子,这条小道,很久都没有人经过,树枝和草已经越长越密。 绯衣失望地叹了口气,整个魔界只有松子会去砍水笋,这次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也许只是个巧合,她站直了身子停下脚步来,要是再往前走,就是那次松子差点被山魔吃掉的地方,松子自己绝不会再次跑到那么深的魔林里去,绯衣转身往回走了,但是心底一直有个念头在说,去看一眼吧,反正都走到这了,看一眼确实没有,再计划去妖界找人。 鬼使神差的,不顾越来越黑的魔林,绯衣扭头继续往里进,有惊鸟从头顶掠过,绯衣捏紧拳头,警惕地四处环看,魔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雾了,绯衣心里警铃大作,要知道,魔界很少起雾,只有人族的大山和妖界才总是这样雾蒙蒙的,但也有可能是这里跑来了几只梦龟,这种梦龟喜欢让小魔怪梦靥,吸食他们的梦,当梦龟吃饱喝足就会释放出这样雾一般的水汽。 眼角有衣服闪过,绯衣迅速扭头,是有东西经过,那里的雾气出现了搅动的痕迹,绯衣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很少有人知道,甚至魈夜都不一定知道,绯衣的弱点就是大雾,她是瞳力者,擅长幻术,并不适合近身作战,大雾遮蔽绯衣的视线,会让她战力大幅下降。 有风吹来,绯衣顺着被风吹开的口子看去,两丈外的树边上,好像站着个人,粗布麻衣,是人类的打扮,雾气翻涌又将那人掩了去,宽肩细腰那身形与松子非常相似。 绯衣不敢出声,她发现雾气只在她身前几寸处,并没有将她笼罩进去,绯衣往前移动,雾气便随着她往前,不管她怎么走,雾气就围绕着她,似乎只是为了遮蔽她的视线,想到这里,绯衣猛地伸手探去,那雾气迅速散开,不喜她的触碰。 看到这样,绯衣心里有数了,这雾气就是为她而布置,既然知道是人为的,那就好办了,她故意往前追去,执意要去触碰那雾气,就像是跟雾气较劲一般。 就在周围雾气都流动起来时候,她猛地刹车一个瞬移,人已经站在了两丈开外那个人形布偶前。 那是用树枝扎的一个人偶,身高体型与松子一摸一样,套着松子的衣服,绯衣拉起袖口,那里有小小一个布环,那是松子做饭时,觉得长袖子碍手,专门缝个布环拿绳子一穿,搭在肩头就能将袖口拢上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松子也喜欢穿这样宽袖束腰封的衣服。 绯衣松开袖口,回身朗声道:“不知是哪界道友,既然和松子在一起,就请现身说话。” 没有回应。 绯衣知道来者不善,善于御雾、御藤这些妖术,以松子做局,绯衣一时猜不到是妖族何人。 按照之前魈夜所说,松子已经落到重凌少主的手里,重凌断是不会以松子来诱她的,天底下绯衣的仇敌不少,妖族的却不多,绯衣细想最有可能的几个,可是手法招式全都不像,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传来,绯衣屏气凝神,稳住气息。 “咻!”破空声,绯衣闪转躲过,腾起的衣角被穿过,破了一个小洞,身后暗器钉入树干的声音,不像是箭矢,绯衣略奇,拉过衣角看了一眼,破口处薄薄一个口子,就这一顿,咻咻咻几声直奔绯衣而来,天色已经暗下来,绯衣凌空被逼回人偶处,她不由得赞了一声:“阁下好身手,竟然运气凝冰伤人。” 绯衣边说,边调整姿势,根据几枚花瓣状冰刃的走向她已经判断到那人的方位。 这句话一出,绯衣一道红影,直取身前林里五丈处,果然,一人手结印正跪立在法阵内。 绯衣出手如电,指尖已经触到那人胸口皮肤,在指风下,那人皮开肉绽,绯衣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天才的人族长什么样,她稍微抬头一看,松子! 松子被封了鼻息,手做结印状被人放在法阵中! 绯衣手猛地撤了力,身形极限扭转,抱着松子横飞了出去,硬生生撞断几棵大树,好歹没把松子的心挖出来。 “松子?”绯衣抱着怀里的人晃了晃,惨白的唇闭着眼,没有鼻息,绯衣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伸出手,去探松子的脉搏,全无跳动,绯衣抽了一口冷气,就在这瞬间,数根尖利的树藤从松子身体里冒出,从近在咫尺的绯衣腹部穿过,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 剧痛袭来,绯衣反应迅速,一个手刀切断了身前的藤蔓,就地一滚,毫不疑迟地将腹部几只断藤拔出,抬手封住穴位。 被斩断的树藤慢慢收了回去,回到了松子的身体里,绯衣苦笑一声:“好厉害的傀儡术,把我都骗了。”指刃飞出,钉在一里外的乔木上,绯衣慢慢站直身子,语气淡漠:“出来吧。” 乔木前的那棵不起眼藤蔓慢慢现出人形,绯衣看着和自己有着相似容貌的女子,愣了一下:“哦?是你?” 离花抬手,轻轻擦去刚才指刃在脸上划出的血迹,鼓掌道:“魔界右遣使,果然难杀,我这一共布了六座大阵,还是困你不住。” 绯衣闻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离花也不在意,她眼睛亮得出奇,死死地盯着绯衣,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绯衣没有搭理她,只是淡淡开口道:“别躲了,你也出来吧。” 钉着绯衣手刃的那棵大树开始变化,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渐渐现了身影,他捂着受伤的肩膀,极快地看了一眼离花的脸色,喉头发涩:“我尽力了。” 绯衣懒得费话,这些年,她经历的明枪暗箭,阴狠刁钻远胜于此,要不是松子乱了她心神,只怕她们连衣角都沾不到,伤她如此,绯衣倒不是很在意,让她生气的是,明明表面上那么在意她的石头哥,但却拿他来做陷阱,这手段,实在下三滥。 绯衣一个瞬移,回到那个穿着松子衣服的树人面前,满是鲜血的手轻柔地抚上树人面庞,她轻轻问道:“我杀了她们,你会生气吗?” 要是有任何一个了解绯衣的人在现场,都要惊掉下巴,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居然会先问过他心思。 离花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她狠狠地瞪了重叶一眼,低声吼道:“撤!” 重叶稍有犹豫:“不带石头走吗?” 猪脑袋!松子现在被她发现了真身,想在魔女手里抢人,简直不知斤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经过了这么多,离花早就看明白两人的心思,她已经往后远远跃走,重叶这个废物,带了他出来,没有一点用处,杀人杀不了,现在什么局势还看不明白,那绯衣都起了杀心,就算她重伤如此,要想杀了他们两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过接下来,谁知道呢,松子体内的凤阳君正在苏醒,有得魔女好果子吃,比带走的好处多得多。 重凌见离花走得干脆,不得已跟上。 两人一走,松子的树人封印立刻解开了,整个人扑倒,绯衣撑不住他,被他严严实实压倒在地上,她闷哼一声,没有推开他,反倒张开双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绯衣记忆里,两人的第一次拥抱,她耳边感觉到松子温热的呼吸,手下是他背部结实的肌肉线条,鼻子发酸,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绯衣低声在松子耳边说:“回家了,回家了。” 第100章 你可以领我的情 两人躺了一会儿,绯衣勉力撑起松子沉重的身子,这小子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壮实了,拉过胳膊,绯衣努力把松子背起来,不远处密林又见惊鸟,这一片是山魔的地盘,绯衣暗觉不妙。 一使力,有暖流从腹部流出,绯衣揪着松子裤腿,努力把他腿拉高,走出几步远,脚边青草被衣摆蹭上一丈长的鲜红。 周边林子里,已经听见索索声音,绯衣头皮一紧,怕什么来什么,只怕是自己鲜血的味道,引来了山魔族。 “小绯衣,好久不见呢。”有如沙砾般摩擦的干涩声音从高处传来,周边密林里的身影慢慢形成包围圈。 绯衣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松子胳膊,松子立马滑倒在绯衣脚边,无声无息,绯衣眼神从他身上掠过,望向土坡上的山魔祖宗,没有言语。 山魔祖宗伸长脖子,在风里嗅了嗅,有点疑惑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松子:“这小子身上,是什么奇怪的味道。”他歪着硕大的脑袋,似乎在思索,眼神不停的瞟来瞟去,这股气息太危险,让山魔都忽略了旁边的魔族右遣使。 有低等山魔立在旁边,见松子一动不动,忍不住上手扒拉他,扯一下他的腿又避开,绯衣倒是不着急,捂着肚子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下,自行调理去了。 有些高等山魔,围坐在祖宗旁边,窃窃私语,山魔祖宗一直慢慢的摇着头,渐渐地讨论变得激烈,有两只高等山魔吱吱叫着殴打着从山坡翻滚下去,山魔祖宗烦躁起来,仰着头龇着牙似乎在示威,效果不明显,围坐着他的山魔纷纷上蹿下跳,仰头龇牙。 山魔祖宗后腿一蹬,站立起来,绯衣看着明白这是山魔族起内讧了,山魔祖宗原意想观察下松子的变化,但是族人只想吃肉,只怕那年绯衣从化境将他击败,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是以有强壮的山魔开始不服他了。 绯衣留意着山魔间的动作,急急地运功疗伤,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滴。 “哟,右遣使,别来无恙呀。”一个陌生的男声,低低响起,绯衣汗毛一竖,目光收缩,趴在地上的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脸戏谑地望着她。 醒过来的,是仙界凤阳君。 见绯衣满脸警惕地看着他,凤阳君姿态优美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拂去沾在身上的枯枝尘土,松子粗布麻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儒雅俊朗。 山坡上还在争执的山魔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山魔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缓缓站起的身形上,也不待山魔祖宗发声,就一眨眼的功夫,满山头的山魔跑得干干净净。 看她身负重伤,省了动手,凤阳君心情愉悦道:“这五百年来,看来你们魔族过得不咋样啊,堂堂右遣使,被没开化的畜牲欺负,哈哈哈哈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因为我也觉得好丢脸,哈哈哈哈。” 绯衣白了凤阳君一眼,没有回答,断了几根肋骨,肚子通个大洞,绯衣没傻到现在跟凤阳君动手,况且凤阳君阴阳她,也说明他现在不想动手。 “听闻魔界右遣使性子冷淡,看来传闻属实,这倒是合我的脾气,我一向不喜欢话多的人。”凤阳君不急于离开,他在四周探查了一圈后,寻了个面对绯衣的位置,拂袍坐下,调侃道:“你可以领我的情,毕竟我坐在这里,没啥魔物敢来..吃了你。” 绯衣直接闭眼无视他,无趣了,凤阳君也随即闭眼调息。 一晃,天明,魔林里潮湿温暖,日光从树叶间隙落下,星星点点,凤阳君睁开双眼,看着对面面色依旧苍白的绯衣,凝视了一会儿,淡淡开口说道:“确实是六界第一美人,好好的在家呆着多好,干甚来参与这些男人的事。” 听到人声,绯衣睁开眼睛,她淡淡地扫了凤阳君一眼,又闭上了。 凤阳君伸手在自己腰间摸了摸,皱眉道:“你们没人教那个人族小子,没事要带点伤药在身上吗?”绯衣的血干在绯色纱质衣服上,像干枯的玫瑰,衬着她凌乱的发丝,显得面容格外出尘,她有气无力却又摆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凤阳君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说道:“如果你求求我,我可以帮你把肋骨接上。” 绯衣闭着眼没有搭理他,在她的记忆里,凤阳君并不是一个怜悯弱小的人,在魔林过了一夜,凤阳君还没抓她离开,说明他自己的内力并未恢复,只是放出神识吓退山魔而已,仙族的灵体本就比一般人类强很多,在没有了封印的情况下,松子是无论如何也抢不过他的,但是凤阳君要想吞了松子的灵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重伤之际,绯衣示弱,等待一个时机,一击必中,生擒凤阳君。 见绯衣不搭理他,凤阳君冷笑道:“你不要我救你,那你死了也是浪费了,不如我吸了你的修为,带你永生如何。” 绯衣睫毛颤了颤,厌恶道:“生平第一次知道仙族凤阳君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见绯衣答话,凤阳君笑意从嘴角蔓延开,随即他心里一紧,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堂堂仙界凤阳君怎么会在意一个魔女的回应,甚至升出逗弄她,讨她开心的想法。 感觉自己话太多了,凤阳君神色一敛,别过脸去,重新进入调息。 林间落叶,嚓的轻响了一声,两人同时睁眼望去,一个白衣女子拢袖站在两人身前两丈处,她望着凤阳君,明亮的眼睛含着泪而显得楚楚动人,毫不在意草间露珠沾湿鞋袜,她姿态优美地一步一步走来,站在凤阳君面前,豆大的泪滴终于颗颗掉落,红了眼她凄楚地喊道:“哥哥!” 凤阳君倒是很平静,看着眼前雪白的人,他微微点头:“很好,这五百年,修为没有落下。” 凤秣陵转身对着绯衣轻轻一福,见礼道:“右遣使。” 绯衣仰头看着她,一如初见般清秀的眉眼,泛红的眼圈鼻尖,柔弱得让人不禁心生保护之意,绯衣嘴角微勾:“中天王妃。” 见她如雷击般颤抖了下,绯衣垂下讽刺的目光,不再多言。 凤阳君伸手拉过妹妹,不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绯衣,说道:“自己走,还是我押你走。” 绯衣起身,抖落身上的松针,任由凤阳君捆住双手,坦然地跟随二人,被抓去仙界。 第101章 你哥他变了 正大光明的来仙界,绯衣还是头一遭。 凤秣陵亲自带路姿态谦逊,凤阳君背着手,脚步不急不慢,绯衣面容平静,跟在两人身后,长长的袖袍盖落,遮住了捆住的双手,但是一身破损的血污衣服,一路引得众仙回头观望。 “我仙界的门牌,可比你们魔界修得宏伟?”过了几道仙门,凤阳君见绯衣一点张望的神色都没有,他斜眼挑衅垂着头的绯衣。 凤秣陵惊讶地回头看了看面容陌生的男子,暗暗提醒自己这是哥哥轮回子,只是性子与哥哥不太相似,欢脱了些,定是受那人族的影响,凤秣陵轻咬银牙。 中天王府,正门大开,接到消息的中天王精神抖擞地带着齐曜站在门口等待,身后一众仙族翘首。 看到娘亲身影,齐曜奔了上去,一头扎进凤秣陵怀里,小脸笑得开花:“娘亲您可算回来了。”凤秣陵宠溺地揉揉儿子脑袋,抬头看着走来面前的夫婿,回身给众人介绍:“凤阳君轮回之子,归位。” 原先众人试探的眼神,对上凤阳君负手而立的身姿,纷纷拜倒:“恭贺凤阳君,历劫归位!”中天王大步上前,扳住凤阳君肩膀喜极,反倒不知道说啥,捏拳在凤阳君宽阔的胸膛上,锤了两拳,微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番见礼之后,众人才将目光落到最后红衣女子身上,她面色苍白,红衣上有大片干涸血迹,发髻松散,黑发浓密披在身后。 有稍年长的仙官,打量片刻后抽了口冷气:“这这这...” 凤秣陵点头微笑,略有得意地开口道:“不错,我赶到时,凤阳君已生擒她,魔族右遣使,绯衣。” “嘶!”“不愧是战神!”“凤阳君威武!”“恭贺凤阳君修为更上一层!”“恭贺凤阳君奇功一件!”众仙君纷纷祝贺,生怕声音小了没被凤阳君听见。 “丢牢里吧~”凤阳君眼神从绯衣身上掠过,抬步走进中天王府,顿了一顿,加了一句:“叫医官好生治伤。” 所有人都拥着凤阳君进门,人群里,齐曜咬着下唇,忧心地看着绯衣被押走,拐弯处,绯衣突然回头,冲着齐曜吐了个舌头,看齐曜一下子愣住的表情,绯衣突然心情大好,有点理解魈夜的乐趣了。 沐浴更衣、焚香敬天,通知各仙山凤阳君归位消息,再设宴欢饮,一套流程下来,已是一周过去了。 这天,处理完公事,凤阳君躺在自己府邸熟悉的软榻上,想起绯衣来。 起了念头,就压不下去,也罢,他丢开手里的书籍,箕鞋下地,走了两步,余光瞄到玉镜里自己的身影,凤阳君止步,低头端看,天青色长衫外罩着白狐裘,腰间丝绦垂下,挂着香囊,摸着良心说,这人族皮囊是要帅一些,穿着这身衣服,显得气质雍容,卓尔不凡。 他犹豫了下,脱下白狐裘,连带着香囊丢到一边,套上无花纹的月白色外衫,扎上玉石腰带,再站到镜边,整个人顿时显得利落干净,他满意的抖抖手袖,将额发整理服帖,抬步走出。 仙界的牢房门头也是气派得很,凤阳君负着手,抬步往里迈,“锵!”清脆的撞击声,门口两名守卫一脸不爽地瞪着他呵斥道:“哪来的散仙,知道这是哪吗?低着头就往里闯!” 凤阳君微怒,随即想到这张人族的脸,也不怪守卫不认识,他忍气吞声地伸手入怀,掏出凤阳君手牌。 “呀!是凤阳君驾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守卫仙阶太低,根本没机会瞻仰到归位凤阳君的真容,见手牌出示,两名守卫缩着脖子跳起来,笑得一脸谄媚,赶紧收了兵器,引凤阳君进门,道:“您今日是来审那魔族的吧,那魔族骨头硬啊,中山王都快打死她了,愣是一句口供都逼不出来。” “什么!”凤阳君只觉心口血气翻涌,他一时站不稳,抬手揪住那守卫衣领:“你说中山王动私刑?!” “这哪是私刑?好多仙官都在...”那守卫被他拎着脖子提起来,满脸涨红,不知哪句话说错了:“中天王日夜拷问,此刻人正在里面呢....” 凤阳君一挥手扔开他,顾不得多言,几步就冲了进去。 牢房按十八星宿排列,中间是死刑犯的天雷房,凤阳君一挥手撞开房门,惊得屋里众人纷纷回首。 绯衣被挂在天雷阵中心,双手双脚被缚,衣衫破碎满身鞭痕,那白皙肌肤竟没有一块好地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就连凤阳君破门而入,她都没力气抬头看上一眼。 “我不是吩咐医官好生看护!谁准你们私自动刑!”凤阳君只觉双目血气翻涌,他一伸手脱下月白罩衫,盖在绯衣有些裸露的肩膀上,他手刀挥出,想要断开锁链。 紫白色手刃飞出,撞在铁链上,铁链哗啦作响,没有断开,反而扯得绯衣闷哼出声,他连忙一把抓住铁链,避免更多的震荡伤及绯衣。 “你这是作甚!”中天王心疼地看着牢房锁链,这些都是天外陨铁铸成,价值不菲。 “我还要问你!为什么动用私刑!”凤阳君见绯衣吃痛,不敢再发力,听见中天王在身后发声,他红着眼转头朝着中天王咆哮。 “私刑?这怎么叫私刑?”中天王一手拿着卷宗,一手持笔,他不解地用笔尾在屋里划了一圈,凤阳君才看到,满满坐了一屋子的人,掌管刑罚的几位都在,大小官员齐聚审理,这阵势,真不能算是私刑。 凤阳君顿时哑口无言,见他脸色铁青,中天王试着问:“你是觉得,人是你带回来的,我来审,抢功了?” 凤阳君不知如何作答,脑袋稍稍冷静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哑声说道:“可以审,但是...手段是不是太过了。” 中天王嘴巴都张得能塞鸡蛋,他不确定地回头和旁人对了个眼神,才疑惑说道:“往年凤阳君审人,那是仙界出了名的狠啊,你审过的犯人,放出去都是废人,你问问大家,往些年,谁人听到是你凤阳君审人不打哆嗦的?我如今,审了七天,无非就是鞭打用些药草乱她心志,这天雷阵我都还没用,你说我手段过了?” 凤阳君想起自己的手段,嗫嗫道:“可是...她毕竟是女子。” 这下子,直接把中天王的笔都惊掉了,他磕磕巴巴怼不出来一句:“女...女.....女子?”都给他气笑了:“我第一次从凤阳君嘴里听说,犯人还分男女!” 见凤阳君语塞,中天王叹了口气,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他今日此举,实在是失态了,中天王往外挥手轰人,道:“今天先到这里,有劳各位。” 他拉着被凤阳君踹变形的铁门,送众人出门后,中天王把卷宗往桌上一扔,指着绯衣身上那件月白外袍,低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魔族右遣使!杀了我们多少族人!你这般举动,你要众人如何议论你!” 凤阳君冷静下来,他淡淡将手负在身后,语调温和:“到此为止,犯人交给我审。” 中天王一愣,重复道:“你审?...你待如何审?” 凤阳君还是那副表情,中天王不太信任的看着他,有些犹豫,但又没理由拒绝,思索片刻,从旁边台子上拿过来一瓶药,叮嘱道:“这是前段时间少商宫研制出来的幻药,你这张人族的脸,不是还和她一起生活了段时间嘛,应该用得上。” 他看凤阳君只是瞥了眼,并没有伸手来接,中天王叹了口气,将小瓶放在台子上,扭头出去了。 台阶处,凤秣陵听到消息早赶了来,此刻正焦急地等候在外面,中天王看着她探究的眼神,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哥他变了,走,回去说。” 第102章 多谢少主搭救 凤阳君倒了杯茶,拿在手里,坐在先前中天王坐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吊在面前的绯衣,四周安静下来,绯衣依旧无意识垂头落在胸口,乌黑秀发披散,被铁链拉住的手腕磨破了皮,血色结痂下面依旧能看出洁白、纤细,手指骨头细细薄薄的丝毫不像杀人的手,真如中天王说的,他没对绯衣动大刑,只是刚一进门绯衣满身的血刺红了他的眼,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逼迫自己恢复理智,喝着茶,牢房里的血腥味一点没有影响到他,旁边小台子上一排排形状各异,长短不匀的刑具散发着悠悠寒光,他很熟悉,里面有不少都是他以前亲手打造的,对于人族、仙族、妖族的骨骼肌肉,他太熟悉了,什么部位能瞬间痛晕犯人却不会造成大的伤害,什么部位能让犯人说出最底层的秘密,怎样一层层的去增加刑罚消磨掉犯人的意志力,中天王说的不错,在牢房里,他凤阳君,比阎王还可怕。 一口气饮完杯里的,他实在没办法,屁股如针刺一般,刚才给她盖衣服时触碰到她的皮肤,她发烧了,先前断了的肋骨还没有接,一个星期过去,只能打断重接,他咬着牙,比划了半天角度,一拳击出,绯衣噗的一口血喷出,凤阳君往前一步,正好接住绯衣痛得蜷缩的身体,看绯衣被痛醒怒视着他,他压制住心疼,嘴硬嘲讽道:“真是完蛋,就这,五百年前还敢跑来我仙界撒野。” “来人!”凤阳君松开抱着她身子的双手,拿块抹布擦着手指间被蹭上的血迹,高声道:“把她给我放下来,叫医官来好好看看,大小毛病全部治好,用最贵最好的药。” 那仙吏早就听了半天墙脚了,见凤阳君这么吩咐,立刻跑得飞快地去找医官。 凤阳君看着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绯衣,顿了顿要走的脚步,回身说道:“我治你,是你死了就没价值了,还没交代魈夜的事情。” 绯衣撑不住,又晕了过去,凤阳君飞快地在指尖划过,挤出一滴心头血,抹在绯衣唇上:“这个人族的心真是麻烦,我定要挖出来!”见绯衣气息平稳不少,愤愤地挥袖离开。 半醒半睡间,绯衣听见他在外间说:“除了医官,任何人不得见绯衣。”被折磨了一周,冰凉的地板绯衣也觉得舒服,她渐渐昏睡过去。 “绯衣!绯衣!”有人在摇她,绯衣缓缓睁开双眼,一阵眩晕后,绯衣看清:“齐曜?” 眼前小孩正是魈夜的干儿子,凤秣陵儿子,齐曜。 “哎哟,你可醒了,赶快跟我走,我等了一周了,才溜得进来。” 绯衣脑袋昏沉得厉害,明显还跟不上齐曜的思路,齐曜着急,用肩膀架着绯衣想把她抬起来,“哎呀你就赶紧走吧,没时间啦。” 绯衣捂着肋骨,借着他的力撑起身子,嘴里被他塞了一堆药丸。 “这个是补血的,这个是补灵力的,这个是提气的...呐!把守卫衣服换上,赶紧脱衣服,我给守卫穿上,医官马上就来了,赶紧赶紧。” 绯衣晕头转向的,思维慢慢回归:“多谢少主搭救。” 齐曜愣了一下,明白绯衣是用他干爹的身份在称呼他,他伸手拖过迷晕的守卫,开始扒他衣服:“赶紧赶紧,没时间了。” 绯衣不再多言,迅速套上守卫衣服,撑住气,跟着齐曜溜了出去。 刚转过墙角,就听见身后闹了起来:“犯人逃脱!各宫戒备!” 齐曜咬牙:“这么快!这道宫墙出不去就完蛋了,要不,要不你挟持我,我送你出去。”绯衣淡淡笑了,明媚得花了齐曜的眼,每次偷跑出去跟义父玩,这个侍卫姐姐总是冷冰冰的守在一边,还催促他回家,这似乎是第一次见她笑。 念头还没想完,眼前一黑,齐曜就晕了过去,绯衣一把接住齐曜的身子,扶着他的头靠在墙角,想了想,又在肩头抹了点血擦在他脸上,做出被一拳打晕过去的样子,绯衣扯拢衣服,快步离开。 “这里这里,哎呀中天王子被袭击了,快去,禀告中天王,你们往那边追!” 没人注意,在奔走去中天王府的队伍里,多了一个士兵。 这边,中天王刚回府,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说自己宝贝儿子被魔族逃犯袭击昏迷了,手里茶杯哐的一声摔得稀碎,凤秣陵赶到门口,见侍卫正将一脸都是血的孩子抬进来,只觉得眼前一黑。 “可恶,实在可恶!拿我十节戟来,我亲自去捉拿!”中天王气得满面通红,见一众侍女拥着凤秣陵往内室去,医官提着箱子跌跌撞撞追在后面,他一掌击碎了八仙桌。 这边凤秣陵哭哭啼啼地由着侍卫将齐曜放到床上,她扑上去,仔细检查,见齐曜只是睡熟一般,并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伸手在儿子血迹的脸上擦了擦,那血迹干涸浮于表面,她思索了片刻,退去侍女,让医官上前号脉。 “万幸,小公子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医官很快就收回了手,整理手枕,行礼退下。 凤秣陵静静地坐在床边,她伸手端过茶水,用手绢沾了,轻轻擦拭儿子脸上血迹,只是看起来吓人,血迹擦尽后,齐曜脸蛋光滑干净,一点伤痕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躲在这。” 一个穿着侍卫衣服的高挑身影从暗处拐了出来,抬头,不是绯衣是何人。 凤秣陵一点也不惊讶:“没有伤我儿,我承你这份情。”她话锋一转:“但你这么做,会害死我哥哥的,前一刻钟,我哥哥还为了你大闹天雷牢。” 绯衣说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早让医官离开。”被魔族袭击的中天王子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号脉的时间就看完诊,那必定是受伤严重,需要救治。 凤秣陵一愣,急忙召回医官,绯衣毫不客气,躺在软榻上对医官道:“凤阳君让你医治我,你也不必在意治疗地点。” 那医官见中天王妃没有制止,不敢违抗,细细给绯衣正骨,治疗腹部洞穿伤,看到她这么重的伤,凤秣陵皱着眉说道:“你们总是搞成这样吗?” 绯衣知道她说的是谁,她开怼道:“这要去问你哥哥,中天王妃该不会这么几百年了,还一如当初的不谙世事吧。”凤秣陵知道绯衣是怪她当年大战时,被他哥哥利用,害了魈夜被封印五百年。 第103章 舅舅不该回来 凤秣陵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中天王刚才还在跟我说,仙界对我哥哥这次回归,议论纷纷,他的体内有妖界、人界、魔界的东西,长老们正在讨论要给他洗经涤魂...” “洗经涤魂?”绯衣问道。 “嗯,就是去到无尽海,将异族异界的杂质全部清洗。”凤秣陵解释。 绯衣其实早就听懂了,她淡淡问道:“只是简单的清洗吗?” 凤秣陵咬着下唇,说道:“当然不是,传说进无尽海是要经历抽筋扒皮的痛苦,上一个去无尽海的,好像叫上官绝莲,原先是个妖族,在无尽海断了妖根洗尽了一身妖气,才成为几万年来第一个修成仙人的异族。” 上官..绝莲吗?原来他的妖根是这么断的,怪不得上官绝尧效仿了他自断妖根却无法修炼成仙。 绯衣突然感觉眼睛有点热,她垂下头,问道:“在你们眼里,凤阳君,其实是异族了,对吗?” 凤秣陵抽了一口气,她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片刻后,她说道:“我哥哥法力高强,进无尽海,定能全身而退。” 绯衣目光怜悯地看着凤秣陵,她轻轻笑道:“你也希望凤阳君进无尽海,哪怕知道会经历抽筋扒皮之痛。” 凤秣陵一甩袖子,有些愠怒:“是又怎样,抽筋扒皮是他应该的,是他欠我的!我哥哥当年为了抵抗你们魔族,不幸战死,你知道那段时间在仙界,我是怎样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骂吗?!你看看我这里,是中天王妃应有的排场吗!现在我哥哥回来了,可以为我撑腰了,但却变成不仙、不妖、不人、不魔的怪物!连带我被耻笑!” 绯衣目瞪口呆,她完全不知道,在凤秣陵心里,竟是这样的想法,她捂着肋骨笑道:“我倒是有点看得起你了,仙族不要脸大家都知道,但你是第一个毫不遮掩的。” “你!”凤秣陵大怒,伸手捻诀,拍向绯衣,绯衣看着逼到面前的掌风,缓缓闭眼。 “嗡!”银瞳。 凤秣陵只觉得心神一震,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给绯衣上完药候在一边医官也一头栽倒。 绯衣喘着粗气,撑着扶手,慢慢靠到软枕上,这个残破的身子对付凤秣陵足够了。 她很愤怒,说不明白为什么愤怒,是愤怒她颠倒黑白说当年抵抗魔族,还是愤怒她说凤阳君是怪物,对付她根本不需要银瞳,但是愤怒让绯衣想要给她点教训。 “你这么强?”有细细的声音从床上传来,绯衣抬头,那个小人儿醒过来了,正一脸复杂的望着自己。 “吓到你了?”绯衣笑了笑,齐曜赶紧抬手捂住眼睛,喊道:“你别对我笑,你一笑我就晕了。” 绯衣真的笑了:“小傻瓜,那是我对你用了幻术,你才晕的。” “那你为啥弄晕我,我在帮你啊!”齐曜有点生气。 “我不想把你扯进来。”绯衣解释道。 齐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跟我娘吵架了吗?” 绯衣看着倒在一边的凤秣陵,苦笑道:“大人的事情太复杂了,等长大了,你会知道的。” “我其实知道一些,我娘原先喜欢的是我干爹,对吗?后来被我亲爹抢了亲。”齐曜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的说。 绯衣失笑:“是,也不完全是这样。” 齐曜皱着的眉头更紧了:“我娘为什么说我舅舅是怪物?” 绯衣在小小孩的十连问里节节败退,她思考着,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齐曜自己接着说:“我听见我爹和我娘说,舅舅不该回来。” 绯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那日来给齐曜看病的医官昏睡不醒,中天王妃也同样症状,来了很多医官,都看不出问题来,中天王的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朝堂乱纷纷,家里也不清净,他心烦意乱,唯一庆幸的是齐曜活蹦乱跳的,许是那魔族出逃匆忙,没来得及下死手,他把齐曜拘在家里派人出去传话:齐曜被魔族重伤,中天王妃伤心欲绝病倒,故闭门谢客。 就怕万一那魔族不死心又回头来暗算。 魔界右遣使在凤阳君的手底逃脱,已经半月有余,仙界戒严,便是中天王也压不住议论纷纷,传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像样。 凤阳君被软禁在府里,他不吵不闹也不解释,每日赏花逗鸟,不管朝堂上吵得翻了天,有的观点是凤阳君故意放走重犯,从他给重犯披衣服就能看出来;有的观点是凤阳君是假冒的,根本就是异界的探子;还有观点说立刻就让凤阳君下无尽海,自证清白。 唾沫横飞,中天王看出来有人别有用心的把火势往中山王妃身上引,人是她发现并带回的,这五百年来,中天王妃一直在各界寻找哥哥,去过多次魔界,她与魔王那点瓜葛,所有人都知道。 “够了,请凤阳君,是真是假,无尽海自见分晓。”中天王选了最折中的办法,他就算有心帮衬,此刻也只想避嫌,再说这也是迟早的事,还不如由他来大义灭亲。 “不可啊!”有忠于凤阳君的老臣阻拦:“神君知道,凤阳君身体里还有人族的魂魄,从未有过先例,倘若分离失败,损了凤阳君的仙魂,这可如何是好啊!何况就算无尽海洗尽了异族陈骸,谁来承接凤阳君的仙魂呢?” “倘若凤阳君命该如此,我等有何办法,况且现在仙界,有中天王坐镇,凤阳君损了也就损了,这五百年来,不也平安无事吗!”有新爬起来的势力,本来就忧心凤阳君回来会影响到他们利益。 “那是因为凤阳君献祭了自己才得来的安宁!魔界魔王已经回归,倘若再次挑起争端,我仙界有何能人应对!”老臣怒了,说话不再客气。 有小火苗在虚空浮现,中天王朝长老们施礼,手里捏着刚才浮现的信件,退出了朝会。 来到静室,中天王屏退左右,打开信函,凝神看起来。 信纸落款处,有两笔弧线,像两座小小的山峰,中天王知道,这是妖王上官绝遥送来的信件,这是这周的第三封信了。 妖王知道了凤阳君回归,一直在打探他的实力,中天王没有回复,妖王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就给他传信,这封信语气也愈发不客气,他的行为是在警告中天王。 中天王将信纸狠狠捏成球,捻指烧掉。 当初中天王能坐镇仙界,上官绝遥确实帮了忙,但是这几百年来,他要的秘术、仙法,甚至族人,能给的中天王都给了,上官绝遥的胃口是越来越大。 这封信里,居然明目张胆地讨要凤阳君。 “喂不熟的狼崽子。”中天王低声骂道,真把他当作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倘若凤阳君身子,真如妖王猜的那般好,他为何不据为己有,还给妖王送去,“做你的白日梦。” 如此看来,还不能轻易的让凤阳君下了无尽海了。 中天王打开暗格,抽出来一个小竹筒,拿出薄薄的一页纸,这是前几日人界耋圩送来的信件,详细的描述了凤阳君被禹癸法术封印的情形,一个念头在中天王心里渐渐成形:封印凤阳君,放出松子,弄明白他这副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用就夺之,无用就毁之,在他手底下走脱了魔界右遣使,实在是捉拿他送上门来的理由。 中天王想定,提笔给耋圩回信,招来鲤鱼,将信件封在它嘴里,见它摇尾沉进水里,一个转身便不见了。 第104章 设计凤阳君 这日,朝会后,中天王并没着急离开,他抚着长髯,对同僚叹气道:“凤阳君被软禁府邸也有些时日了,他拒不认罪,咱也不能就这样拖着啊。” 广陵仙君本正往外走,一听这话,立马回转头来说:“我早就说,浸无尽海,浸无尽海,你们一直不决断。” 凨珩君摆着手:“不妥!不妥!你看看咱现在朝会,才几个人,仙界尊位凋零至此,好不容易凤阳君回来了,怎可如此羞辱他!” 眼看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起来,中天王咳嗽一声,清嗓道:“不若我等提了美酒,去凤阳君府里醉一番,问问他自己的意思,如何?” 众人一愣,觉得也无不妥,便有亲近些的几人附和,中天王立即打发人去送拜帖备吃食。 下人早早来报,凤阳君正衣冠,袖手在中门等候,不到片刻,就见几人携手而来,一一见礼后,凤阳君将众人让到凉亭,瓜果酒水已经备好,众人坐下。 “凤阳君这里,景致还是这般高雅呀。”中天王笑呵呵地说。 “多亏神君五百年来一直照看着,谢过神君。”凤阳君长身而立,谦谦施礼。 “神君换了容颜,但周身祥瑞,不减当年风姿呐。”广陵仙君抬着酒樽,隔空与提摆坐下的凤阳君一致意,旁边凨珩君几人笑着陪饮了一杯。 几巡酒过,众人微微飘然,说话也放开许多。 “凤阳君,你现在身手咋样,不如和我兄弟们,比划比划?”坐在最下首的衡山仙君是仙魔大战后提拔上来的仙君,原先只是武教场的一名拳师,擅长伏龙长拳。 凤阳君嘴角淡淡的笑意:“就像你们看到的,我现在就是个人族的身子,喝酒都不敢使劲,怕给崩了,哪还敢与衡山仙君比试。” 在座几人,闻言哈哈笑起来,但是眼神里带点鄙夷,隐藏得很好。 那莽夫衡山仙君当真以为凤阳君不敢应战,想着当年凤阳君高高在上的那派头,不仅冷笑道:“不若把神君位置让给我们兄弟坐坐,占着个份额,咱兄弟劳苦功高,到今日还在武教场蜷着呢。” 凨珩君重重的将酒樽往桌上一跺,怒斥道:“放肆!你有几分功劳,敢在凤阳君面前摆弄!” 衡山仙君也不惧,顺手把酒樽也往桌上一跺:“神君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凤阳君!” 凨珩君气结:“你!” 中天王和广陵君慢条斯理的饮着酒,并未参与,其余两人见他们不说话,也各自低头。 气氛诡异的僵持着,几位是客,埋头不语,没有关系,凤阳君可是主人,不能也装耳聋眼瞎,凤阳君左右看了一圈,不禁呵呵笑道:“看来,今日几位不是来找我喝酒的。” 中天王不急不慢放下酒樽假意苦恼,叹气道:“哎,你这几日虽闭门不出,但也该听说了,朝会上关于你吵翻了天。” 凤阳君说:“哦?竟有此事,不知道我什么事情,让大家争论如此之大。”见凤阳君装憨,中天王抚着长髯唉声叹气,没有接话。 广陵仙君一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挑明,失了先手,他将酒樽往桌上一放,朗声道:“一直以来,凤阳君您治理仙界,是最严格的,不允许任何一点异族血脉...” “那可不,那年你发现人族借仙族生子,你不是派兵把他们灭族吗,那手段,咱至今说起都害怕。”衡山仙君想起这事,立马接话。 广陵仙君被打断,不悦地盯了衡山仙君一眼,衡山仙君立马闭嘴,他低头偷瞄了一眼中天王的神情,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在帮腔,为什么中天王也是一脸不悦的瞪着他。 不爱我说话我就不说呗,衡山仙君往嘴里倒了口酒,一屁股坐回垫子上。 气氛就这么尬住了,广陵仙君提了几口气都没把刚才的话续回去,中天王哈哈笑道:“凤阳君这不是刚转世,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嘛。” 凤阳君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默默地喝着杯中酒。 被中天王铺垫了一下,广陵仙君这口气转回来,他直球说道:“确实如此,不若自行入了无尽海,吾等愿助神君一臂之力。” 不待凤阳君有反应,凨珩君立即驳回:“神君仙体,怎可如此折腾!” 广陵仙君愠怒:“为何不可!” 两人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中天王苦笑道:“你看,朝会上就是这般。” 戏已做足,话也挑明,中天王装着好人从中调停。 凤阳君失笑,他虎目一睁,抬手止住下席纷争,道:“如此,我凤某人倒是给各位添麻烦了,中天王今日,是来请我入无尽海的吧?凤某人如果说不呢?” 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广陵仙君张着嘴盯着凤阳君,他不自己主动地去无尽海洗净异族,如今都被明面催促了,他竟然拒绝?! 中天王微笑不语,他来之前就料定了依得凤阳君那高傲的性子,偌他自己说入无尽海尚罢,若是被逼迫入无尽海,他是断不接受的,中天王要的就是凤阳君的这份桀骜,这才能让他成事。 铺垫已做足,好戏开场了,中天王在桌下掐指算了算时辰,突然右手掐住自己喉头,指着酒樽,身子已经控制不住往前扑倒,几步冲出凉亭,朝着门外嘶哑地大吼说:“不好!有毒!凤阳君反了!”桌子被扑翻在地,瓜果滚了一地,众人看向中天王酒樽,真是边缘泛着绿光,再看自己手中酒樽,也有绿光。 广陵仙君仓皇扔开酒樽拂袖站起,谁知,刚一站起,只觉天旋地转,各仙君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见众人中毒倒地,凤阳君心知被暗算了,慌忙起身喊道:“来人!来人!”庭院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仙吏过来。 “中天王!你为何害我!”想起是中天王最先毒发,不着急自救反而冲着外头求救,这是给他扣上铁帽子了。 凤阳君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一黑,也晕在了凉亭内。 第105章 禹癸一族 人界,小象鼻山。 一盆冷水从头泼下,凤阳君躺在地上一个激灵醒过来。 山洞不大,潮湿阴冷,山壁上点着火把,除了偶尔的噼啪爆裂声,周围一直嗡嗡声作响,凤阳君脑袋发昏,他抓起袖子擦干脸上的水,茫然地抬眼,发现眼前有个坐在藤椅上的人一直盯着他,那人双手叠放杵在拐杖上,整个人藏在阴影里。 见他醒来,面前之人说话道:“凤阳君,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人一开口,一股腐朽的气息飘来,凤阳君憋着气,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人族老人,他背着光,凤阳君只能看见他腰身佝偻,身材瘦小。 凤阳君转眼打量自己被金光束缚的双手,见凤阳君不搭理自己,那老人身子前倾,暴露在火光中,他双眼浑浊泛白,已经老得只剩一层皮挂在骨头上,满脸老年斑,这个人族老头凤阳君是真不认识。 “你看看,血海深仇,他却不认识我。”那老人指着凤阳君,扭头对着后面的几名黑袍自嘲。 凤阳君站起来看过去,以他们为中心,几道金色的符文划开,一直蔓延到石壁上。 “禹癸之术?你们是禹癸一族的!”凤阳君吃惊道:“不可能,这世间怎么还有你们一族存在!我不是...” 话音未落,脑子已经转过弯来,那时候被金光束缚就觉得熟悉,但与重凌斗得力竭,身子魂魄又动荡,满脑子都是人皇背叛的愤怒,他终究是太狂妄,以为只是人族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没有仔细去想人族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压制了他,此时看到黑袍阵法以及符文图案,这才发觉蹊跷,想起来在慎行殿被封印住也正是这一秘法。凤阳君不禁冷汗直冒,开始懊悔,若早日发觉,在仙界的时候,就应该派兵解决了这些遗留。 “你不是?你不是将我们族人屠杀殆尽了,是吗?凤阳君。”耋圩接话道。 “原来,还有漏网之鱼。”凤阳君诧异之后已然平静,时间也不算晚,正好如今身子调理得应手,正好清理了他们,打量了那老人几眼,凤阳君开口冷笑道:“你们这族的办法确实有效,借我仙族,延续了你们几百年的寿命。” 凤阳君的目光落到耋圩身后那些年轻禹癸的身上,渐渐变得森冷,道:“看来,你们至今依旧偷偷的抓我仙族。” “凤阳君此言差已,怎么可说我们是偷偷抓仙族呢?我们可是光明正大的,与你仙族延续血脉。”耋圩笑着说道:“你不与我们做生意,自有人愿意,我还得感谢那魔王魈夜,要不是他宰了你,当年我们差点没挺过去。” 凤阳君眸色暗沉,他意识到这件事情没他想的简单,他问道:“做生意?我仙族人有何生意要与你人族做?” 耋圩目露悲哀地看着他,叹息道:“凤阳君怎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世间各族皆有欲望,欲望就是生意,你眼高于顶,不屑于顺应人性,所以你有今日,也是你自己结的果。” 凤阳君听他这么一说,沉默了,他低声问道:“与你们做生意的,是谁?” 耋圩失笑,他站起来走近了凤阳君说道:“凤阳君,你可真让我失望啊,老夫以为你是个心思深沉,善于算计的人,结果闹了半天,你是个莽夫啊,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仙族谁人与我做生意,你这趟回去,可差点吓死他。” “中天王。”凤阳君抬起亮如星辰的眼睛,问道:“可是中天王?” “不管是不是,你也没有回去仙界的可能了。”耋圩顿了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身子转回椅子上坐下,杵着拐杖说道:“凤阳君,你我是世仇,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如今你落入我手中,倘若你老实招来,我送你往生,你若胡搅蛮缠费我功夫,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让你魂飞魄散。” 凤阳君已经从耋圩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虽然中天王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但是情况再清楚没有了,当年他陨落,仙界急需一个能主事的出来,还是中山王的他份量显然是不够的,于是他娶了凤秣陵,借他当年战神的威望,在仙界有了名声,况且凤秣陵声名狼藉,他不惜求娶,更是全了他心胸辽阔的美称,同时他通过耋圩与人皇做生意,得到人族的支持,想到这里,凤阳君立刻想到,按照妖王那一贯笼络的手段,只怕他与妖族也来往密切,所以才能在那乱世一飞冲天,掌握仙界大权,仙阶升至中天王。 自己回去,要是重新掌权,中天王多年经营落空,不止是他,就连他背后的那些势力都不会同意,凤阳君管事一向规矩严明,谁也别想从中获利,虽然河清水晏,但是多少落了埋怨,尤其此刻要让那些仙族把吃到嘴里的再吐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唉,想他凤阳君在位的时候,仙界是何等的尊崇,他武力天下第一,根本不屑于人族与妖族的联盟。 他自负仙族血统的高贵,只要异族臣服,现在回头想想,只是因为魔族不像其他异族对他表明臣服态度,他便耿耿于怀,总想灭了那魔族,缠斗到千年前,魔族小儿勾搭了他妹子,这才引了他天雷地火,不死不休。 两败俱伤,仙族没落,给了那些宵小机会,如今人族和妖族这些小人,反倒借势发展起来,如今也胆敢掣肘仙族了。 今时不同往日,酒里的药就是当年的兄弟中天王下的,思绪兜回,看看自己现在处境,凤阳君觉得窝囊。 念头及此,凤阳君不想再隐忍了,他双臂使劲真气灌注,只想振臂一呼杀他个片甲不留! 突然觉得丹田空空如也,他仔细看去,真气顺着捆着他的金光流走,无法聚集丝毫,围绕着他的那些黑袍,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金色流动的铭文源源不断地从他们身体里流向他,经过上次慎行殿的测试,耋圩知道三十六道禹癸之术的封印让他既不会昏睡过去又不能摆脱压制。 还是高估了转世的自己,在人族的身子里,无法展露他往日万分之一的实力,心里纵有千般不甘,此刻也只能落得一声叹息。 一世英雄落得如此下场,竟然被当年嫌弃无比的肮脏血脉压制,挣扎无果,凤阳君闭上双眼,面若死灰。 第106章 你干爹是谁 凤秣陵刚醒过来,就听说中天王在凤阳君府邸出了事,她顾不得梳洗,提着裙摆冲出屋子。 中天王刚好在众人的搀扶下回到府邸,还没进大门,见凤秣陵脸色苍白地扑到他脚边,似受惊的小兔一般,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哄到:“我没事,我没事,你不好好歇息,跑出来作甚。” 随从跪在一边,向凤秣陵禀告道:“今日中天王下朝,好心去探望凤阳君,谁知竟被凤阳君迷倒,现凤阳君已逃出仙界,各司都在追拿他,那贼人凤阳君怕是想要下杀手,见我等去得及时,仓皇逃脱。” “啊?”凤秣陵失力,她抱着中天王小腿,努力抬高头问道:“我哥哥...凤阳君为何...?” 中天王满脸悲愤,他抹着泪道:“许是听信了朝堂上要让他入无尽海的传闻,哎,怎么就那么冲动!我一直在为他据理力争呀!” 凤秣陵泪水滑落,旁边侍从接话道:“经查明前些日子,凤阳君还私自放走了魔族右遣使。”凤秣陵回神,她眼睛圆睁,颤声道:“此言当真?是凤阳君放走的逃犯?” 中天王重重地点了点头,凤秣陵软倒在地面,面色一会儿悲愤,一会儿庆幸,嘴里呢喃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戏已做全,他敬爱妻子的举动已经被来往的仙族看得清清楚楚,侍从高声回复中天王妃的话也告诉了众人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见中天王妃神色有异,中天王立即拉着她胳膊,半拉半抱将她拽起,大步踏进中天王府,屏退左右,见四下里没人了,中天王不再和颜悦色,冷声问道:“什么不是就好?”凤秣陵一愣,看着盯着她的中天王,不知如何作答,中天王催促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凤秣陵的眼泪再次滑落下来,她见瞒不住,想想告诉中天王也好,多少他能掩盖过去,遂嗫嗫道:“那天魔族逃犯是被曜儿带回来。” “胡闹!”中天王大怒,拂袖站起:“逃犯人呢!” 凤秣陵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天她对我施了曈术,我就晕过去了。” “齐曜呢!”“父王,我在这。”有个怯怯地声音在旁响起,中天王一回头,那兔崽子就在厢房里听墙角,他一把将齐曜揪了过来,训斥道:“那逃犯跟你有没有关系!” 见父王震怒,齐曜有点心虚,但是夫子一直以来的教导告诉他讲实话,齐曜挺起小小的胸膛,蚊子般的声音答道:“她是我放出来的。” 中天王扯着他衣襟的手一用力,就将齐曜甩到地上,怒目圆睁:“你个兔崽子!你要气死我!说!谁让你这么干的!” 见齐曜摔倒,凤秣陵扑上去抱住儿子,身子挡在前面,急急地问:“谁教唆你的,是谁,你跟母妃说。” “没有人教唆我,是我自己想这么做。”齐曜已经被吓哭起来,他委屈道:“她...她是我干爹的人啊。” “干爹?你干爹是谁?”中天王和凤秣陵异口同声道。 “魔尊魈夜啊。”齐曜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 凤秣陵抽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中天王气得脸颊通红,他拂袖,将杯盏全摔落在地,转身,狠狠地盯着凤秣陵,喘着粗气:“看你干的好事!干爹?” “不是我,我没有。”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凤秣陵只觉得无力地摇着手,她眼泪流出来,扑上去抱住中天王的腿:“你相信我,你信我!” 中天王嫌弃地蹬开她,母子二人的哭声让他血气翻涌。 “来人!将中天王妃关进悔过崖,非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中天王一字一句的说道,原本他对凤阳君下手,看到凤秣陵时内心还有点愧疚,如今,他只恨不得将她吊起来,鞭笞一顿。 “悔过崖?”凤秣陵颤声道,“你要把我关在悔过崖?”悔过崖是仙界最灵力最贫瘠之处,面朝无尽海,当初遇见魈夜时,便在那里的凌台受雷刑,如今直接被关进了悔过崖,凤秣陵简直不敢相信,无尽海的凌冽海风无时无刻不在割着悔过崖的崖壁,被关到那里去的,大多是虐杀同族这样的十恶不赦的狂徒,他们会在牢里慢慢流失灵力,最后枯竭而亡,被放逐到悔过崖,也就等于判处死刑了。 “父王,不关母妃的事,不关母妃的事!”齐曜挡在凤秣陵身前,不许任何人碰她。 中天王血红的眼睛转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齐曜,突然一把拉过他,挥手就在他手腕上割开,按着他将他的血滴入茶杯,随后咬破自己手指,也将血滴了进去。 两滴血在茶杯里,慢慢的融在了一起。 中天王松开齐曜,脱力的身子慢慢坐下去,喘着粗气,见侍从站立在旁侧,他不去看凤秣陵悲愤的眼神,挥挥手,让侍从带走了她。 “齐曜,鞭十杖,禁足十日。” 时间是良药,但是猜疑是蛇,盘踞在心头,不管过了多长的时间,只要惊动了它,它就会狠狠在心口咬一口,注入毒液, 中天王看着一地的碎瓷片,驼着背萎靡地坐在榻边,没有仙使敢进来打扫,也就没有人发现他藏在眼底的泪,凤阳君是他修入仙阶后,交的第一个朋友,数千年的时光,两人曾吟诗作对,赤膊酣斗,也曾御剑赏景,月下饮酒,那年仙魔大战,两人并肩作战,放心的把后背交给彼此,所以,就算那时候他妹妹凤秣陵在仙界声名狼藉,他还是不管不顾,力排众议,明媒正娶的迎她入门。 他从来没有问过凤秣陵心底的人是谁,这不重要,她已经给他生了孩子,时间再长一点,她能感受到他无声的爱,能沉下心来,和他一起好好的过日子,他们的时间还长,长到可以覆盖所有的过往。 可是,他没有想到,凤秣陵是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他给过她机会,她却还在和魔族不清不楚,他中天王现在仙界是什么身份,她怎么敢! 那凤阳君最看重血脉纯净,但是自己现在寄身异族,如此肮脏卑贱,他还有脸回仙界,还企图从他手里夺回曾经的辉煌,他凭什么! 他们一个两个都对不起他,“是你们,是你们都来逼我!”中天王的手捏在椅子龙首雕刻上,手指用力到失去血色。 第107章 不如您用了 凤阳君盘膝坐在地上,泛着金光的符咒在他全身游动,他闭目,如同入定一般。 耋圩佝偻着身形,杵着拐杖站在他面前,眉宇间全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中天王让他看守凤阳君在此,没有他的指令耋圩不得伤害这具身体,对于先前凤阳君试图反抗,耋圩也只能惩罚性地折磨他的精神,但是显然,这点痛苦并不能让他满意。 “弟子听说幻术天下第一的是魔界的右遣使,不知此人用不用得了?”旁边黑袍为他出谋划策,想起那魔女之前的瞳术,后背还在发凉。 耋圩微微侧身,抬眼皮看了旁边的年轻黑袍一眼,沉闷地回答道:“天下第一的幻术,是妖王,上官绝遥。” “妖王?”黑袍诧异:“没听说过妖王会幻术啊,要不是几百年前,妖界到处出兵,妖王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呢。” 耋圩微微嗤笑:“你们才见多少世面,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正常。”正在旁边偷听的几名黑袍不敢多嘴,低眉垂眼,加紧念咒,带来山洞的都是嫡系的弟子,耋圩愿意多教导几句,他问众人:“你们见过那魔女的幻术,你们认为,如果我和她单独一战,孰胜?孰败?” “那肯定是族长胜!”旁边的黑袍答得很快,另几名结阵的黑袍纷纷附和。 耋圩没有着急,他扭过头,看向还没有回答的另外几名弟子,等待答复。 那几名弟子见族长看着他们,有点不安,对视后,缓缓说:“可能..平手?”耋圩垂下目光,看着自己遍布老年斑的手,轻微叹气:“你们没人觉得,我会输吗?” 众人目光闪躲,没人敢回应。 耋圩沉重地吁了口气说道:“虽说你们是年轻弟子,但是,对于人族的年龄,你们已经不是小孩了,这几百年来,我费尽心思去结仙脉,就是为了打破咱们人族的限制,你们从出生,就是半仙之身,难道不想去拼一拼搏一下吗?或者是沉溺于皇族给的荣耀,做一条带金链子的看家狗。” 看众人都低垂着脑袋,耋圩继续说道:“皇族便高我们一等吗?你们中的随便一个,都能轻易取他性命,我希望你们是叛逆的,不顺从的,大胆的,如果一开始我就是个听话的,就不会有咱们这一支,可是现在你们明明心里都觉得我会输,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我对你们很失望。” “坦白告诉你们,我会输,要是再往前几百年,放在仙魔大战前,那魔族右遣使杀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你们明白这个差距了吗?我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来研究仙、魔、妖,找到这些种族的弱点,创造了这套咒法,用蚂蚁攻象的办法,在今日勉强能打个平手,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中有谁,能从蚂蚁变成甲虫,能从甲虫长出爪牙,变成虎,化成龙,能一对一的站在这些恐怖力量的面前。”耋圩说着,伸出手去指着圆心中的凤阳君。 凤阳君无声无息,睫毛都未颤动。 “族长,那些妖啊,仙啊,都想要这个人的身体,他就在我们手里,不如...不如您用了他!”结阵里,有个年轻人白皙的脸庞抬起,他紧张又兴奋,眼睛亮得出奇,面颊微微发红。 “对!不如您用了!”“您把凤阳君夺舍,报灭族之恨!”“族长您用吧!”一人提议,引得众人纷纷附议。 耋圩倒是措手不及,他犹豫道:“我用了?”“对!”“对!”“嘶,我用了的话,万一中天王......”“族长,您都有了凤阳君的功力了,还怕那中天王作甚!” 见众人情绪高昂,怂恿得耋圩也热血澎湃,他毕竟理智,思索片刻道:“可是,中天王都还没有找到夺舍之法,一时片刻,我也无从下手。” “族长,我有一计。”站在旁边的黑袍朗声道:“狸猫~换太子!” 耋圩微皱的眉毛舒展开,他赞许的看着旁边弟子,笑道:“傀儡术。” 那黑袍见耋圩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展颜道:“之前慎行殿不是还有个被傀儡术了的弟子吗?押着也是浪费粮食。” “仙界情况如何?中天王可有传消息?”旁边有弟子回话:“未曾。” 按照上次情形来看,加强法阵的话,凤阳君就会被封印,这个身体的主人就会醒来,人类的松子,毫无抵抗之力,不若就先封印了凤阳君,然后从松子身上想办法,但是这么做,会不会在体内斗不过凤阳君,反被吞噬,又或者凤阳君一直被封印着,夺舍后也只得一个躯体,得不到凤阳君的法力,旁边玲珑心听出来耋圩是在问中天王什么时候来,下一次来的时候,定然就是夺舍的时候,倘若耋圩提前夺舍成功了,有着凤阳君的法力,好说,万一失败了,搞死了这个人族或者夺舍了没有法力,中天王的雷霆之怒,只怕整个禹癸都要陪葬。 耋圩素来谨慎,他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情,心思一转说道:“先把那叛徒带来放到凤阳君那个位置,中天王若有了法子来提人,你们速来报我。” “要不,弟子去趟青丘,向狐族求教,狐族不是最擅长上身夺舍一事吗?”准备去提人的弟子想到了点子,请示道。 “不可,狐族一向狡诈,要让他们嗅到了什么味道,麻烦不断。”耋圩立马抬手制止,妖族最是难缠,千万不可沾染,他缓缓将手杵在拐杖上,暗自咬牙:看起来,凤阳君依旧没有与这个人类身体融合,不然也不会轻易遭了中天王的迷药,纵是他战力可怖,三十六人阵法压制住了他,此刻也发挥不出来一成,机不可失,虽然铤而走险,但是错过了,可就不再有这么好的时机。 耋圩主意想定,立刻着手安排夺舍事宜,日头西移,提来的叛徒也到了。 耋圩法力尽注入大阵,压制住凤阳君,那三十六人纷纷撤手,捏诀换位,操控起傀儡术,只见那名黑袍弟子眉眼变化,最后真如松子模样,踉跄着走到凤阳君身边坐倒,如同两个松子般,耋圩满意地看着弟子施法,见傀儡术已成,耋圩吩咐道:“叠鞘、叠刚,你们二人也去阵法。”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年轻黑袍想是极受宠,他没有立即动身,反倒不解:“族长,您不是说三十六人是刚刚好的压制吗?万一我俩去完全把凤阳君压制了,您就无法出气了。” 耋圩摇摇头:“出气有什么用,不能打只能骂,折磨下他的心神,没意义,去吧,叠决,你带着剩下的三名弟子,守在洞口,不要让外人干扰了我。” 叠鞘闻言,眼神一亮立刻明白,他一个纵跃,跳进阵眼,随着他的法力,阵法明显转动起来,金光大亮,一直平静坐着的凤阳君忍不住紧蹙了眉头,耋圩满意地看着所有弟子,他看着凤阳君笔直地脊背开始明显抖动,下唇已经被咬破,还在与阵法对抗,耋圩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了上前,十指牢牢扣住凤阳君五识,一声清喝,法阵弟子全部看见松子的肉身上被耋圩拎起了一个淡淡的人形状薄影,凤阳君咬着唇颤抖得越发厉害,法阵中似乎有人在痛呼,耋圩张开嘴缓缓渡过灵体。 那三十六名弟子见他开始夺舍,全神贯注,竟忽略了山洞外人体倒地地声音。 第108章 别和女人说实话 就在凤阳君要被耋圩夺舍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色飞刃在耋圩脖子前划过,他脑袋掉落,一脸目瞪口呆的神情,血从还站立着的腔子里喷出,溅到两米高的崖壁上。 太快了,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一个绯红身影如鬼魅般在山洞内一晃而过,叠鞘只觉得脖子有点痒,低头看去,血液已从薄薄的一道伤口中喷出,他抬手去摸,才觉得全身力气尽失,膝盖一软他倒下,视线里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同门弟子的尸体,站在法阵里那个红衣女子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打横抱起法阵中困住的男人,他认出来:绯衣!还没发出声音已经断了呼吸。 哗哗的水声吵得脑仁疼,寒潭里的凤阳君醒来,微微一动,只觉得全身酸痛,脑袋更是像被驴踢了一般晕乎乎的,脑仁深处针般疼痛。 旁边红衣女子盘膝坐着,看他醒来,黝黑的双眼探究地盯着他。 “右..遣使...”凤阳君撑着自己坐起,也许是水波晃动,他看见绯衣的眼神迅速地黯了下去,横了他一眼便闭目调息,不再搭理他。 凤阳君见对方并没有与他搭话的意思,他也不恼,揉着脑袋举目四望。 依旧是在山洞里,但不是自己之前被囚的那个,这个山洞要低矮些,没有那些取光的火把,仅依靠从崖壁缝隙里透出的光线,山洞阴暗看不太远。 许是有水潭的关系,空气潮湿阴冷,他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淹到胸口的水里倒是暖和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裸露的上身,只有一条薄薄的白布围在腰间,凤阳君猛地蹲下蜷缩起自己,双手捂着裆,面颊火烧火燎,呵斥道:“放肆!” 激起的水花溅到绯衣脸上,她睁开双眼,眼神里全是淡漠与蔑视,定定地与凤阳君对视了五秒,又闭眼入定了。 凤阳君气得鼻息粗重,见绯衣视他为无物,更加愤怒,松开捂着的裆刷的站起,也不管那白布勾勒出的线条,几步从水里走了出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绯衣面前,怒斥道:“魔女,你欲何为!” 绯衣睁眼,正对着他都快怼到她脸上的凶器,皱眉微微侧开脑袋,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去穿衣服。” 顺着手指方向,凤阳君看见自己的纱衣挂在旁边插在裂缝间的树枝上,趁他扭头的功夫,绯衣后撤起身,转身出了山洞。 没用的东西?说我还是说它呢? 凤阳君看了眼耷拉下来的东西,正和自己的心情一样,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堂堂仙界战神,刚才是什么行为,还被那个女人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什么意思,什么没用?难道趁他昏迷,试过了?那昏迷中谁能有用?!不信你现在试试?凤阳君看见自己那跃跃欲试的家伙,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在想什么呢!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不久他抓她回仙界,此刻却变成她的俘虏,女人向来小心眼,睚眦必报的,何况是臭名远播的魔女,还不知她会任何折磨自己,凤阳君暗暗调动了下内息,有些干涩,但还好,总算能在危急关头保命。 待他穿戴好,走出山洞,看到眼前的美景,不禁轻轻吸了口气。 快要深秋,放眼望去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树叶在风里摆动,阳光照在身上,让他渐渐暖和起来,山岭间的空气干燥而冷冽,面前青葱绝壁拔地而起,顶藏于云间不可见,有瀑布从薄雾间泄落,汇聚成潭,蜿蜒溪流从矮灌木间过,黑色巨石覆盖着青苔,一袭红衣长身而立站在稍高一点的石头上,水汽沾在她漆黑的发丝上,在阳光下闪着五彩光。 身侧的是巍峨而锋利的崖壁,水流声间可闻虫鸟之音,远处河流水波印了阳光,金闪闪的一片,凤阳君不由得往前踏出两步,有山风卷住他的衣袍,带起他的湿发,他仰头忍不住赞叹道:“好一处灵气充沛之地。” 站在高处的绯衣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嘲弄,冷漠地说道:“这是之前你妹妹藏定情信物的地方,那些宝物滋养出了这方宝地。” 闻言,凤阳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愤愤然挥袖,却不知往哪去,回过身来他又冷冷地问:“不知道右遣使将我囚禁于此,意欲何为?” 绯衣俯身摊开双手,无辜道:“凤阳君此言差已,我一无阵法,二无镣铐,反倒替你杀了五十名禹癸,现在还用寒潭为你疗伤,怎么说囚禁?” 凤阳君语塞,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如此,我便谢右遣使搭救之恩,上次山魔之事便抵了。”说完,拱手便走。 绯衣也不着急,仰头悠闲地遥望着瀑布,淡淡问道:“这天上地下,凤阳君,可还有地方去?”空气中的水汽附在绯衣脸上的绒毛上,折射着细碎的光,凤阳君一时感觉花了眼。 他扭过头,赌气一般说道:“不劳你费心。”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道:“难不成右遣使也是看中了这个身子,想要分一杯羹。” 绯衣仰着的头慢慢回正,那双黝黑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凤阳君,威压慢慢升起:“确实如此,凤阳君,可否割爱呢?” 听绯衣这么说,凤阳君反倒平静下来,淡笑着道:“这么讲究,反倒不像右遣使的做派了,刚才乘我昏厥,右遣使拿了身子去就行,何必等我醒来,同我商量?” 绯衣轻笑,道:“我现在这身子挺好的,不准备换,只是你用着的身子,是我一个朋友的,我得替他讨回来。” “朋友?”凤阳君微微眯眼,看着绯衣道:“你这朋友,该不会是那个人族松子吧。” “正是。” 凤阳君失笑:“右遣使,为了一个人族,来得罪我,你怕是忘记了我凤阳君的威名。” 绯衣不搭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毫不躲闪。 凤阳君想起山洞里自己差点被人族抽了魂魄,顿时有点窘迫,内力虚空,他此刻跟绯衣动手,只怕不是绯衣的对手,而绯衣不强抢,估计也是不想伤到这个身子,他权衡片刻,咬了咬牙诚实说道:“这个身子确实麻烦,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完全融合,右遣使,你不是神通广大嘛,你给我找个身子,待我换体成功了,这人族身子还你也罢。” “好!”绯衣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下来,凤阳君反倒愣住了,不确定的再次说道:“你给我找个身子?”绯衣再次点头,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凤阳君奇道:“谁的?” “我的。” 这不是耍我呢嘛,凤阳君听罢一挥手,扭头就走。 绯衣从高处跃下跟着他背后,走了两步,凤阳君叉着腰回头,没好气的说道:“右遣使是拿我消遣吗?闲的?” 绯衣淡淡回答道:“你说要个身子,我给你我的身子,有何问题?” 凤阳君依旧叉着腰,他无语地转过身子,斜着眼望着绯衣道:“你该不会想诱我出来杀了我吧,你那女儿身,我不要,你去给我找个仙体!” 绯衣冷笑:“我上哪给你找仙体,夺舍这种事情,我魔族从来不做。” 被绯衣冷笑刺激到,凤阳君摆烂道:“那你别想要松子,我就吃掉他,这本来也是我的身子!” “你有能力吃掉松子吗?”绯衣淡淡地问道。 “你!”所以就不能跟这些小人及女人讲实话,前一秒的诚实后一秒就被她用作尖矛刺心窝。 第109章 陪我去个地方 绯衣没有理会暴怒的凤阳君,依旧淡淡地说道:“魔族与你是死敌,妖族和人族想要你的身子,仙族恶心你,鬼族不接纳你,神族你也去不了,在这世间,根本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仙族没有恶心我!只是中天王的阴谋!待我回去,揭穿他的真面目!”凤阳君握着拳,怒吼道。 绯衣没有回答,只是满眼悲悯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败下阵来,绯衣轻轻地说:“我从狱中逃出来,一直跟在你左右,你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无尽海,凤秣陵也是支持的呢。” 凤阳君呼吸沉重,不语。 绯衣继续说道:“你是仙族最扞卫正统的人,但你现在,不用探你都能感觉到,人族、妖族、魔族三族的力量附于你身,所以,当你夺舍成功后,第一个想要毁掉的,就是松子,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谈判的目的。” 凤阳君狠厉的眼神盯着绯衣,没有答话,绯衣浅浅叹了口气:“这世间最嫌弃你的,其实是你自己。” 白影晃动,凤阳君出手如电,一跃掐住绯衣脖子,向后掠去,手臂发力将绯衣按在石壁上,砰~的一声脆响,绯衣后脑在石壁上砸了个坑,血从发间流出,滴在凤阳君暴起血管的手臂上。 看绯衣毫不反抗,凤阳君愣住,手指微微卸力:“你怎么?” “怎么不躲?”绯衣嘴角微微上扬,她替凤阳君说完,任由凤阳君掐着她脖子,说道:“这是我的诚意。” “什么意思?”凤阳君压住内心翻涌的愤怒与心疼,那是人族的感受,凤阳君强迫自己用力掐紧绯衣。 “与你谈交易,这是我的诚意。”凤阳君突然的袭击,让绯衣放心下来,说明她都猜对了,句句话都说中凤阳君的内心,击溃他的伪装,这才让凤阳君起了杀意,绯衣就是要把他逼到这个程度,后面才有得谈。 绯衣抬手,轻轻拍了拍凤阳君的手背,凤阳君不由自主的放开了她,见绯衣笑眯眯地等待他的回复,他被打乱了节奏,沉吟片刻,找回些许理智,他退让一步说道:“不若这样,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意料之外,绯衣有些错愕,她问道:“去哪里。” 凤阳君负手走到悬崖边,看着远处说道:“你可听说过废天墟。” “废天墟?”绯衣疑惑:“去那干嘛。” “你既然知道那,就知道那个地方原先是关押上古神兽的地方,几万年前塌了,上古神兽遁逃,那个地方就荒废了,但是众人不知道的是,废天墟有轮回眼,现下可助我一臂之力。” 绯衣继续问道:“轮回眼不是也塌了吗?那时候闹得轰动,据说是睚眦咬碎的。” 凤阳君失笑,露出白白的牙齿,见绯衣望着他,他立刻收了笑颜,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抬眼问绯衣道:“你可知,松子在人界出现前,都呆在哪?”这少年的神情,让绯衣一愣神,听到凤阳君的话,她后背生凉意,这确实是她没有想过的问题,既然凤阳君此刻说了出来,绯衣试探地问道:“废天墟?轮回眼?” 凤阳君点点头,满意地看着绯衣神色剧变的样子,他说道:“也是阴差阳错,当年我殒命时候,是想遁逃到妖界,借妖族养灵,人族寿命太短,我要想聚灵,至少借灵人族十世时间,但想要恢复战力,那是遥遥无望的,我一心复仇,所以我拼着魂飞魄散,也想要跑到妖界。”凤阳君叹了口气,瞄了绯衣神色一眼,继续说道:“但你家魈夜不是吃素的,我刚跑出九重天魂魄就碎了,接下来就由不得我了,之后等我有了神识,我发现我在轮回眼,封印在一个人族婴儿的体内,一开始我怀疑他是死去的那些上古兽的聚灵,因为他能吸纳废天墟的灵气,那些灵气让我也慢慢在聚灵,我们就这样共存着,在废天墟呆了五百年...” 绯衣惊讶出声打断:“你们在废天墟,呆了五百年?!” “对呀,”凤阳君有点不解绯衣的反应,他重新计算了一下,说道:“对呀,就是五百年,魈夜不是被我封印了五百年吗?他在下界解封的时候,我在废天墟苏醒。” 绯衣听得震惊,找了他五百年,杀了无数人族新生儿,原来他在废天墟。 “天命,上天留我就是为了制衡你们魔族,护佑天下苍生。”不知道绯衣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凤阳君继续说道:“我醒来后,就离开了废天墟四下里游荡,谁知在人界,你叫松子的那个灵识他迅速长大了,力量越来越强,完全把我压制了,直到前不久我才又醒来。” 后面的故事,绯衣都知道了,她暗自后悔,找遍了五界,怎么就没想到去废天墟看看,压根没往那想。 “你现在想要去废天墟,要做什么?”绯衣问道。 “我在废天墟能恢复灵力,待我灵体足够强壮,你为我找一仙体,我渡灵过去,还给你松子。” 原来如此,绯衣点头道:“那好,我陪你去轮回眼,你放过松子,我这个身子,给你。” 解释了这么多,说来说去还是这个话,凤阳君错愕:“你非要给我你的身子,你到底有何居心?!” 绯衣一字一句地说:“没有居心只有一个条件,我要松子全须全尾的活着,你起誓,不得以任何方式伤害他。” “你怕是疯了!”凤阳君都想摸摸这女人脑袋看是不是发烧了,“你让我夺舍你,放过松子?为什么呀?” 绯衣没理睬他,淡淡走到溪流边,仰头望着半空中水汽形成的彩虹,轻声说:“你不会懂。” “不要不要!”凤阳君果断拒绝道:“你的身子我没兴趣,魔族没资格承接我的灵体。” 绯衣翻了个白眼往前走了出去,声音飘过来:“你没资格挑剔。” “为什么呀?我想不明白,你让我夺舍了,对你有啥好处啊?你就魂飞魄散了,那我要杀松子,还不是就杀了。”凤阳君追着绯衣身后追问。 “我没好处...但也没啥坏处。”绯衣没有回头,眼神看着远处,轻声说道:“因为你是凤阳君,所以我信你的誓言。” 凤阳君顺着绯衣眼神看出去,这个角度能看到几座交错的山峰,果然如人族那些文人墨客所画,一座山一座山淡去,金灿灿的水流环绕在其间。 听到绯衣的这句话,不知为何,凤阳君心别样的跳了一下,风吹来,绯衣的发丝拂过他脸庞,凤阳君闻到绯衣体香,他忍不住悄悄深吸口气,怕被发现,他别扭地挪动双腿走开一旁,低声骂道:“妖女!魔女!魔妖女!” “走吧,到废天墟,至少都要半个月,只怕中天王已经得到消息,抓你来了。”绯衣深深地望了这人间美景一眼,拂袖就走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不是人皇抓你!你把耋圩都杀了,人皇要找你拼命的!”凤阳君梗着脖子还嘴,脚下还是跟着绯衣,越过巨石,离开了这里。 第110章 如此孩子气 废天墟,在天外天,属于自由地带,不属于任何一族,那是五界都不愿涉足的一片荒原,灵力干枯,草木不长,就算是被放逐的流浪汉都不会去这里,天外天如这个名字一般,气候极端且变化很快,也许前一秒烈日瞬间把地烤干,后一秒一阵云飘过立马飞雪,间歇性狂风肆虐,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仙族也无法从容站立。 此刻两人还没走出人界,凤阳君带着路,一直走在前面。 两人在密林里走了大半日,傍晚时分,“咕~”的一阵怪响,让绯衣脚步一顿,一个前跃,警惕地护在凤阳君身前,密林已经黑下来,只怕是有大虫。 “咕~”那声再次响起,十分近,绯衣愣了愣,缓缓收回架势,回头看着涨红脸的凤阳君,问道:“饿了?” 凤阳君盯着地面,窘迫又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只恨不得扎个地洞去,找补道:“不是我饿了,是这个人族身体饿了。”绯衣挑起眉点点头,说道:“我倒是以为有凤阳君的灵体养着,这身子就不需要进食呢。” 凤阳君怒意涌现,哼了一声甩袖冷面。 绯衣不再调侃他,侧耳屏息片刻,手一扬,百丈外的草丛里一阵扑腾,绯衣抬步走去,拎着长耳朵回来说道:“松子最喜欢吃烤兔子,你运气好,正好遇到一只,吃了再上路。”眼眸流动,弯腰割下一丛绿草,向来平淡的脸上有笑意说道:“香茅,拿这个烤的兔子,尤其好吃。” 凤阳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笑意,有点意外,不确定地问道:“据我所知,魔族修炼到一定境界,是不需要饮食的,以你的功法,三千年前就不用饮食了,怎么?” 绯衣扭头目光似电,直直地盯着凤阳君说道:“我与这人族孩子,共同生活了六年。” “六年有什么了不起,我闭关十年都是常事。”凤阳君心神一冷,冷哼道:“不用你提醒我这人族是你的人。”见绯衣低头升火,不再搭理他,浑身上下都是拒他千里之外的冷淡,凤阳君说不出来的烦躁,他抬腿一脚蹬断了旁边合抱粗的一棵树,拂袖走开。 这个人族想吃东西,我偏不给他吃!饿死他! 凤阳君负气疾走了几里路,回头一看,绯衣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手里拎着那只灰毛兔子。 凤阳君暴躁起来,他转身回头冲过去,从绯衣手里抢过兔子,使劲扔了出去,那兔子落在长草里,草尖晃了晃,不再见兔子身影。 绯衣面色变冷,声音带着警告意味:“你用着这身体,就有责任照顾好他,他现在肚子饿了。” 犹觉得不过瘾,凤阳君回身,涨红了脸,挥着手冲绯衣吼道:“我就不给他吃,我饿死他!活该!” 绯衣倒是不再生气,她眯眼,后退了一步打量着他,抱着手语调平静地说道:“我倒不知道,威震六界的凤阳君,竟如此孩子气。” “你说谁孩子气!” “你。” “你!”凤阳君跳脚,挥着拳头,咬牙切齿只恨不得与绯衣较量一番。 绯衣没有搭理他,转身过去捡回兔子,丢在他面前,说道:“会不会拔毛?” 凤阳君:“......” 夜里没有月光,山里尤其黑,有猫头鹰咕咕嚎叫,声音传得很远。 两个人在水旁找了个避风的空地,绯衣掏出火折子,拢着枯叶很快搭出个火堆,噼啪声中,四周亮堂起来,凤阳君抱着手坐在一边,一动不动,只有两只眼睛随着绯衣移动。 升好火,绯衣挽起袖子,走到小溪边,捡走落叶杂草,十指用力,挖了几坨湿泥回来,见兔子已经被拔干净毛,开膛破肚的丢在火堆边,她扭头看凤阳君,凤阳君依旧抱着手坐在原地,似乎就没移动过,但从他仰头看天的不自然神情里,绯衣分明看出来他在邀功。 绯衣偏就不吱声,伸手将兔子捡起来,拿到水边清洗,手脚利落地把香茅塞进肚子里,然后用刚才挖回来的湿泥将兔子包裹好,刨开火堆埋进去,见火势旺起来,她顺手把手里的枯枝一起丢进去烧起来。 火光印在凤阳君的眼底,亮亮的,他抱着双手靠在旁边大树上,沉默地看着绯衣一系列动作,这一天下来,是他和平地与魔族呆过的最长时间,要按他之前的脾气,甚至都不愿承受魔族的救命之恩,可是现在这个氛围是怎么回事,微风穿过林间,绕过他俩带起发丝,有种宁静祥和又温暖的感觉,一定是因为没有月的夜微凉而火堆燃烧得过于猛烈,枯枝噼啪声中有虫鸣。 有多久没有过这么满足的感觉了,饿着肚子等吃食,凡人的乐趣竟会有一天让仙族战神体会到,脑子放空,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阴谋诡计,他甚至完全不担心绯衣在兔子里下毒,就连从前在仙族,享受着荣华富贵万民景仰,也不曾有这么踏实的感觉。 凤阳君目光落在绯衣的后背上,火光印在她的黑发红衣,明灭不定,这个女人,在他记忆里,是危险而高傲的,比带刺的玫瑰还要瑰丽,却又比冰块还要疏离,他想起对阵时,她带兵而来时如居高临下的神情犹如神氐,尖而小巧的下巴微扬,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具尸体,冰冷而厌恶,对视那一眼的压迫感让他记了几百年,是他上万年生命里,从没有在任何一个仙族女子身上看到的张扬的自信。 记忆与现实重叠,那个红衣似血的桀骜女子,正蹲在面前给他烤兔子,小小的背影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凤阳君顺着她的脖子一路打量下来,原来她的肩这么薄,稍微使点力就能掰折,她的腰盈盈一尺,墨发散落划过脸颊,她抬起满是泥的手想用手背拂起,凤阳君身子一倾,无比自然地伸手将绯衣墨发顺到耳后,绯衣一侧头,面颊正好撞在凤阳君还未收回的手指上。 女子微微蹙眉,身子躲开,淡淡道:“多谢。” 凤阳君愣住了,他仓皇缩回手,握指捏拳抵在腿上,手指触碰到的脸庞,柔软而光滑,女孩子细腻的皮肤让他如同触电般麻痹,战栗的感觉一路传到脑后,竟然起了鸡皮疙瘩,可他看到绯衣身子不着痕迹地后仰,错开的距离灼痛了凤阳君的眼,他后知后觉般将手指缩进衣袖,转身靠回树干满心懊恼,我堂堂凤阳君,怎会去给一个魔族理发,荒唐,这个身体真是不受控制。 绯衣余光扫到凤阳君生气抱手的背影,像极了松子,她的眼神柔和下来,带些无奈带些悲伤。 第111章 可惜你生为魔族 “应该是熟了,烹饪我不擅长,看松子是这么弄的,将就吃吧。”难得地哄他道,绯衣把烤干的泥包从土坑里扒出来,敲碎外面厚厚的泥巴,兔肉的香气飘散出来。 赌气的凤阳君肚子又不争气的“咕”一声,绯衣起身,把兔子腿递到了他鼻子下面,凤阳君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接过去,三两口就啃光了,不好意思伸手再拿,扔开兔腿,假装看天空,绯衣也不捉弄他,递过放着大半个兔子的荷叶,拍拍手捡枯枝去了。 刚才饿极,只觉得兔肉香嫩无比,没多嚼就滑进肚子,现在绯衣离开,凤阳君慢慢品味,才越发觉得回味无穷,翻看着绯衣丢在一边的香叶,捻了点起来,嗅嗅味道,暗想道:“等我离了这身子,定要再找来这香叶,烤只兔子吃。” 自己万年的时光,竟然没有认真的吃过一顿饭,大概是仙界从来不会这样烟熏火燎的做一样吃食吧,仙族讲究食而雅,食的东西要雅,不能是常见的有强烈味道的,食的姿态要雅,吃食都要切成一口的大小,这样连着骨头撕肉吃的动作是绝对不能的,凤阳君想到仙界,整个人沉默下来,吃到好吃东西的愉悦感淡去,他看着自己一手油污,意兴阑珊地将手里兔肉扔回荷叶,靠着树,凤阳君慢慢躺下来望着天,吃饱了的肚子让他懒洋洋,而此刻看不到月亮和星星的沉闷天空和他心情一样沉闷。 不久前,绯衣还是他的囚犯,他给凤秣陵发了信号,让她来接自己回仙界,他以为以他素日威名,会在仙界重获尊荣,制定破魔计划,把五百年前未完成的事情做个了结,他以为回了仙界,他能轻松的找到仙体,换下这个人族身子。 许是那场大战,仙界伤了元气,想要以和为贵,又或者是他离开太久,跟不上仙界现在的步伐,再或者是他实力欠缺,让那些同仁不愿再演。 他像跳出了这个身体一般,漠然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发生的一切,在仙界短短的几日在他眼前划过,他清楚地看到了问题出在哪里,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光景,凤阳君深深地叹出一口浊气,不管怎么样,他确定一件事:仙界,没有人欢迎他回去,包括他的亲妹妹。 孤寂感涌上心头,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他凤阳君的容身之地了,他想起鬼王提醒他的话语,说他有违天道,还用捉鬼阵伤了他,气极过头,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现在的他算什么呢,比那些人族研究的魔化人妖化人还要复杂。 凤阳君自嘲地笑着,能把鬼王引来亲自捉他,上天下地只他一人,也算他独一份的殊荣了。 绯衣还没回来,凤阳君扭头看看那个火堆,把旁边散落的几根枯枝扔进去,松子的记忆是他一直刻意避开的,他不想去了解一个人族会想些什么,会经历些什么,但是刚才烤兔子时,绯衣的那几句话,引起了他的好奇,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人族灵体与魔女是怎么一起生活了六年的。 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说不定他记忆里有很多魔族秘事,凤阳君猛地坐起,这个理由说服了他,他沉下心来,到识海里去探松子的记忆。 吃,喝,玩,乐,他一幕幕看过来,松子的记忆里,就没有一件正经事! 以松子的视觉,他才发现到魈夜原来那么幼稚,天天跑来蹭饭,笑得没心没肺;绯衣原来那么温柔,夜深了还没回来,会担心他,会去魔林寻他;魔族的众人原来那么简单,没有天天算计仙族,没有天天争霸打斗,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来了解这个他仇恨了上万年的族类。 凤阳君也第一次发觉,这个人族少年有多么深刻地爱着那个魔女,六年里,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静静地望着右遣使宫大门口,独自等待,他感受到了松子的心境,他的孤独与喜悦,这个弱小的人族,情感丰富一点也不比他差,绯衣犯病时他的克制,被山魔追赶的绝望,以及绯衣出现时他的狂喜,看见了绯衣因为黑蛇与他不清不楚关系落泪时他的心疼,凤阳君本来只想走马观花,但是他现在忍不住更深的去探识海,他想知道得更多。 嗡的一声,他看见识海里松子紧闭的眼睛刷的睁开,他被识海狠狠地击退,凤阳君双手猛地捂住脑袋从树上摔下来,他感受到了松子对他的灵体反击,怎么可能?一个人族怎么可能有反击的能力?凤阳君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天已经亮了,火堆早就熄灭,灰烬被露水打湿,睡醒来的凤阳君看见绯衣环着手,靠在旁边树干上,发丝清爽飘动,她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看来昨晚她是找了个水塘洗澡去了,想到昨天他把她后脑撞出血,他有点后悔,也不知道伤口愈合没有,正在躲闪地偷看,绯衣已经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走吧。” 两人一路前行,脚程不慢,十日后,看到前面已经是一片荒漠,绯衣收了脚步,面容严肃地对凤阳君说道:“前面就是天外天了,凤阳君你该立誓言了。” 凤阳君也停了脚步,他回首,见绯衣红色的衣裙在烈风中翻涌,盛着她粉白肌肤,明眸皓齿,实在是赏心悦目,这些时日来他的心思萌动,越来越控制不住,静静地欣赏了她一会儿,凤阳君收回心神,转过身去双手背立,淡淡笑道:“右遣使倒是颇有我仙族做派,我夺舍,你不抵抗?” 绯衣点点头道:“你也可以得到我的誓言。” 凤阳君看向天外天那一望无际的荒芜,叹息:“可惜,你生为魔族。” 见绯衣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凤阳君知道,他不立誓绯衣是不肯再前行半步,凤阳君捏指,转身迎着太阳,起誓道:“我凤阳君在此起誓,借轮回眼之力,重塑仙身,魔族绯衣自愿弃舍成全我之美,此后与人族松子天高海阔,恩怨一笔勾销不复相见,若违此誓,魂飞魄散。” “如此可好?”凤阳君回头望向那一抹红衣,没有发觉自己嘴角带笑。 绯衣避开他宠溺的眼神,抬步走进天外天。 第112章 五道仙人 这里是五界最荒凉之地,绯衣只行进了半日就坚持不住了,呼吸困难,四肢无比沉重,脑仁中有尖锐的痛感,她脆弱的魂魄被大荒吸引,飘飘荡荡随时有离体的迹象,她看向凤阳君,那人倒是神色自若,除了每步略有沉重,其余看不出变化。 感受到绯衣看过来的探寻眼神,凤阳君道:“还远着呢,要是后悔了,还来得及。”绯衣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暗自咬牙坚持,避开凤阳君伸过来让她借力的手。 虽然两人脚步缓慢,终于在四天黄昏时候到达轮回眼。 “美吧?”凤阳君站在绯衣身边,看到她瞠目结舌的神情,笑了。 太阳的余辉毫无遮掩的洒在这片荒漠,土壤里有无数细碎的亮光,一闪一闪的,如同银河踩在脚底,天空是橙红色,一朵云也没有,高远且纯净,像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扣在大地上,绯衣仰着头观望,天地间,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沙砾,在她前面不远,一条深深的裂痕笔直的劈开大地,从东往西,不可估量,浓郁的黄色条纹一圈一圈围着裂隙扩散开来,从高处看下来,真像是地面睁开一只眼。 绯衣被这种空寂极致无生命感震撼了,她那千年的年岁,在这里,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瞬间,她明白为什么上古神兽要被囚禁于此了,只有这里浩瀚的天地,才能承受住它们沉重的生命。 绯衣迈着酸麻的脚步,走到裂缝边缘,往下探看。 焦黑的裂隙中,有滚滚热浪喷涌,黑色的烟雾盘旋,一股硫磺味冲鼻,绯衣退后几步疑惑道:“这下面全是地火?” 凤阳君点头:“不错,这地火之下,便是轮回眼。” 绯衣重复道:“之下?这地火,如何穿得过去?” 凤阳君微微摇头:“这事,可能要问松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 看他神色不似作伪,绯衣疲惫地席地坐下,翻出干粮,自然地撕了半块干肉递给凤阳君,靠裂缝太近,灼热的气浪熏得直流眼泪,绯衣撕下半截衣袍围住口鼻,稍微觉得湿润,呼吸起来没有那么疼痛。 绯衣几口就吃完,简单补充了点吃食后盘膝而坐渐渐入定,她不知道凤阳君恢复灵力要如何做,不管怎样,她都需要一副体力充沛的身体,在天外天这些天的长途跋涉让她感觉很不好,她抓紧时间调节。 天黑下来,绯衣周天运行结束,她缓缓睁眼,看向对面一身白衣席地而卧,绿油油的光在他左手游走,绯衣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抬眼对上凤阳君的目光,诸多神色在她眼里闪过,轻咳一声,绯衣淡淡地说:“没发现,你身体里还有鬼道。” 凤阳君把玩着鬼火,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说道:“刚刚在想鬼王抓我时候用的阵法,这点小东西一直折磨着我的灵体,想着想着就把它抽离出来了,你看看,不愧是鬼王的法力,至阴至纯。”果然轮回眼对他的灵力是有益的,之前从没见他能取出身体里的异族灵力,现在连入髓的鬼王灵力都能抽出来了。 凤阳君欣赏了一阵,将那绿光慢慢地靠近胸口,瞬间,凤阳君体内迸发出五彩光芒,在黑夜里,明亮得刺眼。 人族、妖族、魔族、仙族各族灵力浮现出来,旋转追逐,如几尾鱼般轻巧灵活,凤阳君用手里的鬼族灵力诱着其他几族灵力显现,表演给绯衣看。 绯衣正在一边看得讶异,此情此景饶是她几千年来见多识广,如此诡异的一幕也是没见过的,凤阳君兴冲冲地说道:“看好了,我让它们融合在一起!” 话音刚落,随着他手指猛地一张,绯衣突然内丹剧痛,如生生撕裂一般,猝不及防噗一口鲜血喷出她扑倒在地,四肢绵软无力,这痛楚无法抵挡,而凤阳君体内的红色魔魄光华璀璨,亮得夺目! 见绯衣反应强烈,凤阳君蹙眉不解,但是融合已经开始,他手上动作丝毫未停,在他手指操纵下,仙族灵力已与鬼道结合,发出鬼火般的荧光,映在凤阳君脸上,阴森森的,接下来,妖族灵气一丝一缕的被绿色小球吸引过去,三团光芒逐渐融合。 凤阳君欣喜过望,瞬间明白了这身子真是个宝贝! 五道仙人!这是在修五道仙人。 误打误撞,这身体居然吸纳了五界真灵,在轮回眼的帮助下,修为五道仙人,不是不可能!传闻在万年前,最后一位神,就是五道仙人,被神灵点化,修为六道仙人,飞升为神。 凤阳君此刻也明白了,原来这身体里的魔魄是右遣使的,怪不得如此强大,这也解释了魔女一直跟着他的原因,原来是惦记着在他身体的魔魄,还以弃舍做饵诱他放松警惕,就等着什么时机下手夺回。 一种说不出的失望涌上心头,但是心倒踏实下来,这才对,哪有人会做对自己无益的事,何况是个魔族,差点被她骗了,凤阳君冷笑一声,不再理会绯衣,他的手指勾动,无形的力将红色的魔魄吸引过去,随着融合的开始,绯衣身子蜷缩如虾颤抖越来越剧烈,痛呼从咬破的唇边溢出。 绿色的三道灵力逐渐吞没了红色的魔魄,如一团黑墨般在凤阳君心口旋转,凤阳君没搭理昏死在一旁的绯衣,伸手召唤乳白色的人魂。 那乳白色的人魂,本来毫无头绪的在身体里游走,随着绯衣痛呼出声,竟然往绯衣方向奔了两寸有余,一圈圈光华扩散开来,硬生生抵住了凤阳君对他的召唤。 “咦?”凤阳君奇怪,随即咬牙冷笑:“每次都是你坏事,你信不信,我捏碎了你。” 那人魂如有意识般,在半空中左躲右闪,逃离不了这身子却也没被凤阳君捉住,僵持不下,时间一久凤阳君气息凝滞,他极力稳住已融合的几族灵力,嘴角血丝隐现,但那人魂却无论如何不肯被融合。 天色渐渐亮起来,只是一瞬,红彤彤的太阳猛地跃出天际,像是眼花了一般,一个黑影晃过,凤阳君被人一掌击飞,精疲力尽的他再也维持不住融合状态,各族灵力纷纷散去四散溃逃,被太阳灼伤,呲的一声轻响,又着急忙慌地没入凤阳君体内,凤阳君一口黑血喷出,由得各灵体钻回胸膛,神识是再支持不住,双眼翻白,昏倒在地。 一旁的绯衣气若游丝,她睁着无神的双眼,意识快要消失。 “绯衣!绯衣!” 有声音在唤她,她感觉眼皮很重,全身都疼,她不想回答。 “绯衣!醒醒呀,绯衣!” 她感觉有人抱起她,脑仁突突跳得痛,痛得恶心。 “绯衣!绯衣!”谁啊!别摇了!绯衣在心里哀求着。 “你再这么摇下去,大罗神仙都救不得她了。”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另一边说道,使劲摇晃她的力度停住,鲜血顺着绯衣嘴角流出。 此刻的绯衣意识如小船,孤零零的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有水从船舷漫入,船身一点点的沉下去,窒息。 第113章 听封怡长使 人界,除夕夜。 宫娥端着金色食盘有条不紊的穿行在诸臣之间,老臣袖着手,端坐在席前,拘谨又恭顺,反倒是新提拔的一批年轻官员,喝得热闹,尤其是武将那席劝酒曲唱得洪亮又有礼,共饮之际都要贺一声国运昌隆。 景帝今日心情很好,他面带笑容,坐在上首,由得臣子们嬉笑,酒过三巡,郎中令端着酒樽,晃晃悠悠地走到景帝阶下,拱手施礼道:“圣上,臣百思不得其解,您在侧塌留一席位,是为哪位娘娘准备的,您不明示,臣实在不知道这般规格,是否合乎礼制?” 景帝见他询问左下首的空位,微微笑道:“那些猴精儿推你出来问的吧,听封。” 旁边宦官立刻高声传话:“听~封~” 礼乐立刻停了下来,舞女在大殿跪了一地,众臣手忙脚乱地跪于席边,那些觥筹交错的武将来不及擦一下胡子上的酒沫子。 等这些喧闹嘈杂的声音安静下来,宦官拿出旨意拖着长调慢悠悠地念到:“少使梨花,贤良淑德,今孕嗣有功,封为长使,赐永和殿,封号怡。” 大殿安静了片刻,众臣喜极而泣:“天佑我呼颉王朝,天佑怡长使,诞下龙子,开枝散叶。”也有稍微知道些内情的臣子,埋在地上的头微微扭动,私语道:“梨花?不是大半年前叛逃了吗?” 景帝看到傅皇后那惊讶的神情,她也是刚知道,有些不满的低声说道:“我也不是那捻酸吃醋的人,何必瞒我,况且这是陛下第一个孩子,怡长使前些日子奔波,吃不好睡不好,亏待了孩子...”景帝安慰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转头吩咐道:“去请怡长使。”身边宦臣得令退下,下面郎中令听得真切,急得跺脚:“不合礼制啊,圣上,不合礼制啊!长使不得上国宴,这座位也是按照夫人规格布置,不可啊!” 奈何众人朝贺之词不断,将郎中令的话淹没了。 不多时,挺着大肚子的离花被内侍扶了上来,傅皇后看着她的肚子,转换脸色温柔笑着,轻轻说道:“这快到临盆了吧。”离花想要行礼,景帝抬手止住了她,示意她入座。 当着离花的面,景帝说道:“怡长使也是女中豪杰,那日慎行殿她被贼人劫持,怀着身孕她也敢将计就计混入妖界,还利用凤阳君重伤了魔族绯衣,真是有勇有谋。”他伸手牵过离花的手,教训道:“下次不可了,你的性命重要,孤的龙子更重要。” 离花面若桃花,眼底带俏,她娇声请罪,盈盈拜倒。 宫外的雪,铺了白茫茫的一片。 顶着鹅毛大的雪,鬼王站在魔族界边,旁边跟着气喘吁吁的松子,两人无奈地看着堵在前面的魈夜。 一盏茶的时间了,魈夜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再不进九幽潭,绯衣就没救了!”鬼王玉阡陌拢了拢怀里的绯衣,松子扯紧玉阡陌的黑鳖,想要给绯衣挡挡落在脸上的雪花,玉阡陌一个手肘甩开了他,不满的眼神从松子身上滑去魈夜身上。 “要怎么说!待会儿再说!”玉阡陌顶着魈夜的威压,往前迈步,魈夜也往前一步,分明是准备干架。 “要不,我拖住魈夜,你先进去。”松子没有计较鬼王刚才的无礼,他心虚地提出建议。 玉阡陌扭头看了看松子,沉吟片刻,一摆下巴,松子一个箭步挥拳向魈夜打去,魈夜毫不避让,身上威压一震,瞬间两人就被推出去三尺,鬼王在松子背后低声指点道:“气沉关谷,穴走百里。” 松子轻喝一声,气息运转,身上红芒爆出,顶住了魈夜的威压。 只此一瞬的功夫,玉阡陌从松子头顶越过,擦着魈夜指尖,闪身跃进魔界,魈夜见玉阡陌已将人带了进来,冷冷一哼,撤去威压,松子猛地卸力,摔了个狗啃屎。 也不搭理松子,魈夜冷冷地对玉阡陌说道:“我魔界中人,不劳烦鬼王。”魈夜旁边候着的大小洞天尊主立即冲上前,就要接过绯衣。 玉阡陌眼皮都没抬一下,丝毫没给两位尊主机会,他“嘁”了一声道:“还好,还承认绯衣是魔界的人。” 魈夜依旧冰冷着一张脸,道:“万年来,鬼界一直游离五界之外,不参与我世俗红尘,鬼王不觉得自己太热心了些?” 玉阡陌不接腔,转话题道:“你家右遣使很重啊,我一路抱回来,手酸呐!” 魈夜气结,拂袖扭过背去。 松子一马当先,领了玉阡陌直奔九幽池而去。 冰凉的池水漫过绯衣,玉阡陌眼神不善地盯着趴在池边的松子,魈夜一脸寒霜地站在侧面,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鬼气暂且粘合了绯衣的魂魄,九幽池的灵力慢慢沁入补充,一天一夜,绯衣总算醒过来,微微一动,池水哗啦作响,绯衣脑子还在发懵,眼前三个泥塑般的男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松子瘪着嘴,红了眼眶。 玉阡陌舒了口气,如身上大鳖一般黑的脸色舒缓下来。 魈夜满眼喷火,牙齿都要咬碎了。 偏偏三个男人,盯着她,谁也不动弹,池壁光滑,绯衣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上衣服湿了水,奇重无比,任她两手在池边怎么划拉也爬不起来。 当值的小魔怪在外殿探头探脑,不敢进来伺候。 一个是魔尊,一个是鬼王,还有一个是仙君,绯衣谁也不敢使唤,手脚无力挂在池边满脸无奈。 松子可算是看明白绯衣的尴尬,憋着眼泪,反手脱下雪白罩衣,上前拉起绯衣,裹着她满身水滴抱回右遣使宫。 四下无人,魈夜开口冷冷道谢道:“多谢鬼王救绯衣一命,本王谢过,谢礼待会儿就启程去鬼界。” 玉阡陌轻轻吁出一口气,自顾自走去桌边,摸了杯茶水饮下,摸了摸鼻子道:“惭愧,算起来不是我救的绯衣。” 魈夜有些惊讶,疑惑不解。 玉阡陌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如果你是谢我大老远的把绯衣送来这,这个谢意,我受了,但是绯衣不是我救的。”玉阡陌继续用斜眼瞥他,说道:“绯衣的内丹是我用鬼道修复的,所以内丹变化,我格外敏感,脚程自然比你快了些,不过,你也真够慢的,我们都回来了,你才刚赶到边界。” 魈夜见被玉阡陌识破,他有些尴尬,但强绷着面无表情,他正在处理政务,突然感觉到绯衣魂飞魄散的迹象,全力赶去,却在边界遇到怀抱绯衣已经回来的玉阡陌二人。 玉阡陌默默在心里赞了一声魈夜明显进步的情绪涵养,转念继续解释:“我赶到的时候,松子抵抗住了凤阳君对绯衣魔魄的融合,看情况,应该是松子克制了凤阳君。” “所以,后来你教了松子心法口诀。”难得魈夜安静地听鬼王解释,没有插嘴。 “对,松子到底什么情况,你不会不知道,他体内有强大的能力,但他自己不知道,也不会用,偶尔爆发一下的能量完全压制不了凤阳君,所以我决定教松子去使用这些力量。” 玉阡陌凝视着手里的杯盏,轻声说道:“绯衣对松子动了情,不肯杀松子取和魄,不如给他们几十年时间,待这个人类身死,魂魄转世之时,抽取和魂,回归绯衣,再诛杀风阳君。” 魈夜怒斥道:“荒唐!且不说别的,凤阳君修五道仙人,引得风雷聚变,如今五界,谁人不知,只怕现在我们周围已经遍布了人族、仙族和妖族的细作,就算以你鬼界和我魔族倾全族之力,能保住他吗?!就算保得住!你能担保在此重压之下,松子还是那个心性单纯的人族吗?他越发了解体内的力量,他不会想要修习五道仙人吗?” 第114章 完蛋玩意儿 “报!尊...尊主~妖王有信件送来。”希望手里这信件是真的很重要,敢打断魔君与鬼王的吵架,小洞天尊者感觉后背发寒。 魈夜鼻息喷着粗气,瞪着眼睛转身看向正在瑟瑟发抖的小洞天尊者,伸手,拿过了小洞天尊者举过头顶的信件,撕开看了一眼,唰的就撕了,小洞天尊者冷汗低落,心里默念道:“要死了要死了,妖王这是要我的命啊…” 魈夜不悦他还不退下,正要骂人,看着小洞天尊者手上举着的第二封信,微微一愣,小洞天尊者赶紧解释道:“妖王使臣传话说‘如果魔尊撕了第一封信,就奉上第二封信’。” 魈夜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来看,里面写道:“魔族右遣使虐杀人族耋圩及众多本宗弟子,人皇大怒,魔尊应该收到了人皇要求交出绯衣的文书,如今魔尊又收留了仙族叛徒凤阳君,是要公开与仙人两族为敌吗?本王素来公允,为了维护天地难得的和平景象,愿助魔君一臂之力...” 玉阡陌一直观望着魈夜的表情,见他神情比当初仙魔大战时还要难看,忍不住出声询问。 魈夜目色复杂地盯着他良久,还是将手上撕破的信纸递出去:“本王夜观星象,见紫微宫明亮,遂顺应天命,求娶右遣使绯衣做正妃,结两族万年之好...” 果然,翩翩君子玉阡陌在看完这几个字后,差点爆粗口,抬手就想把撕碎的信纸扔掉,发觉不妥,硬生生地停住了,魈夜默默地递上第二封信件,两个男人,黑着脸相顾无言。 夜深,魈夜翘着腿,躺在屋脊上看月亮,也看着自己满院的轻萝帷幔,随着风,轻轻地飘荡,只有绯衣知道,魔尊的寝宫竟然与仙族凤阳君府邸凤秣陵出嫁前的寝居一模一样。 气流搅动,屋脊另一侧有个鬼气森森的身影跃上来,挨着他躺下,学他翘起了脚。 魈夜余光瞄了一眼,逐客道:“鬼王打算在我魔界呆多久啊,只怕那三界都知道你在魔界呆了两天了,是国事访问还是私会密友啊?”这鬼王没事就爱往魔界跑,简直像回娘家般自在。 玉阡陌一点也不客气回嘴道:“国事访问也没见你好生招待啊。” 两人正在拌嘴,“啪”一声轻响,两人探头看去,是一截梯子搭在房檐上,吭哧吭哧地,有人正踩着梯子爬上来,魈夜瞄了一眼就扭头躺下,玉阡陌还不解的盯着,直到看见松子露头。 松子嘴里咬着根绳子,挂着两坛子酒,爬上来见两人都在,也不见外,摸到两人中间的屋脊上叉腿坐下,他怕顺着房檐溜滑下去,不敢随二人躺下。 魈夜手枕着头,嘲讽道:“果然是当过凤阳君的人,越发大胆了,敢爬我魔尊的屋顶了。” 松子没搭理他,专心地撬着酒坛边沉封的泥巴。 玉阡陌闻到飘来的酒香,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哎呀好香,你酿的?” 松子点头,嘴上说:“早些年了,绯衣为了喝醉某些人,逼着我酿的,难得,居然我这么久不在,还没被某些人全挖出来喝了。” 玉阡陌一下子就懂了松子表达的爱恨情仇,摸了摸鼻子馋道:“给我来一口。” 魈夜虽然还是不给松子好脸色,但是松子的酒他一口都没有少喝,酒坛子就在三个人手上传来传去,玉阡陌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同魈夜躺屋顶上喝酒,看着渐渐圆的月亮,嘴角止不住翘了起来。 凉风习习,三人喝得惬意。 绯衣被小魔怪搀扶着,寻了过来,看见三人像脊兽般蹲的蹲,躺的躺,正要出声劝他们少喝点,就看见三个男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拎着酒坛子翻去屋檐的另一侧,明显地不待见她,绯衣又好气又好笑,摆摆手识趣地离开了。 魈夜问松子道:“你是松子的时候,能记得凤阳君做的事吗?” 松子点点头道:“很少时候能,他灵力减弱的时候,我就能醒,能感受到他的心情,看到他在做的事,但是大部分时候,我都在一个壳里沉睡。” 玉阡陌凑过来,问道:“一个壳?” 松子道:“我不知道是在哪里,反正在我的肚子里,有个透明的壳,我之前就是在那里放出来的凤阳君,像是在一个水面之下。” 魈夜与玉阡陌对了个眼神,不确定地说道:“难道,是境?” 玉阡陌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的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听说过,没到过,你活了万年了,你到过吗?” 魈夜斜睨了他一个大白眼,不答,片刻后,他又低声问道:“凤阳君的法术,你会吗?” 松子愣了愣,拂手摸了摸肚子说道:“这些天在鬼王指导下,我能看得懂他的一些运气方式,但是没试过。” 魈夜凑在松子耳边,扭捏说道:“看在我收留你那么多年的份上,你研究研究,怎么把凤阳君当初对我的封印消了,我虽然是逃出来了,但是他的法术一直在蚕食我的灵体,让我日夜煎熬。” 松子闻言,伸手摸向魈夜脉门,真的感受到一股气息在魈夜体内游荡,松子思索片刻说道:“应该不难,但是我怕召回了这些灵力,我就压制不住凤阳君了。” 鬼王在一边把魈夜的秘密听得一清二楚,思索片刻,他说道:“如果我用金刚伏魔阵帮忙压制,应该会有效果,但是总归是冒险,上次全靠松子才破坏了凤阳君的五道仙人融合,万一这些灵力入体,助长了凤阳君的实力,松子对抗不过,可能...”玉阡陌没有把话说明,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么说来,其实我一直以身体为牢笼,困着凤阳君,对吧?”魈夜脑弯不是一般大,他突然想到这个解释,整个人都开心起来。 松子听他这么说,目瞪口呆地望向魈夜说道:“貌似这句话该是我说吧,是我一直以身体为牢笼,困着凤阳君吧!”说到这里,松子翻身一把揽上魈夜肩膀,委屈道:“你还要杀我!凤阳君欺负你,是我一直压制着凤阳君!全天下我对你最好!” 魈夜使劲扳松子挂在他脖子的手臂,喊道:“撒手!你就是骗子!欺骗我的感情,我还没有原谅你!” 玉阡陌趁两人不注意,拎着酒坛子,把剩下的酒全倒进肚子里,满意地打了个酒嗝。 魈夜终于扯开了松子的胳膊,一脚把松子踹下屋梁,朝着在下面揉屁股的松子喊道:“去拿酒去拿酒!我知道你们院子里还有!” 见松子瘸着腿骂骂咧咧的走了,魈夜回过头来望向正在看热闹的玉阡陌,眼神欲语还休,成功把鬼王看毛了以后,魈夜嗤笑一声躺了下去,枕着自己手臂说道:“原来鬼族现在也是个讲人情的地方了。” 玉阡陌呆了一呆,恍然大悟,魈夜意思是在废天墟那么好的机会,鬼王就应该杀了凤阳君,把他这个违反天道的怪物消除掉,可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居然带回来了还同魈夜商量让他自然老死,鬼王不会这么心善,那为什么违规操作呢,原因很显然。 玉阡陌无法答话,魈夜这句话根本就不是在骂他,他到底是谁,魈夜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戳破那层窗户纸而已,他看见魈夜的眼里满是心疼,摸了摸鼻子,躺下来看月亮,魈夜看他不吱声,着急了说道:“说啊,咋办啊,妖王要联姻,要不然你也递份婚书,我就昭告五界绯衣已先允了你。” 这么明摆着的袒护,玉阡陌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了,他低声说道:“我问过她,她...她不愿。” 魈夜看着他的倒霉样子,气得一甩袖子,骂道:“完蛋!完蛋玩意儿!” 第115章 谁媳妇谁护着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要不是昨夜给松子喝心疼了,兄弟三人只怕要在屋顶上看日出了。 次日一早,魈夜还没酒醒。 “魔尊,怎么还没起来,你去叫叫!” “我不去,要叫你去叫。” “魔尊很久都没有昨晚那么开心了,让魔尊再歇一会儿吧。” “你懂什么!那妖界的少主等着魔尊接见呢,人都在宫里了,魔尊还睡着,成何体统!你快去叫!” “吵什么啊?”魈夜被门口吵闹的声音吵醒,他半个身子挂在床边嘟囔,脑袋还没清醒。 见魔尊出声,执事赶紧推门进来禀报道:“回魔尊,是妖界重凌少主来了,带了十车聘礼。” 害怕魔君又倒头睡下,手在背后招呼,候着的小魔怪们一贯鱼入,半拉半扯地拽起魔君,伺候魈夜穿衣洗漱,魈夜吐出清水问道:“你们刚才说啥?谁来了?” “妖族少主,重凌!”魈夜脑子总算醒来,噌的火气上涌,顾不得小魔怪还在理大鳖上的穗子,几步就迈了出去,这妖界是欺我无人吗!昨天才送来信件,今天就送聘礼来逼亲,这不是摆明了不给魈夜拒绝的机会嘛!且不说妖王年龄,就是嫁给少主,魈夜也是不愿意的。 怒气冲冲地迈了几步,魈夜脑子一转,抖抖袖子停下来,叫来两个小魔怪,说道:“你,去请鬼王,你,去把松子叫来。” 人家都上门来抢媳妇了,自己的媳妇,自己护着,我着什么急,魈夜冷静下来,慢悠悠地往前殿走去。 等他一步三晃走到前殿时,果不其然,右首坐着玉阡陌,左下面坐着松子,来得都挺速度,魈夜瞄了一眼两人的脸色,看到有人比自己上火,顿时心情大好。 坐到王座上,与妖界少主重凌见过礼,魈夜明知故问道:“少主好久不见,上次匆匆一别,本王甚是挂念,不知少主带着十车红妆,是为何而来。” 重凌罕见的一头紫发用银冠束起,身着箭袖窄领,一身利落打扮,落座后拱手答话:“特使重凌带来妖王诚意,妖王自多年前,见右遣使一面后,便念念不忘,我母后...哎...”重凌扼腕叹息道:“诸位也知道,我母后生我兄妹俩难产,这些年,妖王不容易,我等子女,当为妖王分忧。” 那妖王对他做的事情,松子七七八八知道了不少,虽然两人是对立阵营,但松子真心觉得他不容易,现下听这一番话,倒有些佩服他了,开口道:“你是真孝顺,你父王对你也真是用心良苦。” 听到松子说话,重凌猛地转头盯住松子,明明是夸赞的话,重凌却受辱一般的愤怒,目光森冷,蛇眼都露出来了,看到重凌神情,松子立刻回想起黑蛇背叛才护了他一命,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就在松子暗自调息要跳起来打一架的时候,重凌紧绷的身子突然软软地跪坐下来,如同唠家常般真心实意,浅浅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年轻,不懂得妖王的良苦用心。” 态度转化之快让松子一时无措,词穷咂咂嘴,朝他伸了个大指拇,重凌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魈夜看着松子败下阵,意料之中,这小子终归是年轻,魈夜等着玉阡陌的出击,不管是千墨,还是有着千墨面容的玉阡陌,魈夜内心对他充满了期待。 鬼王玉阡陌斯斯文文地坐在一边喝茶,此刻见场面冷了下来,他才拢手说道:“少主一片孝悌之心,实在难得,你父王近来无恙吧。” “妖王安康,感谢鬼王挂心。”重凌朝玉阡陌施礼,闻言玉阡陌更加笑容可掬,不再多言抱着手坐在一旁,姿态闲适,完全没有了要参战的意思,似乎他不过就是个客人,被魔尊邀请来旁观一般自在。 奇了怪了?魈夜见他没有反应,想不通刚才还瞪眼喘着粗气的鬼王为何此刻松弛得很,他恨恨地伸手端过茶杯,学着玉阡陌儒雅的姿态抿了一小口,满口苦涩,他嫌弃地将茶盏推回小几。 玉阡陌喝茶的样子很好看,黑色衣袖下覆盖着骨节分明的手指,青筋在手背上充满力量感却又优雅自持,此刻魈夜的注意力完全被玉阡陌吸引了去。 见魈夜始终不作声,松子气闷,他决定拉魈夜下水,朝重凌说道:“右遣使不是你们说求娶就能求娶的,魔尊不会同意的。” 异常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在绯衣身边生活了六年,少年那些难以启齿的梦境,都是绯衣,他自认为绯衣对他也不一般,从来没想过,绯衣也会结婚嫁人这件事,他很想一脚把这个紫头发的家伙踢回妖界,那个妖王都什么年纪了,性格怪异,心狠手辣,身形与山化为一体,这样的人,居然想要染指绯衣,而让他最生气的是他竟然没有任何阻拦的立场,松子涨红了脸却又无能无力,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魈夜见松子把球踢给自己,呃了一声,看那鬼王悠闲地吹着茶盏上的浮沫,只能挺直了靠在椅子上看戏的后背,说道:“松子说得没错,右遣使在我魔界地位尊崇,还是要问过右遣使自己的意愿。”踢球嘛,我也会的,绯衣又不在场,踢给她再说。 玉阡陌微微笑着,放下茶盏,斜眼看了眼魈夜,内心赞叹,看来这几百年,魔尊的进步不小,这些场面话随手就拿来。 重凌一点都不着急,他保持着礼貌的笑意,气定神闲的看着在场三人心怀鬼胎,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魔尊说得没错,婚嫁之事,确实问过右遣使自己的意愿比较好,不过...”重凌拎着杯盖的手指轻轻一放,“叮”一声轻响,他抬头直视魈夜,道:“魔尊准备什么时候,告知右遣使妖王求娶之事呢?” 嘿!你怎么知道的,魈夜心里想到,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有点尴尬,昨天看完信,他就扔到了一边,确实忘记告知绯衣。 理站不住,那就用身份来压,魈夜轻咳了一声威严地说道:“少主远道而来,舟车乏顿,重凌少主先住下,此事稍后再议。” 执事从殿角上前弯腰相请,重凌也不气恼,起身施施然一礼,随着执事走出。 第116章 是因为你 魈夜左右看看两人,因为他的不作为,松子还在生闷气,鬼王不慌不忙在饮茶,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魈夜已经感觉头大,他冲旁边小魔怪挥手道:“去把右遣使请来。”小魔怪应了一声,退步关上殿门,刚一回转身就见绯衣在走廊树荫处站着,小魔怪施礼道:“魔尊请右遣使。” 绯衣点点头,上前几步,自行推开了殿门,眼光微微在场扫了一圈,拜倒在魈夜面前:“绯衣拜见魔尊。” 魈夜摆手,让她自己坐下,说道:“来这么快,怎么说,在外面你也听见了,咋想?” 绯衣微微咳嗽,掩着嘴,调息了片刻才说道:“很明显,妖王提婚约,并不是为了我绯衣,而是另有所图,同样,我嫁不嫁过去,也要看妖族能给我们什么,如果我们给得起,他们做得到,也未尝不可。” 听绯衣完全不抗拒,松子和玉阡陌明显浑身一震,只是玉阡陌比松子看起来更镇定,他避开眼,用指尖抚着杯沿,轻声赞道:“不错,担得起右遣使之名。” 魈夜也微微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认为,妖王要的是什么?” 绯衣微微抬眼,一笑:“现在各族,最想要的,不就是松子吗?松子是我右遣使宫的人,所以现在打我主意的,不少,只是敢开口的,不多。”她扭头看了看松子,没有怪罪他拖累自己的意思,继续说道:“前段日子,我和鬼王在人界的时候,进了一座荒山,我才知道松山是人族与不归山的接口,回来后,我查探了很多,发现仙族中天王与妖王素有来往,妖王还与人族有协议,如果我推断的不错,所有事情的背后推手,都是妖王上官绝遥。” 松子茫然,问道:“妖王...?那个不归山?” 绯衣点头:“之前我也不知道上官绝莲具体是怎么修为仙体,这次去仙界才知道机缘,细想起来,只怕在那之前,上官绝遥就已经在探索了,对于妖族来说,断妖根,非死即伤,就算留有一条命,也是废物了,同胎兄弟上官绝莲的成功,给了他希望,他也断了妖根,但有一点,那时候的他恐怕不知道,机缘就是要在无尽海里断妖根,用仙界的灵气滋养愈合,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半身残废。” “嘶”松子吸了口凉气,道:“妖王,是残废?”松子转念想到妖王做的种种,无一不是追求各种力量和突破,瞬间理解了妖王,他轻声道:“怪不得他行事,如此疯狂。” “正是他的疯狂才造成了他的残废,但也是因为残废,所以他无所顾忌更加疯狂。”鬼王轻轻地接了一句。 “嗯,”绯衣接着说:“这几千年来,妖王先是选择修仙道,自己修仙失败后,妖王想到了禹癸一族,我猜那时候因为凤阳君主持的关系,妖王的手一直够不到仙族,于是他找了人皇,源源不断的输送强壮妖族去与人族混血,想要打造一个妖族的禹癸,但是人妖殊途,生下来的畸形不仅智力低下并且活不过十年,对于妖族的年龄来说,完全没有用,他一直在做这件事,不惜亲自实验,直到几十年前终于有个人族成功的生下了重叶,但也只成功了这一个例子,仙魔大战后,凤阳君身死,妖王才从仙界找到了突破口,与中天王、人皇一起,制造异人.....” “他干嘛总找人呢,妖族和仙族自己搞就好了呀。”松子不解,人族那么弱小,他甚至有时候都不理解为什么还有人族这个群族,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早就会被吃掉了。 “对,先前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在找凤阳君的这些年,我想明白了。”绯衣又是一阵低咳,说道:“你知道,现在人族数量有多少吗?” 松子茫然摇头。 绯衣轻喘着说道:“十几亿,开化的妖族族群有三千万,仙族现在五十万,魔族现在四十万,鬼族几个亿,神族不到千人。” “你现在知道差距了吧。”绯衣声音轻轻落下。 接近午时,日头在正顶上,反倒衬得正殿光线阴暗,没有人说话,魈夜看着大殿地面发呆,鬼王盯着自己的脚尖,松子震惊于各族的数量相差,只有绯衣隐忍着的咳嗽声。 良久,松子感叹道:“人族寿命虽只有百年,但是十几岁就许配生子,一个人族,生三四个都是正常,多一些的,能生七八个,这样算起来,确实可怕。” 绯衣见他明白了,接话继续说道:“人族十岁就开化,经过训练的人族士兵可以从十几岁,战斗到四五十岁,我在很早的时候,与人族战过,我明白那种大军压境的肃杀感,没有花里胡哨的格斗技巧,就是绞肉机器,大军踏过的地方,都会成为焦土。” 魈夜眼里有回忆化开,他温柔地说道:“我知道你说的那次战役,之后你就疯狂的训练自己的瞳术:群杀术,天天流着血泪,我和千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你。”魈夜无意识地看向玉阡陌,玉阡陌无意识的点着头,感觉到魈夜目光,他立马停住。 绯衣点点头,说道:“即便是灵力最盛之时,我也只能发动瞳术三次,几十万的人族大军,依旧可以踩死我。”绯衣语气萧索,松子第一次感觉到魔族最强战力绯衣的无力感,绯衣说道:“就拿魔族举例,百年才能得一新生命,又要百年才能开化,训练成一名合格的战士,我需要上千的时间,千年的时间,人族已经能繁衍出一个庞大的家族了。” 松子跟着绯衣的思路说下去:“所以妖王选择了人族,几年的时间就能知道实验的成功或失败,节省了时间成本,人族这么能生,短时间就能大批量收获。”越说自己越起鸡皮疙瘩,松子有些愤愤道:“自己的族人被当作生育工具,人皇不管管吗?!” 绯衣摇摇头:“人族是最喜欢外来血脉的族群,他们认为与外族结合不同的种子能让他们更聪明强壮,尤其是仙族,没有人族的女性会拒绝仙族的血脉。” 魈夜靠在椅背,也没有发出声音,绯衣讲的这些,他知道一些,不知道一些,被绯衣这么串起来一讲,魈夜也想起很多过往,在魔尊的视角看来,还多了很多东西,但是魈夜沉默着,并没打算参与进来。 “先妖王妃很抗拒妖族的血脉外流,”绯衣又是一阵轻咳,说道:“这也是先妖王妃与大儿子频繁冲突的地方,她渐渐衰老,感觉把控不住儿子,于是下诅咒将他化入不归山,以山为镣铐限制他,制约了上官绝遥很长的时间,人族改朝换代生老病死之快,超出他预料,他的研究被人族遗忘散落各国,成为传说,直到上任人皇,征战四方,天下归一,从各地收集到的秘史让他看到人族以外的世界,上官绝遥的计划才又得以推进,为了表示诚意,妖王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送到人皇处,到了今日,妖王又改变了计划,” 绯衣盯着松子,喘气道:“是因为你。” 第117章 你到底是谁 松子紧盯着绯衣的眼睛,他已经进入绯衣的故事,绯衣推断结束,可是在松子的脑海里,才开始,先前很多不明白的点慢慢展露真容,松子这才确切的感受到,被妖王盯上了,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一个丧心病狂了几千年的人,难说会做出什么疯狂又不可测的事情来,那双森冷的眼睛吸附在他的后背,密谋着,盘算着。 绯衣很少讲这么长的一段话,如今身子虚弱,口干舌燥,冷汗已经沾湿了后背。 一盏茶递到唇边,绯衣抬头,玉阡陌不知何时端着茶盏站到她身侧,绯衣熟练地就着他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压下去轻咳,鬼王玉阡陌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在绯衣后背轻轻拍着,帮她顺气。 大殿里众人都还陷于绯衣刚才的推断,只有玉阡陌独自游离于外,他并没有惊讶于绯衣说的这些,他只关注着绯衣,她渴了或者咳嗽了,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他没注意到,他俩的动作引得魈夜睁圆了眼睛,他的右遣使啥时候与鬼王这么熟敛了... 绯衣自从九幽池醒来还没跟玉阡陌单独说过话,看着站在身边的玉阡陌,绯衣满心感激,想要道谢却又为难,轻轻说道:“鬼王又救了我一次,绯衣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 鬼王微微笑,摸了摸鼻子,微俯身在绯衣耳边轻轻说道:“我说过了呀,以身相许就行了。” 绯衣拿白眼飞他,又不正经,想起之前在人族相处的时候,两人说过的类似的话,绯衣微微脸红。 两人正在一边讲悄悄话,却不想玉阡陌的这句话直接引爆了两个人,“什么!”松子和魈夜同时跳起来,不同的是松子惊愕之余兼有愤怒,而魈夜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期待。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松子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玉阡陌挡在绯衣身前,怒道:“从天外天就是,非要抢着抱绯衣,登徒子!原来你也在打绯衣的主意!”松子只差把“绯衣是我的”这五个字写在脑门了,前一秒妖族的求亲少主才离开,这里原来还藏着一个居心不良之徒,亏他还拿鬼王当朋友!家都快被偷了,什么被妖王惦记去一边的吧,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事! “难道你不是吗?”玉阡陌好脾气地被推开一步,淡笑着反问。 “你!...”松子语塞,他眼睛瞪得溜圆,被鬼王点破心思,还当着绯衣的面,松子猝不及防,他立刻偷眼去看绯衣的反应。 魈夜满脸慈祥的姨母笑,都快看不见眼睛了,他像只猴一般蹲在座椅上,伸长了脖子往前看,似乎嘴里还念念有词:“打起来...打起来...” 绯衣只觉得脑壳痛,正在说正事呢,这鬼王开玩笑不分时间地点的,她起身一手一个,使劲推开梗着脖子的两个人,无奈地瞪着魈夜道:“魔尊还看热闹!还不帮忙!” 魈夜只觉得手边差一盘瓜子,见绯衣真的恼了,才装模做样的咳嗽几声,劝道:“先一致对外,你俩的事晚点再说,坐下来!” 鬼王一甩袖子,荡开松子揪着他领子的手,潇洒地拂一拂衣襟,走回矮榻坐下,松子瞪着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他才惊觉绯衣被这么多人惦记着,他又愤怒又委屈,愤怒的是无论妖王还是鬼王他都争不过,委屈的是明明他与绯衣生活多年,绯衣身边的位置就应该是他的,看他眼里都气出泪水,绯衣伸手揉了揉他头发,哄道:“好了。” 魈夜一脸便秘的表情,打断他俩,说道:“言归正传,首先,妖王这个婚约显然是冲松子来的,其次,昨天那第二封信,很明显是与仙界生了嫌隙,结合之前绯衣回来说的情况,那些事怕是被妖王知道了,想要拉我魔族结盟,做成二对二的局面。” 松子扭头看绯衣,啥情况?绯衣有些好笑,明明是他这个身子经历的事情,却完全不知道,于是低声给松子解释道:“中天王知道了你身体的秘密,想要私吞,设计陷害了凤阳君,把你送去人界藏起来,派人族耋圩看守,谁知耋圩也生了私心,我迫不得已抢走你这身子才杀了耋圩...” 看他俩开小差,魈夜啧了一声,继续道:“没想到凤阳君最好的兄弟为了一具身子就背叛他,等我明天去宣传下,仙界也干夺舍这样的好事呢。” 玉阡陌悠悠地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这样干。” “哦?”魈夜不解道:“为啥?” 玉阡陌说道:“有中天王在,就能断了凤阳君回仙界这条路,就算哪天凤阳君回来了,也无路可走,你要是帮凤阳君搞掉了中天王,那些仙家一愧疚,接受了凡体的凤阳君,你上哪逮他去。” 被鬼王一点拨,魈夜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出恶气事小,将军凤阳君事大!呃..我刚才说哪了,哦,嫌隙,妖族和仙族生了嫌隙,妖王又知道我素与凤阳君不睦,他用一族助力换松子这么一个陪嫁,我定会答应。” 松子还嘴:“你才陪嫁!” 绯衣没有跟着魈夜的思路走,明显她在想其他的事情,吵吵闹闹中见绯衣一直不语,魈夜停下来,看向绯衣。 见大家都盯着她,她略一沉吟,也不打算背着鬼王了,她简单地把天外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看着松子问道:“在天外天,凤阳君说起,他转世醒来的时候,就在你体内,而你一个人族婴童,为什么会在轮回眼?” 松子满脸无辜,耸耸肩。 绯衣继续问道:“凤阳君还说道,当时离开轮回眼的时候,他已经沉寂于你境中,你是如何离开那里的,轮回眼上三千里长的地火,你一个人族又是如何毫发无伤?” 问题一出,魈夜和玉阡陌变了神色,紧紧地盯着松子,三千里地火,便是他们也不可能做到。 “我..我不知道啊,我也不记得啊。”松子被三人盯得紧张。 “你在村庄被我吓晕,之后就失忆,可是在上官绝莲来的时候,你的记忆不就在恢复了吗?在人界,凤阳君苏醒后,你就已经想起全部了,对吗?”绯衣冷冷的说着:“你到底是谁?” “我...我没有…”松子手指抠着桌沿,手背青筋暴起,有冷汗从他额角滑落,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阴影,他喉头滚动,缓缓抬头,望进绯衣眼睛,干涩艰难地笑了一笑说:“我真的...不知道。” 第118章 重月忌日 魔界的月亮很亮,但是在月亮周围一圈有暗红色的阴影,比不得妖界的月亮清透,妖界的月亮又大又白,月色如流水。 欢宴结束了,重凌意犹未尽地在驿馆小院的竹椅子上躺着喝酒,驿馆提供的酒辣嗓子,尝一口就知道不咋样,好歹是代表门面的驿馆,这酒也好意思拿出来供客。 他是第一次以特使的身份来魔界,魔族已经以高规格的接待标准接待他,他依旧觉得粗鄙,不光饮食起居,就连魔尊议事的正殿,都远不如他一个少主在妖界的宫殿精致,魔族是真不讲究生活品质的族群,要是以前,重凌定要嘲讽上一番,但此刻他只是心里嘟囔了一句,也就算了,心态不一样了,躺在这吱嘎作响的竹椅上,他反倒觉得踏实,一杯接一杯地往粗瓷杯里倒着酒。 妖族的酒都是山泉水酿的,还有那精细的,听说都是扫冬天树叶尖上那点积雪来酿酒,妖族不少族类都是酿酒高手,桃花精、杏花精等等这些花精们每年都会举办斗酒会,评选当年的酒魁,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妖族酿酒的无冕之王,她是住在东毗岭上的一只黄鼬精,她从不去参加斗酒会,但是在五界有名,提起她醉娘子这个称号,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东毗岭常年笼罩着酒香,但她酿的酒依旧供不应求,妖王那里能找到几坛,一些大妖那里能找到几坛,再有就是仙族、魔族等这些族群的王室里能寻到,想要流通到市场或者去参加斗酒会,那是不可能的了,重凌幼时尝到过半坛,醉娘子酿的酒那叫一绝,让他思念至今,具体什么味道已经记不清,但犹记得那酒度数虽高但入口丝滑喝起来绵柔回甘。 醉娘子的酒,一坛就能让普通酒量的人睡上半日,便是有些修为的,两坛下肚也口齿不清,站立不起了,谁也不知道黄鼬精酿酒的窍门,酒醒之后,不仅神清气爽,修为还能进上一阶,比那灵丹妙药还好使。是以在妖族,东毗岭下常年有妖族聚集,喝不到她的酒,闻闻酒香也是好的。前阵子,在鬼族夜市出现了醉娘子的“十年红颜”,卖到百金一两,堪比金水丸的价格了,更有甚者,直接拿着醉娘子的“一年颜”当货币使用。 妖族不光是酒拿得出手,礼乐、舞蹈、建筑、器皿样样精尖,在五界有着极高的名望,也怪不得重凌看不上魔族。 有小魔怪候在回廊里,等着重凌的召唤,都说妖族讲究,最是事多,这都月上中天了,那少主还不歇息,这小魔怪正好今日当值,浑身不情愿的站在一边当差,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那少主也没招呼一声,小魔怪渐渐打起了哈欠,瞄眼那妖少主眉头微蹙,满脸心事,小魔怪不知道这个妖少主在想什么,但他感觉得到,妖少主不开心,甚至是很难过。 看着妖界少主在月光下意兴阑珊地把玩着酒具,小魔怪在心里感叹道:哎~位高权重也没什么好的,在魔宫当差时候,他见过地位尊崇的右遣使,右遣使从来没有笑过,这些年,魔尊突破封印回宫了,也几乎没有笑过,都是如这妖少主一般,心事重重,倒不如他一个小小的宫内侍自在,下了差,就找好友喝酒摸牌骨去,每天日子也是乐呵呵的。 红泥地,已经弄脏了重凌洁白的鞋沿,他没有如往常般蹙眉清理,抬脚瞄了一眼,任由那些草根黏在干掉的泥块里糊在鞋底,回廊里有鼾声传来,重凌扭头看去,当值的小魔怪靠在柱子上打着盹,他慢慢望出去,看着魔界不熟悉的一切,他知道,有不少暗哨在黑暗里监视着他,有魔族的,有妖族的。 重凌抬手,装作不经意的将粗瓷酒樽里的烈酒洒在面前地面上,他又倒了一杯,端起至眉间,望着月亮心里默念了一句,快速地一仰脖皱着眉咽下,平地起风,有气流围绕着他拂动,他垂眼,好看的异瞳有星光闪烁。 这趟差事,是他主动请命而来,是在他被软禁了一年以后,今日,正好是妹妹重月的忌日,就连祭祀,重凌都不敢,只能不露痕迹地与重月干了这杯酒。 “月儿...”重凌眼里的星光滴落,被袖口棉麻吸进去,留下淡淡的痕迹。 那天,在皇陵,眼看重月发病,黑蛇乘机背叛,红狐中了蛇毒被离花傀儡向他攻来,混乱间,他顾不得逃走的几个人族,全力维住妹妹灵识,也幸得救过离花一命,她虽操纵红狐,也只为逃命,并没有伤他,他们逃走后,红狐就萎靡倒地了。 重凌咬开手腕脉搏让妹妹吸食,黑蛇已被他拍碎了内丹活不久,那三个人族在妖界寸步难行,重凌只欲稳定住妹妹后,去抓回松子,就在重月刚刚平静下来时候,皇陵大门开启,透过重重石门,他看见了父皇身边的近臣,双手托着父皇灵力结成的金色小剑。 重凌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天真,只怕他们刚刚进妖界的时候,父皇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就已经在考验他,那把金色小剑就是答案,告诉他选错了。父皇都没有带他们回去见一面,通过近臣的嘴告诉他:“你选的地方很好,重月会满意的。”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与父皇之间的实力相差如此之大,那把金色小剑刺穿月儿身体的时候,单单释放的威压就压制得他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软绵绵倒在他面前,被他用禁术封印在妹妹体内的灵体逸出,一个个小光点越飞越高,消失在陵墓内,她那清秀的小脸上居然在笑,像是解脱,也像告诉他:“哥哥,我一点也不疼。” 那天之后,他就像也被抽走了魂魄,神识不清,屎尿横流,浑浑噩噩的任由奴仆摆弄。 少主宫里多了很多人伺候他,早晨会有人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有人给他穿上光鲜的衣服,有人为他挽发髻,为他修剪指甲,涂上香粉,让他比他之前打扮得还要精致;每天都有医者来给他治疗,有人捏着他的腮帮子给他灌药;红狐的毛皮被剥下来,做了一条毛茸茸的围脖,在他每天睡觉时才被人解下;他的偏殿里,喂养着两条还未开化的小蛇,一条黑的,一条白的,他时常被人搀扶着去看,他的头扭开了,会有人伸手扳回来,让他直勾勾的盯着那两条蛇,盯一个时辰;每天都有文臣夹着书本来给他讲朝事,定时定点,诵经般讲完就走,不会多一句。 日复一日,他是睁着眼,闭着眼,都不重要,少主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那些侍者也不关心。 妖王交代下来的每项流程,会有近仕拿着笔记录,完成即可。 重凌余生,就此度过。 第119章 驿馆发酒疯 这日,如往常一般,那文臣讲完课,收书就走,宫里的侍从架着他胳膊给他搀到窗边晒太阳,冬天的风吹得直往脖子里钻,没有人给他掖下脖领子,也没人给他盖条毯子,很快他的手指就冰凉僵硬了,重凌自己也不在乎,他眯着眼在太阳里,口水从嘴角滑落。 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薄薄的竹膜被风一吹,飘到了他的脚边。 随着气流搅动,那片竹膜如蝴蝶般旋转起舞,竟一路从他脚边盘旋到了眼前,他的视线被慢慢吸引,干涸的眼珠想要跟上忽上忽下的小东西,很艰难,他看了很久,这是软禁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以来,最灵动的东西。 慢慢落在窗棂上的小白膜呼的被一阵风吹走,重凌着急,忍不住“啊”了一声,往前扑去,身子从座椅上跌倒,两手扑在前面,他的鼻子重重磕在地面,鼻血流出,糊了半张脸,那张竹膜似乎有灵性般在风中兜了一圈,飘飘落回到他手边,重凌努力伸手去够,笨拙地收拢手指,一搓就把竹膜弄破了,好歹是捡了起来,小心的放在手心里,阳光下,他发现上面有细细的一行字。 还没看清,手里的竹膜就被一个侍从伸手拍掉了,重凌趴在地上,嘴里“啊!”“啊!”的叫着,那侍从不耐烦的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唤来侍女给他擦脸,见重凌挣扎着往地上爬,他才问道:“你要干啥嘛!” 顺着重凌目光看过去,地上是刚才被他拍掉的一块破烂皱巴的小白膜,倒也奇怪,他们在这边扑腾,那么轻的小东西还没被扇飞,被重凌啊啊叫得心烦,那侍从两只手指捻起那竹膜,塞回重凌手里,说道:“给你给你!别叫了!” 重凌捏紧了掌心,果然闭了嘴,等服侍的几个人收拾干净他,又躲回闲处时,他偷偷地打开手掌,看那块白片片。 “草窝唧唧,慢行卿卿” 重凌盯了半天才看明白这行字,还没来得及思索,后面一句就已经出现在脑海:“慢行卿卿,哭哭唧唧;哭哭唧唧,走不到陇西。” 这是很小的时候,他从人族那听来童谣,回来念给重月听,说一只走丢了的小鸡仔,在草堆里唧唧叫到处找妈妈,两人咯吱着笑倒在床榻上,都说对方是那只小鸡,此刻重凌才明白了最后一句,重月已经死了,她本就是没有生魂的妖,根本入不了轮回,所以他的小月儿,在这个世间是真正的消失了,从母体就开始相依为命的妹妹,再也见不到了,终究他们还是成为走丢的小鸡仔,再也走不到陇西! “啊!”重凌大声叫唤着,泪水哗哗地涌出,外头传来呵斥声:“你又在叫什么!吵死了!” 重凌伸出胳膊咬下,堵住自己的嘴,泪流满面,他抚着那张竹膜,一不小心顺着裂纹,竹膜扯成两半,一阵风起,他呆呆地看着两片破碎的竹膜乘风而起顺着风势,各行一边,飘飘然飞出了窗棂,他啊啊大叫着,想要追上去,耳边陡然响起尖锐的鸣叫,重凌感觉胸口裂开个大洞,呼呼的冷风从那里吹出来,吹得脑袋突突地跳得疼痛,他双目血红,痉挛的手指挥舞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喉头充血,反倒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日光直刺着他的双眼,重凌只觉天旋地转,再次从座椅上栽倒,砰的闷响脑袋重重地撞在地面,心头淤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重凌趴在地面,昏睡过去。 终于,犯病了大半年后,他的气血顺过来了,灵识回归,他清醒过来,破碎的竹膜随着风,如蝴蝶般远去,睡梦中他知道是妹妹不忍见他如此困顿模样,托了神明来疏导他。 医官摸着他的脉,抚须点头,朝旁边记录的药童子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去禀报妖王,少主失神症痊愈了。” 患失神症那段时间服侍他的所有侍从无论男女,都不见了踪影。他不经意的从别的官员口中得知妹妹重月曾经住过的宫殿已经另作它用。那些不堪已经翻页,就像没存在过一般,他身边的近侍依旧是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名叫姒箜,是红狐一族的圣女,身份比他的红狐围脖高多了。他宫殿里依旧喂养着那一黑一白两条未开化小蛇,他会亲自去给她俩喂食,闲暇时分,还会任由那两条小蛇爬到他的膝头嬉戏。 重凌真的做到了心无芥蒂,他不争不抢,也不言不语,没有恨意,也没有居心。 从那天起,重凌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衣着华丽,举止轻佻,每日除了去不归山给妖王请安外,整日游手好闲,收了案头的书籍,换了个鸟笼,府邸里多了不少花精舞姬,东毗岭醉娘子接到了妖少主的拜帖,有闲嘴的传出少主俸禄紧巴的传闻,都是一些世家子弟的风流韵事,无伤大雅博人一乐。 前日里与云麾营一个二等侍卫为了赌输的十两银子在街头大打出手,便是最和气的官禄大夫提起他来,都捋着胡子叹气,为了这件事,重凌还被关了一个月禁闭,不过他本人倒不太在乎,嘻嘻哈哈的,听见他老子要娶亲,借着酒意前去恭贺了一通,自请出马后才听明白,妖王要娶的是臭名昭着的魔族右遣使,慌乱摆手被众臣拉住,吐了一地。 就这么窝窝囊囊地带着聘礼,赶鸭子般被逼来了魔界。 重凌抬手,饮完手里的第三壶酒。 他又喝醉了,身子顺着椅子往下滑,衣衫被他自己扯开,乱糟糟的衣襟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他拉着一个来整理桌子的小魔女,嘴里嘟囔着往怀里拽,给小魔女吓得够呛,他哈哈大笑,丝毫不顾及旁边惊愕醒来服侍的小魔怪朝他投来鄙夷的眼神。 重凌在使馆驿里大闹,还是负责接待的执事醉着酒从被窝里爬出来出面调解,才救出被他拖到房间门口的小魔女,看着那小魔女哭哭啼啼地跑远了,重凌东倒西歪爬到床上睡着了。 他睡得踏实,因为他知道信报已经沿着各条线出现在了两族王者的案头。 第120章 你认识松子 清晨,驿馆的接待他的官员还没来,重凌就醒了。 他眼神冷峻,盯着床帏,黑白分明的眼睛,哪里有宿醉的肿胀,但重凌躺在床上没起,他维持着自己这副邋遢潦倒的模样,暗自修炼。 魔君今天是不会找他的,按照惯例,魈夜至少会晾他两日,呼吸吐纳间,重凌脑子一刻也没停下,他需要帮手,这是他这次请命来魔界的主要目的,他要来亲眼看看魔王魈夜对于结亲的态度,这决定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昨日初次碰面,魈夜拱火让松子和鬼王打头阵,似乎是说明他的拒绝意思,但是重凌不敢赌,尤其是站在两界的高度,重凌不敢赌绯衣对魈夜对魔界有那么重要。 鬼王为什么会在魔界,这是重凌今天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妖族和魔族议亲这么敏感的事情,魈夜都毫不避讳的让鬼王参加,按照鬼界一直以来的中立态度,这新上任的鬼王和魔族关系也太亲密了,难不成魔族和鬼族在密谋什么,可鬼界能有什么让魔族看得上眼的东西呢? 昨天殿内,鬼王只是做旁听状,并没有任何干预的意思,重凌想起来一件事,各界都在传说,鬼王有着和魔族左遣使千墨一模一样的面容,难道如今的鬼界,实际是被魔界操控了?重凌心头微惊,不知是喜是愁。 他深紫色的袍子垂在地面,沾上了尘土,重凌毫不在意,他等着接待的执事来,当着他们的面梳洗更衣,然后去市集找乐子,天色已大亮,那些人还没露面,重凌决定今晚醉得轻一点。 他转念想起第一次在妖林里见到松子,那时候他个头还不及他,莽撞又土气,穿着自己缝制的粗布麻衣,块块拼接的补丁简直寒碜,他是被松子的笑声吸引,一个人族在他妖族的地盘与一棵树精笑得开怀,让他对松子多了几分好奇,月下松子流露出来的孤独感让他忍不住靠近,后来与他饮酒,两人近距离让他看到人族少有的干净的眼神,白眼仁淡淡发蓝,黑得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一时兴起去探试他,青涩的少年被黑蛇戏弄后,脸红脖子粗的窘迫样,让他大笑,两人看起来年岁相仿,没有人知道,在重凌心里,松子大概是他那些年,唯一一个“朋友”。 这些年,松子长开了,褪去了少年感,肌肉紧实,手脚纤长,重凌感叹于人族的成长速度,几年的时间,就能长成人,而妖族,想要最简单的化形都要千年的生长时间。 “还不是个小趴菜!”重凌在心里嘲讽松子一句,白长了那个大高个,打架不行,斗嘴也不行,体内有个六界第一战力沉睡等于零,现在妹妹不在了,松子与他再也没有对立关系,他很认真地躺在床上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松子吸收了凤阳君,成为他的助力,他还记得在人界以最强蛇身状态和凤阳君对峙时内心的惧意,自那以后直接影响到重凌面对松子时的态度,再也没以前那么豪横了。 念头滚过这,重凌暗自叹气,自己实在太弱了,父王、魔尊、右遣使...他没有一个打得过,就连人族那几个异人,异化了他都不一定占优势,以前他自恃妖界少主的身份,行事多有倨傲,人人都会让他三分,他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凡事都存了游戏心态,借口给妹妹找灵药四界晃荡,千年来,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灵药松子出现的时候,没有实力抢给妹妹,反倒连累了小月儿。 屋外有红羽知更鸟在树梢端鸣叫,重凌懒懒的在床上瘫着,胡思乱想,又望着屋顶发了一会儿呆,他扯起被子盖过头,翻身打算再睡一会儿。 “妖少主~特使大人~魔尊有请~”他听见阁外有小魔怪尖细声音在喊话,重凌醒了醒神,听的没错,他翻身坐起应了一声。 阁门被打开,端着面盆痰盂的小魔怪们一贯鱼入,伺候他更衣。 “哎哟,妖少主,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快拿香草给少主熏香!”管事的魔怪陪着笑脸,指挥着众人,见重凌看着自己,连忙自我介绍:“妖少主,小人是宫里少事下的管事,魔尊请您议事,小人特来伺候。” 重凌微微点头,收了手坐下,那少事见重凌有话要说,退散了众人,站在侧首等他吩咐。 屋子里空下来,重凌招呼少事过来问道:“少事?那你平日里,能见到绯衣吗?” “哟,右遣使大人呀,那可得执事才能见到。” 重凌淡淡点头后,扭开了头。 管事见他脸色,试探问道:“妖少主是有什么事要寻我们右遣使吗?” 重凌未答话,管事见他不语,自言自语笑道:“小人与右遣使宫的松子熟识,松子做饭的手艺,那是天下一绝,前些年,小人还常去右遣使宫蹭饭。” “哦?你认识松子?”重凌回头道。 “松子大人没什么架子,与我们内侍关系都很好。”管事微微有些得意。 重凌朝他的近仕使了个眼神,那双髻小花妖从腰间摸出来一个银疙瘩,塞进管事手里,重凌笑道:“如此,还劳烦管事大人引路,我与松子是好友,这次来魔界,还未与他叙旧。” 那少事“哎哟”一声,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拢了银钱,弯腰道:“您写个拜会帖子,小的这就给您送到右遣使宫里去。” 重凌点点头,说道:“右遣使素来冷漠,我也有些惧怕她,只想与松子唠唠家常即可。” 少事微微皱眉思索道:“这些时日里,右遣使与松子大人形影不离的,不过松子大人经常在卯时到林子里去,明早卯时,小的来接少主。” 重凌眉头舒展开来,那双髻小花妖给少事手里又塞了个小金疙瘩,那少事几乎要跳起来了,腰也弯得更低,重凌道:“不必来接我,你只要探得松子明早卯时一定会去林子就行,我自己去找他。” 那少事点点头,立即张罗着众人进来给重凌梳洗,他站在门口大声说道:“去天香阁请阮姑娘,今夜给妖少主暖床!” 第121章 送我这个人情 魈夜杵着腮帮子靠在桌边,绯衣拢着双手站在下面最上首。 “妖少主、特使重凌觐见~” 魈夜都快睡着了,听见喊声,坐直起来,见重凌昂首挺胸地抬步走来,歪嘴跟绯衣碎语道:“别说,这紫头发小伙长得还不错,实在不行,别嫁他老子,嫁这小子。” 绯衣微微闭目就像没听到这句话,总算没有当着妖使的面落魔尊面子。 魈夜自己又否定了,说:“算了,还是考虑鬼王吧,这妖少主怕是都被女人掏空了身子了。”绯衣使劲闭上眼睛,没有被众人看见她的白眼。 重凌与魈夜见过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绯衣一番,起身道:“魔尊召见我,可是有决定了?”两人的表情管理得非常到位,重凌没看出分毫,正在想他俩会以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他时,看到魈夜点点头,在和熙的笑容里说道:“妖王有心,我亦有意,十车聘礼我收下了,待右遣使收拾妥当,便随你启程。” 重凌呆住了,神情错愕,要不是看着绯衣也带着一丝笑容点头,他都要以为绯衣是被胁迫的了,按照昨天众人态度,不应该啊! 他抬眼向魈夜望去,再转到绯衣脸上,眼神转了两圈,魈夜出声了,问道:“怎么?看妖少主似乎并不乐意啊?” “没有没有!我..我只是太开心了!不过,魔尊对我妖族可有什么...要求?”跟在重凌背后的妖臣诧异地抬眼望了他一眼,要不是在大殿外交场合,只怕那几名老者要跳脚大骂了:“有这么谈判的吗?人家痛快的应允亲事,你去问人家有什么要求,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果然是那个酒囊饭袋,毫无头脑,妖王怎么会派了这么一个草包来提亲事。 话说出口,重凌也察觉说错话了,魈夜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想过魈夜最后会考虑结盟之事的好处而应允,但没料到这么快他就松口,依得正常的政治婚姻,在条件上肯定会拉扯许久,他可以看情况部署。 “妖族诚心联姻,我怎么会有什么要求。”魈夜探头,目色玩味,居高临下的看着重凌。 重凌脑子在飞速运转,松子并不在场,看到魔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他决定拼一把,倨傲地说道:“你们魔族也没啥好东西,我们既带来了聘礼,想必右遣使也定有嫁妆吧。” 看到少主得寸进尺,老臣微微心惊,害怕事情谈崩,但是少主说得很对,已经把话题引到嫁妆上去了,万一绯衣不带松子过去,自己嫁去妖族,也没啥意义。 座上魈夜和绯衣看着他,魈夜引诱他说道:“莫不是少主,还有什么要求?” 重凌说道:“妖王求娶,嫁妆是松子,这个魔尊知道吗?” 魈夜抬手,顺了顺袖子,语调毫无波澜道:“知道,妖王信件里提到了。” “那你还?...”重凌脱口而出,他老子办事比他还强硬,提亲时候就在信里写上了要的嫁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重凌都这么觉得了,怎么魔族一反常态,像个软柿子般,任妖王拿捏。 魈夜见重凌失了仪态,心里都要笑倒在地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魈夜万年魔尊,拿捏一个千岁的妖族小儿还是很轻松的,但是重凌已经引起了臣子们的不满,他挥挥手,结束了谈话。 重凌随着妖臣们一起走回驿馆,榆树精榆阁老劝他道:“少主,那魔尊话里话外都在套你,不可意气用事,莽撞了呀。”另一老臣自恃身份,直接开始训斥:“年轻人不知道分寸就少讲话,妖王派你来,就是给魔族个面子,真正对接,用不上你!”这话讲得很不客气了,估计也是昨晚他闹那出,让妖臣们落了面子。 重凌知道自己稚嫩了,他低着头挨骂,一副谦恭的样子,实则心里在盘算,魈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真的肯把绯衣嫁过去?难道仙族和人族给魔族压力太大,让他不顾一切也要抓住妖王的橄榄枝?不对,这事很不对! 就算魈夜和绯衣同意,松子一个人族,会那么大义凛然地去为魔族献身吗?难不成魔族对他用强?鬼王今日也不在殿上,定有问题。 众臣训斥过了重凌,想起魈夜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亲事,自己的任务完成,大家也都轻松下来,三三两两约着,准备到魔族去浏览游览风土人情,重凌一一辞过众人,独自回了屋子,倒了杯茶水握在手里,坐立不安。 “咚咚咚~”门口轻响,重凌跳起来打开屋子门,见早上那个少事站在门口,他赶忙把人让进屋来,问道:“如何?松子是否被关押起来了?” 那少事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说道:“没有呀,松子大人听说您找他,他说他今夜子时在右遣使宫右侧小林子等您,还有,魔尊召见您,现在。” 重凌心头一喜,跳起来,道:“快快快,烦你再次引路。” 那名少事带他绕进了正殿后面的暖阁,重凌进去一看,只有魈夜和绯衣两人,见他进来,魈夜挥手屏退了少事,他和绯衣都抱着手,没有言语。 很明显,这是魈夜留出了空间给他说话,重凌吸了口气,知道魈夜心里明亮,必定不是大殿上那般说辞,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当机立断说道:“魔尊既然已经知道晚辈的态度,那晚辈就直说了,此番魔界与妖界结盟,魔尊的盟友,不是妖王,而是我,上官重凌。” 气氛再一次出乎重凌意料,魈夜与绯衣并没有被他那句话惊讶住,两人甚至都没有对一下眼神,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节奏没有把控住,重凌也顾不得,继续道:“上次松山一别,晚辈知道,与魔尊生了间隙,但是当时立场不同,想必魔尊度量不会当回事,按照你们的情报,应该已经知晓,如今的松子,对我没有什么用了,我不再是你们的敌对面,反而是目前六界,对你们最有利的盟友。” 魈夜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重凌知道他的话,魈夜是听进去了,自信了许多,他说道:“既然如此,魔尊何不顺水推舟,送我这个人情。” 第122章 腿给你打断 魈夜黝黑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面无表情,场面慢慢冷了下来,重凌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他着急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诚意,但他受过的王族教育让他选择了沉默,他知道这是魈夜在对他施压,魈夜到底想从他嘴里听到的是什么呢,重凌思索着, 他感受到了魈夜深不可测的城府,他已经说到这个程度,没有半句藏私,但是魈夜没有表露出一点心动的意思,他到底怎么想,重凌克制着自己的性子,与魔尊角力。 魈夜往斜上方瞟了一眼,无所谓地靠到座椅上,他看着重凌像只斗牛一样,明明已经亮出尖角,偏克制着脾气,微微笑,数道:“五、四、三、二、一...” 魈夜这是啥意思?重凌面露不解,但立刻就明白了,他手腕翻动,一根银针闪过,阁楼北角那处有个阴影掉了下去。 魈夜抬手给他鼓掌,微笑说道:“妖王真舍得,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躲过暗哨,偷听我的墙角,怕是你们妖族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重凌虽然心痛不已,但此刻只得面带苦笑道:“可惜不为我所用。” 绯衣冷冷地接话说道:“五声内就能找到那名暗哨并一举击杀,妖少主,功力精进不少啊。” 重凌点点头,食指轻弹,一小丛妖气在指尖如火苗般摇曳,他看着淡淡青绿色的火焰轻声道:“确实,也算是因祸得福,前阵子,我得了失魂症,待清醒后,功力反倒有所提升。”他丝毫不介意魈夜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功力,五声卡得刚刚好,既然是要结盟,盟友当然是越强大越好,同理,他让魔界二人看到他实力的提升,也是一种筹码。 重凌已经明白魔族二人的意思,但是他不明白,既然二人猜到了他的结盟之意,为何还要去同妖王结亲。 “你们对妖王,有何所求?不妨直言,也许我能做到。” 魈夜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道:“少主的意思,我们明白,但还不是时候,今日之事,魔族不会外泄,之后事态走向,也看少主的做法啦。” 不软不硬一个钉子。 重凌凝视着魈夜,缓缓靠回座椅,此行目的没有达成,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糟糕的是魈夜认为他还不够资格执棋,魔族现在没有时间精力用在他的身上,也有好的一面,好的一方面是魔族表态不与他为敌,让他有时间筹划和成长。 也是不错的结局了,他端着礼仪起身,离开了暖阁。 这日,魔宫正宫门大开,喜乐从魔宫一路敲打传来,吸引了众多魔族百姓围观。 “什么!右遣使许给了妖王?这是送亲队伍?” “你才知道啊,宫里准备这件事都一个多月了。” “天呐,我们右遣使要嫁去妖界吗?不是说咱魔尊会收了她?” “瞎说!魔尊给右遣使许的是左遣使,可惜,左遣使没这福气...” “你们听说了吗?右遣使的嫁妆是那个人类。” “什么?那个人类?谁啊?” “咱魔界有几个人族?” “那咱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右遣使了。” “说得你见过右遣使一样。” “那不一样,知道有右遣使坐镇,心里踏实,她嫁人了,还去那么远,我..我心里难过。” “快看快看,右遣使的轿子过来了。” 走在前面的唢呐礼乐已经出了正阳门,抬着彩礼的队伍还没走出宫门,路两旁站满了来相送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远远的八角装饰着红绸的黑陈木轿子被十六名身强力壮的魔怪抬着走来,轿子周边吊着红球,一颠一颠。 “哇,这就是黑陈木啊,果然不同凡响。” “那当然,当初从海底拉上来,据说有上古神兽守着的。” “咱们魔尊真宠右遣使,这么贵重的轿子,拿来给右遣使送亲。” “要是没有右遣使,早就没有我们魔族了,用个轿子算什么!” “真没料到啊,左遣使死后,我以为咱魔尊会娶了右遣使呢,怎么会嫁去妖界,可惜啊。” 如果绯衣在轿子里,听到这些话可能会有些感慨,可现在就是个空轿子,那十六名魔怪都不敢迈大步了,免得轿子颠起来被看客发现。 那日重凌离开后与松子在林子里秘密会见,绯衣知道,料定他俩翻不出什么花来,便睁只眼闭只眼没管他俩,谁料就在那日后,松子不见了,绯衣一琢磨就是重凌与松子说了什么,他挑动不了她和魔尊,但是松子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只怕重凌几句话就能让他气血冲头不计后果,十几日松子都没回来,便是绯衣也瞒不住了,魈夜大怒,乱棍打死了那引路的少事,两人追出魔宫,至今还未找到松子。 绯衣气得后槽牙都痒痒,三界都在搜捕他,他居然还敢乱跑,这半个月,绯衣悄悄地把人界、仙界、妖界找了个遍,魔界更是翻得底朝天,眼看着送亲日子到了,花轿出发,还是一无所察,绯衣感觉要绷不住了,要是找不到松子,答应妖界的这门亲事,就没有意义了。 眼看花轿还有一日就进入妖界,先稳住妖王再说吧,绯衣主意想定,传令出去,让大小洞天尊主细细搜索松子下落。 绯衣钻进轿子里戴上凤冠,只觉得坐立不安,心像热锅上的蚂蚁,“抓到你腿给你打断!”绯衣低声骂道,光线一暗,绯衣抬起沉重的头冠看去,黑衣的魈夜凭空出现,长袖一甩,一个大麻袋顺着袖子被他丢出来,咚的一声撞到座榻上,那麻袋哎哟一声,左右扭动,听声音,不是松子是谁。 半起身的绯衣,一屁股坐回榻上,长舒了一口气,道:“魔尊是在哪里抓到他的?” 魈夜负手站在车里,冷冷地说:“妖界边缘,这小子骑了匹马,跑了一个月时间,才跑到妖界,正好被我堵住。” 绯衣气结,她踹了麻袋一脚,道:“我们本来不就是要来妖界吗?你自己跑啥啊?” 松子在麻袋里滚来滚去,嘟囔着:“我提前去,我找妖王有事!” “还提前去!要不是我逮到你,等孩子都生下来了,看你到妖王宫没有!”魈夜见车驾已经进入妖界境内,甩袖离开,冷冷地对着绯衣留下一句话:“管好松子,下次再被我逮到,腿打断。” 绯衣“...” 第123章 我心里有你 松子坐在黑陈木大轿里扭着头,不看她,面色一会红一会白,咬着唇什么话也不说。 “你还没说,你找妖王干嘛啊?”绯衣靠近他,轻声问道,“那重凌少主和你密谋了些啥呀?” 松子沉默不语,绯衣静静地透过面纱看着他倔强样,笑道:“那你说说,你怎么一个多月时间才到妖界,就算骑马,二十天怎么也到啦。” 松子猛地扭头想要说什么,但看到绯衣嫣红的唇在红面纱后面若隐若现,呆了一瞬,又咬着牙赌气扭开了头。 看明白松子的表情,绯衣哄着他说道:“过来给我解开吧,太沉了,等要下轿子时候再戴上。”绯衣自己先扯开面纱,手扶着金凤晃动的金冠,素日不爱戴首饰,几十斤的冠子扯得她发间白皙皮肤都红了。 松子不情不愿地靠过去,手指轻柔地替她拔掉满头珠钗,避着眼,不去看她点缀着胭脂的脸。 “你记着点顺序,下轿子前,你得原模原样的给我插回去的。”绯衣提醒他。 “就不记!就不插!”松子不乐意,对上绯衣戏谑的眼神,明白被绯衣戏弄,松子愤然转身就要下轿子。 哎~绯衣伸手去拉松子,正好轿子一颠,踩到滑溜溜的裙摆,绯衣拽着松子的腰,两个人“咚”的摔倒在轿子软榻上。 被妖兽冲撞,摔了右遣使,外面魔怪快吓死了,跪了一地。 “右遣使恕罪!” 绯衣整个人趴在松子胸口,刚才摔倒,松子潜意识回身抱住绯衣,将她整个人护在了怀里,现在两个人正面对面,绯衣在松子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松子皱着眉紧张地看着自己。 笑意就在绯衣眸子里出现,“无妨。”绯衣抬起声音说道。 轿子继续前行,绯衣趴在松子身上,透过衣料,感受到了松子热烘烘的体温,绯衣伸手撑地想要起身,松子眸色黝黑紧紧地盯着她,手臂一沉竟然不让,那力度把绯衣又压回了胸前。 绯衣不解,目色有疑惑。 刚刚拆下头饰,绯衣的头发有些凌乱,几丝碎发从额前滑落,拂过她白皙粉嫩的脸颊落在了松子的下巴边,挠得松子痒痒的,直痒到心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凝视着他,嘴上胭脂像朵花般吸引着他,松子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女子,看到她第一次梳妆,美得像画里的人物。 松子双臂一紧脑子一懵,一个翻身便将绯衣卷在身下,狠狠吻了上去。 绯衣的唇,软软的,甜甜的,她的气味,香香的,暖暖的。 松子一个手托在绯衣后脑,另一只手揽着她盈盈一握的腰,将她压在轿子地垫上,压抑良久的的情绪全部爆发。 “唔...”绯衣脑子一片空白,她感觉松子手臂紧紧地搂着她,似乎要将她融入血肉,他的唇灼烧着她,松子身上男性霸道的味道笼罩了她,松子在她的唇上又舔又咬,笨拙又认真,她吃痛哼了一声,松子立即轻了许多,但还是没有放开她。 松子那小狗一般的亲吻让绯衣想要笑,刚刚一咧嘴,松子像是明白了窍门,舌头立刻追进来,绞住了她的,酥酥麻麻立即从后背涌上,绯衣几乎不能呼吸。 憋得头脑发昏,绯衣腾出双手抵在松子胸口,她使劲推开松子,躺在他腿上大口喘息。 松子以为绯衣拒绝,他手臂微微放开,松开了她一些,表情很受伤。他起身靠坐到榻椅边上,伸出手指抚摸着绯衣的脸颊,像在抚摸着绝世珍品,眼神留恋地盯着绯衣微微肿胀的湿漉漉的唇,依旧没有言语。 绯衣被松子亲得四肢无力,傲人的胸口剧烈晃动着,她闭着眼喘息,缓过眩晕,她睁开眼睛看向上方的松子,绯衣满面红晕,她又羞又臊,捏拳在松子胸口锤了一拳,娇嗔骂道:“你混蛋!” 那声音哪有本分怒意,分明是向心上人撒娇的小姑娘,松子不躲,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努力在分辨绯衣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慢慢晕开,眼神却更加幽深,他伸手攥住绯衣的拳头,一拉,就将绯衣拉进了怀里,他凝视着绯衣的眼睛,慢慢地,在绯衣唇上落下,绯衣浑身颤抖,却乖乖地偎在他怀里,接受着他的亲吻,没有躲开。 亲了一阵,直到绯衣又喘不上气来,松子才狠狠地又亲了她几下,放开她。明确地感受到了绯衣的心意,松子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他笑意藏都藏不住,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松子围住了绯衣的腰身,仰头望着她,声音嘶哑问道:“你不是真心嫁去妖界,对吗?” 绯衣的发丝垂到了松子的脸上,她点点头,没有言语。 松子知道绯衣不愿透露此行的计划,绯衣对他越界的接纳,松子已经很满足。 轿子晃动着,坐在松子腿上的绯衣猛地感觉到松子的身子起了变化,她疑惑:“嗯?”绯衣敏锐的直觉,让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清晰的感觉到面前这已经是个男人,不再是刚带回那个跟在屁股后面喊绯衣姐姐的小屁孩了。 松子没有动,手臂用力,仰着头绯衣清楚看见松子目光落在他眼前的高耸上,喉头滑动,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神一路沿着绯衣的胸、脖颈、嘴唇望进了绯衣的眼里,那眼神明显在询问:“可以吗?” 绯衣窘迫得耳朵都红了,她眼神躲闪,两只手撑在松子肩膀,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松子坏笑起来,似乎绯衣的羞涩让他更加渴望,绯衣身子僵硬就想要从松子腿上下来,她已经感觉松子身上越来越烫,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她暗道不好,本能就想逃走。 松子哪肯罢休,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手臂用力与绯衣僵持着,绯衣慢慢撑着身子,想要抽出腿来,刚刚动了一下,松子搂住她顺势将她按倒在座椅上,吻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唇边,眼边,这一次的吻更热烈、更疯狂,她竟然也觉得有股热浪从心底涌起,让她忍不住想要去迎合他。 这时候的绯衣哪有半分与鬼王谈条件的豪爽,她又有期待,又紧张,松子已经在亲吻了她几次后找到了方法,她却还毫无经验,只能被动的接受着松子。 正在她头昏脑胀的时候,她感觉松子的手不老实地朝衣服里伸来,她浑身起了战栗,伸手想要止住他的手,立刻她的两只手就被松子一只手压制着,举过头顶,这个动作,让她本来高挺的胸更加饱满,松子的另一只手落在她胸口柔软,搓挤揉捏,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颤抖起来,齿间泄出一声轻哼。 听到她的娇喘,松子如猛兽般,猛地从她耳边抬起上身来,嚓的一声,撕开了她的领口,吻顺着耳垂落到了锁骨,松子的身体隔着衣服都感觉灼烧。 看到失控的松子,绯衣害怕起来,她伸手想要推开松子,打架绝对不是她对手的松子此刻竟然如蛮牛一般,让她动弹不得。 挣扎了几下,始终挣不脱松子,绯衣咬着牙轻轻闭上眼睛,躺下来等待松子横冲直撞的掠夺。 绯衣放弃了抵抗,反倒身上一轻。 她睁眼看去,松子停下来了,正在上方静静地看着她。 他发觉了她的害怕,所以他停了下来,顿了顿,松子猛地翻身坐起,抬手拿起桌上的凉茶从头淋下,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让绯衣知道他现在克制得有多难受。 松子把脑袋抵在轿子角落,背对着她再也不看她,呆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过身来,满脸的汗水把鬓角都打湿,他见绯衣还在原地看着他,他展颜一笑。 眼神落到她衣襟被他撕破的口子,松子动作温柔膝行两步抱起绯衣,轻轻地将她被撕破的领口拉上,在额头落下一吻,正色道:“绯衣,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吗?” 第124章 互定终身 绯衣刚刚平静下来的面容,顿时又羞得满脸通红。 但她抬起埋在松子胸口的脑袋,看着松子眼睛点头肯定地回答道:“嗯,我心悦你。” 轻轻的一句话,松子连日来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他扭头就往地垫上滚去,欢呼着蹬腿,绯衣也由不得笑起来,滚了几圈后,松子跃起,举着绯衣的腰间将她举到半空,绯衣扑下松子将她紧紧抱到怀里,两人嬉闹了片刻后,松子晦涩地说道:“几年前,我就想问你,但你总把我当小孩,终于我成年了,但是你身边的人...都那么优秀,我怕你知道我心思后会拒绝我,生疏我,而且我..又是这么复杂,三族都在追杀我,我没办法对你负责。” 松子凝视着她的眼睛亮得出奇,绯衣已经醉在他的眼神里,依偎在松子心口,听着他有力地心跳声,绯衣轻轻地说:“所以你听说魔尊应允了我与妖王的婚事,你跟重凌一合计就跑了,你是想要提前找妖王了结?” 松子点点头,他不满道:“鬼王打你主意,妖王也打你主意,不管有没有考虑我...”说到这里,松子咬牙切齿挤出声音:“我这个嫁妆...我都不允许他们染指你!” 绯衣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傻瓜。”她没有说之前在人族的时候,鬼王让她以身相许,她还单纯的准备许鬼王两次来还情,此刻想起来,实在尴尬。 亏得鬼王是个正人君子,教导了她关于你情我愿的唯一性,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绯衣才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不愿杀了他取回和魂,为什么拼了性命也要从山魔嘴里救他,为什么看到他和黑蛇拉扯会那么难过,对...黑蛇! 绯衣怒目圆睁瞪着松子,问道:“你跟黑罗刹是怎么回事!” “啊?”松子正在准备放个大招,突然被绯衣这么一问,没回过神来,“什么怎么回事?”嘴巴不自觉地跟着绯衣说了一句脑子才跟上,连忙哄道:“什么事也没有啊!误会误会啊!你听我慢慢去跟你说…”松子从与黑罗刹相识一直讲到黑罗刹救他身死,绯衣沉默下来,她叹气道:“没想到江湖上人称的黑寡妇,竟然如此有情有义,倒是我肤浅了…” 松子见绯衣吃醋,忍不住开心,但想到黑罗刹也免不了难过,好在与绯衣之间的心结解开,松子擦了把汗松口气。 松子身上好闻的味道让绯衣着迷,她慢慢回手抱住了松子的腰身,身子放松下来,靠在了松子的怀里想着心事。 松子扳起她肩膀,扶她坐起,正色道:“妖族事了,我会去找魈夜提亲,明媒正娶你过门,我要你红妆嫁我,我要你洞房花烛夜,我要你天长地久,你,愿意吗?” 绯衣咬着唇笑了起来,认真地点点头。 她明白了刚才松子的克制,不仅仅是因为察觉到她的害怕,越是心爱的人,越舍不得轻易要了她,松子虽然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人族,但他还是要以最高的礼仪,以他能做到的全部敬意去对待她,迎娶她。 两人终于心意相通,绯衣见松子眼神始终回避她身上的红色嫁衣,知道他介意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凤冠霞披,她拉着松子的手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就当我是乔装穿的夜行衣。” 成功逗笑了松子,绯衣继续逗着他问道:“夫君都与那妖少主做了哪些密谋啊?” 一声夫君叫得松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但是听到后面的问题,松子咬着唇犹豫,他瞄着绯衣的脸色,挑着轻松地讲:“少主找我打听鬼王,我说他就是个浪荡子,一天来魔界晃悠是因为垂涎你。”看绯衣似笑非笑的神情,松子急忙补充道:“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鬼王我确实接触不多,我没跟妖少主说什么,他..他还跟我说了他妹妹的事,那事我也有责任....他说我要补偿他,就要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登王位,具体要我做什么,他说适合时候会告诉我。” 这些绯衣都知道一点,正是因为知道他们聊的是这些,所以她才没有当场抓人,绯衣问道:“那你准备先跑来妖界做什么?” 松子脸红了,他纠结着要不要实说,看绯衣冷下来的面孔,他连忙哄到:“哎呀,我就是先来看看那妖王到底葫芦卖什么药,我不愿意你搅进这浑水,妖王要是就打我主意,那我自己承担,如果他打魔族的主意,那魈夜的江山,不该牺牲你。” 闻言,绯衣微微摇头,道:“我是魔族的右遣使,如果妖王联姻真是为了两族的和平,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松子抱着绯衣,软言哄道:“那是以前,你现在应了我的亲事,你就是我的人,不能再动不动就答应别人了,谁都不行,任何事情,我们要一起想办法,一起面对。” 绯衣点了点松子鼻尖,娇嗔说道:“同样的话,送给你!” 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松子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两人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爱意,终于,轿子进了皇城。 在城外驿站休整了半天,第二日清晨伴着晨曦,魔怪们抬着绯衣进了妖王宫,五彩的小妖精灵飞舞在半空,丝竹吹奏着动听的音乐,金丝镶边一身深紫色长袍的妖少主带领众臣站在王座下侧,重凌代表妖王迎亲。 轿子一直在大殿门前停下,妖仆上前,打开轿门,绯衣穿十二色重缘袍,头戴金冠,昂首而出,松子依旧穿着粗布麻衣,随在绯衣身后下轿子来。 重凌眼神在松子身上绕了一圈,落在绯衣身上,躬身作揖:“上官重凌,迎魔族右遣使。”重凌身后妖臣们纷纷行礼,绯衣还礼,松子跟着揖手,送亲的魔使团持礼,气氛愉快。 重凌挥挥手,两名妖族女使抬着一方玉石上殿,在众人面前放下,众臣纷纷伏倒,重凌抬手一挥,竟有光芒从玉石透出,印在王座上,绯衣抬眼望去,只见妖王在玉石的影射下,实体慢慢坐在王座上。 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妖王对幻术的控制,已经达到虚化实的地步了,心头不知该欢喜还是忧愁。 “右遣使一路劳苦。”妖王看着绯衣,微笑道。 绯衣轻轻福一礼,重凌在旁边禀告道:“禀妖王,后日是良日,宜婚娶,大婚礼仪全部准备妥当。” 妖王点首同意,绯衣也无异议,闲聊几句后,妖王安排绯衣等魔族众人往驿馆住下。 第125章 千金不换 夜已深,绯衣探到松子已在屋内睡熟,她按照记忆,来到不归山外。 似乎知道她会来,一扇古朴雅致的小门凭空出现在绯衣面前,“吱~”小门自己打开,薄雾在门内轻轻卷动,绯衣抬腿跨过门槛迈入,小门在她身后吱呀合拢,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一条蜿蜒的石板路延伸进雾里,两侧除了薄雾什么都没有,绯衣姿态放松,信步往前走。 一炷香的时间,周围景致丝毫没变化,绯衣不紧不慢,悠闲地向前走着,她知道这是妖王给她做的幻境,妖王幻术在她之上,如此君子姿态的邀请她进入幻境,已是难得,同时她也想看看妖王给她做了个怎样的幻境。 狂风遽起,吹得绯衣眼睛都睁不开,绯衣顶着风势往前走,那风势更强,几乎要将她卷到空中,绯衣便不做抵抗,顺着风势,多退了几步,见她后退,那狂风呼啸着从她身边掠过便就消散了。 风沙消散,前面出现密密麻麻的箭弩,箭尖寒星点点,直直指着绯衣,绯衣停步,看着前面的箭阵,盘腿坐下,双手捻诀,一个透明的界域将她包裹住,箭阵指着她一盏茶的时间,她不急不躁地在界域里坐了一盏茶时间。 薄雾涌现,箭阵消失,绯衣起身,拍拍屁股也收了界域,继续往前走。 琴音伴着梅香袭来,绯衣看去,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上官绝莲正坐在梅树下抚琴,他抬头朝绯衣微笑,一如初见时的神采飞扬,眼若秋水嘴角含笑,绯衣微微笑了,她站在石板路上,静静地听他抚琴一首,抬步离开,无论上官绝莲在身后如何挽留她,也不再回头。 她顺着石板路一路前行,不急不躁,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那里立着一面很大的镜子,绯衣顿了顿,缓步上前,镜子里清晰出现了一个红色身影,肤如凝脂唇若含丹,绯衣没有盯着自己的影子看,她四下里观望着镜子,不知道这一局妖王设的什么幻境,她发现镜子里的她轻轻皱起了眉头,疑惑不解的神色,她讶异,镜子里的女子立马出现惊讶的神情,绯衣了然了,她后退一步,俯身作揖道:“魔族右遣使,叨扰先王妃。”那面镜子有水波泛起,一圈一圈,淡了绯衣的面容。 薄雾散去天光大亮,绯衣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院子,如人族的农家,收拾得非常干净,虽然农家小院应有的东西都有,但是一看这主人就是没在农村生活过的,徒有其形而已,很大的一张磨放在西北角,墙边整齐堆着柴火,土墙上挂着干玉米棒子,院子另一边搭着葡萄架,郁郁葱葱已经爬满了藤,绯衣顺着看过去,架子下面摆着两张躺椅,中间一个矮几,茶还温热,似乎才有人在这里饮茶。 绯衣走过去,拿起躺椅上的蒲扇,这些都是实体,细致到脚下的泥沙,绯衣自问若她来操控幻境,无法做到这个程度,她赞叹着翻身躺下,一抬头她竟然看到了漫天的星辰,这下子彻底的震惊到了她。 幻术历来是运用中术者的记忆,让他觉得自己看到或者摸到,但是到了绯衣这个层次,已经不会再被控术者窥探到自己内心了,所以,绯衣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妖王幻化出来的实物,实化桌椅杯垫都已经不得了,妖王竟然已经可以实化天地了,这一点,就足够绯衣的尊重。 “佩服佩服!”绯衣坐立起来抱拳,心悦诚服。 一个老头打开小院的门摇着轮椅进来,绯衣看去,那老者虽然衣衫陈旧但是浆洗干净熨烫整齐,头发胡须也收拾得精神利落,那老者摇着轮椅走到绯衣近前,举起放在腿上的酒壶给她看,笑道:“丫头,本王听说你喜欢喝点酒,这不,赶忙去给你打一壶。” 绯衣悠闲摇着扇子,站起身来走到妖王背后,帮他推动轮椅,平静地说道:“好久不见,妖王。” 上官绝遥的笑意更甚,指挥着绯衣把轮椅靠在躺椅边上,双手撑起自己身子挪动到躺椅上,两手再搬着腿放在躺椅上,整理了下衣衫,舒服躺下,余光才看见还遗留在轮椅上的酒坛子,他有点无奈,对绯衣歉意笑道:“劳驾~” 绯衣拿过酒坛子,一掌拍碎泥封,递给上官绝遥,妖王变魔术般,从掌间摸出两个小酒樽,摆下给绯衣倒酒,说道:“本王怕取酒时间太长,所以给你造了些趣味,你看着可还好?” 那可以杀了她的箭阵是趣味?上官绝莲也是趣味?甚至把先妖王妃都请出来了,绯衣内心诽谤,语气淡漠说道:“妖王第一关是教导我,大鹏乘风而起,但也要懂避其锋芒,妖王意在磨我傲气,而箭阵是在考验我的胆识,看我是否担得起妖王妃的担子。”再之后,绯衣便也不言语了。 妖王见绯衣不再叙说,心下明白绯衣已经了然他了的各个幻境,后面的那两个幻境彼此心里清楚,绯衣不愿捅破窗户纸。 那箭阵没有杀意,但都是实化出来的铁箭,如果她心存异念,当时起了对抗心,难说不会当场射杀她;上官绝莲的曲子也悦耳,但他想知道绯衣是否因为上官绝莲而对他心存芥蒂,他知道她的朋友少之又少,上官绝莲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朋友,他却当着她的面,杀了上官绝莲,她是否思念着他,是否留恋着那段轻松愉快的日子,是否有意为他复仇,她的表现让妖王明白,她依旧视上官绝莲为友,她肯驻足听他抚琴一首,但是过去便是过去了,她不是沉迷于过去的人。 当看到这的时候,妖王已经对她来了兴趣,不惜把身为镜妖的先王妃亡骨搬出来,照照绯衣心底的欲望,看看绯衣这些行为,是本意还是演给他妖王看,更重要的是她来这里,另有什么目的,可惜先王妃似乎很欣赏她,最后直接模糊了画面不让他看见。 这世间修习幻术的不多,能有小成的更是少之又少,绯衣的悟性极高,以前就觉得她是个好苗子,如今接触下来,绯衣的举手投足都甚合心意。 如果她真心嫁本王,那上苍也算待本王不薄,上官绝遥竟然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上官绝遥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个聪慧女子,举杯饮了一口,舒服得吁气,歪头冲绯衣笑道:“此时此刻,千金不换。” 第126章 相见恨晚 绯衣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姿态闲适。 “想学啊?本王教你啊。”妖王顺着绯衣视线看去。 绯衣躺在躺椅上,扭头看他,微笑朝他摇了摇头。 看到绯衣的笑颜,上官绝遥好奇地问道:“世间传魔族右遣使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本王发现你话虽不多,但挺爱笑的。”绯衣又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妖王神色微微有些黯淡地问道:“你与本王兄弟是好友,看到本王相似的面容,所以难免亲近是吗?” 绯衣没有答话,她不愿编造假话欺骗妖王,但也不想聊这个问题,上官绝莲始终是她与他之间的芥蒂,妖王看到她的反应,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愤然饮了口酒说道:“本王倒一时不知是否要感谢他了,本王实在不愿意做他替身,这你是知道的,我是上官绝遥,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打量了他一下,绯衣话锋一转,说道:“许是因为妖王为幻术好手,作为晚辈,自然心生向往。” 妖王看着绯衣显然是在哄他开心的笑颜,不自觉地愉悦起来,她狡黠的年轻的面容充满了生命力,妖王觉得自己的心态也年轻了起来,其实他不老,但是日复一日不见天日的被囚于山中,他周身死气沉沉,他身边的人都怕他,没有人能以这么闲适的姿态与他对话,没有人敢以绯衣这种态度哄他,他生性多疑,今日多次试探绯衣,聪明伶俐的绯衣避他锋芒,坦然处之,他竟然很吃这一套,渐渐地妖王身子放松下来,也靠在椅背上,笑意又浮现出来,他也更愿意接受绯衣的这个解释,刚才涌起的不悦立刻烟消云散,笑骂说道:“心生向往?那我要教你,我堂堂妖王主动说教,你竟然不想学?这是为何?” 绯衣仰头淡淡说道:“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她把玩着扇子,像与老朋友聊天般自在。 一坛酒很快喝完,上官绝遥意犹未尽地叹气:“这么快就喝完了,罢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收了笑意,妖王的威仪显现,上官绝遥说道:“说说吧,找本王何事?” 绯衣也坐起身来,轻轻把蒲扇放在桌沿,道:“准确说来,是找你先问问,找我何事。” 绕口令一般,妖王听懂了,上官绝遥笑起来道:“你怎么就不相信本王是诚意求娶呢?犬子说上次见面,本王便对你念念不忘,所言不假。” 绯衣诧异地看了上官绝遥一眼,像拨浪鼓般摇头道:“换个人,我可能相信,但是妖王你志不在此,此话,我是不信的。” 上官绝遥直呼冤枉,但也不再更多解释,他道:“你肯来,本王也很意外,尤其你还带来了松子,本王能想明白魈夜,但我想不明白你。” 绯衣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落在干净整洁的院子里,土墙上,良久,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有求于你。”她抬眼诚恳地看着上官绝遥的眼睛,说道:“这世间,也只有你有这能力了。” “哦?”上官绝遥笑道:“被你这般美貌的女子如此夸奖,实在难以拒绝。”他收了笑意道:“后日的确是良辰吉日,你带他来见本王,说实话,本王并没有把握将他二人分离。” 绯衣点头道:“无论成败,绯衣感谢妖王恩典。” 气氛又轻松下来,妖王笑问道:“你知道本王目的是松子,你敢带他来,不怕本王违约夺舍?他那副身子,奇货可居。” 绯衣摇摇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想要的是跨越种族的壁垒,你是想成仙,但你不是为了成仙,所以就目前来说,你同我一样,对分离凤阳君充满了兴趣,你想知道他俩的融合是怎么发生的,什么办法才能无损的分离,甚至你比我还想分离二人,至于分离后的松子对你还有没有诱惑,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有,我再想办法带他逃走。” 上官绝遥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终于在绯衣说完话哈哈大笑起来,他拍着扶手赞叹道:“妙人妙人!魔族右遣使竟是如此妙人!本王相见恨晚!” 绯衣微微一福,起身离开,盯着绯衣的背影,上官绝遥毫不掩饰目中的欣赏与占有的欲望。 月已西移,虫鸣不息,顺着山洞,走来一个举着火把的粗布麻衣男子,摸索着,慢慢走到正在打盹的妖王面前。 他借着火光,看见这个山洞的最深处根茎盘结的地方,有个人型土壳,那个土壳里睡着一个头发打结满是污垢的佝偻男子,他面皮松弛,一条条褶皱被泥土填满,手指指甲寸长黝黑,堆积着陈年污垢,松子忍住恶心和诧异打量着他,这就是绯衣说的玩弄五界于股掌的幕后黑手,他下半个身子已经和山融为一体了,松子目光向下突然落到男子身前一个空酒坛子上。 “绯衣刚走...”一个粗糙难听的沙哑声音传来,惊得松子一哆嗦。 眼前腐朽男子已经醒来,周身气息突变,那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如一把宝剑出鞘,一个对视就能洞察人心,松子立刻意识到,他正站在一个随意他生死的恐怖力量面前,他立即后撤一步,浑身戒备。 看到松子的紧张,妖王目色轻蔑,桀桀笑着挑衅道:“小绯衣先前在这陪本王喝酒,刚走。”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妖王满意的在松子脸上看到一丝怒意,他继续笑道:“酒喝完了,你来晚了。” 松子发觉自己露怯,一阵懊恼上涌,挺直脊背蹙眉打断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妖王抬起嘴巴,嗅着空气中松子的气息,没在意他的无礼,笑着说:“随便坐吧,本王这个地方,也没位置放把椅子。” 看着他的动作,松子忍住后背的鸡皮疙瘩,也不客气,一撩衣袍,席地坐下,火把被他插在两人中间,火光映在妖王脸上,显得他的眼睛更加明亮,脸上的沟壑也更加深刻了。 第127章 不过是蝼蚁 松子见妖王盯着自己,压力感让他不自觉轻咳一声,他稳住心神,进入正题:“我这个身子有太多秘密,想必妖王同我一样好奇。” 上官绝遥盯着他,没有回答。 松子缓解尴尬,自己先笑起来,说道:“妖王这是默认了是吗?既然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便由我们俩解决,不要把绯衣扯进来,妖王此番求亲举动实在是不光彩。” 妖王身子往后扬了扬,说道:“你哪来的自信,本王求娶右遣使,是为了你?” 松子不屑说道:“你了解绯衣吗?知道她的喜好吗?就敢开口说求娶,再说了你信里都写明了,此刻还需要抵赖吗?” 上官绝遥摇摇头说:“本王看中的人,不需要知道她的喜好,能配得上我妖王妃的位子就可以了。” 松子噎了一下,这老头还真的是看上绯衣了?!上官绝遥继续说道:“我把右遣使和你要来,实际是替魔族挡了那两族的压力,魈夜明白本王好意,绯衣嫁来我妖界,魈夜也不会独留你在魔族,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松子不服气,说道:“那也不一定,他把我交给中天王,一样对魔族有利。” 上官绝遥沉默了半天,似乎松子的这个脑子让他无语,不想再与松子交谈,默了半天,见松子犹自梗着脖子与他角力,妖王挥挥手,平淡地说道:“魈夜永远不可能对仙族示好,中天王也永远不会接受魈夜的善意。” 天光已经从裂隙漏了进来,妖王伸了个懒腰,他继续说道:“绯衣昨夜在我这里,为了你,她有求于我,这才是本王真正给她的聘礼。” 松子瞪圆了眼,紧张问道:“她求你?求你什么?” 妖王轻松地说道:“分离你与凤阳君,人族松子给绯衣,凤阳君给魈夜。” 听到妖王的话,松子走神了。 瞬间思绪回到了松山,那时候与魈夜达成这个协议的是妖少主,重凌,兜兜转转这么一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只不过已经物是人非,他眼前浮现起黑罗刹将他狠狠推出后,自己摔倒在沙土上的画面,重凌告诉他,重月也死了,松子突然感觉一股激愤涌上喉头,一切都没有意义,位高者对他的审判依旧如此,甚至于这一次还搭上了绯衣。 松子猛地跳了起来,握着拳怒视妖王,说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由魈夜更不由你!” 妖王面无表情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看这个暴怒的人族一眼,他的神态明明白白写着:由我,由魈夜,真的由不了你,别太天真。 松子脑袋转弯,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重新坐下与妖王谈判道:“你与我这么多废话,说到底还是因为恐惧我体内的凤阳君,耋圩已死,能压制他的黑袍死了七八,这世间,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只有我,这个你们都看不起的人族,你话里话外无不对我蔑视,其实是为了击溃我的自尊,让我臣服与你,受你摆弄,从而老实的去对抗凤阳君,助你夺舍的一臂之力!” 妖王把身子靠进土壳,只有眼睛在闪烁,他有些诧异于这个人族突然涌现的清晰认识。 松子知道他说对了,他继续说道:“正如我先前所说,我这个身子有太多秘密,妖王你同我一样好奇,所以,你想要搞明白,是你有求与我,是你求着我弄明白为什么这个身子可以容纳五界灵力,为什么我与凤阳君能交替出现而不是被他夺舍,甚至于,你都迫不及待想要进入我的身子,一探究竟,我说得对吗?妖王。” 上官绝遥轻哼了一声,说道:“便是如此,又如何,你已经在本王手里,本王要你的身子,你能说不?那凤阳君再强悍又如何,能被你一个人族对抗,不过只是徒有名声罢了。” 松子张开双手,说道:“那来吧,来试试。” 妖王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场面冷下来,他没有动弹,松子笑了起来,他知道谨慎如妖王,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上手,就算他真的不怕凤阳君,也怕把松子这个脆皮身子弄坏了,毁了唯一的希望。 “我要你,退婚!”松子保持着动作,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妖王,一字一句的说,“现在,就写文书。” “不然呢?”妖王嘲讽道,一把钢刀已经出现在松子手上,他微微转动着手腕说:“如果我护不住她,这世间也不该有我了。” 妖王皱着眉说:“年轻人,少拿把钝刀子来威胁我,你对我的实力,一无所知。” 松子“噢”了一声,随手把那钢刀扔到地面上,右手结势,点与眉心,说道:“那妖王试试,是你快,还是我快。” 上官绝遥怒意上涌,他知道松子不是开玩笑的,因为松子指尖已经出现在了青色、红色、黑色等各色光芒,他识别出那是松子体内的灵力,身负着异能,鬼王随意点拨的几句就已经让松子理解了控制灵力的方法,这倒是妖王没料到的,他始终认为面前就是个人族生瓜蛋子,生死掌控在他的手里。 “枭枭枭~”妖王笑了起来,说道:“你和绯衣倒是有情有义,一个为了你不惜嫁我,一个拿命来威胁我退婚,先前本王听闻绯衣心属你,我还不信,她那样身份尊贵实力强横的魔族,怎么可能会看上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现在,本王倒是有些相信了,既然如此,本王更不能让你活于世间,没有人能与本王争。” 松子凝指为剑,长身立于妖王面前,他呼吸吐纳已经颇有章法,只是时日尚短,若再多几年,难不保松子能跻身战力热榜,灵力的光耀照亮了妖王的脸,他脸上的沟壑阴影随之移动,看到松子这挺拔的青年身姿,妖王实在不舍,他知道一旦动手,松子定是拼命的架势,但他觊觎绯衣又让他恼火,他蛇尾迅速探出,一击就将松子击飞撞在崖壁上,年轻人没吃过苦头,妖王决定让他痛了能知道害怕。 松子身子如破布般落在地上,尘土四起,他捂着肋骨缓慢爬起,太快了,他都还没看清身子便飞了出去,咬着牙,他起势。 妖王身子纹丝不动,他仅用一个尾巴尖,就让松子招架不住。 看着松子第十几次飞出去,妖王等待着,他知道,缓一缓松子又会蠕动着站立起来,他以前熬过鹰,知道熬鹰一定要耐心,要让那鹰知道,他永远斗不过你,当它意识到这一点时候,心里就会产生恐惧,那时候,就赢了,妖王看着眼前血人一般的松子,他拿出熬鹰的法子,只是眼里渐渐露出欣赏,越倔强的雏鹰以后将是越厉害的部属。 日头已经移到了正顶上,松子像块破布般趴在地上,没了动静,妖王抱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不屑又涌上了心头:这么快就没气了?始终是个人族,纵有满腔热血,也不过是只蝼蚁,而不知道自己是蝼蚁还敢朝大象挥舞嘴螯的蝼蚁,那就不仅是弱小了,是蠢笨无知,自己送死。 第128章 到底是什么东西 妖王挥手展开结界,用尾巴卷起松子送到面前,见他的脑袋无知觉地垂下,他缓缓伸出干瘦黝黑的手指,指尖抵在松子额尖,闭上眼,他进入了松子神识,飞快地读取他的记忆,他看见有个熟悉的面孔引他来到不归山,妖王眸色沉下去,心也沉了下去。 再往前,看到了他在轿子里与绯衣的缠绵,绯衣如水般温柔的眼波让妖王醋意大发,他看到了松子对她承诺,妖族事了要八抬大轿迎娶她。 妖王简直恨不得立刻折断他的脖子,冷哼了一声,妖王手指用力,更深的往松子脑仁里探去。 松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窥探,他不愿让他看到那些心底的秘密,一股大力袭来,硬生生将妖王的神识逼退,妖王指尖如被烫了一般猛地缩回,他睁开眼,发觉松子已经醒来,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静静与妖王对视。 “好强的心力!”妖王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句,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能压制凤阳君了,刚才趁他晕厥了去探知尤被他制止,如今他已醒来,再去强行探他灵识,只怕妖王自己也要受伤。 上官绝遥微微笑,他手掌从松子眼前划过,浓雾呼的从山洞外涌进来笼罩了松子,妖王近乎耳语的说道:“来,给本王看看,你都有什么秘密~”松子在浓雾中不辨方向,忽然脚下一空,惊呼着掉下万丈深渊。 上官绝遥依然用尾巴尖卷着他,看到松子的瞳孔已经放大,眼神呆滞,显然他已经进入幻境,妖王自己手掌相覆,随着松子进入幻境,这是松子的记忆,他最深处的秘密,妖王随着他,让他自己呈现出来。 嘀嗒嘀嗒,熟悉的水滴声响起,松子发现他在自己的境里,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里,心惊胆颤地发现曾经天朗气清、宁静和谐的地方,如今满目疮痍,水下的壳已经破碎,血色翻涌,五色灵力如同困兽横冲直撞,被关在境这个笼子里,哀嚎的哭声不断,阴风阵阵,吵得他头痛欲裂。 他感觉有双眼睛盯着他,他回头望去,什么都看不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催促道:“往前走...往前走...” 松子捂着脑袋,继续往前走去,有些画面在时空中被拉扯变形,妖王催促着松子,让松子回忆定格住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 松子似乎很痛苦,他捂着头跪倒在水面,“你从哪来?”“从哪来?”妖王一直在追问,松子齿间已经有鲜血溢出,他咬紧了牙关呻吟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妖王丝毫不打算放过他,他继续给松子施加压力,上官绝遥也想试试这个人族的极限在哪里。 水面如沸腾了一般,水汽弥漫,松子嘴角血滴滴入水面,淡红色水波荡开,松子突然发现一道裂纹从自己面前向前碎裂。 水面笔直裂开,如被剑劈般整齐,一眼望不到尽头,裂纹随着劈开的深渊向两边延伸而去。 松子撑着膝盖直起身来,他听见碎裂声往前传去,声音急促地催促他,让他快追过去,快到前头看看,有什么异样。 松子大步奔跑起来,纵身从裂纹上面越过,及膝深的水波涌动,妖王的灵识在空中望下,赫然就看明白这幅画面,那深渊如一棵巨树的躯干,裂纹如它枝干,而松子搅动起来的水面波纹,一圈一圈如树枝上绽放的花朵,随着松子的移动,花朵渐渐开放。 妖王瞠目结舌,他已经看明白这是一棵什么树,他幼时曾在话本里看到过的,神族扶桑木!为什么在松子的记忆里,有一棵神族的树!松子竟然能让神树开花!松子...到底是谁! 传闻中五道仙人便是扶桑木的化身,以扶桑木重塑肉身,便能集五界灵力于一体,原来如此,松子原来是一枝扶桑木!秘密在上官绝遥眼前展开,他细细地随着松子探查。 松子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这里眼熟得很,他四处寻摸着,那些小一些的裂纹他一跃就过去了,面前有个巨大的沟壑,目测得有三米远,他感觉自己跳不过去,正准备往边上绕路,突然沟壑里涌起的热气让他迷了眼,松子揉着眼睛,伸着脑袋走到裂缝边缘,趴着往下看去,沸腾的岩浆在下面的河道翻滚,热气伴着硫磺味随着黑烟涌上来,熏得松子睁不开眼,眼泪直流。 “地火?” “找到了!”虚空中,松子听见一声喜悦的欢呼,他仰头望去,只见妖王硕大的脸出现在天空中,激动得脸颊抽动,盯着他找到的那处玄机重复道,“天外天!废天墟!轮回眼!原来是在这里!神树原来在这里!” 松子疑惑地望着妖王,那喜极而泣的神情在看见松子的刹那变换了神情,冷漠的说道:“你没有用了,去死吧。” 上官绝遥伸手拂向松子,一股大力袭来,趴在悬崖边的松子猝不及防,整个人翻倒,被推进了裂隙翻涌着的岩浆河。 “啊~”松子身子在急速下降,他头晕目眩抓不到任何东西,周身被热气灼伤,疼痛感不像是幻境,温度越来越高,松子已经呼吸不了,难不成要命绝于此! 就在松子身体挨到岩浆的瞬间,一道白光从眉间爆出,将松子整个人包裹其中,松子口中不受控地哼出吟唱:盈盈者伴辉煌,光音境里共徜徉... 刹那间,另一片白光如被召唤一般,从地底乍然射出,如有实体,隔开红色的岩浆,春蚕吐丝一般层层包裹住松子,小心翼翼地接纳着他,白光随着他慢慢收回,从松子的眼睛、鼻子、嘴巴涌入,亮红色的岩浆又欢腾起来,溅出发着明黄色光芒的水花,妖王目瞪口呆地看着松子发生的变化,松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四肢舒展开来,嘎巴嘎巴骨头的脆响让他惬意地长长一个呼吸,眼睛慢慢睁开,望向崖壁上面空中俯视他的妖王。 妖王心神一震,与松子的这个对视竟然让他溃败下来,他局促得像被捉住的偷窥者,上官绝遥余光瞄到水下地面上那棵神族扶桑木竟然消失不见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山洞里,用双目结幻境的上官绝遥睁眼向松子看去,只觉得浑身一颤,全身灵力像洪水般奔腾而出,松子在幻境中静静地凝望着他,上官绝遥慌了,他是幻境的主人,但此刻幻境已经不由他控制,他看见他的灵力被松子吸走,他恐惧却无能为力,无法抵抗,暗叫不好,上官绝遥猛地咬舌喷出血雾,强行结束幻境,能逼得大陆第一幻术师以自身血祭,松子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第129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官绝遥一甩尾巴,把松子的身子扔了出去,“不可能,不可能...”上官绝遥六神无主,失力的身子跌倒,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 他趴在地上喘息良久,回想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刚才在幻境中,他看见了松子的眼睛,皎白如月,散发着五彩光,与他对视的眼神,居高临下又悲悯淡漠,透着睿智与通透,上官绝遥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那一眼的对视,让他产生了渺小如虫蚁的感觉,直到现在已经脱离幻境,那种自暴自弃自我厌恶的感觉还挥之不去,上官绝遥心性动摇,只想当场自刎! 松子那残破的身子被妖王甩出去后,便一动不动地瘫在石壁边上,他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犹在幻境中,此刻松子的幻境是怎么样,妖王已经不得而知了。 醒过神来的妖王急匆匆扯来旁边藤曼捆住自己双手,他害怕一会儿心绪稍微弱败便亲手了结了自己,他再也不敢去窥探松子神识,他知道,在幻境里,松子还没有对他动手,也许是因为他还不懂,如果刚才在幻境里反击,此时的妖王早已是一具尸首,劫后余生的后怕让妖王浑身冷汗,他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死死盯着松子的面容,不放过他一丝情绪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天色已晚,又有火把的光透进来,洞口有人影晃动,惊扰了妖王。 他连忙眯眼看去,原先布下的结界已经随着他灵力的干枯退却,他的注意力全部在松子身上,并没有发现,此刻被外人惊动才意识到危险,一身红衣的女子正弯着腰从山洞钻进来,他心里惊骇,此刻便是一个人族女子拿刀都能杀了他。 那女子抬头,妖王看清是绯衣,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绯衣不会杀他,此刻唯一让他放心的人不是儿子,而是这个恶贯满盈的魔族魔女,实在有些讽刺。 放心下来妖王不禁神色躲闪,他不愿被绯衣见到他如此肮脏困顿的样子,刚想结幻境谁料双目如针扎般疼痛,血色立刻弥漫了视线,他的内息空空如也。 卡在土壳的身子绝望的往里缩去,妖王声音呜咽。 昨天夜里,绯衣返回驿站没有找到松子就料到他进山了,慌忙追了来,被妖王的结界困在山外,直到一天都过去,结界突然消失,她才匆忙赶到山洞来。 此刻外间已经升上来弯月,借着火光,她一眼便找到在一旁昏睡的松子,看样子与妖王经过了一场缠斗,满头满身都是血迹,绯衣快步两步上去,探向他的脉搏。 松子脉搏跳动有力,说不明是什么灵力在体内,脉搏显然与常人有异,但看松子面色红润,呼吸匀称,神情宁静甚至还微有笑意,绯衣放下心来,不由得有些好奇妖王给了他一个什么样的幻境。 扭头看向妖王,绯衣愣住了,掩饰住眼神的讶异,绯衣细细打量妖王,他本来佝偻的身体显得更加瘦小,肋骨一根根分明,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眉眼间一片死气,满头干枯银发,整个人散发着颓败的气息,瘦骨嶙峋如同骷髅架子的身体与旁边的树根融合得更加紧密,他垂眼闭着嘴,牙齿脱落了嘴唇干瘪朝内凹陷。 先前上官绝莲带她来不归山的时候,她看见过妖王真身,不过几年时间,妖王怎会衰老如此?上官绝莲已死,按理说妖王大仇得报,正是快意之时,绯衣暗暗心惊,视线又滑动到妖王对面而坐的松子身上,见他虽然闭目,但腰身挺直,气色红润,周身隐隐祥瑞环绕,与枯缟妖王简直是两个极端。 便是昨晚幻境里相见,那威严的老头也精神健硕,谈笑自得,眼下这人与昨晚同她一起饮酒的老者判若两人,仅是一天之隔,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绯衣四下打量,见崖壁角落边躺着一个熄灭的火把,显然昨夜她前脚走,松子后脚就来了。 妖王躲在暗处依旧呜咽着,绯衣自寻了个空处坐下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松子神色平静还在幻境中没出来,她忍不住了,想问问妖王具体情况,是否已经着手分离二人了,话还没出声,从这个角度,绯衣这才看见妖王嘴角衣襟上干涸的血迹,这世间谁能让妖王受这么重的伤?!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人? 绯衣的视线顺着他衣襟上的血迹往下查看,昏暗的光线里并不显眼,这才看到妖王手上捆着的藤蔓,他双手垂在腰腹前面,歪着头闭眼斜倚着,绯衣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妖王根本就没有在控幻境! 那松子是在谁的幻境里! 绯衣跃起四下查找,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 她本就是幻术高手,除了妖王,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能逃得过绯衣的耳目,她想到了什么,猛抽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眼神慢慢的落到了松子身上,除非,是松子自己在操纵幻境,他在幻境里击败了妖王! 那太可怕了!松子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强悍的实力?绯衣心里闪过诸多猜测,呼吸急促了几分,她靠近松子坐下,不敢擅动默默守在旁边。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受惊的妖王一点安静下来,只是依旧躲在黑暗里,不露面,绯衣从岩缝望出去,估计着时间,明日便是妖王大婚,此时都没有一个人来为他收拾整理,想来他御下极严,不得他的召唤,妖族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不归山,绯衣在腰间摸出一个小瓶,递过去问道:“妖王是否需要叫医官?” 上官绝遥没有回答,他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绯衣见他不接,便自行收回了药丸,塞回腰间,问道:“发生了什么,妖王能否告知一二。” 妖王依旧没有言语,绯衣也不再问了,昏暗的山洞里,除了火把的噼啪声就只有三个人的呼吸。 夜已过半,妖王止不住困乏,浅浅的打了个盹,惊慌醒来,见绯衣依旧在原地默守着,看了她半响,妖王才干涩出声道:“右遣使当真不知松子身上谜团?” 绯衣目光澄净,闻言点点头,妖王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他的眸色里闪过惊叹、恐惧、羡慕、不安,最后如狩猎的毒蛇一般,沉寂下去,只有亮晶晶的眼珠子,如同盯着猎物般死死地盯着松子。 一天一夜过去了,松子仍旧没有醒来。 第130章 一石二鸟之计 天色再一次亮起来,今日就是妖王迎娶妖王妃的日子,也是妖王允诺她要给松子分离凤阳君的日子。 山洞顶上有百乐鸟叫,声音婉转悠扬,绯衣侧耳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旷神怡,她站起身活动身子,朝半躺着的人望去,松子同昨日一般,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妖王依旧萎靡,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妖王闭口不谈,她琢磨着怎么开口提这件事,绯衣一时真把握不住话头。 正在动心思,妖王低低的咳嗽声传来,绯衣立即望向妖王,妖王直视着绯衣,今日他目光不再躲闪,压制不住的咳嗽声又从嘴角溢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上官绝遥垂下了目光,说道:“这一世,我算是追到太阳了,但是见过太阳光芒的人,又怎会甘心沉寂于黑暗。”妖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望向绯衣,说道:“事到如今,老夫有一事相求。” 他的态度很诚恳,再也没有以往倨傲的妖王的姿态,真的如同一位年迈体虚的长辈,对小辈提出恳求,绯衣点头应允,往前一步等着妖王开口。 妖王也不扭捏,直言道:“今日本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再有一顿饭的时间,重凌就要带人来接了。” 绯衣耐心的听着,妖王继续说道:“前日你走后,松子便来找了我,我想着反正都应承了你,早一日咳咳咳..晚一日,没有关系了,于是试图分离凤阳君...惭愧,老夫术法不精,非但没有成功,反倒重伤于此,实在无颜面对你,你的委托我没办到,也不敢再提婚约之事。” 他灵池空虚,真是灵力耗尽的迹象,妖王这番话的意思,是否是代表他也无力分离松子和凤阳君而放弃了呢,难过涌上绯衣心头,这世间,倘若连妖王也办不到,只怕真的无人能成了,绯衣抬手冲他一揖到底。 上官绝遥目光闪动,说道:“重凌这孩子孝顺,本王不忍让他看到如此颓态,还期望右遣使渡本王些灵力,让本王从容应对了他们。” “绯衣让妖王遭此劫难,实在羞愧难当,妖王所提之事,绯衣绝无二话。”绯衣抬起身子,目色担忧地望向妖王。 松子没有醒来,她只听到妖王的一面之词,绯衣自然是不信的。 为了一句承诺,妖王心甘情愿受如此重的伤?如枷锁般的婚约,因为他无法完成,便主动放她自由?想在重凌面前维持颜面,是真不愿儿子担心? 换个人有可能,但这可是老奸巨猾的妖王,吃人不吐骨头的幕后黑手,倘若他真的如此有良知,他又怎可能犯下那数不清人命的孽债。 绯衣装出满脸过意不去的愧色,配合他演戏,她上前几步走到妖王身侧,手掌贴在上官绝遥后背,掌心输送灵力,妖王黑灰的脸色立即明显好转,他极有分寸的从绯衣那里吸食着灵力,闭眼调息。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妖王缓缓吐出浊气,微笑着睁开眼睛,望向绯衣说道:“世事无常,本王也着实没想到与你还有这样的一段缘分,本王知道是魈夜派你任务,抛开身份,抛开责任,我...很想知道你的内心真实想法,你...对本王......”他的声音有点抖,绯衣从妖王苍老的面容上竟然看到了一丝犹豫彷徨。 妖王的这番话,确实发自内心,但是绯衣依旧不信,她与妖王接触不多,怎么的妖王就看中了她呢?绯衣不是个自恋的人,她也不认为妖王是个沉迷美色之徒。 王者间的较量,情爱从来只是手段。 妖王不是真心想要求娶,魈夜也不是真心想要联姻,魔族不可能正大光明的求妖王帮松子解密,因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次计谋就是一场豪赌,谋点是赌妖王明知陷阱还是忍不住跳下来看看的好奇心,他为了力量,不惜改造血脉,做了那么多努力,不会放着眼前的松子,不去探探的,如此阳谋,妖王就算看明白他们的算计,也无解。 所以魈夜同意绯衣和亲,顺理成章的带着松子来到妖王身边,她的软语相求,魈夜知道作为一个掌权的野心男人是难以拒绝这样表现能力的机会的,况且妖王本身目的就是松子,半推半就的他也会办了这件事。 至于妖王认为的平等交换,魈夜一点也不在乎,仙族人族的压力又不是没有扛过,就算现在魔族势弱,族丁稀薄又如何,他从来都不是能被强势压弯头的孬种,就算拼到最后一个魔族,魈夜的确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他对妖王表现的种种忍气吞声的退让,只不过是麻痹妖王的手段。 实际上,魈夜完全不害怕妖王会夺了松子,妖王若成功,那最好,魈夜杀凤阳君;妖王若失败,魈夜名正言顺地扶持少主上官重凌登位,松子依旧在魈夜手里,况且待他大婚之日,魈夜作为娘家人理所当然带兵进妖界,有右遣使埋伏在他身边,还有个离心的少主接应,松子安全得很。 这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是在重凌来送聘礼那天,制定出来的,那时候魈夜被妖王逼得确实火冒三丈,但是旁边有个老谋深算的玉阡陌,轻松地就化解了这场乘火打劫。 那日的大殿,重凌已经去驿馆休息了,松子在生闷气,因为魈夜的不作为,他看明白魈夜把他和鬼王推出来挡事。 鬼王喝着茶随口说出这个建议,如平地起惊雷,所图之大让魈夜惊讶,魈夜被炸懵了,松子也张大了嘴巴,绯衣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玉阡陌摸着鼻子,又倒了一杯。 松子说:“你让重凌反了他爹?他凭什么帮我们这些外人,那是他亲老子啊...” 玉阡陌鼻孔看了他一眼,纤长手指把玩着翠竹纹瓷杯并没有答话,魈夜也眨巴着眼睛等解释,见在场的三人都不懂,玉阡陌有些无奈地抱着手说:“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老实?他所称皆是妖王,再无父王,哪怕我专门以父王诱他。” 魈夜拍着大腿,秒懂说:“对哦!”不禁赞叹道,玉阡陌这一石二鸟之计,既终结了老妖王祸乱天下又卖给新妖王一个无双人情。 绯衣也立刻明白了:“之前收到个情报,说重月病故,秘不发丧,那时我想着重月身份一直隐秘,妖王并未将她带在身边展示给众臣,她历来体弱,早逝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看来,另有隐情。” 松子也跟上了他们的思路,但他还在嘴犟,说道:“重凌明明还在夸赞他爹,肯定是你想多了。” 玉阡陌整理袖子站起来说:“不出三日,重凌会来找魈夜的,小王与你打个赌,要是输了,以后我管你叫爷。”松子也从座椅上跳起来,说:“好!我要是输了,院里的酒我亲自装车给你拉鬼界去!” 鬼王哈哈大笑起来,转身离开了。 绯衣没有当场表态,但鬼王知道绯衣会答应,她在人界那个山村后山时,就已经有了铲除妖王这个想法。 “鬼王计策算无遗漏,可这无量功德和泼天富贵为何要借我魔族之手呢?”魈夜喊住他问道,玉阡陌没有回头只是懒懒地回答道:“鬼族的人情,谁要啊?” 第131章 青冥十二式 绯衣收回心思,看着上官绝遥,她淡淡地说道:“妖王厚爱,绯衣福薄,担不起。”妖王目光如电,狠狠地定在绯衣脸上,分辨着她隐藏起来的抗拒与不适,他桀桀笑起来,道:“对了,对了,这才是魔族右遣使,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这才是能站在我身边的人!” 他的身子猛地探出土壳,瞪大了眼睛望着绯衣道:“来,告诉我,你所求什么?本王许你!幻术的最高阶:青冥之术,本王教你,和本王一起站到力量之巅,如何?” 青冥,传说中最高级别的幻境,在这个幻境中,结境者跳出空间、时间,宇宙万物是他,星辰大海随他心意,只要造景者不破幻境,入境的人,会在这里生老病死,此生都困在幻境中了,在现实世界里旁人看来,只是一瞬他便化枯骨,顶尖的幻术师是整个五界都恐怖的存在。 这样的力量,绯衣当然渴求,即便她现在的幻术造诣已经难逢敌手,但在青冥面前,只不过像杂耍一般,漏洞百出,想要达到青冥这样的级别,不仅需要灵力的深厚与灵体的强壮,更要开悟,理解高维的思想,理解宇宙的道法,种种常人难以达到的境界,真正掌握了青冥之术,只怕已是半神之体了。 妖王看见绯衣眼神明显一亮,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哈哈大笑着,道:“来吧,绯衣,给本王你的力量,作为交换,本王给你看看青冥前十式。” 绯衣想到了那晚的星空,恐怕那就已经是青冥了,绯衣咬着唇,内心无比纠结。 妖王话音刚落,绯衣听见十几人悉悉索索走近山洞的声音,外面天已经大亮,在离山洞还有几步远的距离,他们停下来脚步,上官重凌的声音传了进来:“重凌庆贺妖王大喜,一切都准备妥当,各界宾客已经就位,诸臣请妖王。” 没有搭理外面的请示,妖王笑意看着绯衣,问道:“如何?” 绯衣心有顾忌,她说道:“我魂魄不全,灵力微弱,恐怕无法驾驭此等力量。” 妖王笑起来道:“无妨,你只要替本王解决了眼前这些麻烦,本王有的是办法修补你的魂魄。” “来~”妖王引诱着绯衣,一步步牵引着她进入幻境。 “第一式叫做散乐,可以看到中术者的记忆,第二式叫做旌舞,放大中术者的欲望,第一式和第二式在你初次到不归山的时候,我就让你见过了,还记得吗?”妖王语速缓慢,他第一次见到绯衣时就提出了收她的想法,只是绯衣从来都没放在心上,机缘际会,这一幕又出现的时候,妖王眼神温柔。 “第三式:朱光,晨曦起薄雾生。”雾气涌起,渐渐遮天蔽日,绯衣听见山里走兽不安的咆哮声,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要向妖王询问,这些声音是幻境中的妖兽还是妖界的妖兽发出的,如果在幻境中还能听到现实中的声音,那简直太可怕了,假亦是真,真亦作假,妖王朝她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 上官绝遥手臂一软,显然朱光让他消耗太大,仅一个招式就让他喘息着,绯衣点头,加大掌心灵力传送,她看出妖王是真的用心在教她。 重凌在山洞外,不知道两人在做什么,听见妖王没有回应自己,他不禁提高声音,又询问了一遍:“重凌庆贺妖王大喜,一切都准备妥当,各界宾客已经就位,诸臣请妖王。” 妖王还是没有搭理他,忍不住献宝般,继续带绯衣看了下去。 “第四式:百乐,上碧落下黄泉,你可以进入中术者的任意界域。”说着,妖王起势道:“你是不是从没进入过境,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人,都没到过自己的境里,哪怕是战力第一的凤阳君,倘若他能在境里修炼,只怕魈夜根本无力叫板,同样,魈夜若是进入境,此时已是魔族的天下了,惭愧,本王也从未进入本王自己的境地...”他召唤出了绯衣的境,即便绯衣无法进入,也可以让她知道自己的境是什么样子,话音落下,境出现,绯衣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境,鲜红一片,有火焰般的花纹,绚丽得胜过世间花火,她一时入迷般,痴痴的观望着,没有注意到旁边妖王的神色,他也看到了绯衣的境,脸色突变,似乎有惊讶,也有疑惑,更多的是欲望,他有点惊讶的望了她一眼,不管不顾地抽取绯衣灵力,试图把绯衣的境看得更清楚明白。 绯衣头脑嗡地开始疼痛,她很不舒服,挣扎着摆脱妖王的索取,在境的边缘,上官绝遥眼睁睁地看着绯衣的境在他面前闭合,他无能无力,愤怒又不满地瞪着绯衣,目色复杂。 绯衣感受到妖王瞬起的杀意,她浑身戒备地与他对视着,妖王先放松下来,枭枭笑道:“是本王唐突了,只是右遣使的境域与众不同,本王难免好奇。” 他示意绯衣再次给他输送灵力,他摊开双手,以示善意,说道:“本王毫无灵力,右遣使若想看完前十式,恐怕还得帮帮老夫。” 绯衣点点头,灵力再次从她身体里奔向妖王。 “第五式:点羏。”妖王左手挥过,绯衣看去,只见妖王手上提着一个兽首还嘀嗒着血,绯衣抽了口气,百里之外取首级,这可是不得了的招式。 “第六式:玉嶂” “第七式:鱼跃” “第八式:银斗” “第九式:坤仪” “第十式:见微” 这几式,妖王展示得极快,走马观花一般,仅仅是露了个面就滑过去了,绯衣眉头微微蹙起,感受到了妖王的敷衍,妖王的态度是在看到她的境之后突变的,难道他看到了什么威胁他的东西? 绯衣没有出口相问,妖王依照承诺,给她展示了青冥的前十式,能不能学会,全靠她自身,绯衣也没有气恼,青冥十二式,她从残破的古卷中见过,一则语言生涩难懂,二则描述终究抽象,此时看到妖王一口气给她演了一遍,绯衣依旧受益良多,她历来仰慕强者,虽说此时妖王是借着她的力,但她依旧尊重妖王。 想到此,绯衣又落寞了下来,强如妖王,都对松子分离束手无策,那可怎么办才好。 第132章 这次该是情劫 抬眼看到还在沉睡的松子,妖王突然惊醒,此刻万万不可与右遣使翻脸,她的灵力对他至关重要! 妖王也感觉到自己后面几式展示得不太地道,他找补道:“你已修成银瞳,和本王走的幻术路子不一样,不必强求,不过你杀招虽强,后继不足,青冥刚好弥补你的薄弱,以后有时间,勤修习,青冥会给你惊喜的。” 万幸的是,绯衣大度,还拂衣拜倒,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妖王授业之恩,绯衣铭记。” 望着绯衣白皙的后脖颈,妖王思索着她的镜,他也没有把握,毕竟绯衣是个魔族,妖王摆摆手,沉默了下来。 我便收了你也未尝不可,毕竟之后我是站在那个地方的神,我的身边不能容忍泛泛之辈,心思想定,上官绝遥发黄的浑浊眼睛望着斜上去一个小亮点般的山洞出口,笑道:“如何?前十式是不是已经让你心生向往,你此刻与本王成婚,本王便将最后两招一并教给你!” 绯衣的镜不是凡人能拥有的,妖王从最开始的欣赏到忌惮到现在的占有,心思转了几道弯了,但丝毫不显,他最开始的计谋依旧生效,他太擅长于玩弄人心,倘若一开始,他便以青冥换婚书,绯衣不一定会答应,他只说用青冥换灵力,还铺垫以不让儿子担心的感人言论,无甚要紧,绯衣轻易的同意了他的请求,待绯衣见过青冥前十术的强大之后,再以最后两招诱她,绯衣怎么舍得拒绝! 既让他发现了绯衣拥有火焰境的秘密,又拿捏了她。 果然,绯衣面色阴晴不定,看她下不了决心,妖王决定趁热打铁,推她一把。 他已经咬破大指,在半空中血书一封,那婚书闪着金色的光亮,漂浮到绯衣面前,妖王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待绯衣按上血印。 妖王此刻的神情,如同孩子讨糖吃,三分笃定四分期许还有三分得意,绯衣还未答话,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恐怕不行。” 二人刷的一齐扭头看去,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依旧斜靠在崖壁上,他微微皱着眉望着婚书,以及站在婚书前的绯衣与妖王二人,他视线慢慢下滑,落到绯衣抵在妖王后背的手上,眉头更加紧缩。 突然,绯衣感觉到灵力被猛地抽离,绯衣低头看去,妖王眼睛蛇瞳竖纹尽显,他浑身缩紧如临大敌,婚书已经在空中消散,他不管不顾地大口吞噬绯衣的灵力。 绯衣恼火,手腕一翻就要收回手掌,妖王抬起瘦若干柴的胳膊,拦在绯衣去路,说道:“是敌是友犹未可知,右遣使还是留在我身边的好。”说话间带寒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松子,浑身戒备紧绷,山洞里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绯衣看妖王如此大反应,她若有所思地看去对面松子,能让幻术巅峰之境的男人一夜间灵力枯竭,两人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妖王这个态度,只怕两人并不愉快,绯衣定下了脚步,看着对面的人,是松子又不像是松子,他身上的气息说不上来的奇怪,想起之前他脉搏奇怪的波动,绯衣疑惑地上下打量他。 松子感觉到了妖王剑拔弩张的架势,他置若罔闻,撑着地面让自己坐立起来,他动作很缓慢,似乎还在适应这个身子一般。 待他挺直了腰身,他伸手递向绯衣,温言说道:“绯衣,过来!” 绯衣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松子,又低头看了看妖王,不再迟疑迈步走过去,妖王的手臂被绯衣推开,他咬了咬牙,还是缩了回来,没再阻拦绯衣。 绯衣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自然地伸手去摸他脉搏,嘴里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松子只是噙着笑意,细细地凝望她的眉眼,眼神澄净。 绯衣又摸到了那奇怪的脉冲,她理解不了,但看松子好好的,她便作罢,抬手给他整理衣襟,破破烂烂的衣服上全是干涸的血迹,看得出松子被折磨得不轻,她放轻了动作怕扯到他的伤口。 绯衣突然瞄到松子的胸膛,白皙细腻,她一愣双手一扯,将松子衣袍猛地拉开,松子肩膀肚腹全部裸露出来,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去追捕绯衣的眉眼。 松子身子紧实挺拔,肌肉线条优美,哪里有半分伤痕! 在绯衣身后伸长了脖子打量他的妖王也瞪大了双眼,他确定自己那天动手绝对让他受伤了,骨头没断但皮肉之伤是肯定有的,看到他那破衣服下面好好的身体,妖王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松子动也不动地由着绯衣细细检查他的身子,只是呼吸声微微颤抖,眼神盯在绯衣的耳畔,随着她手指在他肌肤上移动,松子眼神满是欲望! 绯衣感觉到了他具有攻击性的气息,抬手恼火地推开他凑近的身子,板着脸走到两人中间坐下,说道:“你俩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绯衣拒绝,松子低头笑起来,他丝毫不在意妖王在旁边窥视的眼神,慢慢拉起衣襟,待他整理好了衣服,抬头看向妖王,眼神已经冷却,淡淡地说道:“感谢妖王,助我寻回真身。” 上官绝遥心沉了下去,神色晦暗,他知道自己怎么‘帮助’他的,那时候没有能力弄死他,现在只怕要被报复了,他没有回应松子这虚伪的谢意,他已经从绯衣那里获取了不少灵力,足够他发起致命一击,上官绝遥把尾巴盘起来,等待着松子露出破绽。 绯衣也没有说话,但看她神情,她很是欣喜,她已经感受到山舸平静面容下汹涌的灵力,他很强大,比她还要强,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绯衣微微张着嘴,猜测着松子说的真身是何意。 松子眼睛转向绯衣,笑意就毫不掩饰地覆满面容,说道:“看来我要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了,六道仙人山舸,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六道仙人! 如一道雷炸在耳边,只觉得轰隆隆的,妖王和绯衣都猛地抽了一口凉气,绯衣瞳孔收缩,瞪圆了的双眼掩饰不住的震惊,她声音颤抖结结巴巴地问道:“最..最后一位神族?” 上官绝遥的反应比绯衣淡定一点,他早已有了猜测,现在亲耳听见忍不住目射精光,悄悄地打量着山舸呢喃道:“神族,竟然真的是神族!” 绯衣已经抑制不住欢喜地向山舸扑了过去,拉着他的手上下左右探看:“松子你..你怎么会是神族呢?你...你不是个人族吗?这...”她回头去看妖王,似乎想从妖王那里得到肯定。 山舸笑着拉着她的手借力,摇摇晃晃地站立起身,他浑身的骨骼嘎巴作响,绯衣快要拽不住他了,山舸才腾出一只手扶住洞壁。 待山舸缓慢地立起腰身,完全站直,绯衣才发现他的个子比之前还要高一点,她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神情,她的鼻尖刚好到他喉结的位置,山舸身子摇晃,重心不稳,他扑在绯衣身上,顺势紧紧地抱着她,苦笑道:“睡久了,还有点不适应。” 上官绝遥没有打扰他俩,只露出眼睛在黑暗里闪动。 绯衣以为松子是说睡了两天,睡太久了,她伸手给他揉着腰身,揽着他高大强壮的身子,让他慢慢坐下,妖王轻声问道:“神族来我们凡尘,有何贵干啊?” 山舸伸手压在额角,眉心紧紧皱着,他眼前一阵一阵眩晕发黑,深呼吸压制住翻涌的灵力,他回答妖王道:“渡劫,万年一次,这次,该是情劫。” 第133章 抽离出来还你 渡劫? 绯衣之前听上官绝莲提起过渡劫,身居高位法力强大者会威胁到天道,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以渡劫的方式来调和阴阳,绯衣从没见过,她私以为只怕这五界还没有出现强到需要渡劫的人物。 看绯衣一脸崇拜的望着他,山舸觉得四肢血流都通畅了,他耐心地给她解释道:“其实魈夜和你都渡过劫了,但是你们自己不知道,魈夜要不是被千墨挡了死劫,他早已重回混沌了,你魂魄支离破碎了几百年,受尽折磨,这也是劫,你一直在渡劫,不一定非有天雷刑才叫渡劫。” 原来如此,绯衣听明白了,低头思索道:松子本是神族,却在她们这个凡尘,转生为最没有战力的人族,身上还背负着凤阳君,受尽了人妖仙魔四族的白眼与垂涎,确实是渡劫呢。 她点点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渡完能回神界呢?” 妖王竖着耳朵,也微微向前探头。 山舸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说道:“我这才开始呢...你就赶我走...”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眼神更是如醉酒般朦胧,嘴角微微勾起,略微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绯衣的手指,感觉到手心的温度,一股酥麻顺着手臂就传到绯衣头皮,她这才意识到,松子说的渡劫,是渡情劫。 屁股被烫了一般,绯衣跳起来,指着山舸说:“情...劫?你要怎么渡?” 山舸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拉着她,把她拽回怀里,懒懒地说:“我也不知道啊...”他没卖关子,继续说道:“我已在凡尘沉睡上千年,几百年前,你的魔魄和仙族的仙魂先后被我灵力吸引,竟然融合在一起沉寂到了我的体内,你俩对我没啥影响,所以我也懒得驱逐,”他温和地看着绯衣道:“我那时候想要寻个巧,便把灵力抽取出来,给它塑了人身放到世间去,让它去替我感受情爱,替我渡劫,仙魂和魔魄我也一并封进它体内,而我的本体,依旧沉睡在轮回眼。” “为什么在轮回眼?你们神族渡劫,为何要来我们凡尘?”妖王急忙出声打断了山舸,问道。 “轮回眼通神界,我对你们凡尘已然不熟,那地方少有人打扰,我就选了那,至于我来凡尘,大概是因为我的劫难与绯衣有关吧...”山舸的话又被打断了,妖王脱口而出:“轮回眼通神界?!”而绯衣则是被后面那句话震惊,劫难?! 山舸挠了挠头说:“对呀,天外天原来是我们神族囚禁上古神兽的地方,当然通神界...” 妖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神态疯魔,他的胳膊在土壳里挥舞,拍着地面,一块块的土块从他身子周边掉落到地上,山洞里被他扑腾出一片尘土。 山舸没有再看他,他怀抱着绯衣,凝视着她的红唇,语气温柔似水,说道:“你给我的灵力取名松子,它很喜欢,慢慢的它有了自我意识,有一日它跟我说,它留恋凡尘,不愿回归神界,我也是那时方得知,情劫就是你。”山舸悲悯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对松子还是对他自己,继续说道:“既是劫,如何能善终,松子对你的爱慕、依恋、占有、疼惜...全部的情绪都带给了我,灵力回归于我而言实在痛苦,我措手不及,所有的情绪在我的本心里都被放大百余倍,这才体会到情劫的威力,只是我已经醒来,来到了尘世,无法再将松子抽离出来,只能我自己承受了…呵呵呵躲巧要是那么容易,渡劫也不会那么可怕了。”说到后面,山舸半是嘲讽,半是无奈。 绯衣却听得怒起,她一甩手站起,摔开山舸,胸口因为愤怒剧烈起伏,张了张嘴还没出声,眼泪唰的就滑落下来。 她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神族山舸,不是与她山盟海誓的人族松子,山舸是被迫接受她的爱意,她对山舸而言是麻烦,此刻她只觉得羞辱。 失落在绯衣的眼底出现,她压根没想到松子竟然是神体,不比凤阳君与他争夺身体,一阵是他出现,一阵是凤阳君出现,山舸醒来了,她的松子只是他的灵力,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连轮回都不可能再相见!松子,再也回不来了! 又是悲愤又是难过,绯衣嗓子堵塞,她后退几步,靠在山壁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噼里啪啦掉到地上。 见绯衣与山舸谈崩,已经从狂喜里回过神来的上官绝遥更是欢欣鼓舞,上官绝遥将自己整个身子缩进了暗处,偷窥着六道仙人,试探问道:“上神现在身体不适?” 此话一出,绯衣也愣了一下,目光一下子抬起望向山舸,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担心他。 正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绯衣的山舸,手足无措的半倚在地上望着她哭泣,妖王这句话简直是救命了,他立刻伸手捂头捂肚子说道:”哎呀,疼!难受!哎呀我这个身子现在很是不舒服啊,骤然合体,灵力乱窜我控制不住它们,哎哟...”他确实身子不太爽利,凡尘的温度空气,他都还没适应,沉睡了太久也让他肌理阻涩,更主要的是松子给他带来的种种情绪冲击,让他素来清心寡欲的脑子失去理智,只想把那边那个满脸泪花娇俏可人的女孩子,一把抓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但是种种影响,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看到果然引起绯衣注意,他越演越来劲,直接躺倒在地,脖颈间青筋暴起,还伴随了几声闷哼。 绯衣撅着嘴,没有上前,上官绝遥先按捺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释出丝毫刚从绯衣那吸来的灵力去感知山舸的状态,果然,他的内息一团乱,也亏得是他神族身体,换了任何其他身体,哪还能气定神闲的在这里说话,他心思转动,引诱道:“既如此,上神何不剥离那些异界灵体让自己好受些,比如正好在这里的魔族右遣使的和魄。” 这倒是提醒了山舸,山舸啊了一声伸腿坐起来说道:“正是,之前灵力们总要融合,你的魂魄几次三番处于逸散之际,正好今日你也在,我便将你的魔魄抽离出来还你吧。” 第134章 吞了个神族 “哦?”还有这样的好事?! 绯衣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激动得两把擦干了眼泪。 让魔魄回体是她多年的愿望,但是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绯衣已经不做期盼了,山舸突然提出归还,失而复得的心情,抑制不住的高兴。 但是笑意只是一瞬,想起他那摇摇晃晃的模样,绯衣刚刚涌起的狂喜又淡了下去,她扭过头说:“算了吧,等你以后身子好些了再抽离吧。”哪怕是知道眼前这个神族已然是个陌生人,但看着他那张松子的脸,绯衣还是忍不住替他考虑。 “闭嘴!”上官绝遥怒斥道,他恨不得从土壳里跳起来捂绯衣的嘴,随即立刻发觉自己过激的情绪,他堆出笑意说道:“哎呀,右遣使还是那么有情有义呀,只是这种事情,对于神族来说,太容易啦,六道仙人,您说是不是呀?”他又扭头冲着山舸谄媚地说道:“她们异族的灵识魂魄说不定还影响您的修行,早些剥离,也是好事。” 似乎不察妖王的居心,山舸在旁点点头道:“妖王言之有理,先将你们的魂魄抽离,我再调理可能会容易些,只是抽离需要些时间,关键时刻不能被干扰,还请妖王为我和绯衣护法,要是被打断可能我会重伤吐血身亡,没法医治的。” 绯衣奇怪地看着山舸说得凄惨,正向想说:要是那么危险就不要抽离了,但见山舸朝她坚定地点点头,她便也不再多言了,依着山舸坐下,两人手掌相对。 山舸背对着他,坐下来,这绝妙的位置让上官绝遥已经忍不住笑意,他獠牙翻露高声喊道:“上神开始吧,小王山洞再安全不过,保证不会干扰到两位的作法。” 绯衣还有疑虑,山舸笑着冲她点点头,闭目开始,绯衣无法,也只得静下心来也随着闭上了眼。 躲在黑暗里的上官绝遥神情近乎疯狂,他的蛇信不停吐出,探着两人的动静,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等待到两人抽离开始,机会来了!他眸色一转,竖瞳尽显。 轰! 山脊流动,巨石滚落,树木倒塌,数不清的惊鸟扑天盖日飞起,混在漫天灰尘里,遮得太阳都昏暗下来,安静等候在山洞门口的重凌等人脚下土地猛地裂开,猝不及防,灵力低微的惨叫着掉入裂缝,瞬间被流动的山石挤成肉泥。 上官重凌目色惊骇,捏诀闪身躲避,“这...这怎么回事?”惨叫声连连,没人顾得上回答,下一刻众人就被冲破土层的一个巨大蛇头惊呆! 那蛇头如山包般大小,被青苔蕨草覆盖,裂纹如岩石,琥珀色的蛇眼倒竖,獠牙大张破开山体冲天而起! 腥风袭来,妖官们腿抖如筛糠,极目望去,那去势极快的蛇头正追逐着微不可见的两个小黑点,重凌目力极佳,他看清了,那是两个人,正是他带进去的松子和右遣使。 动手了!重凌握拳咬牙,在心里喊道。 那两人闪转腾移身法灵活,但是蛇头速度更快,还埋在山里的弯曲身子一个借力,前半身如弓箭般嗖的一声弹射出去,巨嘴张开一瞬间便吞了落在后面的麻衣年轻人!跑在前面的红色身影在空中刹住,往回扑去,似乎想抓住那个麻衣年轻人的手,就差丝毫距离,蛇头仰脖一抖,那个年轻人便不见了身影。 在地面的众人看得清楚,蛇头已经冲上云霄,但身子还在山里,蛇身绷得笔直,被什么禁锢着,无法再向上一寸。 事情发生得太快,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失态惊呼起来:“是妖王!妖王与魔族右遣使打起来了!” 刚一个照面,就看到松子被吞,重凌瞠目结舌,冷汗簌簌而落,只剩一个右遣使与他对峙着,看起来胜算不大。 他呆呆地仰着头望着,全身都在颤抖,在妖王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王的真身,如果说这才是王蛇的话,他顶多算做小泥鳅,如果他和父王正面发生争斗,只怕也会这样被一口吞!最原始的恐惧禁锢着他一动无法动。 上官绝遥喷着信子,仰头狂笑,泥土从他蛇头的缝隙滚落,从高空砸到地面上,他桀桀高呼道:“痛快!痛快!本王吞了一个神族!哈哈哈哈,本王终于能踏进神界!哈哈哈哈哈!” 绯衣援救不及,眼睁睁看着山舸被妖王一口吞下,她静止在蛇头前一丈处,冷冷地说:“我念你教我青冥,我留你一命,把山舸吐出来!” 上官绝遥像看傻子一般看着绯衣,吐着信子:“右遣使,本王对你多次抬举,但你实在愚钝,我马上就是神体,你若跪下来求饶,我看在你拥有神族火焰境的份上,留你一命。” 可是奇怪的是,绯衣看他的眼神没有畏惧与崇拜,而是淡淡的悲悯,绯衣失望地看着上官绝遥,叹息道:“我给过你机会了,自作孽,不可活。” 她仰头深呼吸,周身气流涌动,双手缓缓张开,猛烈的风迅速倒灌上来,将绯衣衣袂墨发卷得凌空飞舞,妖王吐出的信子感受到了绯衣的变化,竖瞳立马圆睁,锁定了绯衣,这么深厚的灵力是怎么回事?!绯衣一个残破魂魄的躯体,不可能拥有这么精纯霸道的灵力的,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几乎比得上他最强盛时期灵力的浓烈了,强烈的不安让他张开獠牙大嘴,想要将绯衣也一口吞下。 “嗡~”银瞳。 妖王竖瞳与她相接,唰的一下鲜血猛地从双目涌出,他巨大的蛇头被绯衣瞳术击中,往后震出几里远,上官绝遥的蛇信朝天乱甩,身躯扭动,嘶嘶吼叫响彻云际,“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伤得了我!那个神族呢?那个神族的神力我为什么还感受不到!” 冷眼看着他,有血也从她的眸间渗出,绯衣毫不在意,一上手她便不保留的用了最强瞳力,此刻她也受到了反噬,绯衣密语从齿间传出:“时机到了,少主可敢动手?” 重凌仰着头看着他们,努力克制着浑身战栗,他咬着牙,不避尘土落入眼睛,妹妹重月的笑容浮现在眼前,他捏紧了拳头,吼道:“好!”热血从他心口涌起,没有盘算胜负的概率,上官重凌第一次冲动行事。 身形变幻,一条紫鳞蟒蛇腾云而上,蜿蜒到妖王七寸,一口咬住。 上官绝遥吃痛,巨大的身体扭动,想要甩开重凌,重凌身子紧紧缠住上官绝遥身子,死死不松口,暗紫色的鳞片刮在妖王黑色的锋利鳞片上,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第135章 绯衣杀妖王 绯衣不再留情,手势翻动,“青冥三式朱光!”白色的雾气在妖王的蛇眼里涌出,他双眼白茫茫一片,茫然地在空中攻击绯衣:“绯衣小儿!你敢用本王教你的幻术杀本王!你胆敢在本王面前卖弄幻术!” 绯衣脸颊上两道血迹,淡淡地道:“我要杀你,不为松子。” 上官绝遥疯狂的甩着身子想要摆脱重凌,整个山脊扭动,厚厚的土层如呼吸般起伏,站在不归山的众人被晃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妖王被诅咒禁制着,后半个身子始终无法离开不归山。 “你们能奈我何!本王早知道这个叛徒和你们一伙的!今天,本王就要将你们全部吞到肚子里,让你们团聚!哈哈哈!” “青冥一式散乐!”绯衣食指伸出,点在上官绝遥的眉心,她闭上眼,与妖王共享了脑海里的画面:人族那个不知名的山里,一间间土房子,人、妖、魔、仙各族被捆着,有的躺在床上,肚子剖开,可以看见内脏的活动;有的被锁在墙上,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她看见那个孕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她说谢谢,画面换转,是在人族司命府下面的地牢,长着四条腿的蜥蜴妖正在移植魔族的心脏,旁边躺着生死未明的人族,绯衣带着妖王看去,密密麻麻的铁笼,每个铁笼子里面关着或健全或异形的囚犯,深不见底的牢房,只听得到呻吟声。 她将这些年来她所见到的罪恶都展现在上官绝遥面前,这就是你的罪,绯衣编织着幻境,尽量全面的让妖王看到他到底都干了什么,不管是哪个画面,都有着浓重的血腥味,各族百姓哀求着痛快一死。 上官绝遥咬着牙狡辩道:“要想突破力量,这些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妖王至今不认为有错,他吼道:“这世间,谁无辜?他们之所以会被抓起来,就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本王是在帮他们!帮他们得到力量!帮他们改变命运!本王功德无量!” 听到妖王这些话,绯衣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妖王竟是这样的想法,他还认为自己在做好事?!绯衣手指离开妖王额心,她萧索地低语道:“我原先以为,人皇干的这些,你只是被蒙蔽,你们妖族是最热爱生命,最追求美的族群,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不该是你们妖族在操控。” 上官绝遥冷哼了一声,阴沉着说道:“你懂什么?!正因为妖族这些蠢材们不思进取,本王的祖辈软弱无知,才会在六族里地位低下!我们是最卑贱的族群,人族会捕猎我们,我们的毛皮!爪牙!被他们生生扒下!我们的幼崽被卖给各族赏乐,活活把我们玩死!你们魔族,欺压我们、捕食我们,本王还得陪着笑脸年年进贡去换和平!仙族倒好,仙族从不拿正眼看我们!如果本王得到了最强的力量,我们妖族将会凌驾于神族之上!为了这一天,妖族所做的所有牺牲都值得!” “凭什么!你们欺凌我们,却不准我们反抗!绯衣你摸着良心自问!你公平吗?!” 妖王的吼声,贯彻天地,站在地面的妖官们跪倒下来,掩面痛哭。 看着上官绝遥嘴角诞液横飞,绯衣无奈叹息了一声,低低地说道:“你自断妖根、寻求飞升之道,没有影响到任何人,这顶多是有些疯狂,但没有错!追求力量没有错,但不该建立在强迫与杀戮上!”她注视着妖王血红的双眼,也怒吼道:“你错在违背他人意志!让那些只想平静生活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那个孕妇,我回去找过她的家人,她是独女,爹爹是族里德高望重的族长,为了和平,她小小年纪就嫁去对立部族,奔走于两族化解误会与仇恨,正因为她的努力,两个部族足足五年没再发生争斗,没有再死过人,就在她终于受孕,怀揣着两族共同期待的时候,她被人皇的人掳了去,下落不明,两族互相猜忌,夺妻之恨与杀女之仇让这有千余人的两个部族,死战了最后一个男儿,”她无法形容她内心的悲愤,她的语速很慢,声音颤抖:“你只看到了一个个改造的材料,你没看到因为他一个人,整个家都垮了,原先丰腴的妻子枯槁如老妇,为了一点吃食,卖房、卖地、卖自己最后卖孩子,原本是多么幸福的家庭,你不会觉得心痛吗?” “他们为什么要为你的欲望承担代价?”绯衣问他。 对生命的尊重是松子教会她的,她开始在意别人的快乐悲伤,她开始怜悯弱小,当她有了守护的感受,再看到人皇和妖王这样的举动时,她很愤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制止他们,松子说,她长出了血肉。 只有鬼王玉阡陌明白,这才是绯衣来联姻的主要目的。 遗憾的是,妖王完全理解不了她的心情,“你有资格说我吗?杀人如麻的魔女来教本王做事!魔族右遣使?你知道你这五个字的名字,每个字压着多少条命吗?当年听到你的杀戮,可是连本王都瑟瑟发抖呢!怎么的?跟上官绝莲做了朋友,学会了他沽名钓誉的那一套,摇身一变成为圣人了?你跟我讲那么多,不就是因为本王的研究成果,你无缘得知嘛,噢,本王知道了,是因为魈夜太自私了,没让你分一杯羹?哈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本王已经吞了神族,待列神位,本王给你做靠山,如何?“ 绯衣在妖王的脸上看到了嘲讽,妖王根本不相信她是真的为弱小发声。 “你错了,我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女。” 道不同,不相为谋,绯衣言尽于此,她双手结印:“青冥第九式:坤仪!”时间往前推移,画面停止,随着往前推移,重凌松开口,重新以人身站在地面仰头观战,松子出现在妖王嘴边,绯衣看准时机伸手一拉,搭住松子手腕抬腿在妖王獠牙上一蹬,借力一个后翻,两人躲开妖王攻击范围。 绯衣银瞳一张,结印“青冥第五式点羏!”一圈血痕从妖王巨大的蛇首爆开,蛇头脱离开身子,白色蛇骨瞬间冲天喷出腥臭的血液。 上官绝遥头颅掉落,他不屑一顾的笑道:“青冥都是我教你的,你还拿这来对付我,不是可笑吗?一切都是幻境,我不会着你的道的。” 绯衣不语,血红衣袂在空中翻飞,静静地望着妖王掉落的蛇头。 上官绝遥口中信子悠闲吐出,他以双目结印,道:“青冥十一式:茅花阵!”什么都没有发生,上官绝遥不禁神情剧变,待他看清断裂蛇身处依旧站立的山舸,他若有所思,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怨恨地盯着绯衣,急喝道:“十二式:射天狼!” 他硕大的头颅终于落到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随着脑袋摔落的,是他粗壮的躯体,砸在不归山山体上,几乎把不归山砸平,咕咕鲜血从断口涌出,被身下的土壤吸了去。 断了的身子依旧在翻滚扭动,黑色的鳞片如刮刀,直把触碰到的一切绞成粉末。 第136章 本王没想通 “本王没想通...”妖王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他断裂的蛇头静静躺在尘土里,血液快要流干了,他已经没有力气,看着从空中缓缓走来的绯衣,那身红衣印在妖王眼里的血水中,化为一体,她素白的一张脸,反而格外清晰。 “没想通什么?”绯衣走到他头颅一丈处,停了脚步。 妖王的竖瞳定定地盯在绯衣身后的山舸身上,回忆着这半日发生的种种,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似乎抓到一些思绪,他喊道:“你们诈本王!一开始,你就已经剥离了魔魄,就等着一瞬间的机会交还给绯衣,对吗?” 山舸点头,大方承认道:“对,松子在你幻境里唤醒了我,我们聊了很久,那时候我就决定归还绯衣魔魄,所以我早就抽离完成。” “所以,你是故意诱本王攻击你!”上官绝遥信子无力地耷拉在唇外,他喉咙里血沫上涌,话语含糊不清,他不甘心地问道:“但是绯衣那么快掌握青冥是怎么回事,本王不信真有这样的天才,只看了一遍演示,就如此融会贯通,莫非...你早就修习?” 绯衣摇摇头平静地说:“我确实没学会,这多亏了山舸和重凌的配合。” “配合?所以...”上官绝遥思索着:“你记住了结印的手势,其他一切都是假的?本王吞的...”妖王终于想明白,血从他的嘴里涌出,他眼睛发着最后的神采,有服气还有后悔,他缓慢地替绯衣说道:“本王吞的,只是山舸的妖化分身,你的银瞳拉本王进幻境,不过是最低端障目法,但是因为你喊了青冥三式朱光,本王真的就以为你使用了青冥,在你给出信号后,重凌配合你,就松了牙重新变回人身,装作一无所知地看我等缠斗,在你喊出坤仪的时候,然后山舸再闪现从本王嘴里逃出,这样本王就会真的以为是坤仪的效果,再配合点羏,实现对本王的击杀,而真实的,是上官重凌,乘乱斩了本王头颅,难怪连茅花阵都破除不了,因为那些根本不是幻境,失策了!吞了神族让本王放松了警惕...毕竟青冥是本王教你,看你使用如同稚子挥刀,幻境领域,没人能伤得了本王...是本王轻敌了...你的银瞳,实在强悍,竟然将本王迷惑了去。” 随着上官绝遥的分析,绯衣点着头,末了,绯衣接了一句:“基本正确,但是有一个细节你猜错了,山舸将我的魔魄分离出来的时候,也同时分离了妖灵,所以你在半空中追的,是我和山舸的妖灵,山舸一直在不归山中根本就没被你吞掉。” 一愣,妖王目色感叹,苦笑着说:“所以你装作从本王嘴里救出他来,也是假的,那时候出现在本王嘴边的,才是真正的山舸!哈哈哈哈,差之毫厘啊!” 绯衣点头,认同了妖王的叹息,她满眼悲悯,看着渐渐失去生命力的上官绝遥说道:“还有一处错误,斩你头颅的,不是你的儿子,山舸操控着被你吞了的妖化分身爆炸,直接作用于你身体内部,任你鳞甲再坚硬也无法抵抗,你可以瞑目了,你自小疼爱的儿子,在最后一刻,也不忍心对自己的亲爹动手,他,不像你。” 重凌慢慢走到绯衣身旁,看着父王黯淡了的眼睛,没有丝毫报仇的喜悦。 上官绝遥艰难地移动着目光落在了重凌身上,他叹息道:“我这个傻儿子,还望右遣使看在本王对你有一份真心的份上,多照应他。” 蛇头大嘴张开,雾气从断腔里涌了出来瞬间笼罩了绯衣,这是妖王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幻境:在那个整洁的小院子里,他们喝完的酒壶还在桌上放着,妖王一袭墨绿长袍站在躺椅边,金冠束发,竟然也是个俊秀的男子。这不奇怪,上官绝莲以容貌着称,作为他的大哥,相貌自然也不会差,妖王见绯衣前来,欣然一笑,说道:夫人又贪睡了,最后两式,夫人看好了,青冥十一式茅花阵,水中月镜中花,这一式可解世间任何幻境;最后一式,青冥十二式射天狼,破军星天狼矢,是十二式里最大的杀招,一般用这式是拼得玉石俱焚,夫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幻境里妖王言笑晏晏,两人携手渐渐远去。 绯衣知道,这是妖王向她托孤。 幻境消散,妖王的头颅已经没有生气,满是泥土杂草的巨大头颅和山丘般蜿蜒的身子随风而去,不归山从此消失在世间。 上官重凌终于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终于扳倒了仰望的高山,现在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幼时刚刚化为人形,他父王惊喜的神情,将他托在肩头得意地向众妖展示他根骨绝佳的宝贝儿子,但凡他在妖界,父王总会亲力亲为地辅导他的课业,教他王者之道,他也有过和父亲嬉笑打闹的日子,其实说来,父王对他并不差,就算是把他送去人界十几年,也并未让他受苦。 迟来的妖臣纷纷跪倒,拜见新主,柳树精老爷子这才挤上来请示道:“禀妖王!这五界权贵已经在妖宫等待,妖王成亲的大喜日子,这...这下官怎么处理呢?” 重凌缓缓回头,看着跪在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再远处三三两两的站着各族来看热闹的人,他吸了口气说:“先妖王辞世,与魔族的姻亲取消,今日趁着大家都在,便准备登位仪式吧。” 柳树精目瞪口呆地看着重凌,半晌才意识到这样直视新君有以下犯上的嫌疑,他很想说:老天爷,这新君登位起码要提前半年准备,你这不是乱搞嘛!但想到此刻重凌的话就是王令,而且确实是等位的最佳时机了,柳树精连忙低了头领命而去,那跑得飞快的脚丫子都快抡出火了,声音远远传来:“迅速传令九院三司,赶制礼服的赶礼服,祭祀的祭祀,酒水宴席,全部更换!动起来!!~” 围在重凌背后的官员立刻跳起来跟着柳树精跑了有一大半,剩下的不多的十几人,其中一个说道:“禀妖王,这老妖王与魔族右遣使并没有举行仪式,正好魔族也来了,不如...” 重凌浑身一抖,一把捏住那人的嘴,斜眼去看绯衣和山舸,要死了你乱说话!见绯衣歪着头看向他,他赶忙解释道:“我..我不配!你与松子郎情妾意,我不会来搅了你们好事的,放心放心...” 绯衣刚才进幻境了,他可没有,他亲眼看着山舸演了一出好戏。 那山舸以为那个幻境是妖王最后的杀招,他只喊了一声“绯衣小心!”整个人就扑了过去,没有拉到绯衣,他反倒摔个狗吃屎,以为绯衣死了,他伤心欲绝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破碎的神情简直是我见犹怜,悲鸣着喊了一声“绯衣”就一口血喷出来,举起手就要往头上拍下。 重凌满腔的难过被他打断,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去告诉他实情,正在山舸准备拍死自己的时候,绯衣从幻境中出来了,山舸高抬着的手立马改变轨迹,装模做样地打着哈欠拍嘴,低头缩到一边去了。 松子和绯衣的情谊,重凌早就知道了,此时他从中插一脚,不用绯衣掐死他,他自己就不容自己。 第137章 你是不是小哭包 今早辰时,陆续有宾客就到了,典司柳树精满面红光地穿梭于宾客间,招呼着各族贵客落座,好不忙乎,时至巳时,贵客全部到齐,互相寒暄着跟随指引落座,相熟的饮着茶小声谈话,众人均在等待妖王开场。 上座首位是中天王妃凤秣陵,这是本场身份最尊贵的仙家,但是她脸颊消瘦,衣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只是低眉垂眼地自顾自饮茶,神色忧愁,不像是来喝喜酒的,反倒像是被挟持来一般。 这种五界盛事,她很少参与,今日坐在这里,大家不约而同觉着她是来给魔族捧场的。 坐她下首广陵仙君等几位仙君倒是谈笑晏晏,不住地抬手与旁人打招呼,妖王大婚,来了五名仙家,仙族这次是很给面子。 与仙族正对着的,是魔族,不知道是不是妖王故意安排,按照习俗,仙族的座椅都要往前半步的,这次两边齐齐正对,这意思就让宾客们开始各种猜测了,但考虑这次妖王迎娶的妖王妃来自魔族,妖王给魔族脸面,让他们座椅与仙族齐平,倒是也说得过去。 但妖族这么一安排,场面还是透着尴尬,因为此刻魔尊魈夜就与凤秣陵面对面坐着,他眼睛眨与不眨地看着凤秣陵,黑纱外袍还没脱去,金冠束发,曲腿半倚,富贵尊崇的气质里透出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一壶接着一壶往嘴里倒酒,丝毫不在意其它桌对他的指指点点。 魈夜身边没有安排座榻位置,只有背后站着几名尊者陪侍,阵势与仙族一比,就弱了很多,好在今日宴席主角就是魔界右遣使,魔尊亲自到场,给足了妖王面子。 这次婚宴,妖族还邀请了人族,本来各界对妖族与人族来往就颇有微词,现在妖王直接把人请来了,各族反倒闭嘴不言了。 人族到场的是人皇的妃子,新封的怡长使,长着一张和新娘子极为相似的脸,众人瞧着那人族妃子面生,应该是第一次参加这样大型的活动,但她气定神闲,举止优雅大气,那周身气魄雍容华贵,倒是吸引了不少男子的目光。 随驾的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厚毯子盖着腿,满脸斯文,很多妖官都认识他,只是不知道他的腿什么时候断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次鬼族也来了使臣,鬼王亲自到场,没有任何随从,独身一人坐在人族对面,周身鬼气森森,虽然长着一张不错的脸,但是另外三界没什么人敢向他那边打量,甚至有些老臣连连摇头:妖王大喜的日子,这倒霉玩意儿跑来干啥。 “轰”巨大的响声从不归山方向传来,地面猛烈的摇晃,宾客桌上的茶水被震得滚翻在地,洒了贵人的衣襟,王宫里高悬的琉璃灯剧烈的晃动着,站在边上的妖侍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这是...地龙翻身?”众侍从纷纷护住自家主子,还在莫名其妙四处观望的时候,不归山上空的打斗声传到了妖王宫,魈夜一马当先,直接就跃上靠近着大殿的阁楼高台,广陵仙君等人护着凤秣陵也挤到空处往那边张望,“那...那是什么!”人群里有惊呼声,人族怡长使离花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去,瞬间面色煞白,她抬起长袖捂住嘴,制止住唇边的惊呼:“竟会有如此大的蛇!”脚下一软,撑不住跌坐在地面,重凌与黑白二蛇当初化形的时候已经震撼过她,但与这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大殿门边的凤秣陵清晰看见高台上的魈夜黑影划过便消失了,见大家注意力都在不归山那边,她手指捏诀跟着魈夜追了过去。 绯衣默默从围着重凌的妖臣们中间退了出去,有个问题她想不明白,按照幻境所说,射天狼是最大杀招,她记得妖王施术的画面,但是怎么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她上下摸摸自己,和魄回归,她的灵力现在强得能一拳打穿不归山,即便如此,射天狼怎会一点伤害痕迹都没留下呢,她回头招呼山舸,走啦,先去找魈夜。 没有回应。 人呢?刚才不是还在这里,她四处张望,返身挤开众人,才看见不知何时晕倒在地的山舸。 “劳驾!劳驾!小心脚!”绯衣埋着头一路从狂热拥护新妖王的众妖身边挤进去,弯着腰拉起山舸胳膊往外拽,这人,刚才还好好的,什么时候晕倒了。 一只手居然还拖不动他,绯衣胳膊推开几人伸头看去,山舸面容灰黑,唇色发白,这?中毒了?绯衣不敢再耽搁,连忙将双手穿过他胳膊底下半抱着使劲拖出来,让他平躺在旁边空地,这才看见,一道血迹顺着人群蔓延而来,绯衣大惊,拽着他领子,将他翻转过来,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赫然出现眼前,那个位置的衣服已经不见了,皮肉翻飞,淡粉色的断骨裸露,血肉模糊一片,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染成了红色,“这...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绯衣猛地想起那个没落在她身上的射天狼,她惊呼:“是你!你给我挡了!” 昏迷的山舸醒了过来,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绯衣那失了血色的面色,笑道:“女孩子,破相了就不好看了。” “你!”又急又气,绯衣话说不出口眼泪已经连线掉了下来,虚弱的山舸慌忙起身想要给她擦眼泪,扯到伤处不由得一声闷哼,又栽倒在地上。 绯衣慌忙扑过去,将他搂在怀里,只是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清楚的知道,面前的人是山舸,不是松子,但是干出来的事,明明就是松子才会做的。 “小哭包,一天哭了几场了。”山舸伸手触到了绯衣的脸颊,他动作轻柔地给她擦眼泪,说道:“放心吧,我命硬着呢,死不了...” 听他这么说,想到他现在已经是神体,绯衣慢慢放下心来,感受到山舸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那酥麻感觉又从脑后一路传来,一阵红晕不自觉地出现在绯衣脸上。 第138章 剑杀凤阳君 绯衣咬着唇不理他,空出一只手来,伏在山舸伤口上,催动灵力,想要为他治伤,淡红色的灵力在山舸身体表面四处游走,却无法突破屏障。 “咦?” “你治不了我,你的灵体太低了,现在我的体内没有了魔魄,我们的灵力不相融合。”山舸温和地说,疼痛让他蹙眉,但是看得出他很愉快。 红晕再次在绯衣脸颊泛起,但此刻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山舸的那句:灵体太低,神族了不起吗?!绯衣瞪着他,不满道:“之前我的魔魄都可以在你体内!什么不相容,明明是你在抵抗!”山舸直呼冤枉,他稳稳地瘫在绯衣怀里,眼波温柔得像湖面涟漪,微笑哄她道:“不骗你的,你魔魄能入我体是因为在轮回眼,这里,我确实没法吸纳你的灵力,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他突然停下话语,眼神一凛,呼的坐直起来一手将她捞到身后,看着来人。 那动作那力度,利落又平稳,哪里有他刚刚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绯衣扭头看去,魈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带着杀气的眼神越过她落在山舸身上,冷声道:“神族?” 山舸面无表情,微微仰头与魈夜对视,没有答话。 两人僵持着,绯衣渐渐焦急起来,这两人不会一照面就要动手吧! 魈夜微微一笑,率先收了气势,避开了山舸目光,看向绯衣,眼神柔和下来,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齐全了?” 绯衣松了口气,也有喜色,点头说道:“齐全了。” 魈夜的眼神重新滑到山舸身上,又冷了神色,淡然说:“那就请神族把凤阳君交出来吧。” 绯衣推开山舸护在她身前的手臂,爬起来打圆场,对魈夜请求道:“魔尊,山舸刚受了伤,凤阳君一事晚些...” 山舸轻笑出声,他一屁股坐回地面,说道:“原来被人维护是这种感觉,似乎…很不错!” 他抬头看向魈夜说:“看在绯衣的面子,我不计较你几次三番设计杀我。”山舸如同看不到魈夜尖锐起来的目光继续说道:“同样,今天我抽离凤阳君,也不是因为你,只为绯衣。” 山舸朝她伸出手臂来,示意绯衣拉他起来,见绯衣依旧皱着眉一脸担忧,他轻声说道:“无妨,绯衣,扶我起来。” 绯衣无奈,扶着山舸胳膊,帮他站起来,看到他后背刚刚止住的血又是殷红一片,山舸见绯衣盯着他背上伤口,伸手抚平绯衣眉心,宽慰道:“魔族灵力已经还给你,妖族灵力也分离,现在体内灵力不平衡,把仙族分离出来也好。” 绯衣不知是真是假,只能由了他去。 “但是魔尊,分离的灵力需要同族的灵体来承接,仙族...” “我来!”一声清脆的女音传来,魈夜转身看去,白衣无尘,正是仙族中天王妃,凤秣陵,她跟在魈夜背后,早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魈夜看了她一眼,回过身子果断拒绝道:“不可。” “有何不可。”广陵仙君摇着扇子带着几位仙君,翩翩然走来,讥诮道:“这凤阳君是中天王妃的亲哥哥,由中天王妃来承接仙力,最好不过,莫非魔君对我们中天王妃还有念想,不然为何要阻我等迎回凤阳君。” 魈夜冷冷负手,并不言语,绯衣知道他所想,刚来时候透出的杀意,让山舸起了防备之心,这股杀意就是冲着凤阳君而来,倘若凤秣陵把凤阳君引到体内,魈夜还如何下得去杀手。 看到魈夜被针对,绯衣接话道:“凤阳君意念强大,中天王妃只怕承不住,要是被凤阳君夺了舍,少君齐曜岂不是年幼丧母。” “这...”言之有理,广陵仙君沉思道:“如此说来,要想承接住凤阳君仙魂,还得是一强大灵体的仙族,但共生,怕是没有哪个仙族同意呢。” 场面尴尬的静下来。 “中天王?如何?”山舸突然打破了沉默,见众人望来,他抬手指着胸口道:“他说的。” “不妥!”广陵仙君再次发声道:“中天王乃仙界至尊,倘若仙体有影响,如何了得,况且让哥哥在夫君的体内,中天王妃也不会答应的。” “那就你吧!”山舸言简意赅地说道,他双眼直视着广陵仙君,让众人一时不知道是神族山舸的主意还是他体内的凤阳君。 “确实是最好,”魈夜接话说道:“中天王与王妃仙体不得有损,广陵仙君灵力高强,对仙界赤胆忠心,凤阳君暂居你体内是最好不过的。”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广陵仙君哑口无言,这才是有苦说不出,大义面前,他拒绝不了半分,但凤阳君入体,这还了得,抬眼看去,同行的几名仙君,生怕被指名,纷纷望天看地,没人为他说半分公道。 咽了口唾沫,他硬着头皮说道:“这..渡灵万一夺舍了,岂不是有损仙家威严,凤阳君灵力高强,我哪能抵制凤阳君呀。” 见他推脱,其余之人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凤秣陵冷笑道:“不劳众位,我哥哥,自然我来担着。” “中天王妃果然是女中豪杰!”广陵仙君见凤秣陵说话,他连忙赞道,随即缩着脖子不着痕迹地闪身退到众人背后,再也不言语了。 环视一圈,周围众人都没了异议,魈夜目光闪动,也没再阻拦,山舸望向凤秣陵,说道:“仙子,那我便开始了。” 光华在他周身流动,山舸口中轻声吟唱,那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的旋律,空灵婉转悠扬,随着曲调的回荡,星星点点从他身体里浮现,光华凝聚在空中渐渐结为人体,山舸声调一变,双手相送,那人形光华便飘荡着往凤秣陵靠近,她伸开双手迎接,光亮映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有人都稀奇地看着这这一幕。 突然斜斜里,一道剑光刺入,即将触碰到凤秣陵的光华被一劈两半,那些星星点点脱离了控制胡乱飞舞,片刻便消散在众人面前。 正在施法的山舸闷哼一声,“噗”的一口血喷出,身子便软软的仰面倒下了。 第139章 求鬼王救命 那剑光太快,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才将众人惊醒。“啊!”凤秣陵痛哭着扑上前去,双手抓空,眼睁睁看着凤阳君仙魂被魈夜一剑斩杀。 就差一步!刚才她都已经感受到哥哥仙魂的灵力了,那浩瀚无边的灵力就这么消失了,凤秣陵所有谋划被魈夜一剑破坏落了空,片刻惊讶后,凤秣陵内心涌上无尽的绝望与愤怒。 她一抬头盯住魈夜,双目通红,面容扭曲,一字一句泣血般低吼道:“为什么!”魈夜还没来得及感受大仇得报的愉快,就被凤秣陵的神情吓到了,她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恨意,她如同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哪里还有半分纯洁无瑕小仙女的样子。 见魈夜没有回答,凤秣陵向他一掌拍出,喝道:“为什么!为什么!”魈夜的解释已经不重要了,凤秣陵也根本不想听,急怒攻心,她招式狠辣,灵力全开,此时此刻只想将魈夜毙命。 魈夜脚尖一点,身子急急退让,长剑收在背后没有还手,只是左右躲闪凤秣陵疯了一般的进攻。 “为什么要遇见你!你这个灾星!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你都做的都是什么样的事!你毁了我!毁了我儿子!”有血泪从凤秣陵的眼角流出,她声音嘶哑,让周围的人不禁心生怜悯。 “你为什么要杀了凤阳君,没有了哥哥!我在仙界根本无法生存!都是你!你还我哥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没有招式,凤秣陵只是一掌接一掌拍出,毫无章法,全是拼命的架势,怕被误伤,众人纷纷躲闪,凤秣陵的掌力劈在土坡上,树木石头被她劈得粉碎。 “我就不该去救你!你这个大魔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就该被天打五雷轰!我诅咒你永不超生!” 听着她的控诉,魈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记忆还停在五百年前两人相爱的时刻,他以为他为两人的感情扛下了所有,即使经历了五百年的封印,他认为这些阻挠只会让两人的心贴得更近,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一些事情,他并没有真正的去了解凤秣陵,她的生活,她的喜好,他从没去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只是依着自己性子自以为是的对她好,甚至于对他俩这段感情的理解,他都错了,他以为凤秣陵和他一样勇敢,一样痴情,一样想要冲破世俗的羁绊。 听到凤秣陵说她从来没爱过他,魈夜心都碎了,但他的内心一直在反驳:她只是不承认罢了,如果她真的没有动心,那她的脸红算什么?背着她哥哥偷跑出来见他算什么?欲拒还迎的牵手算什么?她只是想要用一句不爱反击他,将他变成笑话,让他也痛苦罢了。 即便魈夜这么想,他也还是感觉到了受伤,“好吧,你赢了!”有泪水在魈夜的眼眸里浮现,他紧紧咬着唇,躲避着凤秣陵疯狂的进攻,他只希望等她累了,能好好抱着她哭一场,他想告诉她:仙界待不下去,就来魔界,我不介意你已经嫁人,你来看看,我的寝宫是你闺房的样子,你把齐曜也带来,他已经叫了我多年干爹,我早把他当作自己的骨血,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在山舸倒下的一瞬间,绯衣已经扑上去接住了他,见他面比纸白,绯衣顾不上被凤秣陵追杀的魔尊,她抱着山舸往妖王宫狂奔而去。 鬼王!鬼王,如今他的体内只剩鬼王的鬼力,这世间,也只有鬼王能救他了!绯衣知道鬼王会来观礼,他一定在妖王宫! 她只觉得眼前不停的有水雾挡住视线,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山舸的呼吸很轻微,随时要断掉一般,她拔力狂奔,内疚得想要撕碎自己,她明知道魈夜一定会在凤阳君仙魂离体时动手,但她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可以说是她杀了山舸,她默许了魔尊对他的伤害,明明之前就听山舸说过如果抽离受阻,他会重伤吐血身亡,但她还是纵容魈夜那么做了! 到底是魈夜重要,还是山舸重要,在那片刻之间,绯衣已经选择了魈夜。 可是看到山舸此刻命悬一线的样子,她还是感觉心都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绯衣哽咽着一叠声地说着,山舸可能已经听不见了,他背上的肌肤出现了苍白,有青黑色的斑块,这是血流停止造成的,绯衣再也顾不得其他,揽着他腰的手一使劲,直接将山舸扛在肩上,把速度提到最快。 妖王宫远眺的各族贵宾都已走出宫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看着这边的热闹,看见向来孤傲的魔界右遣使头发散乱,衣衫血迹斑斑,扛着似乎失去生命的一男子,失魂落魄的冲来,锦绣华服的众人捂住口鼻,纷纷避让,她也不在意众人嫌弃的神情,揪着近前人衣袖问:“鬼王呢?鬼王在哪?” “不...不知道啊!”好歹是威名远扬的大魔头,被扯住的人也不敢真的甩开她,只得语气生硬的回答。 “鬼王,鬼王!”绯衣提高声音喊道,无助害怕等等情绪涌上心头,再耽搁就真的来不及了!她心跳都快冲出嗓子,手脚发麻浑身发冷,一块碎石绊倒了她,山舸脱手,远远地摔开,滚出去两圈,像块破布般无知无觉地躺在前面。 绯衣趴在地上,慌忙抬头看去,这么重的撞击,山舸鲜血干涸的后背都再没有新鲜血液涌出,她张着嘴无声地哭得像个孩子。 有个身影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蹲下,雪白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花脸,绯衣泪眼婆娑的仰头一看,鬼王正一脸心疼的看着她。 鲜红的衣衫,从远处的不归山残璧狂奔而来,墨发散落在风里,那么鲜艳,那么醒目,怎么会看不见呢?鬼王站在屋脊上,视线开阔,这么大的世界,只看得见她,他的世界里只有她,日思夜想的冷漠容颜,终是为别的男子哭花了脸,奔向他的脚步,却不是为他而来。 “鬼王!鬼王,求鬼王救命!”绯衣看见鬼王在面前,她一把抓住玉阡陌的手臂,砰砰的向他磕头,泥地弄脏了她的脸,土屑和树枝粘在她的额头鬓角,她毫不在意,只是语无伦次的祈求着。 第140章 魈夜就是退路 看到绯衣这个样子,玉阡陌突然一股怒意从心底生出,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甩开绯衣。 你的骄傲呢?你的自尊呢?你堂堂魔族右遣使绯衣竟为了区区一个人族,朝我下跪哭泣,乱了分寸! 绯衣被他摔在了地上,但她立刻又手脚并用的爬过来,规规矩矩地在他面前跪好,不知是什么地方惹他动怒,强忍着啜泣,哀求着:“求鬼王救命,任何条件,绯衣都答应!” 玉阡陌抱着手站在她面前,垂眼看着她,说:“抬起头来!” 绯衣立刻听话照做,她高高仰起头,但眼神看向地面,姿态说不尽的温顺乖巧,玉阡陌怒意更甚,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绯衣,她那惊慌失措的黝黑大眼睛里满是泪花,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在一起,脸颊上有两道白白的泪痕,高挺小巧的鼻尖早已哭红,挺而秀美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玉阡陌视线下移,看到她下巴上有血迹,应该是刚才摔倒磨破的,头发凌乱打结,插着草屑断枝,一头一脸满是黄土,浑身都在轻轻的颤抖,在他的记忆里,绯衣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护在心头几千年的女子,为了松子把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玉阡陌满嘴苦涩,硬生生地克制住自己想要把她揽入怀抱,给她擦干泪水的冲动。 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她老老实实地跪在面前,这么可怜巴巴的神情,玉阡陌嘴巴不受控制地轻声问:“嫁给我,我就救他,应允吗?” 绯衣使劲点头,眼神依旧不敢与他对视,满口答应说:“嫁!嫁!好!好!求鬼王救他!” 见绯衣这么轻易就应允,玉阡陌没有丝毫喜色,他气得叉着腰,在原地绕了一圈,抬手捏住绯衣的脸,迫使她与他对视,恶狠狠地问道:“嫁给千墨,可以吗?” 绯衣着急了,山舸生死不明,鬼王还在这扯些什么有的没的,她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开始吼道:“谁都行!谁都行!你说嫁谁就嫁谁!先救松子!我求求你!” 看到绯衣像发怒的小花猫,鬼王嘴角勾起,似乎是笑了起来,但他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悲伤,比哭还难过,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好,我帮你救他,你不用求我,我们之间永远都不要说求这个字。” 他一把扯开绯衣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弯腰拎起山舸,黑袍展开,一个起落,两人消失在妖王宫偏殿。 绯衣如释重负,失力的身体软倒在地。 这边,凤秣陵已经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拼尽全力也没有够到魈夜,实在跑不动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的武力一直都不行,以前有哥哥监督着她修习,为她指点,自从哥哥去了,她自己知道抓紧修炼了,可再也没有人给她点拨一二,她想要杀魈夜,根本不可能。 她不追,魈夜也不逃了,就站在不远处,咬着唇看着她,看她不知所措无能为力的崩溃,她雪白的衣服在泥地里污迹斑斑,她哭得撕心裂肺,如同受委屈的孩子,忘记了仙族的优雅,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几步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远,他刚刚往前迈出一步,想要安慰她,突然感觉了一股透骨的寒意,他看到凤秣陵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神。 她的眼神,已经没有光,如同盲人般麻木空洞,看着他却像是透过他看着某处,魈夜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咕…”凤秣陵突然歪头笑了一下,满脸的泪痕,她也不抬手擦拭一下,她自言自语般说道:“你记不记得,那年,你送了我一个人族的盒子,咕...呵呵...呵...打开会唱歌:牡丹花开百花败..咿呀哟...”她捏着戏腔唱道,尖利的声音刺耳得让魈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凤秣陵看见一朵残破的花,落在前面不远,她快速爬过去,两只手轻柔地捡起来,插在自己鬓角,咕咕一笑,也不再看众人,踉跄爬起来,嘴里哼着小曲,走远了。 “中天王妃!”仙侍跟在她背后追了出去。 “啧啧啧,这个中天王妃,怕是疯了。”各族看客看得起劲,仙族凤秣陵,魔族冷绯衣,这两位齐名已有千年,谁人不知这两人容貌一绝,身份更是尊贵,五界不少男儿都对两人心存绮念,今日这场面,双姝齐发疯,实在难得一见。 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忍不住碎嘴:“可怜哟,你们不知道,这个中天王妃,看起来养尊处优,实际,在中天王府,地位还不如一个侍妾。” “能出席妖族的婚宴,应该地位不差呀?” “啥不差!她一直被关在悔过崖!” “你们以为那中天王妃要引凤阳君入体是真的因为兄妹之情?是凤秣陵在仙界混不走了,她让她哥来给她撑腰的,谁知道被情郎当面给砍了!” “啧啧啧!” “真够狠的,当着她的面给砍了!” “当年她哥设计她情郎,差点把魔族都搞灭了,那魈夜能不恨吗?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都要报仇!” “那齐曜到底是不是魔君的儿子啊!” “我也怀疑,中天王那么多侍妾,一无所出,就中天王妃生了个嫡长子,你们不觉得有蹊跷?”那些围观的人听着仙族几个碎嘴议论纷纷,上前去扯着知情人的袖子,也不顾及声音大小了。 “应该不是,那时候魔君不是被封印了嘛!” “但我听说,有人看见齐曜管魔君叫爹!” “嘶!真的假的.....”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去听八卦,已经没人再去看主场这几位了。 魈夜站在原地,默默地听着众人编排,他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受,要问他后不后悔杀了凤阳君,之前他是万死不悔的,但现在听到了凤秣陵的这些事情,他心里百味杂陈,他也没料到,这件事对她打击这么大。 他一甩袖子,人已经追着凤秣陵追了出去,她有退路的,他魈夜就是她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