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尽河畔》 第1章 不死者,病弱儿 树下有一具小小的尸体,摔断了脖子。 她的兄长强忍心中的悲痛,一边哭着一边将她抱回了家中。 双亲正从田里赶回来,看到了她摔断了脖子的尸体,父亲沉默了,母亲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祸事所带来的打击,当即坐到了地上,抱着她的尸体嚎啕大哭。周边的乡亲们见此情形,都说她活不了了。 但她在闭上眼睛之后不久—— 便再次睁开了。 手上的永生线浸渍了野菜的绿色,如同铁链一般束缚在她的拇指周边。 那日之后,村中来了士兵,将身体健壮的男子和男童一个接着一个带走,霎时街上到处都是生离死别般的哀嚎。她在街上看到了这景象,连忙跑回家中。 得知此事的父亲,在她的面前跪下。 “父亲对不起你……待你归来,父亲和母亲一定好好补偿你。”跪在地上的男人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伏在地上,给自己的女儿磕了一个响头,“你若是恨我的话,便恨吧,只是你的兄长并不像你……” 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为了留住血脉向她的女儿下跪。 因为她的兄长并非不死之身,而她是。 她的父亲和母亲都很清楚,送进军营的孩子会遭受怎样的待遇,所以不敢冒险让她的兄长前去。 因为一旦去了,没有不死之身的戟晟可能会死在严苛的训练之中。 但是戟颂不会。 他和妻子曾亲眼看着她曾经摔断的脖子缓缓复位之后,起死回生的样子。 所以即便将戟颂送到军营之中,她充其量也只是会受点罪,不会丢掉性命。 她站在原地,父亲口中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在离开之前,父亲和母亲用自己家中仅剩的最后一点面粉,蒸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馒头,作为对戟颂的弥补。 母亲拿着项链,挂在了戟颂脖子上,有些哽咽地说道:“你去吧,娘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她应道。 手里的馒头……很香。 - 她被两个官兵带走的时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 来到此地的士兵按他们上级所要求的,带走了一个孩子。 因为戟颂和戟晟长相一模一样,而他们先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见过了戟晟的样子,便没有起太大的疑心。 戟颂被两个士兵左右拉着向前走去。 她回头向家门的方向看去,呼出的呵气在寒冷的冬日之中清晰可见。 她后悔了,她不想离开这里。 她眼泪模糊地看着身后的一家三口。 但是现在,已经不允许她后悔。 被发现的话,她和家人都会被残忍杀害…… 不,只有她的家人会被杀害。 而她身为不死之身,是不会死的。 - 自那以后,她是一个被扔进军营的孩子,需要以戟晟之名活下去。 那两个官兵将她送到了一辆马车上,里面有很多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有些孩子还在无助地啜泣。 戟颂坐在车上,将瘦弱的身体蜷缩起来,将头埋在两臂之间,耳边充斥着车轮碾过石头的声音。 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辆车将她载去的地方,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进入军营的生活是异常艰苦的,那些军官并不会因为他们是一些年幼的孩子便心慈手软,因为被鱼龙混杂收上来的孩子数量很多,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筛除那些不适合做士兵的孩子。 一来节省军费开支,二来也可减少因为人数较多而带来的粮食问题。 在这个饥荒和内战盛行的年代,孩子们各个饿得枯瘦如柴,戟颂也不例外,孩子们被分到不同的营帐之中,第一日只是让他们熟悉一下环境,并没有开始让他们真的训练。 第二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身边的同伴不堪忍受军中残忍的训练,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她起初还有点触动,同其他人一样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在军营之中。 但随着时日过去,她逐渐变得麻木。 每当躺在训练场上,想到那些已经死去的孩子,她甚至有些羡慕。 因为她不会死,那些死去的同伴,可以用死亡来结束悲惨的生活,但她不能。 即便马蹄之下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 甚至被踩踏得粉身碎骨…… 她都能奇迹般地疗愈。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死过多少次,又多少次复活。 - 晚上,戟颂躺在床上。 听着营帐外北风呼号,营帐之中的孩子们隐约有着小声啜泣的声音。 戟颂在被子里面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身上的布衾冷得似铁,却又薄得可怜,根本不足以抵挡严冬的寒冷。戟颂在被子里冲自己的手哈气,将手捂暖之后,放在自己冻得有些刺痛的双脚上,希望能借此暖和起来。 旁边有一个床上的孩子睡着了,传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戟颂听惯了父亲在家中打呼噜的声音,在他打呼噜的声音之中逐渐睡去。 这些孩子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被叫起来,开始了艰苦的训练,第二日更是寒冷,有些身子弱的孩子在训练之中不可避免地感染了风寒,一天下来,病倒了的孩子有一百余个。 戟颂也是其中的一个。 但是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是,戟颂的风寒在睡醒一觉之后便好了,连同身体上在训练时留下的伤痕也一并消失如初。 而拥有自行愈合的身体,并不完全是好事。 常人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之后,身体会一日比一日有所强健,但是戟颂在每次醒来之后,身体都会恢复成刚来军营时候的状态。 于是在其他人身体一日一日强壮的时候,戟颂却还在适应着这一天比一天严苛的训练。 而令戟颂最为感到痛苦的,不是这每天都要重新适应,而是周而复始地受伤流血之后,却不能结束。 因为不断愈合的身体,她每日都要重复着死亡和复活的过程。 像个傀儡一般,乐此不疲地活着。 她曾无数次看着包围着营地的高墙,思索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从这里出去的模样,但她又觉得,那样的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临。 - 旁边那张床上空了,那个睡觉打呼噜的孩子,今日永远离开了人世。 今晚睡觉时异常得安静,戟颂看着那张空出来的床,不知道自己是该害怕,还是应该羡慕。 害怕,是因为她怕自己最终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羡慕,是因为他已经经受了这辈子所应该经受的全部苦难,以后便可以不再遭受这些了。 戟颂很清楚,自己除了作为士兵从这里走出去,是不可能以死结束自己在此的生活的。 戟颂几乎一夜未眠。 于是在接下来的训练之中,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泥潭之中。 自后面冲上来的人踩着她的身体跑了过去,她想挣扎着站起来,但身后的人根本不给她站起来的机会。 她被牢牢地踩在了路上的泥土之中,身体好像要被踩裂一般,被摁在泥水之中的头颅无法抬起,泥水自她的口鼻灌了进去,一种窒息的恐怖在她心中逐渐蔓延开来。 她失去了意识。 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正在一辆向前行驶的拉尸车之上,身边周遭都是已经冷却的小孩尸体。 也就是自此刻起,戟颂才知道,这些死去的孩子都是要被运送到兽场,作为异兽的食料的。 戟颂看到那些浑身僵硬、面目全非的小孩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趁车上的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急忙跳下车去,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营地。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因为戟颂没有及时回来,饭已经没了。 她满身泥浆地向自己的营帐走去,身上软绵绵的,感觉随时会瘫软在地上。她回到营帐,坐在床边,擦了擦自己脸上已经干了的泥浆,哭了出来。 她真的,好想回家。 但她很清楚,这里的军官是不会同意的,就连她的双亲也不会同意让她回去。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捂着脸哭泣的戟颂将手拿开,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半碗饭。 “要吃吗?” 问她的人是个从没见过的男孩子,生得十分漂亮,稚嫩白皙的脸似乎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他身上的衣裳很干净,看上去并不像是刚刚接受过训练的孩子,像是初到军营的。 戟颂饿得要死,来不及回话便抢过男孩手中的半碗饭吃了起来,因为先前泥水灌进口中的缘故,吃进去的饭混着一股泥土的味道。 男孩子并没有计较戟颂的粗鲁之举,坐在她对面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吃。 戟颂吃得满口都是,看到对面的男孩子,略一思索说道:“你是新来的吗?这个床?” “嗯。”男孩今日第一天来到这里,还没有开始训练,身上一尘不染,白净的脸上温和而美好。 这半碗饭下肚之后,戟颂胃中的刺痛没有减缓分毫。 她将碗放在枕边,躺在床上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休息。 按照平常来说,吃过晚饭之后还是有训练的,但是她方才被当作死尸处理过,在点人数的时候应当不会发现她不在。男孩子走到她床边,将她枕边的碗拿了起来。 正当他准备拿着碗走出去的时候,戟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回头,一双幽蓝色的水瞳看向戟颂,脸上漾起一丝和善的笑意。 “白曳。” 第2章 女扮男,同枕眠 那人将手伸进来,撩开她的被子,探进头来问道。 “我可以进来吗?” 这男孩名为白曳,是前段时间才进入军营的。因为她旁边那个床上的孩子前些日子死了,所以他便被安排到了那张空出来的床。 他生得漂亮至极,一双幽蓝色的眸子透亮湛澈,宛若精灵一般。 现在正值凛冬,男孩说话的时候还呵出许多白色的呵气。 她看到他的脸时,胸口一滞,心随即加快跳动了起来。 因为平日里母亲经常对她说,女孩子应该洁身自好,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她知道不应当同不认识的男孩子睡在一张床上。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男孩已经不请自来地、将他自己的被子搭到了她的被子上。 两层被子叠起来,比方才要暖和一些。 或许,睡在一起不是个坏主意。 正在她迟疑的时候,男孩便自作主张地爬了进来。 她也不好将他推出去。 他冰凉的脚丫子碰到了她的腿。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尽量和男孩保持距离。 “靠过来,靠过来暖和些。”男孩低声对她说道。 她有些不想靠过去,但是她的半截腰还露在外面,这样下去要着凉的。 想起明日还有训练,她怕了,于是靠了过去。 男孩不知她是女儿身,抱住了她,给她掖了掖颈后的被子,然后说道:“戟晟,给我掖一掖。” 不得不说,掖住真的暖和多了。 她伸长了胳膊,给男孩掖住身后的被子。 两人抱在一起,被子里的温度逐渐上升。 虽然不及在家中生炉子来的暖和,但是与前几夜冻得无法入眠的时候相比,已经不错了。 男孩睡着得很快,不一会儿便传出了熟睡的声音,她看着他漂亮的脸蛋,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依旧是磨人的训练。 晚上她筋疲力尽地回到住处之后,便瘫倒在了床上。 等到灯熄灭之后,那个漂亮的男孩又来了。 这次他也带来了自己的被子,站在她床边拍了拍她的被子。 她知道他的意思,尝到了上次的甜头,这次犹豫的时间短了点。她帮着男孩将他的被子盖在她的被子上之后,撩开被子,让男孩钻进了她的被窝。 之后的第三天,第四天…… 直到这个凛冬结束,两人才分开睡。 - 而她在这个漫长的冬天过去之后,发现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的身手一天比一天矫健,并不是起初那样,睡了一夜便全部归零。 她的身体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射箭的时候,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射中靶心,在练武比试的时候从未碰到敌手。并且原本纤瘦的胳膊上,也逐渐有了结实的肌肉。 她的实力,突飞猛进得令人震惊。 面对她这样的变化,男孩看到十分羡慕。 他身体较为柔弱,可能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时常会受风寒,导致卧床不起。 但那些主持操练的兵士,也没有像对待其他孩子那样,逼迫他顶着风寒来训练场训练。 戟颂每次拿上饭之后,便会顺带将他的饭带回去。 “谢谢。”他接过饭菜,脸上的神情有些憔悴。 戟颂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脸色,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这里的环境,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苛刻。 “如果你想从这里逃出去的话,我可以帮你。”戟颂对他说道。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戟颂看到了他眼中不为人知的思绪。 她不知道他留在这里的理由……她对于他,一无所知。 - 转眼十几年后,两人都已经长大。 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自幼病弱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有了好转,并且拥有着天羡地妒的美貌。 而她也处于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每当看到邻床上的少年,便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甚至和他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也会不自觉地发烫。 因此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她也尽量避免与他有太多交流或是接触。 - 又是一个冬天。 少年走进睡觉的营帐时,她正盖着被子在床上假寐,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动。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她还是以儿时的方式,抱着一起睡觉,度过寒冬的。 但在她的意识里,他们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了,再到一张床上去睡的话,自然是有些不太合适的。而且就她现在面对他时总是不由得紧张的心境,如若睡到一起,恐怕也是辗转难眠。 可转念一想,她是以兄长的身份在军营之中生活的,他可能并不知道她是女人,因此也可能没有她心头的这种顾虑,应该还会像之前那样来蹭被窝。 这样想着,她的心中竟产生了一丝期待。 但是他一夜睡得很安稳,反倒是她自己一夜未眠。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或许这样的气温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冷。 她如此想道。 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她在练习射箭的时候,险些射中了兵士。 因此被罚在兵士营帐前面举着水盆举一天,只要有一滴水落出来,她今晚就没有饭吃了。 为了果腹,她只能硬撑着,举着水盆看着他们训练。 少年训练时时不时地望向这里,每当察觉到他的目光时,她便将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对于她来说,累倒是其次。 关键是,太丢人了。 等其他士兵训练完了,去排队抢饭的时候,她还得端着盆子站着。 肚子饿了,身上酸得要断了。 她闻着饭菜的香味,两眼冒光,直咽口水。 少年拿着两碗饭菜走了过来,又心疼又好笑地看着她:“兵士说,你可以放下了。” 她看了他一眼,举着水盆,迟迟没有动作。 因为她的手臂已经僵了,现在让她放下来,才是真的疼。 少年伸手,将戟颂手上的水盆拿了下来。 她僵直的胳膊直着从两边放下,肩膀的筋好像要断掉了一样,她还不敢动自己僵直的两条手臂,打算再缓缓。 目光一转,却发现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且,脸上带着异常温柔的笑意。 戟颂心跳一滞,佯装镇定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饭,觉得自己丢人极了。 “来吃饭吧。”他笑着说道。 - 两个人来到了一棵树下吃饭。 此时正值冬日,树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枯枝。 少年知道她手臂疼得无法动弹,于是夹起一口饭送到她嘴边。 戟颂一怔,脸上泛起一丝绯红,微微将脸侧到一边。 “我自己吃。” 少年莞尔一笑,将夹起的那口饭放进了自己嘴里。 她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直咽口水。 于是忍着痛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又屈伸了一下僵直的十指,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但是碗里的肉少得可怜。 她把碗里最后一颗米扒拉到嘴里之后,自顾自抱怨了一句:“碗里的肉真少,这军费都花到哪里了……” “给。”少年吃完,碗里还剩了两块肉,笑着说道,“嫌弃我吗?不嫌就吃了吧,我这几日肠胃不适,扔了也怪可惜的。” “是么?”她狐疑地说道。 少年看着她,点了点头,脸上和煦地笑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 一看到他笑,她的心就会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痒痒的。 - 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外面马棚里饮马的水槽已经结冰,同寝的士兵都在抱怨天气冷。 帐中怨声载道。 戟颂也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户将昏暗的屋子照亮了些许,她看着旁边床上的少年。 他睡得很安静,像是丝毫没有被这酷寒所打扰。 但是她却不行了。 她抱着被子下床,站在少年的床边小声地咳嗽了一声。 少年在听到她小声咳嗽的声音之后,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她。 他看了一下对方的架势,自觉起身,向床的一侧挪了挪,给她留下了足够的位置。 她把自己怀中的被子抖开,盖在少年的被子上,让两层被子叠在一起,随后小心翼翼地撩开他的被子,躺上他的床。 虽然没有那么冷了,但此刻……她觉得自己像是个主动去找男人求欢的妓女一样。 她的身体带着几分僵硬地躺在少年旁边。 就这么躺着,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 他将被子往她身上盖了盖,说道:“靠过来。” 像是在等这句话一般,少年话一出口,她就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室内冷得滴水成冰,她早就冻得受不了了,因此在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身体还微微颤抖着。 他淡淡的味道弥漫鼻间,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少年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地纳入怀中。她的头埋在他的怀抱之中,头上稍显凌乱的发丝与他遮蔽着胸口的衣物发出了轻微摩擦的声响,她贴着他的胸口,可以听到心跳。 但她不知道这个跳得很快的心跳声,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两个人像是孩童时期一般相拥着彼此,靠着彼此身上的温度取暖。 她发现,其实他的身上也没暖和到哪里去,所以他貌似睡着了的模样,其实也是在自己的被窝里死撑着。 她闭着眼睛躺着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他的怀抱给予了她无穷的安定感,被窝里慢慢暖和了起来。 同寝的士兵见状,也纷纷效仿,哥们兄弟成对钻被窝。 “为什么不来找我了?”戟颂忽然开口。 她知道他好似是有意没来找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她身为女人,心有芥蒂而没有去找她,也说不定。 他良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抬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温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她的耳后。 “还冷吗?” “嗯。” “那就抱紧些。” 她感受到了耳后的温凉,闻言抱紧了他。 但是就在她抱紧了他之后,她心中又泛起了一层顾虑。 假如他知道她是女子…… 那她这样的举动,说不定会让他以为她是个十分轻浮的…… “第一次我们一起睡的时候……” 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温润而又炙热的呵气扑在她的耳侧。 “你说梦话,把我当成了你的母亲。” 她被他忽然凑在耳边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等被子完全里面热起来,她的脸上便惹得一塌糊涂。 “你应该感到荣幸。” 他笑了,呵气扑到她的耳畔痒痒的,将她又往怀中抱了抱。 昏暗的房间内逐渐传出了打鼾的声音,漂浮的尘埃反射着从窗户透过来的月光,凛冬的寒风不死心地拍打着窗户。在这房间内的夜晚虽然寒冷,但是正是这寒冷,让此刻的安眠显得格外安逸。 他的睡脸近在咫尺,与周遭打呼磨牙的其他士兵不同,他平日里睡觉时常很安静,往往能抱着她一觉睡到天亮。 在周遭的一片安静之中,她看着他的睡脸,气若游丝的声音对他说道:“你……比母亲重要得多。” 最起码,他没有在两难的抉择之中将她丢到火坑里,任凭她在火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只因为她有副不死之躯。 她原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但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胳膊紧了紧。 他也没有入睡。 - 落叶纷飞。 一片金黄掠过他耳鬓的纤纤青丝,轻飘飘地落到他的手中。 他垂眸看着落到手中的落叶。 戟颂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你知道我是女的?” 他俊美的脸上还有着一丝少年的稚嫩,听闻她的话之后,清浅的笑意之中带着几分腼腆:“你我日日睡在一张床上,想不发现都难。” 戟颂听闻他的话,脸上泛起了少见的红晕,甚至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那……你不要说出去……” 假冒男子进入军中,不光会令她受到处罚,连她家中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戟颂虽然记恨他们趁着她年幼无知将她送入军中,但她并不希望会是这种结果。 “嗯,我知道。”他说道。 “白曳。”戟颂唤道。 “嗯?”他抬眼看向戟颂。 戟颂看到他的目光,目光下意识闪烁了一下,口中略带犹豫地说道:“……你真好看。” 他笑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清湛剔透,盛满了她的影子。 “真的?” 戟颂并未否认。 像他此种如月光般皎洁而干净的人,本不应该来到此处,更不应该沾染血腥的杀戮。 可是生于乱世,人人自危,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被父母推上了战场…… 他被夸奖之后似乎很高兴,整个下午,训练的时候只要一看见她就是灿花纷飞的笑脸。戟颂好几次被勾了魂,好几次在训练的时候险些失手,不过还是被骂了几顿,被罚举着盆子站一个时辰。 而罪魁祸首却没有任何愧疚之心,一看到她,便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别笑了。”戟颂眼神威吓,但他毫无收敛之意。 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戟颂踹了他一脚。 - 两人训练后,坐在一棵树下吃饭。 “来日长尽河枯竭之时……东岸将会遭到一场灭顶之灾。” 他淡淡地说着,手和脸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划伤,大多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而她毫发无伤地坐在他对面,并不是因为她强到没有受伤,而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听闻他的话有些疑惑地开口:“灭顶之灾?” 他听闻倏地回神,看向戟颂:“没事,胡言乱语罢了。” 戟颂看着白曳,总有种他没有把话讲完的感觉。 “既是灭顶之灾,那该如何避免呢?”她追问道。 戟颂看到他方才的神情不像是骗人。 她不知道如果东岸真的遭受灭顶之灾的话,她和白曳应当如何活下去。 他看着戟颂良久:“你真的想知道?” “嗯。”戟颂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是灭顶之灾的话,自然是知道避免之法要好一些吧。 他沉默半晌,缓缓张口。 “你……就是东岸的灭顶之灾。” “我?”戟颂听闻有些纳闷,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开这样的玩笑。 显然她并不相信白曳的话,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他抬眼看向戟颂,眼中翻涌着思绪。 “在。” “你在就好。” 戟颂说完便不再纠结这事,咬了一口手里干硬泛黄的馒头。 一只满是伤痕的手覆到她的脸上。 戟颂一怔,看向他。 他手上粗糙的触感令她心头一滞。 他自知平庸,从武的资质并不如她。为了赶上她,也是为了更好地在军营中存活,他训练得异常刻苦,因此时常被严酷的训练折腾得遍体鳞伤,原先白净的面庞满是血迹和泥垢。 他不像她,他没有不死之身。 “你逃吧。”她徐徐说道,“每天逃出去的人没有几百也有数十,虽然说大部分会被抓回来,但总有人能逃掉的,与其留在这里……” 他夹起自己碗里为数不多的肉,趁戟颂不注意放到她嘴里,堵住她的下话。 “别小看我,等白某日后给你当个将军看看……” 第3章 万人坑,不死囚 军营里的日子一日接着一日过去,转眼,已经到了能够作为士兵随行出征的时候了。 戟颂和白曳被分在了不同的军队,戟颂作为援兵,在原地待命,她作为守城的士兵,每次都会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而白曳所在的军队不负众望,接连破敌,每当他跟随着将军回来的时候,是戟颂最高兴的时候。 她高兴不是因为战争胜了,而是因为他还活着。 连年的战事似乎没有告终的时候,一年接着一年,数年的战火烧得周遭全部都是焦黑一片。 又一战报告捷。 戟颂万分激动地随着其他士兵在城门等候迎接,但是等来的,却不再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为首的将军金晔带回了一部分士兵的尸体,戟颂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那几具尸体之中寻找着,希望他不会出现在这些横着躺在地面上的尸体之中,她宁愿白曳是在什么地方被军队落下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戟颂在那些尸体之中找到了自己万般思念和牵挂的那个人,那个曾经给予她温暖和安心的人。 此刻就躺在这里,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夜幕降临,周围的人都走了,只剩一片寂寥。 她将白曳的尸体带了回去,在给他擦拭身体的时候,她发现了他身上的伤口,不是敌军所用的虎牙刺刀,而是双齿兵刃。全城上下,不,全国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双齿兵刃的主人是谁。 正是常胜将军金晔。 金晔与戟颂和白曳乃是从一个军营中训练出来的,但是因为金晔个人武艺超群,有胆有谋,又贵为将门子弟,所以一出军营便成了带兵打仗的少将军。 正当戟颂注视着白曳身上伤口的时候,忽然有人破门而入,戟颂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打昏在了地上。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戟颂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金晔,怨恨和愤怒在一瞬间冲上心头,戟颂想当场便将他碎尸万段,奈何手脚被缚,根本动弹不得。 她不明白作为将军为什么要杀死自己麾下的士兵,她睁着不解的双眼看着金晔喊道,声音近乎嘶吼:“为什么!” “他出生自纯阳世家。”金晔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戟颂,如同看着一只蚂蚁一般,“纯阳世家后人的心血,是炼剑的绝佳之物。” “你杀他……就是为了炼剑?”戟颂心中抽痛,以至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除了带有发自内心的怨恨,还携着一丝颤抖。 “当时战局紧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也是同意了的,这原本就是他进入军营的宿命。”金晔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很清楚戟颂眼中正在潜滋暗长的东西,但是现在戟颂被他绑着,无论怎样,戟颂都不能奈他何。 金晔抬手,几个佩刀士兵走了进来,走到戟颂周遭,手中明晃晃的刀刃刺进了戟颂的身体。 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被从自己身体之中流淌出来的血渐渐浸湿。 戟颂被绑着,毫无反抗之力。在那些刀从她的抽出来之后,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闷哼,惨叫,咒骂……都没有,她只是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被万人敬仰却又心如蛇蝎的男人。 她要好好记住他的样子,等到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将他和他所爱之人的性命一并夺走。 将他们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寻常人被这样刺中之后,等到血流过多便会死去,但是这人却没有。 她仿佛恶鬼一般狠厉而阴鸷的双眼一直盯着金晔,金晔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见到这样被刺中之后流了许多血却依旧没有死,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人,头一遭心生恶寒之意。 金晔眼中添了一丝深意:“你是不死之身?” 戟颂没有回答金晔,她满脑子都是想要将这个男人杀了的念头。 金晔抽出腰间的双齿兵刃,手起刀落,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斩去了戟颂的双臂。 戟颂因为剧痛发出一声闷哼,盯着金晔,阴森的恨意在她的眼中生长。金晔很不喜欢戟颂看向自己的目光,一脚踩上了戟颂的双眼,说道:“把他丢到万人坑去吧,埋得深些。” “是。” - 她已经忘记呼吸是什么感觉了。 她被极大的窒息感从昏迷之中逼醒,随后意识到了万分残酷的事实——她被活埋了。 身为不死之身,如果不爬出这里的话,便要在这万人坑下度过永生的生命,永远受着窒息和几乎压碎身体的煎熬和痛楚。 腥臭的泥土混着雨水无孔不入。 她只能奋力地向上爬,拽着泥浆中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去。 但更令她绝望的是,雨水渗入土中。 她周遭原本紧实的泥土逐渐变得稀松,在脚下流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只是在原地挣扎。 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踩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向上奋力地爬去,恐惧和绝望几乎将她击溃,她不能停下,因为多在这里待一刻,她的痛苦就多一分。 她不知道在那片窒息的黑暗之中究竟过了多久,尽管她已经累了,她真的累了,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人来帮帮她,哪怕是是来拉她一把,只要能把她从这里拉出去,她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没有任何人来帮她,这些浸没在泥浆之中的死尸此刻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死命地想要把她拽到下面去。 此时身在痛苦之中,她的脑中满满的都是白曳的样子。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她拽上去的。可是白曳已经死了,没有死在敌军的手中,而是死在了金晔的刀下。 ——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在。 骗子…… 白曳死了,或许也在这个大坑里面。 她向上挣扎的同时,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涌出。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但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是她现在连放声大哭都没法做到。 五指的指甲因为拉扯,传出尖锐的疼痛。 她虚弱地向上挣扎着,她不知道上面还有多少死尸,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爬了好久,指甲已经有好几个脱落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爬多久,但她很清楚,自己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她还有仇没有报! 还有该死的人没有杀死!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感激这副不死身躯的时刻。因为她不会死,所以才能在满是死人的泥浆之中做最后的挣扎,有着有朝一日为白曳报仇的可能。 即便十个指头的指甲全部脱落,全身的皮肉要被泥沙磨下一层…… 她也一定要爬上去。 因为,她还有仇没有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从满是尸体和泥沼的大坑中探出头。 她满是泥浆的皮肤感觉到了外界的微风,但是因为口鼻中灌入了太多的泥浆,她还是无法呼吸。 她抓住一具尸体,那具尸体也同先前的许多尸体一样逐渐陷到了泥坑之中,她趁还没有完全陷进去的时候抓住尸体,将他踩在脚下,靠近了泥坑的边缘,但还有段距离。 她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她不能停下。 脚下的尸体已经完全陷了下去,她的脚下丧失了支撑,整个身体逐渐下陷。 她急中生智,抓住了大坑边缘的很多杂草。 这些草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是只要她稍加用力就会断掉。 这些草并不能救她的命。 她不知道在这个万人坑里已经挣扎了多久,口鼻被泥沙所灌。 她无法呼吸,但也无法死去。 窒息所带来的痛苦是无比令人恐惧的,在几乎要把身体压碎的重量之下,她拼命地向上挣扎,但是身体却在挣扎之中不断下陷。 她的手触到了一只脚。 求生心切的她不顾一切地伸长了手臂,抓住了那具尸体的脚踝。 手上的草叶割破了她的手,并且已经有几片草叶断裂了。 她恐惧万分,她想要张口求助,喉咙中被泥沙堵塞的满满当当,她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泥沙已经漫到了她的脖颈,最后一片草叶断裂,泥沙没过了她的头顶。 她就要这样沉下去吗? 不!她不要再回到那个黑暗窒息的地方去!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正在她下陷却什么都无能为力时,一只手抓住了她裸露在外的手。 - 救她上来的男人,成了她的师父。 她花了好长时间将身体里的泥沙倒干净,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告诉了师父,师父十分同情她。而她也从师父的口中得知,东岸的内战已经结束了。 她无处可去,只能跟着师父到处游历。 师父很慷慨,给她衣食,教她识字和一些求生的本事。 跟着师父,她的身手有了长足的长进,但是却总是无法记住文字。 每当她因为无法记住文字而失落的时候,师父都会开解她。 “……不怪你,我们都是这样的。”师父安慰道。 戟颂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 师父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不死族人。不死族人为战斗而生,但记性很差。 “不过你以后就会明白……”师父意味深长地摸了摸戟颂的头,“遗忘,是上天赐予永生的礼物。” 但如今,已经很少看到不死族人了。 戟颂很奇怪,不死族永生,为何会变成现在的寥寥之态。 这是一段平静的日子。 她跟着师父到处游历,师父就如同父亲一样时刻照顾着她。 在一次偶然中,她看到了师父手上的一条线,和自己手上的差不多。 那条线从生命线中衍生出来,绕过拇指一圈,在生命线的起点处重新接合。 师父告诉她,这是永生线,是不死族人的象征。 “若是师父有一天有求于你,你会答应师父吗?”师父问道。 “当然。”她不假思索道。 若是此时她知道师父有求于她的事情是什么,一定不会回答得如此轻率。 第4章 恶人径,无人哀 “那个不死之身怎么样了?” 金晔坐在寝殿之中,面前跪着几个死士。 “回将军的话,前段时间万人坑下了场大雨,他更加没有爬上来的可能。” 金晔听闻,眼中渐趋幽深。 族中长者说,切莫和不死之身作对。 他们是最难缠的。 那个不死之身被埋进万人坑之前的眼神,总在午夜梦回时像鬼魂一样纠缠着他。 即便他知道那家伙肯定没死,但一想到对方某日便可能爬上来,趁他不备时索命,他还是有所顾虑。 “派人将万人坑挖开,将那人给我找出来。” “要杀了他吗?” 金晔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你要如何杀掉一个不死族人?” 他要把那不死之身带过来,将他掌控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才可安心。 - 止杀常住的村子,有个看上她的光棍汉。 时不时的来骚扰她就算了,还偷看她洗澡。 她发现后,追着光棍汉要戳瞎他的眼睛,被止杀拦下。 “这个村子里的人本性还是善良的,或许是因为现在这个世道,变得有些许自私了,但不要随便伤害他们……知道吗?” 回到住所后,师父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 虽然心有不满,但是她还是听了师父的话。 有个多年之前被师父救助过的女人,会时常前来看望他们两个人,给他们带来一些吃的。 之前师父救助她的时候,女人还是个正值花季的少女,多年之后,师父的容貌虽然没有改变,但女人已经到了中年。 她和一个男人成婚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每次她带着孩子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所以戟颂对这个女人并不反感。 在四处游历的日子里,无论走到哪里,师父都常常会回到这座村子。 戟颂渐渐察觉到,师父似乎是为了什么事情才会时常回来这座村子的。因为回来的这些时日,师父每天总会起个大早,走到村子外面做什么事情,她有些好奇,于是那天早上也尾随着去了。 只见师父站在一座坟墓前,抚摸着墓碑。 墓碑上的字迹早已被岁月冲蚀,没有办法看清楚了。她努力地想看清楚,于是把身子往前倾了倾,脚下的石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想看的话就过来吧。”师父回头看向她,并没有因为她私自跟来而生气。 戟颂走了过去,问道:“这是谁?” 师父淡淡地说道:“这是你的师娘。” 她了解到,师娘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死去。 师娘是师父的青梅竹马,在成婚之际被人强行抢走。 当时师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文人,并不会任何拳脚之术,等他修成,却只见到了刻有师娘名字的坟墓。 而那个抢走师娘的人,师父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师娘死后,止杀也想随她而去,但是因为不死之身而未能做到。 “也许,这里面只是名字和师娘一样的人呢。”她猜测道。 师父摇头。 因为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抢走师娘的人也在此处。 “那,师娘叫什么名字呢?” 师父的眼中呈现出少见的疑惑之色,看向戟颂。 戟颂与师父对视良久,试探性地张口:“您……不记得了么……” “不可能!”止杀激动地站起身来。 他怎么可能会忘了! 她是头一次见到师父如此失态。 那日师傅少见地在戟颂面前痛哭。 不是因为师娘的死,而是因为她死了,他却连她的名字都没能记住。 白曳…… 我以后也会忘了你吗? 戟颂躺在床上,脑中反复重演着师父痛苦的情状。 那日的痛哭之后,止杀告诉戟颂,不要随意地在一个人身上倾注感情,双亲也好,挚友也好,爱人也好,更不要妄图记住对方——他们身为不死之身,他们为战斗而生,也终将在战斗死去。 这是他们被生下来之时就被赋予的宿命。 他知道她要报仇,但劝解戟颂现在旧伤未愈,还是先等身体好一些之后再议。 戟颂吸取了之前因莽撞被活埋的教训,答应了师父。 自那以后,师父继续教她习武写字,保护自己。 但她并未从师父身上学到宽容和释然。 每当想起那个杀掉白曳,活埋自己的混蛋,戟颂就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她会回去的! 她要亲手,将那个混蛋送进地狱! - 戟颂一直跟在师父身后到处游历。 她的前半辈子都是在军营里和乌烟瘴气的战场上度过的,因而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如此广阔。 军营之外,有山,有水,有葱茏的草木和花鸟虫鱼…… “师父可有儿女?”戟颂蹲在河边戏鱼。 师父摇头。 “为何?” “以后你便会知道了。”师父淡淡说道,“永生带来的失去,远比馈赠多得多。” “那师父,我做你女儿如何?” 师父看了戟颂一眼,笑道:“为师已入佛门,莫要胡闹。” - 然而这段顺遂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约过了十年左右,他们再次回到了有着师娘坟墓的这座村庄。 这日,师父倒在地上。 从上山砍柴回来的戟颂一回去,便看到师父倒在地上。 她急忙冲了过去,将师父从地上抱起。 师父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看到戟颂之后,绝望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抓住戟颂的衣袖,祈求道。 “杀了我吧。” 师父跪倒在戟颂的脚边。 因为铲除邪物,师父受到了恶毒的诅咒,他的身上已经千疮百孔。 与不死之身来说,染上诅咒无异于永生在地狱烈火之中煎熬。 然而他却面色平静,对生之厌倦溢于言表:“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戟颂才知道。 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死不死之身。 也就是说,那些消失掉的不死族人,其实都是死于同族人之手。 寂静的村内。 夜幕之下的火光照亮了她了无生意的眼底。 “今日我杀了你,明日谁又会来终结我的痛苦呢?” “会有的,你只需要等待。”师父抬头看向戟颂。 戟颂眼中暗淡地说道,随后拔刀出鞘。 “是么……” 她执掌杀戮的手从未颤抖过半分。 现在也是如此。 刀被缓缓举起,反射着夜幕之下的火光,猛地劈了过去! 然而刀刃于分毫之处却停了下来。 止杀抬头看向戟颂。 热泪已经盈满戟颂的眼眶。 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连同握着大刀的手也一并颤栗不已。 她咬紧了牙关,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滴落。 止杀除了在万人坑旁捡到戟颂的时候看见她哭过,便是此刻。 止杀眼中泛起一层无奈与悲伤,将头缓缓低下,深埋于地,声音中带着呜咽:“对不起,原本若是没染上这诅咒,我还打算等你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再离开的……” “不必了。” 戟颂阖上眼帘。 手上生风,结束了止杀的性命。 一个农人从门外路过。 正好看到了戟颂将刀刺进止杀胸膛的情景。 “戟晟……” 夜晚的漆黑混入眼中,令止杀看不清楚戟颂的神情。 戟颂并没有将真实名姓告知止杀,此刻止杀所知道的,还只是她身为戟晟的姓名。 “你要去河的对岸……” “那边对于我们来说,能更幸福一些……” 止杀逐渐涣散的眼中盛满泪水,说完最后一句话,握着戟颂的那只手松垮垮地掉了下去。 “就是她!是他杀了大师!” 拿着火把前来的村民将戟颂围住! 众人将执裟的遗体从她怀中夺走,冲过来在她身上一阵棍棒相加之后,将她拘押起来,吊在了刑架上。 “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听说是被上边那个黄毛丫头拿刀捅死的。” 一个孩子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戟颂扔了过去。 坚硬的石头打在了戟颂的额头上,温热的鲜血逐渐淌了下来。 戟颂好似没有知觉一般,目光深陷一片深渊之中。 “那个丫头不是执裟带在身边的吗?给她吃给她喝,居然下此狠手!呸!” “不过那执裟也是活该,好好一个和尚不做,非得收留一个徒弟,还是女的,谁知道他一把年纪揣着什么心思,一个出家人不行出家事,现在遭到报应了吧。” “只是可惜了,平时给他送去那么多粮食,还指望着日后能有用处,现在全是徒劳了。” 戟颂听着他们的话,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逐渐暗了下去。 “他现在不是死了么,这个小妮子一会也不能活了,去他家院子把粮食拿回来,反正放着也是发霉。” “对呀,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吧。” “可是还有执裟的遗体没有处理。” “那还不好说,他都是个死人了,埋不埋都一样,还是活人的事情重要。” 那些下定主意的村民纷纷离开,前往止杀的住所,去拿自己先前送给止杀的东西。 戟颂眼中悲凉,看着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的人群。 平日里常常来骚扰她的光棍汉,晃晃悠悠地着走了过来,一副贼眉鼠目的样子对她说道:“如果你要是愿意当我媳妇儿的话,我便将你放下来,怎么样?” 见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光棍汉觉得她是默许了。 他歹心一起,松了松裤腰带向她走过去。 “虽然说现在你杀了人,但是我不嫌弃。” 在光棍汉站在她面前的一刻,戟颂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是愤怒的神情,她抬头,神色平静地看向将下半身裸露出来的男人。光棍汉弯下身,抓住了戟颂的头发,脸上狞笑着。 “若是你乖乖张嘴配合,一会儿完事了,我便放你下来。” 师父…… 这就是你说的,心地善良的人们…… -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 戟颂纤细的手臂猛地挣脱了束缚! 光棍汉倒退几步。 他从没有见过寻常女子,能够把一拳粗的绳索挣断。 戟颂眼中阴鸷,朝光棍汉走去。 “你、你想干什么!” 光棍汉一想到眼前的女人刚杀了人,背后一阵恶寒,立马狼狈回身,奔命向身后逃去! 忽然,一根树枝刺穿了他的喉咙。 光棍汉捂着脖子跪在地上,鲜血如注,从他的指缝当中冒出。 光棍汉光着两条腿,狼狈地在地上挪动着,看到了正在向这里逼近的戟颂。 “我错了……我错了……” 光棍汉被血淹得无法喘息,捂着脖子,艰难出声乞求。 戟颂拿起一块石头,走到光棍汉跟前。 那石头有人的头颅般大小,拿起来毫不费力。 光棍汉倒在地上,捂着汩汩流血的脖颈,惊恐瞠目看着戟颂。 “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放过我……” 戟颂对他的求饶无动于衷,冲着他的腹部砸了下去! 她原本可以直接去砸他的头。 但,她不打算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光棍汉满口鲜血,躺在地面上抽搐着,肋骨尽断,横七竖八地穿插在五脏六腑之中。 “救命啊!杀人啦!”一个男人见状大喊。 戟颂闻声看去。 那男人没跑出几步,便被一颗石子敲碎了脑袋。 戟颂毫无怜悯之色地从男人的尸体旁边走了过去,在一家卖猪肉的铺子里拿起一把钢刀。 钢刀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戟颂神情冰冷,朝着之前和师傅居住的房屋走去。 那些家伙们,现在应该在疯狂抢夺师父的遗物。 夜色弥漫了这座村庄。 在直接通往住所的道路尽头,戟颂看到了攒动的人影。 搬着粮食出来的一个男人看到戟颂之后停了下来,他看到了戟颂手中的刀刃,神色紧张地退了回去,向院内喊叫着:“那个女人跑出来了!快抓住她!” 院中正在忙着搬东西的人听到了男人的叫喊声,纷纷看向门外。 站在门口的男人被一柄钢刀刺穿了胸膛! 戟颂将刀从他的体内抽出,带出一道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脸上。 “杀人啦!”有女人凄厉地叫出声来。 戟颂跨过门槛,走到了院子内。 她的目光略过熟悉的门窗,略过院中所熟知的一切,最终落到止杀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的尸体。 就在白天,她还和师父在院子里洗菜烧水,商量着今晚该吃什么饭。 晚上,却变成了这副光景。 “对不住!我们抓了你实在对不住!” “你放过我们吧!” “你杀了那个和尚就杀了!我们不管了!不管了!” 一个老人搬着止杀值钱的遗物出来,将东西归还给戟颂,跪在地上乞求。 戟颂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他的身体分了家。 此时,四周原本忙碌着搬运东西的人们瞬间乱作一团!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妇孺们尖叫哭喊着朝着大门飞奔而去! 剩下的男人们迅速地拿起了粗壮的木棍,操起锋利的斧头,一步一步地向着戟颂缓缓逼近。 其中一个男人将手中的镐头扔向戟颂! 戟颂手中的钢刀被打掉,其余人趁机一哄而上。 戟颂脚勾起地上的刀,挥起一刀! 一个男人的脖子被应声斩断! 今夜无眠。 刀刃卷起一阵一阵的鲜血,飞扬在弥漫着夜色的虚空之中,一个村民倒下之后,手中的火把落在了柴禾的碎屑之上,燃烧了起来。院中苦苦挣扎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戟颂刀气游走,杀人如踏蝼蚁一般。 等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之后,她看着满院的尸体,站在止杀的遗体之前。 “你杀了他……” 烈火缭绕。 一个女人出现在大门处,身后站着一个小孩子。 戟颂的脸被火光映照着,听闻之后,徐徐向身后看去。 只见那个女人满脸是泪地看着戟颂。 “你杀了他!” 女人悲愤道。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戟颂看着女人良久,手中握着鲜血淋漓的刀。 “嗯,我杀了他。” 戟颂回身,大刀拖在身后。 这个女人,给她送过饭,洗过衣服,每次都会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师父。 会恨她,是理所当然的。 女人握着菜刀朝她冲过来! 戟颂没有闪躲。 看着女人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笑意,接着泪水从眼中涌出。 周遭已经是一片火海。 女人停了下来,看着戟颂的样子,怔在原地。 戟颂松开手中已经沾满鲜血的大刀,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刃被她扔在一旁。 女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戟颂良久。 “……该死的是你。” 戟颂低着头。 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在摔断脖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身后的孩子扯了扯她的衣角。 女人回身抱起自己的孩子。 在周遭的一片火海之中,女人回身走出了大门。 缠绕着火焰的大门门梁轰然掉落,溅起满目的火星和烟尘。 戟颂趴在地上泣不成声,混着鲜血的泥土在她的啜泣中混入她的口鼻,但她已无心去挂念这些。 原来还有记挂师父的人在…… - 从今日开始,她又是一个人了。 戟颂从大火之中将师父的遗体带了出来,将师父安葬在师娘的旁边,在坟前竖了一块墓碑,但她大字不识,也不知道在碑上写些什么,只能呆呆地跪在墓前,看着墓碑流泪。 她曾想过…… 如果她死了,谁会为她哀悼。 第5章 青楼妓,假慈悲 女人口中咬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布子,带着呜咽的哭声带着几近崩溃的嘶哑。 但哭声没能传出来,塞进了喉咙的布子堵住了无力而痛苦的呻吟。 女人的手脚被床边头尾四角的铁链紧紧地束缚着,身体不断剧烈地挣扎着。在女人手脚上束缚着的铁铐已经生锈,锋利而又参差的边缘割破了女人原本就脆弱的肌肤。 求生的欲望驱使着女人勉强将口中的布子扯出来,声音颤抖着向外面大喊求救:“救命啊!” 然而这却扰了男人的兴致。 男人抬手,一巴掌打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被男人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唇角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整个人陷入刹那袭来的眩晕之中,紧接着身体一偏,倒在早已满是鲜血的床褥上。 男人拿起一边细长的匕首,用沾血的匕首略带警示地拍了拍女人的脸。 “贱人,如果你早点从了我,也不必受这种苦了,不是么。” 男人下床,将沾血的匕首扔到地上,拿起女人从口中扯出的那块布子擦了擦手,然后抓起女人的头发将女人的头抬了起来,将那块布子重新塞回了女人口中。 男人粗鲁的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并不是对待一个人,而是在对待一件可以任人处置的物事。 女人被迫囚禁在这里已经半月有余。 每天都要遭受这般非人的凌虐。 遍体鳞伤的女人无力地倒在床上,身上不断微弱地颤抖着,看着男人的眼中不是仇恨,而是刻入骨髓的畏惧。男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甚至连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看都没看一眼,便穿上了衣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男人离开后的屋子分外寂静,女人的头发被身上的鲜血和汗液浸湿,湿黏地贴在身上。 女人头脑混沌,又因为口中被男人粗鲁地塞了一块布子,咸腥的布子在口中吸干了女人口中最后的一丝水分,女人睁着两只干涸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 她想死。 但是手脚被绑在床上,嘴里被塞了破布,连死都无法做到。 “哎呀,怎么成了这样……” 许久之后,一个老女人进来,看到床上的惨状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吩咐身旁的婢女去找大夫,然后差了几个下人把床上的女子挪下来放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随即将床上沾血的被褥拿去扔掉。 女子躺在地上,如同一只待死的丧家之犬,一双眼睛不甚清晰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老鸨。 老鸨子低头看了一眼女子乞求的眼神,刚想说什么,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大夫推门走了进来。 这大夫也是这里的常客,用不找人引路便可以直接找到这里来。 老大夫看了一下女人的情况,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啊!身上皮开肉绽也就算了,这私处都鲜血淋漓,纵使神医在世也难以弥合,您还是准备后事吧。”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老鸨子垂眼看着地上满身伤痕的女子,眼中毫无怜惜之情地说道,“你不要那样看着我,不是我不救,而是你命该如此。” 女人尚存一息便被扔进了后山。 顺着山坡上的石块碎砾一路飞快地滚下,最终滚落到一条溪涧之内。 女人的身体浸泡在砭骨的河水之中,溪涧中冰冷的溪水不断灌入女人身体的同时,周边的水也在被女人的血液逐渐染红。在女人身上大张着的,好似无数张嘴的伤口,在河水的冰冷之中逐渐变得麻木。 山林中的狼闻到了血腥之气,朝着溪涧里的人飞扑过来。 客栈中十分寂静,现在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戟颂倏地醒来。 刚才的……是梦? 那个女人倒在溪涧当中绝望的面孔依旧在戟颂脑中挥之不去。 戟颂毫无睡意地走到窗边,看着晨光微露的街道之上,有着三三两两的人。 她披上外衣,将大刀挎在腰间,穿戴整齐,在晨曦微亮之时拿上行李出了客栈。 戟颂来到后山脚下,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了一条溪涧之前。 只见狼群聚集在溪涧中间,像是在撕扯着什么。其中一匹狼察觉到戟颂的靠近,扭头呲开了利齿,虎视眈眈地看着戟颂,一双黄褐色的利目透露出些许敌意。 只要戟颂再向前踏一步,这狼绝对会冲上来将戟颂撕成碎片。 戟颂见此情形,徐徐将身后背着的大刀抽出。 迎面的清风浸透了晨雾的气息,刀刃反射着晨曦的微光,透过薄薄的雾气落到狼黄褐色的眼睛之中。 这柄大刀用的是上好的青焱钢,是世间最重的一种钢,但是用这种钢打造的刀刃也是最为锋利的,世间只有三把,传说此刀能将一团乱絮一刀斩成齐整的两半,是天下刀客趋之若鹜但却为之兴叹的刀——简而言之的道理,这刀虽然锋利,却不是谁都能挥舞得动的。 虎视眈眈的狼张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直冲戟颂的脸而去。 戟颂手中大刀回手,猛地一斩! 溅起的水花足有一人高。溪水飞溅,夹杂着温凉的狼血,溅到她沉静的面容之上。 戟颂持刀静立,看着河中。正在互相争食的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窜上了对岸,泛着幽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戟颂,喉咙里发出阵阵低鸣。戟颂拾起地上还在抽动的狼骸,朝狼群扔了过去。狼群后退了几步。 山上密林丛生,晨露未退,零散的碎石在山麓错落,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血肉模糊的残体。 戟颂一脚踏入溪涧,铁靴惊动了原本平稳的溪流。狼群四散逃进了身后的密林。戟颂凝视着河中的尸体,在水中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之上,有着一些不属于獠牙留下的痕迹。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尸体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烂成这样,属实也不多见。 戟颂低头看了片刻,回身打算上岸。 忽然,身后传来些许微弱的呻吟,被夹杂在溪流冲刷的声音之中,戟颂听得不太真切,于是向身后看去。而当她看到身体已经大半被撕烂的女人,居然还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女人。 躺在溪涧之中的那具尸体,还活着。 她仅剩的一只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戟颂,半张烂掉的脸浸泡在冰冷的溪涧之中,不光是躯干上血肉模糊,就连四肢也被撕扯得只剩下边缘差互的断肢。由于溪涧的水流不甚急湍,还依稀可见散落在河中的碎肉和碎骨。 “杀了我……”女子只剩下了一半的嘴唇和唇舌,说话含糊不清。 戟颂看着她,眼中略有不忍,但她知道她已经活不成了,而她也非神非仙,回天乏术。女子盛满希冀的眼中映入戟颂的身影,断肢颤抖着,艰难地抬了起来,伸向戟颂,但是她并没有等到对方伸来的手。 戟颂提刀,利落地斩下了女子的头颅, - 集市,穿梭在街上的人群之中。 过几天就是花节,街上张灯结彩,连摊贩都比平时要多上许多。 戟颂买了两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风扬河畔的柳树正是青葱的时候,晨光熹微,农家小儿在河边戏水。戟颂走上共济桥,桥上有个说书的在讲关于这条河的历史。戟颂坐在其中的一个桥墩上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戟颂对历史不感兴趣,说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絮絮叨叨,更何况真假难辨,就更没什么听的必要了。 这风扬河是长尽河的一个小分支。长尽河是贯穿古今的一条大河,将广袤的大地一分为二。 河域常有大雾弥漫,是生灵的禁区,据说那大雾会食人皮肉,抽其筋骨。 东岸的人们从小就被告知不许靠近河畔的大雾,甚至连看都不可以。那些前去探险的船只也无一回返,因而没有人知道河的对岸究竟有些什么。人们对这条河的了解只局限于从数万年前流传下来的传说,传闻长尽河上游居住着神明,下游居住着魔鬼,死去的人灵魂都将向河的尽头归去。 而自古以来进入大雾之中的人无非三种:一种误入,二求解脱,三寻慰藉。但是古往今来,沿着河走的人们,没有人能够走到这条河的尽头。有的人半途而废,有的人死在了途中。 戟颂眼中暗淡,将最后一口包子扔进嘴里,温热的夹杂着河面上的水汽,拂面的春风带来了一阵熟悉的香气。 “你杀了她……” 忽然一个声音出现在耳边。戟颂看向身边,发现是一直在那头讲故事的说书先生。戟颂咀嚼着口中的包子,眼中逐渐变得深邃。 能够做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恐怕是个高手。 戟颂侧身面向说书先生,背后的袖中悄无声息地滑出一把匕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您是?” “你杀了她么?”说书先生脸上漾着和善的笑容。 “先生是说那个妓女么,是您的相好?”戟颂问道,随即将锋利的匕首移到了说书先生蠕动的喉咙之前,锐利的刀尖在日光之下展露着锋芒,她的眼帘颤了一颤。 他颈间,有块暗色的伤疤 “真是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呢。”说书先生不在意指向他喉咙的利刃,虽然口上说着貌似令他难以置信的话语,但语气里却并不意外。 “她已经活不成了。”戟颂敛去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之色,道,“无法施以救助的怜悯,先生认为有必要么?” “但是我可以确定,她那时候并不是想要一个痛快,而是需要你的帮助。”说书先生说道,“最起码,你也应该将她的遗体掩埋起来,而不是任她在河中浸泡,让狼群啃食。” “先生说得有理,在下知晓了……那先生,可否给在下所问一个答复呢?” 戟颂手中匕首在他的脸侧一划,随即一把挈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拽住说书先生下颌的某处,倏地一拽,将他的整张脸皮撕了下来。 戟颂平静地看着对方,两指稍松,指间薄如蝉翼的脸皮落在了地上。 “何必要戴着张脸皮呢?谁都不是瞎子。” 没有尖叫,没有躲闪,被摘下脸的女子脸上也没有任何血迹,显露在日光之下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温婉的笑意:“只是对你说教了一下而已。” 是前几天见到的,那个穿黑袍的女子。 自那天与她见了一面之后,戟颂晚上总会梦见些青楼的妓女与客欢愉的场景。 “只是说教?”戟颂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头,眼中的戒备之意并未减少分毫,“是你对我下的咒么?如果是的话,劳烦您解开。这咒虽不致命,但很恼人。” 而女子只是看着戟颂,没有即刻回答她的意思。 戟颂觉得事有蹊跷,与女子拉开距离。 戟颂约莫着眼前这人,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神术巫道之人。戟颂并不通神术巫道那等玄虚之事,只是身手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较好一些,而此等拳脚,与这神术巫道之人动手并不占上风。 “在这城中有一家青楼,楼内美女众多,是官宦子弟趋之若鹜的地方。但是里面也不全是一些自愿卖身的女子,有些女子爱好自己的贞洁,不愿服从,便会被关在房内接客,至于过程,我想你应当已经清楚了。”女子道,“我并没有要将所有女子救出的慈悲,只求你能帮我将我想救的人救出来,我便撤回咒术,从今往后,再无叨扰。” 戟颂听闻,眼前闪过那个面目全非的女子被淹没在河流之中的情景。她下意识地略了一眼缓缓流动的河面,她不知这河底浸没了多少人的尸身,她只知今日有人在她面前死去了。 “希望你不要食言。”戟颂道。 女子口中的青楼,是东岸的王室贵族享乐之地。 因此戒备要比寻常人严上许多,平时来回巡视的不是守卫,而是皇室的正统军。 若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入,像戟颂这种平民百姓有再多钱财,也是进不得的。 戟颂在青楼周边徘徊,这青楼通身都是一种不知名的砖石相砌,戟颂抬手,摸了摸墙上光滑的质地,不是什么好攀的地方。 不过戟颂还是寻了个地方,但凭借敏捷的身手还是潜到了楼中。 按照那女子所说,女子要的那个人应是在三楼,而戟颂现在二楼,须得从这个房间出去才是。 房中弥漫着氤氲的热气,戟颂从未来过此等烟花柳巷之地,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约可以猜到这个厢房应是洗鸳鸯浴的地方。 戟颂从窗户落地的一刻,便隔着老远听到了那泼洒的水声和女子的娇嗔。 这房中极尽奢华,光是门上垂下的珠宝,随手一薅便轻而易举地得到在这城中立足的本钱。 戟颂轻手轻脚地在房中寻着出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她看见了一个肆意驰骋的老男人。 那二人想必是刚从水中沐浴出来,身上还有着未干的水。姑娘大约十八九岁,面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但面带笑容,隔三差五就叫一声,似乎不是被强迫的。 第6章 眼中邪,堕永夜 戟颂经过一番寻找,找到了门,而里面那两位正兴致浓烈,任凭戟颂来回走动也没能惊扰到他们。 戟颂出了厢房,随处可见的形形色色的人都衣衫半露、旁若无人地亲热着,喘息声和哼叫声不绝于耳,戟颂硬着头皮在期间穿梭着,或许是因为此处的情欲气息实在浓烈,戟颂感觉自己的身体也逐渐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上了三楼,右转的第二个厢房,门口有人守着。 戟颂一路走来,还没见到过门口有人守着的厢房,可见在里面的人来头不小。戟颂站在半道阶梯上正考虑着,忽然上方的视线当中走入了一双熟悉的鞋履。 戟颂的视线缓缓上移,看清了对方的脸。 许是注意到了戟颂的视线,男人走到戟颂面前不远处时停了脚步,将一手背在身后,在戟颂面前停下:“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们可见过?” “算是。” 戟颂透过梦境曾经见到过这个男子,也看到了他对溪涧中已经死去的女子所做的一切,也算是间接地见过了他。戟颂看着男子若有所思,忽地向楼下望去。 只见楼下人头攒动,一副热闹景象。 “阁下在这群人中的声誉如何?” 男人笑了,暗自用袖子擦了擦身后沾着血迹的手,道:“大家都是来寻个乐子的,谁也说不上谁。” 衣裳与肌肤摩擦的声音极其细微,但戟颂也算是一介习武之人,即便是如此细微的声音,她也是可以察觉到的。 在那个女子经历过的多个悲惨的夜晚结束之后,这个男人总会像这样,用布子擦着自己的手,因此,戟颂对这个声音很熟悉。 戟颂即使看不到男人身后,也可以知道他的手正在做着擦拭血迹的动作。 戟颂的视线从楼下,回头投向男人:“阁下说得有理,不知此处可还有空房?” 男子看着戟颂清秀的脸,一丝笑意缓缓爬上唇角。 男人名为钟晋,是五元大夫的独子,也是当今公主的驸马。 钟晋与公主结婚已近十载但未有儿女,所以公主在后院暗地里养了众多男宠。 但是碍于五元大夫也是朝堂之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让他的独子蒙受耻辱,因此没有将公主豢养男宠的事情公开。随着公主身边的男宠日渐增多,公主对驸马也就日渐冷落。 然而更要命的是,公主有了第一胎,而这第一胎的父亲并非钟晋。 为了顾及王室和他钟晋以及他身后家族的颜面,钟晋不能承认公主腹中的孩子是男宠的,于是在将那个男宠设计杀害之后,对外宣称公主怀了他钟晋的孩子。 但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露的风声,公主府中孩子的亲生父亲不是钟晋的事情,在民间逐渐传开。民间传言钟晋是个只耕地不撒种的孬种,虽然贵为五元大夫之子,但也只是个不会生育的男宠罢了。 钟晋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看着对面的女人还没有宽衣解带,不免心生疑惑:“你怎么还不脱?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帮你对吗?” 钟晋向戟颂走了过来。 戟颂躲开,绕到钟晋身后,从容地拾起钟晋扔到地上的衣裳。 不出意外地,她在衣裳之上看到了擦上去的血迹。戟颂随手将其扔在了床上。 钟晋回身去抓戟颂,戟颂一侧身,钟晋又一次扑了个空。 钟晋双目腾起一阵怒意,不禁有些急躁。他的面孔渐渐冷却下来,却有癫狂在里面潜滋暗长。 钟晋快速地向戟颂扑过来,表情狰狞而癫狂。 他手里多了一把细长的匕首。 朦胧的夜色笼罩在戟颂的脸上,戟颂凛厉的双目中浸透了昏暗的烛光,目光徐徐落到那柄匕首之上。 她想起梦中见过的无数个夜晚,那伴随着情欲之下的杀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继而抬起一脚,直中对方要害! 她穿的靴鞋底焊了几条铁,这样一脚上去,戟颂约摸着应该是断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似乎要杀了戟颂的钟晋,被戟颂一脚踹到了地上,倒在地上疼得痛不欲生。 “我要杀了你!”钟晋咆哮道。 “有很多人都想杀了我。”戟颂走到钟晋身旁,“包括我自己。” 戟颂平静地看着钟晋痛苦狰狞的样子,随后不紧不慢地冲着他的脸抬起了脚。 - 楼下的人熙熙攘攘,比白日里街上的场景还要热闹几分。 地上,窗边,楼梯,随处可见的是火热纠缠的男女,楼中伙计忙来忙去,为一些客人端茶递水,每到晚上总是最辛苦的时候,尤其是今晚。即便是相貌平庸的他,衣裳也被某位醉酒的贵人扯了一半。 但是活还得干,伙计刚走到一处,发觉有些不太对劲,于是抬头看去。 上方是盘旋的一层一层阶梯,三楼的栏杆忽然松动,自上面落下一个黑黢黢的东西,直直砸到了伙计面前! 自地板破裂迸出的碎屑,直接刺入了伙计的脸颊! 伙计看着地上的尸体,一瞬间陷入莫大的震惊之中,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剧烈的声响和撞击令所有在场正纠缠得火热的人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了地上这团断了脖子的尸体。 再细细看去,似乎断了的不只脖子,身上的四肢包括手指等都呈现出十分扭曲的模样,恐怖至极。令人难以想象,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如此报复。 最恐怖的是脸,脸上有一处斜着凹陷进去的痕迹,眼球爆出,从凹陷进去的鼻孔之中汇聚了许多不明的粘液。 伙计手上的酒早几八辈子就掉在地上了,撒了一地。 老鸨子闻声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顾不得追究酒的事情。 虽然有些难以辨别,但看着尸体身上的衣物,老鸨子还是将其认出来了。 这可是当今公主的驸马,五元大夫的亲儿子! 戟颂将钟晋的尸体扔下去之后,并没有多做逗留,直接走到了三楼厢房前。 “干什么的?”看门的人说道。 戟颂神色平静,一脚将看门的人踹翻,随后进入厢房。 内门打开的一刹那,馥郁氤氲的热气迎面而来,地上沿着墙根一路摆着蜡烛。 戟颂走过主卧,打开一扇小门。 进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锈迹斑斑的铁链,但是被拴在上面的不再是女人。 墙上的铁索牢牢地禁锢着他的手腕,男子被鞭打得浑身是伤,眼中的神情像极了溪涧中的女人,柔弱,驯顺,而又恐惧。 手握皮鞭的男人并没有扭脸看向进来的人,只说了一句。 “把东西放在那里吧,你可以走了。” “什么?” 戟颂疑惑出声。 男人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回身看向戟颂。 戟颂袖中划出一道黑影。 在他回身的瞬间掷出一枚飞刃,直接刺中了男人的眼睛!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男人手上的皮鞭掉在地上。他痛苦地将眼中的飞刃拔出,随后两手捂住眼睛连连后退,鲜血从指缝渗出,涌流出来。 戟颂走过去,俯身捡起地上的皮鞭,看了一眼那边被铁链禁锢的男人。 那黑袍女人如此苦心孤诣地让她来此救这个男人,两人之间定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谁?”被铁链禁锢的男人眼中似有疑惑。 男人丢了一只眼睛,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但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被戟颂一鞭子抽倒在地。 他们这些达官显贵常年身居高位,身体都孱弱得紧,戟颂抽了他一鞭子之后,那男子便再也无法站起身来了,只能蜷缩在地上近乎咆哮地谩骂着。 戟颂没有理会他的谩骂之声,将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上,平和地看着被铁链禁锢的男人,良久之后说道:“算了,当我没说过。” 男人身上流出的鲜血不断流淌,流到墙根之下,漫过墙根之下的烛脚。 蜡烛的烛焰摇曳了一下。 戟颂这才注意到,这里也有很多蜡烛,全都齐齐整整地摆放在四方的墙脚。 起初戟颂只是以为这是王室贵族的偏好,但是如今看到被鲜血浸泡的蜡烛。 戟颂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戟颂草草砍断束缚男人的镣铐,随后加快了脚步离开这里。 但是走到门前,却发现本应该存在于那里的门不见了。 周边的墙轰然倒塌,在墙壁之后是身穿黑袍的士兵和巫师。 白日里见过的黑袍女人也混迹其中,脸上还是白日里的笑容。 戟颂向四周看去,明白自己中计了。 周边的士兵冲了上来,出于自卫,戟颂抽出身后的大刀,大刀刀身冷冷地冒着寒气。 大刀一旋,旋起一阵猛烈的气流! 戟颂身遭一圈的士兵全都齐齐倒下,在地上逐渐冷却的尸体不断流出鲜血,鲜血在脚下蔓延。 戟颂看着脚下的鲜血,又看了看人群之中的黑袍女子,挥刀将面前的一个士兵斩杀,一路杀向黑袍女子。但紧随其后冲上来的士兵阻挡了戟颂的去路,戟颂只好与其拼杀,刀刃每到一处,就是一片尸体。 一个士兵从后面偷袭。 戟颂回身,一脚踢飞了他的头颅!落下来的瞬间将冲到眼前的士兵斩成两半! 戟颂面色沉静地在人群当中厮杀,士兵的数量正在肉眼可见地减少,死相十分凄惨。 弓箭手将一支毒箭射到戟颂的腿上,戟颂打了一个趔趄,随即拔下腿上的箭,腿上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地愈合。 那些深入伤口的毒素,减缓了她行动的速度。 她的身体想要消除毒素带来的影响,还需要一段时间。周围的士兵趁方才戟颂一瞬的迟疑团团围了上来,数片明晃晃的刀刃刺中了戟颂的腹部。 戟颂一口鲜血上涌,但是行动没有丝毫减慢。 大刀横扫! 周围一部分的士兵应声倒地,戟颂回身斩杀了剩余的几个。 周围的士兵们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人,为首的将领下令包围戟颂,用尖利的长枪直指戟颂,打算像上次一样隔着距离刺穿戟颂的身体。 戟颂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以异常敏捷而矫健的身手将指着自己的长矛斩断,随后将包围着自己的士兵逐一击破。 下手一如起初时迅猛,一刀便将人连肉带骨地斩成了两半。 周遭的目光或嫌恶或恐惧,戟颂在数量众多的士兵当中面无表情地厮杀,脸上身上已经满是鲜血。 “把她的脑袋砍下来,看她还会不会长回去!”士兵中有人吼道。 一个士兵冲了过来,刺中了戟颂的背部。 戟颂反手,将大刀刺入身后,一刀结果了身后士兵的性命。 随后抽出身体插入身体的刀刃,鲜血顺着身体流了下来,戟颂把士兵的刀刃扔到一边。 刀刃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剩余的士兵纷纷后退。 一位巫师见此情形,万分惊讶。 “这是人吗!?” “是人。”黑袍女子应道。 不过,和一般人还不太一样。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几百精锐士兵全都命丧此地。 戟颂浑身是血地站着,鲜血顺着大刀刀刃缓缓下淌,于刀尖汇聚,滴落到地面上。 地上已经满是尸体,鲜血浸满了房间内的地面。 戟颂踏过地上的尸体向黑袍女人走去,靴底的铁条踏在地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声响。 沉重的大刀被拖在身后,刀刃划过地面的时候,发出刺啦的声响。 戟颂浑身萦绕着瘆人的杀意,那些跟随在黑袍女子身边的小巫师看到戟颂过来,全都慌了神,纷纷后退了几步。 一个穿着黑袍的小孩子躲在黑袍女子身后,紧张地看着走来的戟颂,用小手紧紧抓住了女子黑袍的一角。 黑袍女人看着遍地的尸体,冷哼一声。 这就是王室训练了多年的精锐,或许同寻常人还有的一比,但和不死之身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 “多谢你杀了那些碍事的人。”黑袍女子微微躬身,对戟颂说道。 “我应该说不客气么。”戟颂的大刀还在滴血,她盯着黑袍女人,就如同那日密林前的狼盯着她一般,“你我素来无仇,你为何要算计我。” “因为,你是不死之身。” 黑袍女子含着笑意说道,将手覆盖在自己的双目之上。 就在女子覆盖住她自己双眼的一瞬间,戟颂的眼前也陷入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在手中愈见沉重的大刀。 脑中的意识逐渐模糊,戟颂向后倒去。 她万万没有料到。 自己自今日起,永远失去了见到光明的自由。 第7章 狱中刑,长生劫 她是不会死的。 苍蝇在她的周围盘旋,有几只蟑螂在她的身上安了家。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偶尔能够听见外面有钟鸣的声音,那是一年终结的时候才会有的声音。 她在这一片漆黑之中靠着钟鸣来辨别时间,距离被抓到这里的时候,她大约在这里已经度过了五个年头。 自被扣押到这个地方之后,她身上的衣物便都被人脱了下去,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们用铁链和镣铐将戟颂牢牢禁锢在铁椅子上,还在她的腿上和胳膊上都钉了长约五寸粗约两指的钉子。 而她一开始,并没有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意识到自己失明的事实,直到有人第一次将她的喉咙割开,鲜血喷涌浸湿胸口的一刹那,她才意识到—— 这里并非只有她自己。 也并非原本就是如此黑暗。 随后,在戟颂没有留意的时候,眼中忽然多了一个微妙的光点,如同夜空之中的一个渺小至极的星芒。 戟颂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如果有那个光点的话,那就说明,眼前的黑暗也并非没有可解之法。 只要她想办法到达光点所在的地方…… 然而只是想到这里,戟颂心中就涌现了一阵绝望。 她现在脱身尚且无法做到,又如何能够到达那光芒所在之地呢。 -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从未乞求过别人。 这五年多,她曾被火烧掉了所有的头发,曾被水泡得身上皮肤溃烂,五脏六腑如同树上的果子一样被人来回采摘……而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像案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 如同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而她在这场噩梦当中能够去做的事情只有重复死去。 现在折磨她的人,换成了一个男人。 在这个男人起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的头割下来,并且不止一次地这样去做。他似乎急切地想要找到杀死她的办法,所以不止一次地气急败坏地,将她掉在地上的头颅踢到房间的角落。 和所有人一样,他也无视她的乞求。 她的大腿和手臂都被长约五寸的钉子钉在了椅子上,还有铁铐加固,外面层层守卫,而她目不能视,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 她有时会想起那个倒在溪涧当中的女人,那时她没有对她施以救助,而她现在所遭受的一切,是不是上苍对她的惩罚……但她并不是后悔,毕竟在遇到溪涧里的尸体之前,她也没过得有多好受。 而且当时,她确实是没有任何能够将那个女人救活的办法,唯一的办法便是用死亡了却她的痛苦——那是戟颂身为不死之身,所极其渴望的安逸和宁静,那种来自死亡的宁静。 此刻,戟颂很清楚自己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自作为不死之身出生的那一刻,不老不死便是她此生最大的罪孽。她过往的日子是个诅咒,而今后在此的日子,也是一眼望穿的炼狱。 今日失去的是,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 这是今日的第十一次,手指和脚趾被齐齐剪断。 那个该死的男人应该是想要知道她可以重新长回多少次,才会这样循环往复地进行。 当指尖的最后一丝寒意消退,戟颂能够使自己的指尖相互触碰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的指头又长出来了。然而还没等她熟悉这种触感,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十指连心,指头被生生剪下来的感觉令她感到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疼得生不如死,张开嘴巴,嗓子却已经喊不出声音,喉咙和口中浸泡着浓烈的血腥味。她缓缓合上嘴巴,咬紧牙关,泛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上面满是干涸的血迹,瘦骨嶙峋的躯体因剧烈的痛感战栗不已。 因为眼前一片黑暗,她不能辨别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自己来到这里过了几日,更加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在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逃出去。 她已经预见了最坏的情况,就是自己不知何时会终结的余生会在这个地方度过。 椅子上的铁铐牢牢地将她的手脚禁锢,她已经好几天米水不进。 这个男人在半个月前说过,他想要看看她在不进食不喝水的情况下能坚持多久。而半个月过去了,戟颂的身体除了消瘦了一些之外,身体上的自我疗愈之力并未因此迟钝分毫。 戟颂胸中吊着一口若有若无的生气。 她可以不吃东西,但不能不喝水。 嗓中好似着了火一般。 她声音喑哑地对男人说道:“求求你……给我点水……好么……” 男人听闻戟颂的话,如同看着畜牲般扫了戟颂一眼后,十分平淡地说道:“你不是不会死吗,少喝点又有何妨呢?” “求你……” 戟颂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说出的每个字音都忍受着喉咙被撕裂的剧痛,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出血了,说话的时候,嗓子里好似混着无数破碎的刀片。 男人看着她落魄的样子,略一思索,去旁边拿了一个碗。 戟颂听到那边的声响,心中不由扬起一丝感激之情。 这个男人或许与其他人不同,还是有些人性的。 过了许久,男人把碗递到她唇边,语气与刚才无异。 “给,喝吧。” “谢谢……”戟颂感激不尽,干裂泛白的嘴唇贴到满是污迹的碗沿之上,喝了一口,但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吐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口,嗓子沙哑地说道,“这是……什么?” “你的血。”男人道。 她的……血? 戟颂觉得难以置信的同时感觉到一阵反胃。 但是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可当血液从口中重新回到体内的时候,本该半炷香才能完全长回的手指和脚趾加快了愈合的速度,同样地,也加快了痛苦来临的速度。 当手指脚趾被重复剪断的时候,戟颂才明白一个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痛苦是人始终没有办法习惯的。 每一次被冰冷的刀刃割断骨骼的时候,都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似乎像是为了验证什么,男人在每次剪断戟颂的手指时,便会捏开戟颂的嘴巴,将戟颂的血灌回到她的口中。经过了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终于有一次在她的指头长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没再将它切断。 “你的身体似乎是可以无限愈合生长的。”男人对戟颂说道,“你的血,能愈合很多致命的伤口,或许这也是不死族人不死之躯的原因之一。” 戟颂垂着头,头发成股地干在脸上,她已经没有气力再去回答他了。 只是听到男人口中的话之后,戟颂再次想起了躺在溪涧之中的女子。 或许,那时候并不是毫无办法。 许久之后,戟颂听到了牢门打开,又被人重新关上的声音。 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抬起沉重的头颅,满是鲜血和污秽的胸口无力地起伏着,她的两只手臂被牢牢钉在座位的扶手之上,坚硬的钉子直接打穿了她的臂骨,与之相同的还有大腿,她被完完全全地固定在座位之上,动弹不得。她睁大了双眼,渴望看清自己眼前的一切,但看到的只有漫无边际、密不透风的黑暗。 她曾在战时,被人埋到了万人坑的最底部,但那时除了黑暗,还有满脑子的对窒息的恐惧。 但无论此时还是过去,唯一不变的还是只身一人的无助和痛苦。 一片漆黑之中爆发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怒吼,戟颂无力地后仰在椅背上,因为方才的嘶吼,喉咙中满是鲜血。 黑袍女人站在牢门之外,看着里面的戟颂。 - 宫殿之内富丽堂皇,歌舞升平,舞女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王皇穿着寝衣,袒胸露乳地坐在宫殿上方,身遭围绕着衣衫半露的女人,女人们抚摸着王皇身上年老而松弛的赘肉,将盘中精致的吃食时不时地送入王皇口中。 男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进宫廷,前些日子他得到指示,要在王皇规定的三个月的时间之内,查出不死之身不老不死的秘密。 黑袍女人在男子之后走进宫殿,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只不过负责不是戟颂,而是另一个被抓的不死之身。 两人走入宫殿,俯身跪下,向王皇行礼。 “事情做得如何了?”王皇问台阶之下的两人。 “回王皇,那不死之身确有不死之力,其躯体可以无限再生,我调制的猛毒也没能杀死她。不过臣下发现,她的血液可以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堪比仙丹良药。”男子说道,随即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手下端着一碗血走进宫殿,呈到王皇面前。 “是么……”王皇抬手,拿起碗端详了许久。、 随后丢到了地上,碗中的血洒了一地,染红了一旁的地毯。 男子见状不妙,慌忙跪倒在地,王皇身边的女人们见其情形,也全都跪倒在地上,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大殿弥漫着窒息的恐惧。 “我要的不是治伤的灵丹妙药,而是令我永生的东西!” 王皇怒不可遏地吼道,大殿之中回荡着怒斥之声:“你说三个月的时间不够,我又给了你将近一年的时间。到头来!你就拿碗血来糊弄我吗!你当我老糊涂了是吗!嗯?” 第8章 断臂落,陋物生 “臣下不敢。”龚云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到了地上,浑身颤抖。 黑袍女人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迎着王皇的目光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匣,打开木匣后,里面赫然有着一粒白色的丹药。 “陛下请用。”黑袍女人将丹药呈上,“此可令陛下恢复年轻时的容貌。” 王皇将信将疑地拿起那粒白色的丹药,放入口中,丹药化作一阵清水顺喉而下。 王皇脸上的皱纹好似会动的细虫一般,在王皇的脸上蠕动了几下,随后逐渐消失。 王皇脸上原本苍老的面容之上,皮肤变得平整而光滑,如同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般。 王皇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感觉似是和之前不一样了,于是连忙喊身边的一个妃子去拿镜子来。黑袍女子见状,退回到殿阶之下,同跪在一旁的龚云站在一起。 镜子拿来之后,王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近乎疯狂地笑了,仰天长笑后大喊道:“赏!” “陛下请慢。”黑袍女人徐徐开口道,“此药虽可令陛下暂时恢复容貌,但并不能令陛下不死,拥有不死之身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还望陛下能够宽限几日。” 王皇脸上的表情阴沉了下去,但并没有再说什么,只简单地挥了挥手,长叹一声道:“下去吧!都下去!” “是。”黑袍女人和龚云道。 - 黑袍女人和龚云向王皇行礼之后,出了宫殿。 风吹动了他们二人的衣襟。 龚云看了看身旁的黑袍女人,低声说道:“方才多谢了,要去寒舍喝杯酒吗?” “荣幸之至。”黑袍女人说道。 夜色已至,亭中点了几盏小灯,庭外桃花飘进亭内。 “听说令妹……几日后要出嫁了?”黑袍女子喝了口桃花茶说道,“作为兄长,应当很是舍不得吧。” “嫁人是迟早的事情,有何舍不得的。”龚云已是酒意微醺,看着对面用黑袍紧紧裹着自己的女人。 他忽然有些想知道,她究竟长着一张怎样的面容。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黑袍女人跟前,伸手拉下了女人用来遮挡面容的黑袍。 黑袍女人没有抗拒,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龚云捏住下巴将她的脸扭了过来,俯下身去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借着酒意吻上了她的唇。 因为黑袍女子没有即刻反抗,这更加纵容了眼前的男子得寸进尺的举动。 龚云的手蠢蠢欲动之时,黑袍女人平静地将龚云推开。 龚云喝醉了,被这样一推,一个不稳跌坐到了地上。 “啪!” 黑袍女子抬手,在他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今日的夜风适合醒酒。”黑袍女人道,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指尖冒出一丝腥红如同游丝一般乘风钻入龚云的口鼻,龚云神志不清地甩了甩头。 黑袍女子见状一瞬冷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龚云的酒意在挨了一巴掌之后就醒得差不多了,但那难耐的欲火却还在燃烧,于是在回卧房的时候拽了一个相貌还算清秀的丫鬟,不顾她的反抗,将她身上的衣物扯了下来,扔到了床上。 由不得丫鬟从床上逃下来,龚云上床,强行压在丫鬟身上。 完事之后,龚云酒意全无,忽的听到自己身下似有女子的啜泣之声。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宫廷药师,要了一个丫鬟的身子应当是抬举她,想不到这低贱的丫鬟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龚云怒气冲冲地将丫鬟的脸扭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却在看清了对方的脸之后,闪过一瞬间的僵硬。 “哥……”那所谓的丫鬟眼泪汪汪地看着龚云,呜咽着说道。 龚云看着自己的妹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怎么可能,他昨日看到的并不是…… 龚云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酒醉,所以错将自己的妹妹当作了丫鬟。 他看着床上的落红,想到妹妹几日后就要大婚,龚云不敢去想自己做了什么。 龚云顾不得别的,吓得急忙下了床。 女子下床,徒劳地用破碎的衣物遮挡着自己的躯体,梨花带雨地哭着说道:“哥……怎么办……” 看着啜泣的妹妹,龚云指着门外怒斥道:“给我滚出去!别和任何人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快给我滚!” “滚!给我滚!”龚云怒斥道。 等到妹妹狼狈地穿上衣服哭着跑出去之后,龚云气愤地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 几日后,原定的大婚还是照常举行了,可是进门的新娘在初夜并没有在床上留下落红,因此受到了夫家的冷落。 过门的妻子所过之处被府上之人指指点点,夜夜独守空房,终于在一日承受不了如此对待,在屋中上吊自尽。 - 一家茶馆内。 黑袍女人看着外面吹吹打打的送葬队伍,微微勾唇。 随后,望向外面风扬河上的那座桥。 是时候了…… - 地牢内,男子拿起手边的匕首,毫不留情地一刀刺中了戟颂的心脏。 戟颂发出一声闷哼,自胸口喷溅的鲜血,那温热的触感顺着身体缓缓流淌。 凳子边沿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响声,在地面上逐渐汇聚成了一个血泊。 戟颂的头垂了下去,浑黑的眼睛被淹没在新生的发丝之中。 龚云看戟颂不再出声,以为她死了,猛地在戟颂脸上扇了一巴掌! 戟颂的身体已经被折磨得麻木,此时她意识模糊,脸上的肉因痛楚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龚云见状冷笑一声:“还活着吗?” 戟颂没有回答他的力气,眼里是深深的绝望和恨意:“为什么……” “我是个药师,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研制出好药来造福万民了。”龚云口中说得冠冕堂皇,刀子猛地插入了戟颂的腹部,顺着腹部横向切了开来,暗红色的鲜血涌流而出。 他将自己心头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都倾注在了戟颂身上。 好像是戟颂让他跪到地上俯首称臣。 是戟颂夺去了他妹妹的贞洁,害她死去的。 戟颂口吐鲜血,鲜血顺着下巴和脖颈流淌,在她满是脏污和伤痕的身体上肆意流淌,她的神情已经麻木,好似死人一般将头歪倒在了一侧,浑黑的眼睛却还不甘心地睁得浑圆。 龚云停手,把沾满血液的匕首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用布子擦了擦手,看着戟颂。 其实除了她脸上那道亘长的伤疤和血污,总的来看也还算俊秀。 “你最好……不要让我跑掉……” 一直没有开口的戟颂徐徐说道。 龚云手里的动作一滞,看向戟颂,戟颂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抹瘆人的笑意。 “一旦我跑出去……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就凭你,一个瞎子?”龚云嗤笑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知道,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把你剁碎了丢去喂狗!” “渣滓。” 龚云被彻底激怒,一刀砍断了戟颂的胳膊! 戟颂身不由己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咬紧牙关,断臂不断流出鲜红的液体,怨恨在一瞬间充斥了她原本就漆黑的双眼,断臂也在眼中黑暗逐渐变得浓重的过程中,开始加速生长。 黑袍女人站在牢门前,看着被斩断一条胳膊的戟颂。 又看向拿着刀子的男人。 黑袍女子勾起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轻蔑。 这个蠢货。 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龚云拿着戟颂被砍断的那截胳膊丢到桶里。 那桶中都是一些被零零碎碎地丢进其中的内脏和手指,在桶中的苍蝇被丢进来的断臂惊动,忽然成群飞了起来。龚云抬手赶了赶苍蝇,不以为然地回身。 却赫然看到戟颂用手拿掉了身上的铁链,将另一只手臂上的铁钉拔了出来。 龚云震惊瞠目,后退半步。 这个家伙……怎么可能!? 想到戟颂方才的话,他不由得有些惊慌,下意识地抄起了一旁的刀子。 他看见戟颂腿上还有两根钉入腿骨的钉子。 她应当是站不起来的。 他拿着刀,缓缓靠近戟颂,用尽全力砍向戟颂! 只要砍掉她的头,趁着她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再把她钉到椅子上就可以了! 脚步声,和刀刃斩开空气时发出的微弱声响传来。 戟颂反应迅速地摸到了旁边桌子上的匕首,分毫不差地抵住了向自己头颅挥来的刀刃! 龚云脸上神情一滞。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这个女人的眼睛复明了。 戟颂用另一只手拔出了两条大腿上的铁钉,在龚云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徐徐站起。 “你这个怪物!”龚云声音之中不由得多了几分颤抖。 他明白自己时间不多,必须要趁她身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前,赶快逃出这里! 龚云慌张地后退,忽地瞥见了地牢外的黑袍女人。 “你……” 龚云的话还未出口,黑袍女人将食指竖在唇前,目光微转,落到了他的身后。 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戟颂能够清晰地听到龚云颤抖的呼吸声。 因为腿上的伤,她行走的动作略显踉跄。 但戟颂腿上的伤正在肉眼可见地愈合着,用不了多久便会痊愈。 龚云看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怪物,心中逐渐弥漫起了一阵恐惧,他回身连忙去开牢门,但却发现黑袍女子站在门外,而牢门已经被人锁上了。 “你!”龚云怒目圆睁地看着站在牢门外的黑袍女子,拼命地摇晃着牢门,“你个贱人!赶紧把门打开!” “打开又如何?”黑袍女子唇角勾起一丝魅惑却冷漠的笑,道,“与其余生被不死的怪物追杀,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在这里吧。” 他听到自己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顾不得咒骂,捏紧了手中的刀子。 很显然,这牢中之人已经挣开了束缚。 第9章 还怨债,邂神迹 他之前听黑袍女人说过,在地牢关着的女人,是绝对不能放出来的。 虽然不死之身自不死之战之后已经少之甚少,但是只要有一个不死之身存在,普通人的一支军队都无法与他抗衡。 因为不死之身的身体有着极强的愈合能力,即便将不死之身碎尸万段,也能够重新拼合成一个完整的人,即便将其杀死一千次,也可以一千次重新复活。 而关在地牢里的女子,不仅是不死之身,还是曾经杀死止杀的人。 止杀是一个出家人,也是为数不多的不死之身之一。止杀凭借着强悍的武力位居东岸十大奇人之首,一时名声大噪,而在他名声最为显赫的时候,他却选择毅然归隐,之后不知所踪。 龚云是从黑袍女子口中得知,消失在世人眼中的止杀最终死在了这个女人手中。 黑袍女子贵为王室御用的首席巫师,通过占卜,她能够得知一般人所不能够知道的东西。如果真的是这个女人将身为不死之身的止杀杀掉的话,那就意味着,她拥有着比止杀更为强悍的力量。 他心中还是有着一丝侥幸之意的,毕竟就算这个女子武力强悍,毕竟她目不能视,只要他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就没有办法察觉到他的靠近。他可以趁机砍下她的头颅。 龚云握着刀子,悄悄地靠近戟颂,距离戟颂两三步的时候,猛地挥刀一砍! 刀刃停在了与戟颂皮肤分毫之距的地方。 戟颂用手握住了刀刃。 龚云瞠目。 戟颂挥起一拳,重重地打上了龚云的脸! 龚云半边的脸直接塌陷! 龚云猛地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手中的匕首被戟颂踢到了一边。 站在牢门外的黑袍女子神色平静地看着戟颂,唇边添了一丝深意。 戟颂俯身,循着龚云咳嗽的声音,伸出手掐住龚云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龚云口中的鲜血混着白沫流了出来,他将戟颂的手臂挠出了血痕,但却依旧没能将戟颂好似铁拷一般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 一声脆响,戟颂捏断了他的脖子。 龚云的身躯在脖子的一声脆响之后,如同死鱼一般停止了挣扎。 让他如此痛快地死去并非戟颂的本意。 只是现在的情况,并不容她闹出太大的动静。而且从他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可以看出——在这地牢之内或者是外面,有人正在注视着这里。 那人没有插手,说明并不想与这件事情扯上关系,也就是说,趁更多的人赶来之前,她要快些离开这里才行。 根据男人每次离开这里时,开门发出的声响,戟颂在很早的时候便大致锁定了门的方向。 她一路试探着,扶着周遭一切可以扶着的东西,摸到了牢门。 同方才龚云走到牢门前不同,牢门并没有上锁,所以戟颂极其轻易地便将牢门打开了。 受伤的腿还在隐隐作痛,戟颂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这地牢错综复杂,就是双目没有失明的人进来也有可能会迷路,更何况是她这个瞎子。 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现在不逃出去的话,她还不知道要被关在这里多久。 她已经受够了,如果要是错失这次机会,再被抓回去的话,她怕是余生都会活在痛苦绝望和莫大的崩溃之中。她宁愿死去,也不愿意活着再重复这五年来生不如死的生活。 满是腐烂和腥臭的地牢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这是戟颂阔别了五年之久的气味。 自那日在风扬桥上闻到这股香气之后,她的一切便变得天翻地覆、污秽不堪。 “需要帮忙吗?”黑袍女人走了过来,向她伸出手去,“我的手就在此处,你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为什么。”戟颂语气里充满戒备。 为什么这个家伙处心积虑想要抓住她,现在又要放她出去。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袍女人笑了:“因为我需要你。” 戟颂满是血污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冷笑。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戟颂神情瞬间凝重下来,心中猛地一颤。 她心里清楚,光是靠自己的能力,走出这里的可能几乎为零。戟颂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可信,但她急于逃离这个令她倍受痛苦和煎熬的地方,于是抓住了女子的手。 “乖孩子。”黑袍女人笑着说道。 女子将自己身上的黑袍脱下披在戟颂身上,带着戟颂在潮湿的地牢过道中行走。 戟颂赤脚走在地上,潮湿冰冷的地面透过她的脚心向上渗着寒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传出了厚重的大门打开的声音,呼啸的寒风猛地吹了进来,迎面而来,带着隆冬冰雪的气味。 戟颂将黑袍紧紧地裹在身上,在黑袍女人的搀扶下跨过门槛,赤脚踩在一片洁白的冰雪之上。 这是时隔五年多,戟颂第一次接触到外面的空气,鹅毛一般的大雪飞扑到脸上,带来一片砭骨的寒意。她顾不得腿上的伤痛向外面快步走去。 尽管她看不到周围的景物,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但她依旧欣喜若狂。 “我就送你到这里,向前走吧。”黑袍女子在戟颂身后看着她,说完之后悄然离开。 戟颂自知自己没有时间磨蹭,赤着脚踩在冰雪之上,顶着寒风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行走。 眼中的那一丝星芒还存在十分微弱的光辉,戟颂加紧脚步向前走去,身体摇晃着在满地冰雪之上赤脚奔跑起来。 迎面而来的风雪吹动了她身上黑色的斗篷,她奔跑了一段距离,体力渐渐不支,在冰冷的空气之中艰难地呼吸着,口中不断吐出白色的呵气。 重获自由的欣喜在暴风之中,逐渐被冲散。 她身上唯一可以取暖的,便是身上这件薄薄的黑袍。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里…… 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不会死。 既然不会死,就总有从这片雪原离开的一天。 - 脚在冰雪之上行走数日,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 寒风在耳边呼啸,如同这些年来她在地牢之中所听到的狂躁的谩骂一般,她瘦成了皮包骨的身体在皑皑白雪中艰难地行走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狂风吹走。 到了上坡,她手脚并用着向上爬,爬累了,便停在半坡的地方休息。 滴水未进的口中干涩无比,他用手抓起地上的冰雪往嘴里塞了些许,融化的雪水缓解了些许口渴。 她抬起头,用浑黑的双目看着眼中所谓的天空,她看不到这座山到底有多高,或者根本是她无法逾越的高度,她只知道自己要离那个恐怖的地方远一些,哪怕只是远一步的距离。 而上天并没有完全将她置于绝境之中,她正在爬的这座山虽被冰雪覆盖,但并没有很高。 戟颂爬到山上之后,小心翼翼地向下坡挪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暴风雪之中究竟度过了多长时间,她的脚趾被冻掉了几根,然后长出,重复着断裂和生长的过程。戟颂在身体的极度痛苦之中无数次崩溃,但都凭借着意志坚持了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要找到眼中光亮的所在之地。 戟颂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正如她知道自己身为不死之身,肯定不会死在这个地方一样。 她一脚踩滑,向下滚了数尺,撞到了一块巨石之上。 她的头汩汩流血,但是还保留着一点意识。在仅存的意识之中,她似乎听到了夹杂在寒风之中远方的人马正在向自己靠近,出于对生存的本能,她挣扎着起来,继续向前匍匐着爬去。 她的身体散发着滚烫的温度,自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到她的身上,瞬间便融化了。 在她支撑着麻木的身体向前逃离的时候,时而会觉得极度口渴,她抓起地上的冰雪塞进口中,继续向前走去。因为融化的雪水,令她的嗓子得到了润泽,没有了之前那撕裂般的疼痛。 她翻过了连绵的山脉,最终自另一边的山坡滚了下去,滚进了大片丛林之中。 这一次,她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朦胧间看见了一个银发蓝眸,恍若精灵般美丽的男孩子,但只是几秒钟,甚至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复明的事实,她便再次昏了过去。 - “啧啧啧……据说长尽河的枯水期就要到了。” “是么,看来又要有战祸了,才消停了没几年,唉……” “听说最近王室也因此在招兵买马,还在寻个什么人,据说是个什么族的祭司。” “哎,这个我听说了,好像是什么长河族。”那人说道,“都何时了,还在找神话里存在的部族,怎么可能找得着呢。” “就是说啊……” 客栈之中人声嘈嚷,忽地客栈的大门被猛地打开! 众人看向客栈大门。 一个少女一脸惊恐地冲进了客栈,向左右看了看,最终一头钻进了戟颂的桌子底下。 戟颂拿着筷子,感觉自己桌子下面好似躲了个人。 在她面前,一把大得吓人的铁环大刀横在桌子上,把桌子压得有些倾斜。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隐约可以感觉到桌子,随着桌下之人身体的战栗不住地颤动着。 “给我出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露着臂膀,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带着一干弟兄走进客栈,怒喝道。 此人是当地山上的强盗头子,前些天洗劫了附近的一座村庄,还抢了数个美貌无比的少女作为自己的妻妾。 台上耍杂的伙计停下了动作,吹拉弹唱也随着男子粗犷的一声怒吼戛然而止。 戟颂隐约感觉到了气氛的急转直下。 直觉告诉戟颂,这些冲进来的男人肯定和这桌子下的人脱不了干系。 如果这桌子下的人还要继续躲下去的话,这里免不了会起一场争端。 戟颂吃完最后一口,喝了一口汤顺了顺,她现下目不能视,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果不其然,还没等戟颂走出去,方才十分热闹的客栈便充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盘碗碎裂的声音,正在用饭的食客唯恐卷入争端之中,陆陆续续地跑了出去。 “各位大爷!不要砸了!不要砸了啊!” 客栈的老板娘生得慈眉善目,五六十岁,一把年纪跪在地上向对方祈求道。 戟颂听到老板娘的话,面色略带一丝复杂。 这个老板娘是好人,方才看戟颂目不能视,还主动给戟颂送了碗肉汤。 戟颂本来打算起身走人的,站起身来后又缓缓坐了下去,旁若无人地闭着眼睛,冲着动乱的方向喊道:“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第10章 战神归,见仇故 戟颂的话一出口,她明显感觉到了桌子下面的人颤动了一下。 “方才是谁在说话!”强盗头子叫道,扫视了一圈客栈中受惊的食客,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戟颂身上。躲在戟颂桌下的少女看到强盗头子的目光望了过来,瞳孔一颤。 “把她给我带过来。”强盗头子对戟颂说道。 戟颂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先的位置。 强盗头子皱起了眉头。 “诶,小子,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我们大王让你将桌子下面的人带过来!”强盗头子的一个手下叫嚣道,拉弓搭弦,对准了戟颂。 一声弦响。 箭刺破虚空掠过的一瞬,一支箭射了过来,直直地擦过戟颂的脸颊飞了过去! “照这来看,你这眼睛还不如不长。”戟颂道。 “你说什么!”强盗的一个手下走上前去,拔出腰间的刀,狰狞地笑了笑,“正好我最近新换了把刀,就用你来试一试吧。” 强盗手下举刀欲砍。 只见明晃晃地一闪,他手上的刀应声断裂! 他的整颗头颅被自下而上斜着分为两半,另一半滑落到了地上。 桌子下面的少女看到那半块头颅,呼吸一滞,震惊瞠目。 戟颂闭着双目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大刀之上的血迹汇聚到刀刃而后成股流下。 “你这个贱人!敢杀我的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强盗头子见状向戟颂走了过去,猛地拔出自己的大刀,刀身与刀鞘发出丝丝的声响。 杀这样一个瞎子,他胸有成竹。 戟颂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大致判断出了对方所处的位置,随即猛地进攻,动作极其迅速! 强盗头子脸色一变,来不及反应,将刀身横过来以作抵挡! 忽地,一阵鲜血喷溅! 强盗被连人带刀砍成了两半。 戟颂的脸上溅上了鲜血,其余的强盗看见自己的老大死了,看着戟颂的目光夹杂了几分畏惧,紧接着全都逃出了客栈。 跪在地上的老板娘看着戟颂,脸上万分错愕,看着戟颂的目光充斥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戟颂将刀收回剑鞘,回身摸到自己的椅子坐下。 “老板娘,我的菜还没上。” 老板娘木讷地应了一声,连忙跑进后厨端菜。 桌下躲藏的少女依旧没有离开桌子下面,看着被砍成两半的强盗头子,自强盗头子体内不断流淌而出的血液快要流到桌下。戟颂将大刀放在桌子上,桌身倾斜了些许。 吃过饭之后,戟颂出了客栈。 她的耳朵十分灵敏,即使在喧闹的人群里也能够听出异常。 她能够听到身后一直有个脚步声,很轻,时而小跑,时而慢下,自打她出了客栈之后就一直跟着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戟颂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倏地拔刀,回身指向身后的少女:“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别跟着我。” “我是……” “我没兴趣。”戟颂神情严肃。 少女看戟颂十分警惕,知道现在不是什么互通名姓的好时机,只得向后退了几步,走出了巷子。 戟颂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心逐渐放松下来。 戟颂因为看不见,所以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自从地牢里逃出来之后,过着走哪算哪,想睡便睡的生活。 生活同之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有时…… 会痛恨和厌恶着这永无止境的黑暗。 城外的树木正纷飞着落叶,戟颂有些累了,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探着路。 走到一棵树下,戟颂坐下,靠着树干睡去了。 远远地上眼一瞧,戟颂与街头的乞丐没什么分别。 少女在远处看着戟颂,脱下自己的外衣走了过去,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戟颂听到了这细微的声响,睁开眼睛,连眼白都不存在的浑黑的双眼,紧盯着少女。少女望着那双恐怖至极的眼睛,心中猛地一颤,手上一松,衣物掉到了地上。 少女将衣服重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想要给她盖到身上。 戟颂知道有人在靠近自己,出于自卫,戟颂拔出了大刀,向着来者挥出一刀! 少女还没有走到戟颂跟前,便被飞来的剑气所伤,衣裳掉在了地上,她后退几步,唯恐戟颂会将收拾那些强盗一样将自己砍成两半,于是出声解释道:“在下乌鄫,是特来此地报答您搭救之恩的。” “我不是为了救你。” 戟颂听到了对方的话,大致猜到了她就是方才躲在自己桌子下面的少女。 她的确不是为了救她,只是为了给老板娘解围而已。 戟颂一手握着大刀,一手扶着树干站起来。 乌鄫捂着流血的手臂连退几步,仓皇离开,衣裳被留在了地上。 戟颂顺着声音走了过去,脚踩上了那件衣裳,落叶在那件衣裳之下碎裂,声音并不是特别轻脆。 戟颂感觉自己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于是俯身蹲下,用手摸了摸,是一件衣裳。她重新闭上了浑黑的眼睛,将地上的衣物拿起来,站在一片落叶之上,站了许久。 站在远处的乌鄫看着戟颂,若有所思。 手臂上被刀气所伤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从指缝渗出。 - 路上远处来了行军,自城中出来了很多人前来迎接。 戟颂循着人群的声音混入其中,想要趁机掏几个腰包,以供自己日后的吃食。 为首的将领身披金色铠甲,骑着骏马扬长而来,人们高声欢呼。 “恭迎战神!”一个人高声叫嚷道,声音越过了所有欢呼的声音。乌鄫悄无声息地跟在戟颂身后,她看到戟颂听到那声喊话之后,戟颂脸上的表情变了。 他名为金晔,是世人公认的战神,也是—— 将戟颂埋入万人坑的人。 - 与南荒的边疆之战在半月前结束,金晔率领之下的军队打赢了边疆之战,胜利凯旋。 金晔骑着马,率领着身后的一干士兵接受都城人们的仰慕和礼赞。 副将宋毅在他斜后方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即将进入城门之际,他的目光向路旁一侧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宋毅赫然在其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毅当即皱起了眉头。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已经将他和其他死去的士兵一同埋到了万人坑中,不可能还能在这里看到他。 莫非诈尸了不成? “将军,你看那个人……”宋毅骑马追到金晔身侧压低了声音说道,以目光示意金晔。 金晔看向人群当中的戟颂,一如既往的神情之中多了几分错愕。 “安排几个人去盯住了,现在不宜声张。”金晔说道。 “是。” 待人群散去,戟颂用手中的一根木棍探着路,一点一点地向前走去。 她目不能视,走在街上难免被人来人往撞到,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 要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寻着往常的路向前走并非易事。 每次被撞到之后,戟颂都要站在原地重新辨别一下方向,再接着向前走。 戟颂庆幸自己的听觉和嗅觉与寻常人相比较为灵敏,否则以她这孤家寡人,又目不能视,势必要沦落街头做永生永世的乞丐。 戟颂如往常一样走进了那家客栈。 只不过老板娘没有像往次一样过来迎接戟颂,而是站在远处,面露畏惧地看着她,吩咐了客栈内的一个伙计前去招呼她。 戟颂在伙计的指示下落座,点了同往常一样的吃食。 在戟颂进入客栈之后,卸下戎装的金晔带着宋毅走进了客栈。 客栈之中人杂多声,没有人注意到方才进城时被称作战神的男子,他们二人找到了戟颂,在距离她右侧不远的那桌坐下。 戟颂闭着眼睛,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摸到了茶杯和茶壶。 戟颂拿起温热的茶壶,将壶嘴放在杯沿之上,徐徐往杯中倒了杯茶。 而茶杯有没有倒满,戟颂完全依仗听觉来判断。 金晔看着戟颂好似瞎子一样,皱起眉头,他知道他是不死之身,所以才会将她埋入万人坑,就是为了让戟颂永世不得出来。 而今他不仅出来了,还变成了瞎子,属实是金晔没有料到的。 “要属下过去将他抓起来吗?”宋毅问道,“能从万人坑里爬出,便说明这小子不是一般人,这副样子可能是装出来的,将军切莫掉以轻心。” “我知道。”金晔眼睛紧紧盯着戟颂,起身走到戟颂旁边,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 金晔抬眼看向视线投来的方向,发觉客栈之内有个少女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处,踌躇着要不要过来。 金晔常年在军营之中,异兽见了不少,上眼一瞧便看出了那少女并不是人。 金晔冲宋毅使了个手势。 宋毅会意,直接差人绕到乌鄫身后。 金晔则徐徐走向了戟颂。 好久不见啊,不死之身。 这次,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第11章 欺盲弱,诱欢心 乌鄫及时察觉到了绕到自己身后的人,看了宋毅一眼,觉得大事不妙。 乌鄫的身体在刹那间发生了畸变,原本光洁纤细的身体长出了浓密的黑色毛发,逐渐覆盖了整副身躯,身上的衣裳被畸变的身体撑破,四脚朝地化作了一头乌狮,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身后的人咆哮了一声,周遭的人被吓得惊叫起来,连连后退。 乌鄫随后纵身一跃,打破窗户逃了出去。 溅起的碎片落入了附近的盘碗之中,在窗边坐的几桌客人扔下桌上剩下的饭菜仓皇逃窜。 有一片碎片割断了戟颂用来束发的带子,乌黑的长发披散到肩上,戟颂的眉间泛起浅浅的褶皱。 伸手摸了摸桌子上,被桌子上一枚锋利的碎片刺破了掌心。 戟颂将碎片从自己掌心中取了出来,手心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此地不太平,对于戟颂一个瞎子来说不宜久留,当戟颂打算起身的时候,一只手将她摁回了座位上。 寻常人接近戟颂时,戟颂都能或多或少地察觉,但是此人,戟颂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的接近。许是因为刚才的动乱,掩盖了此人靠近的声响。 “你是何人?”戟颂心中泛起戒备。 金晔一挑眉,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不就知道我是谁了么。” 戟颂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还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能主动找上门来的,除了像上次的巫师…… 就是故人了。 戟颂拔刀出鞘,随着一阵迅猛的刀风,大刀已经到了金晔的脖颈处,但戟颂没能砍下去。 金晔用剑及时地挡住了戟颂的攻击。戟颂手上使力,刀刃相咬发出令人胆寒的颤声。 金晔感到有些吃力,这小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模样,实力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强了不少。茶馆里闲谈的客人见状,纷纷起身逃离了此地。 正值两人僵持之际,宋毅从身后偷袭戟颂。 戟颂来不及防备,被直接打昏了过去。凑近之后,戟颂的面容可以看得更加真切。宋毅面色铁青,一脸严肃地看向了金晔。金晔的脸色并无多少变化,将剑收入剑鞘。 “走。”金晔对宋毅说道。 回到府邸,宋毅将戟颂送到房中,金晔尾随其后。 自方才打仗回来之后,金晔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于是一进房中,便拿了个茶杯喝水去了。 戟颂身上满是脏污,活脱脱一副乞丐模样。 宋毅想着给戟颂把衣服脱了,简单清洗擦拭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 宋毅活了这么多年,也听说过不少不死族的传说,但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不死族人。 想起她被活着埋进万人坑的事情,宋毅还是有些愧疚的。只是宋毅不知道,金晔再次看到戟晟之后是何感想,毕竟当年他可是声称要杀了金晔的人。 宋毅把戟颂的衣襟撩开,看到她的衣内瞬间瞠目。 宋毅动作一滞,将戟颂的衣裳缓缓合拢回去,面色有不甚自然地看向一旁正在喝水的金晔。金晔察觉到了宋毅的视线,扭脸看向宋毅,道:“怎么了?” “这……属下无法处理。”宋毅道。 “为何?”金晔说道。 “此人……”宋毅有些犹豫地说出口,“是个女子。” 金晔微微诧异,目光落到床上的乞丐身上。 一口水含在嘴里,良久之后才咽下。 半透明的纱帐将床上之人笼罩在一片昏暗朦胧之中,戟颂被侍女清洗擦拭干净之后,放回到了床上。 微湿的乌丝肆意散落在枕上,一道肉色的疤痕如同树在右眼上的蜈蚣般,在她干净清秀的脸上好似枝蔓一般肆意生长。 等到侍女开门走出去之后,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戟颂睁开眼睛,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没有聚焦地望着眼前的虚空。 除了她自己的喘息声,她在屋中听不到任何微弱的气息,现在屋内应当没有其他人了。 她向周边摸去,想找一些可以用来蔽体的布料,在枕边摸到了一身衣裳,有些薄,不过应当可以穿。 戟颂穿上衣裳下了床,感觉这衣裳轻飘飘的,不似自己之前穿的那般贴身。 她扶着床和墙壁四处摸索着,大致记住了这屋内的陈设,只是找不到自己的刀令她有些心里没底。 她还依稀记着昏倒以前的事情,是两个卑鄙小人利用声东击西之法将她弄昏带到这里来的。她不知道那二人有什么用意,但现下还是找个东西防身比较好。 即便已经很多年过去了,戟颂依旧无法适应这种失明的感觉,这种总是要在黑暗里摸索的感觉,如同置身在一个永远不会有黎明到来的永夜。 而手无寸铁的她,只能在这永夜里瑟瑟发抖。 心惊胆战地存活,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如果有办法能让她重获光明,即便只是几天的时间,她也愿意用这永生去换。 戟颂走到一处,摸到了一副铠甲,在铠甲上还别着一把剑。 戟颂摸到了那把剑,觉得那刀柄有些熟悉。 但她来不及细摸,将这副铠甲卸下来才是要紧事,但是在找开扣的时候,那铠甲却自己动了起来。 一只男人特有的、粗糙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里一颤,意识到这不是陈放在这里的的铠甲,而是一个穿着铠甲的人。戟颂将手猛地从对方的手里抽出,后退了一步,撞倒了身后的凳子。 “戟晟。”金晔看她摸东摸西很久了,开口说道,“我要去打猎,你去吗?” 如若能得到她,便可不死之身的血脉。 这对于将门之家无异于如虎添翼,说不定统治东岸都指日可待。 戟颂尚不清楚他是谁,但从刚才摸到的那副铠甲来看,应当是个习武之人,或是将军一类。 戟颂想起昨日金晔回城的消息,她从心底里希望不是那个家伙,而是别的什么习武之人。戟颂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回身摸索着周遭一切可以扶着的东西,打算离开这里。 趁戟颂回身之际,金晔一把将戟颂揽了过来,扛在肩上出了卧房。 戟颂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用胳膊死死地锁住他的脖子。 金晔被她勒得快要窒息,不得已,只能在半路放她下来。 戟颂站在院中,风拂过她的衣襟和乌发。 此时已是深秋,落叶四散纷飞,从她的身侧掠过。 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看过秋天纷飞的落叶。因此现在秋日,在她的脑海里也只剩下了一片分外模糊的金黄。曾经有个人在落叶纷飞之时同她坐在树下,给予了她这世间为数不多的温柔。 “在你腰间的,是双齿兵刃么。”戟颂说道,“你是金晔对么?” 金晔略一迟疑,道:“不是。” 戟颂闭着的双目缓缓张开一条缝隙。 她有些呼吸困难,愤怒和悲伤在她的心头交织,一想到白曳死后心口上那道骇人的伤口,戟颂就不禁悲从中来,同时恨不得将眼前的人一刀斩杀,缓解心头之恨。 但是她的眼睛看不到,现下动手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她曾想过金晔把自己囚禁在这里的原因,为了报复她当年的无礼之举,为了她的不死之身,亦或是发现了她女人的身份,想要找个合适的日子将她卖给附近的青楼……她不知道。 金晔会时不时地过来看她,但戟颂确信,他只是在确定自己没有逃跑。 戟颂极力抑制着自己想要将金晔除之而后快的恨意, - 然而忽然在某一天,一个陌生男人走进了她的卧房,说金晔病了,想要她过去看看。 “为何我要过去?”戟颂一脸平静地说道。 “我……”宋毅一时语塞。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过阁下如果没事的话,就离开这里吧。”戟颂客客气气地对宋毅说道。 宋毅见戟颂没有动摇的意思,只得离开。 自宋毅走后,戟颂坐在房中陷入了沉默,她总是苦于失明而没有杀掉金晔的机会,现在金晔病了,实乃绝佳的机会。 戟颂将一柄匕首藏入了袖中,唤了一个在门外等候的侍女,走到金晔宫中。 “小心门槛。”侍女在旁提醒戟颂说道。 戟颂跨过门槛,来到了金晔房中。一阵浓郁的汤药味弥漫在屋中,戟颂踏进房中的一瞬,不自觉地皱了皱鼻翼。侍女看了床上的金晔一眼,悄声提醒戟颂:“将军睡了……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不必了,你出去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戟颂说道。 “是。”丫鬟出去后关上了房门。 在金府之外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之后随从众多,驾马的车夫戴着阴阳鬼的面具,将马车停好后下车,扶着从轿撵中款款走下的小姐。 此时日头高照,金笙抬起纤纤玉手遮了遮阳,看向金府的门匾。 “行了叔叔,你去歇着吧。”金笙对身旁戴着面具的男子说道。 男子没有回应,等到金笙走进府地之后,那男子依旧跟在金笙后面。 金笙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意,但是没办法,这是她父亲的意思,要他跟在她身边看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身后跟着一干侍女和下人。 一直走到了金晔的寝宫之前,门外的守卫拦住了金笙。 近几日金晔感染了十分严重的风寒,除了大夫谁都不能进去。 金笙指着守卫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金诤薛的千金,金小姐。”守卫答道。 “知道就好。”金笙用力推开守卫向前走去,被守卫一把扯住了手臂:“金小姐,您不能进去。” 金笙一气之下抽了守卫一巴掌,守卫脸上泛起一片红印,脸上既没有愠怒也没有诧异,一如方才的铁面一般低下头去,只是手并没有放开金笙。 金笙甩开了守卫的手,走到了金暝面前,对他说道:“叔叔你看他!我只是想进去看一下表哥他都不准!他到底有没有把爹爹放在眼里啊!” “金晔?”戟颂坐到床边,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戟颂能够听到他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声,因此可以断定金晔刚服了药,现在正在熟睡当中。 戟颂站在床边,从袖中拿出了匕首,刀尖冲下,正打算刺向金晔的心脏时,外面陡然传出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戟颂担心金晔会因此惊醒,动作一滞,熟练地将匕首收回了袖中。 金晔躺在床上,从方才戟颂走进屋中之后,他就在看着戟颂的一举一动。 怕是不久之后便会有人进来,戟颂起身离开。 “既然不让进去,那便不要进去了。”金暝道。 金笙拽着金暝的手臂晃了晃:“不要嘛,人家想进去照顾表哥,叔叔想想办法嘛。” 正在金笙说话的时候,她听到似乎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金笙回身,看到了从金晔卧房中走出的戟颂,一时怒火窜心,当即指着戟颂质问守卫:“你不是说除了大夫谁都不能进吗!” “这个嘛……”守卫面无表情地说道。 金笙气得跺脚,回身想让叔叔给自己讨回个公道,却发现金暝不见了。 看样子守卫今日是不会让她进去了,气愤之下的金笙对戟颂怒目而视,却发现戟颂一直闭着眼睛,身旁还有个侍女搀扶着她,好似是个瞎子。 金笙放弃了进入卧房的念头,令身后的这些下人留在这里,自己尾随戟颂一路走去,到了一个池塘边。 天色已晚,稍有凉意,戟颂还想在这里坐会儿。 侍女怕戟颂受了风寒,想着给戟颂拿些衣物披在身上,于是先行一步回去了,只留下戟颂一个人站在池塘边。金笙在戟颂身后慢慢靠近,而戟颂一心还想着方才的事情,以为身后的是返回来的丫鬟,没有留意。 金笙走到戟颂身后,歹心忽起,一把将戟颂推进了池塘。戟颂没有防备,直接被推入了水中。 水自口鼻涌入,戟颂的身体在水中徐徐下坠,于一片黑暗中方向尽失。 她好似回到了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晚上,那个她被深埋在万人坑之中的夜晚。 被埋进万人坑中的数日,她唯一的念头便是,即便十个指头的指甲全部脱落,全身的皮肉要被泥沙磨下一层,她也一定要爬上去,因为她还有仇没有报…… 可如今,她不过只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到,就连金晔毫无防备地睡在她面前,她都没有办法准确地一刀结果他的性命,更不要说为白曳报仇,根本是无稽之谈。 戟颂的身体在水中徐徐下坠,飘散的长发和衣袂随着水纹波动。 一个身影跳入水中,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水底。 第12章 神鬼面,赴死限 来者一把抓住戟颂的手腕,将她扯进怀中。 戟颂睁开浑黑的眼睛,只感觉一阵眩晕,人已经到了岸上。 腹腔中的水也不耽误,一上岸便全都从腹中涌了出来,戟颂咳了半天,把体内的水全都倒了出来。 戟颂死死地抓着那人的衣角,如同救命稻草般地牢牢抓着他。 “谢、谢谢……”戟颂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客气。”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起身离开,戟颂手里的衣角被抽离出去。 戟颂听到那人的声音之后,脑中轰然一震,但是对方并没有给她进一步交谈的机会。 她仓皇起身,摸索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等一下……等一下再走……” 对方没有应答,风声呼呼略过耳畔,带来一阵凉意。 戟颂听不到任何周边有人行动的声音或是气息,只听见远处侍女惊叫了一声,随后仓皇跑了过来。侍女生怕戟颂受了风寒,将衣服披在了戟颂身上,带戟颂回了卧房。 金笙把戟颂推进水中之后便逃了,惴惴不安地躲在金府的客房里,久久没有出来。 她虽然为人不可一世,但杀人还是头一遭,而且是一时兴起。 金笙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其实在把戟颂推进水里之后她就后悔了,回来之后,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象,那个女人掉进水里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死状又会如何凄惨。 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把她解决掉的话,那个女人一定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金笙抬眼,碰巧看到了回来浑身湿透的金暝,金笙在惊讶之余,似乎猜到了他去了何处。 “你救了那个女人?”金笙气冲冲地走出来,冲金暝兴师问罪。 金暝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杀不了她的。” “哼!”金笙走过去一拳打在金暝被水浸湿的胸膛,“我爹让你跟着来就是和我对着干的吗?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我爹,你早就沦为地底的一具枯骨了。” “我知道。”金暝回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用粗糙的手摘下面具,露出焦黑的面容。 那现在他又如何,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傀儡罢了。 - 翌日,金晔坐在床上喝完了汤药,将碗交给了床边的金笙。 金笙一脸关切地看着金晔,但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女人,于是支支吾吾地问道:“表哥,你府上的那个女子……是谁?” “一位故人罢了。”金晔答道,“你照顾我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去休息吧。” “不不,笙儿不累。”金笙握住金晔的手。 “那,表哥就谢谢妹妹了。”金晔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正巧宋毅进来了,金晔将手徐徐从金笙手中抽出,问宋毅道,“戟颂怎么样了,听说她病了?” “昨日落水,是有些受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将军不必担心。”宋毅道。 金笙眼中略有失意,冷冷地看了一眼宋毅一眼。 宋毅看到了金笙满是嫌恶的目光,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傍晚时分,金笙从金晔的卧房走了出来,金暝依旧在外等候着。 金笙简略地看了金暝一眼,向前面走去,金暝走在金笙的斜后方。 金笙脑中思绪乱如繁絮,停了下来,她不知道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瞎子比自己强到了何处。如果要让那丑陋的女人把表哥抢走的话,那她金笙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不能坐以待毙。 “叔叔,昨日的话许是有些过分了,但笙儿实在是控制不住,希望叔叔能帮笙儿这一次,能去街上买些药来吗?”金笙忽然回身,对金暝说道。 金暝已经猜到了金笙要自己做什么,但依旧顺着她的意思问了下去:“什么药?” “叔叔应该知道的,可让男女欢愉的药。”金笙忸怩着说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难道叔叔忍心笙儿的心上人被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瞎子抢走吗?” 金暝陷入了沉默,他说话一向是干脆利落的,现在却有了几分犹豫。金笙觉得这事情有苗头,于是变本加厉地软磨硬泡,拽着金暝的袖子撒娇:“叔叔,笙儿求你了……” 金暝将衣袖抽了出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管。” 金笙心有不甘:“可是……” “你要提前回去了是吗?”金暝问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金笙的语气弱了下去。 “那就回你的住所去吧。”金暝道,“如果你听话的话,我还可以考虑让你多待几天。” 金暝向前走去,金笙一脸不满地看着金暝的背影,跟在后面走。两人回了客房。一个丫鬟给金笙端上洗脚水来,金笙看着丫鬟忙碌的样子,摘下手腕上的玛瑙手链,放到丫鬟手上。 丫鬟受宠若惊,急忙说道:“这!小姐……” “嘘……”金笙道,“我需要你帮我办件事,事后像这种东西,我会给你更多的。” 夜色清澈如水,周边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经过的下人在窗外留下的脚步声。 戟颂辗转难眠,毫无睡意,于是摸索着走出房门,坐在房门前面的台阶上,想要透透气。 一个侍女走了过来,给她披了件衣服。 “您睡不着吗?”侍女问道。 “嗯。”戟颂道。 侍女略一思索,对戟颂说道:“奴婢知道个好地方,要去看看吗?” 戟颂想着反正闲来无事,于是便道:“好。” 戟颂被侍女搀扶着站起。 侍女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搀扶着戟颂向前走去,走到了金府中的一座花园之中,过了一座假山,来到一棵大树前。 侍女跑到树干前,拉动了缠绕在树上的那根线,满树的风铃同时响起,因为大小各异,所以清脆的声响也不尽相同。 戟颂自失明之后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悦耳的声音,脸上闪过一瞬的愣怔,随即本能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侍女走到戟颂身边,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 “好听吗?”侍女问道。 “嗯。”戟颂笑着应答。 夜风拂来,带来一股熟悉的股馨香。 戟颂脸上的笑容僵滞,随即脸色一变,后退一步,与其拉开距离。 “是你!”戟颂充满戒备地说道。 “别害怕,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侍女变作了一个身披黑袍的女子,身披黑袍的女子站在戟颂面前两三步远的位置,唇边挂着与寻常无异的笑容,“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没等黑袍女子将话说完,戟颂便抽出藏在袖中用以防身的匕首猛地刺向对方! 黑袍女子没有任何躲闪之意,被戟颂直接刺中了胸口。 戟颂觉得应该是刺中了。 女人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随着一阵夜风吹来,女子的身体逐渐风化成为沙尘,连同戟颂刀上的血迹也一并成为了沙土。 风铃声逐渐停了下来,戟颂站在原地许久,慢慢试探着,凭借着记忆,扶着身遭可以触碰到的事物东西向前走着。 戟颂再一次感觉到了,失去目力之后的自己有多么无力。 昼夜交替与她无关,四季轮常也与她无关,她顺着墙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不过何处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反正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黑暗,都是孤身一人。 戟颂扶着墙继续走着,忽然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嗯啊……” 女人的喘息和吟叫不断传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 戟颂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正想着原路返回,却在一回身的时候,不经意将一旁的花瓶碰到了地上。 花瓶碎裂的声音虽不是很响,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已经足以令人警醒。 大汗淋漓的金晔猛然回神,他也是习武之人,听觉自然要比身下的女人要灵敏许多。 金笙的双臂还缠着他的腰际,金晔却没有兴致再跟金笙做下去了。他清了清混沌的脑袋,从金笙身上起来,披上外衣,提起双齿兵刃前去声音发出的地方。 他倒想看看是哪个贼人,胆敢在半夜偷闯他金晔的府邸。 但是当他走到花瓶碎裂的地方,却看见了一个最不应该看见的人。 戟颂依旧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扶着屋内的陈设缓慢地挪动着,似乎是想要找出离开此地的出口。 金晔有些慌神,但随即想起戟颂目不能视,应当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要自己不出声的话…… “金晔表哥,是小偷吗?”金笙一丝不挂地尾随金晔其后,说道。 金晔面色阴沉地回头看向金笙,用目光示意她闭嘴。 金笙假装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道:“看上去是个瞎子啊,难怪了,走不出去也怪可怜的。” “闭嘴。”金晔说道。 “二位如果不介意的话,能给我指条出去的路吗。” 戟颂知道自己是闯进了金晔的卧房,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来的,她曾试着原路返回,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起先来到这里的入口,于是对那二人说道:“正如那位小姐所说,我确实是走不出去了。如若打扰了您二位的兴致,在下万分抱歉。” 金晔本来还打算掩饰一下,不过现在他们二人方才所行之事全被金笙抖了出来,也就没了顾虑,索性走到戟颂跟前,握住戟颂的手腕:“跟我过来。” 戟颂感觉到了金晔的手上略有汗意,想到方才听到的声响,应当是金晔正在同其他女人在这房中颠鸾倒凤。 如若她能够看到的话…… 在金晔与女人欢愉之时,她一定能一刀取了他的性命! 戟颂一边走着,一边按捺住自己心中波澜起伏的情绪。 她恨自己这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错失了那么多杀掉金晔的时机! 金笙瞠目看着金晔和戟颂,刚打算说什么。 金晔带着戟颂走出去,冷厉的目光扫过金笙的脸。 金笙生生顿住。 后半夜起了夜风,金晔将戟颂带回到了她的住所。 两人一路都处于沉默之中,金晔没有忘记那日戟颂企图杀死自己的举动,想必戟颂已经认出了他就是将她埋入万人坑的人。 “我承认之前我做过一些错事,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金晔道,“你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补偿?”戟颂只觉好笑。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我知道的话,是不会把你埋进万人坑的……” “你真的不知道么?”戟颂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将我活埋的……那么白曳呢,你也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才用他的血来炼化你的剑的吗?” “他是甘愿如此的。” “可笑,你是在说他甘愿去死吗?” “他有一个条件。”金晔道。 “什么条件。” “他说,希望我能够不让你上战场。” 戟颂沉默了,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意,眼中一阵胀痛,好似将眼睛整个剜除的痛苦,令她不由得捂住了眼睛,有温热的东西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淌。 是泪,但是比泪更炙热,比泪更粘稠厚重,流到口中一阵腥甜。 金晔看到眼流血泪的戟颂后,眼中满是疑惑和诧异。戟颂重新闭上眼睛,她并不知道自己眼中流出的是什么,她用袖子抹去脸上湿冷的液体,回身,无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金暝站在暗处,久久凝视着走进房间的背影。 第13章 傀儡身,望长守 他只感觉腹中一阵剧痛,醒来之后,自己已经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周围的环境也没有特别熟悉,他很想知道现在戟颂怎么样了。 但是根本没有办法。 金家的人将他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一个远离战火硝烟的地方,他不知道金晔是否履行了他的诺言,但据他所知,金晔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应该不会言而无信。 而后来他与戟颂在金府的偶遇也证明了这一点,看到她安然无恙他很高兴,但是同时心里也有些许落寞。 戟颂能穿着女子的装束出现在这里,那也就表明……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就算她与金晔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的自己也无法给戟颂什么。 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有如虫蛀般的侵蚀已经蔓延到了他的骨髓,原先的面貌已经不复存在。 他如今,只能拖着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活一日是一日。 也罢,等到枯水期来临后,跨河之战爆发的话,活着这件事,可能就不会这么令人嫌弃了。 金笙是金诤薛的女儿,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 那日他看到了金笙将戟颂亲手推入了水中,将戟颂推入水中之后,金笙便十分仓促地逃走了。 他立即跑过去,跳入水中,将戟颂救了上来。 上岸后,戟颂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因惊恐而睁大的双眼浑黑一片,分外可怖,眼中甚至连眼白都没有。 “谢、谢谢……”戟颂的声音有些沙哑。 多年未见的牵挂累积在心头,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现在与戟颂而言,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他酝酿了一下言辞,在心中交杂五味之中,最终只说出了一句:“不客气。” 他起身离开,戟颂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言辞恳切:“等一下……等一下再走……” 他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戟颂。戟颂闭着眼睛,跪坐在地上,伸出两只手向前探路,似乎在找他。他看着戟颂的样子,心中万分错愕。 她……看不到了吗…… 他刚想过去扶她,戟颂身边的侍女便拿着衣裳跑了过来,他动作一滞,悄然离开此处,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戟颂。戟颂神情有些恍惚,闭上浑黑的双目,由身边的侍女搀扶起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 他去找了金晔,质问金晔,戟颂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金晔不紧不慢地答复了他:“我也想知道。” “你一直和她一起,怎会不知道。”他说。 “我和她是前几日才碰到的,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了。”金晔说道。 他不知晓戟颂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直到一天晚上,他半夜发现金笙的房门虚掩着,走进去之后,发现金笙不在的客房,想着金笙应当去找了金晔,于是便去了金晔的寝宫。结果走到金晔的卧房前,隔着窗纸听到了一些暧昧的声音。 金晔口中低声念着戟颂的名字,说着极其暧昧的话语,其间夹杂着女人的呻吟和喘息。 他以为在房中的女人是戟颂,心中一颤,忘记了自己起初来此的目的。 其实看到戟颂一身女子装扮出现在金晔宫中之后,他就猜到了两人应当早已同房了,只是当这个事实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房中传出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原本打算离开的他停下了脚步,透过窗户不断传出的暧昧之声也随之停止。他站在外面,听到了一点隐隐的谈话声,听得不是十分真切。 但他可以确信那个称金晔为表哥的女人,应该不是戟颂。 知道那床上的女子不是戟颂之后,他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片刻之后,金晔拉着戟颂出来了。戟颂跟在金晔身后,被金晔攥着手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熟知戟颂性情的他能够看出戟颂是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恨意和怒火。 他方才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想必金晔和金笙同房的事情是被戟颂撞见了。 如若戟颂对金晔有着男女之情,碰到这种事,恐怕也是令戟颂难以接受的。 他当初甘心用自己的心头血为金晔炼剑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日这个地步。 他本来是该等着金晔离开房中的时候,将金笙从金晔的房中拽出来的,但现下他已经顾不得金笙,悄悄尾随在了二人身后。 两人一路没有过多的交谈,到了戟颂的住所前,金晔才开口和戟颂说话。 “我承认之前我做过一些错事,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金晔道,“你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补偿?”戟颂只觉好笑。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我知道的话,是不会把你埋进万人坑的……” “你真的不知道么?”戟颂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将我活埋的……那么白曳呢,你也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才用他的血来炼化你的剑的吗?” “他是甘愿如此的。” “可笑,你是在说他甘愿去死吗?” “有一个条件。”金晔道。 “什么条件。” “他说,希望我能够不让你上战场。” 戟颂沉默了,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意。 她空洞而浑黑的双目四下望着,似乎想要寻找些什么,但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随着内心的悲伤逐渐浓烈,她感觉眼中产生了一阵胀痛,好似将眼睛整个剜除的痛苦令她不由得捂住了眼睛,继而有温热的东西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淌。 红色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不断涌出。 金晔一怔,想要上前和戟颂说什么,戟颂听到了他靠近自己的脚步声,抬手制止他继续靠近自己。金晔停了下来。戟颂没有多余的话语,由身旁的侍女搀扶着,无言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金晔离开了戟颂的住所,回到自己的卧房。 将房门打开的一刻,金笙便跑了过来,抱着金晔一阵亲吻。 金晔被她这样毫无征兆的示好激怒了,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 “滚出去!”金晔怒道,“今晚你给我下药的事情,我便当没有这回事,你好自为之!” 金笙从未见过金晔如此愤怒。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瞎子? - 白曳走到戟颂住所门前。 他听到了金晔和戟颂之间的对话,对戟颂曾经被被活埋的事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当即杀了金晔!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比起杀了金晔,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当白曳走到门前的时候,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里面的灯光。 戟颂……应当还没有睡。 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床上的背影。 房间里十分安静,戟颂闭着双目,红色的液体不断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袖口和手上。 他走过来,戟颂察觉了有人靠近,立马警戒起来:“谁?” “是我。” 戟颂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迟疑,她意识到了是前几日声音很像白曳的那个人,接着问道:“你是谁?” “白曳。”他说道。 “白曳?”戟颂心跳一滞。 虽然白曳的本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起来了,但也不排除会有人借用白曳的名字来蒙骗她,毕竟之前她已经被黑袍女子骗得太惨。 因此,戟颂脸上除了涌出的血痕以外,既没有对旧友重逢的喜极而泣,也没有对生人的恶意相向。 戟颂知道,如果他是真正的白曳的话,喊出口的名字不是戟晟,而是…… “戟颂。” 戟颂原本下沉的心境顿生波澜。 他向戟颂走了过去,戟颂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中不断涌出血红色的泪水。 脚步声停了。 戟颂很清楚,此刻他就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袖子上和脸上全是模糊的血迹,穿在身上的绸缎也被从脸上淌下的鲜血染红。一双眼睛看不见眼白,里面是密不透风混浊一片的黑暗,右眼纵深的一道伤疤输送着自眼眶涌出的鲜血,令整个人看上去落魄而可怖。 看到她这个样子,白曳心中五味杂陈,只因他戴着面具,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因为他的拥抱和言语,只会暴露他此时的颤抖和哽咽。 屋中寂静了片刻,白曳平静下来之后坐在床边,用打湿的手绢擦去戟颂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那日我就觉得像你,你为何不与我说清楚?”戟颂道。 “那日……多有不便。”白曳犹豫了片刻说道。 所幸戟颂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她两手握住他拿着手绢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略有粗糙,沾了水后有些湿冷。 白曳看着闭着眼睛的戟颂,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戟颂的手上。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问自己生还的事情。 除了每当看到戟颂的样子心痛之外,他也有些该死的庆幸。 庆幸戟颂看不到自己,庆幸自己在她的记忆里还是过去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副丑陋到无法见人的面容。 “我曾经怨恨过自己的命……”戟颂道,“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如若不是这永生的躯体,你我也不会有今日相聚的一天了吧。” 戟颂的话,令白曳心中颤动了一下,他问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碰见了一个女人,她对我下了咒。”戟颂道,“她说我有她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只是把我的眼睛弄瞎之后就走了。就在刚才,她假扮侍女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摸索着回来时,误入了金晔的卧房。” “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你要找个伴,知道吗?” 戟颂不以为意地笑了:“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嘛。” 白曳抚上戟颂的面颊,他面具之后清湛的眸中略显幽深,轻轻道了一声。 “嗯。” 第14章 解蛊药,以命量 夜风萧瑟,金晔按插在戟颂院中的眼线看到了戟颂房中的男人,当即到金晔的卧房窗边,敲了敲窗户。房中假寐的金晔坐起身来,说道:“谁?” “大人,您让我盯着的那个人,现在正与一男子在屋中。” “哦?”金晔似乎已经知晓那个男子是谁了,其实将戟颂带回来的时候他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金府是世人所称战神所居之地,周遭禁军守卫,戒备森严,常人尚且进出不得,更何况戟颂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但是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戟颂时常失眠,尤其是在失明还被带进了仇人的家里之后,失眠更成了家常便饭。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白曳带着一壶酒从窗户进入戟颂的卧房。 昏暗的房间内,戟颂正在练习盲走,发现有人进来后身体一滞,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怎么了,吓到了吗?”白曳半开玩笑地说道。 戟颂还是原来那副表情,听到了白曳的声音之后,心中稍稍放松下来:“有一点儿。” “你经常像这样睡不着吗。”白曳进入屋中,将酒放在桌子上。 “嗯。”戟颂摸到一个凳子坐到白曳对面,接过白曳递过来的酒杯,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在军营的那段日子反倒是睡得最安稳的……”戟颂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漆黑而可怖的双眼陷入了深深的思绪当中。 白曳无言地看着她。 戟颂小抿了口酒,沉默了许久,说道:“白曳,你能带我走吗?” 白曳心中一动,说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了吗?” “我从来没有想留在这里,只是无法出去罢了。”戟颂不想留在这虽无风无雨但满是禁锢的地方,于是伸出手去握住白曳的手腕,“白曳,你能带我出去吗?我会报答你的。” “拿什么报答我?”白曳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他抿了一口酒水,像过去一样,温柔地注视着戟颂的一举一动。 戟颂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凝眸想了想,自己目前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东西,脸上泛起一丝难色。 白曳起身,将戟颂从凳子上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戟颂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感觉白曳的呼吸离自己很近,她的呼吸也渐渐有些不稳。 她自知没有寻常女子那样曼妙的身姿和美丽的面庞,脸上甚至还带着伤疤,现如今又瞎了眼睛——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白曳都没有爱慕自己的理由。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如今白曳将她放到床上的举动,好似是对她的身体有了一丝兴趣。 想到这点,戟颂不禁缩了缩。 “你爱我吗?”白曳问戟颂。 戟颂没有料到白曳会忽然问起这些,脑中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当她张口准备回答他的时候,却被他用手轻轻地捂住了嘴巴。 白曳起身,坐在戟颂床边,给戟颂盖好被子:“我会带你出去的,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我会守着你的。” 戟颂把原本准备好的答案咽回了肚子里,“嗯”了一声,缓缓睡去。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 两日后的一个晚上,白曳来找戟颂。 戟颂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跟着白曳,出了住所所在的院落。 戟颂的身手还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双目失明导致现在空有一身完美的武力无法施展。她需要一双眼睛,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因为她受骗之后,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 两人出了金府。 潜藏在街边的杀手将箭缓缓地瞄准了两人。 一声弦响,戟颂心中一震! 她猛地将白曳推开! 射过来的两支箭一支射空,另一支射中了戟颂的背部! 白曳看着戟颂,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戟颂伸手,忍痛将背上的箭拔了出来。 箭拔出的同时带出了几分血肉,戟颂失神的双目望向弦声传来的方向,手中的箭被戟颂应声折断。 白曳看向箭射来的方向,将戟颂手中的箭头拿了过来,将戟颂护在身后。 在远处的杀手看着那两人好似在做什么,但是因为夜色昏暗有些看不清楚,不过看刚才的情形应该是射中了。 月光自天上的浓云缝隙间泻出,照亮了整条街道。 站在楼阁之上的杀手只见一道银光向自己飞来,随后便觉一阵湿热润湿了胸膛,一个箭头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还好吗?”白曳问戟颂道。 “我不会死的。”戟颂说道,背部隐隐疼痛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 她是不死之身,唯一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死亡。 两人找了一家客馆住下。 戟颂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白曳担心戟颂后背的状况,不顾戟颂的反对去脱她身上的衣裳。 戟颂脸上腾起一层红晕,不得已,只得脱下上衣让他看看后背。 虽然后背还有血迹,但是伤口已经消失了。 白曳将一条干净的毛巾浸湿,为戟颂擦拭后背上的血迹。 隔着毛巾,白曳可以逐渐感受到戟颂逐渐上升的体温,和乱了节奏的气息。他知道这意味着戟颂的身体在渴求着他的触碰。 要知道阔别多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一时没有控制住心中奔涌的情绪,将面具摘下。 在她未干的后背上吻了一下。 戟颂的身体敏感地缩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心中有些慌乱,不知道白曳接下来会做什么,但白曳只是在她的后背上吻了一下,随后便戴上了面具,继续擦拭着戟颂的后背。 尤其是被自己亲吻过的地方,擦得尤为仔细。 “我不会总是呆在你身边的。”白曳对戟颂说道,“请你……好好爱惜自己。” 戟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里还在为白曳方才在她背上落下的吻而悸动不已。 “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把水倒了。” 白曳端起桌上的水盆走了出去,把水倒了之后,抬头看到客馆门口有一个少女。那少女一动不动地看着客馆内,视线与白曳相接的瞬间, 她倏尔回身,从白曳的视线之中藏匿起来。 白曳担心是金晔继昨晚之后再次派来的杀手,迅速回到房中,发现戟颂还安然无恙地坐在床榻上。 白曳稍稍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些疑惑。 那个少女,是谁? - (三日后) 金晔的一个手下将将死未死的杀手带到了金晔面前,金晔看了杀手一眼,随即便知道了原因:“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居然还能中自家的毒。” “求您……给我解药好不好……我不要酬金了……”杀手请求道。 “就你还想要酬金?” 金晔无视杀手的请求,冷哼一声,一直注视着杀手躺在地上抽搐的情状,直到杀手面色青紫失去呼吸。 杀手失去生息之后,金晔的手下将其扔了出去。 这杀手的毒已经发挥效用,如果那日他们二人有一人被射中的话,现在的毒性也应该发挥了。 这是金晔家族世代相传的蛊毒,族外之人根本无法将毒解开。而且蛊毒与寻常的毒不同,它会寄生在宿主体内,即便是善于消化毒素的不死之身也难以逃离蛊毒的折磨。 正如他所料,当天下午,白曳便来到了金晔府中。 为了解药一事。 “我本无意杀她,你应该知道。”金晔对白曳说道,他招了招手,一旁走上前来一个下人,手中端着一碗清水,金晔的目光略过那碗清水,说道,“要我把解药给你也不难,只要你把这水喝了,我就给你。” 白曳走过去拿起那碗水,他很清楚这碗中不仅仅只是水而已:“总而言之……你就是不想让我活着对么。” “对。”金晔道。 白曳举杯一饮而尽,金晔把手里早已准备好的解药,扔到白曳面前的地面上。 白曳脑中混沌,地上的那包药在他眼中多了两个虚影,他跪在地上,用手摸到那包解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金晔冷冷看着白曳离去的背影,说道。 “你还有五天的时间你侬我侬,好好珍惜吧。” 毒药进入体内引起一阵不适,白曳脑中一阵轰鸣,险些就要跌倒在地。 白曳扶着墙壁勉强出了金晔的住处,感觉脑中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异常疲软。 他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戟颂还在等他把解药带回去。他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不像是人,更像是犬兽一类。 他回头看去,被放出栅栏的狼成群向他涌来。 金晔在狼群之后的高阁之上俯视着他。 他狼狈不堪地扶着墙壁缓慢移动着,被地面上凸起的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他自知只是个凡人,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有死去的一天,但不是今日。 他的视线当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股潮意夹杂着风迎面吹来。怕是要有一场大雨。 戟颂一个人在家中,目不能视,见他许久未归,定会担心他的安危。 白曳挣扎起身,双腿几乎快要失去了知觉,只能勉强站立。狼群已经听从指令将他包围,只需金晔一声令下就可以将白曳瞬间撕成碎片。 “我会照顾好她的。”金晔在远处喊道,“现在你可以安心去死了……就像之前那样。” 第15章 献己命,永世悼 白曳在面具之后的脸上阴冷至极。 那时将戟颂的安危托付给金晔,是他此生犯过的最愚蠢的错误。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就连视线也开始不甚清楚。 他的手扣住墙面,指甲因为用力渗出红色的血迹,顺着墙面的凹痕缓缓淌下。 一只狼迎面扑来! 白曳迅速抽出腰间的利剑,抬袖挥剑一斩! 那狼的头被利落地斩了下来,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白曳身形摇晃,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无半分软弱之意。 狼如黑色的闪电般冲上来,张着血盆大口,直扑面门! 白曳强忍着体内的剧痛,侧身一闪,手中的剑顺势一挥,寒光闪过,狼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落在地,鲜血四溅。 但更多的狼接踵而至,它们似乎察觉到白曳的虚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一只狼从左侧扑来,白曳脚步踉跄地向左跨出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刺入狼的腹部! 狼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倒在血泊中挣扎。 两头狼前后夹击,白曳猛地转身,用剑挡开身后狼的攻击,同时抬腿一脚踢向前方的狼,将其踢飞出去。 然而,他的动作也使得毒性在体内加速蔓延,他不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一只狼试图咬住他的手臂,他反手一剑将狼的脑袋砍下! 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他身体的颤抖,但他的剑法依然凌厉。 金晔见状微微诧异。 论战力,白曳虽与戟颂有差距,但也属于士兵之中的佼佼者。 金晔多少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他会倒在地上无法动弹,要知道在身中金家剧毒的情况之下,能够站起身来实非易事,更不要说对付数量如此之多的狼。 灰蒙的天空中降下蒙蒙细雨,浸湿了他原本便血迹斑斑的衣袂。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抽搐的狼身。 狼群不断地涌上来,好似没有穷尽。 白曳自知不能与它们多做纠缠,他麻木的双腿陷在泥水当中,摇摇晃晃,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似乎轻轻一推就会倒下。但是每当有狼冲上来的时候,却又分外坚韧,挥动的利剑瞬间便可将狼的身躯斩作两半。 “……可恶。” 金晔站在楼阁之上看着这一切,眼中无比幽深。 如若不是那时他甘愿将心头血献给他,就凭此人的身手,金晔想要得到他身上的心头血,恐怕也并不容易。 操控狼群的人回头看向金晔,问道:“要给他个痛快吗?” “我还没看够呢。”金晔漠然开口,眼中却无半分兴趣。 他想要看看,这个家伙能撑多久。 一匹狼趁白曳不备从背后偷袭,白曳回身,手中的剑被另一匹狼咬住,一时无法挣脱,边上有一只狼扑过来,径直咬住了他拿着剑的胳膊,利齿深深地刺进了他的皮肉,紧接着白曳手臂的骨头发出了一声脆响! 狼顺势向上爬,朝着白曳脸上咬去! 白曳头一偏,面具的丝线被狼牙钩断,从脸上脱落。 身后的狼见此机会,张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白曳心道不妙。 但他现在…… 忽然,一只玄狮窜出! 腾身至半空的狼被玄狮猛地扑到地上! 玄狮头一歪,一口扯断了狼的喉咙,抬首冲着狼群爆发出一声狮吼! 周遭的狼群望而却步。 白曳的剑插在地上勉强站立,鲜血顺着胳膊流淌。 他疑惑地看着那头玄狮。 他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的,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帮他。 玄狮虽然体型较大,但毕竟势单力薄,不一会儿便被不断扑上去的狼群摁倒在地。 白曳解决了手下的障碍,连忙赶去,斩杀了缠绕在玄狮身上的几匹狼。玄狮起身,不敢有片刻耽搁,叼起白曳的衣裳将他扔在背上,一个腾跃翻过了高墙。 穿过街市,那些狼放弃了追逐。 精疲力尽的白曳被玄狮驮着回了住所。 戟颂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一路摸索着出了房门。 白曳从玄狮身上下来,目光在玄狮身上的伤口上逗留了片刻,随即发现戟颂走了出来,白曳拖着麻木的双腿走了过去,将怀中的解药拿出来。 戟颂从白曳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里一紧:“你受伤了?” “没。”白曳淡淡说道,将解药喂到戟颂唇边,“我去买了点药,你喝点。” 戟颂张口喝下:“……谢谢。” 白曳心疼地看着戟颂,手缓缓抚过她的脸颊和鬓发。 一位少女走了进来。 白曳看向少女,少女不着寸缕地站在房门处,身上略有伤痕。 少女没有注意白曳,只是面带忧虑地看向戟颂。 白曳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明白了方才的玄狮是从何而来,将药喂予戟颂服下之后,安置戟颂躺下,打算去处理一下玄狮的伤势。如果刚才没有那头玄狮的话,他应当已经死了。 忽地,戟颂伸手拉住了白曳的手。 “怎么了?”白曳问道。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戟颂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白曳的脸。 白曳现在没有戴面具,生怕戟颂摸到自己丑陋而粗糙的脸,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 戟颂动作一僵。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许不当,戟颂神情闪过几分不自然:“抱歉……是我逾矩了。” “没有,我……” 白曳看着戟颂,张口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只好沉默着起身:“你好好休息。” “嗯。”戟颂闭上眼睛。 - “你为何要帮我?”白曳用绷带将乌鄫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随后将手边的一件衣裳递给了乌鄫。 乌鄫拿过白曳手里的衣裳,道:“我之前被那女子所救。” “想要报恩吗?” “是,但也不全是……”乌鄫直言相告,“我想找个主子。” “你是异兽?”白曳道。 “是,之前的主子给我取名乌鄫。” “在下姓白名曳,直呼白曳便可。”白曳道,“今日,多谢了。” “您不必客气。” 给乌鄫包好伤口之后,白曳回到了戟颂的卧房,发现戟颂已经睡着了。 - 白曳坐在床边,把戟颂晾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子里,一双湛澈的眸子久久注视着她。 他抬手,用满是伤痕的手轻轻地整理她鬓边的碎发。 乌鄫在旁边看着,之前的主子也是这么对他的妻子的,以她的理解,这应当是爱抚的表现,于是问道:“您是这女子的夫君?” 白曳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垂眸看到了戟颂微微颤动的眼帘,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没必要让戟颂对自己过多留恋。 在片刻的犹疑之后,白曳开口否认了乌鄫的说法。 “我于她……只是战友之情罢了。”白曳身上被雨打湿的衣裳还没有来得及换下,他凝视着戟颂的脸,泛红的双目覆上了一层云翳。 - 乌鄫和白曳戟颂一同住下了。 戟颂一开始对乌鄫还怀有戒心,但是经过白曳的开导,戟颂慢慢对乌鄫放下了戒备。 乌鄫很高兴戟颂能够接受自己。 为了让戟颂早日熟悉失明的日子,白曳每日都会和戟颂在院中练武。 经过白曳的悉心指导,听音感风的本事进步很快。 乌鄫闲来无事,便坐在远处看着他们,好像看到了过去的主子和他的妻子一般。一日又一日过去,乌鄫发现戟颂脱离了手杖的依赖之后,可以在平坦的地面上,绕过障碍物,独自行走一段路。 “戟颂!你真厉害!”乌鄫高兴地叫道。 戟颂听到乌鄫的称赞之后,腼腆地笑了笑,转而问道:“白曳呢?” “我去找找。”乌鄫将戟颂扶到一棵树下乘凉,随后在院子里面东找西找,走到前院,忽然自门外,乌鄫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乌鄫她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 转角处,白曳扶着墙面跪倒在地上,衣襟被口中咳出的鲜血染红。 乌鄫急忙过去将白曳扶起,然而当她将白曳扶起的时候,偶然看到了白曳裸露在外的肌肤,乌鄫的手不由得震颤了一下。 只见那乌黑而细长的脉络,潜藏在白曳的肌肤之下,如同无数条细长的虫子缠绕在白曳的脖子上,随着白曳每咳嗽一声,那黑色的细长脉络都会扭动一下,好似活的一般。 许是白曳平时藏得太好,她竟然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乌鄫问道,“不会是……” 白曳无言点了点头。 这是金家代代相传的一种蛊毒,乌鄫曾经听说过一些,据说中了这种蛊毒之后不出五日便会毒发身亡。 当然也可以用内力暂时压制,但是这只会让无法排除的蛊毒在体内积聚,孵化成虫,最后将整副躯体侵蚀殆尽才能死去。 而且这蛊毒……稍有不慎便会传染给他人。 乌鄫身为异兽不会受到威胁,但若是白曳与戟颂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可能会将蛊毒传染给戟颂。 白曳不是不知道这蛊毒的厉害之处,只是当时除了答应金晔之外,别无他法。眼下他还需要再撑一段时日,等到戟颂大致能够独立生活之后,他便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乌鄫问道。 白曳看向乌鄫,笑了:“你不必为我做什么……我已时日无多,到时……” “我会照顾好戟颂的。”乌鄫捋了捋白曳的后背,她一个旁人看到都觉得心疼,她无法想象戟颂如果看到白曳这个样子,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白曳看着乌鄫,明明已经极度痛苦了,脸上却依旧泛出了一丝笑意。 “你知道我唯一庆幸的一点是什么吗?” 乌鄫看着白曳。 - 走进院中之后,白曳用内力重新压制了体内叫嚣的蛊毒。 他的衣衫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平静地向树下的戟颂走去。 戟颂闭着眼睛在树下休憩,她听到脚步声,知道来者是白曳,所以没有任何举动,看样子像是睡着了一样。 白曳走到戟颂跟前,坐到地上,注视着戟颂的脸。 他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的感情,但是他现如今从内而外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这样的身体,无法交代自己,更没法给她什么。 他只能这样坐着,假装他们还是从前那两个军营里不谙世事的小兵,重复着每日除了抱怨便是训练的日子。 他的唇角扬起一丝朦胧的笑意。 就这样看着。 一双湛澈的幽蓝色眸子中,泪水从眼眶涌出。 微风拂过乌鄫的细发,她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那个身中剧毒,多日来备受煎熬尚且从未落泪的男子,此刻却只是看着对面的人,便潸然泪下。他们二人有些像之前主人和他的妻子,但是又有些许不同。 随着戟颂知风感物、听音辨位的本领越来越强。 而乌鄫可以清楚地察觉到,白曳在刻意远离戟颂。他平日可以亲力亲为的一些事情,大半都交给了乌鄫。乌鄫不知道戟颂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有没有察觉到白曳在主动地退出她的生活。 只是,每次戟颂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都是在问白曳的下落。 乌鄫觉得,戟颂多少是知道一些的,知道白曳在刻意地远离她,但是戟颂不知道的是,白曳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处在濒死的边缘。 之所以远离戟颂,既是为了让戟颂提前适应没有他的生活,也是因为在他体内的蛊毒已经到了无法单凭内力压制的地步,他怕戟颂会发现。 终于有一日,白曳没再回来。 - 乌鄫不知道白曳去了哪里,在院中来回不安踯躅,希望戟颂不要察觉。 但乌鄫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戟颂醒来之后,像往常一样问起白曳的下落,乌鄫没有办法回答,她不习惯撒谎,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戟颂,于是只能向戟颂说道:“你别着急,我去找找。” 乌鄫二话不说便走出了院子。 关于白曳的安危,乌鄫也是有点焦急的,但更多的是怜悯。 因为她不想让原本就如此可悲的人,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死去。在一个远离自己熟知的地方,远离自己爱人的地方,独自面对死亡。 还未破晓的天空带着微浓的夜色,夜风夹杂着寒意。 乌鄫马不停蹄经过一夜奔波,总算在一个巷子里找到了白曳。 只不过,他已经失去了呼吸。 手里拿着放着包子的笼子已经被野狗撕得稀烂,身体也变得残缺不全,想必是在去买早饭的路上忽然毒发身亡的。乌鄫看到此种情景倒退了数步,双腿发软,视线逐渐模糊。 她也曾经随着主人南北征战,见过不少死去的人,但是这样昨日还在眼前活生生存在的人,仅转眼间便变成了一具腐肉。 她痛惜万分,无法接受,更无法思考。 她该如何去答复在家中苦苦等待的人。 或许对戟颂编造一个谎话,谎称白曳离开会更好一些…… 但是,她很清楚。 如果将戟颂换做自己……更想要的,应该是真相。 乌鄫没有办法任由白曳的尸体腐烂在巷子之中,将白曳的遗体带回了住所。 戟颂跪倒在他的遗体边,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没有询问,也没有哭天抢地的悲伤,甚至没有触碰白曳的遗体。 在良久的沉默之中,颤抖着,抽噎着,在寂静的夜色中独自消化着这份难以向别人诉说的悲痛。 乌鄫看着戟颂,忽然想起了白曳的话。 “你知道我唯一庆幸的一点是什么吗?”白曳用衣袖擦去唇边的血痕说道。 乌鄫看着白曳,等着他说出答案。 “她看不到我的样子。” 白曳淡笑着说道,一双幽蓝色的眸子之中是无尽的落寞与无奈。 第16章 恶鬼临,偿血恨 自她失明之后。 寻找一个人,成为了最无能为力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城中传出金晔与金笙大婚的消息,整座城池都在为这段金玉良缘欢呼。 家家店铺张灯结彩,鸣锣响鞭,盼望着能沾战神一点福气。国君也亲自莅临,浩大的仪仗一清早便踏着礼乐走进了城门,喜庆的烟火气处处可见可闻。 城外的荒草边,乌鄫葬了白曳。 戟颂着一身丧服,跪倒在墓前。 她是不会死的。 但他却用唯一的性命,救了她。 等到城内的庆祝之声趋于平静之后,戟颂起身,用身上所有的家当在一家兵器铺买了一把好刀。 “这把刀是我家祖传工艺造的,你就尽管拿去用,若是有朝一日断了,你就把它拿过来,我给你修好,不花你一个子儿!”兵器铺老板拍着胸脯说道,“不过你要这么锋利的剑干什么,你一个女人……” 戟颂提刀出了铺子。 “你愿意当我的眼睛吗?”戟颂问道。 “荣幸之至。”乌鄫答道,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戟颂,“只是,你真的要……” 戟颂缓缓握紧了刀柄。 纵然心中恨意浓烈,但话到嘴边,便只剩了一句。 “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 宴会上歌舞升平,皇亲国戚坐于两旁,王皇坐于六级台阶上方,王后相伴其旁。 新人大婚之日,本应敬酒给双亲,但是金晔无父无母,无从可敬,而王皇贵为国父,代为金晔之父合情合理。 婢女端着两盏金杯酒水走在前方,金晔着一身喜袍牵着金笙的手缓缓走上台阶。 金晔和金笙乃是近亲,郎才女貌,亲上加亲,真可谓是一段佳话。 婢女到王皇王后跟前跪下,金叶和金笙拿起酒盏,分别敬于面前二位。 “金晔为我重雁立下了汗马功劳,实乃功臣,今日金晔与金笙喜结良缘,本王甚是高兴能够代金晔之父受此酒礼,此乃亲上加亲,值得庆贺。” 王皇举杯,下面的皇亲国戚纷纷附和,共同举杯。 金笙面带羞怯地看向金晔。 金晔却并没有在看她。 娶她,不过是东窗事发后例行公事罢了。 和那个不死之身比起来,这个女人乏味到了极点,给他带来不了任何利益。 不过从方才外面就一直有嘈杂之声,虽然被宫乐之声掩盖了不少,但是还是能够依稀听到的。旁人可能不会发现,但金晔常年习武,听觉要比一般人灵敏许多。 金晔凝视着被外面火焰点燃得朦胧的夜色。 忽然宫乐中断,舞台中央的歌舞被两个狼狈跑进的少爷小姐冲散! 两人身上衣衫褴褛遍布脏污,好似刚从战场逃出来一般。 “这是谁家的人!”王皇被搅了兴致。 还没等王皇开口发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人便被自夜空中射过来的两支箭贯穿了眉心! 那两位的双亲边哭边跑过来,将自己的孩子从地上抱起来,痛哭失声。大殿中的皇亲国戚一下子没了看宫乐歌舞的闲情逸致,纷纷惊慌地从座上站起来,向大殿后方退去,场面一度失控。 “怎么回事!”王皇惊慌叫道。 禁军统领率兵将王宫包围起来,将王皇王后护在身后:“保护王皇!” 又有几支箭射了进来,大殿内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弥漫着夜色的宫殿之外成了众心所惧,金笙害怕地躲在金晔身后,金晔无视在身后躲躲藏藏的金笙,皱着眉头走下台阶,视线垂到地上的两具遗体之上。 ……是谁? 天色暧曃成阴,偶有一点月光倾泻。 地上遍布横尸,鲜血顺着地面上的砖纹流淌,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味道。 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站在屋脊之上,手上的弓弦还残留着些许颤动。 “死了。”乌鄫一身黑衣,对戟颂说道,“要把金晔也结果了吗?” “不。”戟颂道。 她手里大刀向下淌着鲜血,一身丧衣被血染红。 “我要亲手杀了他。” - 金晔站在大殿之内,冰冷勾唇。 他能够想到的,能在今日前来的仇人基本上都非死即残。 他想不出,到底谁还有此能力闯入宫中。 外面的焰火和灯笼被箭射灭,漆黑的夜色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外。鲜血飞溅在门上,大殿内诸多达官显贵见此全都惶恐万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禁卫军呢!禁卫军没能挡住吗?!” 金晔提剑走出大殿,看到了来者。 来者将面前的最后一个人砍杀,眼中是比夜色更为浓重的黑暗。 她浑身被鲜血浸透,漆黑的不见一丝眼白的眼睛恐怖尤甚,脸上满是鲜血。 四面八方的禁军包围此处,漆黑而浓密的箭雨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戟颂提刀挥舞,打落了大部分的箭。但还是有少部分刺中了她的身体,但她没有丝毫动摇。 金晔见状,抬手阻止他们继续放箭。 “退下。”金晔对周遭的禁卫军说道,双目注视着戟颂。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她身上的伤口,竟觉得有些刺目。 不过她是不死之身,大抵是不会死的。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她关起来,永远留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 禁军看到了金晔的手势,纷纷从戟颂身边退却。 周遭安静了下来,戟颂很清楚的听到了金晔的声音,一对浑黑的双目顿时恨意丛生。再加上周遭风流畅通,她知道现在面前没有阻挡。 她冲着金晔的方向举刀,猛地一劈! 方才还在呼啸的夜风被凛厉的刃压横切两段,来势汹汹! 地面被猛地劈开一道裂缝! 金晔一怔,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 他在战场上阅敌无数,但无一人的刃压能与之比拟! 金晔闪身躲过这道令人胆寒的刃压,抽剑出鞘,抬眼看到那道刃压砍伤了大片方才在他身后严阵以待的近卫兵。周遭的禁军也目睹了这个场景,纷纷向后退了些许。 方才的缠斗不曾见过如此可怖的攻击,显然她是在保存实力。 “戟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金晔朝戟颂吼道。 当时在军营里,金晔便发现了对方和常人的不同。 和她一同训练时,在受到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之后,所有士兵,包括金晔自己都会瘫在地上,而唯独她能够重新站起来。 那时他并不知道戟颂是女人,只觉得戟颂是个好苗子,而他所掌握的这种优越的能力,将会夺取他拥有的一切。 金晔出生于将门世家,他的双亲也是名声显赫的将领,最后都战死沙场。 他不想像自己的双亲那样死去,但是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必须要那样去死。为了所谓的名誉和忠诚,他就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扞卫那个愚蠢的王皇——并且只有他能够扞卫,在他之上,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 所以他将戟颂埋进了万人坑,即使他明白戟颂还没有完全死去。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万人坑里爬上来的,只知道在此次重逢得知她是女人之后,自己便十分对她感兴趣,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金晔表情严肃地问戟颂。 戟颂闭着双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报仇?” 听到金晔的话之后,她有些病态地笑了几声,随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冷却下来。 “我今日,是来灭你满门的!” 周遭的禁军大批涌了上来! 戟颂大刀劈向地面! 一道纵深的裂痕瞬间被劈到地面上,在众多禁军包围之中劈开了一条道路。 鲜血飞溅,戟颂不断地在包围中斩杀,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甚至连脸上都满是血渍,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恶鬼,大刀的每次挥动,都会留下一片尸体。 转眼间,地上横了遍地的尸体。 金晔站在远处看着眼前骇人的景象,即便看惯了杀戮的他也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戟颂下手狠厉,基本都是一刀就撕碎敌人,但他深知被敌人包围的困境,无论身手有多好,一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用不了多久戟颂的力气就会耗尽,到时只有死一条路了。 金晔回身回到殿内,看到大殿内的景象一怔。 方才金碧辉煌的大殿,此刻变成了血腥可怖的地狱。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就连至高无上的王皇也被残忍地钉在了宝座之上,身上的骨头尽断,眼睛被刺成了两个血洞。 大殿内鲜血横流,到处是血泊。 面目狰狞的舞女以极其不自然的姿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满是伤口。 他向旁边看去,尸首不整的皇亲国戚还在抽搐着,肠子和其他内脏全部从剖开的腹部流了出来,暗红色的血在地面上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金晔感到胸口一滞,窒息的恐惧在他的心口弥漫开来,如同被人砍了一刀一般。 他忽地想起在将戟颂埋进万人坑之前—— 那双阴鸷的眼睛。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身看去,是金笙。 “救救……我……”金笙口吐鲜血,死死地抓住金晔的衣角。 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温热,金晔低头看去,从自己的胸口伸出了一把大刀,一个声音自金晔身后响起。 “好久不见,金晔。” - 金晔从床上惊醒。 金晔从床上坐起身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好似里面被人放了一把刀子,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连带着心口里面的那把刀子,将他的心脏生生割开了一道道口子。 旁边的金笙也醒了过来,伸手缓缓捋了捋金晔的后背:“又难受了?” “没,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不必担心。”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 金晔已人到中年,竟还会梦到多年前那个令人胆寒的夜晚。 金晔看向金笙左边空空如也的袖子。 那个夜晚,金笙失去了一条手臂…… 而他,失去了他的性命。 第17章 咒终身,活梦魇 多年前那个夜晚并不像梦中有那么多的交流。 她就如同一个来不及预料的梦魇一般,气势汹汹地杀进了大殿之内,屠尽了大殿内的性命。 她身中数箭,但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身血色的粗布衣向下滴落着血液。 他想过对她手下留情,但与她交手之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他留不留情的问题,而是他怎样才能从这场较量当中全身而退的问题。 他刺中了她,然后看着那道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 一阵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在战场上没有体会到的那种感觉,此刻他体会到了—— 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结果便是如此,他死了。 心脏被刺了好多下,几乎没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但在戟颂的屠杀过后,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 那个女人用一种古老的巫术救活了金晔。 但就算不是神术巫道之人,也可以料想的到,令死人复活并不是弹指一挥如此简单的事情,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你愿意将一只手臂作为他复活的筹码,还是你的性命?”黑袍女子问道。 金笙看着女子缓缓说道:“有什么区别吗?” “一只手臂只能保证他能够活过来,但后半生会生不如死。但是用你的性命,可以保证他后半生没有任何痛苦。”黑袍女子说道,“但若是选择后者,您需要想清楚了,当你心爱之人复活之时,就是你死去之时……” 金笙面犯难色,女人见状勾起唇角。 “自然这都是后话了。”黑袍女人徐徐说道,“看您是要将你的男人救活,还是用你的性命去成全他。” “就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金笙问道。 “将死人救活本就是天大的禁忌,我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行事的。”女子如是说道。 为此金笙卸下了一条手臂。 而他则终生都要承受着心脏,每到清晨和傍晚便会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并不怪金笙,对于金笙来说,让她卸下一条胳膊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也没做什么可以让她为自己付出性命的事情。或许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许是戟颂在他临死时说的那句话…… 自那晚之后,金晔便再三地梦到若干年前的事情。 “身为将门世家的金家如此精通巫蛊之术的话,想必你也不会就如此简单地死去。” 戟颂看着濒死的金晔。 大刀上已经冷却的鲜血顺着刀刃下淌,滴落到金晔脸上。 “你尽管复活。” “记住,你每活一次,我就会杀你一次!” “不令你金家灭门!我绝不罢休!” 屠戮了婚宴之后,自王都发来的军队将戟颂抓了起来。 戟颂原本就受了重伤,又遭到王都军队无情的打压,彻底丧失了抵抗的能力,被押往城中央的刑场行刑。路边的人朝她丢石子、菜叶,在她被押往刑场的路上尽情地扔东西羞辱她。 原本照这样下去,戟颂是必死无疑的。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在半路,一头异兽出现,拼死地将戟颂救走,一人一兽逃进了长尽河畔的大雾中。 从此失去了她们的去向。 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金晔的儿子也已经有了十八九岁。 扬言要令金家灭门的戟颂再也没有出现过。 金晔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就会猜想,可能戟颂已经死了。 毕竟长尽河畔的大雾…… 一旦进入,绝无生还的可能。 尽管如此,但恶梦没有停止的迹象。 - 长尽河畔的大雾是生灵的禁地,五步之外则无法见人面目。 自古以来进入大雾之中的人无非三种:一种误入,二求解脱,三寻慰藉。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行尸走肉般地赤脚走在街上,脚下拖拽的铁链发出嘶嘶的响声。 她身上粘稠的血液已经干了,衣裳紧紧粘在身上,随着鲜血在上面干涸逐渐变得僵硬。飞来的石子不断打到她身上,但她毫无知觉,隐约觉得头上有些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那温热的液体流到了她的眼睛里。 但她什么都看不见。 脚下有一个烂掉的菜篮子,她被绊倒在地上,上方传来狂妄的怒骂和笑声,几个男人脱下裤子,散发着骚臭的液体浇淋在她的身上。 “别装死!他娘的赶紧给老子起来!” 身旁的狱卒粗暴地在她的身上踢了几脚,喝令她起来。 她勉强直立起上身,挣扎着站了起来。 狱卒将她扳到了另一个方向,大声喝骂道:“往哪里走啊!你个死瞎子!” 她也不知道她要往哪里走,反正无论去哪里,她这该死的性命也不会终结。 是啊……她不会死…… 而他,却用他唯一的性命,救了她…… 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妈妈你看,她眼睛流血了。”一个小孩指着戟颂说道。 女人急忙将小孩的手握了回来:“不要指她!晦气!” 戟颂眼中涌出的血泪顺着下淌,流到她已经干裂的唇瓣之上,唇边渐渐泛起一阵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的眼睛看不到,所以一直不知道……自己眼睛流出的,其实并不是泪水。 难怪别人说她是怪物,她现在真的是一个怪物。 这东岸,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一边走一边笑,笑得阴瘮之至极。 戟颂的笑声招致路旁之人异样的目光,原本还有人向戟颂的身上扔东西,但此刻,街道两旁的人全都望而退却,围观的人嫌晦气,陆陆续续都回到了家中。 押送戟颂的人用手中的刀子,猛地在戟颂的后背砍了一刀! “笑什么笑!”官兵恶狠狠地斥骂道。 戟颂的笑声戛然而止,缓缓回头看向官兵。 那双漆黑可怖的眼睛没有聚焦,自其中不断涌出鲜血。 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官兵。 官兵见状心中一滞,明明握着刀子,心中却无法捕捉到一丝安定。 回神之际,他已经颤抖着后退了数步。 “啊!”一声尖叫。 忽然人群中起了一阵骚乱! 官兵们纷纷向发生骚乱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头玄狮左冲右撞,人们仓皇逃离,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虽然异兽在军中是很常见的,但是平民百姓并没有见过这样黑色的大狮子,全都顾着逃命,有些甚至冲散了官兵押送戟颂的队伍。 玄狮撞倒了几个狱卒,将戟颂叼起来扔到背上,一路狂奔出了城池。 “戟颂,我们要去哪里?”乌鄫现在为妖兽的姿态,口中含混不清地说道。 戟颂空洞的双眼望着一片虚无。 ——在这里是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的。 ——去河对岸吧,那里对于我们来说,会更幸福一些。 她脸上满是尘土,干裂的嘴唇上残留着断断续续的血迹,头发失去了从前的光泽,如同乱絮一般。 那说话的人是谁,戟颂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现在她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这副身体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恢复身上的伤痕,她的意识混沌,唯一的念头,就是紧紧地抓住这异兽的毛发,不要让自己的身体滑落下去。 “河……”戟颂嘴唇颤抖着,抬手,指着大雾弥漫的河畔,虚弱地说道,“河边……” 身后是大批追兵,箭雨不断自后方射来! 戟颂和乌鄫身上都不同程度的中了箭。 乌鄫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四脚燃起了四团绿色的火焰,经过几日几夜的奔跑,冲进了大雾之中。 追兵在长尽河畔的大雾前,望而却步。 “大人,还要继续追吗?” 为首的官兵看着密不透风的大雾,冷哼一声:“不追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罢了,料她也没法从大雾里出来。” 任他们谁也没有想到。 这个冲进大雾之中的人,会在多年后率领数万妖兵重回故地,掀起一阵复仇的腥风血雨。 第18章 再遇圣,二领主 跑进大雾之中的乌鄫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忽地脚下被坚硬的石头绊了一下。 乌鄫向前翻了过去。 戟颂从乌鄫身上掉下来,滚了几圈。 在河畔潮湿的泥土之上昏睡过去。 …… 有河水漫了上来。 身体浸在河畔湿冷的大雾当中,浸没了她的半截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 她站起身来,面对着朦胧而广阔的河面,她看不到河对面都有些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转头,看到了一个小孩子。 那恍若精灵般美丽的孩子上前,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泛着潋滟的光泽,望着戟颂说道。 “请问您见过我的母亲吗?” “我一路过来,并未看到什么人。”戟颂道。 待那个孩子走后,戟颂的眼前重新陷入了黑暗。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在那个孩子面前恢复了光明。 她脑中尚处混沌,不太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暂时恢复视力,但是她可以确定的一点是—— 不能让那个孩子离开!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中只依稀剩下了一个光点。 戟颂朝着那个光点追赶,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拉住。 “戟颂,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乌鄫气喘吁吁地拽着戟颂。 戟颂眼睁睁地看着眼中的光点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 河畔的大雾渐渐变得稀薄。 戟颂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化作玄驹的乌鄫。 乌鄫是为数不多的、能够随意化形的异兽。 一阵寒风吹来,吹散了眼前原本就稀薄的雾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雪白,广袤无垠的雪原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如同无数颗上好的珍珠磨碎了洒在山巅沟壑,但是戟颂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在若干年前曾经感受到过。 只是相比之下,这里的寒风更为猛烈。 寒风夹杂着雪花卷起了戟颂乌黑的长发,她身上的衣服单薄得很。 乌鄫怕戟颂会禁不住这样的寒气。 正在发愁之际,看到似乎在远处有一块绿洲。 “我们到那里去吧。”乌鄫对戟颂说道,“那里长着树,应当会暖和些。” “嗯。”戟颂点点头。 乌鄫载上戟颂一路狂奔,约摸走了半天的时间。 随着离绿洲越来越近,寒风就越来越猛烈,并且迟迟没有停止的迹象。 乌鄫隐约觉得此地有些不同寻常,不光是此地充斥的气息,还有这里不同寻常的气候。 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太多,眼下是找一个让戟颂能够安心休养的地方。 “还好吗?”乌鄫问戟颂。 戟颂的脸被冻得青紫,泛白的嘴唇以及身体都有些冻的发僵。 她攥着马鬃,嗓音低沉地说了一句:“无妨,我还受得住。” “我看见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先进去歇歇脚吧。” “嗯。” 戟颂和乌鄫进了山洞。 乌鄫将周边的雪堆到洞口,暂时将洞口封了起来,然后变成一条细蛇从缝隙钻进洞中,化作玄狮走到戟颂跟前。 戟颂伸手摸了摸乌鄫身上的鬃毛,躲进它浓密而柔顺的毛发之中。 过了一会儿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 戟颂摸着乌鄫硕大的狮头,说道:“谢谢。” 乌鄫用硕大的头颅蹭了蹭戟颂的脸,戟颂的唇角多了丝憔悴的笑意。 - 绿洲之内一棵参天的大树耸入云霄,浓密的叶片若是摘下,足以作为船只送人渡河。 藤蔓缠绕树枝恍若绿帘一般垂下,微风拂动,平添了几分幽深与静谧。巨大的树干之下裸露在外的根经风雨淋漓遍布伤痕,盘根错节地伸入下方的洞内。洞内不断传出水滴滴落的声音,纵横交错的根半浸没在水中。 一只脚踏过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坎,走向洞内深处。 洞内深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但是少年没有受到黑暗的丝毫影响,巧妙地跨过了地上粗壮的根,来到了洞内的最深处。 在根最密集的地方坐着一个人形的物体,密集而琐碎的根缠绕其身。 从远处看去,那个人形之物与周遭的藤蔓混为一体,甚至看不出什么区别。少年看着上方那个人形的物体,喊了一声:“后辈叶城谌,前来拜见地鬼,若有叨扰,望请海涵。” 潮湿空旷的洞地,男子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少年说完,发现上方的人形之物并没有任何回应。 他略一迟疑,抽出腰间的剑,挑了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根,猛地刺入! 树根中冒出红色的液体。 “孩子,若我是你的话,是不会那么做的。” 一个声音传来。 声音不是从那人形之物发出来的。 他一怔,随即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浑身雪白的男子坐在一根树根之上,对方察觉到叶城谌发现了自己,徐徐站了起来,树根上的泥土并没有沾到他的身上分毫。 水的滴答声还在继续,夹杂着男子向叶城谌走来的脚步声。 少年与地鬼素未谋面,但从来者身上的寒气看来,并不像是绿洲领主。 大概是……雪原领主。 被世人称作“雪神”的那位。 “这里……似乎不是您的领地。”少年微微躬身,说道。 近来因为长尽河异动,西岸的领主也开始陆续醒来,最先醒来的,便是长眠于长尽河畔的这位“雪神”。 距离枯水期,下一次跨河之战已经不远了。 他身负家父临终前的叮嘱,一定要夺回东岸!为族人寻求一个能够万代安栖之地。 “的确如此。”雪神的面容略带傲慢,眼中却闪烁着狡黠无比的色泽,“如你所见,我已经醒来了。离那个家伙苏醒之日也不远了,你何必要来这里招惹他呢。” “后辈有要事,需要借地鬼之力。”少年如实说道。 “哦,是求人办事啊……年少轻狂可以理解,但这可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小少爷。”雪神佯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同逗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道,“何不与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你呢。” 少年脸色平静,将剑收入剑鞘:“后辈可没有多余的心脏,来用以存活了。” 西岸之人无人不知。 若是请雪原领主出手相助,往后的祖祖辈辈便会背上献祭心脏的命债。 “你父亲呢?”雪神问道。 “家父大限已至。” 雪神沉默了片刻,置身事外地挑了下眉,眼中却渐趋幽深。 “是么……那老东西也死了啊。” 少年垂眸。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树根上的刺口缓缓弥合。 雪神倏地看到弥合的刺口,眼中蒙上了一层深意。 一双银灰色的眸子蓦地一转,看向叶城谌。 “我劝你最好趁早离开。”雪神风轻云淡地说道,依旧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的话。”。 少年注意到雪神神情似有改变,向身后的树根看去—— “轰!!!” 四周响起倒塌的轰鸣! 犹如死物盘踞着的树根,忽然如巨蟒一般狂动起来!地面开裂,脚下的积水迅速减少,从地面上裂开的纹路缓缓下渗。 少年一惊,握紧了剑柄,戒备地注意着周遭的动向。 不好!他刚才所为似乎将对方惹怒了! 其上的人形之物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底泛着深绿色的光芒,深绿色的光芒之中,逐渐爬上一丝癫狂的红色。其身上缠绕着的藤蔓和树根逐渐撤解。 那人形之物手臂微动,随后徐徐抬起—— 随之抬起的,还有最为粗壮的那根树根。 叶城谌呼吸一滞。 在手臂落下的一刹那,树根猛地打向地上站着的两个人! 雪神拽着少年,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树根结结实实地砸向了地面! 地面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同时溅起来无数岩石的碎片,如同飞刃一般四散飞刺! 雪神寻了一个较为安宁的地方,站立脚跟不久—— 新的一轮攻击又席卷而来! 少年瞠目。 他平日里听父亲说过。 所以对地鬼和身边的雪神,都有着一定的了解。 若是论实力,身旁的这位浑身雪白的雪神与地鬼基本上旗鼓相当。 可是他很清楚,在地鬼的领地之中,即便是身边这位恐怕也难以抵挡地鬼持续不断的攻击,更不要说是自己了。 就算能躲过,也只是暂时的。 叶城谌如同一个药罐子,被雪神提着闪来躲去。 在剧烈的动荡之中,少年腰间的剑掉落到地上。 现在通向外面的路基本上已经毁掉了十之八九,想要出去的话只能是挖出一条来。 但是现如今如此紧急的状况,别说是逃出去,就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都十分不易。 若不是有雪原领主在,他恐怕已经成为这里尘埃中的一部分了。 果然,自己还是太意气用事了…… “地鬼!闹够了没有!”雪神似乎觉得有些厌倦了,直接将少年扔到一边,冲上面的人形之物大声说道,“好歹也是在晚辈面前,我也不愿意和你动手,你……” 一根树根猛地抽了过来! 雪神不再多说直接闪身躲过,飞身而起! 反手摸上那条树根的瞬间,整条树根在刹那间被冰封! 他指尖轻点,被冰封的树根在瞬间倏然碎裂,然后化成点点冰晶落向地面。 周遭躁动的树根逐渐安静下来。 一片寂静。 地鬼眼中的癫狂之色渐渐消退,恢复聚焦看向地宫内的二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温度。 “你不好好在自己的领地里待着,来此处做什么。”地鬼冷冷对雪原领主说道。 “串门。”雪神道。 地鬼蹙眉刚想说什么,少年走到两人中间,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二位。”叶城谌看了看两位领主,把自己的脚从树根的缠绕中拔出来,说道,“想必二位都已经感觉到了长尽河的异动,枯水之日即将来临,到时必然会爆发一场大战……” “又是这件事。”地鬼冷然开口,“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了,我说我没兴趣,他没跟你提起过吗?” 叶城谌道:“家父是说过……” “那就滚吧。”地鬼道,“如果非要让我帮忙的话,也可以,把你父亲的遗体带过来。我方才醒来,正好需要一些血肉来恢复体力。” “你好歹也算是长辈,说话客气些。”雪神在一旁事不关己地说道。 地鬼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白了雪神一眼。 第19章 步雪荒,妖狼现 自绿洲传出的轰鸣方圆百里之内皆可闻之。 戟颂被轰鸣声惊醒,乌鄫也早已醒来。 洞口那些乌鄫用来堵住洞口的雪已经被震落,散在里外。 戟颂走出洞穴,冷厉的寒风吹动了戟颂单薄的衣襟。 乌鄫在戟颂身后徐徐站起,她也察觉到了有些许异动。 一看。 一头目泛幽光的狼正在戟颂不远处,紧紧盯着她们二人。 戟颂在被抓起来之后刀便被丢掉了,现在赤手空拳,没什么可以用来抵抗的东西。 “它在你的正前方。” “是一只雪狼。” 乌鄫定睛看去,那狼的毛发泛着光泽,眼中游转着灰色的光,她从未见过这种狼,心中泛起一层不祥的预感:“那好像……不是一般的狼……” 那副样子若不是被人类驯化的异兽,便是妖兽。 乌鄫是异兽,能够感觉到同伴的气息,但乌鄫并没有在那狼身上感觉到同伴的气息,确定是妖子无疑。 怎么会有妖子!? 乌鄫心里开始打鼓,上前抓住戟颂的胳膊。 普通的狼尚且难缠,更何况是头妖化的狼! 她知道戟颂很强,但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恐怕就算是戟颂也难以抵挡一头妖狼的进攻:“那雪狼并非寻常的畜牲!是妖子!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妖子?” 戟颂漆黑失神的眼中泛起一层疑惑。 雪狼蠢蠢欲动。 爪子与脚下的雪摩擦,产生声响。 乌鄫向周遭看去。 周围被逐渐逼近的雪狼包围。 “戟颂……周边都是妖狼。”乌鄫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妖狼,在和白曳与金家豢养的恶狼一战时,她也没有感受到这种严峻的杀意。 戟颂听闻:“是么。” 她眼中的疑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凛然的杀机。 雪狼飞奔过来! 爪子踏在雪原之上的声响逐渐靠近。 戟颂感觉迎面而来的风忽然变了味道,闭上了浑黑一片的眼睛。 雪狼飞扑起身,悬于半空的一瞬—— 狼爪踏在雪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戟颂腾身而起,一脚猛地踢中狼头! 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清脆声传入耳中。 戟颂平稳落地,妖狼的身体飞到了一旁,撞到了满山冰雪之上。 寒冷的空气冻得戟颂皮肤有些泛红,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身手。 乌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在戟颂踢中那妖狼的瞬间,她有种戟颂恢复了视力的错觉。 乌鄫转而看向其他的狼,发现其他妖狼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怎么回事? 那些狼怎么忽然离开了? 躺在雪地上的狼妖口中淌出红色的血液。 乌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踢了踢地上躺倒的狼,狼已经彻底不会动了。 乌鄫俯身蹲下,摸了摸狼的脖子,已经断了。 “死了吗?”戟颂问道。 乌鄫“嗯”了一声。 - 参天的巨树之洞中,恢复神志的地鬼已经操控着地根,恢复了原先的通道。 少年听到地鬼的要求沉默了。 他此生最为尊敬的人便是他的父亲。 此时听到地鬼用如此轻蔑的口气说要食他的父亲血肉。 少年一时怒火冲上脑门! 他直直地瞪着地鬼的眼睛,愤慨地说道:“既然如此,不用也罢!” 少年回身愤然离去。 地鬼慵懒地阖上眼帘,在空荡的地宫之中兀自说道:“还是个毛头小子,和他的父亲差得远了。” 地鬼身为绿洲领主,以长尽河之水为生,即使不吸食血肉也能存活,并且保留自身强悍的实力。 他说出方才那番话的目的,便是为了看看叶城谌会如何应答,没想到他却直接愤慨离去。难怪在他来时,会做出用刀子来刺他树根来唤醒他的举动。 雪神听闻地鬼的话,嘴边添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忽然,一阵心跳声从远方传了过来。 雪神向四周望去。 “喂……”雪原领主对地鬼说道,“你听到了吗?” 地鬼一只眼睛眯起条缝,不屑地看向雪原领主:“什么?” “你这里有人吗?”雪原领主眼中显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地鬼从未见过他这副德行,多少觉得有些诡异,道:“我醒得比你还晚,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要有……也应该是你那边的……” 雪原领主没听完地鬼的话,便化作了一阵风雪翩然离开。 乌鄫蹲在地上看着这具妖狼的尸体,要扔了着实可惜。 乌鄫身为异兽,对食物的需求不是很大,基本上一顿饭可以撑上十天半个月的。 但是戟颂就不一样了,一日一餐都不见得够。 乌鄫想给戟颂烤点狼肉吃,但这地冻天寒的,也想不出什么生火的好法子来烤肉。 这身狼皮是好东西,可以扒下来给戟颂做件衣裳。 戟颂坐在洞穴里,注意到乌鄫半天没出声,问道:“乌鄫?” “嗯,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乌鄫笑了,对洞穴内的戟颂说道:“放心,我不会走的。” “嗯。” 戟颂的肚子叫了几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正想着什么东西可以吃,忽然想起自己刚踢死一只狼。她以前在军营里也不是没吃过生的,但是不得不说,那滋味真不怎么好。 “乌鄫,你会喷火吗?” 乌鄫摇头说道:“不会。” 其实乌鄫刚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在疾速奔走的时候脚上会产生火焰,但是那种火并不带有任何温度。 “哦。”戟颂道,“那给我块生的吧,我快饿死了。” 乌鄫诧异地看着戟颂,她是不怎么清楚戟颂的来历,但她居然连生肉都吃…… 好歹她前一任主人吃生肉的时候,也会多少犹豫一下。 乌鄫看了看这头妖狼,这是她们唯一的食物。 这里也不像是有其他活物的样子,一旦这妖狼吃完,不晓得戟颂会不会将她作为食物。 乌鄫想到这点,暗自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不会吧不会吧…… 她应该不会吃掉她吧…… 戟颂完全不知道乌鄫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边又没声音了,心里又开始狐疑乌鄫是否还在此处,于是再次唤道:“乌鄫?” 乌鄫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答道:“……在。” 戟颂稍稍放心。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开始如此害怕自己一个人面对失明的日子。 “乌鄫,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怎……怎么了?”乌鄫心里打鼓打得厉害,但还是壮着胆子走到戟颂跟前。 戟颂用手在空中摸索着,似乎是在寻找乌鄫。 乌鄫抓住戟颂的手。 戟颂知道了乌鄫在哪里,伸出双臂抱住乌鄫:“谢谢你,没有把我丢下。” 乌鄫怔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抱住戟颂,想了片刻后说道:“那个,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希望她不要把她当作救济粮。 “没事,不臭。” “……” 两人出了洞穴,来到那头死狼跟前。 “真的要吃生的吗?” “周边有什么可以生火的东西吗?” 乌鄫向周边看去。 忽然自远处传来一阵轰响! 像是野兽般亘远的嚎叫。 乌鄫望向远方混白的天际,眼睛陡然睁大。 暴风雪。 她总算知道那些狼为什么会忽然退去了。 天际线变得模糊,漫天的白雪铺天盖地地袭来,如同无尽的乌色云海坠落地面,在狂风的咆哮下向前汹涌行进着,所到之处天地混合,万物倒转。 戟颂看不到这末日一般的景象,但从周遭的狂风听来,她也隐约知道发生了一些异象。 乌鄫急忙拉起戟颂的手,向洞穴跑去。 她活了将近二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暴风雪,令人有种即将被风雪碾碎的窒息感。 距离洞口还有一段距离,乌鄫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戟颂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松开了乌鄫的手。 乌鄫闪出一段距离,她回头看向戟颂身后不远处的恐怖景象,踌躇了一下,随后跑了回去,把戟颂扶了起来。 而就在扶她起来的时候,乌鄫发现戟颂呼吸异常急促,像是十分吃力的样子。 戟颂握着乌鄫的手,虎口处有一道平整的横痕,呈锁链状。 常人的生命线都是有尽的,但是不死之身则不然,他们的生命线会绕着拇指回到原点。 虽然是不死之身,但是身体还是人类的身体,长时间没有进食,又到处奔波,是个人都会承受不住的。 乌鄫化作一匹妖马,将戟颂驮在身上奋力向洞口跑去。 暴风雪行进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追上了他们。 戟颂感觉身体一轻,身遭被一阵窒息的寒冷席卷! “戟颂!!!” 乌鄫的声音淹没在暴风雪的呼啸中。 戟颂逐渐在动荡中失去了意识,但她还记得这种感觉。 恐惧。 -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隐约有鸟在叫。 戟颂已经习惯了听到声音不再睁开眼睛,身遭不再是窒息的寒冷,她摸了摸身下,是湿润的泥土。 听乌鄫说前面有一片绿洲,估计自己是被暴风雪吹到了这里。 戟颂支撑起虚弱的身体站起来,忽然发现常年笼罩在眼前的黑暗变得有些许不同。 戟颂揉了揉眼睛,确定她没有看错。 在眼中的黑暗中,除了寻常所见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有一团更为黑暗的东西存在着。 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更为深重的黑暗。 她朝着那团黑色的东西走去,脚下被裸露在外的树根稍稍跘了一下。 因为她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树干,所以没有摔倒地上。 在她眼中,那团黑色的东西传来了一股不祥的气息,但是它既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必定有什么缘由,甚至,说不定能够找出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视力。 这里的气温温和了很多,戟颂感觉手上有凉凉的东西爬了上来,咬了一下她的胳膊,尖锐的疼痛,令她下意识地将手上的蛇甩到一边。 - 深厚的雪层之下,乌鄫被一只手拎了出来。 浑身雪白的男子伸手摸了摸乌鄫的心脏的位置,一双银眸之中闪过几分思绪,似是在思索什么。 不是这种感觉。 乌鄫忽然恢复意识,飞起一脚踢向男子的头! 男子用另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脚,并且反手握住了她的脚腕。 一声脆响! “啊!”乌鄫惨叫出声 ——她的腿骨被男子掰断了。 乌鄫极力忍住疼痛看向男子的双眼,那男子眼中是一双银色的眸子,也是同刚才的狼一样,虽然有一副人的皮囊,但是并不是人子。 其实在看到那匹妖狼之后,乌鄫就有了一种猜测,只是一直不敢确定。 因为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先例,是比长尽河的水倒流还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里,可能是西岸。 所以才会一直碰到非人的东西! 男子抓着她的脚腕将她倒着提起来,看她毫无反应,觉得有些无趣,只轻轻一丢,乌鄫的整个身体在一瞬间就被打进了旁边的冰山深厚的雪层之中,结实的冰晶被乌鄫的身体砸出了裂纹。 乌鄫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她感觉有些内脏被震碎了。 她身体因痛楚不禁颤抖,强烈的痛苦,令她真切地感觉到生不如死是种什么感觉,她更希望刚才自己撞上冰川的时候直接死过去,而不是这样半死不活地承受痛苦。 “怎么一脸见了怪物的表情?”雪神对乌鄫的反应有些不能理解,再一闻,这只妖兽的身上满是人类的味道,定是和他要找的那个人一起的,“你这身上的气味……方才是和人子在一起吗?” “干你何事!”乌鄫道。 雪神看到了乌鄫眼中的敌意,轻轻一挥手,乌鄫即刻感受到了一股更为强悍的压迫感,这种无形的力量似乎要将她的身体碾碎,打入身后的冰层之中。 她身后的冰面进一步破碎,裂纹肆意蔓延。 乌鄫勉强睁开眼睛,从眼前的人身上的妖气来看,既没有微薄之感,也没有特别浓郁,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厚重,仿佛沉淀了多年,已经于此地融为了一体。 乌鄫是被人子养大的异兽,异兽是能通人言但以食素为生的兽,而妖子食精肉豢妖气。 所以,异兽并不能完全算是妖子。 乌鄫自出生以后身边除了异兽就是人,虽没有见过真正的妖子,但也隐约能感觉到眼前的妖子不是她叫嚣打斗两下,就能够控制得了的。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在雪神眼中,乌鄫除了身上有点人味之外,与寻常的小妖子没有什么两样。 觉得差不多了之后,雪神收回手去,乌鄫的身体被严丝合缝地焊到了身后的冰层之中,她的身上结了一层雪白的冰霜,牙关因寒冷不住地打颤。 雪神看到这小妖这副模样,觉得颇有意思,问道:“那个人子呢?” 第20章 神鬼临,殊死斗 “你找她做什么。” 乌鄫戒备地看着雪神,她的嘴巴已经被冻僵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说。”雪神道。 乌鄫被扔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道:“我也不知道,刚才被暴风雪吹散了。” “这样啊。” 雪神没有与乌鄫过多纠缠,回身消失在一片雪白之中。 这雪原之上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双目,他没有感知到那个人子的位置,那就说明,那人子不在雪原之上。 自来到西岸之后,雪神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人子了。 而且有着如此炙热的心脏,得好好招待才是。 - 绿洲之中,戟颂手扶着进入了巨树之下的墓穴。 那团黑色的东西就在前面,而且随着他的逐渐深入,变大了不少。 戟颂拖着疲软的身体,继续向前摸索着走去。 潜藏在角落的沼泽吐着气泡,仿佛有着生命一般,蜿蜒爬行的树根依据着自身的意识在地上爬行,如同如同无数条毒蛇,爬行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响声。 地鬼在正中央巨树盘踞的硕根坐着,披了件衣裳。 他方才从上万年的沉睡中醒来,意识还不甚清晰,但即便如此,有闯入者他也是知道的。 来者是个人子。 他自是不把她当回事,就算它放着不管,这绿洲里的其他妖子也会将他生吞活剥的。 左右,那个人子都难逃一死。 事实的确如此。 戟颂一路走来,除了想要直接咬断她脖子的妖,还有不计其数的毒物,毒性逐渐从肩头上的伤口上蔓延,麻掉了她一条手臂。 她在路边稍作休息之后,再次朝着眼前的那团黑雾前进。 当戟颂气息虚弱地出现在地鬼的面前时,地鬼张开他充满魅惑的双目,望向戟颂。 地鬼很清楚能够走到这里的人都并非凡人,也都有不同寻常的目的。 他没有急于将她杀掉,慢慢悠悠地问道。 “来干什么的?” 声音像是从那团黑雾传过来的,戟颂回答道:“我是来求问的。” “找我求问?”地鬼活了上万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的人子,见到他既不畏惧,也没什么欲望,地鬼看了看戟颂空洞浑黑的眼睛,“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我眼睛里的是什么东西。”戟颂道,“之前听路边的一个人说,我眼睛里有东西” “你的眼睛里有一股恶意,就是这股恶意挡住了你的视线。”地鬼回答了戟颂的问题。 他对戟颂的眼睛不感兴趣,令他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个瘦成皮包骨的人子是如何渡过长尽河,又是怎么走到绿洲深处的。 “你杀的人也不少罢。”地鬼居高临下地看着戟颂。 “很多。”戟颂直言不讳地说道。 在军营里,她杀了所有她厌恶的人。 出了军营之后,在一个雨夜从万人坑里爬出来,起初的几日,每次呼吸鼻腔和口中都会充斥着尸体的腐臭和泥土的咸腥。 她逐渐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很近,但是又无法触及。 她杀死了所有拦路的人,没有任何同情地,利落地,决绝地,将他们的肉体砍成两段。 她并不讨厌鲜血溅在身上的感觉,当然,也谈不上喜欢。 毕竟任何人的血都带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无论是那个地下室囚禁折磨她的那个男人,还是金晔和他的满座宾客,都是如此。 杀了他们,她从没有感觉到一丝悔恨。 周遭起了一阵异动。 戟颂心里一紧,接连后退了几步。 一根巨大的树根从天而降抽向她面前的地面! 一声震耳的巨响之后。 戟颂的脸上淌下鲜血,地面上溅起的碎片在她身上刺破了多处。 一阵浓郁的杀气在空中弥漫。 这是杀气感受得最真切的一次,巨响之后的寂静满是死亡的味道。 戟颂此刻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这个家伙,绝不是好惹的! “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寻常的人子应当是到不了这里才对。”地鬼眼底泛着墨绿色的光泽,在周遭一片黑暗的情况下显得尤为明显。 就算能到这墓穴之内。 若是没有引路之人,也大多会迷失在这里。 戟颂没有注意他问了什么,他方才的攻击令她充满了警惕。 她只得后退,忽然感觉自己脚下有个硬硬的东西,与地面上的石头相撞发出琅琅的响声。 戟颂常年以刀剑为伴,自然对这种声音是不陌生的。 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拾起地上的剑,拔剑出鞘的一瞬,戟颂的耳边出现了哀鸣,就如同那时接触到金晔的双齿兵刃一样。 地鬼看着拿着剑的人子,好似看着跳梁小丑一般。 手指轻轻一动。 一根尖锐的藤蔓猛地刺向戟颂! 戟颂的身体被刺穿一个血洞。 戟颂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藤蔓抽出,带出一道温凉的血液。 墓穴通道纵横交错,风也在里面迷路。 “出去。”地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喜外人。” 新一轮的攻击又来了! 戟颂根据声音和气流判断攻击袭来的位置,腾身跃起,利剑将树根纵长斩成两半! 鲜血在空中飞扬。 戟颂平稳落地,却被悄悄立起的断根刺中了后背! 断根在戟颂的身体里迅速生根,企图勾连她的五脏六腑。 地鬼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树根在照着它自己的意思行事,他无需插手。 戟颂脸色煞白,忍痛将正在体内生根的断根生生拽了出来! 生出的树根勾连着骨血皮肉,被戟颂无情地扔到地上,用脚碾碎。 “就这么点本事么?”戟颂渗出鲜血的唇角勾出一丝瘆人的笑意,背部的伤口正在愈合,“来试试吧,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治好我的眼睛,如果你赢了,杀了我也可以。” “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地鬼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盯着戟颂。 第21章 觉人迹,复明法 乌鄫拖着一条废腿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着。 刚才的暴风雪将戟颂不知道卷到了哪里,连气味都被卷得一干二净。 在不远处有烟雾升起,起先她怀疑是看错了,但是随后走到高地发现,不远处确确实实有篝火,而那篝火便错落于一座城当中。 乌鄫艰难地向前走着,一不留神滚下雪坡,沾了满身满头的雪。 由于变换外形也是需要消耗体力的,而且这本质上是一种幻术,乌鄫身上实际所受到的寒冷,并不会因变成身上毛发浓密的活物就会减少。 为了自己能够坚持走到城门之前,乌鄫决定以这样一副人子的样子走过去。 只是本来就伤了一条腿,而人子又是用两脚走路,有时行动不便,还需手脚并用。 乌鄫连滚带爬地走了多日,渴了就吃点雪,鬓发乃至睫毛之上都凝结着白色的冰晶,嘴唇干裂,手脚的指头都好似要被冻掉一般,逐渐失去了知觉。 终于到了城门之前。 乌鄫抬头看去,城门上满是冻结的冰霜,门垛上的站台屋檐下垂着数株冰柱,就连城墙上也可以看见白花花的霜雪,部分墙面表面上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看起来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城。 在灰暗而悲哀的天幕笼罩下,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异域的气味掠过墙面,带来一阵令常人难以忍受的寒冷。 乌鄫上前用力地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答。 她朝着城墙墙垛上的站台喊去,依旧是没有人回应,好似城里的人也被冰封起来了一样。 乌鄫知道这不可能,既然有篝火,那就说明里面还是有活人的。 可这无人应答的情形,快要令乌鄫失去最后一丝理智。 乌鄫饥寒交迫地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行走了多日,现在好不容易碰见了有人烟的地方,竟不让她进去吗! 她已经没力气再坚持了! 如果不找个安身之处休息的话,她势必会死在这里! 乌鄫的心头瞬间被绝望侵袭! “开门啊!” 她徒劳地去捶打着厚重的大门,但门是如此厚重,加之厚厚的冰霜覆盖,即便她使出最大的力气,周遭风声呼啸,捶门的声音也是不会轻易传到城内的。 从刚才开始,风就一阵比一阵凶猛。 乌鄫意识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回身看去,滔天的雪浪再次袭来,而且比之前的更为浩大。 乌鄫瞬间瞠目。 几天前方才经历过一场暴风雪,乌鄫还没有从那场灾难中缓过神来,只要回想起之前被卷进那骇人的巨浪之中,她就浑身颤抖。 此刻她的脑海被深深的恐惧笼罩,只顾得回身不断地去捶打城门! “开门啊!!!” 乌鄫朝着门内歇斯底里地喊道。 由于她的手已经被冻到麻木,即便手上流血,她也没有丝毫知觉。 门上的血迹被寒冷冻结在门上。 暴风雪越来越近了,恐惧令乌鄫被迫开始思考别的出路。 她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向城侧跑去。 一开始她在高地上看到的景象,这座城是有好几个门的。 除了大门以外,小门都设有中长的门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躲入侧门的门道中,或许能逃过一劫。 当然也有不奏效的可能。 但这是她现如今,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了。 暴风雪如同百万头庞大的白色雄狮汹涌而来!所到之处将原本便不多的枯木连根拔起,与天上的浓云浑为一体,天地混淆,气象骤变,恍如末日,任何活物看到此种景象都不可能不畏惧。 乌鄫支撑着脆弱的身体向前跑着! 身后不断袭来的飓风自身后推搡着她,令她省去了迎风而上的力气。 暴风雪已到了大门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口将高墙吞没。 在高墙之外跌跌撞撞的渺小的黑影,与这场风雪盛宴相比,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 她绝望而奋力地向前奔跑着,在她身后是高耸入云的滔天雪浪。 在风雪追上她之前,乌鄫跑到了距离最近的一扇侧门,但与她之前在远处看到不尽相同。 这侧门门道外面另有一扇门,并且上面挂着一把大锁。 原本以为找到的求生稻草的乌鄫跌坐在地上,她不敢扭头去看自己即将面对的白色炼狱。 她曾经想象过自己会怎样死去,是在战场上被万剑穿身而死,还是被饥饿的士兵杀死分食血肉……感谢上苍没有令她那样死去,而是选择了让她在飞雪堆砌之中了却余生。 她此生,除了没能救自己的主子以外,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留恋的事情。 此前仓皇无助的逃跑,也只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罢了。相对于战场这种祸事发生的地方,死在风雪呼啸之中,对她来说,似乎已经算是善终了。 乌鄫准备闭上眼接受死亡。 ——谢谢你,没有把我丢下。 乌鄫的眼帘颤动了一下。 永生令人艳羡,但若是独自一人活到最后,一无所有,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乌鄫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现在她没有时间细究这种事情。 乌鄫重新站起身,滚滚雪浪呼啸着前进,已经距她几步之遥。 要是换做戟颂的话,会怎么做…… 乌鄫周身泛起一层黑色的涟漪,只消一瞬,化做了一头玄狮。 乌鄫后撤一步,狂风卷起她的脖子上的鬃毛,继而猛地向门冲去,拼死撞向封住门道的门—— 如果是戟颂的话,大抵会拼上性命吧! 毕竟戟颂不会死。 而她,若是因为撞门死去的话,也就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砰地一声巨响! 门被撞开,大锁掉在了地上。 乌鄫迅速恢复人形,拾起地上的锁头进入门道。 门道内的宽度横向可容纳四到五人,长约五米,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她刚才撞开的那道门,正对的那道门是通向城内的门,质地与大门的材质别无二致。 乌鄫设法将门从里面锁上。 一阵轰鸣掠过周遭,夹杂着城墙垛口砸在门道上的声音,门道被砸裂了些许。 乌鄫心惊胆战地上方破裂的地方,只希望这场暴风雪赶快过去。 从裂口中吹进许多冰雪,虽然门道的墙壁连续发出了几声破裂的声音,没有倒塌的迹象,但是从外面吹进来的雪越积越多。 乌鄫四下寻找可以堵住缺口的东西,但是门道里什么都没有。 乌鄫看向通向城内的内门。 这内门,要比她刚才撞开的那道门要坚固上许多。 乌鄫的鼻子缓缓淌下红色的液体,又被寒冷的空气逐渐凝冻在人中之上。 乌鄫口中吐出的哈气清晰可见。她现在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若是再变化一次外形,怕是会直接暴毙。 门锁发生剧烈的震荡,好似有一头猛兽在外面死命地冲撞着,门道外侧的门被外力压开一条缝,好像随时都会打开。 乌鄫看着呲牙咧嘴的门缝,害怕门会因此被风吹开,于是用身体抵住乱颤的铁门。 外面的风力加大,门发出的声音如同一个身陷囹圄的囚犯发出的惨叫声。 乌鄫脚下打滑,她拼命抵住的铁门已经有要被吹开的迹象。 乌鄫感觉十分吃力,脚下逐渐后移。 风的呼啸声在一瞬间爆炸! 乌鄫只感觉身体一轻,直直撞上了门道里通向城内的门。 风雪狂妄地闯入了门道之内,乌鄫瞬间陷入窒息之中,被强悍的风压在通向城内的门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挤爆。 通向城内的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风力还在持续加大,乌鄫陷入了窒息和被碾压的双重痛苦之中。 “砰!” 身后的门被风雪猛然冲开冲开的一瞬间,乌鄫的身体被直接抛上了空中,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短暂地昏迷了一会儿。 醒来之后,暴风雪已经停下。 乌鄫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万分惊讶。 浩浩荡荡的冰雪掩埋了半个城池,其中还隐约可见有妖子的尸体。有些地方的雪已经被鲜血染红,而在还没有被吞没的半个城池,中央坐落着一个祭台。 祭台上悬挂着一圈尸体,每具尸体之下都放着一盏蜡烛——经过刚才的风雪冲刷,蜡烛的烛焰已经熄灭了。 祭台中央站着一个男人,起初乌鄫并没有看到他,是在走进去之后才看到的。 那个男人面无血色地站在祭台中央一动不动,仿佛一具雕塑,但左胸被挖出的血洞又很明显地说明他曾经是鲜活的。 乌鄫走上祭台看着周遭,好似刚才这里进行过规模比较大的祭祀,而这个男人应该是祭司或者巫师一类。 “别动!”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大喝。 紧接着,乌鄫的身遭被重重人群包围。 - 墓穴,一间遍布树根与藤蔓的墓室内,石砖地面上有着不计其数的大片的血泊,只是因为光线昏暗,呈现出的样子好似黑色的水泊。 戟颂的半个脸浸泡在血泊之中,看样子似乎陷入了昏迷。 但随后她又睁开了眼睛。 她手扶地面,支撑起上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地鬼看着重新站起来的戟颂,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不死之身…… 真是麻烦…… “无论你怎样纠缠我,我都没有办法让你的眼睛恢复原样。”地鬼道。 只是他不知道的一点是…… 戟颂的目的早就变了。 经过这几日的较量,一次又一次的“死”去,一次又一次的复活。 戟颂已经把这里的布局摸了个透。 地宫之中,满地是暗红色的血泊。 在偌大的墓室之中,地鬼坐在墓室的正中央。 他作为西岸实力强悍的领主之一,喜好杀戮是他的本性,但面对一个怎么杀都不会死的对手,多少也会让他感到有些厌倦。 因此,地鬼不愿意再和戟颂纠缠下去。 毕竟不死之身是他所不能吸收的肉体,和她耗下去也是会耗费心力而已。 地鬼打算操纵树根和藤蔓捆住戟颂,将戟颂扔到外面。 却不料藤蔓在伸向戟颂的一瞬间,戟颂一个旋身,将藤蔓斩作了数段! 地鬼微微一怔。 完全不同于之前被动挨打的样子,戟颂两步踏去,直接冲上了地鬼座下的庞大的树根! 上面也有之前她惨死在上面的血迹。 如同眼能视物的普通人一样,手握长剑不偏不倚地刺向地鬼! 一条树根刺了过来! 剑锋即将刺中地鬼的刹那,树根卷住了戟颂拿着剑的手。 戟颂浑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鬼的脸。 他们近在咫尺。 地鬼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双浑黑的眼睛中所映现的影子。 地鬼看着这眼含凶戾之气的人子,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 如果这个不死之身能够看到东西的话,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限制她。 地鬼趁着间隙,一脚踹在戟颂的腹部! 戟颂身体被踹飞到墙壁上,随即摔落在地。地鬼起身,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抓住戟颂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扔在了下方的石砖地面上。 “如果你想治好你的眼睛,纠缠我是没有用的,任你死上千次百次,我也不会让你的眼睛复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戟颂,“你眼中的东西大概是什么诅咒,而且有些年代了。据我所知,只有长河族的大祭司能解开。” 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之中,有微弱的光亮在戟颂眼中时隐时现。 戟颂听闻地鬼的话,陷入了沉默。 她自小在东岸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听过一些关于长河一族的传说。 他们身为人子,常年隐于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行踪不定,但据说长尽河的大祭司通晓世事,法力无边,能化腐朽为神奇。 “那是神话里的人,我如何去找。”戟颂道。 地鬼冷哼一声:“愚蠢,枯水之时即将来临,两岸大战,你们东岸那边的那位祭司定会出现。” 戟颂从地鬼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这里不是东岸?” “这里是西岸,妖魅群聚之地。”地鬼道。 第22章 凶主怒,降血罚 雪神,是西岸最靠近长尽河畔的、那片雪原的领主。 他性格古怪,阴晴不定。长尽河畔的冰雪和那夺人性命的寒冷基本都是他的缘故。 此番枯水之时即将到来,长尽河内发生异动。 雪神是最早醒来的一个领主。 自他醒来之后,暴风雪时常在河畔肆虐,妖子害怕但又无可奈何。 曾经有妖子在雪原中见过他的身影,那个通身洁白的身影,令他联想到关于长尽河的传说,如同长尽河上游的神明一般。 于是雪神这个名号就渐渐传开了。 城内,偌大的祭台上站着一个穿着棕色祭袍的法师,法师站在祭台中心,祭台的边缘上全都是被挖去心脏的囚犯的尸首,祭台之下被妖群围得水泄不通,全都抬头仰望着这位号称最接近神明的男子。 而这场法事,并不是用来祭祀,而是用来除秽。 法事正式开始,一些老幼妇孺和大部分的男丁都回到了家中,仅留下了男子的几个手下。 周遭的风越来越强,男子感受到了自远方正往此地奔赴的恶意。 他眉头紧锁,命令手下点亮尸体下方的蜡烛,关上所有的城门,包括道门,神情严肃地凝望逐渐变暗的天际。 狂风扫荡着城内空旷的街道。 男子站在祭台中央两手捧着蜡烛,烛焰没有因城外的风摇晃分毫。 他能赢吗…… 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加固城墙,就是为了不让雪神的暴虐,越过城墙来加害自己。 天际的灰暗逐渐扩散,暴风雪的嚎叫逐渐接近,直至头顶上也变作了一片灰蒙。 法师张开了结界,风雪被阻挡在外。 祭台上的蜡烛变成绿色。 在场的手下纷纷看向城墙之上,白色的冰雪肉眼可见地在结界上堆积起来。法师手中的蜡烛火焰颤动了一下,随后化作一道光芒射入上方密集而压抑的云层。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暴风雪逐渐平息下来。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手下们情绪激动,连连为法师拍手叫好。 台上的法师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许多。 手下们冲上去抱住法师,不停地欢呼着,甚至将法师举过头顶抛举。 而就在如此的欢呼声中…… 从远处忽然传出一个人的鼓掌声。 法师被手下们放下,在地上站定,怔怔地看向远处通身洁白的身影。 法师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什么!? 现在他的结界尚未解除。 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不是走了吗!! 雪神向祭台上的法师走去,脚下踏过的地方呈现出一条冰道。 “法、法师……啊!!!” 一个居民被拧断了脖子,尸体被无形的手提到了半空。 “啊!”一声恐惧的尖叫撕破长空。 莫大的恐慌笼罩在上方,居民们四散逃窜! 法师警惕地看着对面走过来的雪神,随着雪神每靠近一步,他身边就会有一个男子被残忍杀害,死状凄惨地、被一双无形的手提着悬到祭台边缘,与那些用于祭祀的囚犯的尸体为伍。 “法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男子紧紧地抓着法师的双肩摇晃着。 法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如同其他几个手下死时一样,沉默着站在原地,手里捧着早已熄灭的蜡烛。 自他看到雪神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自己和对方的实力过于悬殊,他甚至没能察觉对方早已进入此地的事实。 最后一个男子,也在雪神迈出下一步的时候被杀死了,整颗头颅被拧了下来,血淋淋的脖颈血管和骨骼清晰可见。 很显然,雪神对他们几个的心脏并不感兴趣。 法师在雪神迈出下一步之前缓缓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法师本以为他会杀了自己。 但是没有。 “孩子,你想做什么?”雪神对法师说道。 “你应该清楚。”法师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道。 雪神没有否认:“我的确清楚。” 话音刚落,雪神打了一个响指,上方结界应声碎裂,露出原本灰暗风雪交加的天空。 原来刚才的晴朗只是一片幻象。 法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左胸一阵温热,接着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法师的身体颤栗着,雪神握着他的心脏,视线冰冷地看着他。 法师眼底是深深的怨恨,口吐鲜血:“你……” 雪神看着他苟延残喘的样子,一双银眸之中闪现了一瞬间的兴奋,随后归于沉寂。 “你不得好死……”法师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左胸的伤口逐渐被冰封起来,冰雪逐渐蔓延至他的肩膀,顺势爬上他的脖子,封住了他的嘴巴,嘴上的冰晶逐渐蔓延,充斥了法师的鼻腔。 法师的脸因窒息而被憋得通红,但是僵直的身体却无法倒下。 因为他的脚下和其余的身体也结了一层冰霜,强迫他必须僵直地站在祭台之上。 待手心里的心脏冷却之后,雪神把它扔到了地上。 此时法师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直,不再战栗,也不再呼吸。 暴风雪吞了半座城池,杂乱的尸体横竖叉在雪堆之中,飓风留下了城中的一片残骸。 - 无意中走上祭坛的乌鄫被妖群团团围住。 “杀了她!杀了她!” 在她身边是被挖去心脏的法师,还有身体悬浮于空中的几个男子和囚犯的尸体。 “杀了她!她是杀死他们的凶手!” 乌鄫脸上错愕,慌张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杀他们!” 尽管她不住地辩解一切并非她所为,但是群妖并不信她这一套。 然而并没有妖子去想,如果真的是她杀死的法师及一干手下,又何苦在这里苦苦哀求。 只是仇恨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 “活剐了她!” 乌鄫被绑到一根柱子上,一个人拿着匕首走了过来。 乌鄫惊恐地看着逐渐逼近的匕首,惊恐万分的她竟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喉咙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声音,只吐出一口血来。 “啊!” 第一刀下去,她终于痛苦地嘶吼出声! 她痛苦而绝望地挣扎着,但只是徒劳。 那一块血肉掉在地上很快就冷却了,冻结在地面上,肩膀裸露出见棱的骨头。 少女虚弱求饶的声音,被祭台之下的欢呼和斥骂之声淹没,她满是泪水的眼睛望向祭台之下的群妖,剧烈挣扎的身体被铁链划出一道道伤痕。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时候还不如死在暴雪里,何苦拼命跑到城中。 逐渐地,她合上了嘴巴,胳膊上的肉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血肉和残存的骨骼。 她不再求饶,泪水被冻结在脸上,但眼中还有泪水在不断地涌出。 她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那扑到空中的呵气证明她还活着,但是这样苟延残喘,没有任何意义。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暴毙,或许是一种比较好的死法。 变成一只鸟吧。 至少最后翱翔的自由是属于她自己的。 乌鄫的身遭泛起一层黑色的涟漪。 “轰!!!” 一声巨响。 城墙边上的一个侧门轰然倒塌! 一个提着长剑的女子闭着双目,手臂上缠着一根树枝,站在倒塌的侧门之前。 那树枝动了动,牵引着女子向前走去。 戟颂将长剑拖在身后,在脚下的城门表面划出一道整齐的划痕。 群妖闻到了人子的气味,纷纷将注意转至走进城门的人子身上。 “那是……人子?” 第23章 祭开戮,为神宠 西岸的妖魅已经有上千年没有见到过人子了。 他们有些元老或许见过,但有些新生的妖子根本不知道还有人子一说,正如戟颂不知道世间还有妖魅一样。 但是妖魅的嗅觉灵敏,能够闻出人子与妖子身上不同的味道。 而这种气味正是他们觉得人子血肉的诱人之处。 群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上前几欲围堵戟颂。 乌鄫怔怔地看着戟颂,滚烫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 在尝过了这几日的辛酸苦楚之后,此时见到戟颂竟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她一个眼睛能够看到的异兽都过得如此辛苦,而她,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子,又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这个问题不难猜到,只要看到戟颂满是血迹的衣裳就可以猜到一二。 因为她是不死之身,所以只要伤口愈合,她根本看不出她到底是哪里受伤。但是乌鄫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是不死之身,身上所受的痛苦也丝毫不会减少。 “乌鄫!你在这儿吗!”戟颂叫道。 她听地鬼说乌鄫在此处,但她目不能视,不能锁定详细的位置。 乌鄫因哽咽而身体不禁颤抖,呜咽地朝着戟颂喊道。 “我在这儿!” 群妖一震,一刀插进了乌鄫的脖子! 戟颂敏锐察觉到了乌鄫的位置。 手腕上的树枝微微动了一下,指着向她冲来的妖子。 戟颂猛地挥起长剑,寒光闪过,瞬间砍杀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妖子!那妖子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颓然倒下,鲜血溅落在地,映照着戟颂冷峻而决绝的面容。 下手狠厉而决绝。 在场的妖子纷纷被戟颂出手的瞬间所震慑,谁也不敢主动上前。 “这好像是地鬼的人……”有妖子认出了戟颂手臂上的树枝,私下低语道。 “是吗,那还是不要惹的好。”有妖子附和道。 手臂上的树枝不断地扭动着,指引着戟颂继续向乌鄫的方向走去。 妖子们纷纷退让。 站在乌鄫身旁、拿着匕首的妖子万分恐惧,手中的匕首掉落地上,连忙逃入妖群当中。 戟颂走到乌鄫跟前停下脚步,伸手触摸缠在乌鄫身上的铁链。 随后寻了一处,举刀砍断了铁链。 乌鄫虚弱地走了几步跪倒在戟颂怀里,戟颂摸到了乌鄫仅剩骨头的手臂,还有鲜血不断从乌鄫的颈部流出,怒火顿生,但她没有时间与他们纠缠,当即划破了手掌,将自己的血液汇入乌鄫颈部的伤口之中。 几欲昏睡的乌鄫感受到一阵阵温热逐渐流进自己的身体,眼帘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随即看到了数量庞大的,手中拿着武器的妖子。 乌鄫呼吸一滞,声音虚弱地对戟颂说道:“他们……有好多人。” “没事。”戟颂对乌鄫说道,觉得乌鄫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将乌鄫安置到一旁。 她手握长剑,剑身萦绕着一阵气流,有手臂上那根树枝为她指引方向,令她在杀戮的时候省事了许多。 戟颂浑黑的双眸之中寒芒乍现,手中长剑仿若灵动游龙,几道凛冽刃光霍然压下,恰似天幕崩塌、星河倾落,所及之处,妖子们如脆弱蝼蚁般不堪一击,刹那间便有大半横尸当场,残肢断臂四处散落,血腥之气弥漫开来,仿若修罗炼狱降临尘世。 其余的妖子惊慌失措地跑出城去—— 在城外遇到了一个通身洁白的影子。 “玩得可好?”雪神气定神闲地对逃出城的几个妖子说道。 数名妖子面露惊惶之色,仿佛面对着灭顶之灾一般,脚步不受控制地连连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带着深深的忌惮与恐惧,身形在慌乱中摇曳不定,似是生怕下一刻便会被对方吞噬。 - 乌鄫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自与戟颂结识之后,这是她第二次目睹她的战力,第一次是在金晔的府邸。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戟颂要比上一次强上许多。 戟颂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渍。 但是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衣袖,根本无法擦干净她脸上的血,只会越擦越脏。 手臂上的树枝微动。 戟颂跨过尸体走到乌鄫面前,漆黑的眼中空洞无神,向乌鄫缓缓伸出手去。 “你要清楚,我不是什么圣人。你若要与我为伍的话,今后就是这样的勾当。” “但你是救了我的人。”乌鄫郑重地说道,她没有去握住戟颂的手,而是跪在地上,向戟颂磕头行礼,“从今往后,直到你厌倦我的那一天,我都会跟从你。” 戟颂一怔,随即淡淡地笑了。 “笨蛋……” 乌鄫听闻笑了,抬头看去,却发现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 城外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妖子的尸体。 雪神踏过那些尸体走进城中,目光一一扫过,看到戟颂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一阵微风拂过,在地上叩头的乌鄫发现戟颂没有回应,抬头起身,发现戟颂早已不知所踪,除了地上的两个脚印可以证明她存在过以外,简直消失得无影无踪。 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妖悄悄地注视着乌鄫。 乌鄫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把将它抓起来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人呢?” 小妖被满地的尸体吓坏了,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是雪神……把她带走了,一定是盯上了她的心脏……雪神向来如此,就像他盯上了法师大人的心脏一样……他一定会把刚才的人子杀掉的!” 乌鄫脸上凝重。 “那你知道他的居所吗?” “我不知道,不过雪地里的小妖精应该知道。” - 戟颂已经习惯醒来后不睁开眼睛,而是去听周遭有没有什么声音。 随后一个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轻飘飘的,如果不细听的话都听不出来。 戟颂假装依旧在睡。 鬼一样的脚步声停在了她床边。 第24章 殿中迷,梦中人 雪神走到床边,死死地盯着戟颂。 这人子还假睡。 这几日雪原的小妖子都在说,西岸来了一个有不死之身的人子。 雪神对不死之身并不陌生,但还从未亲眼见过,不知道不死之身会不会像传闻中那样不会死…… 雪神伸出手,想把戟颂的心脏挖出来。 戟颂感觉一股寒意正在靠近,及时警觉,抬手将他的手打到一边! 毅然一个翻身,直接滚下了床。 雪神看着戟颂毅然决然掉在地上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很久,笑到戟颂都开始反感了他还没有停下。 “笑什么!”戟颂道。 雪神一挑眉,觉得很有意思。 就……先不杀她了。 - 戟颂不知道这个男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要干什么。 反正她每日要干的事情只有摸着东西过来,扶着东西过去。 这地方到处是冰,很滑,一不留神就会摔倒,但并没有外面那么冷。 每次戟颂一失足摔倒,不知在何处站着的雪神就会笑个没完。 戟颂起初总是会生气,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乌鄫呢?” “谁?” “就是和我一起的……” “那只异兽?” “对。”戟颂道。 “我如何知道?” 雪神理所应当地说道。 戟颂打了个喷嚏,差点把头栽到地上去。 雪神又笑了半天。 这攻击性不强,但侮辱性极高。 戟颂试图摸清这里的内部构造,但无奈实在过于复杂,每次都在里面迷路,每次都得雪神带她回到正途。 但是戟颂从未放弃寻找出路。 这日,戟颂又迷路了。 因为迟迟找不到出路,一直在里面转圈。 雪神一直在旁边颇具意味地看着戟颂,等到戟颂懒得再动,坐在地上扔冰块的时候。 雪神走过去向戟颂伸出手去:“走吧。” 戟颂一言不发地握住雪神的手,雪神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 “和抓着冰块一样。”戟颂松开他的手说道。 雪神回头,蹙眉看向戟颂。 “你这人子……是在嫌弃我的手吗?” 戟颂没有回答雪神,反问道:“你就是因为寒冷才挖心的吗?这倒稀奇,你不是雪原的妖子不是么,竟也会厌倦寒冷。” “你从何处听说的。”雪神没有承认,也并未否认。 “之前出来听几个小妖私下里说的。”戟颂道,“你就是想知道不死之身的心脏会不会持续地热下去,才会将我抓到这里来的,对么?” 雪神停下来,俊美的面容之上,神情并没有任何改变。 听闻平静地回答道:“的确如此。” “很遗憾,我的心脏并不能持续地热下去。”戟颂道,“在你挖出我的心脏之后,我会重新长出一个来。” 雪神饶有兴趣地回头看向戟颂,说道:“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戟颂道,表情带有一丝无味。 雪神知道戟颂口中的言外之意。 如果心脏没有被挖出来过,是不会知道心脏被挖出来之后,会重新长出来的。 戟颂仍旧没能忘记数十年前,被囚禁在地牢所受的痛苦。 戟颂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如果只是想让手热起来的话,心脏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戟颂两手合握雪神的手,平静地说道:“我是不知道你们妖子是怎么想的,不过要想手热起来,这样就足够了……其实你不是想要心脏,只是怕冷而已。” 雪神注视着戟颂的脸,随后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心脏了吗?” “……”戟颂松开雪神的手,扔到一边。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雪神注意到了戟颂手上的冻伤。 他身上的极寒无论是对于妖子,还是对于人子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 戟颂之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握住他的手,试图给他的手取暖,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双手即便冻伤,也能够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戟颂在这里过了数日,迟迟没能从冰殿走出去。 虽然时常听到外面的冰雪呼嚎,但戟颂身上确实没有起初那么寒冷了。 她的身体似乎在逐渐适应着周遭的寒冷,又或者是雪神特意为她将寒气抑制了下去——如果他有那么好心的话。 在日渐模糊的记忆之中,她隐约记得自己也遇到过飘雪的日子,漫天飞舞的雪很美,漫山遍野的雪却透着一丝荒凉,在白色的绵延至远方的山际,处处写着孤寂与悲凉。 还有一个人站在白雪覆盖的荒野,灰蒙蒙的天空之中,落下的雪花依旧洋洋洒洒地飘扬着。 那个人就站在那里,青丝微动,一个回眸可令天地失色。 即便再次目睹会令心中惆怅,她也想再一睹那雪中人的面容。 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仅是因为她失明的双目,而是不知从哪段不知名的记忆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存在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而那张温柔的面容,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同其它记忆一样慢慢模糊。 戟颂又打了一个喷嚏,近几日的鼻腔不甚通畅,脑中也总是昏昏沉沉的。 在她打了一个喷嚏之后,耳边依稀传来熟悉的笑声,但是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那雪中人的面容朦朦胧胧地在眼前闪现,她知道这是幻觉,但还是情不自禁地陷入了幻觉之中,以至于连自己倒在地上都没有办法察觉。 雪神起初并没有重视,直到戟颂倒在地上,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他过去将戟颂抱起来。 戟颂呼吸尚存,口中不断地念着一个名字。 白曳。 - “那上面就是了。”小妖指向远在天边的悬崖冰壁。 乌鄫抬头望向上方,左边仅剩骨头的手臂被她用破旧的衣物草草缠了起来。 山坡上的风卷着地上的冰雪猛地向山下扑来,乌鄫顶着风向上走去。 小妖对雪神还是心存畏惧,是乌鄫加以威吓,才勉强将乌鄫送到这里。 但是依他看,就算乌鄫能够活着走上去,也并未见得能将那个人救出来。小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跑了上去,拽住乌鄫的手臂。 “不要去送死了,你救不出来的!”小妖想把乌鄫拽下山去。 乌鄫谢过他的好意,随后回身继续向山上走去。 与以往的主子不同,她能够确信,戟颂肯定还活着,在等着她去救她。 - 在梦境之中,戟颂看着那个雪地里的人最终背向了她,走入了茫茫白雪之中。 任凭她怎样喊,他都没有回来的迹象。 心头的悲痛和懊悔逐渐积攒,达到了顶点,戟颂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白曳是谁?”雪神问道。 戟颂坐起来,神思游离了许久,道:“是我。” “嗯?” “是我……”戟颂重新闭上那双浑黑的眼睛,“我叫白曳。” 雪神已经上万年没有见过人子了,也摸不清楚如今的人子都有什么脾性——是不是人子都喜欢睡觉的时候叨叨他们自己的名字,于是相信了戟颂的话。 就算雪神已经极力压制了此地的寒冷,戟颂的身体依旧受不了此地的寒气。 追本溯源,戟颂并不属于这里。 这一点雪神很清楚。 某日雪神外出散步,看到了山下有个人影,好似是和戟颂一起的那只异兽。 出于好奇,雪神上前去看了看她。 她已经浑身冰冷,还残存着一丝微薄的意识,一看到雪神,便将手里的匕首指向了他。 “把人……还给我……”乌鄫用已经冻僵的嘴巴勉强说出几个字。 雪神看着深陷在雪地里的少女。 她的一只胳膊只剩下了骨头,浑身冻僵,还被他弄残了一只脚,但此时她的心脏却比任何时刻都要炙热。而这种炙热,是在城里的那些妖群之中无法看到的。 “你想救她吗?”雪神问道。 乌鄫抬眼看向雪神。 “那就把你的心脏给我吧。”雪神说道,“届时,我会放她离开。” 第25章 东祭司,弦上命 东岸,东滇。 某座城池的街道上一片狼藉,这里方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夺。 不是强盗来袭,也不是土匪洗劫。 而是这条街道上的居民自发挑起的争端。 输了的一方只能跪坐在街旁,哭泣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个女人抱着自己方才满月的孩子坐在路边,女人面黄肌瘦,孩子趴在她的怀中吮吸着母乳。 他们是落败的一方,家中所有的财产和粮食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抢去。 女人的丈夫倒在路边,头浸在一片血泊之中。他已经许久没有动弹了,女人想去看看他,但是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 她的丈夫身子瘦弱,又是个老实人,本就在这混乱的世道难以存活。 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当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能够接受的勇气。 她的泪水,似乎都化为乳汁让孩子吸去了,眼中干涸,没有一丝泪水。 但并不是因为她对丈夫的离去不感到悲痛。 在她身边不远处有个躺在地上抽搐,身体已经发硬的邻居,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两日了,依照往日的经验,那个邻居应该也快要到了最后的关头。 孩子吃饱后靠在她的怀中睡去,女人靠在自家破旧的门框上闭上了眼睛,稍作休憩。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女人听到脚步声之后,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的一瞬,女人原本黯淡的眼中生出了一丝光亮。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来者的衣裳,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说道:“好心人……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好吗……我的孩子他方才满月,求求你……” 只见那男子的面容恍若白壁,一袭玄袍映衬着白玉般莹润剔透的肌肤,银发如瀑,湛澈绝美的幽蓝双眸缓缓下移,看向跪坐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语气静淡地,说了一句令女人彻底绝望的话。 “他活不过今日。” 女人愣住了,男子继续向前走去,衣袖从女人的手中滑走。 男子的侍从跟在其身后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路边仿佛仅剩一具空壳的女人,有些不忍地走了回去,将怀中的饼子塞到女人手中。 女人原本干涸的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抓着勒金的手声泪俱下地连连道谢。 走在前面的银发男子脚步逐渐停了下来,面庞微侧,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勒金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街上满是脏污和被饿死之人的尸体,因为昨夜下了雨,地上满是污浊的雨水和泥坑,那些无依无靠被饿死的人便浸在这样的污水之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腐臭之气。 整条街道上弥漫了死亡和绝望的气息,银发男子走在街上,清逸俊美的面庞纤尘不染,一身玄衣没有沾染任何污秽,所到之处,街道两旁的人都在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向男子寻些吃食。 男子来此的目的虽不明晰。 但从他对街道两旁充耳不闻的举止来看,并不是来此行慈悲之事的。 寻了一处饭馆,男子走入其中落座,但没有急着点菜。 勒金晚了一步进入饭馆。 男子看了勒金一眼,眸中静若潭水,并没有谈起方才的事情。 勒金无言坐到男子对面,看着男子平静的神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男子说些什么,但经过思量之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男子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指尖泛着莹润的光泽。 “公子是哪里的贵族?好生俊俏。” 老板娘走了过来,颧骨高高凸起,眼尾的皱纹如同刀割一般密密麻麻地延伸到鬓发处。 一双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男子。 男子没有回答老板娘的问题,兀自地喝着茶。 老板娘面露惑色,勒金接了老板娘的话茬,解释道:“我们是从南方来的,并不是什么贵族。” “啊,这样啊。”老板娘的神色微动。 老板娘的话音刚落,男子将杯子放到了桌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勒金看着男子起身离座,眼中泛起了一层疑惑,不知道这个没人性的男人要去做什么,但他腹中空空,饿得紧,并没有立即跟着男子走出去。 跟对方不同,他不是什么无情无欲的神人,打算吃点东西再走。 “老板娘,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勒金问道。 老板娘的目光还停留在方才出门的那个背影,听闻勒金的话,将目光移到勒金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想吃什么?” 勒金虽然不善于察言观色,但是他也不是傻子,老板娘用如此轻蔑的语气和神色同他说话,令他有些不快。 “你再说一遍?”勒金说道。 “要我说几遍都可以。”老板娘一挑眉,一脸笑意地看着勒金,“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敢情是家黑店!? 那她可抢错人了! 勒金正打算开打,忽然看到从后厨出来了几个壮汉。 他总算知道了女人拥有的底气是来自何处。 勒金有棱有角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无奈,随后嗤笑一声,一拳重重地打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的身体直接飞了出去,撞到饭馆里的一根房柱之上! 女人口吐鲜血,左半边的脸传出火辣辣的疼痛,她摸了摸脸,原先突出的颧骨已经完全塌陷了进去。 女人捂着半边脸,痛苦地尖叫起来:“给我干翻他!” 一个壮汉拿起旁边的多个瓶子砸向勒金! 勒金抬手,几个瓷瓶在接近他还有一段距离时,在空中倏尔破碎。 女人怔怔地擦去嘴边的血。 同时被吓呆了的还有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银发男子站在街道上,耳畔被风声淹没的呻吟和哭叫之声令他眉头微蹙。 道路两旁都是奄奄一息的人们,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因此而停留在道路两旁的难民身上。 他的目光向远方望去。 似乎是在透过这个遍地污秽和疾苦之处,寻找着什么东西。 忽然身后传出一阵脚步声,男子耳根微动。 一直在四处搜寻的目光逐渐停了下来。 数个身着朴素布衣的下人匆匆赶来,他们手中紧握着棒子,麻绳在臂膀间缠绕,布袋在身侧晃荡,看那架势,是打算将他牢牢捆绑起来。 男子眼中沉静,不为所动。 “小心身后!”勒金冲男子喊道。 他是被派来保护那个家伙的,要是他出了什么事的话…… 一众下人刹那间高高举起手中棒子,然而,就在那棒子即将如骤雨般落在银发男子身上时,却仿若被一股神秘莫测的无形力量紧紧拽住,硬生生地堪堪停住! 冲在最前方的歹人脸上瞬间扭曲,痛苦之色如乌云密布般浮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虚空。 只见他手腕陡然一松,那沾满血迹、散发着狰狞气息的棒子,径直坠入地上那片令人作呕的污秽之中。 其余手握棒子的歹人目睹这般诡异景象,恐惧如潮水般涌上眼眸,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倒退数步。 此时,一道无形的屏障仿若从天而降,森然地将他们与银发男子隔离开来! 几个心怀侥幸、仍不死心的歹人,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再次猛冲上前,却如飞蛾扑火般,径直撞上了男子身后那隐匿着无尽危险的结界。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他们的身体如破败的沙袋,被狠狠弹回,个个撞得头破血流,惨状令人心惊。 “别放过他!一起上!” 众人在这声呼喊的蛊惑下,双眼通红,不顾一切地再次如汹涌潮水般一同向男子疯狂袭去! 但就在他们的身体触碰到男子的瞬间,奇异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身躯竟在转瞬之间,如脆弱的泡沫般,化为弥漫空中的血雾,血腥之气顿时充斥了整条街道! 勒金跑了过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银发男子淡淡看了一眼周遭的血雾,抬手将其拂散的瞬间,身遭肉眼不易察觉的丝弦也浮散成淡淡地一层雾气,似有似无的漂浮在银发男子身遭。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方向,朝着那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大祭司!等一下!”勒金急忙跟上去。 有这么强悍的能力,还要什么人保护啊真是! 近些年因为长尽河的异动,气候变得不似从前温和。 整个东岸都处于粮食减产的状态。 但是王亲贵族的奢侈状况并没有因此改变,每年从王宫运出来的残食有足足五车,但是下层的人们连口粮都是问题。 现如今这座城池已经变成了人吃人的修罗场,饭馆并没有多余的粮食,放他们进去,只是因为他们衣着体面,饭馆中的人以为能够从中捞些好处。 银发男子走到一处废弃的院落,里面有一座残缺不全的鼎。 那青鼎映入眼中的一瞬间,他素来平静的眼底顿生波澜。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到青鼎旁,望向鼎中,他眼中的波澜逐渐消解了下去,他白皙修长的手抚摸着鼎残缺的边缘,幽邃的眼底潜藏着无尽的思绪。 沉默了许久之后,回身走出了废弃的院落。 “又不是吗?”勒金问他。 男子没有回答勒金的话,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去下一个地方吧。” ……白曳。 男子脚步一顿,眉头微蹙。 “怎么了,大祭司。”勒金跟在身后问道。 男子一双幽蓝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迷惘,不过只是片刻。 “无事,继续赶路吧。” 第26章 娼之女,泛河生 “是个女孩。” 接生的赤脚大夫将襁褓交给床上的女人,大汗淋漓的女人抱过自己的孩子,苍白而憔悴的脸上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更多的是忧虑。 她不应该这个时候生下来的。 女人和丈夫都明白这个事实,丈夫爱惜地摸着她的脸:“没事,我们一起抚养她。” 此时正值长尽河泛滥的时候,原先离河畔十余里的山脉全部被淹,就连最高的山峰也变成了岛屿,她的父母都是下田地干活的农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赶上了这个特殊的时令,于是给她取名为河生。 大约河生两三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死了。 上山砍柴的时候遇到了猛虎,被啃食得只剩了半边身子,当时正值炎日,他的尸首等到发臭的时候才被当地的邻居撞见。她父亲的葬礼没有什么气派的场面,只是用了一卷席子包了起来,然后埋在了地下。 河生还小,不明白死亡的含义,于是经常会到她父亲的坟头上说话。 因为她觉得,她的父亲只是在里面睡着了,说不定,她和他说话就可以把他叫醒。 她反常的举动被村民当做痴儿之举。 她的母亲一个人抚养她。 每日起早贪黑,但是仍旧没能令她的生活变得好一些。 直到,那天河生回到家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胡子拉碴,脸上满是褶子,两只眼睛总是习惯眯成两道缝——据说是因为眼疾。他的眼睛从头到脚,赤裸裸地打量着河生,还没走到跟前,河生就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腥味。 河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她的母亲和那个男人进了同一个房间。 过了很久才出来,而且出来的只有那个男人。 当她进入了房间之后,她的母亲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空洞的双眼似乎在想着什么,瞧她进来,河生母亲慌忙地盖上被子,严厉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我只是来看看……” “出去!”母亲大声吼道。 河生从未见过母亲这个样子,当即就被吓傻了,愣了一会儿跑出了屋子,在大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刚才那个男人就在不远处,和另外几个男人在高谈阔论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指向河生这边的方向。 河生听不懂他的用词,但隐约知道了那个男人是在说方才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本来说好了的,结果我真要上她的时候她又不肯了,咱钱都付了不可能半途而废嘛,所以……”男人唾沫横飞地讲着,其余的几个男人也看向了河生那边的方向。 一年一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母亲每日都接待着不同的男人。 而河生在一无所知当中,度过了自己荒芜而孤寂的童年。 每当回首自己的过去,都会充满了讥讽与鄙夷。但是她不觉得有多么难受,因为从小伴随着那些长大的她已经习惯了那些冷言冷语,对她而言,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冷漠、无情,而且充满敌意。 在某日,母亲醉酒后打向河生的一巴掌,河生彻底结束了她早已死亡的童年。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连你也觉得我令你羞耻了吗!” 河生母亲的手有些颤抖,在扇过河生一巴掌之后火辣辣得疼,她看着河生脸上的红肿,又顿觉心疼,走过去抚了抚河生的脸。 “我们是下等人,没有选择的权利,以后你也注定要过这样的生活。” 河生母亲抱着河生,哭得声泪俱下。 河生默不作声地看着地面,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半夜邻居家里传来凄厉的啼哭,河生从睡梦中被惊醒。 翌日清晨,才知道是邻居家的男人在牢狱之中被冤死了。 之前发生在他们家的事情河生也略有耳闻,好像是男人领着其他几个农夫为了讨工钱,才会被城里的财主告上公堂,之后公堂宣判财主无罪,在牢狱中将男人屈打致死。 女人撕心裂肺地坐在家门前哭泣,没有人理会,只有她未满十岁的孩子在旁拽着她的衣角,同她一起哭。 河生拿着手绢走过去递给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女人一把将河生的手打到一边,赤红的眼睛瞪着河生:“你个娼妓所生的杂种,也来这里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河生垂下眼眸,平静地说道:“她不是娼妓,她是我的母亲。” “杂种!你和你那个贱卖的母亲一样,骨子里都是污浊的!”女人将心中积攒已久的怨气全部向河生宣泄了出来,几乎在用尽毕生的力气朝着河生怒吼,就连她的孩子也在用拳头打着河生。 河生脸上闪过一瞬的无措,回身向家中走去,走到家门口时,看到了一个男人从自家的院子里走出来。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走进家门。 她尽量不去想刚才女人破口大骂的言辞,也不去想如今在家中的母亲是以怎样的一副模样面对镜中的自己。 她坐在墙根下,看着天边的浮云。 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多少的时日可以活下去了。 她等着,自己死去的那天。 - 河生长大了,十八九岁的姑娘出落得很漂亮。 而她的母亲日渐年老,但风韵犹存。 一日当地的财主与她的母亲共度良宵之后看到了院子里的河生,当即就把河生的模样印在了脑子里,甚至到夜深梦中还会梦到河生那张美丽的面庞。 财主的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平日里消失不见都去了哪里,但是她从未过问那些。 这日,河生母亲为河生穿上她精心缝制的衣裳,虽然比不上绫罗绸缎,但与河生平日里穿的已经好了很多。 河生母亲一言不发地将河生锁在房间里。 隔着一道门,对河生说道。 “你知道平日里总是来的那个财主对吗?他看上你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若是好生侍奉他,说不定能当他的一房夫人。若是能为他生儿育女,你此生便吃穿不愁了……” 河生母亲还想说些什么,但干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本以为河生会在里面哭喊着要出来,那样她就可以训斥她。 但是河生……却出奇的安静。 河生母亲有些担心,打开门看到河生就站在门前。 “这衣裳真好看。”河生脸上泛着朴实憨厚的笑意,用手抚摸着身上的粗布衣服。 是啊,她打小就是个听话老实的孩子。 即便她要将她献给年过半百的财主,她也只会老老实实听她的话。 许久之后,大腹便便的财主走进了河生的房门。 河生母亲站在房门外,面如死灰。 - “前几年看你只是个毛孩子,现在却出落得如此娇美。” 财主贪婪的目光看着帮他脱鞋履的河生,勾起河生的下巴。 “瞅瞅这小模样,和你母亲那块老肉一点都不一样,说实在的,你妈那种货色,要不是时下不太景气,我是不会买的,实在是这十里八荒的也没个像样的馆子……不过你就不一样了。” 财主捏了捏河生的脸蛋,扯动了一下泛着油光的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若是你今日表现得好些,我可以考虑给你个名分,你说好不好?” 河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给财主脱下鞋子,随后回身走到一个柜子前,将鞋子放下。 财主对于河生的无视有点不满意,不过量她一个丫头片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她今天就是反悔,他也有办法让她绝对走不出这个屋子。 “过来,给我脱衣服。” 财主看着河生。 河生一动不动地站在柜子前。 财主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走到她身后。 “你喜欢在这里干?好,那我就……” 财主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一个花瓶直接砸开了瓢。 财主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河生手一松,花瓶落在地上。 碎了。 闻声急忙赶来的河生母亲见状,狠狠地打了河生一巴掌。 “为什么!就为了你的贞洁吗?” “你知道这会给我们母女俩带来多大的祸事!” 母亲近乎崩溃地大吼着。 河生脸上一片红肿,但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不,不是……”她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随后泛红的双眼缓缓看向母亲,“他侮辱了你。” 她日复一日看着那个男人在这个家里进进出出。 日复一日地听着街头巷尾的辱骂非议。 日复一日地试图忘记自己所爱的母亲被他人胯下凌辱的事实。 日复一日地低下头颅,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过。 “我想杀他很久了。” 河生平静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和恨意,花瓶的碎片被死死攥在手心,视线看向地上的尸体,尽管她沾上鲜血的手还在颤抖。 “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掉他。” 她敬爱自己的母亲,无论她在外人的眼里有多么不堪。 她的母亲没再说什么。 她们二人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富商的尸体埋了起来。 夜深人静的树林传出蝉鸣。 一个醉汉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在林间走着,看到了两个女人似乎在埋着什么东西。 第27章 异岸居,十余载 “为什么,在河对岸的生活会更适合我们?” 戟颂问止杀。 止杀站在戟颂的前方,一身灰色朴素的袍子随风飘扬。 他和戟颂说过自己已经活了很久,但是单看面容却看不出任何苍老之相。 他回身看向戟颂,将手放在戟颂的肩头,拍了拍戟颂的肩膀,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戟颂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追上去问。 当时秋风飒爽,广袤的天地间,戟颂跟在师父的后面,看着山花最后的烂漫,微凉的秋风撩起她的长发,而那时的她无心忧虑世间的琐事。 可好景不长。 “杀了我吧。” 止杀跪倒在戟颂的脚边。 因为受到了恶毒的诅咒,他的身上已经千疮百孔,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向戟颂提到过自己已经活了多年的事实,对生之厌倦溢于言表:“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戟颂垂下目光看他,寂静的村内,夜幕之下的火光照亮了她幽深的眼底:“今日我杀了你之后,明日谁又会来终结我的痛苦呢?” “会有的,你只需要等待。”止杀抬头看向戟颂。 “是么……”戟颂眼中暗淡地说道。 随后拔刀出鞘。 此后无数个独自在野外的日子里,她看着山花,看着陌生而又千篇一律的山川,总会想起那个夜晚…… 后悔么? 她不知道,只是心中再也没有了闲适与自由,不是担心山中潜伏的野兽,就是半夜被噩梦所惊醒。 回首过去那些已经模糊成碎片的往事,不是痛心疾首,就是怨恨难耐。她无法摆脱这个她所厌恶的世道,至少在找到结束自己性命的那个人之前,还不能…… 随后,在等待死亡的漫长时日中,她杀死了仇敌,也阔别了此生的至交。 - 房中她将发辫束起,穿上了男子的装束。 因为戟颂原本便眉目清秀,过去常年在军营之中训练,较为高挑的身姿有寻常女子所不具备的挺拔和坚韧,因此这男子的装扮倒也无半分违和,反而很符合她习武之人的身份。 身旁的少女看着她的装束,说道:“为什么?” “你无需知道。”戟颂对乌鄫平静地说道,“只需记住那时死的人,是戟颂。” 乌鄫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戟颂笃定的神情,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不过这样也好,男子的装束,行动也会更加方便些。 并且因为戟颂不死族人的身份,有时表现出来她是女子会更加危险,因为这世间有很多人在觊觎不死之身的不老不死,如若知道戟颂是女人的话,可能会强迫戟颂生育出同她自己一样的不死之身。 特别是现如今戟颂目不能视,若是落入他人之手,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 “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乌鄫问道。 戟颂浑黑的双眼留在眼前的一片虚空之中,即便此刻就站在镜子前,她也无法知晓自己的模样。 “今后,叫我白曳。” 这里是西岸,黑水之地。 从雪原出来已经过了十多年,这十多年她们两个一直留在黑水。 不是说这里的环境有多么温和,此地美名其曰黑水,但只是一片荒漠而已,只不过这片荒漠的沙子是黑色的。 他们从井中汲出的水也是黑色的——而这黑水只有上层的妖子才有资格去喝,因为黑水更适合妖子的体质。 而没有地位或者地位低下的妖子只能穿过荒漠去雪原采雪,原先是项十分艰难的工程,但是因为雪神醒来,而掌管黑水之地的天鸟之长,叶城信又方才离世,使得雪原有相对扩张之势。 之所以选择留在这里,因为这里相较于绿洲和雪原来说更易于生存,既没有动不动便蹦出来的毒物,也没有雪原的严寒。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黑水会接纳那些因为极端气候而无家可归的妖子。 而雪原和绿洲,则不能。 传闻在绿洲尽头有依旧在沉睡当中的火地,但那里也是极其排外的地方。 与绿洲雪原的两位孤家寡人不同,火地以群居为主。 乌鄫每隔十日就会去和运雪的队伍运水,戟颂就留在石屋里等着。 每次回来后,乌鄫都会给戟颂讲起自己的见闻。 这里虽然是黑漠,但也不缺气势恢宏的建筑。 但毕竟是妖子居住的地方,与人子居住的东岸还是有些不同的,建筑以高塔碑柱居多,耸入云端,重要的场所是为宫殿,要比东岸的宫殿大了足足五倍,以人子的视角看上去简直就是诡异的庞然大物,远隔百里之外还能看清楚宫殿的外观。 普通的妖子站在宫殿之中如同虫蚁,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生压迫。 还有如血一般鲜红的火杉生长在各处,这种树的树干和枝桠都是黑色的,上面的果实有人头颅那么大,红得通透,一个足够戟颂饱餐一顿,而且吃了以后三天都不会有饥饿感——不过对于乌鄫这只异兽来说,是不怎么够吃的。 - “人子?” 这日,戟颂在院子里坐着,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妖。 戟颂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话。 “你个人子怎么会来这里?”对方说话的声音略有急促,她回身看了看门外,跑过去将大门关上,“不管怎样,先让我避一避!” “您随意。”戟颂坐在树下闭着眼睛。 女妖左右看了看,跑进了房中。 就在女妖跑进房中不久,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 接着杂乱的脚步声来到了院子。 戟颂靠着树闭着眼睛假寐,没有任何动静。 一大批妖子冲了进来,为首的妖子看了看院子四周,院子四周奇空无比,只有一个矮矮的房子,院子中央有一棵火杉。妖子闻到了一股人子的味道,他不太清楚这是股什么味道,但是美味无比。 他缓慢地走近戟颂,举起手中的钢叉,瞄准了戟颂的头。 味道是从她的身上传出来的。 “咻!” 一支箭穿透了妖子的手臂! 妖子的手颤了一下,手并没有放开钢叉。 他抬头看向剑射来的方向。 乌鄫站在墙上,一跃,轻巧地落到地上,如同火杉上落下的叶子一般。 “你是妖子吧,为什么和人在一起。”妖子问乌鄫。 “与你何干?”乌鄫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剑,挥向问话的妖子! 妖子向后跃了一步,与戟颂拉开距离。 乌鄫跑到戟颂跟前,晃了晃戟颂:“快醒醒!” “我没睡。”戟颂平淡地说道。 “你没睡倒是躲一躲啊!” “我是瞎子。”戟颂道。 乌鄫:“……” 乌鄫搀扶着戟颂起身。 为首的妖子看着戟颂的一举一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应该算人子吧。”戟颂如实回答,然后拔出了身后的大刀。 为首的妖子没怎么见过人子,但据说人子的肉十分鲜美,他们的骨头只要轻轻一掰就能掰断。 妖子们纷纷咽了咽口水,为首的妖子身旁站着的一个小妖向戟颂扑了过来! 戟颂大刀一挥! 那妖子身体直接上下分家。 妖子的无头身倒在地上,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为首的妖子从没见过人子,但他也不是傻子,看到同伴这样惨死,自然明白眼前的人子是惹不得的。于是便直接坦白了自己的来意:“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找个女妖而已,不知您是否见过。” “我是瞎子,你说呢?”戟颂感觉对方没了杀意,将刀上的血甩到地上,然后将刀插回刀鞘。 妖子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叨扰了。” 一干妖子退出院子。 乌鄫在他们走后过去把大门关上,回身,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身影。 是个女人,不,女妖。 “多谢了。”女妖上下打量着戟颂。 从刚才的举动来看一点都看不出戟颂是个瞎子,她用爪子裁下一段乌发,那乌发自行交叉,织就了一个香囊。 女妖将香囊交给戟颂,戟颂看不见女妖递到自己面前的香囊,因而没有任何举动,乌鄫走到戟颂旁边,伸手代戟颂接了过来。 从香囊上散发出的妖气虽然不是很浓烈,但是足以掩盖戟颂身上的人气。 能够拥有这样的妖气,说明眼前的女妖定是出身于某一世家名门。 “这是谢礼。”女妖道,身形敏捷地从墙头跃了出去。 戟颂不知道乌鄫收下了什么,乌鄫简而道之。 忽然,自身后腾升起一股瘆人的杀意! 戟颂背后感到一阵恶寒,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大刀向身侧挥去! 乌鄫看戟颂向自己挥出大刀吓得脸色苍白。 兵刃在她的头顶上方交接,发出琅琅的响声。 “今日的客人,似乎异常得多呢。” 戟颂兀自地念了一句,手上开始蓄力。 来者似乎看出了戟颂的举动,后撤一步,距离戟颂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手握一把折扇,倏地打开,悠闲地扇着,一双紫眸流转着光泽,颇有兴趣地看着院中的二人。 第28章 肉人饵,诱香溢 金银玉器散落在桌上,其中或清或浊的液体顺着桌沿溢出,洒落在地上,沾湿了地上的地毯。 一节地阶之下,衣物被凌乱地扔在地上,在绫罗绸缦的朦胧之中掩着两具半遮半掩的肉体。 “嗯……大人,你要去何处啊……” 女人娇嗔的声音传出,明显带有一丝未退的倦意。 闵佩豳走出纱幔,俯身拾起一件地上的衣物披在身上,女人在他身后缓缓坐了起来,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大人好歹告诉人家一声嘛……” “去处理一点琐事。”闵佩豳道,着衣出了厢房,女人还在身后说着什么,但他没怎么打算去听。 迎面跑来一个手下。 “殿下,找到了。” - 火杉之下红叶纷飞。 那男子手握一柄大刀,一挥,将迎面而来的妖子斩为两半! 他白净的面庞上沾到了些许血迹,但这点妖血的气味,还不足以掩盖他身上令在场所有妖子发狂的气味,就连闵佩豳闻到这种特殊的气味,都有瞬间被唤起的野性,即一种想要将对方撕碎生吞的冲动。 “就在那里面吗?”闵佩豳自然知道那花妖躲在里面,只是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 手下回答道:“回殿下,是的。” “那个男人是何来头?” “手下派人去调查了,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一点线索,似乎不是黑水之人。” 等院中的妖子退出大门,花妖鬼鬼祟祟地从藏身的屋中走了出来,并裁下自己的一缕细发做了一个妖包赠予男子。 闵佩豳吩咐手下去追花妖,自己打算会会这个人子。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树下的男子,将手中的折扇纳入袖中,转而抽出腰间的剑,冲着男子刺了过去! 那男子闭着双目,但反应极其迅速,几乎是在闵佩豳拔刀的一瞬便即刻做好了迎战的架势,他拔出腰间的剑。两柄刀剑交接的一瞬,闵佩豳感受到了来自对方力量的压制。 男子手上的力道惊人,声音有些许慵懒和烦躁。 “今日的客人,似乎异常得多呢。” 男子的手上开始蓄力,打算和闵佩豳动真格的。 闵佩豳看出了男子的倾向,他只是试一下他的实力,并无心与此人纠缠,继而后撤一步,距离男子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原本便只是打算试探一下这个人子的身手,并没有想要与他一分高下的意思。 而方才短暂的交手可以看出,这个男子绝非等闲之辈。 寻常人子是没有办法抗下闵佩豳这一击的,更何况闵佩豳还带有一些偷袭的成分在,寻常人都不一定能反应得过来。 闵佩豳明白男子实力不俗,可以聊上一聊。 于是手握一把折扇,倏地打开,悠闲地扇着,看着院中的二人:“阁下是东岸来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不知阁下前来,所为何事呢?” 戟颂见来者的杀意渐渐消退,将刀放低了些许,道:“只是寻个栖身之所而已。” 闵佩豳妖孽的脸上添了几分笑意:“您身为人子,居然要到西岸来寻栖身之所吗?” “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稀奇罢了,这西岸已有数年没有人子踏足了,有些小辈的妖子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人子一说。”闵佩豳道,“那阁下是如何渡河过来的呢?” “我不知道。”戟颂直言相告,“你想吃了我么。” “阁下何出此言?”闵佩豳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听到咽口水的声音,和刚才来的那些妖子一样。”戟颂讽刺勾唇,沉声说道,“你们是有多少年没有吃过人子的肉了?” 闵佩豳明白自己失态了,淡淡莞尔:“亏您可以听到,不过您要知道,我可跟他们不一样……” 他走到戟颂面前,隔空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人子的肉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诱惑……不过呢,阁下身上的味道可真是芳香袭人,要是把你身上的妖包拿下来,这味道就更好了。” “是么。”戟颂应道。 闵佩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在下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 “不来也罢。”戟颂道。 闵佩豳笑了,瞥了一直对自己蠢蠢欲动的乌鄫一眼,化作一阵风离开。 戟颂不知道对方是谁,是何来意,但刚才说的那番话似乎是为了提醒她,她在西岸的地位和现状。 戟颂摸了摸怀中的妖包—— 这就意味着,这东西往后绝对不能离开她身侧。 戟颂和乌鄫简单吃了一口饭,在简陋的房子里躺着,戟颂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闭着眼睛,而且不喜欢动弹,乌鄫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于是试探性地叫了叫戟颂。 戟颂“嗯”了一声。 “今日我出去,听到了一个消息。”乌鄫爬起来,对戟颂说道,“马上就是枯水之时了,到时必定会引发一场大战。据说每次跨河之战打响的时候,长河族的大祭司就会随着消散的大雾重现于世间。据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法力如同长尽河之水一样没有穷尽,那位祭司肯定有治好你的办法。” 戟颂的眼帘颤动了一下,道:“那树妖也是这么说的。” “哪个树妖?” “绿洲里的树妖。”戟颂平静说道。 乌鄫握住戟颂的胳膊,紧紧地握着:“我们肯定能找到他的,到时候你就可以摆脱这种黑暗的日子了。” “但愿吧。”戟颂睁开眼睛,浑黑的眼睛里连眼白都没有。 正如她每日所看到的世界一般,一片漆黑。 - 河生的母亲生了一个男孩。 没有接生婆,全靠吊着一口气撑下来的。 母亲生下弟弟之后因为失血过多昏厥了,河生把弟弟安顿好便急忙跑到镇上请大夫,但是没有一个大夫肯来,甚至连一点药材都买不到。 因为现在是深夜,很多药铺都已经关门了。 河生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绝望地走着,她盈满泪水的双眼无助地向四周望去。 她大声喊着,向四面的人家求助,喊到嗓子沙哑,但是没有一家回应她的求助。 她看到了一户亮着灯的人家,看样子还算个大户人家。河生急忙跑了过去,站在那家人家门口不住地呼救,喊了一会儿,门内的主人似乎是听到了,将门缓缓打开。 一个女人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浇在了河生身上。 发着腥臭的水顺着河生的身体缓缓下淌。 河生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现在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泪水,还是迎面洒来的洗脚水。 “叫花子!要叫到别的地方叫去!”女人怒斥道。 河生胸口感到一阵窒息,但是现在她没有时间计较这些。 河生跑到女人的脚边死死抱住她的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求求你!救救我的母亲!您是大户人家!您肯定会有治失血过多的药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救救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方才生完孩子,求求你!只要您能救我的母亲,就算把我这条命给您也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了啊……”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女人依旧不为所动,“你知道这里是大户人家,那你知不知道寺庙在何处?这里不是什么施舍乞丐的福祉,要饭的话去别处要去!” 女人一脚踢开河生!回身走进门去,将大门狠狠地关上! 水滴不断从河生的发尖下落,河生整个人呆坐在原地,眼泪毫无意识地从眼角不断地滑落。 她忽地想起位于镇子的另一边有座寺庙,里面有僧人,人们常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应该会给她一些。 怀着这样的心情,河生一路拼命奔跑,终于跑到了寺庙。 而令她几乎绝望的是,寺庙前有数百级台阶,与这绵长的阶梯比起来,远处的寺庙也显得过于渺小了些。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犹豫,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无论她的母亲在外人口中有多么不堪,性情有多么喜怒无常,她始终是她的母亲,她不曾在这个纷乱的世道中抛弃过她,极尽所能地养育她,这就足够了。 她并不奢求什么,她只求自己的亲人能够平安无事。 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母亲腹中的孩子。 她在漫长的阶梯上跋涉着,明明是透着寒意的夜晚,汗水却浸透了她唯一的一件薄衫,她的鬓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 到了后半夜,河生走了约莫一半的台阶。 汗水还在往下流,每走一步都颤抖不已,憔悴的脸上变得毫无血色。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软绵绵的双腿一时失力没有站稳,整个人向身侧倒了过去,顺着绵长的阶梯滚落了大约五六十阶,河生勉强撑起一丝意志,用手抵住即将滚落到的那段台阶。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有些咸腥的液体流进了口中。 河生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角继续向上走。 只是原本近些时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加上现在过度透支体力,已经令她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感觉脑中一阵眩晕,为了避免方才那样滚下去,河生缓缓地弯下腰去用手扶上面前的台阶,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汗水顺着她的指尖流到地上。 河生的气息颤抖不已,头晕眼花,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稀奇。 从鼻子上冒出的虚汗在鼻尖逐渐汇聚,落到台阶的石灰面上,溅起一朵微小的水花。 她一边爬,一边在心中向寺庙中的神祗祈求,甚至向她已经亡故、完全不记得长相的父亲祈求,不要带走她的母亲。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让她的母亲平安无事,要她去做祭品都可以! 河生爬到寺庙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晨光。 筋疲力尽的河生几乎是爬着前进的,她原本以为会在这里得到一些帮助,但事实是,寺庙已经荒芜破败,就在大门之后的院落里还有被饿死的僧侣,几只秃鹫在旁边啄食着他们已经腐烂的尸首。 河生还没有死心,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在寺庙中大喊着,不住地呼救着。 但应答她的只有萧瑟的夜风和自己的回音。 河生跪坐在地上,内心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无情地泯灭。 她在空无一人的寺庙仰头放声大哭,拾起地上的破凳子,猛地一挥,扔在神像的身上。 不知道在寺庙里跪了多久,跪到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河生支撑着麻木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看着绵延至下的台阶,河生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一个柴夫路过,看到了晕倒在台阶下的河生。 第29章 世炎凉,众生苦 上山砍柴的柴夫发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柴夫将河生捡回了家中,安顿在自己仅有的一张破烂的木板床上。 河生睁开眼睛,发觉身下浑身酸痛,随后发现是床太硬的缘故,河生捏了捏肩膀。 睡在地上的柴夫从一堆稻草上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这床……有点儿……硬……” “多谢您收留我。”河生声音有些沙哑。 “不、不必客气……”柴夫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不过倒是一脸无害,“你怎么会晕倒在……寺庙的台阶前面呢?” 河生面露难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柴夫。 柴夫的面容沉寂了下来,满是皲裂的手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了几个铜板,塞进河生手里:“我这里还有一些,现在已是晨曦初露,街上有些店子大约已经开了,你上去瞧瞧吧,说不定……” “现在怕是……”河生缓缓低下头去。 想到自己回家后将要面对的事实,不由得身上一阵瘫软。 她的母亲,能熬过一夜吗? 柴夫枯瘦粗糙的两手紧紧握住河生的手,眼睛直直望进河生的眼底,苦口婆心地说道:“还不晚,你还没回去看看不是吗。” 柴夫的话狠狠地砸中了河生的心,河生看着柴夫老却并不浑浊的双目,原本死寂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握着自己的钱袋和柴夫塞进手里的几枚铜板再次奔跑了起来,一股脑地跑上方才苏醒的街道,有一家药店方才支起大门,河生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药店主人的衣裳! 药店店主被吓了一跳。 如愿以偿地买上了药,但河生的脚步却并没有轻松半分。 她走进熟悉的院子,没有什么声音,一片寂静。 河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距离母亲的卧房越近,周遭就越安静,与之相伴的,还有越来越沉重的双脚和呼吸。 实在太安静了。 以至于当她走到母亲的卧房前,已经没有了推门而入的勇气,置身于院中熟悉的一切而唯独没有母亲的身影之中,她感觉到了巨大的悲痛压抑着她的呼吸,眼泪夺眶而出。 她扶住门框,即便浑身颤抖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啜泣令她不禁跪在地上。 明明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买这药回来还有什么用呢。 “生儿,是你吗?”屋内传出的询问打破了沉寂。 河生满脸是泪地抬起头。 只一秒的迟疑,随即发了疯一般冲进房门! 河生看到坐在床榻上看着自己的母亲,眼泪更加汹涌,她冲过去紧紧抱住母亲瘦弱的身躯,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刻她忘记了询问,也忘记了道歉,以为失去母亲的悲痛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她彻底淹没。 她得哭上一阵子,才可以表达得出……自己有多么高兴。 弟弟被包好放在了床头,河生平静下来之后才顾得上看看这个孩子。 “你走后,邻居过来了一趟……她帮了我。” 河生母亲喃喃自语道,随即摸了摸河生一绺一绺贴在脸上的发,脸上满是暗红色的污渍,因为混合在一起,不怎么能分辨得出来是血还是泥渍。 河生母亲的指腹抚过河生脸上的污渍,眼中顿生焦急之色:“生儿,你受伤了?” “擦破皮而已。”河生简而言之道,悄然避开母亲的手,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一边,“母亲饿了吧,我去做饭。” 河生起身去生火做饭。 河生母亲看着河生的背影,直到河生走出房间。 她垂下视线,看向枕边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她不去想孩子那应该千刀万剐的父亲。 她想着,既然他投生到了她的腹中,她就应该将他生下来。 因此,怀胎十月和生育所受的苦,她并没有半分怨言,只是她心中仍旧有愧,无论是自己死去的丈夫,还是整夜东奔西走的河生。 如今世态炎凉,人情冷漠,想要在半夜寻个问药施舍之处,对于她们这种无权无势的人家,有多难,她是知道的。 河生做了些清淡的东西给母亲送去,拿了家里的一点粮食,分成两份。 因为现在饥荒,每份给的不是很多。 河生提着其中的一份到方才死了男人的寡妇家门前,抬手敲门,但是大门紧闭,没有人回应。河生正打算回身离开,抬头看见了寡妇,寡妇一脸死相,身上和手上还沾着些许泥土。 “谢谢你昨日……” 河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寡妇一把将河生推到一边,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河生手提着一袋粮食站在门前,她自知寡妇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昨日的帮助,不过是为了报那日关心的情分罢了。 河生将一袋粮食放在门口,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寡妇站在自家的院子里。 河生隔着门冲着院子里的人喊道:“这个……这袋粮食,我给你放在门口了。谢谢你昨日帮了我。” 寡妇没有回应,站在院中的一口大缸之前,一动不动。 河生有些奇怪,随即发现寡妇身边时常相伴左右的小孩子不在寡妇的身边,不知道去了何处。 寡妇的命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没有生育能力,那个孩子是她在路边捡来的。 不过好在她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粗人,并不嫌弃她,一直老实本分地和她过着小日子,直到她的丈夫被抓去充军。 军中把没有作战经历的农人聚集在一起训练,因为训练的方式十分野蛮,时常有身体较弱的农人在训练中死去,但是尸体总是不明去向。 有一次一个小贩经过乱岗,看到乱岗之中的尸体有些眼熟,随即辨识出了那是寡妇的丈夫。 小贩发现他的时候,寡妇的丈夫已经被啃掉了半截身子。 因为死状过于凄惨,就没有把遗体带回来,只是趁着异兽没有在周边的时候把她丈夫的手链拿了回去——那是寡妇临行前给丈夫留的念想。 寡妇见到手链嚎啕大哭,两日瘦了得像变了人似的,眼圈总是血红的。 乱岗是饲养异兽的地方,也时常有人在那里丢掉性命。 河生从小就被告诫不能靠近那里。但是王亲贵族偶尔会投掷比较好的食物给乱岗的异兽们吃,也有胆子大的人进去冒死拿上一些食物给家中老幼。 河生没功夫歇着,回到家中拿上了另一份粮食,摸了摸衣袋中的几个铜板从家中走了出来。 今日早晨买药的时候没用上柴夫给的那几个铜板,但何生还是十分感激。 她凭借着记忆走到通往柴夫家的那条路,在路上注意到了路旁树荫下一大一小的两座坟墓。 在这乱世,坟墓一座两座的并不稀奇,河生并没有留意。 “老伯,您在家吗?” 走到柴夫的家,河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河生约莫着柴夫在睡觉,于是走进房中,却看到房梁上悬挂着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河生手上提着的粮食掉在地上,撒了些许。 河生吓得倒退两步,跑出屋子。她有些不敢相信,房梁上悬挂着的那具尸体,是今早还在和她说话的活生生的人,她看了看周边,确实没有走错。 她摸了摸怀中的几个铜板,眼眶有些湿润,她重新走进屋中,费力地将柴夫的尸体从上面解了下来。 柴夫很瘦,因此他的尸体并不是很重。 河生将柴夫的尸体埋到了屋前。 河生给柴夫放了一块石头在坟前,她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墓碑,而且就算找得到,也不知道往上面写些什么。 这个老人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指点了她,而她却连他的名字都无从知晓。 在柴夫的坟前磕了三个头,河生一路心情低沉地走回家,回家的路上发现那袋粮食还在门前放着。 河生回到了家,翌日再次路过寡妇家门前的时候,那粮食不见了。 河生心头释然了一些。 但是几日过去了,河生发现寡妇家平日里总是敞开的大门,自那日之后便再没开过。 紧闭的大门之内,院中已经积了许多落叶和灰尘,药架上的药已经晒得干瘪,被风一吹便洒向了地面。 平日里用来酿酒的大缸里也洒满了落叶,覆盖住了水面。 冷风在院中肆无忌惮地游荡。纸窗开开关关、张张合合,断断续续地发出执拗的响声。 大门之外没有任何人路过,也没有任何人想着进来。 只有院中快要老死的树知道,自几天前那个女人进来之后,大门的门闩就再也没有人触碰过。 半年后的刑场上,河生才知道。 那天夜里寡妇去给自己的母亲接生,她的孩子被留在家中,孩子睡醒来后见不到母亲十分害怕,于是跌跌撞撞地在院中寻找,但到处都找不到。 大约是觉得母亲藏在了高高的水缸里,孩子搬着凳子扶着缸沿去找自己的母亲,结果不慎掉了进去。 等寡妇回去,孩子已经不会动了。 寡妇抱着孩子,在一个会开很多花的地方葬了自己的孩子,河生那时见到寡妇满身泥土的样子,便是寡妇方才埋葬了自己的孩子之后。 第30章 玄兽乡,寻明法 千里黑漠,大部分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尽管它并不荒芜,也并不炎热。 妖子们全都集中居住在黑漠中央,因为那里有直连的长尽河之水的黑水,并且永不枯竭。以妖子的体质来说,他们更适合饮用黑水,但是并不是每个妖子都有资格。 戟颂头颅流血倒在黑漠之中,她的肩上中了一支箭,箭上的毒素逐渐渗进了她的伤口。 她伸手拔掉肩头上的箭,乌鄫在妖群中几次想冲上来,但都被身旁的妖子拉住。 “他是个人子,在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就贸然带他回去的话,是很危险的。”拉住乌鄫的那个妖子说道。 乌鄫甩开她的手:“她只是个瞎子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 “如果要是装的,那刚才你射她那一箭,她就应该躲开了不是吗?” 戟颂捂着伤口坐在黑漠细细的黑沙之上,不言不动。她很清楚现在不能显露自己的身手,否则乌鄫也会受到牵连。 “乌鄫。”戟颂缓缓开口,说道,“好不容易见到了和你同族的人,回你的部族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戟颂……”乌鄫看到戟颂坐在地上捂着肩膀,一副落魄的样子,心头涌现的是深深的愧疚。今日若不是为了实现她回到族人身边的愿望,戟颂也不会受伤。 前些日子和车队出去取水,乌鄫在途经此地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下车查看之后发现此地的妖子全是和她一样的玄兽。 乌鄫未曾料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碰到同族的妖子。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东岸的异兽,却没想到这里有和她流淌着同一血脉的妖子们。 乌鄫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出于对亲缘的向往。 她来到了此地,同行的还有戟颂。 拉着乌鄫的妖子看到戟颂之后,垂目思索了许久:“算了,你也跟我们来吧。” - 戟颂和乌鄫一同坐上了车子,来到了乌鄫父辈的故居,玄兽之乡。 乌鄫一路上都在好奇地东张西望,戟颂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闭着眼睛,允许戟颂上车的妖子一路上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戟颂。 霦净从出生以来就没怎么见过人子,她还以为会是更为奇特的模样,没想到平淡无奇,虽然是个男人,却有着极为清秀的外表,和玄兽之乡的壮汉有着很大的区别。 他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留在西岸,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霦净还注意到一点,在她射伤这个男人之后,乌鄫紧张焦灼得要命,但是上车之后又对这个男人的伤不闻不问。 这个男人,想必是乌鄫的心上人,只是乌鄫有点不太好意思表露出来自己的情感。 天下玄兽本是一家,既然是乌鄫的心上人,霦净也没有再难为这个人子的意思,只是副族主向来仇视人子,恐怕不会同意人子随便进入玄兽之乡。 “你是如何跨河而过的?” 进入玄兽之乡的圣殿,族主坐在正席,副族主坐在侧席,其余族臣坐在两侧。 戟颂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回答族主的话:“如果我知道有办法跨河而过的话,何必要留在妖魅群集的西岸呢?” 副族主嗤笑:“谁知道你是东岸那些人子派过来干什么的。” “说的也是,但是他们派一个武力盖世双目清晰的人过来不是更好么。”戟颂睁开眼睛,眼中浑黑一片,空洞而无神,“这双眼睛被诅咒了,已经过了数年,依旧没有解开的办法。如果不信的话,可以让一个懂行的妖子过来看一下真伪。不瞒各位,除了乌鄫的安危以外,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求丹问药,如果有能让我双目复明的办法,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族主起身走下座位,副族主急忙拦住了族主:“族主……” “无事。”族主缓缓拿下副族主的手,向戟颂走去。 戟颂隐约听到了有脚步声在靠近,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覆盖住了她的双眼,细若游丝的光晕在空中闪烁了一下,又马上归于熄灭。 族主将手放下,有些遗憾地说道:“这是极其古老的一种诅咒。” “那您知道谁能解开吗?”戟颂问道。 “在我所知的妖子当中是没有的。”族主温和地说道,摸了摸戟颂的脸,“双目失明的话,一个人到处流浪太危险了,和乌鄫呆在这里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副族主起身反驳:“可是……族主!他是个人子啊!” 周遭的族臣也在窃窃私语,似乎对族主的决定有所质疑,但是出于对族主的尊敬和爱戴,没有族臣起头质疑族主的决定。 “自上次大战之后已经过了一万多年,什么人子,什么妖子,经过血统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和淡化,早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我看这孩子眼中也并无恶意,留下也无妨。”族主平静地说道,“我意已决,如果各位有意见的话,那就找个更合适的人来当这个族主吧。” 族主话音落下之后,周遭鸦雀无声,副族主缓缓坐回到了座位上,族主转身回到了正席坐下。 霦净和乌鄫站在旁边,见戟颂没什么表示,霦净急忙过去摁倒戟颂,将戟颂的头摁在地上,霦净也弯下腰去,低声对戟颂说道:“愣着干什么,快谢谢族主。” “谢谢族主。”戟颂慌忙把头扣到了地上。 宽容,和慈爱。 这是戟颂对这个玄兽之乡的族主最初的印象。 而这宽厚仁爱的族主,令她第一次在拜见高位之人时所感到的慌张和不知所措,并不是出于惶恐,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玄兽之乡也是黑水的主要战力之一,经常受到调拨,需要派兵前去服从王室调遣。 戟颂装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凭着族主的面子,在这里受到了还算不错的照顾。 尽管副族主一见面就是冷嘲热讽,暗地里不断地算计暗害戟颂,戟颂也没有想着报复回去,毕竟她能留在这里,已经受了别人不少的恩惠。 - 一个清晨,微风轻拂,戟颂在住处大门前面的台阶上坐着。 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住得还习惯吗?” 族主走到戟颂边上坐下,戟颂听出了来者是谁,点了点头:“这里的气候比别处要好很多。” “你还去过别处?”族主问道。 “我一开始醒来的地方很冷,当时乌鄫在我旁边,说那里是一片雪原,而我又没穿多少衣裳,她就用自己身上的毛为我取暖。”戟颂道,“那个地方真的冷,手都快冻掉了。” 族主会意地笑了:“枯水之时即将来临,长尽河发生了异动,想必是雪神也从沉睡中醒来了吧。” “雪神?”戟颂想起了那个总是取笑她的男人,“他是神吗?还是男妖?” “不知道是男人还是男妖,亦或是神,我只知道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了,和其他领地的妖王一样,都是妖子们为其赋予的名号,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面目是什么。说是人子的话,又和巫师祭司有所不同,说是妖子的话,妖子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呼风唤雨。神的话,自然不必说了,神都是不轻易显露于人前的。”族主道,“既然知道他是男子,你是见过他了吗?” “也不能说是见过……您也知道……”戟颂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族主摸了摸戟颂的头,还是像初见那日般温和的语气:“会好起来的。” 戟颂从没有见过可以和平民平起平坐的首领,像这样坐在台阶上和异族的人聊天,没有任何所谓的统治者的架子,她从没有在东岸见过,她所目睹的,都是永无止境的压迫杀戮、血腥镇压。 戟颂不常吐露心声,也不善于吐露,但此时她罕见地袒露了自己的心声:“您……真的是个好族主。” “我也觉得。” 族主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 戟颂愣了一下:“您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我唯一可以仰仗和炫耀的,就是族民的爱戴。”族主缓缓说道。 戟颂听出了他声音当中的笑意。 如果她能够看见的话,现在的族主一定是笑着的吧。 第31章 伪祭司,血毒后 大殿之内大摆筵席。 金盏银杯之中皆是是琼浆玉液,身穿华服之人落坐于席,没有任何交谈之声。 王位之上的男子托着下巴,身旁站着一位身穿黑袍的男巫。 男巫生着一双鹰眼,可以看向千里之外。 大殿内一片静寂。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男子眉间渐渐泛起了褶皱:“那位大祭司还没到吗?” “已经在赶了。”男巫答道。 若是放做平日,身为王皇的男子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祭司而如此大费周章的。 但是跨河之战在即。 若是不早日集齐三大部族的人,河对面的怪物就会越河而来,将此岸的人屠杀殆尽。 长河族的大祭司的力量凌驾于三大部族之上,数百万年来记载的历史文献中,跨河之战的胜利都是取决于历任长河大祭司的力量,而不在于兵马之数。 而且据说大祭司只有当真正的王出现的时候,才会现身于世间,动用他那惊世骇俗的力量保护王的领域。 虽然殿上之人皆知事实如此,但眼下没有找到大祭司,他们这些王亲国戚能做的事情只有不断地囤备兵力物资,召集全国上下所有巫术法术之士,以备跨河之战突然打响。 外面出了一丝响动,接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头一个是常胜将军李赫,身后跟着一个蒙着灰色斗篷的人。 王皇对于他们晚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也没有多少表露,在李将军客套性地赔罪致歉之前,王皇对蒙着斗篷的人喊道:“你就是长河族的大祭司?” 那人将头上的斗篷摘下来,回道:“是的,陛下。” “那……你能证明一下吗?”王皇一挑眉,“我想知道我等了这么久值不值。” 李将军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臣多有来迟,请陛下恕罪。” “罢了罢了,我没有怪你之意。”王皇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祭司的身上。 只见那祭司抬头。 一双乌亮的眼睛盯着王皇许久,随后缓缓说道:“为夫之死,无佞无忠。” 王皇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这句话是他的父亲临终时对他说的遗言,只对他一个人说过。 “朕姑且信你。”王皇道,“来人,为李将军和祭司大人接风洗尘。” - 宴席过后,长河族大祭司被带到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这里用的陈设都是上好的,在脚踏入门槛的瞬间他便闻到了一股馨香。、 经过几日舟车劳顿,长河族大祭司走进卧房,顺手关上了门,插上门闩,几下子脱了身上的袍子,随后裸着上身一头倒在床上。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出一声女人微弱的惊叫。 男子没想到屋子里还有别人,于是披上袍子起身,在浴池旁看到了一个娇美的女人光着身子滑倒在地,见男子过来,只匆匆拿了一件薄衣徒劳地遮住自己的身体,面颊绯红地低声祈求男子:“这位大人,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总管会打死我的……” “当然可以。”男子神情看似平淡,眼底却贪婪渐起,“你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九。”丫鬟战战兢兢地站在池边,抬头偷偷地看了男子一眼,仓皇地披上自己的薄衣,低着头说道,“谢大人不告之恩,那奴婢就先走了。” 男子不断向丫鬟靠近,目光朝着丫鬟窈窕有致的身体上下打量着。 男子一把拉住从身边走过的丫鬟,将她扯了过来:“这就走了?” “不知大人还要奴婢做什么事呢?”丫鬟的身上有些颤抖,因为身上的水迹未干,方才披到身上的薄衣全都贴到了身上。男子看丫鬟如此诱人,也懒得和她周旋,直接伸手将丫鬟拽到怀中,丫鬟被他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男人将她抱入池中。 丫鬟抱紧了男人的脖颈,一副慌张之色。 “呵……”男人得意地笑了,吻上丫鬟的朱唇。 丫鬟抱住他的脖子,积极地回应着男人的亲吻。 忽然,男人的动作一滞。 接着余光中映入满池的血水。 静谧的水中,不知何时竟悄然多了几尾黑鱼。 他的双腿已几近被啃食殆尽,仅余下两根沾染着血丝的骨头,森然地立在原地。 丫鬟依旧抱着男人的脖子亲吻着,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异常。 男人猛地将丫鬟一把推开! 男人的下肢只剩下了骨头,扶着池边艰难站立,钻心的痛楚令他身上的每一寸肉都在颤抖。 丫鬟已经没了刚才谄媚的笑意,冷冷地看着他。 一个闪身到他跟前,抓起他的脖子便扔到了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身下的男子还仅存着一点意识,张口哑着声说道:“放了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她略带深意地看了男子在她身下乞求的样子,把脚拿开,将他那副干瘪的骨架踢进了池中。 池中黑鱼齐涌而上,将其分食。 “啊!!!” 身后传来男人连续不断的惨叫。 女子赤身走出了卧房,徐徐伸了一个懒腰,在外候着的部下跪在台阶之下。 “假的,继续找。”毒后说道。 - 街上发布了告示,民众聚集在一起。 买了菜的河生走到人群密集处。 她没上过什么学,认不得告示上面的字,于是问向旁边的女子:“这告示上面写的什么啊?” “还不就是富商家里的那点破事,明明不是什么县官老爷,却天天让官府给他们发布告示说是要找死了快一年的遗体,死的时候也不见他们有多上心,临了临了还要找遗体。” 女子一副农妇打扮,三十多岁将近四十的样子,看着告示上面说道。 “那上面还说了什么吗?” “还说要找到富商的死因,若是有人能够发现定会重金酬谢。”农妇说道,“这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前些日子来了个不得了的巫师,可以透过他人的双目看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哦,是吗。”河生眼神左右飘忽,神情有些慌张,在谢过农妇之后连走带跑地向家中跑去,人群中有个男人看着河生离去的身影,一瘸一拐地缓缓地走向自己的马车。 出了小镇再走一段路就是河生所在的村子,河生一直在回想那个农夫的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路上有个同村的男人驾着马车,摇摇晃晃地从旁边驶过。 他是个瘸子,因为早些年上山喝多了酒,跌断了腿,才能在征兵当中侥幸留在村中。 马车到河生边上停了下来,河生向边上的马车上看去。 “镇上的告示,你也看到了吧。”男人手里拿着一根草叼在嘴里问河生。 河生看着他,佯装镇定地问男人:“怎么了。” “我记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啊……富商失踪的前几天晚上,你和你母亲好像在树林里埋着什么东西。” 河生心中一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好吧,你不知道,但总会有人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富商是你母亲的常客,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抛去这个不说,我听说富商家里来了个巫师,是什么他一看便知,我只要带他去那天晚上你们埋尸体的地方……” 河生不再理会男人的话,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其实她对巫师这种东西还是半信半疑的,包括有人说长尽河对岸全是魑魅魍魉,她也不怎么相信,不过是那些王亲贵族为了圈禁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所说的谎言而已。 她担心的事情,不是自己杀了富商的事情败露,而是那个所谓的巫师顺着男人的话揭露了自己之后,自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该怎么办。 男人驾着马车在后面缓慢地跟着,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这种小姑娘的,你那个成天卖身的娘应该教了你不少好本事。你要是愿意从了我,今晚好好地伺候我,我保证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但如果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只有去领赏金买酒喝了。” 河生默不作声地在前面走着,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吃过晚饭后,河生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母亲将儿子哄睡着之后出来看河生,河生急忙将母亲推了回去:“快回去!你还没出月子呢!” “你是不是有心事?”两人回到屋中,河生母亲问道,“能说出来让我听听吗?” “没事。”河生嘴上说着没事,却渐渐地低下头去,眼圈逐渐泛红,几乎抽噎着问自己的母亲,“如果、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 河生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河生母亲看到河生哭了,有点无措,将河生抱在怀里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忽然想到了。”河生知道这个理由听起来过于牵强,但是目下河生母亲处于足不出户的状态,即便知道河生骗她,她也没有办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母亲坐月子的这段期间,河生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反正家里的粮食也没有多少了,能花的铜板也少得可怜,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落得个挨饿受穷的下场。 但是反过来想,若真的逃出去,非但没有找到栖身之所,当身上的钱财花尽、粮食吃完的时候,就只能流落街头。 母亲的身体还脆弱,弟弟又年幼,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那个男人既然没有从她这里得到好处,一定会到那里揭发她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河生没有答应那个男人的要求,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爱惜自己的贞洁,如果牺牲自己的贞洁,能够在现如今的情况下,让她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她是不会吝啬的。 但是她很清楚,那个男人无论自己会不会给他好处,等到没有钱花的时候,都会到那里揭发她的,毕竟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唯一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母亲揭发自己,镇上的人知道她们是母女的人并不多,只要不说明其中关系,她就可以认罪伏法,母亲和弟弟也能够领到一笔比较丰厚的赏金用来生活。 河生进屋把自己这几日的所思所想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河生母亲严辞拒绝:“这就是你这几日愁眉不展想的事情吗?我不同意!” “但是接下来被发现也是迟早的问题……”河生的话还没有说完。 外面忽然传出一声急促的敲门声,接着多个壮汉闯了进来,上去就把河生和她的母亲扣押到了手下。 尚在襁褓之中的河宥受到惊扰醒来哇哇大哭。 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将河宥抱了起来。 河生及其母亲被摁到了地上。 河生母亲慌张地冲着红袍巫师喊道:“孩子是无辜的!” “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有着自己的罪孽,这个孩子也不例外……”红袍巫师的手在河宥的脸上晃动着,眼底泛起了红光,“他终将会在十一岁的时候死去……只不过,不是在这边,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是何处呢。” 被摁在地上的河生看着巫师,眼中浮现杀意,只是因为臂力不够而未能挣脱束缚。 红袍巫师注意到了河生,随即俯身,映入河生的眼瞳之中再次浮现红光,嘴边浮现了一丝妖冶的笑意,说道:“你倒是有点意思……” 第32章 岭匿族,偿命债 “都是我做的!和他们没有关系!”河生母亲情急之下认罪,“是我恨透了那个男人!我杀了他!和这两个孩子没有一点关系!” 河生瞠目看着自己的母亲,张口刚想说“不是”,便被人堵住了嘴巴,打昏在了地上。 “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吧。”红袍巫师对河生母亲说道, 等河生醒来,弟弟和母亲都不见了。 河生拽出自己口中的麻布扔在地上,一路跑到了镇上,听路人说方才杀害富商的人认罪伏法了,已经经过审讯被关进了地牢。 河生浑身瘫软,跪到了地上。 她知道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但是她能做什么。 她的母亲被关进了地牢,她的弟弟现在不知去向,她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她却在这里一筹莫展。 “你知道,时隔一年富商的案子,为何会被重新摆上台面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河生向身遭看去,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站在远处,她没有张口,但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中。 行人人来人往,如同没有注意到她一般,有些人还径直地从她的身体穿过。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你的弟弟。”女人向河生走了过来,“富商的原配夫人儿子死了,而他是富商仅存的唯一的血脉。富商的财产被老夫人掌管,老夫人只有在认定了自己的血脉后才会将家印授予。没有他,他们便无法保证家产的继承。” “你是谁?” “我想你现在想问的问题应该不是这个。”女人道,“想要你的弟弟回来吗?只需要一点点代价就可以,我可以保证你绝对可以照顾到你弟弟死的那天,并且那些人再也找不到他。” 河生很清楚这是个巫师的圈套,但是现在她别无选择:“代价是什么?” “你现在还会在意代价是什么吗?” “不在意,但是我想知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 她答应了黑袍女人的条件,她还想让女人救一救自己的母亲,但女人的幻影在她答应的一瞬间便消失了,随之出现的,还有怀中已经熟睡的弟弟。 河生用了几个铜板买了个背篓,用自己身上的外衣铺了铺垫了垫,然后将弟弟小心翼翼的放进背篓之中,背着他,饥肠辘辘地买了几个包子,但她一个也没舍得吃,将包子悉数带到了地牢,给了看守牢门的官兵几个铜板。 官兵嫌弃铜板太少,示意河生将手上的包子全都交给自己。 “我能……留一个吗?”河生请求道。 官兵相互示意了一下,若是让河生留下一个,他们哥儿几个就不够分了。 其中一个官兵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不想进去!” “想。”河生弱弱地说了一句,将包子悉数交给了官兵们,然后进去探望自己的母亲。 母亲对罪责供认不讳,没受严刑拷供,但还是免不了挨一顿打,毕竟是以谋杀富商的罪名入狱的,富商的家中人自然不会放过她。 河生母亲看到河生进来了,急忙爬到牢门跟前,几个看守忙着吃包子喝酒,没顾得上给她们打开牢门。 母女俩隔着一道牢门相见。 河生看到母亲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样子,难以言说的悲伤涌上胸口,于是趴在牢门上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怪我……” “这都是母亲的罪责,不怪你,如果你那日不动手,我也会动手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河生母亲用自己遍布伤痕的手,抚摸着河生满是泪水的脸,“我觉得你是对的,这是我很早以前就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我很庆幸自己生下了你这样的好女儿。” “如果我那天没有……”河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河生母亲忽然凑近,低声对河生说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什么……”河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有一件事情,母亲一直没有告诉你。”河生母亲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母亲是岭匿族的后人,一般人是杀不死我的。我不太确定你是从了我的血统还是你父亲的,就一直没有向你提起过,现下,我需要在明天上刑场之前和你说清楚……” 当河生背着弟弟出来的时候,像是失了魂的走肉一般。 弟弟方才吃了母乳,睡得很熟,河生背着背篓回到家中。 一片死寂。 河生一夜未眠。 按照和母亲的约定,她不需要出去,只需要在家中等候,大概几天之后母亲就会自己走回来。 她每天都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她起初不认为血统的事情是母亲为了让她释怀所编造的的谎言,因为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细致详细地向自己诉说一件事情。 但这种直觉渐渐被时间冲淡了。 她在不安地等待了五天后,向看守牢门的士兵打听,得知了行刑的尸体会被运送到的地方。 天气阴沉得快要下雨。 河生拿着家里多年未用的油纸伞,把弟弟放在背篓里,徒步前往了乱岗。 乱岗多有异兽潜伏,但河生还是壮着胆子进去了,运送尸体的人想必也会忌惮于异兽出伏,不会把尸体送到太远的地方。 天上闷雷洄游,下起了瓢泼大雨,河生撑着伞站在雨中。 经过漫长的寻找,她看到了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她母亲的头颅浸在泥泊之中,经过多日的风吹日晒,若是不细看还会以为一块生着长发的顽石。 河生打着伞,俯身蹲下,将母亲的头颅抱入怀中,跌跌撞撞地向家里走去。 “不怕,不怕,我们回家了……” 她庆幸今日下雨,路上无人,她的母亲终于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不用受他人的冷眼相待。 风携带着雨吹到河生的脸上,河生已经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这几日的忧心焦虑似乎已经将她变得麻木,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她依旧无法接受。 她回到家中,抱着母亲的头颅在地上坐了许久。 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来,弟弟已经快哭得没了声音。 河生急忙将弟弟抱了出来,去邻居家跟往常一样去偷了一些羊奶,拿回来熬熟了喂弟弟喝下,弟弟渐渐安静下来,有一点发烧。 河生背着弟弟来到寡妇家门前,寡妇原来是卖药的,现在他们家应该还有一些药材。 寡妇家一面墙旁边有棵树,河生用布将自己和弟弟绑在一起,背着弟弟爬上树,从墙头爬进了寡妇家,因为从墙头上落地的时候摔得有些重,河宥又在背上哭起来。 河生顾不上自己摔疼的两腿,将河宥抱在怀中,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他安抚下来。 等到河宥安静下来之后,河生抱着河宥向院内走去,河生看到了院中摆放的那口大缸,里面落满了落叶,河生几乎看不到缸里有什么。 容不得再耽搁,河生跑进屋内,找了些能用的草药,磨碎熬成汤,喂予弟弟服下。 弟弟身上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在河生怀中渐渐睡去,河生抱着弟弟坐在寡妇家的院子里,看着那口大缸。 她不打算再回到那个家了,因为…… 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待了。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河生都在想,如果那时自己继续隐忍而没有杀那个财主,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河生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眼泪伴随着颤抖的气息缓缓淌下。 谁也好,谁能来帮帮她…… 没有。 不会有人来帮她的。 - 西岸。 千里雪原的尽头是一片密林,密林中满眼明暗的碧绿,即便在密林之中也能看到远处巨大的树干。 西岸的居民都知道在那巨树之下是一座跨越万年的古墓,是地鬼,无威嗣绅的居所。 密林之中空气湿润,气候也相对温和,藤蔓如同蛇一般到处上下缠行,观察着进入密林的一行人,伺机而动。 刹渊砍断迎面刺来的藤蔓,保护了叶城谌。 “这里怎么都是一些这样的杂碎。” “一会儿见到地鬼,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叶城谌道。 “听说您之前来过一次?”刹渊道。 叶城谌“嗯”了一声,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年少,行事过于鲁莽,我险些死在那里。” 藤蔓似是意识到了威胁,开始疯狂地进攻密林中的一行人! 叶城谌在护卫地掩护下艰难地进了巨杉之下的古墓,刹渊在前面为其开道,来的那一行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了五六个。 叶城谌按照多年前的记忆,在古墓里面寻找着地鬼的居所,发现多年没有来过,里面的通道已经变了样子。 之前叶城谌能够轻而易举地进来,是因为地鬼处于沉睡之中,现如今地鬼已经苏醒,想必也已经知道了他们闯入的事情。他们在外面对付那些树妖耗伤了大批人马——还没有见到本尊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真正见到地鬼的时候岂不全军覆灭。 “地鬼!”叶城谌冲着狭长的墓道喝道,“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没有回应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在乎跨河之战的胜负,但是请你看一看妖子们,现在黑水的水源已经快尽了,长尽河也快要到了枯水之时,谁也不知道这枯水会持续多长时间。东岸的水源要比西岸充足许多,我并不是完全为了成就父辈一直未能完成的霸业,也是想要让西岸的妖子们有个可以安居的地方。”叶城谌道,“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好吗?我们起初被驱逐到这里,您不是也帮助了我们吗?我的父辈们在你的庇佑下长大,还以‘叶城’为姓,足以说明他们对您的敬爱,难道您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妖子去死吗!” 在狭长的墓道尽头有了声响,接着一个人形之物在墓道的墙壁上浮现。 “看来你知道些往事。”那人形之物长出了一张嘴,满是褶皱的脸恍若干裂的树皮,令来者难以看清上面的表情,那人形之物徐徐说道,“那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叶城一族是在妖子地界从古到今的大皇族,传说起初妖子们到了西岸时,因为受不了这边恶劣的环境,躲进绿州之中,受到了地鬼的恩惠。 他们用祭品来慰劳地鬼,祈求有一片栖息之地。 地鬼同意了。 但是好景不长,由于叶城一族发展日益壮大,嚣张的叶城后代打算挟持地鬼,将其作为奴隶。 不料适得其反,地鬼愤怒了。 叶城一族伤亡惨重,逃出了绿洲,从此再也没有踏入绿洲一步。 叶城谌知道事情发展到最后的结局,但是他没有明说:“我们不会让往事重演的。” “那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人形之物道,狭长的隧道中回荡着半男半女的诡异的声音,“近些年,我的身边尽是些尸体,需要个人给我消遣消遣,我看你巧舌如簧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如即日起,你就留在这绿洲,如何?” 墓道中瞬间藤蔓丛生,许多藤蔓缠绕住了叶城谌的手脚,刹渊用刀将其割断,拽着叶城谌狼狈地逃出了墓道,接着又是一路砍杀,跌跌撞撞出了绿州。 走出绿洲的一刹那,两人已经满身是血,浑身瘫软地倒在雪地上。 第33章 大雾散,战事起 “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行刑当日,被押上刑台的河生母亲跪在地上,低着头,豆粒大的汗珠从鼻尖和下巴滴落。 她微微抬头看向台下的人群。 她没有在其中看到河生,这令她稍稍放心了一些。 刽子手提着大刀走到跟前,河生母亲看到刽子手握着大刀的手,眼睛陡然睁大! “你!” 河生母亲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已经落地。 刽子手握着大刀,拇指上缠绕着一圈锁链般的永生线。 - 身穿红袍的巫师走到池边。 月光皎洁,散落在湖面之上。 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站在水面之上,此时的水面恍如一面镜子,任夜风呼啸也没有半分褶皱。 身穿黑袍的男子缓缓回身,月光洒落在他肩头上,他伸手掸了掸,月光如同灰尘一般从他的肩头飘落。 “你杀了那个女人?”身穿黑袍的男子问道。 红衣巫师侧目思考了许久,说道:“我平日里杀的女人多了去了,不知道大巫师说的是哪一个。” “你在和我装傻么。” “岂敢。” 大巫师抬手,一层恍如薄纱的水瞬间被从水中提起,只消一瞬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红衣巫师随之发出了一声惨叫,从红袍中掉出了一只手臂。 红衣巫师撕下自己的红袍看向自己被齐齐割断的手臂,虽然伤口在大巫师的控制之下并没有血流不止,但疼痛却一点也没有减少的迹象。 红衣巫师将自己扔到地上的红袍变作一柄法杖。 法杖之上镶嵌着一颗世间罕有的红色晶石,传说那是山兽之目。 红衣巫师观察着对方的阵法,大巫师的水面镜像他也早有耳闻,要破这个阵法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大巫师的水面镜像关键就在于镜面,能将对方完全置于受他摆布的境地之中,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只要打破了镜面,被斩断的手臂就能重新回来。 红衣巫师手握法杖振向地面,自他脚底的地面顿生无数裂缝,如同山兽的利爪一般伸向水面,企图撕裂大巫师脚下的镜面。 大巫师对此漠然置之,地面快速蔓延的裂纹从水面的边缘绕道而过。 红衣巫师再一次振向地面,镜面周遭轰然塌陷了一圈,但镜面没有泛起一丝波纹,里面的水如同被冻结的冰晶一般屹立在大巫师脚下,水面的高度甚至高出了周遭地面的高度,隐约可见游鱼在其中游动。 大巫师双手一击,红衣巫师的身体顿时抽搐了起来! 再一击! 红衣巫师的另一只手自己旋转了起来! 在红衣巫师的惨叫声中拧成了麻花状的物事,筋骨尽断,强力的拧压之下骨头碎成了齑粉。 红衣巫师跪倒地上,他想求饶,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唇舌,但是大巫师还给他留了一点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 惨叫和哀嚎。 “你不该杀那个女人的……”大巫师道,“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你能杀掉她。” 跨河之战在即,他们必须马上找到三大部族的人,即不死族,岭匿族和长河族的大祭司。 想要赢得这场战争,这三者缺一不可。 大巫师一直在寻找他们。 但如今,为数不多的岭匿族后裔,却被这个家伙杀掉了。 红衣巫师能够稍微控制自己的唇舌了,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不……不是我……” 大巫师看着红衣巫师,解了他身上部分的束缚,说道:“那,是谁杀的?” “是、是那个刽子手……” 红衣巫师现已成了一坨没有筋骨的烂肉,只剩下口唇还可以依照自己的意识活动。 - 翌日,一个农户家中忽然闯进了数个官兵,将正在吃饭的青年男子扣在桌子上,随后拖了出来。 红衣巫师坐在木质的轮椅之上,只不过现在没了骨头,依旧是一坨烂肉的样子瘫在轮椅上,往外咧的嘴巴说道:“把他带走。” 手下听令将担当刽子手的男子强行押上了马车,男子的妻子和双亲哭着追了出来,被官兵阻挡,其中一个官兵将男子的妻子一脚踹到了地上! 剩下的几个官兵也开始殴打男子的双亲,直到他们不会再站起来追赶马车为止. - 弥漫了上万年的长尽河的大雾正在渐渐退散. 西岸的妖兵严阵以待,在将领一声令下之后浩浩荡荡地踏入长尽河过膝的浅流之中。 跨河之战就此开始。 第34章 食人村,善身埋 跨过长尽河的过程一路通畅,没有什么阻碍。 叶城谌原本以为会在河流中爆发一场阻截的大战,但是没有。 他们全军安然无恙地登上了东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 叶城谌向四周灰棕色的山脉和枯死的树木望去,并没有书籍上所记载的青山绿水,暗淡的天地了无生机,甚至在河岸都没有任何设防,他们在一马平川的陆地上行进着。 叶城谌为这一战的到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虽然没有争取到援兵,但是他已经调拨了最大的兵力。 可是预想中的三大部族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一路走来也没有什么兵士。 连续走了大约两三天的路程,叶城谌和众将领合计,在一条河边安营扎寨,暂作休息,派出呈奉之和几名腿脚较快的士兵前去打探来路。 “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虽然目前一切顺利,但也不要掉以轻心。” 临走时,刹渊对呈奉之嘱咐道。 呈奉之冲自家表哥比了个手势,明媚地笑了:“晓得了老哥。” 呈奉之和手下为了不引起注意,骑上了几匹妖马,来到几百里之外的一座村庄,村庄内到处是横尸,但是尸体的姿态很奇怪,不是缺臂就是少腿,有的腹部还被挖去了一大块,看上去像是什么野兽扑上去将其啃食了一般。 这肉体虽然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但人子的血肉对方才渡河过来的妖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村子里有着几个如同行尸般游荡的村民,看到有外地人来了,纷纷停下脚步,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来到此地的妖子。 一个女子抱着篮子站在村口,看着进入村子的几个外地人。 呈奉之咽了咽口水,他还受的住,再一看身边的几个手下,也都控制得很好,没有露出破绽。 他们下马向村民打听当地的情况得知,现如今王室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好像动用最大的兵力一直在寻找着什么人,但是一直没有找到。 寻找那个人所耗费的兵力和财力全都压在了平民老百姓的身上,苛捐杂税更加严重,基本上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都陷入了深深的饥荒之中,他们也已经断粮好久了。 长尽河即将进入完全枯水之时,气候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不是过旱就是过涝,导致庄稼颗粒无收。 善良的村民们给长途跋涉过来的呈奉之等人每人一碗水,正好呈奉之等人也有些渴了,于是举碗喝了个干净,似乎喝得有些猛了,头开始疼起来。 正在此时,方才还一脸无害的村民表情渐渐冷却下来。 几个妇孺和壮汉将昏倒在地的呈奉之及其手下用粗麻绳绑了起来,扔到了满是尸体的仓库。 当呈奉之苏醒过来之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睁开眼睛,一片漆黑。 紧接着大门被打开,刺目的光闪得呈奉之睁不开眼睛。 一个女子跑了进来,将呈奉之手上的束缚解开,死死地抓住呈奉之的衣襟,低声对呈奉之说道:“你是兵官对不对?我不管你是哪里的官,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找人回来救救我妹妹!他们要吃了她!” 呈奉之意识还没有完全清楚,迷迷糊糊地说道:“什么……谁要吃了谁?” 呈奉之原以为是自己抵挡不住诱惑的手下吃了这个地方的人子,正打算好好训斥他们一下,却发现他们一个都不见了。 思绪不甚清醒的呈奉之木讷地被女子牵着走,发现女子身上满是鲜血,手上也是黏糊糊的血迹,女子带着呈奉之路过一间房子,里面满是残肢断臂,横七竖八的尸体如同垃圾一样随意地堆放着,被掏出的五脏六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呈奉之在一堆肉体和衣服的碎屑当中辨别出了手下身上的衣料,他想到自己的同伴可能掺杂在那堆腐肉之中,此刻便不再觉得人子的血肉有多么美味。 “你杀了他们!”呈奉之猛然惊醒,甩开女子的手,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赫然发现—— 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女子回身,她一身素净的衣裳上面被溅了大块的鲜血,她焦灼而又无奈地哭了:“我只是个打杂的……那些尸体不是我剁开的……正如你所看到的,这个村庄只能够依靠蚕食同伴的尸体来存活,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女人,我甚至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亲人!所以我求你,带着我妹妹从这里逃出去,在我被吃掉之前,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呈奉之看到另一边的小女孩,明白现在追究什么都是徒劳,于是一手抱起地上的女孩,一手拉住女子的手,想要将她们二人都带走。 但是女子却甩开了呈奉之的手。 “我很抱歉没能在他们杀掉马匹的时候进行阻止,你快带着我妹妹逃!不要管我了!” 呈奉之这才发现,女子的其中一条腿是木棍制成的假肢。 “我只会拖累你们,你们快逃吧!” 女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勉强地挽起一丝笑容,用她自己的脸蹭了蹭女孩的脸,沙哑着说道:“说不定……你们还能有时间,在我被吃掉之前回来救我。” 呈奉之现在体内余毒未尽,手脚无力,光是带着这个女孩徒步赶路回到营地恐怕就得耗上半条命,确实是没有精力再去照顾一个人了。 - 宫殿之内,被掳来的刽子手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大巫师和毒后在殿阶之上看着。 毒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走到刽子手旁边,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在刽子手身上划了一刀! “唔!” 刽子手嘴巴被塞着,只能闷声嘶叫! 大巫师在上面无动于衷,毒后在旁仔细地观察着刽子手身上的伤口变化。 刽子手的脊背上被划破长约半臂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的愈合,不到一会儿的时间便恢复如新,好似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这是个真的,虽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但是好歹有一个了。”毒后对大巫师说道,“但是我们要打的是一场战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现在我们手上可以用的就他一个不死之身,还是个狗屁不通的乡野莽夫,虽然当了两年刽子手,估计也是除了砍头没干过什么别的事情……” 毒后漫无目的地走上台阶,刻意让白皙的大腿在裙摆之中呈现若隐若现的情状。 她的手缓缓抚上承肃的肩膀,眼中略有魅惑之意。 “要怎么办呢,大巫师?” 承肃的视线垂到毒后的裙摆之中,抬手,示意手下将不死之身带下去。 手下关上了大殿的殿门。 毒后走到承肃面前,将承肃摁在一处席位的桌案上。 承肃面色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毒后环住承肃的脖子,缓缓吻上他的唇,抓住承肃的手,放在雪白的肌肤上,让他抚摸。承肃的手动了动,捏了捏被送到手中的柔软的物事。 他的唇被一片温软所占据,眼中微微泛起波澜。 “我要……”毒后趴在承肃耳边喘息着说道,伏在他的脖子间亲吻。 承肃的黑袍已经被毒后脱下了一半,看着毒后明知故问:“要什么?” 毒后一下子没了兴致,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说道。 “真是无趣,上次那个冒牌的祭司都比你带劲多了。” “我可不想成为你鱼池里的粪便。”承肃拢了拢自己的黑袍,站起身来打开殿门。 毒后赤身捡起地上的裙子,跟着承肃出了大殿,不紧不慢地穿上自己的衣裳,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兵力的事情?在你的视野之中,不是已经看到了那些妖子跨河过来了吗?” “我自有办法。”承肃说道。 - 三天后。 呈奉之带着兵士重新回到那个村落,想要救下那个女子。 但费尽周折一番寻找,只看见了在案板上堆叠的层层腐肉,唯独不见那个女子的身影。 那时候他应该带她走的,拼尽全力的话,他应该是有那个能力的。 只是在那种情形下,他选择了更为容易的一种方式—— 留她在这里。 明明他知道,她有会被吃掉的风险。 比起憎恶和懊悔,还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冲蚀着他的内心。那个救他出来的女人,那个明知道要死,面对亲人时却仍旧能笑着安慰的女人,那个可怜的女人……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35章 有神性,无人性 一个农户家的女子被一群恶霸团团包围,被几个恶霸来回推搡戏耍。 女子吓得浑身颤抖,声音因为惊叫过度而变得嘶哑。 女子一对年过半百的父母被绑了起来,无助地痛苦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几个恶霸摁在地上。 “救命啊!求求你们!不要!” 女子惊慌大喊。 忽然,一个男子从天而降,手握金光砸向地面! 几个恶霸被齐齐打退到一边! 勒金直身,走过去扶起了地上衣衫不整的女子,想顺口问她一句有没有事,却又住了口。 女子双目失神,身上多处淤青,因为起初的反抗被这些男人们狠狠地在脸上揍了几拳,脸上满是青紫红肿的痕迹。女子神情木讷地,拢了拢自己身上已经形同虚设的衣裳。 她受惊过度,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勒金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女子身上。 女子微微回神,抬头,看着勒金,眼中逐渐盈满滚烫的泪水。 勒金抱了抱她以示安慰,随后走过去解开了女子父母身上的桎梏。 “谢谢你……谢谢你……”老两口声音呜咽地跪在地上磕头,叩谢勒金搭救之恩。 女子目光呆滞,只有泪水不断的流出,还能证明她还有自己的意识。 方才下过一场雨,乡间道路上满是泥污,被打退到一边的恶霸们从昏迷中醒来,从泥污中站起身来,抽出腰间的弯刀走向勒金等人。 勒金将那三个人护在身后,示意他们回到屋中。 等到女子及其父母都回到屋中之后,勒金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的男子身上。 距离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相貌绝美的男子。 那男子生着似水的银色长发,站在一片污泥之上,身后是一片被火烧得焦黑的废墟,而他纤尘不染的模样,显得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一双幽蓝色的双眸湛澈淋漓。 银发男子对此处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并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勒金很清楚,只要他一出手,这里的几个恶霸都会瞬间灰飞烟灭。 ——但是那个男人不会出手的。 因为他不会帮助任何人。 几个恶霸几乎是同时冲了上来! 勒金抽出腰间的剑,猛地斩杀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然后跃身飞起一脚,直直踢向另一个恶霸的头部! 岂料恶霸头部异常结实,勒金非但没有将恶霸踢倒,反倒被他抓住了脚踝。 恶霸抓着勒金的脚踝,猛地用力,扔到了一边的废墟之中。 勒金重重地被甩了上去,身体砸断了被烧得焦黑的房梁。 银发男子回头看向勒金,几个恶霸的目光纷纷转向了银发男子,朝他逼近。 “这是哪家的公子,这模样可比刚才那女人好上许多呢,给大爷我点乐子如何……”为首的恶霸脸上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将大刀架在银发男子的脖子上。 银发男子将目光徐徐落在恶霸的脸上,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注视着恶霸的脸。 抬手,徒手握住了恶霸的刀刃。 恶霸逐渐沉默了下来,他试图从银发男子手中将刀拔出来。 却发现刀在男子手中纹丝不动。 “你要的乐子!” 一声怒喝传来! 勒金从废墟中蹿出,手起刀落一瞬间,利落地砍下了恶霸的头颅! 喷出的血溅到了银发男子面前的结界之上。 银发男子手里依旧握着那把刀刃。 他垂眸看向地上滚落的恶霸的头颅,松手的瞬间,手中的刀瞬间化作了齑粉。 面前恶霸的无头尸体直直倒在地上,溅起了些许泥水。 恶霸的头浸在泥水之中,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眼睛看向男子的瞬间,眼中被极端的恐惧所充斥。 现世之人所看到的东西,与将死之人眼中之物不尽相同,因此恶霸临死时看着男子,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惶恐,令勒金对眼前的男子又有了几分戒备。 男子面无改色地从恶霸的尸体上踏过去,目光沉静地望向道路的尽头,丝毫没有被面前血腥的场面所影响。 还有几个恶霸不死心地看着这里。 勒金心想这几个家伙如若留着也是祸害,于是上前,利落地解决了眼前的几个恶霸。 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似同方才的恶霸是一伙人。 他年纪还小,勒金不打算杀他。 然而就在勒金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小恶霸拿着匕首冲了上来,直直刺进了勒金的腹部! “他娘的!”勒金只感觉腹部一阵湿热,随即一拳打在了小恶霸的脸上! 小恶霸倒在地上,支撑起昏沉的头颅,眼中畏惧地在地上爬着。 勒金拔出腹部的刀,盛怒之下想要杀了这个孩子。 但是他看到小恶霸在地上匍匐的样子,又遏制了自己的杀意。 算了,只是一个孩子…… 勒金回身,一个人冲了过来,从勒金的手上夺过匕首,冲到那个小恶霸跟前,猛地连刺数刀! 是那个被几个恶霸侮辱的女子。 老两口上前劝阻,女子的母亲拉开了女儿,将女儿抱在怀中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他们已经死了。” 勒金捂住腹部看着这一家三口,又看了看地上被刀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回过神来,勒金发现银发男子已经走远了,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腹部传出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令他不禁停下了脚步,缓了片刻,又疾步跟了上去。 血顺着腹部不断下淌,顺着腿流进了鞋履。 勒金赶上了男子。 男子扫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言语。 “你不该关心关心我吗?”勒金问道。 男子看着前方的道路,语气波澜不惊:“死不了。” “但是好疼啊。” “所以呢。”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勒金难以置信地看着男子,他之前是听说过对方的性格有多么不受人待见,出了名的有神性无人性,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于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真他奶奶的没人性。” “前面有个驿站,进去休息一下吧。”男子好似没有听到,语气依旧平淡地说道。 第36章 傀儡兵,不死军 勒金没有理他,气鼓鼓地进了驿站。 这是家已经荒废的驿站,里面一片狼藉,一楼的桌子和椅子很难找到完整的,全都被砸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通向二楼的台阶也是缺节少板。 勒金因为短时间内失血过多,嘴唇有些泛白,脸色憔悴。 他走到柜台后面翻找着抽屉,想着能不能从里面找一些药材。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勒金不停地在里面翻找着,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包药材。 谢天谢地,是止血的药物。 昏暗破败的驿站之中,忽地吹进一丝微风,银发男子鬓发微动,上了二楼。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了脚步。 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望向身后。 一副旅者打扮的人站在银发男子身后,拉弓搭箭,瞄准了银发男子。 只一瞬,离弦的箭径直射入了银发男子的肩头! 男子没有闪躲,也没有张开结界予以防御,任由那支箭射中了自己的身体。 那人见自己射歪了,手哆嗦着,又从背篓中取出另一支箭,指着银发男子要挟道:“将身上值钱的细软全部给我!” 银发男子没有言语,平静地注视着那个朝自己射箭的人。 “快给我!”那人怒喝道。 “给你!” 一道金光闪过! 旅者手中的弓箭落到地上的同时,整个人也倒在了地上。 勒金脸色苍白地赶到了二楼的台阶上。 银发男子将箭从肩头拔了下来,箭头勾下了些许鲜红的皮肉。 勒金表情复杂地看着男子,手里提着拿着剩下的止血药物。打死他也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会被一个身手如此拙劣的家伙射中肩膀。 听长老们说,大祭司有的时候是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但长老们也说了,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毕竟大祭司眼中看到的东西,要比他们多得多,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天意。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毛病……”勒金给男子包扎伤口的时候念叨着,虽然道理他都懂,但就是忍不住要唠叨几句。 男子的脸稍微侧了侧:“什么?” 勒金抬眼瞅了一眼他的侧脸,叹了口气:“你知道那支箭会射中你的吧,为什么不躲开呢?以你的能力都用不着躲开,直接张开结界,不管是弓箭还是什么怪物都进不来不是吗?我不信你这样被射中之后,会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你不怕就这样死了吗?” “世间无论何物,都终有一死。” 银发男子依旧态度平淡,仿佛中箭的不是他。 “你的意思是,你命里该中这一箭,所以你才没躲?”勒金随口说了一句,却不料对方没有反驳。 勒金当他是默认了。 这是什么荒谬的想法,勒金表示无法理解。 或许是因为,他看不到他眼中所见吧——这一箭所牵扯的因果,在勒金来看只是他会不会受伤,而在对方看来,似乎还会涉及到别的东西吧。 等勒金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了之后,男子敛起自己的衣襟,随便寻了个地方睡去了。 勒金听长老们说,此人在小的时候还是个十分正常的孩子,但是在一场大火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在具有通晓世事的力量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待一切事物的情感,对什么事情都十分麻木,甚至面对生死都没有感觉。 勒金是被长老们派来护男子周全的,保护他是勒金的职责。 起初勒金还不明白,为何如此强悍的一个人会经常需要他人保护,现在他明白了。 这个人,他根本没有生的意志。 简直不像人。 - 叶城谌一连胜仗,军中士气大涨,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到现在为止的进展,有些太顺利了。 他虽然没有打过跨河之战,但是史料中记载都是在河畔进行的,从没有能够走到这里的军队。 根据呈奉之带回来的消息,好像王室一直在寻找什么人,而且是为了这场战争寻找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三大部族的人。 传说长河族大祭司有抵抗整个妖军的能力,虽然叶城谌一直都不怎么相信,但是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来的话,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他们是绝对不会走到这里的。 会不会现在东岸的状况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这一万多年已经过去,世事变迁,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动乱,令三大部族的人分崩离析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现在主兵力没有动用的原因,可能并不是因为对方不知情,也不是因为对方轻敌…… 而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集齐战力。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真的是绝佳良机。 叶城谌坐在林间的一块石头上独自思考着目前的战局,这几日也陆陆续续地和当地几座城池的士兵交过手,弱得不堪一击。 但是他也不相信人子们会坐以待毙,老老实实地等待着他们来占领东岸。 - 几日后。 又来到了一座新的城池边上,叶城谌和众将士站在远处看着城墙,隔着老远吹过来满含肃杀的秋风。 叶城谌眯起眼睛看着城墙上的人影,他总感觉今日有些不太一样。 “要上吗,陛下。”刹渊问道。 闵佩豳在旁边看着叶城谌,目光转向城墙之上。 “先让巨手上去试试看。”叶城谌说道。 巨手听令骑着妖马飞奔而下,在接近城墙的一瞬化作庞然大物,直捣城门之上的牌楼! 随着一声巨响,整座城墙的大门訇然坍塌,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天空,石块飞溅四散,那原本坚不可摧的门户,此刻已化作一片废墟,徒留一个巨大的豁口。 军队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叶城谌看着形势,紧皱的眉头并没有舒缓半分。 他望着城墙上的人影,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哪里不对。 “真是英勇,上面的人都不会躲的。” 闵佩豳风轻云淡地说道。 他的一句话,忽然解开了叶城谌心头的疑惑。 要是平常受到如此大的冲击,人子士兵一定会四下逃跑,而不会死死地站在原地,就好像在等候着召令一般。 叶城谌立即下令召回巨手,但是已经晚了。 被打开的大门中密密麻麻地立着人影,在大门倒塌的同时,那些人拔出了腰间的大刀,齐齐冲出大门,直奔巨手而去! 那些人前所未有的英勇令妖子军队顿生私语之声。 “上!” 叶城谌一声令下,妖军全数冲下山坡,直奔人子军队而去! 巨手庞大的身躯之上逐渐爬满了人,他向自己的身上使力捶去,那一片的人子瞬间变成了肉泥。 但只是短短的时间内又重新恢复了人形。 巨手有些慌神,用力甩着胳膊,企图将上面的人子甩下去,但只是甩掉了一小部分,尚未恢复成完整人形的人子,其余的人子像是生了根一样粘在他的身上,唯有用手撕扯才能将其摆脱。 忽然一个人子飞身上来,一刀砍中了巨手的一只眼睛,鲜血喷溅,巨手一声惨叫,就在这时,有人子不知死活地跳进了巨手的口中,用手中的刀刃割破了巨手的喉咙和脏腑。 巨手倒地。 两军在此交接,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厮杀,侵入巨手身体的人子,割烂巨手的肚皮钻了出来,被刹渊一刀砍去了头颅,而无头的尸体却没有倒地。 自断掉的脖颈之上,又长出了一颗新的头颅。 滚落在地上的那颗头颅,也在慢慢长出新的身体。 刹渊发现今日的士兵有些不太一样,与其说是人子,不如说是一个又一个杀人的傀儡。 在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复着杀人的动作。 巨手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呈奉之跑过去将巨手抱了起来,一边杀敌一边带着巨手向敌后奔去,巨手口吐鲜血地对呈奉之说道:“死不了……” “什么?”呈奉之道。 “他们……”巨手苟延残喘地说道,“是……不死之身。” 巨手彻底断了气。 呈奉之强忍心中悲痛将巨手放在了地上,随即将迎面扑来的人子一刀斩成两半! 分成两半的人子还在地上挣扎,呈奉之亲眼看着被他劈成两半的身体重新恢复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子。 - 城中最高塔的顶阁上站着两个人。 毒后看了目前的战局,满意地笑了:“真是厉害啊,大巫师,能够想到以不死之身为媒介制造傀儡来抵抗妖军的做法,恐怕也只有你了吧。” “过奖。”承肃道。 毒后看着那些奋战的傀儡,随后想到一个问题:“不过,那些当傀儡的士兵,还能重新变回人子吗?” “要是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话……”承肃看向身边的毒后,“那种事情,你在乎吗?” “若是我的亲人在里面的话,可能会……”毒后道,脸上多了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笑意,“但是我的亲人,早在几十年前就死光了。” 承肃听闻,看了一眼毒后。 军队损失惨重,叶城谌不得已只得下令撤退,退回了上次安营扎寨的地方。 呈奉之将巨手的尸体带了回来。 叶城谌看着巨手的尸体看了许久,眼圈有些泛红,最后只说了一句:“葬了吧。” 因为军队损失惨重,不得已只能动用后备力量,经过叶城谌与众将领的探讨过后,闵佩豳和呈奉之被派往黑水,玄兽之乡去寻求后备兵力。 第37章 异族犯,永生煞 床上的男人将女人放在自己身上。 “你不打算吃了我吗?” 男人在女人的耳边问道。 女人想要张口说什么,男人却忽然吻上她的唇,将她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等下!你……” 男人不理会女人的求饶,执意在她软绵绵的反抗中给了她,然后松力地趴在她身上。她将他一把推开,坐了起来,拿起枕边的衣裳披了半边身子,表情颇为不爽。 这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被彻底玩弄了。 “我现在变得有意思一些了吗?”他问道。 毒后衣衫半裸地从床上坐起来,她需要找些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还行……不过这样下去的话,可能赢得这场战争,都不需要找那个祭司。” “既然你说了,我们就聊聊这个也无妨。”承肃知道她有意转移话题,躺在床上,手抚摸着毒后纤细的腰肢,“那个老头子迟早会醒悟,那个祭司并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有了不死之身这张王牌,这场战争我们必胜无疑。” 毒后接着他的话问道:“可如若他们那边出现了不死之身的话……” 毒后也对不死族的传说略有耳闻。 ——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死不死之身。 现在虽然他们占领优势,但如果对面一旦出现了不死之身的话,这优势将会变得微乎其微。 “他们那边是不可能会有的。”承肃说道,“不死之战之后不死之身本就寥寥无几,我们都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不死之身,更何况西岸的那些妖子,他们估计连这里的路还没有摸清呢。” “但是据说前些年,从王宫的地牢下面逃出去了一个不死之身……” 毒后的话还没有说完,承肃起身抱住毒后。 “一个会被王宫那些杂碎抓到的不死之身,能成什么气候?” - 玄兽之乡来了两位稀客。 族主和副族主同两位聊了许久。 之后族主披上戎装,带着兵马随着两位走了。 失去庇佑的戟颂时常遭到副族主的殴打,但是考虑到自己还手可能对乌鄫造成什么影响,戟颂只能隐藏自己的实力,否则会连累她。 反正这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只要仗打完了,族主回来之后,就可以结束这种日子。 她漫长的生命当中,最不惧怕的就是等待。 几天后,传来族主战死的消息。 族主是有名的战神,至少在西岸的种族纷争中,只要有他在的战争就从未输过,这也是族主备受爱戴的原因之一。 得知族主死讯的族民很多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在沉重的悲痛之后,将矛头直指同为人子的戟颂。 于是自打得知族主死讯的那一天,戟颂便呆在屋中,很少出去,乌鄫陪伴左右。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来这里的……” “没事。”得知族主的死,戟颂心中有些暗淡。 从她小时候开始,能够接纳她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她的父母也不例外。 在东岸内战征军的时候,她的父母考虑到她是不死之身,将她的身份和兄长戟晟对换,她被送到了军营,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她的兄长则是以她的身份留在了家中。 时隔多年,戟颂不知道家中的人都怎么样了,她也没有兴趣知道。 人把死亡看成了最重要的事情,一旦遇见她这样的不死之身,便会觉得她有无尽的后路,因为她不会死,就算扔到岩浆之中也会浴火重生。 因而他们便将她的痛苦不断地淡化,看做了无血无肉的工具。 没有人会在意她每个濒死的时刻所感受到的痛苦,那些身处高位的人在依靠她的同时又在忌惮她的力量,将她视作异类,在暗地里使尽一切手段打压她,一向如此。 她的不死之身被金晔知道之后,金晔在最后一战结束之后把她埋进了万人坑,想要她永远守着万人坑之下的窒息与黑暗;被那个女巫师知道后,她设计将她关进了地牢,她在那里忍受了长达数年的非人的折磨;甚至被自己同为不死之身的师父知道后,师父也来向她寻求解脱。 她亲手杀死了亲如生父的师父,她知道这个结局是他所渴望的,但是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梦魇之中。 永生是上苍的馈赠吗,她不这么觉得,相反,她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缠在她身上的诅咒。 因为这不死之身,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人,一直倍受冷眼排斥和担忧惊惧地活到现在,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方净土,能够接纳她,能够让她平和地生活下去。 没有人知道,当族主宣布接纳她的一瞬间,她心中所涌现的感激之情有多么深切。 可是现在,她知道这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事情了。 唯一一个能够接纳她的人已经死了,被和她同族的人子所杀害的。 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深陷异族的命犯,现在大多数的妖子都是看在族主的面子上才对她有所收敛,但现在族主已死,加上副族主煽风点火,她沦为众矢之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门被人一脚踹开,来者是副族主,副族主闯进来后,一掌将乌鄫打到一边,紧接着一把抓住戟颂的衣襟,将她拽起扔在地上,拳脚相加,戟颂在地上缩成一团。 伴随着一声脆响,戟颂感到背部有一阵剧烈而尖锐的疼痛! 但她忍着,没有作声。 长时间单方面的殴打过后,副族主将戟颂提了起来,冲着她咆哮道:“都是你们这些可恨的人子!才会害族主丧生!” 戟颂被打得满脸是血,但嘴角却添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如果你那么憎恨人子的话,为什么应征兵马的时候去的是族主,而不是你。” 副族主再次举起拳头,霦净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副族主说道:“前厅有人来了,请副族主过去。” “知道了。”副族主将戟颂扔在地上,走了出去。 霦净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戟颂,虽然知道不是戟颂杀死的族主,但是看到戟颂,还是有种恨意涌上心头,不过她不会像其他族民那样过激,只会无言走开罢了。 毕竟,他目不能视,也已经够可怜的了。 乌鄫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去查看戟颂的情况,心中一惊:“戟颂……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流血了……” 戟颂无言地坐在地上,血水不断地从眼中涌出,与脸上的鲜血混为一体。东岸的那些所谓的同族,就连她躲到西岸之后,都要想方设法地置她于不义之地,将她伤害得遍体鳞伤之后,又杀了她所崇敬看重的人。她应该怎样去表达,才会让西岸的这些家伙相信,她对东岸之人的恨意,丝毫不亚于他们。 “乌鄫……”戟颂缓缓开口。 乌鄫凑了过去,说道:“怎么了?” “我要交给你一件事情。” - 前厅有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等待着副族主。 男子坐在椅子上,放在手边的茶冒着袅袅热气,清澈通透,是上好的茶叶,但他一口没喝。 “好久不见,壬捻阁下。”闵佩豳刚到此地,略带风尘之气,他起身迎了上去,“我此番前来,还是借兵一事。” 副族主看着闵佩豳半晌,说道:“那些兵……不够吗?” “现在东岸的战况紧张,我对族主的逝去表示遗憾,但眼下没有时间哀悼,为了不让族主的牺牲白白浪费,我们需要打赢这场战争才是啊……”闵佩豳语重心长地说道,“玄兽一向勇猛,但少了领主是万万不得的,所以在下此次前来不光是借兵,还需要壬捻阁下随我走一趟。” 副族主的神情略有犹疑,道:“但……族中事务繁多,恐怕眼下走不开人。” “那,壬捻阁下的意思是不去吗?”闵佩豳一针见血地说道,“此次跨河之战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的兵力深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方,依陛下的估略,东岸王室动作迟缓的原因,应当是三大部族的人没有集齐,也就是说东岸兵力也极其匮乏,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不知道还要等上多少年。” “容我考虑一下。”壬捻站起身来走向后厅,对霦净说道,“带闵大人去客房歇息。” “是。”霦净走到闵佩豳面前做了一个手势,“大人,请。” 一直在后厅躲藏的乌鄫听到了壬捻的脚步声,悄然从窗户离开后厅。 壬捻走到后厅,擦了擦头上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意。 忽然从窗户吹进一股凉风,壬捻打了个寒战,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然而就在此时,壬捻看到了窗户外面,有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即便只是一瞬间,壬捻也知道那是谁。 - 夜幕降临,除了偶尔爆发出的悲痛的哀嚎,玄兽之乡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吵闹,没有纷争。 闵佩豳没有胃口用晚膳,现在他闭上眼睛,眼前还是那幅血淋淋的画面。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兵,几场大规模的内战他也是参加过的,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样令人不寒而栗。 敌人数量众多,但无论怎样击杀都无法彻底死去,即便被捶成肉泥也能重新恢复,甚至会借助他们的砍杀以成倍的速度增长自己的数量。 难道这就是不死之身么。 不像古籍中记载的永生的人子,倒像是一帮嗜杀屠戮的魔鬼,比身为妖子的他们还像妖子。 闵佩豳向来是视战争为游戏的人,但是这次就连他也不得不重视了,他无心吃饭,起身再次到壬捻的住所,想要再和他说些什么,但是等他到了前厅之后,出来的只有那个女人。 霦净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副族主方才离开。” “他去何处了?”闵佩豳问道。 “小人不是很清楚。”霦净如是说道, 闵佩豳徐徐靠近霦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很清楚这些见客惯用的伎俩,你最好不要和我耍花招,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霦净低下头去,神情略有慌张:“小人确实是不知道……不过如果您愿意走一趟的话,我知道有个地方,他可能会去。” 第38章 毛遂荐,不死将 闵佩豳量她也不敢做什么,于是跟在她身后。 穿过游廊和两个院子,走出西侧的小门,来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之前。 院落的门是敞开着的,乌鄫口吐鲜血地倒在地上。 霦净看到之后急忙跑进院中,抱起乌鄫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快去……副族主来了……”乌鄫虚弱地说道,“他又来打白曳了……你快去……” 闵佩豳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这味道之中还夹着一股人子的味道。 这味道,不会有别人。 他加快了脚步走上楼去,看到了那日在火杉之下见到过的人子。 壬捻站在那人子旁边。 闵佩豳不知道这个人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从他们两个之间紧张的气氛之中可见,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和睦。 霦净紧跟其后上了楼,想要冲进去的时候,被闵佩豳抬手拦住。 “你来了。”戟颂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她白日里所受的伤已经全数愈合,脸上的血迹也已经洗净,露出白皙而略显憔悴的面色。 副族主看戟颂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顿时怒上心头:“你个贱种!你让你那只狗白日里偷听我做什么!” 霦净看到戟颂正在和副族主对峙,心中狐疑,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子是不打算活了吗?居然敢让乌鄫去偷听副族主讲话,还被发现了。 “因为那样我才能确定,你确实是个孬种。”戟颂平静地说道。 “我看你是平时挨打挨饿还不够!”壬捻咬牙切齿地说道,握紧了拳头向戟颂走去,“行,我今日就让你死在这里!” 霦净看不下去了,她觉得戟颂这样完全就是在找死,想要进去阻止。 却被闵佩豳拦了下来。 闵佩豳对霦净使了个眼色,霦净退下。 - 壬捻的拳头挥了过来! 戟颂抬头,用手结结实实地接住了他这一拳! 壬捻微微错愕,就连门外的霦净也是一愣。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接下壬捻的拳头? 戟颂起身,握着壬捻拳头的手缓缓收紧。 “啊!!” 壬捻的手骨接连发出几声脆响,手骨尽碎! 壬捻惨叫着将另一只拳头挥向戟颂,戟颂侧身躲过,松开了壬捻的手。 壬捻倒退了几步。 他那只手已经完全废了。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今早还缩在地上任他踢打的男人,现在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手上的力量非同寻常,即使是身体比人子强硕数倍的妖子,也未见得能在瞬间,使出那么大的力道。 “你!”壬捻愤怒至极,但他发出的声音正好让戟颂锁定了他的位置。 戟颂几步上前,用膝盖狠狠地踢中了壬捻的腹部,同时用手肘敲断了壬捻的脊骨。 壬捻平日都会在腹部放一块铁板,为了保护腹部不受伤害,但没想到这个人子一击就将铁板打出了一个凹槽,壬捻口吐酸水,脊骨断裂,身体抽搐着倒在地上。 霦净终于待不住了,不顾闵佩豳的阻拦冲了进来,抽出刀子刺向戟颂! 戟颂用手抓住近在咫尺的刀刃,一拳打在霦净脸上! 霦净被这一拳打得眼花,接着又是一脚! 霦净被踹飞到对面的物架上,物架上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掉了下来,砸在了霦净的身上。 霦净的刀留在戟颂手里,戟颂将刀子单手掉转,将刀柄握于手中,踢了踢地上已经动弹不得,但是意识尚存的壬捻。 “听说你在东岸碰见了不会死的士兵?” 这话显然不是对壬捻说的。 霦净猛地抬头,看向门外的闵佩豳。 闵佩豳走了进来。 “是。” “我想,我可以帮上你的忙。”戟颂道。 “救救我……”趴在地上的壬捻向闵佩豳求救道,“如果、如果我死了的话……就没人能够带领这些玄兽了……” 闵佩豳看了壬捻一眼。 “你缺个将领对吗?”戟颂问。 “怎么?”闵佩豳道。 “和他比起来,我更适合这场战争。” 闵佩豳凝视着闭着眼睛的戟颂,笑了。 “阁下的眼睛都看不见,‘适合’二字,从何说起呢?” 戟颂扔掉手上的刀子,摊开手心,方才刀子刺破手心的伤口正在以非比寻常的速度愈合。 “我是不死之身。” 第39章 入妖军,面妖主 集结了众将的军营之中格外寂静。 叶城谌坐在营帐中央,众将坐在周边,中间空出来的一方,站着手脚被铁铐所缚的戟颂。 来到军营之中后,戟颂这样手脚被缚、不吃不喝地过了几日,等到没有反抗之力之后,这些妖子才可以放心地与其待在同一营帐之中。 营帐内,叶城谌坐在中央,一双金眸之中泛着净透的波光。 在他眼前,是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子。 他众多忠心耿耿的士兵,就是死在与其相同的人子手中。 叶城谌打量戟颂许久之后,看向闵佩豳:“你去了几日,就带回来这一个人?” “他不是一般的人子。”闵佩豳如实说道,“她是不死之身。” 叶城谌唇边勾起一丝冷漠的笑意,说道:“不死之身?那你怎么保证,这个不死之身不会背叛我。” 闵佩豳沉默了。 “您现在还有考虑这些的时间吗?”一个声音平静传来。 听到身在营帐之中的人子发话,周边的众多将领将极其愤恨的目光凝聚到戟颂身上。 戟颂带着手铐和脚镣站在过道中央,周遭都是妖军的将士,她看不到周遭到底有多少人,但周遭愤怒的喘息声如同闷雷一般在营帐之中洄游,若没有闵佩豳将她带到这里的话,现在她恐怕早已沦落为这些妖子的口食。 面对如此多的妖子,戟颂心中还是有几分畏惧的,但依旧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各位在战场上遇到的,确实是不死之身。要攻破不死大军,也并不是无从下手,稍微了解不死之战的人都知道,不死之身并非永生,向来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不死之身。” 戟颂走入帐中,周遭的妖子纷纷将目光落到戟颂身上。 “可惜现在不死之身已经少之又少,在下虽然是个瞎子,但也是不死之身仅有的几个之中的一个了。您若是觉得难以信任,也可以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患。只不过等到不死大军袭来,将您的军队完全啃食殆尽的时候,您就只能放弃您的志向,回到西岸去了。” 闵佩豳凝视着戟颂。 此人果然非同一般,眼盲却敢踏入这满是妖子的地方,还敢和叶城谌谈条件。 叶城谌将目光移到戟颂身上,缓缓开口:“你身为人子,为何要助西岸?” “白某出身低贱,在人子之中,顶多算个畜牲,算不得人子。” 戟颂一脸平静地说道,“至于为何要助西岸,而不是留在东岸,我想您现下心中应当有答案了。” 叶城谌从戟颂的话语之中可以听出戟颂之所以帮助西岸,是因为过去在东岸遭受的种种非人的对待。 而戟颂是不死族人,身上不会留下任何遭受凌虐的痕迹,因此叶城谌也无法从戟颂的皮肉之上看出戟颂所言是真是假,继而说道:“你如何保证不会被别的不死之身杀死,我要知道,你是否值得让我为你赌上我的军队。” “不是您为在下赌上您的军队……”戟颂说道,“为了你们的胜利,白某才是那个要赌的人。” 叶城谌看了戟颂许久,对营中众将领说道:“在座的各位将领,有没有愿意将白曳收归自己麾下的?” 闵佩豳作为将戟颂带到这里的妖子,本来是有意将戟颂收归麾下的,但叶城谌在闵佩豳张口之前,便驳回了闵佩豳的意愿。 此处没有妖子愿意与人子为伍,更没有哪个将领愿意将戟颂收归麾下,戟颂心中清楚,但是她心中依旧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曾百般厌恶的不死之躯,现在反倒成为了她唯一的筹码。 戟颂原本也没想着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这帮妖子的信任。 如果不能为他们打上几场胜仗的话,是无法赢得他们的尊重的。 当务之急,是得先找个所属,归于其麾下。 戟颂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之声,众多声音夹杂在一起,戟颂只能听清个别的几个字眼,而即便听到的不多,她也能感受到这些妖子话语之间对人子的愤恨,特别是在战事屡屡受挫之后,这些妖子对人子的恨意尤其强烈。 而这些怨恨在屡屡失败的战事之中,无处发泄,全都倾注到了同为人子的戟颂身上。 刹渊有些意外地看向叶城谌,说道:“可她是……” 叶城谌抬手,示意刹渊住口。 她身为人子,原本来此处就是一场豪赌。 闵佩豳深知这一点,因此才会带着戟颂来到此地。 他此前见过戟颂的身手,虽然因为目盲影响了实力的发挥,但从与他交手的瞬间所感受的压迫可以知道,此人的实力绝不在在座的任何一个妖子之下。 如果没有人能够接纳戟颂的话,他打算违抗叶城谌的命令,将戟颂迎入他的麾下。 依照先前所遇之事,闵佩豳十分确信,戟颂是这场战事的关键。 “来我的队伍吧。” 众将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窃窃私语之声戛然而止,众多将领纷纷向后面看去,目光齐齐地望向最后一个将领。戟颂闭着眼睛,循着声音转过身去。 呈奉之站在众将之后,他是此次跨河之战最年轻的一个将领,此次的跨河之战是他的初战。 刹渊眼中诧异地看向呈奉之,呈奉之在先前从那个食人村带着一个女孩逃出来之后,性情便发生了变化,原本开朗的他看着那女孩,时而会流露出深深的愧疚之色。 刹渊不知道自己的堂弟究竟在那个村子里遭遇了什么,但呈奉之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将领,并不是特别了解身为将领所必不可少的,就是君主的信任。 如若在起初便接纳人子的话,会令叶城谌在日后的委任之中对呈奉之产生疑心。 呈奉之年纪尚轻,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才说出此等话。 刹渊刚想出声阻止,为呈奉之解释,却听到叶城谌应允了下来。 “那你便归入呈将军的麾下,如何。”叶城谌对戟颂说道。 戟颂听闻跪下,垂下头颅。 “谢主隆恩。” 叶城谌看着在下方跪倒的戟颂,眼中逐渐凝上了一层冰霜。 乌鄫焦急地在营帐之外等候,她原本是想和戟颂一起进去的,但此处看守并没有允许她进去。 待营帐里的议谈解散后,将领们一个接着一个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乌鄫身上还残留着戟颂身上的气味,即人子的气味,出来的将领们走过时无一不望向乌鄫的方向,眼中带着明显的藐然和蔑视。 对于妖子而言,为人子所奴役是十分可耻的事情。乌鄫注意到那些目光之后,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视线。在东岸的时候,她从未感觉到过这种无处藏匿的焦灼感。 等到不再有将领从营帐中走出来的时候,乌鄫依旧没有看到戟颂,心下一阵慌乱,以为是戟颂出了事,于是连忙跑进营帐之中。匆匆忙忙跑进去之后,乌鄫看到了戟颂。戟颂正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将领站在一起,两人似是在说些什么。 看到戟颂之后,乌鄫松了口气,心逐渐放了下来。 “阁下可否告诉白某,为何……愿意将白某这个众矢之的招于麾下?”戟颂对呈奉之说道,她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跑了进来,多半是乌鄫在外面等得着急了。 呈奉之犹豫了许久,缓缓说道:“……弥补。” “弥补?”戟颂神色微动。 呈奉之神情复杂,没有回答戟颂的话。 良久的缄默之后,呈奉之一改沉重的神色,淡淡地笑了:“战场上见。” 戟颂不知道呈奉之沉默的原因,但没有继续追问。 - 东岸的不死大军在远处严阵以待,密密麻麻,是根本无法估量的数目。 光是看着,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几日,妖军几乎都处于下风。 之前与不死大军交手的时候,妖军一味攻击,却不知道不死士兵破碎的尸体会衍生为一具完整的躯体,从而导致不死大军借由四处散落的残肢来不断繁殖自身的数目,造成了双方兵力悬殊的局面。 妖军已经一退再退,大约还有五百里的路程就退回了河岸,现在已经处于无路可退的境地。 而对方没有任何兵力损伤,甚至还有所增加。 因为每次被砍断的傀儡肢体都会生长成一个完整的士兵。 面对这样的情形,妖军中士气前所未有的低迷。 闵佩豳回西岸借兵的事情,几乎所有的妖子都知道,但是最后只带回了一个瞎子,导致所有士兵都大失所望,觉得此战能胜的机会渺茫。 戟颂坐在一匹妖马之上,对斜前的呈奉之说道:“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离我远一点。” “放心。”呈奉之知道戟颂是什么意思,笑道,“我没那么容易让你砍死。” 数十万不死大军浩浩荡荡地冲来,戟颂握紧了腰间的大刀。 这是一把妖刀,为了戟颂特别铸造的妖刀,比她平时拿的刀要大,更为坚硬,但是分量要更轻,更易于挥动。 因为战事紧张,戟颂还没有来得及试它的威力。 戟颂听着远处的脚步声数量应该不少,心中顿生疑惑。 据她所知,不死之战之后,不死之身的数量应该没有这么多才对。 不死大军已经接近,戟颂驾马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瞬间淹没在数十万的不死大军之中。 “我就说!人子是靠不住的!” 刹渊看着汹涌而来的不死大军,不由得斥骂道。 叶城谌凝视着戟颂冲进去的地方许久,随后无言拔剑出鞘,剑身上萦绕着妖气。 “上!”叶城谌举剑发出号令。 忽然,大地剧烈震荡! 叶城谌神情一滞。 第40章 战傀儡,破敌阵 “我就说!人子是靠不住的!” 刹渊看着汹涌而来的不死大军,不由得斥骂道。 叶城谌凝视着戟颂冲进去的地方许久,随后无言拔剑出鞘,剑身上萦绕着妖气。 “上!”叶城谌举剑发出号令。 忽然,大地剧烈震荡! 叶城谌神情一滞。 紧接着,一道恐怖的刃压如汹涌波涛般横扫而过! 只见那妖军阵前,即将与妖军短兵相接的不死士兵们,如脆弱的蝼蚁般,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悉数放倒,场面震撼而惨烈,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 而与往常不同,不死士兵没有像往常一样再次站起来。 叶城谌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惊异。 只见在一片尸体和即将到来的敌人之间,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妖军,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不死大军举起了刀刃。 刀刃因为沾染了鲜血,反射着嗜血的光芒。 一批如狼似虎的士兵汹涌冲来,戟颂毫无惧色,再度孤身闯入那扑面而来的大军之阵。 她手中大刀仿若死神的镰刃,每一次奋力挥舞,都有一条暗红色、尚带余热却又急速冷却的鲜血飙射而出,在半空划过刺目的弧线。 她仿若一阵腥风血雨,所经之处,尸横遍野,残肢断臂堆积如山,大地被浸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在军中奋战的妖军士兵奋战的同时,皆被戟颂强悍的战力震惊得瞠目结舌。 戟颂将迎面冲来的士兵斩成两半,巨大的刀身横扫,身体周遭的士兵齐刷刷地倒下一片,飞身上步,朝着前面挥出一刀,极大的冲击力在劈出一条血路,巨大的冲力将她的虎口震出些许鲜血。 不过这点小伤对于不死之身来说算不了什么,很快就愈合了。 戟颂握着湿黏的刀柄,手上没有任何颤抖。 地面被砍出一道半尺深的裂缝,不死大军还在不知死活地冲过来。 戟颂感觉这把刀正在源源不断地吸取着自己的体力,但也多亏了这把刀,她挥出的每一刀,都具备着寻常所不具备的力量。 戟颂感觉到身后一阵强烈的杀意正在袭来,于是本能地向身后砍去! 对方勉强地接住了戟颂的一击。 “是我!呈奉之!”对方连忙说道。 “死了不算我的。”戟颂将刀抬起,对呈奉之匆匆说道。 一个不死士兵自戟颂背后冲了上来,冲着戟颂的背部狠狠地砍了一刀! 这一刀连铠甲都撕碎了,在戟颂背上留下了血淋淋的伤口。 戟颂猛地回身,砍下了对方的半个脑袋,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丝毫拖泥带水的痕迹。 暗红色的鲜血溅到了戟颂脸上。 戟颂啐了一口,将溅进口中的脏血吐了出来。 呈奉之感叹于戟颂的反应,如果不是因为目盲的话,方才那一刀应当能够齐整地将对方的脑袋砍下来。 呈奉之一边杀敌一边看着戟颂的背部,透过被撕开的铠甲和衣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戟颂背部的伤口正在愈合。 这是何等可怕! 拥有异于常人的武力和不死的躯体,在战场上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呈奉之别过脸去,不再看戟颂的伤口。 看到戟颂勇猛骁战的样子,他竟有一瞬间的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她刀剑所向的人。 “你的左边敌人数量更多,去左边。”呈奉之提醒道,可是下一秒戟颂就跑向了另一个方向,呈奉之避开朝着脑袋劈过来的刀刃,冲戟颂的背影喊道,“你去哪儿!” 戟颂从刚才开始,就发现了有一点不对劲。 她那常年漆黑密布的眼中出现了一团黑暗,并且那团黑暗并不远。 就像当时绿洲里的树精出现那样,只不过此时的这团黑暗,并没有之前那个树精那么深重。 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不知道这种东西的深浅意味着什么,她只能猜测——或许与之前那个树精相比,这次所处于那团黑暗的家伙,并没有树精那么强。 正在施法的承肃手上一颤,忽然感到身上一阵恶寒。 承肃徐徐睁开眼睛,发现他面前的不死之身唇角开始流血,身上也出现了几道刀砍似的红痕。 “啊……”被铁链束缚的不死之身痛苦地呻吟着。 毒后将远镜徐徐放下,对承肃说道:“有士兵死了。” “什么?”大巫师有些惊异地看向毒后。 天地暧曃,自幽谷吹来的大风卷起了浩瀚的尘埃。 戟颂到了那团黑色的东西跟前。 那些号称不死之身的士兵在她身上造成的伤口,并不是完全不可愈合的。戟颂背部先前被砍伤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有任何伤疤的痕迹。 戟颂心中猜测,这应该可以说明,这些执着于杀戮的人子士兵,可能并不是真正的不死之身。 一个不死士兵从身后扑了过来,戟颂朝身后挥了一刀!鲜血溅在了戟颂身上的铠甲之上。那士兵应声倒地,戟颂朝地上啐了一口,擦去嘴角的血渍。 “你是谁?” 那团黑色的东西说话了,声音带有几分惊惧,是从远处传来的。 这是深入敌军,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话。 戟颂不由得眉毛一挑,慢慢地接近那团黑色的东西。 那团黑色的东西砍了戟颂一刀,砍碎了戟颂身上的盔甲。 看来那些妖子压根没打算戟颂能够活着回去,所以给她配备的盔甲都是如此脆弱。 不过她向来不需要盔甲,她的血肉就是最硬的盔甲。 戟颂提刀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拼杀。 所有傀儡一斩即死。 “你是不死之身?”在戟颂面前徐徐后退的士兵万分惊惶地看着戟颂,“你是人子?” 他是不死大军中唯一一个拥有意识的士兵,也是身上携带着信子的士兵。 信子对于不死大军来说至关重要,整支不死大军其实就是处于一个偌大的术式之中,而此术式,必须由军队的一个士兵体内携带着操控不死士兵的信子,才能够运行。 通过不死之身和信子之间的联系,才能够让掉落到地上的残肢不断生出新的士兵。 而这些只懂得杀戮的士兵傀儡都是通过术式复活的死人,并不能算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如果要算,只能算是不死之身身上可以无限生长的血肉。 因此在妖子们砍杀这些不死士兵的时候,不死士兵还能够从断肢之中衍生出新的躯体。 而被戟颂砍过的不死之身,则不能够衍生出躯体。 并且,这些不死士兵既然不能算作不死之身,便理所应当地不能对戟颂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你既是人子,为什么要为妖军卖命!”士兵说道,“你也知道一旦跨河之战西岸胜利,东岸的人们会怎样!” “我不是人子。”戟颂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鲜血已经在她的脸上凝固,头发湿答答地贴在侧脸和身上。 戟颂说完之后举起大刀,士兵连连后退。 他也看到了戟颂一路拼杀过来所显示出的战力,不是自己能够应付得了的。 他徒劳地举起刀刃,握着刀刃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看到了戟颂杀人时那副凶狠而毫不留情的模样,即便现在戟颂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被吓得浑身酥软。 “你怎么可以杀我呢?我是你的同族啊!” 士兵跪倒在地上,祈求着戟颂放过自己。 随后赶来的呈奉之在不远处停下,将刀刺入迎面而来的一个不死士兵,然后抬脚,一脚踹中了不死士兵的腹部,将他踹到了远处。 呈奉之看向戟颂那边,士兵还在求饶,戟颂也迟迟没有动手。 他猜想戟颂应该是心软了,毕竟一路杀来都是一些只顾杀戮的傀儡,根本不能算作是人,现在戟颂所面对的是有血有肉,懂得跪在地上祈求的人子,想必戟颂也没那么容易下定决心将其杀死。 毕竟是同族的人子,总会有些别样的感情。 “我没有同族。” 戟颂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斩杀了对方,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 正在杀戮的不死大军像是抽取了骨头的烂肉一般,化作了无数的血浆,顷刻间全部洒落在了地上,恍若死物。 叶城谌满身鲜血,刀剑滴血,和众多将士一同站在只剩血浆的战场之上,诧异地看着身边出现的景象。 他们赢了? 赢了……东岸的不死大军?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紧接着从远处,走来了两个浑身沾满鲜血的人。 一个是呈奉之,另一个是他们讨厌的人子。 第41章 逆战局,夜篝庆 这就是不死之身…… 闵佩豳看着在不死大军中拼杀的人影,下手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挥舞着大刀在不死大军中游走,所到之处便躺下一地的尸体,好似不知疲倦。 在那之后又进行了好几场战斗。 而这场战斗,已经进行了三天。 这三日内,妖军中唯一的一个人子将领一直在敌军不断地杀戮,而她握着大刀的手,却没有因为疲劳而颤抖半分,甚至看不出有丝毫疲倦。 为了保证军队不出无故的牺牲,也是为了避免妖军在砍杀不死士兵时造成不死士兵数目的增加,叶城谌及整个妖军在山头上向下俯瞰着战局,独留戟颂一个人在山下城池之前拼杀。 因为戟颂眼盲,为了保证她能精确地击杀每个目标,妖军中负责武器铸造的妖子打造了一把全新的武器,上面镶嵌了桀目,能够凭借自身的意识辨别击杀敌人的先后顺序和位置,弥补戟颂眼盲的缺点。 眼中那一团黑色的混沌被戟颂一刀斩开! 戟颂身遭的不死士兵全部化做了血浆,扑洒在地面上。 - 被铁链束缚的不死之身口吐鲜血,暂时失去了意识。 承肃打了不死之身一拳,看不死之身还是没有丝毫意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从主动的那一方,变成了被动撤退的一方,他甚至想好了等城门被攻破之后,该如何去做。 而之所以会到现在的境地,一切都是从妖军之中,那个无缘无故出现的不死之身开始的。 承肃自认术式无懈可击,但如何也没有想到,妖军那方居然会出现不死之身,还是战力如此强悍的不死之身,他所制造出来的不死士兵,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承肃。”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承肃回身,看到窗边多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心中一紧,急忙走到女人跟前跪下:“师长,您怎么来了?” “你陷入僵局了吗?” 黑袍女人直入主题。 “是,妖军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个不死之身,而且总能准确地找到阵法的阵眼。”大巫师如实说道,“弟子的阵法,已经被此人破了好几次了。” 女人若有所思地伸手将窗户推开,抚摸着外面的夜风流动的轨迹,闲定自若地说道:“那也难怪,毕竟两者的实力有着天差地别。你手上的不死士兵,是没有办法伤及对方分毫的。” “不知师长有何指教?” 女人从怀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瓶子之内空空如也。 承肃看到了黑袍女人手中的瓶子,走过去接过黑袍女人手中的瓶子,这里面装着只有法力强悍的神术巫道之人才可以看得到的东西。承肃是黑袍女子的得意门生,自然可以看得到这瓶中之物。 他神色一动,抬眼看向黑袍女子。 黑袍女子看向一旁正在昏睡的不死之身,对承肃说道:“是时候让他上去了,来场不死之身之间的较量。” - 军营中欢庆战争的胜利,生了一堆篝火,烤了几只山林中抓的野猪。 戟颂坐在篝火之前,大刀放在身侧。 乌鄫和其他妖子有点喝高了,在篝火旁边高兴地舞动着身姿。 乌鄫正值绮年玉貌、芳华正好之际,每当她翩翩起舞,那轻盈优美的舞姿恰似灵动的彩云飘浮,婀娜多姿的身段犹如风中摇曳的弱柳拂水。 军中的将士们见之,无不被迷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一个妖子手中端着一盏清酒到戟颂跟前,有些紧张地说道。 “白将军,您喝酒吗?” 戟颂听着声音有点陌生,她还没有吃饭,酒对于她来说太辛辣了,于是推辞道:“不用了。” “啊好……那您好好休息。”妖子虔敬地起身,几乎是小跑着跑回了自己的同伴身边。 妖子的同伴出于好奇,纷纷去问刚才去送酒的妖子。 “怎么样,他喝了吗?” “你们都说了什么啊?快和我们说说” “他是不是像其他妖子说的,声音特别粗犷,凑得近点可以看到胸毛和鼻毛?他真的是瞎子吗?” 经过几战完胜之后,妖军之中已经对戟颂彻底改观。 虽然还是有怀疑之声,但已经有妖子接受了戟颂。 毕竟以一己之力对抗整支不死大军,不仅需要强悍的战力,更需要超出常人的胆识和魄力。 而无论是强悍的战力,还是这种胆识和魄力,都正是妖军之中所崇拜的。 虽然同在一个军队,但是戟颂不常与其他妖子接触。 有很多妖子士兵都只是听说,军中有个很能打的人子将领,但是都没什么胆子直接上前观察,更不要说和戟颂交流。 叶城谌坐在军营中的正席之上,看到众将已经喝得一塌糊涂,叹了口气说道:“众爱卿好酒量,但如果现在不死大军找上门来,我们可是危在旦夕啊。” “没事,那个人子不是没怎么喝吗。”一个将领说道。 “对啊。” “就是就是。” 其余将领口齿不清回应着。 叶城谌听闻,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 众将看到叶城谌脸上的神情,纷纷醒了酒,将头低了下去。 虽然现在军中形势因为这个人子的加入,已经变得一片大好,但叶城谌从未相信过这个人子。白曳身为一个人子,越是表现得对妖军忠诚,就越会加重叶城谌的疑心。 他想知道,这人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叶城谌走出营帐,篝火旁倒了许多喝醉的士兵。 戟颂坐在篝火一侧,双目失明的她只能感觉到温度,而看不到火光。 叶城谌看着戟颂,发现她两手之中似乎在摩挲着什么东西。 叶城谌走过来,戟颂悄然将其收回了袖中。 “那是什么?”叶城谌眼中略带深意地看着戟颂。 “没什么。”戟颂道。 “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地位。”叶城谌坐在戟颂旁边,“保留的秘密越多,就越危险。” 戟颂知道这个地位最高的妖子还没有对她完全放下戒备,唇边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从袖中掏出一枚圆形的玉佩——这是白曳死去之后,戟颂从他的身上摘下来的,为了留个念想。 戟颂将手里的玉佩给叶城谌看,淡淡说道:“算不得什么秘密。” “石头?”叶城谌拿过去端详了一会儿。 “你要那么说也可以,不过我们一般称之为‘玉’。”戟颂道,“一位已故友人身上的,我在火化他之前,把这枚玉佩取下来了。” “留作纪念么。”叶城谌看着手里的玉佩。 戟颂把玉佩从叶城谌手上拿了回来,平静地说道:“不是,只是为了等没钱的时候换点吃的。” 一般人会把随时可以当掉的东西,拿出来握在手中么。 叶城谌不这么觉得,看了看闭着眼睛的戟颂,忽地想起她是不死之身的事实,也就是说,她可能并不像看上去这么年轻,继而问道:“你活了多长时间了?” “不记得了。”戟颂把玉佩收入袖中,她的衣裳上还有少量的血渍。 叶城谌注意到,明明是一副年轻的面容,戟颂的眼中却透着一种浑厚沉定的情状。 这大概就是活久之人,所应该具有的沉淀。 “您可以信我。”戟颂对叶城谌说道,“那样我才能毫无顾虑地为您效力。” 叶城谌听闻,眼中逐渐变得深邃。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能有什么目的……”戟颂淡淡说道,“我死不了,不得找个办法好好活下去么。” 叶城谌看着戟颂。 “那你是说……你没办法在人族生存。” “您说呢。”戟颂拿起旁边的酒碟小抿了一口,“不死族人……一生都在被同族杀戮。” 叶城谌听闻微微一怔,没再说话。 - 近来攻下的这座城中,平民老百姓并没有遭到屠杀。 在妖军进入城池之前,叶城谌下了不允许妖族士兵伤害此地人子的命令。 他下这命令原因有二,一是为了让戟颂全心全意地为妖军效力,二是因为城中经过征兵已经只剩妇幼老弱,即便组编军队也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 在此地稍作休息之后,军队出发到下一个地方。 但是这个地方,有些不太一样。 似乎是不死军队被杀光了,这座城用来看守的兵力都是一些普通士兵。 戟颂看不到前面是什么情况,但是隐约觉得今日军中的气氛有些不太一样,她还在等着叶城谌发话,但是叶城谌今日迟迟没有开口。 “今日一起上。”叶城谌对戟颂说道。 戟颂听到了叶城谌的话,“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第42章 瓮中城,不死斗 城门之上的人子被汹涌而来的妖军吓得个个浑身颤抖,好似见到了成群的魔鬼一般。 连弓箭手射箭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实际上,这些士兵已经在王室的腐败和昏庸之下被宠坏了,虽然也进行常规的训练,但没有战斗的意识和勇气。 每日酒足饭饱就想着玩女人的军队,是无法抵挡训练有素的妖军的。 这座城很快就被攻陷了,妖军杀入城门,完全控制了这座城。 戟颂骑着乌鄫幻化的妖马进了城门,第一次如此容易地侵占一座城,令戟颂十分意外。 呈奉之也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跟随着军队进入了城内。 “差不多了。”毒后观察着远处说道。 冷殿中的大巫师将药水洒入施法的容器之中。 城中已经倒下的尸体又站了起来,一些在家中躲避的妇孺老幼也失去了眼中的神采,如同傀儡一般走出家门,手中拿着他们所能找到棍子、菜刀、镐头等等可以用做武器的物事。 呈奉之看着周围逐渐聚集起来的不死士兵,神情逐渐严肃下来。 一些妖子士兵向身后看去,大门处,一个浑身爆满青筋的壮汉,扛着大刀站在门道,向城内徐徐走来。几个妖兵齐齐冲上去,被壮汉一刀,全部砍倒在地。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 城墙上的将领一声令下,霎时万箭齐发! 自城墙上而来的箭雨密密麻麻地向地面坠落,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带着呼啸之声划破长空! 箭雨坠地,正在城中拼杀的将士连忙躲到掩体之后,有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士兵被万箭穿身,倒在了满地狼藉之上。刹渊和闵佩豳等将领因忽然出现的动乱现下全部四散在敌军之中拼杀,一时无法赶来。 叶城谌躲在就近的掩体之后。 忽地,他看到城墙上站着一抹红衣。 那红衣之人手中拉开了弓弦,直直对准了叶城谌! 叶城谌神情凝重,握紧了手中的剑。 弓弦颤动,发出一声弦响! 射出的箭在空中自行衍生,成倍叠加,转眼化作密集的箭雨向叶城谌射来。 叶城谌握着剑柄的手因极端用力而泛白,在掩体之后徐徐起身。 自从打算完成先父的遗志之时,他就没有想过全身而退,即便是死在这里,他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哪怕是万箭穿身! “陛下小心!” 刹渊等人见状急忙赶往叶城谌身旁。 - 就在箭雨即将射中叶城谌之时,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大刀旋起一阵气流,以惊人的速度将迎面而来的箭雨纷纷打落。 叶城谌一头青丝被大刀带起的迅猛气流猛地掀起! 他瞠目看着眼前之人,眼中是深深的诧异。 戟颂手中的大刀虽然打落了大部分的弓箭,但毕竟身处于箭雨之中,还是有漏网之箭射到了她的身上。 箭刺在戟颂的肩上,腿上,甚至还有一支箭刺穿了她的脖子。 口中鲜血一阵上涌,戟颂抬手握住了射中自己脖子的那支箭,忍痛将其拔了出来,将口中含着的一口热血咽了下去。 除了这一支箭,其他的箭,戟颂似是根本不屑于去拔掉,任由其插在皮肉之中。 箭雨已经停息,城墙上一袭红衣之人悄然离开,戟颂闭着眼睛,密切留意着周遭出现的声音。 “受伤没有?” 戟颂的脖子还在愈合当中,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叶城谌看着戟颂缓缓愈合的脖颈,眼中添了一丝深意,道:“没。” 四面八方出现了数只体型庞大的异兽,妖军以极其迅速的速度投入战斗状态。 一只异兽扑了过来! 戟颂听到声响,飞身跃起,在空中回旋一刀!干净利落地斩下了异兽的头颅,喷出的鲜血溅了戟颂一身。戟颂落到叶城谌面前的地面上站定,抬起大刀,连续刺杀了几个迎面扑来的士兵。 正在戟颂万分戒备的时候,一个妖子跑了过来。 戟颂不知来者是谁,下意识地向正在赶来的妖子砍去,还好戟颂手中刀身一颤,及时制止了她。 妖子士兵看到戟颂向自己挥来的刀刃,被吓了一跳,跪倒在叶城谌和戟颂跟前:“陛下!白将军!大门处有一男子,好似是不死之身,已经有好几个将领负伤了!” “不死之身?”叶城谌越过周遭厮杀的场景,向大门处望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挥动着大刀,虐杀着周遭的妖军,看那男子脸上张狂的笑容,与之前所遇到的不死士兵大不相同,好似是具有意识的。 “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去看看吧。”叶城谌对戟颂说道。 戟颂砍杀了一个敌人,听闻手中动作一滞。 “白将军,这边。”妖子走到戟颂前面为她引路。 戟颂应了一声,右手握刀跟在妖子之后走着,拔出身上的箭,同时砍杀着周边不断扑来的异兽。 叶城谌看着戟颂离去的背影。 在来到东岸之前,他从未见过不死之身,因此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身为捕食者的妖子,却一直无法占领气候宜人的东岸。 但如今他似乎知道了。 想象一下有千万个白曳组成的军队,不仅是妖子无法攻破这道防线,就算是传说中长尽河下游的魔鬼来了,恐怕也在劫难逃。 戟颂大刀挥舞着,毫不费力地扫除了向她扑过来的异兽,提着大刀来到了大门前。 身材魁梧的刽子手正在此地等候,看到戟颂之后,将手上已经没有气息的妖子扔在一旁。 刽子手双目血红地看着戟颂。 戟颂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杀气,不由分说便挥起一刀。 刽子手不紧不慢地将刀身横过,稳稳地接住了戟颂的一击! 这几日的战斗之中,这是头一次遇到能够接下她一击的人。 戟颂隐约感觉,这个人和之前交过手的人有所不同。 呈奉之已经负伤,但他有些放心不下戟颂,挣扎着起身向这边走来:“白曳!你小心一点!这男子似乎是同你一样的人!” 戟颂听到呈奉之远远喊话过来,眉间泛起一丝褶皱:“你是不死之身么?” “没错,害怕了吗?”刽子手被药水灼烧的脸上勾勒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 “并没有。”戟颂对刽子手说道。 她没有在身后听到打斗的声音,于是后跃一步,与刽子手拉开距离。 戟颂睁开眼睛,显现出一双浑黑的眸子。 在她眼前,是持续了数十年的黑暗,但那存在于眼中的微弱的星芒,并不足以照亮她眼前的黑暗。她不知道这眼中的光芒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已经没有知晓的必要了。 这黑暗,终于可以在今日结束了。 她终于能从这痛苦的永夜中……解脱了。 刽子手的刀砍了过来! 戟颂下意识地闪身躲过,却被一脚踢中腹部,身体狠狠地砸在了城墙上! 戟颂的一口血毫无预料地吐了出来。 这一脚不是一般的重,戟颂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破裂了。戟颂一时间没有办法站起来,鲜血顺着下巴不断滴落,眼中的浑黑空洞无比。 刽子手向戟颂走过来,举起大刀,打算一刀将戟颂的脑袋砍下来。 在远处拼杀的闵佩豳看到了戟颂落于下风,眉头一蹙,手中飞出一剑,直接刺穿了敌人的头颅! 一个妖子士兵见戟颂身陷危险之中,连忙冲了上去! 刽子手的注意力被忽然冲来的妖子分散,徐徐落下的大刀在半道偏移,毫不留情地将赶来的妖子斩杀。几个妖子紧随其后,面带畏惧地朝着手拿大刀的刽子手冲了过去,被刽子手一一斩杀。 这些妖子是赶来掩护戟颂的,为戟颂重新站起来,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戟颂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冲上去,替她顶住了正在靠近的对手。 忽地,一只手抓住了戟颂的手腕。 “白将军,能站起来吗?” 这个声音,是昨天那个给她送酒的妖子。 戟颂不知为何,她竟有种这些妖子在保护她的错觉。 “大概吧。”戟颂说道。 妖子扶着戟颂站了起来,在远处拼杀的叶城谌看了戟颂一眼,一剑刺入异兽的腹部。 刽子手见戟颂起身,大刀回旋,砍倒了一片围攻他的妖子,不顾一切地朝着戟颂袭去!戟颂猛地回身,将身边引路的妖子护在身后! 两柄大刀相撞,腾起一阵气流! 戟颂与刽子手兵刃相接,两手没有分毫颤抖,反而是方才被击中的腹部有种快要被撕裂的剧痛,好似下一秒就会与下身脱离。 巨大的冲击力令大门轰然倒塌,溅起满目尘埃。 空气中满是血与尘土相混合的味道,戟颂满是鲜血的脸上粗糙不堪,一双浑黑的眼中深不见底。刀刃撕破皮肉、震断骨骼的声音与刀剑相撞之声交织在一起,其中夹杂着伤兵的哀嚎和异兽的咆哮,将领们言辞紧切地发号施令,士兵分阵排列,脚步声紧锣密布。 这就是戟颂在这战场之上所感受到的全部。 她目不能视,在这一片危险的混乱之中,只能在黑暗之中摸索着生存。 承肃的额头上渗出汗水,手中操控着刽子手的意志。 从他的视野之中,可以隐约看到戟颂。 但因为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即便能够看到,也只是能够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并且双眼要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他师长说得没错,这个不死之身的力量的确比刽子手强了太多,力量悬殊太大。现如今刽子手服用了药水,尚且不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这个不死之身,更不要说以原来的身手去应战,怕是早就已经命丧荒野了。 身后的妖子见戟颂恢复了过来,于是急忙从戟颂身后跑开,以免被戟颂无眼的大刀波及。戟颂和刽子手僵持着,刀身发出了铮铮的响声。 ——你只需要等待…… 在戟颂的脑海中,逐渐浮现了师父临死前的模样。 戟颂脸上略有犹豫之色,手上松力,脚下后退了一步。 刽子手瞅准了时机猛攻,将戟颂撞到墙上! 戟颂的脊背将城墙撞出了裂痕,剧烈的疼痛使戟颂手上的力道再次松动。此时的僵持之中,刽子手一只手握刀,便可以将戟颂牢牢压制。刽子手将戟颂手上的刀打落到一旁,用手掐住戟颂的脖子,他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笑意,享受着用手慢慢把戟颂掐死的乐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是厉害吗!嗯!?” 戟颂没有任何言语,空洞的双眼渐渐失去生气。 只要就此放弃,她的不甘,她的愤怒,她的思念,就都可以做一个了结了。 “刹渊!去帮白曳!”叶城谌见此情形向刹渊大喊道,他现下以一敌三,抽不开身。 刹渊草草解决手上的异兽,连忙向戟颂赶过去之时,刹渊赫然发现闵佩豳也朝着戟颂跑了过去。戟颂的眼睛淌出血液,窒息令她的脸变得通红,她没有抵抗,浑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聚焦。 戟颂的手渐渐松了下去,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不知道死后在河的尽头…… 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 - 不远处的山巅之上。 一位银发男子走到一块巨石前,看着城池内的战局。 第43章 眼中光,初复明 城池周边的山上郁郁葱葱,微风送爽。 两名男子在山脊之上行走,站到山顶上的一块巨石跟前,随后向下眺望。山脚下是一座城池,里面人数众多,人兽混杂,并且处于剑拔弩张之势。 “祭司,下面是在打仗吗?”勒金问身旁的银发男子。 “嗯。”男子应道。 勒金不解:“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里吗?” 男子看着下方的城池,没有理会勒金的话。 “您又不打算回答我了吗?”勒金问道。 闵佩豳一剑刺向刽子手! 刽子手转身用刀挡住闵佩豳的攻击。 戟颂意识迷离地倒在地上,一双浑黑的眼睛毫无聚焦,刹渊跑过来,将戟颂扛到肩上,向相对安宁的地方赶去。背上的戟颂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感受到了一阵颠簸之后,戟颂抓紧了刹渊肩头的衣物。 “放我下来……”戟颂哑声说道。 她不想就这么被救下来!她等了那么多年!忍受了那么多年令人不安的黑暗!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不死之身,她不想就这样错失结束痛苦的机会! 可是她的嗓子干涩,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 银发男子站在山上,垂眸看着下方的战局。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听到有人在这里祈求死亡。 ……是谁? “别死撑了!你已经不行了!”刹渊扛着戟颂在战场上拼杀,将戟颂带到了叶城谌面前。 一阵光芒射入眼中。 戟颂感觉一阵刺目,眼帘颤动了几下。 - 灰蒙蒙的天空,高耸的城墙,厮杀的两军在城内缠斗,喷溅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遍地是人兽交混的残骸。叶城谌杀死手上的最后一只异兽,赶去刹渊跟前,查看戟颂的情况。 “他伤得重吗?”叶城谌问刹渊。 “情况不妙。”刹渊回答道。 戟颂被刹渊扛在背上,眼帘半垂,俨然一副死相,而原本浑黑的双眼却渐渐呈现出眼白。戟颂睁开眼睛之后,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她对出现在眼前的面孔感到十分陌生,但是听声音,隐约还能辨别得出。 戟颂意识到了自己被一个男人背着,随之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男子。男子面容俊美,肃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是深深的关切:“白曳,你怎么样?” 戟颂意识尚未清醒,根据声音,判断出和自己说话的男子应当是叶城谌。 见戟颂没有回答叶城谌,刹渊将戟颂放了下来,接着问道:“还能坚持得下去吗?白曳。” 身为妖子,他们都有着姣好的面容,但现在皆被战火的灰烬搞得灰头土脸,满脸的泥土和血渍。 戟颂怔怔地看着眼前和她说话的两个男子,声音是熟悉的,但是她还不能习惯他们的脸。戟颂看向自己的手,手上满是伤痕,尽管腹部的剧痛与方才相比没有任何减缓,但她无暇顾及。戟颂捂着腹部缓缓起身, 忽然,一头异兽冲了过来! 刹渊本想去替白曳杀了这头异兽,却不料白曳伸手,直接抓住了异兽的头。 一声脆响,异兽的头被捏碎! 戟颂将异兽的尸体扔在地上。 即便这一切都真实地在眼前发生了,她还是不敢相信。 她能看到了! 这绵延了数十年的黑暗,终于消散了。 叶城谌和刹渊也发现了戟颂的异常,她那双平日里不见眼白的浑黑双目,此刻显现出了与常人无异的模样,并且正在有意识地向周边看去。 “你复明了?”叶城谌问道。 戟颂还没来得及回答,胸中涌上一口热血,淌在了她胸前已经破碎的护甲之上。 方才与刽子手交手,令戟颂受了不轻的伤。 她一手捂住嘴巴,擦去了下巴上的血迹,另一只满是伤痕的手握住了叶城谌的手,一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叶城谌的脸,哑着嗓子对他说道:“有药吗,我想活下去。” 闵佩豳一脚踹上刽子手的脸,长发和衣襟在空中飘曳,他手中剑身流转,流利的剑术将刽子手的头颅轻而易举地砍下。 刽子手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看着闵佩豳,忽然笑了起来。 闵佩豳走了过去,将刽子手正在笑着的头颅一脚踢飞,紧接着呈奉之用斧头将刽子手的身体大卸八块。 和刽子手交手几个回合,闵佩豳和呈奉之发现了,那些身为傀儡的人类妖子会从残肢中衍生出新的躯体,但是刽子手却不能,他只能愈合伤口或是长回缺失的身体。 “够他长一会儿了。”呈奉之说道。 闵佩豳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残肢,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自刽子手身体当中浮现了黑色的光晕,在一瞬间恢复成了原来的身体。 闵佩豳早有预料,抬起手中的剑,正欲上前之时,忽然自身后伸出一把匕首。 匕首从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伸了出来,直接刺入了闵佩豳的背部。闵佩豳回身看去,隐约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幻象。闵佩豳手上妖气汇聚,多了几枚翎羽,刺入女子的幻象之中。 毒后被几枚翎羽刺中,向后踉跄了几步。 - “这是什么?”戟颂问道。 叶城谌将瓶子塞到戟颂怀里,起身说了一句“黑水”,便走了。 在黑水之地居住多日,戟颂对于黑水并不陌生,只是从未喝过。 戟颂将瓶子里的水尽数喝下,顿时觉得腹部的疼痛减缓了许多,同时感觉有一股暖流在体内流动,令她原本疲惫的身躯重新拥有了源源不断的力气。 戟颂的刀掉落在了被刹渊救起的地方,手上并没有任何武器。她赤手空拳地打退了几只异兽,恢复视力的她恢复了从前的身手,少了失明时的犹豫不决,出手更为利落干脆。 回到自己被刽子手险些掐死的地方,戟颂拾起地上的大刀,朝着刽子手走去。 刽子手此时正想趁着闵佩豳受伤的机会中伤他,戟颂挥刀腾起的大风令他警觉了起来,猛然回身。两副厚重的兵刃相撞,刽子手,以及包括刽子手身后的大巫师都感到了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方才交手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现在,透过这猛烈的一击,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咔!” 一声刀身断裂的声音,刽子手手上的刀断成了两半! 随之还有刽子手的躯体,也被迎面而来的刀刃切成了两半。 一道银光闪过,刽子手的身体化作黑色的尘烟。自他体内,一道黑光忽然直直窜入戟颂的眼睛之中。 戟颂躲闪不及,黑光窜入了她的眼中。 她的眼睛胀痛,好似整个眼球都被剥离出来了一样,随之而来的,还有腹部疼痛的加剧。 疲倦和痛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戟颂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 - 承肃手上用于操纵不死之身的线,断了。 但是他的视野中浮现了,除了戟颂以外的……一个银发男子的模样。 银发男子生着白璧无瑕的绝美面庞,山巅之上微风习习,他的一头银发随衣袂轻轻飘动着。在他的身遭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而雾气之中又夹杂着丝丝不易察觉光晕,那光晕犹如在大雾笼罩之下,长尽河河面上的微光一般。银发男子面色沉静地望着山下的战局,像是察觉到了承肃的视线。 一双湛澈的眸子忽然一转,看向了承肃。 承肃的视野中断,回过神时,他的一身袍衣已经被汗浸透。 毒后察觉到了承肃的异样,快步走了过去,查看承肃的情况,他却只说了一句: “派人去那座山上,我看到了长河族大祭司。” 第44章 伪权王,弃蔽履 他坐在床榻上,垂眸注视着她。 她此刻正蹲在地上给他洗脚,一双白净的手细细地摩挲着他的脚踝和指节,她的手法总是这样温柔,他低头看着她,将手缓缓放在了她的头上。 “可以了,起来吧。”他轻声说道。 “谢陛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胤书一眼,眼中不是纯粹的胆怯,而是难以言说的一种情绪。 她缓缓起身,水滴顺着指尖滴下。 胤书察觉到了她脸上的异样,心中一阵抽痛,缓缓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吻上她的嘴唇。 在他温柔的亲吻之下,她迟疑了一下,半垂的眼中蕴含着深深的眷恋和无奈。 她想要从胤书怀中逃离,却又放弃,俯下身去任由他亲吻。 两人唇舌缠绕,情欲正浓,胤书的手抚上她的腰际,将她抱在床上。 他和她相拥着在床上辗转,耳鬓厮磨。 他脱去她的衣裳,仅剩一层里衣的时候,他愣住了,唇上的亲吻也随即停了下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在看着她的小腹。 她呼吸一滞,眼中泛起泪水,打算起身离开时,胤书将她摁在床上,强忍心中伤痛。 “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逃避着胤书的视线,声音颤抖着说道:“奴婢只是个贱婢罢了……奴婢……不能反抗……” “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胤书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道。 她哽咽着吻了胤书的手心,说道:“您是这宫中唯一一个,奴婢不想反抗的人……” 胤书面色微动,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抱着她,亲吻她,与她相拥而眠。 他只是个失去地位,自幼年时便被人软禁的君主。 在这被软禁的时日之中,他见过宫中太多的人情冷暖,唯有她能够一直伴自己左右。这份情谊,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替代或改变的。他并不嫌弃她被人糟践的身子,他只恨自己,身为君主,却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他如今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照料她,让她安全地生下这个孩子。 无论她腹中的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骨肉,他都不在乎。 但是今夜的同枕而眠过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她的机会了。 她的尸体被发现在一个柴房之中。 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满是被人殴打的痕迹,身下满是血迹。 她躺在血泊中静静地死去了,眼睛没能如愿以偿地闭上。 而这副模样,是他从新来的侍女口中得知的。他被软禁多年,不能踏出这宫门一步,因而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得知她死讯的他,不知道在深宫之中哭了多少个日夜,但无济于事。 他现在所拥有的,并不是他所渴求的,而他所渴求的,却正在被他所拥有的渐渐侵蚀。无论是他所敬重的父亲,还是他所深爱的女人,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离他远去。 而对于这些,他无法做什么,也无力去改变。 如若他不是这个君主,就好了。 - 越是距离腹中地区越近的地区,戒备就越森严。 传说上一场跨河之战结束之后,长河族大祭司率领一干大小司祭和神守,在关键的城池设下了禁制。 并且距离王城越近,禁制就越坚固。 而妖军之中也有通晓术式的妖子,可以攻破一部分长河族族人设下的禁制。毕竟,距离上次跨河之战已经过去了一万多年,无论多么坚固的禁制也会有松动的一天。尤其是如今长尽河进入了枯水期,原本以长尽河河畔大雾为力量之源的禁制,也会因长尽河的异动而有所削弱。 连皇乾浚站在城楼之上,手扶着楼栏看着产生裂纹的禁制和涌进城池的妖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城谌骑着妖马进入城内,妖马脚下燃烧着青色的火焰。 他青丝如瀑,倾泻腰间,鲜血和尘土令他原本白净的面庞稍有污秽,破碎的铠甲却没有办法掩盖住他身上矜贵和冷冽。叶城谌向周围惊恐的人子们看去,一双金眸之中没有任何情绪。刹渊在后面跟了上来。叶城谌听到声响,似乎知道了来者是谁,没有回头。 “白曳还没醒?” “黑水似乎对他影响很大,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刹渊道,“不过现在即使他不参与,于我们而言也没有多大影响,一旦没有不死之身的参与,人子的军队不堪一击。” 叶城谌手握缰绳,沉思了片刻:“如今还不能确定不死之身是不是已经被杀光了,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但眼下有很多将领说,这是我们消除威胁的最佳机会……”刹渊道,“您不是没见过白曳在战场上的身手,说得好听是骁勇,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六亲不认的屠戮,所到之处尸体遍地,属下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人子。就算是不死之身,但愿意为了异族,只身面对一个军队……对同胞下手毫不留情暂且不提,但这人子的自我牺牲也未免太大。属下只怕他如此尽心力,是在图谋着别的东西。” “你是说他是在利用我们吗?”叶城谌道。 刹渊点了点头。 “如果要是我的话,我不会冒着被杀掉的风险,去单挑一支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军队……至于威胁么,他的确是个威胁,战力无可挑剔,并且无法轻易杀掉。我不是很清楚,他究竟为何会如此死心塌地为妖子效力……” 叶城谌说着,忽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和戟颂对话的情形。 还有战场上她在他面前身中数箭,却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的样子。 叶城谌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沉默片刻后看向刹渊:“无论她是出于对人子的恨也好,是对我们的利用也罢。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子而已,我看他的眼睛也是时好时坏……” 叶城谌口中停顿了一下,想到那人子之前浑身是箭的样子,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叶城谌定了定,将心头异样压了下去。 “等到他没用了的时候,随便扔到一处,关起来便可。”叶城谌冷着神情说道。 第45章 七日昏,现女身 一个小女孩被一个妖兵撞倒,摔在了地上。 妖兵闻到了来自女孩身上诱人的气味,咽了几下口水,朝着女孩走过去。 女孩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无助地向四周望去,而街上到处是进入城中的妖子。女孩的双亲身在远处,看到了女孩即将落入妖子之手,女孩的母亲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个男子走到了女孩的前面,挡在她和妖兵之间。 他一身暗蓝紫的衣衫随风飘曳,衣袖微动之间,向女孩伸出手去。 女孩伸出手去,抓住了闵佩豳的手,站起身来。 “你要扰乱军纪吗?”闵佩豳转身对身后的妖兵说道,一双紫眸之中泛起一层波澜,暗自拍了一下女孩的后背,示意她回到双亲身边去。 妖兵慌张地跪在地上:“小的不敢。” “去吧。”闵佩豳冷淡地说了一句,妖兵连滚带爬地回到军队阵列之中。 - 一辆马车之内,乌鄫守在戟颂身边,用湿布为戟颂擦拭脸颊和脖颈。 戟颂已经连续昏睡了七日,虽然没有断气,但是身体时常会出现轻微的抽搐,身上也会突然发烫,冒出大粒的汗珠。 乌鄫去找过妖军中的医师,但是没有一个医师愿意来为戟颂治疗。 只有一个医师,还是看在闵佩豳的面子上,才来给戟颂诊治了一下。 说是因为喝了黑水的缘故。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子误喝黑水,因而也没有相应的治疗之法。 呈奉之进入马车之内查看戟颂的情况,问乌鄫道:“白曳醒来过吗?” 乌鄫摇了摇头,呈奉之坐在乌鄫旁边叹了口气:“我是很想帮你们,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多谢你有这份心……”乌鄫眼眶泛红地说道。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了,毕竟白曳是不死之身,应该没事。”呈奉之安慰道。 泪水不断从乌鄫眼中涌出,她极力抑制着哽咽说道:“不是没事,她只是不会死而已,归根到底她只是一具人类之躯,就算不会死去,痛苦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她和我说过很多次,她最想要的两件东西,一件是光明,另一件是死亡……而这两件东西,我一样都无法给她。” 看到乌鄫如此悲痛的样子,呈奉之的神情逐渐凝重下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呈奉之忽然站起来,言辞果决地对乌鄫说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不用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戟颂睁开生涩的眼睛,喉咙有些沙哑,问乌鄫说道:“有水么?” “有。”乌鄫没料到戟颂会忽然毫无征兆地醒来,起身跳下马车去取水。 呈奉之看着戟颂,以及她浑黑的双目。 忽然,他似乎看到了戟颂的双目似乎转动了一下。 戟颂拖着疲惫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呈奉之看到戟颂那双浑黑的眼睛之中,像是第一次有了焦距。不容他多作思考,戟颂神色匆忙地扶着周遭的东西朝着马车门摸索而去,似乎是极其紧切地想去找什么东西。 戟颂大病初愈,呈奉之还不能放心让戟颂自行走动,于是将她拦了下来:“白曳,你最好卧床休息。” “让开……”戟颂将呈奉之推到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 呈奉之被推到一旁,撞到了一旁的门框,随后看到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刀尖直指他的胸口。 呈奉之是头一次被这么大力地推开,而这力量却是来自于一个人子。呈奉之惊叹于对方力量之强,同时又为戟颂感到担忧。呈奉之从表哥那里听说,戟颂恢复了视力,不知道戟颂此时能不能看得见。 如果戟颂看不见的话,便不会知道她自己现如今是在马车里,一定会…… 外面传来乌鄫“啊”的一声惨叫,呈奉之跑出去看,发现戟颂头朝下栽到了地上,看样子似乎又陷入了昏迷。乌鄫一脸慌张地抱起戟颂,抬头看见了呈奉之,声音充满了戒备:“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呈奉之如实相告。 闵佩豳给呈奉之沏了杯茶,放到桌子上说道:“所以,你就被驱逐了?” 呈奉之耸了耸肩,端起茶杯喝了口,又将其吐回到了杯子里。 “好烫!” “你倒是吹吹再喝。”闵佩豳无奈。 戟颂被挪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休息,由于戟颂还在昏迷,为了让她早日恢复,闵佩豳又派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医师来此。叶城谌来戟颂的营帐探望的时候,被闵佩豳派来的医师还在营帐内。 “如何了?”叶城谌向医师问及戟颂的情况。 “白将军无大碍,只是不知出于何故,现在依旧在昏迷当中。”医师道,略有思索地继续说道,“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你但说无妨。”叶城谌道。 “白将军是不死之身不是吗?既然他不会死,我们何必要浪费本应该用在其他士兵身上的药草来救他呢,陛下心慈仁厚,会忧心这样一个人子的安危实属正常,但是您不要忘了,他终究还是异族之物,协助我们的用意还不可知。若是他自行痊愈,也可,但他如果就这样死了……对我军而言,不是少了一点威胁吗?” 端着药回来的乌鄫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逐渐攥紧了拳头。 “不要为你自己的无能辩解。我知道他是不死之身……”叶城谌平静地说道,“但他如果死了,你也就跟着去死吧。” 乌鄫听闻微微诧异。 医师慌张地跪在地上:“臣定以全力救治!” 叶城谌说完走出了戟颂的营帐,看见了乌鄫。 乌鄫手端着汤药看着叶城谌。 戟颂虽为他手下的将领,但叶城谌与乌鄫并不熟络,打算一走了之。 而就在叶城谌经过乌鄫身旁的时候,乌鄫张口叫住了叶城谌。 叶城谌回身看向乌鄫。 乌鄫的眼圈渐渐地红了,嘴唇颤抖着说道:“谢谢……白曳他……一定会很感激您的……” “你无需让他谢我。”叶城谌道,“你只需让他快些醒来,否则时间长了,我也不知道我能留他多久。” 他不会把无用的人留在身边。 叶城谌走后,医师只得寻求其他的办法,但是无论他怎样诊断,戟颂都没有呈现中毒的症状。 当他打开戟颂的衣襟之后,原本对叶城谌的畏惧,被另一种惊恐的心情所代替。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子将领,居然是个女人!? 第46章 人女将,遭非议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子将领,居然是个女人!? 这个事实在军中不胫而走,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连起初将戟颂带到军中的闵佩豳,对这个事实也是始料未及,毕竟以她那样凶悍的身手,任凭他人如何去看,也无法料到是一个女人所拥有的力量。 妖军中的士兵都是一些男性妖子,得知戟颂是女人之后,都很好奇戟颂的长相,但是无一人在戟颂面前提起。 而许多反对戟颂的妖子将领则是借此事,想要将戟颂从军中驱逐出去,以此消除被一个人子的战力凌驾于他们头上的耻辱,恢复他们在军中往日的威望。 叶城谌与众将领商议的时候,巴锲针对戟颂身为女子这件事情,对军中众将领说道:“换句话说,只要能让白将军怀孕,任凭她有多么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了,对吗?” 巴锲的话引起哄堂大笑,刹渊坐在距离叶城谌较近的位置,听闻,唇角也添了几分笑意。 呈奉之坐于席中,戟颂奋战过后躺在床上养伤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这些将领为何如此敌视白曳,但他看不得他们如此羞辱,于是直接起身说道:“都别笑了!女人又怎样!你们这些笑的家伙!我劝你们好好想想,上阵杀敌的时候,冲在这个女人后面的有没有你!” “如果我也有不死之身的话,我也可以那么勇猛!反正又不会死!她那具身体,说不定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巴锲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看你前些年带回个小女孩还不够,是不是还要再多个媳妇儿啊?” “你个混蛋!”呈奉之想冲上去揍巴锲一顿,被身后的将领们拦住。 许多将领笑了起来,刹渊坐在叶城谌旁边,听到巴锲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僵硬。叶城谌看着营帐之内哄堂大笑的将领们,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抬手,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哄堂大笑戛然而止。 “今日便到此为止,都回各自的营帐去吧。”叶城谌说道。 众将领起身,俯身跪下行礼,异口同声地说道:“是。” 待所有人走出去之后,刹渊还留在叶城谌帐中,没有出去。 “怎么了?陛下。”刹渊常年跟随在叶城谌身侧,能看出叶城谌有话对自己说。 “闵佩豳去何处了?”叶城谌道。闵佩豳已经离开多日,叶城谌有些在意他的动向,毕竟他是外戚,而且闵佩豳城府尤甚,是不怎么易于掌控的臣子。 刹渊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他中毒了,去了附近的山上去找一种草药。” - 大殿之上犹如死一般的沉寂,王皇坐在高位之上,身侧是大巫师承肃,毒后站在大殿的边角之中,默默地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动静。 在毒后的下颌上长出一只硕大的眼睛。 此时那只眼睛闭阖着,眼帘微颤。 这几日,为了填补上不死之身战亡所造成的空缺,承肃将前些日子召集起来的巫师们派去前方的战场,可是因为妖军之中也不乏通晓妖术的妖子,两者互斗,人子再次在实力上败下阵来。 原本通晓法咒术式是人子的特权,现在却输给了一帮原本是门外汉的妖子。 不过,毕竟距离上次跨河之战已经是上万年前的事情了,在这些年里,西岸发生了什么,远不是东岸的人子能够想象得到的。 此次朝堂召集群臣,就是为了商议战术。 但是商议的结果并不理想。 在王皇宣布下朝之后,大臣们纷纷离开,只剩承肃还坐在王皇旁边。 承肃这几日消瘦了许多,他看着王皇嘴边残留着的油光汤水,与民间那些受饥挨饿的子民相比,他们的王皇大腹便便,油光满面,没有丝毫为战事忧心而憔悴的样子。 自不死大军被破之后,妖军进攻凶猛,纵然人子军队在数年前就开始筹备了,但失去了人子三大部族的支撑,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下风。 毕竟人子与妖子相比,身体和意志都有很大的差距。 眼下多座城池已经被妖子攻破,恐怕不出半月就能攻到王城之下。 “爱卿有何妙计?”王皇也并非对眼下的战事毫不关心。 “据臣了解,金晔金将军多年前曾被巫术复活,如今依仗着一颗妖子的心脏存活至今。陛下若是担心战力不足,可派金将军率军,有毒后辅助,战力应当不会太差。”承肃略有思索说道。 “朕早就想过了,只是金晔已经多年未上战场,如今他的妻子亡故,更是终日称病不朝,让他上阵也只能是延缓战局而已。”王皇叹息,“你的不死大军呢……听说你手下的那个不死之身,被杀了?” “是。” “被谁?” “敌军的不死之身。” 王皇神色一僵,紧接着问道:“妖君内竟有不死之身!” “是。”承肃面不改色地说道,“原本以为也只是个像刽子手一样只会舞刀的平民,但是没想到是个狠角色,我派出的不死大军确实不会被妖子轻易击杀,但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却可以。并且身为傀儡的不死士兵,从根本上来说,并不算是不死士兵,不能够杀掉他。” “不过,陛下也无须过于担心,据臣下的师长说道,这个人,应当是许多年前从抓捕之下逃脱的不死之身,所以不足为惧。我们既然能抓他一次,就能抓他第二次,而且现在抓他要比之前容易许多。” “因为她在逃走之前,已经被臣下的师长弄成了瞎子,现在目不能视,拼杀时也是。据探子来报,那个不死之身根本分不清敌友,所以妖兵都离他很远,极容易得手。” 王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燃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那敢问承肃,您的师长现在何处?” “师长已经去世,但臣自有抓不死之身的办法。”承肃的师长已经无心于朝堂之事,所以由承肃代为隐瞒。 话虽这么说,承肃心里却明白,抓捕这个不死之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 茂密的枝叶将透彻的天穹分割成数块,地上嫩草成荫,从此地可以隐约眺望到河畔大雾中的远山,幽静深远,一片广袤无垠,偶有飞雀划过天际。 闵佩豳站在山腰的一块巨石之上,身后是层层的密林。 他站在巨石之上眺望了许久,回身进了密林。岁月静好固然美妙,但是为了这个失了性命就得不偿失了。闵佩豳身中剧毒,眼下找到解药才是要务。他毕生的志向是死在世间最美之人的怀中,而不是这样人迹罕至的密林。闵佩豳拨开树枝,来到一汪清泉之前。 清泉之前站着一人。 是人子。 “阁下好兴致,此兵荒马乱之时还有兴致来此观水吗?”闵佩豳笑着说道。 自枝叶间渗出的光落到地上,与飘扬的尘埃融合成朦胧的光晕,清湛的泉水微微荡起波纹,波纹发着粼粼的微光。 听到身后之人的声音,那人缓缓回过身来。 幽邃透彻的双眸之中流转着潋滟的光泽,仿佛囊括着这世间最为浩瀚的星河。周遭的一切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之下黯然失色。斑驳的光影漏在他胜雪的肌肤之上,无比的剔透温润。他一身玄衣,似水的银色长发披在身后,根根清晰,泛着细腻的光泽。 闵佩豳一时间看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子。 “阁下所寻之物,不在此处。”那人说道。 “那敢问阁下,可否知道在何处呢?”闵佩豳回过神来,目光向四周游移了一番,借着对方的话茬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 他一双似水的眸子中目光空灵,像是一眼便能看到亘远的天际。 闵佩豳注视着对方的面容,向那男子走去。 这盛世稀有的绝美容颜,是一种窒息的美,也是令人心生欲望却望之退却的美,浑然天成,好似已经褪去了凡尘,既不妖娆也不阴柔,在周身萦绕着的雾气之中,为这样刻目三分的美貌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圣洁。 如若不是身上那一丝人子的气味,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闵佩豳还以为是山林所生的神人。 尽管闵佩豳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是男子,却依旧猝不及防地沉溺在了他勾魂摄魄的美貌之中。 那人的目光落到了一座山头上。 闵佩豳停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是在那里吗?” 没有答复的声音。 闵佩豳回头,看见男子原先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他有些困惑,明明从对方的身上闻到了一阵人子的气息,但是他又消失得如此干脆,难不成是什么巫师么。 人子的巫师都是如此美丽么…… 闵佩豳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第47章 再复明,遇祭司 “您知道那是个妖子吧。” 勒金将祭司带到了一个地方,使用了转移的禁术,令勒金的身体有些许难受。不过,幸亏使用转移之术所移动的距离并不远,时间也不长,身体过了一会儿便恢复了过来。 “嗯。” “那为什么……” “他命数未尽。”祭司道。 勒金无言,他自是知道长尽河的大祭司向来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会奉天命行事,去见那个妖子施以指点,也许也只是他听到的天命的一部分而已。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人一骑向此处狂奔而来,男子乌发在身后披散开来,放肆地飞舞着,浑黑的双目盯着前方的某处。 勒金皱着眉头,看着骑马追过来的人。 勒金不知道那是人是妖,说他是妖,他没有感觉到妖气,若说他是人,那浑黑的双目分明就是魔物。 勒金心道不妙,对祭司说道:“看吧,就说您不要招惹那些麻烦的人,那个男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透过山坡上飞扬的尘烟,祭司望着骑马而来的男子。 望了许久,直到勒金在悬崖对岸的山上叫他过去。 祭司走上在悬崖和山顶之间用咒术架起的桥,走到了对面。 悬崖和山顶之间的桥梁随着祭司走到对面的山顶之后,开始逐渐消失。脚下起火的妖马看到桥梁消失,及时停在了悬崖边上。戟颂看着视线之中出现在周遭,模模糊糊的光影,明暗交杂,仿佛身在异世之中。 但这光影,正在逐渐消失。 她不知道乌鄫为何停下,心下一急,急忙从乌鄫身上跳下,自行向前走去。而乌鄫能够看到在戟颂面前的,仅仅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她所要找的人还在深渊的对面,如若这样直接走过去的话,势必会掉下去摔个半死。乌鄫此时还是妖马的形态,来不及恢复人形,急忙咬住戟颂的衣裳,嘶鸣起来。 戟颂的脚尖超出了悬崖的边缘,一颗石头被踢下了崖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戟颂听到石头坠落于崖下所发出来的不易察觉的声响,知道了乌鄫停下来的原因。 “污秽之人!速速离开这里!”勒金对戟颂斥道。 眼中的黑白光影正在消失,戟颂袖下的手渐渐攥紧。 不……不行!! 戟颂干裂的唇瓣颤抖着,看着眼前逐渐消失的光景,指甲缓缓嵌进掌心。 眼前的光明是如此稀薄,但即便是如此稀薄的光明,也令她无比向往。 她不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还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又或者她直到被同族杀死也无法再次等到。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无法在悬崖和山顶之间用咒术搭建桥梁,来供自己过去。但如若无法通过的话,她就只能看着眼前的光明一点一点消散。 戟颂不顾乌鄫的阻拦,斩断了自己的衣角,打算直接冲过去。 然而正在此时,她眼中所能见到的最后的光影也消失了,只剩下了与往日那般如同星芒的光点。 戟颂一口热血上涌,从唇角渗了出来。她不知道她是如何被乌鄫带离这里的,只知道走入林中之后,她抬起头,日光便照在了她的脸上。 她能感觉到日光打在脸上的暖意,但是眼前却好似生了一堵厚重的墙,将她囚禁在一所伸手不见五指的房子里。血红的泪水涌出眼眶从眼角滑下,戟颂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向前走着,忽地朝天嘶吼了一声! 林间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随后仰面倒在地上。 乌鄫见状连忙化作人形,跑过去将戟颂抱了起来,将她背在背上,化作一匹妖马,驮着戟颂下山。在下山时,正巧碰到了采药归来的闵佩豳。闵佩豳看着乌鄫背上陷入昏迷的戟颂,无形中叹了口气。 回到营地,戟颂被安置了起来。 百褶号称能解百毒,闵佩豳服用了之后,身上的毒素的确消解了大半。闵佩豳不知道这号称能解百毒的百褶,能不能治好戟颂的毒,从袖中拿出一株白花,要乌鄫拿去煎成了汤药。乌鄫接过百褶,看着戟颂的睡脸,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戟颂唇边渗出的血迹,继而说道:“谢您美意,但是我觉得白曳昏迷并不是因为黑水的缘故,我与白曳相识多年,无论是什么样的毒,她的不死之身都可以化解……” “那他为什么还不醒呢?” “大概……是内伤罢……”乌鄫叹道。 最令人绝望的并不是深渊,而是身在深渊之中能够看到希望,却无法得到。 巴锲和几个将领在营地外走着,与呈奉之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叶城谌和刹渊在营中视察,走到一处,刹渊停了下来,叶城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与几个将领同时相遇的呈奉之。 经过上次在众将领面前冲突之后,巴锲一直对于身为新将的呈奉之有所成见,刹渊担心他们两个人会生什么事端,也一直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耿耿于怀。 巴锲报复心极强,武力与刹渊不相上下。 而呈奉之生性善良,性子耿直,藏不住什么心思,而且武力不及巴锲。 虽然现在刹渊还可以庇护呈奉之,但一旦战事再次打响,巴锲极有可能趁战局混乱,来报自己的私仇。 “怎么,你的女人还没醒来吗?”巴锲歪着头,朝着呈奉之走了过来,嗤笑道,“我看你是活腻了,那天还想打我,对么?” 此地位于营地之外,私下没有什么人,如若他们在此地动起手来,呈奉之一定是落于下风的那一个。呈奉之看着面前的几个将领,眼中并无任何畏惧之意,说道:“怎么,你们几个来是来废了我的吗?” “真聪明。”巴锲并未否认,“那个瞎子不是还睡着么,我想知道等她醒来以后,看到你残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或者我可以在你残了之后上了她,给那丫头片子好好上一课,让她见识一下老兄长的厉害。” 随行的几个将领跟着笑了起来。 “你……”呈奉之话只说了一个字就语塞了。 巴锲以为呈奉之是被吓傻了,结果回身一看,发现他口中的瞎子,就站在他们几人身后不远处。虽然距离不算近,但是估计刚才他说的话,应该是全部被听见了。 “什么?”戟颂循着声音走去,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大刀被她拖在身后,反射着耀目的日光。 自戟颂进入军队以来,以她面对不死大军时强悍的战力,牢牢封住了妖军之内将领们的嘴巴。 他们不甘身处人子之下,但对戟颂所为又无话可说,只能借由戟颂身为人子来加以抨击。巴锲也是众多敌视戟颂的将领之中的一个,但他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出现。 巴锲拔刀出鞘,他早就想见识一下不死之身的实力了。 虽然在战场上已经目睹过不少次,但是如果能当她的对手的话,感觉应该会不一样得多。 巴锲起手,大刀席卷,一招迎头痛击! 戟颂及时察觉,侧身躲过! 锋利的刀刃以极快的速度从她的面前掠过,砍断了几根在空中飘扬的乌丝,一阵凉意拂过她的面颊。对方毕竟也是妖军之中数一数二的将领,这刀风也不是寻常妖子能够挥舞得出来的。 戟颂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上的杀意,随即旋身绕到巴锲身后,狠狠砍向巴锲背部! 巴锲向前翻了个跟头躲开,戟颂的大刀砍在地上,砍出一道一尺深的裂缝,溅起不少碎砖石砺。 随行的几个将领感觉到地面明显震荡了一下,纷纷后退几步,避开了两个人的战场。 巴锲看着地上被戟颂砍出的一尺深的裂缝,脸上的神情略有凝重,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步履轻巧地在周遭游移了几步,随后飞身跃起,猛地砍向戟颂! 戟颂努力地从他的声音之中辨别他的踪迹。 声音越来越近。 一阵强风刮来! 戟颂倏地将刀身横过来,挡住了巴锲的一击! 戟颂的守势令巴锲心生得意,巴锲狂妄地笑了:“不死之身?不过如此!” 戟颂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了一丝讽刺的笑意,抬手握住了巴锲的刀刃,鲜血顺着刀刃流到刀身之上。 巴锲见状,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此时他才注意到,他的手正在因为与对方的僵持颤抖,而对方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之意。 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用了全力。 戟颂却没有。 巴锲呼吸一颤。 怎么可能!? 戟颂听到对方颤抖的呼吸声,冷冷勾唇。 “怎么,才开始就害怕了?” 第48章 虐杀之,破非议 戟颂单手握住了巴锲的刀刃,用来防御而横过来的大刀逐渐下放。 其余在场的妖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巴锲也是妖军中数一数二的将领,实力之强悍排在前五以内,而这个人却只用一只手,就支撑住了巴锲几乎倾尽全力的攻击! “你母亲有没有和你说过……东岸的不死之身,是为战斗而生的。”戟颂对巴锲说道,随后跃起,一脚踹中了巴锲的腹部! 巴锲的身体飞了出去,刀刃从他的手中脱离。 戟颂闭着眼睛,毫不费力地将巴锲的刀扔在地上,一脚踏断! 她垂于袖下的手,手上的伤口正在渐渐愈合。 巴锲的唇角渗出鲜血,感觉五脏六腑被她这一脚踹得搅成了一团。上战场这么多次,他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巴锲擦去嘴边的鲜血,眼中不乏敌意:“把别人的刀踩断,你可真是卑鄙啊。为战斗而生又怎样,若不是不死之身加持,你这条命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何来卑鄙一说?”戟颂提刀,向巴锲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如果毁了你的刀可以被称之为卑鄙的话,那杀了你,又叫什么?” 戟颂的语气十分平静,与她平日里说话的语气没什么分别,但是却让巴锲脸色一变。 巴锲知道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可能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戟颂身为女子,没有寻常女子的矫揉做作,沉默寡言,自从进入妖军之后也从未说过任何逾矩之言。 而今却不经任何思考便说出了要杀了他这样的话,可见应当是她听到了他方才的话,有些愤怒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向一个人子妥协:“就凭你?一个瞎子?” 因为看不见,戟颂也只是能锁定大致的位置。 戟颂手臂一挥,掷出几枚飞刃,刀刀冲着巴锲而来。巴锲闪身一一躲过,然而还没等巴锲缓过来,戟颂就猛地向巴锲冲了过来,速度十分之快,以至于巴锲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脚踢中了脑袋。 伴随着脑中一阵轰鸣,巴锲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倒去。 戟颂从身后伸出手,拽住了巴锲向一侧倒去的身躯,将他一把拽起,摔在了一旁的树干上,两抱粗的树干被巴锲摔过来的身体砸出了裂纹。 巴锲头上流血,他的肋骨被剧烈的撞击断了两三根,疼痛难忍。 他躺在地上颤抖着,睁开眼睛之后,看到了正在向自己走过来的戟颂。 戟颂毕竟目不能视,巴锲很清楚自己只要不发出声音,她就无法完全确定他的位置,于是抑制住颤抖而急促的呼吸,勉强支撑起上身,打算站起来。 断裂的肋骨因为他起身的动作,从他腹部刺穿出来,汩汩鲜血顺着白骨向外流淌,滴落在地面上。 他身不由己地闷哼了一声,然而就在这一声闷哼之后,他的腹部忽然感觉到了一片湿热。他呼吸一滞,随后睁大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的上身被齐齐斩落下来。 “啊!”一声惨叫回荡在上方。 割命的痛苦姗姗来迟,巴锲看着自己躺在地上还在抽搐的下半身,剧痛令他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用两只手臂吃力地带动躯干向前匍匐。 被戟颂齐齐斩断的腰部不断流出鲜血,在巴锲身后的地面上逐渐汇出了一条血径。 周边看着此地的将领脸上呈现出惊愕和畏惧的神情,迟迟不敢靠近此地。 巴锲狼狈地向前爬去,忽地,一只脚踩上了巴锲的背部,将他的上半身毫不留情地踩在地上。泛着寒意的刀刃刚好卡在巴锲的脖子上,贴着他的皮肉缓缓摩擦,似乎还在寻找适合下刀的位置。 “行了!你赢了你赢了!”巴锲大吼道,他着实有些慌了。 妖子的身体虽然与人子相比,愈合力要稍微强一些,可一旦他们的心脏被刺穿的话,就彻底死了,没有任何挽救的机会。这就意味着,现如今失去躯体的巴锲,在心脏被刺穿之后,就再也长不回来了。 巴锲不惧怕流血伤亡,但是对于永远死去还是有些恐惧的。 巴锲说话时,他的喉结发出了些许颤动。这种颤动顺着刀刃传达到了戟颂手中。她感觉到刀身触到的部位,随着巴锲说话的声音在颤动。她大致确定了,此时刀刃触及的部位就是脖子。 “白将军!你冷静些!巴锲已经知错了,您就放过他吧!” “对啊对啊……” 随行巴锲的几个将领求情道。戟颂目不能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靠近,恐怕都会被下意识地当成靠近她的敌人,从而开始攻击。因此,他们不敢靠近处于盛怒之下的戟颂,只能站在远处喊话。 戟颂唇角多了一丝微妙的冷笑,神情并无多少变化,问巴锲道:“若今日是我在你脚下,你会不会放过我呢。” “会。”巴锲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或许是说了一些侮辱你的话,但是……” 戟颂没有听完巴锲口中的话,手起刀落,将巴锲的脑袋十分利落地砍了下来。 在远处观战而不敢靠近的将领们纷纷停下了口中求情的话,在营地驻足的刹渊不知不觉走到了叶城谌的面前,怔怔地看着远处正在发生的场景。看到戟颂在敌军之中厮杀的样子,刹渊料到了戟颂的战力很强,但没有想到是可以完全将巴锲吊打的程度,并且是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 刹渊很难想象,这个人子若是恢复光明的话,战力会有多么惊人。 刹渊一向对身为人子的戟颂存在偏见,而今目睹了戟颂在眼盲之下将巴锲吊打的场面,一来是解了多日内淤积在心头对巴锲的怒火,二来是对这个眼盲的人子发自内心的敬佩。 巴锲的手还在挣扎,抓住了戟颂的脚踝。戟颂踢开他那只手,挥舞大刀将其砍了下来。岂料巴锲的另一只手又抓了上来,戟颂握着大刀,将巴锲的另一只手也砍了下来。戟颂俯身,抓住巴锲背部的衣裳,将巴锲拎了起来。戟颂提着巴锲的躯干,路过与巴锲随行的几个将领旁边时,将巴锲的躯干丢给了他们。 站在刹渊身后的叶城谌看着戟颂,眼中逐渐幽深。 自此之后,戟颂是个女人的事实,逐渐在妖军的将领之间淡下去了。 几日后,重新长回躯体的巴锲走在军营里,每走过一处,身后便会多几道上下打量着他的目光。 白曳之强悍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连军中实力可与刹渊比肩的巴锲也败倒在白曳的手下,着实令人惊讶。时常在巴锲身边随行的将领自那之后也悄然从巴锲身后消失,已经不再随行巴锲。 对巴锲而言,被戟颂吊打的事实令他脸上无光。 他虽然不服,但却不得不承认被她踩在脚下的那一刻,他满脑子的思绪瞬间都被对死亡的恐惧所占据了。巴锲曾经说过,戟颂是因为拥有不死之身才可以那么勇猛,但是现在他却不再这样想了。 死亡的恐惧并不会因为它不会到来,而从人的心头永远消失,正如心脏没有被刺中而只剩躯干和头颅的巴锲,即便不会死,即便还会再长出新的肢体,而在长出新的肢体之前、在濒死时所感受到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更何况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之下,不是仅仅拥有不死之身,就可以做到独自面对那么多的敌军。 营地边的一方平地上,细密的沙土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戟颂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握一块抹布擦着大刀。这柄大刀是叶城谌给的,是在她打赢第一战之后命人特意给她打出的一把大刀。 虽然也很锋利,但还远不及她从止杀那里得到的那把。 只是自从被抓到地牢之后,那把刀就不见了。戟颂当时是仓皇逃出,在那之后又因为眼盲的缘故,也没能回去将刀找回来。她左思右想,那把重而锋利的刀,估计是已经被东岸王室中的渣滓占有了。近日太阳有些烈,乌鄫在一旁为戟颂撑着伞,戟颂看不到日光有多么刺眼,只能隐约感觉迎面而来的热浪拂过肌肤。 “擦干净了吗?”戟颂问乌鄫,因为这把刀是专门为戟颂打造的,所以乌鄫不能轻易触碰,会被刀刃上的刀风所伤。 乌鄫好好看了看,说道:“刀柄上还有点。” 戟颂听闻,摸索着刀柄擦了起来。 刹渊从远处走了过来,微微躬身说道:“陛下请白将军过去一下。” 戟颂将刀柄擦干净之后,将手中的布子交给了乌鄫,然后站起身来。 第49章 寻祭司,欲囚计 “不知道白将军,对长尽河大祭司可有所了解?据我的探子来报,王室似乎一直在找他。”叶城谌说道。 戟颂从前也略有耳闻,只是了解不多。 她只知道长河族信奉长河神,有大大小小的司祭,而这些司祭都要听从于大祭司的指令。长河族的大祭司被称为最接近神明的男人,能观天地而知天命,法力如同长尽河之水一样没有穷尽。但他以及他所在的长河族都常年隐居于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无人见过他的踪影,世人对他的了解,不过是古书上所载的只言片语罢了。 “如果被人子王室先一步找到的话,战局就会大大扭转。”叶城谌徐徐说道,“只是据古籍所载,长河族常年隐藏于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不定其踪,更无从找起……” “所以,你想让我去找那个祭司?”戟颂闭着眼睛说道。 戟颂眉间泛起浅浅的褶皱,她不知道叶城谌和她说这些的目的,她一个瞎子,怎么可能找得到王室寻了那么久尚且没能找到的人。 叶城谌单手拿起茶壶,将戟颂手边的杯盏续满。 似是看出了戟颂心中的疑惑,叶城谌徐徐说道。 “人子的地界,这军中没人比你更了解。”叶城谌敲了敲桌子,示意戟颂茶水的位置,“光是说话容易口干,白将军请喝。” “陛下真是有趣得很。”戟颂连茶杯的托盘都没有碰一下的意思,嘴上说着有趣,但语气中见不到半分的兴致,“竟会让一个瞎子去寻人?” “你并非一人前去,我会让刹渊和你一起去的。”叶城谌笑着,结束了这次的谈话。 戟颂出了叶城谌的营帐之后,迎面走来一个人。戟颂只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并不能确定那人是谁。她试图绕开他,但是她发现自己向侧边移去的时候,对方也移到了同一侧,挡在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巴锲的声音响起。 戟颂听出了巴锲的声音,面色平静:“好久不见,伤可好些了。” “亏白将军手下留情,现已痊愈。”巴锲说道,“陛下令我在此,送白将军回营帐,和您平时在一起的女娃娃有事出去了,三日后归来。” 戟颂听闻,缓缓低下头去,沉默良久之后,对巴锲说道:“那就劳驾了。” - 翌日,刹渊和戟颂上路。 过了几座妖子占领的城池,戟颂骑着一匹妖马,刹渊在旁跟着。 平日里热闹的街上,此刻是另一种形式的热闹。一路走来的哭泣与斥骂不绝于耳,而这哭泣与斥骂,在这靠近王城的繁华的城池内,以往是无法听到的。 在远离这里的一方乡土,那是戟颂土生土长的地方,哭泣和斥骂贯穿了她整个幼年,对于这种声音她早司空见惯。 戟颂一路上如同一具行尸般无言少话。 唯一能够证明她还活着的,就是时而出现的咳嗽声。 刹渊也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两个人路上的交谈并不多。 刹渊依旧很难相信眼前拥有强悍战力的男人,其实是个女人,因为戟颂并没有其他女人那样婀娜多姿的身段,即使有,身躯常年隐藏在坚重的铠甲之下也很难看得出来。 相传她近几日身体不适,但面色也不是很憔悴的样子,想必是因为不死之身的缘故。 在两日的沉默之后,刹渊和戟颂坐在城外的一个草丛里。 刹渊射了两只兔子,在草地上清出的一片地方生了一小团火,烤着兔肉。 这两只兔子都是给戟颂烤的,刹渊并不打算吃。 因为刹渊作为妖子对定时进食的需求并不是很强,但是戟颂要定时吃东西,否则会走不动路。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是戟颂动不了的话,对于刹渊也是件麻烦事。 “白将军到底,为何要为我等妖子效力。”薄暮之下,刹渊坐到戟颂对面。 戟颂没有即刻回答刹渊的问题,转而问道:“现在是夜里了吗?” “快了。”刹渊很想知道在这个人子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眼中罪孽深重的诅咒,她那一身堪称完美的武力和脸上时而流露出的无奈与麻木。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令身为人子的不死之身如此仇视自己的故乡。 不过戟颂若是不想说的话,他也没什么想要逼问她的意思。 自上次戟颂收拾了巴锲之后,刹渊对眼前的人子产生了些许敬意,于是在叶城谌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也曾劝叶城谌三思而后行,但是叶城谌执意如此。 想必目睹了戟颂虐杀巴锲的情状之后,令他的君主产生了些许动摇。 毕竟就他们这些将领,与戟颂比起来不过是酒囊饭袋,根本不堪一击。 叶城谌会有如此打算,也属情理之中。 “在下曾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兄长……”戟颂淡淡地说道,“还有过一个师父,有过一个挚友……” 刹渊看着戟颂。 然而此刻与他对话的时候,她仍旧是孑然一身。 “白将军活了多久了?”刹渊问道。 戟颂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意:“记不得了。”她只知道每每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都是一片死寂,眼前的黑暗中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刹渊看着戟颂,没有说话。 戟颂脸上的表情并无多少变化,听闻刹渊沉默,道:“阁下,是在同情我吗?” 刹渊没有回答。 “如果阁下同情白某的话,能不能告诉我,阁下要将我带到哪里去。”戟颂忽然问道,刹渊眼中一改之前的同情之色,泛起一层戒备:“你……” “看阁下给白某吃食,说明还有一丝良知,不像叶城谌那样没人性。”戟颂徐徐道来,“在下并无与阁下争斗的意思,毕竟乌鄫在你们手上,我必定不能因为自己害她丢了性命。她是在下近些年来遇到的,待在下最好的妖子,无论何时都不离不弃,也不怕因为接近在下而被你们敌视。” “在下可以随您处置,但是麻烦阁下回去以后,照顾一下乌鄫。” “白将军是如何知道的?”刹渊没想到戟颂已经看出来叶城谌此番让她出来的用意。 “现在距王城也只剩了不到半月的路程,不死士兵已经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不是对方不派,而是派不出……在下只是一介莽夫,并不通任何权术谋略,能活到现在,也只是靠这一身蛮力和不死之躯罢了。虽然在下自知也有一些战力,但如今的情况之下,白某留在军中,对于叶城谌来说,是弊大于利。” 刹渊听闻微微一怔。戟颂继续说道。 “纵然在下没有反叛的意思,他也会疑心白某的忠诚。找长河族大祭司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如果不是打算在外面让阁下将在下处理了的话,也不用派你来了。论实力,你在军中排第一当之无愧,在如此关键的决胜期,你应当留在军中杀敌,而不是出来做找人这种杂活,这种活谁都可以做。” 戟颂的手指在地上画出一条条无序的轨迹,许久之后,她吹了吹指尖上的尘土。 她现在就如这尘土一般,应该是在风中消逝的时候了:“而且,为了逼在下就范,叶城谌还刻意命巴锲来通知在下,乌鄫在他们手上,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抱歉,这是刹某所无法左右的事情。”刹渊道,“不论怎样,我还是敬重你的。” “再往前那座城池,在下有点事情要做,阁下能和白某去一趟吗?”戟颂问道。 第50章 行罪果,陷永眠 自跨河之战爆发以来,妖军已经深入到了前人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少了人子三大部族的抵御,东岸如同褪下铠甲、手无寸铁,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兵般,不堪一击。 随着妖军不断深入东岸内部,妖军需要更多的士兵作为后备力量,以防王室会突然反扑。 闵佩豳在三日前回到西岸调军,新兵已经陆续驻扎到了妖军占领的城池之中。 河生带着弟弟躲藏到一座城池之中,不料在她躲藏在此处之后不久,她的弟弟便病了,不得已只得出来买药。在躲藏的时日之中,她只听说了妖军进入了城内,但是一直对街上的情况不是很清楚。 河生走到街上,看着街上的一片纷乱景象,妖兵移动的速度很快,街上只有不断闪过的黑影。 遍地尸体,妇孺惊叫,婴孩哭泣,这座昔日的王室贵族之都,现在只剩下了惊慌与无措。但她没有时间害怕,弟弟还在等着她回家。河生将自己捂严实了,向一家药店跑去。 一个黑影窜了过来,瞬间将河生掳走。 妖军肆意抓取街上的年轻妇女,将其驱赶到一个房子里。 河生刚一被关进来,视线还有些难以适应周围的黑暗,但能听到耳边小声的啜泣。 等到视线渐渐适应周边黑暗的环境,河生在屋内看到了许多衣衫不整的女人,还有许多一丝不挂的尸体被堆积在房间的角落里,满身暗红色的鲜血和伤痕。 在另一边,还有不少的女人被拖到了角落施虐。 室内充斥着女人们痛苦的惨叫声,从身旁散落着贵重的衣物可以看得出,有不少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只是现在城池被攻陷,她们也只能沦落为泄欲的器具。 还没等河生回过神来,忽然一个人从河生身后将其推倒。 河生趴倒在地上,回头看去,身后将她推倒的妖子正在撕去她身上的衣物。 她本能地踢了一脚,踢到了那人的脸。 那人抓住河生的脚腕,将河生提了起来,猛地丢在角落的那堆尸体之上! 河生摔落到一堆尸体上,吓得魂都快丢了。 她的手摸到了身下成堆的尸体。有的已经僵硬,有的还是温热的。 河生挣扎着爬起来,被闪身过来的黑影,一把摁在了尸体堆上。 “嘶啦!” 河生身上的衣裳被撕下半块,她知道这只妖子是打算将她摁在此处行事,而她身下分明还有气息未绝的人子。河生徒劳地挣扎着,但奈何力气不够。 对方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 “不行!” 河生奋力地挣扎着,冲着那边抽泣的女人们喊道:“救命啊!”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的呼救,在这里的女人早已被蹂躏了多日,除了哭泣以外,已经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识。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河生头上的头发,将她抓到了他身前,捏开了她的嘴巴。 河生意识到了这妖子是想要她做什么之后,绝望地大喊着,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别!不要这样……”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河生只感觉脸上一片温热。 她面前的暴徒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河生从那堆尸体上狼狈地滚落下来,抬头,视线之中映入了一双鞋履。 河生眼泪模糊地抬头望去,是个面貌俊郎、身着戎装的男子,他身上的戎装与周边的士兵身上的不尽相同,恐怕是个将领。 河生从他眼中流转的猩红中可以看得出,来者不是人子。 “谁允许你们在城中奸淫了!” 刹渊朝着屋内的妖子怒斥道。 屋内正在放肆行事的妖子们纷纷停下了动作,没了方才的气势,全部畏首畏尾地跪倒在了地上。 “刹渊将军……我们……” 为首的士兵还没有说完,脑袋便被一道飞刃扎爆! 其余士兵慌张地叫出声来,刹渊猛地看向门外的戟颂。 戟颂听着传来的声音,手指微动,那些方才狂妄的士兵便挨个爆头而亡。 “啊!”女人们失声尖叫。 河生面露震惊,定定地望向戟颂。 - 街上妖子和人子来来往往,车马之声连绵不绝。 戟颂在门外,坐在妖马上等待着进去办事的刹渊。 几个新调来的妖兵见到了路中央的戟颂,带着新抓来的姑娘凑了上来。 他们从戟颂身上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人气,而她又一身将领打扮,早在他们来到此地之前,便听说了军营之中多了一位身为人子的将领,不曾想过在远离战场的此处竟会看到白曳。 识出戟颂身份的妖子上前问道,语气嚣张:“你,是那个人子将领吗?” “阁下是在与我说话么。”戟颂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 谁知她的话却只引来了一阵嬉笑,领头的妖子爪子嵌入了女子的胳膊。 女子吃痛,小声地叫了出来,妖子听闻非但不放,反而力道更重。 女子疼得浑身发抖,忍痛不再发出声音。 领头的妖子刻意放大了声音说道:“我就说嘛,谁会骑着匹马在这里挡路,原来是个瞎子啊。怎么,人子们不要你了才来投靠我军,入军之后过得怎么样啊?不过一个烂人而已,也敢在路中挡道……哦,我忘了你是个瞎子,看不见什么地方妨碍什么地方不妨碍。” 几个妖子嗤笑,领头的妖子仰头大笑着。 “咻!” 忽然一枚飞刃飞进了他的口中—— 又从后脑飞了出来。 笑声戛然而止,领头的妖子倒地抽搐着。 戟颂又掷出几枚飞刃,其中一枚飞刃直接刺中了另一个妖子的心脏。 先前倒地的妖子停止抽搐,血流了一地。 其余想逃跑的几个妖子被戟颂一刀抡死,得以脱身的女人们急忙逃走。 刹渊将地上跪着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斩首,当最后一个士兵的头被斩下之后,刹渊给了一个手势。 女人们会意,连忙涌向大门,从漆黑的屋内逃了出来。 戟颂坐在马上,马蹄旁躺着几具已经冷却的尸体。 听到一阵疲软的脚步声之后,戟颂微微侧脸,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刹渊最后从房中走了出来,看见一开始救下的那个女子还没走。 河生一头银发披肩,略显凌乱,容貌虽被尘土沾染,但无法掩盖她刻入骨髓的美。 她此刻站在街道上距离戟颂不远处的地方,看着骑着马的戟颂。 河生一路逃亡而来,对战事也有所耳闻。 如果方才那个挑衅妖子说的没错的话,那边坐在马上的男子,应该就是妖军中的人子将领,白曳。 “你怎么不走?”刹渊道。 河生回身,敛了敛自己破掉的衣裳,微微躬身:“贱民只是想知道,那边那位阁下是人子吗?” “是。”刹渊道。 刹渊上马,看了一眼河生之后,随戟颂一同策马离开,一骑绝尘。 河生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身影,不禁想着…… 如果她也有那样的力量的话,就好了。 - 城外荒郊的一处矮坟前,戟颂跪在墓前抚摸着墓碑,上面没有雕刻任何的字迹。 因为安葬他的时候,没有那样的条件,她和乌鄫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刹渊站在旁边看着戟颂,想起之前戟颂所说的那几个人,这座坟墓可能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戟颂跪在墓前没有只言片语,只是将额头贴着石碑在墓前跪了许久。 白曳,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以后……可能不会有再来看你的机会了。 日光逐渐淡薄,戟颂从地上站起来。 他死了,她还活着。 他把唯一的性命给了她。 若是她再得到光明,一如既往地活下去的话,太不公平了。 刹渊将戟颂送到了一个山洞之中,留下了一只小妖负责给戟颂送吃的。 戟颂摸索着走进了山洞,对她而言,除了冷暖,山洞内外并没有什么分别。 刹渊在戟颂进去之后,用巨石将洞口封上,只留下了一个供小妖出进的小洞。 戟颂缓缓坐下,躺到湿冷的地面上,耳朵贴到了地面上,从地下传来了很多声音…… 有水流……有风声和脚步声…… 戟颂听着这声音,陷入了无尽的睡梦当中。 第51章 美人陨,真王现 寝殿之中,昏黄的烛火在冷风中摇曳不定,斑驳的光影在雕梁画栋间诡谲地闪烁,愈发衬得这宫殿阴森压抑。 数位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子,身姿僵硬地跪于殿内冰冷的金砖之上,她们妆容精致的面庞此刻却毫无血色,唯有眼中深深的恐惧清晰可见。 华美的首饰随着她们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而微微晃动,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仿佛是这死寂殿宇中绝望的呜咽。 王皇身着一袭绣着龙纹的黑袍,那威严的图案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阴森而扭曲。 他迈着沉重而迟缓的步伐,每一步都似带着千钧的压力,肥胖臃肿的身躯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仿佛是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乌云。 王皇缓缓踱步至妃子们身前,浑浊的双目透露出冰冷的审视,犹如一只盯上猎物的恶狼。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地狱深渊传来的诅咒:“朕之江山如今风雨飘摇,外有强敌环伺,朝中大臣们亦不尽心竭力。朕本指望你们能在后宫安分守己,为朕分忧,可你们呢?整日只知争风吃醋,于朕的宏图大业有何裨益?真是一群废物!” 一位妃子听闻,身子猛地一震,想要开口却又被恐惧死死哽住咽喉,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抽噎。 王皇见状,眼中怒火更盛,猛地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揪住那妃子的发髻,将她的头狠狠拉起,使其被迫仰起那张满是惊恐的脸。 “瞧瞧你这副模样!除了哭还会什么?朕养你们这些无用之人在宫中,简直是浪费粮食!” 王皇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充满愤怒与鄙夷的话语,手上的力道愈发加重,那妃子疼得脸色惨白如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落下,嘴唇颤抖不已。 说罢,王皇手上猛地一甩,那妃子的头重重地撞在一旁的桌角,顿时没了声息,鲜血缓缓从她的额头渗出,在金砖上蜿蜒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其他妃子见状,吓得惊呼出声,但又立刻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更大的声响,身体抖如筛糠。 王皇却似毫无怜悯之心,目光转向另一位妃子,眼神中透露出疯狂与决绝。 那妃子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向后缩着身体,嘴里喃喃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然而,王皇根本不为所动,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妃子的双腿在空中乱蹬,双手徒劳地抓着王皇的手臂,指甲在王皇的皮肤上划出几道血痕,但王皇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越掐越紧。随着一声微弱的“咯咯”声,妃子的双眼渐渐凸出,无力地垂下了双手,没了气息。 王皇随手将她的尸体扔到一旁,仿佛扔掉一件破旧的衣物。 此时,殿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剩下的妃子们吓得几乎昏厥过去,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们强撑着精神,继续跪在地上,祈求着这噩梦般的场景能够结束。 这几日战事频繁告败,王皇的愤怒郁结于胸中,只能以虐杀女人为乐。 王皇的呼吸愈发沉重,眼神愈发癫狂,他继续在妃子们中间游走,每停在一人面前,那妃子便吓得瘫软在地,屎尿失禁,整个寝殿宛如阿鼻地狱一般,充满了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又一位妃子被王皇无情地拽起,她崩溃大哭,拼命挣扎,却被王皇重重地摔在地上,随后王皇抬起脚,狠狠地踩在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直到她不再动弹,口鼻中涌出的鲜血将周围的地面染得通红。 有妃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王皇眼中一狠。 “真是碍眼!都给朕杀了!” 王皇猛地一拍床榻扶手,声嘶力竭地吼道,此时的他仿佛一头被激怒到极致的野兽,在疯狂地宣泄着内心的愤怒与恐惧。 妃子们皆是一惊,连滚带爬地朝殿门奔去。 慌乱之中,一位妃子不慎被裙摆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却不敢有丝毫停留,赶忙爬起身来,胸口猛地被一柄利剑贯穿! “啊!”妃子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子哪里是侍卫的对手,不一会儿便成了殿中横七竖八的尸体。 寝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皇独自坐在床榻之上,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前方,那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愤怒与不甘,仿佛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虽有满心的戾气,却无处发泄,只能在这黑暗的角落里独自挣扎、咆哮。 忽然,一个躲在角落的女人引起了王皇的注意。 王皇走到了她面前。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望向王皇。 她起身躲闪,但是因为腿已经跪得麻木,没跑几步便摔倒在了地上。她使尽全身力气地向前挪动着,眼中充满了惊恐的泪水。 王皇弯腰抓住了她的脚腕,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 承肃和毒后走到了王皇的寝宫。 因为如今正值特殊的时期,为了关于战事的事情不被耽搁,承肃和毒后不经过允许,便可以进入王皇的寝殿。当二人踏入王皇的寝殿之时,浸泡在血泊中的女子胴体映入二人眼中。 毒后眼中闪过一丝暗淡,潜藏在眼中的阴狠暗暗交织,听到了一声哼叫之后,她忽地向一侧看去。 只见还有一个女子被挂在墙上。 鲜血顺着身体,从两个悬于空中的脚尖落到地面上。 被悬挂起来的女子一息尚存,看向进来的二人,一双乌黑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 “有什么事情么?”王皇擦了擦手,由下人为他披上寝衣。 承肃和毒后躬身行礼。 “臣下和毒后有一事,需禀报陛下。”承肃道。 “什么事?”王皇踩着地上的尸体走到榻边,坐了下来。 “陛下也知道,妖军距我王城已不足三日的路程。所有以人力可办之事,臣下与毒后已经尽力。但这个结果,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承肃半跪于地上说道,“传闻人子地界有三大部族,三大部族联合,使人子地界坚不可摧。不过这只是古籍所载的罢了,千万年来他们从未露面,任谁都只当他们是个传说而已,就连我们寻找长河族大祭司之时,也是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不容置否的是,现已出现了不死族。那就说明,其他两大部族的人也有后裔存活于世上,只是还未现身。” 王皇看着承肃,徐徐说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古籍所载,长河族大祭司会救王于水火之中,而非苍生。”承肃道,“臣下认为,或许将王位还给真正的王,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 王皇听出了承肃的话中之意,龙颜大怒,抓起枕头砸向承肃,近乎咆哮着说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是不是!” 毒后眼中泛起一丝猩红的光泽,向承肃飞来的枕头瞬间化为齑粉! 承肃起身,沉默地看向不远处气急败坏的王皇。 “动手吧。”承肃淡淡说道。 毒后盯着王皇,抬手的瞬间,她的手中燃起一团深紫色的火焰。 午夜的钟声在寂静的宫廷中沉闷地敲响,王皇的寝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雕花窗棂透进的月光,将殿内的奢华与阴森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刚刚被王皇虐杀的妃子们的尸体,鲜血在金砖上蜿蜒流淌,宛如一条条扭曲的赤蛇。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烛火摇曳不定,几近熄灭。 那些原本毫无生气的女尸,竟缓缓动了起来。 她们的眼睛猛地睁开,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绿色的怨火,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灰的色泽,嘴唇乌黑干裂,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头发如疯长的水草般肆意舞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王皇脚边渐凉的尸体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徐徐站了起来,面部仍旧保持着将死时的狰狞和扭曲。 被悬挂起来的妃子也忽地抖了一下,在空中剧烈扭动着身体,绳子断裂,自上面掉了下来,她手脚并用地朝王皇冲了过去。 “你!你们不能这样!”王皇看着向他靠近的女人们连连后退,就连不是身为神术巫道之人的他也知道,现在向他奔来的女人根本不能够称之为人,而是食人性命的野兽,于是惊慌失措地叫道,“承肃!承肃!快救救我!要知道,你可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 “所以……我才等到现在。”承肃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女人一拥而上啃食的王皇,对毒后说道,“走吧。” 整个大殿充斥着王皇痛苦的吼叫声,毒后看着被女人啃食的王皇,唇边扬起一丝妩媚的笑意。 “不,我要多看一会儿。” 毒后轻笑着地对承肃说道。 承肃多看了毒后一眼,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扭过来。 “少看这种东西。” 毒后刚想反驳,承肃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你!你们!!!” 王皇瞠目看着离去的二人,一个死去的妃嫔朝他直扑而来! 这位妃子,便是王皇最为宠爱的丽妃,生前的美貌如今已化作狰狞的面容。她的脖子上还留着深深的勒痕,那是王皇亲手用丝巾所为。 此刻,她拖着僵硬的身躯,一步步向王皇逼近,双手向前伸着,十指如鹰爪,指甲上闪烁着寒芒。 王皇吓得浑身颤抖,冷汗浸湿了他的锦衾。眼前的恐怖景象便让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他张嘴欲喊,却发现喉咙干涩,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的呜咽。 女尸们越逼越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怨恨之气。 王皇慌乱地在床头摸索着,终于抓到了那把象征着皇权的佩剑。 他颤抖着拔剑出鞘,剑身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却难以驱散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们……你们这些贱人!即便死了,也敢来惊扰朕!” 王皇色厉内荏地喊道,声音却在空旷的寝殿内微微颤抖,回荡着无尽的惊慌。 丽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诅咒,率先向王皇扑了上去。王皇挥舞着佩剑,剑风呼啸,却在砍中女尸的瞬间,感觉像是砍在了坚硬的寒铁之上,震得他手臂发麻。 亡者的动作僵硬却又充满力量,指甲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寝殿内的桌椅被掀翻在地,瓷器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与王皇的惊恐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王皇渐渐被逼到墙角,他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眼中满是绝望与懊悔。但求生的欲望让他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手中的剑疯狂地挥舞着,试图抵挡这些来自地狱的复仇怨灵。 然而,女尸们的怨念岂是他所能抵挡。 丽妃瞅准时机,干枯的双手如闪电般穿透王皇的防御,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王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拼命地掰着丽妃的手指,却无法撼动分毫。其他女尸也一拥而上,尖锐的指甲刺入王皇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王皇的眼神逐渐黯淡,身体也缓缓软倒在地,曾经不可一世的他,如今成为了一片血泊中的亡魂。 而那些女尸,在完成复仇后,身影渐渐消散在黑暗中,只留下这充满血腥与怨念的寝殿,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诉说着这场惨烈的复仇悲剧。 - - 大殿之上,满朝大臣恭候,胤书身穿皇袍走上皇位坐下,满朝王室贵族跪倒在他的脚下。 胤书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那些曾经将他逼上死路的大臣们,随后望向朝殿之外的天空。 你,真的会出现吗…… 第52章 长河族,大祭司 妖军已兵临城下。 叶城谌抬眼看了看将王城整个罩在其中的禁制,历经多年居然还如此坚固,令人难以置信。 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叶城谌便感觉到了一种强悍的压迫感。 越是深入人子地界内部,这种压迫感就越是明显。连拥有一般妖子纯正血脉的他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跟在后面的士兵了。 叶城谌深知此城不可强取,于是命令部下在不远处驻扎下来。 他们就在此处守着,等到城中弹尽粮绝。 日色褪尽,暮色初开,城内千家灯火璀璨。 朝堂大殿之内灯火摇曳,王亲贵族们渐渐散去,毒后也逐渐失去了兴趣,随着王室贵族们离开了大殿。 承肃与胤书在殿中等候,他本来以为只要真王即位,长河族大祭司便会出现,但没想到两日过去了,长河族大祭司却依旧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 胤书垂下眼帘,对承肃说道:“或许……我并不是真正的王……” “陛下是王室的正统血脉,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承肃微微躬身,说道,“天色已晚,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以免伤了身子,臣下告退。” “好。”胤书应道。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只剩胤书一人。 胤书独自坐在王位之上,看着自大敞的殿门处漏进来的似水月光,眼中思绪繁杂。 或许明日之后,妖军闯入,他会被生吞活剥。 而且这场战事若是败了的话,远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成千上万的东岸子民。 这江山,曾是他的父辈一手创下的,他也曾因为王族的身份一时风光无限。 而今却物是人非,转眼间,整个东岸便要沦为妖魔之手。 即便是死,也无法为他的懦弱赎罪。因为即使死去,他也无法到河的尽头去见自己的祖辈。 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安置他们的遗体,政变之后,他的母亲悬于房梁之上死去,谋权篡位的佞臣将他的父辈们的骨骸全都铸入了墙中。 还有他深爱的女人,她生前倍受王皇之凌辱,死后又曝尸荒野。 他是个懦夫。 他从前畏惧死亡,是惧怕痛苦;如今畏惧死亡,出于对死后相见的恐惧。 青穹万里,夜幕笼罩之下,一阵大雾被夜色浸透徐徐弥漫了宫殿周遭,在宫门处看守的士兵疑惑地看向周围不知何处而来的大雾。 大雾随着夜风缓缓飘动,进入殿中,清澈的月光在雾中留下了清晰的轮廓,洒落地面。 大殿的大门被一只无形的手徐徐推开,在雾气弥漫之中,徐徐走来了一个人影。 一半沉入睡梦之中的胤书听到门开的声音,抬眼,看向来者。 身遭萦绕着似有似无的雾气,银白色的祭袍及地,银色长发与身上的银白祭袍浑然一体,皎洁的月光倾泻于恍若白瓷的肌肤之上,一双幽蓝湛透的眸子浸透了似水般潋滟而又幽深的夜色。 殿内已经油尽灯枯,昏暗无比,他抬手,殿中的灯在瞬间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火焰跳动着,在雾气之中好似河面上的波光。 借着殿中朦胧的白光,胤书能清楚地看清对方美得惊心动魄的容貌。 “你是……长河族的大祭司吗?” 胤书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没有回应。 “为何无话?”胤书问祭司,“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而你是如何回答的了。” 祭司平静地看着胤书。 - “城墙上……有一个人。” 长眼眼神放空,对叶城谌说道。 叶城谌眼睛看着群将之中空余出来的位置,对长眼的话不甚在意。 叶城谌从营帐出来,走到了另一个营帐之前,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乌鄫坐在用木板临时搭起的床上,抱着戟颂从前用过的的枕头呆呆地坐着,没有去理会走进来的叶城谌。 叶城谌走到乌鄫面前。 “不知陛下来此所为何事?此处已无白将军了,不是么。”乌鄫还是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她很确信戟颂不会一声不响就离开,匆忙到连遗落到床上白曳送给她的玉佩都没有拿,便走了。 叶城谌拉了张凳子坐下:“有几件事情需要确定一下。” 乌鄫抬眼,疏离地看向叶城谌:“确定什么?” “你和白将军是何时认识的,为何你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她。” “她救过我的性命。”乌鄫道,“她为了救我,将心脏掏出来,交给了雪神。在那时我已在心中发誓,在有生之年永远追随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若非不死之身……” 叶城谌的话一出口,乌鄫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怒视着叶城谌,愤懑和悲伤一瞬间在心中迸发,化作泪水充盈了眼眶。 她一改方才恭敬的样子,冲着叶城谌近乎咆哮地说道:“你要知道!她并不欠你什么!身为不死之身也不是她能够选择的!这绝不是什么罪过!也并不是所有不死族人都可以为他人舍生忘死!” 叶城谌脑中闪过戟颂身中数箭的样子,心中一阵异样。 “她目不能视,可能此时正在那里遭受非人的待遇!我不得而知!我也无从知道!但是我不会放弃找她!她最好像刹渊将军说的那样安然无恙,否则……” “否则怎样?”叶城谌反问道。 乌鄫目泛凶光,发丝因周遭骤然凝聚的妖气飘曳而起。 “否则即便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乌鄫是自小在东岸长大的玄兽,经过人子驯化之后,性子已经变得十分驯顺,能够露出副凶恶的神情实属少见。看着乌鄫脸上的神情,叶城谌陷入沉思,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营帐。 假如让他将除心脏以外的脏器摘出,虽不致死,但若是要将其掏出,也并非易事。 一声弦响。 叶城谌循声看去,看到了士兵拉弓射箭,将弓箭射到了箭靶之上。 如若这支箭直接射穿了喉咙,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当看到戟颂虐杀巴锲的时候,他属实是有些被戟颂超乎于常人的强悍实力所震撼。 巴锲是他军中数一数二的将领,在她掌下却如同刚会行走的幼童一般被来回摔打,甚至被砍去了双手双脚。如果连巴锲都无法抵挡戟颂的话,即便是刹渊亲自上前,也最多只能和戟颂打个平手……甚至连平手都难以达成。 想到日后若是占领了东岸,却无人能够抵挡戟颂,他便深深地陷入了忧虑之中,才会做出将戟颂逐出军中,关起来的决定。 刹渊归来之后,奉命率领士兵在附近的山头上巡查。 下方的城池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排兵布阵的举动,城墙之上也没有增加驻守的兵力。 他看了许久,拿出怀中的木匣,看了片刻之后收了起来。 朝下望去,只见一片晨曦的朦胧之中,有一个好似月光般皎洁的身影立于城墙之上。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个身影之后,刹渊感觉到心中有一种压迫感骤然降临。 一个小兵自身后跑了上来,说道:“刹渊将军,陛下让您过去一下。” “知道了。”刹渊道,目光在城墙上那个身影上停留了许久,回身向营地走去。 进入营帐之后,叶城谌向刹渊表明了让他过来的用意。 “您要把白将军找回来?”刹渊道。 自那天将戟颂送走之后,叶城谌就一直心神不宁,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她还在这个军营里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她杀人时令人叹为观止的战力,而将她送走之后,又总是会想起她闭着眼睛到处摸索的样子,和那时挡在他身前,身中数箭却拼命忍受痛苦的样子。 “属下知道了,但……眼下我们应该注意的是王城内的动静。”刹渊将自己在外面勘察时的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城谌,“他们被困多日,按理来说狼被逼到困境也会拼死一搏,但他们却一点风声也没有。我今日上山勘探的时候,城墙上多了一个人,那人好像穿着白色的衣袍,发泽也是银色的。” 叶城谌听闻沉默良久。 这描述,倒像是…… “不好!”叶城谌忽然脸色一变,慌忙走出了营帐,刹渊尾随其后。 只见王城之外,狂风卷起了沙场的尘烟,晨曦昏暗,如堕深夜。 笼罩王城的禁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并且开始逐渐扩大笼罩的范围,在王城之外的妖军士兵,皆被湮没在禁制如庞然大物般大得恐怖的光芒之中。 巴锲带领众将领上前,飞身迎战城墙之上,身体腾空的一瞬,自地面生长出的一只巨手,将飞身上来的将领们一把握在手心。 几声骨骼碎裂的声响,以巴锲在内的将领们的身体,化作血水自巨手的指缝间流淌而出。 握住多位将领的巨手化做了百万野兽,随着禁制行进的光芒向妖军冲去!仿佛在天上倾倒下来的滔天巨浪一般。叶城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以及在众多纷扰之下依旧静立于城墙之上的身影。 这,就是长河族的大祭司。 第53章 战祭司,败兵退 妖军接二连三地冲上散发着光芒的禁制,有的甚至还没接近禁制便已经粉身碎骨,便化做了一缕尘烟。 禁制不断扩大笼罩之下的区域,来不及逃亡的妖子禁制碾压得粉身碎骨,与土壤混为一体,如同蚂蚁在车轮之下惨死般,身体被碾碎得不留丝毫痕迹。 承肃站在城内的高楼之上,看着城外天地异变的景象。 这是压倒性的绝对力量,妖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据承肃占卜所知,这些愚蠢的妖子似乎还将军中唯一的不死之身囚禁在了百里之外。 唯一可能与长河族大祭司抗衡的,只有三大部族之一的不死族。 虽然承肃不知道那个不死之身被放到了哪里,但是面对祭司如此恐怖且庞大的力量。就算是不死之身,也不足畏惧。 叶城谌眼中泛起金色的光芒,身上的衣裳被逐渐庞大的身躯撑裂,自背后展开一双巨大的翅膀,即刻化作一只巨大的天鸟。 他扇动足以蔽山的巨大羽翼,悬空到天空之中,周遭腾起了一阵飓风。 妖子因为一代又一代血脉的淡化,能够拥有现出原形的力量已经很少见了。 天鸟朝着禁制飞去,在禁制前,巨大的翅膀腾起一阵强悍的飓风,异常猛烈的飓风将周边的草木连根拔起,百万妖兽被卷向天空,甚至连地上的妖子也是如此。 飓风使禁制扩大的行进速度减慢了许多。 刹渊化作一只有半山高大的毒貂,巨大的爪子每踏向地面一次,地面就凹陷出一道爪印。他飞速赶往叶城谌所在的战场,庞大的身形直接从山上越过,到达了城外,看到了正在靠近的禁制。 祭司站在城墙之上。 城外,于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庞然大物。 祭司从容地站在城墙之上,置身于战场的一片沙尘之中,他幽蓝色的眸子未起任何波澜,一身金簟衣随风微漾,指尖倏尔闪过一丝莹润的光辉。 闵佩豳和呈奉之带领新军正在前来的路上,忽然看到远处天地骤变。 “那是怎么回事?”呈奉之看着远处的景象有些疑惑,“王城之内的人已经毫无反击之力了不是吗。” “不……或许不是王城之内的人。”闵佩豳看着远处怔怔出神,忽地脸色一变,“可能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长河族的大祭司?”呈奉之惊道,“他不是不存在吗!” “废话!白曳这个不死之身都出现了!长河族的大祭司怎么可能不存在!”闵佩豳加快了妖马的速度,“我们得赶快回去支援,据古籍所载,如今西岸血脉纯正的霸主之中,有几个都是被长河族的大祭司驱逐到西岸的,更不要说我们后面这些小辈了,他们现如今的兵力根本不够!” 闵佩豳看着远处的景象心中一沉。 如果连白曳,也就是人子三大部族的自家人都抗衡不了的话,就只有撤退了。 天上浓云密布,天地暧曃,成群的妖兽诡异地悬浮在天上,黑压压地汇聚在上空。 地上的砂石被狂风席卷,妖军在禁制减慢的时候行进到城下,数万妖军身上秽气萦绕,手握秽气凝聚而成的兵器齐齐刺向发光的禁制。 毒貂的爪子猛地拍上禁制,禁制颤动了一下,其咆哮声令城内观战的百姓急忙逃回了居所,紧闭门窗。 禁制的行进渐趋缓慢,逐渐停了下来。 “回去吧。”祭司看着不远处的天鸟。 声音透过层层喧嚣,直接传入叶城谌的脑海之中。 叶城谌的先辈在西岸蛰居,等待了上万年才迎来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机遇,深入到了前人从未到达过的地方。距离占领西岸只差临门一脚,怎么可能说回去就回去! 围绕在禁制周遭的风迅猛无比,足以撕裂任何身形庞大的困兽。 叶城谌操控着禁制周遭的飓风,企图压碎围绕在城池周边的禁制。祭司看对方没有撤退的意思,抬手,手中多了一把雾气汇聚的弓,拉弦,从弓弝到弓弦之间凝聚了一支箭。 放手的刹那,箭化作数束白光穿过禁制,直朝天鸟而去! 禁制原本便耀目的光芒,在数道由白光汇聚的弓箭穿过禁制的瞬间,变得更为耀眼,看上一眼便足以灼伤人的眼睛。 一支散发着光芒的箭,从禁制当中孕育而出,没有即刻射出。 叶城谌看到了那支箭,想必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他现下正与禁制僵持,在禁制被手下攻破之前,只要他一躲开,禁制定会以成倍的速度到达它如今本应处于的地方,到时他以及下方的军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刹渊猛地飞身跃起,到半空中挡在叶城谌身前。 射出的箭透过了刹渊的身体,直接射中了刹渊身后的叶城谌。 刹渊急忙回头,看到叶城谌胸口已经中了数箭。身为天鸟巨大的身躯倒向地面,随着巨大的震动和轰鸣,地面被砸出了一道骇人的裂缝,许多裂缝周边的妖兵掉入了裂缝中。地面的震动还未停止,刹渊一边阻止着禁制的行进,一边看着逐渐恢复人形的叶城谌。 天鸟的身体正在缩小,如果完全变回人形的话,叶城谌很可能会掉到自己砸出来的裂缝之中。 飓风停止,在飓风压制下的禁制少了极大的阻力,以成倍的速度开始行进。 刹渊难以抑制禁制的行进,迅疾地后退几步,在他庞大的身体下方,已经有不少妖子淹没在禁制的光芒之中。 为了保证叶城谌的安全,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刹渊只得衔住叶城谌正在变回人形的身体,飞速回到原先的营地,带领妖军后退。 - 王城之内召开了隆重的宴会,一是为了为长河族大祭司接风洗尘,而是为了庆祝今日的战事大获全胜。 胤书坐在大殿的正中央,两侧是身着华服的王室贵族。 桌上的珍馐酒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舞女在殿中翩翩起舞,乐声悠扬。胤书时不时地望向殿外不断走进来的臣子,这场宴会最重要的人子还没有到场。 一路气势汹汹而来的妖军,在与长河族大祭司对决的过程之中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抱头鼠窜。 今日的天地异象和妖军退兵,令整座王城的人都知晓了祭司莅临。 那位人们原本认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部族之长,长河族的大祭司,今日以压倒性的力量击退了妖军。 但,除了王之外,旁人只是远远的在城墙上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因此,今日到宴的王室贵族中,也有不少想一睹祭司真容的。 来此参加的臣子都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家人带了过来。因为不知妖子何时会卷土重来,而今有长河族大祭司的国都是东岸最为安全的地方。 “那位祭司呢?” 宫乐在五元大夫说话之后缓缓停了下来,坐在中央的胤书看向一侧的五元大夫。 五元大夫是朝廷命官之一,当初的政变全靠五元大夫的谋划,因此在王皇在世时,五元大夫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用。 胤书凝视着五元大夫,眼中幽深地将视线转向一边,没有说什么。 五元大夫带着妻子坐在宴席之中,他已有七十岁的高龄,发丝之中大半都变作了白发,脸上被岁月刻上了深深的皱纹,终日锦衣玉食的生活令他的体态如先王在世那般臃肿。 他拿着酒杯的手因为年老而不断颤抖着,看着周遭携着妻儿而来的臣子们,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王皇去世之后,这朝中地位最高的便是他。 而坐在大殿中央的年轻的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操纵的傀儡罢了。 他的独子多年前于青楼之中,被一歹徒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 不过,当时侍奉王室的一位巫师抓住了那个歹徒。 夫妻二人是从那巫师口中才得知,那个歹徒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不死之身。 对外宣称那不死之身是朝廷重犯,但对内,五元大夫知道,王皇将那不死之身抓起来,不过是为了寻到不死之身身上的不死之力。 按理来说,朝廷重犯,旁人不得轻易去见。身为朝中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五元大夫,见一个区区的犯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五元大夫在那不死之身被囚禁的数年间,他一直不断地派人想方设法地折磨那杀死他儿子的不死之身,要的不是为了寻找长生之法,而仅仅是为了折磨对方罢了。 只是没想到最后那个不死之身居然逃了出去,那不死之身的下场究竟如何了,五元大夫也不清楚,但一个瞎子,在这常人尚难以保全自身的乱世之中,想必也不会好过。 此时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五元大夫便先喝醉了,说话开始肆无忌惮起来:“还望王转达给长河族的祭司,让他将世间所有不死之身绳之以法,不要让那些畜牲祸害东岸的人子了。” “那是自然。”胤书垂下视线,他很清楚自己虽然坐在王位之上,但是并没有实权,一旦东岸赢得了胜利,恢复了太平之后,等待他的下场也不过还是被囚禁起来罢了。 承肃看着王,起身离席,走到大殿中间微微躬身道:“陛下,臣下去请大祭司前来。” “去吧。”胤书说道。 第54章 战机危,诛妖令 在一处假山之后,承肃平静地坐在毒后旁边。 毒后想到近日被他撞见的事情,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发现解释什么都苍白无力。 她的确看在祭司的美貌世间罕有,又有如此强悍的力量,才会心生歹意。但是没想到祭司不上钩,她还被承肃看到了那样不堪的姿态…… 毒后有些难以面对承肃,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 之前她也是这么进食的,那时怎么没觉得有歉意呢。 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承肃缓缓开口:“这次不同于之前的冒牌货,这可是本尊。虽然我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但据说长河族大祭司只要看人一眼,便可知道此人一生的吉凶祸福。你那些心思,连我都一清二楚,更不要说是他。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别动什么歪心思,到时候别什么都捞不着,再把命丢了。” “嗯。”毒后道。 承肃起身打算离开,毒后自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生气了?” 毒后看着承肃,承肃没有多余的反应,却也没有将衣袖抽出。 “承肃,你也知道,我不是人子,我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填饱肚子的。正如你所说,那大祭司不是一般人子,如果我能吃了他的话,可能直到我死都不用再找猎物了。” “我为何要生气。”承肃面色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告诉你,不要去招惹他。长河族的大祭司是三大部族中最不能招惹的,虽然与不死之身的残暴不同,通常情况下长河族的大祭司只是对其进行驱逐,不乱杀无辜,但是他一旦下了杀心,能够让千里之外的人死于无形。” “所以呢……”毒后又问了一遍,“你生气了吗?” “我不生气。”承肃回头看向毒后,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对她说道,“我又不爱你。” 毒后一怔,松开了承肃的衣袖。 承肃离开。 - 在禁制的逼迫之下,妖军退到了距离王城的三千里之外。 数日之后,禁制逐渐停止了移动,筋疲力尽的妖军总算得以停下来暂时休息。 叶城谌胸口的几支箭已经消散,但是伤口一直处于流血的状态。 妖兵中的医师为他包扎处理过了,但是还是有血不断浸透绷带。 因为射中叶城谌的并不是普通的箭,而是汇聚了灵气所铸成的箭支,相当于诅咒,即便消散,也还是会有诅咒的效力。叶城谌因伤势过重陷入昏迷,与此同时,妖军之中还有一大半的疲军和伤军需要休息和医治。 跨河之战向来讲究的是力量,而不是数量。只要力量足够强悍,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至此,刹渊终于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加急赶回来的闵佩豳和呈奉之看到军中一片潦倒,他们对于长河族大祭司将一整支妖军击溃的事实,十分难以置信,但是现如今已经没有再多余的时间来考虑了。 二人急忙到叶城谌的营帐之中查看,军中大批老将死去,叶城谌还是处于昏迷之中,而刹渊本就因为变回原身耗费了大量的气力,又因为这几日操劳军中的众多事务,脸上十分憔悴。 从刹渊口中,闵佩豳和呈奉之得知,妖军的一大半主力被大祭司只手捏碎,以及整个军队被禁制一路驱赶了七天七夜,有数量众多的妖军士兵死在了禁制的逼迫之下,原先数万大军,在这七日内也不过只剩了几千。 “白曳呢?”闵佩豳问刹渊。 刹渊神色落寞:“她不在。” “白曳背叛我们了吗?”呈奉之问道。 “不,不是她背叛了我们,或许……”刹渊道,“是我们错了。” 前些日子闵佩豳和呈奉之到西岸调兵。 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叶城谌命令刹渊将戟颂从军中驱逐了出去。 得知此事之后,闵佩豳和呈奉之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一旁的叶城谌咳嗽了几声后醒来。 闵佩豳神情略有严肃地看向叶城谌,对刹渊和呈奉之说道:“这几日刹渊多有辛苦,先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休息。军中有大批的伤员需要处理,奉之你去帮忙,我有些事情需要和陛下说一下,随后就去。” - 刹渊和呈奉之听闻离开营帐,闵佩豳走到床边,看着叶城谌身受重伤的样子,眼中不乏痛惜之意。但是趁他不在的时候下如此糊涂的命令,受如此重伤,这也怪不得别人。 他们二人是自小长大的挚友,无话不谈。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当叶城谌登上君主之位的那一刻,两人之间就只剩下了君臣之礼。 “陛下知道去掉一个不死之身的战力,要我们的士兵前赴后继多少个,才能弥补回来吗?”闵佩豳徐徐开口,道,“眼下正式用人之际,能不能劳烦陛下把您那些对于异族的看法和成见,收一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城谌的脸色有些憔悴,眼中依旧存着几分逞强之意。 “你的确知道,你是觉得胜利在望,不死之身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才想找个方法解决掉他。”闵佩豳说道,“可是你没想到,长河族大祭司会忽然出现,并且以绝对的力量将我们驱逐到此地。” 叶城谌听到闵佩豳的话,眼帘不禁颤动了一下。 营帐之外时不时地从远处传出伤兵哀嚎之声,闵佩豳皱起眉头看着叶城谌,想着那些冲上禁制化成灰烬的妖子们,想着营帐之外忍受着疼痛的妖子们,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何你们叶城一族屡屡在跨河之战失败么?因为你们只信自己,即便是已经拼命在为你们厮杀的属下,你们也会忌惮于他的强悍。” “闵佩豳!注意你的言辞!”叶城谌怒道,因为情绪激动,胸前的伤口有血渗出。 “如果就这样被驱逐回到西岸的话,是什么下场你我都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注意不注意自己的言辞又有什么分别呢!”闵佩豳一反常态地冲着叶城谌大吼起来,“这场战争,只是为了完成你们一族的私愿罢了!” 叶城谌听到闵佩豳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闵佩豳快步走出营帐,看到耸入云中的禁制如同一堵高墙一般向营地移来,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闵佩豳骑上妖马,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眼下最紧要的是躲避这一触即死的禁制,减少军队的伤亡。 闵佩豳率军后退,朝着禁止前进的方向逃亡,长尽河畔就在不远处。 禁制移动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上许多,跑在后面的妖兵被吞没在禁制的光芒之中,与尘土混为一体。闵佩豳向身后的禁制看去,透过禁制灼眼的光芒,他可以隐约看到禁制之后的人子。一直都忙于逃命,被长河族大祭司强悍的力量笼罩在恐慌之下,他竟一直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闵佩豳神情一滞。 被驱逐的只有妖子,人子不会被禁制驱逐。 耸入云霄的禁制好似一堵望不到尽头的高墙,散发着圣洁而耀眼的白色光辉,在禁制笼罩之下,是人子的城池。 在街边瑟瑟发抖的人子,挪动着瘦弱的身躯,如同掉进沙粒之中的蛆虫。 国都的城墙之上,一袭银白色衣袍的祭司望着远处的山河,抬手,朝着前方的虚空一推。 方才停下来没有多久的禁制再次开始移动,伴随着隆隆的巨响,好似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庞然巨兽向前匍匐,引得大地不断震颤,发现异样的妖子吓得脸色苍白,急忙去通知闵佩豳。 “带上陛下快走!”闵佩豳嘱咐小兵道。 连续几日的驱逐过后,妖军退到了一处,此时距离长尽河畔仅有是百里之遥,禁制停了下来。 几日的撤退,令妖军又损失了不少士兵,不过大多数都是来不及逃跑的伤兵。 呈奉之到叶城谌的营帐里,医师正好走了出来,呈奉之拉住医师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暂时是处理好了,但不知为何这伤口一直无法愈合,亏是陛下妖力深厚,否则……”医师没有再说下去,但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叶城谌面无血色,气息奄奄,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闵佩豳呢?” 呈奉之快步走到叶城谌床边:“回陛下,他正在处理军中的一些事务。” “叫他过来。”叶城谌说道。 “是。”呈奉之道。 第55章 返朝堂,见旧颜 长河族大祭司将妖军逼退的事情,在整个东岸引起轰动。 许多备受战火煎熬的民众因此将王奉为神明,街上随处可见朝着王诏下跪祈祷的人。 一个少年走在街上,看了看街边向王诏下跪祈求的贫苦之人。 因为大祭司驱逐了妖军的缘故,现在他们这些将领都赋闲在家。 他在湖边打了一条父亲最爱吃的芦梭鱼,自母亲死后,父亲再也没有上过朝堂,唯一的乐趣便是吃母亲生前喜欢吃的芦梭鱼。 他回到家中,父亲又像往常一样喝得烂醉,他夺过父亲手上的酒瓶子,无奈地说道:“金大将军,能不能不要喝了?” 父亲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含糊不清地说道:“现在的金大将军是你,不是我。” “近几日长尽河的大祭司重现世间,为了早日结束战事,今早估计也要上早朝,父亲不去看看么?”金煜文不去理会父亲的强词夺理说道。 金煜文父亲借着酒劲大笑着拍了一下桌子:“去!” “去了以后可千万别这样。”金煜文将自己亲爹的手放到桌子底下。 朝堂之上,王室贵族和文武百官齐齐到场,跪下行礼。 假扮长尽河的大祭司的勒金站在胤书的旁边,看着下方数量众多且密密麻麻的臣子们。胤书的目光望向绵延至宫门的大臣们,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大臣到场,从大殿之内一直排到了宫门之前,甚至连许多大臣的亲属都来了,大约是觉得靠祭司近的地方会比较安全。一般的人子看不到禁制,因而他们觉得何时妖军可能还会攻打过来。 金煜文和自己的父亲因为来得早,所以在殿内。 金煜文的父亲喝了不少的酒,靠在他身边睡着了。金煜文不由得佩服自己的亲爹,站着也能睡着。 “今日召众爱卿来,是想商议一下,待妖军完全退出东岸之后……”王在上面说着,金煜文的父亲逐渐醒了过来,抬头望向上方年轻的王,眼神一移,落到了王身边的祭司身上。 祭司身着一袭白袍,乌发披在身后,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离开朝堂时隔多年,金煜文的父亲早已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于是趁着不注意溜了出去。金煜文想要将自己的父亲拽回来,但奈何自己的父亲跑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他就已经跑了出去。 - 红色的宫墙,青灰色的石砖地,这宫内的道路依旧还是老样子。 他年轻的时候,曾无数次走在其间,世人称他战神,也不过是碍于身份所称罢了。 每次率军出征,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的来;每次归来,他的肩头总是背着荣誉或是耻辱。 他杀了无数的人,手里蘸着鲜血走到如今,才换来了这几年年老的安逸。 胸口里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扶着宫墙,后背逐渐弯了下去。 虽然换了颗妖子的心脏令他多活了几年,但是这时而出现的疼痛着实令人窒息。他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裳,豆大的汗滴从额头顺着脸滑到下颌,落到地上。 忽然,他的视线之中多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他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银发的男子。他酒意尚未完全消失,所以为了看清对方的面容,费了一些功夫。 “你!”待眼前的面容逐渐清晰,心脏上的疼痛也逐渐变得麻木,他因为震惊跌坐在地上,“你没死!” 祭司本打算赶去朝堂之上,他今日一觉醒来便日上三竿了,看勒金不在,想必是代替他去上早朝去了。听到身后的声音,他回身看向金晔,语气平静地说道:“您怕是认错了。”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金晔笑了,声音因为激动过度呈现出沙哑之色,“真有意思,你不会死,她也不会死,我还以为不死之战后不死之身已经不多了,结果就让我认识了两个。怎么?你也是回来报复我的吗!” “在下并非不死之身。”祭司没有兴趣和他继续在这里耗时间,继续向前走去。 金晔在祭司身后喊了一个名字。 “白曳!” 祭司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直至消失在金晔的视线中。 - 营帐内一片寂静,叶城谌胸口又洇出了大片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呈奉之两眼红润地守在床边,闵佩豳走进来,看到叶城谌的样子,眼底泛起了一层波澜。 “陛下有什么事么?”闵佩豳问道。 叶城谌看着闵佩豳,徐徐开口道:“把她找回来,刹渊知道在哪里,而只有你说得动她。” “知道了。”闵佩豳回身出了营帐,双目渐渐深邃。 如若换做他的话,经受如此对待,还愿意回来吗。 刹渊前些日子恢复成原身耗上了大量元气,一直卧床休息。闵佩豳撩开刹渊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刹渊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好吗?”闵佩豳问刹渊道。 刹渊勉强地笑了笑:“还好。” “你我乃是至交,我就不兜圈子了。”闵佩豳道,“你知道白曳在何处吗?” 刹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闵佩豳知道他有所顾虑,于是说道:“是陛下让我来的,你将白曳关在了何处?” 刹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我没骗你,真的是陛下让我来的。”闵佩豳道,“我想你应当也看到了那祭司的力量有多强,不得不说,那毕竟是我们的父辈都无法打败的人子三大部族,不是光靠我们的力量就能够对付得了的。光是长尽河大祭司就将我们逼到了这番田地,如果没有另一部族的支持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打赢这场战争……” “我知道你没骗我。”刹渊道,“说来惭愧,我并没有将白曳关押在何处。” 闵佩豳略有疑惑,刹渊望向了桌子上的一个木匣。 “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怕,若是不死之身再叛变的话,我们就……”刹渊道。闵佩豳知道刹渊想说什么,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木匣。 只有赌一把了。 木匣打开的一瞬间,一道黑光从里面闪了出来。 第56章 仇恩报,手血刃 戟颂从长久的睡梦中醒来,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双脚已经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眼前的光点要更为明亮,硕大,从原先星芒一般微弱无比的光亮变成了当空皓月。 刹渊和闵佩豳面泛戒备地看着戟颂。 闵佩豳摸到腰间的佩剑,他之前对戟颂的脾性有所了解,但是被关了这么长时间,难保戟颂的心境不会出现什么变化。他不知道戟颂会有什么行动,最糟糕的情况,便是被她杀掉。 “虽然看不见,但我感觉自己好像出来了,对吗。”戟颂听到了二人沉重而专注的呼吸声,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应当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怕自己会做出什么逆反的举动。 “是的。”闵佩豳听闻向戟颂走去,然而还没走两步,他只感觉一阵气流迎面扑来,伴随着一道白光停在了他下巴的下方。当闵佩豳定睛一看,发现戟颂已经将大刀抵到了他的喉咙处,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这次又要把我关到哪里去,还是说,要将我碎尸万段,才能令你们安心。” “是个误会。”闵佩豳道。 “什么误会?” 闵佩豳看着戟颂与往常无异的神情,他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但是戟颂的意志力比寻常人强许多,他的一套说辞未必能打动她,只会激起她的戒心。既然如此,不如告诉戟颂实话:“我们兵败了。” “所以,如今你们又需要我了,对吗?”戟颂道。 闵佩豳握住大刀的刀刃,缓缓下移到自己的心脏处:“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泄愤的话,你就把我杀了吧。” “白曳!”刹渊喊道,“你不能杀了他!你若是杀了他的话……” 戟颂听到了刹渊的声音略微偏了偏头,大刀抵着闵佩豳的心脏处,接着闵佩豳的话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把你们所有的妖子都杀了,才能泄愤。” “也包括乌鄫吗?”刹渊问道。 戟颂浑黑的双目没有任何聚焦,眼帘颤动了一下。 “如果你能原谅我们的话,我们可以让乌鄫重新回到你身边,安然无恙地。”闵佩豳道。 “你是在要挟我吗?”戟颂说道。 “我的心脏还在你的刀下,何来要挟一说?”闵佩豳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不计前嫌……” “再去帮你们打仗是吗?”戟颂的大刀刀尖没入闵佩豳左边的胸膛,语气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在我为你们效力之后将我关起来,居然还希望我能够不计前嫌?” 闵佩豳一时语塞。 正在此时,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陛下他……不行了……” 闵佩豳和刹渊皆是一怔。 与前两个人不同,戟颂听到这个消息,平静的面容之上浮现了一丝冷漠的笑意。 刹渊拖着尚为孱弱的身体,以宝剑做杖,摇摇晃晃地走出营帐。戟颂将大刀收了起来,循着声音跟了上去。闵佩豳见戟颂走出营帐,捂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左胸跟在戟颂身后走去。 众人聚到了叶城谌的营帐之中,叶城谌胸口缠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艰难地呼吸着,他金色的眸子看着营帐中的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戟颂身上。 呈奉之失声哭泣,伏在叶城谌的胳膊上不住颤抖。 “陛下……”刹渊步履不稳地走到床边,握住了叶城谌的另一只手。 闵佩豳站在原地,看着叶城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戟颂听着营帐内的啜泣之声,她能够分辨得出,这似乎是呈奉之的声音。她一边探路,一边走到了床边。医师不知道这个被逐出军队的人子究竟又是从何处跑出来的,不由分说便要上去阻拦,被闵佩豳上前阻拦。 医师疑惑地看向闵佩豳,却发现闵佩豳正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戟颂。 戟颂走到了叶城谌的床边。 叶城谌已经迷离的双眸望向床边的戟颂,声音沙哑,虚弱无力地说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被箭射中……会这么疼……” “那不是最疼的。”戟颂平静地说道。 叶城谌憔悴地笑了,戟颂循着他虚弱的笑声,伸出手去,摸到了叶城谌泛白的嘴唇。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叶城谌的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 戟颂从叶城谌的嘴唇,顺着叶城谌的下巴,一路摸索,最后摸到了叶城谌被一层层绷带包裹的左胸。他的胸口仅有微弱的起伏,绷带也已经被血液浸透,摸上去有点湿黏。刹渊和呈奉之眼神之中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戒备,叶城谌注视着戟颂的脸,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不知道戟颂要干什么。 忽地,自戟颂袖中滑出一柄匕首。 戟颂的手灵活地握住刀身,猛地刺向叶城谌的左胸,却在半空被刹渊抓住了手腕。 刹渊怒视着戟颂:“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戟颂闭着眼睛说道。 “让她做吧。”叶城谌缓缓开口对刹渊说道,然后对戟颂说道,“反正我也活不了了,这是我亏欠你的。” “那也不行!”刹渊手上的力道有所加重。 戟颂睁开眼睛,一双浑黑的眼睛循着声音看过去,虽然毫无聚焦,但眼中满是落寞,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刹渊脸上神色一僵,但依旧没有放开戟颂的手腕。 叶城谌抬手将刹渊的手拿开,然后对戟颂说道:“刺吧。” 闵佩豳的双目定格在戟颂握着刀身的手上,眉头逐渐颦起。 刀刃割破了她的肌肤,鲜血顺着刀刃逐渐滴落到叶城谌的胸口之上。此时戟颂握刀的方式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想。 戟颂并非是要去杀人,而是要去救人的。 在呈奉之想上前阻拦戟颂的时候,闵佩豳快步走上去抓住了呈奉之的胳膊,在呈奉之惊异地看向闵佩豳时,闵佩豳对他说道:“别多事。” 戟颂握着匕首的刀刃,将下半截的刀刃猛地刺入叶城谌的左胸,随后握紧了刀刃,让她自己的血顺着刀子流进叶城谌的伤口。叶城谌一声闷哼,匕首直直刺进了他的心脏,同时也有一股炙热的暖流缓缓流入其中。 明明是被刺中了,叶城谌却感觉身上的疼痛正在渐渐减弱。 他抬手覆上戟颂握着匕首的手,她的手就如同寻常女子的手一般细腻,让人很难想象她是习武之人。 刹渊抽出剑架在戟颂的脖子上,刀刃割破了戟颂的脖颈,细细的血线逐渐蔓延到她的锁骨处。戟颂仍旧没有放开匕首,她的血顺着匕首的刀刃流进叶城谌的身体内。 “刹渊!”闵佩豳喊道。 “退下。”叶城谌知道戟颂并非是趁火打劫,伺机报仇,而是来救他的。 刹渊看向戟颂的手。 戟颂觉得差不多了,将匕首拔了起来。 没有喷涌而出的鲜血,绷带之下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安静地愈合了。 戟颂第一次用自己的鲜血去愈合他人的伤口,加上自己的处境,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失手,为确保叶城谌的伤口可以愈合,她放了足量的血,因此头部有一些昏沉。 她站在床边,身体有些许摇晃,浑然不觉手中的匕首已经落到了地上。 她回身用大刀探路,默默地走出了营帐,她的另一只手还在汩汩流血。在戟颂走开之后,医师为叶城谌拆下绷带,只见胸口的数处箭伤已经愈合如新,好似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 刹渊和呈奉之发现足以令叶城谌丧生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之后,欣喜地扑到床边抱着叶城谌。 闵佩豳望着戟颂离去的身影,眼中覆上了一层云翳。 这一瞬间,他竟觉得这个凶悍的人子有几分可悲。 戟颂朝着眼中的光亮走去,闵佩豳跟在戟颂身后,本想着去与戟颂说几句话,但却没想到戟颂走到了禁制之前。她伸出手,手直接穿过了散发着光芒的禁制。 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闵佩豳看到了这一景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第57章 命缘误,逢成敌 暮色降临。 叶城谌在服用了一些黑水之后,感觉好了很多,他令一直在照顾他的将领和小兵去休息,自己则在他们走后走出了营帐。 他仰头望去,此刻已是满天繁星,营帐之间用来照明的火柱之上熊熊地燃着火光。 叶城谌走到一处,发现戟颂坐在一棵树下,手里攥着从前他见过的那块玉佩,和一块满是污渍的手帕。他见过那块手帕,是乌鄫的。 看样子刹渊已经和她谈过了。 戟颂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样子像是睡去了。 夜风稍显凉意,叶城谌走了过去,本以为戟颂睡着的他没有太多戒备,谁知一靠近,戟颂的大刀就横扫了过来。叶城谌轻轻一跃,躲过了戟颂的攻击。 “谁?”戟颂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叶城谌看着她,回答道:“是我。” “道谢的话就不必了。”戟颂平静地说道,将玉佩放入了怀中,拿起放在身边的一根用来探路的树枝,随后扶着树干缓缓起身,探着路向前走去。 “我是来致歉的。”叶城谌道。 “那也不必。”戟颂继续向前走着,手里攥着乌鄫的手帕,方才刹渊也来过一次。 从刹渊的口中,戟颂得知,被驱逐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乌鄫,只在兵荒马乱之中寻到了乌鄫的一块手帕。一想到乌鄫可能现在已经死了,戟颂的身体便会因为极端的愤怒和悲伤,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叶城谌眼中幽深地看着戟颂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她停了下来。 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对身后的男子说道: “我此前,从未被人接纳过,连亲生父母也是如此,征军时将我当成魔物一般扔进了军营,丝毫不会考虑我会受到什么对待。这些年以来,按理来说应该已经习惯了,我也已经不再纠结于这些。我不奢求你的接纳,但是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信任。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帮妖军打仗么,我可以告诉你……” 戟颂回身,浑黑的双目中流出了两行血泪,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佩和手绢。 “我的一切,都被这里夺走了。” - 殿内,清冷的月光带来了一丝朦胧的光亮。 烛火已经燃尽,只剩下了融化的尸体和灯芯的灰烬,萦绕着灯火的飞蛾四散离开,一头扎进周围的黑暗之中。 大殿之中伫立着一个身着金簟衣的人影,那人绝美的面庞被稀薄的月光和周身萦绕的雾气笼罩其中。 胤书垂眸看去,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想必这位,应当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你就是那个祭司吗?”胤书问道,“他们找了很久的那个祭司。” “是。”祭司道。 枯水之时来临,自妖子大军跨河而来,便长驱直入,直至王城的原因是,人子三大部族并没有出动——而人子三大部族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触动的原因是,真王一直处于软禁之中,并没有以王的身份发出过召令。 “古往今来,跨河之战讲究的不是数量,而是力量。”祭司微微颔首,对上方的真王说道,“您只需告诉我,是否想要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胤书的双眼中仅剩下了落寞,落寞之中又夹杂着无可奈何的悲愤。 “不……我并不想要胜利……” 因为只有真王登上王位,长河族的大祭司才会现身于世间,动用他的力量来守护东岸。 胤书坐在王位之上,无言地看着下方的景象。 他自知自己不过是那些乱臣贼子,为了将长河族大祭司召唤出来的傀儡罢了。 - 祭司站在历代王室御用的祭台之上,衣袂飘曳,幽蓝色的双眸深不可测,他望着远处愈加浓郁的夜色,手中绽放了一丝光芒,细若游丝的光芒化做扳指,套于拇指之上。 第58章 东叛敌,局中数 禁制耸入云霄,看不到它的尽头,也没有任何漏洞。 圣洁的光辉即使是在晚上都在照耀着,使得禁制周边恍如白昼。 妖军中观察禁制动向的士兵来回巡查,不知过了多久,从散发光芒的禁制之中冲出一个人影,看守禁制动向的士兵们用长刀指着来者。 “你是谁?” 来者看着周围的人,气喘吁吁的亮出了象征身份的牌子。 - 营帐内。 “为今之计,除了撤退还有什么办法么?”叶城谌道。 “据古籍所载,历任大祭司因为能力和力量不同,制造出的禁制持续的时间也不尽相同。”闵佩豳说道,“有的能够持续数年,但有的直到建出禁制的祭司去世,禁制还继续维持着,就像最开始为王城建出禁制的大祭司,现在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可是禁制依旧存在。” “如今阻拦我们的这道禁制,就是王城外面的那道。”刹渊道。 “不过这禁制只会驱逐身为妖子的我们,而不会驱逐人子,白曳的话,要进出禁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闵佩豳看向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戟颂,戟颂闭着眼睛,抱着大刀靠在椅背上。闵佩豳以为她睡着了,伸手推了推她。 “醒着呢。”戟颂道。 呈奉之看了看戟颂的样子,有些担忧地说道:“那只有白曳一个人的话,怕是不行的。” “你带回来一直当妹妹养的小女孩,现如今应该长大不少了,据说身手也还不错?”刹渊对呈奉之说道。 呈奉之连连摇头:“她不行的,就那两下,上战场的话,恐怕没打几个回合就被杀了。” 叶城谌看向戟颂,说道:“白曳,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在想。”戟颂打了个哈欠,其实没在想。 “昨天晚上没睡好么?”叶城谌对戟颂道。 “还行。”戟颂道。 “多注意休息。” “嗯。” 叶城谌将视线从戟颂身上移回其他的将领身上,却发现他们都在盯着自己,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随后他们三个相视一笑,似乎是在沟通什么事情。 “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了吗?”叶城谌道。 “嗯。”心直口快的呈奉之脱口而出,“给那个祭司买个女人。” 闵佩豳和刹渊都强忍着笑意,叶城谌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呈奉之。 一个士兵冲进营帐跪在地上,对营帐之内的人说道:“从禁制之内出来了一个妖子,据说是和白将军一起的,小的担心有诈,但是又怕杀错……” “我去一趟。”戟颂起身说道。 在禁制前面被铐住手脚的妖子坐在地上,她已经连续赶了多天的路,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着了。 她抬头看着湛清的天空,那日军队与长河族的大祭司交手的时候,虽然她只远远地望了一眼,但那天地骤变,恍若末世一般的景象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久久不去。 她找了很久,但还是没有找到戟颂,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 尤其是在她回来的路上,曾看到了许多被仓皇撤退的妖军踩在脚下,生生踏死的人子,戟颂目不能视,纵然有不死之身,但那样可怕的记忆,足以让她失去日后在黑暗中继续存活的勇气。 “诶!看哪儿呢?”士兵对乌鄫说道。 乌鄫看了一眼士兵,随后望向了从远处走来的人,瞳孔猛地缩小。 “白曳!”乌鄫热泪盈眶地喊道。 在前面引路的小兵回头看向戟颂,小心翼翼地问道:“白将军,您能听出来吗?那是您认识的人吗。” 戟颂浑黑的眼睛迷茫地向前方看去,面呈焦急之色,但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用手着急地拍了拍小兵的肩膀:“是!快去把她给我带来!” “好嘞好嘞!您稍等!”小兵立马大步跑了过去,解开乌鄫手脚的束缚,乌鄫在手脚上束缚脱落的一刻便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向戟颂飞奔而去! 戟颂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乌鄫,眼中淌下了红色的泪水,她喉咙哽咽,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说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一直在那边找你!这些混蛋!无论我怎么问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每次看到路边有尸体我都会上去看看,都快吓死我了!”乌鄫哭诉道,脸上涕泗横流,“不过在禁制过来的一瞬间,我的确以为自己要死了……” 戟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问道:“你是说,禁制没有伤害你吗?” “嗯。”乌鄫答道,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要不然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了不是?那你呢,你被关到哪里去了?现在我回来了,你要是想跑的话,我们只需要跑到禁制的另一头就可以了,他们过不去。” 戟颂在思考,没有回答乌鄫的话,过了许久之后,戟颂唇角多了一丝笑意:“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带我回营帐。” “你还要帮他们打啊!你被坑的还不够吗?”乌鄫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们该往哪里走。”戟颂抓住乌鄫的手。 乌鄫看了看周边:“我刚回来,不知道你说的营帐在哪里。” “……” - 自香炉中生出的烟气袅娜地上升,胤书坐在桌案之前,茶盏中斟满了清澈的碧绿,散发着清香。 祭司坐在对面,手上捧着一卷书正在翻看。 因为胤书从小在王室贵族的监视下长大,每个下人都是王室贵族们的眼线,所以胤书并不喜欢房中有下人。胤书看祭司一直捧着本书在看,有些好奇。 “大祭司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竟还有没看过的书吗?”胤书说道。 祭司将书放到桌案上,推到胤书面前。 胤书看着书上的字,尽管他接受过身为王位继承者所应该接受的教育,但是上面还是有很多字令他感觉十分陌生。 因为这是最为古老的典籍,上面的文字还带有若干年前的古老符号,除了像祭司这般强大的神术巫道之人以外,常人是很难看懂的。 忽然,胤书目光之中闪过几分错愕,在一堆纷繁陌生的字迹当中,他看到了分外清晰的四个字。 胤书惊讶地抬头看向祭司,说道:“大祭司莫非……” “此乃陛下须知的一事。”祭司抬手,示意胤书噤声。 胤书会意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多亏了大祭司和您的禁制,否则我现在早已成了妖军的口中餐了。” “陛下无须担心,待一切都结束之后,没有人会成为妖军的口中餐的。”祭司将书收回来,放到一边,“只是这禁制,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胤书有些疑惑地开口:“可这禁制,千万年来从未被破过……” “没有被破过是因为,先前面对的都是自西岸而来的妖子。”祭司一双通透湛澈的眸子看着胤书,他很清楚,此次的跨河之战并非以往的跨河之战,此次的妖军之中,有一个不死之身。 祭司缓缓说道:“陛下……是时候了。” - “在西岸住了多年,我也对黑水有所耳闻,传闻那是增强妖气的圣物对吗?”戟颂道。 “没错。”闵佩豳道。 “我记得之前玄兽族主说过,人子和妖子的血脉,经过数万年的演化之后,早已区别不大,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人会因为伤势过重而死,残损的肢体不能自行修复,而妖子只要没有伤及到心脏,身体就还有恢复的可能。之前我在军中视察的时候,听说现在妖军之中几乎每位士兵手上都有一瓶黑水。” 叶城谌隐约猜到了戟颂想说什么,道:“你是说,妖子会被禁制驱逐,是因为黑水扩散了原本便有的妖气。” 戟颂并未否认,继续说道:“乌鄫是从小在东岸长大的异兽,但从根本上来说也是妖子,唯一的不同是,她在禁制产生之后,从未饮用过黑水,所以我觉得,可能是黑水的问题。” “你怎么能够确定就一定是黑水的问题呢?”刹渊道,“也可能是乌鄫常年与你待在一起,身上有了人子的气。”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在大军进入之前,得先试一试。”戟颂道。 “怎么试?”叶城谌道。 “派一个小兵去试试。”闵佩豳道。 戟颂摇了摇头,说道:“没必要葬送一条命。之前有人说我眼中寄宿着魔物,不假,的确在我喝了黑水之后,眼中发生了异样,应该是黑水增强了眼中本来就具有的魔性。我可以再喝一次黑水,如果能安然无恙地通过禁制,那便说明不是黑水的问题。最关键的是,我死不了,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也不为过。” - 这荒郊野岭的都是一些野味,不过对于妖子来说还好,他们可以生吃。但是戟颂就不能了,她吃惯了熟食,吃口生的会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的。 生火对于妖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每次给戟颂送过去的吃食全都是烤熟了以后的。呈奉之带着乌鄫去吃东西,由于乌鄫常年跟在戟颂身边,可能已经习惯了戟颂吃熟食的习惯,呈奉之考虑到这一点,十分自觉地给乌鄫准备上了熟食。 “怎么样,还行吗?”呈奉之问道。 乌鄫只顾着狼吞虎咽,没有回答呈奉之的问题。 呈奉之看着乌鄫,笑了起来。 第59章 受诅命,破禁制 年幼的她倒在地上,头发浸在路上的水泊之中。 湿热的液体浇在脸上,带着一股骚臭。 一只脚踩上了她的头,她拼命地挣扎,想要站起来,但是头被死死地踩着。 地上很硬,她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被踩裂了。 她的眼睛向旁边看去,在她的手还能够到的地方,有一块石头。 她伸长了手臂,握住了那块石头。 石头尖锐的一角猛地刺入了那人的脚面上! 那人有些不稳,她趁着这个时候,将对方的脚抬了起来,握着石头的手狠狠地朝对方的脸砸了过去! “看看你们家姑娘干的好事!” 那个孩子的母亲找上门来,她的父母连连赔礼道歉,罚她跪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晚上。 她的兄长在远处看着,在屋里不停地为她求情,但是父亲的心意已决,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母亲始终默然置之,没有表达任何态度。 她在院子里流泪流了一个晚上,没有任何睡意,只有不断袭来的孤独和委屈,她曾无数次想过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这副乐死不疲的身体,却依旧不知疲倦地活着。 村里的人都当她是下游来的魔鬼,脖子断了却能重新活过来。 这样的目光,注定她要在那个村子度过了一个满是泪水和备受冷眼的童年,任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却无人搭理,而只要她一反击,就会招致村民的敌视。 甚至有的村民直接建议村长,要将她绑在干草上烧死。 “我觉得挺好的,我还挺羡慕你的。”她的兄长对她说道,“不会受伤的话,应该就能变得更勇敢了。” 她没有回答自己的兄长,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变得更勇敢,但她兄长肯定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两个官兵来征军的时候,面对父亲想要将她送进军营的决定,一向保护妹妹的兄长退缩了。 他比他的妹妹大六岁,所有的、这个年龄该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他知道被送进军营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妹妹拥有自己羡慕的不死之身,他觉得她应该不会害怕。 他是个男人,他有传宗接代的重任,他理应留在家里。 “等你以后当上将军回来,为兄在家里等你。”戟晟说道。 年幼的她依旧没有开口。 人们都说,两胎生出一男一女不稀奇,但是生出一模一样的两个孩子,就有点不吉利了。被送进军营之前,戟颂一直不知道这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训练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死亡之中,她逐渐了解了。 自己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是个诅咒。 - “不行。” 叶城谌一口否决了戟颂的提议。 闵佩豳看了看叶城谌,他不可否认的是,戟颂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但是他们都亲眼目睹过妖子在触碰到禁制之后是怎样的一副模样,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虽然说戟颂是不死之身,但是碎成那样,也难保还能恢复过来。 世人都说不死之身不老不死,但从未有人真正探究过,他们究竟只是寿命长,自我疗愈的能力较强,还如传闻所说,是真正的不老不死。 “那你们是要去随便找个小兵吗?”戟颂道。 “我们不能拿你冒险。”闵佩豳道。 戟颂面无表情地说道:“阁下之言令在下十分感动,只是在下记性不好,记不得前几日是谁还将在下关起来,还生怕在下跑出来的。” 如果戟颂能够看见的话,现在叶城谌和闵佩豳徐徐将视线放到一边的惭愧模样,一定会落入她的眼中。 黑水真的是黑色的么……戟颂从未亲眼见过,上次喝黑水的时候,眼睛虽原因不明地恢复了短暂的光明,但是也没来得及细看,一口气就喝完了。 戟颂掂了掂手里黑水的重量,分量还不少。 戟颂打开瓶盖,将瓶中黑水尽数喝尽,随后扔掉瓶子,拖着大刀跑了几步,随后飞身跃向禁制。 刀刃触到禁制的一瞬间禁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令叶城谌和闵佩豳本就严肃的神情更是一沉。 “行了,回来吧白曳。”叶城谌道。 戟颂很想撤回去,但是似乎这个禁制和她僵持住了。 闵佩豳发觉不对,刚想走上前的时候,禁制发出了更为耀眼的光芒,滔天的白光令太阳都变得黯淡无光,带来眼睛里的一片灼热。 这白光持续了良久之后,稍微减轻了一些。 在禁制之外的两人能够稍微睁开眼睛,只见禁制之前只留下了一柄断裂的刀刃。 叶城谌快步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刀刃,却不见戟颂的人影。 “白曳死了?”闵佩豳错愕地向周边看去,猜想戟颂会不会是落到了别的地方,“白曳!” 叶城谌看着手中断裂的刀刃,他的手有些颤抖,早知道不该让她来的,应该随便找个小兵,不应该让她冒这个风险的。叶城谌紧紧攥着戟颂留下来的刀刃,刀刃割破皮肉,鲜红的血液从指缝渗了出来,而他浑然不知。 山谷内起了风,吹起了地上的尘土,漂浮的尘埃反射着炫目的白光,在空中逐渐汇聚,化做了一副躯体。 身后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 叶城谌急忙回身,看到了勉强支撑起上身的戟颂。 不同于往日穿着紧紧裹在身上的男子装束,她长长的乌发尽数散开,披在前胸和后背,躯体之上空无一物。她闭着眼睛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东西,似乎与她要找的东西相比,裸露在外的身躯根本算不上什么。 叶城谌连忙脱下外衣,将戟颂的身体围了起来。 正当他关切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抬头,澄澈乌亮的双目对上了他的视线。 叶城谌的样子,戟颂只是之前视线恢复的时候短暂地见过一次,早就忘了,此刻她盯着眼前为她披衣裳的俊美男子,说道:“你是……” “先回去吧。”叶城谌扶着戟颂站起来。 叶城谌一张口,戟颂便认出了他的声音:“叶城谌?” 叶城谌平生第一次被人直呼名讳,但他方才在短暂的时间之内,心绪经历了大起大伏,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心力交瘁地应了一声“嗯”。 戟颂用叶城谌的外衣把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向四周望去。 她不知道原因。 但是视线既然恢复了,得好好珍惜才是。 跟随着呈奉之走回来的乌鄫见到戟颂的样子,心中一紧,跑了过去。 得知戟颂身上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乌鄫给戟颂拿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是乌鄫自己的衣裳。 因为之前戟颂的衣裳大多被留在了西岸,来到这里也是一心忙着上阵杀敌,衣裳都不怎么换,久而久之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戟颂穿着轻飘飘的衣裳坐在椅子上,少了盔甲只穿一身薄衣,感觉像是没穿衣裳一样。不得不说,她有些不适应。 “你平日里为何要一副男子装束?”闵佩豳问戟颂道。 戟颂没有回答闵佩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云翳。 方才被叶城谌带回来,令她的注意力暂时转移了,她忽然想起了原先放在怀中的玉佩,她一副怅有若失的样子地摸了摸身上,眼睛像四下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素来平静的脸上添了几分焦灼,戟颂问叶城谌:“对于禁制还有什么事情要商议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叶城谌看出戟颂好像在找什么,问道:“你在找那块玉佩吗?” “你见到了吗?”戟颂问道。 “如果你是放在身上的话,恐怕那时已经随你的躯体化为尘烟了。”叶城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戟颂,徐徐说道,“你死过一次了,知道吗?” 戟颂沉默了片刻,随后眼神黯淡地坐在凳子上,没有想要再与他人交谈的意思。 “罢了,你好好休息。”叶城谌起身,顺带一把拽起了闵佩豳。 他知道戟颂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安静。 营帐之内只剩下了戟颂一个人。 戟颂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感到难过,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玉佩碎了。 而是因为玉佩碎了,她却没有因此感觉到任何的悲伤之情。 明明她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明明她知道那是白曳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明明知道白曳是她在这人世间最在乎的人,她甚至甘愿以他的身份活下去,只是为了营造出来他还未死的假象。 但是现在,玉佩碎了,没了,她的心中却感觉不到任何悲伤。 她不知道原因,但她知道,绝对不是因为她已经忘了他,才感觉不到悲伤。 她不想忘了他。 过去的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也还记得白曳的名字,她还清楚地记得白曳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戟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透明的泪滴一滴一滴地从脸颊上滑落。 白曳…… 怎么办…… 我已经记不起你的样子了。 - “全都准备好了吗?”叶城谌问刹渊。 刹渊点了点头:“全都准备好了。” 数十万妖军在山谷之中,如同一条漆黑的大河一般,闵佩豳骑着妖马从军队后面,从士兵们让出的一条道路中间,走到了军队的最前方,看向戟颂。戟颂坐在妖马之上,一双透彻的眼睛望向被禁制笼罩的前路。 “走吗?”呈奉之看了看闵佩豳,又看了看戟颂。 闵佩豳没有说话。 戟颂握着马鞭和缰绳看着前路,马鞭忽地一扬。 一声鞭响,数万妖军开始急驰,所到之处尘沙飞扬,数量庞大的妖军浩浩荡荡地通过了禁制。山谷中响起马蹄交汇的轰鸣声,越过山峦于天际交界之处,位于中央的王城,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戟颂骑着妖马,出了山谷,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山河,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年月没有见过了。 风携带着细碎的沙尘掠过她的衣袂,她腰间横跨着一把新铸的大刀,随着妖马迅疾地奔跑而晃动着。 在她身后,是数十万的妖军。 妖马飞快地在荒野上疾驰。戟颂身披盔甲,长发在身后肆意飞扬,她沉静的脸上是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坚毅和威凛。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不是不死之身所带来的勇气,而是连绵不绝的痛苦。 - 杯盏掉在地上碎裂,承肃闭着眼睛,眉间逐渐泛起褶皱。 薄暮之时,祭台上的晚风尤甚,从高高的祭台之上可以看到远方壮观的落日余晖,如血一般的残阳只剩一线生机。祭台周边有着几根柱子,经过风吹日晒,早已生锈的铁链缠绕在祭台的石柱的柱身。 大祭司站在祭台之上,在他的面前是一根石柱。 承肃自后面走了过去,走到祭司身边。 “大祭司,您觉得这场战争,我们有胜的可能吗?”承肃打破了祭台上的寂静,他只能占卜现事,而不能占卜来事,“您的力量不知远超我多少倍,既然连我都知道妖军正在这边袭来。您身为掌管天命的长河族大祭司,不可能不知道。” 残阳沉入山脊之下,晚风骤然增大,祭台边缘上的柱子上所缠绕的铁链发出轻微的晃动,城中的万家灯火交相闪烁,街上人来人往,上次在城门外发生的战事并没有损伤到内部,所以在向王城运送了大批粮食之后,王城的夜晚又恢复了平时的繁荣。 祭司将目光从面前的石柱上,移到下方,看向下方繁荣的景象。 “王的战争没有败绩。”祭司道,似水的银色长发被风扬起,祭袍随风飘曳,俊美清逸的面庞是云淡风轻的神情,“长河族大祭司只是顺应天命罢了,并非掌管。” 承肃看向祭司,缓缓说道:“大祭司此番前来,究竟有何打算,在下不得而知。但现如今不死之身已经叛变,比起这场战争的结果,我更想知道您所顺应的天命,有没有什么变化。” 祭司抬手,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将柱子上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握在手中。他的指腹摩挲着铁链上的血迹,徐徐说道:“那个女人,还有一月可活。” 承肃听闻微微动容,明明祭司没有明说,他却知道祭司所指的女人是谁。 “您真的认为,我会在意她的生死么。”承肃平静道。 祭司略有深意地看向承肃,将手中的铁链徐徐放下:“你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几日么。” “谢大祭司美意,在下并不想。”承肃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失。 祭司看着承肃良久,不再言语,从承肃身边走下祭台。 承肃独自站在祭台之上,脸上的笑意逐渐冷却。 第60章 先古则,毒后征 因为叶城谌和刹渊都是能够呈现返祖形态的妖子,身上的妖气不是停上几日黑水就能掩盖的了的,所以此次进军,他们并没有跟来。 同他们一起没有跟来的,还有乌鄫,因为戟颂不想让乌鄫再来冒险。 到目前为止,他们率领着妖军,已经连续赶了五天的路。以妖子的体力,这个时候是他们应该疲倦的时候了。闵佩豳下令停军整顿,在一条小溪旁暂时安营扎寨,稍作休憩。天一黑,大大小小的篝火便都陆续亮了起来,戟颂看着周边的夜景,享受着眼睛能够看到事物的欣喜,随意地到处走着。 走到一处,戟颂看到许多小兵将自己的头发揪下一把,然后放到河中。 “那是干嘛?”戟颂看着河边问道。 “那是在做祈祷,祈祷此行顺利。”闵佩豳拿着一壶酒坐到戟颂旁边,戟颂原本看着河边的眼睛,落到闵佩豳手里拿着的那坛酒上:“你们收拾的时候还带酒了?” “只是我带了,你就偷着乐吧,别人都喝不上。”闵佩豳冲戟颂挤了挤眼睛,打开酒坛子,分别倒入两个小碟子里,给了戟颂一碟。 戟颂看着碟中的酒说道:“我不喝。” “尝尝。”闵佩豳拿着酒戳到戟颂面前。 戟颂只好接过来,在闵佩豳的怂恿下喝了一口。 “好喝吗?”闵佩豳问戟颂。 “真香。” 戟颂还没来得及说话,戟颂和闵佩豳身后便传来了呈奉之的声音。 呈奉之便寻着酒的香味,厚着脸皮插到两人中间,满是泥土的手抬了起来,几欲将手指伸向酒坛子,想蘸些酒出来。闵佩豳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将呈奉之的手打到一边。 闵佩豳颇有埋怨地看着呈奉之:“你那脏兮兮的爪子,给我洗去!” 呈奉之嘻嘻一笑,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将这坛酒从闵佩豳面前顺走,脚下生风溜了。闵佩豳将自己还没来得及喝的酒放到地上,急忙去追已经跑远的呈奉之。任他们两个去追去打,戟颂两手捧着碟子,看着酒碟中清澈的液体,借着火光,她可以从碟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戟颂的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又喝了一口。 呈奉之边逃边喝,等到闵佩豳抓到他之后,一坛子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闵佩豳刚举起拳头,想揍呈奉之那副欠揍的嘴脸一拳之时,两人便听到了不远处军队的呐喊声。两人停下了嬉闹,心道不妙,说不定是敌军杀来了,立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营地。 “跟着我!我保证把你们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去!你们跟不跟!” 喝了酒的戟颂有点上头,站在高处,她将叶城谌新送给她的大刀扛在肩膀上,一副山林里出来的山寨老大模样。 妖军群情激昂地回应道:“跟!” 戟颂狂妄地笑了,脚下使力,一跃,到空中抽出大刀! 在脚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间,刀刃猛地砍向地面!溪涧中的水花溅起一人多高,刀刃将那边无人的平地劈出一道骇人的裂缝,横着将河床分成了两半,以至于原本溪流的水没有再向下流流去,全都灌入了裂缝之中。可想而知,这一刀劈在血肉之躯上,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在场的妖子们都或多或少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在前排能看清楚那道裂缝的妖子看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呈奉之的神情和那妖子差不多,满脸震惊地看着戟颂,拽着闵佩豳的胳膊问道:“陛下这是把什么刀给了她啊!” “谁知道呢。”闵佩豳看向地上空空的酒碟,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是不能让她喝了。 - 一个宫女路过王皇的寝殿之前,听到里面似乎有声音,而王皇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宫女一时好奇,用手指将窗纸捅了一个孔,然后伏在门上向里面看去,透过孔隙,宫女看见了在里面来回闪动的人影,忽然孔前一黑,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宫女。 毒后推门进入胤书的寝殿。 “陛下找我何事?”毒后问道。 胤书方才沐浴之后出来,系上了腰间的衣带,示意旁边的奴才出去:“妖军已经突破了禁制。” “我听说了。”毒后道。 “朕现在需要你前去阻止他们,据大祭司所言,现在的妖子已经不能同之前的妖子相比,经过这几日的驱逐,他们的实力已经大大地削弱了,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若是直接击穿心脏,便可杀掉他们,这对于毒后来说,应该不难。”胤书坐到椅子上,面色温和地说道,“大祭司须和我留在这里,一方面是商议解决的办法,另一方面是保护王城的安全。” “为何不让大祭司直接杀了他们?”毒后道。 “这是先古准则。”胤书说道。 毒后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说道:“看来陛下这些日子和长河族的大祭司学了不少,都知道先古准则是什么了……那我便去。只不过回来之后,若是我战胜了,大祭司得给我咬上一口。” “只要他同意的话,没问题。”胤书道,“天色已晚,若是毒后想要休息的话,可以回去了。” 毒后略微躬了躬身,回身出了胤书的寝殿。 寝殿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胤书看着被猛地关上的大门,眼中浮现一层思绪。 毒后走在廊内,神情严肃。因最近战事的缘故,她和承肃等相关主力都被留在了宫中暂住,而因为妖军迟迟没有退出东岸,他们也一直没有搬出宫去。 - 她路过承肃的居所,看到凌桢从承肃的居所当中走出来,边走边整理着衣襟。 她是人子军队少有的女将领,这几年凭借着出色的身手和姣好的姿色,成了前王皇跟前的红人。宫中谣传她与前王皇有染,虽然是个将领,但前王皇从来舍不得让她上战场。 凌桢察觉到了毒后的目光,特意绕道走到毒后面前,微微躬身行礼,起身时,头不经意地一偏,刚好露出颈子上的红印:“毒后这么晚了,不知来此处有何事要做呢。” “哦,我刚从王的寝殿出来。”毒后道。 “王的滋味如何?” 毒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说道:“我对那样的小孩子可没兴趣,我们只是商议了点要事而已,我手下还有点急事,告辞了。”毒后从凌桢的身旁走过,凌桢一把抓住毒后,毒后回头看向凌桢。 “我和承肃上床了,滋味还不错。”正在毒后想要将手拽出来的时候,凌桢忽然笑着说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他和其他男人比差远了。”毒后的面色闪过一瞬间的僵滞,但很快地恢复了正常,她伸出双臂抱住凌桢,伏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应该多找几个男人试试……别不是个老男人,就是个成天只会念咒的巫师。” 毒后松开凌桢,伸手摸了摸凌桢的脸。 看到凌桢阴沉的模样,毒后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妖媚的笑意:“怎么?不乐意了?” 凌桢将毒后的手打到一边,转身离开。 毒后得意地看着凌桢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阵视线。 她回身看向楼上,看到了窗边的承肃。面对承肃的目光,她一言不发,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她自知没什么资格同承肃争风吃醋,承肃同他之前吃掉的那些男人一样,只是一夜缠绵,自床上下来便互不相干,他既管不着她,她也没有任何在知道他和其他女人缠绵之后,而因此伤心难受的理由。 话虽如此,但是毒后此刻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一般难以呼吸。 她向前走去,进了自己的卧房。 看到毒后走进了她自己的卧房,承肃回身,看向自己床上的男人。那男人长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嘴边漾着魅惑的笑意。 承肃走到男子面前缓缓下跪,俯首说道:“师长,您来了。” “嗯。”男子撕下脸上的一层死皮,露出女人的脸,“最近几日如何?” “长尽河大祭司出现了。”承肃道。 “果然。”女子脱下身上的华服,露出藏在内里的黑袍,对长河族大祭司的事情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刚才那个女人是你的什么人?我只是稍微诱惑了她一下,便扑上来了。” “弟子与她并无任何关联。”承肃如实说道。 黑袍女子走到承肃面前,伸手将承肃扶了起来:“记住,无碍于自己的事情,不要去管。” “弟子知道了。”承肃说完,忽然想起一事,“师长,您能看到一个人的来事吗?” 黑袍女子看着承肃,面带微笑地缓缓摇了摇头:“若是十分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以去问问那位祭司,不过若是事情不当紧,师长给你的建议是,最好离他远一点。神术和巫道,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流派。” 承肃一言不发地看着黑袍女子。 第61章 万骨枯,死人村 她醒来后,发现这里是一个笼子,被挂在高高的房梁之上。 除了她所待的这个笼子以外,房梁上还挂着好几个笼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自己的父亲又在哪里,她蜷缩在笼子里过了两天。 两日后,有个人指了指笼子里的她,她结束了牢笼里的生活。 但是出来的生活也不完全是自由的,她被一条铁链栓着脖子,赤身裸体地被圈养在一个院子里,只要院子外面的那些男人有需要,便可以进来肆意虐待她的身体。 最后一次的时候,一次进来了五个男人。 等到天亮那五个男人走之后,她已经和一具死尸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时候她还是一个人,一个苟延残喘,懦弱无能的人,她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等待死亡。日头渐渐地毒了起来,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因为一睁开眼睛,就说明她还活着,还要面对那些畜牲。 忽然,眼前的光明被遮挡住了。 她心里一惊,以为是又来了其他的男人,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小男孩,男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两人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但是要付出代价,你愿意吗?”女人俯身问道。 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难以忍受了。 她失去了意识,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处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是陌生的面孔。这些陌生的面孔告诉她,他们是她的亲人。 他们的族人,一生只有一个固定的伴侣,但是却会经常去找他人欢愉。 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进食。 她拥有了崭新的生命和毫无限制的自由,她不想去找伴侣,在长大之后便离开了族群,过着一个人云游在外的生活。她想睡便睡,隔三差五去寻几个姿色不错的男子,享乐享够了之后,便吃掉对方。 直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找上了她,他相貌冷峻,像是多年前的那个男孩,她对他有些印象。是熟人还则罢了,如若是不认识的,他这副模样,正好当她的盘中餐。她出于礼节,向他问起那个女人的去向。 “师长已经去世。”男子说道,“在下姓承名肃,此番前来是为了让你实现自己的诺言。” 然而诺言对她而言已经如同浮云。 她想跑,却被男子一把拽了回来,硬生生地被带到了一座皇宫之内。 在这里的人知道她的来历之后,便会尊称她一声毒后。因为她所出生的部族来自长尽河的下游。传说是魔鬼所居住的地方。他们的族人是会以毒唤尸之术而闻名于世的,但是对她而言,她的同族都是一些会哭会笑的普通妖子,魔鬼还称不上。 世人皆称她为毒后,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快把自己的名字忘了。 她叫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 垂下的床幔将整张床笼罩其中,毒后一个人躺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开始蜕皮了。 自上次和承肃同床之后,她就没有去找过别的猎物,上一个猎物还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假祭司。 毒后很清楚,她如果再不吃点东西的话,就不是手上蜕皮这么简单了。 毒后感觉胸口有些闷,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吃东西的缘故。 早知道之前,应该趁承肃在旁边睡着的时候吃了他的…… 为什么那时就没吃了他呢…… 为什么呢…… 床帘被风拂动,传来一股将要下雨的潮腥味,毒后想起来还没关窗,于是坐起身来,却看到窗户进来一个人。那人将窗户关上,朝着毒后走了过来。 隔着一层床幔,毒后隐约看清了对面的人,胸口更闷得慌了。 “如果王跟你说了,别去。”承肃说道。 “知道了。”毒后应道。 承肃看着毒后,打开朝内锁住的房门走了出去。 毒后紧跟其后,将房门再次朝内锁上。 同时被朝内锁上的,还有窗户。 - 翌日,朝堂之上,臣子们齐齐到场。 胤书从后殿走了出来,坐在王座之上。 臣子们齐齐跪倒在地上,乌发的祭司站在胤书旁边。胤书看了看旁边的人,趁着臣子们没有起身的时候,悄声对身旁之人说道:“勒金阁下累不累,要不寻个地方坐下吧。” “不了不了,谢陛下。”站在胤书旁边的勒金弯腰低声答道。 平日里总是珊珊来迟的毒后今日刻意来得早了些,站在黑压压的大臣中间,她一身红衣显得分外惹眼。 “毒后,你可想好了?”王令众卿平身,转而对毒后说道。 毒后从大臣中间走了出来,站在王座之下的台阶上向下望去,用手随意地在大臣中间点了一点,回身对王说道:“选好了,方才所选之人就是此行我要带上的。” 王温和地笑了:“好。” 在众臣之中的凌桢急了,走出,站在中间的过道上,略有气急败坏地问道:“不知陛下和毒后所言是指……” “为了令众爱卿不要慌张,所以一直没有告知。”王依旧是一脸温和,平静地说道,“前些日子被驱逐的妖军在前几日突破了禁制,已经朝着王城进发了。因为先古准则的束缚,大祭司不便出手,只能有毒后带着武力强悍的几位将领前去阻止。凌桢,你有什么异议么。” 凌桢眼神闪烁了几下,带着恨意看向一身红衣的毒后:“臣无异议。” “众爱卿不必慌张,现妖军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以我们的士兵迎战绰绰有余。”王温和地笑着,如是说道,“不过仍需小心,有个不死之身混在其中,若是碰见,只需将他绑起来带回便可。” “陛下说得轻巧,那可是白曳。”凌桢说道,她的手心已经出了不少的汗,“想必陛下并不知道原先这朝堂上,有多少身手矫健的将领,去应战白曳的,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一副祭司打扮的勒金手中泛起一丝金光,化作了几枚悬浮在空中的金色飞刃。 “你是不愿意么,想死么。”勒金模仿着祭司的语气说道。 满堂臣子都深吸了口气,凌桢一听到大祭司说出这话连忙跪在地上:“不!臣不是这个意思!” 毒后看着凌桢被吓破胆的样子,勾了勾唇,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她抬眼之时,看到了站在群臣之中,一脸阴郁的承肃。毒后从未见过承肃的神情如此阴郁,想必是她将他的新欢纳入自己军队的缘故。毒后的目光在承肃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带了几分疏离和冷漠,将目光移到一旁。 男人,都是一样的垃圾。 - 过了满是死人的村庄,再往前三百里就是万人枯谷,戟颂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带领军队向前走着。 之前她和师父来过万人枯谷,虽然那地方名字听着瘆人,但却是个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传说万人枯谷中埋葬了数万个人的躯体,在山上所盛开的花,每一朵,都承载了一个不愿归往尽头的灵魂。 “在此处歇息一下!” 呈奉之扯着嗓子朝着后面的士兵喊道。 士兵们纷纷拿出干粮开始吃,戟颂下马,和其他士兵一样坐在路边啃干粮,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何时会忽然失去光明,与这场战争和敌人相比,更令她恐惧的是忽然堕入黑暗。 闵佩豳的酒被呈奉之喝光了,吃干粮吃得一点劲头也没有。闵佩豳一脸怨念地看向呈奉之,呈奉之正吃得大快朵颐。呈奉之为人率真,向来如此。 军队稍作整顿再次踏上征途,路过一处村庄。 走在军队前面的戟颂听见了哭声,向四下看去。 在远处的一处破旧的草房子前,戟颂看到了一个孩子。大约一两岁的样子,蓬头垢面地大哭着。戟颂心中被什么触动了,对闵佩豳说了一句:“你们先走吧。” “你要去何处?”闵佩豳问道。 戟颂来不及回答他,骑着马向那个孩子赶过去。在距离不远的时候,为了不吓着那个孩子,戟颂勒马,从马上下来,走到那个孩子旁边。孩子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丝毫没有注意到戟颂接近。 之前路过的那几个村庄人都死光了,有的被附近的匪徒杀光,有的饿死,瘦骨嶙峋的尸体倒在街边。戟颂本以为这里会像之前的村庄一样没有活人,却没想到这里却有一个孩子。 看着那个孩子无助的样子,戟颂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 她徐徐地走近,将那个正在哭泣的孩子抱了起来。戟颂视线下垂,看到了孩子母亲的尸体。 孩子的母亲似乎在临死的时候,想要挣扎着从家门出来,前半身子爬到了门外,后半身子还在屋内。 母亲的身上背着包裹,手臂和肩膀上的肉几乎都被刀子削掉了。戟颂看着女人几乎快要裸露出白骨的胳膊,又看了看怀中小脸圆润的孩子。 宁愿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也要救自己的孩子么。 戟颂看着女人,眼睛逐渐幽深。 呈奉之听从闵佩豳的话,骑马找了过来,朝着戟颂问道:“白曳,你干什么呢?” “帮我个忙。”戟颂抱着怀中的孩子对呈奉之说道。 第62章 血杀夜,腥风雨 床幔笼罩之下,毒后躺在床上,缓缓撕去手上的皮。 皮被揭起的一刻,露出了鲜红的皮肉。她猛地将皮撕了下来,鲜红的皮肉被撕裂,流出了红色的液体,毒后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 看着不断涌出鲜血的手指,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笑。 回想着承肃在朝堂之上看向自己的目光,她躺在床上忽然笑了起来,昏暗的屋内回荡着她一个人的笑声。 承肃的房门被人打开。 承肃抬头看向来者,放下了手中的笔。毒后只披了一件薄衣走了进来,她将自己身上的薄衣脱下,赤脚走向承肃。到了承肃跟前,毒后骑坐在承肃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承肃缓缓回应着她的亲吻,扣住她的后脑吻得渐趋深入。 他修长的手覆上毒后纤细的腰肢,将她抱着放在床上。 毒后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承肃脱下自己的外衣,压到毒后身上。毒后伸手,将承肃的里衣猛地撕破,张口,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咬出血才松口。然后把他的脸扯过来,咬住他的唇瓣。 承肃任由她咬着,将身上被毒后撕破的里衣彻底脱了下来。 然而当承肃打算进一步亲热的时候,毒后却将脸扭到一侧,眼中幽深,伸出手将承肃推开。 “你真是来者不拒。”毒后的气息有些不稳,语气冰冷。 “和你一样。”承肃注视着毒后的眼睛。 “我们不一样。”毒后道,“我是为了……” “所以呢,你今日来也是为了填饱肚子的么?” “对。”毒后的眼中逐渐变得疏离,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但是我发现我没胃口。” 毒后将承肃猛地推开,拾起地上的衣物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 死峡之前。 迎面扑来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闵佩豳向后面看了看,戟颂和闵佩豳还没有跟上来,于是闵佩豳下令稍作休息,顺便看看这万人枯谷的景色。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没有路过万人枯谷,路过的竟是些潦倒的村庄和城镇,闵佩豳还不知道东岸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漫山遍野都是鲜花,很少有树,令人眼花缭乱。 闵佩豳又向后看了看,戟颂和呈奉之在远处骑着马正在向这里赶来。等到戟颂和呈奉之到了跟前的时候,闵佩豳看着戟颂怀里抱着的小男孩,满腹狐疑地问道:“这……这是你遗留在东岸的孩子?” “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戟颂语气平常地应了一声。 闵佩豳惊疑地看着戟颂:“你有孩子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杀气闪过! 戟颂嘴里的话咽了半截,向其中的一座山头上看去,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闵佩豳也几乎同时发现了周遭的异常,顺着戟颂的目光看去,他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不是正确的,于是对戟颂说道:“白曳,你感觉到什么了?” “有人。” 戟颂话音刚落,鲜花盛开的山头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弓箭手,比雨点还密集的弓箭自上方射来! 许多妖子中箭倒下,戟颂将刀身横了过来,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戟颂的背上中了几箭,男孩心惊胆战地缩在戟颂怀中。 箭雨过后,从对面的山谷入口进入了许多人子士兵。 “哼,看来王说的话是真的,现在的妖子军队真的是不堪一击。”毒后站在山顶上说道。 凌桢和几个将领一同率领着人子军队进入万人枯谷,十分谨慎地缓慢靠近妖军。 在妖军的最前面插着一把大刀,自大刀之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刀柄。 凌桢呼吸一滞,抬手令身后的士兵停了下来。 戟颂扶着刀柄站了起来,将背上的箭一根一根地拔了下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戟颂用布将男孩绑在自己背上,将地上大得可怕的一把刀毫不费力地拔了起来。 方才被箭雨压倒的妖军又陆续地站了起来。 因为祭司的禁制,妖子们不能服用黑水,因此战力会遭到些许削弱。 戟颂看向领头的几个人子军队的将领。 “你可是白曳?”凌桢冲着戟颂喊话道。 戟颂用大刀将身后射来的暗箭扫到一边,看着向自己喊话的女将,透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凌桢曾经从死去的王皇那里听说白曳是个瞎子……难道是假的,又或者说,是治好了吗?凌桢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慌,主将陈济深拍了凌桢一下:“冷静,不要在开战之前就被对方吓到。” 凌桢极力保持镇定,但还是不禁双腿发软。 对面的可是凶残的不死族人。 不仅有着强悍的战力,还无法杀死,简直是比魔鬼还恐怖的存在。 妖军几乎全数站了起来。 戟颂上马,刀刃散发着瘆人的寒光。 “这里交给你们,我去解决掉山上的那些家伙。”戟颂坐定,对闵佩豳说道。 “多加小心。”闵佩豳道。 “知道。”戟颂驱使着妖马一路窜上了山顶,马蹄溅起了漫山遍野的花瓣。 密集的箭雨狂射过来,戟颂用刀扫落弓箭的同时驾马上了山顶,从马背上跳下。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指向她的弓箭。 “等你好久了。”毒后勾唇冷笑。 戟颂将大刀放到身前,刀风卷起层层花瓣,准备应战。 毒后站在一群弓箭手之后,她抬手下落的一瞬间,密集的弓箭朝着戟颂射来!戟颂猛地挥出一刀,强烈的刃压横扫,将密集的弓箭尽数折断! 毒后的眼神渐渐幽深。 这不死之身……何时恢复的视力? 戟颂拖着大刀,在再一次袭来的箭雨之中纵身跃起! 妖马口吐火焰,将迎面而来的弓箭全部烧成灰烬,与之一起化为灰烬的还有地上的鲜花。戟颂在半空中看到从妖马口中吐出的火焰,据她所知,妖兽在这里是不能使用妖术的,否则就会被禁制立刻消灭。 除非,它不是妖兽,是异兽。 “乌鄫!”戟颂落到妖马旁边,因为乌鄫变了个样子,戟颂一路都没有认出她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会吐火的吗?” 戟颂仔细看了看妖马形态的乌鄫,她不仅会吐火了,而且变换的妖马姿态也与之前不尽相同。妖马形态之下的乌鄫没有办法说话,只是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戟颂将身上的孩子解了下来,放在马背上绑住:“正好,你把这个孩子送到禁制那边去,叶城谌他们会照顾他的,我带着他不便战斗,快去!” 乌鄫犹豫了一下,带着孩子冲下山坡。 没有了任何的后顾之忧之后,戟颂看着数量庞大的弓箭手,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过去。迅猛的刀刃好似玩物一般被她的手臂肆意挥舞,甩出的鲜血散落到空中。戟颂将大刀刺入一人的腹部,猛地抽出,回身斩向自身后冲来的士兵,士兵的身体被瞬间一分为二! 毒后坐在山顶上看着戟颂打斗的样子,一支箭朝她飞了过来。她抬手接住了那支弓箭,手一用力,捏成了两段。 山谷内两军交锋,黑压压地在山谷内汇聚,不能使用妖术的妖子只能像普通人子一样厮杀。 山谷内的花瓣被踏在马蹄之下,鲜血喷溅,兵刃相接,厮杀声与怒吼声交织,前赴后继的尸体逐渐掩盖了原本鲜花覆满的道路,血腥味弥漫在山谷内,飘扬在山谷内的雾气似乎也被鲜血染红。 战马嘶鸣,飞扬的马蹄被利刃猛地斩断,闵佩豳及时从马上跃起,战马滚落到一边。 闵佩豳一手握着剑,将剑刺入敌兵的身体,从侧面冲来一个士兵,他抬起另一只手,生出了尖利的爪子,将来者连同铠甲撕成碎片。呈奉之一斧子卸下了对方的脑袋。 此处,是一片人间炼狱。 白昼耗尽,夜幕降临,恍若薄纱的月光在天地之间披上了一层朦胧,似乎是在为逝者做最后的安息。 戟颂的大刀被鲜血泼满,溅了满脸的鲜血,盔甲上乱七八糟的划痕里,也浸满了已经冷却的血液。 她面色沉静,眼中凛然,举起大刀挥出一刀,刃压横扫,面前蠢蠢欲动的士兵被瞬间腰斩,上下分离地倒在地上,流出的鲜血浸渍了身下的土壤。 戟颂喘着粗气,面前的士兵也是一脸疲倦之色。 他们在等戟颂倒下。 戟颂在常年累月的拼杀之中早已经习惯了昼夜不分,因为双目失明的时候,她看不到到底是白昼还是夜晚,也看不见对面这些同她一样是血肉之躯的人子,更看不到他们眼中的恐慌。 没有人会对他们的死亡负责的。 戟颂重新举起了刀刃,将迎面冲来的一个人子斩杀。 身为人子,无论体力还是意志力,和妖子相比都要差得远。 下方山谷内,人子的军队已经处于劣势,凌桢被妖兵团团围堵。 凌桢拿着剑的手不停地颤抖,她奋战了整整一天,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瞄准了一个妖子的心脏刺了过去,随之感觉腹部一阵温热,妖兵的爪子同样刺进了她的腹部。 乌云将明月遮挡,天地一片骖黩。 夜风凄冷,随着逐渐蔓延的疼痛慢慢席卷凌桢的身体。 凌桢抽出剑身退了数步,面前被刺中心脏的妖子倒下的同时,凌桢也跪倒在地上。妖兵黑压压地围了上来,凌桢滚到一边,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柄刀刃从她的脸上划过。 凌桢捂着脸和腹部痛苦地尖叫出声,剑被落在了一边。 凌桢被一只爪子掐住脖子拎了起来,她徒劳地挣扎着。与此同时,凌桢看到了同她一起前来的陈济深等人,在她面前不远处,被几个妖子用爪子撕成了碎片,残肢断臂被扔在地上,死相十分凄惨。凌桢无声地流下了泪水,掐住她脖子的妖子另一只手缓缓握住了她的头,猛地将她的头揪了下来! 戟颂向上方的女人望去。 女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山顶,看着下方的战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场战事的结果。 戟颂将一个士兵踹到一边。 看向山下的战局,尽管因为晚上看得不甚清楚,但目及所处应是妖子占了大部分。戟颂面前的弓箭手已经死了大半,山顶早已是只见尸体不见鲜花。剩下的人子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抵抗了,全都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架势挡在戟颂面前。戟颂将大刀拖在身后,她也已经满身疲惫,但是她还能继续。 “不想死的让开!”戟颂吼道。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杀的是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不是这些来自穷苦人家被迫走上战场的士兵。面前的人子士兵瑟缩着四散开来,戟颂看着山顶仍旧是一脸悠闲的女人,看着大刀一步一步走上毒后所在的山顶。毒后看着戟颂,脸上扬起一丝诡异的笑意,已经皲裂的手燃起一丝紫色的火焰。 云开见月,清澈的月光重新洒向战场,戟颂一怔,向山下看去。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刚才被斩杀过的尸体开始抽搐,连同被她斩成两节的尸体,如同重新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缓缓挺立了起来。 闵佩豳觉得事情蹊跷,看向周边,死去的人子和妖子的尸体在经过一阵的抽搐之后,像是复活一样站了起来。 此刻他才意识到,战斗…… 才刚刚开始。 第63章 王宫变,笼中囚 阴风阵阵,吹动了毒后的衣袖。 毒后一袭红衣站在山顶,身后是一轮明月,她缓缓回身望向下方的戟颂,手中燃烧的紫色火焰照亮了她妖艳美丽的面庞。 山坡之下的行尸走肉不分敌我地撕咬还活着的同类,直到对方断气才松口。 “白曳,久仰大名。”毒后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为何要帮妖子打仗,以你的实力,应该能在人子地界活得很好,不是么。” 戟颂挥起一刀,将挣扎着爬上来的行尸斩落,随后对毒后说道:“看上去,你也不是人子……你身为妖子,又为何要为人子卖命?”戟颂说完,向滚落到山脚下的行尸看去。 这行尸与上次的不死士兵比起来还是有差别的,只要砍中行尸的要害,还是可以将其砍死的。 听到戟颂的话之后,毒后笑了起来:“真是个好问题。” 戟颂挥去大刀上的血迹,向毒后走了过去。 “杀得腻烦了吗?”毒后笑了几声。 “有点,你们这些人……总是弄些死人复生的把戏。”戟颂平静地说道,随后猛地冲向毒后! 谁知在半路窜出一具行尸,将戟颂扑到了一边。 戟颂将其从身上扯下来,正打算一刀刺进来者身体的时候。 她犹豫了,这是妖子,是跟着她前来打仗的妖子。 妖子咬中了戟颂的手指,戟颂用刀子刺中妖子的头颅,将它扔下了山坡。另一道山坡上的鲜花被尸体上的鲜血染红了花瓣,在月光照耀的一片孤寂下,孤独地摇曳着。 现在已经是一片混乱,分不清哪个是敌军哪个是友军。 闵佩豳长剑一挑,一具尸体被他上方抛了过去,砸倒了正在向他冲来的敌人。闵佩豳抬头,忽然看见了山顶的紫焰,在那紫焰照耀之下,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在女子对面的,是戟颂。 呈奉之气喘吁吁地靠在闵佩豳的背上:“不行啊,数量太多了。” “你看上面。”闵佩豳说道,砍下一具行尸的脑袋。 戟颂挥舞着大刀向毒后砍去! 毒后闪身躲过,出现在戟颂身后。 “我不会跟你打的。”毒后嘴边噙着一丝狡猾的笑意。 戟颂眉头皱起,大刀挥舞的速度快了一倍,掀起了一阵猛烈的气流! 毒后腹部的衣裳被刀刃划破,露出满是皲裂的皮肤。毒后后撤了一步,戟颂定睛看去,在手掌的那团火焰之下,隐约可见毒后从指缝间渗出的血迹,顺着胳膊逐渐下淌。 虽然不明原因,但看上去,眼前的女子早已病入膏肓。 “你所效忠的王权,是值得你付出性命也要维护的吗。”戟颂看出了端倪。 毒后冷笑了几声:“我从来只效忠我自己。” “只效忠自己的人,是不会将自己逼到这番境地的。”戟颂用刀身拍碎了一具行尸的头颅,向毒后走去,期间不断有行尸扑上来,被戟颂几刀杀尽,她看着毒后,缓缓说道:“你的身上想必已经都是裂纹了,虽然我对什么咒法术式的不太了解,但是那应当不是什么好兆头,不是么?” 戟颂走到毒后面前,徐徐说道:“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杀你,你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毒后笑了,皲裂正肉眼可见地、逐渐顺着她的脖子扩散到脸颊。 她满是皲裂的手隔空伸向戟颂的脸,语气有些许惋惜:“真是可惜了,若你不是个女人,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吃掉你……如果是你这样的不死之身的话,可能会令我这具身体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一道银光闪过,毒后端着紫焰的手臂被齐齐整整地砍了下来。 鲜血喷溅,毒后却没有痛苦的神情。 她仰起头,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 山上山下的行尸依旧在活动。 毒后的断臂躺在地上,紫色的火焰正在蚕食着她手臂上的皮肉。有东西不断地从毒后被斩断的胳膊流出来,但却不全是血,有黑而细长的虫子,顺着血液流淌出来。 毒后看着夜空,眼中滑落了一道泪痕。 ——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但是要付出代价,你可以吗? 人世皆苦,为何要重来一次呢。 - 月明星稀,承肃走上王城内的祭台,大祭司仍旧站在那里,只不过他的目光停留之处并不是远方,而是面前的一条如蛇一般缠绕着柱子的锁链。 “大祭司。”承肃道。 祭司微微侧脸,看了身后的承肃一眼。 “您说她还有一月的命对么。”承肃道,“今日已是第五天,那就是说,现在正在进行的战争,会持续二十五日么。” 祭司看着那条铁链,说了一句让承肃十分错愕的话。 “她并不是在战场上死的。” “望您明示。”承肃道。 祭司回身,一双幽邃的眸子望向承肃。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吗?” - 沉寂了许久的王皇宫殿传出嚎叫声,端着水盆经过的侍女被吓了一跳,水盆掉在地上,水砸了一地。侍女恐慌地向后退着,瞠目看着王皇宫殿大门上,捅破窗纸伸出的,几颗已经腐烂的头颅。 - 毒后的身体被打飞到数丈之外,冲到了山顶的还未消损的鲜花之中,她的两只手都被戟颂砍断,但是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好似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身体周边的花被鲜血染红,皲裂已经占据了毒后的整张脸。 毒后躺在地上,身体内不断有黑色的细长的虫子流出。 戟颂踏灭那团紫焰,被蚕食得仅剩一小节的断臂被烧作焦黑,躺在草丛里。戟颂走到毒后跟前,看着毒后,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的一个清晨。 那条溪涧里,那个女人仅剩的一只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戟颂,半张烂掉的脸浸泡在冰冷的溪涧之中,躯干上血肉模糊,四肢被撕扯得只剩下边缘差互的断肢。 由于那时溪涧的水流不甚急湍,还依稀可见散落在河中的碎肉和碎骨。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鲜血有能够令人愈合伤口的能力。于是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戟颂便知道就算救下她,她也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所以一刀切下了她的头颅。 没有丝毫犹豫地。 不是她有多么残忍,而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生不如死的感觉。 “你知道这场战争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妖吗?”戟颂低头看着毒后。 毒后笑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说得你知道一样。” “我也不知道。”戟颂道,“不过等你回去的时候,可以试着等到晚上,站在街上,到各家的门前去听,你能听到多少哭声,这个战场上的尸体就有多少。” “别说得那么仁慈……”毒后道,“你杀的人可要比我多得多了。” “我并不是要我自己的杀孽辩解什么,我也不后悔。”戟颂用刀指向毒后的脖颈,刀刃之上的鲜血顺着下淌,流到了毒后的脖子上,“那时我目不能视,所以并不知道那群身为傀儡的不死大军有多少,估计那些士兵的家人,也不知道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或丈夫被人拿去做了什么,甚至他们到现在都还抱着他们会回来的希望,又或许他们已经抱着这一点点希望,已经在饥饿和恐慌当中死去了……” 戟颂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我是杀了不少人,但那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你们造出来的死人……” 戟颂眼中阴鸷地看着毒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不要再摆出一副释然的嘴脸……” 毒后濒死的双目看着戟颂。 戟颂举刀打算杀死毒后时,一具行尸忽然冲了过来! 戟颂刀刃一偏,猛地将其砍成两半! 那紫焰的熄灭并没有遏制住山上山下的行尸,戟颂愕然,忽然发现山谷下方有一行火光。 闵佩豳在下方大喊了一声“白曳”,然后向戟颂指了指山谷的出口。 戟颂看到了闵佩豳所指的方向,将地上的毒后拎了起来,飞快地向山谷出口的方向跑去。 “你还真是不打算放过我啊。”毒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戟颂没理她,一边向出口赶去,一边砍杀冲过来的行尸。跑到一处山顶,戟颂一手拎着毒后残余的身体,从山上跳了下去。在半空时,闵佩豳飞身上前抱住了她,平稳地落到地上,带着戟颂向军队跑了过去。 第一丝破晓将黑暗的夜空撕破,浩浩荡荡的妖子大军走出万人枯谷。 因为乌鄫离开,少了一匹马,戟颂只能暂时和闵佩豳坐在同一匹上。 戟颂骑着马,向身后看去。 来时的满山鲜花已经被尸体踩踏得不成样子,零零点点地散落在每一具尸体周边。而夜里在山谷中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将鲜花与尸体一并吞噬,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晨曦笼罩下依旧有些朦胧的天地。闵佩豳顺着戟颂的目光望去,戟颂收回目光,握住闵佩豳手里的缰绳,看向前方尘土飞扬的大路。 “这里……来年应该又会长不少的花。”戟颂道。 “嗯。”闵佩豳向前方看去。 呈奉之看了看戟颂和闵佩豳,关押着毒后的笼子在三人之后的马车上,毒后坐在其中,鲜血已经干涸在皲裂的脸上。她看着周边的笼子,面色惊恐地缩起了身体,一如当年身为人子般的惶恐和无助。 第64章 物无属,人存迹 承肃手中用来占卜的竹肩碎成了两半。 勒金站在窗边向外望着。 屋外燃起了火光,不过距离离得比较远,他大可不用担心会烧到这里。 门口响起匆匆而过的脚步声,勒金向门口看去,过去打开门,朝外面望了望,外面已经成了一片混乱。 祭司走到床边躺下,勒金不安地走到祭司跟前,问道:“大祭司,我们不去看看吗?” “你若想去便去吧。”祭司闭着眼睛说道。 “那我去了。”勒金说道,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勒金走到失火的地方,发现好几个无故躺在地上的奴才,肯定不是被烧死的,因为身上一点烟尘都没有。勒金蹲下去查看,发现这个奴才手臂上有很多抓痕,像是野兽挠的。 耀眼的火光送来了阵阵热浪,勒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身上,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肩膀。勒金情急之下抓住它的头,将它一把摔在了地上! 它是人?! 勒金抓着它的头发,用脚将它踩在地上。 它还在地上挣扎,勒金向周边看去,这才发现周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这样的人,其中有几个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勒金震惊地看着周边,不知道在国都之中怎会出现如此骇人的东西,一不留神,脚下那个正在挣扎的怪人已经咬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手,一脚踩在它的脸上。 它的挣扎逐渐减弱,最后停止了活动。方才勒金查看的那具尸体此时晃晃悠悠地挣扎着要起来。勒金眼疾手快地又给了他一脚,将其扼杀在了摇篮里。 此地不宜久留,勒金是来灭火的,不是来和怪人打斗的,于是玩命地跑回了居所,将门反锁后,怒气冲冲地走到祭司床前:“您早就知道外面成了什么样子对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勒金掀开帘子,发现祭司不在。 - 王宫内遍地狼藉,地上和红色的宫墙上满是血污。 王皇的宫殿已经化作了一座废墟,宫中的大火经过两天两夜才逐渐熄灭,熄灭时的滔天浓烟堆积在上空,从远处看上去如同栖息在王宫上方的的巨兽一般。 胤书站在楼阁之上,看着下方如同行尸走肉的奴才和侍女,面容有种说不出的宁静。 他走回自己空无一人的寝殿,一动不动地站着。 - 刀光剑影之中,戟颂手中旋起一刀,直取对方敌将的头颅。 战胜了。 胜利的妖军爆发出一阵慷慨激昂的嚎叫,声震城池。 戟颂领军走在前面,穿过这座城池,她白皙的脸上满是血渍,道路旁的人子全都紧闭窗门,神情惶恐地透过窗户观察着外面行进的妖军,生怕他们下一刻便会破门而入,烧杀抢掠。 “白曳!你这个叛徒!” 一个瘸腿的男子冲到道路中间挡住戟颂的去路,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握着石头,手中扔出的石头直直打在了戟颂的额头上,温热的血液从额头上的伤口缓缓流下,但是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她身后的妖军发出了阵阵低吼,有好几个正在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去撕碎前方的人。 男人的妻子跑了出来,挡在男人前面的女人跪倒在地上:“对不起白将军!他喝了酒,我没有拦住他……” “带他回去。”戟颂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你这样窝囊的妻子!”男人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女人,将手中的镰刀扔向戟颂。 镰刀在空中旋转着飞向戟颂! 闵佩豳用长剑挡开了即将剖开戟颂脑袋的镰刀。呈奉之被彻底惹恼了,拿着大而锋利的斧头下马,在呈奉之身后自动跟随了几个怒气冲冲的妖子。女人被这阵势吓怕了,口中连连求饶。男人的酒意随着呈奉之的逼近也消退得差不多了,身上开始颤抖。 乡里街坊都在看着街上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清楚,这个男人活不成了。 呈奉之举起斧头,正打算一斧头砍下男人的脑袋时,戟颂骑着马走了过来。 “算了。”戟颂说道。 呈奉之想说什么,看到戟颂的目光之后便将话咽了下去。 戟颂的马停在男子的身边。 男人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戟颂,戟颂抽出大刀放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你应该好好珍惜她的。”戟颂说完,将大刀从男人的脖颈处移开。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会有勇气站出来,为了丈夫和数量如此之多的妖子交涉。戟颂的目光在女子身上停顿了一下,骑着马继续向前走去,男人被吓得满身是汗,酒意全无。呈奉之见戟颂没有杀他,一脸不爽地看了男人几眼,回身上了马,几个妖兵退回到队伍当中。 跪在地上的女人瞅准时机,将吓得呆滞的男人拉到路边,妖军继续向前行进。 - 走到一处,妖军停下做暂时的整顿。 戟颂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河中的倒影,眼中是纷乱的思绪。 一个小兵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一块粗布递给戟颂。 戟颂回过神来,看向身边的小兵,发现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戟颂接过小兵手里的粗布,刚想张口道谢,这个小兵旁边的小兵便说了一句:“不客气。” 戟颂看向说话的小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唇边泛起来一丝笑意。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小兵说道,“他怕您头顶上的伤还没好,这上面有药水,您敷一敷吧。” 戟颂额头上的伤其实已经自行愈合了,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将脸上的血迹洗去,所以不太明显。 但是她还是将粗布敷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对不会说话的小兵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小兵脸“刷”地一下红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朴实地笑了,拽了拽旁边的小兵。 戟颂看着不会说话的小兵,心中泛起了一层涟漪。 在她没有到达西岸之前,周边的人子都说河对岸住着的都是食人骨血的妖魔,却不曾想,真正的妖子竟也会有如此淳朴的样子。 “那我们先走了,白将军您好生休息。”小兵说完,和不会说话的小兵一起小跑着离开了。 戟颂看着两个小兵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布子,将其对折放入了怀中,嘴边情不自禁地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又一场战争打响,浓云覆盖的上空狂风呼啸,闵佩豳从远处一箭射下了对面门楼上的最后一个巫师,呈奉之抡起大斧将敌军打伤一片,妖军以极其迅猛的攻势占领了这场战事的上风,戟颂扛着大刀到了城池之下,猛地一挥,城门应声向内倒去,一阵巨大的轰鸣,溅起了满地的尘埃。 所有人子士兵全都将刀扔在了地上,跪在地上宣布投降。这座城池的巫师较多,连着打了三天,妖军已经疲惫不堪,到城内暂作休息。 “白将军,毒后不见了。” 一个士兵进来禀报。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面色沉静地说了一句:“嗯,下去休息吧。” “是。”士兵退出戟颂的卧房。 闵佩豳看向戟颂,问道:“不去追吗?” “不用,反正她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戟颂喝了口酒,这些人子的酒没有妖子的酒烈,戟颂能喝上好几杯,但是闵佩豳就不怎么喜欢喝了,觉得喝着就像喝水一样。 - 王城内。 祭司将到处游窜的行尸控制了起来,将其封锁在一间屋子内。 为了方便,勒金和祭司平日里都在一间卧房里休息,这几日勒金因为体内的毒素,养成了半夜磨牙和梦游的习惯。祭司有时会被吵得睡不着,一睁眼,勒金就在床边站着。 虽然祭司已经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情,但是亲身经历一遍后还是觉得有些闹心,于是将勒金用弦丝绝术绑在了床上。 这弦丝绝术的灵弦是羁游谷的雾气凝结孕育的灵线,平日里只会像雾气一样漂浮在身周,必要时会凝结成夺人性命的死线。如若能够驯服,便会依照施线者的意愿紧罗密布,炼成后的术式叫作弦丝绝术。 这弦丝绝术极其难练,一不小心就会割断手指。但好在是何处都能练,对场地并没有限制。丝的强度会根据施线者而变化,越强悍的人织出的线就会越坚韧,因此不适合大人练,极容易割断手指。应从小孩子时期开始练,丝线会柔软许多。祭司便是如此练成的。 弦丝绝术原是杀人的利器,现在却用来绑勒金,就是为了防止勒金睡着之后瞎走。 勒金见祭司如此煞费苦心,也就闭上嘴巴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他说什么,祭司都不会给他解开的。 承肃房中,断了手的毒后逐渐醒来。 她动了动手,知道自己的手已经长了回来,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昏迷之前脸上的皲裂已经变成干皮褪下了一层,整个皮肤都是褪下皮之后鲜红如血的样子。 她已经昏睡了多日,睁开眼睛后,看到了床边坐着的承肃。 第65章 恶徒祭,酬天赠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承肃也有意不让她看见,所以卸下了屋内所有能够照出人模样的事物。 “感觉好些了吗?”承肃问道。 毒后一看到承肃,眼泪便从眼角滑落。 承肃俯身去亲吻毒后的额头,他给毒后盖好被子,去桌子上拿起方才端来的吃食,虽然他知道毒后的主食不是这些,但是这能缓解一时之急。 毒后方才褪过皮的皮肤异常脆弱,连嘴巴稍微长得大一些唇角都会裂开,因此不能吃什么别的东西,只能吃些流食。承肃拿着勺子喂她,毒后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定。 或许是因为方才劫后余生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承肃如此体贴的缘故。 毒后视线下垂,看到碗中粥水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原本含在口中的粥水吐了出来,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脸,背对着承肃,手不住地颤抖着。 “来,吃点东西吧,会饿坏的。”承肃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为了不令她更加害怕,尽量语气柔和地说道。 毒后捂着脸,她原来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只是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会死在外面…… 至少……至少……他不会看到自己这副丑陋的样子。 “你能回来,对于我而言就已经是万幸了。”承肃将粥放到一边,从背后缓缓抱住毒后,在她的后颈上吻了一下,“对不起,没早点把你救出来。” 毒后泣不成声,回过身去紧紧地抱住承肃。 接下来的几日,承肃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毒后。 因为战事已经有祭司帮忙操心,承肃也省了许多事情,可以专心致志地考虑毒后需要些什么东西。 每次毒后从睡梦中醒来时,承肃都在旁边,毒后从前只觉得与男人交欢是最令人愉悦的事情,而现在即使没有肉体之上的联系,毒后也感觉到了愉悦。 而这种愉悦不是享乐的快感…… 更像是…… ……幸福? 如果…… “如果……我一出生就遇到你就好了。”毒后喃喃地说道。 现在她用不着去操心有没有人会害她,就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用毒咒,也不用担心自己应该去何处找猎物,才不会因为饥饿变成自己原本丑陋的模样。 要知道,通过交欢来进食的妖子。若是没有了美丽的外表,便无异于死亡。 承肃温柔注视着毒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要进食吗。” “我想。”毒后道,“但是我舍不得下口。” 承肃心中一动,去亲吻毒后的嘴唇。 他亲吻的动作极其轻柔,唯恐将毒后脆弱的肌肤撕破。 忽地,卧房的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黑发祭司带着众多侍卫和巫师出现在承肃的住所之内。因为是以祭司的名义下令逮捕,所以一呼百应。勒金看着正在房中给毒后喂药的承肃,咳嗽了两声。 “干什么?”承肃起身走到勒金面前。 勒金仿着祭司的语气说道:“奉王的命令,前来逮捕叛贼。” - 近几日祭司忙于战事,勒金一直找不到祭司的影子。 勒金眼瞧着自己身上的毒素一日更胜一日,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去王宫的书库去找关于解毒的书籍翻看,一直找到晚上,勒金才找到关于解除身上毒素的一些办法。 他得知身上这种能令人变成行尸的东西,是含有毒素,但是更多的是咒术,想要人变回去,没有恰到好处的解药,只能是通过特定的仪式将施咒者祭天才可以。 而这宫中说到用毒和下咒,除了毒后以外就只有大巫师有这个能力。 在那些奇怪的东西出现之前,毒后还在外面打仗,按理来说是不可能会在打仗的时候,同时做出这种事情。但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他们本身都是有实力的,要抓起来简直难如登天。 要是祭司醒来的话还容易些,以祭司现在的威严,只要说一句话,不说整个东岸,起码这王城之中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勒金来回踱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停下,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 - 承肃卧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黑发祭司带着众多侍卫和巫师出现在承肃的住所之内。因为是以祭司的名义下令逮捕,所以一呼百应。勒金看着正在房中给毒后喂药的承肃,咳嗽了两声。 “什么事?”承肃起身走到勒金面前。 勒金仿着祭司的语气说道:“奉王的命令,前来逮捕叛贼。” “谁是叛贼?”承肃颦起眉头。 勒金唇角扯出一丝弧度,对承肃说道:“大巫师公然纵火放毒,使王宫内数人受伤,有些还变成了行尸,严重殃及我王的安危,这不是叛贼是什么?” “胡说八道!”承肃怒道,“你个冒牌货,真的是王让你来的吗。” 勒金叹了口气,将手背到身后,徐徐说道:“大巫师,话可不能乱说。” 话中带有些威胁的意味,勒金手上缠着一抹金光,抬手去让承肃看。 勒金来自长河地,论咒法术式也是有着相当的能力,才能得到侍奉在大祭司左右的资格。 承肃看到勒金手上的金光之后,猛地回身! 毒后已经被一道金色的锁链锁住了喉咙。 现在毒后还处于虚弱之中,没有反抗的能力,她只能用手抓住越勒越紧的锁链,她脆弱的肌肤被纤细的金光逐渐割裂,渗出一丝血迹。 “你这混蛋。”承肃冷眼看着勒金说道。 他手中逐渐浮现一串符文,被勒金及时察觉,勒金收紧了勒在毒后脖子上的禁锢,对承肃缓缓说道:“请大巫师……不要轻举妄动。” 毒后看着承肃的背影,眼中不断流出泪水。 行尸并非承肃所为,而是她那时为了杀死王皇留在王皇宫中的。毒后想将真相说出来,但脖子被紧紧地束缚着,一个字都没法说出来。 - 祭台上,承肃被铁链绑在柱子上。 勒金将鱼烛点燃,桌上摆着巨大的牛羊头颅。 在长河地,勒金和他的师父勒老也曾学到过一些关于祭天的事情,身为神守的他,在长河地里的实力足以赶上两个司祭,只是因为想留在大祭司身边,所以才一直没有将职位上升到司祭。 祭天这种事情,是祭司所做的众多事务中,最神圣也是最简单的一项。 勒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 天上乌云密布,一道青色的闪电降下,直冲祭台而去。 这祭台已经有上万年没人用过,如今声名在外的大祭司亲自启用祭台,几乎全城的人都过来围观。 闪电坠落到祭台之上,产生了一阵震破耳膜的轰鸣。 闪电顺着铁链化作了火焰,如同一条青色的火蛇一般缠绕到承肃身上。承肃的身上起火,而这火并没有伤及他的皮肉和衣着,寻常人也无法看见那道闪电和萦绕在他身上的火焰。 只有身为神术巫道之人才可以看出,那青色的火灼烧的是承肃的灵魂。 没有人怜惜祭台上被灼烧的人,正如没有人会可怜同样在被灼烧的牛羊的头颅一般。 灼烧灵魂远比灼烧肉体要痛苦得多,强烈的痛苦令承肃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但他痛苦的叫声非但没有招来怜悯,反而引来一阵阵的唾弃与谩骂,甚至从人群之中还传来几声大笑。 因为他们知道,被祭司绑上台的人都是罪人。 承肃手中捏了一个咒,勒金及时察觉,看向承肃,亮出了手上金色的光线,承肃考虑到毒后的安危,指间的咒在一瞬间涣散,化作粉尘挥散到空中。 第66章 惧死意,祸心藏 又是一次战役。 城外全都是尸体,按照惯例,是应该将所有同伴的尸体找出来掩埋的,有时会遇到无法找出来掩埋的情况,就只能一把火全烧了。 戟颂饭后走到城外,还有小兵在处理同伴的尸体,戟颂和呈奉之走了走,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忽然走到一处,戟颂停了下来,脚边的尸体十分眼熟。 戟颂蹲下,伸手将那个士兵脸上的血污擦去,等到看清楚他是谁,戟颂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兵。 即便这个小兵是个妖子,身体愈合的能力要比人子强上许多,但他的心脏已经被利剑刺穿,显然已经没救了。戟颂呆呆地坐着,收拾同伴遗体的士兵走了过来,惊讶地发现戟颂坐在地上,急忙向她伸出手去:“白将军!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戟颂看着地上已经气绝的尸体问士兵。 士兵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尸体,恍然大悟:“哦,您是说那个哑巴吗?嗐,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任谁问他都只是傻笑,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不得不说,是个好妖,死了也怪可惜的……” 士兵还在继续说着,戟颂却没再听进去多少。 她伸出手拔出士兵腰间的小刀,迅速划破手掌,覆盖在那具尸体心脏处的伤口之上。血液不断地流进小兵的伤口内,戟颂在心里祈祷着自己的血液能够起效。 尽管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血只是对愈合伤口有些效果,不能令人起死回生。 鲜血不断从手掌上的伤口流入小兵的伤口之中,戟颂神情凝重,等到手掌上的伤口愈合之后,她再次将手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划破。 直到戟颂手上的伤口再次愈合,小兵也没有醒来。 “白将军……”说话的士兵停下了口中的话,怔怔地看着戟颂。 戟颂再次将手掌方才愈合的伤口刺破,贴在小兵的伤口处,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见戟颂迟迟未归,闵佩豳和呈奉之出来寻找戟颂。 在城外看到了戟颂坐在一具尸体旁边。 收拾尸体的士兵站在旁边等候,戟颂坐在地上,将手一次又一次地覆在那具尸体的伤口之上。她的脑中还存留着他脸上和善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只会令此时僵硬而满是鲜血的面孔分外刺眼罢了。 明明前几日,他还活生生地在看着她。 而今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哪里来的道理…… 一只手抓住了戟颂的手腕,闵佩豳俯下身对戟颂说道:“可以了,已经可以了。” “他不该死的……”戟颂哑声说道。 在这场战争之中死去的所有人,都是本不应该死去的人。 - 从窗外吹来一缕清风,祭司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他眼神放空,似是在何处看到了什么,眼中逐渐生起了一丝波澜。 此时人群都已经散去,周遭陷入了一片寂静。 祭司身着一袭银白色的祭袍走上祭台,眼中映入对面石柱上的遗体。 他的遗体还算体面,除了那双没有如愿闭上的眼睛之外, 祭司走到承肃跟前,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凝视着承肃,一抬手,缠绕在承肃身上的铁链倏地断裂,萦绕在祭司身遭的雾气在一瞬间凝结成肉眼难以看到的丝线,将承肃倒下的遗体绑住,随后将这具空壳缓缓地放到了地上。 肉眼难以辨别的粉尘顺着窗户飞入室内。 毒后浑身被金链捆绑躺在床上,粉尘落到了她脆弱的肌肤之上。 她身上鲜红的皮肉渐渐恢复成原先的样子,闭上满眼悲愤的瞬间,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啊!!!!” 毒后撕心裂肺地趴在床上哭吼。 ——我也不知道……不过等你回去的时候,可以试着等到晚上,站在街上,到各家的门前去听……你能听到多少哭声,这个战场上的尸体就有多少…… 她不会对那些战争之中死去的人产生怜悯……只是因为自己所爱的人没有因此死去。 - 落日残霞呈现出如血液一般黏重的红色。 黄昏照耀之下,祭台下方的一切,逐渐陷入了一片黑金相间的色泽之中,枝叶摇晃,将地上已经失去生息的人笼罩其中。每到黄昏时分,总有人在街头崩溃地嚎哭,即便在曾经以繁华着称的国都也是如此。晚风拂过祭台之上的二人,地上的影子被斜着拉长。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吗?” 承肃看着祭司,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说这句话的原因,道:“我会死在她前面吗?” 祭司没有否认承肃的话,承肃却笑了。 “你不怕么?”祭司淡然问道。 “人都有一死的。”承肃道,“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你看上去也不像是怕死的人。” “很多……”祭司略带深意地看着被余晖照亮面容的承肃,他自己的面容则被笼罩在余晖照射之下的阴影之中,徐徐说道,“这世上怕死的人有很多……即使是要夺取他人性命,也要活下去的人。” - 勒金用镜子照着,自己被咬伤的那一片伤口依旧存在。他不确定自己做的法事是否有用,说不定只是伤口,里面的毒素早已被清除了。正在此时,祭司推门走了进来。 勒金挡在祭司前面:“大祭司,你快看看这毒还在吗?” 祭司绕过勒金走到窗边,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我已经……”勒金及时住了口,利用祭司的名义去抓人,可不能让祭司知道。 “已经……”祭司目光留在窗外,重复道,“已经抓了人,为什么还是没有消除毒素对吗?” 勒金一时心虚,跪在祭司面前:“我实在是害怕,所以才盗用了您的名义,但我杀的也是罪人……还望大祭司网开一面,回到长河地之后不要告诉主祭圣母,否则我就……” “敌军已经来了,去告诉陛下吧。”祭司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67章 乱尸城,面祭司 有一个人被扔进了院中,行尸尽数朝那个人涌了上去,鲜血溅到了屋子周遭笼罩的结界之上。结界荡起一丝波纹,院中充斥着奴才们生不如死的惨叫声。 毒后对此置若罔闻,目光望向那边行进的车队,眼中满是愤恨。 火把和灯笼的光芒将那边的夜色照亮,却照不透灯下之人眼中的黑暗。 - 戟颂从未进来过宫城,她能够看到的远处最为庞大的宫殿已经被烧成了废墟,其余的房屋都长得差不多,分不出哪个是王的寝殿,哪个是祭司的寝殿。 车队已经进入完毕,士兵将宫城的大门徐徐关上,发出一声厚重的巨响。 戟颂在无人的巷子中走着,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无人的巷子入口忽然跑过一个人影,因为速度很快,戟颂没怎么看清楚。 又一个黑影闪过,只不过这个黑影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停在了巷子入口处,血肉模糊的脸朝戟颂伸了过来,似乎在嗅着气味。 戟颂看着那张脸,心下闪过一丝诧异,她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但好似与之前遇到的行尸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久,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禁制之外,乌鄫化作一匹黑色的妖马向着禁制跑去,就在她快要靠近禁制之时,整座庞大的禁制轰然坍塌,化作一片片巨大的泛着光芒的碎片坠向地面。 乌鄫及时停下,送乌鄫离开的叶城谌和刹渊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巷中的戟颂认出那是行尸,将大刀抽出的一瞬间—— 眼前陷入了黑暗。 因忽然回到失明的状态,令戟颂猝不及防,一下子慌了阵脚! 发狂的行尸向戟颂冲了过来,戟颂一时间无法适应黑暗,只能凭借着本能躲开。 身旁掠过的一阵气流带着奇臭无比的腐烂气味,戟颂凭借着直觉,手握大刀当即斩了下去,将自身旁掠过的那道气流瞬间斩成两半! 大量的行尸接踵而至,戟颂定了定神,大刀在手中回旋,猛地向面前脚步传来之处挥出一道汹涌的刃压,一阵巨大的轰鸣过后,向这里跑来的脚步声安静了下来。 失去光明之后,戟颂陷入了莫大的惶恐之中,传到耳边窸窸窣窣的脚步越来越多,戟颂定了定神,手上生风,将迎面扑来的行尸一一斩杀,但毕竟眼睛看不见,出手没有往日利落,还是被咬中了一口。没有别的脚步声再找过来了,满脸是血的戟颂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发觉眼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那个光点令她有一种熟悉之感,如同月亮一般,高悬于她眼前的漆黑之中。 - 祭司站在大殿之中,来了一位客人。 “晚上好,大祭司。”毒后走进大殿,两只巨大的爪子蔓延着紫色的脉络,向下滴着鲜血。 祭司眼中波澜不惊地看着渐渐走来的毒后,勒金挡在两者之间。 毒后认出了勒金,顿时恨意攻心,眼眦开裂。在勒金出现的瞬间,毒后身手迅疾地冲了上去,一爪子下去,将勒金的上身险些撕碎。勒金被毒后一爪子甩到了大殿之中的柱子上,上身是几道巨大的爪痕。 勒金的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捂着不断流出鲜血的腹部向后挪去。 毒后完全忘记了还在一旁站着的祭司,走到勒金跟前,朝着勒金再次抬起爪子,想要再次挥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好似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她细细看去,什么东西都没有。 毒后转而看向祭司,明白是他搞的鬼。 毒后的手上燃起了一团火焰,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祭司身遭燃起熊熊大火。 毒后狂妄地笑了,朝着祭司飞扑过去,她本以为能借此杀掉他,却在接近祭司之时,被一股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量斩断了手上燃着火焰的那只臂膀。 毒后的一只臂膀落在了地上,紧接着,在祭司身遭的大火骤然熄灭。 祭司毫发无伤。 失去一只手臂的毒后看着祭司,徐徐后退。 长河族的大祭司……果真难以对付。 祭司抬手回握,毒后虽然看不到,但明显感觉周遭有什么东西围了上来,瞬间缠住了她的身体!就在那肉眼无法见得的东西即将割破她的皮肉之时,毒后逃了出去。 勒金捂着胸口的数道爪痕,看着祭司:“为什么要放了她。” 祭司看着外面的夜色,并不言语。 - 戟颂朝着眼中的光点走去,摸到了一堵墙,她看着那光点的方向,摸着墙缓缓前进。 戟颂出了巷子,朝着光芒的方向走去。 忽地,戟颂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处跑来,而且数目不少,戟颂举刀预备,却发现身后也有不少的脚步声在靠近。由于戟颂眼睛看不到,并不能明确地知道前后这些家伙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肯定都是这里。 戟颂站在原地,在前后大批行尸即将触及到她的瞬间,她飞上几步踩到方才的墙壁之上,借力跃到了两批行尸的上方,手握大刀朝着地面猛地挥出一击! 随着飓风般的气流在街道上炸开,一声轰鸣过后,整条街道被一分为二,张开了好似深渊巨口般的裂缝,强悍的刃压将在下聚集成群的行尸压成了肉泥,掉入街道上的裂缝之中。 捂着断臂仓皇逃出的毒后怀着满心怨恨地跑了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地睁大了双目。 这是何等力量。 戟颂的身体向着裂缝徐徐下坠,而她目不能视,并不知道下方此刻变成了什么样子,以为能够落到地面上,因而没有任何举动,任由自己下落。 毒后冲了过去,用单臂将戟颂拉住。戟颂不知道自己坠落到了哪里,下意识地抓住了毒后的手臂,被毒后拉了上来。她用手摸了摸地面,是一道裂缝,并且她摸不到裂缝的底部。 又有行尸跑了过来,戟颂做好了一副防备的架势,跑来的行尸直直地落入了裂缝之中。 毒后诧异地看着戟颂,发觉她好似看不见一般,伸手在戟颂面前晃了晃,戟颂感觉面前有东西,一把抓住了毒后的手。 毒后看着戟颂,明明不久之前,她还有一双与常人无异的眼睛,并且以强悍的力量将她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现在却沦落到了在街上与这些杂碎纠缠的地步。 “你看不见吗?”毒后道。 戟颂听出了毒后的声音,失去视线的她也失去了往常的镇定,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毒后的手臂,说道:“你是来报仇的吗?” “我想报仇,但不是对你。”毒后道,“我想你也不是随便来这里逛逛的,一个人在这满是行尸的地方,想必也不容易得很,我可以送你到长河族大祭司所在的地方。” “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自然是有的。”毒后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我要你帮我杀了他。” 戟颂不知道毒后和那个祭司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满是人子的国度之内出现了如此多的行尸,俨然是报复。 “可以。”戟颂答应了毒后。 - 真王即位之后,长尽河大祭司也伴随着真王的召唤,来到了这座王城。 长河族大祭司手下的长河族拥有人子三大部族之中最为超脱世俗的使任感,他们只奉天命不管人命,世世代代严谨地恪守着自己的使命。无论有没有先古准则,他们也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即天命要求他们所做的事情。 戟颂在一片漆黑当中跟随着毒后,她不知道相信毒后究竟是对还是错,毕竟她因为轻信他人吃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是戟颂发现一个事实,她眼中的光亮越来越大,似乎是因为距离光源越来越近的缘故。 戟颂跟着毒后继续向前走,耳边惨叫声和撕咬声一直不绝,路过一处,惨叫声尤其强烈。 戟颂握紧了大刀,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挥出一击! 一阵轰鸣之后,惨叫声悉数消失。 被困在马车内的金煜文及其父亲在一阵轰鸣之后,马车的顶被掀了起来。尘烟弥漫之际,金晔抬头向远处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因为尘烟和浓重的夜色,他没有看清那个挥舞大刀的人是谁。 身处尸群之中,左右皆是散发着腐臭的尸体,这对于目不能视的戟颂来说反而简单了许多。 戟颂朝着眼中的光芒一路与行尸拼杀而去,脸上和身上被溅上了污浊且散发着恶臭的的鲜血,握着刀柄的手因为手中污浊的鲜血有些湿滑,但是砍杀的动作没有分毫迟疑。 滴血的大刀映入了浸透了月光的夜色,刀尖在破碎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殷红的鲜血。 现在这些行尸已经不再毒后的控制范围内了,毒后的爪子一挥,放倒了面前的最后一个行尸,然后在一处停下,看到了不远处的宫殿,长尽河大祭司就在里面。 毒后方才与那祭司交手,好不容易逃出来,自知须离这地方远一些,否则自身难保。 毒后回头,对身后的戟颂说道:“就在前面,能不能找到,就看白将军自己的造化了。” 戟颂能够看到自己眼中的光芒变大了不少,想必距离那发光之物已经很近了。 虽然戟颂不知道这眼中发光之物究竟为何物,但那似乎是和禁制一样,是能够照亮她眼中黑暗的东西。听到毒后的话之后,戟颂朝着自己眼中光亮的方向走了过去,大刀在前方探路,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眼前的光亮渐渐变大,戟颂一片漆黑的视线之中开始逐渐显现出黑白难辨的光影,随着光芒的逐渐增强,戟颂的眼中也产生了剧烈的胀痛,闯入她眼中黑暗的光影化作浅浅的轮廓,粗略地勾勒出了周边事物的样貌。 这眼中景象的变化,令戟颂更加确信,自己眼中的邪物之所以进入王城之中时隐时现,与前方那个光点所在之处的东西有直接的关系。 她迈过一个漆黑的门槛,一阵强烈的白光照亮了她的视线,就如同那时禁制发出的光芒一般,令人有些头晕目眩。随着眼中灼热的感觉逐渐消退,戟颂的眼前也逐渐清晰。 一片浑黑可怖的眼中逐渐显现出眼白。 她缓缓恢复了视线。 看到了大殿内一身银白色长袍的男子。 第68章 故人见,不相识 “你……就是东岸的灭顶之灾。” “我?”她听闻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开这样的玩笑。 显然她并不相信白曳的话,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他抬眼看向戟颂,眼中翻涌着思绪。 “在。” - 大殿内点着几盏幽灯,四下无人,地上和墙上均落下了不同程度的巨大爪痕,地上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像是之前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戟颂抬眼向面前看去,大殿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男子。 一袭银白色的祭袍及地,反射着殿内昏暗的灯光,倾城绝美的面容被摇曳闪烁的灯光笼罩其中,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眉宇之间含有些许不怒自威的冷凛,皮色胜雪,肤若凝脂,身后似水的银丝几缕散落在肩膀之上。 他位于高座,拇指上的扳指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一双幽蓝色的眸子之中似静谧的潭水般深不见底,映出了方才走进大殿的身影,他眼中疏离而带有一丝淡漠,打量着下方出现在此处的人。 他虽看不到不死之身的命格,但一眼瞧上去,便知来者是个女子。 禁制的忽然坍塌,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们本以为禁制会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后,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坍塌了,令禁制之外的妖子不由得猜测,是不是派出去的军队已经打了胜仗,才会令禁制坍塌。 叶城谌回到营帐,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手握卷轴,一双透澈的眸子朝着战场的方向看着,目光好似能穿透一切。 “长目,你看到什么了。”叶城谌问道。 “奇怪,我们的军队还没动啊……”长目疑惑地皱起眉头,这样看来的话,应该不是因为战胜之后,禁制才坍塌的。 叶城谌心中一动,对长目说道:“你看看白曳在哪里。” “嗯。”长目应道,继续向远方看去,似乎看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手里的卷轴忽地滑落到地上。 “你看到什么了?”叶城谌问道。 长目收回目光,惊异地看向叶城谌。 “白将军……已经到长尽河大祭司的面前了……” - “我要见长河族的大祭司。” 戟颂身上的铠甲满是行尸留下的抓痕,污浊的血迹顺着铠甲流淌而下。 她走进大殿,看着正中央的男子沉声说道,手中的大刀经过一路拼杀,沾满了黑红掺半的鲜血,鲜血在刀刃上汇聚成流,从刀尖不断地滴落在殿内光滑的地面上。 男子一双清眸潋滟,其间流转着幽蓝色的光泽。 他注视着眼前之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就是。” 戟颂听闻,看着面前俊美异常的男子,神色微微一动。 她原本以为长河族大祭司,是个口中念念有词、头上没毛嘴里没牙的老头儿,但没想到这长河族大祭居然如此年轻,长相清美俊逸,与她日日所见那些妖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若他不说话,戟颂万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便是长河族的大祭司,而不是从何处而来的妖子。 算上来这里之前的那场战争,戟颂已经连续奋战了数日,双眼布满了血丝。戟颂手握着被鲜血染红的大刀,脚步沉稳地走向长河族大祭司,身后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脚印。 戟颂可不管他长得如何,既然来此,便是为了一刀砍死他。 长河族大祭司看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人,此刻戟颂眼中腾升起来的杀意,悉数落入了他潭水一般静谧的眼中,但他并不急着躲闪,看了戟颂许久之后,缓缓说道:“身为人子,身为不死之身,为何要为妖军卖命?” 听闻祭司的话,戟颂逐渐放慢了脚步,握紧刀柄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身为西岸妖子的将领,与人子交战的这些时日,这个问题从未停止被人子提起。 当初她在东岸的街头,目不能视,只能做个落魄的乞丐之时,没人念在她是人子而对她施以援助,可如今她成为了妖子之中的人子将领,却不断地有人子提醒她,她是个人子的事实。 好像她身为人子,身为不死之身,就该为人子献出自己不死的身体;应该永远为那些不能够接纳她的人子,流永远流不尽的血液;应该为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子献出自己的一切。 即便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他们摧毁。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通晓世事……”戟颂握紧了刀柄,眼中的仇恨随着血丝不断蔓延,一字一句,语气平静地说道,“但你如果是从这个地方,这个曾经充满同类的地方,生活过的人,在失去一切身陷囹圄之时,你也会憎恨,也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会觉得这个地方无可救药的……” 换做任何一个人子,如不是在对人子万分绝望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冒着被妖子杀死的风险,去做妖子的将领呢。 “我知道。”祭司双眸静谧,不带一丝波澜,“但侍奉于王室,是你我生来的宿命。” “那是你的宿命,不是我的。” 戟颂瞪着泛红的双目说道,握着大刀的手朝祭司猛地一劈! 恐怖的刃压瞬间席卷了大殿里的一切,大殿之中的柱子产生裂痕之后轰然断裂,只有靠近大门的那两根幸免于难。地上遍布裂痕,自裂缝产生的尘土碎屑被狂暴的气流席卷,弥漫在视线之中。 上方响起了猛烈的轰鸣声,一条承重梁毫无征兆的砸到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产生一阵令人胆寒的震颤。 宫殿摇摇欲坠,因为方才戟颂劈出的一道刃压已经塌了三分之一,轰鸣引来了宫城之中的侍卫,成群的侍卫拿着火把,有序地包围了正在发生坍塌的宫殿。 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声和门外嘈杂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于宫殿之中回荡着,戟颂面色沉着地看了一眼被火把照亮的窗户,她知道现在此处已经被包围了。 这也在她意料之中。毕竟眼前的长河族大祭司据说能够看透来事,也自然能够得知她孤身一人潜入宫城的事情,想必是对此早有准备。 戟颂并不以为意,外面的杂碎再多,对她而言不过是花会儿功夫的事情,但是这长河族大祭司若是迟迟不能拿下,可就麻烦了。 不断有承重梁的木屑落下来,待殿中的一切渐渐清晰之时,戟颂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一层透明的结界在祭司的指尖张开,在殿中扬起的尘埃和碎屑围绕着结界飞舞几圈之后,缓缓落到了地上。方才的攻击虽然险些将宫殿摧毁,但长河族大祭司却没有被戟颂的攻击伤及分毫。 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可是长河族大祭司,人子三大部族之首,在来这里的时候,她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戟颂虽然没有打算一击便可以将其毙命,但这用尽全力的一击过后,对方毫发无损,甚至连对方脚下的地面都没有产生任何裂纹,这近乎离谱的强悍还是远远超出了戟颂的预期。 戟颂手握大刀站在原地,注视着远处的长河族大祭司,眉间逐渐泛起褶皱,她定了定心神,旋手再次挥出一击!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整座大殿猛地一颤!锋利的刀刃将地面劈出一道亘深的裂缝,裂缝逐渐向祭司脚下延伸而去,被那层薄薄的结界阻挡了下来。戟颂看到了那层似有似无的东西,神色闪过几分错愕,紧接着操着大刀快跑几步,飞身上前,狠狠劈出一刀,刀刃直接劈上了祭司面前的虚空! 戟颂并非巫道神术之人,不通任何神术巫道之术,此番刀刃被阻挡在半空,她才有幸看到在祭司面前那道薄而透明的结界。劈上结界的刀刃令结界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波纹,但并没有破碎。 戟颂察觉到有些不妙,主动后退了几步,与祭司拉开距离。 她身经百战,但屡屡落空的攻击还是令她有些意外。听了军中那些与祭司对战过的妖子之言,她料想到了自己的力量可能不及对方,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办法靠近他。 “有种就不要缩在结界后面,大祭司。”戟颂对祭司说道。 祭司起身,离开了自己原先的位置,缓缓地走下殿阶,一袭及地的银白祭袍拖在身后,却没有沾染分毫地上的尘埃和碎屑。银发与身上的一袭宽大的银白交相映衬,更显得肤白胜雪、恍如白璧。 置身于尘埃遍布的虚空之中,他清冷温润的面容不带一丝情绪,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目光流转,粗略地看了看周遭即将化为废墟的宫殿,最终将目光落回到了戟颂身上。 这不死族人……是要将此处拆了么。 “若是不死军队还存在于世上,以你的战力,应该可以做个不死将领。” 祭司如潭水般静谧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安然无恙地走到戟颂面前,戟颂的一头乌发被鲜血浸湿,湿答答的贴在盔甲之上,脸上满是被行尸喷溅而上的鲜血。 与满身鲜血、一身狼狈的戟颂不同,他身上纤尘不染,那平静而淡漠的神情和举动,根本看不出半分身处战斗之中应该有的样子。 距离的忽然缩短,令戟颂满是血丝的眼中逐渐爬上了一丝戒备,她连着后退了几步,眼睛紧紧地盯着逐渐逼近的男人,沾满鲜血的手握紧了刀柄,猛地劈上祭司的结界! 结果还是同方才一样,结界只是轻微地泛起了一丝波纹,并没有出现任何破碎的迹象。 这就是人子三大部族之首的力量。 虽然戟颂战力很强,但她并非神术巫道之人,不通任何神术巫道之术,对付一般的神术巫道之人或许还能较量一番,可如今面对神术巫道之人中的最强者,戟颂自知很难打得过他。 不过,她也并非完全处于下风。 在若干年前的不死之战没有发生之前,戟颂所在的不死族也属于效忠真王的一个派别,他们不老不死的身躯和强悍的战力,是每当枯水之时,真王与对岸开战最为强大的武器。 常言道,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死不死之身,这祭司就算再怎么强悍,也是无法杀死戟颂的。 因为这长河族的大祭司只是一介长河族人,并非不死族人,自然也不是不死之身。 第69章 不死缚,相生克 似是看穿了戟颂的想法,祭司身遭的结界开始逐渐消退,一双幽邃的眸子注视着戟颂,面色平静地说道:“你认为,王有了不死之身作为战力,还要长尽河的大祭司做什么。” “我管你做什么。”戟颂充满敌意地沉吟道。 经过几次三番的落空,戟颂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不愿意就此承认。 戟颂瞅准了祭司没有张开结界的时机,戟颂挥起一刀砍向祭司,刀刃距离祭司脖颈还有分毫之距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挡住。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错愕,她这一击已经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却没想到依旧被对方如此轻易地拦了下来。 “祭司的职责,除了护王周全之外,还有一个……” 祭司身遭逐渐浮起一层似有似无的雾气,轻似吐息的雾气顺着刀刃,渐渐蔓延到戟颂身上。戟颂只觉身上漫上一阵凉意,由于这雾气肉眼难辨,待戟颂发觉时,她的身体已经不能动了。 戟颂不知道这神术巫道之人给她下了什么咒,她尝试着挣脱,但只是徒劳。 戟颂听到祭司口中的话,抬眼怒视着祭司说道:“你做了什么!” 祭司袖下白皙修长的手抬起,向戟颂伸了过去。 戟颂知道他肯定是要下最后的咒术了,但无奈她被无形的东西所缚,身体根本无法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逐渐将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遏制你们。”祭司道。 不必多说,祭司口中的“你们”,便是包括戟颂在内的不死族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祭司的手心绽放了耀目的白光。戟颂还没来得及骂一句,意识便在这耀目无比的白光之中逐渐消解,随即她的身体也化作了一缕白光,飞入了祭司的扳指当中。 毒后在暗处看着这副情景,眼中惊异万分,捂着断臂悄然退去。她记得承肃作为东岸的大巫师活着的时候,法力也是巫师之中的佼佼者。但即便如此,承肃也从未做到将活人放到封印之中。 今日是毒后头一次看到,神术巫道之人将活人封印。 毒后眼中浮现了一丝刻入骨髓的敌视和恨意,她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如此强悍之人,简直不讲道理。 她知道长河族大祭司现下是因为和不死之身纠缠,才会无暇顾及她,而在此不死之身被压制之际,她很清楚长河族大祭司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她。她已经被砍了一条胳膊,绝对不能再因此丧命。 大殿之内寂静无比,拇指上的扳指闪过了一丝莹润的光泽,祭司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大殿。 自宫墙之外的哀嚎不断传入他的耳中,他静谧无比的眼中映入外面的夜色,没有一丝波澜,随后衣袖一挥,阻断了自远处而来的一道视线。 - “白将军……被封印了。” 禁制外,妖军的一个营帐之中,长眼的视线被阻挡,从眼中流出一道极为纤细的血丝。 叶城谌神情一滞。 白曳,被封印了? - 温凉的鲜血溅到了屋子周遭笼罩的结界之上,结界荡起一丝波纹。 屋子内封印着数量先前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行尸,院中充斥着生不如死的惨叫声,站在院子外面的毒后对此置若罔闻,唇角挽起一丝笑意,目光望向那边行进的车队,眼中充斥起与微扬的嘴角截然相反的愤恨。 远处的火把和灯笼将那边的夜色照亮,却照不透灯下之人眼中的黑暗。 月光倾泻,恍若夜色中一层飘游在虚空之中的银灰,将长河族大祭司的身影笼罩于其中。 祭司张开眼帘,一双恍若潭水般静谧的眼中思绪繁杂。 浓重的夜色之中,一个士兵发现了地上好似深渊一般的裂缝。 人子的王室禁军与毒后制造出来的行尸经过了许久的厮杀,威逼引诱,将所有行尸逼到了裂缝之内。一个少年面如冠玉,身影穿梭在被行尸攻击的车队之间,手起刀落,从行尸手中救下了不少受惊的王室贵族。 行尸的嚎叫盘旋在黑暗的上空,似乎含有对枉死极其深厚的怨念。 被吓坏的王室贵族看着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从远处来的大批行尸。金煜文看着远处,渐渐攥紧了手中的刀刃,手臂上被行尸咬了一口的牙印正在缓缓渗出血迹。 “文儿,你退下。”金晔抽出腰间的双齿兵刃,随着刚才那一声轰鸣,他的酒意已经醒了大半。 那些贵族的命,金晔一点也不在乎,他只要自己的儿子活着就可以。一大群行尸正在逼近此处,金晔握着双齿兵刃向着大批行尸走去,刀刃隐约可见迸溅的电光。 只见兵刃一挥,电光落地,迸溅的电光如同数万条带着火光的游蛇,瞬间袭向正在靠近的行尸。电光所及之处,地面上产生了些许裂纹。电光窜入了行尸的脚下,几声炸裂,大批行尸的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烧焦和尸体的腐臭混在一起,顺着夜风吹过来,火光照亮了上方的天空。 被困在此处的贵族们惊讶地看向金晔,庆幸自己得以生还。 就连金煜文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自己平日里总是醉成一滩烂泥的父亲,竟会有如此强悍的战力,于是结结巴巴地对金晔说道:“父、父亲,你……” 金晔将双齿兵刃收入刀鞘,回身看向金煜文。 注意到了金煜文手臂上的伤口之后,金晔急忙走过去,抓起金晔的手臂说道:“这是怎么弄的?” “刚才被行尸咬了一下。”金煜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来那些行尸,对于他父亲来说只是一些不入眼的杂碎罢了,但他仅仅是跟那些杂碎交手,便被咬了一口。 考虑到这一点,金煜文感觉面对亲爹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惭愧。 金晔知道金煜文是怎么想的,于是用手摸了摸金煜文的头:“为父的实力也并非一朝一夕而成,你若是如此妄自菲薄的话,你娘在天之灵会伤心的。” 从远处又来了一批行尸,因为此处的人聚集得太多,又有许多人负了伤,因此夹杂着些血腥味的人气不断地吸引这些行尸前来。金煜文放开金晔,警戒地向赶来的行尸看去,里面不乏有一些被咬伤的王室禁军,也变作了行尸。 此次的数量更多,金煜文有些担心自己的父亲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忽然脚下掠过一丝光亮。 金煜文定睛看去,光亮渐渐显现,这似乎是一个法阵。金煜文向周围的人望去,周围人的目光皆停留在正在徐徐逼近的行尸之上,似乎没有注意到脚下出现的异常。 第70章 暴尸劫,祭施法 宫城位于王城的中央,祭台位于宫城的中央,即王皇原来的宫殿上方。 由几根石柱支撑到高空的祭台,周边看似没有阶梯,但其实是有的,只有懂法咒术式的神术巫道之人才能够看到,乃至踏上那段肉眼难以见得的阶梯。而根据每个神术巫道之人的法力强弱,阶梯呈现出来的坚固程度和持续时间,也会有所不同。 几日前,一场莫名的大火将祭台正下方的王皇宫殿烧成了废墟,但是祭台却依旧屹立在那里,祭台下方的石柱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火烧的痕迹。 祭台之上,祭司站在祭台边缘,宽大的衣袍在高空的夜风吹拂之下微微荡漾着,他一双清眸凝视着下方的景象,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他回身,不紧不慢地走到祭台中央。 他双目微阖,银发在身后随着夜风微微飘动着,飞扬起来的发梢反射着清冷而皎洁的月光。 他刺破手指,血滴滴落到祭台上的同时,修长而白皙的手在夜色弥漫的虚空之中划出一道肉眼难以见得的细线,将周遭洄游的夜风悄然分为了两股势力,携着血的讯息在祭台之上盘旋。 在他脚下,自祭台为中心衍生出来的,散发着银白色光辉的巨大法阵,正在整个宫城之内徐徐张开。 向活人冲来的行尸皆在一瞬停止了动作,齐齐望向祭台的方向,刹那间便以极其迅速的速度调转了方向。 ——直直朝着祭台冲去! 金晔见状皱起眉头,觉得事情有变,对金煜文嘱咐道:“呆在这里不要动!” “儿臣明白。”金煜文对自己的父亲说道,在夜幕笼罩的昏暗之下,金煜文和几个慌张的王亲贵族面对着遍布尸体和血迹的街道,心脏在胸口怦怦作跳,他暗自用手扶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双腿。 他毕竟还小,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阵仗。 在祭台下方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行尸,数量庞大,行尸们不断冲上下方祭台的柱子上,围绕着祭台的柱子高高的堆积起了一座座蠕动的小山。行尸互相抓扯着踩踏着,想要顺着祭台的柱子爬到祭台之上,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睁着浑圆血红的眼睛,血盆大口之中传来令人胆寒的嚎叫,盘旋在上方的夜空之中。 已经有几个行尸顺着祭台的柱子,爬到了紧贴祭台的最下方,行尸用血肉模糊的手攀住祭台的边缘,爬到了祭台之上。行尸爬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暗红色的血迹。 行尸在一片夜色的遮蔽下缓缓匍匐着,好似蛆虫一般向前缓慢地爬动着。 祭台之上的人近在眼前,而行尸们却没有立即扑过去啃咬,爬到祭司不远处时,令人胆寒的嚎叫此刻变作了抽噎,已经腐烂的手颤抖着朝祭司伸去—— 似乎……在寻求救赎。 祭司张开眼帘,平静地看着满布祭台的行尸。 街道之上空空荡荡,仅剩几个被吓坏的王室贵族在街边躲藏着。 原本在街上肆虐的行尸此刻已经全数奔向了祭台之下。 金晔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快步跑向祭台。 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声,金晔回身看去,金煜文正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金晔见状皱起眉头,正打算数落金煜文为何不听他的话呆在原地,但他刚张口,却发现金煜文看着的地方并不是自己。 而是祭台。 听着满城哀嚎,毒后略带深意地看着城中景象,站在宫城的城墙之上,她妖艳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无味的笑意,随后纵身跃到了宫城之外。 金煜文跌跌撞撞地走向祭台,他的半边身体逐渐僵硬,先前被行尸咬伤的手臂已经溃烂,露出了白骨,平日里明澈的眼中呈现出涣散的模样。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父亲,凭借着本能,向祭台的方向走去。 金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以一种行尸走肉的模样,从自己的面前走过。 “文儿……”金晔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金煜文的胳膊。 下一刻,金煜文张开血盆大口冲金晔如同野兽般吼叫了起来,唇角因张口吼叫的瞬间猛地撕裂,混浊的血液从他的口中缓缓流了出来,模样尤为可怖。 金晔错愕地看着金煜文。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去。 因为、因为他刚才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同他说话…… 从前王宫之中也发生过行尸暴动的事情,但那次,并没有出现被咬伤便成为行尸的情况。 之所以此次行尸数目增长如此之快,如此之多,是因为毒后为了给承肃报仇,下了最猛的毒。 只要被行尸所伤,都将变作行尸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极其渴望鲜血和肉体,失去辨别他人的能力,只能一味寻求满足自己欲望的活物。 金煜文瞪得浑圆的眼睛,与那边的行尸没有什么分别,冲金晔吼叫了一声之后,甩开金晔的手,不顾一切地向祭台跑去,好似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金晔此生经历无数沙场,也无数次处在濒死的边缘,但他从未落泪。而此刻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儿子,他的脸上涕泗横流,只能徒劳地跟在金煜文身后跑过去。 “不能去!煜文啊!”金晔看着在自己儿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 金晔跑到了儿子身后,伸出手去。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到金煜文衣角之时,自祭台上发出一阵滔天的白光! 白光将上方的夜空照得恍如白昼,雪崩般从祭台上倒塌下来,耀目无比的光芒落地之后,如同长尽河的滚滚浪涛般冲刷着祭台之下的一切,将其完全淹没在光芒之下。 在夹杂着光芒的巨浪涌来之际,金晔拼命地向儿子的背影伸出手去。 近在咫尺的金煜文的背影在明亮无比的白光映衬下,只剩下了一抹黑影,随后在白光之中瞬间湮灭。 在一片令眼睛灼热的光芒之中,金晔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光芒之中,那些变作行尸的人停下了所有狂乱的动作,金煜文同那些人站在不远处,缓缓回过身来。 面目全非的脸上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父亲……” 金煜文的声音从他渐渐模糊的身影之中传来。 金晔像是被瞬间抽取了浑身筋骨,软绵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待光芒散尽,面前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 大殿内一片死寂,于方才行尸暴乱之中幸存下来的王室贵族齐聚在宫殿之内,皆是满身血污,有的痛失至亲双眼泛红,有的垂头看地恍若死物,对方才发生的祸事还心有余悸。 负责看守王城城门的将领上前一步,向王禀报。 “今夜有一城外之人潜入城中,身手极其敏捷,臣等无能,合力阻拦都未能将他抓住。但那人的身手和刀法,与妖军中不死之身所为如出一辙。臣怕是不死之身已经潜入此地,才引发了这场动乱,臣愿承担一切罪责……但请王令大祭司对其进行抓捕,在不死之身酿成更大的灾祸之前。” “酿成这场灾祸的并非不死之身,而是毒后。”王神情平静地说道,两手置于扶手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刚刚从行尸的浩劫中逃离的王亲贵族,“而不死之身现已被封印,毒后也已被收监,众爱卿无需挂心。” “王所言!实在是叫人难以放心!”一李姓贵族方才痛失爱子,从众多贵族之中走出,言辞激烈地说道,“大祭司从古至今只护佑您一人的性命,您自然无需挂心!可怜我的儿子!我就这么一个独子!原以为搬进这王城会安全许多,谁曾想,还不如留在我原先的居所好些!我的儿子啊!若是这祭司能早些出来制止这些行尸!他就不会死了!” “大祭司将不死之身封印后,便立即去处理了行尸。”王缓缓说道,“爱卿痛失爱子可以理解,但大祭司在这场祸事中劳苦功高,望爱卿体谅。” “这东岸之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祭司从来都视人命如草芥!在下体谅大祭司,谁来体谅我那还未及冠便死去的儿子!”贵族义愤填膺地说道,泛红的双眼中不断涌出泪水。 金晔颓废地坐在大殿的一角,听着贵族的哭吼,布满血丝的双目失神地看着地面。 今日凌晨,士兵在收拾街道时,将金晔所乘的马车之中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行李,给金晔送了过来。金晔看到了那大大小小的包裹,不由得鼻头一酸。 那些原都是金煜文为了和父亲安心在宫城之中躲避战乱,仔仔细细地收拾起来的。 而今,他却用不上了。 “那您现在回去还不晚。”勒金着了一身长河地神守的白衣,站在胤书旁边。 他原本是跟随在祭司身边,护祭司周全的神守,如今听命暂时侍奉在真王左右。见贵族屡次对王出言不逊,勒金一股怒气窜上脑门,言辞毫不客气地说道:“来人!将这位贵族送回到他的封地去!” 王抬手制止勒金,眼中黯然,道:“此次祸事,的确是朕的疏忽。” “那陛下……不死之身的事情如何解决?”方才说话的守城将领闻言,继续说道,“这东岸之人皆知,不死之身乃是桩桩祸事的根源!如只是封印,怕是有朝一日还会出来为祸人间!” 第71章 再政变,不死徒 “爱卿的意思是……”王道。 “将不死之身从大祭司的手中交于臣等,等长尽河枯水期过去,大雾重新弥漫,便是祭司回到长河地之日……”守城将领话中顿了一顿,略一思索说道,“由臣等将不死之身活埋于塔底之下,远比掌控在他人的封印之下要好得多。” 勒金听出了言辞中的映射之意,张口质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不死之身掌管在大祭司手中,有朝一日会被用于歧途,对吗?” “臣并没有那么说,只是希望大祭司能将不死之身交出。”守城将领跪于地上说道。 “你……”勒金半截话含在口中,目光忽地看向外面。 大殿之外依旧笼罩着朦胧的夜色,一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大殿门外。 来者一袭银白色的金簟衣,身上不染纤尘,似水的银发倾泻于腰间,清冷俊美的容颜令殿内众人失神,丝毫看不出方才处理了众多行尸的痕迹。 勒金见状脸色一变,快步走下殿阶。 走到正对殿门的一处,扑通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于地上。 大殿内的众人纷纷向大殿之外望去。 王略有深意地看向大殿之外的来者,原本僵硬的神情舒缓了许多。 祭司走入殿内的一刻,殿内的众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守城将领站在过道中央,看着退到两侧的王亲贵族们,又看了看迎面走来的男子,心中一滞。 “何处来的妖子!” 守城将领忽然拔剑,剑尖直指祭司的喉结! 祭司神情并无任何动容。 即便被剑指着喉咙,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继续向前走着。 守城将领虽拿剑指着祭司,但脚下却在不断地后退,他与妖子交手数次,并未见过祭司的样貌……据他所知,只有妖子才会用美丽的皮囊蛊惑人心。 勒金冲上去将守城将领一把提起:“你敢对大祭司不敬!” 守城将领听闻,脸上浮现起一丝诧异。 这是……大祭司!? 勒金还想说什么,祭司缓缓开口。 “罢了,将他扔出去吧。” 守城将领听到祭司口中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祭司,转而一脸错愕向王喊叫道:“王!我全是为了您!为了这东岸着想啊!” 王脸上不带一丝喜怒地看着守城将领,一言不发,仅是对守城将领摆了摆手。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静寂,王亲贵族们位于各自的位置之上,各怀心事。守城将领狼狈地被勒金打了一拳,在众目睽睽之下拖到了大殿之外。 大殿的大门缓缓闭合,守城将领站在门外,看着徐徐闭合的大门以及在内闷不做声的王亲贵族们,一脸悲戚。 他一心为了东岸安危着想,被拉出来的时候,却无一人劝阻。 - 朝堂之内鸦雀无声。 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您并没有杀死那个不死之身,对吗?” 金晔起身走到殿内中央的过道之上。 他之前与一个不死族人有过接触,深知不死族人会为在座的人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如若留着,等日后定会成为一大祸患。 金晔看着不远处祭司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缓缓开口说道:“还是说……您也要将在下一起扔出去。” “我是没有杀她。”祭司并未否认。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金晔走到距离祭司不远处,道:“想必大祭司应当已经知道了我等的意思……我等希望大祭司能在回到长河地之前,将那个不死之身交还于我们。” “你们是无法杀了她的。”祭司神情平静地看着勒金。 “是!我们是没有办法杀死他!”方才的李姓贵族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您神通广大,应该知道不死之人是极为危险的东西,我们怎么确定你会将它用入正途,而不是来加害我们,你怎么保证?” “我不用保证。”祭司扫了一眼方才说话的李姓贵族,不温不火地说道,“只要我此刻撤回结界,这城中将不会有一人存活。” 李姓贵族消声退了下去。 “但根据先古准则,您还是需要保卫东岸的,不是么?”金晔从小便听父辈讲过关于长河族大祭司的事情,对祭司应当遵守的先古准则早已了熟于心,道,“并且您不能对王室血脉出手,这大殿之内,大半都是王室血脉,若是这些王室血脉想要将您置于死地,您应当也无任何还手之力吧。” 勒金在旁伺机而动。 他身为祭司的护卫,奉长河地众多长老之命保护祭司,自然不能由得这些王室血脉胡来。 勒金紧紧地盯着金晔说道:“你想干什么!” 偌大的大殿之中,一些对祭司心有怨言的贵族听到金晔的话之后,操着宝剑逐渐逼近祭司。 看到贵族们对祭司剑指相向,勒金挡在祭司身前,面带戒备地盯着逐渐逼近的贵族,但是眼中也夹杂着难以解释的困惑。现如今正值王城决战的前夕,如若要从大祭司手中讨要不死之身是这些贵族非做不可的事情,但也不应该是现在来讨要。 这些人都疯了吗? 现在数万妖军正在城外严阵以待,若不是祭司张开了禁制,那些生性残暴的妖子定会一拥而上,冲破城门,进而残杀城内之人。 勒金不知道这些满脑油光的王亲贵族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些油头腻脑之人难道想不到吗?还是说他们不满祭司迟迟没有解决行尸之事,出于丧失至亲的悲愤,倚仗着自己是王室血脉而祭司必须遵从于先古准则,势必要将祭司手中的不死之身逼出才肯罢休。 明晃晃的刀刃反射着昏暗的月光,一道道刀光映在祭司恍若白璧的面庞之上,他平静地看着眼前逐渐逼近的贵族,并没有任何举动,甚至连结界都没有张开。 此举令勒金更加困惑。 如若祭司在此时反叛,撤回结界,这殿中之人定会全部沦为妖子的口食……勒金看着那些拿着刀逐渐逼近的丑恶嘴脸,他真的不明白,拥有如此强悍力量的祭司为何要逆来顺受,任凭他们欺压在自己头上。 “大祭司!我们杀了他们!” 勒金抽出腰间的刀刃,一圈符文绕着刀身,散发着隐隐的光泽。 “勒金。” 正当勒金想要出手之际,祭司出声制止。 “可……”勒金皱着眉头想说什么,但看到祭司的目光之后,又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 祭司此举更加令贵族们确信,祭司不能对王室血脉出手。 所有持有武器的贵族纷纷上前,一柄柄散发着寒光的向祭司逼近,企图将不死之身从祭司手中胁迫出来。 王在上方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场面。 一个贵族上前,肆无忌惮地将刀刃贴到了祭司的脸上,在祭司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自伤口流出的鲜血顺着祭司棱角分明的下巴逐渐下淌。 祭司面对指向自己的数把刀刃,眼中毫无波澜。 正在此时,一直没有作声的王开口了。 “你……真的听到了我的愿望吗?” 祭司眸色沉静地看向王。 王的话一出口,令在座除了祭司之外的每个人都微微错愕。 随后对王的斥呵之声四起。 甚至有几个人踩着殿前的阶梯跑了上去,几欲将身为王再次软禁扣押起来,与多年前政变那日所为如出一辙。 祭司看着身处众人包围之中的王,眼中泛起一层涟漪。 他恪守着从先古留下来的准则,的确没有办法对王族血脉出手。 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自祭司的扳指中放出一道光芒,光芒逐渐化作人形。 第72章 释恶徒,血殿戮 光芒散去,出现的人令在场的人望而退却。 大刀上血迹未干,刀刃上泛着血色的光泽,浑身鲜血的戟颂睁开与常人无异的眼睛,向面前那些对自己刀刃相向的贵族们看去,像一匹满身鲜血的野兽,眼中冷酷而又充满杀意。 金晔整个人呆怔在原地,惊讶地看着出现在此的故人,口中不禁念出一个名字。 “戟晟……” 她果然没死。 不死之身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连真王都会一刀砍杀,更不要说这些手里拿着把小刀就敢叫嚣的王室贵族——这也是不死之身之所以名声不好的原因之一。 长河族大祭司碍于先古的准则,确实没有办法杀死王室血脉,但身为不死之身的戟颂则不会受到这种限制, 她为杀戮而生,战斗至死是她的宿命。 手中握有刀刃的贵族们看到出现在大殿之中的戟颂,顿时眼中生了一层畏惧,纷纷向后退去。 方才殿中的争议,一句不落地落入了戟颂的耳中。 戟颂看着面前这些方才还叫嚣着要处置自己的王亲贵族们,大刀拖在身后,向那些王亲贵族缓缓向前走了过去,蕴含着杀意和愤怒的脸上肃穆万分,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些刀刃会在下一刻刺穿她的身体。 贵族们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人,身体不由地颤抖着,连连后退,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勒金站在一旁,看着戟颂,眼底逐渐幽深。 想必这就是妖军中的人子将领,白曳。 一个贵族冲了上来! 刀光一闪,贵族的身体瞬间被一分为二! 喷溅出的鲜血溅到了在旁的一些贵族身上,随着身体向两侧倒去,原本体内的内脏掉落在地上,形同街边几滩令人作呕的烂肉。 这些贵族从小享受着优越的生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瘫软在地,手中的刀刃因极度恐慌落在了地上。 “你是谁!”正对着戟颂的一个贵族喊话道,声音带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惊惧。 戟颂将大刀上的鲜血甩在地上,没有理会贵族的喊话,手握大刀猛地一挥! 一阵强烈的气流伴随着刃压横扫殿内,好似巨物碾压而过般,地面瞬间布满裂痕,刃压所过之处皆是人子痛苦而凄厉的惨叫声,碎屑和尘埃夹杂其中。 待刃压掀起的气流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朝堂中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被刃压砍得七零八碎的尸体。 尸堆之中还有人没有死透,残缺不全的身体在一群残骸之中不住地挣扎着,手如同苟延残喘的虫豸一般抓挠着地面。红色的液体喷溅在大殿的柱子和垂幔之上,其余侥幸存活下来的贵族们吓得魂飞魄散,向大门冲过去,但是发现大门根本打不开。 一个人冲了过来! 戟颂看向来者,刀身一侧。 挡住了金晔的进攻。 金晔的双手并用,勉强与戟颂的一只手的力量持平。 金晔万分惊讶,虽然多年前戟颂的力量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但那时的力量,和现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如果是换做现在的戟颂,当年的他,恐怕就没有用妖子心脏复活过来的机会了。 “金将军!”之前被金晔搭救过的贵族看着金晔与戟颂对峙,担忧地喊道。 戟颂听闻,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说道:“金将军……” “金某好歹也算个故人,记不得了吗。”金晔略带嘲讽地笑了。 “我为何要记得你?”戟颂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 她活了不知多少个年月,连自己亲爹亲娘都记不得了,这姓金的何许人也,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戟颂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到金晔的腹部! 金晔腹部整个凹陷了下去,身体直接撞到了殿内的一根柱子上! 戟颂手里的大刀飞插,贯穿了金晔的身体。 将他钉在了柱子上。 其余的贵族见身为战神的金晔都惨遭此下场,更加惊慌失措,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在大殿中四处逃窜,霎时殿内充斥了各式各样的哭喊和惨叫。 有些贵族拍击着大殿的大门想要出去,但大门纹丝不动。 站在殿门口的守城将领听到了有人拍击大门的声音,他并不知道里面正是血腥的炼狱,正打算上前将门打开,却一头撞到了门外的结界之上。 这是……大祭司的结界? 胤书坐在王座之上,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戟颂走到金晔跟前,将刀拔出,金晔被钉在柱子上的身体失去固定,摔到了地上。 金晔胸口被大刀开了一个大洞,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戟颂。戟颂扫了金晔一眼,提刀回身,走向那一堆鬼哭狼嚎的贵族。 经过祭司身侧的时候,戟颂脚下微微一顿。 戟颂眼神阴冷地看了殿阶之下的祭司一眼。 她现在,可没有闲功夫理他。 祭司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看着戟颂,并不言语。 戟颂走向了惊慌失措的贵族们,那些想要逃出去的王室贵族,看到了身后满身鲜血的戟颂之后,好似见到了魔鬼一般瞠目尖叫。 声音透过了结界,隐隐地传了出来。 站在大殿门前的守城将领焦急地望着里面,一阵血迹飞溅到了窗户之上! 守城将领瞠目后退了几步,随后迅速地逃离了此地,跑出宫门,却看到了自远处赶来的大批妖军,随之一支箭射来,刺穿了他的胸口! 金晔看着一具接着一具倒下的尸体,口中流血,头颅颤抖着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祭司。 “听说人死后,灵魂会归往河的尽头,是真的吗?”金晔问道。 祭司听闻眼帘颤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金晔的话。 其余被逼到绝境的贵族们放弃了逃出去的念头,纷纷拿起地上的兵器,朝戟颂冲了过来! 戟颂手上生风,妖刀发生了些许震颤。 刀身反射着微弱的烛光,映出了迎面跑来的人子。 戟颂猛地挥出一刀!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气流,殿内的灯火逐一熄灭,剩余的几个贵族还没来得及惨叫,身体就被刃压一分为二,倒在了血泊之中。 勒金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握紧了拳头。 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力量。 虽然戟颂落败于祭司之手,但那仅仅是因为戟颂不通神术巫道之术罢了,以戟颂的战力,要杀死这殿中之人根本用不着片刻。 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全部杀了他们,大概是因为她乐在其中。 世人皆知妖军中的人子将领憎恨人子,已经恨到了一定的地步。 因此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冒着被妖子杀死的风险,成为了妖军的将领。 大殿的两个柱子轰然断裂,半座宫殿逐渐坍塌。 在坍塌的轰鸣声中,王看着戟颂,缓缓起了身,拿起身旁早已准备好的宝剑。 第73章 战事毕,迎战神 殿内,清冷的月光带来了一丝朦胧的光亮,烛火已经燃尽,只剩下了融化的尸体和灯芯的灰烬,萦绕着灯火的飞蛾四散离开,一头扎进周围的黑暗之中。 大殿之中伫立着一个身着金簟衣的人影,那人绝美的面庞被稀薄的月光和周身萦绕的雾气笼罩其中。 胤书垂眸看去,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想必这位,应当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你就是那个祭司吗?”胤书问道,“他们找了很久的那个祭司。” “是。”祭司道。 枯水之时来临,自妖子大军跨河而来便长驱直入,直至王城的原因是,人子三大部族并没有出动——而人子三大部族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触动的原因是,真王一直处于软禁之中,并没有以王的身份发出过召令。 “古往今来,跨河之战讲究的不是数量,而是力量。”祭司微微颔首,对上方的真王说道,“您只需告诉我,是否想要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胤书的双眼中仅剩下了落寞,落寞之中又夹杂着无可奈何的悲愤。 “不……我并不想要胜利……” 他悲怅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 “我只是,希望该死的人能够死去。” “为什么?” “这个国家,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不是么……”王看着祭司说道,脸上是无奈而又悲凉的笑意。 祭司注视着王的眼睛,没有再言语。 飞蛾葬身于殿外的熊熊烈火之中,雕栏玉砌化做了废墟。 - 利刃出鞘。 胤书握着剑从王位站起。 走下殿阶。 手执长剑猛地刺向戟颂! 戟颂感到身后一阵寒意袭来,回身的瞬间将胤书手中的剑打到一边。 她以为又是什么不知死活的贵族,本能地将大刀刺向来者! 大刀刺穿了胤书的腹部。 戟颂看着眼前被自己刺中的人,眼中却逐渐泛起一丝莫名的迷惘。 纵然她已经杀人杀到麻木,但看到眼前之人时,她却感觉,眼前的人不该死于她的手中。 王握着刀刃的手被鲜血浸湿,口中涌出了几口鲜血。 他看着戟颂,眼中渐渐流下了眼泪,却多了几分释然,继而手握宝剑,向后倒了下去。 戟颂的神情出现了少有的错愕,她后退了几步。 一路拼杀而来从未颤抖过半分的手,此刻却觉得刀刃有些沉重。 她心中涌现了一种深刻的情感,但她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因为不死族历代守护着真王,这种对王忠诚的情感已经刻入了她的血脉之中,而她今日却亲手杀了他,是她体内流淌的血脉在悲鸣。 王看着已经坍塌了一半的殿顶,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戟颂看着王,久久愣在原地。 祭司看着戟颂。 “大祭司,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勒金大喊道。 戟颂猛地回神,无视周遭正在坍塌的景象,眼神阴鸷地握着大刀向祭司和勒金走过去。 勒金见状,知道定是这不死之身还没放过自家主子,硬着头皮挡在两人中间,道:“白将军,之前多有得罪,但现如今你我若是不先离开的话,恐都会成这废墟之下的亡魂……” “是你们,不是我。”戟颂说道。 “你!”勒金这才想起来,这个家伙不会死。 破晓点亮了久久沉寂的夜空,大波妖军破门而入。 闵佩豳循着戟颂的气味,急忙寻到正在坍塌的大殿之前,看到了在大殿之中的戟颂。 “白曳!” 戟颂听到喊话,朝外面看向闵佩豳。 整座宫殿轰然倒塌! - - “颂啊,过来和师父一起拜一拜。”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慈眉善目,朝戟颂招了招手。 戟颂坐在寺庙门前的台阶上,将大刀放在腿上,手拿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着,对寺庙中师父的呼唤置若罔闻:“我不信那些。” 男子走了出来,有些意外地问道:“为何?” “如果他们真的存在……”戟颂擦刀的动作稍顿了一顿,眼中逐渐幽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宰了他们。” 无论是神,还是天天卖弄咒法术式的神术巫道之人。 她都厌恶至极。 - 戟颂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之上。 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她还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象,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但是随后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并且一动便会伴随着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 戟颂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疼痛并不是因为身上的束缚,而是自骨髓之中逐渐蔓延到皮肉的疼痛。 但眼下似乎不是顾及身上疼痛的时候,天知道这马车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戟颂不顾疼痛用力地挣扎着,但只是徒劳罢了,任凭那些无形的丝线割裂了她的皮肉,她也没能将束缚挣脱。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戟颂没有防备,从座子上直接掉了下去。 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因为这一摔更加刺骨,她疼得倒吸凉气。 蓦地看到了一双银白色的鞋履。 她的身体没有办法动弹,但头还可以勉强抬起来,随即看到了对方俊美异常的面容,即便是坐在马车里,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不属于这尘世之间的清逸出尘之气,也分外明显。 他察觉到了戟颂的挣扎,垂眼看着她,没有多余的言语。 戟颂看着他脸上的神情。 尽管他脸上还是初见戟颂时那副平淡无味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戟颂总能从他这副表情中读出别样的意思。例如,现在他在戟颂的眼里,他这副表情就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戟颂想张口问候一下他八辈祖宗,却发现张口,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用说,肯定是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干的。 “大祭司,就是这里吗?”马车停了下来,勒金探进头来问道。 他抬眼看向外面驾车的勒金,“嗯”了一声。 勒金撩开帘子走进马车,抓着戟颂的衣裳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想要将戟颂拖下马车。 戟颂绷着一脸戒备之色,但身体还是没有办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勒金将她拖下了马车,一把丢进了池水之中。 这俩孙子! “这样就可以了吗?”勒金朝着马车上问道。 “可以了。”祭司从车窗向外看着水面弥留的涟漪,平静地说道。 勒金上了马车,驾车离开。 戟颂一入水中,身上的束缚便松了开来。 她在水中一沉到底,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的口鼻。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手脚在水中无措地摆动着。 尽管窒息的恐怖已经弥漫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但自骨髓蔓延到皮肉的疼痛,却明显在逐渐减轻。 戟颂不会水,只能在水中凭借着本能游动着,可水中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她一般。任凭她怎样向上游去,身体都是直直地向河底坠去。 戟颂的挣扎逐渐减弱,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忽然一个人跳入水中,将戟颂带上了岸。 戟颂狂咳了一阵,将灌入口鼻之中的水全部倒了出来。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只剩下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她不知道救她上来的人是谁,直到对方开口她才认出来。 “乌鄫?”戟颂哑着嗓子说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乌鄫激动得眼圈有些泛红,扶着戟颂的双肩,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在妖军的俘虏口中听说,你被长尽河的大祭司带走了。”乌鄫有些呜咽地说道。 自从戟颂失踪之后,乌鄫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好觉的, 她正愁该如何找到戟颂,却在一天夜里梦见戟颂在这里。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心想或许是上苍的旨意,于是便连夜赶到这里,没想到戟颂真的在这里。 “自你离开后,这都半年过去了,全国上下贴了告示来找你,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乌鄫激动地说道,“今日可算让我找着了!快,我们回去吧!” 戟颂神情逐渐沉了下来。 恐怕不是苍天的旨意,而是那祭司的意思。 戟颂一向憎恨神术巫道之人,此番被这个祭司救了,她虽心怀感念,但是一想到之前这祭司不久前将自己封印起来,关键时候拿她当刀使的事情,就一点感激之意都没有了。 不过,戟颂意识到她眼中的邪物似乎只能被他驱散,所以戟颂若是想让双目复明,还少不了求助于他。 “回哪儿?”戟颂一脸戒备,“他们找我做什么?” “你为这场战事立了大功,自然是要提拔你啊。”乌鄫拍了拍戟颂的头,“你可是让水泡傻了?别失忆了,这可是连妖子都无法企及的荣耀呢。” 戟颂忽然想起什么,向地上摸找了半天。 “找什么呢?”乌鄫问道。 “我刀呢?” “别找刀了。”乌鄫抓住戟颂的手,“太平盛世了,还要刀干嘛。” 乌鄫带着戟颂在王都的路上放了只信鸽,将找到戟颂的消息通过鸽子带了回去。收到消息的探子立马加急将消息汇报给叶城谌。 “信上说,需要三日的路程。”探子道。 叶城谌一贯矜贵冷峻的脸上一怔,浮起一丝少见的欣喜:“传令下去!朕要大摆筵席,为白将军接风洗尘!” “是。” 第1章 人将归,接风宴 妖子与人子的作息是反过来的。 妖子大部分主要在夜里活动,不过也有少数是在白天。 迎接戟颂的宴会被定在了夜晚。 王城及其宫殿已经重修,经过一番整顿,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永和殿富丽堂皇地挂满了宴会应当有的装饰,极尽奢华,一条红毯从大殿一直延伸到宫门。绿色的火焰照耀之下,呈现出一派诡异而又美丽的景色。 美艳的妖子臣卿齐聚,一派喜庆和谐之象。 叶城谌身为国主,和国相闵佩豳一手操办了这次的宴会,于是能来的都来了。 宴会上歌乐声袅袅不绝,但还没有正式开始。 “好了吗?”戟颂问道,她感觉乌鄫好像往自己头上插着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根钗子。 戟颂顿时就对身上这身衣裳有了看法。 “这是什么衣裳?”戟颂质问道。 乌鄫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于是实话实说:“你毕竟是个女儿身,他已经死了,你总不能顶着他的身份过一辈……” “乌鄫。”戟颂打断了乌鄫的话。 乌鄫见戟颂不肯退让,叹了口气,只能照戟颂所说的做。 换了副男子装束的戟颂起身,乌鄫将刀递给戟颂。 原来叶城谌给戟颂的那把好刀,在戟颂被宫殿废墟砸昏之后弄丢了,这把刀是乌鄫在路边小贩那里买的一把残次品。 戟颂多年失明已经落下了心病,一旦失明便不能没有刀。 乌鄫耐不住戟颂的疑神疑鬼,只得在街上给戟颂随便买了一把。 在座的妖子臣卿除了一同和戟颂上战场的以外,几乎没几个见过戟颂的样子,只听说她是个不死之身,战力可一人敌百。 有很多妖子都想亲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不死之身。 有些年轻气盛的新晋将领,仗着自己武力超群,想要与不死之身比试比试,于是在妖群中摩拳擦掌地等待戟颂现身。 正在众妖期待传说中的不死之身如何现身时,一个人背后背着一把大刀,从宫门的红毯之上走了进来。 只是那人闭着眼睛,一进来就直直地朝着红毯一侧的一个席位走去。 正对着那个席位的妖子闻到了来自戟颂身上的人子之气,知道来者是白曳,只是不知道白曳为何一进来便朝着自己走来—— 莫不是要找他的麻烦? 那妖子脸上慌张,连忙起身离席。 乌鄫及时地拉住了戟颂,冲着受惊的妖子笑了笑。 如果没有乌鄫及时制止,戟颂能一脚迈到人家的桌子上去。 坐在席位之上的妖卿还以为戟颂要做什么,见戟颂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缓了口气,平复了方才受惊的心情。 戟颂肢体僵硬地被乌鄫扶入正轨。 夜风拂过她稍显苍白的面庞,她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凝重。 只是几日充满光明的日子而已,就令她数年内对黑暗的掌控丧失殆尽。 现如今,她戟颂还得重新适应看不见的生活。 这恐怕要花费好些时日。 戟颂被乌鄫搀扶着走向前去,根据乌鄫的指示到叶城谌面前行礼。 闵佩豳将目光缓缓移向了叶城谌,脸上不动声色地多了一丝魅惑的笑意。叶城谌却没有察觉到闵佩豳的视线,双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戟颂,眼中是几乎要溢出的思念和关切。 就在戟颂俯首行礼时,忽然发现…… 视野中的那个光点闪了一下。 戟颂不知道眼中的光点闪烁了一下意味着什么,她失明多年,眼前这一点犹如星芒的光亮是她在一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希望,此番它闪动了一下,令戟颂心中有一瞬间的停滞。 宴会照常进行,和战时的庆功宴一样,戟颂始终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中笼罩了一层暗淡的雾霭。她默不作声地闭着眼睛,盯着眼前那一抹似有似无的光亮,生怕它在下一秒完全熄灭。 乌鄫守在戟颂旁边,给她递一些桌上自认为好吃的吃食。 “这不是人肉吧。”戟颂用手摸了摸乌鄫递过来的吃食。 乌鄫被戟颂一副紧张的样子逗笑了:“不是,国主下令妖子是不许吃人子的。” “是么。”戟颂说道。 乌鄫笑了笑戟颂一脸谨慎的样子,将一块鱼酥递给了戟颂。 余光中有个人影走了过来。 妖子的相貌一般都是上乘之相,正在走向此处的男子浑身萦绕着霸气和美丽,眉宇间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一袭玄色皇袍加身,衣襟和袖口处由金丝镶绣而成,贵气逼人。 他一双金色的眸子映入戟颂的身影,徐徐走到戟颂桌旁,注视着戟颂正在吃东西的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乌鄫扭头看向叶城谌,神色有些许动容:“陛下。” 叶城谌对乌鄫点了点头,转而对戟颂说道:“白爱卿……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自然。”戟颂起身道,拿着手里还没吃完的鱼酥。 话虽说得十分爽快,但因为她目不能视,不知道叶城谌要去哪里,只得站在原地。乌鄫打算扶着戟颂前去,刚伸出手,却发现叶城谌抢了自己的活儿。 叶城谌扶着戟颂向前走去,堂堂古崟国主,此时像个侍从一样搀扶着戟颂。 乌鄫见状,脸上泛起一丝颇具深意的笑容。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插手他们两个。 但是,那并不妨碍她悄悄跟上去看。 戟颂被旁边浑身萦绕着王霸之气的男子搀扶着,心中顿生异样,连带着手臂也有些僵硬,不如平时让乌鄫扶着令她感觉自在。 两人来到清净的后院,晚风习习,吹动了戟颂的鬓发。 戟颂把最后一口鱼酥放进口中,她在等叶城谌说话,但而叶城谌一直在静静地等她吃完。 因此两人在后院里站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 躲在暗处偷听的乌鄫听得好没劲,她一回头,看见了呈奉之。呈奉之如其他妖子一样,顶着一张漂亮斯文的脸,却喝得满身酒气。乌鄫皱了皱鼻翼,白了他一眼。 她真想把他踢到一边去。 “其实,我是想和白爱卿商议一些事情。”叶城谌在戟颂吃完之后,徐徐开口,“现在战乱已经平息,是时候应该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如何治理了,我已尽可能地将一些人子留在了东岸,剩下一些宁死不愿服从的,只好流放到了西岸……” “我?”呈奉之在旁边偷听,眉间泛起一丝褶皱,“陛下同我讲话时……从不以‘我’自称……” 乌鄫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怕他说话的声音被那两位发现,但见那两位好似没有听到的样子,乌鄫扭过头来,瞅了瞅呈奉之那深闺怨妇失宠般的表情,啧了啧嘴。 你和人家能比? 人家两个……可是有可能成为两口子的。 叶城谌他考虑到戟颂身为人子,应当会对他将人子流放到西岸有些许不满,于是话顿了顿,看着戟颂的反应。 戟颂只当是叶城谌在闲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还在等他继续说。 “你觉得如何?”叶城谌询问道。 戟颂意识到他似乎是在等自己的回应,所以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现在东岸是妖人混杂,我身为妖子,若是统治那些人子的话,多少会有些难以服众,所以……”叶城谌道,“我想知道,白将军是否有意来当我的国后。” 戟颂听闻一怔。 自在东岸定居之后,叶城谌未招一妻一室。 现如今居于后宫之中的,也只是西岸迁于此处的几个妻室罢了。那都是叶城谌在西岸登基之后招来的妻室,如若戟颂愿意的话,可以免去后宫中繁杂的名分等较,直接做他的国后。 这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拒绝的恩赐,尤其是对于戟颂这种身世凄凉,双目失明且无所依靠的人,若做他叶城谌的国后,也就是一国之母,今后等待着戟颂的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叶城谌不知道戟颂究竟心中是何想法。 毕竟自己先前所做之事的确有些绝情,可能会令戟颂对自己心怀芥蒂……不过孰轻孰重,戟颂应当心里有杆秤,如若她想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就应当明白,现在不是计较前事的时候。 叶城谌不介意戟颂因为贪图荣华富贵才选择做他的枕边人,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弥补他在她心中留下的创伤。 就连躲在暗处的乌鄫听到这话,也是心里一喜。 想不到戟颂也有今天! 第2章 入大雾,觅河地 “陛下好意,白曳感激涕零。” 戟颂平静地说道。 “但,白曳虽身为人子,在人子当中过得多半是畜牲不如的生活,再者,也只是个出入沙场的莽夫罢了,并无治理之能,且不说白曳是人子之中的叛徒,民众不会信服,就是来日让白曳去治理那些人子,白曳也不能有足够的谋略来协助陛下,而且……”戟颂思索片刻之后,中规中矩地说道,“白曳自知双目失明,更无法像您后宫其他嫔妃那样周全地服侍陛下……所以陛下若是为了古崟着想,还是另择良人为好。” 叶城谌脸上微微诧异。 戟颂说完,习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 却不料小腿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并且那东西伸出了胳膊,抱住了戟颂的腿。 戟颂脸色一变,忙就要一拳揍上去。 “且慢。”叶城谌连忙抓住戟颂的手腕,“那是你的孩子。” 戟颂目不能视本便没有安全感,忽然出现了什么东西抱住她的腿已经令她脸色一阵难看了,听到叶城谌口中说出的话,她的脸色又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难看了。 她被搞得一头雾水,满脸的迷茫和错愕:“啥?” 躲在暗处偷听的乌鄫脸色一变,急忙推开一旁的呈奉之,向宴席的方向跑去,生怕叶城谌得知真相,会下令一刀砍了自己的头。 之前乌鄫是考虑到那个孩子的安全,才谎称他是戟颂的孩子,以免被妖军当做食物。 而乌鄫却没想到,叶城谌对这个孩子格外上心。 要知道这一年来,因为苦于找不到戟颂,叶城谌日日都将情思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如今却被告知这孩子不是戟颂的,依照叶城谌的脾性,他不可能不动怒。 “这不是你的儿子?”叶城谌问道。 “这是白曳在村中救下的孩子。”戟颂如实说道。 叶城谌眉毛抽动了一下,随后缓缓说道:“是我误会了。” “陛下还真是有趣,白曳还在前方冲杀,何来这么大一孩子。”戟颂笑道,叶城谌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心中的不悦瞬间被一扫而空。 他从未见她如此笑过,因而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起来。 既是她救下的孩子……照顾照顾的话,也没什么关系。 戟颂蹲下,手向男孩的身上探去,摸到了男孩小小的肩膀,顺着向上,摸了摸男孩的脸,感觉要比那时救起他的时候要圆润许多。男孩见状,也伸手捏了捏戟颂的脸。 “几岁了?”戟颂对男孩问道。 “三岁。”男孩回答道。 戟颂脑中闪过男孩母亲倒在地上的惨状,心下不由颤动了几分,她抬手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将他缓缓抱在怀中,略带深意地嘱咐道:“好好活着。” 这样,也就不枉你的母亲,割下肉来才换得你的生还。 男孩在戟颂怀里“嗯”了一声。 “白曳。”叶城谌站在戟颂身后,似乎是想对戟颂说什么。 戟颂放开男孩,站起身来。 尽管她看不到,但还是将脸扭向了叶城谌所在的方向。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叶城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正在此时,一个满身酒气的家伙冲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毁了现下的气氛。 呈奉之一胳膊挎上戟颂的脖子。 他喝多了,因此神志不太清醒地说道:“聊完了?聊完了咱就去那边喝酒去吧!” 呈奉之说得豪爽至极,丝毫没有看到叶城谌将剩下的半句话含在口中时,一副想杀了他的表情。 然而这对戟颂来说,却是莫大的恩赐。 同叶城谌这种浑身萦绕着王霸之气的人物面对面说话,无疑令戟颂感受到了些许压迫,戟颂顺其自然地随着呈奉之从叶城谌面前走开,佯装成一副被胁迫的样子。 - 走到靠近宴席的地方,戟颂听到了一阵喧闹。 呈奉之伸长了脖子向前看去,用力地拍了戟颂的后背两下,激动地扯着嗓子说道:“白曳白曳!那边开打了,咱俩也去!” 宴会原先并没有设置武场,只是有些将领喝醉撒起了酒疯。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妖子们趁此机会纷纷上去迎战,打得鲜血淋漓伤筋动骨,才算一个消停。这是妖子们的惯俗,但对于愈合能力较差的人子来说有些野蛮,但对于自我疗愈能力极强的不死之身来说,算不上什么。 “你去吧,我不去……”戟颂耐着性子说道。 要是换做平日,她早就冲着呈奉之的脸打过去了。 但他今日喝醉了,也可以理解。 妖子的听力比人子灵敏,那边打得正火热,观战的妖子听到呈奉之大喊白曳的声音,纷纷撂下白热化的比试,扭头看向戟颂。 戟颂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白曳,可要上去试试?”闵佩豳在远处站着,一手身后勾着白玉酒壶,一手拿着酒盅抿了一口。 妖子们近乎炽热的眼光看向戟颂,不容戟颂拒绝,呈奉之将戟颂一路拉到了中间。闵佩豳面带笑意地看着被推到中央的戟颂,随后走来的叶城谌走到武场旁边,同众妖一起看着武场中央的决斗。 戟颂站在妖子们自行围出的武场之内,妖子的欢呼声掩盖了脚步声。 此刻在一片黑暗当中,听着周遭的声响,她仿佛重新置身于敌军之中,周围全是嘈杂的拼杀声和马蹄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而她孤身屹立于敌军之中,手里的刀永远没有停止挥舞的时候。 戟颂心里渐渐蔓延起了恐惧,脚下的地面如此坚硬。 除了嘈杂的声音之外,就只有冰冷的空气。 她并不喜欢嘈杂,不喜欢杀戮,在一片黑暗中面对不死大军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恐惧。她不像这些妖子,看到眼前有人因战斗而倒下便会激动万分……这并不能让她感到高兴。 对手在对面跃跃欲试。 戟颂在众妖的欢呼中,缓缓抽出大刀。 就那么一次,她也好想扔掉刀刃,让千军万马踏过自己的身体,就此粉身碎骨融进泥土,再不来这世间……但是她不能……这副身体乐死不疲地活着,即便是受伤也能很快愈合,她只能无可奈何地活着。 在一瞬兵刃相接之后,冲来的妖子倒在了地上。 戟颂手里的劣质刀刃也应声断裂。 在妖子的一片欢呼声中,戟颂扔掉手中已经断裂的刀刃,徐徐抬起头,明澈的月光落在她清秀的脸上。她朝着眼中的光亮,睁开一片浑黑的眼睛。 无论是戟颂还是白曳,总要生活在黑暗当中,终归是不行的。 - 翌日,乌鄫化作一匹妖马,带着戟颂出了古崟国都,没有留下任何信笺。 他们越过苍茫的平原,穿过浓云笼罩的沟谷,踏过密林的溪涧,跃过薄雾笼罩的断崖。四季轮换,春秋两开,顶着冬春的风雪,冒着夏秋的风霜,拨开垂地的云秽。戟颂看着眼中的光芒一直向前走去,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个光点,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身风尘,只知道在这分不清白昼和黑夜的永夜之中,她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那颗光亮。 只要找到它,就能找到光明。 乌鄫一脚踏进了河畔的大雾中,在大雾迷蒙之中,看到了许多的骸骨。戟颂眼中如同星星一般的光亮已经变成了一轮皓月,借此可以断定长河地就藏在这大雾之中。 第3章 长河地,大祭司 长河地位于万丈悬崖之下,常年白雾笼罩,难见阳光,多为阴云密布的天气,但是降水很少,因此在气候干燥的时候还要靠求雨来保证此地的粮食收成。 外界人士进入大雾之中往往极易迷路,因此长河地人迹罕至,与外界联系甚少,只有部分信使常年游荡在外,为长河地带来与外界相关的消息。长河族内也有部分可以差使的异兽,信使的进出基本靠异兽的崖壁抓力,但也有部分祭司有御空之力。 不过无论是鸟还是御空之力,都无法越过长尽河。 长河地有着信仰长河神的传统,司祭数百,其中又有分类,构成了长河地整个体系,地位最高的是主祭圣母和主祭圣父。其次是各个部门的掌事,掌事统领司祭,神守负责照顾每位祭司的饮食起居,神狩负责长河地的安全。而被尊为至高之位的大祭司,则不在等级关系之中。 从古至今,人子中的三大部族之间通婚无法繁育后代,长河族位于三大部族之列,自然也是如此。 可天意难辨。 自一个女子逃进了长河地后,却带来了一个由长河族和岭匿族通婚产下的孩子。 由于继承了长河族族人永不腐朽的灵力和岭匿族族人的相貌,这个婴孩不光可以通晓古今世事,预知未来,而且拥有着绝美的不老容貌。 - “按这年月来说,应当是长河地一年一度的烟火之日了,到时我们可以去看看。”祭司和勒金正在回长河地的路上,勒金在前面驾着车,回头对后面的祭司说道。 祭司没有言语,但平素静谧湛澈的眼中悄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穿过大雾,回到长河地,主祭圣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祭司此次出去是未被允许的。 未经允许离开长河地,要么被废掉神志,永远驱逐出去,要么就死在长河地。 由于大祭司特殊的身份,这二者显然都是不合适的,更何况这条准则本就是为了保护长河地和大祭司而设的,若是大祭司受到伤害,这条准则也就没了意义。 于是经过再三斟酌,主祭圣母决定将祭司关入圣殿,接受禁闭,在长河神面前守灯忏悔。 “对不起。”勒金对祭司说道,“可能无法带您出去了。” “无妨。” 祭司神情没有任何改变,一如平日那般神色平静地走进了圣殿。 圣殿之内有些许昏暗,祭司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神像之前的圣火燃起了一丝银白色的火焰。 圣殿位于神宫宫殿的第二层阁楼上,祭司坐着,手边放着一盏灯,灯焰发出的昏暗的灯光将他的面容分成明暗两半。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烟花在空中炸裂的声音远远传来,带来一瞬的光亮。 勒金在外守门,望着远处的烟花打了个哈欠,忽地一道黑影从他的面前掠过,勒金神色一滞。 窗户发出打开的声响,清风徐来,吹动了祭司散落在肩上的银丝。 祭司面前的灯焰摇曳了一下,他清眸一转,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清澈的月光通过窗子,自来者的身侧缓缓流泻进来。 殿内徜徉着月光之下缓缓飘移的尘埃,四下无声,孤寂的大殿之中,只有一个清冷的男子坐在神像之前,身侧放着一盏银白色的孤灯。孤灯白色的光辉照亮了男子清美而不可方物的侧脸。 他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看向了戟颂,眼中带有了几分浅浅淡淡的疑惑。 是那个不死族人。 “要出去看看吗?这里的烟花还挺不错的。” 戟颂坐在窗台上,看着殿内之人。 祭司注视着戟颂,清澈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他徐徐起身,一袭银白色的祭袍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向戟颂徐徐走去,泛着银辉的尘埃在他的脚下缓缓沉浮。 他走到戟颂面前:“如何走?” “你不是大祭司么,施个咒术什么的。” “那是禁术。” 而且不是一般的禁术。 转移,乃是神术巫道之人中间位列第一的禁术。 “要你何用?” 戟颂看着他,随口便是一句。 祭司无言看着戟颂。 第4章 戟家墓,不死兄 长河地的烟花过后,戟颂跟着祭司来到了一个地方。 “你来这里做什么?”戟颂跟在祭司身后走着。 祭司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 “算命的,我问你话呢。”戟颂忽地一脚踹了过去。 戟颂的脚踹上了一层透明的结界。 “我不算命。” 祭司一边在前面走,一边向四下看去。 从他的举止来看,戟颂觉得祭司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祭司来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能找个什么东西,她只知道她的眼睛只有在祭司的旁边才能够看得到,所以只能和祭司漫无目的地瞎逛。 乌鄫负责来回奔波跑腿,拉车载着戟颂和祭司去各个地方。 不知不觉已是半年后。 秋日萧瑟,周围几棵瘦弱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干枯的叶子堆积在墓边,无人清扫。 此处一片荒凉,只有几座矮矮的坟墓,不知道是谁家的祖墓,在这漫长的战争中居然没有销毁,也是奇了。戟颂看着这一座座矮矮的坟墓。 身后有人来了。 戟颂回身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映入眼帘,戟颂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照了镜子。 来者长着与戟颂一模一样的面庞,只是个子稍微比戟颂还高一些。看到戟颂的样子,对方也是一怔,随之唤出了一个有多年都没有叫过的名字。 “戟颂……” 戟颂不由分说,抬手便揍了戟晟一拳! 戟晟被一拳揍倒在地,在远处打盹的乌鄫猛地惊醒,跑过去。 看到被打倒在地的,是个长得和戟颂一模一样的凡夫俗子。 乌鄫瞬间没了睡意,急忙过去抱住戟颂的腰,阻止戟颂继续打下去。 “冷静!冷静啊!”乌鄫抱着戟颂的腰说道。 戟颂抬脚本打算再补一脚上去的,被乌鄫阻拦硬是没踹成,还硬生生地退了几步。 在远处的祭司向戟颂的方向望去,除了乌鄫以外,其余两人的命格都是不可见的。 两个不死之身么……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戟颂的兄长戟晟。 “你早就该死了!” 戟颂瞪着戟晟。 从戟颂离家到现在,少说也有一百多年,加上戟颂根本就记不住的那些日子,只能比这个时间长。若是戟晟只是普通的人子的话,应该早就寿终正寝了,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 戟晟站起身来,眼神闪烁着看向戟颂。 因为他脸上的伤是同为不死之身的戟颂造成的,所以没有那么容易自我疗愈,加之戟颂这一拳蓄足了力气,戟晟感觉自己的整个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戟颂随戟晟回到了简陋的草屋内。 草屋内昏暗而潮湿,家徒四壁,只有几件残破的家具。 “外面的那位……是你的夫婿?”戟晟给戟颂倒了杯水,放到戟颂面前的桌子上。 戟颂侧目一看门外,一袭银白色长袍的祭司正无所事事地站在简陋的院子之中。 谁跟那种无趣的家伙是两口子。 察觉到戟颂的视线之后,祭司向戟颂这边看了一眼。 戟颂别过视线,不想与他对视。 不过她知道这祭司留在这里,多少也算给了自己一点面子。 毕竟自己只有祭司在场的时候,她才能够看到眼前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兄长。 “那两个老东西是怎么死的?”戟颂没有回答戟晟的问题,出口毫不客气。 旁人若是听起,丝毫不会觉得戟颂口中所指,是自己的双亲。 这也难怪,戟颂在年纪尚小的时候,便被双亲强行扔进了军营,代替她的哥哥在军中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年月。戟颂对双亲的那些思念和爱,早就在军营重复着死亡和复活的过程之中差不多磨灭了,剩下的只有仇恨。 对面的戟晟低着头,徐徐说道:“我出去上山砍柴的时候,乱兵闯入了家中,杀死了父亲,母亲被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吃得只剩下半身……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他们……” 此话一出,戟颂的眼帘颤动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戟晟将一封泛黄的信从家中残破的抽匣中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戟颂旁边,将信放到戟颂面前。 信干枯得如同外面的落叶,似乎一触碰就会破碎。 戟颂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封脆弱的信,始终没有拿起。戟晟站在戟颂旁边站了许久,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于是重新坐到戟颂对面,问起戟颂这些年的经历。 戟颂简单地说了一下,听得戟晟一阵又一阵的沉默。 “那对于你一个女子来说,很不好受吧。”戟晟道,“他们所说的那个人子将领,是你吗?” “怎么了。” “为什么叫白曳了?” 戟颂看着戟晟脸上流露出的关切,停顿了许久后徐徐开口:“那我应该叫什么呢?” 戟晟脸上一僵,徐徐说道:“你果然还在恨着我。” “我不恨你,我只是恨自己的命而已……”戟颂的声音平静,好似在说身外之事一般。 自见到戟晟之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像是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在她的心里争锋相对一样。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神中溢满了复杂的情绪,充满了无奈和挣扎。 “看你也过得不错,我还有事,先走了……”她略有哑声地说道。 戟晟无言看着戟颂。 戟颂起身,走出门的一刻,戟晟在戟颂身后忽然喊道。 “我没死,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戟颂听到戟晟的话时,脚下有一瞬间的停顿。 戟颂曾在幼年时,从树上跌下来,跌断了脖子,但她并没有因此死去,在周遭的人们都觉得她活不成了的时候,她的脖子自动归位,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当年正值东岸内战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男子无论年长还是年幼,都要跟随征军的士兵离开家中,无论是死是活,最终大多都没了音讯。 当时戟颂的双亲只知道戟颂拥有不死之身,又因为两人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戟颂的父母亲决定将戟颂以戟晟的身份送到军营之中。 一来是因为戟颂是不死之身,不会死在训练之中,二是戟晟留下来,还可延续家中的香火。 这看似两全其美的办法,令戟颂多年来生活在炼狱之中。可那时的她一想到,如若换做戟晟,可能早已经死在了训练之中,她便默默地将心头的苦咽进了肚子里。 谁知多年之后,戟颂却得知戟晟也是不死之身。 什么骨肉之情,什么血浓于水。 在替人遭受了这么多年的困苦和磨难之后,怎会不怒,怎会不怨? “我只想问一句。”戟颂回头看向戟晟,“你,在我被送走充军的时候,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不死之身?” 戟晟犹豫良久,垂下眼眸。 没再言语。 看到戟晟的样子之后,戟颂没有再理会他,走出了那处简陋的草房子。 祭司站在院中,见她出来,便不紧不慢地兀自出了院子。 戟颂看到了院子里灰头土脸的女人,女人的头上蒙着一块方巾,身上的衣服满是磨损和补丁。女人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那孩子身上的衣裳也皱皱巴巴,不过要比女人身上的衣裳稍微鲜艳一点,似乎是刚穿不久,女孩扬着小小的脑袋,好奇地注视着戟颂。 这个女人和孩子应当是戟晟的家人。 戟颂心中闪过一丝凄楚,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第5章 祭神日,入暴徒 乌鄫在门口望着戟颂渐渐走远的身影,神情闪过一丝黯淡,随后走进草屋,拿起了桌子上那封戟颂连碰都没有碰过的信。 信已经泛黄,如同枯叶一般躺在乌鄫手中。 凭她对戟颂的了解,她知道戟颂是想要知道里面内容的。 因为平日里一和戟颂说这些,戟颂便会保持缄默,只字不谈,但眼中又是深深的悲哀。 “这个我拿走了……”乌鄫看了看一脸暗淡的戟晟,徐徐说道,“那个,如果日子过得实在艰难的话,就去古崟国都吧,那里有很多把你奉为战神的妖子,等待你的生活绝对是衣食无忧的……若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你的孩子想想不是?” 戟晟抬头看向乌鄫,院子里的女人抱着孩子缓缓走了进来。 乌鄫看了一看走进来的女子,继续对戟晟说道:“戟颂看到你……还是挺高兴的……” 乌鄫自动忽略了戟颂起先见到戟晟便打了他一拳的事实,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些盘缠,放到破旧的木桌子上。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她说这么多的话了,虽然净是些抱怨的,但是兄长您想,毕竟是至亲,血浓于水的,必然不会有多记恨,只是戟颂这人性子倔,不愿意承认罢了。要不然……她也不会留我在这里了。这些小钱不成敬意,当做你们到古崟的车钱吧。” 戟颂双目失神地坐在车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不知去何处转悠归来的祭司走到车子旁边,一双清眸丝毫不加掩饰地直直盯着戟颂。 戟颂察觉到他像看着猴子般看着自己的视线,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 祭司看了戟颂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坐到马车后面:“回去吧。” “乌鄫还没回来呢,回不去。” “是么。” “你不是神术巫道之人么。”戟颂问道,“不能用法术回去,还坐马车?” “那是禁术。”祭司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坐在马车里阖上眼帘,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 “废物。”戟颂毫不留情地说道。 祭司没说话。 戟颂看着祭司假寐的样子,虽然生得一副顶好的皮囊,但这副欠扁的样子着实令戟颂想一巴掌呼上去。 可是想想还是作罢了,毕竟这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如今她还得顺着他,倚仗着他驱除眼中的邪物。 在此之前,无论是杀了他,还是被他封印起来,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戟颂回想着他方才的视线,那洞穿一切的视线,怕是在看自己的命格,看她究竟是何许人也。 戟颂虽然没有要隐藏过去的意思,但是这种没有经过她允许便被别人知道自己过去的事情,还是令她心中平添了几分膈应。 乌鄫化作一匹妖马的形态,从远处跑了过来,停在马车前面。 戟颂下车,给乌鄫套上马笼子,系在车前,随后坐在了驾车的位置,回头问了一句:“回长河地?” “嗯。”祭司依旧闭着眼睛。 在回去的路上,戟颂一直在问乌鄫迟来的那一会儿干嘛去了。 乌鄫只是嘶鸣了几声,没有和戟颂说人话。 戟晟一家人用乌鄫给的盘缠,经过几日舟车劳顿,到了古崟国都。 守城门的小兵认出了戟晟酷似戟颂的样子,连出示身份这一步都省了,立马开门放行。戟晟一脸茫然地带着妻子向城内走去,一路上妖子都在注视着他们。 无论是戟晟,还是这些妖子,他们都心里明白,现阶段出现在古崟国都的人子,只可能是一个人。 戟晟和妻子在正云生活的时候,平日里见到妖子都要绕道而行。 但是在这里,妖子们却纷纷为他们让路。让戟晟感到分外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因为这里的妖子有多尊重戟颂,就意味着戟颂受了多大的苦。 戟颂……是战神了啊…… 戟晟眼中有些湿润。 - 一具巨大的雕塑屹立在神院之中,通身白玉,自身向脚下衍生出一条道路。 同样是白色的玉石相砌,道路两旁没有阶梯可供上下,这条路被称作神道。神道贯穿了整座神宫,贯穿了每座神殿,形成了一个闭环。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祭神日,信徒们跪在过道两旁,恭迎大祭司的光临。 但是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慈辛命令手下的神守去大祭司禁闭的神殿寻找,结果发现祭司早已离开,负责看管祭司的勒金也不知去向。 慈辛急得脸色发白。现在主祭圣母外出办事,将族内事务全权交由她办理,对她来说是何等的信任和荣耀。 但,要是祭神日出了差错,纵然她是主祭圣母的心腹,也难逃责罚。 慈辛出动了神宫中所有的神守和神狩寻找祭司和勒金,不久,勒金在一家民间酒馆被找到,但祭司却依旧没有下落。 当日勒金被不明人士击昏之后,为了保命,逃出了神宫,而由于自身的力量不足以打开长河地的禁制,只能一直在民间躲躲藏藏。被抓到之后,勒金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慈辛。 “大祭司逃了!”慈辛又急又气,“何时逃的?” “大约……半年前……”勒金满口酒气,支支吾吾地说道。 慈辛是个雍容的女人,但此刻也忍不住了,直接一巴掌扇到了勒金的脸上! 勒金的酒意本就没剩了多少,被这一扇更是清醒。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过,让从来不会违抗天命的祭司孤身一人离开长河地,现在恐怕已经沦为了外面一些强盗的口食了。 - 勒金悔不当初。 而正当他悔过的时候,一个神狩从远处跑过来禀报,在长河地入口处发现了祭司。 于是大批大批的人马涌向了素来人烟稀少的长河地入口,民间的长河族族人纷纷从自家出来看向外面浩浩荡荡的车队,像这样的景象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这是一年一度的祭神日,相传长河神就是在此时诞生的。 每到这个时候长河族族内都会进行大规模的祭祀仪式,对长河神的诞辰进行欢庆。 长河族的族人们想着这上面的人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新鲜事,给自家门前放上一支没有点燃的蜡烛,闭上双目祈祷了片刻之后便又回到了自家。 长河地入口处雾气飘渺,周边的石树只剩下了简略的几笔黑影,马车穿过狭窄的谷底,这周遭静谧无比,湿冷的空气拍在脸上。 戟颂坐在马车上抱着大刀假寐。 祭司风轻云淡地望着一侧的白雾。 前面拉车的乌鄫暗自地骂着娘。 这什么鬼地方! 出了狭窄的谷底,雾气稍微淡薄了一些。 映入眼帘的便是陈列在大雾尽头的人马,慈辛站在最前方,一脸不悦地看着逐渐靠近的马车。 马车停下,慈辛摆了一个向前的手势,神狩们纷纷上前围住了马车。妖马形态的乌鄫警戒地看着周边的人,发出了一声充满威吓的嘶鸣。 祭司坐在车上看着慈辛,神色极其平静。 “欢迎大祭司回到长河地。”慈辛说道,语气中颇含一种俯视的意味。 慈辛话中直接避开了戟颂和乌鄫,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欢迎外来人士。 围在马车周边的神守亮出刀刃,在远处的弓箭手也已经准备就绪,只要大祭司一踏出马车,他们便会反应迅速地将戟颂和乌鄫击杀在这里。 抱着大刀假寐的戟颂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周边的神狩,然后又看向说话的慈辛。 “你们这里,只有你一个会算命的吗。” 戟颂问旁边的祭司。在她眼里,所有神术巫道之人都和算命的差不多。 祭司面色平静地回答了一句:“我不算命。” 戟颂在马车上站了起来。 她原打算以稍微温和一些的方式进入长河地,但现在看来不开打是不行了。 勒金站在慈辛身后的人群当中,看清了车上抽出大刀的人是谁之后,慌忙拨开人群,挤到慈辛旁边说道:“掌事,那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不死族人,还望不要轻易动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伤亡。” 慈辛听闻,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自不死之战后的不死之身,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垃圾,有何惧之有,大不了抓起来就是了。” 戟颂跳下马车。 弓箭手瞄准戟颂连放数箭! 戟颂大刀一挥!猛烈的刀风将飞来的弓箭尽数吹散。 稀薄的大雾受到吹拂,悬浮在空中游移了一下。 慈辛微微一怔,手中悬浮起一个术式。 几个神狩一齐向戟颂冲来! 戟颂看这几个神狩,忽地反手将大刀收入刀鞘,迎面不慌不忙地给了迎面而来的神狩一拳,神守倒在地上之际,戟颂猛地回身,一记回旋踢将两个神狩的脑袋连着踢中。 被踢中的神狩们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其余的神狩不断地冲上来! 戟颂都一一击毙,戟颂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正在施展术式的慈辛,紧接着几步上前,闪身到了慈辛的面前。 慈辛还没反应过来,戟颂便朝着慈辛的侧脸—— 重重地给了一拳! 第6章 开血道,假战神 慈辛被直接打倒在地,口中吐出的鲜血还带着几颗碎裂的牙齿,手里正在酝酿的术式破碎。 戟颂接着一脚踢中了慈辛的腹部,一脚比一脚狠! 慈辛蜷缩在地上,根本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按理来说慈辛虽然不是大祭司,但也是长河族数一数二的法师,位于掌事之位,力量自然不差,但此时却如同当街乞丐一样被狂殴在地上。 戟颂例行公事地朝着慈辛腹部连踢了数脚之后,将脚踩在慈辛脖颈上,看着慈辛被打得青紫发肿的脸,指了指那边马车上坐着的祭司,问道:“你和那边坐着的相比,谁地位比较高一些。” “自、自然是大祭司……”慈辛口中少了不少的牙齿,说话有些漏风,含糊不清地说道,“是我错了……你们可以留下……是我错了……” 戟颂听闻,将脚从慈辛的脖颈上移开,袖中飞出两柄匕首,将慈辛的手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紧接着重重地朝慈辛的脸跺了几脚。 每次抬脚,都伴随着飞溅的血迹和被勾连起来的皮肉。 慈辛的鼻骨尽断,脸上满是粘稠的血迹,但还存留着一丝模糊的意识,剧烈的疼痛令她的手死死地扣着地面,许久之后手上脱力。戟颂停止踩踏,脚放到地上蹭了蹭,将脚下的血肉蹭到地上。 周遭的无论是常人还是神守神狩全都震惊在原地,他们平生都呆在长河地,从未见过性情如此残忍的暴徒。 原本负责抓捕戟颂的几个神狩见状更是不敢靠近戟颂,看这样子,除了车上的大祭司之外,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但大祭司只是风轻云淡地坐在马车上,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戟颂看向周围充满惶恐和震惊的目光。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再折磨这个女人的必要了。 戟颂俯身,将钉住慈辛手的两把匕首其中的一把拔了起来,用手握住刀刃,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尖不断滴落到女人脸上。 过了许久之后,戟颂收回匕首,回身向马车走去。 手心里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 就在戟颂走开的同时,勒金带着几个神守跑到慈辛跟前,发现慈辛脸上已经完全塌了下去,在一片血肉模糊的脸上,隐约可见脸上暴露出来的骨骼和血管,这恐怖而又恶心的模样当即就让几个神守胃中逆流,躲到一边吐了出来。 勒金极力抑制着想吐的欲望,眼见着慈辛脸上的皮肉逐渐愈合,他抬头看向坐在祭司旁边的戟颂,脸上是惊诧而又畏惧的神情。 果然,不死族人就是如此残暴而不祥。 “恭迎大祭司回到长河地!”勒金将失去意识的慈辛抱起来,向身后的人群喊道。 - 马车已经进了长河地内,民间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跪倒在地上的人。 戟颂看着跪在街道两旁的人,上次看到这种空前的盛况,还是在上一次打了胜仗之后,只不过两边不是甘愿跪下臣服的人,而是被迫跪在地上的俘虏。 长河族是信仰长河神的族派,但她并不信这些。 如果不是为了眼前的这点光明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来这个地方的。 戟颂注意到路过的街道两旁,每家每户前面都摆放着一支蜡烛,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而人们每当祭司的马车经过,便会收回好奇的目光,将头深深埋于地面,朝着缓缓行进的马车行礼。 戟颂回头看向自己身侧。 那个被人拜来拜去的家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旁边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睡没睡着。 要是外面的人看到了他这副德行,大概就没有下跪的欲望了吧……戟颂这么想着,目光再次望向窗外,她看到了那些人们在看向马车时眼中闪现的崇敬和希冀。 传说长河族的大祭司通晓世事,世人在想什么,他一看便知,她不知道她身边的这个家伙能不能听到他们内心的祈愿,反正无论听得到还是听不到,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窗外吹进来一阵凉风。 戟颂使了把好心,将祭司那边的窗户关上,然后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 - 夜晚,神宫之内,周围清寂如常。 一片混沌之中,他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面貌模糊,身着不同的装束,在不同的场景之下,他却能清楚的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如同濒死时所见的走马灯一般的梦境中,那个人在做着一件相同的事情,一件他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一件让他毕生执着的事情。 在梦的尽头,那人穿着祭袍站在一座青鼎之前,鼎中绽放出光芒。 祭司向光芒内部望去,倏尔醒来。 心中情绪汹涌……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 古崟国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子将领归来之后,受到了古崟国都内住民的崇敬,但是人子将领却慌如做贼一般,只趁着街上无人的时候才敢出门。 但是纸包不住火,风声总是不胫而走的,人子将领白曳在东安客馆住宿的消息一经传开,很多妖子慕名而来,就是为了见白曳一面。 于是东安客馆馆主十分高兴,逢人就说自己客馆里宿着人子将领。 因此给戟晟的待遇是最好的,吃的也是最好的。 这已经是戟晟原先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了,他不敢奢求更高的待遇,只要维持住这样的生活就够了。 但是一个男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的宁静。 眼见那男子风度翩翩,相貌俊朗,风流蕴籍,衣着华美,手握一把孔翎扇,悠悠然地走进了东安客馆。东安客馆馆主立马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着说道:“阁下是来吃餐还是借宿的?” “都不是。”闵佩豳唇角勾起一丝魅惑的笑意,“我是来带人走的。” 国相本人亲自来请,自然是没有请不走的人。 客馆馆主笑着应承着,随后不情不愿地走上了楼,与戟晟说明情况之后,在不能断定是吉是凶的前提下,戟晟决定先自己前去一看究竟,特意嘱咐自己的妻子,如果三天他还没有出来的话,她就赶紧带着孩子跑路。 妻子含着泪答应了。 戟晟走下楼,绷着一张脸到闵佩豳面前,本来还想问些什么的,但是看到对方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戟晟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不令自己抖得太明显的功夫上了。 闵佩豳看着戟晟,神情逐渐变得柔和,伸出手来握住戟晟的手腕,将他带出了客馆。 “你的眼睛是何时治好的?”闵佩豳柔声问道。 “记不得了。”戟晟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他心中有些疑惑,上次见戟颂的时候,他并未发现戟颂的眼睛有什么异常。 马车驶进气派的宫城之内,戟晟被闵佩豳直接带进了叶城谌的书房,闵佩豳对戟晟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之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戟晟也坐下。 戟晟心神不定地坐着。 闵佩豳发现了戟晟的不安。 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白曳如此不安,但也能隐约猜到一些,白曳的不辞而别,客馆借宿而不愿回到宫城,在陛下面前如此焦虑……种种迹象都表明,那日宴会当晚,陛下带着白曳去后院之后,肯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闵佩豳如此想着,浅浅地皱了下眉头。 戟晟看向书房里厅,桌案前,一金质玉相的男子伏案正在写着什么,察觉到了戟晟的视线,男子停下了笔,俊美的眉眼望向戟晟。 戟晟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仓皇移开了视线。 那一身贵气与威严并存的男子走出里厅,坐到戟晟和闵佩豳对面。 “白曳……你的眼睛是在何处治好的?” 第7章 宿敌对,两重天 叶城谌张口也是这个问题,戟晟心头愈发疑惑,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记不得了”。 如出一辙的答案和神情把闵佩豳逗笑了。 闵佩豳随意地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原来听老者们说人子记性差,看来是真的。” 叶城谌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笑意,而后说道:“白曳许久未归,莫要拘谨,想说什么便说好了。” 戟晟心跳得快炸了,勉强地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 一个面貌清秀的侍女端着茶壶走了进来,将三人的茶水斟上。 “白曳此番回来,可是选好心仪的封地了?”叶城谌拿起手边冷热合适的茶水抿了一口,说道。 戟晟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么?” “这是考虑到你的性情而定,你若想要官职,说一声便可。”闵佩豳轻轻扇动着扇子说道。 “有封地就够了。”戟晟闻道。 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戟晟度过了心惊胆战的一个上午。 叶城谌念在人子有中午午休的习惯,于是中午特意给戟晟安排了间卧房。 卧房就位于叶城谌的宫殿之内。 戟晟哪里睡得着,想到自己不知道何时就会露馅,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于是只能溜到花园里散步,来回瞎走,穿过一座假山下的门廊,看到了许多美若天仙的女子,正在池边戏水。 戟晟从未见过如此多美丽的女子,于是便驻足看了会儿。 忽然身后被拍了一下,吓得戟晟一个哆嗦差点跪到了地上。戟晟回身看去,是一个相貌娇好的女子,女子眉目含笑,古灵精怪地歪着头说道:“你这小色鬼,来陛下的后宫做什么?” “这、这里是国主的后宫?”戟晟心跳一滞。 “对啊,不过陛下太忙了,总也顾不上来。”说到这里,女子的眼中略过了一丝落寞。 戟晟暗自松了口气,得亏这国主不常来,要不看到他在这里还不得把他给剁了。 于是趁着女子暗自神伤的时候,戟晟轻手轻脚地向远处走去,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那女子一把抓住了胳膊,女子眼中饶有兴趣地看着戟晟,说道:“你是不是那个叫白曳的?” 戟晟想到自家妹妹的名声,笑着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您认错了,我就是一刚进宫打杂的……” 戟晟的话音未落,便看到叶城谌从远处走来,还有几步就要走到这里了。 他不是不常来的吗!? 戟晟顾不上再与这女子周旋,急忙钻进一旁的草丛。 叶城谌走了过来,看了那边的草丛一眼,方才与戟晟交谈的女子欠身行礼,面颊绯红地说道:“陛下……” “你去吧,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叶城谌对女子说道,朝那边发抖的草丛走去,俯身,伸手拨开一层一层的草,将躲在里面的戟晟拽了出来。 被拽出来的戟晟一副闭着眼睛等死的样子。 叶城谌不明就里,蹲在戟晟跟前,弹了一下戟晟的脑门:“白爱卿?” 戟晟睁开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叶城谌,生怕因为自己擅闯后宫一事被杀。 结果是,他还活着。 夜晚,戟晟躺在床上,回顾着自己惊魂未定的一天。 许是因为今日一天心里经过了大起大落,累了,戟晟想着想着便睡着了,梦里梦见了今日所见的人和事,那都没什么,最可怕的是梦见自家妹妹发现了自己假冒她的事实,提着她的大刀就杀了过来! 纵然他是她亲兄长,但是过去毕竟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心有芥蒂也是应该的。 戟晟硬生生被自己亲妹吓醒,醒来还是一身冷汗。 醒来用过早膳之后,戟晟还是感觉自己没吃饱,因为是和叶城谌脸对脸吃的,一顿饭尽是想着怎么应答叶城谌的问话,自然胃口就小了一些。 现在叶城谌去处理政事去了,戟晟难得清闲。 正在院中乘凉的时候,一个名为刹渊的将领找来了,说是要他过去帮忙练下兵。 戟晟一个乡野村夫,怎么可能会懂练兵一事,于是当即便咳嗽了起来,换了一副憔悴的面容道:“刹渊兄,不是白曳不答应,只是今日身体不大舒服,恐怕……” 刹渊知道白曳的为人,若不是难以忍受的病痛,她是断断不会说出口的,于是二话不说便取消了方才的请求,对戟晟说道:“那还留在这里吹风?赶快回去,好生休息一下吧。” 戟晟一脸身在病痛之中但故作坚强的神情,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被送回了现在的居所。 刹渊嘱咐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戟晟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为了不要露馅,宁愿憋着内急也绝不下床一步。 谁知这一来二去,许是心力交瘁的缘故,戟晟竟然睡着了。等再次被一阵内急憋醒的时候,床边坐着一个人。 戟晟定睛一看,心中万般绝望。 这国主不是连后宫都顾不上去吗?怎么这时候有时间来了! 戟晟内心崩溃,但是脸上还是要装作一副憔悴的样子。 叶城谌看着戟晟脸上的憔悴之色,眼中蒙上了一层云翳,他一手端着汤药,一手将戟晟扶了起来,用勺盛起一勺汤药递到戟晟嘴边,戟晟闻到那汤药的味道便知是苦不堪言,但是为了不露馅,他还是喝了下去。 等将一碗汤药喝完之后,戟晟重新躺下。 叶城谌将碗放到一旁,伸手抚上戟晟的脸颊,动作温柔得连身为男人的戟晟都有点心动。 - 长河地位于隐秘之地,最大的敌人不是在外的妖子皇室,而是这隐秘之地之内的不祥之物。 长河族的始祖自不死之战之后便离开人子王室,来到了这里,但并不是为了寻一方清净,而是为了镇压此地的阴邪之物。 此阴邪之物与如今弱化的妖子有所不同,更像是西岸一些活了上万年的领主,但比领主的力量更强,传说其力量之强悍,即便是拥有驱逐西岸领主之力的先代大祭司,也只是能将他封印在这长尽河畔,而不能进行驱逐或消灭。 为了世代修护镇压那阴邪之物的封印,所以长河族历代定居在此,诞生的一代又一代大祭司都自觉地承担起了这个使命,用自身的灵力滋养着结界,镇压阴邪之物。 因为大祭司有着更为重要的使命,所以族人日常的祈祷和求助都是由掌事和司祭来完成的。 - 祭司看着桌上的茶盅。 据他所知,这个杯子原先不是在这里的。 “你动了这个茶盅么?”祭司问不远处坐着的人。 “我渴了。”戟颂简而言之,将大刀放在腿上,拿着一块磨刀石磨着。这太平盛世让她的刀有些钝了,隔三差五就得拿出来磨磨,对祭司的问话没有放在心上。 书房内静谧如常,除了戟颂拿着磨刀石磨刀的声音以外,就只有祭司阅览书卷的书页声。 勒金和乌鄫在一旁候着,勒金打了个哈气,乌鄫看了他一眼,也觉得有些困意,紧随勒金其后打了个哈气。 实在无聊得紧。 书房内十分整洁朴素,没有过于奢华的摆件,但却是别有洞天,灯一盏,香一柱,青烟袅袅,门户常闭,只一两晴日偶开。 因长河地是多雨常阴的地界,晴日是很少见的,所以祭司的书房也很少有门户大开的时候,祭司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书房度过的。 不过也是奇了,身为长河族的大祭司,房中却没有任何神龛之类的陈设,戟颂原本以为祭司的书房和居所应当是满墙符文,神像堆砌的样子,没想到异常得简洁干净。 过了许久之后,祭司起身,向门外走去。 戟颂的刀还差一些,伸手拽住面前路过的祭司:“等等,我还差一点。” 戟颂松开祭司的手臂,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正磨着刀的时候,祭司便向大门走了过去,像是没有听到戟颂的话一样。戟颂倏地抬头看向祭司的背影,不知道他这又要一声不吭地去哪里。 乌鄫看见祭司对戟颂的话置若罔闻,脸上多了几许不满。 勒金在旁得意地笑了笑,向祭司走去。 就在勒金快要走到祭司身后的时候,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悠悠然地飞了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祭司一头纤尘不染的银发上。 勒金见状脸色骤变,祭司一改平日里风轻云淡的样子,脸上酝酿着未开的愠色,抬手拿下头上的抹布,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目光略过勒金的一瞬,勒金急忙摆手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她!” 勒金一指戟颂。 将抹布扔出去的罪魁祸首还是平日里那副神情,并没有在意从某处投射而来的目光,此刻她正从容地从袖子里拿出了另一块干净的布子,坐在一处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大刀。 乌鄫见状忍俊不禁,回过身去捧腹大笑。 祭司看戟颂看了一会,没有说什么,手里拿着布子,迈过门槛走出了书房。 第8章 蚕时日,囚月夜 群山之内,绿树弥漫,连起一道幽森的绿障。 自从林丛中惊出几只飞鸟,密林中肥大丰厚的枝叶遮天蔽日,只留下了几分暗淡的光亮,林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 一女子惊慌失措地向前跑着,时不时地向后望去,脸上和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划痕,一身素色衣衫破得七零八落,满身污迹,她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丛林,没有留意脚下,被绊倒摔在了地上。 “救命啊!”女子朝着无人的树林深处大喊,上方的树叶纷纷齐根落下,女子的身上越积越多,最终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 在女子倒下的地方出现了四个身穿黑袍的巫师,其中一个巫师施咒将女子绑了起来。 “你就是先知?”为首的巫师待女子醒来问道。 女子被抓,但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惊慌之色,她眼瞧着面前的巫师,徐徐说道:“你是人子王室的巫师?” “准确地来说,这里的都是。”巫风道。 - 在长尽河的洪流之中,巫师和司祭本为同道中人,但是自不死之战后便分成两道: 巫师习咒弄法,手段阴邪;司祭大多是天生灵力,碍于祖上先古准则,素来不用太过阴邪的咒法。 巫师常与王室来往,司祭生活于群族之中,习惯隐居。 祭司走进屋内,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巫师。 勒金跟在祭司身后,脸色一变。 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不愧是大祭司,要找到您可真是不容易。”巫师的脸隐于阴影之中,徐徐说道。 夜风自身侧窗外吹来,一袭银白色的金簟衣和如瀑银丝被微风吹动,月光似水,疏影斑驳,落到祭司白璧无瑕的面容之上。 祭司犹如潭水般湛澈静谧的清眸之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眸底透进了朦胧的月光。 “王的战事已胜。”祭司道,“跨河之战败北,是天意。” “那您法力尽失的时候遇到我,也是天意了?”巫师顺着祭司的话讲道,“您一年之中每到‘蚕时’,法力便会尽失,您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对吗?” 祭司面色沉静:“你想说什么?” “在下只想说,大祭司听命于那个愚蠢的王放弃了东岸的人子,是否有些武断?” 祭司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 “人子如今的结局,乃是天意。” 巫风听出了祭司话中之意:“那您是不帮了?” 屋内疏影颤动,化作几道黑影立于墙壁之上,众多穿着黑袍的巫师从阴影之中走出,屋内瞬间被黑袍巫师充斥。勒金看到周遭数量惊人的巫师,脸色大变。 怎么会来这么多,难道长河族的禁制被人破解了吗?! 周遭的巫师渐渐地围了上来。 勒金戒备地望向周边,手中浮起的金光化作了一柄长枪。 糟了!他可能没有办法应付这么多人。 要是那个不死之身在这里的话,就好了。 祭司对周遭徐徐靠近的巫师们无动于衷。巫风走到祭司面前。 “祭司,请吧。” - 长河地寂静如常,车夫来来往往,劳作了一天的长河族族人走入自家,将燃尽的香烛重新点上。 戟颂从中午一直睡到了晚上。 直到有人冲了进来,戟颂才慢慢醒来。 醒来之后,发现眼中只剩了一点微弱的光星,联想到现在冲进来的人,大约是这长河族的大祭司又闲来无事出去晃悠,引得神宫上下惶惶不得终日了。 戟颂心中并无惊讶,想来那长河族大祭司若是如传闻中那般,法力如长尽河之水滔滔不绝,应当不至于把自己玩死,于是便又放心地倒头睡了过去。 来者硬着头皮慌张地晃了晃戟颂,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死族人!你把我们的大祭司弄何处去了?” “我要是能把他藏起来就好了。”戟颂口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着一套。 若是她真能有把他藏起来的本事,那还藏起来干嘛,直接逼着他除去她眼中的邪物,然后将他宰了——一个痛快! 话说打跨河之战时戟颂被他利用受的气,戟颂还没能好好出过,不就是因为他长尽河的大祭司专克不死之身,搞得她没办法伤及他分毫,只能委身于此。 如今大祭司不见了,这些神守反倒来问她,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前来报信的神守急得跳脚,戟颂安安稳稳地睡去了。 派去营救的神狩一批又一批,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回来。慈辛急得在自己的寝宫团团转,将唯一的希望放到了戟颂身上,好不容易等到报信的神守过来之后,等到的却只有一句“他要睡觉”的赔罪话。 不得已慈辛只得亲自去找戟颂,戟颂依旧在床上睡着觉。 听到慈辛来了之后睡意也没有减少半分,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就只有睡觉这一条路了。 慈辛知道戟颂醒着,好话歹话说了一堆,从第一天清晨赖到第二天黄昏,戟颂依旧不上心。 慈辛心力交瘁,知道戟颂是不可能说得动了。 毕竟不死之身和长河族的大祭司本来就是世仇,就算是他们没有结下梁子,自血脉中流淌的桀骜和冷酷,也不可能令这两人和睦相处。 更何况他们已经在慈辛不知道的地方结下了梁子。 祭司不在神宫的日子里,神宫内乱作一团。 但戟颂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 在一批又一批忠诚的神狩葬身于深山之后,在慈辛离开后的第三天,戟颂忽觉眼中的光芒正在慢慢减弱,察觉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于是和乌鄫启程了。 但是以戟颂的能力无法打开长尽河处的出口,于是借乌鄫代步前去找慈辛,让她打开长河地的出口。 “为什么你又同意了?”慈辛问道。 戟颂闭着眼睛,听闻说道:“如果他死了,我也挺难办的。” “为何?” “他若是死了,我将无法看见任何东西。”戟颂道,“怎么,你问这么多,是不想让我去救他么?” “您误会了。”慈辛上次吃了嘴欠的亏,可不想让戟颂像上次那样将她狠狠踩在脚下了,于是在大致了解了戟颂的动机之后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你派几个人吧。” “你有什么能躲避诅咒的东西吗?” 戟颂对慈辛说道。慈辛想了一想,回到寝殿去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针,针上有些细密的刻纹,只有细细去看,才能看出一列一列的古法咒文。 “如果你能忍住的话,可以把它扎在肉里。”慈辛说道,“血肉相连,方可起一时之效。” 双目失明的人最难以做到的事情就是寻找,为了令戟颂更加容易地找到祭司,慈辛拿出了一盒药膏。 若是将这药膏涂抹在身上,便可暂时令戟颂恢复光明。 但这药膏只是将她眼中的邪物引到别处,来换取一时的光明罢了,并不能彻底将戟颂眼中的邪物根除。 据慈辛所言,戟颂眼中的邪物经过多年,已经在她的魄门处扎根,若是将带有邪物的那部分肢体斩去,即将眼睛挖出来,也无法摆脱它,这暂时的办法,是以邪气为饵将邪物从戟颂瞳中引出为法,来取得暂时的光明,一旦药膏上的邪气被吞噬殆尽,邪物便会重新栖息到戟颂的眼中。 并且,食了邪气的邪物会更加深重。 也有可能令戟颂今后即便站在大祭司面前,眼中也无法得到光明。 这要耗费的代价与戟颂去救祭司的初衷相悖,如若无法得到光明,那她救祭司回来也没什么用了。因此,戟颂并没有接受慈辛的药膏,她还没到为了那个祭司豁出一切的地步。 第9章 凶地民,绿洲王 弟弟少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她看着自己弟弟被冻的青紫的身体,俯身抱起了他。 邻居告诉河生,是从雪地里窜出的野兽将弟弟咬死的。 河生很想相信他们,但是她心里很清楚,野兽不会只是去咬弟弟的一只手臂和一条腿,还将咬的边缘咬得如此整齐,更不会将弟弟的遗体藏在冰窖之中,准备慢慢撕咬。 被驱逐到西岸之后,过去的半个月,说是河生过得最艰难的半个月也不为过。 她跟随探路的车队去雪地深处寻找能够容身的地方和食物,却不料出现了罕见的暴风雪,暴风雪声势凶猛,如同滔天的白色巨浪,一多半的同伴被卷入了暴风雪之中,她和领队躲进了一个洞穴才勉强逃过一劫。而她这才方才回来,就听到了弟弟的死讯。 他弟弟五岁,战乱之后,来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过了一年。 河生抱着他,就如他尚在襁褓之时那样,她抱着他在无人的雪地里坐了很长时间,她的弟弟自出生起,就没有跟她过一天舒适的日子,就连他现在的墓穴,她也只能勉强将他埋在雪层之下,才能免遭同族啃食。河生一边哭,一边用已经冻红的手挖出了一个地洞,将他小小的遗体放到地洞之中。 雪地上吹来寒风,将河生脸上的泪水和睫毛冻结,河生的手也已经失去知觉。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早点离开,是最好不过的了。 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中,无论是什么都是十分有限的,但原先处于上层的贵族们仍旧具有指派下层人的权利,将原本便有限的东西肆意挥霍,除此之外,河生这样的下层人面对的还有无休止的压制。 但是她并没有能力去反抗。 她只是一介草民。 “河宥他……节哀。”林谆方才回来,听到这个噩耗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看着河生悲伤的样子,对河生缓缓说道。 河生已是万念俱灰,没有力气回应林谆的话。林谆过去,紧紧抱住了河生。 自河生的母亲惨死之后,河生和弟弟到寡妇家里住了一些时日,等到寡妇家的食物都吃完了之后,逼不得已离开了村子,在战争中颠沛流离,最后遇到了林谆和林幸两姐妹,她们也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他们结伴生活,相互扶持,但是被后来部分人子的叛变牵连,一起被驱逐到了西岸。 弟弟死去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河生依旧和别人一起出去找合适的栖息地,寻找食物,在雪地里遭受风暴的侵袭时,她反而会有些庆幸弟弟已经死了,不用再遭受这样的痛苦。 只是他一定很孤独。 河生曾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梦到自己的弟弟被埋藏在地下哭泣。 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 - 大约半年后,他们找到了一片合适的栖息地,是一个独木成林的地方。 河生所在的车队将车子停靠在绿洲边缘,纷纷下车进入了绿洲。 绿洲之内气候温和,浓密的枝叶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令河生想起了幼年时东岸度过的夏日,地上的泥土松软,树干之下盘根错节,树木高高插入云霄,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过最令人注目的,莫过于远处的庞然大物了。 远处的巨树遮天蔽日地生长着,光是一片叶子落下来,就足以覆盖十辆他们乘坐的马车。 从远处望去,是只见枝叶而不见天际,河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树,大得令人心生恐怖。车队的人都显而易见地被远处的巨树所吸引,执意要去那巨树之下看一看,河生也只得跟过去。 树上的藤蔓如同毒蛇一般缓缓缠绕着树干,粗壮的枝干上游走着多条长足五丈的巨蟒。巨蚺潜伏在丛林茂密的枝叶之中,一字瞳紧紧地注视着闯入者。 河生走在人群当中,抬头看向那棵巨树,心中一种压迫感逐渐增强,在她难以忍受之前急忙低下头去,可就是这一低头,她看到了地上一道道巨物挪动的痕迹。 她警戒地向四周看去,发现周边并无异物,她稍稍放下心来,但随后回想到的一个细节令她寒毛直竖。 “刘罡去哪儿了?”河生问道。 众人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林谆惊愕地发现吴锦也不见了,她抬头看去,发现头顶上方茂密的枝叶间,赫然横着一根黑色的影子,那庞大黑影缓缓挪动着,模样与粗壮的枝干无异,但是细细看去,上面满是细密的黑鳞。 林谆瞠目,口中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家看上面……” 河生抬头看去,从她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巨蚺那颗奇巨无比的蛇头,光是巨蚺的一个瞳孔就可以将河生的身躯囊括其中。河生吓得双腿发软,一时间脑子空白,忘了逃跑。 随着身后大地的一阵颤动,河生的身后又出现了另一条巨蚺。 众人惊恐万分,四下逃散。 巨蚺庞大的身子迅疾在地上移动着,于四周堵截,画了一个圈,将一部分人圈了进去。 河生有些惊惶地咽了咽口水,回神,在巨蚺庞大的身体交错之时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她从中看到了一丝生机,来不及多加思考,便迅速地从巨蚺的身子间露出的空隙穿了过去。 远处都是横七竖八立起的庞然大物,只有一条路可走。 河生闷头向那棵巨树跑去,忽地被脚下巨大的树根绊倒,失去平衡,进而一头扎进了巨树之下的墓穴之中。河生的身体在墓穴翻滚着,不知过了多久,河生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昏了过去。 这片绿洲是地鬼,无威嗣绅的领地,是身为西岸原住民的妖子们都不敢踏入的地方。 他们四散逃亡。林谆和其余的人一同逃进了深处,掉进了一个窟窿里,地下满是藤蔓支撑起来的墙壁,恍若纵横交错的迷宫一般,他们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坐在藤蔓盘踞之上。 准确地来说并不是人,是个骇人之物。 众人看到那上方怪物的瞬间惊慌失措地向四周跑去,一时间杂乱的脚步声和张皇失措的叫声充斥了主墓室,那骇人之物睁开眼睛,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看向下方如蚂蚁般抱头鼠窜的人子。 这些人的逃窜只是徒劳罢了。 这里是无威嗣绅的领地,所有踏入此地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自主墓室周遭的黑暗之中飞出数根坚韧而灵活的藤蔓,将众人的身体纷纷缠绕,随着地鬼眼中闪过了一道精芒,众人在此地瞬间被撕成了碎片,鲜血浸湿了主墓室的地面,顺着地缝逐渐下渗,血迹肉眼可见地在地面上缓缓消失。 不过,在地上汇集起来的鲜血与巨大的根脉相比,只是一条如发丝一般细的水流罢了。地鬼看着地上如同蝼蚁般死去的人们,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打算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却忽地目光一转。 向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地宫的最深处。 虽然不知道那人子是怎么闯入地宫深处的,但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子。地鬼想起了多年前闯入主墓室的那个不死之身,据说现在那个人子成为了妖军中的人子将领。 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河生缓缓睁开眼睛,她坐了起来,拿出随身的火料,在火石上蹭了几下,将其点燃。黑暗的周围被微微地照亮了,周围是如网般密集的藤蔓和树根,昏暗、狭窄、阴冷而又潮湿,她缓慢地向前爬去,希望在体力耗尽之前能够找到出口。 但是出口没找到,她却发现了被藤蔓和树根层层包裹起来的尸体。 地鬼用意念操控着一根尖锐的藤蔓,探入了墓穴的最深处,瞄准了河生的背部。 那具尸体已经腐烂,隐约可见满是脏污的骨骼,小小的,看上去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大。河生看着眼前的那具尸体,眼睛之中逐渐被泪水盈满。 这是,她的弟弟吗…… 河生的眼中盈满了滚烫的热泪,她将火放在潮湿的泥土之上,伸手抱起了被树根包裹着的小小的尸体,她身上的体温透过磨损的衣服,逐渐捂热了怀中这具小小的身体。河生眼中有热泪溢出眼眶,滴落到那具尸体之上。触到那具小尸体的一瞬间,她的眼前浮现了一个男孩被困在墓室里的情景,男孩极度饥饿,然而在他的眼前并无任何食物,只有棺木中的一具尸体…… 身后的藤蔓猛地刺向河生,河生感觉胸口一片温热,随即在剧痛之中失去知觉。 - 在墓穴中幸存下来的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跑回车上,驾着马车匆匆离开。寒风凛厉无比,漫无边际的雪原是生长绝望的地方,冰封的刀崖峭壁之上站着一个人影。 “呵……”雪神望着下方的人影,唇角勾起一道笑意。 第10章 不死鬼,震众巫 战争结束后,妖族占领了东岸大部分领土。 人子一族沦为亡国奴,被集中在一个区域。 此举一是为了将人子和妖子隔离开来,保证人子住民的安全,二是为妖子熟悉人子的气味,抑制对人子的杀心留出时间。 身为新任国主的叶城谌实行此种举措也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但是叶城谌觉得,人子与妖子对立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便切断了黑水对妖子的供应。在妖子住民从西岸搬过来的时候,已经将黑水尽可能地运了过来,先被存放在只有叶城一族和国相知道的地方,被严加看管。 叶城谌想要实现和睦的心是真的,但是未必所有人都理解。 此区域原先名为太云,现被不知真相的人们称作“牢圈”,由呈奉之来进行管理。 因为叶城谌十分了解呈奉之在心中对人子那一份独特的善意,又作为开国的将领之一,论仁慈和权威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其余策众叛变的人被赶到了西岸。 对此刹渊颇有疑虑,怕人子还会有一天卷土重来。 叶城谌却不以为然。 “迁来此处的,只有你我这样的弱者而已。”叶城谌道。 原妖子地界寄住着几位十分强悍的领主,没有人知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传说大部分都是被东岸的大祭司驱逐到西岸的,因力量强悍,西岸严酷的环境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便在西岸定居了。人子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之下,本就连存活都十分艰难,又随时可能遭受到几个领主的侵袭,存活不了多久的。 叶城谌走到戟颂的住所。 空荡的屋子内十分整洁,像是从没有住过人一样。 连一封信都没有留下么。 - 深山密林之中雾气弥漫,阴森黪黩。 妖马的马蹄在山下驻足,抬头望去,不知什么人在山腰处铸了一道屏障。 听身边的神狩说道,那道屏障是道禁制,而且粗略看去,在最大的禁制之内还有不计其数的结界,身上稍有污秽的外人进去也会被束缚,更不要说是像乌鄫这样的异兽。 虽说是异兽,但本质上也是妖气较弱的妖兽罢了,远不如人在禁制里活动自如。 封印主守,可以阻挡特定的人和妖进入,也可以将魔物打入其中,法力不同,禁锢魔物的时间也会有所不同,其耗费的法力较少。 禁制攻守兼备,既具备了封印的守,又可以给靠近的魔物造成一定伤害,轻则伤,重则灭,与封印一样,法力的大小也会影响其威力,不过一般耗费的法力要比封印多上三成。 “看这禁制和结界的强度,恐怕不止一个巫师,应该是众多巫师联手所致。”许铖对戟颂说道,他原是慈辛身边的小司祭,奉慈辛之命送戟颂来此。 戟颂骑着妖马上了山,在禁制外围,戟颂下了马,嘱咐乌鄫在这里等她。 乌鄫虽不放心,但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进去也只是拖戟颂的后腿,便留在了禁制外。 戟颂在许铖的带领之下,在进入禁制之后,身上立马觉得要比平时沉重了许多,像是自底面伸出了无数丝线绑住了她的身体一样,特别是眼睛,异常胀痛。四周都是已经腐烂或是发臭的尸体,许铖看到这惨状不禁悲从中来,这满地的尸体,都曾是从长河地走出去的,活生生的人。 众巫师云集的深山之宅中,巫风和一众巫师皆感到了禁制的波动。 树上飘落的叶子边缘反射着细腻的光,忽地飘落,其中几个神狩被割中喉咙,其余神狩有的挥剑斩叶,有的急于寻找避身之地。 许铖耍出一串流利的剑花,将周边的落叶斩落,但是落下来的叶子源源不断,根本斩不完。许铖看向戟颂,戟颂站在原地,飞落的叶子割破了她的脸,在她身上的盔甲则没有受任何影响。 “白将军!”许铖喊道。 飞扬的落叶逐渐在地上的尸体上堆积了起来,其中有一片割断了戟颂的发带。 戟颂因为看不见,还不能确定这软飘飘却又格外锋利的东西是什么,她觉得是刀片,但是与刀片又有些不同。她正在想,许铖的叫声将她唤回了现实。她向许铖问道:“这些是何物?” “是些叶子。”许铖答道,一边斩叶子,一边向戟颂跑了过去。 戟颂有些纳闷:“叶子为何如此锋利?” “您受伤了。”许铖急忙跑到戟颂面前,戟颂脸上已经破了好几道口子,他看戟颂脸上鲜血如注,才想起来慈辛嘱咐过,戟颂现在看不见,须得有个人引路才行。 许铖拉住戟颂的手,刚想将戟颂带到一个能避身的地方,戟颂便将手抽了出来。许铖诧异地回头,看向戟颂。 戟颂脸上旧伤渐愈,又添新伤,一头乌发倾泻在银色的护甲之后,她拔刀出鞘,没有朝着天上乱舞,而是直接砍向了周边的树。几声轰鸣,高大的树干一棵接着一棵倒下,树林里的神狩一通躲藏,许铖看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朝着他们二人砸了过来,急忙拉着戟颂躲开。 树干倒地,脚下的地面狠狠地震颤了一下,扬起一阵猛烈的气流。 戟颂身后倾泻的一头乌发被风拂动。 戟颂又向周边砍了一刀! 刃压似一柄巨大的镰刀,将一抱粗的林木毫不费力地割断。 许铖拉着戟颂,到戟颂砍出的一方没有枝叶覆盖的地方停了下来,松开了戟颂的手。 许铖总觉得那细腻得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手,大概是以不死之身的愈合能力,手上是不会落茧的。 他低头看去,那手虽然棱节分明,但也太过白皙了些,像是女子的手,但又比寻常女子的手要大一些。 许铖定了定神,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看看这眼前的惨状,是个女子能做的出来的事情么……许铖如此想道,恐怕即便是侍奉王室的巫师,面对此等力量,也只有躲在阵法后面的巫师瑟瑟发抖的份。轰鸣停止,其余神狩惊魂未定地看向上方,原本密林遮蔽的上空被开出了大片的天空。戟颂朝着眼中的光走去。 许铖上前,拦住了戟颂:“前面道路多有阻碍,让我扶着您吧。” “谢谢。”戟颂道。 许铖听到戟颂道谢,脸上一怔。本来他听说慈辛先些被戟颂打死,还以为戟颂是残忍且不近人情的铁血将领,没想到他也会向别人道谢。 “那是谁!” “没有办法看到她的命格!” “难不成是不死之身?” “怎会如此!” 众巫师纷纷议论道,巫风在一旁不做声。 因为当时有承肃压制,他没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因而也没有到过正式的战场。 但他有幸见到过一次传闻中的人子将领。 虽然太远,他看不清来者的面貌,但那打法,与这打法像极了,狂乱无章,无须讲究太多身手刀法,仅凭那强悍的力量就足以碾压对手。 但,昨日他还在占卜中看到白曳和古崟国主在一起。 古崟到此的距离,可不是一个晚上就可以赶得过来的…… 那……是谁? 第11章 本性然,志不渝 是另一个不死之身吗? 巫风面露惊恐,对于他们而言,最应该害怕的不是长河族大祭司,而是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生性暴戾,上斩王室,下除贱民,虽然先古准则中已经规定不死之身应该效忠于王,但却时常有反叛者,这也是不死之身的名声不好的原因之一。 这任名为“胤书”的王,便是被名叫白曳的不死之身杀死的。 “这里有尸体,我们绕开吧。”许铖对戟颂说道。 “嗯。”戟颂应道,让许铖搀扶着绕过了几具尸体。 他们已经进入了深处,随着逐渐深入,这里的道路越来越复杂,虽然戟颂知道大致的方向,但是毕竟目不能视,行走起来有一定不便。 这样下去的话,即便到了那些巫师的老巢,她身后的这些人也大约都没了体力,去也是个送死。 戟颂的眼睛胀痛得也越来越明显,她一手覆住自己的眼睛,眉间泛起褶皱。 许铖发现了戟颂的异样,刚想问戟颂怎么了。便看见从不远处黑压压的来了一片巫师,想要问出的话梗在喉中,看那样子似乎有三四百位,似乎是倾巢出动了。 许铖是想过巫师数量不会少,但没成想这么多,着实将他吓到了。许铖伏在戟颂耳边告知巫师的大致数量,戟颂沉默了。 跨河之战后还会有这么多藏匿起来的巫师,真的是奇怪了。 他们带的这些人根本不够。 “来者何人?”为首的巫风问戟颂。 戟颂手放下,闭着眼睛说道:“知道我是谁……对你有何用处。” “如果你是不死之身的话,我可以和你谈谈。”巫风和颜悦色地对戟颂说道,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戟颂不是不死之身的话,就立马除掉她。 戟颂手中的大刀拖在身后,在身侧的地面上划了半道弧度,缓缓移到身前:“我不是。” “呵……”巫风看到戟颂手上的永生线,微微绽开笑意,“你是白曳吧,我从妖子的耳中听说白曳是个瞎子,看你的样子,现在应该看不到吧。” “看不到,也一样取你性命。”戟颂道。 “这都多少年了,不死之身这暴戾的品性还是不改。”巫风不紧不慢地说,“白曳,我劝你好好想一想,你对这咒法术式一窍不通,而我们这里全都是巫师,再不济也可以下个咒,咒你这后半生不得安宁。” “今日你与我们对立,若是我们一人下一咒,你这永生将会变得生不如死。” “与其这样两败俱伤,正好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不如我们联手,你协助我们夺回东岸,复兴人子王朝,我保证你会享受到最高的待遇和荣誉,不会再受到之前在人子中所受到的冷眼和排斥。” “虽说你现在也坐拥了一定的地位,但毕竟身为人子,在妖子之中想必还是很难立足的吧。” 这样的话很难让人不动心……许铖有些担忧地看向戟颂。 戟颂神色平静:“你若是知道两败俱伤的话,就早些把祭司交出来,我不想同你废话。” “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可以放了他。” “可以。”戟颂不假思索地说道。 巫风眼中过了一丝精芒,有礼道:“那么,请白将军跟我来。” 戟颂向前走去,身后许铖等神狩跟了上去。 巫风回身看向许铖等人,眼神一顿,对戟颂说道:“白将军您一人来就可以了,无用之人就没那个必要了吧,作为日后的同僚,难道您不信任我们吗?” 搀扶着戟颂的许铖听闻巫风的话之后,面露敌意。 任在场的人谁都可以听得出,巫风此番话说出来,明显就是为了将戟颂一个人单出来,任戟颂有无人可敌的战力,但毕竟目不能视,若是只身一人面对这些巫师的话,也难保不会受他们所制。 戟颂将手臂从许铖的臂弯中拿出来,向前面走去。 “等一下……”许铖有些意外地看着戟颂,想张口对她说什么。 戟颂却拍了拍许铖的后背,然后一个人拿着大刀探路向前走去。 一个巫师走到戟颂面前,满脸戒备地看着戟颂,随后伸出手扶住了戟颂的手臂。许铖等人站在原地,许铖身后的一个神狩对许铖说道:“若这是圈套,白将军一人进去可怎么办?” “这就是圈套。”许铖看着戟颂离开的背影,“白将军应该也是知道的。” 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也太乱来了。 巫风看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戟颂,手中的咒术随着戟颂逐渐靠近,而燃烧得愈发明显,当戟颂走到巫风面前两三步的时候,巫风手中的咒术窜入地面,好似一条在水中穿行的游鱼般在戟颂脚下聚成一滩光芒,倏尔湮灭。巫风见状,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不死族人这无所畏惧的脾性,真是亘古不改。” “不是不改,而是没有改的机会。”戟颂闭着眼睛,语气静淡地说道。 - 西岸。 黑水现在处于没有人的状态,风雪渐渐侵蚀着黑水的边界。 探查队一直在西岸的东部活动,因为气候恶劣和体力的原因,他们没有到南部的能力,所以没有发现南部的黑水。对于人子来说,黑水的气候较为温和一些,但是水源稀少,不过水源的事情可以依靠雪原上的冰雪来暂时弥补,因为雪神对于人子的态度,要比对待妖子宽容一些。 现在人子将人子聚居区称作善地,未知地全部称之为凶地。 “里面还有像你一样的幸存者吗?”周应问道。 那人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时车队被冲散了,和我同行的人全都死了,我当时顾不得多想,想着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回来告诉你们,所以就先驾车回来了……”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幸存者也回到了村落内。 另一个从绿洲回来的幸存者满身鲜血,经过长途跋涉只剩下了一口气,他的十根脚趾已经被严寒冻掉,整个人面无血色,在同族人将他抬到房里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快去救他们”,之后便气绝死去。 周应看着死去的同伴,走出门去,望着暴风雪之后那片生机盎然的绿洲,神色逐渐暗了下来。 地鬼…… 第12章 假将领,下战报 伏灵山近日开凿了一个温泉。 传闻那地方终日热气氤氲,玉树琼池,美不胜收,那温泉乃是伏灵山的灵水,泡了可益寿延年,解百身病症,老少咸宜,包下伏灵山的山主言道,最好带上一家老小一起来,效果最佳。 所有妖子都闻之趋往,回来的妖子也是连连称赞,于是名声远扬。 那白日里同国主处理政事、晚上时不时便去花楼逛上一逛的国相,掌握民间小道消息和朝廷正统渠道,有这样的好地方自然少不了他。 虽然国相到现在还没有一妻半女,但他却对这地方情有独钟。 于是便在叶城谌用早膳的时候,当着戟晟的面,提起了这温泉的事情。由于最近的政事不算繁忙,叶城谌考虑了一下,随后看向了戟晟,问戟晟是什么意见。 戟晟在去看望妻子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个地方,也想过何时带着妻儿一起去上一趟,但是和这两位还是算了,便笑着推辞道:“臣就算了吧。” 叶城谌看着戟晟。 戟晟有些心里发毛。 最后戟晟还是无可奈何地去了。 一到这温泉之地,果真是热气氤氲,从远处看还以为是覆盖了满山的雾气,只有到了跟前,感受到了自伏灵山上游来的阵阵热气,才能知道这是自温泉上而来的热气,在热气之中隐约可见攒动的妖影,看着数量应该不少。 戟晟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跟着微服出巡的叶城谌和闵佩豳后面上了山。 这温泉分为两处,一处是女子沐浴的地方,另一处是男子沐浴的地方。 叶城谌和闵佩豳心照不宣地知道戟颂是女扮男装,想着戟颂应该会去寻女子沐浴的地方去泡,却不料戟颂一路跟着他们走进了男子沐浴的地方,而且走到了温泉边上之后便开始张罗着脱衣服,闵佩豳目不转睛地看着正打算脱衣的戟晟,生怕漏了一点细节。 叶城谌不动声色地上前站在戟晟和闵佩豳之间,挡住已经将衣裳脱了一半的戟晟,两手扶住戟晟的肩膀,道:“白曳……你……” 叶城谌将手放到肩上的一刻,戟晟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生怕自己露馅。 但是考虑到戟颂不仅改换了白曳为自己的姓名,而且一直是以男子的身份在军中行事的,戟晟觉得自己应当不会露馅才对,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不能脱吗?” 此次也算作是微服出巡,为了不暴露叶城谌的身份,在出发前他们都已经说好了,可以对叶城谌不用敬称。 “你确定要在这里吗?”叶城谌没有道破。 “不在这里的话……”戟晟欲言又止,“嗯……您的意思是……” “算了算了,让白曳自己决定吧。”闵佩豳将叶城谌拉到一边。 戟晟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将衣裳脱了下来。 当他把衣裳脱下之后,轮到叶城谌和闵佩豳满脸疑惑了,他们二人盯着戟晟光洁平坦的胸膛,竟一时无言相对。 他们二人贵为古崟最高的掌权者,论谋略和头脑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此刻眼中却浮现了怀疑人生的目光。 三人下了水,温暖的水包裹全身之后,舒缓了全身的乏意,戟晟难得身心舒畅,扭头,看见了叶城谌和闵佩豳,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戟晟。 于是戟晟的心又提了起来。 闵佩豳发现气氛有些紧张,于是过去一手揽住了戟晟的肩头,笑着:“白曳此刻泡温泉的模样格外清秀呢。” “闵兄过奖了。”戟晟谦卑地笑了笑。 其实这几日,叶城谌和闵佩豳就白曳归来此事也谈过两句,总觉得戟颂出去这半年脾性改了不少,但是是朝好的方向改的,两人就没再过问过什么。 但如今见此人同戟颂长得一模一样,却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着实让他们二人起了疑心。 毕竟战后白曳是女人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如是有妖子假扮,也一定是会扮作男子的模样。 不过若他是妖子,叶城谌和闵佩豳不可能不知晓,而且闻着气味,却又和戟颂的气味别无二致。 闵佩豳平生感到困惑的事情不多,但这事情着实难倒他了,是哪位神人把那么个水灵的闺女变成了水灵的男人,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撕碎他不可。 闵佩豳将胳膊收回来的时候,手指指尖有意地划破了戟晟肩上的皮肉。 闵佩豳故作惊讶地看向戟晟的肩头,说道:“哎呀,瞧我这爪子,给你划破了,真是对不住。” “没事没事。”戟晟说道,手摸了摸伤口周围的皮肉。 叶城谌和闵佩豳紧紧地盯着戟晟的手和肩上的伤口,他的手上是有永生线没错,肩上的伤口也在肉眼可见地愈合当中。 戟晟看着自己肩上的伤口,没有注意到叶城谌和闵佩豳近乎审视般的目光,叶城谌和闵佩豳看到了戟晟肩头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无声对视了一眼。 他是不死之身。 由于叶城谌国主的身份,是不允许他在这种地方逗留太久的,于是三位简单地泡了一下,穿上衣裳,便离开了伏灵山,回到了宫城中。 御前侍卫在叶城谌回到了寝宫之后禀报,呈奉之将军在他们走后来过一次,说人子地界有患,需派遣几个将领前去捉拿。 “呈将军说,为首的祸患,是狂窎。”御前侍卫说道。 叶城谌脸色一变。 狂窎是从叶城谌的父辈就出现的妖子,据说其妖力可以劈山断河,但是他却不想将力量用于为效忠皇室这条道上。又因为生性狂妄暴虐,放荡不羁,喜欢乱杀无辜,收揽钱财,被叶城谌的父辈世代列为了头等罪犯,惨遭驱逐。叶城谌的父辈在世时,一直压制着狂窎,狂窎畏惧其强悍的实力一直不敢露面。 但现在拥有纯正的天鸟血脉的叶城廖已逝,狂窎却还活着,并且随着妖民移居一起来到了东岸。 这是叶城谌始料未及的,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后,狂窎早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据呈奉之留下的话说,现在人子聚居区时不时便会出现人子失踪的事件,经过多日调查,为首的祸端便是狂窎。 至于狂窎经这门生意的目的也不难猜想,将那些被抓起来的人子制成佳肴,卖予妖子,从而换取钱财。 翌日,叶城谌将此事同几个臣下讲了。 “若是确定了位置,那便一鼓作气,端了那狂窎的老巢!”刹渊听闻徐徐说道。 闵佩豳坐在刹渊旁边,闻言合起折扇,略带深意地望向刹渊:“据探子来报,现已确定的是他们将人收到了哪里,只是其中一个地点而已。以狂窎的性子,恐怕不会只搞出这独一份,应该还有其他的据点。在调查清楚之前,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为好,免得打草惊蛇。” “狂窎乃是实力强悍的妖子,先父在世时也不过勉强压制住了他,若是想解决此次的事情,只能是杀了他,或是将其驱逐。”叶城谌道,“眼下狂窎也有不少手下,此战怕是一场恶战,那些新晋将领全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小将,在此次的清剿之中,他们还不足以应对如此强悍的对手,所以还得劳烦你们这些老将,去帮帮奉之。” 听说此事的戟晟也十分气愤,但他更多的是不安,毕竟自己是个假的,此去虽然死不了,但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就趁此坦白他是戟颂的兄长,看他们与戟颂的关系不错,应当不会杀了他这做兄长的吧。 戟晟刚想张口,叶城谌忽地一道目光杀过来,戟晟将口中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白曳,你意下如何?”叶城谌淡淡地看着戟晟询问道。 其实就算戟晟拒绝也没关系,叶城谌不会强迫他的。 但是闵佩豳就不一样了。 他原本就对“戟颂”的反常有些在意,现在发现这个“戟颂”竟然不是女人,对戟晟有了些许疑心。 正好可以趁这次的机会试试他。 “白将军可是我们主要的战力,不会拒绝的。” 闵佩豳嘴上笑着说道,一双眸子不带任何温度地注视着戟晟的反应。 戟晟唇角抽搐了一下,“嗯”了一声。 第13章 杀群巫,血洗林 灰蒙蒙的天空中下起了细雨,如丝线般垂向下方深山的密林之中。 密林深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宅邸,在重重禁制和封印的遮挡下,隐姓埋名存在至今。这里有着人子王朝中曾经最为顶尖的巫师们,在跨河之战人子王室落败之后,他们也失去了生存的尊严。 宅子的前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渐渐冷却的尸体中流出的鲜血与地上的雨水交混。地上的法阵被两道巨大的刃压砍得七零八落,戟颂站在法阵中央,雨水洗去了她铠甲上的鲜血,乌发湿成了一绺一绺,贴在脸上和身上。 这天降小雨,虽然有细密的雨声干扰听觉,但也因为有细密的小雨而令土地变得湿润,他们奔走的脚步声听得格外明显。 戟颂听到右边有声响,手中大刀一挥! 气流将下落的雨滴纷纷吹落一边,正在逃命的巫师被刃压横着斩成了两半,一时间逃离的人影只剩下杂七杂八的残肢断臂。戟颂大刀手中回旋,脚下一转,溅起一阵水花,猛地挥出一击刃压! 将另一边咳嗽了一声的巫师斩杀。 这打法不分敌我,只要是靠近之人,统统会被斩杀。 从刚才被这些巫师带到法阵中央,到现在,戟颂没有挪动一步,手中大刀挥出的刃压,便将此地砍成了废墟。除了被结界笼罩的宅邸以外,四面的围墙只剩下了残垣断壁,树木也被横扫了一片。 巫风面色严峻,站在戟颂对面,他手下的巫师已经死了七成以上。 近身搏斗自不必说,对方是在妖军之中都叱咤风云的战神,而下咒,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根本没用,她似乎是料想到了他们会将她咒杀,提前带了某种东西来,而且那东西上有着很强的法力。 巫风神情严峻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其余的巫师也正在被屠戮之中,估计杀光,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数年的心血,只因为来了一个不死之身,全部功亏一篑。 戟颂口中咬着刻有符文的细针,朝着一个舍身冲来的巫师挥刀斩去! “住手!”巫风在远处喊道,“我这就解除结界!你放他走……” 刀剑无眼,戟颂的刀并没有丝毫减缓,直接一刀取了对方的性命! 温热的鲜血溅到戟颂的脸上,戟颂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挥出一记刃压,刃压携着恐怖的气流直冲巫风而来! 巫风见状,一时间忘记了躲避。 一个巫师跑过来将巫风扑倒,巫风被那个巫师压在身下,躲过了这一记刃压。 但在巫风上面的巫师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那巫师身体横着过来的刃压被削成了两层。当巫风起身,巫师上面那层身体滑落到地上。 巫风瞠目看着怀中骨骼血肉清晰可见的半层躯体,那剩下的半块心脏还在缓慢跳动,逐渐趋于停滞。巫风见状汗意潸然,手颤抖着将巫师滑落的那层身体拾了回来。 若不是今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残忍且强悍的魔鬼。 “快逃……”濒死的巫师说道。 周遭的巫师不是死的就是伤的,还有一些实力较弱躲起来的巫师。巫风眼中无限悲凄,看战胜无望,便冲戟颂吼了一声:“我将此处的结界解除!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好。”戟颂应道。 巫风将宅子的结界解除,用以分散戟颂的注意力,乘机携着剩余的几位巫师逃了出去。 因为眼疾的缘故,戟颂不便追赶。 她眼中的光点在封印被解除之后稍微大了一些。 戟颂朝着自己眼中的光点走去,没有留神,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个趔趄,幸亏用刀插在地上才没有摔倒。 眼睛的疼痛没有丝毫减缓,戟颂一手扶着刀,一手捂着眼睛,双眼的疼痛仿佛被生生挖出来一般。 戟颂在雨里慢慢地摸索着向前走去。 踏过泥泞的道路,穿过一道院门,走过过道,戟颂的刀忽地触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事,发出硬琅的响声。戟颂用手摸了摸,似乎是节台阶,戟颂抬脚踏上那节台阶么,继而踏上了一条长廊。 刀尖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游走试探,没有碰到别的东西。 戟颂一点一点地向前走着。 眼中的光点渐渐扩大,戟颂摸到了一扇门,但是上了锁,无法轻易打开。 戟颂试着向后退了一步,用刀一下子劈开了大门,继续拿刀探路,向房内走去。随着逐渐深入,戟颂眼中的光亮渐渐扩大。 她下意识地朝前面伸出手去,触到了凉凉的衣料。 耀目的光芒在短暂的眩目之后渐渐消散,戟颂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她的手放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之上。 她手上的鲜血将他身上银白色的祭袍染红了些许。 戟颂拿开手,上面的血迹渐渐变成黑色,然后腾升成一股黑色的雾气消散于空中。 这是金簟衣,是生长在圣湖湖畔的草所产出的丝絮织就而成,不会轻易染上尘垢,且对肉体能有一定的保护作用。金簟衣是咒法术士之人才可驾驭的宝物,是活物,以灵气为食,并且会被宿主的阴正阳邪染就不同的颜色。平日里向善的时候都银白,诅咒他人或他人的血沾到白袍之上,沾到血的那片地方就会变成玄黑。 戟颂脸上满是鲜血和泥渍,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身上甲片顾及不到的地方被划出一个一个的破洞,于在场的几个人中显得格外狼狈。 她摸到的这个人,正是祭司。 视野清晰之后,戟颂打了祭司一拳! 出拳还留着一点余力,因为她不能把他打死。 “祭司!”一旁的勒金惊慌地叫了出来。 岚见到祭司被打,顿时怒火丛生,紧紧地盯着戟颂,只是身上被缚,没有办法站起身来。 祭司脸上受了一拳,白皙的脸上渐渐显现出了一个红印。 对戟颂的攻击不甚在意,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戟颂感觉自己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满心怒火撒不出去,正欲再打一拳,紧随其后进来的许铖带着一干神狩冲到了房中,一些神狩将勒金和岚的束缚解开。 许铖则带着另一部分神狩到了祭司身旁,戟颂几欲打出的拳头缓缓放下。 正在此时,岚冲到戟颂和祭司之间。 “你这莽夫!不可对大祭司无礼!”岚怒斥道。 戟颂看着一脸警戒的岚,沉声冷笑一声,言辞锐利:“什么祭司,不过是个奴隶罢了。” 戟颂不知道这祭司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动用自己的法力,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若是他想离开这个地方,至少在这东岸之内,无人能够阻挡。 勒金在一旁看着。 他不能说。 祭司现在是法力尽失的状态。 戟颂现在不知道这一点,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揍他。 他不敢想象,要是戟颂知道祭司现在是法力尽失的状态,她会对祭司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情。 - 河生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房子里。 准确地来说不是房间,四周是密不透风的墙,地上也是光秃秃的青石地面,更像是一个密室。 河生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但是脑中空无一物,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坐起身,看到手心里的泥土,记忆一下子涌入脑中。 这里应该是那棵巨树之下的地洞……河生四处看了看,没有可以溜出去的缝隙。 她肚子饿得直叫,但是现在她没有吃饭的心思,这里也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填饱她的肚子。 河生靠在墙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这个地方的,在周边也没有看到任何门,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在数丈高之远的的天花板上有个洞,想必她就是从那个洞里被扔进来的。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按理来说,从那里被扔下来的话是不会活下来的吧。 一个藤蔓从上方的洞伸了进来,带进来好几个人,将他们放到了地面上。 他们就如方才方才醒来的她一样,是处于昏迷当中的。 待那根藤蔓离开密室之后,河生爬了过去,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晃醒。那人勉强睁开眼睛,看向河生的瞬间眼睛睁大,喜极而泣地说道:“河生!你还活着!”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河生问道。 林幸强忍着哽咽说道:“我们本是来救人的,结果却成了饵食……你在这里见到我姐姐了吗?她真的死了吗?” 河生对他们其他人的状况都不是很清楚,于是徐徐说道:“我不知道,我和他们走散了,一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不过你也别太着急,像我这种人都还活着,你姐姐她身手矫捷,肯定还活着。” 林幸双手掩面,不由控制地哭了起来,河生抱住林幸以示安慰。 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唐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到河生之后立马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河生的肩膀:“你没事啊!其他人呢?” 唐津的手掐得河生肩膀有些疼。 河生试图挣脱,林幸一把把唐津推开,怒斥道:“你弄疼她了!” 唐津没有理会林幸的话,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 同伴被怪物撕碎的情景还在他脑中循环,那硬生生被撕裂的脸和身躯,破裂的皮肉和筋骨在一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满地的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尸体,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恍若人间地狱。 唐津双目失神,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肯定……肯定是被那个怪物吃掉了,要不然早就跑回去了……” 第14章 墓中室,互为餐 墓室之外,周应和其余的人斩断迎面扑来的藤蔓,直直向着绿洲边缘的车子跑去。 他们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上了车,马拉着车子飞速奔跑了起来。驰骋在广袤无垠的雪原之上,马蹄有些打滑,周应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绿洲,脸上的血迹被寒风凝结在脸上。 真是一场噩梦。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轰鸣,周应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一整座巨大的雪山忽然崩塌,一种窒息的恐惧弥漫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驾车的人死命地用鞭子抽着马的屁股,白色的巨浪从山上倾泻下来,狂风吹拂着几丝轻薄的雪花提前到达了马车之上,扑到了每个因极端恐惧而面色发白的人的脸上。 巨浪呼啸着冲蚀而来,不久便将马车淹没在巨浪之下。 几日过去了,密室里面的人都饿得奄奄一息,那怪物只将他们放在这里,却不给他们任何食物。 河生被饿昏了,然而就在她合上眼就没多久,就被林幸一巴掌打醒。河生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幸,林幸万分抱歉地用手揉着河生发红的脸,随后惊恐的目光望向了一边。 河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众多昏迷的人当中,赫然蹲着一个人。 是唐津。 唐津背对着她们蹲在地上,像是在啃着什么东西。因光线昏暗,河生看不清楚,但是肯定确定的是唐津是在吃什么东西。这密室里没有食物,那个怪物既然一开始没有给他们食物,都到了现在这个关头,它肯定不会好心到扔一些东西来解决他们的饥肠。 这么一来,唐津现在正在吃什么,就显而易见了。 河生一阵反胃,但是胃里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她吐出来的了。 唐津拿着地上尸体的胳膊啃食着,将生肉咬在口中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其余的一些人也渐渐醒来,见到唐津所为,被腹中的饥饿之感驱使着,纷纷效仿,三四个人围在尸体周围,扒去了尸体身上的衣物,纷纷上口去咬。 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在三四个人饿到极点的啃食下,一会便成了一堆白骨。 河生和林幸躲在角落之中不敢出声,这具尸体应该够他们消化一阵子的。 但是一旦他们再次开始饥饿…… 不同于不死族人的不老不死,长河族族人虽然不会衰老,但会死亡,有着寿命的时限。 每一个长河族族人出生之时,是一头黑发,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死期将至,发色会逐渐变为银色。等到长河族族人的最后一根乌发变成了银丝之后,那这个长河族族人便会死去。 长河族每代都会诞生一个先知,先知也被称作大祭司,是一个人,也是族中的最高执掌者。古往今来,长河族大祭司便囊括了先知和祭司的力量,通晓世事断察命理,皆是由这一人掌控。 但是在如今现任大祭司出生之后,多有变数。 在前几代祭司在世之时,被镇压在长河地之下的阴邪之物时常会出现暴动,长河地的子民苦不堪言。 而前几代祭司要镇压这阴邪之物的暴动,每次都要花费好大的功夫,有的前代祭司甚至因为镇压阴邪之物耗了太多的气力,当场死去。 而自现任大祭司接任之后,被镇压在长河地之下的阴邪之物从未有过暴动。 即便有,现任大祭司一挥衣袖便轻而易举地将其制服。 这好似神明一般的力量,令多年来深受邪物其害的长河地子民心甘情愿地臣服于祭司脚下,将现任大祭司当做神明供奉着,这也是戟颂一开始来到长河地,看到跪在街道两旁的人们,向祭司的轿子跪拜祈祷的原因。 - 现任大祭司自出生以来便是一头银发,这与其他长河族人截然不同。 因为银丝必将带来死亡这一点,深深烙印在了长河族人每个人的心中,因而令他们对银发产生了畏惧之心。 现任大祭司带着一头银发出生,起初被长河族内的人们视为不祥的征兆。 但随着祭司逐渐长大,长河族族人才发现,现任大祭司这一头银发并非死亡的预兆,而是长寿的预兆。 在现任大祭司接任,执掌族中事务之后,忽然某日下了一道命令,去长河地的民间寻找另一位祭司。 神宫内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吃惊万分,于是连夜按照祭司所说,去到另一位祭司所在之处,将其接到了神宫之中。 但随后人们便发现,这后续寻找出来的“祭司”,无论是通晓之力还是对抗邪物的法力,都难以与现任大祭司相提并论。 且若是单论法力来说,更像是现任大祭司出现之前的前几代祭司,于是为了加以区别,将后续找到的另一位祭司,称之为先知。 自这代开始,先知和大祭司不再是一个人。 考虑到后续出现的先知,无论是预知力还是法力都不及现任大祭司,于是镇压阴邪之物的职责由大祭司承担,而先知只负责为族人们进行一些命格上的指引,即预测命势,为民间求问者指引方向。 时日如白驹过隙,被接到宫中的先知寿终正寝之后,长河地又会出现新的先知。 不同于先知的生死交替,现任大祭司却依旧活着,这么多年以来半点没有将死的迹象,细细算来,祭司的寿命已经远远超过了长河族人应当有的岁数。 长河族族人不知道现任大祭司究竟会活到何时,但也倒没有任何不满之意,始终如一的将其当作神明供奉。 有人猜想,或许是因为现任大祭司之前的所有大祭司生下来之后都是黑发,虽然容貌没有发生改变,但是年岁会随着正常的年龄更替,发色会逐渐变成银色。 但现任大祭司一出生便是银色的头发,这是长河神赐予的没有年岁限制的标识。 - 主祭圣母统帅的掌事和大小祭司被称作神的护卫者——长河族中的神卫。 神院将历代小先知接到了神宫之内,好生照顾着。现代先知名为岚,性格精灵古怪,深得主祭圣母的喜欢,但又自恃通晓世事,谁都不放在眼里。 但有一人除外。 深受族人敬仰的大祭司,在长河族族人眼中并不是世俗所称的神的使者,他就是神的化身,在岚的眼中也不例外,他所拥有的法力和通晓世事的能力比她不知道高了多少,岚在心中将他当神一样供奉,遵照主祭圣母的吩咐,同其他司祭掌事一样对祭司保持着距离。 这份感情本应是崇敬,但自幼时无意中见到其真容的那一眼,那天羡地妒的容貌令岚心中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一同在神宫共事,岚见到祭司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他大多数时间都留在自己的居所,不愿出来。岚时而在夜中辗转难眠,也曾在远处,透过微开的窗扉眺望,想再见一下那副容貌,却总也无法得见。 她知道这是主祭圣母的要求,谁也不得违抗。 她也曾数次想过冲进去将祭司带出来,但总是事与愿违。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样受万人敬仰的大祭司,竟然会被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一拳。 还斥责他是奴隶。 “你再说一遍!”岚冲戟颂叫道。 戟颂拖着大刀向前走着,听闻脚下停了下来。 她刚因为那个祭司受了无妄之灾,心中原有不满,但想到自己现如今的眼睛还没有复明,这大祭司还有利用的价值,便将火气压了下去。 勒金也是看出了戟颂是这样的心思,才在戟颂说出这句话之后没有还口,怕助长戟颂的怒气。而且煽动长河族大祭司和不死之身之间的战争,后果不是战死一方或是两败俱伤就可以收场的。 这两位一旦动起真格的来…… 这里的人都得陪葬。 岚看着戟颂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寒意到了颈间。 再回过神来。 发现那柄阴森森的白刃就停在她的颈侧。 若不是身后的大祭司接住了戟颂的刀刃,岚的脑袋怕是已经掉了下来。 “你让我说多少遍都可以”戟颂冷声道,“但你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么。” 戟颂的话令许铖等在内的神狩沉默了,岚因为愤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怕自己的话惹怒面前的不死之身,给大祭司添麻烦,没有再说话。 继续僵持下去也不好,许铖走过去说道:“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到长河地再说不迟。” - 众人回到了长河地。 乌鄫给戟颂放了些用来沐浴的水,一身疲惫的戟颂脱了身上的铠甲和衣物进入水中。 乌鄫将戟颂的铠甲收了起来,将一身便衣放在了浴盆旁边。因为早些年被困在万人坑里的阴影,戟颂素来泡澡泡不了多长时间,洗干净身上之后便出来了,换上了日常的衣裳,去了祭司的居所。 却不料岚正在祭司的居所前踌躇着。 在岚心中这份大祭司的力量是神圣的,至高无上的,祭司也应该是纤尘不染的,因此对于戟颂这种满手鲜血的人总是伴随其左右感到不满和愤怒,但是鉴于上次差点被砍掉脑袋,岚也不敢对戟颂出言不逊。 岚曾数度疑惑,为什么戟颂这种人总是出现在大祭司旁边,而自己却总被告诫要远离大祭司。 “白曳,前面站着的是那日的泼妇。”乌鄫悄声在戟颂耳边说道。 戟颂知道乌鄫说的是谁,在回来的路上,乌鄫听说了岚对戟颂出言不逊的事情,险些和岚打起来。岚虽身为先知,长河地的另一位祭司,但应付乌鄫这样成年的玄兽还是有些吃力,最后还是许铖中间调停。 “别管她。”戟颂自知与她脾性不和,对这女子没有什么好感。 乌鄫扶着戟颂自旁边经过,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乌鄫一眼。 守在祭司门前的勒金看到了戟颂,于一旁侧身,让戟颂走了进去。 岚顿时瞠目,想过去这些年她不知有多少次想要进入祭司的居所,都被勒金拦了下来,今日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死之身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第15章 死命敌,共存生 难不成和那满身污秽的不死族人比起来,身为先知的她反而没有资格进入祭司的居所么? 岚快步走上前去,在即将进门之际,勒金伸出手臂,将岚拦了下来。 “先知。”勒金看着岚,示意她不要再向前走。 岚冷哼一声:“好你个勒金,让那不死族人进去,却不让我进去么。” 勒金假意为难了一下,“嗯”了一声。 戟颂和祭司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但都只是埋头吃饭,谁也不想理谁。 乌鄫在旁边候着,看着这一如既往乏味的一幕,打了个哈欠。 在屋内的一片寂静之中,忽然闯进来一个身影。 岚的忽然闯入,令乌鄫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戟颂朝着来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将手头最后一块馒头放入口中,往碗里夹了口菜。 祭司好似没有看到闯入房中的来者,神情沉静,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 在桌子旁边吃饭的两人都没有要理岚、或者是理对方的意思,闷声吃饭,反倒是乌鄫一瞬不瞬地盯着岚,好奇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 勒金随后跟了上来,怕岚又会和戟颂起冲突,打扰大祭司的清净。 但是进来一看,还算和平。 岚是第一次踏入祭司的居所,她心情激动地走到祭司身后注视着祭司用膳,嘴边不禁扬起一丝笑意,但又因为看到戟颂,脸上原本的笑意之中夹杂了几分嫌恶。 往日戟颂和祭司吃饭的时候基本上不说话,乌鄫和勒金在旁边站着十分无聊,但…… 今日用膳,并非往常那般风平浪静。 戟颂和祭司,夹到了同一块酥。 两人的筷子同插一处。 祭司抬眼看向戟颂。 戟颂紧紧地盯着他。 两人的视线相撞,一时间电光火石,战争一触即发。 看得周围的人倒捏冷汗,生怕下一刻就打将起来。 但是没有。 祭司面色平静地让了最后一块玫瑰酥,将筷子放在一旁。 戟颂夹起,放入了自己口中。 岚见状,心中顿生不平之意,恭恭敬敬地说道:“白将军,您武力超群身手矫健,大刀一挥就有数十人死于刀下。我是真真佩服您的胸襟和胆量,若是换做我的话,不光是晚上难以入眠,生怕冤鬼索命,吃饭的时候都会想到那些枉死于刀下的残躯,难以下咽呢。” 这话看似吹捧实则贬低,连乌鄫都听了出来,当即眼中便生了敌意。 戟颂吃完最后一口,往椅背后面一靠,对祭司平静地说了一句。 “吃吧。” 此举大有让祭司吃剩餐的意思。 祭司对戟颂的挑衅不予理会,依然不紧不慢地用餐,对戟颂的话置若罔闻。 实际上,对于她们三个的话,他都没怎么听。 反倒是岚憋了一肚子的火。 岚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道:“白将军,你也太过分了!” 戟颂看着岚,脸上多了一丝少见的笑意:“先知,你知道我见过那么多尸体,为何还吃得下去么?” 岚一脸肃穆地看着戟颂,眼中不乏愠怒之色。 “那……先知可食过人肉?”戟颂看着岚,几近戏谑一般地说道。 “说得好似你食过人肉一样。” 岚知道不死族人素来残暴,但还不至于灭绝人性到吃人的地步。 戟颂淡淡地看着她,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岚看着戟颂这么一副戏谑之态,心中反而开始打鼓。 “你不会真的吃过吧。” 乌鄫是半路跟随戟颂的,对戟颂的往事并不了解,见状也皱起了眉头。 不会吧,她都还没吃过人呢。 但之前在雪原上露宿的时候,戟颂的确说她吃过生肉来着…… 岚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略带畏惧地看着戟颂。 戟颂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对祭司说了一句“谢祭司款待”,便走了出去。 乌鄫在戟颂身后跟了上去。 “你真的吃过?”乌鄫低声问道。 戟颂听闻看了乌鄫一眼:“没。” 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吃过一点生肉,但人子的肉,她倒是没吃过。 不过是说出来骗人的罢了。 想起岚那张被吓得惨白的脸,戟颂就觉得好笑。 一走出祭司的居所,她的眼中便暗了下来,直至全部失去光亮。 幸亏有乌鄫扶着,不至于令戟颂过于不安。 岚恐惧地看着戟颂离开的背影,对旁边的祭司说道:“大祭司,你真的要将这种人留在身边吗?” 祭司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岚看着面前俊美异常的男人,不由得有些失神。 “她在说谎。”祭司虽然看不到不死之身的命格,但戟颂那拙劣的撒谎技术,他一看便知有没有。 正午天气较为炎热,戟颂被乌鄫搀扶着回了居所。 在这里住了也有些时日了,在房中,即便没有乌鄫搀扶,戟颂也可以轻车熟路地在房内移动。戟颂自跨河之战后便养成了午休的习惯,只要用不着眼睛的时候,她一概离那个祭司远远的。 戟颂自知自己满身鲜血,与长河地如此注重圣洁和修养的地方格格不入,现如今戟颂也是被迫无奈,只能留在这里,但她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依靠那个祭司获得光明不过是一时之法,并不是长久之计。 这里是咒法云集之地,说不定会有其他人能治好她的眼睛。 现在乌鄫闲暇之余也在四处打探,希望早日治好戟颂的眼睛,早日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乌鄫早就不想在这里逗留了,戟颂即便看不见,也是能感觉出来的。 乌鄫对自己的包容和迁就,戟颂感念在心。 戟颂躺在床上,慢慢入睡。一觉睡醒之后,戟颂觉得身上有些痒,一摸,发现自己身上长了一层细密的痘,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 “那个不死族人,到底该如何处理?”慈辛问众司祭。 一个司祭说道:“那不死族人前几日不是将祭司和先知救回来了么,那不死族人待得时间也不算久了,也没有生出什么太大的事端,若是用得得当,不死之身也可为抵御阴邪之物之助力。” “但也有隐患。”另一位司祭说道,“现下那不死族人没有生出事端倒也好说,若是有朝一日发狂,恐怕我长河族内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招架得住的。” “跨河之战中那不死族人不就败给祭司了么,有大祭司牵制不死之身,谅他也不敢。” “大祭司只听天命不管人命,你难道不知道吗?” “此话怎讲?” “住口!”慈辛喝止,“大祭司所听到的天意,还轮不到你们来这里评头论足。” 后者脸色一变,跪倒在地上:“请您责罚。” “罢了,此事再议吧。”慈辛说道。 慈辛对戟颂怀恨在心,也恐惧万分。初见戟颂时是她掉以轻心,险些被戟颂杀了。如果不是时候戟颂用自己的血愈合了她的伤口,她就真的死在了那不死之身的脚下。 慈辛想起来就觉得后怕,不过回想起戟颂一会儿要杀了她一会儿又救她,那前后截然相反的举动,慈辛也大概能推断出戟颂的用意——想必是戟颂自知身为不死之身,不能在短时间之内被长河地接纳,只能借由殴打慈辛来令周围的人对其产生恐惧。 而后戟颂刺破她的手心,为慈辛愈合伤口,则是在表明她并无伤害长河地之人的意思。 由此可见,这个不死之身也并非只有一身武力的莽夫,若是不去招惹,在她眼中的邪物被取出之前,她应当不会主动去攻击长河地的人。 暂时放任她待在长河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慈辛自知他们没有能力将戟颂驱逐出去,而祭司那事不关己的态度和阴晴不定的性格又不怎么靠得住。就如伍酿所言,祭司已经听从天意让存在了千万年的人子王室覆灭,让区区一个长河地覆灭也没什么不可能。 毕竟他不同于以往的大祭司,他能看到的事情太多,也太清楚,明白天意何时去让他做什么,少了前代大祭司处理事情时的犹豫不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换句话说,靠现任大祭司来将不死之身驱逐,除非是天意,否则是不可能的。 经过冗长的商讨之后,慈辛决定还是先将戟颂的事情放置一旁,同时向所有人宣告,不要放松戒备,因为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杀。 - 偌大的藏书阁之内里面都是一些古籍,上面记录着最古老的咒语和术式。 祭司进去之后,没有寻找,走到一个书架前,从架子上取了一本,然后坐到桌案前翻阅,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戟颂尾随而至,门卫见来者是她,没敢阻拦。 戟颂拿起一本厚厚的古籍,但是发现打开以后发现一个字也不认识。 戟颂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识字来着。 但是她不知道,就算识文断字的人也未必能看懂这书上的内容,这书上所载都是一些高深的咒语,阅历稍微浅一些的司祭都是看不懂的。 戟颂将这本书放回了书架上,继续向前走去,蓦地转角,发现一个奇厚无比的书。戟颂想着这本书上或许有能解自己眼中邪物的方法,于是将那厚约三丈的巨书抱了下来。 想当初这本书,是四个身材健硕的长河地神狩一起抬上去的。 戟颂抱着这本书向祭司走了过去,祭司正在看书,余光中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影子走了过来,他抬眼看向抱着那本书的戟颂,戟颂走到桌前,将那本大得吓人的书放在祭司桌子上。 桌子四条腿开始打颤,呻吟了几声之后干脆断裂! 书压着桌子轰然降落在地上! 第16章 询死期,万咒忌 书上面积的尘土全都浮了起来。地面震了一下,祭司要看的那本书被压在了那本巨书下面。 戟颂指着书面上的三个大字问道:“祭司,这是什么书?” “这书并不能解你的燃眉之急。”祭司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戟颂不信这么厚一本,里面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取出自己眼中的邪物。 祭司挑的那本书与这超生纲相比,未免显得有些太小,被戟颂选的巨书死死地压在了下面,毫无还手之力。 祭司面无表情地看着戟颂,戟颂和他对视半晌,想起来面前这人号称是通晓世事的来着,于是便张口问道:“那你知道,这里哪本书能解我的燃眉之急么?” 祭司学着方才戟颂说话的样子,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怎么知道。” 戟颂看他是没有要告诉自己的意思,抱起那本又大又厚的超生纲放到了原处。 待戟颂将超生纲移走,被超生纲压得异常平整的那本小书显现了出来,同被超生纲压断的四条桌子腿,瘫在地上。 祭司将书拿了起来,掸了掸书页上的尘土,将其合了起来。 别看超生纲这书大没用,土倒是够多的。 戟颂拍了拍身上的土,正拍到中间,抬头看见了勒金。 勒金本就害怕戟颂,从岚口中得知戟颂吃过人之后,心中恐惧更甚,于是在看到她之后,先是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错愕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门卫居然放你进来了?” “门卫?”戟颂不晓得有这回事,脸上尽是茫然。 虽说祭司不可逼问,但是勒金还可以问上一问,于是在勒金蹑手蹑脚企图悄无声息地从戟颂旁边过去的时候,戟颂一把扯住了勒金的手臂,问道:“你知道这里哪本书可以治好我的眼睛么?” 勒金还以为戟颂要干嘛,被她吓了一跳,听到是这事之后稍稍放下心来:“这事你不去问大祭司,问我做甚?” “他不告诉我。”戟颂如实回答。 勒金一脸的苦口婆心:“那你得好好问问啊,这世间不可能有大祭司不知道的事情。” “他又不说,你是如何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的?”戟颂说道。 “人人都这么说,想来是有些道理的。”勒金道,“更何况大祭司能看出我何时会受伤,甚至连我的死期都知道。” 戟颂听闻,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后松开了勒金。 勒金好似虎口逃生的兔子,急忙走开。 戟颂靠着书架,徐徐坐在了地上,看着满是书架的屋内,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像这里的书,或者是尘埃也可以,能够安安静静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她的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勒金口中的话。 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得已经死去的双亲是何模样,也不知道她那个被她揍了一拳的兄长现在生活得如何。 他是同自己一样的不死之身。 如若戟颂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只能去求戟晟。 正当她在想着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 祭司看完手头的书,放回书架上之后走了出来,发现戟颂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向外走去。 就在经过戟颂身边的时候,他感觉衣袍的衣角被一只手拽住了。 祭司停了下来,看向戟颂。 “你知道我的死期吗?”戟颂抓着祭司的衣角问道。 祭司看着戟颂,语气平静地说道:“不知道。” “若是在气我方才出言顶撞你,那我道歉。”戟颂看祭司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缓缓松开了祭司的衣角,她的眼中并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却满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希冀,“求你……将我的死期告诉我。” 祭司一双清眸注视着戟颂良久。 他方才所言并非气话,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即神术巫道之人的禁忌,即便是站在神术巫道之人顶峰的长河族大祭司,也不能绕过禁忌看到不死之身的命格。 也就是说,在祭司眼中乃至所有神术巫道之人所能占卜到的世事之中,是不包括不死之身的。 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更加不懂什么神术巫道之人的禁忌,只知道祭司通晓世事的称号应当不是空穴来风,他既然能够告诉勒金死期,也一定能够看到她的死期。 “我不知道。” 良久的沉默之后,祭司如此说道,随后走了出去。 戟颂靠着书架坐在地上,祭司逐渐远去的背影最终化作了黑暗之中的一个光点。忽地,戟颂感觉身上一阵奇痒,她挠了挠自己身上日渐增大的痘粒,随即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些痘粒好像变大了不少。 方才一心纠结于她的死期,倒是把这事忘记了。 虽然戟晟已经进行了解释,但是叶城谌和闵佩豳不免还是心有疑虑。 如果他是白曳的话,为何对白曳一向死心塌地的乌鄫不在,而白曳也从没有提过乌鄫的去向,好似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不仅如此,还经常去一家客馆探望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 就算白曳变成了男人,要在半年之内和女人生出个一两岁的孩子,也是不可能的。自然,他们也不排除那女人和孩子是白曳的亲戚还是什么的。 而且要说戟颂的不死之身是无法复制的,并不确切。 戟颂独一无二的战力才是无法复制的。 叶城谌和闵佩豳协商一致后,此次的事情刻意带上了戟晟,并且对他表示了寄予的厚望。戟晟自知不能丢自家妹妹的人,但是戟晟什么都不会,去虽不致死,但身份败露是肯定的。 张皇之际,戟晟想到了当时指路给自己的乌鄫,能解此时困境的恐怕只有她了。 但现在乌鄫在哪里,戟晟根本无从得知。 晚上,戟晟因惶恐不安而难以入睡,就连抽空去看望自己的妻子时也是愁眉不展,但是眼下这个关头承认自己是个冒牌货,肯定会令叶城谌大怒,到时候牵连了擅离职守的妹妹,可就是万分的罪过了。 正当戟晟发愁的时候,他在宫城门前看到一辆马车,自马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人。 戟晟急忙跑过去时,乌鄫正在与马夫攀谈,刚巧回头看到了戟晟,笑着说道:“巧了,戟兄。” “你怎的来了这里,家妹呢?”戟晟赶忙问道。 “我此行就是来看看你的,戟颂让我来瞧瞧你过得怎么样。”乌鄫道。 遇到戟晟那日之后,戟颂就一直心神不宁,所以只得让乌鄫出去看看他们,可能的话去送些金银细软。 要知道当时走的时候,她们从叶城谌宫中拿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乌鄫听戟颂的从长河地出来,见到戟晟的住所已经空无一人,便知道戟晟去了哪里,于是坐了辆马车来到了此处。 叶城谌看到白曳身边久违地出现了乌鄫,与乌鄫寒暄了几句。 当问及为什么白曳变成了男人之时,乌鄫呵呵一笑,称她们遇到了一位神人,将戟颂的眼睛治好了不说,还完成了戟颂的夙愿——身为男人活下去,只不过代价是记忆有些混乱。 自眼睛治好之后,白曳的性格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而对于乌鄫而言,更重要的是,白曳的眼睛治好之后,乌鄫便恢复了自由。叶城谌所见的乌鄫不在白曳身边的时段,正是她离开白曳到处云游的时候。 “原来如此。”叶城谌顺着乌鄫的话说道。 戟晟和乌鄫两人从叶城谌那里出来,戟晟一直愁眉不展,乌鄫在回来的路上也早有耳闻,关于人子频繁丢失的事情,其中好像牵扯到了一个挺厉害的妖子,需要前去剿灭。 “要不,就趁此坦白了罢。”戟晟说道,“原本靠着妹妹的身份活下去,就是……” 第17章 大战即,强敌临 乌鄫知道戟晟的意思。 她很清楚古崟国都内的现状。 那些妖子住民还没有完全习惯人子的气味,人子的血肉和气味对他们来说,还是极其具有诱惑力的。 现在古崟的妖子,之所以为戟晟和他的妻儿留有位置,是因为叶城皇室的庇护和戟颂个人的战力。 叶城皇室的庇护固然重要,但毕竟不可能方方面面顾及到戟晟的安全,因此后者的原因占得较多一些。毕竟,即便是身为同族的人子,听到了杀戮成性的戟颂都会畏惧三分,更不要说是妖子了。 一旦戟晟坦白,在叶城谌顾及不到的地方,就算戟晟没事,他的妻儿也难免会遭到毒手。 “现在古崟之内,能够容忍的只有白曳一人,你的妻儿也是如此,你坦白之前要想清楚后果。”乌鄫说道。 “那要怎么办,若是我去的话,受伤倒好说,主要是怕败了家妹的名声。”戟晟有些犯难地说道。 “这样吧,我看现在他们也还在调查当中,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发的,你现在此等着,待我回去将此事告知戟颂,看她如何处理。”乌鄫如是说道。 戟晟虽不想令戟颂知道自己盗用她白曳身份的事实,但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只得同意了乌鄫的提议。乌鄫征得戟晟同意之后,不敢再耽搁,即刻便要向长河地启程。 戟晟拦住了乌鄫,说让她等一下。 乌鄫在戟晟的居所门口等着,戟晟去后院找些东西。乌鄫在外面等得有些心浮气躁,她不知道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时候,戟晟究竟让她在等什么。 过了许久戟晟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裹。 乌鄫伸手接过戟晟手中的包裹,还是温热的,便问道:“这是什么?” “一些吃的而已,给家妹带回去,切莫说是我让你交于她的,就说是您在路边买的,否则她是不会吃的。”戟晟将一双满是灰烬的手藏在身后,脸上微微含笑,眼中却是深深的歉疚之意。 “若是日后有时间,乌鄫姑娘能同戟晟讲讲,这些年来家妹都遭遇了什么事吗?自在下住到这里,深感周遭妖子对家妹十分尊敬。家妹一个人子,令妖子信服并非易事,虽然您从未向我提及过家妹的遭遇,但我想,她想必是受了不少的苦才熬到今日的……” “若您只是想知道,那乌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您若是出于心疼……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乌鄫对戟晟说道,将包裹系在身上,走出了宫城大门。 戟晟看着乌鄫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微笑逐渐被落寞所代替。 乌鄫以最快的速度向长河地赶去,这里到长河地的路途,最少也得七日左右。 - 六日后。 神宫之内,神狩和神守们一如既往地劳碌着,特别是近几日乡间住民到神宫来求问,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乡间住民的求问,大多是关于田间作物的事情。 随着这求问之人越来越多,司祭们便知道,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求雨时节。 或许是因为镇压着阴邪之物的缘故,这长河地气候十分古怪,虽然说阴雨天较多,但是田地却十分容易发旱,因此为了保证乡间住民的收成,大祭司每年都会有一个时节,专门求一次雨。 这雨将倾于地骨,以解地下之旱气。 神宫中劳碌的司祭和神守便是在筹备此事。 戟颂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到祭司居所门前,推开门之后走了进去。 视线被一阵光芒照亮。 戟颂的视线中逐渐呈现出了黑白的光影,继而变得清晰,随即看到了只穿了一件里衣的祭司。 祭司的一头银发还没来得及整理,在头上揉得乱七八糟,俨然是一副方才睡醒的模样,他背对戟颂系上腰间的衣带,然后回身对戟颂说道:“何事?” “我……”戟颂刚张口,被门外远处的一声喊话打断了。 戟颂向门外看去,乌鄫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院中,脸上呈现焦急之色。戟颂原打算找祭司看一下身上出现的异常,但看见乌鄫这副模样,觉得应是自己的兄长那里出了事。 “你想说什么?”祭司对戟颂说道。 “再说吧。”戟颂走了出去,将祭司居所的大门关上。 乌鄫和戟颂回到了居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戟颂。戟颂听完沉默了半晌,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乌鄫注视着戟颂的神色,开口问道:“要怎么办?” 戟颂一片浑黑的双目落在地面上,许久没有回答乌鄫的话。 “与我无关。”戟颂道。 乌鄫看着戟颂。 如果要去讨伐狂窎的话,首先必须要离开长河地。 而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无法打开长河地的入口,便无法出去。她自知身为不死之身,自己和长河地的人大多都说不上话,只能去找祭司,让他给自己打开长河地的入口。 为了节省时间,乌鄫去找慈辛拿能够暂时恢复视力的药膏,戟颂一个人摸索着再次来到祭司的居所。 此时祭司已穿戴整齐,正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察觉到戟颂走进来之后,祭司缓缓抬眼看向戟颂,手上的笔置于一侧的笔搁之上,道:“想好要说什么了?” “嗯。”戟颂对祭司道,“祭司,能将长河地的入口打开吗?” 祭司神色微微一动:“你想问的是这个?” “可以吗?”戟颂问道。 “你不先将身上的诅咒解开么?”祭司单刀直入地说道。 戟颂神情一滞,随即想起了自己身上无端多出的痘粒。 按理来说,不死之身拥有自我疗愈的能力,并不会像他人那般身上萌生痘粒。 长河族大祭司身为法力最为强悍的神术巫道之人,一看便知此人的旦夕祸福,戟颂身上的诅咒自然瞒不了他。她先前来找祭司,便是想问自己身上的痘粒,但被归来的乌鄫打断了。 戟颂不知道任由自己身上的诅咒这样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解开诅咒了。 “等回来再说。”戟颂顿了顿,说道,“我会死在这个死在这个诅咒上吗?” “不会。”祭司道。 “是么。” 戟颂听闻若有所思,不再多说。 祭司看着戟颂的模样:“怎么,你很可惜?” “打开出口吧。”戟颂没有回答祭司的话。 莹润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一瞬银白色的光泽,给戟颂打开了长河地的出口。 - - 狂窎是从战时就被古崟皇族列为威胁的一只妖子之一。 之所以没有被击杀而是被放逐,是因为狂窎自身有着与天鸟相匹敌的强悍实力,不过要知道被西岸居民称之为水凤凰的天鸟身为黑水的领主,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于是在叶城谌的爷爷叶城廖与狂窎大战三个回合之后,狂窎败于叶城廖的手下,自此被放逐。 天鸟不同于其他领主,他们的寿命较短,为了延续族派只能依靠传宗接代的方式,但一旦依靠这种方式让族派存留于世间的话,血脉在繁衍的过程中必定淡化。 到了叶城谌的父亲叶城信这一代,对付狂窎就已经十分吃力了,而今叶城信已死,叶城谌虽还有着返祖之力,但实力已远不如父辈。 叶城谌曾在幼年目睹了狂窎虐杀妖子的情景,那触目惊心的恐怖景象至今还保留在他的脑海中。 狂窎的位置经过调查,已经最终确定了下来,在北边靠近幽谷边际的昌云,并且聚集了一定的势力。 从古崟出发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向北边进发,大约五日之后,到达了昌云边际。 靠近幽谷的昌云边际常年被大风吹拂,风沙飞扬。 经过一天一夜的拼杀,远方的平地上倒下了众多的妖子,那一颗一颗的头颅,如同石子散落在远处。残阳如血,映照在城外平原上的每一具尸体之上,石木萋草,皆被鲜血浸透。 狂窎强悍的实力,令前去绞杀狂窎的妖子大多都命丧黄泉,以身体不适为由拖延时间而留下的戟晟,在城墙上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士兵和将领。 他们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的已经失去了生息。 戟晟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眼中盛满了悲哀和恐惧。 素来风度翩翩的闵佩豳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满身血浆,他被狂窎削去了一条手臂,向戟晟走过来的时候,那半截手臂还在滴血。不过他身为妖子,只要心脏没事,手臂就还会有再长回来的一天。 但在长回胳膊之前,闵佩豳都无法再上战场了。 戟晟看着他流血的手臂,胸中感到一阵窒息,不断有呻吟的伤员被抬进了城中。呈奉之正在帮着将伤员抬进城中,刹渊在掩护军队做着最后的撤退。待最后一个士兵退回城中,城门轰然关合。 暂时休战。 满城哀嚎,到处是鲜血弥漫的味道,这种感觉,陌生中透着一股熟悉之感。 戟晟也曾在东岸内战和十几年前的跨河之战中逃亡过。 他的三个孩子,有两个都死在战祸之中。 他原觉得对这种景象应当不陌生,没想到真正面临战场的时候,又和当时逃亡的景象大相径庭。 戟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如同一层烂掉的蚂蚁一般。隔着半里开外,都可以闻到那自尸体挥发出来的恶臭,以及扑面而来的死亡的气息。 这就是,戟颂一直面对的么。 夜色降临,戟晟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想到那遍地的尸首,那一张张狰狞的面目,那一具又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那随着鲜血一起飞出来的五脏六腑,那些被深深埋在土壤中被分离出来、有的还在蠕动的残肢。 恐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他是不死之身,但他并不想自己的身体变成那个样子——但是现在为时已晚,在这满是妖子的地界,戟晟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战事如此紧张,这些浴血奋战的将领也不会给戟晟任何坦白和解释的机会。 第18章 拯残局,战狂窎 翌日,待军队休养生息之后,再次前往昌云之城。 戟晟骑着马同其他几个将领走在前面,腰间别着他连挥舞都有几分吃力的大刀。 他的心跳已经不能再快,自上马以后,两腿也在不停地打颤,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变得苍白如纸。看着逐渐靠近的城池,仿佛看见了刑场,而他就是那即将行刑的囚犯。 距离城门还有百余米的时候,军队停了下来。 昌云的城门大开,无一士兵在看守。 狂窎站在城门之上,一手扶着垛口,一手拿着烟袋。 尽管已经有上千岁的年纪,但依旧是一副年轻的样子。他闲散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气自鼻孔当中徐徐流泻而出。在他身后的城内,是已经严阵以待的士兵。 “敢进来么?”狂窎倒了倒烟袋里的烟灰,“也省得你们攻城费那么大力气,我给你们开了城门,有胆子的就进来吧。” 幽谷边际的狂风卷起了一层声势浩大的风沙,黄沙弥漫。 戟晟有些睁不开眼睛。 只听一声象鸣般的叫声,双方军队便陷入了厮杀! 戟晟置身于一片混乱之中,数百道刀刃的寒光透过凶猛的风沙,刺入他的眼睛之中。 戟晟只得被迫拔出腰间沉重的刀刃,座下妖马的腿忽地被斩断,戟晟随着倒下的妖马倒在了地上,一条腿被妖马沉重的身子压住。 疼痛令妖马不断地扭动,戟晟的腿一时无法抽出,腿被磨得皮开肉绽。 戟晟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切肤之痛,疼得满身是汗。 他一狠心!一脚蹬住妖马的后背!将妖马身下的腿扯了出来! 腿上的血肉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一块肉被硬生生地拽了下来,露出了血淋淋的白骨。 戟晟看着自己的腿,痛感顿时席卷了全身。 “啊!!” 他痛苦的嘶吼声并没有人顾及。 身后的敌人将刀刺入戟晟的胸膛,戟晟口中涌出鲜血,倒在地上,来回厮杀的士兵没有功夫顾及脚下的尸体,戟晟倒在地上的身体被来回踩踏。 身体的愈合需要有一个较为安定的环境,但是眼下那些踩在他身上的脚根本不给戟晟任何修复的时间,他躺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看着上方不断走过的影子,身体承受着伤口重复撕裂的痛苦。 真是可笑,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死,此时此刻,他的头脑之中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 戟晟的身体已经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麻木不仁。有一具尸体倒在戟晟的身上,戟晟麻木的身体能够感觉到,自那具尸体之中淌出的热流正在缓缓地流到自己的身上。 不断压到身上的尸体为戟晟的伤口提供了修复的时机,可戟晟被这些尸体压得几乎窒息,但是他不能现在就将他们推下去。 他身上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待到伤口完全愈合了也不迟。 但是事与愿违,就在戟晟身上的伤口即将愈合的时候,他身上的尸体被人尽数抛了开来,来者一脚踩在他胸口即将愈合的伤口之上,伤口再次撕裂。 戟晟疼得浑身颤抖,他紧咬牙关,看着将脚放在他胸脯上的狂窎。 狂窎手中抓着两柄赤头飞刃,颇具玩味地看着戟晟:“我当是白将军去何处了,原来在尸体堆睡觉。” “你这个混蛋……”戟晟被狂窎狠狠地踩住胸膛,无法起身。 周遭是相互厮杀的妖子,一具尸体倒了过来。 狂窎手中赤头飞刃一挥! 尸体顿时被斩作两半! 尸体断裂的切口燃起熊熊火光,还没死透的妖子上半截在火中挣扎着,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叫声。 戟晟瞋目看着眼前令人绝望的景象,呈奉之看到戟晟被踩在脚下,斩杀了手头的妖子便急忙赶过去搭救。狂窎将一手的赤头飞刃朝着呈奉之掷去,呈奉之用剑身相挡! 在赤头飞刃与刀刃相接的一瞬间,呈奉之手中的刀刃断裂! 断掉的半截刀刃倒插在地上,随之坠落的还有呈奉之正在燃烧的头颅。 呈奉之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倒下,飞过去的赤头飞刃仿佛长了双目一般自行飞了回来,刺穿了呈奉之的心脏。在戟晟万分绝望和惊愕的目光之中,呈奉之的身体燃起了大火,不一会儿便化做了一摊灰烬。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戟晟彻底被绝望、恐惧和前所未有的悲伤所击溃,眼泪从眼角止不住地流下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死去。 看到呈奉之被杀,刹渊强忍悲痛,趁此机会自身后偷袭狂窎。 两柄赤头飞刃在空中回旋一圈,回到了狂窎手中。 狂窎一手抵挡了刹渊的攻击,舔了舔另一柄刀刃上的血,随即将其掷了出去。 被掷出的赤头飞刃化作一道红光在空中穿梭,悄无声息地绕到刹渊身后,一下子刺穿了刹渊的身体! 刹渊胸前被刺通穿的伤口处燃起血色的大火,手上一颤,在两柄刀刃的对峙之下处于了下风,后退了几步。 狂窎看着后退的刹渊,脚下使力,一脚踩碎了戟晟的肋骨! 戟晟痛苦地嘶吼出声。 狂窎看着戟晟痛苦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这年头真是不同了呢,什么人都能称之为战神,就连你这样的人子,都能在妖子之中占有一席之地,要是换做我年轻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狂窎对戟晟徐徐说道,将手中的另一把飞刃对准了戟晟的额心,“听说你是不死之身,这火,会不会永远烧下去呢。” 戟晟徒劳地去击打狂窎的腿,瞪得浑圆的双眼看着逐渐逼近的刀刃。 狂窎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觉得一阵杀气袭来! 狂窎一怔,抬头看去。 一道不易察觉的刃压悄无声息地袭了过来,如同风暴一般席卷着战场上的沙尘,暴虐袭来! 狂窎脸上有一瞬间的凝滞,随之闪身躲过那一记刃压! “轰!!” 那一道巨大的刃压伴随着一阵猛烈的气流直向城墙扑去! 半面的城墙被砍得支离破碎! 第19章 邪鬼刃,骨血胄 双目失明的人最难以做到的事情就是寻找,所以她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需要光明。 在戟颂去找祭司的同时,乌鄫去找了慈辛,拿到了上次慈辛手上的药膏。 若是将这药膏涂抹在身上,便可暂时令戟颂恢复光明。 这暂时的办法,是以邪气为饵将邪物从戟颂瞳中引出为法,来取得暂时的光明,一旦药膏上的邪气被吞噬殆尽,邪物便会重新栖息到戟颂的眼中。 并且食了邪气的邪物会更加深重,也有可能令戟颂今后即便站在大祭司面前,眼中也无法得到光明。 “你可要想好了。”乌鄫常年跟在戟颂身边,比任何人都知道戟颂对于光明的渴望,也是这份渴望,才令戟颂不顾一切地想要留在长河地。 而对此,戟颂早就想好了。 “她可有什么条件?”戟颂问乌鄫。 乌鄫道:“她说让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戟颂脸上泛起一丝无奈而苦涩的笑意,浑黑的眼中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看不见一丝情绪:“若是无法得到光明的话,也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了。” 城墙被击出了数道裂痕,随着弓箭手面露惊恐之色地在城墙上面跑动,城墙顺着裂缝逐渐崩解,轰然倒塌! 狂窎站在崩塌的城墙之前,崩裂的石块溅到了他的脚边。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来者,眼中颇有意味,他抬手唤回了两把赤头飞刃,朝着来者走去。 戟晟得以起身,看到远处正在赶来的人影。 戟晟心中一颤。 刹渊胸口中了一刀,刀口距离他的心脏只差二寸,还在燃烧着火焰。如果这火焰还不熄灭,势必会燃烧到他的心脏。刹渊用刀剑刺入胸口,将胸口着了火的那块躯体忍痛割开,将其剜了下来,被切开的伤口鲜血如注。 因失血过多,刹渊已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得疑惑地望着这副景象。 是谁来了…… “我说怎么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个冒牌货。”狂窎笑着说道,猛地冲向戟颂。 戟颂挥刀迎击! 刀刃对撞!产生了强烈的冲击! 戟颂的虎口被震裂,鲜血顺着刀柄缓缓下淌,滴到两人之间的那寸土地上。 狂窎两刃交叠,将戟颂的大刀挤在中间,试图掐断戟颂的刀身。戟颂及时察觉,大刀回旋,打散了狂窎交叠的双刃,随之向后跃了一步,与狂窎拉开距离。 戟颂看着手里的大刀,刚才碰到赤头飞刃的刀身被烧得通红。 看来对方的飞刃有蹊跷,不是一般的武器。 狂窎眼中泛起了一丝兴趣,继续向戟颂走去。戟晟担忧地看着戟颂,那柄飞刃不仅害得闵佩豳失了一条胳膊,又杀了呈奉之那样的开国将领,在那之后,刹渊也被刺伤,现在危在旦夕。 无论戟颂有多么厉害,总没有办法比得上那三个力量的总和吧。 此时前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沙石在地上翻滚,戟颂紧盯着向自己走来的狂窎,眼中并无任何慌乱,她手上虎口被震裂的伤已经愈合。 狂窎飞身跃起,狠狠地砍向戟颂! 戟颂迅速侧身躲过。 狂窎的飞刃砍在地上,在地上砍出了一道焦黑的火印。 戟颂趁机绕到狂窎身后,极其迅速地一刀斩了下去! 刀身划过狂窎的脊背,发出一声嘶鸣。戟晟看戟颂砍中了狂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本以为戟颂会趁着这个间隙杀了狂窎,但戟颂却后退了几步,仍旧和狂窎保持着距离。 刚才那一击不是他躲不开,而是他不躲——戟颂看了一眼被砍出裂纹的大刀,意识到了狂窎的身体似乎异常的坚硬,她手上的这把刀根本没有办法伤及他的皮肉分毫。 狂窎活动了一下脊背和脖颈,然后回身看向戟颂,嘲弄道:“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了吗?” “我这一生有过很多无力的时候,但不是现在。”戟颂面无表情地看着狂窎。 狂窎脸上扬起一丝冷笑,再次朝戟颂挥刃而去! 戟颂再次躲过狂窎的攻击,她的刀身经过与赤头飞刃的几次碰撞本来就变钝了,刚才那一下更是撞出了裂纹,已经没有办法和他硬碰硬了。戟颂一边躲闪,一边想着可以战胜狂窎的办法。 “你就只会躲吗?嗯!?”狂窎朝着戟颂吼道,猛地一劈! 攻击的速度骤然加快,戟颂来不及躲闪,只好与狂窎正面相接! 大刀抵住了狂窎的攻击! 上面的裂纹逐渐扩散,有刀身的碎屑从戟颂的大刀上落了下来。 戟颂双手支撑着头上的刀刃,她现在完全地被压制了,加之手上的刀刃太过脆弱,戟颂现如今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狂窎手上的力道一直在加重,其飞刃上炙热的温度已经将戟颂的大刀局部烤成了红色,并且正在融化。 戟颂的脚下的地面深深地陷了下去。 狂窎的力量极其强悍,她拼尽全力也只是能和他像这样僵持,而且她现在落于下风,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都在震颤,被打倒只是时间的问题。 戟颂不得已跪在了地上,些许融化的刀身落在戟颂的脸上,将戟颂的脸烧出了一个窟窿。 “戟颂!”戟晟在远处朝着戟颂大喊,他张皇之际,只得双手拿起地上沉重的大刀,向狂窎冲了过去。 戟晟自狂窎身后劈了他一刀,刀身碎裂! 狂窎回身,一脚将戟晟踹开! 身负重伤的刹渊提剑赶来迎战狂窎,狂窎掷出手中另一柄的飞刃,赤头飞刃朝着刹渊径直刺去! 刹渊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刃,几个回合下来,刹渊手中剑被赤头飞刃砍断,赤头飞刃朝着他的心脏刺去,刹渊侧身,赤头飞刃刺中了他的左肩,他的整条手臂燃烧了起来。 刹渊握住自己被烧烂的左肩,一把扯了下来,连同赤头飞刃一起扔在地上。 狂窎一手压制着戟颂,一手试图唤回另一把赤头飞刃,但是插进躯体的赤头飞刃是无法自行飞回的。 戟颂的双脚已经被压得麻木,要是她此刻松懈,定会被这头上的刀刃削成两半。刹渊还剩下一条右臂,他拾起地上斩死士兵的刀刃走向狂窎。 狂窎见状笑了:“你就打算拿那么一把破刀和我打吗?” “足够了。”刹渊胸口还破着一个大洞,现在又失去了左臂,已经失去了现显出原身的能力,他一步一步地向狂窎走去,因为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所以步履不是很稳。 狂窎将压制戟颂的刀刃拿开,转而用来对付刹渊。 戟颂来不及有片刻的休息,支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朝狂窎挥出一击刃压! 刃压横扫! 狂窎察觉,回身也掷出一记刃压! 两股强力的刃压猛地撞到一起,引起一阵狂烈的爆炸! 强烈的气流将原本就站不稳的戟颂捶到城墙之上,城墙被她的躯体撞出了裂纹,她身上已经大如幼杏的痘粒受到挤压全部破裂,戟颂感受到了万剑穿身的痛苦,身上的痘粒破碎流出的血水浸湿了戟颂的衣裳。 戟颂勉强跪伏在地上,抬眼看去,在她的面前逐渐聚来了几个敌军。 在远处的戟晟倒在满地的尸体之上,刚才被踢中的那一脚令他的五脏六腑全部受损,他痛得不能自已,只能蜷缩在地上,戟晟勉强抬头,口中有血不断咳出,看向戟颂。 戟颂跪坐在地上忍受着万剑穿身的痛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但苍白的面容带一丝血色,像是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在身中诅咒的情况之下,常人恐怕就连站立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要迎战狂窎如此强悍的对手。 戟颂口中涌出黑色的鲜血,扶着墙壁站立,意识逐渐模糊。 她的诅咒还没来得及解开,并且那个诅咒正在一点一点地腐蚀她的身体。戟晟看着戟颂这副样子,支撑着被痛意袭卷的身体,拿起身侧死兵的刀刃,起身向戟颂身边的敌军冲了过去! 他一个乡野村夫,在此刻身体备受煎熬的情况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 戟晟将戟颂身遭的几个士兵砍杀,连忙过去抱住了戟颂,带着哭腔喊道。 “戟颂!戟颂!” 戟颂被戟晟一声声的呼唤唤回了现实。 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戟晟的脸,脸上便被溅上了一层温热。 戟晟被身后袭来的士兵一刀斩落了头颅,原先抱着戟颂的手臂脱力,剩下无头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戟颂看着戟晟倒在地上的尸体,一怔。 眼中闪过一丝血腥的肃杀! 她咬紧牙关提刀站起,狠狠一刀将偷袭戟晟的士兵砍成了两半!戟颂的目光略过戟晟的尸体,落到远处正在与狂窎对战的刹渊,手中的刀柄被握出了裂纹,绕过戟晟的尸体走了过去。 狂窎与刹渊兵刃相接的一瞬,刹渊手中的兵刃毫无悬念地断裂了。 赤头飞刃的刀尖划过刹渊的躯干,在他的身上点燃了一道火焰。刹渊的身体向后倒去,狂窎伸手扶住了刹渊的肩膀,随即举刀,打算一刀插入刹渊的心脏。 就在准备下手的时候,狂窎的视线忽然转移。 戟颂站在刹渊的断臂处,将手中的大刀扔掉,俯身握住插在刹渊手臂之中的赤头飞刃。 将它从地上拿了起来。 第20章 降鬼刃,斩狂窎 炽热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手掌,围绕着手逐渐生起一丝火舌。 但是她好似没有感受到灼烧手掌的火焰一般,手里握着赤头飞刃走向狂窎,眼中凛然:“你如果杀了他,我会让你死得比他还痛苦。” “是么。”狂窎笑了,将刀刃刺入了刹渊的心脏。 戟晟长出了一颗新的头颅,在远处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如此景象不禁睁大了双眼。 早已意识迷离的刹渊身上燃起熊熊火光。 戟颂看着刹渊,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悲愤,狠狠一刀向狂窎劈了过去! 两把赤头飞刃相接,有些许火星擦出。 戟颂右边的整条手臂起火,狂窎看着戟颂的手臂,狂妄的笑意浮于脸上。 戟颂一手换做两手并用,猛地用力,令手中的刀刃贴着狂窎手中的刀身猛地擦过,两柄赤头飞刃相摩擦冒出的火焰有些许扑到了狂窎的脸上。 狂窎看着自己被那一瞬间的火焰燎焦的发丝,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怔。 戟颂手中刀刃迂回,趁此间隙用刀刃砍中了狂窎的腹部。狂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腹部被刀刃撕裂,连连后退,但是伤口处并没有像刹渊那般燃起火光。 狂窎腹部虽痛,但还是得意地笑了:“这是我的刀,伤不了我的。” 戟颂看着刀上的血迹,将刀刃换作左手去拿。 她的右臂已经完全烧焦,失去了知觉,只能耷拉在右边,继续被赤头飞刃的火焰燃烧着。戟颂将右边废掉的手臂砍掉,眼神阴鸷地朝狂窎走过去。 这是人吗!? 居然对自己的身体这么狠! 狂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握紧了手中的刀刃。 在对方也持有赤头飞刃的状况下,他不能冒险再将飞刃掷出去了。戟颂因脸上也有痘粒破裂,不断有血水流进眼中,将视线染作了一片红色。她的身体已经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接近麻木,愤怒充斥了她全部的思绪,眼中满是想要杀死眼前之人的阴鸷的杀意。 戟颂不由分说再次朝着狂窎砍去! 狂窎两只手并用,猛地用力将戟颂手中的刀刃打歪,他本来是打算将刀刃挑飞的,但是他赫然发现,戟颂手中的刀柄早已没有了刀柄的样子。 因为手被烧焦,而不死之身又有自行愈合的能力。 一边受伤一边愈合,手和刀柄便融在了一起。 这……怎么可能!? 狂窎从未见过这种事情,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一拳打中了戟颂的腹部! 戟颂腹部的护甲被打碎,腹部受到了些许伤害。但是戟颂没有像之前那样后退,她瞪着一双阴鸷至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狂窎,又因为脸上满是鲜血,模样和厉鬼没什么两样。 火焰从戟颂的手上开始蔓延,有半条手臂置于火焰之中。 狂窎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与戟颂僵持,待戟颂体力耗尽,就可以将戟颂解决掉。 狂窎在之前就听叶城廖那个老头子说过,东岸的不死之身是很难缠的。叶城廖身为黑水之主,也曾数次带领着西岸的大军向东岸进发,但每次都被极其凶悍的不死军队抵挡在长尽河畔。因为不死之身不用惧怕死亡的来袭,只要一门心思地想着杀掉对方便可,反正伤口也会自行愈合。 狂窎曾一度羡慕不死之身所拥有的不死之力,但是随后过来的这几年,也碰到过几个游走在绝望边缘的不死之身,那模样已经同死了没什么区别,只是还有气息和心跳罢了…… 就如同此时他眼前的厉鬼一般。 血红的火焰燃烧着戟颂的左臂,这难以忍受的疼痛,此刻却在戟颂的脸上看不到分毫痛苦的痕迹。 曾经为了驯服这两柄赤头飞刃,狂窎也不止一次地被赤头飞刃灼伤。那血红的火焰来自西岸的火山乱石之地,比寻常的火焰不知炙热了多少倍。狂窎看着戟颂,即便他知道不死之身也是能够感知疼痛的肉体,但此刻却不由得开始怀疑,不死之身是否真的能够感受到痛楚。 只见戟颂忽然低下身去,左臂如同蛇一般锁住狂窎的刀刃。 狂窎一怔,他似乎猜到了这个不死之身想做什么,想将自己的刀刃抽出。 但是已经晚了,戟颂用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躯体已经将刀刃与其焊到一起。 狂窎的手也几乎要与戟颂的皮肉粘连在一起,戟颂身上炙热无比的火焰灼烧到了狂窎的手,狂窎握着刀刃的手一时半会儿无法将刀刃抽出来。 然而戟颂只剩了一条手臂,即便是锁住了狂窎手中的那把赤头飞刃,也没有办法腾出一只手来攻击。 看到这副场景的戟晟不禁泪流满面,自知不能再继续等下去,拿起地上的刀刃朝着火焰之中的戟颂跑了过去,想助戟颂一臂之力。 “你……”狂窎还没来得及笑戟颂的愚蠢,忽然脸色一僵。 戟颂正在燃烧的肩膀处,以肉眼可见的惊人的速度,在火焰之中长出了一条臂膀! 只不过因为是在火焰之中生长出来的手臂,新长出的那条臂膀之上还带着清晰的血丝和筋脉,连肌肉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按理来说,被割断的手臂是没有这么快便能长出来的。 戟颂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现下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些! 戟颂用新长出的右手,将与左手焊住的刀柄,连着皮肉一起撕扯下来!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狂窎胸口挥出一刀!狂窎向后倒下,胸口被割裂的瞬间腾起了一丝火光。 不可能!他是它的主人!他怎么可能会起火!? 难道…… 狂窎看着戟颂。 戟颂手臂之上的火焰正在慢慢熄灭。 难道…… 赤头飞刃选择了这个家伙?! 赤头飞刃会自己选择较为强悍的一方作为自己的主人,这狂窎是知道的。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代替他的是个区区的人子!! 火焰灼烧着狂窎身上的铠甲和肌肤,手上的刀柄也开始灼烧他的手掌。 “啊!!!!!!!” 剧烈的疼痛令狂窎失声尖叫,他不死心地朝戟颂挥刀过去,但已没有了之前的镇定,被戟颂轻易便识出了破绽。戟颂侧身一躲,挥刀斩下了狂窎的一条胳膊! 同时在狂窎身上又劈了一刀,另生了一道火焰在狂窎的身上灼烧。 火焰已渗入骨髓,狂窎倒在地上来回翻滚,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戟颂的手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她将两柄赤头飞刃握在手中,走到狂窎跟前,两刀削去了狂窎的双臂,然后将两柄飞刃插在狂窎还没有着起火来的两条腿上,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狂窎惊恐地看着戟颂。 戟颂依旧是一副阴鸷的眼神看着他,抬脚一脚踩碎了他的肋骨!随后将手伸进狂窎胸口上的伤口,不顾他的惨叫和求饶,在里面来回摸找,找到了他的心脏。 戟颂死死地捏住他的心脏,手上一使力,将心脏连同其他血肉相连的东西拽了出来! “啊!!!!!!!”狂窎惨叫不止。 狂窎躺在地上抽搐,戟颂将手里还在跳动的心脏放到狂窎的面前。 手上一使力。 那怦怦作跳的心脏便烂在了手里。 “你……你这个魔鬼……” 狂窎睁着不甘的眼睛瞪着戟颂,身体僵硬,失去了声息。可即便狂窎已经死了,还是解不了戟颂的心头之恨,戟颂将赤头飞刃从那早已化作两团灰烬的双腿拔了出来。 一次又一次地,将狂窎头部刺穿! 狂窎的头颅燃起了火光,在血色的火焰之中化为了一团灰烬。 戟晟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抓住了戟颂的手臂:“可以了,他已经死了。” “滚开!”戟颂用赤头飞刃指着戟晟,眼神阴鸷地说道。 她身上已满是诅咒造成的溃烂。 戟晟看着戟颂,眼中不断涌出热泪。 他想他已经不用乌鄫向自己讲述戟颂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只是讨伐狂窎这一战,便可以明白戟颂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和那些妖子之所以会如此敬重戟颂的原因。 戟晟抱住了戟颂。 他不在意戟颂的威吓。 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戟颂今日来这里的原因。 “对不起……颂啊……对不起……”戟晟抱着戟颂嚎啕大哭起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戟颂这么多年来都在面对着这些可怕的事情。 戟颂手中的赤头飞刃缓缓落在地上,化做了一道红色的光,那道红色的光在空中回游了片刻,化作两道红光窜入了戟颂的双臂。 戟颂的眼中重新泛起了一片浑黑,有血无意识地不断从眼中涌出。 戟晟放开戟颂,看到戟颂的眼睛之后怔了怔,戟颂的身体僵直着向后倒去。 戟晟的脑中一片空白,慌忙将戟颂重新抱回怀中。 戟颂的口中不断有血溢出,她犹如黑洞的两个眼睛看不见任何痛苦或是惊惧的情绪,脸上已满是溃烂的血肉,她缓缓抬手,抓住了戟晟的胳膊,含糊不清地说道:“杀了我……” 戟晟看着戟颂涕泗横流,他抱着戟颂站了起来,茫然而无助地向四周看去,然而只能看到远处雾霭之中巨大的幽谷,和近处的满地死伤。 “杀了我!”戟颂依旧意识迷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揪住戟晟的衣襟,对戟晟低吼道。 “如果你真的愧疚的话!就杀了我!” 她不想再这样痛苦地活着了! 戟晟看着戟颂的样子不禁潸然泪下,他没有回答戟颂,也绝对不会照戟颂的话去做。 他抱着戟颂徒步向出发的城镇艰难地跑去,声音颤抖:“我……带你去看大夫……” 自幽谷吹来的狂风异常寒冷,戟晟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 忽然在漫无边际的狂沙和遍野的尸首之上,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赫然出现在前面。 女人的面容掩在宽松的斗篷之下,如同一棵已经枯死的树木扎根在尸骨遍地的平原之上,随着狂风摆动。 满脸风尘的戟晟困惑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女人,警戒地后退了几步。 戟颂尚未失去意识,尽管看不见,但还是将头微微扭向了戟晟为之震惊的前方。 狂风呼啸之中,女人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白将军,一年以后到东仙山,那里有一些您可能想知道的事情。” 满脸是血的戟颂一双浑黑的眸子没有任何聚焦,虚弱地看着女人的方向。 女人勾唇,在遍地尸骨的平原之上消失。 随之一阵乌泱泱的军队自远处赶来。 第21章 言中灵,借悲悯 戟晟定睛看去,为首的是断了一只臂膀的闵佩豳。 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乌鄫先一步奔向二人,将戟颂从戟晟怀中抱出,身上的衣裳因为身体的异变撕裂,化作一匹妖马将戟颂驮在背上。 “你们要去何处?”戟晟慌张而哽咽着对乌鄫说道。 身为妖马形态的乌鄫说不了话,也顾不上和戟晟报备行程,直直朝着长河地的方向奔去。 戟颂遍体鳞伤的身体趴在马背之上,已经失去了意识,被乌鄫驮在背上带向远方。戟晟在后面追着乌鄫,疲倦和迟迟没有缓和的伤势令他步幅缓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鄫冲进远处的浓林之中。 在古崟国都的叶城谌收到探子来报,狂窎被杀的消息,惊讶之意大于欣喜之情。 叶城谌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几代父辈都没有铲除的狂窎竟会死于此时,叶城谌带着众人,特意到古崟国都的大门前迎接,但是回来的只有戟晟和闵佩豳。 闵佩豳面色沉重地跪倒在叶城谌面前。 戟晟则是一脸了无生意的模样,仿佛一具死尸般站在原地。 在戟晟的脚下,是满地的尸体。 - - 长河地这几日正值求雨祭典。 在长河地较高的地段建有一座祭台,此地乃先代祭司所选之地,位于地骨,汇聚灵秀之气,灵气至盛至洁。 偌大的祭台周围衍生出数道白玉缔造的沟渠,好似河的脉流一般。 祭台渐渐从地上悬浮到空中,其下无任何支柱。祭司一身银白色祭袍站在祭台的法阵中央,修长白皙的手中雾气汇聚,一柄透明的法杖悬于手中。 法杖震颤了一下,自行插入到祭台正中的孔隙之中。 祭司手中浮现几丝光晕,一阵白色的光辉如同细流慢慢注入透明的法杖之内。 自祭台边缘的小孔有清澈的水流缓缓流出,纤细而平稳的水流直接撒入了下方白玉缔造的沟渠之中,顺着脉络渐渐流下,浸入了深色的地壤之中。 祭台之下的人们跪倒在地上,将双手举过头顶,一脸虔诚地看着祭台上的祭司。 祭司一双清眸流转,看向祭台下跪倒在地上的人们。 远处神宫之中,慈辛正在修剪花枝,忽然感觉到长河地的入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开启。 许铖在旁,也感觉到了这股神秘的力量,这股神秘的力量前不久便出现过一次。 慈辛放下了手中的剪子,素来了解慈辛动向的许铖去组织人马。在半途遇到了岚,岚出于对这股神秘力量的新奇,也跟随着一起前去。 - “不是说了,让你们永远离开这里么……你们也答应了。” 慈辛带着大批神狩来到了长河地入口处,她不知道是谁有这个胆子打开长河地入口放他们进来的,不过现在看不死族人半死不活的样子,把他们请出去应该不是难事:“许铖,把他们赶出去。” 许铖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戟颂,有些犹疑,没有立即按照慈辛说的去做。 “许铖。”慈辛看向一旁的许铖。 许铖不语,带着几个神狩走到戟颂旁边。 经过乌鄫日夜兼程的奔波,虽说在四日内就到达了长河地,但戟颂的伤势还是加重了不少。 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都满是溃烂,眼帘半垂,一双浑黑的眸子完全失去了意识,恍若已经死去一般,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又表明了她还活着。 她目不能视,听觉随着身体的逐渐衰弱也渐渐失灵。 戟颂因为先前为了救祭司,在巫风那里受到的诅咒,如今苦不堪言。 乌鄫看着戟颂的样子不禁哽咽,她没有办法回答戟颂的问题,只能在他们下手之前紧紧地将戟颂抱在怀里。 许铖抽出刀刃,放到乌鄫的脖颈处。 “请你们出去,离开这里。” 乌鄫悲凄的目光看着许铖,嘴唇颤抖着说道:“求求你,只要能救她,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请你们……出去。”许铖不忍再去看戟颂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势,别过脸去。 看许铖的态度如此坚决,乌鄫愤恨地抓住许铖的刀刃,朝着不远处的人马吼骂道:“你们别忘了!在你们的大祭司和先知被囚禁起来的时候是谁舍身相救的!就是这样的忘恩负义也配称作为神的信徒,不觉得羞耻吗!有你们这样恩将仇报的信徒,简直就是为长河神蒙羞!”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此叫嚣!”岚对乌鄫怒斥道,“若不是对大祭司有所仰仗,你们怎会舍身相救!许铖!你还在等什么!要么就赶出去,要么就杀了!杀不死之身你不行,难道杀了那只妖兽也不行吗!” 许铖手中的刀刃有几分颤抖。 岚的话音刚落,戟颂原本半张的眼帘忽然睁开! 她血红的眼眶流出一丝血迹,与此同时,手心里腾起一团血色的火焰。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许铖手中的刀刃被打飞到一边。 勒金穿过人群,站在不远处抱着戟颂的乌鄫和慈辛之间,手里腾转着金色的符文,缓缓俯身跪于地面之上。 慈辛身后的神狩自动开出了一条道路,慈辛向身后看去,着一身银白色祭袍的祭司正缓缓走了过来,清冷的面容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侧神守俯首,屈膝下跪。 站在慈辛身旁方才叫嚣不已的岚也没了声音,也自动站到了两侧,顺从地跪下。 祭司自中间走过,走到慈辛面前。 慈辛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大祭司,此人留不得,还是早日……” “我何时开始,要听你的话了。”祭司一副淡若浮云的表情,却令慈辛身上一颤。 祭司平日素不与人交流,即便是对名义上的母亲——主祭圣母,也是沉默寡言,但所有人都知道,祭司一旦张口说话,意味着什么。慈辛心中诚惶诚恐,脸色煞白,忙向两侧退去,为祭司让开道路。 乌鄫抬头看着祭司,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祭司宽松的祭袍拖在地上,没有沾染地上的半分尘土。 他衣袂飘曳,不紧不慢地走到戟颂跟前。 戟颂听到了停在跟前的脚步声,睁开了浑黑的眼睛,循着脚步声望去。 祭司的一双清眸之中映入了遍体鳞伤的戟颂,身遭的雾气化作无数根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从空中垂下,轻柔地缠缚住戟颂的身体。 戟颂的身体在丝线的托举之下,渐渐漂浮在了空中。 祭司回身走去,漂浮在空中的戟颂被牵引着跟在祭司身后。 在慈辛和岚等人跪倒在两旁,头深深埋入地上,不敢抬头。 - 戟颂的住所。 祭司将戟颂送回了她的住所,乌鄫在外面焦急地等候,两手不停地揉搓着,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应该听戟颂的话去找闵佩豳带救兵,而是应该留在戟颂身边。 若是她留在戟颂身边的话,是绝对不会让戟颂变成那个样子的。 勒金拿着一盏油灯送进了居所之后,便走了出来,将大门关合,站在台阶上,低头看见了乌鄫。乌鄫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神情无比懊悔。 其实他从之前就想问一个问题,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奇了怪了,你为何对那不死族人如此死心塌地呢。”勒金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还奇怪,为何你们对白曳总是存有偏见。”乌鄫道。 勒金看着乌鄫,嘴边漾起了一丝略带意味的笑意:“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整日和不死族人待在一起,别告诉我你没有对他产生过恐惧。” “那又怎样,她也没有伤害过我。”乌鄫将脸徐徐扭到一边,眼中添了几分黯淡。 反倒是她,一次一次被她豁出性命保护……乌鄫无法像那些敌视戟颂的人那样,明明被戟颂保护过,甚至拯救过,却只是因为她不死之身的身份便将她为自己流过的鲜血视作无物,视作是理所应当。 没有人生来就应该为别人豁出性命。 - 戟颂满身是血地躺在床上,祭司手中拿着一盏油灯走到床前。 将油灯放到戟颂枕边的一瞬间,油灯便倏地点燃,火焰呈螺旋状盘升起来,并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直蔓延到房顶。戟颂浑黑的双目中映入了火光,自她身体每一寸破烂的肌肤之上流出的血液,浸染了身下的床褥。 一层细密的火焰覆盖了整个房顶,祭司将灯油泼到靠近戟颂床边的地面上。 被泼在地上的灯油徐徐在地面上爬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入了床下。祭司的目光定格到一处,棱节分明的手在那片油迹之上一抓,随后猛地一扯! 床下满是血污的黑色人影被拽了出来,被毫不留情地甩在了大门之上! 那黑物双脚立于大门之上,猛地一踩向祭司袭来! 祭司看着那黑物无动于衷,手指微动,在他身遭悬浮的雾气凝结成无数根丝线,缠缚住了向他冲来的黑物。只消一瞬,丝线割裂了黑物的身躯。 因为无数根丝线切割得十分细致,于是远看上去像是化作了一阵黑雾。 戟颂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自眼中腾升起一丝黑色的烟尘,这是作为诱饵而放置在戟颂身上的邪气,因为戟颂眼中的邪物还没有完全将其消化,所以祭司将其一便取了出来。 戟颂眼中恢复了正常,涣散的意识逐渐集中。 祭司在床边看着逐渐醒来的戟颂,回身向外面走去。 戟颂支撑着疼痛无比的身体坐起来,看见几欲离去的祭司,将他叫住:“你去哪儿?” “回去。”祭司没有回身。 戟颂因为体力尚未恢复,所以声音还稍显虚弱:“这是什么诅咒。” “言灵。”祭司道。 戟颂听得云里雾里:“那是什么东西?” “言灵寄宿在话语之中。”祭司解释道,“想必是你之前对巫道之人许下过什么诺言,但是没有做到。” 言灵有两种,一种是用话语支配对方行动的言灵,那种言灵拥有自己的意识,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存在于古籍之中。 剩下的一种就较为常见了,有些人会仿照言灵拟造诅咒,这种诅咒不需要任何器物,只需要约定双方的话语便可以进行束缚,如果在此种言灵面前许下的诺言没有即刻兑现的话,在违反誓言的那一刻就会被言灵诅咒,通常会出现的症状便是身上脓包,如若戟颂不是不死之身,便已经全身皮肤溃烂而死。 而这种言灵造成的诅咒也有迹可循,并不是非常难以解除的诅咒。 一般言灵造成的诅咒会自带邪气悬浮于被施咒者的上方,如若进入一个封闭的室内,它便会紧贴在天花板上的某一处,只是非巫道神术之人无法看见。 油灯乃阴夜之阳,祭司点燃油灯并让火焰笼罩整个屋顶,目的便是让言灵在上方无所遁形,只能逃逸到下方。 而言灵一旦到了下方,到处是人子的阳间盛气,便只能躲在宿主的下方,也就是戟颂的床下。 油灯中的油泼到地面上,一是为了指明言灵存在的方向,二是将它的邪气圈禁,便于去除。 第22章 终死诅,贪罪食 戟颂曾答应了巫风要夺回人子王室统治的天下。 但那也只是缓兵之计,戟颂根本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 想必就是在那时,巫风在戟颂身上下了诅咒。 可此刻戟颂刚醒来,意识尚有模糊,一时还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许下过诺言,但她关心的不是这些:“那这个诅咒,与我眼中的邪物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后者。”祭司道。 戟颂心中一沉。 虽然现在已经恢复了视力,但是戟颂分明还能感觉到眼中的异物依旧存在,现在视线恢复不过是祭司在这里的缘故。戟颂看着祭司,继续问道:“我眼中的邪物……有破解之法吗?” 祭司微微侧脸,回身对戟颂说道:“有。” “是什么?”戟颂问道。 “死。”祭司言下之意,是戟颂死了,眼中的邪物便会死去。 也就是,要伴随一生的意思。 戟颂眼中的邪物是十分久远的一种邪物,自诞生之来便无可解之法,以不死之身的气力为生,若是不死之身没有气力,那邪物也无法存活。因此这邪物通常不会危及性命,只是会害不死之身失去目力。 不过对于以战斗为宿命的不死之身来说,失明无异于一座无形的牢笼。 “除此之外,没有解开之法么。”戟颂问道。 祭司绝美的面庞之上依旧是寻常的神情,湛澈淋漓的眸子移到大门之外,听闻言之:“没有。” - - 在这间墓室里不断有人死去,尸体沦为了同族人的食物。 自那以后,又有几批人送了进来,大多都是昏迷着被送进来的,而原先就在这里的人不等他们醒来便将他们绑起来,作为日后的食物。 这墓室当中不仅仅有腐败的尸体和白骨,还有成堆的粪便被堆在一个墙角,散发着恶臭。 饿得发狂的林幸不顾河生的阻拦也加入了食人的伙伴之中,但是林幸体力虚弱,只能是吃剩下的残渣。 河生还保留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但是她明白,这丝理智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流失。河生看着遍地残骸,她饿得要死,即便坐着什么都不做,身体也会因为饥饿而不断颤抖。 那些已经生蛆的残骸就在不远处,河生脸色苍白地看着那片已经生蛆的肉。 只要吃了它,她就能活下去。她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令她有了片刻的清醒。 不远处那片生蛆的肉被林幸拿起来咬了一口,林幸双目呆滞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河生看着林幸,眼眶逐渐湿润。 尽管她知道一旦墓室当中的尸体被吃完之后,剩下最虚弱的那个人就会沦为食物,她也无法下口。 她无法像其他人吃掉自己弟弟那样吃掉别人,她不能。 她将脸埋在膝盖间无声地哭泣着,眼泪直接从眼眶落到腿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 一只手推了推她,河生抬起头,看到林幸将手中的一块腐肉递了过来,林幸的眼泪涌到眼眶边上,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对河生说道:“吃了吧。” 河生眼睛红润地看着林幸,没有接她递过来的腐肉,哑着嗓子,哽咽着说道:“让我死了吧。” 林幸将手里的腐肉扔在地上,万分痛苦地跪坐在地上,几近失神的眼中不断涌出泪水。她不甘心地捶打着地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放我出去啊!混蛋!放我出去……” 墓室里其他的人还在啃食着剩下的尸体,河生靠着墙壁,已经干涸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上的遥远的出口。 如果那些被送进来的人没有被吃掉的话,大概摞起来的高度应该可以到那个出口了。 恍惚间,河生似乎看到了上方出口闪过了一双眼睛。 一双墨绿色的、如同蛇一般的眼睛。 但是河生已经没有办法和其他人去讲通了,且不说河生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就算是说了,那些已经丧失理智的人也不会听他的。 他们已经完全接受了同类相食的现状,甚至有人乐在其中。 河生祈祷着自己能够毫无知觉地死去,但是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却还是没有要死的迹象。 直到有一天,那个入口没有再送活人进来。 而墓室中的储备也吃得差不多了。 林幸已经不再动弹了,任凭河生怎样摇晃,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河生抱着林幸,看着那边分食的人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但是她知道,那边的人吃完最后一个人之后,目标就会转到这边来。林幸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河生无力地坐在地上,抱着在她怀中长眠的林幸。 “听说人死了以后,魂魄会归往河的尽头……”河生眼中没有任何光泽,喃喃道,“林幸,你现在到了尽头了么……那里是什么样的……” 林幸没有回答她。 终于,那边的人吃完了最后的食物,全都看向了河生怀里的林幸。 此时林幸已是一副死相,应是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恐怖的面相,但是河生却依旧抱着她,好像她生前那般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入睡。 从战时开始,河生和他的弟弟与这两姐妹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彼此亲如骨肉。 只是后来因为被驱逐到了西岸,分到了不同的地方。林幸所在的地方,本来是不用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的。 那些人徐徐朝着河生走来,河生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那些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抱紧了林幸。 在她弟弟遇害的时候,她没能陪在他身边,那是她永远的遗憾…… 她不能连林幸也守不住。 “如果你们还有一点人性的话……还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话……麻烦你们听一听……”河生对那些人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亲人在这西岸存活……在我来这里之前,我的弟弟已经沦为了他人的口粮,我恳求你们,不要再夺走我的亲人了,可以吗……我求求你们……” “但是她已经死了很久了,不是么。”唐津朝着河生走过去,细长的眼睛之中闪过一丝精芒,唇角划出一道弧度,“还是说,你不愿意我们吃这具尸体,而是让我们吃了你?” “吃了我?”河生抬头看着唐津良久,忽地,已经干裂的嘴唇勉强挽起一丝颇具嘲讽的笑意,随即对他怒吼道,“我们都要死的!一个都活不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苦这样自相残杀!” 墓室中充斥着河生的怒吼声,唐津飞起一脚,直直踢到河生脸上。 河生头颅一歪,被毫不留情地被踢倒在了一旁。 唐津弯腰,一手捡起地上林幸早已枯瘦如柴的尸体,河生脑中一阵眩晕,挣扎着面朝唐津爬了过去,向林幸伸出手去。 唐津看了一眼正在向自己爬来的河生,扔给了身后那帮早已经饥饿难耐的人们,他则拿着刀子蹲在河生跟前,将刀身放到河生脸上拍了拍。 刀身上的污秽有些许沾到了河生脸上,河生看着远处被分割开来的林幸的遗体,悲痛地闭上了眼睛。 刀子刺破了河生脸上的皮肤,温热的液体顺着河生的鼻梁流了下来,河生面部因为疼痛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但是没有反抗的力气。 唐津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新鲜的肉了,脸上添了几分疯狂的笑容。 刀刃缓缓割开了河生的皮肉,汩汩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 主墓室内,地鬼闭着眼睛,畸形的头颅是藤蔓和树根织就的纷繁错杂。他能够清晰地看到每一件墓室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被关于此处的这些人子,不过只是他闲暇之时用来作乐的玩物罢了。 原本是这样的,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个起初闯进绿洲深处的女子将他在地宫深处的真身抱起来时,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人子的体温。虽然不知道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是如何闯入地宫深处的,还找到了他的真身,但如若就那么死了,也着实可惜。 忽地,唐津身体一僵,眉心处出现了一个尖头,接着是腹部,肩膀,喉咙……多条藤蔓自唐津身后刺了进去,仿佛会吸人血的妖精,将唐津一点一点地抽干。 唐津痛苦地挣扎着,嘶叫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墓室。 河生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全然顾不上脸上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唐津的身体转眼只剩了一具皮包骨,在唐津倒下之后,那些藤蔓紧接着向河生刺了过来,河生躲闪不及,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藤蔓触碰到河生身体的一瞬,河生身上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随后那些藤蔓将河生缓缓围住,从上方入口处带了出去。 河生睁开眼睛,看着地上被几个人同时撕扯的林幸的遗体,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藤蔓还在不断地缠缚她的身体,她的眼睛也逐渐被缠缚在藤蔓的包裹之下。 期间有几个想要抓着藤蔓一起上去的人子,被无一例外地杀死了。 良久的黑暗过后,藤蔓的缠缚逐渐解开,被放在地面上的河生睁开眼睛,看到了不远处的怪物。那怪物浑身由藤蔓和树根织就,只是粗略地呈现了人子的形状,看上去诡异而又令人作呕。 “你是何处来的人?”地鬼开口问道。 第23章 举国丧,坦欺瞒 呈奉之和刹渊死后,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古崟国都上下到处是丧服。 戟晟代替戟颂,与闵佩豳等旧识悉数参加了刹渊和呈奉之的葬礼。 也就是在今日,戟晟才了解到,呈奉之的妹妹居然是个人子——据说是呈奉之在一处村庄里捡回来的,一直好生养育,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 但是呈奉之为了来日寻妻子的时候免去一些不必要的解释,只让呈奉依称自己为兄长,还将自己一族的姓给了呈奉依。 跨河之战已过去十年有余,呈奉依已然从当年的一个小孩子长成了妙龄少女。葬礼之上,少女披着丧服哭得声泪俱下。戟晟看着她,眼眶也逐渐湿润。 呈奉之是为了救他,才会被狂窎杀了的。 夜深人静之时,叶城谌站在刹渊的棺椁之前,将手覆在棺盖之上。只有他、闵佩豳、戟晟和呈奉依知道,这两座棺椁中空无一物。 他们的躯体已经被烧成灰烬,与地上的尘土融为了一体,没能带回来。 丧事办了五日,呈奉之和刹渊的棺椁被下葬。 参加葬礼的妖子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封地,戟晟走入了东安客馆,到妻子的卧房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心中不安,干脆用手推了一下门,发现推不开。 戟晟方才经历了无数妖子死去的战场,此时对自己妻子的安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焦急地去撞门。 他撞了一下,也没能撞开,当打算再撞第二下的时候,门被妻子打开。 戟晟心中的大石头瞬间落了下来,急忙上前紧紧抱住了妻子。妻子身着寝衣,头发略显蓬乱,她并不知道戟晟去参战的事情,对戟晟的反常很是不解。 戟晟抱得有些紧,害她感觉有些不舒服,于是将戟晟缓缓推开,摸着戟晟的脸问道:“怎的了?” “我……”戟晟欲言又止。 戟晟进屋,将事情始末讲给了自己的妻子听。 戟晟心里很清楚,如果那日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戟颂跟着军队前去,呈奉之是不会死的。 只是那时自己太过于自私,没有胆量承认自己不是戟颂,怕自己会被赶出去,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 结果害得两个将领死去,自己的妹妹也不知去向。 “如果那时一开始去的不是我,而是妹妹的话……”戟晟怅有所失的说道,他愤恨自己的没用,不能像戟颂一样拿起刀刃征战沙场。 “你本便不是妹妹,何来是一说呢。”妻子缓缓说道,“何况若不是你的话,戟颂也不会赶到那里去不是么。更有甚者,说不定戟颂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狂窎便会屠尽所有人,到时……连你也会被扣押在那里……你无须像她,既然现在已经身处于这个位置,那就去做一些戟晟能做的事情罢。” 戟晟脑中回想着妻子的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叶城谌的寝宫前。里面的灯还亮着,叶城谌应该还在处理政务,就像往常一样。戟晟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回了自己的住所。 在葬礼上戟晟也听说了呈奉之生前在做什么。据说他在管辖人子聚居区,正云。 那片地方的治理虽然容易,但是毕竟上层都是一些妖子,有些人子的生活习性,妖子是无法照顾和考虑得到的。 为此呈奉之也很是苦恼,对人子聚居区出现的一些事情,经常会和身为人子的呈奉依一起商量如何处理。 经过多年的治理,虽然于一开始的混乱相比有所改善,但是人子依旧对妖子的统治不是十分认可,内部的叛乱和逃亡时有发生。 自呈奉之战死之后,正云便无妖子想去接管。 人尽皆知正云是个烂摊子,都不想去摊这趟浑水。 因为戟颂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选择自己的封地,在她确定好自己的封地之前,戟晟都暂住在叶城谌的宫中。叶城谌近几日为了正云的接替者很是苦恼。 戟晟没有主动提请,但是想到为救自己死去的呈奉之,戟晟有意向去继承呈奉之的衣钵,完成呈奉之未竟的事业。 可戟晟又转念一想,想到自己毕竟用的是戟颂的身份,贸然决定的话,对戟颂不公平。 翌日,戟晟暗自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左思右想,戟晟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和自己的妻子商量一下,于是买了些稀罕的吃食走进客馆。 客馆主人见戟晟又来了,急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哎呀白将军,今日又来了,吃点什么?” “不了。”戟晟微微笑着说道。 馆主看了看戟晟手里拿着的吃食,会意地笑道:“又是来看楼上的姑娘的吧,这个点儿嘛,估计那姑娘没时间呢。” 馆主并不知道戟晟和自己口中的姑娘之间的关系,只知道馆内有个常住的客人,和心慕那个姑娘而常常光顾此地的将军。 “馆主的意思是……”戟晟觉得馆主有些话没说出来,问道。 自斩杀了狂窎这样的妖子之后,白曳在妖子们的心中的形象又高了一截。 当然众多妖子之中,也有将白曳视为祸患的妖子,甚至是仇视的。 不过庆幸的是,馆主属于崇敬白曳的那类妖子,看白曳如此痴情,不忍白曳一直蒙在鼓里,于是将一把钥匙给了戟晟,要他自己去看。 这家客馆卧房的门都是分前后两扇的,只不过后门时常锁着,不常开,于是很多人都没有注意过。 戟晟拿着钥匙上了楼,走到妻子的卧房那一扇没有上锁的门前,他想敲门,但却收回了手。 从馆主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他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步履缓慢地走到上锁的那扇门前,紧锁的眉头盛满了不安的思绪,他用钥匙将锁打开,推门走了进去。 衣裳被随意丢了了一地,在门被打开之后,满屋女人娇柔的喘息声便迎面传了出来。 正缠得火热的人丝毫没有注意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看到室内的场面之后,戟晟神情木讷地停下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二人。 床上的男人觉得女人的身上一阵僵硬,扭头看见了戟晟。 戟晟的妻子低下头去逃避戟晟的目光。 “不、不是这样的……” 戟晟无言片刻,直接抄起了地上的椅子! “啊!”戟晟的妻子吓得一声尖叫。 正当戟晟打算狠狠地砸向床上这对奸夫淫妇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啜泣。 戟晟心头一滞,急忙打开一旁的柜门,看到他的女儿蜷缩在柜子里啜泣。 女儿一看到戟晟之后便跑了出来,扑进戟晟的怀里。 戟晟眼圈泛红地将女儿抱在怀中,不愿让女儿看到这幅场景,抱着女儿出了卧房。 报应。 真是报应。 ……他的报应。 第24章 岭匿裔,地鬼幸 戟晟走后不久,一个风流蕴籍的男子轻飘飘地落到窗台上。 男子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床上的二人,讽刺地勾起唇角。 床上的男人看到来者之后脸色一变,当即将身下的女人抛却一边,来不及穿衣便跪在地上行礼。 “拜见国相。” “不必多礼。”闵佩豳道,目光从男子身上,缓缓移到床上一脸惊恐的女人身上。 跪倒在地上的男人看着闵佩豳,指尖末端生出尖锐的指甲,走到床边。 床上的女子瑟瑟发抖,被男人一爪子撕裂了身体。 自女人身上淌出的鲜血染红了床上的褥垫。 - 街上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热闹,妖子们异样的目光望向了街上的人子。 神情凝重的戟晟满脑子都是方才自己的妻子在床上与他人缠绵的样子,无心在意周边的目光,在古崟之都也住了不久了,戟晟很清楚那些妖子并没有冲上来找麻烦的胆量。 戟晟带着女儿吃了点东西之后,回了叶城谌的宫邸。 叶城谌还在伏案批着奏章,看到戟晟进来以后,将笔搁置一边,说道:“白爱卿有什么事情么?” “关于封地一事,臣想选正云。”戟晟对叶城谌说道。 叶城谌觉得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他会选一个更加祥和的地方。 从一开始建立正云的时候,叶城谌便想到的是由白曳治理正云。 即便她喜欢感情用事,且一再向叶城谌申明她只是一个莽夫,但叶城谌始终认为戟颂并不是没有头脑的女子。 如今既然白曳这样说了,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此,叶城谌没有过多地质疑戟晟:“你若是想清楚了,那便去吧。” “还有一事,臣想让陛下知晓。” “还有何事?” 戟晟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地对叶城谌对视。 “臣并非白曳。” - 那个怪物将河生带到了跟前,河生瘫软在地上,她只能看到那个怪物丑陋可怖的脚。 她不知道这个怪物为什么要把她单独带出来,现在这副再也经不起摧残的身体已经没有能够思考的能力了。 此刻,河生脑中仅存的一个念头便是这个怪物能给她一个解脱,给她一个痛快。 因为这样活着…… 还不如死了。 “你是什么人?”地鬼开口问道。 河生没有回答的力气,她被藤蔓放在地上,一动不动,微张的眼睛证明她还活着。 藤蔓刺入河生的后背,河生不由闷哼一声。 一阵暖流逐渐流入了她的身体,在帮助她恢复体力。 “我最后问一遍,你是什么人。” 片刻后,河生缓缓起身后,端正地跪坐在地上,没有抬头,视线始终垂于地面之上,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地鬼的问题:“贱女河生,是从东岸来的人。” “我知道你是东岸的人子。”地鬼问道,“……你是三大部族的么?” “母亲说过我们是什么族的,但是年代久远,我已记不清了。” 河生没有告诉地鬼实话,但地鬼的话正好也提醒了她,自己饿了这么久都没有死的原因可能是—— 自己的血脉与他人不同。 河生生于长尽河泛滥之时。 河生一名也是得于此。 自河生幼年,父亲离世之后,因为长尽河异动,田地里颗粒无收。而河生的母亲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罢了,无以为生,眼看便要挨饿,母亲便以肉身买卖换取可怜的银两带着河生苟活。 村中人全都斥责河生的母亲下贱,但河生从不认为自己的母亲下贱。 她的母亲就是她的母亲,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一次失手,河生杀了侮辱自己母亲的财主,被人揭发,河生的母亲代替河生锒铛入狱。 在河生母亲被处决的前一个晚上,河生从母亲那里得知,母亲的身份其实是岭匿族后裔。因此,即便头颅被砍下来,她的母亲也不会死。 河生的母亲告诉河生,只要河生在她被处决之后,去扔掉死囚尸体的乱葬岗将她的尸体带回,便可以继续从前三个人生活的日子。 河生当时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但河生无依无靠,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母亲的话。 而当行刑之后,河生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在乱葬岗内一通寻找,却只见到了母亲身首分离的尸体……这么多年来,河生一直以为母亲的话是骗她的,但被关墓室多日,她不吃不喝多日也没有死去,不禁令她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难道她的母亲没有骗她么…… 但是母亲的死又怎么解释。 地鬼看得出河生对自己有所保留,但无论她是哪一族的,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他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把她拽上来的。 “过来。”地鬼对河生说道。 河生回神,起身向地鬼走去,距离三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地鬼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河生继续向前走了两步,还有一步的时候再次停了下来,然后看着地鬼的反应。 同河生对话的地鬼,是个树根衍生出来的人形之物。 那人形之物坐在石椅上,像是树根堆砌而成的身体。不光是被纤细的树根缠绕而成的身体,就连头部也是个畸形的,脸上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所以河生觉得,这个人形之物只是个傀儡而已,真正的主体应当是身后大得恐怖的巨树。 地鬼仍旧朝她勾了勾手,河生又走了一步,几乎是脚尖碰脚尖的距离,河生不知道这怪物打算让她干什么,所以一动不动地站着。 地鬼又朝她勾了勾手,这下河生疑惑了。 这到底是让她走到哪里去。 难不成是踩着他过去吗? 虽然河生觉得那是个傀儡,但是踩上去估计也不会被轻易原谅的。 “你……让我走去哪里……” 河生脚下踌躇,脸上添了几分窘迫。 地鬼伸出手将她抱起,让她骑坐在自己身上,这暧昧的姿势令河生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 为了保持平衡,河生的手只能搭在石椅的椅背上。地鬼抬起看不清五官的畸形头颅,似乎是在看着河生。河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打量自己,她连他的眼睛长在何处都不知道,她看着地鬼,手轻轻地覆在地鬼的脸上。 地鬼分不清五官的脸上逐渐多了两道缝隙,那缝隙缓缓张开,呈现出一双墨绿色的美眸。 “你们人子是如何取悦对方的?”良久之后,地鬼开口问道。 河生惊艳于地鬼的美目,听闻地鬼之言后动作一僵,脸上略有迟疑:“我不知道。” 藤蔓将什么东西提了起来,河生望去,是一具已经满身尸斑的男子的尸体。那尸体上一丝不挂,藤蔓自死去的男子身后绕过去,碰了碰其身前耷拉着的那根东西。 “是这个吗?” 地鬼在河生耳边说道。 河生脸上一怔。 第25章 取悦法,根命仇 “不是。”河生还从未见过那东西,霎时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把视线移开。 “那是怎样?”地鬼紧跟着问道。 河生眼神闪烁,随后伸出双臂,将地鬼的肩膀缓缓抱住,口中说道:“这样。” 河生温热的体温覆盖在地鬼恍若树皮一般粗糙的皮肤之上,地鬼学着她的样子,将手绕到河生身后抱住了她,头颅埋在河生的颈间。 河生觉得他畸形的头颅有些硌得慌,他的气息不断地扑在她的脖颈之上,似乎没有进一步侵犯的意图。 她的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或许他只是想寻求一份慰藉,毕竟长年幽居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里,会感到孤单也是在所难免的。 河生想到了自己被深埋在冰雪之下的弟弟,顿时忘了在她面前的是将人性命视作玩物的绿洲领主,手臂不自觉地紧了一紧。 这幽暗的地方是另一方天地,似乎连时间也被静止了,只有时不时地传来的惨叫声,可以表明河生还存活于这个原本便残酷的世上。 这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在过去的这大半个月里不断提醒着她,那个救她离开墓室的怪物并非什么圣人,而是食人血肉的魔物。 有时她也会去起先关着自己的那个地方看一看,林幸的尸体不知所踪,河生找遍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每一间墓室,也没有找到林幸。 站在墓室上方的洞口边上,可以看见下面相互撕咬的人们,仿佛丧心病狂的野兽,互相撕咬着对方的肉体。一天天地过去,墓室之内的人子越来越少,而活下来的人子也越来越没有了人的样子。 但他们除了撕咬之外,唯一还会做的一件事情是—— 向洞外的河生求助。 河生看着他们,好似看到了之前自己那些相互残食的同伴。 而在看了他们杀害自己同类并且食其血肉的举动之后,河生便没有了救他们出来的意念。这一刻,她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地鬼总是冷眼旁观,对他们这些人子从不施以援助之手。 一是因为人子对于地鬼而言,不过是食物,地鬼没有必要对食物报以怜悯之心;二是因为地鬼本就以此为乐,喜欢看人子相互残杀的样子;三是因为河生切身体会到的,对处于绝望之中不惜吃掉同伴也要活下去的人子,心中产生的厌恶…… 又一批前来绿洲的人子死了,河生回去后,看着满地的尸体。 有藤蔓不断地拖拽着尸体,向地鬼身后的树根之下堆积,远远看去,那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子尸体。 她看向上面的地鬼,或许是吃了许多人的缘故,他原本像树皮一样的外皮渐渐褪了下来,隐约可见那树皮之下白皙的肌肤。 地鬼没有再将河生关入墓室之中,河生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不过就上次问她人子是如何取悦对方之时,河生心中还是有几分猜疑的。 她的母亲经营着肉身买卖的营生,她也不是没撞到过母亲同其他男子在一张床上的场面,自然知道人子之间是如何取悦对方的,只是她不能如实将这些说出来,天晓得这怪物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河生在这交错纵横的地道里走着,她曾经在跨河之战时为了活命,带着弟弟躲进了一个墓地,那里的墓道和这里的墓道如出一辙。 时至今日她再次站在墓道之内,弟弟却不在身边,河生的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伤感,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如果弟弟真的和自己被困在这里的话,自己也不会有多开心的。 河生靠着墓道的墙壁渐渐睡了过去,等再一醒来,她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接着是微微的火光。 河生迅速地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朝着地鬼的方向跑去,但是跑着跑着,她又停了下来。 如果那怪物被烧死的话,她就能出去了。 但是…… 出去之后,她又能干什么呢。 重复以前那种凄惨悲哀的生活吗? 火焰顺着藤蔓在一瞬间烧了过来,河生的眼睛陡然睁大,一时间忘了躲避。 自旁边的墙壁伸出数条藤蔓,在缠住河生的同时,将她拽进了墙壁当中。 人子站在远处的雪地上,朝着绿洲射了数万只火箭,绿洲内燃起熊熊烈火,巨蚺在绿洲内狂扭着身子,但是迟迟没有冲出绿洲,有一条巨蚺忍受不住冲出了绿洲,蛇头却立马被雪原的寒风冻结,当即死在了那里。 绿洲的小妖们东逃西窜,有的仓皇逃到树上,有的被火箭直接刺穿,有的被巨蟒扭动的身体碾成了肉泥,有的逃到墓穴之中,发现墓穴里也是浓烟滚滚,又当即退了出来。 外面乱作一团,除了浓浓的烟雾之外,地鬼所处的地方却依旧阴冷潮湿。 地鬼靠在石椅上休息,丝毫不受影响。 忽然从浓烟当中冲出来一个人影,地鬼徐徐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那男人正拿着弓箭瞄准了他,而在男子身后,是大批紧随其后到达的人。 男子将箭射了出来,同时抽出身侧的刀刃向地鬼砍去。但是他低估了此时地鬼的实力,于是在刀挥出的一刹那,男子的身体便四分五裂了,只剩下一柄刀刃落在地上。 其余的人仗着人多势众冲了上来,没有发现逐渐改道的主墓室入口。 墓道中充斥着血淋淋的惨叫声,外面的大火骤然熄灭。在外陈列的人群看着陡然熄灭的大火,明白这是不祥的征兆,将墓穴之内的人弃之不顾,打算立马撤退,但是烧焦的大蛇挡住了去路。 河生被藤蔓包裹着放到了一个地方,如果说之前的地方是黑暗,但毕竟还能看见一些东西,而现在到达的地方才是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窒息的黑暗。 河生心生恐惧,但是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用以照明,她摸着黑向前爬去,爬到一处,手摸到了一个不硬不软的物事。 是一只脚。 河生吓得急忙向旁边移去,却在不经意间撞上了另一边的头颅。她怀疑自己是进了个尸体窟,身上霎时冷汗直冒,于是只能原路返回。 但是原路返回的话也只能是跑回原先着火的地方,更不要说这茫茫黑暗中她能不能找到正确的路。 河生在原地踌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忽然,在那边的头颅竟自己贴到了河生的耳边,发出了一声绵长而又诡异的笑声,河生呼吸一滞,不顾先前的顾虑向前面张皇爬去,结果撞到了一根柱子,昏了过去。 意识恍惚之际,她在眼前出现的幻象之中见到了一个男孩。 那男孩同他弟弟的年纪差不多大,被活生生地做成了祭品,能保他尸身不腐,随后将他丢弃在一个墓穴当中。 而将他丢进来时,他并没有完全断绝呼吸,没人能听见他痛苦的哀求声。 因为他是罪人的孩子,罪无可恕,应当被做成祭品赎罪。 看着那个孩子,河生的眼角滑落了一道泪痕。 她知道,她见过那个孩子,就在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 同时河生想起,自己那时被刺中,应该是死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呢。 - - 长河地下了一场雨,雨一连下了两天两夜,所有农户都闭门不出,乡间街道上两旁的小摊小贩也都将摊子撤了回去,长河地内外都只听得见雨声。许铖打着伞,在雨中行色匆匆地赶到慈辛的寝宫前,将伞合上放在门口,走了进去。慈辛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听到脚步声,慈辛没有回头,对许铖说道:“如何了?” “许铖在他的住所等待多日,未见他出来,只是他身旁的那只妖兽进进出出,一副行色匆忙的样子。” “继续盯着他。”慈辛道。 “是。”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被烧得焦黑的屋顶显得略有阴森,弥漫着一种烧焦的气味。 靠近床的地面上扔着好几块已经腐烂的皮肉,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戟颂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神情恍惚,她已经维持这个样子有半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副好似死人的模样木讷地坐在床上。 一柄沾血的匕首放在枕边,刀身上的鲜血已经干在了刀刃上。 她的两只手臂上满是鲜血,伤口渐渐愈合,满是鲜血的手臂上呈现出了血色的火纹。 戟颂双目失神地摸索着拿起旁边的匕首,皱着眉头,将自己胳膊上的红纹连同血肉一起刮去,然后将刮下去的皮肉扔到地上。 胳膊上不断地涌出鲜血,戟颂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推门进来的乌鄫端着饭菜,看到戟颂流血的双臂急忙将饭菜放在旁边,拿起药箱跑过去给戟颂止血。 胳膊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乌鄫眼有不忍地将戟颂放在旁边的那把匕首拿起,扔到了大门外。银色的匕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上面的血迹被雨水冲刷下去。 身为人子,戟颂刚加入妖军之时,遇到了包括叶城谌在内的诸多妖子的反对。 闵佩豳是将她带回去的将领,自然是支持戟颂加入的,不过闵佩豳身为叶城皇族的外戚当时与叶城谌的关系也是剑拔弩张,只靠闵佩豳一人同意是不行的。 在妖军将领的一片反对和辱骂声中,只有呈奉之愿意相信戟颂,将戟颂收于麾下,令戟颂暂时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并且始终对戟颂有着一份善意。 ——“阁下可否告诉白某,为何……愿意将白某这个众矢之的招于麾下?” ——“……弥补。” ——“弥补?” 那时的呈奉之神情复杂,没有回答戟颂的话。 画面一转,是戟颂在远处看到的,呈奉之被割掉头颅烈火焚身的画面。 第26章 臂红纹,厄命缠 手臂上的红纹又长了回去。 沉浸在往事之中的戟颂将手摸到枕边,发现匕首不在,于是企图用手抠掉胳膊上的肉。在一旁的乌鄫将戟颂的手握住,但是戟颂的力气太大,乌鄫根本摁不住。 无奈之下,乌鄫只得给了戟颂一巴掌。 戟颂的动作停了下来,乌鄫看到戟颂的脸上逐渐红起来一块,眼神有些闪烁,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去给你拿吃的,你吃一口吧……” “我不要这东西……” 许久之后,戟颂声音沙哑地说道,回身去拿饭菜的乌鄫脚步一滞,回头看向戟颂。戟颂浑黑的眼中渐渐涌出鲜红的液体,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手缓缓回握,攥成了拳头。 “我不要这东西……” “长在我的胳膊上……” 杀了她至交的凶器非但没有销毁,反而与她的双臂融为一体,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乌鄫眼中覆上了一层云翳,上次见到戟颂这个样子,是在白曳死去之后。 只不过与之相比,白曳死去给戟颂的打击更大一些,在白曳死后的数年,戟颂都沉默寡言,不哭不笑,好似行尸走肉一般,那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戟颂决定以白曳的身份活下去那一日。 也就是说,戟颂如今在军中之所以自称为白曳,是想要代替白曳活下去,想要骗自己那个夜晚死去的是戟颂,不是白曳。 每当遇到有亲近的人死去之后,戟颂便会像个孩子一样迟迟无法从悲伤之中走出来。乌鄫眼中满是心疼,将饭菜放在戟颂的腿上,摸了摸戟颂的脸,安慰着说道:“你先把这个吃了,我去问问有没有人可以将此物取出的。” 戟颂扶住腿上的碗,拿住了乌鄫送来的筷子。 乌鄫见状,急匆匆地走出门去,余光中闪过一抹身影,她觉得有些蹊跷,便循着那个身影遁去的方向追了上去。乌鄫的速度是一般妖兽都难以企及的,更何况是人子。 乌鄫在一处墙角将许铖逮住,许铖手中捏起一个咒,乌鄫趁着他那咒没有成型的时候急忙将它拍散,许铖眼见着自己的目的没有得逞便放弃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别过脸去。 乌鄫捏着他的脸转过来,说道:“我不知道你在周边想干什么,但是之前看你还有几分良知,我不伤你性命……你是个司祭对吗?” “嗯。”许铖看着乌鄫应道。 乌鄫带许铖来到戟颂的住所,给许铖看了戟颂手臂上的红纹。 许铖仔细端详了许久,他从未见过此等红纹,好似血液一般嵌入肌肤,并且犹如活着一般,在皮肉之中微微荡漾着。 许铖让戟颂和乌鄫稍等,自己回住所拿出一本书来翻阅,乌鄫因为不太放心许铖跟了上去,只见许铖打开书翻阅了许久,最终在一页找到了与戟颂胳膊上模样相似的纹路。 “这是赤头飞刃。”许铖眼中惊异,他之前也只是在书上见过,从未见过真的赤头飞刃。 “那是什么东西?”乌鄫问道。 许铖有些兴奋,指着书上的文字对乌鄫解释道:“这赤头飞刃乃是一代西岸领主的武器,刀身触及之处便会燃起一阵烈火,并且烈火长燃不息,直至将所附之物燃烧殆尽才会熄灭。传说那西岸领主死去之后,这赤头飞刃被一代高人收做了武器,而因为这飞刃对主人极其挑剔,若是在交手的时候发现对方更为强悍,便会焚烧现任的宿主,转而成为强者的武器。许是来回辗转,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找到了白将军。” “按你的话来说,这赤头飞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乌鄫有些忧心戟颂会遭遇不测。 “也不尽然,书上说,这赤头飞刃只有在刀身接触强者的时候才会背叛,如若是白将军抵制它而不将其作为武器使用的话,大抵是不会被反噬的。”许铖道。 乌鄫想到戟颂那一笃定杀了对方便会不顾后果的性子,她不确定戟颂会一直不使用这样强力的武器:“算了算了,还是将它取出吧,有取出之法么?” “书上说,赤头飞刃只会遇到比宿主强的人才会主动脱离,外力无法取出。”许铖抬头看向乌鄫。 放眼望去,现在乌鄫知道的比戟颂要强悍的,就只有长河族的大祭司,但是那祭司杀人于无形之中,并不像是会稀罕此等武器的人。 乌鄫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刀子,真他娘的不要脸!” “你何不去问问大祭司,或许大祭司有办法……”许铖说后脸上浮现一丝犹疑,“不过大祭司通常是不会管此等事的,恐怕……” “我去看看吧。”乌鄫走出许铖的住所,径直朝祭司的居所走去。 勒金正守在门口,看到乌鄫走了过来,伸手拦住了她:“你干嘛去?” “我有事找大祭司。”乌鄫说道。 “什么事。” “不关你事。” “你要是进这门就关我事了。” 乌鄫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赤头飞刃吗?” “什么人?”勒金一脸疑惑,“赤头飞人?听起怪吓人的……” “别废话,让我进去!”乌鄫作势就要走进去,勒金挡在乌鄫身前:“不行。” “那怎么平时你让进,今日就不让。” “废话,平日里是不死族人来闯门,我倒想拦,拦得住吗我。”勒金一本正经地说道。 乌鄫没好气地瞪着勒金,威胁性地冲着勒金指了指他的鼻子:“好!你等着!”乌鄫气冲冲地往回走,勒金一把拉住乌鄫的胳膊:“你干嘛去。” “我打不开你这门,自有能打开的人。”乌鄫的言下之意就是去找戟颂。勒金一听,明白是刚才自己的话给了乌鄫把柄,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戟颂真的有求于祭司,应当扛着大刀就来了,何苦乌鄫一个人来?分明是戟颂现在有所不便,乌鄫如此,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于是勒金便将乌鄫放开,说道:“行,你去吧。” “我真的去了。”乌鄫对勒金说道。 “你去吧,我在此等着。”勒金料定了戟颂来不了,于是说道。 虽说现在戟颂也不是不能下床走动,但是戟颂已经有半月不吃不喝了,好不容易张口说话,乌鄫想让她好好休息。乌鄫踌躇了片刻,看向勒金:“我也不是非要进去,若是你方便的话,可否给我带句话?” “一般来讲的话是不可以的,但是你我也认识了有些时日,我就给你捎句话吧。”勒金道,“不过你得记住,你欠我个人情。” “我想问问大祭司,有什么办法能将赤头飞刃从双臂中取出。”乌鄫道。 “好。”勒金道。 “谢谢……”乌鄫眼神诚挚地看了勒金一眼,回身向住所走去。 勒金看着乌鄫的背影。 戟颂的腿上放着饭菜,她拿起放在盘中被烧熟的土豆。土豆被烧焦的皮已经被剥去了,暴露在空气中许久,还散发着淡淡的温度。戟颂拿起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感到喉咙中一阵哽咽,有泪水盈到眼眶边上。戟颂用袖子擦去脸上红色的泪,吃着手中的土豆。乌鄫站在大门处,安静地望着戟颂。 这是戟晟给的东西。 虽然多年未见,但毕竟是血亲,没有谁会比戟晟更加了解戟颂的喜好了。 - “臣并非白曳。”戟晟面不改色地说道。 叶城谌听到戟晟的话后并无惊讶,他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眼中似有思绪,许久之后说道:“朕知道你不是,但是你得是。” 戟晟知道叶城谌的意思,俯首行礼道:“臣遵命。” “那时对战狂窎的,是令妹吗?”叶城谌问道。 戟晟不知道叶城谌是何处来的消息,脸上略显意外,心下狐疑是不是他那个偷腥的妻子走漏的风声,于是定了定神,回答道:“是。” “白曳在我军立下了不小的功绩,你若是直接将你的身份告知朕,朕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叶城谌对戟晟缓缓说道,“只是此事切莫让他人知道,至于原因的话,朕想乌鄫应当都与你说过,朕在此便不加以赘述了。” “谢陛下。”戟晟俯首。 - 河生睁开眼睛,向地鬼寻常坐着的方向望去,发现上面已经不是那个恐怖而畸形的怪物。 那里坐着一个浑身赤裸却长相妖孽的男子。他神情严肃,一双墨绿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上的河生。看到她醒来以后,男子神色舒缓了些,起身从那上面走了下来。 河生坐在地上向后挪了挪,虽然不太确定,但她总觉得是那怪物化作的人子。 “你……”等地鬼走到河生跟前,河生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眼神闪烁着移到一旁。她从未见过男子全身裸着,心中有些无措。与河生的张慌相比,男子倒是十分从容镇定,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裸着,浑身上下一览无余。 地鬼俯身,伸手去抓河生的衣裳。 河生抬头看见地鬼向自己伸出来的手,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护住自己的衣襟,扭头起身跑了起来。 正当河生快要跑出主墓室的时候,一根藤蔓缠绕住了河生的脚踝,河生被绊倒,但是身躯还没来得及落地,双手便被缠住,吊了起来。 河生的手脚被缚,动弹不得,背对着地鬼,手脚被迫分开,以一个极为难堪且尴尬的姿势,被挂了起来,像肉铺里悬挂着的血淋淋的猪肉一般。 地鬼走到河生身后,撕去了河生身上本就不怎么厚实的衣裳,河生的肌肤暴露在外面,她惊慌万分,同时因身子裸露,心里又生出一份难以启齿的羞耻之感。 “我上次已经取悦过你了,这次要按我的来。” 无威嗣绅道。 第1章 万人枯谷 死峡被称作万人枯谷,是生灵退避的凶恶之地。戟颂得知祭司要去一个地方,怕祭司被困或者被杀自己会更加麻烦,于是跟了过去。 远处便是万人枯骨,也被称作死峡。 戟颂坐在前面驾车,眺望远处,看到那漫山遍野的繁花,便想起了大战当晚游走的行尸,和那场烧毁一切的大火。祭司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望着前方。 这几日镇压长河地阴邪之物的封印有所松动,大祭司经过查看,发现是封印的其中一道暗门出了问题。 要知道为了镇压这阴邪之物,上万年前的那位大祭司设置了异常强悍的封印,从长河地绵延至数千里都是那封印的覆盖区,因此也产生了数百道暗门。 这暗门原不是随便就能出问题的,只是因为后世战乱频仍,而此地界又积攒了众多尸体,阴气和邪气都是极其深厚的,才会导致死峡的暗门会时而松动。 暗门松动不是普通司祭可以解决的事情,所以只得大祭司亲自前来。 而祭司决定要出去的时候,戟颂正待在祭司的书房。 知道祭司要走,戟颂想着如若又发生了上次的事情自己还得去救他,索性便一起跟了来。戟颂坐在前面赶着马车,想着这祭司出来的时候又没有和任何人说,现在她已经可以想见长河地那些神守神狩,为了找他而到处奔波的样子了。想着,戟颂嘴边添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他看不透戟颂的命格,也就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他也不是十分在意。 马车行驶到死峡入口处,按照祭司所说,戟颂将马车停在了死峡入口处。漫山遍野的鲜花映入眼帘,目光所至尽是烂漫的花海,山风拂过卷起阵阵花浪,飞扬的花瓣被卷向湛蓝的天穹之中。戟颂看着周遭的花愣了愣神,似乎经过上次的战事,这里的花开得更茂盛了些。 祭司对周遭的花没有过多的在意,走进了万人枯谷,宽松的祭袍拖在身后。戟颂跟在后面只顾着看周边,一脚踩住了祭司长长的衣袍,还浑然不知。祭司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戟颂一眼。戟颂拿开脚,看到被他刚才踩住的袍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本打算说一句抱歉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祭司继续向前走去,身后拖在地上的祭袍上,戟颂留下的脚印逐渐化作飘扬的尘烟消失。 “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戟颂跟在祭司身后问道。 祭司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戟颂跟在祭司身后,心情有些不快。要不是自己有求于他,这欠揍的德行让她真想一刀砍了他:“祭司难道不知道漠视他人的话,是很失礼的行为么。” “那拿刀砍了他人就不失礼吗?”祭司平静地说道。 戟颂以为祭司看到了她心中所想,再和他打嘴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便没再言语。但其实不然,祭司是无法窥到不死之身的命轨的,刚才所言只不过是祭司的猜测而已,猜测自己没有回答戟颂的话,一定会在其心里被砍上一刀。 祭司走到一处停下,凝眸看着地上的某处,忽地抬手一挥。 在万人枯谷内,一道大门自地下缓缓升起。祭司手中浮现一团光芒,放到大门之前,笼罩在大门周围的结界泛起了粼粼的波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 方才产生的松动应当不是因为这里的阴邪之气作祟,而是有人有意而为之。祭司一双湛澈的蓝眸逐渐放空,试图利用视野看到攻击此地结界的人。戟颂站在旁边一脸疑惑地看着祭司。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在她眼里所见的,不过是祭司面对着空无异物的峡谷抬着一只手傻站着的样子。 早知如此无聊,她还不如在住所待着……戟颂一抬头,在山上的一片花海之中闪现了一个黑影。 戟颂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又出了问题,随即感觉到一阵杀气袭了过来。戟颂迅速地抽出大刀,向杀气来的方向砍了一刀。一道刃压袭向空中,那黑色的身影在空中闪现了一下,然后出现在不远处的巨石上。 这刀不比叶城谌给戟颂的那把,是路边随便买的一件便宜货,挥出来的刃压,威力自然没有之前那么大。 祭司看向来者,一双通透的眸子毫无波澜。 “好久不见啊,大祭司。”来者摘下黑色的斗篷,是个英俊的男子。 男子名为承聂,与祭司已经是多年的恩怨了,此番因此封印松动便是为了能将祭司引出来,清算一下以前的仇怨。 承聂目光一侧,看向祭司身后的戟颂。从刚才那一记刃压可以看出那并非等闲之辈,若手上不是一把破刀,大抵会将他击伤。承聂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对祭司说道:“怎的,这次来还带了个帮手?” 戟颂摸着大刀的刃口,发现方才挥出的一记刃压,将刀刃的刃口有些震裂了,她吹了一吹刀刃之上的碎屑,淡淡地说道:“我并非他的帮手。你若能将他弄成半死不活的人彘,我还是很欢迎的。” 祭司听闻看了戟颂一眼。 戟颂将视线移到了一旁。 承聂站在那块巨石之上,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圆,随即在空中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 戟颂并非巫道神术之人,所以看不到一些巫道神术之中的幻象。 戟颂抬头,疑惑地看着承聂在那里指手画脚,只觉得忽然周遭腾起了一阵飓风。 承聂在空中画的那个圆似乎将什么东西打了开来,吸着地上的石块碎砾全都飞向了他,然而在接近他的那一刻便就都消失了。 戟颂感觉身上一轻,双脚逐渐离地,于是将刀插在地上,以免被吸过去。 她侧目看去,即便自己已经快被卷到天上去了,祭司站在前面却依旧岿然不动。 狂风使得万人枯谷内的天地骤变,承聂张开的洞口逐渐增大,将地上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吸进了洞口之内。戟颂握着的那柄大刀也开始发生振动,此时若不是她与刀身相连,怕是她和大刀其中一个早已飞进了那不知名的地方。 戟颂再次看向祭司,在风中大喊道:“想想办法!” 狂风自祭司身遭的结界飞绕而过,祭司的一头银发没有被狂风卷起,还依旧好好地披在身后。 祭司面色从容地站在原地,抬手,回握的瞬间身遭的飓风骤然停止。 天地异变的景象,随着他手中回握的一瞬间,仿佛镜子一般破碎零落。 因为刚才的狂风席卷了大部分的花瓣,花海下方还没有完全腐蚀的妖子的尸骨逐渐显露出来。 戟颂见此,脸上的神情凝重下来。 这整个万人枯谷便好似一个吸食血肉的妖魔,虽然有着美丽的皮毛,里面包裹着的却都是血淋淋的尸体。 第2章 众鬼推阵 戟颂站定,刚才那风吹得她的头有些发昏,她抬头看去。承聂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方才破碎的景象一样布满裂纹的脸。他的表情有些怪异,浑身僵直,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 “你已经看到了结局吗?”承聂对祭司说道。 “你如今不也看到了么。”祭司神情平和地看着承聂,既没有被人暗算的愤怒,也没有将对方性命掌控于指尖的春风得意,好似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是例行公事地站在这里。 他回握的手中缠缚着数以万计的死线,有几根过于锋利的死线甚至割破了祭司的手指,有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地上。悬丝绝术的线分为两种,一种是活线,一种是死线。 死线虽锋利,可以杀人于无形,但是对宿主本身也会造成一定的伤害。 承聂冷笑了几声。 戟颂看得云里雾里,她不知道他们神术巫道之人整日神神叨叨地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祭司的手无缘无故地便淌出血来。 想来这巫道神术之斗也需要伤筋动皮,她还觉得有些新奇。 好不容易狂风停息,戟颂寻了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坐下,坐了没多久,忽然感觉后背一阵恶寒。 戟颂向四周看去,但见天地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承聂通身被丝线缠缚的情况下,只要祭司一勾手指便会要了他的命,但祭司却迟迟没有动手,据祭司所看到的命格之中,承聂不是被他杀死的。 命格会因为某些因素而产生变动,但是最终的结局不会改变。 现在出现这种祭司无法推断的情况,应当是因为这不死之身一起跟来的缘故。因为戟颂身为变数的干扰,会令祭司眼中看到的来事有些许变动。现在看来承聂是必死无疑的,究竟是因为什么导致他没有死呢。 随着从地上起来的亡灵,解答了祭司心头的疑惑。 戟颂看不到亡灵一类,只觉得身上骤然寒冷,浑然不觉身遭尽是些身体残缺不全的亡灵。万人枯谷中的那些亡灵全然忽视祭司和承聂,直直朝着戟颂而去,一边走,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块,含在口中。 承聂满是裂纹的脸上诡异地笑了起来,祭司松开手中的死线,只勾住了一根,轻轻一扯,承聂的一条手臂被卸了下来。承聂疼得倒在地上,他的一滴血珠顺着死线逐渐淌了过来。 祭司看着承聂,尖而温润的指尖在弦上一弹,淌下的一粒血珠便被抖了下来,丝线化做一缕白色的雾气游回了祭司身遭。 祭司看向那些一边走一边拾起石块,并将其含于口中的亡灵。 万鬼衔石,推山铸阵。 以天为地,以地为阵。 鬼铸之阵,名曰鬼镇。 随着亡灵铸阵,死峡中沉睡的恶鬼们逐渐醒来,日头变作血日,在红色的光线之下,戟颂逐渐看到了周遭密密麻麻的亡灵,两边的山上繁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两侧绵延无尽的尸体堆砌而成的恐怖峡谷,有不计其数的恶鬼破开尸体,从人山之中钻了出来,景象令人胆寒无比。 即便是戟颂这种生杀看惯的人,此时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意。 “这是怎么回事?”戟颂问祭司,血肉淋漓的亡灵快要将戟颂淹没,戟颂挥刀,虽然没能伤及那些恶鬼,但还是吓退了不少。 死峡是尸体所堆砌起来的,由血肉滋养,所以才开得如此多的花。 自进入万人枯谷之后,祭司就感觉到了一阵骚动,并且预知力受到了众多干扰,因此无法最终断定承聂究竟是不是死于他手。而恶鬼苏醒之后便直接朝着戟颂而去,祭司看出了峡中恶鬼的躁动是因为戟颂的到来。 这里之所以称之为死峡,是因为这里打过几场规模较大的战役,当时死伤惨重,令峡谷中的河流流着鲜红的血水。 而最近的一次战役,是十几年前有戟颂在内的跨河之战,当时伤亡也颇为惨重,并且在毒后的操纵下,还出现了将死尸唤作行尸的悲剧,更是令骨中怨气凝聚,久久不能消散。 戟颂作为是领战的将领之一,这里的亡灵对戟颂有畏惧和怨恨的情绪,因而对戟颂的到来产生了躁动。 山石发生坍塌,仅剩一条胳膊的承聂逃遁而去。祭司再次意识到先师的话,自己并非旁观者,也是世俗命运中的一颗棋子。但是祭司已经看到了承聂最终的结局,承聂虽然没被他杀死,但是最终的结局并不会改变。 命运只注重结果,并不在意痛苦的程度。 在红色的日头照耀之下,谷内群山发生移动。 戟颂向峡谷两侧的峡口望去,在逐渐混沌的周遭已经看不见峡口的位置。 自人山当中爬出来的恶鬼直朝戟颂扑来,戟颂挥出一道刃压。 那道刃压直接穿过了恶鬼的身体—— 砍向了恶鬼身后的山坡。 迎面而来的两个恶鬼并没有受到刃压的任何影响。 见其不奏效,戟颂只得迅速躲开那两个向她扑来的恶鬼。在恶鬼与其擦身而过的时候,戟颂的两只手臂忽然燃起了炙热的温度。 戟颂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胳膊上的红纹放出了如这血日无异的光辉。 那些亡灵还保留着为人时的记忆不敢靠近戟颂,但是恶鬼则不会。 那两只恶鬼扑了个空,立马调转方向,找到戟颂所在的位置之后,朝着戟颂扑去。戟颂手心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好像腾升着两团火焰。 她将手里的大刀扔在地上,手臂上的血色光芒越来越盛,好似在盛情邀请戟颂使用镶嵌在手臂之中的赤头飞刃。 她眼中凛然,握紧了拳头! 她本来不想这样的! 戟颂一把抓住祭司—— 扯到自己前面。 那两只恶鬼猛地停下,看到祭司之后逐渐退去,丑陋可怖的脸上一半是恐惧,一半是阴森森的笑容。 祭司看这两只恶鬼退去之后,回过身来。 戟颂此刻正蹲在地上揪着祭司的衣袍,见周遭的亡灵和恶鬼渐渐退去之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随后看到了祭司脸上的表情。 一脸不快。 戟颂并不是很在意对方的感受。 戟颂向周遭潜伏的亡灵和恶鬼看去,他们并没有真正回去。 那些亡灵倒是好说,但恶鬼就有些麻烦了,她砍不中那些恶鬼,只能是被他们拽着撕咬。戟颂现在怕是一离开祭司身边,那些恶鬼便会冲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了。 “我们要怎样离开这里。”戟颂问道。 “不知道。”祭司道,他现在脑中满是被强迫塞入的那些亡灵的生前事,感知力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干扰,说不知道所言非虚。 戟颂自知是不死族人,不会死,但祭司就不一样了,祭司身为不会老去的长河族人,受到致命的伤可是会死的。戟颂以为祭司是随便回答了一句,于是说道:“现在就不要瞎说了,我倒是没事,你保命要紧。” “是真的。”祭司语气平和,但一点都不像是深陷险境之中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戟颂微微诧异。 这祭司……是真的不知道? - 河生没了衣裳穿,虽说无威嗣绅不介意,但是河生光着身子来回走,别扭不说,无威嗣绅一个控制不住就要上来搞突然袭击,最厉害的一次后,害得河生两天没下得了床。 没错,这里是有床了。 河生那两天没下得了床。 不是因为无威嗣绅做那事的时候有多畜牲,而是纯粹因为躺在地上的时间太长,着凉了。 无威嗣绅考虑到河生身为人子那脆弱的身子,于是便整了张床出来,只是外面的小妖遭了殃,被无威嗣绅用藤蔓抓进来一通拔毛,大约抓了几十只的样子。 无威嗣绅久居墓穴之中,何处缝过被子,只能是鞭策着几只会缝缝补补的小妖去勉强缝了床被子。 但是光有被子还不行,还得有张毯子。 无威嗣绅打起了外面那几头巨蟒的主意,把那皮扒下来能做好几张。 那几条巨蟒似乎也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于是翌日,巨树下的墓穴入口之前堆起了高高的棉絮,全是这些日子遭殃的小妖和即将要遭殃的巨蚺到处寻找收集来的。 棉絮堆起来如同一座小山,绝对能做一张像样的毯子,但是他们都是纯天然的妖子,那些会缝补的小妖还没从上次被子的劳作当中缓过神来。 光凭它们,自然是缝合不了这么多棉絮的,而且也没那么大的布可以把棉絮包起来的。 众妖想来想去,还是巨蟒的皮最合适。 河生的身子已经好些了,出于想找点蔽体之物的念头,走出了墓穴,正巧看见堆成一座小山的棉絮和发愁的众妖,小妖看见河生一哄而散,东躲西藏。 河生则看见了刚来那日的巨蟒,立马就扭头跑了回去。 坐在床上,缩在被子里,有些担心那巨蟒会不会追进来。 无威嗣绅回来后,身上穿了一件深棕色的衣裳,手上还拿着好几件其他颜色的衣裳,走过去随手扔在了床上。 “挑挑。” 河生看着这么些衣服,她之前在东岸生活都没穿过那么好的衣裳。 不晓得这地鬼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从何处折腾来的:“这是何处来的?” 地鬼还没开口,便进来了一个通身雪白的男子。 男子脸上漾着和善的笑容,看向河生。 地鬼侧了那男子一眼,十分自然地挡在了河生前面,直到河生披上了一件外衣。 “我说你怎么关心起衣裳来了,原来是来了稀客。”雪神笑道,“你这老家伙,这么多年了终于也忍不住找女人了。” 这个男子是被称之为雪神的妖子。 当然,一般妖子是不会有兴风作浪操控天变的本事的,但他也不是神,也没有毁天灭地的魔性,地鬼也是如此。千万年来无论是原住民的妖子还是现住民的人子,对他们定义的界限都是模糊的。 河生明白那个男子是在说自己,听这话,好似地鬼从来没找过女人…… 那他是如何懂得房事的? 第3章 人鬼交缠 河生心中疑惑。 “你可以走了。” 地鬼回头冷冷地看了雪神一眼,道。 眼神在告诉他。 ——别废话。 雪神还是头次见到地鬼这副模样,不由得心里起了玩意。 “要知道,地鬼是不能出墓穴的。你若是有一天腻烦了,不想呆在这里了,只要跑出墓穴口便可。”雪神戏谑地说道,他知道他这话定会令某人不快。 果然,地鬼的神色骤然阴沉。 看着雪神,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 “滚。” 看地鬼的样子似是真的怒了,雪神脸上得意地浮起一丝笑意,但他也明白,地鬼身为绿洲之主,在这绿州之内,他雪神若是和地鬼动起手来是不占优势的。 他本只是开一句玩笑而已,也无心与地鬼多加纠缠,便隐身退了出去。 地鬼一双墨绿色的眸子还有些许愠色,他好不容易让河生打消了出去的念头,本不打算告诉河生的,免得她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不过对地鬼而言,就算河生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地鬼也有十足的把握。 让她逃不出去。 河生观察着地鬼的神情。 这几日他待她不错,但也可能只是图几日新鲜而已,她虽放下了大半的戒备,但是仍旧与他还保留着一些距离。 毕竟他们都是妖子,性情喜怒无常,她须得小心对待。 “无论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会出去的。”河生缓缓说道。 地鬼的神色有所缓和,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若是你想离开,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你可以同我说。” 一出了绿洲的话,河生就不归地鬼管了。 在西岸之中还有数位领主,雪神和地鬼是最为靠近长尽河畔的两位。 从很久之前开始,为了保证西岸内部的相安无事,不同地方的领主都默认了现如今的界限,毕竟动起手来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都不会冒着削弱自己实力的风险逾越界限。 雪神和地鬼不同。 地鬼对人的渴求可有可无,只有领地被人子或是妖子入侵的时候才会大开杀戒。 但是雪神则不然,他对吃人有种执念。 之所以被原先的妖子称之为神,是因为他操控着暴风雪,其行径犹如神一般。 但实则两人的实力相当,这也是雪神和地鬼虽领地相邻,但他们之间的界限却没有移动过的原因之一。 现如今黑水的住民已经迁到了对岸,雪神占尽地势之利,操控着风雪已经将黑水之地占了大半。 只不过妖子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将黑水的源头带去。 现在距离跨河之战已经过去了十年,黑水已经蓄积起了一个湖泊,因为黑水的存在,令雪神无法即刻将黑水完全占领。 因此,雪神暂时容忍了人子在他的领地上繁衍,现在方才到西岸的人们之所以还没有死,是因为雪神在饲养他们。 为了占领黑水,他需要更多的力量,因此便离不开人的血肉。 一旦河生踏出了绿洲的土地,性命便不归地鬼管了。 雪神绝对会杀了河生。 “和你说的话,你会放我走吗?” 河生观察着地鬼的神情,说完后又有些后悔,怕他一怒之下也把自己头朝下吊起来,就如主墓室上方的那些尸体一样。 地鬼沉默了,目光流转移向别处,久久没有回答河生的话。 河生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竟渐渐生了一丝怜悯,其实她也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要是真的和雪神所说相同,地鬼终日不能走出阴沉压抑的墓穴,好不容易来了个中意的人日日欢愉,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对方走的。 当然,河生也不信地鬼能有多喜爱她,他们这些风流成性的妖子,说不定等哪天腻烦了,便会将她吃掉、或是像主墓室上面的那些人倒着悬挂起来,然后换一个女人来接着玩弄。 河生的母亲过去便一直过着被男人戏耍的日子,因此河生对于男子并没有太高的期待。 男子,无论人子还是妖子,都是被欲望驱使的活物。 反正左不过是泄欲而已,哪个女人,也没什么分别。 想到这些,河生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悲,自己最终还是向自己的母亲一样,靠与男人欢愉苟活。 她这一生颠沛流离,从来没有能自己选择的时候,无论是在东岸的时候,还是如今在西岸,都是如此。河生眼中黯然,视线逐渐望向了地鬼。 “对于你而言,我算是什么呢……”河生看着他那一双墨绿色的美眸,手里绞着手指,“我有时会害怕,你会吃了我。” 地鬼靠近,两人之间只剩了鼻尖对鼻尖的距离。 幽谧的暗影之中,“若我心存恶念,你又怎会安然至今?”地鬼的声音轻柔低缓,仿佛裹挟着夜的温柔,丝丝缕缕地飘入河生的耳中,那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脸颊。 地鬼的目光仿若幽潭,深邃而专注,静静地捕捉着河生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河生的心弦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呼吸也变得紊乱而急促。她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丝羞怯与果敢,轻轻地覆盖在了地鬼那宽厚的大手上。而后,她微微仰起下颌,犹如一只灵动而羞涩的小鹿,轻轻地触碰了下地鬼的双唇。 河生的吻,如初绽的花蕊般轻柔而青涩,却似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地鬼心底深处潜藏的火焰。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将河生轻轻拥入怀中,加深了这个吻,唇齿相依,缠绵交织。 河生的回应带着几分懵懂与纯真,她的手环上了地鬼那坚实有力的肩头,学着他的亲昵举动,努力地迎合着。当他的舌尖退去,她亦羞涩地追寻,沉浸在这从未体验过的亲昵之中。只是不经意间,她的舌尖触碰到了他尖锐的獠牙,一阵刺痛传来,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在两人之间散开。 地鬼微微一怔,唇间的温热瞬间抽离,他的眼中满是惊愕与疼惜,双手轻柔地捧起河生的脸庞,示意她伸出舌头。 河生依言照做,粉嫩的舌尖上,那小小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在微光下闪烁着别样的红。 地鬼的眼中满是自责与不舍,他低下头,轻轻地用舌尖触碰那受伤之处,似想用这样的方式减轻她的疼痛。河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舌头,却撞进了他那满是歉意与深情的眼眸之中,那眼中的关切与心疼,让她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让我再看看。”地鬼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手掌轻轻摩挲着河生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担忧与不舍,再次示意她伸出舌头。 河生的脸颊微微泛红,她避开地鬼那炽热的目光,轻声说道:“无妨,平日里吃饭亦会这般,不碍事的,片刻便好。” 地鬼静静地凝视着河生,那模样仿若一个不慎犯错的孩童,眼中的愧疚仿佛要将河生紧紧缠绕。见他如此执着,河生浅笑道:“罢了,那我也轻咬你一下,权当扯平。” 地鬼微微点头,再次吻上河生的唇,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动作。 河生却满心踌躇,双眼紧闭,贝齿轻触他的唇瓣,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那模样反倒让地鬼心底涌起一阵别样的情愫。 地鬼的眼眸半掩,那深邃的墨绿色仿若幽夜中的湖水,静静地凝视着河生,双手缓缓褪去自己的衣衫,衣袂飘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一边吻着,一边耐心等待,见河生始终未曾下口,便伸手轻轻解开了河生身上的衣裳,心中暗自期许着,待她咬过之后,便能与她共享这亲密无间的时光。 然而,河生终究还是未曾咬下。 地鬼的心愈发急切,身上的燥热仿佛要将他吞噬,终于,他松开了河生,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急切:“快些。” 河生眼神闪烁了几下,哪有逼着人家咬的,窘迫之外又觉得一丝好笑,她别过脸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地鬼被她脸上的笑意蛊惑,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目光深情得能挤出水来。 忽地,他俯身下去。 河生浑身一震,推着他的头,声音有些发软:“别,别这样……” - 因为大祭司通晓万物,所以岚不常占卜,会显得班门弄斧。 现在祭司和戟颂双双消失,为了得知他们的去向,岚只得进行占卜。 勒金根据岚的占卜结果去死峡,结果发现死峡内空无一人。勒金怀疑岚占卜错了。 长河地的神守神狩们来回焦急地寻找祭司的下落,在寻找的同时,发现戟颂和乌鄫也一并消失了。 慈辛得知后心中一震,直言是不死之身抓走了祭司,于是让身为先知的岚探寻一下祭司的下落。 但身为长河族大祭司,他的命格只有他自己可见,法力在祭司之下的人是无法窥到的,更不要说被明着标榜为禁忌的不死之身的命格,连大祭司都无法窥到,岚就更加不能去触碰了。 在万般无奈之下,岚想起了时常伴随戟颂的左右的乌鄫,于是摆阵做法,看到了乌鄫的所在之地。 第4章 唤婴客栈 “这是?” 乌鄫看着八人合力抬出来的这柄大刀,即便乌鄫这种不懂刀的人,上眼一瞧也便知此刀不是凡物,通身是泛着隐隐黑色光泽的青钢,那八人将刀放在乌鄫面前的地面上,刀身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产生了一阵隐隐的振鸣,乌鄫摸了摸那刀身,触手生凉。 乌鄫抬头望向叶城谌:“国主,这是什么刀?” “朕也不是很清楚,听原先宫中看管这把刀的的老人说,只知道这刀原先的主人也是个不死之身……你不是要好刀吗?这把应当是一把不错的刀,就是不知道白曳能不能拿得起来。”叶城谌说道,他曾试过一次,发现这刀以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将其拿起,刹渊在世的时候,也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它拿了起来,可也只是坚持了片刻。 “不知道白曳能不能拿得起来,反正……”乌鄫看着这把大刀有些发愁,她是没有办法背着这么个玩意儿从古崟跑到长河地的。 叶城谌看着乌鄫,神情闪过一丝落寞:“白曳去何处了?怎的没和你一起来。” 斩杀狂窎之后不告而别也就算了,自她离开那日已经过了十多年,期间也只有乌鄫回来过几次,甚至连刹渊和呈奉之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难道让她回来面对他就那么难吗。 难道她是打算以后都不踏进古崟了吗。 又或者她是有所顾虑,是不是怕回来之后他会像父辈对待狂窎一样追杀她…… 叶城谌不知道,但他知道白曳和狂窎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白曳虽征战杀敌无数,但却从没有杀过战场之外的人,而且现如今与当年狂窎的事情不同的还有一点。 他的父辈对狂窎并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他对白曳…… “白曳要去处理一些事情,现下抽不开身回来。”乌鄫说道,“乌鄫此番回来其实是为了探望白曳的兄长,白曳也并未让乌鄫向您要刀,只是,乌鄫觉得白曳还是有把趁手的武器为好,才擅自做主来找国主。” 叶城谌思量了片刻,道:“白曳的兄长现居正云,你若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还得去一趟正云。 此外,宫城的兵器库除了此刀之外还有许多,你可以去看看,不过朕觉得,兵器称不称手还得是本人来试才知道,日后若是白曳有时间,你可以带她回来一趟。” “是,乌鄫明白了。”乌鄫道。 乌鄫起身退下,叶城谌兀自坐了一会儿,随后走到后殿,从一个放置在柜子上的宝箱中,拿出一柄被一块脏兮兮的布包起来的器物。 叶城谌将布带解开,那块满是污迹的布摊在手中,一柄匕首躺在叶城谌的手心里。 这布是他当时用来擦拭匕首的布子,上面混着两个人的鲜血,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鲜血已经干了,呈现出一片污迹。 而这柄匕首,是当时戟颂刺进叶城谌胸口的那把。 “我不奢求你的接纳,但是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信任……” 那时戟颂在树下对叶城谌说道。 我现在已经接纳你了……叶城谌看着手中的匕首,透彻的眸中蒙上了一层云翳。 为什么不回来。 当叶城谌再次回到前殿书房,原先放在地上的那把大刀已经不见了。叶城谌嗅到了一丝法术之气,走到原先大刀所在的位置,手中妖气凝结了一把剑刃,向地上斩去。 岚的阵法被斩断了,与此同时,一柄大刀从一片虚空中落了下来,将地面砸出了一个窟窿。 岚走到那把刀跟前,试着拿了一拿,刀身纹丝未动。 岚看着地上的大刀,想要有抵抗不死之身的力量,就要有一把强力的武器才行。 趁着现在那不死族人手中没有一件称手的武器,得赶快寻一个能拿起此刀的能人,待她寻到祭司所在之地后,便派出那人斩残了那不死族人,将他封印在地下永世不得出来。 岚将此事告知慈辛,慈辛也认同了岚的主意,岚用感知之力找到了长河地之外一个能将此刀拿起的人,并派人将他接了进来,好生招待。 此人名唤宿辞,是个到处游行的酒肉僧人,一到此地,便觉得自己到了仙境。 在马车上到处张望民间的妙龄女子,还不忘啃着手里的鸡腿,啃得一手一脸的油,全然没有个僧人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也不是什么僧人,只是有时生计所迫,得去借着僧人的身份讨些粮食来吃。 到了神宫之后,岚在门口迎接回来的马车,那假僧下了马车,看到岚之后眼神瞬间有了变化。 “你是神女吗?”宿辞眼睛直直地盯着岚。 岚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挤出了一丝笑意,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阁下是宿辞吧,请进。” - 鬼镇,即为鬼阵所能展开的一座城域。 鬼阵展开后,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逐渐加深,因而鬼镇的入口会逐渐打开。 祭司和戟颂一前一后地走着,被困在这鬼镇之内不知过了多久,戟颂有些困倦,因而打了个哈欠,没注意脚下。等注意到之后,祭司已经停了下来。 戟颂以为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朝四下望去,除了那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动的亡灵和恶鬼之外,没什么异常。 祭司回身,看向戟颂脚下。 戟颂见状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脚下赫然踩着祭司的衣袍。 戟颂有些心虚地拿起了脚。 祭司继续向前走去,戟颂跟在后面,留心着不要踩到他的衣裳,但总这么低着头走路,也不免心中会有些烦躁,于是对祭司说道:“你能换件衣裳吗?” “不能。”祭司说道。 戟颂没再说话,两人一直互不理会地在峡谷里走着。 走了许久之后,戟颂觉得有些脚酸,腹中空空,头脑混沌,正当她觉得这万人枯骨没有尽头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栋宏大华美的宅子,宅子门前挂着两盏灯笼,散发着莹莹的红光,照亮了上方写有“客馆”的牌匾,寨子门口守着数位面目阴森的士兵。 祭司停了下来,凝眸看着那栋宅子,有种不祥之气从里面散发出来,只是他现在被鬼镇的众多亡灵干扰,感知力受了一定影响,因此不知道这宅子当中究竟有些什么。 那些士兵发现了祭司和戟颂,抄着手里的兵器化作一道道黑影迅速地包围了两人,戟颂抽出大刀,打算抡起一刀时,祭司却按住了戟颂的手。 “干什么?”戟颂看着祭司,有些不解。 祭司的目光扫过身遭的守卫,徐徐说道:“这里是鬼镇,贸然砍杀,只会令我们越陷越深。” “那怎么办。”戟颂将大刀合了回去。 片刻后,两人站在宅子之中。 宅子宽大,四方见地,有些许昏暗,壁上游龙梯盘旋至上,扶栏把手镌刻着各式花纹,每十级阶梯间便有一道门供人进出,在每一道门之前站着一个面目阴森的守卫。 在下面的大厅中摆放着许多桌凳,凳子齐齐倒立在桌子之上,大厅四周阶梯之下是连续的纸窗,纸窗紧闭,严丝合缝,每两扇窗口之间便有一盏暗红色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祭司和戟颂身遭的守卫将两人押进来之后,便回到了门口,只剩下了一个守卫。守卫阴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毫无血色,眼珠子一转看向了祭司和戟颂,没有张口,声音却直直地传进了两人脑海当中。 “来。” 戟颂狐疑地看着那个守卫,外面的亡灵和恶鬼都怕祭司怕得要死。 而这守卫站在祭司面前,却没有任何异样。 而且这宅子也有古怪,从外面看也不过两层的高度,从里面看却看不到尽头,阶梯盘旋直上,一直到上面的黑暗之中。祭司跟在守卫后面走上楼去,戟颂也只得跟了上去。 守卫打开一扇前面没有守卫的门,祭司和戟颂走了进去。 守卫将门关上,将长刀立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戟颂想张口说些什么,祭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深邃无比。 这里阴气极重,令他感觉到些许的不适,干扰空前强烈。 两人安静地坐在屋内,戟颂虽然疲倦,但已然没有了睡觉的心思。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出现了人们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戟颂有些疑惑地走到房门前,将门稍微压开一道缝,向外面看去。 没有幽暗的灯光,也没有守在门前的守卫,人们上上下下,行色匆匆。 戟颂打开门走到楼梯之上,向下望去,看到了很多人,下方的大厅异常热闹,就如寻常的饭馆一般,只不过不同的是,在下方的每个窗户都排着很长的队,他们的饭菜似乎就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自漆黑的窗户之内伸出一双手,将一盘饭菜奉上,窗户外的人便端上饭菜走了,随即在身后的坐席内寻了个位置坐下,呼唤自己的同伴。 戟颂眉间泛起褶皱,看着下方与寻常客栈无异的景象,回身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身子倾斜,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滚落下去,戟颂一把拉住了女人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 “没事吧?”戟颂问道。 女人并不计较方才戟颂撞自己的那一下,脸上泛起柔和的笑意:“不妨事不妨事,你是新来的客人吧,有些面生呢。” “刚来不久。”戟颂唇角挽起一丝有礼的微笑,说道。 “可吃过饭了?” “还没。” “这下边便是吃饭的去处,你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正聊到中间,女子的丈夫走了下来,看到一身男儿装扮的戟颂不由得起了戒心,将自家媳妇的手臂从戟颂手中拽了出来:“小子!你抓着别人的妻子做甚!” 戟颂正欲解释,女子嗔怪了男人一声:“你呀你,是呆在这客馆久了,男女都不分了么,这分明是个女子。” “是吗?”女子的丈夫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戟颂。 戟颂笑了笑,问道:“这是何处地界?” “哎呀,你不知道吗?”女子脸上略有惊讶,“此处为无量城的羌臻客馆,馆主好心收留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夫妻,让我们在此生活,好有个栖身之所。” “如此说来,此处入住的都是夫妻?” 女子应了一声,随后说道:“你家那口子呢?怎的不见,就你一人吗?” “在下来此处时的确是有个伴,但……”戟颂面色略有迟疑,“我们二人并非夫妻。” 女子脸色一变,连忙捂住戟颂的嘴巴,张皇地向四周看去,神色紧张地说道:“嘘!切莫让别人听了去!你的屋子在何处?让我与你细细说来。” “您身后便是,请。” 戟颂不晓得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那女人一进屋,周遭便瞬间黑了去,等再次恢复光明之后,戟颂正在屋内的门前站着,她的手还在门把手上扶着。 戟颂有些奇怪,她回身看向身后的祭司,祭司依旧坐在原先的地方,没有挪动半分。 她将门推开,迎面扑来一阵饭菜的香气,热闹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戟颂扶上楼梯的扶手向下看去,自下方大厅四周漆黑的窗户内伸出一双手,那手将一盘饭菜递给了一个人。 窗户外的人端上饭菜便走了,随即在身后的坐席内寻了个位置坐下,呼唤自己的同伴。 场景与方才的场景如出一辙。 第5章 不情之请 戟颂眉间泛起褶皱,看着下方的景象。 约莫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回身过去,撞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身子倾斜,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戟颂一把拉住了女人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 “没事吧?”戟颂问道。 女人并不计较方才戟颂撞自己的那一下,脸上泛起柔和的笑意:“不妨事不妨事,你是新来的客人吧,有些面生呢。” “刚来不久。”戟颂唇角挽起一丝有礼的微笑,用方才一模一样的话语回复道。 “可吃过饭了?” “还没。” “这下边便是吃饭的去处,你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正聊到中间,女子的丈夫走了下来,看到一身男儿装扮的戟颂不由得起了戒心,讲自家媳妇的手臂从戟颂手中拽了出来:“小子!你抓着别人的妻子做甚!” 戟颂正欲解释,女子嗔怪了男人一声:“你呀你,是呆在这客馆久了,男女都不分了么,这分明是个女子。” “是吗?”女子的丈夫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戟颂。 戟颂笑了笑,问道:“这是何处地界?” “哎呀,你不知道吗?”女子脸上略有惊讶,“此处为无量城的羌臻客馆,馆主好心收留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夫妻,让我们在此生活,好有个栖身之所。” “如此说来,此处入住的都是夫妻?”戟颂按照先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看女人如何回答。 女子应了一声,随后说道:“你家那口子呢?怎的不见,就你一人吗?” 一模一样的话。 戟颂看着女子的脸,顿时觉得寒毛直竖,想来毛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她这次变了话语,说道:“我家那位正在屋中睡觉,打算醒了之后便一道去下面吃饭。” “啊,是吗,那快些洗漱洗漱,我和夫君的屋子就是上面那间,有事的话可以去找我。”女子脸上漾着友善的笑容,携着自己的丈夫走下楼去。 戟颂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祭司还在原来的地方坐着。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祭司双眸轻阖,仿若陷入了浅眠之境。戟颂悄然走近,伸出手轻轻推了推祭司的肩膀。 祭司眼帘微掀,眼神平静如水,望向戟颂,轻声问道:“可是有所察觉了?” 戟颂心下觉得祭司话里似暗藏玄机,仿佛对这周遭的诡谲早已了然于胸,不由得一把拽住祭司的衣襟,急切地追问:“这鬼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名堂?” “那些细枝末节暂且不必理会,当务之急是要洞悉这鬼镇的运作机理,如此方能寻得脱身之法。”祭司不疾不徐地将戟颂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拨开,神色沉稳,语气平和地说道,“如若不然,你我二人恐怕都将沦为这鬼镇的一缕亡魂。” “我也会?”戟颂皱了皱眉头。 身为不死之躯的自己,竟也难逃这鬼镇的吞噬? “正是因为你拥有不死之身,才更不可久留于此。”祭司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寻常人的痛苦会随着死亡消逝,忘却生前种种,意识也会逐渐被磨灭,最终成为这鬼镇的一部分。而你,痛苦却不会因死亡而终结。倘若活着被鬼镇同化,那将会是无尽的折磨。” 戟颂听闻此言,眉头微微蹙起。 虽说她向来厌烦祭司这副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模样,可眼下的情形,却也只能依从他的所言。毕竟这等神术巫道之事,唯有他这般行家才能知晓其中奥秘。 “那究竟该如何是好?”戟颂问道。 “入乡随俗吧。”祭司起身,那身银白色的祭袍长长地拖曳在身后,对戟颂说道,“先下楼去吃些东西。” 落入此番境地,竟还有闲心吃东西。 戟颂腹诽,默默跟在祭司身后,刚踏出房门,祭司却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戟颂心头一紧,还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发生。 祭司缓缓回身,目光下移,落在了戟颂正踩着自己衣袍的脚上。 “抱歉。”戟颂赶忙将脚移开。 “无妨。”祭司神色未变,淡淡地说道。 “你就真的不能换身衣裳吗?”戟颂忍不住吐槽道。 “不能。”祭司的回答简洁而坚定。 - 幽森的墓道中,地鬼估摸着时辰已至,便向河生递去一个冷峻的眼神,示意她开启其中几扇石室之门。 河生颔首应下,至一扇石室前,素手轻推,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石室内,那惨烈之景仿若修罗地狱,鲜血肆意喷溅在四壁之上,森森白骨散落各处,刺鼻的血腥味与令人作呕的粪便恶臭扑面而来,饶是河生这般见过互食之人,也不禁花容失色,微颤着后退数步。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血污中走出,那男子浑身浴血,神情恍惚而呆滞,破旧的衣衫难掩其健壮魁梧的身躯,结实的肌肉块块隆起,古铜色的肌肤下,青筋在胳膊上如龙蛇般跳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却又被这残酷的现实禁锢。 河生美目圆睁,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虽不识其面容,但仅从这一室的惨状,心中也能勾勒出他所遭受的炼狱之苦。 男子仿若未觉河生的存在,只是木然地伫立原地,双眼空洞无神。 河生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屏住呼吸,莲步轻挪,从他身旁侧身而过,继而走向第二扇石门。 石门开启,入目是一位独腿男子,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向河生,那面庞上已浮现出死亡的阴霾,显然是大限将至。 河生心生怜悯,莲步轻移,小心翼翼地走进室内查看。 男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河生的柔荑,将一把匕首寒芒闪烁地塞进她手中,那空洞绝望的双目中似有千言万语。河生看懂了他的口型,那无声的话语如重锤般敲在她的心上。 ——快跑。 跑? 逃到外面便是无边无际的雪漠,逃出去又能怎样。 河生心中酸涩。 男子的手渐渐无力滑落,身躯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倒下,宛如秋叶凋零。 河生在他身旁久久伫立,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沿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衫。 良久,她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第三扇门。 门内,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蜷缩在角落,怀中紧紧抱着一位已然气绝的男子,男子手中紧握着一把染血的利刃,而在他们身前,还横卧着另一具男子的尸体。 女子饿得面黄肌瘦,形如枯槁,见河生踏入,惊恐万分,仿若惊弓之鸟,慌乱中夺过男子手中的刀,颤抖着指向河生,声音凄厉而颤抖:“你别过来!” 河生脚步骤停,眼神中满是怜惜与无奈,轻轻向后退了几步,退出了这个满是哀伤的石室。 她心情沉重如铅,走向第四扇门。 室内空寂无人,正当河生探身查看之际,一个身影仿若鬼魅般从上方垂落,那人神情癫狂,披头散发,满脸鲜血淋漓,仿若从地狱逃出的恶鬼。 河生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身躯不住地颤抖。 心有余悸地避开之后,河生转而去开第五扇门。 只见室内,仅剩下的两人相互依偎着,早已没了气息,仿佛是在这无尽绝望中彼此最后的慰藉。 河生目睹此景,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强忍着悲痛,移开目光,继续开启剩下的十余道门,然而,每一扇门后皆是死亡的死寂,无一人幸存。 河生完成了地鬼交代的任务,默默回到主墓室。 只见地鬼端坐于石椅之上,双眸紧闭,仿若陷入了静谧的休憩之中。 近来这段时日,地鬼似乎格外嗜睡,河生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睡颜,心中却如坠冰窟。 或许是因他近日化作人形,那举手投足间与常人无异的模样,让她一时恍惚,险些忘却他本是冷酷无情的怪物。 他从未对任何人仁慈过。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将这些人子吃掉,而是留他们在同一个石室里自相残杀。 或许并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河生手中紧紧握着那个男人塞到她手中的匕首,看着地鬼,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挣扎,在地鬼面前站了许久,随后回身走了出去。 在她走后,地鬼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个身体健硕的男人走进了主墓室,那男子神情呆滞地跪到地上,将头深深地埋于地下。 无数藤蔓缓缓地伸向跪在地上的男人,伸进他的皮肉,将他层层包裹,男人口中发出了近乎于嘶喊的吼叫声,藤蔓伸进了他的口中。 听闻那男人凄厉嘶吼之声划破寂静,河生莲步顿止,手中紧握着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于地,心间瞬间被恐慌填满,以为是地鬼遭遇了什么凶险变故,当下不及多想,便疾步如飞地奔回了主墓室。 入目之处,却见地鬼安然端坐于原本的位置上,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冷峻依旧,只是这主墓室之中无端多了一个形似茧的奇异之物,散发着诡谲的气息。 河生满心疑惑,至地鬼身前,美目含忧,仔细地检查他周身是否有受伤的痕迹,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了?”地鬼敏锐地捕捉到河生脸上的慌张之色,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疑惑。 河生轻喘着气,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轻声说道:“没事。”那声音中却仍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惶。 地鬼凝视着河生那娇艳却略显苍白的脸庞,片刻后,如往常那般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河生乖巧地趴在地鬼的胸膛之上,枕着他宽厚的肩膀,微微阖上双眸,似是想要在这片刻的安宁中寻得一丝慰藉。 地鬼的大手在她纤细的背部缓缓游移,带着几分宠溺,将她的衣衫缓缓褪去,继而轻轻落下一吻于她的肩头,那温柔的触感仿若春日暖阳,驱散了些许她心间的阴霾。 “我想……同你说件事,可好?”河生微微仰头,望向地鬼,声音轻柔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因河生向来甚少对地鬼提及自己的想法,如今这般主动开口,地鬼剑眉轻挑,眼中浮现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神色:“何事?” 河生朱唇轻抿,略作思量后,轻声说道:“往后那些来到此处的人子,能否莫要将他们囚禁起来了?” “为何有此一说?”地鬼深邃的目光锁住河生的眼眸,似是想要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河生缓缓起身,贝齿轻咬下唇,暗自斟酌着言辞,心中思忖着如何措辞方能不触怒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地鬼。 实则地鬼心中已然明了河生的意图,他深知河生身为人子,又心地善良敏感,目睹人子的凄惨境遇,难免会心生怜悯之情。 他这般明知故问,不过是想瞧瞧河生会如何向他开口。 “他们……着实可怜。”河生垂首,声若蚊蝇,话语中满是不忍与同情。 “可怜?这皆是他们咎由自取。”地鬼面色冷峻,声音低沉而冰冷,“我从未邀请他们踏入我的领地肆意妄为,更未曾指使他们相互残杀吞食,这一切皆是他们自作自受,有何可怜之处?” “可是……”河生还欲再言,试图为那些人子辩解一二。 “你这是要站在他们那边?” 地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犹如暴风雨前的阴霾密布,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河生抬眸,与地鬼对视良久,眼中透着一丝倔强与无奈,轻声说道:“没有,我只是……” 地鬼冷哼一声,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几分怒气,转身拂袖而去,独留河生一人呆呆地待在原地。 河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失落与落寞,缓缓蹲下身子,将地上的衣裳拾起,动作迟缓而无力。她轻轻抖落衣裳上的尘埃,而后缓缓穿在身上,玉手微微颤抖着系紧衣带。 待她回身之际,却见地上那团形似茧的东西正缓缓散开,一缕缕诡异的气息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个身形庞大、面容奇丑无比的怪物从中缓缓站起身来,那扭曲的五官、狰狞的模样仿若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河生惊恐地瞪大双眼,发出一声惊叫,身上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摔倒在地,不断地向后挪动着身子,试图远离这可怕的怪物。 一定是方才的话激怒了地鬼,要放这样一个怪物过来吃了她! 第6章 地墓之赌 她惊恐地看了看主墓室的大门,有那怪物挡着去路,出不去。 那怪物逐渐向她走了过来,从身上各处冒出的树根如同蛆虫一般扭动着,河生东躲西藏,被脚下的一节骸骨绊倒在地上,身上各处多了几处擦伤,她抬头看去,那怪物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正当那怪物向河生伸过手来的时候,怪物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退下。” 地鬼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对怪物冷喝道。 那怪物十分顺从地走到了一边,这更加印证了河生心中的猜测,地鬼要杀了她。 地鬼在怪物让开之后向河生走去,河生被吓得脸色苍白,连连退后,身上不住地战栗。 地鬼知道河生被吓到了,于是想伸手去扶她起来,河生抓起地上那一节骸骨将地鬼的手打到一旁,她神情紧张,握着骸骨的手颤抖不已,眼中渐渐溢出泪水:“你别过来……” 地鬼出手夺过河生手中的骸骨,顺势擒住她纤细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 河生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心中满是恐惧与绝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可怖的场景——自己即将被如牲畜般倒挂,或是被无情地扔进石室,在血腥与混乱中与他人自相残杀。 泪水夺眶而出,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拼命地挣扎扭动,试图从这恶魔的怀抱中逃离,嘴里发出无助的啜泣声。 地鬼却并未如她所料那般行事,相反,他双臂收拢,将河生紧紧禁锢在怀中,那力道仿佛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霸道,又似乎藏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珍视。 望着怀中泣不成声、几近崩溃的河生,他浓眉微蹙,心中竟泛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没想到她会被吓成这样。 忽地,他眸光一冷,侧目看向那蠢蠢欲动的怪物。 怪物缓缓退下。 而后,他抱着河生,小心翼翼地将她轻柔地放置在床上,自己则在床边坐下。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 河生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但是看向地鬼的目光中还是有着一丝畏惧:“你不是要……” “要怎么?”地鬼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觉得是我让那家伙动起来的么?” 河生低头不语。 地鬼叹了口气,想到河生刚才对他说过的话,他考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于是说道:“我可以以后不将他们关起来,也不羞辱他们,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河生问地鬼。 地鬼看着河生,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说道:“两个月。若是其中一个墓室之内全部的人能坚持下来,没有互相残食而是选择饿死的话,我不光答应你,还让他们人子全都住进绿洲。” 河生看着地鬼的神情不像是骗自己的,于是便接受了地鬼的条件。 自那以后,来这里的人子一批接着一批,为了区分,地鬼将每个墓室都放了相同人数的人。 河生一直在等待能有一个墓室里面没有互相残食的情形,每次地鬼让她去开墓室门的时候,她都希望里面出现的不是仅存的一两个人和满地骨骸,而是一具具完整无缺的遗体。 她等了许多日,那样的一个墓室迟迟没有出现。 一日,河生走到主墓室叫醒地鬼,对地鬼说道:“你能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还有?”地鬼眉毛一挑。 想着自己真是将她惯坏了,这请求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河生听到地鬼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低下头去,没敢再开口。 地鬼以长者的姿态注视着眼前的人,看河生眼中思绪纷繁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请求?” 河生本以为是自己的话惹怒了地鬼,但没料到地鬼还会追问她方才所言之事,顿了顿,对地鬼说道:“等下一次那些人来了之后,我想选个墓室,和他们一同进去。” 地鬼神情微动:“你会后悔的。” “可能吧。”河生眼中似有涟漪泛起。 - 又一波人子袭来。 地鬼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了他们的军队,按照惯例,将他们一部分挂了起来,其余的一部分人关进了石室之中。 河生站在众多石室大门之前,看着石门,听着里面的哀嚎和痛哭,她心里有些颤栗。 地鬼站在她的身后,他很清楚此次两人打赌的结果,其实是不想将她放到墓室中去的,但为了断了她对外面的念想,地鬼只能照着她的话去做。 地鬼缓缓伸出手,修长而冰冷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施力,将她的脸缓缓扭转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便俯身而下,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深深地吻上了她那微微颤抖的唇瓣。 河生的眼眸瞬间瞪大,显然未曾料到地鬼会有如此突如其来的举动。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脚跟尚未站稳,地鬼却已如影随形,大手猛地一伸,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将她重新拉回怀中,顺势将她抵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再度加深了这个吻。 河生的双手在慌乱中本能地抬起,环上了他那宽阔而坚实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渐渐回应着他热烈的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地鬼终于松开了她的唇瓣,二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凝视着她,目光中似有深意。 “若是不想待下去的话,叫我便可。” 片刻后,他抬手一挥,粗壮的藤蔓迅速从黑暗中蜿蜒而出,轻柔而稳稳地缠绕住河生的腰身,紧接着,藤蔓缓缓上升,将她从狭小的洞口送进了墓室。 起初的三日,所有被困在这里的人还在冷静地思考出去的办法,河生看着上方高高的入口,即便他们全都堆叠起来,也没有办法够得到上面的出口。 河生好似回到了一开始来到绿洲的时候,那几日好似地狱一般的噩梦。 即便她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浑身恶寒。 墓室中的时日一日接着一日过去,有时她会想自己进来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也有可能到后来,她自己也无法忍受那样窒息的绝望和痛苦,加入了撕裂同伴身体的队伍,又或者被其他同伴先行撕裂,血肉被他人分食。 这些都是无法确定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饥饿难耐或者充满绝望的时候施以引导。 五日过去了,很多人都饿得有些虚脱,只能依靠着墓室中水槽里的水饱腹活命,所有人都陷入了难以脱离此地的绝望之中,有的人抓挠着墙壁想要逃出去,有的人意识迷离地躺在地上。 河生在一个角落坐着,身体比进来之前有些许瘦削。 河生看着他们绝望的样子,看到自己有些困倦之后,便蜷缩在地上睡去了。 地鬼站在洞口之外,看着里面的河生。 无论是谁都无法抵挡极端饥饿所带来的痛苦,河生也一样。 地鬼在等着,她向自己求救的那一刻。 第7章 客栈诡事 战祸古往今来皆有之,但并不是将尸体堆成堆便会形成鬼阵,只有万人枯谷那样将尸体堆成了山的程度才会形成鬼阵。 鬼阵一旦形成,往往具有强悍的力量,只能从外面将其摧毁,以力量制胜。 而身陷鬼阵之中的人则相反,陷入鬼阵犹如陷入沼泽一般,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只有寻得到鬼阵之中鬼镇的运作之法,才能全身而退。 外面的喧哗逐渐安静了下来,戟颂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道门缝,看向外面。 客栈内被夜色笼罩的上方犹如盖上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这方天地之上。 窗外,几盏灯笼在阴风中轻轻摇曳,那昏黄的光晕仿佛是从黄泉路上渗出的鬼火,散发着阴森而诡异的气息,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一个鬼守静静地伫立在门前,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塑,周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意。 它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与光影的交错之中,唯有那模糊的轮廓在幽光下若隐若现,一动不动地站着,从那熟悉的身形和气息判断,正是那日引领他们二人踏入此地的那个。 戟颂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一丝声响,缓缓地将门缝合上,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死寂。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屋内的床榻,只见祭司已经安静地睡去了。 他身着一袭银白色的长袍,那质地细腻的衣料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冷光,宛如流淌的月华。面容仿若精心雕琢的美玉,白皙而光洁,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疏影。摇曳的烛火透过半遮半掩的帘子,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层薄纱轻轻地笼罩着他,美得有几分虚幻。 但戟颂可没闲心欣赏。 她目前比较棘手的问题是—— 他躺在床的外侧,她该怎么上去。 算了,直接跨过去得了。 遥想刚来的时候,原本是戟颂睡在外侧的。 但许是这里阴气太重。 戟颂自到了这里以后,噩梦就没断过。 一次戟颂意识模糊地坐了起来,伸手,企图将睡在内侧的祭司掐死。得亏祭司睡眠较浅,戟颂一起身他便醒来了,于是等戟颂将手伸过来的时候,祭司及时地抓住了戟颂的手,然后翻身将戟颂摁在床上。 戟颂力气大得惊人,即便是祭司也是勉强招架。 这鬼阵干扰极强,某种程度上算是削弱了祭司的法力,但戟颂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等到戟颂意识慢慢恢复之后,祭司才缓缓松开了戟颂,算是虎口脱险。 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祭司便换到了外侧。 便于祭司晚上从床上逃离。 这里是鬼镇的一家客馆,提供卧房和饮食而不收任何金银细软,但只让有生育能力的年轻夫妇进入。 许多年轻夫妇慕名而来,只知道这里有便宜可占,却不知道进来容易,但出去须得要一个孩子作为报酬。 并且年轻夫妇逗留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为两年左右。 若是在限定时日内不能生出一男半女作为报酬的话,那这对夫妇就将遭受灭顶之灾。 在这里聚集起来的人,大多是外地赶来,或者是贫困而在城中无住所的。进入这里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被杀;或者生育一个孩子,将孩子交给对方之后才可以出去。 这件事情,在已经入住的客人们之间是公开的秘密。 相传,现在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据说都是多年前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向后来那些来到这里的人面授口传的消息,也只有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见过客馆的馆主。 这是一个交易,但是在何时何地交易,从来没有人见过。 大多数人认为是在屋内进行的,等到生育下来的孩子到了他们觉得合适的岁数之后,鬼守便会进入屋内抱走那个孩子。隔日,那个屋子前面便没有了鬼守看守。 戟颂和祭司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也是无可奈何,因为鬼守有时会进入屋内查看。 在这鬼镇之内,祭司的法力受到了些许压制,加之外面有鬼守看守,所以不便张开结界。至于为什么祭司不用弦丝绝术将戟颂绑起来,是因为戟颂乱动也是有些用处的。 据祭司观察,外面的鬼守似乎不光是负责看门,还有别的职责。 比如听房之类的…… “你是用什么洗的衣裳?” 戟颂总能闻到祭司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问他,见祭司不说话,戟颂伸出脚去踹了踹他。 祭司回头看了戟颂一眼,神色颇为不爽。 不知为何,看这神术巫道之人脸上不高兴,戟颂心里就异常愉快。于是乎,高高兴兴地踹了踹祭司之后,戟颂高高兴兴地躺在床上睡去了,独留祭司一人在床的外侧躺着郁闷。 这夜,戟颂睡得很老实,没有翻身也没有踹脚。 “咔啦。” 一声门响。 祭司醒来,但并没有睁开眼睛,紧接着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床边。 祭司张开眼帘,看到了面容阴惨的鬼守,他多少有些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大惊小怪。 只是见这鬼守守在床边不肯离去,似是觉得它来此处另有图谋。 于是祭司一边看着鬼守,一边僵硬地伸出一只手臂,试探性地环住戟颂的肩膀。 戟颂半夜睡眠忽浅,梦见一条胳膊粗的长虫横搭在了自己身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后,看到床边有个面容阴惨的鬼守,差点就一刀砍了上去,但被祭司及时地制止住了。 “怎……”戟颂的嘴巴被祭司伸手捂住。 戟颂不明就里地看了祭司一眼,祭司冲她使了个眼色。戟颂领会,将身子扭了过去,僵硬地环住了祭司的腰——但其实也没真正的挨上,不过是做个样子。 鬼守见状,幽幽地走了出去。 戟颂松了口气,将胳膊拿开之后平躺着,皱着眉头在心里骂着娘 鬼守又回来了。 戟颂立马扭过去保持着刚才僵硬的姿势。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一夜,谁也没睡着。 宋瑾看早上戟颂没有出来吃饭,于是到屋前敲了敲门。 祭司和戟颂一夜没睡,此刻都睡得不省人事。 听到敲门声之后,祭司如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缓缓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惺忪的睡意。他慵懒地起身,身姿修长而优雅,一袭素白的长袍轻轻垂落,衣袂随风微微飘动,仿佛下凡的谪仙。 他的一头银发略显凌乱,走到房门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取下门栓,随后缓缓推开了门。 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与慵懒:“何事?” 宋瑾见到祭司之后猛地一怔,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犹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娇艳而动人。 因祭司深居简出,他人不常见他。 宋瑾微微抿了抿嘴,轻声说道:“没事,只是给你们送些吃的来,过了这个点儿就没饭了……怎的都这个点了,你们还睡着。” “昨夜没怎么睡。”祭司语气极其平常地说道,接过宋瑾送来的饭菜,不紧不慢地说道,“多谢。” 宋瑾一脸懂了的表情,捂嘴笑道:“哪里哪里,客气了,辛苦了一个晚上,是该好好歇歇。” 祭司端着饭菜看着宋瑾离去,她一路捂嘴偷笑。 祭司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但也没有去解释的闲心。 祭司将门一关,把饭菜放在桌案上,去床边叫醒正在熟睡的戟颂。祭司是个素来不考虑他人的性子,但想到后续还有事情要做。为了让戟颂配合,现在也只能适当考虑一下戟颂的情绪。 毕竟时日有限。 祭司得让戟颂怀孕。 第8章 戟颂受孕 又是一个晚上,祭司穿着寝衣走到床前,一头银色长发如瀑披在身后。终于看到了祭司久违地将身上金簟衣脱下的样子,但戟颂并没有多么高兴。 戟颂躺在床上假寐,白日里祭司已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戟颂,戟颂知道祭司要做什么。 现在他们二人属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戟颂清楚,但是她还没做好怀孕的准备。 “可以了吗。”祭司坐到床边说道。 戟颂睁开眼睛,徐徐坐起身来说道:“嗯。” 戟颂揪下一根头发交给祭司。 经过祭司这几日的观察,方才入夜而鬼守没有出现的时分,是客馆鬼镇制法最弱的时候,在这个时间之内,进行一些简单的术式,是不会被发现的。 所谓鬼镇制法,是鬼镇里规范亡灵行为举止的一种力量,如若有所背叛便会徒生异象。 祭司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根银发,将两根发丝合在一起片刻之后,发丝化作点点光晕,祭司将那光晕放入戟颂的腹部。 戟颂的腹部逐渐隆了起来。 戟颂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有细微变化的腹部,心里那叫一个别扭。 “好了,睡吧。”祭司风轻云淡地说道。 “你睡吧。”戟颂满腹怨气地看着祭司,她感觉自己全身都不对劲,别过脸去没好气地说道,“也是,怀孕的又不是你,你当然睡得着。” “在你腹中的并非胎儿,只是个术式罢了。”祭司解释道。 戟颂不懂什么术式,只知道现在自己腹中被放了异物,一把揪住几欲起身的祭司问道:“我是不是还要将他生出来?” “不用。”祭司道。 “当真?” “当真。”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入你的体内。” “……” - 翌日早晨。 戟颂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祭司还在床上昏睡得不省人事。 因戟颂闹腾了一夜,他一夜未眠——其实自来到这里之后,祭司不出去的原因,除了鬼镇对他的侵蚀,很大部分都是晚上睡不饱,得白天来补。 宋瑾走了过来,拍了下戟颂的肩膀:“睡得好么?” “还好。”戟颂此时小腹隆起得很微妙,宋瑾并没有看出异样,等了片刻之后秦旭尧从屋中走了出来,戟颂同两人下了楼。 楼下还是同往日一样热闹,戟颂和宋瑾寻了个地方坐下,秦旭尧去取饭菜。 戟颂向门外的车水马龙看去,不见半分外面鬼守的影子,想来,她和祭司来到这里的时候,大门外面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峡谷。 之前她也想试着走出去,一走出门,回过神来便会重新出现在出门之前的时刻。 听祭司说,这是鬼镇特有的鬼镇制法在作怪。 戟颂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陷入鬼阵的程度又深了一分。 “你的夫君何处去了?”宋瑾问道,言语中有些许打趣之意,“那样美貌的夫君却让他终日留在房中,莫不是怕被人抢了去?” 戟颂将茶水倒入杯中,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说道:“他在睡。” “还在睡?” “嗯。” 宋瑾用胳膊肘戳了戳戟颂,冲她使了个眼色:“又一晚上没睡吧。” “不晓得他睡没睡,反正我睡得挺香的。”戟颂如实道。 秦旭尧端着饭菜走了过来,将饭菜放在桌上之后说道:“何不叫你的夫君下来一同吃,等过了时间便没有饭菜了,今日乃是城中节日,好吃的多着呢。” 戟颂和祭司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戟颂虽然不喜欢神术巫道之人,但念在之前祭司也曾帮过自己的份上,对祭司还是抱有几分敬重的。 用筷子夹起一个芦笋馅的饺子放入口中,戟颂想了想,站起来,口中含混着对这夫妻二人说道:“你们先吃,我去叫一叫他。” 戟颂起身上楼,推开门走进去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浑黑颀长的人影。 那人影站在床前,举起一把漆黑的镰刀,而祭司依旧睡得浑然不知。 镰刀泛着阵阵寒光,一看便是把要人命的绝佳利器。 那颀长的黑影正要向祭司砍去,戟颂跑过去,飞身踢起一脚,将那浑黑颀长的人影一脚踢开。 她谨记祭司教诲,特意留了点力,因为在此处如果将它踢死的话,可能只会令他们二人陷入鬼阵陷入得更深。那把漆黑的镰刀掉在地上,化作了尘烟消逝,那漆黑的人影又站了起来。 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对于这似人非人的东西没辙,也无意与它在此纠缠,急忙到窗边去晃了晃床上依旧睡得天昏地暗的长河族大祭司。 祭司醒来,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睡眼惺忪地看向戟颂,显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大祭司,起床了。” 戟颂很少称呼他为大祭司,此时称呼多少含带一些讽刺之意,这与戟颂平日里见到的也是他风姿绰约、仙风道骨的样子不甚相同,戟颂很少见到他这副如同寻常人般困倦得不愿醒来的模样,不由地笑了起来。 祭司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坐起身来看了看戟颂,道:“怎么了?” 戟颂看这祭司怕是睡觉睡傻了,房中那么一个颀长的黑影都看不到。 不过……也可能是这鬼镇对他造成的影响。 神术巫道之人,对于这些应该相当敏感才对。 戟颂向身侧看去,发现方才的黑影已经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消失了总是好的。戟颂将方才所见之事告诉祭司,祭司思量了片刻,猜测许是他们二人分开的距离不能太远,然后徐徐起身,跟着戟颂下了楼。 清晨的饭堂十分热闹,一股浓郁的饭菜味迎面扑来,戟颂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祭司,怕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出来。 祭司跟在她身后,看了看回过头来的戟颂之后,向楼下望去。 那一双眼眸宛如澄澈的秋水,波光潋滟间宛若深邃的湖底,若藏万千星辰,只轻轻一转,便似能勾人心魄。双唇剔透温润,不点而朱。银发如瀑,肤若凝脂,泛着淡淡的清冷光晕,恰似那冰山上的千年寒雪。 一袭银白长袍穿在身上,竟似与他融为一体,那长袍质地轻盈,仿佛是用天上的云霞织就而成,纤尘不染,衣角微微飘动间,似有似无的轻雾萦绕在他身侧,仿若将他与这尘世隔绝开来,宛如九天之上的神只下凡,举手投足间,皆散发着一种超凡脱俗、惊为天人的气质,让人只一眼,便沉沦在这绝世的美丽之中,难以自拔。 原本热闹的饭堂逐渐安静下来,忙来忙去的伙计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被戟颂身后之人所吸引。 第9章 鬼守夜袭 原本热闹的饭堂逐渐安静下来,忙来忙去的伙计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被戟颂身后之人所吸引。 戟颂看了看他们的样子,暗道一声: 肤浅。 那些盯着祭司看的人绝对不会知道,其实在他那绝美的皮囊之下,其实是没什么人味的,只会去做天命要他去做的事情。 戟颂走到宋瑾旁边坐了下去,祭司走到秦旭尧旁边。 秦旭尧看着祭司直愣神,两人对视良久,直到宋瑾提醒秦旭尧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秦旭尧往长凳的边上坐了坐,为祭司腾开一点位置。 祭司到秦旭尧旁边坐下,拿起筷子的手棱节分明,修长白皙,夹起盘里的饺子吃了一口。期间周围不断有人望向这边,祭司吃饭时素来不爱东张西望,因而没有发觉。 盘中还有一块小吃,戟颂伸手去夹,几乎是同时,戟颂看到了另一人的筷子,也夹住了她已芳心暗许的盘中之物。 两人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吃食的品味却是一样的。 戟颂与祭司对视良久。 祭司懒得同戟颂争抢,松开,转而去夹了另一个盘中的饺子。 戟颂方才已经吃了不少了,也不在乎这一个,为了不显得自己有多么霸道,于是将其祭司方才让予她的吃食夹起,放入了祭司的碗里。 祭司抬眼看了看戟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这倒稀奇。 宋瑾看着二人,她丝毫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只以为是两口之间互敬互爱,笑道:“若是想吃的话,可再去要些来。” “你去吧。”戟颂对祭司说道。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没有多言,拿起被吃空了的两个盘子,不紧不慢地去取吃食。 但令祭司意外的是……拿吃的还要排队? 秦旭尧久久瞧着祭司的模样,宋瑾伸手拍了一下秦旭尧的头,话中略含埋怨之意:“看个没完了。” 比她个女人还看得入神。 “不是……”秦旭尧弱声解释道,抬眼看见了一个人之后,眼睛突然睁大,对戟颂说道,“你还是让你的夫君回来吧。” “嗯?”戟颂不知道秦旭尧为何会忽然说出这话。 顺着秦旭尧的目光望去,忽然在人来人往中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晃晃悠悠,走到了一对夫妇桌前,女人腹部已经隆起,像是四五个月的样子。 男人挑起女人的下巴,端详了许久,随后一把扯起了女人。女人身躯颤抖着,不敢反抗。坐在女人对面的丈夫忍气吞声地吃东西,不忍抬头去看。 男人不顾女人的反抗,几欲将她拉上楼去。 丈夫只得无措地起身拉住妻子的胳膊,向男人哀求:“求求你,不要带她走……” 男子手上使力,将女子一把拽了过来,将她推倒在台阶之上,随后向女子的丈夫走了过去,冲他的腹部挥起一拳!女子的丈夫一声闷哼,倒在地上。 周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各行其是,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男人缓缓抽出腰间寒光凛冽的宝剑,一步步朝着阶梯上的女子逼近。 女子面色惨白,方才那猛地一推致使她的腹部狠狠撞在台阶棱上,此时鲜血正从她的身下汩汩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台阶,在这冰冷的石面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血流。 男人低头看着女人被鲜血浸透的下半身,眼中嫌恶一闪而过,紧接着,毫无怜悯地挥剑斩下。 刹那间,血光四溅。 女人双手死死捂着伤口,身体因痛苦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只能挤出微弱而破碎的声音,她张大了嘴,却无法喊出心中的悲戚与绝望。 男人见此,心中厌烦更甚,扫兴地将染血的宝剑“唰”地一声收回鞘中,径直抬步上楼,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鲜血与生命,而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女人本就口不能言,是个哑巴,此刻遭受如此重创,更是连那仅有的简单发声也变得气若游丝。 她的丈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妻子身旁,紧紧抱住她那渐渐失去温度的上半身,泪水决堤,悲痛欲绝的哭声在这死寂的空气中回荡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唉,孩子都那么大了,这一家子,太可惜了。”队伍前面,有人幽幽叹息,声音里满是不忍与惋惜。 “作孽啊,那男人这般狠毒,他自己也逃不过报应的,肯定活不了了吧。” “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这世道……”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交织着无奈、愤怒与悲哀,在这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似是对这残忍一幕的无声控诉,又像是对这悲惨命运的沉重叹息。 祭司两手拿着盘子,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惨剧,无动于衷。 与其相比。 他更关心排在自己前面的还有几个人。 “快些吃,吃完我们就回去。”秦旭尧唯恐下一秒遭殃的就是宋瑾。 宋瑾眼神发直地看着那个倒地的女人,对秦旭尧的话置若罔闻。 于那女人身体被残忍划开之处,宋瑾的目光惊恐地触及到了其腹中已然基本成型的胎儿。 那胎儿瞬间失去了母体皮肉的护佑,顺势滑落而出,竟如同一团被随意切开、毫无生机的肉块般,“啪嗒” 一声掉落在地,殷红的血水在其周围缓缓晕染开来。 触目惊心的场景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息。 秦旭尧见状,匆忙伸手将宋瑾的脸扳转回来,紧紧拥入怀中:“别怕,都过去了,没事了,我们吃完就回去,好吗?” 宋瑾木讷地拿起筷子,手有些发抖。 “拿回去吃吧。”戟颂看着宋瑾的样子说道。 宋瑾惊恐的双目看向戟颂。 “对!我们拿回去吃!”秦旭尧反应过来,急忙开始收拾桌上的饭菜,正好祭司拿着端着新出锅的饭菜回来了,戟颂让秦旭尧将那些刚拿回来的一并带回去。 秦旭尧红着眼眶将所有的饭菜收拾起来,扶着宋瑾快步上了楼。 戟颂目光沉静地目送着他们二人,随后看了看那边人群中耀武扬威的杀人凶手,同对面的祭司说道:“我可以杀了他吗?” “不能。”祭司平静地回答道。 倒下的尸体无人去管,所有人上楼的时候都绕开了那对夫妇,戟颂和祭司吃完饭之后来到楼梯前,那个男人依旧抱着自己的妻子,神情恍惚。 祭司像其他人一样绕开那对夫妇,从旁边走了上去,打开房门却不见戟颂上来,于是向下望去。 戟颂久久站在阶梯之前,看着那对夫妇,察觉到祭司的目光之后,沉默着上了楼。 “为什么那个男人杀了人就没事?” 放置在床头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床榻,跳动的烛焰时明时暗。 戟颂盘着腿坐在床边说道。 祭司躺在床上,朦胧的灯光映衬着他俊逸的面容:“因为他是死魂,本就是属于这里的。” 戟颂沉默良久,道:“这里的人都是死人么?” “嗯。”祭司应道。 “那他们,还记得生前事么?” “大多是不记得的,不过也有能记得住的。” 戟颂不再言语。 当年的战役她也有参与。 他们其中应该……有一些是死于她手。 祭司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戟颂。 戟颂沉思片刻开口,看了看一旁躺着的祭司,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死期吗?” “不知道。”祭司翻了个身,面朝着戟颂侧躺着,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戟颂看着祭司,忽然听到一声开门声,想必是那鬼守走进来了。 戟颂急忙吹灭床头的灯,躺到祭司旁边。 灯芯还带着一丝火光,有些许青烟袅袅上升。 鬼守步伐沉重而缓慢地走进来,看到了灯芯上的那丝火光,一把抓起了蜡烛,猛地扔到了墙上! 蜡烛断裂,和下方的底座脱落,四散在地上。 戟颂假装睡去,手臂却被鬼守一把抓住。 鬼守手上的凉意逐渐爬上了戟颂的臂膀。 戟颂警戒地盯着鬼守,她那只被鬼守攥着的手臂在逐渐蔓延的凉意之中,逐渐失去了知觉。 戟颂另一只手渐渐攥紧,打算一拳揍上去的时候—— 身旁的祭司将手覆在了鬼守的手上。 祭司目光冷冽地看着鬼守,戟颂没再动手,观察着动向。 鬼守渐渐松开了戟颂的手臂,走了出去。 戟颂松了口气。 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太棘手了点。 “睡吧,不然那家伙一会儿又该来了。”祭司收手,无言躺了下去。 戟颂郁闷地躺在床上。 - 第二日当戟颂再出来的时候,楼梯上空无一物,无论是血迹还是尸体,亦或是那个男人。戟颂猜想他可能已经死了,但还是依旧留心着那日抱着妻子的丈夫,可始终没有再见到过他。 祭司和戟颂下楼吃饭,饭堂仍旧是一副热闹景象。 已经落座的宋瑾朝戟颂招了招手,戟颂走到宋瑾旁边坐下,祭司去取两人的饭菜,走去的路上看见了端着饭菜走回来的秦旭尧,两人简单地打了一声招呼。 今日前面排队的人不如往常那么多,祭司排队等着,余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面眸微侧,是一个男人。 男人腰间别着一把宝剑,并没有要取饭的意思,目光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祭司。 宋瑾正在与戟颂闲谈,忽地看到了祭司面前的男人,面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秦旭尧不知宋瑾忽然面色苍白是因为什么,看到远处的男人后,一丝恐惧逐渐爬上了秦旭尧的脸上,他连忙抱住了抱住了几欲失控的宋瑾:“你不去将自己的丈夫寻回来吗?” “不用。” 戟颂顺着宋瑾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日残忍杀害孕妇的男人。 她认识男人眼里的那种目光,那混账男人似乎是对祭司起了兴趣。 ……有没有搞错,男人也会对男人产生兴趣? 戟颂今日着实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 只不过,这男人这次找错了对象。 第10章 亡魂惧意 男人向祭司伸出手去,祭司看着面前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男人的手臂好似被一柄无形的刀刃齐齐割断,喷溅出来的血或多或少地溅到了周围的人身上。 男人身遭的人惊恐万状地逃开,在祭司前面排队的人此刻也没了取饭的心思,纷纷向楼上跑去。 祭司的白袍上溅上了男人的血,白袍上血的鲜红逐渐变成黑色,紧接着化作了黑色的雾气消散。 祭司在前面的人逃走之后,不慌不忙地走到了窗前,接过自窗口递出来的饭菜。 被斩去一条胳膊的男人抽出腰间的宝剑,举剑斩向祭司的一刻,忽然身体一颤。 他感到了一道视线正在望着此处。 随后缓缓扭头看向视线的来源—— “白曳……” 男人看着戟颂,脸色一变,连着倒退了几步,拿着剑的手开始颤抖。 此时饭堂中的人已经尽数躲回了屋中,即便隔得距离很远,戟颂凭借着敏感的听觉也能够听到男子口中在说什么。听到那男人口中喊出的名字,戟颂心中一动,但是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她桌下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她很想过去杀了这个男人,但是她明白,一旦自己过去便会忍不住杀了他。 祭司行事较有分寸,知道给他造成什么伤既会令他长长教训,又不至于失手杀了他。 男人连滚带爬地爬上楼去。 祭司若无其事地端着饭走了过来,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坐到戟颂对面,拿起一双筷子来。 可祭司随后发现,有一道菜似乎有些毛病。 于是在戟颂用筷子去夹的时候,祭司用自己手中的筷子将戟颂的筷子打到了一边。 戟颂以为是祭司不想让她吃,面色略带不满:“你干什么?” “这是死胎。”祭司面不改色地说道。 戟颂将筷子横着放在了碗沿上,祭司看了戟颂一眼:“怎么不吃了。” “我吃不下去。”戟颂道。 “这就不行了?不是吃过人肉么。”祭司语气平静地说道,却颇具讽刺。 戟颂一筷子拍到祭司头上去! 随后夹起盘里的白菜放到祭司碗里,目光含着一丝杀意:“夫君多吃些,好歹堵住那张嘴,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说些讨人嫌的。” 祭司不怎么喜欢吃白菜,于是将碗中的白菜夹到了戟颂碗里,面色从容地说道:“谢夫人挂念,还是夫人多吃些。” 戟颂平生最不喜欢吃的东西就是白菜,于是将方才祭司给戟颂夹到碗里的白菜,又给祭司夹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夫君日夜操劳,应当好好补补。” “论操劳我可比不上夫人,夜夜晚上都不闲着。”祭司又将白菜夹了回去。 戟颂知道祭司是在说自己睡觉不老实,她不会容忍祭司如此讽刺,于是说道:“我若是不操劳,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怀上一子。”言下之意就是说祭司那方面不行。 祭司自然听得出来,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今夜就不劳夫人操劳了,您躺着便是。” 说完之后,祭司便感受到了一阵阴森的杀意,而他面不改色,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尽量不去注意对面利刃一般想要刺透他脑瓜子的目光。 戟颂发誓,若不是在这鬼镇,她一定要一刀砍死这个家伙。 - 墓室里的人全都瘫在地上,依靠着这点水艰难续命,有几个人日日在墓室里哀嚎。 河生躺在地上,看着那些饿得瘦骨嶙峋的人,她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意识却还清醒,因此无论是周遭的动向还是自身感受到的痛苦,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河生脚边坐着的人砰地倒在地上,睁着两只眼睛,已经没了鼻息。 河生虚弱地坐起来,艰难地挪过去去查看他的情况,手指放到他鼻前的一瞬间,她的手颤动了一下。 河生很清楚一旦这些人知道有了死尸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但是这尸体的事情也是瞒不了几天的,放置不管的话,过几天就会腐烂,紧接着散发出恶臭。 河生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发生互相残食的结果发生,但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还是不要声张比较好。 河生看了看那些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人,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 这几日借助一些虚假的期望,河生令他们没有相互残食,好不容易坚持到了现在,但等到他们发现了之后,势必会有人抛却最后的人性,到时该如何是好…… 河生躺在地上蜷缩起来,因为长时间不吃东西只喝水,现在头脑发昏,胃里泛酸,她瘦了很多,身上各处都骨骼分明,面容憔悴,肤色暗沉,俨然是一副要饿死的样子。 河生忍受着身上的痛苦,带着些许疑虑陷入昏迷当中。 地鬼站在上方的洞口旁,朝着下方看去,周围的黑暗之中扭动出几条如蛇一般爬行过来的藤蔓,自他的脚边爬过,伸进墓室之内,藤蔓垂进墓室之内,缠住了河生的身体。河生因为昏迷,对身上缠缚之物浑然不觉。 藤蔓略有收紧,将河生带离了墓室。 毫无知觉的河生被放到了床上,地鬼随后走了过去,脱去河生身上的衣物,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身体。 地鬼坐到床边,伸手抚摸河生极为瘦削的身体,眼中满是快要溢出的心疼,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她本不用这样的,就算是身为人子,对于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她也没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一个女人走进主墓室,将手里握着的最后一根指节放入口中咀嚼,她面色红润,已与刚被河生放出之时的模样大不相同,是个美人。 她能活下来,全仗着她的未婚夫为他和另一个男人拼杀,可惜将那个男人杀了之后,他也没能活下来。她陷入了痛失所爱的情绪当中,但随即看着两具健硕的尸体,她也看到了希望。 这几日她能恢复过来,多亏了他们。 她这几日都没遇到什么阻碍,在这纵横交错的地宫之中来回行走摸索,但始终没有找到出口。 不过据她所知,这里就是地鬼的老巢。 她侧身从主墓室内的侧门的门缝之内挤了进去,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这是除了那具尸体,她从未婚夫那里得到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在眼前的一片昏暗之中,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但随即听到了几声女人的声音。 “不……不要……唔……” 声音是从不远处传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向内走去,看到了一张床,有两个人在床上。 她看清楚之后急忙躲了起来,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边的男人正在啃食身下的女人,应该是掌管这里的妖子。正当她打算逃出此地时,听到了一阵柔弱的喘息声。 这不是被啃食的人应该发出的声音…… 她小心地向内望去。 床上的男人支起上身,身下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河生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憔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 她的手垂在床侧,原本瘦削的手臂和棱节见明的手指逐渐变得圆润起来。 她渐渐有了爬起来的力气,于是打算起身逃离,但还没爬出几步便被身后的地鬼一把拽住,抱进怀中。 “你还要去?” “你说的时日还没到……我唔……” 地鬼没等她说完便吻上了她的嘴唇。 远处看着这里的女人震惊万分,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阴险,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此处。 河生好似在一片昏暗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来此处这么长时间,河生除了前几日的那个怪物,还没见过其他人,于是有一瞬间的呆滞。地鬼正投入地与她缠绵,忽地发觉她有一丝僵硬,于是将她放在床上,去亲吻她的额头和鼻尖。 “我该走了……”河生喘息着说道。 地鬼抚摸着河生被汗浸湿的鬓发,闻着她的脸颊和耳垂,柔声说道:“你觉得我还会放你回去吗?” 河生看着地鬼,缓缓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你根本没有必要……” “若是……”河生注视着地鬼一对墨绿色的眸子,“若是我输了,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你待在此处了。” 地鬼听到河生的后半句话,墨绿色的眼底好似被什么东西点亮了。 两人又在床上缠绵了许久之后,地鬼再次将河生送回了墓室。 墓室内的人都死气沉沉地闭着眼睛,没有人察觉到河生进来。河生看着地上垂死的人们,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角落坐下,向上方的洞口看去。 地鬼站在上方的入口边向下望着,眼中幽深。 第11章 墓中遇险 到达正云后,乌鄫在正门城门前下马,牵着马缓缓进入了城内。 迎面而来一股人气,像极了当年东岸满是人子的时日。 街上妖军来回巡查,并没有对身为妖子的乌鄫进行过多的排查,乌鄫顺利地走入了城池内部,街上两旁虽店铺琳琅,但多是招牌破旧,在街上走路的人子也是少之又少。 乌鄫牵着马在街上走着,看不远处有一个摊子,上面零落着许多兵器,刚想上去看看,那摊子却被巡查的妖子一脚踹翻。摊贩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求饶,但妖军一点也没有要饶过他的意思。 正当妖军想要一刀砍上去时,乌鄫上前,手中剑为摊贩挡住了这一刀。 当值的妖兵啐了一口:“你他娘的是谁?敢惹你爷爷,小心爷把你的皮扒了!” “我要见白曳。”乌鄫说道。 “呸!白将军也是你此等小人能见的!”妖兵一刀砍了上去,乌鄫侧身躲过,顺手斩下一剑,妖子握着刀刃的手沿着手腕被齐齐整整地斩了下来。 “你若是带我去,你今日对这摊贩所做之事,我便不告知白曳了。”乌鄫眉毛一挑,徐道,“如若不然,我便将你打残了去,白曳乃是我的故交,加之你又做下了霸凌市井百姓的罪行,想必不会治我的罪,你的罪更大些。要知道哪些酷刑适用于你们这些妖子,我可是清楚得很。” 妖兵见乌鄫身手不凡,又被乌鄫后面的言辞吓破了胆,只得带着乌鄫到白曳的府邸之前。 妖兵一路低着头,捂着流血的胳膊,这到了府邸大门,妖兵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乌鄫,想知道何时乌鄫才肯放自己离开,谁知乌鄫听他说完莞尔一笑,掐着他的脖子便走向了大门。 大门的守卫将乌鄫拦住,一位门童走了出来。 乌鄫让门童进去带句话,好放自己进去。 就在门童进去报信的空档,乌鄫手下的妖兵已经泣不成声,脸上涕泗横流。 “别哭了,不会要你的命的。”乌鄫说了这句话,那妖兵才将将停止哭泣。 没过多久戟晟便走了出来,看到乌鄫的瞬间,戟晟清秀白皙的脸上添了一丝难掩的笑意。 若是只凭相貌去看,戟晟绝对是个谦谦书生的长相。 守卫见状将乌鄫放了进去,乌鄫掐着手下的妖兵走进大门,经过一路奔波,略显风尘仆仆之气。 那手下的妖兵又开始哭了,乌鄫一拳打了上去,将其打昏在了地上。 “乌鄫姑娘,好久不见!” 戟晟难掩心中激动之情,向乌鄫身后看去:“家妹呢?” “戟颂有事,此时不便来此。”乌鄫将包裹从身上摘了下来,放于戟晟怀中说道,“乌鄫此番前来,是戟颂想知道您是否安好,这点东西是她让我给您带来的。” 其实是乌鄫来的时候在路边买的。 乌鄫脸上笑意诚挚。 ……想来,戟晟应当不会看出这是在古崟买的吧。 戟晟眼眶湿润,感动地抱着怀中的东西,甚至觉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连忙让乌鄫进屋。 待乌鄫走上前去,戟晟才注意到了地上昏迷的妖兵,问乌鄫道:“这是……” 乌鄫回身,看向地上的妖兵,微微一笑。 “这正是乌鄫想同您说的事情。” 按理来说,上方传达的命令应当足以使民生富足,现在已经没有了狂窎从中作梗,人口走失的现象也在逐步减少,街上不应如此惨淡。 乌鄫将今日所见告知了戟晟,戟晟陷入了沉思:“如此,便是上边的原因了。” “上面?”乌鄫道。 “这正云的官僚之中,只有我与呈奉依两个人子,呈奉依痛失兄长,早已多日没有理民间治理之事,暂且不算。现如今除了我以外,其他,上至官僚下至士卒,都是妖子。想必,这跨河之战虽过去了十年,还是有不少妖子在憎恨着人子吧。”戟晟眉间泛起褶皱,神色有些许黯淡,道,“如此政令不通,官僚内讧,治自身尚且治不明白,何以治民。” “白兄来此地有多久了?” “已一月有余。” “可遇何人刁难?” 戟晟摇头:“未曾有人刁难,想必是看在国主的面子上,和这个战神的身份……但那些无名无分的平民百姓,怕是就没有我这么走运了。” “那要如何是好?”乌鄫说道,“现古崟建立也不过十年有余,怕是不会同意同时任用多位人子,而身为战神白曳,若是群集人子治理,怕是会被怀疑白兄拥兵自重,就算是与白曳素来交好的国主和国相,也很难对您放心。” “容我想想。”戟晟缓缓说道。 戟颂的原意便是让乌鄫来看看戟晟,若是戟晟有难可以帮一帮。 现下就戟晟而言,倒是没什么大灾大难,只是此事一日不解决,便是一日的麻烦。 戟晟的同僚尽是些妖子,要换做戟颂来也罢,至少无人能伤她,但戟晟则不同,戟晟数月前还只是个上山砍柴下田种苗的农夫,不通武艺。若是被人识破是假扮的,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也得将眼下的事情解决了,乌鄫才好离开。 - 宿辞自到了此地以后,在长河地休整多日,这日跟随岚来到了存放大刀的地下暗室。 岚打开通往地下的暗门,暗室内灯火自动点燃,空空如也的暗室之内横放着一柄大刀。 幽暗中,那把大刀静静矗立,刀身宛如一方深邃的寒潭,青芒隐隐之中透着一抹幽邃的黑,似能将周围的黯淡光线尽皆吞噬。其质地莹润光洁,仿若古镜般,在昏黄且飘摇不定的灯火映照下,泛起一层诡谲的光晕,光影明灭之间,仿佛有无数的秘密在刀身上闪烁游离,曾沾染过无数的鲜血与亡魂,于无声中诉说着往昔的腥风血雨。 刀柄其上所雕之龙凤,栩栩如生,龙鳞凤羽纤毫毕现,好似下一刻便会破壁而出。雕刻的线条深浅有致,明暗交错镶嵌,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寒意。 真是把好刀! 一看到这柄大刀,宿辞的眼中便亮了起来。 几步跨到那柄大刀面前,用手握住刀柄,试图将其拿起。 岚紧紧地盯着那柄大刀,但刀身经宿辞单手,只是拿出顿了数秒,便又落到了刀架之上,大刀回落之力猛地将刀架砸出一丝裂纹。 宿辞眼中欲望更甚,两手并用,强撑着将大刀拿起,虽然脚下踉跄了几步,但总算是将大刀拿了起来。 岚的唇角现出一丝笑意,宿辞看着岚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呆怔,加之手上力气用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拿起的大刀又落到了地上。 地面砸出一道凹陷! 刀身却依旧完好无损。 岚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宿辞看着岚急忙说道:“还有时日!待你说的那人回来之前,我一定已经将它用得顺手了!” “但愿如此。”岚冷着一张脸说道,“若是在那不死之身回来之后你还无法运用得手,就赶紧滚出去吧。” - 这里接连又死了几个人。 墓室里充斥着对死亡的绝望与恐惧,有相识之人死去的人抱着故识的尸体悲痛不已。 死去的尸体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其余还没死去的人看着日渐腐烂的尸体,他们很清楚,这就是他们日后死去的样子。 河生同其他人一样看着那些死去的人,经过上次地鬼将她短暂地接出去,身体有所恢复,但在那以后已经过了数日,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她又急剧瘦了下去。 一个佝偻着腰的男人爬到一具遗体旁边,伸手去拿地上已经腐烂的手臂。 河生爬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人抬头看向河生,满是绝望的眼中无可奈何地溢出泪水,他收回手去,随后捂着脸伏到地上声泪俱下地哭泣着。 河生眼圈泛红,看着地上哭泣的男人。 周边奄奄一息的人们皆忍不住啜泣起来,一个女人靠在墙上,手指在墙上挠出一道道红痕:“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墓室内,日子还在一日一日地过去。 河生靠着墙壁徐徐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恍若骷髅的手,她现在每走一步,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摇晃,脚下已经麻木,窒息的饥饿令她呼吸困难,但一息尚存。 或许……她的母亲没有骗她? 她真的是岭匿族的后人? 期间地鬼来接她的藤蔓下来过好几次,她都将它打到了一边,极尽所能地躲开他,因为她知道,一旦再上去的话,她肯定就不愿意再下来了。 这里除了偶尔的哭声,便是一片死寂,好似名为死亡的怪物寄宿在了此处,慢慢蚕食人的身体。 河生蜷缩在地上,看着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她也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但是却依旧没有要死去的迹象。 在角落的遗体已经生了蛆虫,那成群的白色蛆虫在上面蠕动着,将死去之人的脸上和身上啃得鲜血淋漓。 河生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上面的蛆虫,她的神志告诉她不能同类相食,但是饥饿的身体却在告诉她,过去就可以解决腹中的饥饿。那因为极端饥饿带来的眼前日渐模糊的视线,只要进食之后就会恢复正常。 河生无意间看向了上方的入口,随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少得可怜的唾液咽进干涩的喉咙。 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河生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人影。 她可以闻得到,从对方的身上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一阵阵的腐臭。 河生看不清他的面目,对方的手忽地揪住了河生的耳朵,想必是觉得河生已经死了,想要将河生的耳朵拽下来吃掉。河生猛然清醒,将那人的手打到一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 她头脑混沌,脚下又不稳,扶着墙勉强与那人拉开了距离。 是那个佝偻的男人!他要吃了她! 第12章 地鬼入室 男人已经彻底饿昏了头,但是还残存着一丝微薄的意识。 周围几具死去已久的尸体身上是满满的蛆虫,他不想吃,看到河生一动不动地昏睡在地上,气息微弱好似死了一般,便想要前来吃掉河生。 不料河生还有反抗的力气,于是便悻悻地退了回去。 但是接下来的几日,那个男人一直看着河生,像是野兽在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河生努力保持着神志,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再次陷入昏睡,会是什么下场。 之前抓墙的女人拿头撞着墙,十指的指甲已经快要磨没了,头上已经撞出了血迹。 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有的闭着眼睛,有的正在徐徐向已经死去的几个人爬去。 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下定决心要吃那生了蛆虫的躯体,一边想一边爬,爬得很慢。 河生脚边的那具遗体,头颅与身子相连的那一节脖颈已经因蛆虫和腐烂断开。 河生的眼前隐有黑光闪过,强撑着过了几日。 终于有一日。 河生又忍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河生梦到了许多事情,梦到了儿时追逐玩耍的那片花丛,依旧健在且恩爱的双亲,明媚的日光和四季平和的清风。这是一段平静的日子。 而这段日子,在她撞到母亲与别人床上缠绵之后骤然停止。 她的脸上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触觉令她想起来一个事实——父亲已死的事实。 母亲无力去抚养她长大,只得给她找一个后爹。 但是每个男人来到这里之后,都只是在晚上留宿,第二天早上便早早地离开了。她经常在晚上被母亲和他人的暧昧之声吵醒,继而想到自己的父亲,只能躲在被子里掩面哭泣。 她不是没恨过自己的母亲,但是当时治安已乱,她的母亲纵然不想,也没有办法不去做。 渐渐地,她接受了这样的母亲,于是自记事起,她就听着乡里乡亲对母亲的辱骂,但是无论他们如何辱骂,她都崇敬着自己的母亲,直到她的母亲让她去接待当地有名的财主。 那财主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看到她的时候,毫不避讳地贪婪地望着她。 即便他知道他已经让她的母亲怀上了他的孩子,他的身份相当于她的继父;而她的母亲,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怀上了财主的孩子,却执意让她步她的后尘,要她将身体献给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 这些她都接受了。 但是就在她准备好将身体献给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却说了一句话。 “瞅瞅这小模样,和你母亲那块老肉一点都不一样……” 河生看向那个财主。 她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自己的母亲,是为了让她们母女二人在这乱世之中有条活路,有个可以依傍着活下去的人。 而当她为了她们母女二人进来之后,却又听着曾与母亲夜夜缠绵的男人,用那些肮脏恶臭的语言侮辱她的母亲。 她该像往常一样听着辱骂声走开吗。 难道身为下等,就必须要忍受这一切吗。 即便她们并没有做过伤害他人的事情。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财主已经倒在了她的脚下。 而财主死后的两年之后,经过一番周折,母亲顶着杀死财主的罪名,也最终死去了。 身首分家,被人扔在乱葬岗里。 她谁都不恨,只恨自己为什么那时要杀了财主,恨她为了什么信了母亲那番荒诞的话,从容地让母亲去赴死。就连她的弟弟死去之后,她第一点想到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护好弟弟。 但实际上,她无论秉持着伪善的面目为别人做再多事情,她让母亲顶着她的罪名赴死,都是事实。 再度转醒时,河生涣散的眼眸中,映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她只觉眼前发黑,脑袋昏沉晕眩,全身绵软无力,一时难以挪动分毫。 那人猛地按住河生的双手,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河生麻木无力的身躯,此刻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恐惧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的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一定是那个驼背男人!他要吃了她! 河生心中惊惶失措,想要向地鬼呼救,却发现喉咙干涩,难以发出半点声音。 突然,河生干裂的嘴唇触碰到一个柔软之物,紧接着唇边泛起一丝湿润。那熟悉的感觉让她颤抖的身体渐渐安定下来。来人松开了对河生的钳制,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倒在地,俯身吻了下来。 河生抬手抓住他的手,缓缓用力将他推开。 尽管视线模糊不清,几乎辨不出任何事物,但她却无比笃定眼前这人是谁,以及他此番举动的意图。 “你这是在跟我使性子吗?” 地鬼的声音从黑暗中悠悠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河生在黑暗中努力捕捉着地鬼的轮廓,只觉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脸颊。 地鬼静静地凝视着河生,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污渍。 这些日子,地鬼好几次都想将河生带离此处,可河生总是刻意躲避,不愿接受他的援手。他不敢强行带她出去,生怕稍有不慎就会伤到她,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来到这墓穴之中。 地鬼久久地注视着河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手臂在微微颤动,似在挣扎。 他轻叹一声,缓缓俯身,再次吻上了河生的双唇。 刹那间,一股暖流缓缓流入河生的身体,她原本虚弱无力的身躯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 一个女人手指指尖的指甲已经磨尽。 她躺在另一堵墙墙根之下,两眼圆睁,看着眼前的场景。 - - 怀有“身孕”的戟颂,肚子日渐大了起来。 但戟颂却没有感觉到丝毫肚胀,除了自己的衣带需要长一些和翻身容易将肚皮露出来之外,戟颂有时会想不起来自己的肚子大了这件事。 ……真是郁闷。 宋瑾也怀有了身孕,只是比戟颂的月份少些,所以腹部也小些。 她们二人闲来无事,经常会同其他大着肚子的女人坐在一起闲谈,只是戟颂未经历过什么人事,有时对那些妇女口中之辞不甚了解,所以一般只是闭嘴听着他人说道,不掺言。 这日,戟颂和祭司还像往常一样面对面吃饭。 “如果你死了的话,我就又看不到了。”戟颂托着下巴吃着东西,看着对面的祭司。 他是长河族人,势必活不过她,如果他死了,她就又得天天摸黑了。 “有转世这回事吗?你会转世吗?”戟颂问道。 祭司平静地吃了口菜,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你还想祸害我下辈子。” “嗯?”戟颂道,“这怎么能说是祸害呢。” “那是什么?” “是恩赐。” “……” 祭司不说话了。 但戟颂觉得他那张脸说了很多。 戟颂看着祭司面无表情的脸,忍住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今日是一月一次的例行检查,主要是为丈夫们设置的检查。 时间为每月月末,地点是一楼饭堂角落一扇不知名的小门之内,这些女人待在外面,不晓得里面在查些什么,只是知道自家丈夫每次出来都是一副苍白欲死的面相,问他们检查了什么,他们也都是三缄其口,避而不答。 “若是能开门看看就好了,在座的各位可有愿意和我一道去的?”王夫人道。 第13章 床帏内外 宋瑾笑着搡了王夫人一下:“要去你便去!顺便也让里面的男人们尝尝被人洗澡偷看的滋味儿!” “诶?不能就我一人去啊!”王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话说我一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进去了,看到你们这各家夫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们不会觉得介意么。” 周湘托着下巴,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了八月,是这围坐中的妇女月份最大的一个。 听闻王夫人的话,周湘轻笑了几声,道:“谁家相公不都是长得那个样子嘛,有何怕看的?你若是去便去,看了那里面究竟在查些什么,回来也好知与我们一声。” 戟颂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大概说的是长相吧。 “娟儿,你是怎么想的?”王夫人对戟颂说道。 “怎么可能长得一样。”戟颂道。 周湘来了兴趣:“那娟儿的夫君是跟别的夫君长得不一样么?” 戟颂在此处的化名为娟儿,在此处认识的女人们都称呼她为娟儿。当时祭司给她胡诌这个名字的时候,戟颂也没多想,便应承了下来。 戟颂听着周湘的话,觉得话茬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只好顺着周湘的话说了一声:“一样一样。” 这话倒是提醒了马玉镯,她生性腼腆,怯生生地说道:“说来……还未曾见过娟儿的夫君呢。” “我也未见过,你见过么?”王夫人对周湘说道。 周湘也摇了摇头。 宋瑾见状得意了笑了笑:“看来你们都没见过啊,不过那也不奇怪,娟儿管制着那夫君可谓是金屋藏娇,平日里都不让出来的。” “哪有,是他自己不要出来的,不干我事。”戟颂连忙辩解。 “忽地有些想看看了,莫不如我们去那周边坐着,等娟儿的夫君出来的时候,也方便看些。”王夫人抬手指了指丈夫们进去检查的那扇小门,在那不远处也有一桌,方才那里的人吃完了饭菜已经起身走了。 众人无异议之声。 戟颂一脸木讷地跟着这群女人挪到了那桌去坐,脑中回想着宋瑾的话。 还她金屋藏娇,若不是身处鬼镇之内而那位心甘甘愿留在屋内,她能拦得住他么,左不过又是个封印,便又将她封印起来了……想起来封印,戟颂便又会想起那些屈辱往事。 而在那堆往事之中,最令她难以接受的便是之前被利用的仇还没报,现在便又被他将肚子搞大了。 想她戟颂命苦,好不容易成了大将军,不能享受封地和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还被困在鬼镇之内日日受那臭祭司的折辱。 “娟儿,是不是不舒服?”宋瑾看戟颂脸色不好,以为她是身体不适,扶上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若是身体不舒服就要说,看我们平日里打趣惯了,但这身孕可不能儿戏。” 戟颂的神情有所缓和,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无事无事,只是方才有些头晕罢了。” “要不我扶你回屋歇息歇息?”周湘问道。 “不了不了。”戟颂推辞道。 “话说,你们知道吗……”王夫人滔滔不绝地讲着。 戟颂眼底泛起一丝波澜,她看着桌子周边正在打趣闲聊的女子们。 这种场景是她过去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向来所面对的都是一边啃干粮一边抠脚的大汉,像这样与女子们日日在桌边闲聊还是头一遭。 戟颂看着自己桌下的手,那根分外清晰的永生线依旧缠绕在她的拇指周遭。 想来她若不是不死之身,大概也能同她们一样…… 嫁一个良人,白头偕老,度过平静的一生。 那扇小门被推开了,丈夫们一个接着一个面色憔悴地走了出来,仿佛受了什么大刑一般。 戟颂和其他的妻子们在门外等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纷纷去找寻自己的妻子,然后互相搀扶着向楼上走去。 王夫人的丈夫是个商人,出来之后直接走到了王夫人身边:“走吧。” “哎呀等等,我还想见见娟儿的丈夫呢。”王夫人没有理会丈夫的话,执意要留下来。 商人听到自己的夫人想见别的男人,顿时面色一沉,作势拽着王夫人的手臂,但并没有真正用力:“走吧!那是别人的丈夫,有什么好看的!” 宋瑾见状笑了。 秦旭尧也走了出来,走到宋瑾旁边,看着拉拉扯扯的那对王姓夫妇。 周湘伸手,轻拍了王夫人一下,打趣道:“你家相公让回去,你便回去吧,在这里拉拉扯扯,生怕别人不知你们是两口子。” 说着,周湘和马玉镯的夫君也出来了,脸色同样带着一丝苍白之色,但在见到妻子之后,脸上都不约而同地绽开了一丝柔柔的笑意。 戟颂望着那扇小门,依旧没有祭司的身影。 周湘注意到了戟颂翘首以盼的样子,同戟颂说道:“娟儿,你家夫君还没出来吗?” “啊,还没。”戟颂眉头微皱。 莫不是身子孱弱,直接被人弄死了去…… 对于戟颂而言,现在祭司可是万分死不得。 戟颂正打算起身去找他,忽然从人群之中看到了一抹银白色的身影。 祭司没有理会周边的纷扰,面色从容而镇静地向前走去。 忽地,他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视线。 他面眸微侧,看到了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桌人。 戟颂眼神阴鸷,面目阴沉地看着祭司。 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在戟颂身后站着几对夫妇,无论是男是女都目光似火地盯着他。 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祭司看不到戟颂的命格……但从那道眼神中,祭司却好似听到了戟颂的威胁。 他明白自己今日若是让她在这几个女人面前丢人,回房之后应当是一顿毒打。 第14章 夫君在侧 祭司虽不怕,但也没必要因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毕竟身处鬼镇之中,还需互相搀扶。 于是某人缓缓走到戟颂身后,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放在戟颂的肩膀上,指尖莹润。 “夫人辛苦了,同我一起回房可好。”祭司开口说道。 “那便走吧。”戟颂起身,与看呆了的女子们告别之后,同祭司上了楼。 回房之后,祭司将身上的白袍脱下,只剩一件里衣。 戟颂盘着腿坐在床边看着他,祭司察觉到了戟颂的视线,像往常一样回头看向戟颂。 戟颂却将视线徐徐移到一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待祭司躺到床的外侧时,戟颂看了他一眼,忽觉他睡觉的地方有些小,往内侧挪了挪。 “谢了。”祭司淡淡地说了一句,躺下,阖上眼帘打算入睡。 “活着……是件好事。”戟颂忽然说道。 祭司缓缓睁开眼睛:“那你为何还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呢。” “我也曾想过自己厌倦了活着,可能是因为孤身一人的缘故,也许找个人共度一生,儿孙满堂的日子也不错。”戟颂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眼中尽是落寞,“但,一想到日后必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衰老,看着他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看着他们死去,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变化,就觉得……” 戟颂渐渐地住了口,似是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词,过了良久才结束自己的话。 “就觉得,挺奇怪的。”戟颂道。 祭司没再言语。 灯火燃尽之后,戟颂躺在内侧,久久难以入睡,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以不死之身在活着,从未像身为一个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活着。 而今日,同她们闲谈,令她有了一种身为一个普通人活着的感觉。 她暗暗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若这腹中不是术式,身侧躺着的也不是祭司就好了。 戟颂翻了个身,背对着祭司躺着。 祭司被戟颂刚才那翻身一晃又晃醒了,待戟颂安静下来又渐渐睡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又在心里被人嫌弃了。 - 昏暗的客栈之内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 即将进入梦乡的戟颂被猛地惊醒,祭司也随之醒来。 “怎么回事!” 戟颂睡意朦胧,下意识地去摸枕边的大刀。祭司凝眸思索片刻,起身下床,却发现房门打不开。 “让开。”戟颂对祭司说道。 祭司侧身让开,戟颂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门前的鬼守不见了。 在昏暗的客栈之内,戟颂顺着台阶向上看去。 不光是戟颂和祭司门口的鬼守不见了,每个房门门前的鬼守都不见了。 阶梯盘旋而上,直指尽头深处的黑暗。 祭司眼中幽深,神情肃穆地走出房门想要进一步查看。戟颂见祭司出去,伸手拉住了祭司的手臂,沉声说道:“你想死啊,赶紧回来。”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将戟颂的手拿开,不紧不慢地走到楼梯扶手之前,向下看去。 一楼饭堂此时已经没有了桌椅,被数量惊人的鬼守占据了整个场地。 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面目狰狞,腹部破了一个大口子,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四肢叉开,周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鬼守,如同一块血淋淋的肉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占据一般。 在惨死的女人身体周遭,鬼守围着啃食着她的手脚,个别面容阴惨的鬼守伸出冰冷的爪子,在女人破开的腹部之中来回抓挠,抓出一块肉来便放进了口中。 外围的密密麻麻地鬼守在争先恐后地朝前涌去,在女人周围的一圈垒起了一堵肉墙,有爬到肉墙上方的鬼守从上面掉了下来,直接砸到了女人的脸上。 周遭正在分食的鬼守皆伸出手来,抓住掉下来的鬼守的四肢,将其猛地扯成了几半! 女人的脸被砸烂,被挤出来的眼球内瞳孔细如针尖。 她的胸口还在缓慢地起伏着。 周边垒起来的鬼守们倒了下去,将女人瞬间淹没在鬼守们垒起来的小山之下。 祭司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戟颂走上前去时便被祭司捂住了眼。 “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祭司淡淡说道。 若是让这不死族人看到这景象,定会多管闲事,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把爪子拿开。”戟颂扭脸避开了祭司的手,向下看去。 她只看到了在下方蠕动的鬼守,如同成群的细蚁一般堆成一堆,手里拽着脚下踩着,好似在急切地寻求着什么。 “这是什么?”戟颂问祭司。 祭司看着下方许久,没有回答戟颂。 上方的一扇房门压着一条门缝,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满脸惊恐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在他们身后,另有一个男子被绑在凳子上,被打得头上鲜血如注,已经失去了意识。 “怎么办!”女人焦急地拽着男人的衣袖,看了一眼自己被五花大绑的丈夫,问道,“要不……也把他扔出去?” “不行,现在外面有人。”男子看着外面的祭司和戟颂,“估计他们也待不了多久,等他们回去以后,再把他扔出去。” “可是,万一一会儿这些家伙就散开了呢……”女人心中惶恐,眼中却满是阴狠,继而言辞狠毒地说道,“我们怕他们做甚!直接将他扔出去,然后关上房门享我们的安乐便可!他们与他毫不相干,且不说他们会不会管,就算他们要管闲事,也不是什么凶牙厉鬼,你一个有武艺在身的汉子,怕他们做甚!” 男子一听,也是这个理,于是将身后失去意识的男子解绑,抓着他的头发,踹开房门将他拖了出来。 祭司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看向上方,戟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她隐隐地看清楚了男子手中抓着的东西。 现在鬼守都在啃食那个女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但是戟颂一出声,一定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戟颂几欲跑上楼去,被祭司一把扯住了手臂。 祭司言辞冷漠地说道:“他们已经死了。” 戟颂的举动有一瞬间的迟疑,她看着上方的男人将另一个男人活生生地从楼上推了下去。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落到了那一群鬼守之中,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惨叫,没用多长时间便被下方的鬼守撕成了碎片。戟颂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她愤怒甩开祭司的手,转身回到房中。 楼上的男人盯着祭司,威胁性地向前走了几步。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男人说道。 祭司眼中波澜不惊,没有理会男人的话,在戟颂身后回到房中,关上了房门。 “我们何时可以出去?”戟颂问道。 祭司坐到床上:“等你把孩子生下来。” “等到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能出去了吗?” 戟颂唇边泛起一丝颇具意味的笑意,她面容冷峻地走向祭司,抓起祭司的衣襟,紧紧地攥着。 “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的!这里为何会有这种勾当?那些被收上去的孩子都去了哪里?”戟颂怒道,“还有那些生下孩子的父母,他们是真的出去了么!我们二人如今同坐一条船,这些事情只有你知道,却从来不告知于我。” 祭司平静地看着戟颂许久,而后徐徐说道:“鬼守来了。” 房门被打开,昏暗的屋内回荡着鬼守的脚步声,戟颂和祭司躺在床上佯装睡去。 鬼守走到床边,站着一动不动,戟颂知道鬼守站在床边,并且带有浓重且令人胆寒的杀意。 但是她不能睁开眼睛去看,也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她不知这鬼守会做出什么事情,戒备如同虫豸般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下的床褥,蠢蠢欲动之际,祭司及时握住了戟颂的手腕。 如果不是因为有祭司在外侧阻拦,她怕是早就一刀砍上去了。 鬼守那阴森可怖的双眸,死死地锁住戟颂微微隆起的腹部,幽绿的光芒闪烁不定,尖锐的爪子还在滴血,冲着戟颂的腹部微微抬起。 戟颂瞬间警觉,全身肌肉紧绷,右手悄然握住刀柄,双眸紧紧盯着鬼守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拔刀相向。 正在此时,祭司忽地伸出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如果不想让外面那些鬼守一拥而入,就给我安分些。” 祭司压低声音,在戟颂耳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的意味,温热的气息扑在戟颂的耳畔,与周围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他搂在怀中的缘故,戟颂原本戒备战栗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对了……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鬼守的手缓缓放下,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 一双瘆人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戟颂半分。 到了后半夜,鬼守才渐渐离去。 祭司保持着一个姿势,手臂有些酸了,想要将手臂从戟颂身上拿起来的时候,睡意朦胧的戟颂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袖。祭司动作一滞,又用手臂缓缓搂住了戟颂。 第二日清晨。 戟颂醒来,发现祭司正搂着自己。 戟颂打算起身的,但想起昨晚的事情,看了看祭司还在睡,便没有动弹。 祭司一夜僵持着没有睡着,直到天亮才慢慢入睡,现如今正睡得熟着,全然不知自己的臂弯里搂着的是一个人,于是将手臂收得紧了紧,整个人向床的内侧靠了过去。 他温润的气息扑到戟颂的耳侧。 戟颂感到耳侧有些发痒,脸上抽搐了几下,微微别过脸去。 谁知这祭司得寸进尺地靠了过来,鼻尖快要碰到戟颂的颈侧。戟颂闭上眼睛想再次入睡,但是发现自己一点睡意都没有。 心也狂跳得厉害。 倒不是说她对这个祭司动心。 只是不死族人通常情欲旺盛,过度亲密的举止会令不死族人产生难以抑制的情欲。 许久之后,祭司逐渐醒来,他张开眼帘,长长的睫毛蹭过戟颂的颈侧,他这才注意到,戟颂像是一床棉被一样被自己抱在怀里,不过看上去戟颂闭着眼睛,应当还在睡。 祭司缓缓地松开戟颂,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动作轻缓地下了床。 躺在床上的戟颂松了口气,在祭司走出房门之后才缓缓坐了起来。 这祭司的睡相还真是不好…… 第15章 墓中诱饵 戟颂走下楼去。 祭司正取了饭菜走了过来。 戟颂指了指手旁无人的桌子,道:“这桌吧。” 祭司将饭菜放在桌子上。 两人面对面,一如往常没有言语相对而坐地吃着饭。 盘中还剩一块玉酥。 但是这次,谁都没有动筷子去夹。 宋瑾和秦旭尧走了下来,坐到了祭司和戟颂旁边。 不久后王夫人和自己的相公也走了出来,一同于此落座。 王夫人直勾勾地看着祭司,王商人不满自己的夫人一直盯着别的男人,有些生气地将筷子横于碗上。 宋瑾面目含笑看向王夫人,王夫人这才注意到自家相公的情状,于是夹起盘中的最后一块玉酥去喂自己的相公:“啊,相公张嘴。” 戟颂和祭司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夫人,而王夫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目光,专注地喂自家相公吃东西。 但是王商人闹起了小性子,闭着嘴巴不肯吃。 “相公张嘴嘛……” “不吃。” “哎呀我的错我的错,相公张嘴,啊——” “我说了不吃。” 王商人将脸别到一边去,王夫人耐着性子。 “相公乖,张嘴嘛。” “我不……” “你吃不吃。”戟颂忽地开口,声音不怒自威,令一桌子人皆是一怔。 一个大男人,在此妞妞捏捏使小性子,实在不堪入目。 还在使小性子的王商人立马张开了嘴,吞下了自家夫人递过来的玉酥。 戟颂继续低头吃饭,秦旭尧战战兢兢地看着戟颂,小心翼翼地凑到祭司耳边,低声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常下来了,你这日子过得不易啊。” “还好。”祭司应了一声,随即低头吃饭,一言不发地。 等到吃完饭之后,他们这些男人全都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留下一桌子的女人饭后闲聊。 王夫人问戟颂:“你的夫君……他平日里,是做什么的?” “算命的。”戟颂不假思索道。 宋瑾一听来了兴趣,随即说道:“那等会儿他出来,给我算一卦可好?” “那我也算一卦吧。”王夫人没等戟颂答应便说道。 戟颂有些怀疑这些有夫之妇到底是为了算卦,还是别的。 “那得看他的意思。”戟颂知道祭司不会稀罕这种让他算命的事情,这种为平民算命的事情,好像玷污了他身为长河族大祭司的职责一样。 王夫人笑道:“哎呀,他那么怕你,你只要一放话,你那夫君哪有不听的道理。”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戟颂觉得有些好笑。 长河族大祭司还会有怕的人吗? 宋瑾接了口,说道:“你没注意到在你呵斥了一声以后,你家夫君都不敢说话的么,只是低头吃饭,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平时就是这样的啊…… 戟颂心道,听着宋瑾的话,说道:“话说,你们是因为什么才会来这里的?” “唉,这几年战乱,生意不景气。”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俩是从城西来的,那边闹饥荒,官府也不给救济粮,只能来这里讨一口生计,没成想这家客馆可以收留像我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夫妇,还给吃喝!你说说!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们也差不多吧,我相公家里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所以我相公一气之下带我私奔了。”宋瑾说道。 “那你相公一定很爱你啊。”王夫人道。 宋瑾面泛红晕:“哎呀,别说出来嘛!此种事情……说出来怪难为情的……” 戟颂听着她们的谈话,享受着此刻互诉闲谈的平静,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笑意。 即便她知道,只是片刻的宁静而已。 其实……如果日子能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不出去也未尝不可…… “娟儿,你和你丈夫是为何来此啊?” 王夫人的声音打断了戟颂的思绪。 戟颂脸上笑容一滞,忽觉脑中空白。 “我……” “不记得了。” - 主墓室内,地鬼闭着眼睛坐在石椅之上。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地鬼睁开眼睛。 一个女人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浑身赤裸着地走向无威嗣绅。 无威嗣绅眉头微蹙,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 女人过去骑坐在他的身上,见他并无拒绝之意,女人勾唇一笑:“是时候换个人用用了,你说是吗?这位大人。” “是啊。”无威嗣绅抬眼,目光冷冽地看向女人。 无威嗣绅的手缓缓上移,移到她的脖颈处。 尖锐的指尖泛着冷光,顺着女人的脊骨猛地一割! “啊啊啊!!!” 女人的后背惨遭尖锐的爪子无情地撕裂! 刹那间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 无威嗣绅抓住女人的脖子,起身,手里如同掐着一只刚刚宰杀的死鸡,猛地将她扔到一边。 女人的面容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双眼圆睁,满是惊恐与绝望,嘴巴大张着,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仿佛要穿透灵魂,令人毛骨悚然,回荡在四周久久不散。 “呵。”无威嗣绅冷哼一声。 无威嗣绅冷漠地注视着女人在地上苦苦挣扎、求生不得的惨状,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随即双手轻轻一挥,只见无数粗壮的藤蔓仿佛活物一般,迅速朝着女人蜿蜒而去,精准地缠住了她的头颅与四肢。 无威嗣绅抬手,缓缓回握。 女人惶恐万分地颤抖着,哭喊祈求:“刚才是我冒犯了您!求您给我一次机会!给我……啊!!!” 那些藤蔓如同绷紧的绳索,骤然间狠狠一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人的身体竟如脆弱的纸张一般,瞬间被强大的力量撕扯得支离破碎,化作几份令人毛骨悚然的残躯。随后,藤蔓如同训练有素的奴仆,裹挟着女人的残骸,缓缓没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一路穿梭前行,最终抵达了河生所在的墓室之内。 地鬼走到关押着人子的墓室上方,通过入口,冷眼看着里面的场景。 藤蔓驮着,将女人的残骸放入其中。 正垂死的人们被重物坠地的声音惊醒,看到了地上被分成几份的尸体。 河生见状一惊。 周遭的气氛因为这鲜活的肉体发生骤变,每个人眼中纷纷燃起了深深的欲望,不由分说便要起身去吃。 河生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将那堆残肢挡在身后,多日没有进食的她,此刻看到这么一大堆肉食口中也泛起了口水,她咽了咽口水,阻止那些想要冲上去撕食的人。 “请你们……好好看清楚……”河生嗓子喑哑着说道,“这是人!这是人的残肢!” 听闻河生的话,墓室中其余的人纷纷停了下来,定睛看去,确实是人的残肢。 背上佝偻的男人在听到河生的话之后仍旧没有停下来,径直朝着地上的一堆残肢爬过去,河生前去阻止,劝他冷静,却被他推倒在一边掐住了脖子。 一根藤蔓从上方的刺了下来,刺穿了压在河生身上的男人。 温热的鲜血洒了下来,河生感觉胸前一片湿黏。 河生躺在地上,怔怔地看向上方的洞口。 ——地鬼不在。 “你是谁。”挠墙的女人支撑起瘦弱的身躯站起身来。 她看到了那天晚上河生与地鬼亲近的情形,早就想质问一番了,于是步履不稳地走向河生,眼中显出癫狂之色,“你真的是一起被困到这里的吗?还是那个妖子的情人,只是为了留在这里看我们的惨状……” 女人的话令在场呼吸尚存的人们心中一滞,纷纷看向河生。 的确,与在场的所有人相比,河生的体态还看得过去,没有绝食多日所应该有的瘦削。 殊不知她是仰仗地鬼才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苟活的,身上的的损耗也会比常人要快些。 距离上次地鬼来已经有了一段时日,河生身上的气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地鬼不来的话,大抵又会像之前那样瘫倒在地上。 女人跌跌撞撞地走到河生面前,将河生推倒在身后的一堆残肢之上,有气无力地对其他人说道:“我看,我们有出去的办法了,只要将她控制住了……” 河生坐在身后的一堆残肢之上,触到这些残肢的一瞬,河生眼前闪过了另一个女人骑坐在地鬼身上的场景。 那个女人浑身赤裸,坐在地鬼的身上…… 河生有些慌了神,倏地起身,离开那堆残肢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向河生逐渐靠近的众人。 “抓住她!我们得利用她从这里出去!” 他们想要将河生抓起来,用作逃离这里的筹码。 河生看着眼前的那些人,久久地看着他们,眼眶逐渐泛红,流下了一滴泪水。 河生的气力还未消耗完全,要杀这些已经饿了多日的人简直轻而易举。 河生久久地站在墓室之中,看着那些已经倒地的人,看着地上浸在血泊中的女人的那些残肢,看着墙角虫蝇围绕着的一团秽物,看着来回窜动的鼠祟,她的眼中不再有思绪起伏。 她神情木讷,脑中一片空白。 地鬼将神志恍惚的河生接了上去,河生双目失神地坐着,眼中没有任何聚焦。地鬼擦去河生手上的血,注视着河生,以为河生是被吓坏了,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想要亲吻河生。 河生一反常态地抵住地鬼的胸膛,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河生。”地鬼唤道。 河生没有理会他。 地鬼一直在她身后跟着。 河生径直走出了墓穴。地鬼在墓穴门前驻足,看着河生远去的背影。 河生走到一处树下坐着,风抚过她略显憔悴的脸颊,她来此地的时日已经不短了,对于墓穴之中的潮湿和血腥渐渐习以为常,但是即便是同类相食的场景,也未曾令她如此无措过。 那个女人是何时来的,她不知道,但上次与地鬼同床时,看到的那个身影应当就是她。 若这是真的的话,由此可见已经时间不短了。 然而,这些都无所谓,河生最想知道的是,是不是在她待在墓室的时日里,每个忍受饥饿的夜晚,他们都在外面行此等之事。又或是,在她来之前,那个女人便在,她只是步了那个女人的后尘而已…… 河生面无表情地坐在外面,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边一片残霞。 她不想面对他,也不敢回去。 她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将她送到了这里,这几日地鬼对她的好,令她以为自己可以就此安定下来——即便他不是人子,是个妖子,只要他爱她,她也愿意将余生献给那个阴暗潮湿的墓穴。 但是她又一次错了。 想到那个女人被撕裂的残躯,河生忽觉,她此生的命运注定要沦落至此。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日了断。 地鬼在墓穴门口望着河生,看见河生站起身来,本以为她是要回来,却没想到河生正在向绿洲之外走去。 第16章 洞房上下 河生的脚步未作丝毫停留,决然地朝着前方走去。 河生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前方迈进,神情略显恍惚,突然,一丝细微的触感从脚踝处传来,她垂眸望去,只见一根暗绿色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缠绕而上。 河生眉头轻皱,却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神色淡淡地继续前行。 地鬼…… 既然你选择了别人,又为什么要这样拽着我不放呢。 你不缺我一个,不是吗。 随着她一步步远离墓穴口,藤蔓缠绕的力度也在不断加剧,如同一条逐渐收紧的绳索,勒得她的脚踝生疼。 但河生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脚踝上的藤蔓越缠越紧,似是地鬼愈发急切的挽留。 河生的脚腕上勒出一道道红痕,河生咬着牙,倔强地拖着步子,不曾有片刻动摇。 周遭有小妖的影子来回闪动,还有庞大的巨蟒来回游动。 河生好似没有看到一般,继续向前跌跌撞撞地走去。 忽地,脚踝上的藤蔓松开了。 这一瞬间,仿佛是地鬼最后的放手。 走到绿洲边缘的河生停了下来。 原本一片银白、广袤无垠的雪原之上,几株嫩绿的草芽竟奇迹般地破土而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又顽强生长。周围的冰雪开始缓缓消融,逐渐裸露出大片黑色的肥沃土壤,像是大地袒露的胸膛。 一条黑色的道路在这片洁白之中蜿蜒伸展,犹如一条黑色的丝带,醒目而突兀。 一头连着河生的脚下,一头连着远方。 眼前一望无际的雪原上肉眼可见地长出了几株草,冰雪融化,裸露出黑色的土壤。黑色的道路不断延伸,在茫茫的白色雪原之中格外显眼。 这像是……从绿洲自动生长出了一条道路。 河生愣怔片刻,随后回身看去。 站在墓穴大门前的地鬼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转身,身影缓缓没入墓穴内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 - 被叫到另一个房间的集训的男人们出来了,个个脸色苍白,只有祭司面不改色地回来了。 妇女们纷纷照看自己的丈夫,也顾不上找祭司算卦了。 当戟颂问到里面干什么了之时,祭司想张口说,所有男人一致看向了祭司,目光似乎要把祭司吃了一样。 祭司只能三缄其口。 戟颂看了看其他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傍晚,戟颂和祭司一如往日地去澡堂里洗漱。 戟颂因为澡堂里是夫妻混浴,同时最多可有两对夫妻进入。 戟颂和祭司向着澡堂走去,碰见了宋瑾和秦旭尧,他们二人正好也要去。 与其与素不相识的人同浴,不如和两个相识的人。 四人便相随而去。 四人入池,热气氤氲之间,两个男人居于一侧,两个女人居于一侧。 宋瑾平日里和戟颂关系不错,于是调笑了戟颂几句:“洗完要直接回去睡了吧。” “嗯。”戟颂道。 “那夜里,一般谁在上面?” 戟颂反应了一会儿,之前在那群老婆当中她也听过类似的话。 睡觉嘛,难不成还能摞着睡不成? 于是戟颂回答道,“如果非那样睡不可的话,我肯定是要在上面的。” 宋瑾看着戟颂这副不紧不慢,却又当仁不让的样子,捂着嘴巴轻笑了两声:“不过你也莫要太强势,偶尔也该换换。” 戟颂暗自想了一下祭司躺在自己身上睡觉的场景,叹了口气道:“他太沉了。” “不会吧。”宋瑾下意识看了祭司一眼。 祭司在对面闭着眼睛泡澡,不说话。 秦旭尧有些奇怪,祭司这样有如此美貌,而又性情温和的男子,怎会娶了戟颂这样强势的女子,于是有些怜惜地低声说道:“真是苦了你了啊。” “还好。”祭司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此处卧房的床板也不小,为何要叠摞着……” 戟颂听闻很是疑惑,祭司怕戟颂再说下去就说漏了,急忙过去捂住戟颂的嘴巴。 温水和氤氲的热气浸润了他本就精若白瓷的肌肤,他衣襟微张,无意裸露其外的肌肤此时显得更加吹弹可破,戟颂可以闻到祭司身上淡淡的体香,加之两人距离较近,令人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宋瑾也忍不住多看了祭司几眼。 秦旭尧在旁看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于是把宋瑾扑倒在水里,两人开始戏水。 戟颂将祭司的手拽开,将他微张的衣襟往回拢了拢,问道:“干嘛?” “她的意思是圆房。”祭司说道。 “圆什么?”戟颂道。 祭司无形中叹了口气,亏戟颂活了这么久,连圆房都不知道是何意思,而这种事情他一个男人也不好与她解释,而后说道:“一般都是男人在上,你记住就可以了。” “凭什么你在上面。”戟颂道,拍了拍隆起的小腹,对祭司沉声说道,“我可怀着孩子呢,小心我让它流产。” “……”祭司没再说话。 - 晚上的风有些凉,出来的四人在客栈的后院走着,顿觉有些凉意。 来来往往皆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戟颂和祭司走在其中。 宋瑾看向祭司,祭司的头发还在滴水,于是将戟颂缓缓地拉了过来,在她的耳边轻道了几言。 戟颂朝祭司看过去,拿起自己肩头的毛巾给祭司擦拭头发。 祭司任戟颂给自己擦着头发。 但,戟颂这平时挥舞大刀的手——应该是还不太适应给人擦头发这种细活。 祭司的一颗脑袋都要被戟颂摇掉了。 祭司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倏地握住了戟颂的手,一双幽蓝的眸子凝视着戟颂:“我自己来。” 戟颂一怔,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还没等戟颂脸红,旁边一直看着他们二人的宋瑾反倒脸红了起来,秦旭尧一脸委屈地看着宋瑾。 宋瑾注意到了秦旭尧的神情,两手捧起夫君的脸,轻轻地捏了捏。 秦旭尧神色逐渐安静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妻子,生怕她被这夜风冻着。 祭司注视着戟颂。 随后镇定地、从容地、轻飘飘地…… 将戟颂的手扔到了一边。 祭司简单擦了下头发,看了一眼戟颂。 本以为戟颂会生气,谁知戟颂却没有。戟颂看着祭司,脸上逐渐浮起一丝和善的笑意。 祭司看着戟颂脸上的笑意,心下浮起一丝阴森,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后将视线移到了一边。 - “话说,这几日你们有见过周湘吗?” 四人上楼时,宋瑾无意中提起。 秦旭尧搂着自家妻子,想了想说道:“前几日我还见她的夫君出来拿饭菜,应当是快要生了,所以才不常出来的吧。” “说起来,我还不知周湘与她的夫君住在哪个屋内。”戟颂道,祭司在戟颂身后跟着。 宋瑾听闻,指向楼上的一个房间说道:“喏,那个就是。” 戟颂顺着宋瑾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说哪个?” “就那个。”宋瑾停了下来,站在戟颂旁边指过去。 戟颂脸上的表情一僵,眼中满是震惊。 那是那天晚上,抛出尸体的那扇门。 “怎么了?”宋瑾觉得戟颂不太对劲,祭司从戟颂身后走上前去,微笑着应答了宋瑾几句,与宋瑾和秦旭尧互相道别之后,将戟颂扶进了屋内。 戟颂眼中讶异,莫非自己那天晚上看错了,那是个女人,不是男人。 但是周湘的丈夫又有什么理由杀害她呢,她的孩子还有一月就要出世了,若是周湘死了,那她的丈夫不也得跟着死吗? 戟颂沉默着坐在床边。 祭司站在窗边看着戟颂,他大概能够猜到戟颂正在想什么。 “他们都已经死去,你没必要想那么多。”祭司平和地说道。 “你真的这么想吗?”戟颂沉声说道,“那些在你面前同你讲话,同你嬉笑的,对于你来说,只是个死人吗?” 祭司淡淡地看了戟颂一眼:“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不……”戟颂平静道,抬眼看向祭司的瞬间,眼中有着些许泛红,“我们只是不去做而已。” 祭司注视着戟颂,神色微微一怔。 - “不行了……停一停好不好……” 房中的喘息声夹杂着女人的求饶声。 林铮瞪着马玉镯,忽地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当初是你这个贱人,嫌弃自己的丈夫不能生育来勾引我的,害得周湘发现了你我的情事,失足掉了下去!你如今又要说不要!” 林铮又一巴掌扇到马玉镯的脸上,恶狠狠地说道:“我告诉你!现在已经快没时间了!到时候交不出孩子来,你我都得死!就是疼你也得给我忍着!” 马玉镯忍声啜泣,血淋淋撕裂的疼痛令她不禁呻吟出声。 “其实……其实……”马玉镯哭喊着对身后的男人说道,“不会生的是我……我只是……一直心慕你……想在死之前……与你共度一夜良宵而已……” 林铮一顿,扶着腰缓缓在床上站起,瞠目看着马玉镯。 “你说的,可是真的?” 马玉镯含泪点头,林铮一拳打了上去! 男人的一拳,直接将马玉镯的一侧的牙齿打落。 马玉镯伏在床上,被林铮握住脚腕,一把扯到了地上。 林铮一脚接着一脚地踢上去,一边踢一边咒骂道。 “好你个一夜良宵!那我就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啊!别打了!求你!救命啊!!!” 或许是踢打还不能完全发泄心头的怨恨,林铮在房内到处寻找着可以用的东西。 马玉镯恐惧地浑身颤抖,趴在地上求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林铮的怒气并没有因为马玉镯的求饶便有所减少,他在墙角处寻到了一根棒子。 马玉镯看到林铮手里的棒子,吓得脸色煞白。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第17章 万年老妖 林铮一脚将马玉镯踢昏,然而昏迷也只是一瞬,马上马玉镯又被一阵更为痛苦地疼痛所惊醒,她凄厉地嚎叫着,挣扎着向前爬去,但被林铮牢牢地拽着,声音透过房门还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啊!不要!求求你!我真的好痛!求求你了……” 马玉镯哭喊着。 上上下下的人听到了哭声,纷纷朝着这里紧闭的房门看去。戟颂站在门前,木讷地听着里面女人凄厉的惨叫,脑海中回响着在她出来之前,祭司所说的话—— “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自取灭亡的。” 戟颂已经将前因后果听得很清楚了,而他们现在自食苦果,于是戟颂便不想再去管这二人,就像祭司所说,失去的人已经救不回来了,而这二人也早晚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下一次,她不会再袖手旁观了。 - - 不应该是这样的…… 河生迷茫地向后看去。 那些在密林之中穿行的巨蟒和小妖见她站在绿洲边缘,并没有冲过来将她撕成碎片,反而像没看到一般各行其是。如果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当藤蔓松开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地鬼已经放弃挽留自己,这些妖子们应当也就没了顾忌,一定会冲上来攻击她! 但是……却没有。 那自绿洲延伸到雪原之上的一条道路,好似是他在告诉她,她可以离开了。 难道他真的会以如此温和的方式告诉一个入侵者离开么? 不应该像对待那个女人一样将其分尸,然后扔在一间墓室里供人啃食吗? 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数只小妖将小小的脑袋露了出来,全都充满希冀地祈祷这个人子能够踏上雪原,地鬼为她延伸出来的那条道路永远离开这里。 但河生看着那条道路却又后退了几步,然后快步向墓穴跑了回去。 墓穴之外的众妖大失所望,这个人子的留下便意味着——他们的苦难日子还没有到头。 河生跑到了巨树之下的墓穴大门之前,走了进去,由于视线还没有适应墓穴中的昏暗,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她扶着墙缓慢地向前走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河生的视线逐渐开始清晰,她跨过墓道中纵横生长着的一条条树根,走到了主墓室。 主墓室里没有人,河生走进那道暗门之中,还是没有。 - 地宫的最深处,墙壁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树根。 一个小男孩的尸首被粗糙的树根团团包住,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在一片漆黑之中,一身玄衣的男子缓缓走到那具尸首之前。 包围在男孩身遭的树根逐渐解开,男孩瘦弱的身躯逐渐显现出来,在男孩胸口处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因为时日久了,已化作了一片黑色的污迹,与此处土壤的颜色无异。 男子抬手,指腹抚过上面一片暗色的污迹,眼中蒙上一层云翳。 这是她的血。 那时他为求自保,将一根藤蔓刺入了河生的身体,这上面的鲜血就是那时留下的。 在这漫长而又空虚的时日之中,所有他清醒的时日,从没有人可以到达这个地方。而这尸体连着他的命脉,所以才埋在最深处。 所以当她误入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惊慌,以至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时河生被刺中倒地之时,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却又在之后的某一时刻逐渐跳了起来。 他随后将她的尸体拖了出来,看了看她的手,手上并没有永生线,因而可以知道她并不是不死之身。 在她伸出双臂拥抱这具尸首的一刻…… 他的身上也感受到了她的体温。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被人这样抱着,他有些眷恋这种感觉。 但虽说如此,毕竟她是同那些人一样的闯入者,作为闯入的惩罚,他按照惯例将她关在了墓室之内,之后又放了几个人进去。 结果如往常一样,那些人开始相互厮杀,相互啃食,他时而去洞口看着她,她已经是一副要饿死的样子,但是没有像别人一样去啃食同伴的尸体,尽管她也时常看着地上的腐肉咽口水。 他觉得有些意思。 在无人闯入的时候,便站在那上方的洞口朝里面看去。 她依旧没有吃。 她的怀中抱着已经饿死的女人,目光中浸透了绝望与厌倦。 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人们,他们已经吃完了剩余的尸体,接下来就是她怀里的那个女人了。 原本他以为她会将那个女人交给他们,但她没有,好似有什么执念一样抱着那具早已没有意识的尸体。最后,她在争执之中被一脚踢倒,躺在地上,自身面临着被活活吃掉的命运。 他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个女人的愚蠢,一边却又想起了那日她将他抱起的时候,那满面泪痕的模样,好似是看着挚爱之人死去那般痛苦,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没有被别人那样抱着,也没有人为他那样声泪俱下的哭泣。 即便他知道她并不是为他而哭,但是这种被人抱在怀中哭泣的感觉,却令他心中有几分特殊的感觉。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即便倒在地上,脸上被人用刀刃划破,她注意到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那边被人分尸啃食的尸体。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于死去的人如此怜惜,甚至胜过于那些还在活着的人。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但是这样任由她死去觉得有些可惜,便将她从墓室之中带了上来。 地鬼在地宫深处待了许久,心中从未感觉到如此孤独,尽管孤独的窒息感一直都在,但是从未如此真切,如此令人窒息。 他不想她走。 但是她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 她如此辜负自己的感情,地鬼曾想过杀了她。但是临到下手之时,却又发现舍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地鬼从地宫深处徐徐走了出来,踏入主墓室的一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快步走过去抱住她,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他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河生抬起头,在地鬼的颈侧亲了一下。 地鬼心中一动,将河生打横抱起,脱去她身上的衣物,将她抱进了那道暗门之中。 - - 冰雪之上,善地王室的宫殿赫然伫立在雪原与河畔大雾的交界之处,建工奇伟,丝毫看不出是物资极其匮乏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宫殿。 大殿内一片清冷,众多大臣位于王座之下,卑躬屈膝地向王进谏,位于王座之上的人是胤书的表亲。 “怎样,查得有进展了么。” 善地人子之王,奚圣对座下的众位长者说道。 “近些日子接到了关于前去探查雪原的车队的消息,说雪原尽头是一望无际的绿洲,其草木丰美,走兽繁多,若是能到那里居住,对王室和百姓无疑都是极好的。只是那绿洲之内被一妖子所霸占,我让你们去寻治那妖子之法,你们可有眉目了?” 一位长者听闻,俯首上前禀报:“臣近两年,连续翻阅上百卷语言晦涩的古籍,终于在一卷中找到关于西岸的寥寥数语。那古卷说道,雪神、地鬼、火士和黑水凤凰。” “这四位位于西岸,最靠近长尽河畔的四大领主,拥有浓厚纯正的妖子血统,与后世那些血脉被逐渐削弱的妖子相比,这四位有绝对的力量,性情也古怪得很。” “而现如今,它们各自有各自的领地,互不干涉。地鬼居住在古墓之中,不能出墓穴大门。雪神喜怒无常,喜食人心。火士常年沉睡,以群居为主,但一醒来,天生好斗的他们便会在西岸掀起一场灾难。” “靠近长尽河畔的部族,原先还有水凤凰,即与我人子一族对战的天鸟一族。” 奚圣听闻冷哼一声:“所以呢,在那绿洲之中的是何妖子?” “回陛下,绿洲之中的妖子是名为地鬼的万年老妖,其道行深厚,且生性残忍,而经跨河之战后,现如今我方巫师人手还不足以抵挡地鬼的攻击,攻占绿洲尚有一定难度,因此不能轻易招惹它。”长者说道。 奚圣冷峻的脸上添了一丝轻蔑的笑意:“如此说来,现如今并不是攻占绿洲的最好时机?” “是。”长者没有抬头,俯首缓缓说道:“陛下若是想要占领绿洲,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需等上几年,待我方兵力强盛,巫道之人众多之时,便不愁一个绿洲,甚至整片雪原都将归您所有。” 此番话说到了奚圣的心坎里,他的神色柔和许多,坐在宝座之上缓缓向后靠去,道:“那便听吴爱卿的话,进攻绿洲之事暂且先放一放。” “陛下英明。” 满朝文武齐齐将头埋于地上,毕恭毕敬地说道。 在群官之中,一个文官起身,看向上方的王之后,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银色的光泽。 - 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巅,卓然而立着一道雪白的身影。 男子面容白皙如玉,仿若凝霜堆雪,一双眼眸恰似寒星碎银,幽光流转间,隐隐闪过一丝不屑。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眸深处,是如玄冰般彻骨的寒冷,视线仿若利剑,直直刺向远处巍峨的宫殿,似要将其看穿、碾碎。 “区区人子,还想统治我的领地……” 忽觉余光中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道路,横亘在雪原之上,隐约可见青草的嫩芽。 雪神神情严肃地看着那条道路,但那道路存在的时间并不长,随着被狂风裹挟而下的冰雪逐渐在其上堆积,不一会儿那条道路便消失了。 雪神冷哼一声,回身隐于满山遍野的雪原之中。 片刻后,雪神出现于地鬼的主墓室当中。 第18章 鬼镇失魂 雪神环顾四周,发现了紧闭的一道暗门。 他走了过去,脚踩在墓室的地面上结了一串冰晶,推门而入,看到了不远处那张床。 “有人来了……”河生弱声说道。 看到有人进来,河生急忙从棉被之下拍了拍地鬼的脊背。 地鬼早在雪神推门进来之前,便知道雪神到了绿洲,只是正和河生到兴头上,懒得理他。 如今雪神走到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虽说地鬼不介意,但河生介意得很,于是地鬼只得停下,用被子把河生裹严实了之后,一脸不快地坐了起来,对雪神张口便是一个字。 “滚。” “是吗,无威嗣绅。”雪神言辞中颇有谴责之意,“你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一个字吗?” 地鬼处之泰然,道:“你还想让我跟你说什么?” 雪神瞧着地鬼那张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脸,忽地笑了起来,笑中带着一丝阴寒:“我可告诉你,那些人子看上了你这块地方,打算养兵蓄锐,群集天下巫道之人,有朝一日将你的老窝端了。” “是么。”地鬼无动于衷,“一群渣滓而已,不足为惧。” “是吗,不足为惧?”雪神勾唇,眼中寒芒毕现,“若是我也加入其中,你也会觉得不足为惧吗?” “请便。”地鬼极其随意地说道。 河生听这话好像有些不对,想来雪神与地鬼一向相安无事,定是今日地鬼为她开道之事触犯了雪神的领地,才引得雪神震怒,于是急忙对雪神说道:“今日雪原开道一事多有得罪,但错不在绅,在我,若是您要责罚,请责罚河生一人,莫要迁怒于绅。” “你这墓穴终于有个懂事之人了。”雪神原本冷肃的脸上多了几分得逞的笑意。 虽说雪神和地鬼的领地界限未曾动过,但是总也会有特例发生,此番雪神上门也只是向地鬼讨个说法而已。 至于加入人子讨伐地鬼,这种劳力伤神的事情,雪神是万万也不会参与的。别说人子再修整上几年,就是再修整几百年,能将绿洲的边缘占领已是莫大的福分了。 加入人子此等亏本的买卖,雪神不会去做。 地鬼心知肚明,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于他们这两个老家伙而言,这都是一些过场的老招了,但河生是第一次见到两位领主相互宣战,生怕自己的妄动害了地鬼,于是急忙向雪神请罪。 两位做了上万年的邻居,由于领地越界之事时有发生,雪神以此要挟之语勒令地鬼道歉也已有了上万年的时日,但是地鬼从未搭理过他。今日从河生口中可算得到了想要的,雪神很高兴。 地鬼看到雪神脸上得逞的笑意,懒得理会他,随即神色微动,回身,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河生迷茫的小脸,柔声说道:“我们打不起来。” 方才不是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么…… 河生有些困惑,等再向雪神看去的时候,雪神已经不在了。 河生四处张望,地鬼捏着她的脸,倏地靠近,湿润的气息扑到河生脸上:“方才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听着心中舒坦,你再叫一声。” 河生抱住地鬼亲了一口。 地鬼从她的亲吻中挣脱出来,将她往自己这侧抱了抱:“再叫一次。” “不叫。”河生嘴边噙着一丝浅笑。 地鬼钻进被子里,将她压在身下,言辞颇具威吓之意:“叫不叫?” 他的身体晾在外面许久,有些凉意,河生将被子盖在他身上,用手臂环住他的腰际,脸上笑意更甚:“不叫。” 地鬼俯身用棉被将两人盖了个严实,棉被之下两人情意缠绵,时不时地传出几声轻笑和呻吟。一个浑身缠满藤蔓的怪物踏入了主墓室,听着两人传出的声音,根系盘绕的面目上看不清楚是何表情。 - - 鬼镇的日子还在继续。 祭司闲来无事,便是给客馆中的妇女们算算命,把把脉,排排队,打打饭,和戟颂一起吃。 戟颂被祭司施下咒,肚子日趋饱满起来。 她时常坐着,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眼中若有所思。 耳边是那些妇女相互交谈着的声音。 “据说怀有身孕四五月胎气已稳,若是夫君有意……可行房事。”王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日我与我家那位试了试,还不错。” “是吗。”宋瑾脸上似有新奇之意。 桌边的妇女们在谈论着她们与丈夫的一些私事,一如既往。 戟颂听着她们的言语。 她的“胎儿”……已四月有余。 - 入夜。 客栈内的人纷纷回到了自家的屋内,灯火熄灭,两扇门间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祭司躺在床上睡觉,小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但见床的内侧空空如也。 祭司不知道戟颂在做些什么,于是便起身看去。 昏暗的房内,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进入房中的鬼守,然后目光一侧,看到在窗边久久站立的戟颂。 戟颂着一身薄薄的纱衣,光亮自窗外透进来,将她衣下窈窕有致的身姿若隐若现地映现了些许。她清秀的面容之上落满月光,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神情略显忧愁地望向窗外,似是没有发现身后出现的鬼守。 “白……” 祭司几欲唤出戟颂的名字,看到戟颂的神情之后,却又徐徐地住了口。 戟颂看向祭司,一双澄澈的眸子盛满了关切与少许纠结,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祭司,缓缓开口:“夫君,若是此时同房,孩子会不会有事。” “还是等到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祭司知道她是在演给守卫看,所以应道。 戟颂听闻,眼中略过了一丝失落,于是直接从鬼守身边走过,走到床边。 祭司看她不便上来,便往里挪了挪。这几日戟颂睡觉逐渐安静了下来,睡相没有起初到此那么凶狠,因此祭司不用半夜逃到别处,睡在哪侧都无大碍。 戟颂躺到床的外侧,但没有立即闭上眼睛睡去,她出神地注视着祭司,开口问道:“夫君,你爱我吗?” “爱。”祭司看了一眼那边的鬼守说道,给戟颂盖上被子,“时间不早了,睡吧。” 戟颂唇边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往祭司那边靠了靠,随即熟熟睡去。 来这里已经将近半年。 这起初的两月戟颂和祭司还是彼此疏离的。 而随着呆在这里的时日增加,祭司能明显感觉到,戟颂对他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 在祭司入睡后,她会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棉被之中。 吃饭时,也会将祭司喜欢吃的吃食放入他的碗里,而不似之前那般与祭司争食。 祭司沐浴完之后不爱擦拭头发,她便取下肩头的毛巾,为祭司擦拭淌水的发丝,如同一般妻子那样。 并且在鬼守半夜入房中查看时,祭司醒来却发现戟颂还睡得很熟,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鬼守的存在。 她比从前更加爱笑,经常与结伴的几个妇人互相闲谈,到风趣之时,便咯咯笑着,活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祭司在远处看着戟颂,眼中逐渐幽深。 这般种种,若是置于外界,无疑都是令人欣喜的美好变化。 可在这诡谲阴森的鬼镇之内,并不见得是好事。 这就说明,戟颂正在被这里同化。 身后王商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从后面拍了一下祭司的肩膀。 祭司看向王商人,道了一声:“早。” “早。”王商人看了看远处的一桌女人,“怎的不过去?” 与戟颂同桌的王夫人抬眼一看,看到了在远处的祭司,脸上增了几分笑意:“说来,你是如何认识的如此标志的美人啊?还结为夫妇了。” 戟颂脸上的笑容一僵,眼中有些失神。 旁边的宋瑾注意到了戟颂的神情,许是王夫人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于是急忙结束这个话茬,道:“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那你的夫君叫什么名字,怎没听你提起过?”王夫人继续问道,瞅着戟颂的脸,像是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名字?” “……嗯,怎么?”王夫人调笑道,“你不会连夫君的名字都不知道吧?娟儿。” 名字…… 名字…… 戟颂若有所失地低下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宋瑾有些看不下去了,忙打圆场:“哎呀王夫人你也是的,不是说换个说的嘛,怎么总是问人家的夫君啊!” “哈哈,我只是有些奇怪……就凭他那张脸,多少女子不得眼巴巴地往上凑啊?” 王夫人撇了撇嘴,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接着开玩笑的腔调拖长了声音说道:“可倒好,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和娟儿这样强势的女人在一起,瞧瞧,把他管得死死的,连过来跟咱们打个招呼都不敢。” 戟颂听闻,神情略微一僵。 宋瑾听闻默默看了一眼戟颂,眼神略有担忧:“王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啊。” 像是突然意识到不妥,王夫人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瞬间堆满了那种虚伪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谄媚:“哎呀,瞧我这张嘴,就是个没把门的,心里想啥就说啥了,也不知道个轻重。” 王夫人凑过去,脸上强行挤出几缕干巴巴的笑纹,对着戟颂:“娟儿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嘛。要是有啥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我这老太婆一般见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周围人的反应。 宋瑾看到王夫人的样子,此时也藏不住心中的厌恶沉下脸来,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王夫人,你这话说的有些……” “啪!” 清脆的响声震惊了所有人。 戟颂起身,忽然给了王夫人一巴掌! 第19章 身后之人 “哈哈,我只是有些奇怪……就凭他那张脸,多少女子不得眼巴巴地往上凑啊?” 王夫人撇了撇嘴,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接着开玩笑的腔调拖长了声音说道:“可倒好,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和娟儿这样强势的女人在一起,瞧瞧,把他管得死死的,连过来跟咱们打个招呼都不敢。” 戟颂听闻,神情略微一僵。 宋瑾听闻默默看了一眼戟颂,眼神略有担忧:“王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啊。” 像是突然意识到不妥,王夫人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瞬间堆满了那种虚伪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谄媚:“哎呀,瞧我这张嘴,就是个没把门的,心里想啥就说啥了,也不知道个轻重。” 王夫人凑过去,脸上强行挤出几缕干巴巴的笑纹,对着戟颂:“娟儿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嘛。要是有啥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我这老太婆一般见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周围人的反应。 宋瑾看到王夫人的样子,此时也藏不住心中的厌恶沉下脸来,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王夫人,你这话说的有些……” “啪!” 清脆的响声震惊了所有人。 戟颂起身,忽然给了王夫人一巴掌! 王夫人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随即吐出了几颗沾血的牙齿。 这也难怪,戟颂的拳头连妖子都未必守得住,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长舌妇呢。 戟颂眼中寒光乍现,弥漫着无形的杀意。 但只是一瞬间而已。 看到王夫人口吐鲜血的样子之后,戟颂倏地清醒,她没料到自己会将王夫人打得这么严重,脸上略有无措,颤抖的手心满是汗意,于是急忙从袖中拿出手绢,想要给王夫人擦去嘴角的鲜血。 “那个,王夫人……” 王夫人一侧的脸疼得紧,此时对戟颂怒意正盛,于是一把将戟颂的手打到一边,起身想要打回去。 祭司看见王夫人冲戟颂举起了手。 王商人也看见了戟颂和王夫人之间的冲突,急忙跑下楼去。 祭司看着戟颂,她身为一代名将,又是古崟战神,躲开这个巴掌,对她应当不是难事。 “啪!” 祭司原以为她会躲开,谁知她却没有动,被结结实实打中了一侧的脸! 祭司见状微微一怔。 戟颂白皙的脸上逐渐泛起了一个红印。 宋瑾急忙起身将戟颂拉退到一边,自己挡在他们二人中间:“哎呀!这是做什么呀!” 王商人跑到王夫人身旁,看自家夫人被打掉了好几颗牙,顿时瞠目结舌,他还没见过哪家的女人相互打架会将牙也打下来的,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若是将他的夫人打出个好歹,他们两口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商人越想越后怕,于是对戟颂怒目而视,吼道:“你看看你把我家夫人打成什么样子了!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戟颂对王商人的怒吼置若罔闻,兀自地摸上自己火辣辣的一侧脸颊。 刚才那一巴掌的疼痛,好像令她想起了什么…… 是什么呢。 宋瑾挡在戟颂身前,怒道:“王商人,是你家夫人先出口不逊的……话说同为一个妇道人家,总是惦记着别人家的夫君做什么!人家是如何认识的,人家姓甚名谁,干你何事!” 王商人知道了争端的缘由,回头看向自家夫人。 “你看着我做甚!我不过是问问罢了!”王夫人语气强硬地说道,“哪有你这样的夫君!我被打成了这个样子,你不帮我出气也就算了,还帮着外人一块欺负我!你!你!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懦夫!我这命可真苦,进了这鬼客栈要生孩子不说,还得受人欺负!我看还是死了算了……”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出气!” 王商人对自己的夫人说道,随后怒气冲冲地走向戟颂,将宋瑾一把推开。方才睡醒从房门走出来的秦旭尧一睁眼,便看到了自家媳妇被推到一边的情景,于是万分火急地冲下楼去。 “你奶奶的!打我媳妇做甚!我要你好看!”秦旭尧怒吼道。 戟颂怔怔地后退,忽然后背靠到了一个人。 她回身看去,看到了祭司。 祭司长身而立,目光直直地落在戟颂身上,眼神里的深邃让人捉摸不透,最终停留在戟颂那被打得微微泛红的侧脸,似乎要从那片红肿中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为何不躲开?” 祭司薄唇轻启,声音清冷而平静,仿若寒夜中的幽泉。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飘荡,却仿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听到这问句,戟颂本就微红的眼眶像是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刹那间,泪水在眼眶中迅速积聚,盈盈欲滴,好似一汪随时都会决堤的池水,那原本强撑着的坚强与倔强,在这一刻如破碎的琉璃般开始瓦解。 “我也不知道……”戟颂声音沙哑,“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祭司眼帘颤动了一瞬。 鬼镇对她的侵蚀……已经开始令她忘记自己是谁了吗。 王商人满脸怒容,脚步匆匆地向着祭司的方向奔去,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要将地面踩出窟窿一般。王商人眼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尤其是想到连自己的妻子都对这男子流露出倾慕之情,那簇火苗瞬间被浇上了热油,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理智全无。 待到近前,王商人猛地停下,那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死死地盯着戟颂。 “你这贱人!敢打我夫人!我要你好看!” 他猛地抬起手臂,肌肉紧绷,拳头紧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作势就要朝着戟颂狠狠地挥出一拳! 祭司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轻轻将戟颂揽到身后。 王商人扑了空,转头愤怒看向祭司,却是一愣。 祭司原本静谧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精芒,恰似寒夜中划过的冷冽闪电。转瞬之间,眼底仿佛凝上了一层森冷的冰霜,寒意逼人。 “我这身后之人,你碰不得。” 第20章 白将其人 王夫人像是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双眼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祭司那护着戟颂的身影,眼珠子都好似要从眼眶中迸出来一般。 在她的认知里,祭司从来都是那副云淡风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尤其是对待戟颂,更是透着一股子冷淡劲儿。 可如今,眼前这真切发生的一幕却狠狠地推翻了她所有的固有想法。 他不是不在乎这女人的吗? 这疑问在王夫人的脑海中疯狂回荡,像是无数只小虫在啃噬着她的理智,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那我就连你一块收拾了!”王商人愤怒朝着祭司挥出一拳。 王商人的拳头在半空中生生止住,下一瞬,他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被一股无形无影却又强大无比的力量猛然掀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一旁飞去! “砰”地一声巨响,王商人的身体径直撞烂了旁边的桌子,木屑纷飞。 “真是个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爬起来!去收拾他们!”王夫人原本端庄的面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她的声音尖锐而激动,扯着嗓子大声呵斥道,眼中满是对丈夫的不满与急切。 王商人咬着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来,再次不顾一切地朝着祭司冲了过去。 然而,他那高举在半空中的手却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无论如何也无法落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与惶恐,直直地盯着祭司,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胆寒的怪物一般。 祭司那素来平静如水的眼眸中,此刻泛起了一层冰冷刺骨的杀机,仿若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传来。 “你想死吗?” 明明只是一句话而已,却吓得王商人霎时浑身冰冷。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分毫,整个人被恐惧紧紧攫住,动弹不得。 恰在此时,一路气喘吁吁、满脸焦急的秦旭尧飞奔而至。 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那拳头带着呼呼的风声,精准地落在王商人的脸上。王 商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打得身体后仰,直接摔倒在地。 秦旭尧顺势骑在他的身上,双眼通红,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一拳接着一拳,如疾风骤雨般疯狂地落在王商人的脸上。每一拳下去,都伴随着沉闷的声响,王商人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如失控的喷泉般汩汩涌出。 宋瑾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秦旭尧这失去理智的狂怒会将王商人活活打死。 宋瑾急忙冲上前去,双手死死地抱住秦旭尧的手臂,大声呼喊着:“好了好了,小心别将他打死。” 在宋瑾的再三阻拦之下,秦旭尧的动作终于渐渐缓了下来,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然而,当王商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看向秦旭尧,而是越过众人,惊恐万分地落在了祭司的身上。 那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在祭司身上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王夫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匆忙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搀扶起自家夫君,眼神中满是担忧与慌乱。 - 回房之后,王夫人给相公处理脸上的伤口,略显嫌弃地说道:“看看你,平日里不是挺能打的吗,竟让一个假书生给打成这样!” “这不怪我!”王商人皱着眉头辩解道,“我要不是不能动,能被他打成这副德行?那什么娟儿的相公好似有点鬼魅之术,他一瞪我,我的身体就不由自己控制了。” 王夫人想起戟颂之前告诉过她们,祭司是个算命的,于是便说道:“你没胡说?” “千真万确!我的身子不能动,只能在那里挨打!”王商人捂着自己的脸,气愤地叹了口气,“好那个小子,险些让他打死!” - 房中灯火摇曳。 戟颂独自静坐在床边,神情间满是落寞与迷茫。 “我们是在何处认识的?” 良久,戟颂像是从混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一般,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惶惑,直直地望向祭司,那目光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一丝光亮。 祭司正安然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我们不是在宫城里认识的么? 祭司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目光却悄然留意着戟颂的反应,试图用这简单的话语轻轻点醒她,让她回忆起彼时在宫城中两人对峙的场景。 他们是命中相克的宿敌,而不是双宿双栖的夫妻。 戟颂起身,走到祭司面前。 “我……忘记我们是如何认识的了……” 戟颂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祭司面前。她抬手,轻轻地覆在祭司的脸侧,那手掌微微颤抖着,眼中的歉意犹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化作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那白皙的脸颊潺潺流下: “将你的名字,也忘了。” 祭司抬头注视着戟颂,眉梢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之色,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出现了短暂的松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一颗细小的石子轻轻击中,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但这丝意外也仅仅是稍纵即逝,他很快便重新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起身走向床边,徐徐说道:“忘了便忘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祭司背对着戟颂,态度一如既往的平静。 戟颂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盈满的泪水愈发汹涌,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 她记忆全无,以为祭司此刻这般冷漠的态度,皆是由于自己忘却了他们相识的过往以及夫君的姓名所致。 悲伤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的心层层淹没,她哭得几乎哽咽,抽噎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切。她踉跄着走到祭司身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身躯不停地颤抖着,像是在寒风中寻求一丝温暖。 “可否……将你的姓名再告知我一次。” “我发誓,这次一定不会再忘了……” “你莫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那声音中满是哀求与无助,令人心生怜惜。 听到戟颂这番带着哭腔的话语,祭司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动容,如同寒夜中流星划过,稍纵即逝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神色。 他应该现在就告诉她的。 告诉她,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是她的夫君,就连她腹中的胎儿也不过是术式罢了。 但不知为何,无法开口。 “月。” 祭司眼中静谧,缓缓说道。 戟颂一怔,随后缓缓开口:“这是你的名字?” “嗯。” 只不过,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 灯火燃尽,两人双双宿于床上。 戟颂口中不断念叨着祭司的名字,生怕一觉醒来忘了。 祭司怕再将鬼守招来,不得已伸手捂住了戟颂的嘴巴。 祭司从未将自己的姓名告诉过他人,知道他名字的人,除了已经死去的王,就是亡故的母亲。甚至连主祭圣母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又是一日,祭司走出房门,看着远处正在和宋瑾闲谈的戟颂。 不是古崟战神,也不是血脉宿敌。 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一个房门缓缓打开。 满手鲜血的林铮向外望去,看到了不远处大着肚子的女人们。 - - 人子虽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派人来了,但是墓室之中还有人活着。 一日河生路过某一墓室,从厚重的门缝间隙之中传来咒骂之声。河生原以为是在骂地鬼,等凑近了一听,却发现他们在骂另一个人。 ——白曳。 白曳身为妖军中的人类将领,战力空前强悍,位于妖军中众多将领之首。 他加入妖军的理由尚不明确,似乎是不死之身,所有人都拿他束手无策。 河生之前有幸见过一面,是个面容清秀静好的男子,但一旦杀起人来,出手狠厉决断,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 河生对于白曳并没有多大的成见,因为即便没有白曳,人子这场战争也是很难打赢的,没有了三大部族的协助,人子在妖子大军面前就是一群蝼蚁。 河生在藤蔓遍布的墓道中走着,回到了主墓室,无威嗣绅坐在石椅上满脸无趣地看着河生。 河生与他对视半晌,不知道他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于是坐在了两步远的石阶上。 无威嗣绅站起身来,走到河生面前,一把拽住河生的手腕,要把她拽到床上去。 “又……”河生拒绝和无威嗣绅到床上去,昨晚一直闹腾到半夜,她还没缓过来,于是急忙说道,“我、我不行。” “为何不行?”无威嗣绅回头看着河生。 河生觉得他好似干那茬子事儿干上瘾了,眼神闪烁着看着无威嗣绅:“为什么你总是要……那样。” “那我们还能做什么?”无威嗣绅道。 “聊聊。”河生拉着无威嗣绅的手,将他拉过来,“我们聊聊。” 无威嗣绅被河生拉着坐到旁边,他不知道要和河生聊什么,河生也同样不知道要和无威嗣绅说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地坐着。 河生想起今日去开石室大门的时候听到的谈话,虽然不是什么好话题,但也总好过于一直沉默下去,于是道:“今日我过去,听到了墓室被囚禁的人们在说一些事情。” “怎么,他们打算逃出去?”无威嗣绅机敏地反应过来,抬手,周遭便响起了藤蔓来回摩擦移动的声音,“那我还是宰了他们好了,免生事端。” 河生当即摁下无威嗣绅的手,澄清道:“没有,他们只是在骂而已。” “骂我?”无威嗣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藤蔓来回摩擦移动的声音又再度响起,“那就更该死了。” “不是骂你。”河生解释道,“是骂一个人子,他战力超群,身为人子却加入妖军,还打赢了跨河之战,害得他们要搬到东岸来。” 地鬼有时候也会听一听那些俘虏的话,自然知道他们口中骂的是白曳。 虽然身为不死之身,但却为妖军效力,还成功拿下了东岸。 地鬼还记得多年前来骚扰他的不死之身,想来应该就是那个:“说来,这里几十年前来过一个人子,当时我还奇怪,长尽河未到枯水之时,她是如何过来的。后来她说她的眼睛瞎了,也不知道这里是西岸,还向我打听可以治疗眼睛的药物。” “你同白曳说过话?”河生眼中燃起了一丝兴趣。 地鬼见不得河生对其他人那么感兴趣,面色有些不快,也只是草草应了河生一声。 河生之前见过白曳,但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连话也没说上,不过就单看的那一眼,她便觉得白曳很有男子气概。河生将自己的体会同地鬼说了,地鬼听到河生夸赞别的男人有男子气概,心中颇为不满,但是又有些意外,怀疑自己认识的和河生口中的是不是一个人。 “他是个女人吧。”无威嗣绅道。 “是男子。”河生很确定,“若她是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可能打得了仗。” “就算是男子又怎样,你现在已是我的人了。”无威嗣绅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河生的神情,“你恨那个人子吗?我看你提到他的时候欢喜得紧。” 第21章 凶地宠儿 “一开始战败的时候,说不恨的话是假的。但是时间久了,也就没有那么恨了……” 河生知道无威嗣绅心中是怎么想的,将略有醋意的无威嗣绅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用两手将其合在手中,他的手有着淡淡的温度,就如同这绿洲之内的温度一般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令人心中舒适。 河生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也就来不了这里了。” 无威嗣绅心中一动,心中醋意被一扫而空,而后捧起河生的脸,深深地吻上她的朱唇。 吻到情浓之时便着手要脱去她的衣物,河生握住他不安份的手,拢回自己的衣襟,随后将食指放在他晶莹剔透的嘴唇上,徐徐说道:“今日只许亲,亲完之后寻些吃的来,我饿了。” 无威嗣绅将眸子眯起,想来也是自己惯坏的,也怪不得别人。 于是吩咐下去,让傀儡出去寻了几只活物,烤熟了拿回来。 “我自己可以烤。”河生道。 “我讨厌那些干燥炎热的东西。”无威嗣绅道。 “你是树精?”河生已经好奇很久了,想来上方那么大一棵树,应当是树精没错。 无威嗣绅听闻,抬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目光略显慵懒:“我不是树精。” “那你是什么妖子?”河生问道。 “我是你丈夫。” 河生脸上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无威嗣绅看着河生脸上的笑意,唇角也不禁添了一丝浅笑,道:“那你是什么人子?” “我是岭匿族人。”河生知道地鬼想让自己回答是他的妻子,但她偏偏不说,就喜欢看他憋着闷气的样子。 反正她是不是他的妻子,两人都同房了这么久,不是明面上的事情么。 虽然河生是那么想的,但是无威嗣绅就想从河生口中听到这句话的答案。 他将托着下巴的那只手放了下来,正打算站起走过去好好欺负她一通的时候,傀儡拿着几只烤熟的兔子走了进来。 无威嗣绅想着先让河生吃东西,便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但眼睛还一动不动地盯着河生。 河生拿着几只烤熟的兔子肉吃着,无意间看到了无威嗣绅看着自己的眼神,与自己看这兔子肉的眼神别无二致。 河生将兔子肉递给无威嗣绅,让他尝一口。 “我不吃。”无威嗣绅隔空便可以感受到那阵扑面而来的热气,他真不明白河生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河生将兔子肉又往无威嗣绅面前放了放:“尝尝熟的。” 地鬼试了点,觉得差了点味道,还给了河生。 河生看着无威嗣绅嫌弃的神情,觉得他看这兔子的眼神还不如看着自己——那种想一口吃掉的表情来得情真意切。 河生心中再次狐疑,地鬼口口声声说爱她,但是她看着这烤熟的兔子怎么也没有想和它上床的冲动。 就算这兔子是活的,也没有。 她心中的狐疑之声并没有说出来,满目沉思着吃手中的兔子肉,地鬼以为是自己的拒绝令河生有些失落,于是走到河生的旁边。 “就这么想让我吃这个?”无威嗣绅问道。 “不是,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河生自然不能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于是道:“想你喜欢吃什么。” 地鬼相信了,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河生有一瞬间被这犹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迷惑住…… “你。” 无威嗣绅回答了河生方才的问题。 河生拿着手里被烤熟的兔子肉,木讷地嚼着。 而这被迷惑的片刻—— 并没有持续多久。 - - 在遥远的彼方,躺在床上睡觉的戟颂忽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地里说自己。祭司醒来,给戟颂身上盖了盖被子,然后重新躺下睡觉。 - - “如果觉得憋闷的话,就出去走走,外面没有妖子会伤你的。” 无威嗣绅趴在河生身上休息,呼吸略带沉重,他炙热的气息扑在河生颈间,河生扭头吻了他的脸颊一下,看着无威嗣绅脸上微微漾起的笑意,河生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你好重。” 无威嗣绅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刻意将整副身躯压在河生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河生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只是有时在无威嗣绅怀中睡着的时候,会梦见一个像她弟弟一样瘦小的男孩,不过那个男孩的耳朵是尖尖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妖纹,像是妖子。 地鬼还在睡着,为了不惊扰地鬼,河生蹑手蹑脚地撩开被子下了床,轻轻地捏起被子,盖住地鬼露出来的肩膀和脊背,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在河生出去后,地鬼张开了眼帘。 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望着河生出去的方向,唇边添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河生这日出去走了走。 墓穴之外不是很冷,空气很清新,林中弥漫着泥土和树木绿叶的清香。 河生向四周望去,继续向前走着,树木渐渐稀疏,随之呈现的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 绿色的山脉绵延远方,草叶肥满多汁,随着清风轻晃,好似一层涟漪,茂密的草叶间生着奇异美艳的花朵,点缀在或深或浅的绿影之间。 如果能够来这里,无论人还是妖子一定都能生活得很好……河生暗自想道,但是经历过那件事情以后,她已经不愿意任何人来这里打扰地鬼的清净。 现在正值繁花盛开,站在草原之上,微风拂面,但时时夹杂着一阵热浪,是从远方的火山传来的。 在绵延无尽的绿嶂之外,远方云雾之中还有块块巨石堆砌而成的山,在那堆砌之中有一座直插云霄的火山,一阵阵类似于鼾声的轰鸣声从那边传来。 那岩石堆砌的地方是极其炎热的地方,而距离长尽河畔最近的地方又是寒冷的冰雪之地,只有中间这方绿洲是如此的温和。 幽森的丛林之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澈的水荡漾着温柔的涟漪。 忽然有个东西从坡上滚了下来,河生觉得有些眼熟,提起来,是上次的那只小妖。 小妖咬了河生一口仓皇离去,河生在后面追赶,到了一个小型的村镇,小妖们忙进忙出,如同人一样在街上寒暄。看到河生接近,小妖都逃回了自己的家。 河生知道自己吓坏他们了,于是绕道而行。 走过一条山谷,溪流汇入了一个湖中,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侧躺在湖上休憩,面貌犹如桃花初绽、阴雨初霁般可人。那女子生着一对尖耳,倏地发现了河生,睁开一双清澈无比的美目,坐起身来,看向河生。 河生这才发现女人身下的湖面结了一层薄冰,白皙的身躯反射着朦胧的日光,如同身下的冰面一样。 女人缓缓地爬了过来,在距离她有一段的距离时,招了招手让她过去,一切都美得如梦似幻。河生注视着她美丽的眼睛,刚想上去,地上有一只小黑手抓住了河生的衣袂。 河生低头看去,是一只小妖。 小妖头上长着三个圆圆的小角,身上长满了柔软的绒毛。 它一双圆圆的眼睛鬼鬼祟祟地看着湖面上的女人,将河生从湖边拉开。 河生跟在小妖身后走着,小妖东指西指,口中念念有词,河生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似乎是在给自己介绍。 当指向两边的火山和冰川的时候,念念有词变成了尖锐的叫声。 河生从她的叫声中可以听出来,那两处是绝对不能踏入的地方。 河生跟随着小妖走了许久,第一次发现了在这里栖息的,都是一些小生物,连挂在树上的藤蔓也有不同的性格,有的暴躁,有的害羞,一碰就会缩回去,他们有着自己的意识。 也就是说,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树精在杀人。地鬼只是让这片大陆上的生灵有生存下去的力量而已。 河生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地鬼依旧在睡觉,平放在枕头上的那只大手上生着尖利的爪子,手心却是异常的温暖和柔软。 她还记得他弄伤她的时候是多么的仓惶无助,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 河生将手放在地鬼的手上,口中念道。 “不是你的错,是入侵这里的……我们的错。” 河生白日闲逛时,看到的那些花鸟鱼虫,她也好想让他看一看。 西邻冰原,东隔火山,只剩下了中间这一方净土…… 你明明可以不那样温柔,这样便不会有人来打扰。 - - 和戟颂同一时期怀孕的女人们已经逐个生育,王夫人日日抱着自己的孩子出来晃悠。 王商人跟在身后,看到王夫人怀中的孩子是满眼快要溢出的爱意。 虽然之前出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戟颂还是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王夫人听闻之后,脸上闪过一瞬的呆怔:“……谢谢。” 戟颂看着王夫人怀中的孩子,脸上漾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随着孩子越来越大,过了满月之后,姓王的这对夫妇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 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是离开了这家客栈,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戟颂和宋瑾时常会聊起王夫人的豪爽,就连谈起那次打架,也只是笑笑便罢。 宋瑾抚了抚自己已经七个月的身孕,脸上有了些许的忧伤:“我在想……若是将他生下来的话,肯定就舍不得送出去了。” 戟颂沉默了。 她的身孕要比宋瑾的身孕大上两个月左右。 第22章 傀婴降世 “你还记得……”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戟颂站在那盘旋而上的阶梯中央。 四周浓稠如墨的黑暗似有实质,沉甸甸地压来,将她紧紧包裹。 她头脑混沌地抬头望去。 看向那空无一人的黑暗深处。 “……你是谁?” - 戟颂倏尔醒来。 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眼中一片迷茫,似大雾弥漫的湖面,深邃不见底,又毫无方向,倒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只有混沌与未知。 已近戟颂临盆之际,宋瑾时常陪在左右。 宋瑾知道祭司是算命先生,于是问祭司有没有算过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祭司含笑摇头。 - 半夜,祭司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趁着戟颂睡着的时候,取出了她腹中的术式,是先前的光晕。 只不过经过多日变得亮了许多,也大了许多。 戟颂高高隆起的腹部渐渐消了下去,她还在熟睡,对此浑然不知。 光晕浮于祭司手中,逐渐扩大,化作一个婴孩。 祭司将婴孩用事先准备好的襁褓包起来,放到戟颂枕边。 一声闷响。 祭司想是那个鬼守进来了,于是躺下装睡。 鬼守进来看了几眼,然后便幽幽地出去了。 晨光熹微,戟颂悠悠转醒,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却觉指尖触及之处一片软嫩。 她猛地转头,只见枕边安卧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 一时间,戟颂仿若被施了定身咒,眼神里满是懵懂与惊愕,片刻之后她恍然惊觉,看向自己的腹部。 原本隆起的腹部,已然平坦如初。 这是……她的孩子? 那婴孩仿若上天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眉眼间巧妙融合了戟颂的明艳与祭司的深邃,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灵动与娇憨,煞是可爱。 戟颂满心怜惜,纤手轻柔地探入襁褓之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入怀中,像是怀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微微低头,目光在孩子的小脸上游移,细细端详,眼中的爱意似要满溢而出。 恰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祭司双手稳稳地端着饭菜,推门而入。 他径直走向桌旁,将饭菜轻轻放下,刚一回身,目光便被床边一幕牢牢吸引—— 戟颂怀抱着孩子,嘴角噙着一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那笑容仿若春日暖阳,暖彻心扉。 “别愣着了,快过来瞧瞧。” 戟颂抬眸看向祭司,眼中笑意未减,嗓音轻柔得仿若怕惊扰了怀中婴孩的美梦,朝祭司轻轻招手。 祭司凝视戟颂片刻,依言而行,几步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昏黄的烛火在寂静的屋内摇曳闪烁,光影于墙壁上张牙舞爪地跳动,仿若一场无声的闹剧。 祭司静坐在床边,幽邃的双眸仿若深不见底的古潭,紧紧锁住戟颂的身影,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在翻涌。 “你当真觉得……这是我们二人的孩子?” 良久,他薄唇轻启,嗓音低沉而醇厚,宛如古钟鸣响,打破屋内的死寂。 戟颂乍闻此言,下意识地瞪大双眼,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惊愕与恍然,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记忆即将冲破重重迷雾,呼啸而至。她眉头紧锁,似乎倾尽全力想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思绪。 但最终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混沌,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抹去了所有关键印记。 徒劳无功,一无所获。 “不是我们的孩子……还会是谁的?” 戟颂怔怔地看着祭司。 祭司凝视戟颂良久,摇了摇头:“玩笑罢了。” 祭司知道现在和戟颂解释是没有用的,等到离开这鬼镇之后,戟颂应该就会忘记关于这里的一切,恢复正常。 祭司看着戟颂怀中出自于自己之手的傀儡。 由于孩子还小,依照这里的规矩,孩子生下来之后还要自己抚养一段时间,等到够了时日,才能用作出去的筹码。因此不能直接交上去,还得再等些时日。 孩子每日都睡在他们二人的中间,时而啼哭,睡眠一向较浅的祭司总是第一个醒来,将孩子抱在怀中哄了哄,有时能哄他睡着,有时哄不着。 要是平日里,祭司便可以随便使个术式令他停止哭泣,但是现在不行。 孩子的哭声将戟颂吵醒了,戟颂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正在啼哭的孩子,伸手将他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哄着,但是孩子的啼哭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厉害了。 戟颂面上无措,想起宋瑾来,兴许她有办法,于是便撺掇着祭司去找一找宋瑾。 祭司被自己造出的这个傀儡哭得没了脾气,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鬼守一路跟随在祭司身后,一直到宋瑾和秦旭尧的房门前,祭司抬手敲了敲门,过了许久,秦旭尧前来应门。 “谁?”秦旭尧的声音充满戒备。 祭司答道:“是我。” 秦旭尧听出了祭司的声音,这才放心地把门打开,毕竟现在宋瑾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不多留个心眼是不行的。 “这么晚了,所为何事啊?”秦旭尧看了看自己房门前的鬼守,低声说道。 祭司如实告知了秦旭尧,秦旭尧能体会他们的难处,所以只得叫上自己的妻子一同前去。 隔着老远便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惹得众鬼守纷纷向戟颂房门前探头探脑,外面的三人心惊胆战地从众鬼守身后走回房中。 宋瑾看了看即颂怀中的孩子,问道:“他可是尿床了?是不是里面湿了?” 戟颂摸了摸孩子里面,摇了摇头。 “那……喂奶了吗?” 戟颂恍然大悟,一抬头,说道:“我把这个给忘了,这奶要如何喂?直接喂就行吗?。” 宋瑾叹了口气,随即将肩头的衣裳向下撩了撩,要戟颂有样学样地将去做,这样才好喂奶。两个男人在房门处与两个鬼守大眼瞪小眼,满脸戒备地守着房门。 过了许久,婴孩停止了哭泣。 戟颂将其放到床上,宋瑾看着床上的婴孩,说道:“这孩子的嘴巴像你,眉眼像他的父亲,长大定是个美人坯子,若是我生了个女儿,结为亲家可好?” “好啊。”戟颂摸了摸孩子嫩得出水的脸蛋,眼中是满满的爱意,“不过还得等他们长大,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祭司为了让这个傀儡更像普通的孩子,所以在制作傀儡的时候,加了一滴从别的婴孩处收集起来的泪水,这样才好以假乱真。 而戟颂并没有真正生育,其实并没有奶水,实际上是无法令孩子停止哭泣的。 但这婴孩也不是真正的婴孩,所以也其实并不需要奶水。 戟颂不再出房门,饭菜全凭祭司从楼下端上来,有时宋瑾会来此处坐坐,但因为日子逐渐靠近临盆的时候,秦旭尧心系孩儿的安全,便也学着祭司所为,将饭菜端到自家房中。 只是秦旭尧每次下楼,经过一扇门的时候,总会闻到一股恶臭。 而那正是王氏夫妇的房间。 秦旭尧将此事告知了祭司,祭司觉得事有蹊跷,而那又是王氏夫妇的房间,他们应当早就离开了这里才对,怎么在房前没有鬼守的时候,屋中竟还会出现恶臭。 在这鬼镇之中,祭司的感知力被极强的怨念所干扰,说不定有什么他没有看到的东西。 于是便和秦旭尧推开了王氏夫妇的房间门。 第23章 忘失本名 一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除了一股恶臭以外,还有不计其数的虫蝇飞了出来。 秦旭尧看清了屋内之后,立马后退了几步扶着栏杆吐了起来。 地上躺着两具腐尸,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和蛆虫,还有不计其数的虫蝇落于其上,破烂腐败的皮肉化出了不少的脓水,混着粘稠的鲜血在地上形成了一摊奇臭无比的血水。 祭司看过之后,面色平静地将房门关上。 秦旭尧将方才所食之物全都吐了个干净,此刻眼泪模糊地祭司:“这,可是那些鬼守干的?” “不是鬼守。”祭司从容地回答道。 他见过鬼守蚕食人的场景,鬼守是不会留下两具尸体的。 “那是怎么回事?”秦旭尧惊魂未定地看着祭司,对方才所见还心有余悸,“怎么好好的两个人,忽然就被发现烂在房中了呢?话说回来,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我与妻子在这里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期间也有好几对认识的夫妇离开,但从未闻到有此等恶臭,也没发现过有人烂在屋中的。” 祭司略一思索,目光看向了一扇门。 秦旭尧顺着祭司的目光看去,忽地身上一颤:“是……” 祭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向秦旭尧略微倾首,道:“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好生看管好你的妻子,我怕那被掠走的婴孩已经死去,只要他的时日未到,到时便还会有人遭毒手。” “是是是……”秦旭尧感到脊背发凉,急忙去楼下取上饭菜,之后便回到了屋中。 祭司端着饭菜回到屋中,戟颂抱着孩子正躺在床上午睡。 听闻祭司进来,戟颂睁开眼睛看向祭司,祭司坐到床对面,桌前的一张椅子上,素手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往杯中倒了些水。 孩子躺在戟颂的臂弯内睡觉,戟颂躺在床上看着祭司。 忽然孩子哭了,戟颂急忙将孩子抱在怀中哄着,她摸了摸,孩子的襁褓之内并没有湿,想必是又饿了。 戟颂将一侧的衣裳拉了下来,祭司知道戟颂在做什么,于是起身走了出去,在这个期间没有看戟颂一眼。 戟颂看着行事冷淡的祭司,眼中蒙上一层雾霭。但也只是一瞬。 看到怀中逐渐睡去的孩子,戟颂脸上又情不自禁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祭司走到房门之外停下脚步,听到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无形中舒了口气。 余光中见一个人缓缓地走了上来。 祭司抬眼看去,林铮走到了他面前。 “你挡路了。”林铮端着饭菜,脸色阴沉。 祭司向后退了一步。 林铮黑着脸从祭司的面前走过。 祭司看了看林铮的背影,随后回到了房中。 林铮进门时感受到了一道视线,向祭司原先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空无一人。 然后一手端着饭菜,腾出的一只手将自己的房门打开。 房中,一个女人趴在地上,脸上面无血色,头发如同乱麻一般披在满是伤痕的躯体之上,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青,被两尺长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地上。 听到房门被人打开了之后,趴在地上的马玉镯猛然惊醒,神色慌张地看向走进来的男人,身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林铮走到马玉镯跟前蹲下,将拿来的饭菜放到一边,从其中拿出一个馒头,撕成了四份,拿着其中的一份粗鲁地塞进马玉镯嘴里。 马玉镯的牙齿已经悉数掉落,咀嚼不了,却也吐不出来。 “怎么不咽,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吃东西了?”林铮的声音平淡中带着威胁。 马玉镯摇了摇头,只好囫囵咽下去,那块馒头卡在了喉咙里。 马玉镯原先苍白的脸逐渐被憋得通红,她皱着眉头,神情痛苦地看着男人,被钉在地上的两手徒劳地抓着地面,地上被抠出了一道道血痕。 林铮拍了拍马玉镯的脸,表情极其平静:“这可不是我没喂你,是你自己吃不下去的。” 马玉镯的脸因痛苦而逐渐变得狰狞,她双目圆睁地看着林铮,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有异物梗在喉中,难以发出声音。 她趴在地上,身躯剧烈地颤栗着,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林铮看着地上的尸体满意地笑了,将床上的孩子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 他用手指拨了拨孩子的脸,发觉孩子的脸异常冰冷,且没有任何反应。林铮大惊失色,剧烈地摇晃着婴孩的身躯,孩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怒上心头,将怀中的孩子高高举起…… - 宋瑾在正午临盆,分娩时,戟颂陪在她身边。 这地方连个弄婆都没有,只能是戟颂进去接生。 宋瑾大汗淋漓,面色煞白,疼得满身颤抖,戟颂不知道生个孩子原来这么疼,想当初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是在夜里,睡个觉孩子就出世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戟颂看着宋瑾的样子心中尤为心疼。 她紧紧地握着宋瑾的手,紧张地说道:“快了!快了!” 秦旭尧和祭司在门外,祭司抱着孩子气定神闲地站在一侧,反观秦旭尧急得满身是汗,听着宋瑾的声音边叹气边来回焦躁地走着:“唉……这可,唉……” 祭司一脸平静地看着秦旭尧。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孩子出生,母子平安。 宋瑾虚弱地躺在床上,微笑地望着自己的相公。秦旭尧吻了吻宋瑾的额头,抱着孩子一脸幸福地坐在床边,久久舍不得放下。 戟颂望着他们许久,嘱咐了几句之后走出房门。 祭司抱着孩子在外面等待,他面色平和,看到戟颂之后神情并无多少变化,只说了一句“走吧”便回到了房中。 戟颂凝视着祭司的背影,在祭司身后跟着走进房中,眼中稍显黯淡。 祭司走到床边之后,将孩子放到床边,回身看向戟颂:“怎么了?” 戟颂掩去眼中的一丝黯淡,嘴角挽起一丝笑意:“孩子……挺可爱的不是么……” “嗯,还好。”祭司随口说道,正打算走开的时候,却看到戟颂定定地站在原地。 “怎么能……”戟颂眼中渐渐红了起来,她木讷地看着祭司,接连不断的泪水从眼眶毫无知觉地落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可是你的骨肉,你为什么……” 祭司原打算走出房门的,但发现戟颂好像不像是在演戏的样子,于是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戟颂一双泪眼看着祭司,神情略显木讷。 祭司眼中略带深意地看了戟颂片刻,走出了房门。 一切就如祭司所猜想的那般,戟颂已经完全沉迷在了鬼镇的幻象之中。就连晚上做噩梦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她抱着那个傀儡婴儿的梦中有时还能露出微笑。 她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只记得自己是祭司的妻子。 这里是鬼镇…… 众鬼之阵。 鬼的憎恶与爱慕都在镇中。 越是渴望,越容易沉沦。 第24章 先古活祭 河生的身体徐徐下坠,冰冷的湖水逐渐包裹了她的身体。 墓室内四面徒壁,只有正中央的一方棺椁。 一个孩子被人扔到了墓室之中,手脚的筋皆被割断,在墓室冰冷的石地上留下了几滩血迹。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绝望地看着外面的人群。 包括那站在人群中的双亲。 他不能走动,甚至连简单的移动都难以做到。 他是这场祭祀的祭品。 河生虽与他素未谋面,但却不知为何很清楚对方的身份。 这是……地鬼的过去? 他求救着,哀嚎着,黑暗的墓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亲眼看着墓室的入口被缓缓关闭,用自己的胳膊挣扎着向前爬去,两只被斩断手筋的手耷拉在地上,画出了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痕。 他看着墓穴大门之外的双亲,哑着嗓子向他们求救,而他们对此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一滴泪水。 轰然一声,墓室的大门被关上了。 他被吓得脸色煞白,泛白的嘴唇已经干裂,有些许鲜血自缝隙里渗出。 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宁可自己被杀掉扔进来,也不愿意这样半死不活地被扔进来。 他的心脏仍旧在跳动,手上和脚上的筋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连结在一起。 疼痛消解,他能够站起身来,但他知道这才方才开始。 外面的祭台上站着一个少女,她一袭玄衣,戴着一块黑色的面纱,在面纱之下,隐约可见少女的四瓣裂唇。 少女抬头仰望星空,约莫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着手将一罐百足蚁倒进了桌台上的一记小鼎,鼎中盛满了榨成汁水的血肉,百足蚁一入鼎中,那榨成汁水的血肉便显现出了密不透风的黑色。 少女抬手,命人将此水取一杯,撒到墓穴大门之外,不可多一分,也不可少一分。 这场祭祀是活祭,所以须得等着他的身体完全愈合才可以。 他站在墓室之内,棺椁盖了半个,里面的死尸还能传出一些喘息的声音。 他很害怕,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个人给他的瓶子,那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乃是晶石自然形成,其中装着一枚豆粒大小的心脏。 门外的人不断地将什么东西倒在墓穴大门之前,拳头大的百足蚁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从墙壁之上爬了下来。汗意浸湿了他的衣物,他向周边看去,自各个墙角逐渐钻出不计其数的百足蚁。 他吓得跌坐在地上,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个瓶子。 自棺中呼出了一口气,他看着那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 在百足蚁还没有完全覆盖这间墓室的时候,他跳进了那副棺椁,那具半死的尸体带着一丝呻吟吐着气,双目紧闭。 他费尽力气将棺盖盖上。 百足蚁尖锐的脚在墙面和地面上扎出一个又一个坑,他和那具半死的尸体躲在一个棺椁之内,棺椁之内满是腐臭和腥湿。 他可以清晰地听到百足蚁爬上棺椁的声音,若不是爬进来,恐怕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了。 而他平静下来之后,注意到了一些异常。 这具半死的尸体在合上棺盖之后,便不再吐气 因为棺椁之内黑暗无比,他也不是能够夜视的妖子,所以没有发觉那具尸体阴森的双目和诡异的笑容。 那尸体抓上他的脸,猛地靠近! 与他鼻尖对鼻尖的距离,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他惊声尖叫,随即一拳打歪了这具尸体的头! 那尸体的头歪向一侧,一双干枯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抓着他的脸。他试着将它的手从脸上拽下来,但是那双手却纹丝不动。他有些奇怪,用手摸去,它的手和自己的脸之间的间隙,已经不复存在了。 “放我出去……”他此刻才真正明白了放那些百足蚁进来的意义。 就是为了将他逼进这个棺椁。 祭台上的少女将鼎中剩余的汁水倒在自己身上,随后将鼎恭恭敬敬地放到桌台上,走到祭台中央,猛地扑倒在地上,沾满了汁水的长发在地上甩了一片黑迹,她满是汁水的身体在地上摩擦起舞,棺椁之中的孩子和那具死尸的身体开始逐渐融化。 孩子因剧痛手松了一下,手中的瓶子掉落,他痛苦之余急忙在狭窄的棺木之中将瓶子拾了回来,为了不将它再次掉落,他生生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瓶子的边缘划破了他的喉咙,一阵腥甜从喉咙之中能够逐渐漫了上来,他的手开始腐烂融化。 那具尸体再次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孩子心中的恐惧与痛苦达到了极点,他想打开棺盖出去,但手扣上棺盖的一瞬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没有了骨骼,如同熟透的柿子一般。 “放我出去!” 孩子满脸绝望地嘶吼出来,哭喊着要出去。 但是他的声音根本无法透过棺椁和墓室大门两道障碍。 随着两人身体的彻底消融,男孩吞进去的那个瓶子浸泡在血水之中。 祭台上的少女站起身,再次扑倒在地上,两只手接连用力地拍向地面! 每拍一次,血水中的瓶子便震荡一次! 在旁侍奉的巫侍觉得是出事了,但是出了什么事尚不明晰,他不敢前去惊扰。 少女用力太猛而导致手上破裂,但是仍旧没能摧毁那血水中的瓶子,她眼中惊恐。 再这样下去的话,此地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自己也是。 巫侍觉得不太正常,急忙扑到旁边抓住了少女的手:“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女来不及多说,便将头磕到了地面上,头上鲜血如注。 一定是有人给了那小子什么东西,目的就是令这场祭祀无法顺利进行。 当她想再磕第二次的时候,巫侍将少女抱进怀中,带离了祭台。 指节大的瓶子浸泡在血水之中,血水逐渐减少,悉数进入瓶中,等血水完全消散时,棺椁之中只剩下了一具毫无血色的男孩的尸首。 男孩如同一个肉囊一般,已经没有了任何骨骼。 那个瓶子卡在男孩的喉咙里,男孩已经失去了声息。墨绿色的眸子涣散,望着闭合的棺顶。 在他的身下,是一具白骨。 在墓室大门之外,男孩的双亲久久地站立着,随后离开了此地。 - 河生的身体徐徐下坠,冰冷的湖水灌入她的口鼻。 不知过了多久,河生被捞上来,傀儡抱着她,到了无威嗣绅面前。 无威嗣绅起身,走到傀儡面前,将她接了过来。 傀儡退了下去。 河生气息尚存,而且十分平稳,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失足掉进外面的湖里了。 无威嗣绅亲了亲河生的嘴唇,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 “醒醒。” 无威嗣绅凑到河生耳边说道,将河生抱到了床上。 他看她还双目紧闭,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虽然说与河生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但有些人子的事情他还不是完全懂,无威嗣绅有些慌张地唤着河生的名字。 河生口中好像在喃喃着什么。 无威嗣绅俯身趴在河生身上,附耳去听。 “如果那时我在的话,我不会让你死的……”河生梦呓一般地说道。 无威嗣绅不知道她是在同谁说话,但在河生说话时,他发觉了一丝异常,随即吻上河生的嘴唇,用嘴巴从河生口中叼出一丝水汽,扔到一边。 河生逐渐醒来,看到面前的人之后,眼中荡起一层涟漪。 方才所看到的往事,还历历在目。 “你被水妖蛊惑了,下次记得离它远些。”无威嗣绅对河生说道。 河生点了点头,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双眸仿若两泓澄澈的秋水,波光粼粼中尽是藏不住的心疼,目光紧紧缠绕着他,似要将他所承受的一切苦难与伤痛通通吸纳,再以自己的爱意与关怀将其填满。 无威嗣绅疑惑地看着她,觉得今天的河生有些不同。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是自她眼中流露出来的爱意,令他心里有一阵暖流流过。 “如果……我要是早早遇见你的话……”河生托着他的脸,注视着他满是爱意的双眸说道,“我不会让你去死的……” 无威嗣绅意识到了河生似乎意有所指,于是说道:“你看到了什么吗?” “嗯。”河生微微点头,“你被那些人……关起来的事情。” 其实河生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实的。 只是平日里和地鬼相处的时候,总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十分悲伤的东西。 如若生前经历这种可怕的事情的话,他眼中的悲伤也就有了答案。 “你救不出来的。”无威嗣绅倾身到河生面前,双眸仿若深不见底的深渊,墨绿色的眼底似藏着无尽的往事,令旁人难以窥探其中的奥秘。 他不知道河生是怎样看到那些的,他不想去问,如果有必要的话,他想有一天她主动和他说。 河生向无威嗣绅侧过身去,将手放在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之上。 “救不出来的话,那我就和你进去。” 河生朱唇轻启,语气轻柔却又透着无比的坚定。 此话一出,仿若一道凌厉的闪电直直劈入无威嗣绅的心间,向来沉稳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眼眶竟在瞬间泛起了一圈淡淡的红色。 河生抬眸望去,清晰地瞧见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 是感动、是震撼、亦是难以言表的深情。 无威嗣绅勉强扯出一个略带苦涩却又饱含宠溺的笑容,双臂一伸,毫不犹豫地将河生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好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他眼眶泛红,轻声在她耳边呢喃:“你啊……” 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可微微颤抖的呼吸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放你走了。 - 河生近几日总是被无威嗣绅留在房中。 奴隶来回巡视,来回见不到他们的影子。 大约有五日,五日之后河生从主墓室中出来,身上是吻痕和咬痕。 河生一个人待在墓道之中,忽然余光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河生定睛看去,是那个之前险些吓死她的怪物。 同这里的其他妖子一样,她并不知道这个怪物的来历,为了不给无威嗣绅添麻烦,她尽量不出去惹事生非。而这个家伙似乎也没什么意识,河生没有留意过它。 而今日,这个奴隶却主动走到了河生跟前。 河生有些意外地看向奴隶,同时泛起一丝戒心。 “想出去吗?” 奴隶蓦地开口说道。 第25章 弃命死胎 清晨,客栈之中菜香四溢。 秦旭尧披着满身疲惫走下楼去,取了些饭菜,上楼,迷迷糊糊地回到房中之后,关上房门,从房内传来一声声的啜泣。 秦旭尧心中一震,灵台顿时一片清明。 他连忙跑过去,直接将饭菜扔在了地上。 宋瑾躺在床上,身上被绑,口中被塞了一团破布,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刀痕。 秦旭尧连忙过去将那团破布拽了出来,松开宋瑾身上的束缚,心疼地抱住宋瑾。 宋瑾的脸色略显苍白,死死地抓住秦旭尧的衣裳,有气无力地说道:“孩子……孩子被……”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宋瑾便昏了过去。 但她即便没有说出来,秦旭尧也知道是谁做的! 他将妻子安顿好,撞开了林铮的房门,发现林铮正坐在床上,他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看到地上的襁褓,秦旭尧的胸口感觉到了一瞬间的窒息。 “又是一个死孩子……” 林铮发狂一般薅着自己地头发,自己的妻子周湘死时的惨状依旧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夜晚,好像无休止的梦魇一般。 “怎么一个个生下来的都是死胎!” 秦旭尧走过去猛地抓起林铮的衣襟,一拳砸了上去! 这一拳将林铮打醒了。 他眼神癫狂地看着秦旭尧,用袖中的刀子猛地刺入秦旭尧的腹部! 秦旭尧只感觉腹部一片温热。 他没有料到林铮手中还有武器,加之怒火中烧,令他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 姗姗来迟的剧痛令秦旭尧只得放开了手,缓慢地向后移动着,暗红色的鲜血不断从腹部涌出,被脚下的一根带血的棒子绊倒在地上。 林铮瞪着浑圆的眼睛,脸上带着笑意走向秦旭尧,手中的匕首向下滴着血。 林铮本来身手就好于秦旭尧,加之现在秦旭尧又受了伤,更是无力抵抗。 林铮一脚踩住了秦旭尧的脚腕,令秦旭尧无法再移动,秦旭尧疼得满头大汗,将脚从林铮的脚下抽出,抱着必死的信念向秦旭尧冲了过去。 林铮被他扑倒在地上,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刺向秦旭尧的身体! 秦旭尧死死地掐住林峥的脖子。 林铮难以呼吸,脸上憋得通红,眼看就要断气的时候,秦旭尧心脏被插了一刀,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眼中不甘地望向自己那个躺在地上,被摔到夭折的孩子。 林铮咳嗽了几声,站起身来,看到还残留着一丝意识的秦旭尧,猛地在他腹部的伤口处踢了一脚,随即看向了秦旭尧目光所向之物。 林铮的嘴边多了几分狂妄的笑意:“想要孩子?” 林铮在秦旭尧的视线之中走到地上的孩子跟前,缓缓抬脚—— 冲着已经死去的孩子的脸,一脚踩了下去! “不要啊!” 秦旭尧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眼睛血红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沙哑的嗓子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他的声音逐渐变弱,直至消失。 而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却没能闭得上。 - 客栈之中起了一阵骚乱。 林铮扛着秦旭尧的尸体走到了一楼饭堂,将秦旭尧的尸体扔在地上。 原本饭堂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气氛逐渐冷却下来,每个人都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各行其是,林铮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搜寻着目标,最终在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身上停留下来。 他走了过去,当着女人丈夫的面将女人一把拽起来! 如若将这女人抢过来,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女人腹中孩子的父亲。 “放开我!”女人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拼命挣扎抵抗。 她身形瘦弱的丈夫,不知从何处抄起一把椅子,红着眼、铆足了劲儿朝林铮猛扑过去! 林铮见状,松开女人,抬手稳稳架住了扑面而来的椅子,紧接着飞起一脚,狠狠踹向女人丈夫的腹部。 男人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而林铮趁此间隙,拽着女人大步迈进屋内。 或许是惊吓过度,女人的身体开始出现异样,在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紧接着,有羊水从女人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林铮大喜过望,急忙将女人放倒在床上:“快,用力。” 管他如何! 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他就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一个孩子被生了下来,他稚嫩的身躯一出生便到了冰冷的地面上,林铮急忙将他抱起。 然而一起身,却发现又是一个死胎。 女人看着林铮怀中自己哇哇大哭的孩子,恳切地请求道:“请你……请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孩子?”林铮怒不可遏地看着怀中的死胎,如同扔一件垃圾一般,将刚出生的孩子扔到女人面前的地面上,“一个死胎,对于我来说根本没用。” 孩子的哭声逐渐停止,地上那具小小的身躯逐渐淌出温凉的血液。 女人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凄厉地惨叫起来。 闻声加快脚步跑进来的男人,看到了崩溃的女人和地上那具小小的残骸,立马红着眼睛冲向林铮! 谁料却被林铮制服,一刀划破了喉咙。 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在地面上缓缓蔓延开来,形成一片刺目的暗红色血泊。 女人看着眼前的恐怖景象,心中悲恸惊惧到了极点,倒地晕了过去。 林铮系紧衣带走出房门,下到一层的饭堂。 看到饭堂之中的女人。 不是抱着孩子的,就是身怀有孕的。 ……可恶。 既然他出不去……那谁都别想出去! 他抓住从身旁经过的一个孕妇,将刀子接连刺入孕妇高高隆起的腹部之中,反手一刀将赶来的丈夫捅死。 “杀人啦!!!” “救命啊!!!!” 其余的人见状纷纷放下了筷子,扔掉了手中的饭菜,齐齐涌向楼上,想要跑回自己的房内。 林铮堵住了楼梯口,扔掉手中的匕首,抽出腰间的佩刀。 众人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挤作一团,眼睛里满是惊恐与畏惧,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林铮,仿佛在看着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林铮高大的身形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冷峻,他迈着沉稳却又透着丝丝寒意的步伐,一步步朝着惊慌失措的人群逼近。 人群中有人试图转身逃跑,却因双腿发软而踉跄摔倒,发出绝望的呼喊。 林铮面无表情地锁定了第一个目标,瞬间出手,如鬼魅般迅速。 手中的凶器带着凛冽的寒光划过空气,精准地刺进那人的胸膛。那人瞪大了双眼,脸上凝固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便轰然倒地。 昏厥的宋瑾被不断的惨叫声惊醒。 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悄悄地打开房门看向外面,却被一道喷溅过来的血迹污了眼睛。 她下意识关上门,插上门闩。 一个男人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轻言轻语地说道:“我知道里面有人,别关着,我就是进去看看你。” 宋瑾被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战栗。 下方的门缝逐渐淌进鲜血,如同泛滥的水灾一般。 她瞠目结舌,捂住嘴巴缓缓蹲下,失声痛哭。 忽然门身剧烈地摇晃起来! 方才说话的男人丧心病狂地叫着。 “开门!信不信我弄死你!” 宋瑾浑身颤抖地捂着嘴巴,惊惧的眼中弥漫着恐慌的泪水。 - 戟颂醒来。 发现自己在马车上,两侧是街道。 身旁还放着一把大的吓人的刀。 祭司在她旁边坐着,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他目光平和地凝视着眼前繁华流动的街景,那眼中仿若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纷扰全数隔绝在外。 戟颂抬手,缓缓地拽了拽祭司的衣角,说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孩子呢?” 祭司只是看着戟颂,并没有言语。 戟颂看着祭司,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慌张地向四下看去。 ……没有。 孩子哪里去了!? 戟颂不敢置信地看着祭司,说道:“你……不会是将他……” 祭司听闻戟颂的话沉默了片刻,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带着戟颂出去的,一旦出了鬼镇,戟颂自然会恢复正常。 只是他没想到,戟颂居然醒来了。 他下的术式应该会保证戟颂在途中不会醒来才对。 唯一的可能就是…… 鬼镇,想把她永远留在这里。 “那个孩子……”祭司缓缓开口向戟颂解释,“其实并不是……” 一声脆响。 戟颂一巴掌打在了祭司的脸上。 祭司微微一怔。 戟颂眼眶泛红,冷冷地看了祭司一眼,拿起大刀从马车上下去,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而奇怪的是,明明她连客栈的大门都没出过,却明确地知道那个客栈所在的位置。 戟颂步履焦灼地向前走去。 祭司站在她身后的街道上,面色肃穆地冲她喊道:“白将军!请你清醒一点。” 许是听到了他的称呼。 戟颂怔怔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祭司。 “白将军。” 祭司凝视着戟颂。 “过去这些时日都不是真的,他们已经死了。” 戟颂看着祭司良久,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第26章 死生皆哀 客栈之内已是横尸遍地,一股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饭堂。 戟颂踏入客栈之内,怔怔地看着脚下满地的尸体,于脑中的一些记忆不谋而合。 此情此景,她并不觉得害怕。 反而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连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是如此。 在楼上的一段阶梯扶手上,一个女人被绳子勾住脖子甩了出来,悬吊在半空之中。 女人的身体挣扎着,一双充满绝望的眼睛看着戟颂。 “娟……” 戟颂双眼圆睁,眼眸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那个满身鲜血狼狈至极、仿佛疯子一般的女人。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呼喊,却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时失语。 那是……宋瑾!? 那一刻,这个名字如同炸雷般在她心间轰然响起,瞬间冲破了所有的惊愕与迟疑。 她不假思索朝着宋瑾飞奔而去,手臂高高扬起,将手中那寒光凛凛的大刀奋力掷出! 刀裹挟着呼呼风声,精准地割断了捆绑宋瑾的绳索。 宋瑾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直直地向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地将奄奄一息的宋瑾接入怀中。 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慌乱地伸出手,用衣袖轻柔地擦去宋瑾脸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眼中满是心疼与焦急。 宋瑾圆睁着一双饱含惊恐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她,双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揪着她的衣裳。她刚微微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急于倾诉,可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一旁,却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到了嘴边的话又缓缓咽了回去。 “不……” 宋瑾的双手松开戟颂,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拖着虚弱无力的身躯,一寸一寸地向地上的一具尸体艰难爬去。 待看清楚尸体的面容之后,她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下子扑倒在秦旭尧满是疮孔的胸口上。 “不、不要!阿尧!” 宋瑾悲痛欲绝,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哀伤与绝望都宣泄而出。 戟颂呆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而悠远。 前几日还沉浸在喜得贵子喜悦中的两人,那般如胶似漆、浓情蜜意的人。 连同一同度过的平静而幸福的日子,此刻却仿若梦幻泡影,仿佛从未在这世间真实存在过。 正当戟颂神思恍惚之时,头顶上方一道刺目的银光如闪电般直直劈了下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戟颂身形一闪,毫不犹豫地挡在宋瑾身前,紧咬牙关,赤手空拳地迎着那冰冷的刀刃奋力一抓,竟硬生生地将其接住! 林铮手持刀刃瞧见这一幕,心头猛地一震,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愕之色。 这个女人居然…… 还没等林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戟颂怒目圆睁,怒吼一声,握紧的拳头裹挟着满腔怒火,狠狠朝着林铮的脸砸了过去! 林铮猝不及防,被这一拳打得脚下一个趔趄,身形摇晃不稳。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定睛看向面前的女人,细细打量之下,忽然觉得她的模样有些熟悉,心中警铃大作,眼中瞬间充满戒备,厉声问道:“你是谁?” 戟颂手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手臂上的红纹略有炙热。 她的目光仿若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凝视着自己手心上那道缓缓愈合的伤口,眼眸深处似有幽光闪烁。 此刻,她的思绪恰似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肆意翻涌。原本平静如镜的双眼,刹那间泛起层层涟漪,眼中顿生波澜,仿若静谧的湖面被一颗石子骤然打破了平静。 往昔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心头徐徐展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画面,逐一浮现。 这里不是她和夫君生活的地方,是数万亡灵沉睡的地方。 那些整日与她交谈的友善的人们也不是人。 他们,都是已经游离在此处的亡故之人…… 她想起了奋战了三天三夜的那场战事,想起了那些到处游荡的鲜血淋漓的尸体,想起了那场在万人枯谷焚烧的大火,想起了那时的她坐在马上说出的那句话。 “这里……来年应该又会长不少的花。” 那时的她骑在马上,望向身后峡谷中的熊熊大火,眼中充斥着无尽与失落。 每一段回忆,都似一把锐利的刀刃,精准地刺痛着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无尽的苦楚与深深的无奈伴随着这些重新被唤起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摧毁。 宋瑾脸上木然,她趴在自己的夫君已经冷却的胸口上:“我……想起来了……” 宋瑾听着那已经没有了心跳的胸膛,她的眼中有数道泪痕滑下,她喃喃地问戟颂:“我们已经死了,对吗……” 戟颂站在地上,泛红的眼中逐渐泛起一层薄薄的浑黑。 仿佛在泪水中逐渐晕开的墨汁。 “……嗯。” 戟颂的双眼仿若两口幽深死寂的枯井,空洞无神,却在不经意间,有滚烫的泪水潸然而下,划过她那冷峻的面庞。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上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但是同你们生活的这几日……” 那笑容里,满是深入骨髓的悲哀,似是把这世间所有的苦难与绝望都融入其中。 在这一笑之间,尽数宣泄。 “……我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宋瑾看着戟颂,她的双眼已经涣散,伏在秦旭尧的尸体之上,默默地失去了生息。 戟颂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重重跪倒在宋瑾身旁,仿佛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她的目光死死地定在宋瑾毫无血色的面容上,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几欲夺眶而出。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止也止不住,她强忍着悲痛,一寸一寸地挪动着手指,轻轻地,轻轻地,将宋瑾的眼帘缓缓合上 林铮趁此机会,紧握着手中那把寒光闪烁的利刃,不顾一切地朝着戟颂猛冲过来! 刀刃划破空气,发出 “呜呜” 的呼啸声! 戟颂猛地看向林铮,眼神冷冽如冰。 满是深入骨髓的杀气。 林铮被这眼神吓得一怔,但还是硬着头皮猛地将刀刃向戟颂劈去! 见林铮来势汹汹,戟颂不闪不避,迎着林铮疾冲而上! 就在两人即将短兵相接的瞬间,戟颂身形陡然一转,以毫厘之差避开了林铮那势大力沉的一刀,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向林铮的腹部! 林铮只觉腹部一阵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还没等他稳住身形,戟颂已然再次欺身而上。 她素手如电,精准地抓住林铮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拧! 林铮吃痛,手中的刀拿捏不住,“哐当” 一声掉落在地。 戟颂趁势膝盖上抬,重重地顶在林铮下巴处! 林铮的头猛地后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溅落在地面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此时的林铮满脸惊恐,眼中的疯狂渐渐被绝望所取代。 他试图抬手抵挡,可双手却颤抖得厉害,根本无力招架戟颂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戟颂目光中透着彻骨的恨意,她飞起一脚踢在林铮腿弯处,林铮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 “你是谁!?”林铮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戟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铮,仿若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白曳。” 林铮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血色 “唰” 地一下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可能……你、你是……” 是那个人子将领…… 白曳!? 她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林铮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求饶与恐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 “我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会了……” 戟颂冷哼一声,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挥下! 一道寒光闪过,精准地划过林铮的脖颈。 鲜血如喷泉般汹涌而出,林铮瞪大了眼睛,脸上凝固着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神情,身体缓缓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头颅在地上滚落了几圈,再也没了动静。 戟颂白净的脸上溅上了一丝温热的鲜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铮的尸体。 眼中的恨意这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与落寞。 余光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戟颂抬眼看去。 祭司站在门口,距离客栈的结界只有一步之遥。 他凝视着戟颂。 他看到,在她眼中…… 已经没有了之前迷失于鬼镇之中,那身为女子的柔情。 而是身为不死之身的暴戾与阴狠。 “他们只是一些死人,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祭司双眸幽深如渊,平静无波的眼中透着洞悉一切的淡漠,声音低沉且清冷,仿佛这世间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戟颂目光直直地望向祭司,平静开口:“那你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语气好似在质问,又似在探寻。 言罢,戟颂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那层散发着微光的结界之前。 此刻,她与祭司之间,仅仅隔着这一层看似轻薄却又坚不可摧的屏障。 就如同两人之间那难以跨越的鸿沟。 戟颂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何必回来……你大可直接出去,不是么。” 祭司身形一顿,其实他也曾动过直接抽身离开的念头,可每当思绪飘到她被困于此的画面,心间便会莫名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扯着他,将他固定在此处,让他无法决然离去。 祭司就那般静静地站在结界之外,凝视着结界内的戟颂,没有回应戟颂的话。 戟颂的手向祭司伸了过去。 眼神好像在透过祭司,看向另外一个人。 戟颂的手触到结界的瞬间,身躯倏地化作沙土塌散,无主的大刀“哐啷”一下落到地面上。 祭司久久凝视着地上渐渐融入地下的一抔黄土。 沉静如水的眸中荡起了一丝涟漪。 第27章 亡灵回溯 她的丈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妻子身旁,紧紧抱住她那渐渐失去温度的上半身,泪水决堤,悲痛欲绝的哭声在这死寂的空气中回荡着。 “为什么!为什么啊……” “唉,孩子都那么大了,这一家子,太可惜了。” 队伍前面,有人幽幽叹息,声音里满是不忍与惋惜。 “作孽啊,那男人这般狠毒,他自己也逃不过报应的,肯定活不了了吧。” “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这世道……”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交织着无奈、愤怒与悲哀,在这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似是对这残忍一幕的无声控诉,又像是对这悲惨命运的沉重叹息。 祭司两手拿着盘子,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惨剧,无动于衷。 与其相比。 他更关心排在自己前面的还有几个人。 出了这样的事情,饭堂内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头吃饭,对其置若罔闻。 在人群中的戟颂闻声扭头,面色沉静地看向正在上演的惨剧。 然后,她的目光逐渐上移,到了一扇正在徐徐打开的房门之上。 那是她和祭司的房间。 一柄大刀从虚掩的门缝当中伸出来,继而走出一个满身鲜血的人。 那人手握一把布有些许裂痕的大刀,神情肃穆,凛然双目在看到方才凌虐孕妇的男人之时,闪过一丝阴狠,手上大刀的血迹汇集成流,在台阶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宋瑾看清提刀那人的长相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推搡了一下戟颂的胳膊。 “娟儿……那、那人,是不是同你长得一样?” 戟颂没有作声,神情严肃地看着走下来的女人。 一模一样。 男人停了下来,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个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女人,顿时脸色一白,吓得惊魂失魄,连着后退数步,险些从台阶之上摔落下去,结结巴巴地说道:“白……白曳!?” 白曳…… 白曳的名字唤起了在场一些人的记忆。 那场惨烈的战役,行走的尸体,遍地疮痍的景象。 那夜大火燎原,这里的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那个长相与戟颂别无二致的女人没有回应男人口中的话语,面无表情,挥刀抹了那男人的脖子。 男人的尸体阶梯一旁翻了下去,重重地摔到了下方的地面上! 那女人走到受伤的孕妇旁边,划破手掌,将手上的血滴入孕妇的身体之中,冷淡的双眼扫视着不远处所有战战兢兢的人们,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处,拎着手头的大刀便走了过去。 戟颂注视着女人,眼中似有戒备,但更多的是疑惑。 这世界上与她长得相像的,只有她的兄长,但她知道戟晟肯定不会来这里的。 这鬼镇……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戟颂沉思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走到了周湘和她的丈夫林铮面前。 周湘大着肚子,低着头汗意潸然,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微弱的颤抖。坐在她对面的丈夫林铮微微俯首,面上与方才无异,但警戒的眼神却正在不断地从眼角扫视着忽然出现在身旁的女人。 女人忽然举刀! 林铮心里一震,急忙起身躲过,却不小心摔倒在一旁。 随之看到他方才坐着的椅子已经裂成了两半。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林铮抽出腰间的佩刀。 女人没有回答林铮,朝着林铮又是一刀! 每一刀都带着彻骨的恨意,和愤怒。 好似她就是为了杀林铮而来的。 刀身腾起巨大的气流,吹倒了饭桌上用于存放筷子的竹篓,周边的人全部仓皇而逃。 女人手中的大刀将林铮手里的刀砍断,在她手中的刀身也生出数道裂纹。 没有给林铮片刻休息的时机,那女子大刀横着一斩,割破了林铮的腹部。林铮捂着腹部倒退数步,英俊的脸上闪过些许无措,向一旁的妻子求助:“湘儿!救我!” 周湘急忙拿起被砍成两半的椅子的其中一半,猛地打向女人! 然而在椅子接触到那人背部的一瞬间,另一个人的手握住了周湘手中的椅子。 周湘一怔,看向了来者,眼中顿生疑惑之意。 是娟儿? “为什么?”周湘疑惑地看着戟颂。 戟颂沉着眸子,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周湘不该去救他。 不该去救……那个男人。 “湘儿!快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林铮看着徐徐逼近的那人,面色惊恐地喊道。 女人面色冷峻,一刀斩去了林铮捂着腹部的那条胳膊,随后在他的腹部又是一刀! 林铮此刻的模样惨不忍睹,他的腹部被划开一道狰狞可怖的大口子,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淋漓而下,瞬间将他身前的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色。更为骇人的是,他的内脏竟随着伤口的开裂,一点一点地从腹中滑落出来,在那不断涌出的血水浸泡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仅存的那只手慌乱地捂住伤口,试图阻挡鲜血的外流,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而另一只手已然在先前的混战中失去,断臂处血肉模糊。 他拼尽全力,用那只颤抖的手,又紧紧揪住即将全部滑落而出的肠子,可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撕扯着自己最后的生机,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林铮的面色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混合着血水淌进他的眼睛里,刺得他眼睛生疼。 林铮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冲着周湘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你这蠢女人!还不赶快来救我!” 第28章 鬼梯之上 “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你这蠢女人!还不赶快来救我!” 周湘听闻一怔,颇为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这样的人……值得你救吗?”戟颂松开周湘手中的椅子,看了一眼那个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虽然不知为何会出现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样却浑身鲜血的女子,她不像那个祭司通晓世事,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针对林铮出手……戟颂接着对周湘说道:“你有身孕,不管有没有这个男人,你都可以出去……” “不行。”周湘说道。 戟颂看向周湘,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亲人。” 周湘说了一句,拿着椅子向女人砸去! 女人将林铮的另一条胳膊也削了下来,回身躲过周湘打向自己的椅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女人正打算回身一刀朝着林铮砍去时,周湘却到了刀下。 周湘以身相挡,大着肚子将林铮护在身后,眼中带着畏惧,却依旧向对面的人大喊道:“我不知夫君做错了什么,但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林铮眼中错愕地看着周湘半晌:“你……” “生路?” 从出现之后便一言不发杀戮的女子,此刻握着大刀,看着眼前护着自己夫君的女子。 “生路……在哪里?” “在这里,还是在外面。” 戟颂听到那女人口中的话,神情一滞。 “在这里的所有人……”那女子回身,背对着周湘和林铮看向众人,“都不过是死人罢了。” 待最后一个字从女人口中吐出之后,不知从何处骤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刹那间,原本隐匿于黑暗之中、只在静谧夜晚才被悄然点燃的灯笼,此刻一盏接着一盏悠悠浮现,散发出昏黄而朦胧的光晕。 与此同时,守在门前那身形高大、透着丝丝阴森气息的鬼守,也如同从沉睡中苏醒一般,徐徐显出身形,它们身披黑袍,面容隐匿在黑暗之下,唯有一双双幽绿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 夜幕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落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客栈内,客房门前那一个个宛如雕塑般静止不动的鬼守,仿若被注入了生命力,开始缓缓舒展身体,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 “咔咔” 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在它们身后的房间已空。 鬼守们纷纷抽动着鼻子,嗅着那若有若无的气味,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下楼来,所经之处,带起一阵阴寒的风。 戟颂警惕地向周边扫视而去,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就在方才,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饭堂,此刻却仿若被抽走了生气,变得死气沉沉。 每张桌子上原本热气腾腾的饭菜,此刻竟诡异地变成了一堆堆冰冷的黄土,毫无生气地堆积着。 而饭堂之内那些鲜活的人们,也仿若被施了诡异的法术,化作了一道道虚幻缥缈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客栈,融入了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片死寂与神秘,让人不寒而栗。 此处的人们都被消去了记忆……以活着的名义徘徊在此,重复着这场活着的闹剧。 一旦知晓了自己已死的事实,便会重新恢复自由。 - 客栈门口那身形高大、透着阴森寒意的鬼守,缓缓挪动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入客栈之内。 它们与从楼梯上鱼贯而下的鬼守悄然会合,一同汇聚到客馆的一楼大堂。 一时间,大堂内黑影攒动,鬼气森森,恰似周湘曾被无数鬼守无情吞噬的那个惊悚夜晚再度重现。 此刻,戟颂与身旁那位女子,被层层叠叠、张牙舞爪的鬼守紧紧围在垓心。 戟颂眼神中满是戒备,迅速向四周扫视而去,却惊觉那些原本还在客栈穿梭的人,已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那平日里总是透着几分神秘莫测的祭司,此刻竟也如人间蒸发一般,没了半点踪迹。 “你究竟是谁?” 戟颂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面前这位与自己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声音中透着一丝疑惑与警觉。 那女子听闻,缓缓回身。 就在她看向戟颂的那一瞬,她的身躯仿若风中飘散的尘烟,开始丝丝缕缕地消逝。 与此同时,她的眼眸深处逐渐泛起一丝浑浊的黑色,却仍执着地注视着戟颂,眼中满是无尽的落寞与深深的无奈,仿佛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沧桑过往。 “你是白曳么?”戟颂微微皱眉,再次开口问道,语气中多了几分急切。 “……还重要吗。” 女子的声音仿若从遥远之地传来,虚无缥缈,话音刚落,她的整个身体已然化作一抔松散的黄土,缓缓浸没在了脚下这片冰冷的地面之下,仿若从未在此处出现过一般。 女子消失之后,四周的鬼守愈发躁动不安。 戟颂见状,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那寒光凛凛的大刀,对着周遭蜂拥而上的鬼守奋力砍去! 然而,大刀每一次挥落,却如砍在虚空之中。 鬼守们只是稍稍退后,旋即又汹涌而上,根本无济于事。 就在戟颂即将被鬼守彻底淹没之际—— 一道奇异的光芒骤然亮起。 一个浑身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孩子,仿若从天而降,从密密麻麻、仿若鬼魅的鬼守群中奋力挤了进来,一头扎进戟颂怀中。 戟颂一怔。 这是…… 孩子身上的光芒愈发耀眼夺目,仿若一轮新生的旭日,光芒所及之处,周边的鬼守仿若遭受重创,痛苦地扭曲着身形,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然而那些鬼守们发出来的惨叫,却是一个又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啼哭声在这昏暗阴森的客栈内回荡,让人脊背发凉。 此时的客栈,仿若陷入了无间炼狱。 昏暗的空间里,密密麻麻的鬼守仿若恶蛆般不停抽搐、蠕动,一盏又一盏原本散发着幽幽红光的灯笼,不知为何竟熊熊起火,火势仿若一条择人而噬的火蛇,沿着阶梯和扶手疯狂蔓延,并盘旋而上。 转瞬之间,整座客栈都被熊熊烈火所吞噬。 戟颂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在火光的映照下,客栈最上方那原本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屋顶,此刻清晰可见。 然而,那屋顶之上,竟密密麻麻地镶嵌着一具又一具早已冰冷的遗体。 仿若一幅惨烈的死亡拼图,让人触目惊心。 戟颂在那其中,看到了宋瑾和秦旭尧。 此刻戟颂才明白。 所谓的客栈,不过是众多的尸体堆砌起来的。 就如同万人枯谷在鲜花盛开的外表之下,所真正存在的样子…… 怀中的孩子仰着天真的小脸,在戟颂怀中跳腾了几下,好似周遭恐怖的景象并未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戟颂下意识地抱紧孩子,借着熊熊火光,终于看清了这孩子的面容。 只见这张小脸,竟奇妙地糅合了她与祭司的相貌,眉眼之间透着几分灵动与可爱,仿若黑暗中的一抹曙光。 “是你啊……” 戟颂摸着他软糯的小脸,眼中流露出些许悲哀和欣慰交织的神色。 你,长大了。 火势愈发凶猛,戟颂的衣角已然被火苗悄然舔舐,逐渐燃起一丝火光。 转瞬之间,火焰仿若一头暴怒的巨兽,彻底吞没了一切。 戟颂的身体也在这熊熊烈火之中被点燃,化作点点火星,消散在这被火光笼罩的客栈之中。 - 悬挂着幽红灯笼的客栈坐落在山谷之间。 在一瞬的火光之后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