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归凤不思君》 序章 枉思量 昨宵风急扑长烛,魂卷飘帘絮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今朝倚栏空嗟叹,断泪曾游旧处。 一日愁,十年苦,谁解到头皆无。 君若有语,破痴怒业障,情仇爱恨,守得小年岁。 金炉香,蒸散旧时笙舞。 世间姻际缘合总相错,谁料相遇已过几寒暑。 天无情,地不老,百思千谋全赴水。 来日若终大彻悟,除却三千烦恼归故土。 大齐,其开国之君为杨晖,原为前朝大周的丞相。然,彼时大周皇帝不思朝政,沉醉声色,太子陈夺年幼不为帝爱。朝野一片动荡混乱,丞相杨晖勾结朝中逆党,密谋篡位造反。终,在中秋宫宴之夜起兵谋反,借言陈氏不思朝政,令百姓生活举步维艰,自立为帝。 然,当时朝野仍有忠诚良将,不为所欺,在各地起兵声讨杨晖。自此,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战争。后,终以大周军败而结束。杨晖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大齐,年号天福,意为与天齐福。 天福元年,大齐齐元帝杨晖,派人护送战时幽禁的大周太子陈夺于南国苏州府,封其为留王,派人监视。然,太子陈夺在苏州秘密交结复周灭齐的忠义之士,令他们广招天下孝廉之人,终于天福八年暮春起兵再次讨伐大齐杨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彼时,距周亡十八年矣,陈夺三十有三。 大战一开,齐帝杨晖命太子杨奋领兵平定。战时进行到第三年即天福十年暮夏,陈夺手刃太子杨奋,齐军顿时群龙无首,一时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然,此时大齐勤南王杨奕请缨出征,与齐军在富春江上对峙,此为富春一战。 战后,这样一个故事在南国广为流传,听闻是一个在江边打渔的老者,看见的当日富春决战的情形。 南国无烟沙,半城山,半城水。 铁蹄无用,百船待发。火,光,嘶喊声冲天,大战已开。 主战船上的黄旗翻飞,高高凌空沾染不了半滴鲜血。而下,两方战船远近相接,火炮轰鸣,又有刀剑相搏掺杂其中。那方红旗遍插,似沾染了太多鲜血。 红方主船,一袭白衣男子凝眉而立,似于周遭毫无关系。 水面堵塞,千里浮尸,万里漂橹。红黄相绕,人人似无心般的兽物,只剩无尽的怒光与手中滴下的鲜血。 天福十年九月廿八日,南国仲秋微寒,战中第十二日。 黄衣军只剩主船与战舰十三。 红衣军亦只剩主船与余舰十五。那白衣男子颔首下了高舱,对黄衣军这方遥遥道:“十五日了,留王意下如何?”那人似微张唇,语音却回荡江上,清晰至极。 黄衣军这方出一持剑男子,寒光上泛着血光,气度不凡,只一笑,轻轻启口道:“勤南王亲往南国,应当多留几日方好,何至如此急着回都?” 转眼富春江上,两方皆不过残兵败甲,然仍对峙江中,其上兵将皆持枪肃立,丝毫不苟。虽是休战,却不见除却江水外的一分毫嘈杂气息。 只一瞬,两男子皆夺步于各自主船甲板正前之上,相隔亦不过几丈余,面容神情自清晰可见。那二人似是熟识,相视一笑。被称作勤南王的白衣男子先道:“留王美意,奕心领之。然奕别皇城下南国已久,也该是归期而。且,前日接到旧友镇南大将军之信函,信中道他近日将来南国一看。奕深忧旧友不知水路如何下,急去临安一迎。” 那勤南王又是一笑,双手轻轻一拍,其后船舱中出几名女婢,拉开舱上悬帘,昭昭然现一酒席,旁有琴瑟舞姬待之。“奕略备酒菜,还不知留王肯否赏脸?” 那留王也不多话,瞬间已立于勤南王身侧,朗声道:“既是勤南王美意,又怎可负之?” 二人入席,那歌妓浅尝一首《玉树**花》,靡靡之音;再看那舞姬腰肢曼妙出一朵朵亡国之花。 留王举杯道:“朕大周天下,从朕陈氏先祖手下历代传来。但不想天子脚下,你杨氏蛇莽之徒,竟一朝黄袍加身夺我陈氏天下。先皇若知,何其不幸,尽出尔等乱臣贼子!” “留王者,留也!留王者,亦为流亡者也!留王难道不知,自我大齐开国来,前朝便已是前朝而!父皇之意,想必留王定晓。朝代更替自是古今常事,江山不改貌,大齐亦是大周。” “笑话!尔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以下犯上,不知礼义廉耻,君为臣纲!却效得那宋赵之徒,来窃我陈氏江山。竟还大言不惭,在此信口雌黄!朕今日若不手刃你杨奕小儿,给你那厚颜无耻的佞臣爹爹看看,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下的陈氏先宗!” 那勤南王却一丝不惧不恼,只淡淡道:“留王以少胜多,而余力与奕相差无几,奕实佩服之极。倘若当年留王不在狱中,今日定当只有奕俯首的份。”那白衣男子大袖一扬,勤南王立身而起,他却俯身道:“此战,自是奕输了。只是留王,何谓气数已尽?” 舱外一片嘈杂,有小卒进内道:“回大帅,大将军派快船来报,即刻抵达,劳烦大帅安排好一应事宜。” 勤南王挥挥手,转而又向留王。 似乎,于风雨来前的一片小小的寂静。那种已知后事,超脱忘怀的沉默。 过后,留王大笑三声,开口道:“你倒是比你父兄狠辣得多!”他说罢大步到船舱外,江上风急,再一看,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翻腾在风里,似乎一条巨龙欲入江中。 他仰天道:“罢!罢!罢!天亡我大周!天亡我大周!天断我陈氏!天灭我!!”落泪于奔腾江水中,只剩一江汹涌。 他回身又向肃立的勤南王道:“若你大齐有一宗冤案,定不过二世!天诛佞臣小人!” 而那白衣男子却也只是看着,看着留王夺过火把,掷向对面黄衣军的船舰。江上大风!火势瞬而连成一片,似一条巨龙。那龙袍男子面上苦笑,纵身一跃入火海中,他只最后看见那勤南王缓缓跪下。 《齐史》按:天福十年九月廿八日,富春一战,勤南王胜,留王造反败而自裁于火中。 而勤南王杨奕,在十月五日的富春江岸,看见一个妇女手中抱着一个女孩,两人的目光看着翻滚的富春江水。这是他在南国看见的最后一幕。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叫陈倾仪。 复周灭齐,为此这个女子倾其一生。 第一章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太阳早已看不见了,暮间的风愈加大了起来。这早春已至,上元刚过,却总让人觉着有些萧索的味道,皇城的门前仍旧熙熙攘攘。偏门开着,内里一眼望去见不着底,只是灰暗的。守城的禁军点算着人数,列着队的女子们都低着头,向那见不着底的寂寂宫墙里走去。这是齐询帝臻引二年。 齐询帝杨奕于天福十三年,元帝杨晖宾天后继位,改年号为臻仁,臻仁六年又改国号为臻引。此时为齐询帝登基后第七年。举国上下百废渐兴。 我是陈倾仪,于这年入宫为宫婢,当值于御花园。 这几日天气晴好,我早上提水入御花园中,发现东面小圃的蔷薇开了好几片。忙着洒水时,却听不远处一片脚步声,又听得一众宫婢行礼的声音。不一会儿,那群人便来得这处。我丝毫不迟疑的上前跪下,道:“李修仪小主吉祥。”只见那身着玫红色抹胸锦丝裙,外罩粉锻牡丹花纹撒花外裙的女子挥了挥手,我便答谢起身。那李小容绾着峨髻1,带着金银缕丝绮珍攒珠花,裙边系杏色官涤。脸上着着红妆,腮凝新荔,鼻腻鹅脂2。脸若盈月,体格丰腴。 “那朵蔷薇开得正好。”她转头向身边着橘色宫装的八品宫女道。那宫女似是会意,举步向李小容指着的蔷薇去。 “秦选侍小主吉祥。”又一声行礼,另一凤眼斜挑,眉眼极细的女子挥挥手。她体格风骚,长发半绾半放3。着绛紫色半拖地云锻长裙,外套浅银刻丝青绸褂。她抬手一挥,道“迎儿去摘了那朵下来。”顿顿后又一转身,含笑朝向李修仪,“呀!姐姐吉祥,妹妹忙着看花,误了行礼,还请姐姐包容。” “秦妹妹多心了,无妨。”那李修仪眉头都拧到一块,却仍平着语调道。 “圣上多爱瞧妹妹配花,到底等到了这春花烂漫。”她笑着道,忽而又语锋一转,“姐姐可是从皇后娘娘那儿请安回来?” 李修仪看着那迎儿将蔷薇佩在秦选侍的发簪上,摆摆手让她身边那宫女回来,方道:“正是,妹妹也是要过去吧。” “自然是,虽说这阵子日日夜夜辛苦,承蒙圣恩,但规矩自然也不能忘。”她细眉一挑,斜眼睨着李修仪,又道;“妹妹这便先去了。”说完双膝也不屈,只微点头,便走了。 “哼,不忘规矩!司织坊小贱人一个,还敢在我跟前显摆?”李修仪转头看着身边的宫女,“惜玉,你为何不摘了那蔷薇,我自小白养你了么?” “小主,秦选侍小主近颇得圣宠,恼了她,怕与我们不利啊。”那惜玉轻言道。 “不利?有何不利?我爹爹是当朝右相,还怕了她一个小小的婢子不成?”李修仪手一挥,惜玉脸上顿生五个红指印。 机会可不是到了?我心下一动,走到李修仪身前,跪下道:“修仪小主您细瞧,那朵蔷薇之上还有一花苞呢。” 那李修仪迈步向前,果然,那断蒂之上还有一因酣娇眼,欲开还闭4的苞儿。 我起身走近又道:“花开有期,先前那朵花已经盛极,也不过而而。这朵蔷薇驾于前朵之上,未全开可已经光彩夺目了。”我悄悄打量着李修仪,她眉头微动,盯着那苞儿细看,我又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花盛呢,则近衰。” 一阵有些漫长的寂静,突听见李修仪的声音又起,“你叫什么名字?” 我跪下道,“奴婢贱名倾仪。” “好,惜玉,赏!”她手又是一挥,我答谢起身。那惜玉递过来一包散碎银子,我揣入怀中,拿起花剪,剪下那苞儿。“你做什么?”那李修仪急切道。 “小主不妨佩着这苞儿见圣上,怕是能引起圣上的目光。”我两手托着那苞儿,又跪到了她身前。 她拾起那苞儿,又过了一会子,道:“有些道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惜玉立即会意将那花苞佩于她头上。一行人洋洋而去。 我瞥了瞥李修仪的背影,只盼她能早日见到圣上,她承了圣恩,应是该来赏我的。只要皇上还能记着多年前,那佩着白色山茶花苞的女子。 三日后又是一个大晴天,我举步刚入御花园,便见着那管事阁的小公公。他见着我,道:“倾仪姑娘,卢管事等着你呢。”说完便急急引我去管事阁。 一进管事阁,我便瞧见那李修仪身边的惜玉。却正正身,先向卢管事行了礼,又道:“惜玉姑娘好。” “起来吧,修仪小主要我领着你去我们锦瑟台当差,卢管事已允了,你赶紧跟我走吧。”我谢了卢管事,方才与惜玉向外走。 “惜玉姑娘,小主为何遣我去锦瑟台啊?”我细细打量了一番惜玉的神色,料定这是件好事,便开口问道。 那惜玉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一笑道:“倾仪姑娘可真厉害,前夜太后赐家宴,皇上看见小主那朵蔷薇苞儿,硬是把小主抱到了乾清宫呢。小主昨夜又受了恩宠,今早便让我带你过去,晋八品宫女。”她满脸笑意,瞧瞧我又道:“倾仪姑娘真聪明,我家小主定需要你多出些点子的。” “惜玉姐姐谬赞了,倾仪也不过觉得小主的姿色佩上花苞更显青春娇艳,与别宫粉黛不同,自有一番风韵。”我忙回她道。听李修仪那日说的自小养着惜玉,那这惜玉该是李修仪带进宫的,这等赞她主子的话,她定然是会回报的。如今依上了这棵树,且不管高不高大不大,先依附会儿再做打算吧。 李修仪并不是一宫主位,宫里只有从三品以上的宫妃才能为一宫主位5。但她住的余瑶宫里,数她份位最高,想来念其父是当朝右相,不免有些优待。 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梨花林,到了余瑶宫的正殿,因没有主位,暂由李修仪的锦瑟台代着。这宫里还有一位贞选侍的韵轩于东配殿,只是早失圣宠,如同弃妇一般。惜玉又说,那贞选侍只有几次恩宠,皇上便忘了,人性子也内向,很少出来见人。 惜玉领我走进了锦瑟台,传来一阵极浓的蔷薇香,惜玉道:“小主自小最是喜爱蔷薇。”我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去。小厅里精雕细刻,透着小女子情态,梨木雕花屏风绣着一位女子把玩着一朵蔷薇,苏绣色彩香艳,画上的人儿也不过二八芳龄。过了小厅,是一方遍植蔷薇的小园,惜玉停在寑屋前道:“小主起了么?奴婢领倾仪姑娘来了。” 只听那屋里传来一句娇懒的唤声道:“你们俩进来吧。”惜玉上前,轻推开了那祥云纹饰的红木门。层层幕帘,藕荷色的掩衬后,一雕花红木床上斜倚着一个只穿了水蓝色抹胸纱裙,散着头发的李修仪。 “你叫倾仪对吧,上次的花苞不错,我提了你做我这里的八品宫女,你以后该怎样做?”她居高下睨着跪着的我,我神色一正道:“奴婢必当尽全力完成主子的吩咐,忠心不二。” “好了,先看看你手艺吧。为我绾了头发。” 待我再抬眼,她已端坐在梳妆台前,我起身,只用一只青玉碧云簪为她束起了上半的头发,插上宫制蔷薇绢绒花,于右侧佩上两朵蔷薇花苞,用牡丹水抹平了额前的碎发。我端看了一会儿李修仪的远山眉道:“小主,柳叶眉更是美丽呢。”她扬扬手,我取了螺子黛,为她细描了柳叶。 “小主,好了,”我轻轻回道,退于她身后,她看了看铜镜,道:“你随惜玉去挑件衣服,皇上中午要过来用膳的。”我随惜玉到了屏后,寻了一件绿绢半拖地素色长裙,又拿了一件深绿薄纱撒花波浪摆外裙。 待她换完,已近午时。 她端视着铜镜,道:“这般素的衣服,我也有?”我应声跪下,看她脸色沉着,惜玉上前正要问她是否换一套,却听见一公公在屋外道:“小主,皇上就要到了,您好了没?” “就好了,快先去候着。”她嗔道。她转身伸入首饰盒,取了一镶金的杏色官涤系了腰间,又取了一中有玫瑰琥珀的璎珞戴上。向我道:“圣上要是不喜欢,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她说完转身出去。我也随着惜玉跟在她身后。 进了厅堂,门外公公已齐齐报。“皇上驾到。”众人都是拜倒行礼。只见一明黄色高底靴跨过门槛,上面蓝丝绣着巨龙,明珠镶在龙嘴,再往上便是那金线镶的龙袍边,随着步伐泛开金黄色的浪花。 我向上偷偷瞧着,那黄色男子扶起了李修仪,看着她一袭青衣素雅的打扮,似是一愣,方笑道:“苇瑢这般打扮,甚为脱俗。”又向身后一摆手,众人方才谢过起身。众宫婢上了茶,只留惜玉一人在屋内,便都退于屋外。我也在屋外候着,等着李修仪的赞赏。 谁又知道,十五年前那个梨花树下一袭纱裙的女子,如今还留在这天子心中,不肯挪动一步。 注:1著名的《簪花仕女图》上,仕女均着高髻,这种高髻样式在唐代称为峨髻,高可达一尺以上。李贺有诗记录:“峨髻愁暮云” 2:出自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回。“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3古时嫁为人妇都应头发全簪,但因描写构思需要,此处及后文多有散发的描写,请各位看官不要介意。 4出自《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5文中关于宫妃份位,月例,宫室等级等描述,皆是鄙人结合各文献记载,加上内容需要而成,略有改动,还请各位看官不要介意。 第二章 蛟龙岂是池中物 已近黄昏,皇上方才出屋,惜玉唤了我进去。只见李修仪已在暖阁的贵妃椅上倚着,外裙已褪去,发簪凌乱。她娇喘着懒懒道:“惜玉拿了我那金丝坠子赏倾仪。” 她又转向我道:“一会儿便回去收拾东西,搬来锦瑟台吧,今儿便不用值夜了。”我忙跪下谢恩,她唤了我起来,看着窗外又道道:“若不是今儿十五,皇上也不会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小主,细水长流,来日方长。”我赔笑着说。 “以后你多用这样的妆容,皇上很是喜欢。你若是有些别的什么法子,也告诉我。知不知道?”我接过惜玉手上的坠子,道:“奴婢自当为小主效力。”她摆摆手。 惜玉与我同出了门。她看着我,笑着说:“倾仪,以后我们就一起服侍小主了,我能这样叫你么?” 我拉过她的手,“当然,倾仪还要惜玉姐姐多照顾呢。” “哪里呀,惜玉和小主一同长大,自小服侍小主。但不如倾仪你聪明,惜玉也真想帮衬上小主。小主真是爱皇上的。” “倾仪会尽全力的。”惜玉将我送到门外,返身回去。 这宫里哪一个女人不爱皇上呢?又有哪个女人爱皇上呢?她李修仪真爱这天子也好,一心权利也罢,到底都与我无关。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夺宠,但先得见着皇上。我抬头,发簪微微碰到了梨树枝。上面一袭儿绿叶,嫩得直逼人眼睛。梨叶,梨叶。我嘴角一勾,步履轻快起来。 回到司事坊后,我们住的永巷。我轻轻打开房门,却发现毕桂儿也在收拾东西,“桂儿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转过头来,向我略略一笑道:“容妃娘娘提了我做宫女,我收拾东西搬过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倾仪又为何回来?” 我坐下倒了杯茶,道:“和姐姐一样,只不过我是在李修仪小主那儿,比不上姐姐。” “说哪里的话,近日姐姐听了澜乐宫里的姐妹说,李修仪家宴之后一直受宠呢。”她停下手,看了看我,又道:“妹妹,姐姐自头一日见着你起,便知道你是蛟龙岂是池中物,以后必定有大作为。”她也坐下来,伸手倒了杯茶。 “可这宫里的女人多得同江南的春雨一般,连绵不绝,哪里容得妹妹再分一杯羹?” 桂儿却摆摆手道:“姐姐别的不多说。只是宫里的人,个个都有千张脸,你得先帮自己再帮别人。”她呷了口茶,又说:“那夜你私探杜兰儿,姐姐是省得的,为你留了一盏灯,便也是提醒你。若当时晓得的是方婷儿,你又该怎么办?”她拉过我的手,道:“倾仪,定要万事小心才是啊!” 听到桂儿的话,我心里顿时一震,方道:“多谢姐姐,倾仪以后定是小心万分。姐姐,也要多保重啊!”桂儿看了看我,握住我的手,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只是久久看着我。 再回到锦瑟台,我直接去了正殿西暖阁旁宫女住的芥屋。我同惜玉一屋,收拾好后,我便决定到这余瑶宫里转转。 春已深了,现下是戌时二刻,我提了一盏小纸灯笼,出了芥屋向东走。园里遍植着梨树,已有一些冒了花儿,只是星星点点的白,看来不甚真切。有些像星光,又有些像夏时的萤火虫。一直向前,便到了锦瑟台大门,锦瑟台处于整个余瑶宫正中,过了便是东配殿的园里。绕到最东边,看见三间小正房,绿色的帘子很是应景,抬头一看,原来是那贞选侍的韵轩。 我正想绕过,从大殿后面回房,却听见隐约的哭声。循着声儿,来到那韵轩的后角,看见一青衣女子倚着房正掩面。我匆忙掩到墙角的水井后,却见二个橘色宫装的宫婢走到那女子面前,道:“贞小主啊,您瞧,人家修仪小主最近一直承宠,你到底也去前院走走啊,求求人家也是好的啊。我们跟着您也不容易。”另一宫婢又道:“如今那分给您的宫女也走了,这韵轩怕是两三年没迎过圣驾了吧。” 这便是弃妇一般的生活?这便是宫中不受宠的下场?这便是攀高踩低的写照?我压抑心中万千感慨,又听那贞选侍道:“你们且等等吧,我屋里还有家里带来的两串珠链子。” 那两宫婢相视一看,其中一个又道:“好吧,一会儿快回来吧,病了可没太医看。”随即,两人快步回了屋。 “小主。”我起身向那贞选侍走去,“奴婢有一事相求。”贞选侍抬眼看着走向她的我,片刻后轻声道:“我已无恩宠,能帮你自然帮。” “奴婢倾仪,是修仪小主身边的宫女。”我一笑,俯到她耳侧说了几句。她愣了一会儿,兀的眸中又现起光,便点头许可。 到芥屋时,惜玉该是值夜去了没回来,我拉过帘子,睡下。 卯时,我换上水袖宫女宫装,从带进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罐,举步向梨林去。晨露晶莹,鸡人报晓,轻轻摘下悉数的几朵梨花。待回到芥屋,惜玉已经回来,看到我进屋,问道:“倾仪,你这么大早干什么去了?”我将小罐放入柜中,看着她道:“这梨林空气真好,我去采些露水了。”惜玉一笑:“就是你鬼点子多。”携了我向小厨房去。 小厨房暂在西配殿,不过几步路。用些早膳后,便见着惜玉吩咐起那些宫婢道:“小主这几夜日夜承恩。今早便取些燕窝,再照例煨上枣荷珍珠汤。待小主一醒,便端过来。”惜玉说罢,又向我道:“小主怕没有这么早醒,我们去寑屋候着吧。” 小主醒来时,已近午膳。她见我,便吩咐道:“倾仪,快过来伺候。”我忙应声过去,为她簪好了发髻,缀上粉色蔷薇花,取一件杏色绸缎裙,外套刻丝撒花青绸褂。一番打扮后,惜玉已递上了燕窝冰粥,她略尝两口,又喝了些枣荷珍珠汤。取出一副珍珠坠子戴好,起身道:“午膳吃些用。先陪我去林子里走走。” 梨林里因为已近午时,有些微热。惜玉在一旁,突然轻声道:“小主,已经三日未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李修仪脚步一停,回头瞪着惜玉,惜玉忙把头一低。只听她道:“皇上先前说过了,我可以不去,这才不过三日,你怕什么?” 惜玉的头已低到胸口。我扫她一眼,转向李修仪说:“小主,皇上体恤您,那是您的荣宠,别人自是羡慕不来的。”顿顿又道:“但您若是还日日去请安,自然更彰显您大家风范,进退有礼,她们更更不敢造次,皇上也更是欣慰啊。” 李修仪抬眼看我,我屈着身子,眼睛看着地上。泥土有些湿,渗着宫女的薄底鞋凉凉的,倒是居人下的滋味。 片刻,她已经先向前走去,道:“你们去准备午膳吧。”我看了惜玉一眼,她转身回去,我随着李修仪。李修仪步履轻轻地向前,似是不经意的轻声说:“我进宫都四年了,仍旧只是从四品的修仪。”我低头跟着她:“小主承恩数日,一定会晋份位。” 已隐约看见锦瑟台正门了,她回头看看我,笑笑又道:“我只不过是想和我爱的人,有个孩子。”说罢,她大步向锦瑟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一种悲从中来的心痛,那绸褂下的身影在新绿的梨林里,一片凄凉,和她眸里的寂寞。 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只有一副碗筷。她唤道:“小福子,皇上今儿在哪里用午膳?”锦瑟台的行事公公小福子,躬身在地上道:“禀小主,在……在秦选侍那儿。” 她似是未从刚刚梨林的失神中恍过来,盯着那一副碗筷,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眼里黯淡。过了一会儿,她仍看着,却摆手道:“再拿三副碗筷来。” 我接过宫婢手中的碗筷,摆好,正欲退下。她却一把拉住我,我怔怔的不敢动,她又朝惜玉,小福子道:“过来坐下一块儿吃。”惜玉忙跪下说不敢,小福子愣在那儿,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我看着修仪,她却又道:“快些过来,不然过会子就罚你们了。” 那小福子忙拉起惜玉,我也向她福了福,坐下。一顿饭,大家都没有言语,却脸上都看的出,心情极好。饭毕,李修仪却又道:“以前在家中,同表妹哥哥也是这一般的。” 一屋子暖意。 第三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一夜,皇上并没有来。小福子说秦选侍的绣轩,早早的便挂上红灯笼,亮得直晃人眼。李修仪听着小福子的话,却破天荒的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进了卧房。惜玉担心她,让我回了房,她去值夜。 余瑶宫的夜又是死寂的。我摸索到小厨房,拿出从宫婢那儿偷来的钥匙。一片无人的黑,连丁点儿星光都没有。心里怦怦作跳,进到里面。袖里藏着火石,掏了好半天,悄悄点燃一根香烛。上柜里翻了遍也没有找到,随即蹲下来。豆大的汗珠浸湿了我的额发。李修仪的份位已是从四,月例里的东西本就多,再加上右相之女,最近又有圣宠,柜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水袖长长,我也无心理会,一心一意找着。 忽然,啪的一声,我扭头一看,原来水袖勾着了一小罐。里面的粉末洒了一片。我慌忙拿起罐子,却瞥见烛光下,那罐上的小楷分明写着,珍珠粉。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将所有的珍珠粉倒了进去,小心包好。锁上门,我又匆匆返回芥屋,拿出那装梨花的小罐,一起揣进怀里了。轻轻向这梨林的东面去。 韵轩的后间,绢纱窗里透着亮光,我轻开门,见贞选侍已在里面,随即拜道:“拜见选侍小主。” 她轻点头,示意我坐下。仍旧是一袭青衣,她轻抬手用镊子捻捻灯芯,乌丝散着,她侧过头来,向我道:“那两个宫婢已不听我的了,只能我们自己来。” 我笑笑,借着亮起来的光,掏出怀里的东西,向她投去坚定的目光,说:“奴婢一定让小主见着皇上。”她将手伸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忙忙碌碌好一会儿,一直到了子时,总算大功告成。她端着那还未凝固的小糕点,放在窗边,我从桌上抓了些细碎的小石子,洒了进去。我们相视一笑,我福身退去。回到芥屋,一切都似乎神不知鬼不觉,一夜好眠。 第二日,我被宫婢的说话声吵醒。起身一看,三四个膳食案上的宫婢站在小厨房门口。我理了理头发,披上外衫。走过去一看,门关着,正欲开口怎么回事,突然心下一惊。不好!钥匙在我这儿啊! 头上的冷汗迅速涌了起来,我稳住气息,道:“怎么不开门,小主等着用早膳呢!” 一个女婢推着另一个失了神的女子说:“回倾仪姑娘,她把钥匙弄丢了。”我抬眼打量那丢了钥匙的女婢。不错,昨日用早膳时,正是瞥见她将钥匙放在桌案上,趁惜玉吩咐的时候,我顺手拿去了钥匙。可这下子,该怎么是好? 我瞧瞧四周,道:“你们快四下找找,想来也只能丢在这里了。再不准备早膳,待会子该挨罚了。”几个宫婢立刻弯下身子,分散开找了起来。 沿着往外的小路,避在一棵梨树后,从袖里掏出钥匙,蹲下拿着钥匙道:“别找了,在这里。”站起身向那几个宫婢走去。那个丢了钥匙的宫婢已经拜倒,我将钥匙放在她手中,说:“没事了,下回小心些,现在赶紧做早膳吧。” 小厨房一打开,几个宫婢就散开忙了起来。我环顾几下,决定回芥屋收拾下。正欲走出门,却听一宫婢叫了起来。我返身一看,正是昨晚放珍珠粉的那个柜子,已经被打开。柳木板里渗着细细碎碎的白粉末,在白日的光下甚是明显。我又一惊,那宫婢已经打开了那小罐。 她又是一叫,道:“啊呀,这可怎么回事啊,昨儿还是满满一罐呢!”她转过头对我道:“倾仪姑娘,这可怎么是好啊!小主早上定是要喝枣荷珍珠汤的。没有了珍珠粉,要怎么做啊!” 我心里也急得一团糟,往柜里望望,定定神道:“换个做吧,赶紧的。”那女婢又说:“要换什么啊,要是小主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啊?” 暗暗攒紧了帕子,抬头道:“我来做。”我看看几个宫婢:“你们去门外梨林里,取一些嫩梨叶,洗净切成末再给我。”一个女婢应声出门,我看看锅里的水又道:“取些藕粉来。” 又是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我终于端起一碗翠色晶莹半稠的梨香送暖放在托盘上。我看看几个宫婢说:“我去送吧,你们拿上别的。” 才到门外,惜玉正好出来,看我手里的托盘,她说:“给我给我,倾仪快去吧,小主等着你。”我看了看她,将手里的托盘给她,转身进了门。李修仪已换了衣服,一袭湖蓝拖地纱裙,我一恍惚,看见窗外的梨花树。 定定神,伸手将李修仪的头发反绾成髻,下半的头发用牡丹水捋顺。用螺子黛勾了拂烟眉,宫里的迎蝶粉1妆面。我看了看道:“小主,今日什么妆?”她看看铜镜,说:“晚些时候,皇上会来用膳,倾仪你仔细点吧。”我道了是,拿出胭脂,用牡丹水调化好,为她拍了脸,贴上桃花钿。 李修仪看了看镜中,道:“惜玉,拿了那我那累丝蓝宝点翠簪子来。还有那副翠玉坠子。” 梳妆毕,李修仪移步到了西暖阁。桌上已放着好几样膳食。她坐下,双眼一低一扫桌上,片刻,开口道:“那是什么?” 我看向她指得正是那梨香送暖。举步向前,于她身畔跪下,轻声说:“禀小主,今早膳食案上的女婢禀珍珠粉用完了。倾仪擅自主张,用了这梨香送暖替代。还请小主责罚。” 她看了看那晶露,启口道:“罢了,没有了便差人去内务领些。今日便先用这个吧。我瞧着品色也不错。” 惜玉递上那琉璃碗,她看看我道:“起来吧。” 饭毕,李修仪道:“估摸着皇上来时该还未用午膳,倾仪你去小厨房叫她们准备着。”我福了一福,正准备出去。她的声音又传来,我返身,听她道:“把你早上做的那什么的,也做一份儿来。” “是,小主。”我转身去向小厨房。吩咐好几个女婢后,不容缓,转身向东配殿。 梨木雕花窗内,映着一个青衣女子的身影,我打开门,道:“贞小主。”那女子回过头,见了我,唇角一勾道:“正是刚刚好了,你来得倒巧。”她拿过一食盒,我打开看看,正是夜里准备好的。那小糕点上面青色的酥层儿,下半正是透明晶莹的底儿。 “贞小主,皇上过会子便要到修仪小主那儿,咱们可赶着个巧儿了。”我拎过食盒,笑笑对她道。 “可是真的?那太好了。”她眸色一转,又道:“可……可你有几分把握?皇上,皇上一定会用么?” “小主放心,且好好打扮吧。”我福了福,退了出去。 待再回到西配殿,小厨房里的众宫婢忙得不可开交。我问道:“早晨我做的那吃食儿,不是还多些儿么,在哪里?”一小宫婢近身道:“倾仪姑娘,我呈起来放在那边了。” 走过去一看,又去柜里拿出一琉璃碗,呈好了那梨香送暖。趁众人忙得什么都顾不上时,悄悄又取出一青花瓷盘,将那食盒里的小糕点呈上。 一切就绪,同众宫婢一起,将各食膳送入锦瑟台的东暖阁里。我端上那青花瓷盘,走近李修仪,福身道:“小主,刚刚韵轩的贞小主听闻皇上要来锦瑟台用膳,托人送来了这盘糕点。希望能让皇上一尝。” 一旁的惜玉扫了一眼盘里,方启口道:“今儿也是奇了。她向来不爱与人打交道,也从来没求过小主。今儿这风声倒传得快,她还巴巴的送了东西过来。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的。” 我心里一紧,若是李修仪不允,可就全完了。 李苇瑢看了眼惜玉,道:“去取了那银针来试试先。”惜玉忙应着取了银针,一一试过,轻笑道:“倒是没有问题的,小主。” 片刻,她又道:“罢了,她平日里从未求过我,今日便随了她吧。惜玉,呈在桌上吧。我瞧着模样倒是不错的,平日甚少见,或许皇上会喜欢。” 惜玉刚放好返身回来,便听见小福子在催。一众儿出了暖阁,方整顿下,李苇瑢便盈盈一拜道:“苇瑢见过皇上。” 一男子朗声道:“起来吧,朕可想看看苇瑢备了些什么佳肴来待朕。” 起了身,我和惜玉却都低着头,随着皇上和修仪进了东暖阁。那男子携了她的芊芊玉手,我瞥眼看见她上了胭脂的脸上,更是飞红。 那男声开口浅浅道:“开春之后,苇瑢愈发清秀了,朕瞥见那梨花开,便想起你,不禁儿就要到这余瑶宫看看梨林,看看你。” 李苇瑢低了低头,勾了唇角,片刻才道:“只盼这梨花开过,皇上也能来嫔妾这里坐坐。” 已到暖阁,那男子入了上座,拍拍李苇瑢的手道:“那是自然的。来,苇瑢,坐。”李苇瑢点点头,含羞半敛眉2,咬着朱唇,坐在了西侧。 惜玉上前,为二人添了茶。我偷眼到,那男子呷了一口茶,目光扫到了那碟糕点。眸里顿时一片暖意,留恋而愣是转不开。 我顿时浅笑,呵,贞小主,我们这算是赢了一半了。 注:1唐代宫中以细粟米制成“迎蝶粉 2出自韦庄的《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第四章 佳人难再得(上) 那男子执了象牙贴银筷,正欲动手夹了那糕点,却又眸光一转,放了筷。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若是不用,那这百般思量,岂不白费? 焦急之际,却又听那男声如清风入耳,道:“那盘子糕点甚有新意。”他转头向李苇瑢,目光似水,道:“苇瑢,可与朕说说,那叫什么?” 李苇瑢目光一滞,她是没有问我这糕点叫什么的。她抚了抚眉,脸上难堪之色不难看出。我心下一动,跪下出声道:“禀圣上,这糕点叫做梨香送爽,今日儿正是为迎圣上第一次做的。” 那男子转头看向我,我赶忙把目光看向地上。那男声又道:“哦?原来如此。你起来吧。” “谢皇上。”我起身,再偷偷看向修仪,她微微看向我,唇角轻扬。 李苇瑢启了筷,夹了一个梨香送爽,左手下方虚托,放在皇上嘴边。那男子启口浅浅咬了一口。 我低头,唇角扬得更高。 所有的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忽的,那男子突暗叫一声! “皇上,怎么了!”李苇瑢轻持帕子凑近。那男子扯过帕子,放在唇边。良久,丢下帕子,皱眉怒道:“这是谁做的!” 李苇瑢起身跪下,慌忙道:“启禀皇上,不是嫔妾啊!” 她眸光一晃,看向帕子里,分明是两三颗小石子。更加慌张,眸中委屈之色闪闪,道:“皇上,今日贞选侍听闻皇上到嫔妾这里用膳,送来了这盘糕点,硬是要嫔妾呈上。” 那男子皱眉,抚了抚袖,片刻,看向李苇瑢道:“所以,苇瑢才不知名字?” 李苇瑢目光一亮,看向那男子,伸手抓住他的广袖道:“是啊!皇上!不是嫔妾做的,嫔妾又怎会在糕点里掺石子,伤了皇上呢!” 他看向李苇瑢,方扬了扬眉道:“便无大碍,苇瑢先起来吧。” 李苇瑢忙点头应道,起身坐下。那男子转头看向她,又抬眼看那梨香送爽,定定道:“贞选侍?是哪个贞选侍?” 一旁的公公正欲答,李苇瑢却抢过接话道:“还有哪个贞选侍?余瑶宫里东配殿,韵轩便是。” 他看向身边那公公,道:“高德海,去韵轩,叫了她过来。”我偷偷抬眼看向那公公,秋色龟纹缎袍,正是大内总管没错。对了,那日教引阁内,便也是他遣了桂儿他们去容妃那儿。 那公公一福身,出了暖阁。 似很久,方听见暖阁外脚步声,我悄转头向门口。那青色身影绾了盘桓髻1,原本不过而而之姿,如今这清瘦身形遇上卧髻,却平添份弱柳扶风之色。她缓缓目光扫到我,我报之一笑,她微颔首,上前跪下,道:“妾身娉儿见过皇上。” 那男子转头看向她,“起来吧。”他目光扫了扫贞选侍,又停在那梨香送爽上,方道:“这盘子糕点是你呈来的?” 贞选侍点点头:“是,皇上。正是妾身听闻皇上到李姐姐这里用膳,才求了姐姐呈给皇上的。” 一旁的李苇瑢瞪着她,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在糕点里掺了石子,伤了皇上。” 他看着贞选侍,却也不出声,那贞选侍仍低着头,也一言不发。李苇瑢又道:“怎的不说话?你这样做是何用意?!” 他拍了拍李苇瑢的手,李苇瑢看向他,他却眸光对着贞选侍道:“娉儿,这糕点你从何学来?” 我轻抬头看向贞选侍。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只要她不负约定即可。 那贞选侍眸光一转,迎向他的目光,道:“皇上,妾身想先讨个恩典,可否?” 她这是做何?!是要负我们之间的誓约么?我心下一惊。却又听那男声道:“娉儿且说说看。” 她抿抿唇,看向那男子,道:“皇上,娉儿不求恩宠不求荣华。”那男子抬眼看她。“三年前,翎华长公主府中琴瑟一曲,幸得皇上赐恩。” “娉儿的琴瑟自是不错的。”那男子点点头。她顿顿又道:“宫中三年,娉儿一心向佛。如今圣庙已修毕,盼皇上能恩典娉儿去圣庙礼佛,一了娉儿心愿。” “圣庙?宫中不好么?”那男子似惊讶看了眼她,青丝无珠翠,这后宫里攀高踩低,他难道不知?语锋一转,又道:“也好。既然娉儿一心向佛,愿去圣庙敬香皇家先圣,此孝心着实让朕欣慰。” “妾身谢主隆恩!”那青色身影又是一跪。“那娉儿可解了朕的疑惑么?”他又问,挥手让贞选侍起了身。 “这梨香送爽,是宫女陈氏告于妾身的。这里面的石子,还请皇上责罚,想是那些个女婢不仔细混进的。”那青色身影立起,缓缓答道。 还好,她到底没负了我们之约,心里顿时长舒一口气。 “哪个宫女?” 我吸了口气,上前跪下,道:“回皇上,正是奴婢。”眼里看着地下,却是一段沉寂。不禁慌了神,他怎不继续问下去?怎么办? 都快绝望了,终于,那男声又道:“这糕点你怎么会做?” 我稳了稳气息,道:“回皇上,这糕点,在江南往昔是家家户户都会的,只是现今儿不时兴罢了。” “哦?你自江南来?”我正欲答,却又听他道:“抬起头来。” 咬咬唇,心里却打起了小鼓,缓抬头,眼里仍不敢看向他,稳着声儿道:“是,奴婢自江南来。” “苇瑢啊,你这儿的宫女倒也是国色天香啊。”那男子朗声一笑,李修仪回道:“皇上是谬赞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却不答她,又问我道。我轻声道:“奴婢贱名倾仪。” “青怡?是哪两个字?青黛之青,怡神之怡?” “回皇上,不是。” “大胆!皇上赐名,你也敢回不是!快下去领罚!”李苇瑢一语高喝,我心里一惊,这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出岔子! “苇瑢,且听她说来是哪两个字。”那男子又道:“你说说,是哪两个字?” “回皇上,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城’2的倾,‘仪凤谐清曲,回鸾应雅声’3的仪。”我勾了唇,浅笑道。 “哦?是个好名字!倾国倾城,朕瞧你倒是当得起这个名儿,可你却是个江南佳人了!” 他又是朗声放笑,片刻,再道:“李延年道佳人难再得,朕便仿效回武帝,这佳人朕要了!” 此盘全赢!我心里一悦,终是随了愿了! 他又道:“高德海,着礼部拟旨,余瑶宫韵轩赵氏娉儿,自请入圣庙展诚孝于先圣,朕甚慰其心,特晋正六品凤仪女官,择日代诸后妃入圣庙,以示后宫诚孝。余瑶宫陈氏倾仪,惠秀敏而,甚合朕心,封正七品更衣。” 我和贞选侍又是叩道:“谢圣上隆恩。” “起来吧,待旨意到了住所分好,朕再来看你。”我起身,他大袖一挥,起身道:“回乾清宫。”身后又是拜倒一片。 “哼,又是一个麻雀得宠的!陈倾仪,呵!你好大的本事啊!一顾再顾,倾城倾国,真真是个狐媚子!”我一转头,果然是李修仪没错。盈盈一跪,道:“倾仪也不知道会是这样,请小主责罚。” 那湖蓝身影瞬步眼前,一玉手转眼就要迎面拍下。我闭了眼,罢了,毕竟是她的宫女,她心里有气也是常事儿,便给她打吧。 却又听一女音道:“修仪小主不可!陈小主虽圣旨未到,但已是皇上御口亲封,小主这样无错便罚,怕留人话柄啊!” 睁眼,那青色身影一把拉住李修仪。李修仪转头向她,杏目怒睁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背着我算计着什么勾当!哼,六品凤仪女官!七品更衣!一个个都不得了了!如今,我还不能教训一下了!” 那娉儿又说:“小主份位从四,自是高于我和陈妹妹,只是人言无错不罚,娉儿怕小主一时冲动,他日后悔。” “你……你!你们!我会后悔什么,哼!不就是狐媚子一个!若不是我,你还在那御花园浇花呢!我倒要看看,我倒要看看了!你能飞多高!”李苇瑢水袖一甩,出了门,惜玉 紧随其后。 我起了身,望向赵娉儿,轻笑道:“多谢赵姐姐!恭喜姐姐得晋六品。” 她看了我一眼,挑了眉,转头向窗外,似是无意道:“我与你,各取所需罢了。我也自是要恭喜妹妹如愿以偿的。” “如愿以偿?不过幸蒙圣顾罢了。”我言毕一笑,她出了门,我随后。 “妹妹这般姿色,不过早晚的问题。更何况一心圣眷呢?” 出了暖阁,过了前厅,离了,这想来是再也容不下我的锦瑟台,我回眼望望,还是那苏绣屏风,那蔷薇女子,心里一声叹息。 “倾国倾城,也未必是件好事。今日一别,没有来日。妹妹,好自为之罢。”那青色身影扬脸对我道,随即一转身,入了那梨林。梨花开得正盛。 回芥屋,惜玉自是不在的。我随手收拾起来,其实来也不过前日。前日才别了永巷,别了桂儿,今日却又要别了这锦瑟台,别了惜玉,别了李修仪。这命运里啊,总是多聚散,容不得人停留。那树上的梨花,也不过含苞了便开,开了便败。 注: 1即卧髻。盘卷屈折其发而成。晋崔豹《古今注杂注》:“长安妇人好为盘桓髻,到于今其法不绝。” 2出自《北方有佳人》李延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3出自《舞》李峤 妙伎游金谷,佳人满石城。 霞衣席上转,花岫雪前明。 仪凤谐清曲,回鸾应雅声。 非君一顾重,谁赏素腰轻。 第五章 佳人难再得(下) 醒来时,天已大亮。 心中大事初成,一切都看着似有些不同了。正欲换了宫装出门,却又想到早已是圣上亲封,那些个事情自然不用再动手。照旧按宫女装束打扮好,起手沏了壶茶。 如今是大局初开,昨日与他言,想来已是引了他的注意。无奈在场人诸多,这后宫之斗自然难避。奈何又不是那赵娉儿,无所牵挂入了圣庙。 正七品更衣,比那坤宁宫里的位子,真是个天壤之别。如今,方开始,却已得罪了这李修仪,之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罢了,罢了。这梨香送爽之计已是甚妙,且循着十五年前那女子的身影,她,自是在他心中不可动摇才是。只需借了她的四五分味道,圣宠难道还不能得么?这宫里,什么都是烟云而,只有抓住了他的心,才能平步青云! 转手倒了杯茶,却听见屋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侧身一看,三两个公公,看来,圣旨是到了。 我起身应着“圣旨到”的声儿跪下,“奴婢陈氏倾仪领旨。” “朕惟协赞坤仪,用懋珩璜之德。咨尔陈氏倾仪,惠秀敏而,敬慎持躬,特册封尔为陈更衣。钦哉。”那公公高声念道。 短短几句,我却已是迫不及待。接过圣旨,起了身,那宣旨的公公又道:“陈更衣且收拾下吧,赐住的是慕鸳宫西配殿。” “多谢公公,已经收拾好了,还请公公带路吧。”我拿过桌上的包袱,笑着道。 “可不敢当更衣的谢了,更衣请吧。”另一小太监接过我手中的包袱,随即出了门。 余瑶宫是在宫中西侧的,而那公公却一路向东边走,蔷薇又开了几片,乍眼看去似宫妃明丽的裙角。过了锦海的荷花池,便瞧见了那慕鸳宫。 慕鸳,慕鸳,只羡鸳鸯不羡仙。呵,真真是个惹人爱又惹人怜的名字。抬脚且进了宫门,青石铺的路,湘妃竹的林,掺杂着夹竹桃。北地也种这夹竹桃?倒不怕花儿活不下了!总觉着有些眼熟的景儿,这花草也都熟悉。 抬眼一看,是正殿晚香殿。我向那公公道:“公公,不知这主殿内,住着哪位娘娘?” “没有人住。这慕鸳宫自皇上登基来,便从未让人住进过。” “啊,那这……?”我望着那晚香殿,总觉着这名字哪儿听过,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如今又听得此朝,这宫里是我第一个住进,心里不免生疑。 那公公又道:“奴才也不知道,是领旨时高公公说的。” “高公公?可是内务府大总管高公公?”我扫了眼晚香殿,殿门紧闭着,殿前阶上却一尘不染。那公公领着向了西行,又是青石路,湘妃竹林映夹竹桃。 “正是没错。”又走了一会儿,便看见西配殿的门。抬眼一看却没有名字,正欲开口问,那公公又道:“两名宫婢已在里面了,更衣无事,奴才先告退了。” 想来他该也不知道,这慕鸳宫有些什么故事,还是得自己来找。从袖里掏出几枚银子,塞入那公公手中,他赔笑退下。 “奴婢,见过陈更衣,更衣吉祥。”两名宫婢已接过了包袱,引我进了西配殿。一进去为正厅,东西两暖阁,后一寑屋。构造倒是与别宫一样,只是正殿内还有一方小院,配殿自然是没有的。屋内已是干干净净,想必两人早已过来收拾。 我在西暖阁的贵妃榻上坐下,道:“你们两个多大了?” “奴婢十五。”“奴婢十六。”我打量两人,脸蛋儿瞧着都还清秀,也是同我一般年纪。大些的身子削瘦些,小些的脸上还未褪去稚气。唉,都是命苦的孩子,才入了这宫中。 约莫了好一会儿,两人皆是有些慌了神,我才道:“都先起来吧。” “谢更衣,还请更衣赐名。”那个稍大些的起身,顿了顿轻声说。 “恩,你便叫墨黛,她叫碧泺。”我瞧瞧两人,缓缓道。“在我手下做事儿,别的不说,忠心是最要紧的。若是缺了这样,你们明日儿的何去何从,我可就不敢说了。” 那碧泺似被吓到了,忙道:“多谢更衣教诲,奴婢和墨黛姐姐即分来做了更衣的女婢,自然是对更衣忠心不二!” 我眸光扫过她,她眼睛里忽闪忽闪的,透出一股子认真。我笑笑,方道:“我与你们不过一般年纪,若是伺候的尽心,便同那姊妹又有什么分别?” “奴婢不敢,这都是奴婢们的本分。”墨黛在一旁,敛眉低头稳稳道。 不错,这墨黛还算沉稳,碧泺且是真性情,初探倒是可用的两人。我起身,再环顾了四周,收拾得倒是干净利落,看来手脚也还算麻利。 我转了身,从包袱里拿出两个荷花纹饰的银镯子,塞到两人手里,道:“这是赏你们的。” 碧泺唇角高扬,朗声道:“谢谢更衣。”就把那镯子套进了手中。墨黛套了镯子,又对我道:“更衣,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是不是要先沐浴,换了这身衣服?” “好的,去吧。”我笑了笑对墨黛道。 沐浴毕,打开柜子看,也不过三四套衣服,到底只是更衣而已。挑了件丁香色的水袖罗裙,藕荷色绸褂,坐在梳妆台前。那碧泺近身道:“更衣,姐姐们一直赞我手艺好。更衣可否让奴婢来伺候更衣簪发?” 我笑笑,看着铜镜里她亮亮的眸子道:“快来吧。上半单螺1,下半散着就好。” 她应了是,便拿了一点彩银簪。我看了看,道:“这些个簪子是哪里来的?” 墨黛端了杯茶过来。她看了看簪子,启口说:“这是更衣这个月的月俸。墨黛来了这慕鸳宫,便与碧泺一同去内务领来的,照常例,更衣新晋第一个月多些。” 我点了点头,碧泺已绾好了髻,问道:“更衣,描什么眉?”我看她拿过一石黛,就着清水调开,道:“柳叶便好。粉少拍些,胭脂也别上,我最是讨厌那红红的了。” 她应了是,我又问向墨黛道:“领来些什么?” “正装一件,常服两件,寑衣一件。都是尚服局昨夜儿里赶工出来的。坠子两副,簪四钗六,胭脂傅粉石黛各一盒。再就是些被子褥子什么的。还有白银二十两。” “好了,更衣。”我抬眼看看铜镜。“恩,不错。”镜里的女子略施粉黛,我笑笑,感觉真是像她。 转而向墨黛道:“为什么是尚服局昨儿夜里赶出来的。” “听那里的公公说,皇上着礼部今天一定要传了旨,所以才连夜做,为了今天更衣能换衣服。”我起身向正厅,她在身后缓缓道。 “哦。那你可知为什么这西配殿没有名字?”我点点头,又道。 “回更衣,奴婢不知道,还请更衣恕罪。” “不知道也没什么,无关乎罪不罪的。”我回头笑笑道,又问:“墨黛,碧泺,你们原先在哪里当差,何时进的宫?“ “回更衣,奴婢是去年开年后进得宫,原是在陆婕妤那儿的。后来婕妤那儿说侍婢多了,又去了尚服局司饰坊。” 墨黛又接着碧泺道:“奴婢是臻仁五年进的宫,原先是贤德太妃那儿的,去年太妃殁了,便去了懿仁宫太后那儿。” 一个是婕妤,一个是太后,看来这两个女孩办事儿应该还是可以的。也不能太早下定论,心腹还是得慢慢看,万不能出了岔子。初进了慕鸳宫,可心里的疑惑愈来愈多。这宫里一直没人住,他为何要我住这里?那晚香殿尘封多时,可殿前阶上却干干净净,这是为何?这两个宫婢皆是位高的妃子跟前的,为何指来服侍我一个七品更衣?这宫名总觉着与别宫不同,多了份男女之情的味道,不似宫里一贯的福禄康寿,这代表什么?他为何赶着儿今日便要封了我? 方到了正厅,在正中的座儿坐下,且把心头疑惑放了放,接过墨黛手中的茶。敛眉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却听外面脚步声,放下手中茶盏,扬头,原是那高公公高德海。 起身福了一福,浅浅道:“高总管好。” “奴才可受不起更衣的礼了。”他满脸笑意,正声道:“奉圣上口谕,赐慕鸳宫更衣陈氏,珍珠六串,苏绸四段,文房四宝一套,字画古玩各数。” 我即刻拜道:“谢主隆恩。” 高公公一笑,又道:“更衣好生准备着,皇上特命了御膳房,一会儿奉了膳食,来慕鸳宫里用午膳。” 我正欲开口问他心中疑惑,他却摆手又道:“更衣有什么话还是自个儿和皇上说吧。”他向身后一指,我看过去,那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是锦盒呈着的文房四宝,他看着那儿笑着道:“皇上可是极看重小主,您瞧瞧那文房四宝,上好的湖笔、宣纸、端砚、还有徽府贡的漱金墨2。” 我也只笑笑一答,随即看了眼墨黛,她似是会意,转身拿了方和田玉佩递给我。那高德海朝我作揖欲走,我即上前塞给他玉佩,轻声道:“倾仪位低,还请高总管不嫌弃。” 他接过玉佩放进袖里道:“更衣,前途无量。” 碧泺墨黛接过赏赐的物什,我看着高德海远去的身影,出了西配殿。殿外园里湘妃竹是绿的,只有叶香味,却怕是再也闻不到那极为浓郁的蔷薇香了。也该感叹,世事弄人,梨花与蔷薇,怕真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罢。 “更衣,皇上要来,是不是换个妆?”碧泺在身后轻轻问。 我回头看她,笑笑摇摇头,开口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更衣,快近午时了。” “那我们回去等着吧。你待会子去取了我带来的零陵香3投在炉里。”我停下来,方看见一株林中一株瘦瘦的樱花树。启口道:“你先回去罢,投了香料收拾下,我一会子便回来。” 她看看我,正欲开口,我又道:“不必跟着了,就在这里。” 我向那樱花走去,今日便是三月初二,想来进宫也有一月余了。走近看,那不似御花园里东瀛变种来的樱花,是江南一带的山樱花。小小的花拖,颜色也只是一点点的粉,看上去弱不禁风,形不成御花园里那似云似雾的姿态。我笑笑,只开了一点儿罢。 细细看着,却兀的想起什么,是啊,是江南!湘妃竹,青石板,山樱花,夹竹桃,可不是江南么?这里,这里莫不是她曾经的住所?呵,看来真是借了她的光了。 掐下一朵未开满的樱花,还连着苞儿,随手插进螺髻旁。即都住进了这里,那么也只有似她到底才好。 再抬眼一看,不远处,又是几株樱花树,参差间掩着一方石桌。走进,才看见奥妙,这宫里竟有条浅浅的溪,循着往前看,绕到了正殿后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提着裙子轻轻蹲下,掬了一捧溪水,呵,还是活水呢,清澈明亮。 这慕鸳宫里,怕还有许多故事,我起了身,回看一眼,朝西殿去。 注: 1其形高耸而不走落,号为螺髻。在长安风靡一时,这种“螺髻”主要以盘叠形式作成,其法是将头发用丝线分股拢结系起,然后采用编、盘、叠等手法,把发髻盘叠成螺状,放置在头顶或两侧或前额与脑后,在王渔洋之诗赞有“青螺如髻秀堪餐”。 2自宋朝以来“文房四宝”则特指湖笔(湖州)、徽墨(徽州)、宣纸(宣州)、端砚(端州)。 漱金墨:古代墨名。明清两代墨家都有漱金外形的作品,漱金是墨的通身涂饰以金,其中有两面凸边用漆的,盛行于明末启、祯年间。 3零陵香:始载于《嘉佑本草》,即《名医别录》之薰草。宋《图经本草》载:"零陵香,今湖、岭诸州皆有之,多生下湿地。叶如麻,两两相对,茎方气如蘼芜,常以七月中旬开花,至香,古所谓熏草也,或云,薰草亦此也"。在中国古代零陵香很早就被当作香料使用了,它的香味充满了回忆味道,闻起来就好像置身于艳阳天下的花香田野。 第六章 霭霭停云,蒙蒙时雨(上) 林里日光点点,便要到了西配殿了,却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眉头一蹙,正欲转身看,却听那熟悉的男声送耳:“怎的一个人在这里?” 随即,立刻转身,低头盈盈一拜道:“妾身拜见皇上。” 他似弯下了身,伸出两手向我,我举手轻轻搭着,轻扬头。他身后的山樱花在日光里惬意的笑。他一身纹九龙式水色长袍,衣袂扬扬。他嘴角轻扬,浓眉轻展,星眸轻弯,眸光点点。 只感觉呼吸一滞,忘记了起身。与他相见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这样清清楚楚得看着他。夺人呼吸,心里忽的突突跳,随即感到脸上发烫。而他的眸里似一片深海,噬了我的魂。 “是不舍得放开朕的手么?”他话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 随即脸一红,忙起身道:“妾身失礼了。”他起步向西配殿去,低头紧随其后。他又启口道:“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回皇上,妾身看园里山樱花开了,便过来看看。” 西配殿近在眼前,“不是这个问题,是后一个。” 更加不好意思,咬咬唇,轻抬头。却正巧看见他回头望我,慌忙把眸光一收,低头却看见他反牵过我的手。一刻间天旋地转,脑里一片慌乱,进了殿。 只听见墨黛碧泺拜倒请安,他青袖轻轻一挥,于正殿上的高座坐下。我立于一侧,一刹那间沉寂。眸光不敢看向他,但若不引得他注意,若不夺得他的宠爱,这深宫之路该如何继续? 抬了头,望向他,唇角含笑正欲轻道,他却看向我启口:“倾仪坐罢,这屋子里焚的是什么香啊?” “回皇上,是零陵香。”转身接过墨黛手中的茶,轻上前奉给他。他抬手接过,我笑笑又道:“皇上,这是妾身酿的花茶。” “哦,你自己酿的?”我微笑点点头,他轻呷一口,手握青瓷小盏道:“唔,这里面似有梨香。” “皇上圣明,是妾身取的雨后梨花蕊。” “恩。你方才说你点的是零陵香?便是《嘉佑本草》始载的零陵香?”他仍握着茶盏,眸光里又是留恋,盈盈看着屋内的香炉。 “回皇上,正是。人言,零陵香能让人有置身艳阳天下的感觉,焚起这香,倒也让妾身忆起江南难得的艳阳天,和妾身总留恋的花香田野。”我转头看向香炉,声音细细似低吟道。 他良久才晃神,看向我,悦色道:“这里住得可好?” “回皇上,非常好。妾身谢皇上恩典。”顿顿又道:“这里让妾身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擒住他的目光,“江南的味道。” 他扬唇笑道:“倾仪很是明白朕的心意。” 柳眉一扬,低头道:“妾身有一事不解,不知能否冒昧……” “问吧。” “回皇上,妾身不知,这西配殿为何没有名字?”悄悄抬头看他,他眸光似是一转,又看向我道:“不过此事罢了。朕特意没有着礼部取名,是想问问倾仪,你,想要个什么名字?” 我心下一暖,笑意:“妾身谢皇上大恩!妾身学识疏浅,怕要令皇上失望了。” “哦?昨日你可细细解了你名字呢。”他笑着扶起我,我看向他的眼睛,沉溺其中似无法自拔。他又拉过我的手,起步向东暖阁,于桌前上座坐下,我福身入西座。 “静好轩如何?”他侧身问我,又挥手道:“传膳。”我方才看见那高总管,向他启唇一笑,又转头向皇上浅浅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1。” “倾仪方才说自个儿学识浅疏,朕今日看来,《诗经》该是通的吧。” “是皇上谬赞了。妾身只是闺中无聊时,打发时光看的,略知皮毛而。”我看向他,方道:“妾身用不上这么好的词儿,皇上,停云如何?” “停云?可是陶潜诗中的《停云》2?倾仪可是想家了?” “回皇上,正是‘霭霭停云,蒙蒙时雨。’的停云。”又转眸向他,道:“妾身没有想家,只是陶潜此句,真真是江南雨季的绝佳之笔。闺中读时,心里便大服其承《诗经》之式,言语又如此贴切,细致。” 心中却又想起那首《停云》,“竞用新好,以招余情”这句若为此时曲解,怕倒是最能应他之心了。如今,到底也只能叹“抱恨如何!” 他半晌无言,我看着一溜儿小太监,序次呈上膳食。饕餮?心里笑笑。却突听他言:“晚香,停云,自是最相衬了。” 晚香?敛眸思量半天,却也没想起晚香所指为何。 他又看向高德海,朗声道:“着内务速制宫匾,文曰停云轩,为慕鸳宫西配殿陈氏之所名。” 他执起筷,却看向那一溜儿的小太监道:“说说今日儿的膳食罢。” 一小太监福身道:“回皇上,今日膳前干果蜜饯为:浙东椰条、芝麻南糖、琥珀杏仁、怪味桃仁、椒盐腰果五品。前菜为:珊瑚白菜、淮扬干丝、冰盏海蜇、龙井虾仁、文思豆腐五品。前汤为:西湖莼菜汤。大菜为:佛跳墙、西湖醉鱼、御用东坡肉、琵琶大虾、一品鹿筋五品。随上小菜为:佛手鱼翅、珠盘献宰、白扒广肚、绣球干贝、翡翠御扇、如意海参八品。……” 细细一算,竟有三四十种之多,且多为江浙菜,心下便知该是因为我自江南来,脸上浮笑,向他道:“妾身往昔最喜西湖莼菜汤了,没想到宫中也有。” “朕知你自江南来,特命了御膳今日儿多备了些江浙菜,你尝尝与江南有何分别?”他启了筷。我道了谢,起身盛起一碗汤奉给他,道:“这汤在妾身眼里倒有些像西湖的潋滟水光了。” “哦?像西湖水光?倾仪可去过西湖?” “回皇上,妾身闺中在临安。若天气晴好,闺中姐妹都愿去西湖一游的。” “水光潋滟晴方好3。江南山水应是与京城北国大不同的。江南女儿都似水,袅袅柔柔,一若清风。” 看他不再言语,便晓他定是又忆起了她罢,起手夹一干贝,鲜咸爽口,比往日家中更胜百倍。抿唇笑笑,皇家用度真真是令人咂舌。 饭毕,他启口将膳食赐给一应随侍的宫人,随即上来五碟糕点,时令水果。奉了一杯茶给他,他轻点唇尖,起身。我立即起身,只听他说:“乾清宫还有好些个奏折,朕便先去了。”跟着他身后,微笑恭送。 回暖阁坐下,启了茶盏。我刚刚到宫中,他便亲自过来赐午膳,又亲自取宫名,照此情形,今夜该是要我侍寝才是,可他方才语意并未提及此,若是翻牌子的话,我刚刚晋份位,内务应还未备了我的牌子才是。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碧泺,什么时候了?”“回更衣,快及未时了。”她近身接过茶盏。 “这阁内可有书?” “回更衣,有的。在西暖阁,内务送来的,有《女则》、《女训》,还有些别的。” “唔,我们去看看罢。”又一想,碧泺一小小宫婢怎知里面有《女则》、《女训》,难道她识字?“碧泺,你可曾识字?” “回更衣,小时家中哥哥曾上过几年私塾,便跟在他后面认了些。不过都是极简单的。”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书里有《女则》《女训》?” “回更衣,宫里若新晋了人,内务都是要送来这两本的。我与墨黛姐姐去领时,还领了些别的。奴婢也没有细看。” 进了西暖阁,这里是我休息是所用的。抬眼看见却是翠色的风帘,联想起,赵娉儿的韵轩挂的也是这个颜色的风帘。“碧泺,宫中的风帘是内务新送的?” “回更衣,正是。我与墨黛姐姐去领时,内务监管安公公说,这慕鸳宫只可挂翠色风帘,随即取来与我的。当时奴婢还纳闷儿呢,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不想今早来时,瞥见那正殿晚香殿里飘出的也是翠色风帘。” “哦?晚香殿也挂的是这个颜色的风帘?” “回更衣,正是,奴婢亲眼看见的。奴婢心想,可能是为了应整个慕鸳宫的景儿吧。” 晚香殿?晚香殿!对啊,我来时见到的那正殿便叫晚香。晚香,停云,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晚香。 “一般风帘都是按着各宫自己的意愿挑儿的吧?”我看看帘子道。“回更衣,正是。” “恩。这慕鸳宫可有小厨房?” “回更衣,有的。在大殿后面。” “那你去做些什么小食来吧,顺带儿把墨黛唤来。”书架上有不少书,随意拿出一本,是本《乐府全集》,在贵妃榻上倚下。 零陵香的味道漫漫笼罩,只听一个声音道:“更衣。” “起来吧。墨黛,当日是何人去唤你来我这里的?” “回更衣,是内务监管安公公。奴婢当时便想不明白,为何安公公要来找奴婢。” 我抬眼看看她,指甲拂过衣袖,轻轻道:“那你现下明白没有?” “奴婢记得《乐府》中有句,‘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4’” 好一个“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她竟回答的如此滴水不漏!果真一个聪明人,见我读着《乐府》,竟引书中句入木三分又表面不惊的回答了我。 翻过一页纸,缓缓道:“墨黛识字吧。” “回更衣,略认得些。贤德太妃在时,对奴婢这些下人极好,见奴婢年纪小,便叫了宫里的姑姑教奴婢认几个字,书也看了些。” “恩,识字是好的。以后屋里这些书,你与碧泺闲暇时都可来翻翻。肚子里有些个墨水,对自个儿也没坏处。”我自然对她又刮目相看。这两个女婢都不容小觑才是。 碧泺做了些小食,和着零陵香与慕鸳春日点点的日光,一切都看似美好而有条不紊的开始着。 注: 出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女曰鸡鸣》。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出自《停云》陶渊明。霭霭停云,蒙蒙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出自《饮湖上初晴后雨》苏轼。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出自《子夜四时歌八首》。清商曲辞一【春歌三首】硃日光素水,黄华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 第七章 霭霭停云,蒙蒙时雨(下) “更衣,这好天气竟起风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片沉寂,我放下手中书卷,看看被风送入殿中的风帘,转头向碧泺笑笑道:“怕是要下雨了。” 那支樱花若隐若现,重合了一切美妙誓言的身影,可我只能与其勾心斗角下去。他,是恨是仇,不能是爱。 凭窗,先是三三两两的落,然后愈来愈密,愈来愈急。 霭霭停云,蒙蒙时雨。 “碧泺,拿把伞给我。”转头对她说,然后提步至殿前,接过伞,落步这春雨中。“更衣,这下着雨,还要去哪里啊?” “出去逛逛罢,看看周围是哪些个宫苑。”转而想了想,还是该带个人同行,宫里还有很多妃嫔不认识,以免错了规矩。“墨黛,你跟我同去罢。” “是,更衣。”她上前接过我手中纸伞。一袭春雨,缓缓出了慕鸳宫的西偏门。 “更衣,这慕鸳宫是东后宫里,离乾清宫最近的。出了西偏门,绕过宫墙,便是乾清宫的东偏门了。” “哦,是这样。那我们便向东去走走吧。”果真,慕鸳是不同的。如今,我为本朝第一个住入的,想来这后宫里也该沸沸扬扬传起来了。呵,若想成大计,是逃不过这斗的命运吧。眼前,却总是弥漫着那个身影,挥之不去。于春雨里飘飘渺渺,似远若近。 “回更衣,离慕鸳宫最近的便是旁边的长禧宫了。” 抬头看,这是一个不比慕鸳小的的宫殿,墙角探出几支花蕾红艳,如同西域胭脂点点的海棠。这里的主人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风华卓越又张扬妖冶?又或是一朵解语花? “更衣,这是长禧宫绣轩的秦选侍。”又是这个紫色拖地长裙的身影,我低头屈膝道:“妾身慕鸳宫停云轩陈氏更衣,见过秦选侍。”春雨密密,地上已经浅浅湿了,墨黛随我身后撑着伞也行着礼。她却并未叫我们起来,环顾了四周,走近方缓缓道:“陈妹妹起来吧。” “谢秦选侍。”起身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微微笑着看她,打扮与那日御花园中并无异,依旧如此盛气,也不知还能笑几日。 “宫内都说妹妹未侍寝便得晋份位,真真是皇恩浩荡啊。今日见着了,果是美艳动人,怪不得圣上为妹妹破了规矩。” 她扶了扶发上的簪子,抬手间香气扑人。这味道,呵,原来那海棠还是西府海棠呢,刚开而,气味就如此芳郁。突突忆起那日在御花园中,与李修仪的话,花盛呢,则近衰。 唇角不禁上扬,缓缓道:“姐姐如花美靥,妹妹真真是可望不可及的。又多闻人言,圣上最是眷顾姐姐,今日得见,真乃妹妹之大幸。”这晋位之事,看来已然成我的短处,此后行事要万分小心,切不能被人寻了把柄。 “自然是这样的。妹妹新晋,行事要看着高位的意思,切不可不顾这宫中的规矩胡来。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回头瞧了瞧身后的三个女侍,又转头向我道:“妹妹出来,也该多带些个人啊。小心自己的周全。” “回姐姐,这后宫乃天子脚边,最是安全的了。”我挑眉看向她,她眸光一射,急急道:“这还用得着你说!你一个新晋的小小更衣,竟敢顶撞本主!觅儿,来啊,掌嘴!” “选侍小主,掌嘴乃是正五以上的小主才能行的罚,小主若行,不合适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墨黛声音沉沉道来。秦选侍双眉一拧,疾声道:“大胆!你一个小小宫婢,竟敢这样与本主说话。现下这里没有人,陈更衣不懂规矩,本主便教教她,难道还不行了?!那这宫中还有没有规矩了!觅儿,掌她们俩的嘴!” 她身后的宫女觅儿,走上前来,举手向墨黛,我攒劲衣袖,呼道:“慢着!”无奈她手已落下,丝毫不听我的劝告,墨黛捂住脸,她又举手向我来。墨黛想上前挡过来,我向后摆摆手,只听秦选侍道:“觅儿,给我打!”疾风掠过脸,利落的啪一声。 我捂住脸,屈膝道:“多谢姐姐教导。”她挥挥手,觅儿退于她身后。“不必了,本主还要去乾清宫为圣上送粥,更衣妹妹,下次,可别再让我教你规矩了!”她拖着裙摆,向西而去,又是一股子西府海棠的香。 “墨黛,不必往前了,我们还是回慕鸳吧。”我转了身,看见墨黛一手捂着脸,另一手仍撑着伞。我轻轻移开她的手,脸上已经肿了,这丫头下手可真不轻。反而一笑,携了她回慕鸳。 春雨自是没完没了的下个不停。 才进停云轩,碧泺便迎过来,一看我俩这般,接过伞急急道:“更衣这是怎么了?”“没什么,你去拿两个湿帕子过来便好。”殿里的零陵香已快燃尽,味道散了不少,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起来,我最是讨厌燃香的了。抬手开了窗子,多希望这慕鸳的春雨,也真能同江南的一般。 “更衣,帕子。”我捂在脸上,看了眼墨黛,她低低对碧泺说了刚刚的事儿。碧泺听后道:“这怎么可以,她不过一个选侍怎能行掌嘴之罚呢?更衣,下次待圣上来,更衣可要和圣上说啊,灭灭这秦选侍的气焰才好。” “仅凭此一事怕是不能灭了她的气焰的。”我赞许的看了眼墨黛,接过她的话道:“如今,得先站住脚。她气焰如此之盛,其实无需我费心来消,只要适时推波助澜便好。”将帕子换了面,我又道:“不过现在都不是时候。” 碧泺看了看我,良久才低低道:“更衣,碧泺刚听说皇上今晚翻得是李修仪的牌子。” “哦?李修仪?”李苇瑢,这可真出乎意料不是么?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那便是了。今日你们也累了,待会子用过晚膳便可早些休息了。墨黛,去御膳领膳吧。” “是,更衣。”她福一福身,拿过伞出去。 “碧泺,这秦选侍,你知道多少?”我看着墨黛撑伞的身影,低低道。 “回更衣,奴婢原先在尚服局听闻,秦选侍闺名绎菱,原是尚服局司衣坊的一名普通女婢,后来不知怎么就被皇上看中了,侍寝以后晋了份位。”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更衣,大概也就是去年末的事情。她年岁也不小了,听尚服局的姐姐们说,她便是臻引元年进的尚服局,想来今年也有双十了。她绣工挺不错的,本来可以提成掌服的,但是性子不好,众人都议论纷纷,此事便也作罢了。” “哦,怪不得她住的殿叫绣轩。倒也符合。今日之事,你别对旁人提起,免得日后不好收拾。”我看了眼碧泺,还是孩子相,提醒她道。 “是,更衣。” 用过晚膳后,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唤了碧泺值夜,让墨黛歇了。碧泺进了寑房为我卸妆,取过铜镜一看,脸上红肿了一大片。“更衣,要不奴婢去御医那儿领些药抹抹吧。” “不必了,用帕子敷着消了肿便好。你去取了我先前看到那本《乐府全集》来。”她依言退下。 宫里的香烛制作甚是精良,点燃后若有似无的香,我取过一方用绣罩罩上。随手翻开一页。“原莫疏,意何极,双鸳鸯,两相忆。1”双鸳鸯,两相忆,烛光里恍然又是那樱花前的男子身影,似从一副画里走来,翻搅着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然而此刻,他怀里软玉温存的不是我,他呢喃耳语的也不是我。或者说,他看我时,所忆所恋的也不是我。那我比之秦绎菱,比之李苇瑢是不是真真是悲哀,从一开始,我便选择用别人的故事与他相遇。 低头拿起来时的包袱,从里面拿出半个坠子,羊脂白玉。 我爱上他了?不。这自然不是我进宫的目的。夺宠,不择手段的夺宠,不择手段的除干净所有障碍。 寻了一个红绳,将半块坠子穿起放进绣包中。 抿了口茶,拥衾睡下。 注: 出自《江南弄三首》梁简文帝。金门玉堂临水居,一嚬一笑千万馀。游子去还原莫疏。原莫疏,意何极,双鸳鸯,两相忆。 第八章 清水出芙蓉 待再睁开眼时,已是大亮的天了。碧泺进来伺候,一番梳洗打扮后,看了看雕花窗外的天,仍旧是阴沉沉的,这雨怕是一会子停不了的。思量下,还是决定去暖阁内翻翻书。 “更衣,停云轩的匾已经挂好了。”起身时,碧泺对我道。 “哦,那我去看看。”接过一把伞出了殿门,再抬头看,却是有些飘逸的三个字。“碧泺,宫内的宫匾不都是楷书么?” “回更衣,惯例是这样的,奴婢也不知,为何这次内务送来的匾不是楷书。” “既然这样,我们去看看正殿的匾吧。”或许,这又是慕鸳的一个特例吧。沿着蜿蜿蜒蜒的石板道,撑着一把绢纱伞,倒真有几分像行在江南一般。晚香殿,果真也是三个行楷的字。再细看,竟有两个小太监在扫地,难道有人住进来了? “碧泺,正殿今日有人住进来么?”回头看她,她也是一脸不解。那便去问问好了,或许能解开心中的疑惑。“敢问公公,这正殿可是有主子住进了?” 那太监停了手中,看了我一眼,身后碧泺朗声道:“我们更衣是慕鸳宫停云轩的。”他浅浅福了一福,迟疑道:“回更衣,奴才也不知。” “哦?那你们为何在这里清扫呢?” “回更衣,这是惯例。内务每两日便要派人过来打扫一番的。奴才也不知道里面住没住人,每次都只是扫扫大殿外面,和院中小道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多谢公公。我还以为是有主子住进来了,过来拜见呢。如此我便回去了。碧泺,我们走吧。”我看了碧泺一眼,她拿了些碎银子,递给那小太监。一转头,看见春雨里,晚香殿里飘出的翠帘。 “墨黛,碧泺,空下来便与我一同看。” “是,更衣,奴婢先取了早膳过来。奴婢自个儿熬了桂花粥,更衣尝尝可好?”我仍旧拿了那本《乐府全集》,坐在书桌前。[.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好,你去拿来吧。” 尝了些粥,只听墨黛沉沉道:“更衣,奴婢以前总听太妃说伯牙与子期的故事,那时候便想,人这一生啊,有几个知己有些朋友,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是啊,人生所贵在知已。”我看了眼窗外未完的雨,却突然心头一动,墨黛此言怕是说,宫里的争斗一个人未免势单力薄,有人相知或者有人相依,甚至互相利用,都比孤军奋战来得容易些。再转头看她,她抬眼笑着看我,笑笑对她道:“墨黛,这宫里的嫔妃我都不太知悉,你原在贤德太妃身边,请安的妃嫔见得多。你若知道些,便与我说说,免得将来错了规矩。” “回更衣,奴婢自当知无不言。听太妃言,皇上登基时,册立的便是当今的皇后王氏,乃是礼部侍郎之女,如今皇后膝下只有一女,名唤云锦。贵淑贤德四个正一品妃,以及从一品夫人,自皇上登基来从未册立过。接下来份位较高的便是容妃、悫妃两个正二品妃。悫妃乃是御林军吴将军的胞妹,容妃是当今左相之女,育有一子为二皇子,名唤崇旸。” “这三位是何时进的宫?” “回更衣。皇后与容妃是皇上还为勤南王时,便入王府中的。同在王府中的还有如今的陆婕妤,生有二公主温琳。皇上内宠不多,膝下子嗣也少。悫妃是臻仁三年的选秀入的宫,是那批宫嫔中份位最高的,李修仪也是那年。而臻引元年选秀入宫,如今份位最高的便是芸嫔。” “那太子崇煦呢?太子是哪位娘娘所生?” “回更衣,太子的生母据宫内说,早在皇上为勤南王时已经殒了,皇上已经追封为孝臻德皇后。”看来,太子便是她的孩子了,孝臻德皇后,我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呢? “芸嫔?可是明粹宫婷菡台的芸嫔?” “回更衣,正是。芸嫔为江州刺史之女,奴婢在太妃身旁曾见过,只是这些时候颇为沉寂,少有圣宠。” “她怎么样?”我起身将书放回柜上,想到那方婷儿、杜兰儿好像都在她身边,心下不禁想去见见。 “回更衣,奴婢只看过几次,说话声音极是轻细,似是很温柔。在太后那儿时,除了规矩里的,也极少见她过来请安。” “哦?明粹宫离停云远么?”不如就去一见,反正闲来也是无事。 “回更衣,明粹宫在西内宫,余瑶宫之西。” “哦。那极是远的了……”我正思量着去不去,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 “更衣,皇上赐浴华清池。软辇已在殿外候着了,更衣收拾下便请吧。”我一看,不是高德海,只福身一笑道:“请公公稍等片刻。” 回身携了墨黛进寑房,“那公公你可认识?” 墨黛一边帮我收拾衣物,一边答道:“正是内务监管安公公。更衣,看样子,今晚该是您侍寝了。” “你同我一起去吧。待会儿拿了那珍珠给安公公,再带些银子。” 出门上了软辇,帘子一放,里面便难透进光。这让我有些心慌,又有些兴奋,心里随着软辇一上一下的跳。我怕真是爱上他了吧。可不过只几面而已,不是么?这宫里的女人爱他的,怕是太多了吧,何必多我一个呢?也不能多我一个啊,情能乱心,我自是不能被影响,坏了大事的! 路似乎摇摇晃晃的没个尽头,几次都想挑开帘子看看,可是又不合规矩。愈是这样,愈是心慌。胡思乱想着,该对他说什么,才能令他惊然,又让他忆起她。该怎么做,才能合他欢心,又与众不同。 怕是过了三秋之久,方感到软辇轻轻的落,“更衣,到了,请下辇吧。” 随着安公公和几个小太监,到了一座宫室前,他福福身道:“更衣,便是这里了。按规矩,只能您和随侍女婢进。您若有什么吩咐,唤随侍女婢出来与我们说一声便可。” “多谢安公公。”墨黛将珍珠轻轻塞在他手中,一笑,便随我进了里面。 华清池之名自是由杨贵妃而来,大齐开国后,便在御花园后修了这样一座宫室,引京城揭露山上的温泉入宫,免了皇帝、宫妃出宫泡温泉的不便。 墨黛取过梨木架上的丝绸浴衣为我换上,散了发髻,轻轻入水。 蒸雾漫漫,弥漫得眼前一切似真若幻。靠在池边,暗暗细算,今日是三月初五,进宫一月余便晋位如此之快,真称得上是上天助我。也不枉费我百般思量,千般算计了。温泉水里弥漫着玫瑰花香,熏得人不知身在何处。都快乱了心境。 大约过了几个时辰,墨黛近身轻轻道:“更衣,怕是该起来准备准备了。” “恩,好。”披上巾子,随她进了内室。 “更衣,还是一贯的薄妆吧?”对着铜镜,我略一笑:“自然是的,想来皇上也该喜欢我如此打扮。” “奴婢看着更衣,可想到了两句诗呢。” “哪两句?说来我听听。”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1。可是李白的诗不是?” “自是李白的诗句。只是这两句,李白写来,是喻指作诗要像芙蓉出水那样自然清新,不矫揉造作。” “那奴婢便断章取义用在这里了,只是觉着分外恰当。” 接过宫绦系上,坐下笑道:“墨黛,你这般赞我,倒是有些子过了!” “奴婢可是说真心话!奴婢在太妃太后身旁见过的妃嫔不少,能比上更衣姿色的也不过寥寥而已。” “那是哪些主子?” 墨黛看了看四周,低低道:“悫妃娘娘进宫不过四年,膝下无子,便由才人晋为二品妃,甚至,在资历更老有一女的陆婕妤之上,与容妃同阶,其美色可见一斑。” “悫妃娘娘如今也有双十了吧?” “据宫人说,如今是二十有二了。更衣,还有一位娘娘,比之悫妃娘娘更是美艳无双,是宫内公认的艳冠后宫。” “哦?是谁?”我话音方落,听见室外有太监的声音:“更衣,可准备好了?请您至乾清宫。” 我看了眼墨黛,携她起身出去,向那安公公一笑道:“好了,公公,请吧。” 又入了软辇,沐浴时细细想了不少,心也沉静了些。听见外面已报道酉时,才知已过去了近三个时辰,午膳竟都未用,怕是要挨饿了。民间女子出嫁之时,听说也是要挨一天饿的,那我今日也与出嫁一般吧。不觉脸上浮起笑,又看见那男子樱花下的身影。 “更衣,乾清宫到了,请下辇。” 再一掀帘子,看见匾上三个赤金大字,今夜在这里,我便要从少女成了妇人了。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一般。回不去江南了吧。 一晃神再看,那高公公在眼前微笑,我福了福身,他道:“更衣请到西配殿。”整座殿室,都飘着明黄色的风帘,晃得我就似走在梦中一般。 到了西配殿,高公公打开门,一阵浓郁的龙涎香,墨黛与高公公依例站在殿外。我看了眼墨黛,她静静微笑着看着我,我却迟迟迈不进殿,她抬手握了握我的手。深吸一口气,转头,进了殿。 注: 出自李白《经离乱后天恩流夜郎亿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览君荆山作,江鲍堪动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第九章 昨夜风开露井桃 挑开帘子,然后一步一步似万般小心的往前走,大殿中却空无一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怕是还没有来吧。身后一沉,回头看,那玄色眸子望着我。忙一退,拉开距离,方缓缓道:“皇上。” “午膳怕是还没用吧,该是饿坏了不是?”他拉过我坐在他身边,启口朗声道:“高德海,传膳。”低头看他的手,五指修长牢牢环住我的指,兀自禁不住笑了,他把头一低:“看什么这般好笑?” “回皇上,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两个句子罢了。”轻轻缓缓的脚步声,该是他授意的,只是一些不繁复而爽口的菜肴。 “哦?是哪两句?”我抬头用力看着他的眼睛,扬嘴一笑,举起握在一起的手,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1”他眼角一弯--,看着我良久,忽而又放开了手。我心口一沉,却被他拥进怀中,丝丝入里的龙涎香,只听得见他沉沉的声音:“朕喜欢这两句。” “原来皇上只是喜欢这两个句子而已。”我佯怒眉一拧,低头沉在他怀里,不再看他。“哈哈。朕自然更喜欢说这话的人。”“可是妾身不是?”仍拧着眉头看他,他仍旧笑,眸子更弯,“不是倾仪你还能有谁?来吧,别再蹙着眉了,用膳吧。” 只略略用过一点,他便叫了一应内侍端下,待他们都退下,大殿内寂寂只能听到我与他浅浅的呼吸声。良久,他走近拥住我。只感觉脸上发烧,不敢扬头看他,他却低头硬是把目光对向我,低声缓缓道:“别怕,随朕来。”如同迷魂香一般的两个句子,就似应了他的蛊惑,轻轻的步子随着他迈入重重幕帷之后。 他低头环住我,解开我腰上的绣带,外衫随之轻轻落下。脸上一羞,忙捂住脸背过身去,只听见他在身后笑了,步子靠近我,然后身子一弯抱住我。低头一看,我已经被他抱起,转头看向他。 轻轻落在床上,他的脸愈来愈靠近,宿命般的,我一闭眼,尘世纷扰皆与此刻无关,心照不宣的伸手环住他。 或许,为此良人,后宫争斗也是值得的;只是,宿命也决定每时每刻我都只能恨着他。那么,就让此刻,只让此刻,将真心付给他罢,只此刻就够。 “别怕,倾仪。”低沉的声音缓缓入耳,含糊的应着他,然后什么都不知的一片混沌。脑海里只余环绕大殿的嘤咛和呼吸,殿外远远的打更声,弥漫全身的龙涎香。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2。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还没有泛白。转头看,脸畔这个男子仍旧沉沉睡着。呼吸轻轻,挺直的鼻梁,抿着的唇。低头靠近他,然后用唇浅浅在他脸上点了点,含笑侧身躺下。“呵呵,原来小妮子喜欢偷看人睡觉呢。” “皇上,原来醒了啊?”一转头,他睁着眸看着我,该是知道我刚做了什么,正欲转身不理他,没料想,他又拥住我身子,然后靠近我的唇。良久,他放开我,听见他说:“下次大可不必如此偷偷摸摸的啊。”我一急,脱口道:“皇上~” “怎样?倾仪有何话说?”他眸子一弯。“皇上别开妾身玩笑了。” “朕可没开你玩笑啊。”说罢,正欲又靠上来,我伸手来挡,殿外却传。传来高德海的声音:“皇上,该起了。” “皇上,早朝时辰快到了,妾身服侍皇上起来吧。”他眉头一蹙,过而又笑道:“那好吧。” 我起身披上外衫,拿过他的袍子,为他穿上,簪好发髻,然后与他一同出了殿。墨黛候在右侧,看着我微笑。只听他朗声道;“高德海,着礼部速拟旨,晋慕鸳宫停云轩更衣陈氏,为从六品娘子。”他抚了袖,朝外朝去。 “恭喜娘子。”墨黛近身一福,笑笑向我道。我抬手扶起她,看看天色已经大亮,问她:“按例,我该是去给皇后请安了吧。[.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是的,娘子。”“先别叫我娘子吧,该等圣旨下来才是。” “是,更衣。要不要回去换件衣服呢?” “恩。现下什么时候了?”若时间来得及,还是该换件正式些的衣服的。 “回更衣,刚过卯时,依例是辰时请安。” “恩。左右慕鸳离坤宁宫也不远,第一次请安还是慎重的好。”拾阶而下,心里已无暇细细回想昨晚,只思忖着待会儿请安,该怎样说话,怎样行事。 “更衣,到了。奴婢想着,还是换另件常服较好。”话音一落,碧泺便迎了出来,一见我便福身道喜,我笑笑:“你这丫头,还是紧着把衣服拿来给我换了吧。” “是,娘子!”她一笑,转身进了殿。 墨黛接过桃木梳,转瞬,博鬓堕马髻,我笑笑:“甚合我意,再簪上几朵山樱就好了。”她在髻后插了一贴银梳篦,再于侧面簪上了几朵半开的山樱,不轻浮而失了庄重,又应了年龄显得几分活泼,该是不会出错的中规打扮。 接过碧泺手上的妃色暗纹长裙,裙长刚掩足,只是最好又不拖沓的长度,此番取了杏黄色的外衫,又取了绯红绣带,绣着合欢簇锦,将外衫长裙一并束好,只露锁骨一片小小玉肌。取了清茶漱漱口,道:“好了,墨黛,碧泺。我一人去就可。” 墨黛亦无多言,取了宫绦为我系上。从偏门而出,沿道一路向坤宁。大约时辰还早,并无其他妃嫔。正思忖上不上殿,一个二十五六的宫人上前向我福了福,道:“小主是昨晚侍寝,今早儿新晋的陈娘子吧。”我再定下神来迅速打量她一番,原是七品顺人,忙屈膝轻轻一笑道:“正是妾身,姑姑。” “小主请吧,娘娘刚起,且随了我进殿罢。”她又上下看了我一番,转头上阶。我随后道:“多谢姑姑。”转手递过一锭宫银,她并不回头,放入袖中。 待到了殿上,方记起抬头一看,椒房殿。 “小主,请吧。”轻点头,她打开殿门,抬眼轻看,一袭茜色摆尾金丝绣凤长裙,外罩同色牡丹纹饰锦缎长衫,金色绣带牡丹盛开的绚烂极致。 跪下叩头道:“妾身慕鸳宫停云轩陈氏,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料想她王凝芊今年应该也是三十有一,宫内到底锦衣玉食,盛妆一番虽平常姿色却也端庄。 “起来吧。”她略顿又道,“近前说话。” 方缓缓提步一丝不乱的行到她身前,又低头看下。“抬起头来。”再缓缓抬头,眼睛却仍旧看向地下,只听她道:“果然是名佳人,也不枉皇上说了倾国倾城之言了。”“娘娘谬赞了。” 她语锋一转又道:“宫中佳丽三千,纵使倾国倾城也不只妹妹一人。后宫行事,要铭记着皇上的恩典,要牢记着宫里的规矩。切不能做出些辜负圣恩,辱没宫规的事情!皇上与本宫待妹妹们一向宽厚,但任谁也不能凭着一点子容貌,做出媚惑主上,目无尊长之事!” 她一言句句严厉又似皆有所指,来不及想清她所指为谁,忙跪下道:“妾身谨记娘娘教诲,万不敢做下一丝一毫不从宫规,有辱圣恩的事情。” “如今这后宫有些不安分,本宫不得不给妹妹提个醒儿。妹妹先起来吧。”她转而又道:“揽香,让她们进来吧。”心里便知,她该是让众人进内请安了,方轻退至殿门边。只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应宫妃跨门入内,千姿百色的脸庞,众人各色的袖舞出一幅艳丽异常的画。 于人群中方看见李修仪李苇瑢,她到底听了惜玉与我的劝来请安。再移目看见秦选侍秦绎菱,我悄上前跟于她身后。她今日换了一袭海棠红色长裙,刚只及踝露出月牙白的绣鞋。海棠红,以往见书上都说,这是非常妩媚娇艳的颜色,就似长禧宫刚开的西府海棠,隐约间也闻得到海棠的香味。 众人福身请安,座上的那个茜色的女人微微扫了一眼,目光留在秦绎菱身上只几瞬,这海棠红比茜色娇艳数分,人群里不用细看便可见。她转而微笑道:“妹妹们都坐吧。” 椒房殿甚大,自上而下两排数十把椅子。我坐在秦绎菱身侧,想到圣旨还未下,应该还是坐于最末才好,免得留人话柄。再一扫殿中,他果然内宠不多,也只数十宫妃,再细看年龄似我这般小的,竟几乎没有,大约都是上了双十的女子。 举目看向前,皇后而下紧左侧的位子空着,右侧坐着一着碧色衣裙的女子,眉弯新月,髻挽乌云,犹是那双目大而亮,令人过目不忘。如料不错,该是墨黛口中宫中姿色的佼佼者,悫妃才是。 再向下的第二排的位子,左右两个倒都是空着的。李苇瑢坐在第四排右侧,而下都是低位宫嫔。如此看来,宫内各人的份位都不高。 再回神时,只听王凝芊缓缓开口道:“容妃妹妹今日儿怎么没来?” 旁边揽香道:“回娘娘,方才澜乐宫遣人来说,二皇子身上不太好,容妃娘娘爱子心切忙着照顾。请皇后娘娘恩典,今早儿便不来请安了。”王凝芊点点头道:“待会子送些房内的人参什么的过去罢。陆妹妹这几日可好些了?” “回皇后娘娘,听闻这几日日子暖了起来,婕妤娘娘也略好了些。” “那是最好的,有的空闲妹妹们也去走走看看。”她端了盏茶,并不用只放在手上,又道:“昨日慕鸳宫的陈妹妹新侍恩宠,今晨皇上也御口晋了娘子,妹妹们也该认识认识,见见礼。” 一闻此言,我立即起身,拜倒:“陈氏见过各位姐姐。”众人依言皆微笑道:“妹妹多礼了。” 注: 1出自《诗经;邶风;击鼓》, 2出自王昌龄的诗《春宫曲》 第十章 蛾眉淡扫若春山 第十章 蛾眉淡扫若春山 出了坤宁宫的时候,门外的春雨停了,阴阴的天掠过几缕风。 “陈妹妹。”身后传来一句软软的话,转头一看,一个身形娇小,脸畔似乎还未脱圆润的女子看着我。我并不知她是何身份,只是于我身后而出,份位应该在上。她身旁又过来一个女子,道:“这是明粹宫婷菡台的芸嫔小主。”我忙向她一福,道:“陈氏见过芸嫔小主。”“妹妹不必多礼。” 前日方听了墨黛说起她,还寻思着去不去拜访她一番,看来今日倒也可一去。正好这天儿雨停了,左右倒也是方便,且去看了那杜兰儿走一遭吧。还未出口,怎料她温温来了一句:“今儿个这雨倒是歇了。听闻妹妹诗书棋瑟无一不通,何时方着了空来姐姐这里摆一局。” 正欲接了口,却一想,如今圣旨未到,且身边墨黛碧泺皆不在,若出了点事情也无人知晓,还不知她芸嫔肚里揣着什么思量,还是小心的才好。转而一笑道:“多谢芸嫔小主。如下也近午时了,妾身也不扰小主一顿饭才好。左右妾身还怕停云里的两个丫头,不懂事儿,现下还是回去看一看罢。”看她也只是淡淡笑着,并无多意,又一福道:“扰了芸嫔小主雅兴,倒也是妾身的不是。若小主不嫌妾身棋艺不入眼,待得一佳日,妾身自提了好茶到小主宫里,起奕一番才好。” 她这才抚了袖,向我抿唇微微道:“妹妹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既然妹妹不方便,那今日也就罢了。哪日觅着了空便来婷菡叙叙方是了。”她点了点头,下阶去了。 待回到停云,碧泺已摆好了午膳。“可真香啊,早膳到这会子还没有用,可把我饿坏了。” 碧泺笑笑道:“更衣既饿了,便赶紧来用罢。还在那书架上翻什么。” “你这妮子,现在嘴也快了。”坐下一扫,“你们两个还是来陪我用罢,反正停云也就我们三人,还分那些个主子奴才做什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扫了兴不说,还拘谨得紧。” 墨黛转手取了两副食具。三人一桌,我启手夹了细笋,笑道:“这笋子极是好,只是不比上我们江南。” “更衣,这可是为何?宫里的吃食还比不上别地儿么?” “那自是比不上的,江南的好东西一样样,你们是没用过。用过了,这心里便必是记着念着的,哪处的还比得上啊!” 一席毕,左右也无事,方想着寻着些什么做了,却听见外面一阵闹,该是圣旨到了才是。忙敛了妆,应出阁去,没半分错,自是那安公公。 他只略一笑,揭了旨道:“朕惟化理,肇自闺闱,令仪是式,功容凛夫图史。咨尔慕鸳宫更衣陈氏,克叶柔嘉,早推淑慎,允合珩璜之度,宜膺象服之荣。册封尔为娘子。钦哉。” “妾身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接过旨,那安公公笑道:“小主且看,两个小太监,都是皇后亲自吩咐奴才去挑的,自是顶好的。”望向殿外,轻轻一点头又笑向他道:“我本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主儿,还劳安公公这般费心,倒真真是让我过意不去了。”皇后?这事儿倒同皇后有什么关系? 随即碧泺端了盏茶给他,我一挥袖,道:“安公公且歇歇,用杯茶罢。” 他一笑,于右侧坐下,又朝向我道:“小主,还领了一宫女来,您看看罢。”他朝门外一唤:“姌令。” 宫女打扮,年纪方在我之上,看着还算面善,向我一拜道:“姌令拜见陈娘子,娘子万福。”“起来吧。墨黛领了她去熟悉熟悉停云。” “小主,皇上还赐了您一悉珍奇,奴才也不便多留,还得您自个儿细细看了。” “安公公事务繁忙,我怎好多留呢?”亲送他至了殿门,转手递过一对金丝坠子,细细道:“我还多望总管照顾呢。” 他方转头接过,对我道:“娘子且放心,皇上待娘子,也不必奴才多说了。不过几日罢了。” 待他出了门,扫了眼那两个小太监,也不多话,看了眼碧泺,她会意对他们道:“你们俩都叫什么名字?”按着礼碧泺与他们皆是同级,那两小太监相视一番,皆是对碧泺俯身点头道:“奴才叫小顺子”“奴才叫小路子”。“碧泺,先带他们俩去看看。” 不一会子,墨黛同那姌令回来了,我点点头看她道:“你原是哪处当差的?” “奴婢是粗俗不大着礼的人,没进了主子的宫里面。只是局里女官手下做点零碎活儿的。”她一应站着,低着眉,叫我看不大清脸。也无意好好用她,只凭她今日的回话料定皇后也没安什么好心。如此含糊一应,她们倒真真小看了我才是。 然而,也未多露声色,只一笑道:“既然你如今来了停云,便要好好服侍本主,倘若有一丁点儿不合我意的,我自不会多留你一日。”把手中茶放下,起了身到她面前道:“把头抬起来。”还好,并无美色,“如若服侍的好,本主待人一向不薄。”又对着她的眼,冷冷一句:“赏罚分明。” 起身携了墨黛欲回暖阁,又转头一看那些个赏赐,正着了墨黛碧泺端回暖阁,又对那姌令道:“你先领着那两个,把停云好好打扫一番。仔细着你们的手,东西可万分不能乱动。” 也不坐下,只在书架上翻翻找找。“小主,这赏下来的东西……” “哦,对。我可都忘记了。你们俩打开瞧瞧。”碧泺一笑,忙揭了盖,又笑着向我报道:“小主。珍珠八串,坠子四副,簪钗各数,还有锦缎丝绸各四匹!够小主做好几身衣服了!” 墨黛一笑:“你个小丫头,还不快看了报来!” “是了,我的墨黛姐姐!还有螺子黛一盒,白银二十两。再这还有一小盒子,上面写着……” “写着什么?碧泺你不是认些字么?”我转头看她道。她拿了锦盒,道:“近日墨黛姐姐又教了我些呢。写着小主亲启。小主看看罢,奴婢可不敢看。” 我拿过,上面写着“倾仪亲启”,似是皇上写的字,只一笑打开。里面是一链子,浅藕色玉石珠子串成,拿起一看,甚是夺目。“小主,这链子可真好看。以往奴婢在司饰坊也甚少见这么好看的玉珠子,细细的一点儿瑕都没有,颜色竟还是由浅至深排列起来的!” “是啊,可真好看。墨黛,放在盒里,小心收好。”我拿过给她,“这链子实在贵重,有些逾越了我身份。如今这会子还是小心些的好。”“是,小主。” 我一看她俩,并不多话,只在桌前铺好了纸,翻开刚拿过的《女则》。碧泺一见,忙过来磨了墨,我便一笔一笔的抄了起来。“小主,这是做什么?” “左右也无事,便当练练字罢。”抿了口茶道:“如今这日子怕没有往日太平了。” “要奴婢说,往日也不太平啊。那日长禧宫前秦选侍之事,奴婢可记着呢。”我看了眼墨黛,一撇唇道:“怎的你今日也忍不住了?这倒真不像你了!”碧泺一看,接了话道:“这哪里能忍得?旁人早在皇上哪里告状了!” 只听一阵脚步声,我一转眸,示意她俩别说话。再一看,是那姌令。她福了福身道:“小主,刚高总管遣了人说,皇上今日翻得是小主的牌子,请小主早些准备好。掌灯时分便来接。” 我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好了,我知道了。打扫可做完了没有?”“回小主,没有。” “那便快去做吧。” 瞅着她出去,墨黛轻轻说:“有那么一点,深呢。” “我也是如此想的。无论何时,你们俩都是最近我心的。只是如今不揪着个错,倒也不好撵她出去。”碧泺放了手中墨,缓缓道:“可小主总是这样也不成。太过明显排开她了,也让人起疑不是?” “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我如今还没想着她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好应对。”看了眼外面,那两个小太监扫着叶子,转头向墨黛碧泺道:“你们俩可得看紧了他们三个。若有一点不对劲的,一定和我说。不过……,也不能太让他们察觉。” “是,小主。奴婢一定不负小主所托。”“还有,那些子吃的用的也尽量别让他们碰,还是你们俩辛苦点自己来吧。” “小主说的对。宫里最怕的就是懂药的对手。”我一扫碧泺,笑道:“这丫头越发精起来了。”放了笔道:“罢了,也不写了,换件衣服去吧。” 寝房里已收了两件新衣服,我看了眼墨黛,她一笑过去挑了。碧泺道:“小主,今日要不要换个髻?”“自然,只要是人天天看一样的东西,都是会腻的。”我一笑道:“你们可记住这点,以后嫁了人可是有用的紧。” “小主如今愈发爱开起我们的玩笑了!”碧泺一笑,回手绾了一个垂髯分肖髻。“诶诶,下半别扎了,侧放到一边就是了。”她一应,只插了只青玉簪,又取了两朵樱花。我接过珍珠坠子,又看了眼缥色的长裙,配着雪青的长衫,也不一起束,只在长裙上松松束着桃红的绣带。 “呀呀,奴婢一看娘子,还以为那天上的神仙女子下了凡呢!”我佯怒看了眼碧泺,道:“墨黛,还不替我封了这嘴!” 云鬓轻罩似蝉翼,蛾眉淡扫若春山。心里一阵愁意却上来了,不知镜里的到底是我,还是那个她。 ___________________ 想说的是,这段时间更的比较快,明天上学了,非节假日基本都是一天一到两更了。大家包涵,上高中时间比较紧张、 &nnsp; 第十一章 昭阳舞人恩正深 此后三夜,每夜都是如此时一般。mianhuatang.info我散着头发枕在他长长的臂上,心里萦绕着一些书上关于爱情的美好词句,然后不知所以的睡去。昭阳舞人恩正深。 直至清晨,姌令把我唤醒去请安,我才披了外衫起来,匆匆回到停云换了衣裳。褪去内裙时,身上缠绕着沁入心底的龙涎香,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抚摸,他的温度。就似在梦中一般笑起来,墨黛在耳畔轻轻说:“小主,快些换衣服吧,慢些就迟了。” 接过她手上的衣服,随手仍旧绾了一个堕马髻,携了姌令赶去坤宁。依着位次在秦选侍上排左侧坐下,抬首一看,皇后还没有到,便兀自打量起这些宫妃来。容妃的位置仍旧空着,悫妃一向晚到,第二排的两个位置仍旧空着,倘若一个是墨黛与皇后口中的陆婕妤,那另一位置又是谁呢?一扫第三排右侧靠着李苇瑢,坐着的便是那芸嫔。她低着脸玩弄着手里的镯子,倚在脸上,倒很是温和的样子。 我如今坐在秦选侍上排的左侧,与她遥视一眼,她今日绾了高髻,极浓的胭脂连身上的衣裳都比不过。轻笑,方看见殿外软步轻轻进来一个女子。她身形高挑,高椎髻似乌云耸在头上,左侧插一支金芙蓉步摇,眉间点了金花钿,飞眉上额,顾盼神飞,一袭玫红底裙配深黛色刻花镂空外长衫。 众人皆起身,拜道:“拜见容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环视一周,目光在我身上落下片刻,方一笑道:“妹妹快起来吧,都是自家姐妹,还这么多礼。”她于最上排左侧的位子坐下,又一眼扫到我,笑道:“这位妹妹倒是很面生,又是如花年龄,姐姐估摸着,该是近日皇上青睐有加的陈妹妹不是?”我忙起身朝前行礼,低头微微道:“妾身陈氏见过容妃娘娘。”她也不起身,只又是笑着:“还什么娘娘啊,都是自家姐妹!姐姐近日听宫里说,皇上赞妹妹可是倾国倾城之貌,妹妹这般一并低着头,倒是不给姐姐看一看了!”她说罢笑道,我面上一窘,忙抬头朝她道:“是妾身失仪了,还请娘娘恕罪。”她拂袖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哎呀!可真真一璧人不是!” 方这时,殿外响起一声:“容姐姐,妹妹倒是来迟了!是哪一个璧人,也叫妹妹见一见啊!”我转头一看,正是那悫妃,她倒还是那般打扮,只是多插了支黄金点彩步摇,她步履婀娜,腰肢轻曼走来,步摇一晃一晃,全然不同容妃刚走进来时头上步摇的样子。她走至我之前,才轻轻转头看了,长眉一挑道:“原是皇后娘娘那日为大家介绍的陈妹妹。”她走近我,噙笑道:“那日倒是我没留心了,可真真是美丽,容姐姐说是璧人倒真是一点子不错。” 我暗自念着她们俩的话,方知不好,宫里的这点女人最是看不得比自己年轻美丽的,她们如此一说,不让我成了众矢之的才是。随即福身拜倒:“容妃娘娘端庄美丽,仪态大方;悫妃娘娘婀娜多姿,艳冠无双。妾身见过两位娘娘还有众姐姐,这才知什么叫倾国倾城,哪里还有妾身自诩的地方呢。” 悫妃只拈帕一笑,笑得帕上绣得杏花都乱颤。只听容妃道:“悫妹妹快来坐了,站在哪里也不累得慌!”她这才转头应道:“也是!待会子皇后娘娘来了,也不成个规矩啊!”随即向前,容妃又看看我道:“陈妹妹也快坐下吧!”我一福坐下。 回到停云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情,墨黛一瞅,向我轻轻道:“小主,去暖阁用杯茶罢。”“好,姌令去沏壶新茶,再端了些蜜饯来。”我携了墨黛碧泺回暖阁。碧泺一看我只沉思不语,也只磨了墨道:“小主练练字罢。” 端了笔,边写边想,虽看不明白这容妃悫妃的意思,但她们俩今日的话,倒让众人对我都有了几分顾忌。如今我根基不稳,若此时便树敌太多,这条路便只能越走越窄,最后定是被这些个女人毒死害死,赔上性命不说,还不能成大计!可我到底是独身进宫,这些个宫妃哪个不是在宫里娇宠之至,又心思重城府深的?到底是墨黛说对了,一个人在后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到底是孤身无援的! 姌令端了茶上来,我一眼扫过她,还是那副样子,不多话顺着眉。我看了眼她,住笔道:“姌令,你如今多大了?”“回小主,奴婢今年十八了。” “哦,怪不得见你稳重的紧,也不似碧泺一般。” “碧泺姑娘年纪小,难免活泼些,宫里待个几年,人都是会沉稳下来的。” “也是,宫里做事不小心些,性命都难保。诶,姌令你上回说,原是女官手下做事的,不知是哪坊里的?前些日子皇上不赏了些锦缎丝绸下来,我想着这都初夏了,也该再做几身衣裳才好。碧泺手艺是不错的,只是让她一人忙着,我倒也不忍心。” “回小主,奴婢正是尚宫局司制的,做衣服该还是可以的。” “哦?那正是最好!墨黛你去取了给姌令,让她拿回芥屋做。” 见她俩出去,我看了眼碧泺,她从袖里掏出一枚银针,一一试了茶水点心,然后看着我道:“小主,没有问题。” “恩,那便好。这几日他们可有什么动作?” “前日才看见小顺子往长禧方向走了一遭,一炷香时间才回来。” “哦?长禧宫?可看见他去做什么了没?” “那会子奴婢正要去领了晚膳,姌令在屋里还等着,也没有跟去看。” “恩,那便是了,他可看见你没有?” “没有,慕鸳树多,奴婢躲着没给他看见。” “你和墨黛以后要多多看着。” “长禧宫,奴婢想可是与那秦选侍有些子关系不是?” “如今只是看见了一次,也先别妄自胡猜,若是发现了更多什么的,再来看看才是。” “是,小主。” “小顺子与那个小路子,如今只做些洒扫的活儿可是?” “正是,小主。” “好,你去把他们唤来,我来试一试才好。” 不一会子,小路子和小顺子进来,跪了下道:“小主金安!”我一扫他们,半晌也不多话,只吃了块玫瑰糕。向碧泺使了个眼色,她朝他们俩道:“这几日的打扫都还不错,算是尽心尽力。” “谢碧泺姐姐夸奖。”那俩一笑,我才到:“都起来吧,碧泺拿了这点心赏给他们吃了。” 我顿顿看了眼小路子,又道:“小路子你留下。” 他大气儿不敢出,我呵呵一笑,随口问道:“原是哪个宫里当差的?” “回小主,奴才原是乾清宫扫大殿的,应安公公看我做事儿还算得力,才指了过来服侍小主。” “乾清宫?那倒也算是皇上身边的人了!多大年纪了?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回小主,扫大殿的哪里算是皇上的人啊,得蒙小主恩典才来了停云。奴才今年十七了,家里还有姐姐,也嫁了人了。” “恩,那小顺子原先和你一处的?” “回小主,小顺子原是长禧宫,因婉昭容娘娘禁足了,一直在司事坊里,现下才指过来的。” “婉昭容娘娘?”碧泺看了我一眼,道:“小主今年才进得宫,自然不知道。那婉昭容娘娘原先是长禧宫的主位,因犯了些错,才被禁足了。” “碧泺姐姐说的一点儿没错,正是这样。” “你们俩可见过昭容娘娘没有?” 小路子一笑,道:“见过的,奴才在乾清宫外见过。要说起来,可真真是美得没见过呢!看得我们一应儿小太监眼睛都直了,气都不敢大出!”他这一说,倒把我和碧泺都逗笑了,碧泺笑着接道:“上次正值中秋,那昭容娘娘遣了宫女来司饰坊,硬是要我们司饰两日内打对金鸳鸯摆苏双钗送去,可把我们忙坏了。” “每值换季节庆,各局总是要忙些的。所以我也懒怠送了布匹去叫她们做,我瞧着碧泺你的手艺就很好。”我点点头道,看来这婉昭容当日定是个不可一世的人物。 随即到了掌灯时分,用过晚膳,我一想今日是三月十五,皇上定是要去皇后那儿才是的,便也不多报希望。带着墨黛,走到园里的小石桌坐坐,又让碧泺捧了上回皇上送来的碧螺春。 “墨黛,还记得上次在华清池内屋你对我说的,你说宫里还有一个女子,是公认的艳冠后宫,可是婉昭容不是?”她在我对面坐下,抬首看着我,点点头道;“回小主,不错。” “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我看着碧泺过来,挥手唤道,“碧泺,过来坐。” “奴婢在太后宫里待了段时间,虽说只是茶水案上的,但婉昭容之事,也略有耳闻。她是在去年秋天被禁的,是太后娘娘下的禁足令。具体个中情由,奴婢是当真不知道的。” 我看她,只嘴角一扬,她便轻轻笑道:“婉昭容原是长禧宫的主位。如今奴婢看来,这住长禧宫的倒个个都是一样的脾性。” “也怨不得那里种着西府海棠了,倒真真是应景了不是。”我呵呵一笑,三人又在园中品茗闲谈,到了二更天才回去歇下。 第十二章 有舍才有得 深宫里的日子过得总这么慢,回想起来却发现如白驹过隙,已是四月。[.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天气渐渐热了,雨早就是停了,昨夜侍寝,今日方睡到午间才醒。姌令端来了粥茶点心,一应用过后,便已是晌午时分。 一转头,看见墨黛取了本《唐诗三百首》立在一侧。我咯咯一笑,道:“怎的,墨黛还想做起大诗人了?”她把书放回去,也不笑,只道:“皇上这个恩典,可真真是让人羡慕的紧啊!”我心一沉:“可如此这般夜夜承恩,任是谁也没那气力还日日辰时去请安啊。”这个恩典,自然让那些个宫里的主子都议论纷纷,背地里不知怎么说,怎么计较。“可如今我也实在无法……” 墨黛退回到我身边,沉默半晌才道:“小主,后宫里最忌的可是什么?” “自然应该是恃宠而骄,一枝独秀。” “小主,唯有退才有进,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我一转眸,在唇间反复玩弄着墨黛的两个句子,有舍才有得,忽地眼前一亮,道:“莫不是要我拒之门外?” “小主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她也不多话,只沉沉的看着我。 “这可不行,如不趁热打铁莫不是丢了这恩宠。况且他也并不日日召幸我,毕竟还有李苇瑢李修仪和那悫妃娘娘的份。” “小主曾经与李修仪朝夕,自然清楚李修仪的脾性。” “我自是知道的,她是个不知退让、直来直去的人。” “至于悫妃娘娘,份位已是极高,自是可以不顾其他的。小主,倘若今日不退,怕后宫议论纷纷,到时候路是越走越窄才是。” “你说的自是合理的,可我倒也是怕皇上如同忘了那赵娉儿一般忘了我,那样的情景我是默默看过的。”一回眼,窗外日光正盛,丝丝缕缕透进来,如同夏一般。 “小主与赵女官是不同的。赵女官是不想要,也无意要,更无法要。[.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墨黛说的一点不错,赵娉儿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入宫,也未曾想到琴瑟一曲便注定了要寂寂宫中。她对于命运先总是逆来顺受,不到绝境不会违逆反抗。而我恰恰不同,我太了解我想要的,我有目的进到这里,这些都是我选择的。 沉思片刻,扬头一笑道:“今日翻得是谁的牌子?” “回小主,是小主的。” “你放心便是。”我笑笑,看她一眼,“梳妆罢。” 话音未落,碧泺奔进,“小主,刚高公公遣人来说,皇上一会子便来,要小主早些准备才是。” “碧泺,快随我回了寝房。墨黛你与姌令去安排下。” 准备刚毕,便听外门有人来报,匆匆到了殿前,便看见那男子今日着藏蓝色金丝刻九龙长袍,袖口同武官一般翻起一收,更显得干练利落,身形修长。 “妾身见过皇上。”我缓缓拜倒,他浅浅一笑道:“宫中日子可是无聊得紧?今日朝务不繁,想来看看倾仪在做些什么。” 我随他身后进了东暖阁,回身向碧泺使了个眼色,她会意点了点头,在杯盏点心里都用银针试了试,方端上暖阁的花梨木雕花桌。这桌子是前日他才着内务换来的,木香幽幽,放在暖阁里倒不用着燃香了。 方坐下,我才缓缓启口:“倾仪一介女流,左右也无事,还不是在殿里随便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哦?看得些什么?朕记着先前你住进来时,朕便着了内务多送了些书过来。那日你启口一解自己名字,朕便猜着你该是看过些书的。这一个月看来,倒所料不错了。” “回皇上,还不是女孩子家看些《楚辞》《乐府》罢了。”如今看来,该是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识字又懂些诗词的原因了。夹了一个梨香送爽送到他嘴边,笑笑道:“家父曾是私塾里教些孔孟之道的读书人,所以在闺中也随他看了些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只是后来家父去世,家道中落便没有读书的机会了。” “哦,原是这样。那你家中可还有些什么人?” “去年家母也去世了,一些远房亲戚倾仪也不知道在哪里,思来想去,独身一人,这才进了宫。” 他闭目,细细嚼着嘴里的梨香送爽,沉沉道:“倾仪你是天福五年出生的罢。” 想来他也该知道,宫里的司事坊册上到底记得一清二楚。“回皇上,正是。” “你也不过十五而已,说说你的生辰罢。” 他应该没想到曾经的一切,逃出生天的还有一个我吧,若他将来知道这一切,定会后悔现在如何受了我的蛊惑。想到此,含笑道:“天福五年,十一月廿二。”今日不知怎么,听了墨黛一席话,竟脑里念念皆是大计,连日来恩泽受宠心里翻涌的儿女情长,被大计压的难见丝毫。她说的对,我要的比恩宠更多。 “冬日里生的呢,以前在南国征战,不知何时听老人家说冬日生的孩子,可是聪慧呢。如今看来,此言在你身上倒很有体现。”他一笑,又道:“恩,这没有石子的梨香送爽甚好!” 我咯咯一笑,夹了给他,又略作娇嗔道:“皇上可赶紧多吃些,这可是今年最后一批梨花了。今日不吃,得待明年了。”说完此话,心下却兀得一沉,明年今日,谁知道他还来不来我这里尝梨香送爽呢。 他偏头看着我蹙着双眉,揽过我肩,爽朗一笑道:“看来今年这梨香送爽,朕还是少用些的好。”我举头一看,不解道:“皇上,这是为何?” “留个念想,明年开春天天来扰你这小妮子,叫你日日送给朕吃。免得你担心朕明年不来了。”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双眉一拧道:“皇上怎么总开倾仪玩笑!” 他低头看我一眼:“哈哈,这模样倒可爱!” 他低头慢慢贴近我,脑里也迅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虽已不是初经此事,可脸上还是烧得火热,脑里又翻搅着不同人的话,不同人的面容。墨黛的话如同钟声一遍又一遍,在脑里不停回荡。要退才能进,要舍才能得,要自己把握,要推开他。 可那朱色的双唇贴近时,只剩也唯剩无边无际的沉醉,无法自拔。不可言表的欢愉,他纤长的唇温柔的一转,轻轻挑开我因为紧张咬住的牙关,用温柔安抚着我的不安。随即如同两条小蛇舞动一般,我灵巧的小舌缠上他的舌尖,他缓慢又炽热的吮吸着我口里的空气。就觉得浑身瘫软,只能任由着他,抓紧他的胳膊,感受到他肌肉紧紧绷着,微微颤动。 如同受蛊之人听到召唤一般,随即浑身火热,缠住他的身体,盘住他的腰肢。他轻轻一抱,绣带随之而落,我抬手解开他的腰带,拔下头上的钗子随手一扔。无暇顾地老天荒,无暇顾前路漫漫,只顾此时,春宵一刻值千金。 一番天旋地转后,我们都没有睡着。我抬眼看看暖阁外的天已经暗了,身体还残留一丁点儿痛感,脑子却更加清醒。如果此时无休无止的沉溺下去,那我只有如同普通女子般,守着帝王星点的恩宠,寂寂深宫。可我踏入裕西门的那一刻,就注定我此刻不能儿女情长,爱他守着他的人够多了,不必再多我一个。身上的使命压着我,大计早日成,倾仪才能早日卸下这沉甸甸的包袱。 他微微闭目,静静的在脸侧养神。我细细看他,眼角几道窄窄的皱纹,舒展的浓眉。他如今三十有六,这般年龄说是我的叔伯辈也不为过,我又何必儿女情长。心里反复矛盾,百般思量,才缓缓启口道:“皇上待倾仪,实在是太好了。” 他仍旧闭着目,只眉毛轻轻皱了皱,片刻才轻轻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竟是如此清楚我想说什么,如同明镜一般的探测力,心里不免一阵紧张,又甚是感动。紧张的是怕他看出自己的秘密,感动他如此善解人意。 “旁人说什么,倾仪都没有听见,也不想听见。只是倾仪自己想,晨昏定省是宫里自古的礼,还请皇上收回恩典。” “你倒心底善良,维护着她们。若不是她们说,你还是孩子,怎么会顾上这许多。”他睁了眼,低低道:“这恩典一直便有,又不只你一个,不必担心这许多。” “是,妾身记住了。”我心下觉得不好,他竟不应,那我怎么往下说。 “也罢。明日你照常去就是,你既如此知礼善解人意,朕又怎么好不遂你心愿呢。”他一笑,又道:“江南女孩子果真都是心细。” 他定是想起她了不是,怀里抱着我,心里却念着她,如此之人,我还有什么好念好爱的呢?嘴里不禁一丝苦笑,他却看着我,“笑什么?朕可是说实话。” “姐姐们都是朵朵解语花,倾仪年纪小不懂事,哪里说得上什么善解人意。皇上又开倾仪玩笑了。”我脸上一红,他也只一笑。 “如果皇上每月都去各个姐姐那里走一走,就会知道了。倾仪可不敢欺瞒皇上。”我假装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片刻不语,倒弄得我有些紧张。正准备干脆将话挑明,他却说:“后宫雨露均沾,朕是知道的。只是……” 我一笑,浅浅道:“以前在余姚宫,总是能闻到蔷薇香,看到梨花。”这话似乎答非所问,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半晌没有说话,片刻后起身,我忙披了外衣,为他更衣。扣上最后一粒扣子,我一抬头擒住他的目光,含笑道:“倾仪都在停云等着皇上,为你扣扣子。”我刻意用了你,虽不合礼制,却拉近了距离。 他玄色眸子看着我,缓缓道:“你放心,我不会负你。” 然后朗声道:“高德海,摆架余姚宫。” 墨黛走进来,我向她点点头,她走进道:“小主,不早了,睡下吧。” 外面月将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有舍有得,既然选择了这一切,就必须义无反顾走下去,儿女情长只能置之脑外。 第十三章 欲速则不达 第二日,早早便起来。碧泺与姌令一并进来为我梳妆。姌令来了也有小半月,话也多了些,她看了我道:“小主,皇上今早晋李修仪为芬仪了。” “哦?如今她倒也份位从三,是个娘娘了。”我一笑道。她若知道是我劝皇上去她那儿,还指不定会生出些什么事来呢。“她现下也是余瑶正经的主位了,锦瑟台往后倒要改称锦瑟殿了。”碧泺一手为我插入一翠玉祥云簪,一面说道。 “好了,她到底曾经也是我的主子。看着她得宠,我心里也好过些。姌令,我们走罢,别误了时辰。” 一路薄雾未散,姌令随我身后,仍旧不发一语。未过乾清宫,她却突然道:“小主,皇上都给了恩典,您不如在屋里好好歇着。” 我是说,都小半月了,这姌令怎不露一点心际,如今看来该是觉得时机已到了。我一笑,才道:“昨夜儿不是我侍寝,倘若不去,倒给人留了把柄不是?” “李修仪不一直是如此的么?”她声音不小,我目转一番,才缓缓道:“该叫李芬仪娘娘才是了。平素都见你稳重,今个儿怎么不知礼起来了。”轻轻打量她神色,决定将计就计,看看她到底是哪里的人才好。“我哪里能和人家比呢?人家如今是娘娘,我是个娘子,那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她唇角丝毫未动,只睫毛微微一闪,却已被我看在眼中,坤宁还有几步路,我又道:“我又不如人家秦选侍,素性是个泼辣的人。” 她眉头又是一动,低低道:“小主,外头说话,还是小心为上。” 我含笑不语,向坤宁去不再回头。只怕这小顺子和姌令都与秦选侍有那么些关系,当下也无暇细想了。 大殿里,李芬仪的位置已经一跃坐在了第三排右侧,芸嫔换了位次坐在了第四排左侧,由下宫妃都依了品阶坐下。李苇瑢今日并没有来,她还是这般脾性,倒也合了右相之女的身份。芸嫔还是如同止水般软软坐着,悫妃今日一袭青莲色内裙,半露酥胸,甚是妖娆。容妃还是那日般,看见众人都是笑眯眯的点点头。秦选侍来得甚迟,皇上这月还未召幸一次,她气焰倒未丝毫下去半分。 片刻,皇后王凝芊才到。她还同众日一般,端庄着嘱咐众人几句,又说了李苇瑢晋了芬仪之事,便散了。 出殿门的时候,我看见芸嫔远远向西而去。回想起月前答应她拜访之事,还未应诺,便决定这几日闲下来定要去西边一去。 用过午膳,我便遣了姌令去婷菡台,说我今日晚膳后拜访之事,才让墨黛碧泺与我进了暖阁。我仍旧拿了笔练字,写了满满一张小楷,才住笔说今早之事。 “这样看来,定是秦选侍那里的人才是。”碧泺端来茶与我道。 “墨黛,你怎么看?” “秦选侍,虽看似跋扈,但该是个没城府的主儿。”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若此事真是秦选侍所做,破绽未免也太明显了些。姌令素来是沉默冷淡的人,为何今日开口议论李芬仪之事。意欲不但是试探小主对李芬仪的态度,又带着些挑拨的意味。” “墨黛说的正合我想。按姌令这大半月来的脾性,不该是说那样话的人。她大概是觉着时机到了,按捺不住才是。我一语提到秦选侍,她虽反应不大,却故意皱眉让我看在眼里。她也该是知道我向来是个细心的人,所以动作不大,又坚信我会发现。” 碧泺听了我们俩一番话,接着道:“所以,小顺子故意在领膳的时间,往长禧宫去,就是为了让日日留心他们的我看见。如此一斑,再加上姌令今晨一番神情话语。故意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是秦选侍派来的。” “小主,这计的思量不可谓不细。”墨黛立在案边,轻轻道。 我一笑出声:“呵呵,这人倒是了解我。倘若将来害我,只需加在李苇瑢送来的东西上,如若东窗事发,只需牺牲两个奴才,推到秦选侍身上,可真是一干二净。这样一来,又挑拨我与李苇瑢,秦绎菱的关系。哼,倒真是看得起我陈倾仪。” “如此之计,可不是一般人能操控的。”碧泺思忖道。 “不会是秦绎菱,也不会是李苇瑢。再与我有过节的便没有了。”我看了眼窗外,忽然惊道,“难道是她?” “如若是她,姌令就是来监视的,也是个不可不防的。”墨黛会意道。 我浅浅一笑,不再多话。 良久,才拉过墨黛、碧泺,附在两人耳畔轻轻说。 碧泺听后一笑:“如此小计,就可先遣了姌令。” 晚膳后,特意携了姌令去婷菡台。明粹宫甚远,我们从御花园过,已是掌灯时分,园里星星点点只一点来往的佣奴。姌令声音细细,却微有点迟疑道:“小主怎么今日儿想到去婷菡?” 我只扫她一眼,对她微笑道:“那日不是约了芸嫔小主么,想来多日都没得空没去拜访。今日儿得空,自然要去婷菡看看了。” 还未到余瑶宫,便远远看见门上的红灯笼。我故意看向姌令,拧眉低低道:“怎的,今日儿是她侍寝。” 姌令迅速的扫了眼我的脸色,仍旧被我看见了。她缓缓道:“回小主,皇上今日儿翻得正是李芬仪的牌子。”片刻,她又扫了眼余瑶,“李芬仪近来很是受宠。” 她提着小灯笼,在前面为我照着路,我唇角一勾,又迅速装作狠狠的表情,向她道:“可不是么?皇上如今还念起旧人来了。” 姌令仍旧在前面走着,片刻便看见明粹宫,她一福:“小主,明粹宫到了。” 我点点头,便看见宫门前便有一个小女婢候着,向我一福,领我们进了婷菡台。这里种着几棵入天的玉兰树,花期将尽,仍旧给人幽幽芳香沁入心脾的感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玉兰与芸嫔,倒有几分相似。 那芸嫔随意一髻,正斜斜靠在暖阁的炕上,看见我,坐正身子一笑道:“到底是把妹妹盼来了。” 我随即一福:“想来姐姐这里甚久,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是一定要上门来拜访的。”我看了眼姌令,又道:“姐姐名门闺秀,妹妹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几件小玩意儿,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她着了身边宫女收下,淡淡一笑:“还让妹妹破费了。如此这般,不如我们现在便对弈一局。” “全听姐姐吩咐。”她转头向身边道:“涉林,去取了棋子来。潜淮,玫瑰茶上些来。” 不费一会儿,我与她便对弈起来。她执白子,我道:“芸嫔姐姐先行。”她看了我一眼,目色深深,按住我的手,轻轻说:“如今这情况,是有势者先行。” 我一听此言,全明白了今日婷菡对弈的目的,她只看了眼一应随侍,让她们退于门外。我方才笑笑向她道:“那到底也要分个上下前后才行,自然是姐姐先。” 她仍旧不落子,还是缓缓道:“在后宫这局里,妹妹可别以为是这样。” 我到底还不知道她是何用意,也不敢轻易交心,还是小心为好,所以只细想一会,还是将话绕着说才是。“姐姐的话,妹妹不明白。” 她看了我一眼,将鬓边发别于耳后,也不多言。只执了一白子,放在棋盘最上行正中,然后道:“她是屹立不倒数年,看似四平八稳,其实高处不胜寒。” 她又执了一白子放于第一子之下左端,道:“她是八面玲珑,其实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 我一想,她都如此之言,我若藏着掩着反显得顾虑重重,城府深而不大方。方道:“皇后娘娘中宫之主,容妃娘娘一直是她的左肩右臂。” 她只一笑,又放了一黑子在第二子左侧,“她是自恃美貌,孤芳自傲,目空一切。” 我自然知道,芸嫔说的是悫妃,只轻轻一笑:“这子倒真真令人始料不及。” 芸嫔看我一眼,与我相视一笑,“这盘局,我们还是撤了。妹妹心里有数便好。” 我俯身看她的目,沉沉道:“妹妹在这宫中,树敌不少,知己却是一个都没有。” 她目光一转,也不应承,只一笑,脆声:“今日与妹妹对弈甚是愉快。与妹妹说话又不费力。倘若明日妹妹有空,还是遣了人和姐姐说一声,再来婷菡摆一局才好。” 宫里的人,倒真是个个圆滑,明是她给了我意思让我来,我一语说出,她又不应,竟还要待明日。 面上也不露半分,笑道:“姐姐的玫瑰茶甚好,倾仪下次定会来。” 停云里,墨黛轻轻看了我一眼,我转到她身边,轻轻说:“欲速不达,你不也是这么说过的么?” 她点点头,为我拆了发髻。 第二日请安回来,竟看见安公公在门候着。我忙笑着道:“公公素来是大忙的人,今儿怎么有空来停云一坐?” 他一笑:“小主这可不是取笑老奴了?”他拿出圣旨,我一惊忙跪下。 “朕惟协赞坤仪,用懋珩璜之德。佐宣内治,必资柔顺之贤。咨尔慕鸳宫陈氏,臧嘉成性,册封尔为才人,赐封号霂,钦哉。” “谢皇上恩典!”接过圣旨,向墨黛使了个眼色道:“姌令把圣上赐下来的东西拿进去罢。”她看了我一眼,与小顺子拿下东西。 第十四章 杏花春雨总相逢 这日早晨,我让姌令带着小顺子、小路子把连日皇上皇后赏赐下来的东西理一理,再去内务领了几人五月的月俸。 不知不觉,四月竟过了,先让墨黛去了婷菡说我今日有事,便不去了。又让碧泺去打听,皇上翻了牌子没有。暖阁里,待了半天,碧泺一路疾步进来说:“翻了翻了,正是小主的。一会儿高公公便遣人来说。” 我凝了神,与碧泺等着墨黛。一炷香,墨黛回来答道:“回小主,已和芸嫔小主说了,芸嫔小主说,小主哪日有空暇,再去便是。”点点头,看她们说:“料想高公公还得过了一两个时辰,才遣人来。这会子我们也该给小路子他们留时间。” 碧泺笑笑道:“今日儿这好天气,又是五月初,小主还不去御花园走走?” 我看她那样子,一笑道:“便是了,去御花园。” 锦海的花还未尽落,却能听见几声早蝉的鸣叫。想几月前我也是在这里,因为一朵蔷薇花苞被带去了余姚宫,又是因为余瑶漫天的梨花,再去了慕鸳。盛世繁花,与后宫女子不尽相似。 然而落红遍地是,花总是能连年灿烂一回的,女子却只有如瞬般的如花时光。开在深宫里的花朵,向着的太阳是那个一袭黄衣的男子。这样的太阳却不能日日照射,也不能丝毫不偏不移。今日有,明日无,夜夜等,日日候,多少女子在无尽的等待,漫长的冬天中消逝了自己的容颜,至死也见不到太阳一眼。 如此算来,我该是极其幸运的。 墨黛在身后,看着我望着锦海微微的波澜出神,只轻轻打断道:“小主,奴婢从未见过不败的花。”我轻轻回头看她一眼,转而一笑道:“但你看过常青的树。” 她没有接话,只道:“小主,不如去桥上走走罢。” 星启桥,传说是前朝高祖为宠妃宸夫人所建。有言,宸夫人小字浣星,目光似星辰般闪亮,在夜里巡夜的人看见她都不用问,只需见着那双如星般的明眸,便知道是宸夫人。前朝高祖爱极,每每与她游历锦海,总说:“浣星,朕要让你永远留在宫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宸夫人但笑不语,只举杯与前朝高祖邀醉。 后来,宸夫人二十五岁生辰,前朝高祖特命人在锦海北面修了这座星启桥。意为,为宸夫人浣星所开启的桥。此桥白玉所砌,桥上扶栏命能工巧匠雕成九十九个美貌女子的图案,意为长长久久,个个的眼睛都分外栩栩如生,且在眼处点上银漆,待夜晚星光照射,便耀耀生辉。 此刻,宸夫人浣星早去多时,只留下这座星启桥仍旧飞跨在定清河上,日日夜夜看着南面远远的乾清宫的飞龙屋檐。朝代更替,千千万万的人从桥上踏过,不知几人还会知道这个传说,还会想起这个美丽的女子和她美丽的故事。 桥下定清河,日日如昔将城外永定河的水送进锦海之中。碧波微漾,如同丝丝缕缕的青丝随风飘飘摇摇。心下却轻松不了半分,只能假作微笑道:“碧泺墨黛,你们可知前朝高祖的宸夫人?” 碧泺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一笑道:“星启桥的传说,以前听宫里的姑姑说过。” 墨黛看了我,却只说:“小主可知宸夫人怎么殒的?” 我转而看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你且说来听听罢。” 墨黛目色沉沉:“传说,宸夫人是个妖媚的女子,自得前朝高祖宠爱后,日日与前朝高祖沉迷声色,夜夜在锦海摇船寻醉。当时的皇后以及一应宫妃,对她议论纷纷,就连朝堂之上也颇有微言。于此时,前朝高祖龙体每况愈下,星启桥修建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宸夫人也不知收敛。终于在前朝高祖一次病重时,被太后打进冷宫。三日后,在冷宫中吞金而亡。” “也不知是真妖媚还是假妖媚,是真自杀还是假自杀。”碧泺一听,快语道。 我看她双眉拧着,神情颇为那宸夫人打抱不平。随即一笑道:“你何必如此当真。后宫里的事情,到底是没人能说清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语锋一转又道:“连升两级,我倒真没想到。”碧泺一笑,随我进了小亭。我看她只作嗔道:“你个小妮子,倒笑什么?” 她又是咯咯一笑,却仍不回答,我看了眼墨黛:“墨黛,还不替我上去捂了这丫头的嘴,看她还疯魔似的笑什么!” 碧泺这才收敛些,却仍笑着说:“小主,快饶了我吧。小主那日送走皇上去余瑶,守在窗边直到三更都不睡,却不想如今连升了两级。小主若是能夜夜忍了这相思之苦,待秋收怕可是能住进主殿了!”她支着腰,仍旧接着道:“只是这两夜无眠,小主眼圈下都青了一片了。若是夜夜如此,皇上还不心疼的紧!” 墨黛见势,忙去捂了她的嘴,道:“你个疯丫头!这外头可怎能疯言疯语!叫人听去可不知生出什么事来!” 碧泺一敛神,忙正经起来,向我道:“小主,碧泺一时不知礼数,胡言乱语,还请小主责罚。”我一心想着碧泺话中提到的相思之苦,却这两日也是同她说的一般,夜夜无眠。心下不禁慌了起来,联想到两人欢好之时自己的无限沉醉,最怕自己迷了心窍,爱上了他。一下子竟忘记了跪着的碧泺,墨黛看我陷入沉思,轻轻道:“小主。” 我一恍,看向墨黛,方反映过来:“碧泺,快起来。跪着做什么,我又没怪你。”她这才起身,我微微笑道:“以后注意些就是。” “你家小主没怪你,朕可饶不了你!”身后传来一男子的笑声,片刻不迟疑,三人齐齐拜倒。 他走近扶起我道:“你若是耐得了这相思,朕可是耐不得了。”我面上一红,他又转而向碧泺道:“这小丫头,也不早来告诉朕!”我忙道:“皇上,可怪不得碧泺。”再复看他眉头耸动,眼中坏笑,又羞又恼道:“皇上可是看妾身好欺负不是?” 他哈哈一笑,揽过我的肩头出了亭子。“倾仪可错怪朕了,朕是想替你好好罚下这个取笑你的丫头啊!”我看他大笑,更加脸上挂不住,嘴里还逞强道:“取笑妾身的明明是皇上。” 他却也不恼,仍旧揽着我向东去,“朕哪里有取笑你。这早朝刚下不就赶着来看你了?高德海说他先来报,朕都等不及了!” 我举头看向他,眼里分明都是我的倒影,心里顿时阳光普照,脸上娇笑:“皇上若不是在亭中碰见妾身,怕要空跑一趟了。” “也不空跑,朕在慕鸳等你便是。”他低头看向我,随手拈过一朵杏花,别在我头上。我低头一笑,道:“这般娇艳,倾仪可衬不上。倾仪喜欢水芙蓉。” “朕却以为这花衬不上你呢。水芙蓉倒是很好。”他含笑看我,随即素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我鼻头,我因着痒躲着,他朗声一笑道:“人比花娇。” 我抬眼一看,随即向他道:“皇上,倾仪突然有了几句。” “哦?说来听听。” “若是不好,皇上可别笑话。” “哪里会笑话你,快说与朕听听吧。” 信步向前,缓缓道:“春遥暮晚花无兴,夏近晨早叶欲浓。一步一声春色淡,一行一语夏味稠。” 他于侧轻笑,接道:“抬眼却遇瞳似火,低头总把笑暗留。鸣蝉夏荫每倾慕,杏花春雨总相逢。” 这样词句,真真是应景不是?瞳似火,笑暗留,杏花春雨一袭风华,飞桥花院天长地久。眸色深深,轻轻呢喃:“相遇相守,相知相爱。” “年年春雨,年年杏花,年年此刻。”他看向我,只觉得恍惚间,看见那日慕鸳阳光下的山樱花,春风惹人。 “皇上是明君,可说到做到。”他唇角一弯,“君无戏言。” 再回身看树上的杏花,只寥寥几朵,向来是只能灿烂几日的花而已,心里觉得寓意总有些不好,面上也不露半分。 回到慕鸳的时候,已近午时,有些子热意。拿了帕子替他擦擦汗,轻轻靠在他肩上,道:“上次皇上赐给倾仪一只玉链子,颜色可真好看。” “哦,是那只藕荷色的珠玉手链?那是前几年西域上贡来的,颜色甚是少见,我觉着挺衬你的,便让高德海找来拿给你了。” “这般贵重,倾仪只敢细细赏看了一番,便收好了。” 他只一笑道:“戴着便是,那链子很是像水芙蓉的颜色。你方才说过你喜欢水芙蓉,我们该是早心意相通,我才会突然念起拿来给你了。” 我不接话,只默默看着袖口边碧泺绣的小小山樱花。他俯身道:“无需诸多顾虑,喜欢就戴上。”复看向他,他微微点头,一笑唤墨黛进来。 “皇上,尝尝此茶。”手中一青玉茶盏,他舒眉闭目接过,方尝了一口道:“倾仪,这可有名字没有?” “这是倾仪新配的,想了两个,一是青肤沁,一是寒绯淡。” “可是慕鸳小园里的采来的叶子?我可记着慕鸳只有山樱。”他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抬眼看了窗外,淡淡道。 “锦海有,东瀛送来的樱花里有寒绯樱,还有太白、松月、关山、御衣黄1些的。”墨黛还没有来,此事必成才可。“倾仪最喜欢寒绯和青肤,所以只采了这两种的小叶。配上湘妃竹的露水,最是好的。皇上觉得呢?” 他轻轻掠过我的脸,才舒眉道:“甚好,不浓不腻。我觉得寒绯淡的名字好。” “皇上说好便好,只是委屈青肤了。”他看我蹙眉,笑道:“不过一个名字罢了,花哪里知道。”我仍旧凝眉看他,他又道:“寒绯是东瀛前年才贡来的,你若是喜欢,明日叫内务来栽几株。” 我不过怕他怀疑,才加了寒绯。她当年只用青肤樱煮茶,便给这茶取了青肤沁之名。今日,他却没有复用此名,却道我随口说的寒绯淡更好,这是为何?难道只因为我加了寒绯? 墨黛一福,打断我的思路。忙从沉思中回过神,该是演一出戏给皇上看的时候了。 注: 这些都是樱花的品种名称。青肤樱既是山樱花。 第十五章 世间菡萏无数朵 墨黛一福,一副急匆匆的神情看着我,我忙问:“怎么了,让你去拿东西,空着手来做什么?” 墨黛双眉一拧,眸里泪光闪闪,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回小主,链子……链子不见了。”才说完,她眼泪便掉了下来,我看着不忍,起身扶起她道:“怎么会不见了呢?先前领过后,不是吩咐你收好的么?” “回小主,奴婢……奴婢那日明明收好,放在小主寑屋里的。可刚刚,刚刚去找,只剩那盒子了!”她眼泪不住往下流,也顾不得擦上,只从袖里掏出锦盒给我。我接过,打开一看,盒里空空,链子果然是不见了。 “放链子的地方,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他在身后坐着,缓缓道。 墨黛早已泣不成声,听见皇上问她,又跪下说:“回皇上,是奴婢收的,因小主喜欢得紧,又贵重,放得地方只有小主和奴婢知道。”他双目一扫墨黛,眸中寒光毕现。 我一惊,跪下道:“皇上,妾身弄丢了皇上赐给妾身的东西,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我与他缠绵多日,他早已渐渐改了称呼。情到浓时,都弃用了朕的尊称,只用我,我也不用妾身自称。此时换了称呼,只图他心生怜意,不要迁怒我二人。 他果然起身欲扶我起来,我仍是跪着,他道:“不过是串链子,丢了便丢了,你跪着做何?快起来罢。” 我方抬头看他,眼泪适时而落,哽咽道:“这是皇上赐给倾仪的,可是倾仪弄丢了。是倾仪的错,皇上该是责罚的,不然就错了规矩。” 他一看我落泪,果然眸中大生不忍之意,眉头微微动,“哪里就错了规矩了?摸不准是那个奴才手痒,拿去了。你若真喜欢得紧,朕叫高德海去查查,一定找出来!” “皇上,请皇上下旨搜查停云!”他一语正合我心意,我连忙接道。mianhuatang.info “高德海,还愣着干嘛,不快去?!”他扶起我,坐于他身侧。我目光灼灼看着他道:“那是奕给倾仪的,倾仪不能让它不见了。只要是奕的,倾仪都视若珍宝。” 他目光一滞,我心分外忐忑不安,毕竟叫的是他的名字,又道:“倾仪……倾仪失礼了。” 他却是缓缓一笑道:“这样叫甚好。”随即揽我入怀中道:“我很喜欢。” 唇角泛开一缕笑,此盘全赢。忽而,却又看见袖口的山樱花,转而自嘲想到,他怀里抱着的我,不过是他心里那个她的替代品罢了,然而我却一心一意要做这个可悲的替代品。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永远活在她的影子下承恩,活在她的阴影里去爱。 爱?不甚惊讶,自己竟想到了爱。怕是与他相处久了,有了一丝丝一分分的妄想罢。我如此的身份,早已没有爱的权利。 “皇上。”高德海步履稳稳,跪下道。 “起来吧,怎么样?” “回皇上,奴才带人查找丢失御赐的下落,在停云轩的宫女姌令房中发现手链。”我听完一惊,忙道:“姌令虽是我晋了娘子后才来的,然人诚恳勤快,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回霂才人,奴才随即询问了其他奴才,停云轩的小路子说,他曾看见姌令神色匆匆从才人的寑屋里出来。” “哦,确有此事?让他上来说与朕和才人听。” 高德海往身后一看,小路子上来跪下道:“禀皇上,那日小路子应值做打扫,在小主寑屋外后的水井打水出来。先是看见墨黛姑娘拿着东西走进去,后一会子便出来,去了西暖阁。”他顿一顿又道:“我再一看,姌令姑娘一直在西暖阁外擦窗子。然后高总管遣人来报,姌令姑娘就进暖阁回禀了。随后又转身出来,看见我道,小主的寑屋,你们两个小子自是收拾不好的,我亲自去。便进了小主的寑屋。” 我眼眸一亮,道:“那便是了!她定是在暖阁外听见我与墨黛的对话,心里对那链子起了意,报了我后特地去寑屋找!”杨奕在一旁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是,皇上。然后过了半柱香,姌令姑娘从寑屋中走出来,我上前道,姌令姐姐可要水?她一摆手,便快步出去了。”小路子又道:“皇上,奴才就知道这么多了。” “好了,你站一边吧,把那个叫姌令的宫女带上来。” 帘幔轻轻一晃,姌令黯然走了进来,她衣服的水袖上褶皱凌乱,轻轻跪下道:“奴婢参见皇上,参见小主。” 杨奕没有说话,我看了看她,脸上仍旧沉静,王凝芊送来的人果然不容小觑。可今日到底也是被我算计到了,也只能对不起你姌令了,不除你不可,我怎能留个眼线在自个儿身边呢?片刻开口道:“我也不责罚你,你来了也一个月余,做事儿还算尽心尽力。但如今,我也是留不得你了。” 她也不多苦求多话,只轻轻道:“多谢小主。”如此一来,只剩小顺子一人,不过他在停云也是孤掌难鸣,哪日随便纠个错,遣了就行。 杨奕看了一眼,摆了摆袖让她出去,随即又向我道:“如此一来,你身边便少个宫女了。”他微微沉思又向高德海道:“这个女婢是哪个挑来的?” 高德海一福:“回皇上,是皇后娘娘遣了安公公送来的。” “恩,倒是我授意让她办的,只是此事她办的甚不妥,竟送了这样的奴才来。也罢,明日还是你去司事挑几个来,让倾仪自己留。”他一看我又道:“如今也是才人了,朕瞧着你这里也没几个人。该是不够用的,想要几人明日自己留就是。” 我一笑,道:“谢谢皇上。我觉得墨黛碧泺就很好,明日再送两个宫婢,几个小太监就成。” “那便是了,便让她俩晋了宫女吧,再提个行事公公。” “明日再说罢。皇上还不饿呢?”他直起身子,笑道:“这么一闹,倒忘记了。高德海,传膳罢。” 他回乾清宫的时候,我一并跟了去,让墨黛碧带了寒绯淡过去。 乾清宫的软榻上,密密的龙涎香一点一点侵入身体。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滑过鼻尖,留在执笔的指尖上。他微微拧着眉,薄的唇浅浅抿着,在纸上或圈或点。歪头看着他,却迟迟不靠近,脑里混沌涌上很多,谦谦君子。 然后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轻轻闭着眼。梦里似乎梦见,一树山樱下,一个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我似乎走近,欢快的笑道,奕,凤求凰可好听?若你是相如,我是文君就好了。那男子走来,拉过我的手。后,我们如同仙人会飞般,乘云驾雾离开了皇城。 不说当垆说子虚1。而我此刻却认为,当街卖酒的日子或许最快乐,也许一曲凤求凰,要的本就是那样的日子。也无需文君再两地悬念2了吧。 “睡醒了?”再睁眼,杨奕已靠在身侧。看他的墨色眸子,方一笑道:“我倒睡着了,奕可批好奏章了?” “你可睡去两个时辰了,我若再不改好,岂不太无能?” “你是明君,怎会无能?” 他一笑,从袖里掏出那串链子,轻轻托起我的手,玉珠子从指尖从手背到手腕,一一滑过,感觉如同伏天划来的阵阵凉风,低头再看已落手腕,恍惚间浮现一池夏荷,接天莲叶。“奕,给这链子取个名字罢。” “你说说。” “清萏。水清之清,菡萏之萏,可好?” “我以为,倾仪之倾,菡萏之萏才好。”他将头埋入我发间,轻轻缓缓的温润。“世间菡萏无数朵,倾城倾国只一人。” 我翻身轻轻对住他的眸,然后闭眼,感受那一池温柔。 第二日午后,高德海亲自领了一应宫婢太监来停云。我一一看过后,挑了两个宫婢,四个太监留下。又道:“有劳高总管了。倾仪还提了墨黛为八品宫女,小路子为停云的从七品行事公公。” “霂小主放心。不过皇上吩咐了,小主可以要两个宫女。老奴看着,不如就提了墨黛和碧泺两个小姑娘吧。” “那,那便听了高总管的。”我一笑,随即跟上前,正欲掏出一个玉佩,高德海却一笑道:“霂才人,老奴这个人啊,最看眼缘,只要小主不弃,老奴是不需这些的。” 眼缘,眼缘。我笑笑道:“高总管,让倾仪一见如故。” 他躬身一福,随即出门。 “你们都叫些什么名字?”碧泺于我身侧,问地下跪着的奴才们道。 “回小主,奴婢叫采染。”“奴婢叫福儿。”“奴才小平子、小邓子……” “福儿,你该改个名。叫拂绽好了。”福儿这名我甚是不喜欢,还是改了的好。 “拂绽谢小主赐名。” “便是了,碧泺墨黛,你们好好教教他们规矩。待会儿让小路子带去,在停云看看。” 不知是天热了,还是怎么,心里郁结的慌,一应命后,只顾得去暖阁躺躺。一世繁夏,就要来了;荷花近开。 注: 出自元杂剧《窦娥冤》。 出自《倒顺书》,卓文君。一别之后,两地悬念。 第十六章 水里几番等郎怜 如此这般,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却也有条不紊过了大半个月。(.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那日,杨奕来对我道:“已近六月,天是大热了,这月末便去热河避暑。” 我一笑道:“这太好了,虽是最喜夏可也难耐这热。奕,可带我去?” 他拍了拍我的头,我作势一挡,他耸肩笑笑道:“当然要带你这小丫头去的。待到了行宫,捡了最凉快的屋子给你,再着内务多送些冰去,定不会让你热着。” 心生欢喜,撒娇福了福身,故作正色道:“倾仪谢主隆恩!” “罢了罢了,你快起来吧。”杨奕冲我一笑,也不起身扶我,只拿了茶盏细细喝道。 “皇上眼里,原是那寒绯淡比倾仪重要的。”自己起身坐下,转手倒了杯寒绯淡,又道:“嗯~,果是倾国倾城的茶啊,倾仪都比不上了!” 他被我这一番表演,逗得哈哈大笑,举杯又道:“若不是你这丫头煮的,我为何欢喜?”杨奕又摇摇头道:“你这促狭的丫头,倒和自己煮的茶吃起味来了。” “这有何好笑?奕向来最爱取笑我的了。不过,倾仪要提醒奕,寒绯淡也不多了,若是喜欢多喝几杯罢,别待到明年来我这又尝梨香送爽,又饮寒绯淡的。怕是别宫的姐姐们要怪罪倾仪了。” “就算今年饮了,明年还是照样来的。我就喜欢慕鸳,样样都好。” 目视他,不经在心里暗暗问。慕鸳,她曾生活过的地方,在你心里该是样样都好的吧。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梨树倩影,她的蔷薇花苞,她的山樱青肤,她的一切一切,就如同昨日海市蜃楼美不胜收,映在你脑里此生怕都不会消散吧。 是啊,我自开始就知道你极爱她,说是挚爱丝毫不为过。我倾仪向来是个自知之人,万不敢去做你心里的挚爱,也做不到。 更何况,进宫本是使命所在,争宠本是分内之事,一步步一局局我都只能赢不能输,从开始我就必要防着你算着你,从开始我就应该利用你恨着你。那刻楚河汉界一分的时候,你我本就站在对立面。 这样一个个面上对你欢笑,心里算计着你的我,也不求你爱,也不会得到你爱。 那日杨奕宿于我宫中,半夜我被窗外的蝉惊醒,反反复复不成眠。漫天星光,却是阴阴冷冷的光。赵娉儿,秦绎菱,姌令,宫中争斗只有待我走进,才能感到渗入骨髓的寒冷残酷。 我一计除开姌令,又遣了小顺子,王凝芊该是知道我的手段了。锋芒毕露总是容易留人把柄的。不过也谨言慎行小心了大半个月,这次避暑该要好好把握机会,再上一层才是。 其实,从更衣到娘子,从娘子到霂才人,倒比我想象的容易多了。除了秦绎菱、李苇瑢,倒没有几人找我麻烦,接下来,怕是真真正正要经历些夏日的狂风暴雨了。 五月廿九,杨奕带着一应宫妃、亲近大臣,一并启程去往热河行宫避暑。 自杨奕登基后,避暑并不年年都去,只在臻仁三年去过一次,想来今年也只是第二次。皇后自然是跟着去的,容妃悫妃还有陆婕妤也都一并去了,往下的便是李苇瑢和我。秦绎菱并没有得诏随行,却仍旧气焰嚣张,离宫之时看见她背着身子,穿着那件颜色极艳的裙子,似乎远坐在马车上的我都能问到那一股子脂粉味。心下一笑,如此货色,哪里需要我来百般思量。 太子在杨奕的车前跪下,接旨奉命留在皇城,处理一应事务。我隔着帘子,远远看去,太子着一件鸦青色二龙出海纹饰广袖长衫,低眸听着杨奕吩咐。杨奕今年三十有六,太子比我大两岁,如今十七,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而我今日远远看一番,却感觉这太子杨崇煦甚是内敛稳重,都说宫里的孩子早慧,果是如此。而后看见崇煦起身,杨奕朝高德海轻轻一言,队伍随即开始缓缓移动。崇煦仍旧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御车慢慢驶出皇城。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仍旧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御车,又或是远方的天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在车里,隔着帘子隐隐约约看见他的侧脸,下颌轻轻抬着,那是怎样一股傲视的风度。风泛起帘子,只一瞬匆匆看见他的眼,满是雾气弥漫的迷惘。 待我再回头掀起帘子看他,他负手转身离去。身边的随侍拥住,只那一抹身影高高立于前面。 热河行宫,是前朝已有的。大齐开国甚短,大部分宫殿行宫都是启用前朝所建。此行宫依湖而立,外有高山平原。湖中八岛,各有风光。宫中各殿,万壑松风即为前朝,烟波致爽相当于乾清宫。我择了一岛上的流云荷水殿住着,此岛离岸最近有飞桥相连,又与一池荷花相亲,甚合我意。 时值六月,遍池荷花已开,虽是北地,却有南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1的景致,心里甚是欢喜,让小路子领来一只小船,只急急便去藕花深处争渡争渡2。 荷香飘远,漫池漫天。“看着这么一池子荷花,我心里可比待在宫里舒服多了。”举杯大饮一口,又笑道:“恩,这茶好!倘若也能同李易安般来几壶美酒,就再好不过了!” “小主,离了皇宫,碧泺可是觉得这天是分外蓝,水是分外清,鸟儿飞的分外高!此时不饮酒助兴,更待何时啊?” “不错,你这丫头说得对!行宫虽还是宫,但就是比皇宫自由闲洒多了!墨黛,还不快拿了酒来,我们好好喝几杯!” 墨黛看了我与碧泺,一转头拿过一白瓷小壶,递给我道:“小主,只此一壶,助兴即可。” “怎的?今日皇上定不会来的,多喝几杯才好。”今日方过午膳,悫妃便去了烟波致爽,而后杨奕便翻了她的牌子,如今两人同在一殿内,还与我何关? “我倒乐得清闲!”我一瘪嘴,接过壶子也不拿杯盏,对嘴便饮。 “小主这是吃味了。”墨黛一笑,又道:“真真是潇洒的喝法,碧泺,你我二人还不和小主学起来?” 她转手又是两壶酒,我看到作势打她:“好你个墨黛,明有这么多,却告诉我只有一壶!看我不用规矩伺候你!” 墨黛递过给碧泺,大笑道:“小主心里不痛快,别说是三壶,便是三百壶也不够的啊!” “碧泺,你说,我可有不痛快?” “小主方才说的时候,那模样那脸上,分明写了不痛快三个字啊。”碧泺接过酒,同墨黛一起如我般举壶饮酒,笑道。 “罢了罢了,懒怠与你们两个疯魔子说!我还要看花采莲蓬呢!”自知心里是不痛快,说也说不过,起身向船头。小路子在撑船,看我起身,道:“小主,你瞧,那儿的莲蓬最好。待会儿奴才多采些。” “快撑过去,我也要采。”这池荷花,与旧时江南何其相似!采莲的女子,唱渔歌的男子,似碧波的荷叶,如衣裙的荷花。那时,我嘴里唱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3…”,身边的小婢与我泛舟采莲,兴极时吹一只萧曲,漫天红霞。 归去凤池夸。不知此地能不能算凤池的一部分,却美得同江南一般,只是少了那样天然而成的绝妙。也或许,再也找不回那样轻松自如的心了罢。 “小路子,摘了那片荷叶给我。”撕开叶子,对折放一片在唇边,忆起年少时堂兄教我的,吹叶成曲,一曲江南小调声脆欢快,就同旧时的时光一般。 “小主,真是好听,再来一曲罢。”碧泺探头出来道。 “好!就当助兴!”再放荷叶入唇边,轻轻用息,那脆声又在湖面上回荡起来,如黄莺声声又似百灵鸣叫。我举壶大饮一口,人不禁有些兴奋,随口唱道:“三里荷花几千水,只一玉湖百年游。采荷女,莲衣点点惹花醉,摆船摇,水里几番等郎怜。奉风送,奉风送到郎快来!” “小主,这是什么词啊?” “随口胡乱唱的!可好?”我回头朝她 碧泺举酒朗声道:“真好!这曲子倒是很表小主的思念之意。” 我一笑也不与她争辩,只又唱道:“千里风月千里路,风不到处人难顾。且思量,难相忘,夜看繁星似我心。一袭昭昭月。” 抬眼一看,却是一只舫船,扬起的帘幔上朵朵杏花。兀自一笑,退回船中。过了一会子,只听外面有人问:“你们是何人?” 小路子在船头答:“船里坐的是慕鸳宫停云轩的霂才人。”那人又道:“还不快让开,别挡了皇上和悫妃娘娘的船。” 小路子依言撑船欲向岸去,我却又听见杨奕的声音,“可是霂才人的船不是?” 我听见他的声音,心口一热,跑到船头道:“正是妾身。” 只见那绣着杏花的帘子一翻,杨奕坐在舱中,他见我一笑道:“刚刚的两曲看来是你唱的了。” 悫妃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似是没有看见我,只低头转着耳边的发。心里一凉,又福身道:“妾身见过皇上,见过悫妃娘娘。惊扰了圣驾,请圣上宽恕。” 杨奕眸色一暗,起身到船头,对我道:“起来吧,朕本无事来湖上看看,见到你正好。那两曲甚好,只是第二曲却没有下阕,是为何?” 轻轻起身,也不抬头看他,只道:“妾身随口胡唱,不入皇上眼。” 他看我并不看他,似也是失了兴,道:“罢了,改日看你。高德海,撑船吧。” 心里一阵痛丝丝上涌,扬手大灌一口酒,火辣辣的烧到喉咙里,身上却轻轻的要飘起来了。怕是醉了,脑子却还清醒着,清醒到能知道他怀里是悫妃,清醒到还会心痛,只是自嘲为何心痛。 回船里,向后一仰,沉沉睡去。 注: 出自《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杨万里。 出自《如梦令》,李清照。 出自《望海潮》,柳永。 第十七章 流云荷水,揽风挽月 这夜睡得并不安稳,脑子里迷迷糊糊一直回荡着荷花的倒影,悫妃的发丝,杨奕的话。还有那句一袭昭昭月。又似乎看见江南的日子,萧管里扬起的望海潮的曲子,刨开莲蓬微苦带甜的莲蓬子。 一觉醒来,墨黛端了茶进来。因为是在行宫避暑,皇后也就免了请安,大家都乐得清闲,好好休息不用起早。 “小主,醒酒茶。”墨黛看我一眼,递茶给我。 我看她欲言又止,也不多话,举杯一饮而尽道:“什么时辰了?” “回小主,巳时了。刚刚悫妃娘娘遣了人来,说是请小主过去一趟。” “哦?悫妃娘娘?她请我去做什么?就为昨天扰了她的兴?她还真真是目中无人啊!”怕是因为酒醉,头疼的厉害,我没好气的道。 “我说小主昨夜受了风,怕是要迟些起来,那人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请小主去一遭。” “呵,她倒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御林军将军的胞妹。”我摆摆手,叫了碧泺来给我更衣,碧泺一听我的话,道:“听说,悫妃娘娘的胞兄有一次当值,夜里睡着了,正好被路过的太子看见,太子告之了皇上,皇上不悦贬他入狱。他的妹妹,也就是现在的悫妃,跪在宗人府外哭了三天三夜。被皇上知晓,带到宫里询问,皇上却一见倾心留了下来,连其兄的罪也被免了。” 我一惊,道:“可真如此?不是选秀的入的宫么?” “碧泺也是听宫里的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心里暗笑,倘若此事不假,那这悫妃定不是好惹的主儿,如此与皇上相遇,虽看似纯属偶然,却步步必然。 太子经过皇城外门的日子甚少,更何况是晚上,定有事前传召才行。如此这般,传召之人必定将此事告诉御林军,让他们放行。而这样,悫妃之兄定是会接到命令,又怎会睡着?悫妃在宗人府外哭了三天三夜,若是没有事先打点好关系,宗人府的禁卫早就拉走她了。而皇上若不是内侍多嘴,又怎么会知道悫妃在宗人府外哭诉?这一步步看下来,其实早已预谋好才是。 为了悫妃进宫,才上演了这出兄长入狱,胞妹哭诉,被皇上选中的意外。以悫妃之姿,当年不过十八岁,梨花带雨更是杨奕所爱。 悫妃吴氏,小字悫柔,其兄为皇城御林军将军,吴将军系武试科举出声。两人并没有深厚的庞大家室,如此来悫妃入宫甚是艰难的。她若是不想当宫婢进来,只有找些意外了。 “你们可知,她是什么时候进的宫?” “碧泺也不知,只是宫里的老嬷嬷都说,悫妃娘娘不是旁人说的选秀进来的,是秋收之后才看见她进来的。” 我一笑,道:“她肯定不是选秀进来的。你们难道忘记了本朝选秀选的是哪些女子么?” 墨黛神色一沉,道:“是世家女子以及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适龄女子。” “那便是了。墨黛,我问你,御林军将军是悫妃娘娘进宫之前封的,还是之后封的?” “据奴婢所知,是奴婢进宫那年封的,吴将军此前似是中郎将。” “中郎将可只是正四品的官职啊!还指不定臻仁三年以前他是什么等级!且,悫妃并不是世家女子,如此看来,臻仁三年,悫妃都是没有参加选秀的资格的。”我拿了件鸭卵青色的长裙,一笑道:“夏天还是这些个颜色看着清爽。” 碧泺仍旧拧着眉,一副思考的样子。墨黛却是看着我微笑,我会意笑笑:“如此,我们收拾好便去她那儿吧。墨黛,去寻些子东西来,空手去也不好。” “碧泺,悫妃宿在哪里?” “回小主,在揽风挽月阁,离流云荷水有些路。” “揽风挽月,可是好名字。前朝修建此行宫之时,各殿的名字都包含着各殿的独一景色。我们住的流云荷水是八岛中唯一有宫室的,又是唯一一处宫室建在岛上的。离荷最近,住在水中,故称荷水。殿前是天然的园子,扬头便可看见云彩朵朵,低头又看见水中云彩的倒影,都仿佛流动般,所以叫流云。” 碧泺一笑,“小主知道的可真多,那揽风挽月呢?” “揽风挽月阁,离山最近,宫中一池。山风来时,吹动宫中的树木连同山上的千树,树木枝桠摆动如同在招揽风神。待到明月高悬,那池中水月也一般皎洁,可用素手挽住一样。所以叫揽风挽月。” 墨黛出了暖阁,来到前厅,听我这么说,道:“小主这么一说,墨黛倒想寻个起风的天气去了。” “那也由不得你我了。走吧。”起步出了流云荷水,过了小园,便上飞桥。到了岸上,一路向东直到隐隐约约看见青山时,便到了揽风挽月阁。此屋半依山而建,此刻虽是正午太阳最毒之时,也给人丝丝清凉之意。全部挂上杏色风帘,园里也种着杏树,她倒是爱极了杏花。 通报之后,进了殿。悫妃今日着一件品红苏绣黄杏长裙,花色甚是繁杂。我心里一股厌烦之感油然而生,本就是夏热她如此装束更是不胜烦杂。真可惜了这样的好殿名。 “妾身见过悫妃娘娘,悫妃娘娘吉祥。” “起来吧,霂妹妹。丽儿,给霂小主端杯茶来。”她浅浅一笑,又道:“本宫叫妹妹来也无大事,只是昨日湖上见到妹妹,又听了妹妹两曲,甚是欢喜。” “承蒙娘娘厚爱,妾身拜谢。”欢喜?你昨日自始至终也未抬头看我一眼,心里还不知怎么恨我破坏了你和皇上,这冠冕堂皇的话说的也太好听了。 “妹妹哪里这样客气了。宫里新人一向少,几个姐姐妹妹也是不爱走动的,难得出来避次暑倒也闷得慌。本宫请了妹妹来,是和妹妹说说话的。” “妾身新入宫,宫里的规矩还不大清楚,若是哪里说得不得当,还请娘娘宽恕。” 她一笑,道:“无妨。不知妹妹可爱吃杏子,本宫这里的杏子可是皇上最爱吃的。” 皇上最爱吃的?那又怎样,若你吴悫柔今日找我来,只是想悉数告诉我往昔恩宠,恩威并施,企图让我怕你,那你也太小看我了。你再倾国倾城也比不过杨奕心里一个她,我们这些女人都是替代罢了,只是你不清楚而我清楚。 “妾身很喜欢,多谢娘娘。”我望向她,那明眸中丝丝毫毫凉意,妆容严谨。连鬓角的发丝都用玫瑰水抹得一丝不苟。“娘娘的坠子真是美极了。” 她愣了一愣,方一笑道:“是么?本宫也这么觉得,这是今年开春皇上让司饰新为我打的,点彩累丝金坠。” “皇上对娘娘,真是宠爱有加,无微不至。妾身甚是羡艳,也是无可及的。”将计就计,就让你吴悫柔把我看简单些好了。 “本宫看皇上对妹妹,也是十分上心的。昨日在湖上,也不管日晒风大,就到了船头,只为看妹妹一眼。妹妹如花年龄,这般恩宠,本宫做姐姐的可真是羡慕不来啊。”她从袖里掏出一小帕,含笑道。 “想来是妾身在湖上放歌,惊扰了皇上和娘娘,皇上不悦才欲来责罚妾身的。不想看见妾身只身一人,甚是可怜,便放过妾身了。” “是啊,妹妹昨日在湖上放歌,定是惹得圣上不悦了。妹妹日后还是小心的好,引人注目也要看看什么时候才好。”她低头看着小指的护甲,幽幽道:“皇上素来是宽容的。别些个人就说不准了,妹妹也知道,宫里的人啊,向来不好说。” 慌忙一跪,故作惊慌道:“昨日妾身失礼,扰了娘娘和皇上的雅兴,请娘娘大人大量,不和妾身计较。” 她看我跪下,唇角的笑屡屡泛开,又过了半晌才正色道:“罢了。本宫是个好说话的,妹妹也是无心,今日这般有礼,也就算了。” 她仍不叫我起身,缓缓用手抚摸着小指的护甲。不知是昨夜饮酒过多,又或是夜里着了凉,头疼的极厉害,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跪下。不能树敌,不能留人把柄,不能让悫妃与我作对。脑子里一遍一遍回荡这些话,还是头疼的厉害,只能暗暗用手在袖里捏自己的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如同晃过神来,起身道:“好了,本宫也累了,你先回去罢。” “谢娘娘。” 再起身,眼前看不见丝毫,只是一片黑,只觉得头分外沉,把握不了自己的步子。而后听见碧泺在耳畔道:“小主,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随即,闭上眼,身子向旁一倒。 恍恍惚惚间,听见碧泺大叫的声音,墨黛让小路子扶着我的声音,杨奕的声音,太医的声音。只是头还是疼,身子也发热,难受得不想睁开眼睛。 又似乎睡过一阵,再清醒的时候,身上好过许多。睁开眼,已是大亮的天,转头看见碧泺正在一旁洗手巾。 张嘴,良久才缓缓道:“碧泺,拿水过来。” 碧泺听见我的声音,一转身看见我睁开眼,眼圈兀的就红了。 第十八章 且思量,难相忘;莫踌躇,可即 碧泺急步在桌案上拿了杯茶给我,近我身欲扶我起来,我一摆手自己坐起来,接过茶一口饮下道:“丫头,你哭什么?” 碧泺伏在我身边,也不抬头,只含糊道:“小主可吓到碧泺了,在悫妃娘娘那里还没跨过门槛就往旁边一倒。墨黛姐姐急着只能去叫了皇上。” “哦?皇上呢?”杨奕果然来过,我拍拍碧泺的背,急道。 她忽而一起身,道:“对,我去叫皇上!” 不过一抬眼的功夫,杨奕便从外面走进来,凝眉看着我道:“不过是我那日与悫柔泛舟罢了,你便生病来抗议么?” 我看他,无奈道:“我都病了,奕还来笑我。”把手中茶杯给他,又道:“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怎么就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又倒了杯茶递给我,朝我笑笑道:“没事就好。太医说了,潮热所致,我已经叫高德海多发几份的冰来了。”他转头看看窗外,低低道:“悫柔和你说了什么?” 我知道你会问,但是她确实没说什么,即使说了如今我也没有机会扳倒她。“悫妃娘娘只是叫我去吃杏子,聊聊天罢了,没说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片刻才道:“哦?真是这样?” 我一笑,靠在他肩上道:“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啊。” 他一手忽然掀开我盖在身上的被子,露出我的膝盖,道:“那这里是怎么回事?分明是长跪所致。”我一惊,脱口道:“皇上怎么知道?” “我自然原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昨日夜里你出汗一身衣服都湿透了,便叫了你的两个宫女替你换身衣服,她们回我的。”杨奕并不抬头,我握住他拿着被子的手,缓缓放下。笑笑才道:“湖上扫了悫妃娘娘的兴罢了。” “扫了她的兴?怎么就扫了她的兴?你又不知我们也在湖上,兴致唱歌又怎么了?她如今怎么也这般尖刻容不得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奕言重了,只是小事一桩,何必动气呢?我并不怪悫妃娘娘,她与皇上泛舟湖上,本是兴致最好的时候,我却突然冒出来,有些子不高兴是自然的。轻罚下倒也没什么,毕竟她是娘娘。”杨奕,她是娘娘主子,所以我才会受她欺负,所以你要晋我份位才是。“不过,也只能怪我前日湖上喝了点酒,又染了疾,自己不知道,才会弄得今日这般。怪不得旁人的。” 杨奕只低头皱眉想着,半晌才答道:“唔,饮酒?这好兴致我竟错过了,可真是可惜啊。” 我一笑,顺了顺发丝道:“倾仪想学李易安,惊起一滩鸥鹭。结果,没想到鸥鹭没惊到,倒是把皇上和悫妃娘娘惊到了,还把自己喝的头痛欲裂。”随即,又拧眉看他道:“俗话说,偷鸡不成蚀把米啊,真真是得不偿失。” 他被我这么一说,也笑道:“不过酒后来兴,那两曲倒是不错的。奉风送到郎快来,可是叫朕快来啊?” 面上一红道:“倾仪想什么奕都是猜得到的。” “只是后面一曲倒有些伤感了。千里风月千里路,风不到处人难顾。且思量,难相忘,夜看繁星似我心。一袭昭昭月。” 我一喜,忙道:“奕都记得?” 他看我挑眉大喜状,也笑道:“自然是记得的。我只在南国征战的时候听过这样的调子,前日湖上一听,便想着该是你唱的,果是没错的。且,绝佳之韵,绝丽之音,绝好之曲。叫我怎能不过耳不忘呢?” “倾仪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心中大喜,靠在他怀里,随口一唱的曲子而已,他也只是在湖上远远听见,却因怀疑是我唱的,而记得如此之牢。 “不如让朕来作完第二曲罢。让我想想。” 他一挑眉。将怀里的我轻轻放在榻上,随即芙蓉帐内春香四溢。 我在病中,只浅尝辄止。我因睡了一天一夜,也随他一同起身更了衣。 杨奕拉我到暖阁,铺了纸将那曲的上片写上,又沉思片刻,提笔再做。我在一旁轻轻磨墨,墨香四溢,他提笔作曲的样子,薄薄的光覆盖的绝佳侧影,这样一个男子,我想我会此生都牢记。 “好了,你来看看。” 我走近一看,那是极好的颜体,启口读来:“一池碧荷一池情,情到深处难自束。莫踌躇,可即赴,昼闻辰光似我意。一轮赤赤日。” 分明是情难自禁的满腹痴意不是?万分欣喜,禁不住笑起来,又满面红意,羞得说不出一句话。 “奕的下阕可是与上阕截然不同了。笔锋一转,倒叫人看着生生脸上臊得慌。”一转头,捏了帕子又低低道:“也让人心生欢喜得紧。” 他在背后大笑:“哈哈。如今只一曲子,你便脸上着羞了。”他转而又道:“也罢,待你好些,我们再去湖上一游,做他个七八上十曲,看你如何受得。” 愈加说不出话来,只久久思量才迸出一句,对他道:“皇上如今倒最喜看人不自在了。” 他不言,只笑看我。那眸光看得我浑身上下都一阵凉一阵热的,手脚也不知怎么放。索性到桌前,提了笔,将那第一曲又细细写来。他近身来看,道:“唔,倾仪的行楷甚是洒脱。没料想,你的字着实好看,只是有些男子之风。” 一口气写了全曲,才住笔道:“哪里男子之风了?小时爹爹要我学楷书,我硬是瞒着爹爹偷偷学了行楷。”放笔接道:“这行楷潇洒自如,亦静亦动最是合我心意了。奕,你看,这字袅袅多姿,明是最像女子的。似水多情,缠绵不绝。” “这么看来也有几分道理。崇煦那孩子也是喜欢行楷的,自小的抄写从来都是行楷。我记得那孩子小时说,行楷就似男子的袍袖掠过,像男子的剑锋直指,洒脱有力,收放自如。”他一笑,看着纸上的字,回忆道。 太子崇煦?眼前浮现出那个傲视静立的身影,浅浅的眼藏不住他的迷惘。车马掠过,负手而去,他,原也是自小爱行楷的人。潇洒自如,笑皇家的孩子怎能潇洒自如?再一联想自己,怕我与他相同,都是用这字来抒怀的人。 这夜十五,杨奕去了皇后王凝芊那儿。 暖阁,碧泺做了芙蓉糕端过来,我看着白玉瓷盆里的冰一丝丝散着雾气,在宫里极好的合香烛光火的照映下,极为幽然。 “碧泺,将那日我昏过去后的情形,全部说与我听。” 碧泺点点头道:“那日,小主推开揽风挽月殿的门,我叫了小主一句,小主微微看了我一眼,便倒了下来。碧泺大惊,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先与墨黛姐姐一同扶了您出殿。可没有轿辇又找不到太医,墨黛姐姐只好去找皇上。我与小路子搀着您站在殿外,却不想见到了容妃娘娘。” “容妃娘娘?” “正是,容妃娘娘问我出了什么事。碧泺不敢多说,只说小主怕是受了热,晕厥过去了。容妃娘娘看了我一眼,便叫身边的小太监把轿辇放下,又让我们搀了小主坐上她的轿辇。碧泺不敢从,可担心小主,容妃娘娘一劝便就应了。” “容妃说了什么没有?” “她只说,霂妹妹此刻身子要紧,你还顾虑什么礼制不礼制的?还不赶紧扶了你家小主进轿,要是延误了,这罪你可担得起?碧泺一听,容妃说的在礼,又害怕小主受不住了,所以才……” 我微微笑道:“无妨。你倒还是聪明的,没有多说。” 墨黛探身进来,道:“容妃那样的七窍玲珑心。” 我转头看她,微微皱眉道:“她定会猜出来的。宫里的事儿,不出一日还不传得树上的麻雀都知道。那日湖上之事,以她的势力定是早就知道的。”凝眉沉思道:“也不知,她去悫妃那儿是做什么?” 碧泺道:“容妃娘娘那样的脾性,哪个人儿不是要去谈笑逢迎一番的?” 我一笑道:“那也得看人家爱不爱搭理她。悫妃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人儿,哪里会和她一般。”转而又道:“悫妃如此圣宠绵长,该也是有些本事的。容妃的脾性,哪个不巴结哪个不拉拢啊?我看她就差把宫里的蚂蚁都个个拉拢了,才甘心。” 墨黛道:“小主且听后面的事情。那日小主乘容妃娘娘的轿辇回来,正值皇上与我赶到。皇上看了那轿辇,问了碧泺,神色颇有所动。” “颇有所动?哼,她果然是好算盘,算准了皇上会来,算准了皇上会看到这轿辇。一张俏笑脸,心底里也是这么多的算计。你看,我在病中怕是几日都上不了牌子,这几日定会翻她容妃的牌子。”我冷笑道。 “小主,碧泺怎么觉得这有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思啊。” “倒有几分一样。容妃娘娘这回倒轻轻松松做了回渔翁。”我一笑,兀自喝了口茶,又道:“她容妃也是皇上为王时,便入得府,又有二皇子,怎的没坐上皇后的位子?” 墨黛道:“二皇子身体羸弱,常年卧病。加之皇上又极喜太子,一直很少对二皇子有所关心。” “可碧泺听人说,悫妃是左相吴相之女,皇后是礼部王尚书之女。如此看来,是悫妃身份更高啊。更何况,皇后娘娘只有一个公主。” “丫头,你不知道外戚夺权的危害啊。”我一笑,对碧泺道:“想知道,便去看看西汉吕后。” 又道:“墨黛,明日去容妃那儿说我登门谢恩。” 第十九章 蜂蝶难窥上相家 起来的时候,墨黛已经等在一旁了,看我道:“方才已与容妃娘娘说过,娘娘请小主过去用午膳。” 我点点头,唤她们俩过来。“如此也好,既是登门谢恩的,自是该拿些东西去的。”方一思忖又道:“也无需什么贵重的,得有几分意思的才好。” 碧泺一笑道:“小主,这几日碧泺无事,用了那苏锦绣了方帕子,还请小主看看。”她从袖里掏出一方小帕,正是藕荷色的苏绣,上有一鸟兽栩栩如生。我接过一看,羽色浓丽至极且甚为张扬。 “鸾鸟,碧泺好心思!”墨黛道,又转而向我:“小主,此礼甚好。” “自然是好的,你们再去备些别的什么。这方帕子,待会儿我给容妃娘娘。”鸾鸟,未成熟的凤凰。此礼之于容妃,便是切中其心的。又想起那日芸嫔张芸依说的,她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顿生一笑,如此好生张扬。 容妃宿在畅远绮香,于万壑松风之西。其内芍药遍植,绮香重重畅远宜人。还未过万壑松风,便可远远闻到芍药的香味,怕是杨奕在殿里也能闻到她容妃的味道吧。芍药,自古便是花中丞相,若是如这杨氏家族一般,从一人之下的丞相变成了万人之上的皇上,改朝换代,也不太难。那么,她容妃许温敏怕也是能有一日,重演此局的。 园中多品红玫红的芍药,其形硕大,其色艳丽,无一不给人压迫之感,缭乱之意。竟有那么几分红过牡丹的意思。 “霂妹妹!” 我转头一看,那容妃一袭妃色长裙,流苏步摇,人未到声先来。忙应道行礼:“见过容妃娘娘。” “诶呀!还那么多礼做什么!自家姐妹,无需这些那些的!”她也徒步园中,又是一笑:“霂妹妹可是看这些芍药好看?那有什么的?姐姐叫人送些到你哪儿便是!”她指尖轻轻拂过花瓣,染红的指甲与那花瓣融成一体。“姐姐这里别的没得多,这芍药是最多的!你喜欢什么色儿的,自个儿去挑,让丫头领着回去了便是!” “绮罗不妒倾城色,蜂蝶难窥上相家1。芍药自是花中丞相,最是受人青睐的了。”我一笑,从怀中掏出那方帕子,抬眼轻轻看她,又道:“鸾鸟翩翩。只是时机罢了。” 她一怔,看向我手中的帕子,接过后细细看了那上面的鸾鸟,是凤非凤,只是时机罢了。“妹妹既是来谢恩的,也不好意思还白扰姐姐一顿饭。也没什么入得了姐姐眼的物什,只好绣了这小帕,还请姐姐笑纳。” 她慢慢收回停在鸾鸟上的眼光,轻轻把帕子放入袖中,又转而笑道:“霂妹妹此礼,真是好极了!绣得如此精细艳丽,姐姐倒真真比不上了。” “姐姐谬赞了,妹妹只静待到这同芍药般盛开的好时节,看姐姐翩翩上飞。”我向她微微屈膝。她唇角笑成一朵花,随手拧了只芍药,插入发间,在阳光之下耀耀生辉。 我要与容妃一派,助她成了皇后,是否也能多些机会?可这许温敏心思之深必不在王凝芊之下,倘若将来她卸磨杀驴,甚是难防。 “霂妹妹快进来!园里日光甚毒,妹妹身子方好,哪里受得住的?”那许温敏在殿内唤道。我回神应道,入了殿中。 那暖阁的桌上,已摆上了几样果品,方坐下,便有人过来倒了杯凉茶,我一看,神色一惊道:“桂儿姐!”那倒茶的宫女听我这么一叫,也放下了茶壶,看我笑道:“奴婢嘉琳给霂才人请安。” “嘉琳?你不是……”我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几番,那笑那声音分明就是毕桂儿没错。她确还是笑着,只容妃轻轻道:“霂妹妹可是认识她不是?嘉琳之前确实不唤此名。” 我一回头看向许温敏,她眉目间有些别的意味,确又是一番十分关切的样子。我便转了心意,笑着对她说:“让姐姐笑话了,妹妹估计是认错人了。” “哦?姐姐还以为嘉琳有幸与霂妹妹相识呢?”她仍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只是眼里终究流露了几分探求的意味。我自是能猜到几分她在想什么,也笑道:“容姐姐身边的宫女,妹妹看着都面善的紧。和别宫姐姐那儿的都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定是在姐姐身边久了,这些个宫女都是端庄贤淑,规矩稳重得很。想来也是姐姐教导得好,他日都是能担些事情的。”说罢,兀自喝了口茶,不再看那嘉琳一眼。而我知道,那定是毕桂儿没错,一细想,当时她说过,她是分到容妃的澜乐宫了。妃嫔给下人们改个名字,倒也不足为奇。 “霂妹妹真真是好口才,说得话就同这盛夏里的清风,让人喜欢得紧。” “姐姐取笑了。”许温敏笑着剥开一颗葡萄,“哪里取笑了?皇上定也是很喜欢妹妹说的话的。”她将那颗葡萄轻轻放在嘴里,两人之间突然静下来只剩蝉鸣声。她涂着口脂的嘴轻轻动着,待那颗葡萄溶尽,方才道:“皇上内宠一向不多,子嗣也少。” 话里有话,内宠不多,而她容妃自是算份位高的;子嗣也少,这宫里有皇子的不过是已故的臻德皇后和她许温敏了。 “容姐姐在宫里,是人人都称赞的。妹妹也是钦佩姐姐很久了。” “旁人也有这么说过的。然而,霂妹妹是如花样的人儿,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若是霂妹妹都这样说了,那姐姐倒也信了。” 看来,她许温敏在乎得是那权利,并不是恩宠。不然,她说出这番话时,神色怎会丝毫不动?权利,后位,这对于她来讲,实为不难,倘若我助她夺得后位,自然也有不少好处。更何况,她无心恩宠,可无恩宠的后位,也是摇摇可危的。 “妹妹入宫时日不长,很多事情还求姐姐教导。倘若姐姐不弃,能时时召妹妹来姐姐这里,妹妹就是感激不尽了。”我抬头向她,深深道。 她嘴角轻轻一扬,方缓缓道:“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既是自家姐妹,那定是要多多亲近的。” 用过午膳,我才与容妃告辞回到了流云荷水。盛夏里的蝉声没有个间断,树荫也遮不住漫天日光。真是热得紧。 我接过碧泺手上的扇子,自己扇起来。这便算是投靠了容妃了,她如今的阻碍便是王凝芊,吴悫柔也能算一个。然而我根基仍旧不稳,份位不过从五,只有再晋份位,牢牢把握住杨奕,才能有所作为。 毕桂儿既然在她许温敏那里,倒也是将来可以用的一个人,只是不能让许温敏知道了。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现下最要紧的是固宠才是。 还未过飞桥,便看见高德海在桥那头的殿外候着,我一看,忙领着碧泺墨黛过去。还未下桥,高德海就来道:“霂才人可算回来了。皇上已经来了好一会子了呢。” “多谢高公公,我这便进去。” 然,杨奕并不在正殿之中,只有些龙涎香的气味。我一想,轻轻提步进了暖阁,果然,那熟悉的身影正倚在榻上。我走进轻轻一看,他倒睡着了,便取了一本书,于他身侧坐下。 那书还未举起,便看见一只手抓住我的腕子,再回头看他,正睁着眼看我。 只听他笑道:“这么快就好了?” “又没什么大病。再说来了热河,自然是要在行宫里走走的,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风景才是。” “方才去哪里了,等你好一会子。” “让皇上久等,是倾仪的不是。”我装作赔礼道。 “唔,那你要怎么回报朕等你这么久呢?” “奕哪里这么小气?方才去容妃姐姐那里用了午膳。听闻,那日是容妃姐姐用自己的软辇送我回来的,故去谢恩罢了。” “恩,温敏是个心细热情的人。”他点点头,坐起身来,又道:“带你去一个地方。走。” 到门外,看高德海他们早就准备了一只蓬船,随即向他笑道:“是要去采荷么?” “不是。我们下次去采荷。带个随侍宫女,走吧。” 拉过碧泺,奕先上了船去,又在船头伸了手给我,我把手轻轻放在他手心里,他用力一握,就好像全身充满了力量一般。再看他脸上,也同我一般泛起了笑。 原来我在他身边,大多是想不到固宠争宠这些事的,如果这便是爱上他的征兆,那么,我怕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了。我应该要利用他,达到我的目的。我应该要恨他,因为他是杨氏之后,若没有他,我便是大周公主。若没有他,爹娘也不会相继离我而去。若没有他,富春一战又怎么会输! 当年爹爹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可以复我大周天下! 再看向他的脸,写满无限笑意。我却不知道,他看向我时,想的是否是那位臻德皇后。我用那臻德皇后的故事,用那臻德皇后的味道,用那臻德皇后的过去与他相遇。是否我也会与那臻德皇后一般,最后爱上他? 湖上竟无一丝风,多少愁! 注:1出自《次韵许子大李丞相宅牡丹芍药诗》洪炎 第二十章 谁知红颜没土换人求 第一卷挑宫帘第二十三章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有余,船头的高德海探进身入舱,轻轻道:“皇上,快到了。”随即便有船头轻轻触岸的微微晃动的感觉。 杨奕听了后,似乎有些晃神,我也并不打扰他。过一会子,他起身道:“走吧,我们上去看看。” 掀开帘子,我才看到这是湖中的一个小岛,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满是郁郁葱葱的林子。杨奕在前面先下了船,却仍旧只自顾自往前走,想来这该和那臻德皇后有些什么吧,不然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出神失态。碧泺扶我下船后,我才看见这一片同慕鸳一般的林子,该就是臻德与他的故地了不是? 转而又自嘲笑笑,如今他带了不是臻德的我来此处,是将我当成了臻德;还是将我当成了如同臻德一般的,他心中的挚爱?怕这些都不过,是他辗转回忆几番后的自欺欺人罢了。我该庆幸我如此看得分明,还是该不幸太过分明,不能同杨奕一样自欺欺人一回。 高德海命了所有随行之人皆在岸边等候,只我同他一起走进林子里。 这是一片不是江南的江南,同一个不是臻德的我,以及一个不是周愍帝的杨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入宫前,娘告诉我太多关于臻德以及我的祖父周愍帝的故事。臻德皇后,柳氏名缳,为周朝安怀将军之女,小时随祖母久居苏州府。后奉旨嫁于太子陈夺为妃。然,被周愍帝喜爱,偷梁换柱为皇妃。周愍帝为其大兴土木,将宫中、行宫诸多宫室皆改为南国样式,以示宠眷之盛。后,周国破,她被杨氏三子杨奕所爱,暗藏于勤南王府内。 然而,娘说臻德没有爱过周愍帝。那么,她该是一个绝色女子吧,能让愍帝和杨奕都为之倾心。愍帝为她,造了慕鸳,造了这里。而杨奕呢,宁愿领受父皇的责骂,也要带她入府。在她死后,还时时寻觅于有她气息的这些地方,以求梦中相会。 不禁苦笑,死去的人一了百了,却让活着的人如斯痛苦。 杨奕步履甚快,我却刻意放缓步子。这一片竹林,这一池荷花,这样的地方,或许还是让他慢慢安静感受的好。前方有一小棚,他在那儿止步不前,我远远看到那桌上放着一壶清酒,两只杯盏。杨奕坐下,抬手亲自倒了两杯酒,又出乎意料的抬头向我道:“景致甚好不是?来歇歇再看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看向我的眸光飘忽不定,似蒙了一层雾,让我看不太分明,或许他在看她吧。却也只轻轻笑了,抬步过来坐下。 “你闻闻这酒,可有些什么意思?”他举杯却不饮,只嗅着酒香,就如同不舍得去尝一般。 “幽兰香,奕。”这是一股吹动人心的兰香,“岛上竹年年绿,映人面。笑那世事无常愁煞人。幽兰酒,当时出,何为情?谁知红颜没土换人求。” 此曲脱口才自己怪自己,口无遮拦道出了心中所想,只怕此番会让杨奕生疑了才是! 急去看他的表情,他竟似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半晌才道:“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与此阙也不尽相同了!”他一饮而尽,又道:“倾仪好才情!” 我内心实在惶恐不安,倘若他觉察出些不妥,生出查究之意,我定是性命不保!又何谈复周灭齐! 他忽而一起身,我的心都快跳了出来。再看他绕到了棚后,那一小屋。我随他一同进去,他轻轻拉开帘子,清晰看见有一架筝。他于我顾接不遐的席地坐下,抬手轻轻抚摸琴弦,似乎可以感受到当年她在此弹筝时,指尖的温度。他那样的沉醉,让我在心里一丝一丝的泛酸,又苦不堪言。如此一个爱着另一个女子的他,我是不爱的吧。定是不爱的才是。我于他,本就是仇敌,是血骨里的势不两立,我与他对彼此都没有爱的权利。 他凝眉看向窗外,眼光深远。一曲在耳边起,似风似水似兰香。我与他相伴三月,从未听过这样一个天子弹筝。一曲罢,他良久不能回神。我恍然明白了此前他只一次来到行宫的缘由,怕触景生情,怕回忆似夏日里的日光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他并未叫我弹筝,或许不忍另一个女子混淆了臻德的味道吧。他只喝了那一壶幽兰香,却醉了,醉得很深,靠在棚里的椅子上睡得很沉,对着棚外漫天的星光时时呢喃一两句。我蹑手蹑脚的凑过去听,隐隐约约是“缳缳”。那一瞬间,突然心痛到无法吸气,转而却又是解脱一样的笑了起来。 远远近近的脚步声,偏头一看原来是高德海。他轻轻靠近我们,递了毯子对我低语道:“小主照顾好皇上,奴才们在竹林外面。” 我笑笑接过毯子为杨奕盖上,在棚外借着星光目送高德海出竹林。便没有回到杨奕身边,信步走在林间,恍惚间,看见父亲穿上娘为他缝制的龙袍的样子。那一刻后,我只能时时到富春江边,去寻找那个我记忆中的父亲。怀着对杨奕的恨,怀着大周江山,一日日活下去。 然而这些终究会在我手中实现的。我会手刃杨奕,亲自在朝臣面前宣布大周的复兴。这是我竭尽此生,不顾性命也要做成的事情。他杨奕爱谁恋谁,皆与我无关,我只是利用罢。似乎心中的一切不爽快烟消云散,自语道:“如此男子,何配得上我倾仪爱慕?真是可笑不是?” 回到杨奕身边的时候,月到天心处,正是最美妙的样子。我倚在杨奕身边睡得很香。一夜无梦。前路漫漫,有何惧之? 第二日,辰时方醒,杨弈在身边定定的睁着眼,我并非不忍心打扰他,只是无谓他在想着谁.他却轻轻道:”倾仪,你可是醒了?我们离岛去用膳吧。“他起身,拉起我,我于恻笑着道:”好。可是弈还未告诉我,这里唤做什么?“ 我挽住他的臂,两人皆是无言向前,良久,他缓缓道:”缳岛,这里名叫缳岛。“ 第二十一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杨奕回到船上后,神色似是很轻松。船上已经备了早膳,他略一用些,同我说起了往昔的事情。他目视窗外:“第一次来行宫的时候不过十七岁,比倾仪你要稍大些。那时,战乱未平,行宫内各处都禁押着周室的人。” 我心里不禁一阵发疼,原来我陈氏族人曾在这热河,度过千百个难眠之夜,终被杨氏残忍迫害。 “我虽受父皇之命来监管,却终久还是少年心性。一日独自一个人,摆脱了诸多束缚,偷偷趋舟上了这缳岛,却不想绑舟的绳索从树干上滑落,小舟漂开了几丈远。其时暮秋,天气甚有些凉意,也无法游水去那舟边。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心虽积怨重重,却仍不得不摆出样子,做询问状靠近他道:“奕,那你如何离岛回去的?” 他并不答我,笑而继续接着刚才往下道:“我便往那竹林中寻,远远却只听见筝的声音,曲调是我未曾闻过的。心生好奇,循着声音往里走。不远目视一小棚,那远远近近飘飘渺渺的兰香,引得我不自主的往前走。” 这该便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场景了罢,原是在这缳岛,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可我未到棚内,那筝声却似一曲未尽戛然而止。棚后影影绰绰似有人,我开口便问,是谁做的筝曲,却再无人答。(.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既是你二人初次相遇之情,又何必此时此刻说于我听?心下越酸,面上也尴尬起来。也对,他杨奕如此一番话,能让哪个女子不尴尬?在一个爱他的人面前说他和他爱的人的过往,他也倒是太伤人了罢。 又自笑自问,何时把自己归**他的人了?我与他杨奕国仇家恨,三生三世都不能忘怀,又怎能凭空生出爱字?我倾仪怎会爱如斯男子? 如此一番沉思,心里却还是不轻松,也找不到话应他,只好随意道:“奕,待会儿还是要回万壑松风的吧?” “自然的,怕是有些奏章没看了。”他一笑,倒也没看我,只自顾自看那愈来愈远的缳岛。然后,臻德在他心里,怕只会愈来愈重吧。 一炷香后,船在离万壑松风最近的岸边停了,高德海先下船,他随后而出,我依礼在船头向他行礼道别。他的眼睛轻轻看我,然后欲言又止的只说了句:“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番。” 只一个小公公撑船送我和碧泺回流云荷水,一路上三人皆无语。我的心里矛盾不安,却又责怪自己矛盾些什么?我从未爱过,有何难过有何痛? 想到此,眼前荷花的红似乎像是,那日光之下的一树山樱,还有那朵朵山樱下的男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荷花未远,而那个男子似乎走来,又走开了。 回到流云荷水,墨黛看了看我的脸色,只轻轻道:“小主累了,便去沐浴休息下罢。”我只无力点点头应她。 墨黛早已准备好热水,一层层褪尽身上的衣物,散开头发,然而目视铜镜里的自己疲惫不堪。花,水面上都是花瓣,行宫是最不缺花的,只有开到艳时才会被嫔妃取下,拿来沐浴。原来集尽美丽的东西,最后都会凋谢得这样不堪。 那么,我,是否也是会如此一般呢? 他为何要带我去缳岛?他为何要告诉我,他与臻德的初遇?难道只因为我昨日,脱口而出的那曲么?还是,杨奕已经有所怀疑? 怀疑我了解,他与臻德之间那些一切不合礼制的过去。可是周愍帝也是如此,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在乎的?他杨氏不过都是厚颜无耻,谋朝篡位的小人之徒。 然而“岛上竹年年绿,映人面。笑那世事无常愁煞人。幽兰酒,当时出,何为情?谁知红颜没土换人求。”,确实是太过一针见血了些。也怪我年少沉不住气,竟然就不经思考说了出来。如此直白的,揭开一个作为天子的杨奕的心事,怕是帝王之大忌吧。 也罢,我不要做那总是要凋谢的花,便定要做那长青的树。早就知道,风雨不会少,既然来了,顺其自然就好。 午膳后,墨黛说:“小主,皇上今日翻得是李修仪的牌子。” “哦?也没什么特别。”我一笑,轻轻道:“李,悫与我,本就是各分秋色的。今日翻她也不足为奇。” 墨黛一看,却继续问:“小主想说什么?” 我看了看她们俩,笑笑道:“我想我们可以好好清闲一番了。”随即去了暖阁,拿出一本《老子》看了起来。 她二人也随后进来,碧泺急急的神色,却又放低了声音,“小主,这是为何?难道昨晚小主……” “什么也没发生,今早还不是好好的么?”我头也不抬答道,“不必急,来,拿本书坐下了陪我看。” 墨黛看我虽话语惊人,却心情不错,也不说什么,拿起了笔道:“小主,墨黛无事时便练了字,还请小主来看看。” “那甚好,快写了给我看。”我站起身,走到桌前,碧泺也凑过来。墨黛蘸了墨,持笔挥洒,再看便是“虚怀若谷”四字。 “虚怀若谷,墨黛姐姐写得真好!”碧泺朗声道。我看她一眼:“碧泺最近长进不少,一本《论语》该是看的全了吧。” “那是自然的,小主!碧泺《大学》《中庸》都看过了呢!”她对于我的夸奖,一副孩子本性。突然想,我也不过她这样的年龄,可早就失了这样的心性。到底都该怪那年的富春江水,到底都是杨奕! “虚怀若谷。《老子》里道:“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我看了看墨黛,又说:“我是极爱道家的。” 墨黛停了笔,碧泺接过。墨黛轻轻说:“然而小主知道,在宫中,道家之法,道者之心,是行不通的。” “为何要行得通?墨黛,我突然不知道,这样整天争斗,等待,期盼,是为了什么?” “小主要的,有很多。小主是明白人。闲坐说玄宗1的时候,可就如同贞选侍一般了。” 碧泺在旁,突然道:“好了,小主来看看。” 我凑近一看,她写的是:“有花堪折直须折。2” 注: 1出自《行宫》,元稹。 2出自《金缕衣》。 第二十二章 莲蓬未暮人难归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无奈一笑,倘若世事真如此简单,我也不必心揪如此了。然而现在,老庄也无法平静我的内心,无法再用顺其自然解开一层层纠结矛盾。 墨黛说得对,这宫里用顺其自然的想法,只能如同赵娉儿那般活着,可我现在不清楚我争宠夺爱是为了什么? 而我此刻如此矛盾又是为了什么? 一炷香过,一页也未翻。墨黛似是看出我在发呆,只轻轻打开了窗子,道:“小主,通通气吧,舒畅些。” 我被她惊醒,望窗外看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碧泺在一侧看《后汉书》,收了页,满脸欢喜道:“好啊,小主,出去走走罢。” 流云荷水,我在此处已经住了十日,却一直未来得及在这座小小的岛上转转。“如今到底得了这空闲,真是好。该好好在行宫里看看,才叫不虚此行!” “小主,今年没看完的,明年还可以再看;明年没看完,还有后年。小主如此年轻,机会多得是。”墨黛在我身后,看着漫天日光,缓缓道。 “墨黛姐姐,你总是这样说话,真叫人捉摸不懂。”碧泺轻轻摇着扇子,笑道。 机会多得是,真的是如同墨黛说得一般么?明年还会来,后年也会来?倘若杨奕就此疏远了我,那么就不会再来了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想到杨奕会疏远我,心里却是半分轻松半分心痛。一时不敢细想,为何轻松,为何心痛。只怕想到想通想透,此刻难得的平静又会被打破。 “墨黛,趁着今年来了,我们还是多看一些罢。”我笑笑看着水中的荷花,如此之盛,那来年还是这幅样子么?我的来年又在哪里呢? “只要小主想,年年都能来。”墨黛仍旧穷追不舍,在后紧追问。 我心里一时不快,她到底是有些洞悉了我的心事的,但应该不会知道我的秘密吧。“墨黛,你不必再说了,顺其自然就好了。” 我没有回头,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她恭敬的沉沉说:“是,小主。墨黛唐突。” “无妨。”一瞬间的不安,这才发现墨黛如此了解我的心思,我一时间无法辨清,这是不幸还是幸运?倘若她是别人的人,那就不能留了。转头看她,记忆追溯到,刚刚到慕鸳的时候,明明是几月前的事情,却好似远的过了很多年一般。 碧泺对我笑着,眉眼清澈,她还是这样的干净,即便也明白了宫中这许多事情。而我,既然再回不去江南,那也就是再回不去我的青春年少了。曾何几时,我也这样笑过。 罢了,无论她们是哪里的人,都是我在宫中少有的推心置腹的人,虽说我是小主她们是奴才,可我对墨黛碧泺的信赖早已是无可比拟,此刻再想太多了解太多都是于事无补罢。不如就放手信一回罢。 如果,我也能对杨奕放手信一回呢? 不,我与他本是对立,又何来信不信? 我不爱他,我不爱他。 “小主,我想起来了!”碧泺看着那荷花,突然在一侧叫道。 我一笑,“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咋咋呼呼!想起什么了?” 她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却心中有几分轻松,还好她打断了我想下去。“午膳的时候,小路子说他弄了些莲蓬来。” 她看向我,眼里满是雀跃,如此澄净:“小主,反正日头也大,走也走够了,不如去吃莲蓬子吧!” “你可喜欢吃?”墨黛在一旁也笑了。 “自然是最喜欢吃的!虽说一点点苦,可还是甜得多!”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却在我心中荡漾开来,如果只有一点点甜,很多苦,那么是不是就该不要再继续下去。庸庸碌碌一生,不必再去揽什么复兴大周的大任,那样是不是活得就会轻松很多? “好,我们回去吃莲蓬子吧。” 还未进殿,就能感觉到冰气的丝丝凉意,在这热天里最是讨人喜欢。小路子拿了好些子莲蓬给我们,墨黛正欲给我剥,我却拿过来道:“我自己来,以前在南国我最喜欢剥莲蓬了。” 我看看他们都站着,又道:“都坐下吃吧。小路子,你也过来。” 霎时,都有些尴尬拘束,竟凝住了场面,碧泺到底孩子般可爱:“不如我们来说说采莲的词曲吧!” “碧泺最近看了一些书,倒想卖弄起学问了。”我一笑又看向小路子道:“小路子,你可识字?” 他咧嘴笑着,默默袖子道:“《三字经》还能认得全,要说什么诗词,奴才可真是一窍不通了。” “无妨无妨,小路子就一起来吧。”碧泺满脸笑意,又看我道:“小主说,谁是裁判。” 我眉眼一转,指到小路子道:“小路子,就是你了!这样罢,你来说个规矩,才好玩。” 小路子被我们带动的,也笑道:“既然小主定了我做仲裁,你们就要听我的。每接出一个就拿一只莲蓬,待到最后,莲蓬最多的便为冠者,最少的人便要出舟为我们再采了上十个莲蓬!” 碧泺忙接道:“好!好!好!小路子这个规矩好!小主,那我们便就开始罢!” 我也笑道:“那么就从我开始。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1” 待我说完,小路子拿了支莲蓬给我:“小主吃莲蓬罢,一点没错。” “诶呀,小主可说了碧泺想说的了。”碧泺双眉一拧,我们都是一笑。她又道:“无妨,碧泺还有!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2” “莲子清如水。碧泺,你果真不赖啊。“墨黛略一沉思,道:“耶溪采莲女,见客棹舟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3” “这诗写得最是生动。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我听了后道:“又是我了罢。相思苦,佳期不可驻。塞外征夫犹未还,江南采莲今已暮。4” “小主这虽是采莲,可听来如此低沉。”小路子轻轻说。 等到回去,便再也采不到莲蓬了吧,可是杨奕,你不是还说过要和我去采莲么?人间是塞外征夫未还,我却是莲蓬未暮人难归了罢。 四轮过后,碧泺还是得到了最少的莲蓬,小路子打趣她:“碧泺,还是你提出来的呢,接过拿了最少,是不是要去采莲子给我们啊?” 碧泺脸色一红,嗔怒道:“采便采,我这就去。” 我看他们俩一笑:“罢了,明日我们一起去。墨黛,叫她们准备些酒。” 注: 1出自《江南可采莲》,汉乐府。 2出自《西洲曲》,南朝乐府。 3出自《越女词》,李白。 4出自《采莲曲》,王勃。 第二十三章 此恨长在无销期 我们并没有去采莲。刚过辰时,我还未起,便有公公告诉墨黛,明日就要回宫了。墨黛在我起来之后,告诉我之时,颇有些疑虑,我笑笑什么都懒怠说。 即便有什么,也与我无关罢。我突然又想起来闺中看老庄时的感受,念起那一份超脱尘世的胸怀,恋着那份出世的情怀。 然而,自那年之后,我便再未曾如此潇洒过了。我开始照着儒家的思维,一步步走,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不知道是深渊还是人间。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怀疑,我自那年之后坚信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为何一瞬间如此怀疑,或许,我真的爱过也许爱着杨奕罢。 既然,他现在有心疏远我,不如就借此不要再相见吧。或许这样,我可以在宫里平静的生活下去。没有恩宠,就不必想复周之计;没有恩宠,就会渐渐忘了他罢;没有恩宠,就不必再步步深渊下去了罢;没有恩宠,就不会再矛盾再心揪。 “墨黛、碧泺、小路子,收拾收拾罢,既然明日就走了,我们今日怕是不能去采莲了。”我看了看他们,缓缓道。 碧泺有几分落寞,却又笑起来对我道:“小主,这样碧泺就明年来给您采莲蓬。” 明年?明年谁可知呢? “好,明年来采。”我仍旧是笑,却是无力。(.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明年不会来的,碧泺。 第二日,众人都上了马车,全部向京城而去。马车里的空气甚是闭塞,胸口憋闷的难受,伸手打开窗子,也好不起来半分。我揉着肚子,墨黛看着,轻轻问:“小主,怎么了?” “大概有些晕这马车吧。”我看了看前面,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颠簸不平,不由得皱紧了眉。 “小主可难受得紧?去和皇上说罢?”墨黛轻轻帮我揉着胃,又开了两面的窗子透气。 “不必了,透透气会好些的。这次出来我已经惹了些麻烦了,别再张扬。”又是一阵颠簸,胃里面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要吐出来。墨黛拿过东西来接,又让碧泺倒了水了,这一番折腾,我只得不顾胃里难受,强迫自己睡一会。 再醒的时候,稍稍好了些,天也快黑透了,众人在当地官员的安排下,住进了各间。我因是这次出行的宫妃里,份位最低的,只有一间小小的屋,也在最西侧。 碧泺一面颇有些怨言,我却无力再说什么,身体似有千斤重,倒下便迷迷糊糊的睡着。只听见墨黛不住的询问,我便用力抬手摆动,让她别去告诉杨奕。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见到杨奕,不能见到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见到他,会痛,会恨,会爱,会怨,会心酸,会难过,会矛盾。 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父亲还在,穿着一身龙袍在上位上坐着,杨奕在向他说着什么,却一眼不向我这里望。我便走到他的面前,他却好像还是看不见我,一直在对父亲说着什么。然后,似乎又听见父亲呵斥我的声音,让我回到位子上,我却还是不依,并大声回答父亲道,我爱他!然而,一语高喝,你们是宿命决定的仇人! 此恨长在无销期1。 你们是宿命决定的仇人!我突然惊醒,再看向四周,确定这是一个梦。头上满是冷汗,我用手擦掉汗,摸摸脸,却摸到两颗冰凉的泪。粘着那两颗泪的手,开始颤抖,不住的心慌。去拼命想做了什么梦,可从头到尾都只能说出,“你们是宿命的仇人”这句话。这个梦究竟预示着什么?宿命的仇人,可以改变的命运,可不能改变的是不是宿命? 再也无法睡着,墨黛趴在桌上被我惊醒,起身拿了杯茶过来,轻轻问道:“小主,做了噩梦了?这里不如慕鸳,奴婢小时候睡到不喜欢的床上,也会做噩梦的。” “真的是这样么?墨黛,只是因为睡到了不喜的床,才做噩梦?”我接过茶喝了一口。 “应该是吧,小主。”她缓缓的拍着我的背,柔柔的说。“或许,小主不太习惯一个人睡。” 她指得是杨奕吧,然而我还没有办法决定。如果同这句话一般,我不能爱他,那就必须争宠夺爱,然后去伤害他。如果不是这样,我可以爱他,那么我也不得不疏远他,不然我就没有不复仇的理由。 胃里一阵难过,我捂住嘴,示意墨黛,她接过以后,看了看我,方才开口道:“小主,是不是吃坏什么了?” “应该不会,只是昨日吃了几个莲蓬,胃里就不舒服起来了。” 她想了想又道:“小主,随行有御医,要不请过来看看?” 我摆摆手示意不用,再缓缓躺下睡去。 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第二日在马车上仍旧是如此,还愈发厉害起来,墨黛虽一向稳重,倒也耐不住了。“小主,如此下去可不行,一定要找御医来看看。” 碧泺又看了看我的神色,轻轻道:“小主,不惊动皇上便是。” 我无力摇摇头,“怎么可能不惊动皇上,这又不是在宫中。出行队伍就这几个人,有些子不一样,一眼便就看出了。”再看她们俩一眼,苦笑道:“如今我不想引人注意,即便有些什么,我们回宫再说罢。” 再看窗外,隐隐约约似乎都可以看见皇城的样子,我长舒一口气,却愈发难过,又道:“想来明日,便是可以到了的。” 皇城外,太子崇煦已恭候多时。我轻轻挑开帘子看,他一身玄色长袍,还同出宫那日一般的风姿。心里却突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其妙的熟悉。人群并列,然而相隔过远,我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想象之中他该有副风流的样子。毕竟,是杨奕那样剑眉星目的男子,和臻德的孩子。 一番礼仪,到慕鸳的时候已近黄昏。这里还是这样,或许,永远不变都是这样,无论有没有我的到来。那么,为何要破坏这样的平静呢?破坏这一路上看到的太平宁和? 可我们,不是宿命的仇人么?倘若没有杨氏,我该是怎样,我该会有怎样美好的豆蔻年华? 门外星星点点脚步声,迎出去看见高德海,这让我大为惊讶。他看了看我,只托出圣旨道:“霂才人听封。” “朕惟协赞坤仪,用懋珩璜之德。佐宣内治,必资柔顺之贤。咨尔慕鸳宫陈氏,聪敏温良,淑柔慧德。册封尔为贵人,封号霂,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接过圣旨,高德海却不停留。 注: 1出自白居易诗《李夫人》。 第二十四章 穷途末路,背水一战 贵人,霂贵人,杨奕又给我升了份位。(.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是什么意思?自我那日岛上道出那一曲之后,他不是有意疏远我么?那样,我就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就不必再过问争宠复仇。可他却在这时,又晋了我份位。 如今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我进宫却也不过四月有余,就从小小的一个宫婢,一点点升到了贵人。这一切是不是太出乎意料顺利? 墨黛接过赏赐,看着高德海出去的身影,良久才道:“皇上心里,小主的分量可不轻啊。” “此话怎讲?”我被她一语一惊,回头看她,道。 “墨黛是事外之人,不知是否是能比小主看得清些的。”她看着我,就如同初夜前在乾清宫外看我的眼神一眼,温暖而坚定,让我不生迟疑。“皇上晋了小主的份位,是为了让小主在这宫里不受欺辱。却也是,也是为了让小主别疏远了皇上。” “让我别疏远了他?”他是君,我是臣,只有他疏远的道理,又何来我疏不疏远他的言辞。 “小主,皇上或许希望的是两厢情愿。”墨黛仍旧是轻轻的语气,在我听来却重重打在心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两厢情愿?我并未疏远他,是他要疏远我吧。”我顿一顿,才又说:“毕竟那日,我冒犯了他。” “那,或许这是皇上原谅小主的表示。” 可我无需他的原谅。在他身边,只能让我愈发折磨,我不会忘记仇恨,但也近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了。 碧泺从门外匆匆而来,打断了我和墨黛的寂静。“小主,秦选侍来了。” “她来做什么?”我话音未落,便感觉到了那股属于秦绎菱的浓艳之气,似乌云飘来。 “妾身是长禧宫绣轩的秦选侍,特来给贵人道喜。”她一弯凤目,倒不似平常那般跋扈,却有几分笑意迎人的容妃样子。 “秦选侍不必多礼,我们也是旧相识了。”我看她如此,心下竟起了探究的意思,想看看她今日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啊,我与霂贵人也是旧相识了。就那日在御花园中,还看见贵人洒水蔷薇的样子呢,虽穿着宫婢的衣服,那也是倾国倾城只一人的。”到底是秦绎菱,如今我是贵人,她不过是小小一个选侍,竟还敢来挑衅,我倒有几分佩服她的勇气了。只是秦绎菱从来都是自认聪明,竟拿宫婢之事说事,不是一同骂了自己么。 如今我不必再忍了。“秦选侍说笑了。只是本嫔进宫的晚了,没有见识到选侍的绣工。”我喝了口碧泺奉上的茶,似是不经意笑笑,又道:“不过想来定是极好的了,毕竟选侍的香闺名绣轩。” 她眉头立时一皱,正欲喝起来,似乎又想到我如今是正五品贵人,又怎是她一个七品选侍可欺的,便酸酸的说:“我的绣工再好,也及不上贵人的倾国之容半分。” 秦绎菱到底只是个宫女出身,若宫里都是她这般的人,我还需费什么心思? “墨黛啊,你去唤了那拂绽来。”我不再理会她,只顾自己放了茶盏。 拂绽匆匆而来,向我与秦选侍行过了礼。“拂绽啊,这茶可是你沏的?” 她俯身低头,轻轻回道:“回小主,正是奴婢。” “哦,那便也无大事。只是秦选侍虽只是选侍,比不上其他的姐姐,你也不能送杯未泡开的茶与她。”我再看了眼秦绎菱,她端起她的杯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禁不住嘴角勾起来,又朝拂绽道:“罢了,这不是大事,你回去吧。” 拂绽应声回到屋后,而秦绎菱终是按捺不住,声调略微高了些,带着一些怒意,道:“霂贵人,你何至于如此羞辱我!原你是如此尖刻之人,怎对得起皇上倾国倾城的赞赏!” 她这话倒说得好,我笑出声来,“不知那日在长禧宫外的选侍,是否也算得上尖刻呢?” 墨黛将她的茶拿走,退到她的宫女觅儿身边,将那茶往庞轻轻一泼,正是洒到了那觅儿的裙角上,墨黛连做道歉:“觅儿姐,真是对不住,我这手一时不听使唤,竟把茶洒到姐姐,还请姐姐多多包涵。” 那觅儿在秦绎菱身边久了,自也是按不住气儿的主儿,竟提了手要来打墨黛。我看了,瞬时喝道:“你觅儿一个小小宫女,竟敢来打本嫔的人。莫不是你主子教唆得好!” 秦绎菱起身靠近我,她脸色涨红,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贵人,也嚣张至此?待我秦绎菱明日成了六宫之主,定要你好看!” 我一笑,也不理她,只轻轻喝茶,看她和觅儿两人着怒。 她二人看我不说话,也一时站着无语。过后,觅儿竟道:“小主,我们回去,何必与她这等低贱之人理论!” 墨黛上前,正想与那觅儿理论,我与她使一眼色,示意她不必再追究。 “低贱之人,小主,她倒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罢了,我与她都是宫婢出身,自然都是低贱之人,便也没什么错。” “小主与秦选侍是不同的。”碧泺在旁忽然道。 我一笑,转头看她:“又有什么不同?难道是我以美色获宠,她以绣工得名?” 碧泺忙道:“自然不是,小主身上的气质与那秦选侍,有哪一处相同?小主的学识,又哪里是她秦选侍能比的?” “她秦绎菱不过是自恃罢了,不必如此。” 墨黛在一旁沉默,而后若有所思道:“小主,其实秦选侍是不可不防的。” “她这般性子?须得我来防?再说自我获宠之后,她只被召过一两次而已。有什么可防的?” 墨黛却是一笑,道:“若是穷途末路之人,怎会不背水一战?” 第二十五章 琴瑟在御 莫不静好 第一卷第二十五章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秦绎菱走后,我细细回想起她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出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也只好作罢,只希望这一次疏忽不要害得以后便好。但又笑自己瞎担心些什么,既是决定了不再夺宠复仇,那么以后的日子也不过与现在相同,能有,又会有什么变故? 如我所料,自回宫之后,杨奕已经三日未曾召过我侍寝。这在墨黛碧泺眼里看来,很是不一般,就连小路子偶尔也显露出些担忧的神情。而我,却因为大概了解杨奕在意着什么,而不惊讶于这些。 每日请安,也必是做到不偏不倚的中庸。而闻,昨夜却是秦绎菱侍得寝,着实令我惊讶不已。杨奕并未升她份位,她却已是眉飞色舞,似乎要昭告天下了。悫妃吴悫柔自是不用说,两夜都是她在乾清宫。吴悫柔虽看似一幅孤高的样子,但到底该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也不会以她的资历为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禁想起那芍药容妃,吴悫柔该是她的一只拦路虎吧。 请安散后,我与慕鸳刚过坤宁,便看见了明黄色的銮驾。两人皆是一惊,又匆匆行礼。那上面是杨奕吧?那上面肯定是杨奕啊。那慕鸳一袭山樱下的男子,脑海里搅动着他的言语神情,愈发又不敢抬头。只慌乱的听见自己同样慌乱的心跳声,和一丝不乱的脚步声。 “是倾仪么?”忽然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那在梦里魂牵梦绕的语调,不曾来得及想,脱口而出:“是。” “唔,如今是贵人了吧?也该改成停云台了。”他语速慢条斯理,却似乎意不在此,我仍旧是不敢抬头,只怕看见那双眸子,要把此生都葬送于他;也怕看见那双眸子,只能背负着宿命一步步走下去。 “嫔妾多谢皇上记挂。”调试出一种不带起伏的语气,缓缓道出。 那銮驾上的人似乎微微一滞,又好像叹了口气,才道:“朕过几日去看你。(.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高德海,走罢。” “嫔妾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吐出这一句,竟感觉呼吸不顺畅无法说话。才敢抬起头看与他咫尺之间的距离,看那个端坐在銮驾上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身影。却只剩脑里一片空白,和旁边碧泺的一声叹息。 楚河汉界那日一分的时候,我与你本就是站在对立面。 心痛,难以遏制的痛,弥漫到全身,盛夏的日光弥漫,然后眼前慢慢黑过去,再无意识。 魂魄似乎脱离了身体,听得见杨奕銮驾落地的声音,听得见他向我奔来匆匆的脚步声,听得见碧泺的呼喊,听得见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睁不开眼睛,也不想睁开,如果可以选择,那我是李苇瑢,是秦选侍,是吴悫柔,是许温敏,是张芸依该多好。那样我便可以一心一意的爱着他,不受谴责,无关宿命。 把四个月来的点点滴滴都看了一遍。看见他第一次走进余瑶的样子,袍底泛开的一层层金色的浪花。看见他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样子。看见他在杏花旁说“杏花春雨总相逢。”看见他在我身侧说“世间菡萏无数朵,倾国倾城只一人。”…… 杨奕啊,你不是说过“年年春雨,年年杏花,年年此刻”么?那我如今不知道,明年杏花春雨,我是否还看得见那个山樱花下水色长袍的你。又或许,我再也不是我。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比上次在行宫晕过去还久,我才感受到日光在眼皮上跳跃,不得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杨奕的身影。 他好像穿的不是銮驾上的那身龙袍,是一件玄色袍子,此番靠在床边的样子,很是憔悴。我看见他总是有种受蛊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轻轻盖住他的手。 他没有睡得很熟,很快便醒了,双眉拧着看看我道:“醒了?要喝水不要?” 话虽如此说,他手里早就拿过了一杯茶,我仰头喝下,强做笑颜看着他。“多谢奕,还请奕告诉倾仪,这是什么时候了?” 他仍旧是皱着眉,有几分焦急的样子,看在我心里却是不着边际的触动和欢喜。“高德海,叫御医进来!”再转头看我,将我轻轻扶起来,拉过帘子,才道:“已经两日了,你才醒来。” 御医很快便进来了,隔着帘子,隐隐约约并不是一个年老者,轻轻搭脉后,缓缓向杨奕道:“回皇上,霂贵人已无大碍。容臣一会儿开些安胎养神的方子,服一些便好。” 安胎?我一听甚为震惊,而杨奕仍旧是皱着眉点头应应,又探进帘里握住我的手。那御医走后,杨奕道:“自己不知道有了身子么?” 我有些羞怯,只低头不语,他却换了语气道:“已两月多了,上次在行宫也着了御医给你看,竟没有发现。”他甚是有些子生气,“得着高德海来好好查查,是什么个人,竟欺君犯上!” 第二十六章 唯有蜻蜓蛱蝶飞 杨奕虽怒着,我却一句也听不进他说的话。只是心里有些痛和莫名其妙的无力,我怀了他的孩子,我的肚子里是他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我和他的,我的孩子还流淌着他的血。这个孩子,是福是祸是喜是悲? 我应该会再晋份位吧,我应该会更加受宠吧,我应该此生都无法再避开他了吧!如果有这个孩子,有这个活生生的生命,天天看着他一点点成长,满满的都是杨奕的影子,要我怎么避开,怎么不乱了心跳? “倾仪。”他在耳畔轻轻唤。 “恩?”我转头看他,看他玄色眸子里的我,闪过一丝困惑的看着他。 “你醒来便好了,我先回乾清,晚上再过来看你。”杨奕似乎没有察觉我的恍惚,只轻轻说道。 我看着他挑开帘子,重重帷帐之间的身影,竟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臻德弃他而去,而我终究是会背叛他的。 眼泪轻轻划过,我不知道我是为他哭,还是因为我哭。可是我为杨奕哭什么呢?他是天子,他有天下众人都想拥有的一切,他哪里有悲哀,他哪里有心碎?而我又何必为自己哭,我是为了复仇来的,我是恨着他与他势不两立的,我是为了毁灭他才接近他的。我哪里爱过他,我哪里留恋过他? 窗外的盛夏,一切都那么陌生。万物都在按照规律前行。是天意吧? 我本已经决定此生寂寂,再也不见他,可为什么逃到哪里还是会遇见他?为什么会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怀孕?为什么看来看去,看到最后我还是要复仇? 天意是什么?天意是我去复仇,还是活在他的宠爱之下平淡一生? 墨黛挑帘而入,看我笑道:“小主在想什么?竟如此入神?还是先别想了,喝了这药吧。” “安胎药?诶,如果可以还是别喝了吧。”我闻了闻那气味,皱眉摆摆手道。 “那可不行,倘若皇上知道,会怪罪奴婢们的。”墨黛看了看我,又是一笑,轻轻说:“小主都不知道,小主这两日昏迷,皇上可是心疼坏了。” “哦?” “是啊,皇上下了早朝便过来,昨日连身子都是皇上帮小主擦的。” “啊!是他擦的?!诶呀,墨黛!你怎么能……!”我惊呼道,脑中竟描绘起了他为我擦身子时的情态,脸上羞得一片红。 “小主可不能怪墨黛。是因为皇上知道小主怀孕了,碰都不让别人碰小主一下呢!”墨黛又若有所思道:“小主此番一定能得高位。” “为什么?” “宫中已很久没有妃嫔怀孕了。皇上昨日听了太医说,那高兴的样子自是不用说的。”墨黛又把药碗端过来,“所以这药呢,是一定要喝的。” “喝就喝罢,又不是毒药,谁怕!”接过之后一饮而尽。mianhuatang.info碧泺看我喝完药,却是满脸担心道:“小主,以后这药,还是得看着,谁知道是不是毒药呢?” “毒药?也对,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了,宫中没有嫔妃得子的消息?”我看着那药碗,若有所思,或许这后宫里的秘密太多,不是我可以一一揭开的,但威胁到我陈倾仪的,我一定会亲手铲除。 “墨黛,如今你和碧泺、小路子要分外小心。如果这胎生下来,那我在这宫里的分量可就重了。最好,还是一个皇子。” 墨黛接过我手中的碗,递上茶盏,道:“只要关乎小主的,皇上都是分外上心。只要皇上留意了,哪里还有人敢来动些子心眼?” “那也未必。这些年宫里是一直未有嫔妃怀孕的消息,还是有嫔妃怀了可是没生下来?” “是一直没有的。自从皇上登基以后,便再也没有过。” 杨奕登基也有七年之久,他毕竟还是而立的鼎盛之期,虽内宠不多,但也不至于一个嫔妃都没有怀孕吧。只能是有人不想这宫里有新的孩子才对,这倒也算是杨奕这朝宫里的怪诞之事了! 可谁会不想后宫里有新的孩子的诞生呢?皇后王凝芊,她只有一女,并且杨奕并不多去她那里,就算有嫔妃怀孕该也是难以影响她的。换言之,太子崇煦已立多年,二皇子崇旸一直多病不为杨奕所喜,所以这人也不会是容妃许温敏才对。至于无子的悫妃吴悫柔,只有一女的陆婕妤就更不必多说。 可崇煦的生母臻德早已不在,她就算想保住崇煦太子之位,也做不到。那会是谁? “容妃娘娘到。” 转头一看,许温敏满脸笑意,喜盈盈而来。她还未见着我,便道:“霂妹妹啊!霂妹妹真是大喜啊!” 她从帘后探近身来,翠色的帘子衬得她手上的六角红娟扇甚为娇艳。“霂妹妹!姐姐是要来给你报喜的!可是双喜临门!” 她停了摇扇的手,欢声道:“先贺妹妹喜晋贵人!再贺妹妹喜得龙脉!” 我起身道:“多谢姐姐特地来慕鸳看妹妹。妹妹真真是心底的欢喜!” 那许温敏拉过我的手,道:“这有什么?你我自家姐妹,那是应该的!再说,还是姐姐要来沾沾妹妹的喜气的!” 我一笑道:“是啊,过些日子姐姐也有了龙脉才好!”我轻轻抬眼看着她的脸色。她听了这句话,神色先是一滞,脸色又一暗,却迅速又笑了起来。到底是许温敏! “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了,定是要好好补补的。姐姐带了些人参、灵芝的,是家父从塞外带来的。妹妹试试,倘若觉得好,就差人去我那儿拿!”许温敏终究还是笑意连连,我倒也从她那儿微微一滞中,看出了些不一般。 “姐姐也知道,这宫里终究是有些个风浪的,还不知我这胎保不保得住。就算生下来了,宫里的孩子总是福薄的。”我轻轻看着她手里的六角扇,缓缓道,言外之意她定是能猜到的。 “妹妹这说哪里的话!妹妹怀的是龙子,是上天庇佑的,怎会福薄?”她又微笑,却放低了声音道:“妹妹自个儿要多多小心,药啊太医都要差了可信的人一一看着。只要生下来,这后半生在宫里也算有个依靠了。有孩子的妃嫔和无子的地位怎样,妹妹如此玲珑心思的人,自然不用姐姐多说。而姐姐,也一定会尽力帮妹妹保住这孩子。” 她抬眼看着我,静静的微笑。“姐姐放心,倘若皇上来妹妹这里,妹妹也不能侍寝,自然是要皇上去姐姐那儿的。想必姐姐也比妹妹会侍奉皇上,皇上定是欢喜的。” 她一笑道:“那太医院里的,太医袁守诚向来忠心耿耿。下次妹妹可召他来看看。” “多谢姐姐。如此妹妹也放心了。倘若能生下这孩子,晋了份位,定祝姐姐一臂之力完成心愿。” 她唇角一勾,似六角红娟扇一般明媚。再看窗外,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1。 注: 出自《四时田园杂兴》,范成大。 第二十七章 谁道寻时不顾苦 我着了衣服,和许温敏在院子里走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头上一只开得正盛的芍药,红过了牡丹,在阳光底下倒是盛气凌人。 “妹妹,倘若产下这子,怕是能牵制她吴悫柔不少。” “悫妃在宫中也不少年岁了,根基怕也是不浅,岂是妹妹我得一子就能牵制得了的。”若是我能与吴悫柔相当分量,许温敏的路该是好走不少的。只是我入宫还未过一年,借着帝王的宠爱,那也与她自己的埋下的势力,是无可匹敌的。“而且,悫妃也是圣宠隆厚之人。与妹妹我,是不相上下的。” “妹妹此言差矣,在这宫里啊,皇上的恩宠固然重要,可是那些都是难抓在手心里的东西。再说那宫里的根基,倘若她失了宠,又有哪个会来看她一眼?还不是落得个‘卧听南宫清漏长’的下场?”她回身冲我一笑,又道:“妹妹能得龙脉,就说明妹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比她吴悫柔重多了。” 许温敏眼角闪着些异样的光,我猜不透,但这句话却太过明显话中有话。怀孕与否,与杨奕有什么关系? “这么多年了,妹妹可是第一个。”她叹了口气,在园中的小石凳上坐下,墨黛上来添了茶,我看了看她的眼色,会意让一众人都退了下去。 “皇上的心,只有臻德皇后抓住过。臻德皇后一走,这后宫表面风光绮丽,实则一个个都是面上的好看,内里的空虚。抓不住男人心的女人,永远都是在等和猜中度过。” 她捏了一颗梅子放在嘴里,又微微笑道:“能吃酸梅子的嫔妃,这七年里,也只有妹妹一个了。”许温敏抬头看看我,目光四转又道:“你很像她。” 我一笑放了茶盏,“姐姐是说,妹妹像臻德皇后?正是因为像,所以才能得宠?” 她吐了核子,“只说对了一半。以妹妹的姿色,无论像不像臻德皇后,都是会得宠的。那吴悫柔,李苇瑢,就连那秦绎菱都是。哪里有男人不喜美色的呢?”她呷了口寒绯淡,笑道:“真真是好茶。妹妹可曾给太后请过安?” “太后一向在懿仁宫礼佛,妹妹也从未被召见过。”我皱了皱眉道:“不知太后对所有嫔妃是不是都如此?” “妹妹放心,不被她所知,倒是件好事情。” “姐姐,这话是何解?” “我刚说过,这宫里的女人啊,都是表面的风光,内里的空虚。”她顿了顿才道:“也没有几个能得龙子了。” 没有几个能得龙子?这是为何? “姐姐,这……”难道此事与太后有关? “皇上爱极了臻德皇后,那里容得了旁人得子,来触及太子的地位?可后宫女眷个个都关系着前朝的利益,自然不能不宠。” “姐姐的意思是,皇上为了无人得子,所以让宫里的嫔妃都……”那这只与杨奕有关,许温敏又提太后做什么? “这也只是姐姐的猜测。先帝病重的那夜,皇上作为勤南王去了宫里。后来,有宫里的太监到王府,请我们入宫,我们都以为是先帝的病情不好,我与如今的皇后,陆婕妤匆匆赶往宫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低眉抿了口茶,再抬头之时,眼里却是愤恨之意。“后来,那公公把我领到了慈宁宫,我们以为是要我们在那里等候。进去才发现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坐在殿中。她说皇上病重,怕有个闪失,先把我们召来候着。那陆婕妤问道,别家王爷的妃子呢。她也只说随后就到。又命人上了茶,见我们一一都喝过之后,待到天微亮,却又叫我们回去。” “我们三人百思不得其解,才回府,却有人来报,说勤南王被立为太子。欢欣之余,只有陆妹妹说此事蹊跷,却也顾不得旁的,换了朝服入宫。待后来有一次,王凝芊说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来看,才说她难生育了,陆妹妹一听,让那太医也为我二人看了,答案是一样的。” 许温敏却又一笑道:“陆妹妹立即就知道了。后来皇上登基,每每宠幸了一个,第二日太后都是要召的,自然,那杯茶都是要喝的。不然,七年了,怎么没有一个肚子里有点音信?” 我举了茶,蹙眉道:“那此事与皇上?” “那倒也只是姐姐的猜测,若是妹妹今日不得子,姐姐倒也想不到。”她拿了块芙蓉糕,笑道:“这糕的味道真是好。” “是妹妹宫里的墨黛自己做的,姐姐若是喜欢,待会儿拿些过去。”我笑笑道:“倘若太后召了妹妹去,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妹妹既然都得了子,皇上怎会不让妹妹把孩子生下来?只防着别些个女人就好。” “该防谁呢?宫中有子的嫔妃不多。”我看了许温敏,她正含笑尝着芙蓉糕,才又道:“姐姐是自家人,那算来也只有皇后和陆婕妤了。” 她把芙蓉糕放进嘴里,道:“皇后和陆婕妤都无需防。” “姐姐,这是为何?” “她们早无圣宠,就算没喝了那茶,也生不出来。”她看了看我,凝眉道:“该防的是吴悫柔,李苇瑢和秦绎菱。” “恩。悫妃圣宠优厚,但无法得子,知道我怀孕了,定是不想我产下这个孩子的。到时,就算我资历没她老,到底还有个孩子,也是举足轻重的。李苇瑢,秦绎菱向来与我不合,趁此陷害于我,也是自然的。只是如今这风口浪尖的当儿,她们哪里敢?” 许温敏起身,缓缓启口道:“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在明,她们在暗。”她转身向停云台:“这些女人,只要有一丁点牵动自己利益的,便是玉碎也不惜的。” “嘉琳,我们回澜乐宫罢,也别扰了霂妹妹休息。”她向殿外那女子缓缓道。我抬头看见那宫女嘉琳,熟悉的面容,她眼神轻轻向我投来,我不露声色的缓缓点头。许温敏又道:“既然能得子,就是天大的喜,妹妹只需小心就是,姐姐定会尽力的。” “多谢姐姐。”我缓缓屈膝,看这只芍药离开停云台。 “现下几时了?” “小主,快到掌灯时分了。” “如今宫里,有几个知道这事了?”碧泺在一旁轻轻打扇。 “该是都知道了,不过碧泺想,来看的人也该等到明天罢。小主昏迷的当儿,皇上是不许人进来的。” “好了,明日定是有一番忙的。皇上该要来罢?” “是的,方才高公公遣人来报过了。” “碧泺,你可知各宫的反映?”我在榻上坐下,接过拂绽手里的酸梅汤,喝了一口道。 “各宫都算正常,只是余瑶和长禧不太安宁。”碧泺却是一笑又道:“到底如何,碧泺也是和墨黛姐姐听说的,还要待得明日小主看一看。” “你笑什么?” “碧泺是笑,她们做无力挣扎罢了。” “碧泺,虽说在停云,也万不可如此没有规矩!这话若是给别人听见了,该如何是好?再说,如今这时候,你们都要万分小心,不可轻视之才是!”我看了看拂绽,她低眼轻轻接过我手中的碗,缓缓退下。 “碧泺,拂绽她最近怎么样?” 碧泺听我这么一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却又道:“没什么明显的动作,也不知是时候未到,还是本就不是别人的人。” “恩,你还是要盯着。还有,以后我用的东西,都要小心了,万不可给别人可趁之机。只要产下这孩子,我们以后就可以到慕鸳的正殿看看了。” “小主,皇上快到了。”拂绽进来道。 霎时感觉这句话,就如同那颗酸梅,心酸不可抑制,却无奈还是想去尝那一点儿甜。谁道寻时不顾苦? 第二十八章 只能与君相决绝 杨奕进来后,高德海便在暖阁里摆了膳。我看了桌上一眼,心中了然,杨奕看了我的神情,笑道:“朕命高德海特地准备的,试试罢,往后得忍几个月了。”高德海他们识趣退下,杨奕又转过身来,忽的轻轻一点我鼻头,开朗笑道:“你可不许馋嘴,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心里兀的一颤,他说,我们的孩子。面上笑笑向杨奕:“倾仪定会听奕的话……只是,这几个月,倾仪该是不能侍寝的了。” 杨奕脸色略微一沉,随即笑道:“我也会忍忍的。” “奕哪里需要忍呀?宫里那么多姐姐,哪个不是天天翘首等着奕去呢?” “你这丫头……”杨奕一笑,爱怜得摸摸了我的发,又道:“快动筷罢,凉了对身子不好。” “等等,”我挑眉向他一笑,狡黠笑道:“倾仪拿个东西给奕看。” 他接过后我找出来的香囊,伸手拉我坐下,“自己绣的?” “自然是了,倾仪绣工不好,奕莫怪。”我又看了眼他,撇撇嘴说:“要是奕不喜欢,倾仪就拿回来,等下次绣得能入奕的眼了,再给你。” 杨奕一听,伸手揽过我肩,笑道:“你这丫头,今儿怎么用起小性子起来了?”他看着我摇摇头,又道:“都快是做母亲的人了,该长大了。我又没说不好,这般多心做何?” 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酸酸得不得味,但也无力去追究,换了话题,和他说:“虽是绣得不好,但这里面都是上好的新鲜芍药风干而成的料。”他在掌心将香囊翻来覆去把玩着,我又近似无意的添了一句:“是容妃娘娘那儿的芍药呢。” “恩?”他听得容妃二字,停了手看我一眼,“温敏爱极芍药,她那儿的定是最好的。” 杨奕果然被我引了,我装作无意,絮絮叨叨的说:“是啊。那日倾仪去看容妃娘娘,容妃娘娘还送倾仪好几盆芍药呢!奕,你可知道,都是那种香气飘远又盛丽的,真是让人欢喜!” 略略顿顿,“容妃娘娘真是个大方开朗的好姐姐。” 杨奕听得这话,眼光轻轻一闪,复而看向我一眼,转而笑道:“好了好了,快动筷罢,开了这话匣子,你倒停不下来了。” 我启了筷,轻轻向他埋怨般的一嘟嘴,杨奕摇头一笑。 同我所料,陪我用过晚膳后,杨奕嘱咐我好好休息,便没有留在慕鸳。我看他轻轻对高德海说去澜乐宫的时候,心里实在难过。我又一次把他推向别人的怀里,可我不知道除此我能做什么,却也不知道做这些又能怎么样。 墨黛端了药碗到寑屋里,她唤了碧泺来为我卸妆,我轻轻问墨黛:“这药没问题吧?” “小主放心,是墨黛同那太医一并去拿得药,更是墨黛守着煎的。” “应是这样的,这孩子如今对我们至关重要,慕鸳的人都该要万分小心。” “墨黛、碧泺谨记。” “恩,对了,墨黛,芙蓉糕还有么?”我一饮而尽碗中的药,涩涩的实在难喝。墨黛轻轻点头。 我轻轻点头,沉默半晌方道:“明日,碧泺你拿了芙蓉糕,再拿些寒绯淡,去澜乐走一趟。”我看了她一眼,向墨黛道:“墨黛,去拿杯茶给我。” 看了眼墨黛推开门的背影,我方才轻轻对碧泺说:“若是能和那叫嘉琳的宫女见到,想法子避人耳目和她说几句。”碧泺俯身过来,我轻轻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她点头会意,我想了想又嘱咐道:“此事不急,若这次不行可以下次,但定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我看了眼窗外, 沉沉又道:“包括墨黛。” 碧泺眉间微微一皱,复又点点头。 “小主,茶。” 我看了眼墨黛,轻轻一笑道:“好,你们也去歇着罢。” 夏夜微微凉,我借着宫里的香烛,轻轻推窗。 因为我像臻德,所以我才能拥有这个孩子?不禁扯动嘴角苦苦一笑,杨奕竟是如此残忍的男子,为了臻德,夺走了后宫这许多女子做母亲的权利,这对于女子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这宫里个个面上风光的女人,不都是在掩着心里的痛么?她们又是否都知自己已不能做母亲了呢?原来,从她们获宠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她们被夺去了生子的权利,而她们怕是至死都不会也不敢想到始作俑者,竟是杨奕吧。 我对着满夜星光苦笑,这是怎样一群可怜的女人。而我,是她们其中,却又有丝丝不同。 怕是更可怜才是,因为我是臻德的影子。因为是臻德的影子,所以杨奕说我不能使小性子;因为是臻德的影子,所以杨奕惊讶于我习惯写行书;因为是臻德的影子,所以我才能拥有怀孕的权利。 呵,这听来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突然想起一件东西,轻轻从带锁的柜里拿出一个青布包,打开后缓缓看着那半块羊脂白玉。握在手心里,凉凉的却传递着无声无息的力量,上面只有半条龙,却可以联想出龙身盘桓出“周”的字样。我轻轻翻到背面,依稀“倾仪”的字样,缓缓一笑,那是父亲亲手刻的。 此刻,似乎又不再矛盾。可,也只是似乎而已。 杨奕,我爱你;杨奕,我会背叛你;杨奕,我不忍背叛你;杨奕,我必须手刃你;杨奕杨奕杨奕杨奕,我该怎样做?我能怎样做? 复周灭齐,倾仪知道,生就是为此。 怎能与君相决绝?只能与君相决绝。 第二十九章 千里莺啼绿映红 因还在病中,皇后给了恩典,便并未请安。却也早早便起了,梳妆毕,特挑了一件妃色的内裙,连带着脸色也瞧上去好了几分,暖阁里用着梅子,只待看看谁第一个到。 不出辰时,皇后的赏赐便下来了,随后便是悫妃的,然而令我惊讶的是芸嫔张芸依的来访。碧泺才刚来报,我便起身迎了出去,她着一袭水青长裙,带着幽幽的玉兰香,静静的在正殿中等着我。 方才见我,我便缓缓一礼,道:“不知芸姐姐来了,倾仪来迎迟了,还请姐姐莫怪罪。” 她浅浅一笑,挥了手:“涉林,将东西拿上来。”那女子端了盒子,“听闻霂妹妹怀了龙子,又晋了贵人,姐姐自是要亲自来贺的。小小心意,还望妹妹不弃。” 我抬步看了眼盒中,拿起单独放在匣子里的一只玉琉璃扇坠,轻轻一笑,这哪里是小小心意?“这般精妙的好物什,姐姐怎么能给了妹妹?自是应该姐姐自个儿留着的,给了妹妹不是糟蹋了么?” “这哪里是什么好物什?妹妹圣宠优渥,皇上赐的珍奇,比姐姐送来的强上十七八了,妹妹这不是取笑了姐姐么?”我将扇坠收入盒中,让拂绽接过收起,那张芸依看过又道:“不知妹妹是否有意,与姐姐对弈一局?” 我看她脸色红润含笑,圆润如玉的脸上满是笑,全然不同平日见到的样子,又奉了如此厚的礼给我,心下不免也猜到了几分。然,她张芸依虽无圣宠,但受着个嫔的份位在宫里也不至于太为难过,怎么今日就如此不一般的来看我了呢?这定不是因为我怀孕之事。我与张芸依只下过一盘棋,若说熟也不至于如此,更何况她张芸依也不是如此长袖善舞的人。可如今她想与我联合,我也无意,容妃已经够了,更何况我如今有子,嫔位难道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墨黛如今手脚倒快,一眨眼就在西暖阁摆了棋,我一笑也只应道:“芸姐姐请吧。”她白子先落,我思索后想起前几日翻过的古棋谱,来了招平日里很少用的棋,正以为素来好棋的张芸依会说些什么,却一抬头看见她出神的看着棋盘。她张芸依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局过半,墨黛上来添了茶,她举茶盏似不经意的问:“现下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回芸嫔小主,已到巳时了。”棋盘里她的白棋被我堵得无处可逃,所剩无几,此局定是她输才是。但我素来听人说张芸依棋艺了得,当日得宠之时,杨奕还称她是女棋圣,我本不多钻研于此,若不是我今日凭那棋谱侥幸,就是她今日心思本不在于此之上。 但转念又一想,我看过的棋谱,好棋的张芸依又怎会没看过?顿时心里了然几分,见她问过时辰后不多语,便主动开口道:“也不知芸姐姐有要紧事没?倘若姐姐愿意,倾仪还盼再与姐姐多下几局的。” 她听我此言,顿生笑意,放下茶杯道:“我向来是个无事的人,只有霂妹妹有心,再下几局又何妨?姐姐倒求之不得呢!” “如此甚好!妹妹看时辰也不早了,姐姐倘若不弃,便在停云用过午膳罢。” “如此便叨扰妹妹了!听闻妹妹是江南人氏?” 我是江南人,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便也一笑道:“正是,原是待在苏州的,后来又去杭州住过些日子。” “如此倒也巧了,家父是江州刺史,我幼时也算是在江南长大的,只是没去过苏杭,如今想来真是可惜,那样好的地方!”她又轻轻看我一眼,笑意粲粲:“人都说江南好,最好在苏杭,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1,定是那样的好地方,才能有霂妹妹这般天仙样的人儿了。” 这哪里是我想象中的张芸依?活脱脱许温敏的翻版了不是?江州刺史,江州!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前几日杨奕说的话。那时他好像说江州今年大旱,民生多艰。这就对了,依杨奕的性子,定是要召地方长吏进京来好好问问的,如此,降级贬谪自是逃不了的,若是事情牵连的多,说不定还要身陷囹圄。那这次被招来的,就是她张芸依的父亲了。 “那妹妹该是爱吃菱角的罢?前几日家父进京捎了些来,待会子我便让潜淮去拿些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了?” “哪里说这样客套的话,我们都是自家姐妹不是?以后姐姐还要多来叨扰妹妹对弈呢!”她顿顿,神色一黯,“若不是江州今年时节不好,定是能多拿些过来给妹妹的。诶。” 如今她张芸依无宠,见不到杨奕为父求情,却来巴巴得找我来了,可我若是帮了张芸依能有些什么呢?“芸姐姐多多放宽心,天灾定会过去的。” “我哪里能放宽心啊!父亲已经进京了,皇上的性子妹妹也是知道的。如今我又不得宠!诶……该要怎么办才好!”张芸依秀眉紧拧,目光灼灼向我。这就是她今日来的意思吧,她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可我孤身在这宫中本就不易,哪里有什么闲心管别人的事情?更何况后宫干政,也是不用想的大忌。 她脸色沉沉,不顾其他,絮絮道:“诶,我与小妹是父亲一手抚养长大的。家无长兄,慈母又去得早。早些年,父亲只是小吏,昼夜在衙门里奔走,还要挂记着家中两个小女儿,实属不易。”我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她继续道:“我记得有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从来没有在江州看过这样大的雪。妹妹病了,发了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可是爹爹晨早就去了衙门里,那时我约莫只有六岁罢了,在家里急着不知怎么办,托了隔壁的大娘去给衙门里送信。后来,快近午时爹爹才来了,带着个郎中,我看见爹爹的模样,当时就哭了。雪那么大,他全身上下都白花花的,手和脸都被冻得通红,我拿火盆想去给爹爹烤烤,他却摆摆手给了我些银子,就急着赶回衙门了。爹爹说,若是上面的人发现他不在,是要受罚的……” 张芸依哭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棋盘上,我拿了手帕给她擦,眼睛一红,也掉了泪下来。 注: 1出自《江南春》 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看着张芸依不住的掉泪,我眼睛也发涩起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父亲被杨奕杀害,复周失败,全军覆没在富春江上。母亲那年带我去看富春江时,眼里红着凝视着江水,缓缓对我道。年幼的记忆早已丢失得差不多,唯留父亲抱着我读《三字经》的场景历历在目,他那时说:“倾仪,等将来收复了江山,定是要让你住在皇城最美的宫殿里的。那时候,我们倾仪就是大周的公主啦!” “会有许多好吃的,好看的书,还有漂亮的衣服噢!”那时,父亲笑着,信心十足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亡国太子的身份。我那时也并不知道父亲的身份,只知道他是留王,大齐的留王,只有一间比苏州刺史府邸大不了多少的王府。但我喜欢留王府里小巧的回廊,精致上飞的屋檐,还有父亲的笑。他会陪我读《三字经》,教我写字,听我念诗,看我与母亲练琴。那几年间的日子是十分畅快的。 可是杨奕毁了这一切,如果不是他,父亲定会复周。如果不是他杨氏一门,我又怎会经历这么许多,看过了世态炎凉? 张芸依依旧流着泪,我轻轻握着她的手,眼泪打在她的手背上,她一惊抬头看我。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微微叹息,努力笑笑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尽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张芸依微微一愣,转而苦笑道:“多谢妹妹了。” 送走张芸依以后,心里反复盘算着该怎么和杨奕提此事,可是思前想后也没有个主意。平白无故去说,是犯了后宫干政的大忌讳的,且杨奕也必定不应;可若说寻个由头,偏偏也找不到什么事情。左右为难之际,碧泺端了杯茶进来。 “小主,”碧泺看着我,轻轻附耳过来道:“信儿已经送到了。那姐姐让我回小主,月桂处相逢。” “月桂?”我轻轻出声念道,随即立刻想起,永巷外的林子里确是有棵桂花树的。毕桂儿确实聪明,月上桂树梢,故人来相逢。 “碧泺,此事做得很好。”笑笑看她,还是那副孩子样儿,但是心思细腻许多,“说罢,我该赏你什么好?” “小主,能赏碧泺一天假,出宫转转么?碧泺可想死宫外的糖葫芦了!” “你这丫头,好罢,后日就让你出去转转。”碧泺顿时笑开了花,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 她脸色一暗,轻轻怯怯的问:“小主,不过什么啊?” “你也得带几串糖葫芦回来给我!”我哈哈一笑,看着碧泺那副不可思议又恍然大悟被耍了的表情,心情顿时特别好。 “原来是这个……碧泺请小主吃!” “我哪里小气到还要丫头你掏钱,来请我吃啊!”转身在匣子里拿了个荷包,递给碧泺,“好了,明天好好去玩玩。别忘记我的糖葫芦就好。” “小主和碧泺笑什么呢?门外喜鹊都叫个不歇了,小主也不来看看。”转头一看,墨黛支着腰站在门边。 “没什么呢,墨黛姐。小主许我明日出宫转转,让我帮她带糖葫芦呢。” “诶,小主,您就偏袒碧泺了!还没给我放过假呢!”墨黛进来,也笑着向我道。我一晃眼,只见她又道:“各宫送来的东西,可是快堆不下了!小主也不去看看,在暖里躲懒,忙得我腰都支不起了!” “罢罢罢!碧泺,明个儿给你墨黛姐姐多买几串糖葫芦,好好犒劳她!”说罢,起身向外:“我们去看看有些什么好东西的。” 拂绽、小路子,还有几个小太监前前后后的搬东西,我看了眼正殿里堆满了盒子的桌案,一笑道:“乖乖,她们手笔可真大。” “可不是么,小主!忙了一天了,还没完。”小路子过来行了一礼,皱眉卖乖道。 “你个小子!快与我说说,都是哪些宫里送来的。” “回小主,先是皇后娘娘的,再来就是容妃娘娘的,悫妃娘娘,还有芸嫔小主,哦哦,还有撷宁宫陆婕妤也差人送了礼来。” “唔,陆婕妤,二公主温琳的生母。”这该是个怎样的女子呢?我入宫五月,却从未见过她,倒是二公主温琳在御花园见过两次,是个极为清秀的孩子,小小的身躯,可眼神让人感觉很与年龄不符,或许宫里的孩子本就早熟吧。想起来我倒也不大。 想到宫里的孩子,突然联想起了臻德的孩子,太子崇煦。眼前顿时闪现他在皇城外傲然的样子,往昔在闺中每每读词时,向往的共度一生的人也就是这个样子吧。微微一笑,又听小路子道:“低位嫔妃也奉了许多礼来,独独秦选侍和李芳仪娘娘没有差人来。” “秦绎菱和李苇瑢……,那倒不足为奇的。”她们俩在这方面倒是有点相似,一样的藏不住心思,巴不得人人都知道她俩容不得我,这不平白给人笑话看么? “这位公公………” “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请慕鸳宫停云台霂贵人小主,到懿仁宫去。”我转头一看,一上了些年纪的太监在门口道。心下顿知不好,倘若太后给了我那杯茶,可该如何是好?但是我怀孕的消息,如今各宫都知道了,要是去了趟太后那儿就没了孩子,她太后也免不了受怀疑。那她如今还让我去做什么? “霂小主,走罢,太后娘娘可等着呢。” 我一笑,回手给那太监一锭银子,“还烦请公公等我换身衣服,可不能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了。”那公公接过银子也只点头一应,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好不把人放在眼里。 换了身极不引人注目的衣服,心里还是害怕得紧,回头看了眼碧泺、墨黛,只轻轻对碧泺说:“你去告诉皇上,我去太后娘娘那儿。要快。” 墨黛听我和碧泺说时,也在一旁微微点头,碧泺听了话,不多说便从偏门出去了。“墨黛,走罢。” 出了慕鸳,才发现天气热得厉害,头微微发昏流了许多汗,手心都是湿的。我倒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害怕,可又忍不住担忧肚子里的孩子,这性情让人捉摸不透的太后会做什么? 再抬头的时候,懿仁宫倒到了,往来看上去许多的路,今天到快得让人害怕。夏日骤雨来之前的天阴阴沉沉,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十一章 无那尘缘容易绝 懿仁宫外阴沉沉的天,衬着高大宫殿有一股摄人的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抬头看上飞的屋檐,似一只上飞阴鸢的翅翼。 旁边的公公道:“贵人,还是别看了,娘娘在宫里等着呢。”我转眼看他眼里透露的寒气,“贵人若想看,待会儿出来再看也不迟。” 出来再看?心里一阵冷笑,今日儿进了她太后的宫里,能否全身而退又谁人可知?墨黛轻轻扶了我的臂,我缓缓舒口气,下定了决心:“走吧。” 慈孝殿外一中年宫人立身道:“奴婢沉娗,奉太后娘娘之命,引霂小主去偏殿觐见。” “姑姑”,略微一点头,看那沉娗眼里无半分波澜,心下却愈发慌张,只得轻轻问:“为何要去偏殿?” 她微微点头,“娘娘的意思,小主只管遵循便是。”我的眼光碰触到她抬头看我的眼神,不禁为她眼里的怜惜之色一惊,她瞬而收好眼里的意思,又道:“还请小主快随我来。” “好,多谢姑姑。” 细碎的脚步声被闷热的风击得粉碎,只能听见心里惶恐不安的声音,再偷偷看墨黛,她脸色虽丝毫不变,但看我的眼神分明也是乱的。我却无言再说太多,轻轻握住她的手,又放开。 偏殿内透着不亮的光,沉娗在殿外停住脚,低头道:“小主,到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我微微点头,她却不急着开门,又低低说:“小主还请顺应娘娘的意思,不要越了规矩才是。”我心下一惊,她却不给我多问的机会,向内道:“回娘娘,霂贵人到了。” “进来。” 门外一道闪电划破苍穹,随之一阵门的吱呀声,我们伴着一声闷雷进殿。 “妾慕鸳宫陈氏,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闻霂贵人怀了龙子,还是赶紧起来吧,”语声略停一分,又道:“倘若有个什么闪失,哀家可担不起皇帝的责问。” 我略略惊讶于太后话中的责怪之间却透着醋意,应声道:“谢太后。” 立起,只看得她玄色的裙裾,她却又道:“坐吧。” 依礼坐下,“沉娗,上茶。”太后沉寂却又有力的声音,缓缓送入耳际,听得她拖长的尾音,有几分严厉却又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不禁为之一凛,脑子顿时空白了几下,只盼碧泺能找到杨奕来救我,好保住这个孩子。 沉娗端上一个盘子,金漆壶内装着要决定腹中孩儿去留的东西,她缓缓举壶,壶嘴飞出一道深棕色的水线,再将杯递给我。恍惚了几下,沉娗扫了我一眼,低声唤道:“贵人,茶。” 接过杯子。一定要拖延时间待杨奕来才好,但若是杨奕授意太后来取我腹中胎儿的性命,我又该如何是好?又或是他并不在意太后召我之事,不来懿仁宫,我莫不是今日定不能全身而退? 墨黛于身后伸手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茶放在旁边,不经意间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不会的,杨奕是爱我的不是?他如此在意这个孩子,如此在意我,又怎么会放任不管呢?容妃不是也说,既能怀上,便说明杨奕希望留住这个孩子么?我要等,等杨奕来。 “霂贵人真像一位故人。” “啊?”我一惊抬头看太后,才发现她竟如此年轻,大不了杨奕几岁,傅粉细细妆后的脸,虽有几分假但也看不见皱纹,雍容华贵的姿态是皇后王凝芊也比不上的。她着一件玄色红丝外褂,将脖下的身体裹得紧紧,尾指的护甲长得慑人。正襟危坐,流露出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她见我抬头看她,一笑,转手接过茶盏,细细饮了一口,染上蔻丹的指甲红得像血。 “抬起头来,倒是更像了。”她看着我轻轻一笑,透着鄙夷的眼光,我忙低头,“不知霂贵人可听人说过,你,像已故的臻德皇后?” 我面色一窘,心里又火烧火燎的痛起来,是啊,臻德皇后,容妃也推测过,杨奕留了这胎,怕是因为我像臻德的原因!我倒忘了她,我借她的影子,借她的味道,借她与杨奕的过去,获得杨奕对她的留恋,获得怀孕的权利。到底都是因为她! 这局到如今,到底走得好不好,这计在如今看来,到底是对还是错,我身在其中,已无法分辨。 太后似还没羞辱过瘾,又冷冷一笑道:“若是没听说过这些宫闱往事,不如让哀家来与霂贵人说说吧。”她一扫我的眼神,“旧日的故事,放到今天来看,倒也有几分意思。” 她不就是要我万念俱灰饮下这杯茶么?费了好大的心思不是? “想来霂贵人进宫日短,自是不知道当年皇上是爱极臻德皇后的……”她冷冷说来,当日勤南王府内的杨奕对臻德的百般宠爱,我从心里一直冷到身上,指甲不禁微微发抖。原是如此爱极的。如今听太后说此事,不似年少时闺中听母亲说来的感觉,那是杨奕是谁与我有何关系?他爱谁又与我有何纠葛? 而如今?可笑如今自己布的局,自己是困在其中了。是的,我算计着他,可我也爱上了他,即便几分真心、几分阴谋,到底还是有用真心相对的时光。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1……呵,霂贵人可晓得这首诗?皇帝当日手书几千卷,祭于臻德皇后灵前。如此让人落泪的场景啊。” 若爱情与青春能永恒,又哪里有这么多遗憾? 可谁能得此永恒? 太后不再多说,眼中恨与怨并存,我一刹那以为她也是杨奕的女人,爱得是杨奕。可怎么会能?她是元帝的女人,但眼里的痛怎么会与我相通?如此置身其中,才知道俗情难断。 可,我怎能为一时之恨,误了复周大计?我不是臻德也不是宫里等着杨奕来爱的女人啊!若是腹中胎儿,能让我平步青云,就算再痛再怨再心冷,也要留住他!太后,她到底是打错了算盘。我是陈倾仪,我不能爱只能恨,不能意气用事,只能顾全大局。 “这是藏南王进贡来的茶,你尝尝吧。” 注: 1出自纳兰性德《蝶恋花》。 第三十二章 不负君心昭昭意 藏南王?藏红花,麝香? 太后眼里无限寒意,唇角轻轻一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该是料定我会喝的吧?到底她的攻心术是不错的,自以为抓住了我的弱点。可臻德皇后就是我的命门么?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杨奕是因为臻德才会宠我的,可偏偏你们都错了!我知道,从一开始这就是我设的局,从一开始就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怕什么?我痛什么?我恨什么?我怨什么? 再痛再怨再恨也要走下去,我又不是只求恩宠,只言风花雪月的宫妃!我是陈倾仪!我要复周,我要这天下,我要亲取杨氏的性命! “多谢太后,只是孕中有诸多禁忌,妾……”我一笑,起身向她跪下道。 “好,哀家来告诉你,这里面有什么。”她又是冷笑,鄙夷之光扫到我,冷冷道:“这里面有山楂,红花,麝香。” 戛然而止,她笑道:“霂贵人知道这几样便就行了,我想贵人可以喝了罢?” “回太后,妾不想喝,也不敢喝。”是的,我跪着,但我决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不管杨奕是爱我还是爱着我像的真的,我都不能喝。我需要这个孩子,我需要他带给我的无限恩宠。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他。 “呵,真是个硬骨头!怎么了,还没被骗够么!你以为皇帝宠你是为了什么?因为你像臻德皇后啊,若不是因为你像臻德皇后,你以为你能从一个小小的宫婢,五月之内成为一个贵人?”她停顿后,放生冷笑,又道:“你是爱着皇帝的吧?被骗了不心痛么?呵,想来霂贵人还不知道,今日送你这杯茶,便是皇帝的意思!” “不!这不可能!”我失声叫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以为杨奕对我到底有所不同,不会这样的不是吗?!就算看在臻德的面上,他也会留下我腹中的胎儿的,不是吗?我没有背景,无谓外戚,我的孩子影响不了太子,他会留下这个孩子的不是吗? “为什么不可能,笑你到底是个孩子,年纪这么小,又怎么会想到这许多?”太后走近我,用手捏住我的下巴,逼我看着她的眼睛,冷笑道:“若皇帝终于从梦里醒了,发现躺在身边的是你,到底不是臻德皇后。他,会如何自处如何自持?他,杀了那么多宫妃肚里的孩子,又怎么会留你这个?” 太后甩开手,背过身坐回上位,冷眼看我,又道:“喝吧!死了这条心吧!” “不,我不会喝的,这是我的孩子,我不会杀了他的!” “成了皇帝的女人,你注定没有做母亲的权利。”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无限的快意与恨,“若你今日还想走出这个,我劝你就早点喝了。不然,连活着都难……忘了告诉你,哀家在你来之前,特意换了麝香点着,不出两个时辰,你就算不喝,也不会保住肚里的孩子的!” 我抬头看她,眼中的恨与怒火要把人烧着,冷汗从头上一滴滴落在地上,眼睛发胀,终于掉下泪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我以为我是到底有一点点不一样的……”转头看见墨黛看着我,她跪在我之后,一直给我眼神示意我不要喝,像在对我说杨奕不会,不会杀了我肚里的孩子。 可是,可若不是杨奕授意,太后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取我肚里孩子的性命?再何况,她都说了,说了,这是皇帝的意思。 “傻孩子,你以为只是你以为。哀家帮皇帝做这件事,做得可是多了,今日告诉你内情,只是想教教你,在宫里别太自以为是!”她用无限恨意的眼看着我,我却感觉她身上散发的醋意,到底是谁?难道真是杨奕要我滑胎? “怎么?你还不喝?”她又是笑,给了沉娗一个眼神,沉娗拿着杯子靠近我,我立马起身望殿门跑,可沉娗瞬时抓住了我,我捂住嘴,她抓住我的手,低低道:“小主,算了吧,喝吧,何必折磨自己?” “不,不,不要!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要喝,不要!”墨黛在后面立刻起身,抓住沉娗,大声对我道:“小主,快走!快走啊!” 我挣脱开她的手,奋力向门口跑,就在此时,太后却突然挡在我之前。我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的笑,她蹙眉向我道:“别跑了,他明明不爱你,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不,不是这样的,皇上不会要我滑胎的。” “你真是傻啊,他爱的只是臻德啊,他爱的只是臻德啊……” “不,你骗人,你骗人!” “错!哀家没有骗你,是皇帝骗了你,是你自己骗了自己!”她厉声说道,转头对沉娗喝道:“茶!” 我转头看到沉娗挣脱开墨黛,顺手拿了桌案上的漆金壶,快步过来递给太后。我趁太后松手接过壶子之际,迅速挣脱开她,死命推开殿门!可是,门锁上了! “锁上了啊”,太后在背后冷笑,“逃不掉的,你是逃不掉的!哈哈,啊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 “不要!”我泪如雨下,大声呼道。殿外一声惊雷,下雨了。 “沉娗,让霂贵人喝茶!”她拂袖走回正位,墨黛从地上爬起来,她一脚踩住墨黛的手,笑笑道:“这是为你家小主好!” 沉娗拿着茶一点点靠近,我无力靠着殿门,身体一点点下滑,全身缩在一起,无意识的在说:“不要,不要……” 忽然!听见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掩过了雨声,又听见有人在问:“太后和霂贵人在哪里?” 杨奕!是杨奕啊!我奋力起身,扑到门上,对外喊道:“皇上!皇上!倾仪在这里!倾仪在这里啊!” 沉娗一把抓住我,太后喝道:“快给她喝下去!” “是!” 她手劲急大,又或许是因为我已无力再抵抗的原因,她捏住我的嘴巴,我死命用手捂住嘴,她奋力抓我的手,指甲划破我的皮肤,痛,但是我不敢放开手,我要这个孩子,杨奕来了,太后说得是假的,杨奕是要这个孩子的,他来了! 沉娗终于扒开了我的,我无力一笑,紧紧闭住嘴巴,又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快了,再坚持一下!沉娗死命捏我的下巴,我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被扯下来了!她举着壶子一点点靠近,完了!完了! 脚步声在门外止住,有人在怒道:“门,快给我打开!” 沉娗捏开我的嘴,我看见液体就快流到嘴里,忽然背后的殿门往前一冲,背部剧烈一痛,她手里的壶子掉落在地,液体缓缓流出。我转头,缓缓看着杨奕,轻轻一笑:“皇上,倾仪等到你了。不负君心昭昭意。” 第三十三章 青梅竹马,韬光养晦 外面细细密密的雨声,睁开眼,屋里没有一个人。我一惊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缓缓有些凸起,随即放下心来。还好,孩子还在。 已经七月了,雨中的天竟有了丝丝凉意,该是到了秋天了吧。 “小主!”碧泺端着药进来,看我睁眼躺在床上,忽道:“小主醒了?” 我微微一笑,向她点点头,她近身扶我靠着,又道:“皇上刚刚去暖阁里歇着。”她拿茶递与我,“我去回禀了皇上,小主且等等。” “诶,不必了。我去看看皇上罢。” “小主,这怎么可以?你身子没好,皇上若看见,是要怪罪碧泺的。还是碧泺去回禀皇上罢。” “只不过受惊罢了。太医如何说?” 碧泺声色一滞,道:“太医说受了惊,胎像不稳,不过用过几副药休息休息便好。”她拿过药来,我一饮而尽递给她,她又道:“说到太医,碧泺有件事要告诉小主。”略一停顿,“小主可还记得,皇上说过,要查出上次在行宫中为小主诊脉,没看出小主有喜的太医?” “自然是记得的。莫不是高德海查出是谁了吧?” “这还不好查么?哪位太医在哪日,哪处为何人诊治,内务都是记录在册的。只是昨日高总管说得那位,碧泺略知一二。” “你赶紧说来吧,你如今说话倒也不爽快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对她一笑,“这样倒也不错,只是得看什么时候。” “是。碧泺原先在陆婕妤那儿,因陆婕妤身子不大好,经常跑太医院拿药,所以太医们倒也知道一些。容妃娘娘常召的便是袁守诚,悫妃娘娘常召的是荣临,皇后娘娘常召的是安盛,而常去李芳仪那儿的是太医管廷全。” “是不是查出来的那个,是管廷全?” “是的。皇上昨日听后,脸色很不好看,将此事交与大理寺办理。按昨日之情,怕是性命难保。又听闻这管廷全是李芳仪娘娘的表哥,从小与芳仪娘娘一起长大,感情甚好,自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1的感情。碧泺想,会不会是……” “哼,李苇瑢倒是蛮厉害的。我还以为她自小娇生惯养,也是个没城府的女子,不想,也是有几分算计的。”我冷冷一笑,“不过此事不必乱猜,皇上想必心里也有疑问,接下来就看李苇瑢怎么做了。” “李芳仪要是出面保管太医,皇上怕是会认为她存了谋害小主的心的。” “自然是,不只是皇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她宫里出来的人,又知她素来不喜欢我,必定认为她暗害我,让自己的表哥隐瞒我怀孕的消息,准备暗地里使我滑胎,只是还没出手,我们便发现我怀孕了罢了。”到底是右相之女,厉害起来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她李苇瑢若是真有城府,自己不动声色,让管家和右相出面保管廷全,可就是无懈可击,让人无话可说了。管廷全最多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罪名,大不了不在宫中罢了,死罪还是可逃的。又何况,不过是大理寺来处理,他右相家可打通的人太多了。” 碧泺听后沉沉一点头,我一笑道:“我们,也是时候除了李苇瑢这块绊脚石了。” 碧泺抬头看我,眼神惊讶,我对她一笑,“若想走得更远,不能留她才是。不然以她娘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我们太容易输了。” “小主说的对,可如今,我们要怎么做?” “简单,让李苇瑢出面去保管廷全就是。”我微微笑,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示意碧泺不要出声。殿门轻轻打开,杨奕的声音缓缓传进来:“可醒了没有?” 像雪地里温暖人的暖炉,听后从心里都是暖暖的。“嫔妾醒了,皇上。” 他一身玄色袍子,发丝微微散落,碧泺见他进来,缓缓退下。 “你都不知道,碧泺找到我时,我有多担心,真怕母后伤了你。”他眉头蹙着,神色流露出担忧,我却微微迟疑,不知他到底是真的担忧还是假的。 到底还是开口道:“只要,不是皇上想不要嫔妾腹中的胎儿了,就好。” 杨奕一把拥我在怀中,低低急道:“怎么会?怎么会?我多想与你有个孩子,你知不知道?” 我听着他沉沉的心跳,眼泪浸湿了他的肩头,“还好,倾仪没让这个孩子溜走。”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诺诺道:“是母后弄错了,你别怪她。” 杨奕,你果然不打算说出事情的真相。我微微一笑,那也无妨,我可以自己慢慢了解。“怎么会能,太后既是弄错了,倾仪又哪敢怪罪?” “那便好。朕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了你!那个叫沉娗的宫人,朕已经赶她出宫了。眼下,还有一事要与你说。上次那在行宫为你诊治的太医,查出来了,是管廷全。”杨奕眉头紧蹙,“他是苇瑢的表哥,李右相的侄子,便是左散骑常侍2管鸿文的儿子。右相一派在朝上力保他,朕虽将此事交与了大理寺处理,可是难保大理寺他们迫于右相一派之势,从轻了了此事。” “倾仪不在意的,只要没伤了孩子就好。”我转头看他,杨奕仍旧一脸苦恼,一瞬明白了他在烦恼什么,右相一派势力盛极,怕是让他有些头疼了。 “你倒是心善。可是右相这派,近来气焰愈发嚣张,实在让我头疼。今年江州大旱,闹了饥荒,我让民部尚书拨了赈灾粮下去。可听人来报,发到百姓手中的竟所剩无几。召江州刺史来,大理寺正欲问罪,他右相一党又是力保,朝堂之上敢站出来的竟没有几个!真是了不得了!”杨奕说着,怒气不经上来了,我笑着轻轻拍他的背,一言不发。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他抓住我的手,问道。 “后宫不得干政,这个可不能忘记。”我一笑,递茶给他,“奕生了半天气,也该口渴了吧?” 他接茶饮过,眼里含笑看我一眼,道:“心里明是有话的,憋着做什么?莫不要憋出病来了?说罢,不必在意那个。” “倾仪愚见,若想除右相一党,不如我们韬光养晦,明里更加重用他,给足了他们荣宠,暗里布下大局。只等他们得意忘形,忠孝之士都不能再容之时,准备充足,一举铲平。这样皇上的实力,足以震慑天下,又是顺应民心之举。” 杨奕缓缓一笑,道:“不错,只是这样便会委屈你了。” 我自然知道,他以后怕是要多去李苇瑢那儿了,倒也难过起来。不过一想,到底是复周大计更重要的,不该这般儿女情长。也没那么难过了,只轻轻说:“皇上还不快去李芳仪那儿?还别忘了芸嫔。” 他一笑,吻了吻我道:“明日再来看你,好好休息。”起身而去。 注: 1出自李白《长干行》 2官位名,议政官之一。 第三十四章 梅妆依旧落虚檐 第二日,便听闻李芳仪又被赐了封号,曰“姮”。我听后,只想起广寒宫里寂寂许多载的姮娥,不禁心下微凉,衬着雨后的味道,是有些初秋的意思。 忽而,墨黛进来,传了个眼色给我道:“姮芳仪获封,小主要送什么礼过去?”我一笑道:“拿了上次赏下来的几样,我亲自去一趟。” 转而又问:“皇上今日翻得是谁的牌子?” “是姮芳仪的,约莫晚膳时分去。” “那便是了,我们拣皇上将去的时间去,今儿个好好演一场。你且去把碧泺叫进来,我与你们说说。” 碧泺来后,向我微微一笑道:“小主少时在江南可是爱看戏的?进了宫里还爱时不时演上一出。” 我佯怒道:“好你个丫头!今儿就罚你当红脸。”顿顿让她俩附耳过来,三人皆是一笑,只待日落时分。 不料正欲走时,芸嫔遣人送来一篮菱角,我看后暗暗想,是时候谏言让杨奕去她那里一趟了,也好过我来替她父亲求情。依杨奕昨日的意思,这次对她父亲该是从宽的,只是他既是右相党,让天子头疼的,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再看两次选秀的佼佼者,张芸依与李苇瑢皆是右相党之后,看来杨奕如今头疼的事情,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不过当下之急,是先着力于即将上演的这场好戏。 余瑶宫里的梨花早谢,新翻的泥土中栽了几株蔷薇,该是移植来的,细细的枝干快撑不住娇艳盛放的花朵,盛极必衰,这是我以前对李苇瑢说过的话。只是梅妆依旧落虚檐1,旧人仍在,旧情已改,如今我们是敌人才是。 方看到“锦瑟殿”三个字,心里不禁一阵感慨,不过半载,再来时竟如同隔了几十年一般遥远。远远便听见惜玉在吩咐下人,“晚膳定要准备仔细点,圣上今日要来,若是娘娘不满意,大家伙都不好过的。” 一笑,她仍旧是那副软软的样子,大户人家的丫头倒有几分小姐气,脾气甚是好。我满面笑容,对视她道:“惜玉姐姐。” 惜玉回头看我,一愣,转而脸色一淡,轻轻说:“当不起霂贵人这声姐姐了。惜玉见过贵人,贵人吉祥。” “怎么说我也同姐姐朝夕相处过,哪里用得着这些虚礼呢?”嘴上一笑,伸手虚扶起她。她却不多言,只冷冷道:“还问霂贵人来锦瑟殿有何事?” “听闻姮芳仪获封之喜,特略备薄礼来恭喜娘娘。”面上笑得假,心里却是感慨惜玉的护主,不过想来碧泺、墨黛虽是我有了份位后来的,倒也是很忠心的。 惜玉冷冷扫了眼碧泺墨黛手里的东西,面上犹豫不说话,该是为难让不让我们进去。却听闻殿里在唤:“惜玉姐姐,娘娘让你快过来。”惜玉应了一声,我闻之一笑道:“如今锦瑟是殿了,怕是有些路不会走,还请姐姐带我们去晋见芳仪娘娘。” 惜玉似叹了口气,抬眼看我,眼里颇有责备之意,却只好道:“诺,请霂贵人随奴婢来。”我一笑回看墨黛碧泺,她俩皆是肯定的眼神,又有宫人开始在宫里点灯,三人都笑,晚膳时分快到了。 惜玉在殿中立住脚,回身向我一福,道:“霂贵人还请等等,我去回禀娘娘。”我一笑,看这半年前我也待过的地方,无限感慨。当日我只是一小小宫女,与惜玉感情甚是不错,如今一见,地位不同竟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敌对,怎能不叹世事弄人?可我是从一开始就明知后事的人,却比蒙在鼓里不知内情的人更痛,想爱不敢爱只能恨的感觉,怕是她李苇瑢一辈子都不知道的罢?谁又比谁更可怜? “哼,我当是谁呢?霂贵人,好一个霂贵人!”再看李苇瑢一袭玫红金丝束腰长裙,凌云髻高耸,点彩金坠随着她婀娜的身姿一晃一晃。我轻轻一笑,真是娘娘了,到底不同,气势决然凌人。“嫔妾见过芳仪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李苇瑢还是那样脾气,丝毫不顾台面上的好看,只让我行着跪礼,也不叫我起来。带醋意又不平地道:“霂贵人位居正五,而本宫位居芳仪,你是敢好好给本宫跪跪。”她眉眼凌厉,却是狠狠一笑:“那日我就说了,谅你一只麻雀也飞不上天去!如今便可见一番了吧,皇上到底还是来我这里!” 我抬头对她,只淡淡一笑道:“芳仪娘娘让嫔妾跪着无妨,只是若动了胎气,别人还以为嫔妾在娘娘这里,受了什么的不是?” 她被戳痛处,似被踩到尾巴的一样,扬手又要向我打来。而我也不闪躲,打就打,待会子看杨奕来了,你怎么解释。却听一身疾呼:“娘娘,不要啊!” 众人皆是转头一看,这些我却大惊失色,竟是姌令!再沉下心来一想,姌令该是拨给李苇瑢当顺人的。呵,真是应了俗话,冤家路窄。也好,来日一次便可除得干干净净,倒也省了功夫。 姌令朝我一瞥,福身向李苇瑢道:“娘娘,不必着了她人的计,授她人话柄?” 我与墨黛碧泺皆是一惊,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想李苇瑢冲动易怒,激她危害于我,正让杨奕看见。让她有谋害我之心的罪名,在杨奕心里坐实了,可姌令夹在中间,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正是沉寂时分,碧泺而后突然幽幽道:“奴婢还请芳仪娘娘让小主起来吧,若是动了胎气,皇上怪罪下来,何人担当的起啊?”末了,她扑通磕了个头,墨黛如是又添一句:“皇上极重视小主这胎,还请芳仪娘娘开恩啊!” 墨黛碧泺真是不错!我掩住唇角的笑意,李苇瑢怒气更盛,量是两个姌令也拦不住。她夺步上前,我耳边刮起一阵疾风,“啪”,一个耳光重重落下。她怒极反笑道:“就你能怀孕吗?哼!你个狐媚子不要在这里装腔作势,如今圣上待我极好,明日里我定能怀孕,还要你在这里炫耀?!” 门外有报圣上驾到。姌令眼疾手快,冲上前来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碧泺此时却悄悄用腿压住了我的衣角,姌令拉不起我。碧泺却又是哭道:“还请芳仪娘娘饶了小主吧,看在小主有身子的份上,饶了小主吧!”墨黛也是哽咽道:“芳仪娘娘,小主特地挑了上好的东西来,还有上回皇上赏的密合香,也偷偷奉了来,还请娘娘饶了小主吧。” 我心里暗笑,脸上却挂了两行泪,末了听到那熟悉的男声道:“倾仪,快起来。” 忙做惊讶状回头,拜倒:“倾仪见过圣上!”他上前扶起我,看了眼我脸上的五指红印,眉头一蹙,我回给他一个眼神,暗示他不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责怪了李苇瑢。我如此深明大义,他蹙眉点点头,对墨黛碧泺道:“送你家小主回宫,叫了太医,好生伺候着!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 注: 1出自《南歌子》,数日宽金钏,梳云拂翠奁。梅妆依旧落虚檐。 第三十五章 怜取眼前人 慕鸳雨后微凉,用帕子捂着脸,我看着碧泺一笑道:“进宫不过半载,我这可是第二次被赏耳光了。”墨黛接过帕子,换了个递给我:“秦选侍那日之事,墨黛还以为小主是忘记了,没想小主还是记得的,只是口上不说罢了。” “哪里会忘记?平白无故给她赏一耳光!”我皱眉道,“真不知是怎么了,听闻皇上今日也给她晋了份位,人家现在可是秦常在了!” “常在又如何?小主可是贵人,如今又身怀龙子,她哪里还敢来挑衅?那皇上定是要打发她去落华宫里待着的!” “碧泺这丫头,刚刚我便不是被打了?怎不见皇上让姮芳仪去落华宫呐?”我一笑看她,她抢白又道:“那是情势不同!虽不知圣上近儿为什么多去她哪里,但是管太医之事一查清楚,看她还如何自处!” “只怕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墨黛轻轻说。 “哦?你怎么看?”我转头看她,她眉间轻皱,眼神微微闪烁看我。 “墨黛总觉着,姮芳仪那般的心性,不是会指使管太医做这些的人。往昔在宫中听闻,管太医与姮芳仪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的。所以,墨黛猜想……” “这种事可不能胡猜!”转而一笑,“若是真有此事,倒不怕李苇瑢不为他求情了,她是个冲动的人儿,脾气真的上来了,可是谁都拦不住的。” “今日儿,竟见到了姌令,这人对我们可是极为不利的。”墨黛轻轻一说,我抬眼看她,提醒的倒是正中要害。 “看来,坤宁宫的那个看不下去了。不过也是,人家到底是右相家的,若皇上迫于前朝之施,凭她到底是不能翻云覆雨的,还不如早早放个眼线在哪里,到时候暗渡陈仓,还是她渔翁得利。”冷冷一笑,“皇后到底是皇后,比那些个厉害多了。姌令刚刚一眼看出,我们是有意挑衅的,想趁机拉住李苇瑢,卖个人情给她,将来什么事关乎了皇后了,李苇瑢到底心里也有几分忌惮。” “哼,只是她竟还没摸清李苇瑢的性子。不过也亏得是你们俩机灵,立刻拿话又挑起她的怒气来,那下可容不得李苇瑢多想的!她也是个聪明人,冲动劲儿一下去就显得我们蠢了。” 墨黛不说话,碧泺轻轻一笑,道:“小主,饿了没,我去拿些点心来。” 待碧泺走后,我看了眼墨黛,轻轻道:“你过来。”她似是一惊,走过来靠近我,我看她疑惑的神色,一笑道:“皇上让你过来,你就是我的人了,不是吗?” 她先是疑惑,复而惊讶,转而淡然一笑道:“自是这样没错的,小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便是了,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有些事情,小主以为是天衣无缝的,在皇上看来其实分外明显。”她顿顿,看我并无怒意,继续道:“今日之事,去姮芳仪那儿的缘由未免有些牵强,也不知圣上会怎么想。” 我看她,轻轻一笑道:“你也不知该怎么回禀了皇上,是不是?” 她沉默几分,我又道:“其实你择实而报,我也不会怪你。我得宠多少日,你便也在我身边多少日了。你和碧泺一样,都是同我一并在宫里成长起来的,我也是个念旧情的,更何况你也没做错什么。” 她缓缓抬头,脸上两行清泪,缓缓道:“其实,奴婢,一开始便是皇上遣来的……皇上,对小主着实十分上心。” “奴婢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所以在小主犹豫的时候,奴婢才会频频相劝。” 我看她认真的神情,轻轻一笑道:“墨黛啊,你难道不知最是无情帝王家么?自古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岂是我们面上看来的这般简单?” 她摇摇头,又道:“虽这样说,可到底是有例外的。譬如说,唐玄宗与杨贵妃,又或是汉光武帝与阴皇后。” “那最后呢?杨贵妃到底魂断马嵬坡,而阴丽华苦等多少年?若圣上对我之意,同你所述,那秦常在一事又做如何解释?他明知秦绎菱往昔数次羞辱我的。”摆摆手又道:“我知帝王是需六宫雨露均沾的,所以也不奢求三千宠爱在一身。” “小主,皇上其实,是极重情义,宅心仁厚的。” 极重情义之人?宅心仁厚?我冷冷一笑道:“你想如何回禀他,自是你的事情。但是墨黛,我待你之情,你自己也可掂量掂量。” 她缓缓拧眉看我,似笑非笑,复而跪地道:“小主结交容妃娘娘,其中意思,墨黛自己也揣测了几分。但墨黛并未报此事。墨黛并非对皇上不忠,只是愚钝认为,若是圣上爱着小主,那么小主所作一切,圣上怕是都会应允。又有什么可报的?” 她顿顿看着我的眼睛,“若是爱,便是让她快乐的话。小主认为,皇上对小主的心意,如何?” 闭眼,泪下:“那想必便是极爱极爱了。”睁眼,绝望:“可圣上待我之意,左右不过我是第二个臻德皇后罢了。” “臻德皇后已去十五年了!小主,十五年前的人了!宫里记得她,知道她的,又还有几个呢?” “不知道?怎会不知道呢?慕鸳宫,便是当日周荒帝时她的寝宫。霂,她及笄小字便是沐和。行宫缳岛,便是她与圣上初遇之地,而缳岛之缳,便是她的名!”我冷冷一笑,绝望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了。我知道我今日如此,反反复复都逃不出她的影子!” “但是不同的!小主,臻德皇后不爱皇上,而小主爱皇上啊!”她一把拉住我,“若是爱,为何还要想那么多?小主到底要什么?” 是啊,到底要什么?要杀了他。 要复周,要这天下江山! 爱如何?更何况,我从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小主,今日去看姮芳仪的缘由,还请小主告之墨黛。墨黛好前去回话。” 我一惊,看墨黛,她浅浅一笑并不说话。心里感动,嘴上道:“多谢。你只需说我想应和皇上之意,才去的,没想吃了个闭门羹。” “别的,我自会自己和他说。你回禀了以后,也不必回来了,求皇上让你去别处罢。也好过在慕鸳,左右为难。” “今日便是作别了。还请小主多珍重,莫负皇上怜取眼前人之意。” 第三十六章 秋风渐萧索 又一阵雨过,便是掌灯时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虽是意料之中,却也感分外惊喜,这节骨眼上,杨奕并没有忘记来看我。顾不上在意李苇瑢心里作何感想,但皇上对我的宠爱,该是人人都看的清楚的了。 但他到底心里是防着我,也不信任我的不是?不然,墨黛之事又作何解释?墨黛走后,却也真未再回来,到底是朝夕相处半载有余的人,我心里不免也难过起来。左思右想,却都怪在了杨奕头上,说来说去,若不是他,今日我也不必如此心纠,成为善于勾心斗角的人。 冷笑,何况她们所谓的宠,也不过是我借着同臻德皇后那么一丁点儿相似得到的,谁知道杨奕是否真的便是,怜取眼前人了?再说,我到底也是算计着他的。 “怎么样,太医瞧过没有?” 听到这声,心里却还是不高兴,嘴上赌气道:“皇上全听墨黛便是,还来多问倾仪作何?” 他在后,朗朗一笑,扳过我的身子,我扭过头赌气不看他,杨奕又是笑道:“便为这事儿不高兴了?哪里值得呢?来,给我瞧瞧,打得可重么?” “打在脸上原是不痛的,只是嫔妾现在心里难过了。嫔妾原以为皇上待嫔妾,到底是有所不同的,看来也是自作多情了罢。” “奕对倾仪自然是不同的。慕鸳慕鸳,可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意思,你这般冰雪聪明,该早早猜到了不是?”他低头看我,逼迫我的目光与他对视,一瞬间看见他眼里灼灼之意,感动的掉下泪来,就让此刻我欺骗自己,相信他是爱我的可好?就算我只是那个臻德的替身,就算将来有一天我还是会亲手取了他的性命。 “又哪里找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来气自己呢?墨黛之事,原是我的不对,我向你赔不是。”他眉色一敛向我道,那副恳切的样子,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 却仍旧是嘴硬心软:“你是君,我是臣,哪里敢要皇上道歉?” 却不防他伸手揽过我在怀里,低低道:“可在这里,只有奕与倾仪。”轻轻抚弄我的发,忽而浅浅吻我的额,倏尔道:“可墨黛你还是留在身边,她是高德海亲自挑的人,办事该是稳重的。” 我急于争辩,不想再被他监视,杨奕却用食指贴住我的唇又道:“放心,我决不会再让她去我那儿禀报,放心用便是,她是你的人。” 我还欲再挡,杨奕却不再看我,只顾用手指绕着我的发,兀自笑着,衬着星星点点的烛光,真像画上的人,让人心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气氛好得令人沉醉不忍出声破坏,我一想墨黛稳重关心的眼神儿,也收回了嘴边的话,只顾安心在他怀里依偎,补上一个好觉。 有温暖的地方,总是让人那么安心,我似乎一惊觉得只要杨奕在,那么就不用担心一切。可是,现实一而再再而三的击碎我的幻想,往后的路还有很长,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是复仇还是爱,谁能给个定论? 八月,暑气将褪尽,秋风渐萧索。我守着慕鸳渐渐开放的秋菊,听墨黛和碧泺在一边清清浅浅的念词,待傍晚杨奕归来,像等候夫君一天在外归来的妻子,欢欣的挺着愈来愈明显的肚子,和他笑谈天上一夜一夜愈来愈圆的月。 宫里宫外都在忙忙碌碌的准备中秋大宴,只有我每日仗着杨奕的特诏和怀孕,全然不用管其它,只想安心养胎和等着他夜夜同来用膳。 杨奕在前几日我的建议下,去看了芸嫔,一夜春光后,顺应减轻了她父亲的罪,也给她晋了芬仪。事后,她派人送来菱角和一些首饰,我笑吟吟接下,扔了菱角。碧泺至今不解,墨黛却是笑笑道:“稳重些好。”而李苇瑢仍旧是圣宠第一人,就连悫妃都被冷落了几分,我心里虽有些难过,不过一想她也不过风光几日,倒也不再多想,只顾成日看书赏花练字,墨黛都笑:“真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这难道不好?旁人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就我们在慕鸳里日日清闲。”我一笑,剥开一个橘子,又笑道:“这时节真好,橘子都长得讨人喜欢。” “小主这是心里轻松,看什么都好!”碧泺一笑,“我和墨黛姐姐可是不轻松的了,赶着小主大宴要穿的衣服,还要催司饰坊送新打的首饰过来。碧泺看,只有小主一个人是最舒坦的了,没了晨昏定省的事儿,纵是睡到中午也没人管。” “墨黛快看!几日不教,这小妮子的嘴是愈发厉害了!”我伸手要去玩笑着打碧泺那一下,墨黛却一把扶住我道:“小主小心些,如今可不比往日,磕着碰着都危险了。” 她脸上一沉道:“墨黛有一事要报。” 我们看她一脸严肃,忙敛了笑意,道:“说。” “听闻,上月来,姮芳仪、张芬仪承恩得晋后,太后都没有召过,也没有赏赐。” “这有什么?若是之前她们便用过了那极厉害的茶,就算夜夜承欢,便是也难得子的。”我一笑了然。 “小主,如今墨黛是完完整整小主的人了,有些话也就不再隐瞒。墨黛曾在太后宫里当值,虽不是要紧的差事,可却正好管过茶水案。” 我心里一紧,容妃的话立刻浮现脑海,听她的意思,只要杨奕想,那莫不是谁都可以怀孕? “往昔秦选侍被召之时,太后命我送去的茶是鲜赤色的,不同于那日墨黛和小主同去时见到的暗红色。” “更何况,至今皇上也没有再和我提及此事,也刻意不碰触太后与他的秘密不是?” “只是那日,我们太过慌张,未去之前便去告之了皇上,这岂不是预示着我们知道些什么吗?皇上自然心里清楚,墨黛怕皇上得知此事在宫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便不再遵循前例,让各宫的嫔妃们都可得子。” “哼,左右太子也大了,没什么可防的了不是?”杨奕啊杨奕,果然男人的誓言最是不可信的了,哪怕你是天子。你说你待我是不同的,那如今看你作何解释? 墨黛看我脸色不对,忙出言道:“小主,送茶之事到底是大家暗自揣测的,到底内情如何,谁人都不知,莫要错怪了皇上才是。” 懒怠看她,冷笑一声拂袖回殿。 第三十七章 悠然见南山 暖阁里点一支檀香,碧泺随后追上我,看了我的脸色,换了副笑颜道:“小主可让碧泺说几句?” 我一摆手,示意随她说。 她收了笑,墨黛随后进来,碧泺有条不紊缓缓道:“太后送茶一事,是容妃娘娘告诉小主的,虽是解释了宫里多年无人得子的事儿,但归根结底是猜测。而后,容妃娘娘又因臻德皇后之事,将这事儿的始作俑者扣到了皇上身上,这更是推测上的推测。” “推测不假,可那日太后的所作所为,不映照了这些么?” “那日缘起,是太后召小主去,而后太后也借臻德皇后之事,来挑拨皇上同小主间的感情,原以为能让小主心灰意冷的喝下那茶,其实也就是滑胎药。这事儿说道这里,能看出的,也不过是太后想害小主肚里的孩子,可为什么要害,为什么是太后要害,我们是全然不知的,皇上后来该也没有同小主说。” “不错,皇上只说,是太后弄错了。这一个弄错了,不就说明是皇上借太后赐某人这杯茶,只是太后弄错了对象;又或是说往昔宫中妃嫔承恩后太后都是要赐茶的,且这茶是皇上托太后赐的,只是这次我例外了,太后欲补上,可不想皇上此番却不准备让太后赐茶与我。说来说去,到底都离不开皇上不是?” “可小主想想有没有这个可能呢?是太后一个人想致小主滑胎,皇上并不知情。” “这不可能,不然我命你去找皇上,他怎会听闻我去了太后那儿,便立刻赶来,又在懿仁宫外那般慌张?” “或许,皇上说的弄错了,只是托词。或许皇上和太后之间有些事情,是皇上不想叫小主知道的。” 紧紧拧眉,捏着手里的茶盏,随后道:“也不成立,难道说后宫这么多妃嫔肚里的孩子,都是太后……那皇上也不会坐视不管啊。” “这便又联系到臻德皇后了,若是皇上因臻德皇后、太子的缘故,默许了太后,而小主是皇上怜惜的人,所以有了例外。” “太后?太后缘何不让后宫有子?没有理由的事情,她如何会干?再说干了这么多年,只因我一个例外,便金盆洗手,此后再也不管了?”我冷冷一笑道:“不必再说此事,反正我顾好自己便是。” 我挥挥手,心里烦闷,墨黛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拧眉一想道:“还有什么?说罢。” “右相一党气焰嚣张,这在后宫里可是传开了的,小主不会不知。” 若是因为此事,杨奕才可以让李苇瑢,张芸依有得子的希望,好让右相党娇纵狂妄漏出破绽,那倒也可以理解,只是这个面子是不是也给得太大了点?还是说,右相党今日的狂妄,早已逼得杨奕欲早早诛之? “小主,张芬仪遣人来说,明日欲请小主去婷菡一聚。mianhuatang.info” “还是回了罢,小主,如今有身子还是小心为好。”我看了一眼担心的墨黛,神秘一笑道:“不必,若是张芸依待我不错,我倒有个大人情卖给她。” “什么人情?”碧泺急急问道。 “可还记得管太医之事?明日便可知晓。墨黛,今晚皇上来用膳时,你们带着人都退下罢。” 两人不解看我,道:“是。” 第二日总算是个不错的天气,午膳过后,我挑了几件首饰,带着碧泺墨黛,穿御花园朝明粹宫去。碧泺小心扶着我,我一笑道:“不过四个月,你别这么小心了。” “御花园里的路不好走,小主还是小心点,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那也不必如此了啊,还是让我自己走吧,你这样,我别扭的慌。”我一笑,扯出自己的手,指着近处的菊花道:“瞧瞧,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多好啊,比慕鸳的强多了。” “碧泺却觉着,慕鸳里的菊,才有陶潜笔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淡雅,这里的菊又明又艳,哪里比得上慕鸳的啊!”碧泺笑道,旁的却有小太监扯过她道:“快别这么说了,姑娘,这可是太子爷特意选来献给皇上,庆中秋的呢?若是被太子爷的人听见了,姑娘可就笑不成了!” 碧泺仍旧是是笑,大步向前,四周转转边道:“太子爷的人?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却见她冒冒失失的转圈,全然没发现身后有一人,将要撞上去,我赶忙叫道:“碧泺……”可话没说完,便撞上了。 那人兀的一起身,碧泺往前身子不平衡,就要往地上跌了,那人却反手一手拽住她。碧泺回身刚想说谢谢,周围却都道:“奴才(奴婢)参见太子。”见碧泺脸色刷的一变,瞬时变得惨白。我心里暗叫不好,却总觉得这太子定是个温和的人,虽只远远见过他一次,没有交谈,可却很早便相识一般的如斯感觉。 墨黛用手捅捅出神的我,我赶忙回神,上前道:“嫔妾见过太子。” 墨黛而后行礼完了道:“禀太子,小主是慕鸳宫停云台霂贵人。” 那人背光而立,我一瞬看不太清相貌,只是声音极其温和,缓缓入人耳如甘泉:“霂贵人好。” 风神散朗,温润如玉。 脑中只留这八个字,其余一片空白,这状况似极当日在樱花树下看见杨奕一般。却也有些不同,回神后,我欠身道:“婢子不懂事,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看在她年纪小,勿要怪罪。” 碧泺也回过神来,一应低头讨罚。才看清眼前之人眉眼,眉似化不开的水墨,眼似清澈的甘泉,盈盈笑意道:“无妨,贵人不必在意。” 我含笑回礼道:“多谢太子殿下,嫔妾便先行了。” 他微微颔首,眼里的温柔却包裹着丝丝缕缕的惆怅,像浓郁的一阵香。我低头与他擦肩而过,想起外城那日看见他人群中卓然的样子,心里感叹,好一个太子崇焕! “贵人……”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细语,我立步转身看他,他微微蹙眉的样子似一个长不大的孩童,执拗却惹人疼惜,较真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贵人觉得,这些菊,不好么?” 原是为此事,我唇上一笑,道:“很好,中秋大宴,太子殿下特选的这些菊,很是应景,皇上,会喜欢的。” 他舒眉缓缓一笑,拱手道:“多谢贵人。” 那模样清秀温润似不是世外之人,古书有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第三十八章 秋风来兮独消瘦 婷菡台如今换成了“婷菡殿”的匾,真让人不禁感叹内务行事之快,不过是才晋的份位,就连殿匾都换得如此之快。我微微一笑,墨黛轻声问道:“小主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着这匾,觉得内务的人办事倒是真的利索。如今大宴在即,正是忙的时候,可也没耽误一点子事情了。” 墨黛轻轻一笑,暗暗道:“皇上看重的人,便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了才是。小主不知,姮芳仪娘娘那儿,花梨木的大件可是新换了一套,听说极是好看。” “哦?姮芳仪手笔可真阔,锦瑟殿内桌案,椅子,屏风少不过几十件,这一换可多少月俸啊!” “哪里用得着月俸?皇上一动口,内务那些人儿还不争着抢着去办呐,个个喜笑颜开跟吃了蜜一样甜,还闻姮芳仪心情大好,人人都赏了许多银子。” 回身看墨黛,朝她假意讥讽一笑:“可是羡慕了不是?你带着碧泺、小路子都去搬就是,人姮芳仪娘家什么位置,她的赏赐哪里是我给的起的?” 墨黛看我眼色,会心一笑道:“墨黛别的不管,但可是知道风水轮流转的,谁知道下次转到谁宫里呢?” 我们皆是一笑,心中了然,左右不过秋风过后便可扫干净的落叶,再如何灿烂也只是面上的好看罢了。今日虽是秋风来兮独消瘦,待明朝便是春光泄兮众离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张芸依许是听见殿外谈笑声,起步不久便看见了我,温柔道:“霂妹妹来了。” “见过张芬仪,芬仪吉祥。”她搭手扶起我,我冲她甜甜一笑道:“原是想寻个天好些的日子来给姐姐道喜的,不想姐姐就派人找了我来。”挥手让碧泺把礼品给她身后的涉林,“妹妹略备薄礼,还请姐姐不弃。” 她只淡淡一笑,全然没了那日在慕鸳落泪时的样子,又成了那个淡淡的温温的张芸依,略略道:“自家姐妹,没有那么许多礼数,霂妹妹还请殿里来。” 张芸依暖阁里布置的甚是雅致,没有容妃的明丽慑人之气,也无李苇瑢华贵穷奢之气,只是似寻常富贵女人家的闺房,小巧精致的可人。尤是正中悬的一幅字,大气恢弘,应不是女儿家的手笔。 潜淮递过茶来,我笑向她开口道:“姐姐阁里这幅字,真是好!” 她甜甜一笑,欣喜之意尽在脸上,又有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似得到了心爱的宝贝炫耀似的说道:“是家父在本宫进宫是所作,特带了宫里来,见这字便也同见了父亲一般,或能了思家之苦。” 好一个“本宫”,我暗暗叹道。张芸依变脸同变天一般快,真是打破了我对她的印象,到底是得过宠的人,毕竟是不简单的。如今便是要试她,我故作尖刻道:“姐姐这说的是哪里话,做了皇上的嫔妃,那宫里自是自己的家了。不过姐姐对令尊的敬重,定是孝女,是妹妹的榜样。” 她脸色微变,很快恢复过来,仍旧是那副温柔的样子:“妹妹过赞了,只是家父对本宫的舐犊之情,为人女定是要竭力回报的。那日在慕鸳,便也同妹妹说过往昔一些事情,想来妹妹这般聪明的人儿,也是可以体会的。”她伸手拿了块芸豆糕递给我,换了副殷勤笑意:“来,妹妹尝尝,这是芸豆做的,孕中该也是能用的。” “还多谢妹妹替本宫在皇上面前美言,皇上后召本宫侍寝,幸得机进言,家父不日脱险。算来,本宫该是好好感谢妹妹的。”她看我接过糕点,放了手喝口茶,又拿眼光瞟我。 我微微有所疑惑,踌躇之间咬了口手中的芸豆糕,甜而不腻的口感真是好得紧,不禁叹道:“姐姐这里的芸豆糕可是真好吃。” 她咯咯一笑:“难不成用这芸豆糕谢你?” “多谢姐姐,这几日妊娠反应厉害了些,能找到个合胃口的吃的,还真不大容易。” “那怎么行?若是喜欢对了胃口,待会儿多拿些去便是,别亏待了肚里的小皇子!”她看了眼潜淮,转头又朝向我:“家父前日托人捎给本宫一些小玩意儿,也不知霂妹妹喜不喜欢,本宫让潜淮拿过来,妹妹看看。” 不多时,潜淮拿来一托盘,中置一些小件儿玩意,皆是精巧十分,很讨女孩子喜欢,她看了看我,又道:“妹妹自己看,喜欢的便挑走,也算是本宫一点心意了。” 冲她答礼一笑,正看见盘中一细绢纱白面圆扇,拿过细细一看,乌木的柄最是金贵,下方扇坠穿两颗指甲盖大小的闪着淡淡荧光的珍珠,贵而不俗,雅并奢华。我扬眉对张芸依笑道:“妹妹甚是喜欢这把小扇,还不知姐姐肯否割爱?” “小玩意不入妹妹的眼,再多选几件罢。” “多谢姐姐,妹妹受不得这样大的礼。”她复而对潜淮道:“去把前回拿来的千步香,送过来。” 潜淮这次带来的,是一小匣子,精致缎面,打开便是丝丝缕缕的香味,内里置着丸香若干。“这是南郡有名的千步香,都说是香味飘散极远,千步之外亦可闻见。捎来也不过两盒,这盒便赠与妹妹了。” 张芸依又从袖里掏出一银制的熏球,个头小小大约同一拳,祥云镂空纹饰,银丝缕缕缠绕,精巧细雅,“这小熏球也一并送给妹妹,带着用香倒是很方便。” 我心里喜欢,接过忙谢道:“这般小巧精致的东西,也只有姐姐这里有。”张芸依只淡淡一笑,不多说其他。 “姐姐,妹妹倒是有几句闺中话要说与姐姐听。”张芸依听我如此说来,会意一笑,遣退众人。 “姐姐觉得吗,如今姮芳仪在宫中如何?” “姮芳仪上月来极为受宠,也多听人说其娘家在朝堂之上也很得意,连带家父,皇上都特为赏识。”她淡淡一笑道:“想来这次家父得意脱险,也与此有关。” 张芸依忙不迭与我拉开关系?这句句意意都似说,此次她爹爹能脱险,与我是没多大关系的。心内虽冷笑她目光短浅,却不得不继续道:“姐姐是否认为此次得晋芬仪,也与右相一派包括令尊在朝堂上受赏识有关?” 她面色虽不悦,但仍旧淡淡点了点头。我冷冷一笑道:“原以为姐姐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今天看来,实属不然。” “什么道理?” “盛极必衰。姐姐难道不疑惑,为何右相一党本已盛极,皇上不抑反扬,大有养虎为患之意。” 她眉峰一蹙,我想来是没见过她发怒的样子的,然而过了几瞬,她又舒展了眉,只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妹妹可要铭记于心。” 我不依不饶继续道:“若是给姐姐一个契机,反败为胜,顺应皇上的意思,除了右相党羽,姐姐可愿?” 第三十九章 秋千院落重帘暮 窗外的日光似更盛,透过窗纱照进来,暖洋洋的样子也除不掉屋里冰冻的空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秋千院落重帘暮,彩笔闲来题绣户1。张芸依久久未言,蹙眉低头只定定看着碟里的芸豆糕,我听见她微微的呼吸声,手指轻轻点着另一只手背。 “姐姐最是知书达理的,这道理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姐姐又怎会不明?还是当局者迷?为君者,向来最忌外戚权势过重。想必后宫不可干政,也是为防再出吕后2权倾一朝之事吧。” 张芸依微微动眉,却仍是按捺住,丝毫不出声。 我舔了舔唇,怕是一场硬仗。“姐姐进宫时日不短,也向来承恩频频,应是了解皇上的心性的。倘若就是不了解,至少也明白皇上总不是汉成帝3那样的君主,又怎会纵容如今右相一党,渐成王莽4当年之势呢?” 她抬头看我,蹙眉,眼色看似波澜不惊,话语里再没有她一贯的软软的味道,冷冷:“霂贵人莫要失了分寸!怎能出言胡乱诽谤,以王莽之徒比之右相呢!” 我轻轻一笑,看张芸依渐渐白了的脸,又道:“是或不是,可能或不可能,姐姐心里不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么?还要妹妹多说什么?皇上会不会如此做,姐姐也怕是早该想到了吧?” 她冷冷一扫我,低低道:“本宫不懂霂贵人在说什么。” “其实,妹妹也不必说这么多。姐姐一向是孝女,如今能救令尊的便只有姐姐了!”我起身弯腰逼近她,勾着唇微微对她冷冷笑,张芸依面如土色,眼神慌乱。也不过如此,我咧嘴又笑,退回位子,不再看她,只是玩弄着手里的熏球,冷冷道:“如今路就摆在这里,全看姐姐是怎么想的了。” 张芸依仍旧不说话,只是分明已经慌了神,呆呆的看着衣角绣着的鹧鸪。我微微提手,摸摸了怀里藏着的密诏,再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心下觉得此事该是能成了。微微放松,半倚在椅子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张芸依。 她仍旧还是不出神,纵使我话说得已经这么明白,却还是不敢接此事,人说关心则乱。也怪她太过担心自己的父亲,若是稍微冷静想一想,她定是忙不迭接下的,张芸依不是愚笨之人,至少比李苇瑢有心计多了。 不过如此也好,她足够对父亲忠诚,那么对于关系父亲命运的事情,定是十二分之上心的,待她接下来,想必此事定能进行的同预期中一般顺利。到时,我便可借她与她父亲之手,一举除掉李苇瑢,也算帮杨奕做成了件大事。 看张芸依仍旧不退步,我索性再添一句:“姐姐,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宫里与此事有关系的嫔妃可大有人在。” 张芸依闻我如此说,慌乱之中抬头看我,眼里满是迷惘,“我如何信你?” 好一个张芸依,有求于人便立即服软,真是极识时务之人啊。我冲她一笑,微微提高音调道:“明粹宫张氏听诏。” 张芸依一时之间,神色从迷惘转为惊讶再转为了然,顿而变成微笑。我将这一系列变化看在眼中,又是觉得她太不简单,或者又太过简单,到底慌乱之中什么都写在脸上了。“皇上有密诏给张芬仪,张芬仪请接诏。” 我从怀里掏出黄色缎面的诏书,递给她,她眼里笑意却突然全都不见,又成了那副温温的软软的样子,口中不卑不亢,不慌不忙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芸依接过了诏书,那我的事情也就算是完了,微微欠身向她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娘娘莫怪罪嫔妾。” 她缓缓扶起我,微笑道:“哪里,我还是要多谢妹妹的。”我对而一笑,两人皆明白了先前一出戏是为了什么。“既如此,妹妹便回去了,皇上吩咐密诏看过,即刻烧掉。姐姐,是知道利害的。” “我遣人送妹妹回宫罢,今日之事,他日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时,定当涌泉相报。” “不必了,姐姐接下来是该有好些事情忙的了,妹妹自己回去便是。”我对她一笑,套她前话道:“自家姐妹,不必客气。要谢,姐姐也该谢皇上才是。” 而后接连五天,杨奕都宿在李苇瑢那儿。张芸依遣人送密信来,说是朝堂之上,右相因为外甥求职之事,对杨奕步步紧逼。杨奕一改以往作风,大笔一挥朱红批准,又接连三日不早朝,对李苇瑢宠爱无限。 而后,今日早朝右相又请杨奕为自己的小儿子加爵封侯,可人人都知右相的幼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京城里有名的恶少,为此右相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背后不知多少人指指点点。如今右相要杨奕为此人封侯,朝堂之上本该是非议之事成片,可密信中说敢谏言者屈指可数,而右相仗势更是咄咄逼人。 最终杨奕当然是应许,信中又说,李苇瑢怀孕了! 看到这句时,我眼前一黑,赶忙扶住桌案的边缘,缓缓喘气。墨黛碧泺都被我遣了出去,我自嘲笑笑抬手烧了信,唤来墨黛碧泺。 “听闻,姮芳仪有喜了?” 碧泺一脸难色,踌躇应道:“是,方才才听闻的。说是不过两月。” “哦?为何你们不前来与我说?” “这……方才高公公遣人来说,皇上一会儿便来。我们是怕,坏了小主的心情。” 我一笑道:“即便告诉了我,我也不会坏了心情。既然皇上一会儿便来,那便梳妆罢。” 我看镜中人,眼神早已不再澄澈,冷笑时令人微微胆寒的样子,才知宫里十月,对于我来说,早已似十年一般历练人。 李苇瑢怀孕了!一遍遍默念这句话,一遍遍咀嚼这句话。心痛如同大火在森林里蔓延,无法抑制,痛到吸不上气来,原来我不是那个特别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懊恼自己,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可为什么还一直在奢望些东西,最后奢望沦落成失望,痛得还是自己。我什么时候变得同这宫里的三千女子一样了? 早知他心里只有臻德,为什么还要不死心残留一点点希望?到如今所有的特别,都被别人拥有,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么?又或是说,我得到的特别,只不过是臻德早就得到的东西。 我,是在嫉妒么? 可若是不爱杨奕,会嫉妒么?此刻听到这个消息,会有晴天霹雳的感觉么?会心痛么?但我是不该爱他的。 注: 1出自《木兰花》,晏几道。 2吕氏名雉,字姁娥,是汉王朝创始人汉高祖刘邦的正配夫人。刘邦死,汉惠帝立,尊吕后为皇太后,惠帝仁弱,实际由吕后掌政, 3公元前51年,汉成帝刘骜出生。成帝昏庸失政,“赵氏乱内,外家擅朝”,便留下了王莽夺汉的祸根。 4王莽字巨君,魏郡元城人,西汉孝元皇后的侄儿,建立新朝。孟坚在《汉书》中云:王莽始起外戚,………咨尔贼臣,篡汉滔天,行骄夏癸,虐烈商辛。” 第四十章 无日不含愁 杨奕来了,隔着帷幕我也知道,因为那阵浓郁的龙涎香,掺杂着李苇瑢独有的蔷薇的味道。在自己的夫君身上,闻到别的女人的味道,想着他与她欢好的日子,是不是一种很自我折磨的联想? 可明知他不可能属于我一个人。 “倾仪,我今日留在这里。” “姮芳仪有喜了,奕怎么不去锦瑟?”我回身看他,尽力保持微笑。 “她既然有喜了,便不可侍寝,我多去无益。”杨奕冲我一笑道:“放心,这不过权宜之计,你不必难过。待过了中秋,定不留她腹中孩儿。” “留不留,都是奕的事情,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回身到桌案上拿了纸笔,向他道:“张芬仪交与我的信,我现在便写来给皇上看。” 杨奕本想说什么,被我的话一堵,只好无奈笑笑,轻轻挽起袖子持了墨,对向砚台。我看罢,用手一挡他的手,冷冷道:“不劳皇上大驾,我自己来。” 杨奕眉尖轻蹙,转而抓紧我的手,我奋力想抽出无奈力气总是比不过他,嗔道:“你弄疼我了!”他的手似是一松,却把我拽到怀里,急急道:“你原是知道我心意的,何必生这气呢?不说了不过是权益之计么!” 我并未说话,也不看他,只心里生气,他又道:“如今这节骨眼上,我来停云一趟有多难,好不容易找个理由来看你,你反而这般,能不叫人心寒么!” “心寒?”我挣脱出他怀里,拧眉对他冷笑道:“谁知道皇上如今是权宜之计,还是假戏真做了?皇上若不愿来停云,大可不必来,犯得着来看嫔妾的冷脸么,各宫姐姐们都盼着皇上去呢,皇上还不赶紧着?!” 杨奕被我的态度怔住,良久没有说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我与他眼神对峙,他眼里的痛让我的心也疼起来,他眼下一片乌青,右相之事该是很让他伤神。我突然懊悔了,这般情意,我早该看见才是啊!然而又不服输向他服软,也不忍再看他,把头一转看着桌子。 “好,你既不欢迎我,我走便是。”杨奕突然冒出一句,我正欲出言挽留,可再抬头只看见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身下一软,倒在椅子上。下腹开始一下一下的刺痛起来,那痛似锥心,屋中却空无一人。我努力保持清醒,用尽全身力气叫道:“碧泺,墨黛……”随后昏死过去。 眼睛挣开的时候,最想看见杨奕的脸,又执拗的对着墙壁不愿掉头,怕眼里期盼的样子被他看起,他那样的聪明人定然心中了然,倒是讨了他的嘲笑。然而侧耳细听屋中寂静,我突然想起腹中的孩子,立刻摸了摸小腹,隆起的曲线很快平抚了我的紧张。 忍不住翻身看向外边,原来屋里并无一人。没由来的失望,空落落的感觉让我很难过,又抑郁。在心里叹口气,看来那时杨奕眸中的神色,是我推测错了才是,又或是我看错了。他对我也并无太多特别。 门“咯吱”一响,进来的是碧泺,随后是个太医。 “小主,你醒啦!”碧泺蹙着眉,又掩不住脸上的欢欣,赶忙向我道:“这是袁太医,奴婢特去太医院请了过来。” 我微微一笑道:“有劳了,袁太医。” 那男子与杨奕相仿年岁,不卑不亢的气度很讨人喜欢,轻轻道:“小主折煞微臣了。小主胎像不稳,还敢问小主最近用了那些东西,心绪是否有过大波动?” 碧泺放下纱帘,我把手轻轻伸出去,他搭脉后又道:“能否看看小主最近食用过的东西?” 我轻轻道:“好,碧泺领袁太医去看罢。” 二人半柱香时间回来,袁太医微微皱眉道:“小主,微臣说实话,若心绪受波动原不该有如此大的反应,微臣是担心有人做了些手脚,才会致使如此。” 我听此冷冷一笑,果然有人按耐不住了,道:“且让本嫔想想。” 碧泺突然道:“小主,芸豆糕!在……”我赶忙出言制止她说出是谁:“碧泺,拿过来给袁太医看看。” 碧泺似是会意,立刻不说话,只应声出去。 袁守诚看碧泺出去,从袖中掏出一方小帕,放在我手上,轻轻道:“娘娘命臣下交给贵人的。” 我会意收回手,把小帕放在枕下。 碧泺这回是同墨黛一并进来的,端着芸豆糕,气味飘到我这里,甚是诱人。张芸依应该还没有这么快,便想倒戈才是。袁守诚掰开一块,细细闻过后又尝了一点,对我摇摇头。我蹙眉,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觉得张芸依虽有些心计,但人还是不坏的。“袁太医先回去吧,让本嫔想想,若是有了再请太医来。” 袁守诚微微一笑:“微臣怕是不能回去,皇上命微臣留在停云,随时为小主诊断。” 我听后心中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再又一气,“即便如此,就委屈袁太医了。” 用过药后,我问碧泺:“皇上现下在哪里?” “回小主,皇上出了停云便回乾清宫了,现下该还没有出来。” “好,你去做点吃食,我们去趟乾清。” 碧泺却道:“小主,皇上该会来的吧,小主如今还是休息不要动得好。” “他若不来怎么办?无妨,你同墨黛去做吧。对了,把上回张芬仪给我的那个小熏球拿来,点上点上回赐下来的玉华香。” “小主不是一向不喜焚香的?” “都是药味,闻着难过。” 那小熏球做的精巧,内中香灰一点不落,我起身着衣,提笔把张芸依送来的密信默写下来,揣在怀里。半晌,墨黛进来说准备好了。我缓缓点头,随她出去。 “墨黛,我如此这般,是不是有点讨好皇上?” 墨黛转头看我,轻轻一笑道:“小主放心。小主这会子去看皇上,皇上可是讨好小主都来不及呢,定是十二分欣喜的。” 墨黛忽而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就同我初承恩时在乾清宫外一般,轻轻道:“小主还是该多体谅皇上。他毕竟是皇上。” 我无奈道:“昔为薄命妾,无日不含愁。我的心他看得见,他的心我看不清。” 第四十一章 相看长不足 墨黛笑笑看我,眼里的神色我不太弄得明白,而后又是神神秘秘的笑,我按捺不住,道:“你笑什么,有话快说来便是,看得人身上发毛!” 她道:“皇上的心,小主看不看得见,到底还是取决小主的,不是吗?” “什么叫取决于我,他的心思与我怎么看,有何关系?你这丫头,如今说话愈来愈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墨黛不再言语,只叫了碧泺进来为我补妆。我心里起起伏伏,墨黛实则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又或是一针见血戳穿了我。她说得该不错分毫,杨奕如何对我,其实早该看清罢,但到底自出生起立场便不同,既是看清,我也只能装看不清。反倒是墨黛这丫头,心思缜密的令人惊奇,也不知留她在身边,将来是福是祸。 墨黛字字句句都是维护杨奕的,忠心于他。可我将来必定是要伤害,或是杀害他的,倒是墨黛会怎么做,也不尽人知。只是当日乾清宫外,我轻握她手的依恋,让我不忍送她离去。 “小主,好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走罢,去乾清宫。” 高阁仰止,窗纱透出温暖人心的光亮,依赖油然而生。该是迫于夜里微凉的风,我不由得加快脚步,急切的想见到杨奕。手里熏球散发的玉华香,飘落在风里零零星星的勾住人的魂魄。 高德海竟在殿外,我微微一低头道:“高总管,如今夜里也微凉了,怎不进内侍候?” 高德海看到是我,笑中意思不明道:“皇上今儿心情不好,赶了老奴出来,一个人在里面呢。” “皇上今儿怎的心情不好了?” 他细长眼睛轻轻一眨,笑道:“皇上今儿在停云碰了壁,回来看谁都不顺心。”他又扫了眼碧泺手上端着的,“正好呢,都这点儿了,皇上还没用膳。要是小主不来,怕老奴得去请小主了。” 我拈帕一笑道:“总管这话儿说的!若皇上今儿翻了牌子,我倒是来得不巧了。” “哪里会翻得什么牌子?小主莫不是明知故问,来笑老奴了。外面风大,小主有喜还是赶紧儿进殿罢,老奴这就去通报一声。” 我点头应应,殿内却传来一不高不低、不喜不怒的声音:“让她进来。” 我了然一笑,谁都知道是杨奕,接过碧泺手上的盘子。 杨奕在批奏折,厚厚一摞堆在案上,我进殿后也不见他抬头看我。只好自己找了边角的地方,把盘子一放,坐在那里也不理他。暗里就看看他能忍多久。 不出所料,不过几下,他朱笔一住,道:“你就打算在那里坐一晚?!” 我扬笑看他一脸无辜道:“皇上又没吩咐嫔妾做什么,嫔妾也不敢乱动啊。” 他眉头拧紧,压低声音道:“你给我过来!” 我好笑的看着他,端起盘子过去。杨奕一把接过盘子放在案上,抓住我的肩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我心里坏笑一阵,面上却装作冥思苦想,看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好挠挠头皮道:“回皇上,没有。” 他愤然抓紧我的肩,我直吸一口冷气道:“痛!” 杨奕脸色一慌,放开我,拉我在桌案边坐下,“太医看过怎么说,可有事没有,怎么好好的晕过去了?” 杨奕脸上关切慌张的样子,温暖的人心似火苗一样燃烧起来,我不禁抱住他,轻轻道:“太医说胎像不稳罢了,喝几帖药该就没有事了。” 他听后,又握住我的肩头,拧眉道:“怎么好好的不稳了?原不是很好的么?” 我一笑道:“还不是给你气的!” 他脸色一沉,手里的力道也变轻,我心知这话算没说到点子上,惹了他的不快了,立刻岔开说:“还没用膳吧,特地备了点,赶紧吃,一会子都凉了。” 杨奕拉过我在怀里,我低头看我们俩的姿势,极其香艳,不禁想起了宫体诗里的语句,内容淫靡香艳其实也都是真实写照罢了。“相看长不足,相见乃忘饥。”杨奕突然放下手中玉箸,俯首轻轻摸着我的脸道。 “沈约之《六忆》可是宫体诗,世人皆不堪入眼,你如今倒好好说与我听了。”我一脸坏笑看他,心里却感叹自己倒也是想到此了,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莫不是如此? “无妨,只需取荷花,不管污泥便可。何况此句,正是如今最好的写照,秀色可餐,莫不过如此?” 我取过勺子,舀过一勺糖心莲子羹,道:“嫔妾原是色事取人者罢了。” 他好笑的看我,不接勺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待你之心意,堪比与光武帝对阴皇后,绝无戏言!” 心里微微一动,看烛光下他眼眸闪耀的深深的情意,鼻头一酸道:“妾愿同皇上,如这莲藕,虽断犹连。” 杨奕取过我手中勺放下,缓缓拥住我道:“傻丫头是说错了。是蒲苇同磐石,不转移也不相断,而永相连。” 第四十二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杨奕用过后开始批奏折,我原是想回宫的,只是他不让,只说累了便到侧殿休息,他一会儿便来。我也不好走动,只得陪着他。 夜愈来愈深,渐渐二更过了,案上的奏折却还有许多。我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来,根本睁不开,手肘撑着头,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 “好!”我一下被杨奕的声音惊醒,凑过去看他。 他看我道:“倾仪,你过来看这份奏折,说得太好了!” 我一笑,杨奕不解看我,我轻轻拍拍他肩,正色道:“后宫不可干政。倾仪今日留在这里,本是不合礼制了,怎可……” “诶,无妨,就当你我夫妻房中闲谈便是。快来看罢。” 我只好接过,其实心中也实在想看,毕竟只有了解朝堂上的动向,才可寻求复仇之契机。如今杨奕愿给我看,我自然是心里喜欢的。 “臣清渡言:臣以微贱,幸侍于上,过蒙拔擢,诚愿以身明志,以报上之大恩。古云:夫女宠之兴,由至微而体尊,穷富贵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祸福之宗也1。今内庭李氏妃,得上恩宠,其弟兄皆无功而列土。右相李氏,骄奢淫逸,其幼子危害京都,为非作歹,抢占民田,欺压妇女,实为大患!然今不但无罚,且封安逸候,实为天下之大祸!臣生当斩首,死当结草,愿上三思而行,勿弃天下哉!臣不胜惶恐,谨拜表以闻!” 【白话文解释:我因幸运,得皇上过分的提拔(谦词),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皇上您的大恩。古话说:后宫恩宠之事,从很小的方面一直到使这人无比尊贵,不以功劳却能得富贵。这是历代得道君主所害怕的,是天下祸福的根源。今日后宫内姮芳仪,得到皇上您的恩宠,她的兄弟没有功劳,却被封侯。她的父亲右相,骄奢淫逸,最小的弟弟在京城里作恶多端,欺压民女百姓,抢夺土地,实在是恶人一个!这样的人今天非但没有受罚,却被封做安逸候,实在是天下苍生的大祸啊!我活着应该为您奉献生命,死了应该为您结草衔环(典故),只愿皇上您能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不顾天下苍生。“臣不胜惶恐,谨拜表以闻”是奏章后的套话。 这段表文,是退退自己结合一点点浅显的阅历写出来的,内中错误,还请各位指出,拜谢。】 “他也是的,把皇上写得同昏君一般,实在该罚!”我嗔笑道,把奏折还给杨奕。杨奕却摆摆手道:“言辞虽激烈了些,但如今朝堂之上敢写如此奏章的人,不过这么多而已。” 他手指着另一小叠奏章,我这才发现我打盹的当儿,杨奕已批完奏章了。“不过四五个人?他们到底都是吃皇粮的,如今右相一党气焰嚣张,就个个做缩头乌龟不敢出声了!这难道也叫国之栋梁,他们读的圣贤书全做土了!真是可笑!” “好了好了!不要这么激动,到底还是有几个的,我都已经很欣慰了!且这宋清渡,愤愤之意不遮不掩,倒可看出胸中大志。如今我便是要用这样的人,朝中老臣虽智但个个圆滑,一个个都缩手缩脚不敢说话。宋清渡虽年轻气盛,但是敢说便是最好的了。” 我一笑道:“奕莫不是想要用他?” “自然是的,我已想好,只待中秋了!”杨奕神秘一笑,又道:“明日去你宫中,借你的地方一用,我要看看这几个人。” “悉听尊便。”我粲然一笑,杨奕揽过我道:“累了罢,去侧殿。” “诶,不可啊。”我一慌挣开他的手,他一脸坏笑道:“想哪里去了啊?哈哈,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不知的?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定是要忍忍的,左右不过几个月嘛。秦少游不是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2。再说,我们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我枕着他的臂弯,听他浅浅的呼吸声,萦绕的杨奕的味道,扰的我不能安睡。已不知是多少夜没有他的陪伴了,自从……自从除右相党之计开始,杨奕便再未宿在慕鸳了。 我想他,我知道我很想他。一个人安寑的时候想,看秋雨连绵的时候想,读宋词元曲的时候想,任是何时何地都想。今日终于又能于他身畔入睡了,却兴奋的睁着眼睛看他,不忍闭上。 “好了,还没看够么,快睡吧,已近三更了。”杨奕一翻身搂住我,小心翼翼的看了我的小腹。 我不好意思把脸往被子里缩缩,他一笑再无言语,我也闭上眼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 1出自《汉书外戚传赞》。 2出自,秦观《鹊桥仙》。 第四十三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慕鸳秋雨后,微凉,此刻东暖阁里点着千步香。(.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千步之外便是香味四溢,宫人皆知如今圣上最宠的还是霂贵人。更有传闻,中秋大宴上,霂贵人便要被直封做娘娘了。 碧泺细细将这些宫闱里的传闻说来,我一笑了之。 此刻,杨奕正在停云的东暖阁里秘密接见宋清渡一干人。我原是笑他怎么把地点定在我这里,他一语后我才深深明白,杨奕绝不是以我之力可以推翻的,这么多年的帝王生活,他早已对世间真真假假看得太清,权谋之术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可及?不禁担心自己的处境,若是杨奕想查,怕是我的身份也容易知晓罢。 杨奕彼时只是笑笑,淡淡说:“宫中耳目众多,此时定不能走漏风声。若是能以你盛宠,来激一激右相党,估计可以让他们骄横的气焰,发挥到极致,有所行动。彼时正可一举推翻,顺应人心,也算借题发挥。” 杨奕以我孕中心情不好为名,让高德海安排了五顶小轿,对外称召逗笑戏子入宫,实则内里坐着得是宋清渡等一干人。待他们在停云下了轿,宋清渡等顿时傻了眼,以为皇上宣召定是在乾清宫接见,不想神神秘秘一番,竟是在后宫里晋见。 宋清渡当时一身官袍,大袖落落,双拳紧握,眼大而两剑眉,全然不同名字给人的映象,那般卓然脱俗。他是性急的人,看了周围陡然大怒道:“皇上召臣等来,应在乾清宫宣见,怎能在后宫寻欢处,处理国家大事呢!” 我在殿外侧角冷冷看他,他转身向周边同僚又道:“我等定当向皇上明志,朝堂大事决不可在掖庭处,儿戏了事!如此,祖宗之法何在?置国家要务,天下黎民于何地?” 周围四人中,三人皆是应和他,唯有一人不同,淡淡一笑。他五人皆是未及而立之龄,我也从杨奕处得知,皆是翰林的儒生,年轻气盛有一肚子的抱负倒是应当的事情。不过我想,能大业者,绝不是宋清渡这样口无遮拦之人。 而那不同之人,末了轻轻发言:“圣上此举定有深意,如今宫外都是右相的耳目,何妨宫内呢?” 此言一出,另外四人皆沉默,宋清渡有所不服,正想出言反驳。我倒觉得好戏看够,从角落中走出来道:“各位大人,有礼了,还请到殿内。” 宋清渡斜睨我一言,鄙夷冷冷道:“你是谁?高总管呢?” 我轻轻一笑,也懒怠理他,对这宋清渡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坏透了。而方才那不同之人,却是跪下行礼:“臣何远毅拜见霂贵人,愿贵人万福金安。” 何远毅,我记住这个名字了,我微微一笑,另外几个也跪下给我请安,所谓君为臣纲不过如此。然只有宋清渡,仍旧不屑,轻轻一福便了事。我只笑把此事放在心里,让他们起身,全然不顾宋清渡的失礼。 杨奕今日要用他,想要卸磨杀驴也不是此时,总得等事情办成了再说。不过以宋清渡这样的性子,借此事一时成了红人,也定会得罪许多人,杨奕也未必留得他。倒是何远毅,若有心栽培,怕是能成朝中砥柱之人。 “各位大人还请随本嫔来,皇上已在东暖阁等候。若有疑惑,想圣上定会为诸位大人解疑。”我浅浅一笑,提步进殿。 杨奕与五人大约交谈有四个时辰,天色渐暗才见他们出来,宋清渡脸上沉重之时更掩不住欣喜之意,拳头握得更紧。五人皆无交谈,只有何远毅见我落落一礼,其余人都重重心事,就像神游海外一般。 我看了眼何远毅,禁不住轻轻向他道:“大人气度不凡,将来定前途无量。” 他脸上神色一点不变,只是沉沉道:“小主谬赞。”后又道:“皇上盛宠小主,臣下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小主才智,臣下今日可见一斑。” 我一笑:“如何?本嫔今日与大人交谈不出五句。” “若不是有胸襟之人,宋侍奉那般言语,怎能一笑了之?小主毕竟是盛宠之人。” “大人过奖了,时候不早,大人要务在身,本嫔不妨碍了。” 并非我不计较宋清渡言语,只是不必计较。官场如后宫,各种利益纠葛,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路。脸上笑着,心里是怎样,又怎能轻易让别人知悉?沉不住气的人走不远,然而不识时务、不会揣测圣意的人,更是走不远。 杨奕此时似乎成竹在胸,脸上容光焕发,全然没有累了一天疲劳的样子。 “倾仪,一切都安排好了,只待中秋大宴,叫你来看场好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什么好戏?”我明知故问,看他欣喜的样子,也禁不住愉快起来。只待中秋,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再也不用与李苇瑢争风吃醋,她肚里的孩子也可有个了断。除了她,就去了一个大隐患。 “届时,我会召右相及其妻儿入宫,同时与右相府外、安逸候府外布控。到时同时举兵,一举拿下他们,全诛其族!” 我一笑道:“那姮芳仪娘娘,皇上想如何处置?” 不料杨奕脸色一黯,走到窗边,久久不言语。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失落。毕竟李苇瑢与他相处多年,枕过他的臂弯,靠过他的胸怀,如今更是有了他的孩子。杨奕怎么会忍心杀了她? “她的话,我想到时再做定夺罢……”杨奕转身扶起我,脸色一变笑道:“饿了?叫高德海传膳吧。” 假意一笑,觉得是时候该叫张芸依帮我做件事情了,无论是右相,还是李苇瑢都绝对不能留。她今日有子,若是杨奕仁慈留下了她,将来翻身未尝不可。我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皇上可曾记得太医管?” “自然记得,你放心,朕绝不会放过他。” 杨奕不再多说,只唤高德海进来。神色无异,但定是不耐烦我再提此事了。我也不好再说,若是他有心留下李苇瑢,我还是得寻求机会,让杨奕狠下心来除了她。 管廷全与李苇瑢青梅竹马,我可没有忘记。 第四十四章 宫变:中秋晨微凉 纵是万般紧张,又带着不少欣喜,中秋终于还是到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日里天还未透亮,便被碧泺唤起梳妆,换上了正装,一番梳妆,依礼,今日该是在辰时,去懿仁宫给太后请安的。 想起太后,自然是忘不了那日,懿仁宫里一番心惊。虽是保住了胎儿,可也不知往后该如何与太后相处。进宫快一年,树敌倒是不少。太后若是阴戾记仇之人,那我以后的日子怕不会好过。 “待会儿去懿仁宫,莫要引人注意了。随着大家行过礼便好,不要多做停留。” 墨黛扯了扯我的衣角,直起身子,微微一笑道:“小主放心,今日各宫娘娘都去,太后娘娘该不会为难小主的。” “那倒也是,只是还是有些担心罢了。” “墨黛想,皇上定是同太后娘娘解释过的,太后应该不会和小主过不去的。”墨黛一笑,拿出了那串,杨奕取名“倾萏”的链子,“小主,今儿大宴,戴上这个罢。往日放在匣子也未曾戴过,可不是辜负皇上一番美意了?” 我接过细细一看,轻轻戴在手上:“你倒是最明了皇上的心思了。” 墨黛脸色一怔,正经道:“《诗》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送琼瑶的男子,该是欣喜,喜爱的女子佩戴着他送的琼瑶的吧。” “你如今倒会用古诗来推己及人了,有长进!”我笑道,拍拍碧泺的头:“碧泺你瞧瞧,个头长了不少,学问倒是没有长进了!” 碧泺作势躲开,嗔着对墨黛道:“姐姐近来为小主忙前忙后,碧泺也是如此,哪里得空学诗文了?” 墨黛掩唇一笑,指着碧泺对我道:“碧泺可是最会寻理由的了!” “罢了,等今日一过,闲了下来,我们再一同看看罢。” 辰时,懿仁宫外终究看得见日光了。已有不少妃嫔在宫外等候,抬头开殿门还未开,我轻轻蹙眉,闻到一股子浓郁的海棠香,当然是秦绎菱了。 “给霂贵人请安。” 抬头一看她缓缓行礼,我先是一愣,又恍过神来虚扶起她:“姐姐不必多礼。” “贵人今日气色真好,想来怀了龙子了,人也不一样了些。”她面上笑着,着正装也掩不住凸凹有致的身材,眼里却是精光流转,一副凌厉精明的味道。而她这精明,又不似容妃那样的聪睿有势,只有一副幼年在菜市口看见的市井小民,讨价还价时的精明样子。 “多谢姐姐。听闻姐姐承蒙圣恩,晋了常在,真是恭喜秦常在了。”我微微一笑,紧紧咬住了秦常在三个字,声调尖而脆,刺破人耳。 看秦绎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今日却没有发作,而是一反常态的仍旧假笑道:“多谢贵人。” “霂妹妹啊!今日气色真好!” 不必看都知道,这般极富辨识度的声音,以及内里带着的喜气,定是容妃许温敏了!“拜见容妃娘娘!”我缓缓一笑。 “不必!不必!如今也四个月了罢!不错,身形都看得出来了呢!害喜厉害不厉害?我那儿原有些止呕开胃的方子,改日叫嘉琳送去与你试试看!”许温敏一袭枚红色正装,步摇微微动,她伸手扶起我,笑着朗声道。 “多谢姐姐!前几日原是有些厉害的,这几天用了袁太医的方子,倒是好了不少了。”我看向她眼里,她会意一点头道:“袁太医安胎的医术,向来是好的。皇上即指了他给妹妹,妹妹就大可放心了!” 那日容妃托袁守诚送来的字条,我早已好好准备,想来今日晚上大宴,待杨奕同宋清渡他们演完那场大戏,我便是可以同许温敏再来个点睛收尾了。 “容妃娘娘,霂贵人,殿门开了。”秦绎菱在一旁假笑盈盈,提醒道。 许温敏扫她一眼,转而迅速笑道:“真是谢谢常在提醒了,霂妹妹,我们进去罢。”反应如此之快,到底许温敏是有两把刷子的。 懿仁宫正殿,我是第一次进来,大,空旷,暗。虽所有的殿门都打开了,里面还是摆着两排长长的烛台,烛光随着秋风飘摇不定。 皇后站在最前,往后妃嫔按位列依次站好,太后坐在最上端。 “臣妾恭请母后圣安,愿母后凤体康泰,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在前带头拜倒,妃嫔一应跪地拜道。 我旁边跪着张芸依,前排跪着李苇瑢。 “平身。”那是太后的声音,在大殿里空洞的回荡。 太后今日正装玄色,脸上用傅粉细细妆过,更显年轻,看上去便是和皇后王凝芊一般的大。 大家坐下后,太后与上道:“今日中秋,举国大庆,该行祭月之礼于酉时一刻。不知皇后可准备好了?” 王凝芊依礼欠身答道:“回母后的话,臣妾已经准备好了。” “如此甚好,午后去宗庙拜祭之礼便由哀家主持。夜里风大,哀家身子近来不爽,此次祭月之礼便全由皇后主持了,各宫嫔妃也应多多协助皇后,莫要逾礼逾制,生出事端。” 众人皆答是,再后就是皇后关切了几句太后的身体,一番惺惺作态,太后便说散了。我如释重负跟着众人起身,超殿外阳光灿烂的地方,迫不及待走去。转眼的时候似乎看见,太后阴戾的眼神,和秦绎菱不知所云的笑。 思索之际,张芸依轻轻拉住我的手,我侧目看她笑着向我道:“今晚中秋大宴,妹妹可准备了节目没有?” 我看她眼里问询之意,笑着,在袖里握了握她的手道:“姐姐放心,好生准备着。” 她末了点点头,轻轻道:“可要小心才是。” +++++++++++++++++++++++++++++++++ 最近数学考砸了,伤不起。退退其实是想说:第一卷马上就要结束了,大概还有两三章吧,谢谢大家的支持。第二卷的宫斗会成升级版,迟迟不入戏的女二号也要来了,还有太子的加重戏份~~嘎嘎,众多激情~请看二卷! 第四十五章 宫变:中秋宴欢 祭月仪式设在圣彰宫,外庭。礼称夕月。《礼记正义》:“祀月于西门之外也。月为阴,故夕晚用事也。月初生出自西方,故于西方而祀之。”圣彰宫外庭西侧,殿高阶台广,迎秋风而立,月色清灵晓茫。 经过圣庙一番拜祭,各人脸上皆有倦意,却不得正装敛容。杨奕着玄冕服1,王凝芊皇后袆衣2。妃嫔五品之上皆穿翟衣3,五品以下七品上者为礼衣4。 众乐官奏《夕月乐章》,三段分为,肃和、雍和、舒和5。大殿高台上久久回旋婉转,让人不禁肃然而敬,望一轮明月,期盼明年此时我还能站在这里。 杨奕与王凝芊自然为主祭,礼部尚书者为赞者,内务高德海与尚仪局尚仪女官为执事6。余下妃嫔、皇子皆随之拜倒俯首。我在心里默默许下心愿,愿月中仙子庇佑我,终如愿能成大事,一览秀丽江山。 夕月过后,终于开宴。人群有条不紊,远远瞥见杨奕,他也适时看见我,报以微微一笑。心中顿时泛起涟漪,倦意也掩不住跃跃欲试的欣喜。今日中秋,重头戏即将开始,忙活了一个月,等了这么久,可就等今天了。 李苇瑢已换好细钗礼衣,怀孕才不过一月余,身子却愈发圆润起来,品红色三翟,博鬓七钿,花钗七树,一切都合礼制却仍旧给人跋扈张扬之感。看她缓缓挪动步子,在惜玉姌令双双搀扶下落座,不仅心生嘲笑。穿得这般漂亮,待会儿若是哭起来,真是可惜了。 宫中正四嫔位、以及从四小仪等位皆无人,所以我便与张芸依一席,自杨奕、王凝芊殿中正位,自其下左手边第一席是容悫二妃,再下是陆婕妤与李苇瑢,第三席便是张芸依和我,而刚晋常在的秦绎菱则在第五席。 其下右手边则是朝臣,前三席为亲王、长公主,第四席便是右相。我偷偷看了一遍对面,才看到宋清渡等皆在二排最末席。 张芸依似乎发现我的动作,轻轻在我耳畔道:“妹妹可见,第一席是先皇二子襄南王,第二席是先皇四女翎华长公主,再下是先皇五子广南王,先皇六子钰南王。家父昨日密信中说,皇上已让广南王安排人在开宴之时,守住右相府和安逸候府。而右相及其正妻,长子、末子都在殿中,只待皇上一令便可手到擒来,妹妹同我看着便是。” 我转头向她一笑,轻轻道:“姐姐说的是,待皇上演完这出,我们再来一笔,定让他们无东山再起之日。” 杨奕于上笑着说:“今日中秋之宴,卿等不必拘谨。” 众人皆举杯祝“大齐国运畅顺,陛下万寿无疆,皇后千岁永福”。 过后悫妃甜甜一笑,起身敬杨奕一杯酒,杨奕笑着一饮而尽,她道:“今日佳节,臣妾不才,想为陛下、皇后娘娘与大人们献舞一曲。” “好,悫柔舞姿极佳。卿等今日可饱眼福了!”杨奕朗笑,众臣随之附和。吴悫柔娇羞一点头,轻移莲步出席。 她必定是事前已安排好,随之脚步,乐师奏起《绿腰》7之曲,吴悫柔浅绿长袖一放,随着羯鼓轻点脚尖,侧头回眸,长袖婉转,双目送秋波阵阵,杨奕同众臣皆是看得如痴如醉。绿腰舞为软舞,吴悫柔身形苗条,软软纤腰,长长飘袖,正是抓住了绿腰的精髓。也不免杨奕随之舞步,率先击掌配乐。 我侧头,不禁看见张芸依眼里微微嫉妒之意,心下一怔,我原以为她不是爱杨奕之人,没想到原来推测失误了。张芸依转头看我,对着我的眼神,缓缓一笑道:“今日原是想唱首曲子的,看了悫妃娘娘的舞,都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献丑了。” “悫妃娘娘的绿袖舞确令人惊艳,皇上都为之击掌呢。”我低头举杯轻抿一口,瞥眼看张芸依微有黯淡的脸色,转而一笑说:“不过今日是属于姮芳仪的,除了右相一众不知事的,也没人有心看她的绿腰舞。” “不知妹妹可发现了,悫妃娘娘的胞兄在第九席。” 我转头看第九席,吴悫柔的胞兄是武将,定然是那个青衣男子。 “他今日便是待会儿擒拿安逸候的人,兄长一会儿都要立功了,妹妹还不赶紧献舞,让皇上一起封赏了?” “悫妃知道此事?” “应是知道的,我方才在侧殿小间,看见她身边宫女慌慌张张塞给她一张纸条。出来又看见青衣身影匆匆而过,应该没有猜错便是吴将军。” 我们说话间,悫妃舞毕谢礼回席,李苇瑢斜睨她一眼。我回看右相,正向李苇瑢无声的说什么。李苇瑢见之,嘴角一笑,欠身起立,向杨奕道:“皇上,臣妾敬您一杯,愿皇上龙体康健,大齐永世万福。” 杨奕见她起身,眉眼皆是笑意,道:“苇瑢美意,如今身子有孕,别饮酒才是。”又向众人道:“李卿国之栋梁,教女有方。” 右相随之起身,举杯一饮道:“多谢皇上赞赏,等苇瑢产下龙子,还请皇上为她晋份位才是。” 宋清渡等听到此,神色一凛,杨奕却是一笑:“那是自然,李爱卿放心。” 右相咧嘴一笑,又道:“素闻皇上极宠内庭霂贵人,天姿国色。臣等粗鄙之人,不知今日能否得见佳人献艺。” 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些,我心中愤愤,怪不得李苇瑢那般跋扈,今日看来实在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杨奕并未言语,而那安逸候却起身笑道:“还是霂贵人没有什么可表演的?” 我憋了一眼右相,又看杨奕为难之色。起身盈盈笑道:“多谢右相大人谬赞。” 右相转头看我,四个多月的孕期,我的肚子已经看的出来了,右相轻轻瞥了一眼,微有震惊之色,却又鄙视笑道:“果真是佳人啊,怪不得皇上在芳仪娘娘宫里见之,就惊为天人了。” 尖酸刻薄之至,心中恨他连带着李苇瑢,众臣都把目光转向我,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过我是宫女出身罢了。杨奕微微有些不开心,道:“倾仪,你四月身孕在身,若有不便……” “多谢皇上记挂,倾仪不才,愿献琴曲一首。” “霂妹妹弹琴,姐姐愿随之献一曲。”张芸依起身看向杨奕,杨奕看到我们俩,微微一笑道:“好。” 宫人拿来古琴,坐于殿中,张芸依轻道:“妹妹请做《长相思》。” 我微微一笑,起身抚弦,琴声哀婉悠远,大殿之余琴音和张芸依飘飘摇摇的歌声:“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8” 只是短短一曲,然而哀婉之至,又透着多少寂寞女儿的心事,一音落,众人梦醒。杨奕笑道:“好,寓情曲中,更听之不忘。” 李苇瑢不服,起身道:“苇瑢愿献一舞。” 杨奕别有深意的一笑,李苇瑢起身至殿中。 注: 1出自《新唐书车服志》。玄冕者,蜡祭百神、朝日、夕月之服也。五旒,裳刺黼一章。自衮冕以下,其制一也,簪导、剑、佩、绶皆同。 2出自《新唐书车服志》。袆衣者,受册、助祭、朝会大事之服也。 3出自《新唐书车服志》。翟衣者,内命妇受册、从蚕、朝会,外命妇嫁及受册、从蚕、大朝会之服也。青质,绣翟,编次于衣及裳,重为九等。 4出自《新唐书车服志》。礼衣者,六尚、宝林、御女、采女、女官七品以上大事之服也。通用杂色,制如钿钗礼衣,唯无首饰、佩、绶。 5出自《全唐诗夕月乐章》: 肃和 测妙为神,通微曰圣。坎祀贻则,郊禋展敬。 璧荐登光,金歌动映。以载嘉德,以流曾庆。 雍和 朏晨争举,天宗礼辟。夜典凉秋,阴明湛夕。 有?斯旨,有牲斯硕。穆穆其晖,穰穰是积。 舒和 合吹八风金奏动,分容万舞玉鞘惊。 词昭茂典光前列,夕曜乘功表盛明。 6赞者:赞礼的人。《仪礼士冠礼》:“宾如主人服,賛者玄端从之,立于外门之外。” 执事:指供役使者,仆从。 7软舞《绿腰》,也作《六幺》、《录要》,或称《乐世》,为女子独舞。 8出自,晏几道,《长相思》。 第四十六章 宫变:中秋夜深 李苇瑢曼步出席,轻点臻首,歌声婉转。她同样也是跳软舞,一曲《春莺啭》1同先前悫妃的《绿腰》,可谓桃红柳绿,各不相容,又自成风味。 杨奕看得入神,唇角轻扬,手指轻叩桌面配合节奏。李苇瑢听此,瞥眼看见杨奕,舞得更是起劲。她双目微闭,一副陶醉的神态。再看右相更是大笑举杯,同身边的夫人畅饮,安逸候也是抱着怀里的小妾,手上没个安分。 张芸依鄙夷的眼神,鼻子里哼出一声。我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姐姐,我们来喝一杯罢。”她看我一眼,瞬而会意轻轻道:“便权当做为即将而来的喜悦了。”我们举杯一饮而尽。 举杯之际,突然看见杨奕向钰南王使了个眼色,顺手将筷子摆成了“十”字状,钰南王会意一笑,举杯向杨奕邀饮。饮罢转首离席。他离席不过一瞬,看见有婢子偷偷同安逸候小妾耳语,那小妾听后面色大惊,惨白的吓人,立即对安逸候说了什么。 安逸候更是大惊失色,轻轻挪步到右相身边,右相闻后虽脸色没有大变,但举杯的手明显微微颤抖。我与左席看右相一家这样一番神色,真是大有快感。李苇瑢并未舞完,歌声同春莺唤人,虽有些捏着嗓子矫揉之感,但还算是过得去。 杨奕脸色一点不变,仍旧随拍击节,一副陶醉的神态。安逸候匆匆离席,那小妾欲同他一道走,他却不依,执意拉了兄长李常侍便走。他们离开后,那小妾面色如蜡,举酒一杯接一杯。我不禁心中感叹,真是个可怜人,大难临头夫妻终究是各自飞的。 再看右相,纹丝不乱,微笑看着女儿在殿中翩翩起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一瞬间觉得,因为慈父的感觉,不再那么恨他,不再恨他在众人面前羞辱我。也嫉妒起李苇瑢,她是这样幸福的人,被父母兄长宠得如此好,如果不进宫,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突然,古筝弦断,迸裂出一声凄厉之音。李苇瑢陶醉舞中,过了会儿才停下舞步,呆在殿中,还不等她说出一句话,悫妃之兄已从第九席奔到殿中,从袖子里现出一把短剑,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钰南王早已从右相身边的席位上,一跃而起,抽出毯子下面的软剑,架在了右相脖子上。 立时,大殿之上鸦雀无声,静得吓人。宋清渡抽身,大袖带风,到殿中。他一袭白衣,气度不浅,朗声道:“臣等举右相一门,十宗罪!” 于此同时,另外四人也押着安逸候、李常侍从殿外进来。大臣们,虽神色各异,但都知道圣上今日这出,唱的是什么戏。虽不是吕太后长乐宫门斩韩信,也比那精彩上十倍了! 宋清渡看众人皆回过神来,杨奕又示意继续,拿出大袖里的长卷,舒卷道:“第一宗,以下犯上;第二宗,骄奢淫逸;第三宗,逾越礼制;第四宗……”一一数尽,又再展一卷,呈上罪证。 众臣看到,皆人人自危,顿时幡然醒悟,杨奕原来早就算计好,这才明白右相一党近两月来,节节攀升之因。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今天右相算是丢尽了颜面,自然性命是报不了的了! 杨奕面色淡定,只轻轻道:“众爱卿怎么看?” 众人皆是一愣神之际,惟容妃许温敏之父,向来与右相不和的许左相,离席至殿中,拜道:“理证俱在,微臣看,十宗罪宗宗可诛九族。” 杨奕不动声色的唇角上斜了些,此时众臣如梦初醒,纷纷附和左相,请诛右相九族,更有人道:“应将其党羽一诛而尽!” 此提议更是符合杨奕的意思,他沉沉道:“李氏一门作恶多端,朕今日顺应天地民心,擒拿此贼,定当肃清其党羽,还朝上清明。” 他定定又道:“如此,李氏诛九族之最,凡是其党羽、有联系者,大理寺等众卿应严厉察查,不可放过一个!” “另有江州刺史张爱卿,荐举有功,便将功抵过不必牵连。广南王、钰南王、吴将军、翰林宋爱卿等,察举有功,理应封赏。内廷张氏、陈氏、协助有功,理应擢封。此事便由左相、内务速速办来,不等有误!” 杨奕雷厉风行,奖惩分明,更是将今日大戏发挥到淋漓尽致,杀鸡给猴看。正欲散场,久久不言语的何远毅突然道:“臣有事奏。” 张芸依听后,侧目对我微笑,我轻轻举杯道:“我们看戏。” 杨奕听到何远毅的声音,眉头一蹙:“何爱卿有何事?” “微臣近日察查右相之事时,于右相之侄,原太医管廷全处发现密信一封,还请皇上过目。” 杨奕一听管廷全三字,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拿上来。” 高德海快步下台,接过那封信,呈给杨奕。我同张芸依皆与众人一般,不能引旁人注目,静等佳音。 果然,杨奕面色大怒,却极力掩饰。何远毅微微一笑道:“微臣惶恐,不知皇上如何查办内廷李氏?” 杨奕怒极仍不发:“此事爱卿不必操心。”他转目对高德海:“将此信交由宗正卿,好好查办!” 而李苇瑢听见提她,原本泪迹斑斑,花了妆的脸上更是现出惶恐之意,突然出声道:“皇上,臣妾还有您的孩儿啊!爹爹为朝廷操劳了大半辈子,长兄对皇上尽忠尽职,不应如此下场啊!皇上!表兄为太医也谓兢兢业业,我李氏一门忠心耿耿,求皇上开恩啊!” 杨奕一听她提到管廷全,怒道:“将这些贼子贱妇拖下去!莫要破坏朕同众爱卿赏月雅兴!” 李苇瑢大哭出声,大殿之中悲怆难言,听得我心口一阵阵堵,她一遍遍哭着求不要,杨奕更是不耐烦:“这等母亲生出来的孩儿还能是我皇室宗亲!待进了大理寺狱,便要宗正卿打了孩子!” 李苇瑢听见这句话,霎时愣住,我也惊呆了。杨奕如此心狠,虽正中我的下怀,但如今听来实在惨绝人寰难以忍心。张芸依看出我的不忍,轻轻在我耳畔道:“如留得这孩子,他日母凭子贵,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木然点点头,心口仍旧堵得慌,不忍看李苇瑢发髻散乱,双眼发红的样子。李苇瑢沉寂后,突然更大声的哭将起来,听得人撕心裂肺,杨奕耐不得要人赶紧拖她下去,她死活抱着桌脚不走。这时,久久不言语的右相,忽然在殿外幽幽的说:“苇瑢,走罢,命该如此,强求不得。” 李苇瑢听后,渐渐松开手,自己站起来理了理鬓发,整整衣角,大步向殿外。只留给我们一个苍凉的背影,仍旧骄傲。 杨奕半晌才道:“今日众爱卿也累了,散宴罢。” 注: 唐代乐舞。属软舞类。传为唐高宗闻早莺鸣声宛转,构成美妙旋律,随命龟兹乐工、隋朝太乐署遗伶白明达谱成曲子,又依曲编舞,故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到这里,第一卷就结束了~~多谢大家的支持。 大周遗珠陈倾仪,怎样联合妃嫔扳倒皇后,朱笔代批。 又是有哪样的好姐妹入宫,深得帝心,帮助陈倾仪成为皇后的? 陈倾仪会和温润如玉的太子之间,发生怎样的暧昧故事? 阴晴不定的芸嫔张芸依又会出现怎样的阴招? 容妃司马昭之心,后来如愿以偿夺得后位了吗? 杨奕和太后之间到底有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后宫最美丽的婉昭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 敬请收看《皇城归凤不思君》第二卷《点宫灯》。宫斗升级版,基情洋溢版,权斗阴谋多多版。谢谢~~ 番外 (1) 一入宫门深似海(上) 我低着头跟着前边的人,默默向前走去,进了外皇城。里面挺是宽敞,车道也阔,隐约听得见些市集的喧闹。料峭春风一阵过,不禁缩了缩脖子,拉了拉身上的旧袄子。这队伍行得慢,一路上众人之间也鲜有交流,却也没见着市集。只是平广的大路,想来定是官道。约莫又走了一炷香,许是看见什么了,队伍前头有些骚动,看见灰砖褐木的城门。再走近些,终是看见金饰的“裕西门”三字,心下一想,该是到内城了。 正思忖着,队伍停了下来,领头的女子率先领着大家跪下,齐齐道:“公公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你们该是最后一批宫婢了吧,赶紧儿让咱家点算点算。”这公公操着一口标准太监腔,在宫门前报起来。 队伍慢慢向前移近宫门。“毕桂儿”,前边的女子应声向前跪下,“公公吉祥。” “那边站着。”一边的禁军士兵便拉着她,又上上下下的搜起身来。 “李公公”,一小太监跑到这公公身旁,做揖道。 “什么事儿?” “司事坊那边儿又催了,但请李公公快些儿。” “知道了,回去应着,咱家办事还不放心么?”这李公公摆摆手,小太监唯唯诺诺的小跑了去。 “陈倾仪”,李公公继续点起名来。我小迈步上前跪下,“李公公万福金安。” 那李公公似是一愣的瞧了瞧我,却又回过神来,“到那边儿去吧。” 一批宫婢总算是点算完了,李公公便带着我们沿着宫墙脚一路向西去。这宫墙倒不似新漆过的,想来该是前朝便有的,足足有一丈多高,抬头一望,陡然是威严的意思。倒也没有七拐八弯,只是沿着宫墙一直走,该到最西角了,突然出现一殿房模样的建筑。“司事坊”赤金三大字,一匾悬于高门上。墙是新刷过的,门不大,也没有精细的雕刻。大门前列着两排太监,都一股脑儿的低着头。向门里却什么也望不见,一花石拦屏挡住了视线。而公公却领着我们进了一南开的小门,略走几步,大家便都停住了。mianhuatang.info 抬头一看,处在一大院中,正前一正房,院右一穿廊。打量着,一约莫三十岁的女子从正房中出来。领头的女子又跪下,大家便都叫:“姑姑吉祥。”我耐不住好奇,略抬头打量起这姑姑。宫内一并的双丫髻1,橘色底衬配同色丝织水袖长外裙,洋邹撒花边底。底衬胸口一溜儿五瓣小花镶边,立刻显出她七品顺人的身份。双髻上细配的铜饰花漆五瓣小花也显着她与普通宫婢的不同。模样倒是普通,不过也是端庄的样子,让人瞧着舒服。 我正暗自望着她琢磨着,她却正扫视到我,我不禁急忙把头一低。 只听她说:“今儿起,自由我菁萍带着你们学宫里的规矩。都用着点儿心学,七日后便由你们的各自的表现,分配各人当值的地儿。” 她略一停顿,又言,“都听明白没有?” “奴婢听明白了,菁萍姑姑。” “现下先去分好的房里收拾。半个时辰后回到这里来。”姑姑又吩咐道。 众人都如释重负,直起身子正欲走,却听那菁萍姑姑又言,“没有规矩的妮子们!谢恩礼宫外没教过么?” 众人只好又都列队跪下:“多谢姑姑。” “下次还如此,全都二十廷杖滚出宫去!起来吧,多长些记性!” “是,姑姑。”大家这才直起身。 一小宫婢领着大家出了这小院,到了一排矮屋停下,示意这便是我们的住所了。大家又都相互回礼,小宫婢这才转身。这排矮屋,灰墙不加一点儿装饰,简简单单的乌木门立在一间屋正中,两旁各一小窗。门边有小牌子写着名儿,大家便细细寻起自己的屋来。 我寻着自己的屋,却见同住的正是此前站在我前面的毕桂儿,与她相视一笑,她便推开了门。一开门是一张四方小木桌,配四把小方凳。桌后靠墙立着一高柜,想来可放些花草之类的。桌的左右都是靠墙放着一张床榻,没有纱帷、护阁。靠窗一边都立着一小柜、一铜镜,该是梳妆台。对面则放着一排简单的立柜,可放衣物。房间倒舒适简单,只是灰尘多得吓人。 正想开口问问毕桂儿,是不是一同前去打水,她却已经开口了。“灰尘可真大,***水么?” “那当然好,方才听见公公报名,知道姐姐叫毕桂儿。妹妹倾仪,刚十五。” “那这声姐姐倒是没错了,呵呵。我虚长妹妹一岁。”她边说边从柜里翻出水桶抹布,我笑笑结果,一同走出门。这排小屋后便有两水井,此时已是挤满了人。我拎着水桶,站在井边等打水。 “桂儿姐,这会子人多,我先等着打水,你便紧着点时候先回屋换衣服吧,待会儿我回屋了,你再来罢。” “那就先烦劳了妹妹了。”毕桂儿对我笑笑,转身回去。 打完水回去,桂儿已换好了宫装。也是橘色底衬配同色长外裙,不过没有水袖,更无绣花压边,果然只是最低等的宫婢。打量着,桂儿已接过水桶,将铜镜都擦净了,“倾仪你先赶紧换,我去打桶水。” 待她回来,两人收拾下五子,便赶着回去集合。院里已有些人了,都三三两两交谈着。没过一会儿,众人都安静下来,抬头一看,姑姑已站在院中。 “姑姑吉祥。”我兀地反应过来,拉着桂儿跪下请安,后边的宫婢也都是一惊,纷纷跪下。“都起来吧,列队上来给我报名儿。” “谢姑姑。”众人又是一福,直起身列队。一个个上前行礼报名,姑姑也间或问一句。 “姑姑吉祥。奴婢贱名陈倾仪。”我轻迈步,上前跪下。 “今年多大了?” “禀姑姑,奴婢刚满十五。” “行了,起来那边儿站着。” “多谢姑姑。”我又是一拜,才起身站过去。 “迟来了不少人呢。”桂儿在一旁与我说。 “是啊,我觉着这菁萍姑姑甚是严厉,也不知怎么责罚她们。”我接过话,与桂儿闲聊。 “好了,都跟我来吧。先带你们去食厅,路都自个儿记熟了。以后每日卯时是早膳,未时午膳,戌时晚膳。我们做奴才的,早上要比主子起得早,晚上要比主子歇得晚。吃饭的时辰自然也与主子岔开。”姑姑一边走一边说。 沿着穿廊,出了院子,再过两个阁院,便到了食厅。 食厅前一小方空地,连着穿廊。食厅是一大开门屋子,窗户甚多。众人等姑姑先进了,方才列队进去。里面列着八张大长条桌,每桌六张方凳。这屋子最前面列着一长柜,一长桌。 “都自个儿序次坐下吧。以后呢,自己到前面拿食具,饭菜会放于长桌上,每桌四菜一汤都一样。”姑姑说完这些便向内里的隔间走去。 不一会儿,另一边儿的小门打开,出来几个灰抹布衣饰的女子,端着饭菜放在桌上。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宫婢进来坐下,八张桌子都坐满了。饭菜很简单,各人用过晚膳,却都不敢走,等着菁萍姑姑来吩咐。别批的宫婢都三三两两回去了。 “以后用过晚膳便可回房了。”菁萍姑姑从隔间出来,“晚上宫里切莫乱跑,要省得这宫里随便谁都能要了你们脑袋。咱们当奴才的,要晓得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碰。当心自家性命。”姑姑说完话,看了我们一眼。 众人早已行礼,道:“多谢姑姑指点。” “明日卯时三刻,去刚刚集合的内教引阁候着。” “是,姑姑。”众人又是一福。 “好了,散了吧。” 我与桂儿踱步,慢慢走着。 “真是奇了,姑姑如此严厉,竟未罚了那些迟到的宫婢。”我感叹道。 “她们也不过第一次,不清楚规矩,姑姑未提也有她的规矩吧。我倒是好奇那些呈饭菜的灰衣女子,也不知是什么宫阶,竟要为我们做吃食。” “怕是宫奴吧。宫奴可是最低等,连宫阶都没有的。咱们好歹也有九品,每月还有俸银呢。”我寻思着答道。 “呵,每月五文,能做些什么?”桂儿不满道。 “桂儿姐,咱们关在这深宫里,要银子何用呢?好不容易进了宫,也不过混口饭吃罢了,别计较那么多了。”我劝她道。 “倒也是,若不是家中姊妹太多,我也不至于入了宫里。” “入宫也不容易啊,层层筛选。姐姐看这次我们这批宫婢也不过二十四人,我们倒也能算上是胜利者了。”我笑道。 “妹妹说话,总觉着让人开心,那妹妹如何要进宫呢?以妹妹的模样,找家大户嫁了,那定是享福的奶奶。”她拉着我的手,又瞅瞅我道。 这缘由总归是得编个的,我倒早想好了说头。“姐姐笑话了,妹妹相貌不过而而,哪里入得大户人家的眼儿。倾仪自幼丧父,臻引元年家母又去了。思量下一人无依无靠,进了宫也省的在外边儿受人欺负。”我神色一暗,徐步向前,低头说道。 “倒提了妹妹的伤心事儿,是姐姐的不是。只是这宫里又怎么不受得欺负呢?”“姐姐不必这样。我们进屋聊罢。”我伸手推开房门。 洗漱后,两人也没说些什么,便各自歇下了。 宫里的夜比外边要凉些,总有些阴冷阴冷的感觉,许是太多人死在这里的缘故吧。我披上外套,瞧瞧已睡熟的毕桂儿,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这矮屋后,有水井的小空地,靠着井边坐下。心下开始思忖起来。终于是进了宫了,但只是这最低等的宫婢,还得认真学着,不然如何能见到那人上之人。心下一阵凉意,已经走了这步,怕是已无退路了,那便向前吧。感叹此生或许要于这深宫中寂寂,不禁一阵难过。 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房睡下。此后经年,我又有那一夜不和此时一样呢? 注:1“双丫髻”主要是宫廷侍女、侍婢丫环的发式,据传秦始皇令宫廷侍女梳双丫髻,穿背子与衫,历代沿继袭用,一直至清代仍是不变。 番外 (2) 一入宫门深似海(中) 不过卯时二刻,我便与桂儿寻到了教引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阁外院里已有三四个宫婢,姑姑还没到,各人便在院里候着闲聊。 三三两两又来些宫婢,姑姑便从园正中的正房内推门而出,众人齐行宫礼。 “都跟我进来吧。” 众人便又都随姑姑身后,进了那正房,先是一小厅,旁有厢房。过了小厅,绕过屏风,顿觉得豁然开朗,又是一个小院。院内随性种着些樟树,四面都是屋室,正中的最大,南面虽小可是透着女子气味,想来该是姑姑的居所。 姑姑在院里略停了下,待后面的宫婢跟上,方才打开了正中大屋的门。屋内宽敞,最正中靠墙放着一个高垫,往下齐齐码着三排八列二十四个小垫。 “自己偱次坐下。” 众人列好位次,却又都不敢坐下。我扯了扯桂儿的衣袖,她会心看了我一眼,两人便都一拜:“给姑姑请早,姑姑万福金安。” 后头的宫婢又都晃过神来,齐齐都拜。 “在宫里办事儿,都得多长些眼力界儿,瞧着小主、子们的眼色。”姑姑又扫视我与桂儿一眼,道:“不过也别太聪明,逾越了自己的身份。” 我和桂儿都是一怔,却又闻姑姑叫我们坐下,才谢过礼坐下。 “今儿先教你们学学这宫里的行、跪、站、坐、拜。都用点心学着,今后在宫里错了一项礼,全都关乎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说罢,姑姑立于垫前,边讲边行。众人看后,都站起身学。 “这行,讲究的是轻、快、稳、小。”姑姑略一提点,用心的人很快便会。 一应学完这些,已到了午时三刻,姑姑也不再教,只是停下来,又道:“昨儿晚上,迟到的人现站到左边道上去。” 几个宫婢低着头,垂着手,迈着刚教的宫步过去。 姑姑扫了她们一眼:“今早迟到的,也站过去。”又有几个宫婢站过去。 这六个宫婢倒是老实,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没站过去。 “昨儿和今早迟到的,都跪下!” 有两个宫婢腿儿一颤,啪的应声跪下。 只见菁萍姑姑从那一溜儿六个宫婢身边走过,一一看了一会儿,说:“还有没站过来的么?”语气很硬,声音却轻。 我看了桂儿一眼,她正看着第一排最左边的两个女子。我扭过头去看,只见那两个女子都低着头,同我们一般跪坐着。细看却觉得她们身子轻轻颤着,脸色也白,心下便全明了了。 “方婷儿,杜兰儿,你们俩没有迟到?!”姑姑突然一语高喝,那两人一下子吓得坐在了地上。 “你们俩与过道上的人都不允吃饭。两次迟到的今儿中午要将这屋子打扫干净。” 略顿了一会儿,又道:“方婷儿杜兰儿,你们扫完屋子,再打扫干净外面的小院。若是做得我不满意,明日便也是如此。都听懂了没?” 姑姑交代着,边说便领着我们走出屋,又道:“申时到这里集合。”众人一福,便簇拥着去了食厅。 只是未时三刻,我们便到了小院,没有几人,我与桂儿只站在樟树下等着。 “桂儿姐,今儿姑姑的处罚甚是严厉呢。那几个宫婢吓得,脸儿都白了。” 我压过一树枝,上面的叶子气味正好闻,只是刚过上元,叶子都才刚冒尖,都不浓密。 “这该更严厉些才是,得立些规矩给那些个丫头。你都不知道,那日我去提水,她们个个都盘算着如何去魅惑皇上,当个小主。竟还谬言倾仪你相貌丑陋。要我说,我们这些人里,要当小主,你定是头一个。”桂儿说着有些激动。 我放开树枝,说:“姐姐可千万别笑话了倾仪。妹妹这等凡俗相貌,怎能入得皇上眼,又是这般下贱身份。还是安分些好。” “我可没乱说,那些个丫头都嫉妒着你呢。我倒是不嫉妒,这相貌爹妈给的改不了,但人总都得有些自知之明。像我便都不想那些,倘若妹妹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姐姐我便是。” 她大咧咧无意笑着说,我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只得应道:“姐姐快别取笑倾仪了,倾仪还要仰仗姐姐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又笑闹了一会儿,宫婢们都来齐了,大家都寻着垫子跪坐下。姑姑从里间出来,众人行过礼后,她说:“现下先查考你们早晨学的细不细,自左而右,一个个上来吧。” 话音刚落,众人都心下觉得吃惊,也是紧张起来。我抬头一看,上去的正是今早受罚的杜兰儿。她畏畏缩缩的,应着姑姑的命令。该是因为没吃饭又做了许多打扫,脸色白着,又一头的冷汗,发髻散乱着。我心中涌着些不忍,只见她身子颤颤的行着大礼跪拜,却不知因是紧张还是什么,错了好几处。姑姑的脸色终是沉着,五项查过后,道:“左边道上跪着。”她手又一抖,小心的站起身来,“谢姑姑”,尾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瞥见她苍白的脸上已有泪迹,手紧紧攥着。虽是春寒,她的额发都全湿了,我心下一震,不免对她生怜,却也无可奈何。 正想着,桂儿已上去受查验了。我见她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心中暗自佩服。又见姑姑命她行拜礼中的平礼,却又拿了本书夹在她两膝间。行这拜礼讲究膝屈而腿并,但宫娥多是裙装,腿并膝屈又太过费力,所以没几人会严格行礼。如今夹着一本书,可就得看桂儿的功底了。我又一抬头,只见她从容不迫的屈着膝,上身纹丝不动,微低头口中道:“奴婢毕桂儿,见过菁萍姑姑。”可真厉害!姑姑却没有叫她起身,兀自端起了杯茶,缓缓喝了一口,抬眼道:“起来吧。”“谢姑姑”,我连忙去看那本书,果然分毫不差的夹在那里,众人眼里都是惊叹。姑姑取过书,看了看桂儿,方道:“回去吧”。 “下一个。”姑姑喝了口茶,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压住心里的紧张,稳着小宫步,轻移至姑姑身前,盈盈一拜:“奴婢陈倾仪,见过菁萍姑姑,姑姑万福金安。” 我不敢抬头,只斜眼见到姑姑仍在品茶,丝毫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也只好这么屈着膝。又过了好一会儿,头上觉着都出了些汗,腿也有些发颤,才听姑姑说:“起来吧,行宫步。” 我准备直起身,却又立刻一拜,“是,姑姑。”终于直起身,迈起宫步,却见姑姑手中茶杯一倾,道上尽是水,这该是考验,便稳着步子假若无事的走过。 “好了,行跪礼。” “是,姑姑。”我正欲跪下,却见姑姑又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把围棋子,往前面地上一洒,我只好又规矩的跪下。棋子硌得膝盖生疼,姑姑却转身进了小间,我跪在棋子上,心里涌着万千思绪,猜不透姑姑这般严厉是为何,也不知是福是祸。 “起来吧。”我忙谢过直起身,却见姑姑手上又有了一杯新茶,她正看着我,我忙把头一低。“可以回去了。”我如释重负的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却反身蹲下收拾起地上的棋子,将所有棋子捧在两手中,又是一拜道:“姑姑。”我低瞥着姑姑神色,她眉眼微有赞赏之意,“放到桌上吧。”我这才起身放好棋子,又退回位置。“不错。”身后突然传来姑姑的低声,心下一喜,强装作不动神色回到位置。 待到二十四人都查考完,左道上已齐齐跪着十几个宫婢了。 姑姑抿了一口茶,道:“过关的便可回房了,不过可别在这司事坊里乱走。” 她扫了一眼左道,说:“没过的留下来打扫屋子,晚膳也不必去了。” 姑姑吩咐完,又转身进了那小间,不一会儿拿过一束儿丝带。“陈倾仪,毕桂儿,将这些分给每人两条,束双髻用。分完便按吩咐去吧。” “谨遵姑姑吩咐。”我拿过丝带,走到左边道上,没过关的宫婢都已站起了身。拿过两条,递给第一个的杜兰儿。她脸色还是讪讪的,不多言语接过丝带,却手一抖掉了。我忙问:“姑娘没事吧?” 她仍未说话,低着头,我又拿了两根丝带放于她手中,说:“那两条脏了,就给我用吧。”她点点头,我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丝带。 起身,却听着一尖嗓音道:“哟,我说是谁这么好心呢,原来是姑姑跟前的大红人,陈姑娘啊~”我转头看看,正是那迟到受罚的方婷儿,下午的查考她却过了。她两眉一挑,脸上的胭脂汗水也没弄花,头对着我这。我看了她一眼,也懒得与她搭话,又给后面几人分好丝带,携了桂儿正欲回去。 才到门槛,那尖嗓音又响起:“我说兰儿妹妹啊,你还不赶紧着讲那丝带还于陈姑娘啊。人家以后啊,是要做小主的人呢,我们这等子下人怎能与陈姑娘抢啊~” 我转头一看,杜兰儿手里捏着丝带,脸上满是犹豫,我见她看向我,便对她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方婷儿双手抱着胸,正扬言看着我。 我一瞧,众人都在打量我,只好开口道:“方姐姐真真是谬赞妹妹了。妹妹资质哪有姐姐,要说做小主,也自然是诸位姐姐的份,哪轮得到妹妹呢。” 我看着方婷儿,她嘴角扬着,心下一阵嘲笑。又说:“诸位姐姐若没事,倾仪便先回去了。” 晚上回过房,我趁着夜色,推开房门。宫里的夜真是黑,星光熹微,瞥见杜兰儿那房。方婷儿倚着床,却将窗子大开着,杜兰儿该还在打扫。我避着房内人的视线,向路口去。 “兰妹妹。”月影下缓步着一纤细女子,我低声唤道。上前,那女子一愣,抬起头来,果是杜兰儿没错。我牵过她的手,她定定的看着我,我笑笑,拉着她向水井那边去。 “陈姑娘为何如此?”她轻皱着眉,低声问。“妹妹打扫完了,也不顾得自己满头是汗。” 我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帕,轻轻为她擦汗,道:“今天我让妹妹难堪了,望妹妹别怪罪我。”她抬头看看我,我笑笑将帕子放于她手中,又道:“我们都离家孤身入这深宫中,若彼此都不照应,那又怎么能过得下去呢?”她低着眼,轻轻接过帕子。 “多谢姐姐。兰儿才十五岁,便成了家中弃儿。”我见她脸上又有了些泪,在月光里却仍有一番风情,到底也是个美貌女子。 “姐姐自当尽力护着妹妹的。”我拍拍她的手,又道:“今夜也迟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别人生疑。” 我轻轻推开房门,桂儿还是像我走时一般,躺在床上,只是屋内的香烛已经点亮了。我望望桂儿的背影,是谁燃了这香烛呢? 番外(3) 一入宫门深似海(下) 日子任由着时间不紧不慢的缓缓推进。七天的时间不知不觉中已到了,今日便是分派当差地的日子。已是辰时,众人也都未入教引阁,只是在院中三三两两的候着,不一会儿,便见穿廊间走来几人,细看。正是菁萍姑姑和几个公公。 待姑姑和几个公公进了院中,众人都已列好队,行过福礼。今日,人人脸上都分外光彩,精神也特足,想来大家都希望分去活轻的地方,争着今儿表现好些。 “今日便要分配你们去的地儿了。你们都站好身来,让高总管瞧瞧。”姑姑道,又转向那高公公一福身,“高总管,请。” 那高公公走向我们,目光从各人脸上一一扫过。我偷偷打量,他着秋色袍子,料子光泽应是缎布,头发全都一丝不苟拢成了簪,环着铜饰的冠。细看下,衣服上也有龟形的暗纹,我心下便知,这该是正三品内务府的大总管了。那高总管从菁萍手上接过名册,道,“吕平儿,毕桂儿,洪珍珍,还有……,你们六人跟咱家走吧。”说罢,等这六人出了列,便领着她们正欲向院外走,却又蓦地一转身,道:“杜兰儿,方婷儿,……,这几人跟着小全子去芸嫔小主那儿。” 这十人一走,院里都显得空了不少,有几人已在窃窃谈着,开始担心自己的去处。“……,你们去御膳房当差,……,你们去司织坊当差。陈倾仪,御花园前日病死了一宫婢,你便一人去那儿吧。”姑姑利落干脆地交代完了我们的去处,又道,“各处当差都尽点心,别忘了我教你们的。快去吧。” 我出了司事坊,一路向御花园去,沿着姑姑昨儿领的路,兜了大半个内皇城,才算是到了御花园,未来得及整顿下仪容,便赶着进了管事阁。“奴婢陈倾仪,拜见管事大人。”我一个大礼后,才抬头。见到这阁内彩绘精雕,金碧辉煌,甚是气派。前方高椅上一公公坐着,铁饰琯发冠,锻袍祥云暗纹,我便顿时知晓,四品内务管事。“起来吧”,一太监腔懒懒应道。 “病死的小珊儿是管花儿的,你便顶她的活儿吧。每日辰时到后,便去园中侍弄花草,花房若送来新花草,也都得点算入册,午时三刻便可回去用午膳,未时三刻得到。晚上便是酉时一刻回去。你听明白没?”那公公眼也不抬的念道,我低下头,应声:“多谢管事大人指点。” “不错。咱家姓卢,你以后便称咱家卢管事。抬起头来,给咱家瞧瞧,司事坊送了个怎样的姑娘给咱家。”卢管事转向我。“是,卢管事。”我边说边抬起了头,看向那卢管事。 “不错不错,果真是一个小美人儿。咱们御花园可是圣上娘娘的宠地啊。好了,去吧去吧。”那卢管事从上到下不停的打量着我,嘴角勾起略笑着。我只好低头应声出去。 门外已有一小太监,领我走向管事阁西侧的小屋,屋内光线昏暗,只是很整齐的放着各种各类的工具。“卢管事吩咐了,这里便是悉护花草的用具,别的的打扫工具也在这儿。这房门钥匙交给你了,每日辰时准时开门,晚间东西齐了才能关门,倘若缺失了什么,得记下报给卢管事。你可省的了?”“多谢公公指点。”我屈膝谢道。“姑娘也不必谢,卢管家是好说话的主儿。不过,你活儿得尽心做,别让皇上娘娘们见到不干净晦气的物,也就成了。”小太监又道,“好了,你赶紧开始吧,咱家也先走了。”“奴婢多谢公公。” 那小太监略点头,便出去了。我拿起水壶到屋外井边儿灌了水,又拿起花锄,这才出了管事阁向御花园去。 沿着青石板平铺的大道入了御花园,先是片郁郁葱葱的湘竹林,过了后便是大片大片的花园了。这二月仲的时节,还未有花儿开放,顶多只有些苞儿,一眼望去尽是大片大片似真若幻的新绿,映得人浑身上下一股子清新气儿。我一瞬竟有些儿恍惚,念起江南那总是有些早的新春,浮云成片烟雾若卷的垂柳,低吟浅唱似开还闭的鹅黄迎春花儿。小石子的路,铺浮一层翠竹雨过后的新叶,总是一幅烟水江南含情春的样子。可如今呢?长安的春本就没有江南来的早,皇宫里更是难寻一点儿春踪影。到底是故乡情愁背井意!可又谁怜这深宫寂寂向黄昏? 不想罢!我拿起花锄,收拾起不多的落红残叶。清理完了,才浇上些水,继续向前去。御花园的花儿虽多,但活儿并不重。大多都有精巧设计的暗渠送水,残花败叶也自有洒扫上儿的人收拾。管花儿这活儿,只要无雨少水时补些水,没收拾干净时,补些清扫便好。我一路向内,沿着大道,不一会儿便到了锦海。 湖面一番太平盛世景象的风平浪静。湖中小岛有环岛而植的大片大片松樟树,看不清内里建筑的清晰模样,但可看见顶屋的阁楼,透着一股儿别样风姿,碧帘风幔随风扬扬起,多少有些卓然不群的姿态。我更加仔细端详起那岛上阁楼,从窗户飘下来藤蔓,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这是谁住的,又或是什么地方呢?岛上的丛林间出来三两宫女,领头的约略可见着深橘红色宫装,正中有绣一朵似牡丹的花儿。那如此看来这该是名六品女官。那女官身后的婢子牵过一船,几人上了船后向锦海北边去了。 我拿着工具向前踱着,约莫听见前面有脚步声,一会儿,两个宫婢走了上来。“姑娘们好,我是新来的倾仪,以后还请多多提点。”我向她们一福身道。“倾仪客气了,有什么你便问青儿我与蓝儿姐吧。”其中一宫婢道。“倾仪想问,那岛中的花儿需侍弄么?”“那里可不能去,否则违了太后娘娘的命,你可要性命不保的。别的我与青儿也不知了,就先去了,妹妹先忙吧。”那蓝儿答完,携着青儿匆匆走了。 我转身瞧她俩行色匆匆的样,心里不禁生疑。想来那该是什么禁地吧,也不知是住人还是储物。这御花园里的宫婢,该是各批宫婢里姿色较好的,果然是个好地方,一定得想法子接近皇上,不能浪费时日了。 锦海真是美不胜收,不仅有番江南精致的美景,又有皇室恢弘的大气。南面有入水的栈桥,梨木细铺而成,前十米有细雕扶栏,图为云龙戏珠和凤舞彩翼,后十米为小码头,下有三只廊坊小船和一只大厢船。东面隐约可见大片的荷花池,但是未开花,只有小叶。北面有定清河流入锦海,河上隐约可见白玉拱桥——星启桥。而我处的西面有大片大片的芦苇荡,随风飘扬已有半人高。 沿着锦海边,我侍弄着花儿,也看会儿景色。从石子小路往花园里走去,便见着假山瀑布小亭。心下不禁感叹,大齐开国不过二十年,这小小的御花园可尽显奢华之意,皇室之全丝毫不缺漏。 日落时分,才回到管事阁,待点算齐了物件,我匆匆锁了门向司事坊去。众多宫婢都已分了处所,用膳的人也都稀稀落落。我取好饭菜,听见宫里打更的已打到了戌时二刻,心下更急着草草吃完,回去歇下。正欲起身离开,抬眼一见,正是杜兰儿,她问道:“姐姐去了哪儿当值?”“御花园,妹妹去了芸嫔小主那儿,可好?”“也不就是那样,芸嫔小主近身都有宫女们伺候,我便在膳食案上伺候,活儿也不算太重。姐姐如何?”她将先前拭嘴的帕子揣入怀里,我仔细一看,织锦小帕,想必是芸嫔小主打赏的,杜兰儿的境遇该也不算太坏。便道:“锦海那儿也没什么事儿,无非便是搬弄些花草,多劳妹妹记挂了。” 回到房内,已近亥时,桂儿还没有回来,我燃起一支长烛,又沏了一壶茶,褪去外裙,等着她。 “妹妹还未睡呀?”我扭头一看,正是桂儿,忙拉她坐下。“姐姐去了哪儿当值,那高总管怎那般神秘?”我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边问。“容妃娘娘的澜乐宫。我运气倒也不算太坏,在茶水案上,倒也没什么事儿。妹妹呢?”我便将先前说与杜兰儿的话,又说了一遍与她。她笑笑,拍了我的肩道:“妹妹可赶紧寻法子当上小主啊,我瞧那容妃娘娘姿色也不算顶好。”我佯怒道:“姐姐总拿倾仪寻开心。”两人聊了一阵,便都歇下了。 第二卷 点宫灯 序章 点宫灯 叹叹叹! 哀尽人间缘难固。 悲悲悲! 看断愁肠影自孤。 怨怨怨! 心悦君兮君不顾。 错错错! 空得昨宵金屋花烛玉衾拥情度! 中秋宴罢,独余酒香袅袅。 翎华长公主府内,来了两位客人。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领着一个姑娘。两人衣着普通,但收拾的利索干净。那妇人上前跪下:“往日公主游幸江南时,曾下榻过贱妾府里,今日还望公主念旧,让小女得幸入宫。” 长公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姑娘,冷冷道:“抬起头来。” 那姑娘缓缓抬头,杏眸里无限秋水流转。长公主看了一会儿,叹道:“罢,就让她先在府里学习礼仪,本宫想办法送她进去罢。” 跪在地下的母女,齐齐又拜。“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婉转音色,柔柔道:“贱名若卿。” “胡若卿,”长公主凝视窗外,若有所思,眼前浮现一片江南春绿,西湖之水,还有那个手执《诗经》,无限柔情的梦里郎儿。她不禁轻轻在心里问,“若卿、若卿,你是说这孩子很像我么?你、还念着我么?” 东宫夜深,太子仍旧伏案看书,良娣余尚香轻轻推门而入,她绕到太子身后,欲给这心爱的人一个惊喜。然而她呆住了。 太子正在作画,画中是一位女子,凤目樱唇,素手抚琴,眸里不经意流转的神色,让人想陷入她的温柔里,走进她的心间。旁边已有一幅作好的新画,画里女子在菊花灿烂间,莞尔一笑。 余良娣心里一凉,想起长恨歌上的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太子适时转头,一惊看见余良娣,启口温柔道:“尚香,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不知道呢。” 余良娣轻轻一笑:“不过刚刚,殿下在摹仕女图中的佳人么?真是摹得了神姿!” 太子笑了,笑得好不尴尬,他默认点点头,执起余良娣的手道:“走吧,夜深了,我们去歇息吧。” 锦海孤岛,岛上阁楼灯亮。“昭容娘娘,今日中秋,休息罢,不用练舞了。” 那女子美目一瞪,“自然要练!离禁期结束越来越近了,若想出去给皇上耳目一新的感觉,一定要加紧练,才能夺回他的心!阿爹说过,整族人都盼着我当上皇后,好让皇上减灭赋税。” 那宫女听罢,拿起手边的葫芦丝,悠悠扬扬的吹起来。婉昭容起舞,似一只美丽骄傲的孔雀。 “佛祖会保佑我们的。”婉昭容念念,“会保佑阿爹和部落的。” 苗疆女子美丽不可方物,婉昭容凝望窗外张灯结彩的皇宫,一片迷茫。 仲秋已至,寒气扑人,且看大齐皇宫,又会上演怎样一场争斗,又有多少寂寞女人的心事,碎在寒风中? 第一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咨尔慕鸳宫陈氏,………特封为正四品嫔,赐号霂。……” 当礼部员外郎念完长长一段册文,我终于按捺不住微笑起来,行过礼后接过诏书,如同捧着旷世奇珍一般欣喜。 九月的清秋,天高云淡,显得分外迷人,我一点也没有自古逢秋悲寂寥的感觉。而此时,皇宫最西角的落华宫里的李苇瑢,怕不会和我一般想法了吧。 中秋之后,杨奕雷厉风行,肃清右相一党,所到之处,无不如狂风掠过,无一人幸免。彼时,我虽惊讶于杨奕的果决,也欣喜于胜利的最终到来,然而还是不免为这些政治牺牲品默默叹息。 李苇瑢,又何尝不是呢?一曲舞前,还是身怀龙种,圣宠正浓的姮芳仪。弦断音绝,转眼就变成冷宫里的人了。 杨奕中秋宴后,同我说,原是想保住李苇瑢的,降了她的份位,至少还能让她在皇宫里终老。若是处理的好,说不定还能留在余瑶宫;若是生下皇子,日子必定也不会太难过了。 可是何远毅最后呈上的那封密信,实在让杨奕怒火中烧。然而,这封信不过是我同张芸依,找她的父亲模仿李苇瑢表兄——管廷全的字迹写的而已。重要的不过是那封信的内容,其实也简单,为了不易被察觉,只写了一首诗罢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一出,也难怪杨奕那般愤怒了,他又不是汉成帝,哪里受得了自己的女人同别的男人有段沧海巫山? 再加上管廷全上次隐瞒我怀孕之事,李苇瑢当着杨奕面掌掴我之事,他俩想不死都不行。自然,我同张芸依的目的也在此,斩草除根,绝不留后患!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杨奕下令将李苇瑢同她父兄一起斩首,而那管廷全自是不必说的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许温敏的澜乐宫里,吃得正香的杏子突然苦起来,连忙掩帕吐了出来。 “怎么了?”许温敏急切的问。 我将帕子交给碧泺,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好好的杏子突然苦了起来。” 许温敏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又笑起来,拍了一下我的肩,“妹妹这一语双关的,好耐人捉摸!但倒是分毫不错的!她李苇瑢好好的,就突然要斩首了;他右相前几日还如日中天的,就要满门抄斩了!可真是苦了不是?不过也无妨,走了的好,走了可就不知道苦了!” 我苦笑一下,心中可不是这番意思,只是有点怜悯起李苇瑢起来。想起很久之前,余瑶宫重重梨树花影下,她落寞的身影;想起中秋宴上,她抱着桌脚痛苦流涕的撕心裂肺。惜玉很久以前,在我进余瑶宫的第一天,当一个宫女的第一天,对我说:“小主可是很爱皇上的。” 我想去看看她。 匆匆拜别许温敏,我拉上碧泺就往落华宫走。因为李苇瑢腹中到底还有龙子,如何处置,杨奕也未来得及发下话来,所以李苇瑢暂被安置在落华宫。 落华宫,自然也就是冷宫了。 前朝冤魂太多,多少支离破碎的心至死都不愿离开这里,留在这宫里的某一个角落,那个角落或许就是落华宫。 然而落华宫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阴暗、破败。只是有些萧瑟、寂寥罢了,却不经意很是应上了秋日的味道。更应了最终决定李苇瑢命运的那个封号,姮。 天上月宫寂寥,同眼前的落华宫并没有多大分别。门前小太监看见我,先是一愣,后凑近行礼,我一摆手让他通报。 意外的是,李苇瑢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她收拾的很干净妥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服,头发只用一支簪子轻轻挽着。她面窗而坐,惜玉在一旁站着,看见我进来,张口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没有发出声音。 当我走到离李苇瑢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李苇瑢忽然回过头来,轻轻一笑:“你来了?” 她笑得很吓人,或者说像一个女鬼在笑,看得人全身冷冷的,脊梁骨似有一阵阴风吹过。碧泺上来挡在我身前,李苇瑢没有说话,仍旧笑着,眼睛死死盯住我。 而后,我想了想,说:“我们聊聊好么?” “聊聊?”她的声音提高了一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聊什么?聊你怎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让我全家满门抄斩?聊你怎么在御花园惹我注意,在余瑶宫惹皇上注意,夺我圣宠?聊你怎么在皇上面前怎样中伤我,怂恿皇上杀了我?” 我没有说话,李苇瑢站起身,向我一步步走过来,我没有动,碧泺挡在我身前,我拉开她,看着李苇瑢。 “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么?还嫌看我们一家笑话没有看够么?还想再落井下石一点,再雪上加霜一点?” “陈倾仪!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才多大?你为什么会这么狠啊?你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么!人作践必定遭天谴的,你会遭天谴的!” 李苇瑢站在我面前,我清晰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微微肿的双眼,红红的鼻子。“碧泺,你和惜玉先出去。” 碧泺侧目微微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只是轻轻说:“碧泺在外面等小主。” 惜玉害怕我伤了李苇瑢,我看见她不信任的目光,很难过,但是勉强对她笑了笑,她还是缓缓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李苇瑢一下子瘫倒在榻上,她摆摆手,絮絮说:“我是真的很爱很爱皇上,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那年我十六岁,爹爹带我进宫赴宴,我悄悄抬头看见皇上的时候,我就爱上他了。那次,我跳了一曲《清平乐》,他说我跳得很美,问我叫什么名字,还叫高德海把他幼时用过的玉笛拿来送与我。他笑得真的很好看啊,我一下子就怔住了。” “你明白那种感觉么?就像灵魂出窍了一般,言语动作都不自然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的。” “原来你也是明白的啊,我还以为你没有爱过一个人。”李苇瑢苦笑一下,又缓缓道:“我原是学琴的,后来就开始学笛子。直到能把每一首儿女情长的曲子,都练得滚瓜烂熟,就到了第二年选秀了。爹爹不想我入宫,他说宫里规矩多,皇上妃嫔又多,我肯定在宫里待不下去,要闯祸的。” 她看了看窗外,“现在想起来,爹爹的话并没有错,但是若叫我再选一遍,我还是会入宫的。” 第二章 扶摇直上九万里 “若是让我再选,我还是要入宫的。那时候,爹爹十分反对我参加选秀,也上下打点好关系,准备在初选前将我嫁给一个侍郎的儿子。听说那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子,很多小姐的梦中情人。可是我死活不依啊,因为我心里只有那个送我玉笛的男子,那个高高在上但是笑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天子。” “后来,爹爹还是拗不过我,让我参加了选秀,我很容易就过了,成为了余瑶宫的李才人。一进宫便是从五品的才人,这让我当时被其他同批选入的女子,议论纷纷。但是我都充耳不闻,我也没有想要管她们,因为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他的,为了皇上的。” “初夜的时候,皇上还记得我,我当时特别开心,拿出他送我的玉笛,为他吹了一曲《绾君心》。侍寝之后,他为我晋了份位,我一下子就成了贵人。可笑后来我到底没能绾住他的心,宫里的女人太多了,他哪里享受得过来?爹爹说的没有错,我不适合活在这里。所以我被他忘记了,在余瑶宫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李贵人。” “他那时最是喜欢婉昭容的,那女子正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我嫉妒我得不到她身上有的,十分之一的杨奕的爱。后来,悫妃又进宫了,她承恩侍宴无闲暇,我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李贵人。只有偶尔在朝堂之上,父亲立下功劳,杨奕才会象征性的传召我一两次。” 李苇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声:“很可怜不是么?可是,我同你说过的啊,我如今已经不敢想拥有他的爱了,只让我同他有个孩子便好!” “如今,我入宫将近五年了,终于有了这个孩子,我一定要保住他啊!陈倾仪,你今日是扶摇直上九万里,平步青云了。我知道皇上很喜欢你,所以我求求你,帮我求求皇上,让他允许我生下这个孩子再死,好不好?” 李苇瑢拉住我的手,泪流满面,“我爱他,我真的很爱他啊,若不是爱他,怎么会嫉妒你呢?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还拥有他那么多那么多的爱,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啊,那是我一直渴求的东西啊!” “求求你,帮帮我,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吧!爹爹是为了我,为了我夺宠,才不断的立功,导致功高震主的是不是?全家都不应该死啊,可是我如今只有这个孩子了!我求求你,求求你,留住这个孩子吧。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只希望能和我爱的人,有个孩子。我求求你!” 李苇瑢的眼泪止不住,话语断断续续,听得让人只打冷颤,头皮发麻,我的心里不由自主的难过,眼前似乎浮现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李苇瑢。若是当日她不进宫,如今该是怎样的幸福美满,可是若是不进宫就爱不到自己最爱的人,又怎么会幸福呢?这是命啊! “可是,你也知道皇上他,已经下令了,到时候,必须有人算作你去上断头台的!”我看着窗外枯黄的树叶,绝望的说。 话音刚落,门轰得被打开,惜玉冲到我们面前,唰的跪下,“让奴婢代小主上断头台吧!求贵人帮小主保住孩子!” 李苇瑢脱口而出:“不!表哥同我说过,待你满二十五岁出宫,他要娶你回家!” 惜玉两行清泪:“小姐!奴婢命贱,哪里配得上管公子?奴婢六岁那年进相府,自小和小姐一块儿长大,小姐待奴婢的好,奴婢都知道,都记在心里。老爷夫人也从未让奴婢做过粗活累活,还教奴婢认字,念诗。今日相府有难,小姐有难,便是奴婢赴汤蹈火以报恩情之日!” 李苇瑢无言,掩面也止不住流下的泪,她弯下身子,拉起惜玉的手,两人皆是失声痛哭。“我相来脾气不好,怒极起来也有打骂你,可你对我一向忠心,办事情也利索细致。……算来如今也有十五年了,………惜玉啊,若我们都还是当日在阳光浪漫的园子里,踢毽子的孩童该有多好啊!” “小姐……,小姐这些年,在宫里受得苦,惜玉是一一看在眼里的。小姐对皇上的心意,惜玉也是知晓的,惜玉要是不能帮小主留住这孩子,在黄泉路上也不甘心喝那碗孟婆汤啊!” “若是能替小姐留住这孩子,惜玉人头落地的时候,也是笑着的,更何况能陪老爷夫人一起上路,也是惜玉三生有幸了!………小姐!小姐啊,若是相信惜玉,就让惜玉去吧!” 我不忍心看这主仆二人,别过头无声叹息,一滴泪轻轻滑过手背。 李苇瑢深吸几口气,沉下来说:“好!惜玉你今日大恩,待我李苇瑢生下这孩子,立刻追随你到黄泉路上,来生必报!” 我转过身,迎着刺眼却又黯淡的阳光,向李苇瑢说:“我会去求皇上。” 李苇瑢凄然一笑:“谢谢你。” 我在门口停住脚步,回过头微笑:“若不是你,倾仪不会有今日。若不是倾仪,你也不会有今日。算来,我是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可是,我也是有感情的啊。你爱皇上,很爱很爱他。我佩服你,因为爱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勇气。我做不到啊,所以太羡慕可以做到的你了,那么我会帮你的。也算是还你一个人情了。” “也算是送你一个不太惨的结局,毕竟右相之事,有我一份子。算是慰藉良心吧,来日下地狱,也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走出落华宫的时候,我立在石阶上长舒一口气,终于把心里太多的话都说出来了。碧泺在身边轻轻说:“小主,今日皇上会来停云吧?” “但愿吧,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小主不怕恼了皇上?” “皇上也没有这么绝情吧,毕竟那是他的骨肉,那是陪伴过他的女人啊。我不过是在他们中间牵根线,给他们一个台阶罢了。皇上想必会应允的。若是能留住李苇瑢这个孩子,也算是对得起良心了。” “可是小主,张芬仪那儿要怎么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年末比较忙,忙考试,忙着排节目,寒假来了更新就快了,大家多多谅解。 第三章 谁言今日胜昨朝 这夜,小路子来报,杨奕并未叫任何嫔妃侍寝。我了然点点头,命碧泺墨黛准备好宵夜,去乾清宫走一趟。 方到乾清宫殿门外,便见心事重重,恍惚而下的太子。微侧身:“太子殿下吉祥。” 他微微摆手,拂袖而去,忽而又在几步之外停住,转过头看向我。我似受到感应,也回头看到,四目相对,只觉那刻星光分外灿烂。他轻轻浅浅说了一句:“父皇说,容不得任何人求情。” 我脱口而出:“太子怎知妾身是来求情的?” 他看我一眼,低头,许久轻轻道:“感觉。”随即转身离去在黑夜里。我无声看了眼他的背影,头一低不再看星空。 如果我知道,后来的我,是那般怀念繁星灿烂下轻轻浅浅的一句关心,想必,今日我会多看太子的背影一眼,哪怕只一眼,也很好。 高德海深深看我一眼,略微迟疑还是提了一句:“小主心里是有分寸的,但奴才还是提醒一句,莫冲动,先顾好自个儿。” 我微微一笑,心中感动,“多谢高总管。”然而,今日无论如何,这情求得也要求,不能求也得求,这是我欠李苇瑢的,欠自己良心的。 也是,感慨李苇瑢令人钦佩的爱。 多好啊,想爱便能爱。 我悲悯又自怜的,看了一眼透出的烛光,隐约的人影,心酸无法抑制。 杨奕在内缓缓答一句,“宣”。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内里弥漫无限熟悉龙涎香的气息,他负手而立站在堂中,背着我看着高高在上的宝座。我不知道他的心情如何让,也没有把握猜透他的心里的想法,不想打破这沉寂。 未知与自保,总让人退缩不前。 “皇……”我的话还未脱口,杨奕转身看我,他的眼睛眯成细缝一般,让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他只是淡淡抑或说冷冷说:“给朕一个,你来说情的理由。” 我半晌无语,他微微冷笑:“苇瑢如此,不正是你想看见的么?” “皇上为何认为这是嫔妾想看到的?李娘娘对嫔妾如何,嫔妾是记在心里的,若不是李娘娘,嫔妾今日缘何能站在这里?怎能得见天颜?” 我顿顿,看杨奕的脸色,他并未插话,只是看着我讲,然而眼中寒意让我心里不禁害怕。“皇上难道认为,嫔妾是忘恩负义之人?皇上难道认为,嫔妾甘心愿意看到李娘娘这般,甚至幸灾乐祸?皇上难道认为,嫔妾今日大可不必来求情,倒不如落井下石来火上浇油的好?” 我用手背抹掉脸上的两行泪,冰凉,然后哽咽艰难的说:“那皇上把嫔妾当做什么人了?” 杨奕无言,抬手帮我擦掉脸上的泪,缓缓说:“说说你求情的理由吧。” “李娘娘怀里有皇上的孩子,只凭这一点就够了。” 他背过身,迈步向上位走去,缓缓坐下,然后看我一眼道:“坐过来。”我点点头,立于他身侧,杨奕微微一笑,拉我坐下来。 我顿时觉得帝王之心,实在深不可测。倒是我太过天真,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在这深宫里畅通无阻了。 而我最大的敌人,便是我一直都要依靠的人啊。 “妃嫔与外有染,这多大的罪名,你可知道?”杨奕看着我,嘴唇一张一合:“诛九族。”我没有说话,他抬手整理起案边的奏折,一边又有一种玩笑的语气道:“不过她也没有九族了。李家能诛的,都诛了。” 杨奕翻开一本折子,递给我,我一边看,他一边说:“就连厨房里烧饭的老妪都不剩一个。从安逸候府内搜出的脏银五百万两,要知道他这个安逸候不过做了月余啊!” “再看看,七房侧室,侍妾达近百人。他倒逍遥自在,真真是安逸了。要知道,近来江州大灾,国库救济金放下去,仍旧是死伤惨重。他李家人倒好,守着富可敌国的银子,等着谋朝篡位!”杨奕看我一眼,定定道:“多少人吃不上饭,穿不暖衣,多少人流离失所,无药可救。” “李家人实为可恨,朕不能放过。太子方才来为右相求过情,朕驳了。倾仪,你还要求情么?” 我微微一笑,“倾仪仍旧要求情。不为右相,不为李娘娘,只为小皇子求情。” “他尚未来到这个世间,就被一场丝毫与他无关的灾难夺去了活下来的权利,奕难道不觉得这对他太残忍、也太不公平了么?何况,那也是奕的血肉啊?” “你想,若李娘娘能生下他,我们就可以看见一个可爱的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可以看他在锦海里泛舟,在梨林里捉迷藏,在竹林里荡秋千。我们可以教他识字,教他画画,教他学琴。” 我看着杨奕,握紧他的手,微笑却皱眉:“奕,那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啊。” 我知道的,杨奕本就不忍心杀李苇瑢,更加上她腹中有皇子,若不是当初看了那封信,一怒之下做出斩的决定,怕此事本就有回转的余地。可奈何君无戏言,如今这令下来,杨奕也无法改。 “你说得不错。”他并没有松口,只是微微肯定了我的话。我继续激他:“其实,只要让李娘娘帮孩子生下来便可。这也算是皇上的最大恩典了。”我观察着他的脸色,他微微动容,我继续道:“李娘娘很为皇上生个孩子。以前,倾仪在她宫里的时候,就听她的贴身宫女惜玉,还有她亲口说过。” “可如今来不及了罢,这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况且此次不严查,怕那些子贪官污吏都无法无天了。” 我不敢接的太快,一下子说出让惜玉顶替的计划,怕引起杨奕的怀疑。绕到他身后,轻轻帮他一下一下捏着肩膀,似是无意,其实有心。 而后才道:“呀,奕,其实可以李代桃僵啊。”他转头看我,我道:“李娘娘原先在闺中,后来就进了宫,见过的人本不多。我们可以找一个女子代替她受刑,待她生下皇子,再行处罚。” 第四章 夜冷星光寒孤月 杨奕听此后,转头看我,轻轻拿过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微笑着看我。原本是应该感觉温暖的,可是我只感觉到一片冰凉。他笑得太美好,有点像虚幻的。 “这法子不错,你可想好人选?” “自然是……”我脑中突然一闪念,语锋一转“没有想好的,只是刚刚想到这个法子了罢了。哪里有这么快想这么多,奕太看高了我了。” 杨奕咧嘴无声一笑,揽过我道:“你曾在她身边,她身边可有什么可以替代的?” “可替代的倒是多了,不过,也得人家愿意才好。” “这倒没什么了,皇命一出,谁也躲不过。”杨奕轻轻浅浅说道。我撇头仔细看他,是啊,他是皇上,想要谁去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罢了。谁敢违抗呢?刚刚若是说想好了人选,怕他一定会怀疑的。他爱我什么?不过是爱美色,爱我有时可以讨他欢心的小聪明罢了。 小聪明可以惹得他开心固然好,若是太聪明了,倒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饶是谁也不希望,自己信赖朝夕相处的人,精心设了一个套让他来钻。只是,在他心里,我是那个能让他信赖的人么? 我不知道,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你方才说过,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是叫惜玉不是?” “正是,惜玉倒很是个忠心护主的人。”我说完,杨奕轻轻一颔首,道:“那不然就让她去吧。你既然说她忠心,该是愿意的。” “可她本就在受刑之列啊。” 杨奕轻轻一笑:“无妨,不过是个女婢,受刑也是被拉了活埋的,少一个没什么关系。到时实在不行,去死牢里随意拉一个充数便是。” 一条人命,或者两条人命,就在他一笑一言间决定了,当天子真是“快活”!那杨奕该不是和先皇,和先太子一样的人吧,多几分狠辣,更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顿。 “那待到李娘娘生下皇子,这皇子的生母要怎么同外人说?” “待大案一结,问斩完了,就给她随便一个什么名分,届时找个少人去的宫里让她住着。便说是新晋的,待到孩子生下来,过几个月月份能对上了,再和众人说有小皇子出世。”杨奕信手翻着桌案上的奏折,一边漫不经心的随意说道。我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语气,心一寸一寸的凉了。 这便是,他对待与他曾经,同床共枕、举案齐眉过的女人的态度。他把李苇瑢当做一个工具,只是关心她肚里的孩子,只是为了子嗣,然而对于这个女人的幸福与否,漠不关心。 “这事儿,便你和她去说吧,说好了我便让太子安排一下。”杨奕抬头看看我,站起身轻轻扶住我的肩膀,温柔道:“好了,夜也深了,如今四个多月了,身子也重了,快回去罢,莫要着凉了。” 我朝他微笑,他眼睛有什么我看不清,他也向我微笑,扶着我到门口。道别的时候,我只觉得一切都很陌生,温存不再,唯有丝丝凉意。夜,或许真的深了。 殿外,我却很意外的看见了明亮艳红色的裙裾,再转头看碧泺,她轻轻道:“是秦常在,皇上在小主来的路上,刚翻得牌子,昨日、前日都是她。” 我点点头,并未多话。 一路慢步,回到慕鸳的时候,碧泺终于憋不住,抱怨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连连三日都是秦常在侍寝!宫里都有些风言风语了!” 墨黛轻轻一笑,拿了安胎药看我喝下,又拿了杯茶给碧泺,笑道:“消消气,消消气。” 碧泺没好气的看了墨黛一眼,“我是替小主气!宫里人都说,如今姮芳仪被禁,小主又有身孕,皇上的心思可全在秦常在身上了。还说,秦常在怕是指日可升份位了!” 我漱了漱口,道:“这也倒奇怪。虽我不能侍寝,可到底还有悫妃、张芬仪。秦绎菱许久不得宠,皇上怎么突然念起她来了?” “说到张芬仪,今日之事该怎么和她与容妃娘娘说啊?” 我轻轻蹙眉,这倒真是不好说。原先是商量好了,一起扳倒她,如今我倒戈相向,许温敏张芸依定会不快,可我现下决不能再树敌,尤其是许温敏,以后怕还是有好些路要同她一道走。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算了。今日乏了,我睡了。” 大清早的,就被碧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心里没好气的骂道:这个丫头还是这副德行,不知又是谁惹着她了。如今在外头还好,一回慕鸳,就是原形毕露了! “你们俩进来!” 碧泺应声而进,墨黛随后,我看一眼碧泺,似笑非笑道:“大清早的,又有什么事情了?” “两个消息,都不太好。小主要先听哪个?” “先听最不好的罢。”我挥挥手,任凭墨黛替我穿衣。 “张芬仪有孕了。” 我脑力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一下子没站稳,墨黛赶忙扶我坐下。拍着我的后背,帮我慢慢的顺着气。张芸依怀孕了,如今怀孕再也不是我的特权了,看来杨奕对我倒也没有那么特别。 自己对自己苦笑,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免得招人嫉妒,刺人眼睛。“另一个呢?”我抬眼看了碧泺,她瘪瘪嘴:“秦常在晋为从五品才人。” 我苦笑,墨黛道:“小主,该说的墨黛早先便说过了。皇上的心意啊,小主其实心里早就是明明白白,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的心情呢?” 我一笑道:“不说这些了,今日还有好多事,待会儿收拾一下,便去落华宫吧。 我想我从来没有看懂过他,却总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在深宫里步步为营,直至顶峰。如今才真的觉得力不从心,帝王心深不可测啊。更何况,我还自以为他爱过我。或许深宫里根本就不能有爱的存在吧,不能有我想象中的那种纯洁无暇,没有猜测算计的爱存在吧。 他是皇帝啊,我怎么能要求他用一整颗心来给我;又何况我也无法把一整颗心给他。我们之间的鸿沟,早已几千几万丈深。此生,此世,是不可能了吧。 第五章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落华宫,墙角边有两棵参天银杏,下轿时一阵秋风吹起地上层层落叶,明黄色的树叶在空中飞舞,我一瞬像是看见了,初进余瑶宫时第一次跪在地上给杨奕请安的场景,他明黄色的袍边在眼前飞舞。而如今,我与他之间多了几许情分,我与李苇瑢之间多了太多纠缠不清的恨与谢。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我随声看去正是李苇瑢,她仍旧昨日的衣装,未施粉黛的脸庞虽一些沧桑,更显单薄。她望着眼前飘落的银杏叶,或许看见了一只只曾经傲立枝头的绿蝴蝶。虽能知道她内心的无限苦楚,可到底无法真真切切的尝过,我勉强向她笑笑,她眼神空洞。 半晌,她幽幽道:“进来说罢。” 推开门进去,屋里的光线并不明了,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看不太清东西。耳畔却响起“扑通”一声,我低头一看,模模糊糊的看见李苇瑢跪在面前。一时慌了神,我也颤颤巍巍扶着腰蹲下。 待我看清她的面庞时,两行清泪却目光坚定执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悲悯却又坚韧的目光,内心百感交集,只听她道:“过往云烟,今日之事,苇瑢无以为报,只能在此给你磕三个响头!” 她是李苇瑢啊,出生官宦世家娇生惯养的李苇瑢啊,她不把秦绎菱不把吴悫柔不把王凝芊放在眼里,而如今,她却跪在我面前。只因为,她是一个母亲,一个甘愿把所有一切都奉献给所爱的男人的女人!我第一次对她肃然起敬,扶着腰也“扑通”跪下。 “我们都将是一位母亲了,娘娘你不必谢我。”她凄然一笑:“还求妹妹一件事情,孩子生下来,如是可以请妹妹帮忙抚养,如是不可,还请妹妹给她找个好母妃。” “你放心,我一定向皇上请命。” 李苇瑢目光一闪,泪水又滑落下来:“我知道,皇上待你最是不同的。从第一次在余瑶,皇上问你名字时我便知道,他看你时总是带着几许溺爱几许纵容的。可笑我当时傻啊,还和你对着干,支使小顺子去你那儿,接过他还没下手就被你赶了出来。” 原来小顺子是李苇瑢的人,我如今心中才明了。惜玉扶起我们,拿了凳子让我们坐下,李苇瑢苦笑又道:“如是我当初就相信了,相信你是这般聪明的人,相信了我李苇瑢,纵是多活十年也斗不过你,我今日或是不会有如此下场罢。” “你是被右相之事牵连的。” 李苇瑢没有说话,点点头,拉过惜玉坐下,我们三人相视,都抹去脸上泪水,无人多言。 过后,我起身道:“太子会来安排此事,到时你让惜玉准备好。”说到此我看了一眼惜玉,她眼神淡淡,听到也只轻轻点了点头,对李苇瑢故作轻松一笑。我看到内心酸楚无法言说,只得夺门而去,留下屋里再也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我看着一地的银杏叶,想起刚刚李苇瑢凄然的那句话,脸上泪水冰凉。她进宫四年,最终会以这样无限凄凉的方式离开这里,成为无限可悲牺牲品,后宫争斗输者中之一。而四年以后,我又会以何种姿态,何种身份,出现在哪里呢? 办完这些,我决定去一趟澜乐宫,和容妃陈说此事。当日我想核实李苇瑢与管廷全私情之事,拜托过容妃动用她家的力量在宫外察访,才有了袁守诚给我送的那字条,张芸依父亲模仿造假之信,而后容妃派亲信将信藏在管廷全府中,最终被何远毅查到,才上演了中秋之宴上的最后一幕。 我们三人是想联手铲除李苇瑢,更是怕皇上心存留念,她肚子里的孩子对我,对容妃都是祸害,而张芸依更是希望少了这个对手。 而如今,我私下向皇上求情,保住了这个我们最不想留的孩子,要怎么与她二人解释,是个大麻烦。我先派拂绽去了澜乐宫报信,一路都在轿子里想该怎么同容妃讲,碧泺在外提醒,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澜乐宫。 容妃一脸喜气,看我到了,过来扶住,一边走一边说:“如今秋凉了,妹妹得多加点衣服,有身孕在可千万不能冻到了。”转而又转头看向碧泺、拂绽:“你们做奴才的,也得多看着点,主子没记起,你们就不想着了?” 我一笑道:“姐姐,妹妹来,是有几句话想同姐姐说。” 容妃一笑,看了一眼左右。待她们全部退下,我拿开凳子,准备跪下,容妃一看我这架势,赶忙上来扶住我,道:“诶哟,我的好妹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和姐姐说就是!千万别跪下啊!” 我挤出两滴眼泪,缓缓站起,道:“妹妹做错了事情,还请姐姐责罚!” 容妃眼里精光一闪,转而又笑道:“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啊!自家姐妹,还说错不错的!” “姐姐,昨日我假装去给李苇瑢求情,结果皇上没有驳回,反而……反而应允了,还拿出了法子,让李苇瑢生下孩子再问斩。”我看势抹泪道:“姐姐,是妹妹的错,本应是斩草除根的,却不想被妹妹弄砸了。妹妹本是怕皇上起疑心,才假装去求情的,李苇瑢本也是妹妹曾经的主子,若是不说两句,怕皇上觉得妹妹心冷无情。不想,皇上竟应允了求情。” 容妃脸上尴尬,我自是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又道:“是妹妹的错,请姐姐责罚!还有一事,妹妹想同姐姐商量。” 我略停一会儿,抹抹脸上的眼泪,道:“既然李苇瑢生下孩子便问斩,那皇上定要找个人抚养这个孩子,莫不如就请皇上让姐姐抚养吧。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是日后不叫什么人提起,那孩子定是不知道的。” “姐姐圣宠向来优渥,但是皇上日后来看姐姐时,有个小孩子在,倒也有意思,说不定来得更勤了。” 容妃听后,脸上终于笑得稍微真切一些,道:“那便先谢谢妹妹了,到时还要妹妹和皇上说几句。” 我一笑道:“妹妹说话哪管用啊,承蒙姐姐不弃,自家姐妹都是分内的事情。” 容妃笑笑,看了我一眼,缓缓又道:“此事,妹妹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张芬仪。” 第六章 玉兰绽香满堂意 我略微疑惑,许温敏微微一笑:“到时既不会为众人所知,此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说,张妹妹都怀孕了,也不会在意这些,妹妹还是不说为好,免得大家不愉快。” 我点点头:“也是,张芬仪怀孕了,不知姐姐去看过没有?” 许温敏起身,道:“没有,正好同妹妹一道去罢。” 到婷菡的时候,看见高德海在外,看来杨奕也是在的了。我遂和容妃整整衣装,才进,便看见杨奕坐在暖阁里,张芸依与他侧坐着,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快乐。心里顿时不快起来,再看许温敏脸色丝毫不便,拉着我便行了礼。 “哟,原是温敏和倾仪来了,朕都未听到通报呢!” 我一笑道:“是嫔妾让高总管别报的,怕扰了皇上和姐姐,也吓着姐姐肚里的孩子。”此话一出,众人都好不尴尬,杨奕也僵着笑,许温敏见状,握了握我的手,对杨奕道:“瞧,霂妹妹这是说笑了,是臣妾同霂妹妹看张芬仪心切,才不等通报就进来了,惊了皇上和张妹妹。还请皇上与张妹妹莫要责罚。” 杨奕顺势一笑道:“无妨无妨。”张芸依也点头附和道:“霂妹妹如今身子也重了,皇上还是赶紧赐座罢。” 我心有不快,怪她多事,谁稀罕她来提醒杨奕。可还是假模假式的谢了她,同许温敏顺次坐下。许温敏看大家话都不多,呵呵一笑道:“张妹妹可是大喜,太医看过没?” 提到怀孕一事,张芸依自然是喜笑颜开,一脸陶醉的看看平坦小腹,又转头满面灿烂的看着杨奕,柔柔道:“多谢姐姐关心,皇上已遣太医来过,才一个月罢了。”我看她那样儿,胃里一阵泛酸,不禁干呕起来,杨奕一看忙道:“倾仪怎么了?” 我摆摆手,把帕子递给碧泺,喝口茶顺顺气,才道:“害喜罢了,劳皇上担心。”杨奕并未多话,只看我一眼,眼里却无限笑意,我没好气的转头不看他,只听他道:“身子重了,以后袁守诚便日日去你那儿请脉,万不能有什么闪失才是。” 我点点头,淡淡道:“多谢皇上。”瞥眼看张芸依并未往我们这儿多看一眼,只一心一意看着小腹,一脸痴醉的样儿,虽是喜悦的感觉却让我觉得她别有用心。许温敏在旁接过话茬:“如今两个妹妹都有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张芸依轻轻一笑:“都是皇恩浩荡,皇上方才说了,今年过年可要好好办办。” “是啊,转眼都十月初了,过年也不过两个月了。如今天气转凉,两位妹妹既有身孕,定要好好保重才是。” 张芸依笑得灿烂:“劳姐姐记挂,皇上方才吩咐过司饰,多做几套保暖的衣裳来,想一定是不会着凉的。”听完这话,我轻蔑一笑,许温敏脸上果然有点挂不住,张芸依如今有了身孕,说话也太不小心了。便不说许温敏是容妃,比她高上几级,便是我比她份位低的,听得也不舒服,把杨奕的恩宠拿出来显摆,这不是树了靶子让人来射你么? 我笑道:“皇上,嫔妾前几日去容妃娘娘那儿请安,看见去年皇上送给容妃姐姐的雪裘皮大氅,真是好生羡慕。” 杨奕轻轻一笑道:“温敏瞧瞧,这妮子看见好的便想要了,你莫要理她。朕记得内务还有一件,明日便差人给你送去,你可放放再穿,这日子里穿不热坏你了才是!” 我和许温敏皆是掩嘴笑了起来,张芸依虽不大高兴但也是赔着笑。过了一会儿,杨奕起身道:“也不早了,朕便回乾清了,芸依有身孕便早些歇着吧。”说完又看了看我,笑道:“你,也早点回去,别玩疯了忘记回去了。” 我撅嘴撒娇,不情愿的道:“是,皇上。”许温敏一笑道:“那臣妾便与霂妹妹也回宫了,不扰了张妹妹歇息。”杨奕点点头,我们随他身后出去。 待杨奕走后,我请许温敏去停云用晚膳。到了停云的时候,她才淡淡道:“今日又是秦才人侍寝。” “姐姐,我总觉得这事儿蹊跷,她沉寂了好一段日子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如此受宠起来了。虽说走了李苇瑢,我、张芸依在孕中,到底还是有悫妃和姐姐在啊,皇上怎么就又记起她来了?” “说是,皇上一日在锦海碰见她浇花,只聊了几句,当日晚上,便召她侍寝,而后从无间断至今。” 我冷冷一笑:“如此盛宠,她身子也受得了。”说完此句,忽然想到了刚刚看见的杨奕,忙道:“姐姐,我总觉得今日儿皇上的脸色不好。” 许温敏低头想想,“怕是连日劳累没休息好吧。” “这一联想,我又想起那晚在乾清宫外遇见秦绎菱时,曾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当时,我并未多在意,因为她原是喜爱浓香重抹之人。如今想起来,却觉得那香很是不一样,方才与皇上交谈时,好像也隐隐有闻到那样的味道。” “怕是连日都是她侍寝,皇上身上也沾染了些吧。”许温敏又低头想想,忽然道:“难道,秦绎菱用了虎狼之药,迷惑了皇上?” “这是宫中严禁的,她怎么能弄得来,再说,这种药不给男人服下,只随身带着,能有用么?” “姐姐也不知道,看来此事该是好好查查了,秦绎菱虽然没什么威胁,但也不知道她后面站得是谁,既然如今想往上爬,我们又不知底细,还是除了的好。”许温敏淡淡道,我点点头:“我这儿离她近。” 许温敏看了看我,“妹妹如今在宫里,要和这些个太监,总管们处好关系,以后有的是用的地方。这次,姐姐遣人去她宫里看看她用的是什么香,到时让袁守诚看看,便明了了。妹妹放心,你与她关系素来不合,众人皆知,若是你来办,怕是不太好出手。” 我点点头,道:“那便劳烦姐姐了。” 她一笑:“不是劳烦,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宫里谁都不知道谁是你下一个对手,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 第七章 百媚皆寒独葵盛 过后几日,杨奕欲加封秦绎菱为贵人,却不想被太后拦了下来。虽然最后没有封成,可也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要知道杨奕是想封她为贵人,十天之内晋升三级,纵使是颇为得宠的我、悫妃也没有这样快的升迁。 当然,杨奕此举,让更多的人感觉到了危险,宫里自然有些蠢蠢欲动不安分的气息,一时间风言风语不能断绝。而我也有些按捺不住,秦绎菱一定不简单,隐隐又想起很久前,她来停云挑衅时说,待她将来成了六宫之主,定要我好看的话语。更加觉得此事不简单。 树大招风的危险,是每个受宠妃子都要受的,就看你有没有过硬的本事闯过这关,要想保证圣宠不衰,又防范着别人,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秦绎菱在我脑子里,向来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主儿,她如今盛宠,对付她的人定会多起来,她若仍旧不小心,过不了多久也会摔下来。 可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呢?我也很久没见过了吧。 对着窗外飘落的秋叶,品茗细想,碧泺推开门却道:“小主,秦才人刚遣人来说,下午来给您请安。” “遣来的人走了么?”我起身忙问碧泺,碧泺摇了摇头,我道:“告诉他,我下午去长禧宫。让她在宫里候着。” 正好,我也正想去看看她到底使了什么迷魂计,让杨奕在她那儿乐不思蜀的。如今碧泺日益沉稳知事,墨黛在身边的日子倒少了起来,再言自从知道她是杨奕指来的人,用在身边总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然而今日,我却是很想带着她去,待会她若是在长禧宫,出点秦绎菱的名堂来,顺势给杨奕一报告,倒少了我和容妃的麻烦。身边还有两个小丫头,拂绽亲近些,话不多,做事儿还算利落,所以带出去的时候也多。另一个该是叫采染,倒是少见她。凝神想了会儿,叫墨黛把采染带了进来。 那姑娘看上去怯生生的,眼睛不大,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样子。看了会儿,我淡淡问:“你是采染罢,来停云多久了?” “回小主,几个月了。” “哦,平日里很少见你,做些什么?” “回小主,奴婢愚笨,不足上前堂伺候,碧泺墨黛姐姐多叫我在厨房里做事,或是做些打扫。”我瞄了一眼她的手,天气虽然没有太干,但是已经开裂。也不过豆蔻年华,真是可怜。 “好了,待会儿跟着墨黛,和我去趟长禧宫。这下你便先留在这里吧,起来。” “谢小主。” “不必了,墨黛你去那罐玉脂膏给采染,手都裂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找姐姐们要些东西来擦。走出去,还说本嫔苛待身边人呢。” 采染微微一笑,俯身叩谢,眼眸不经意间看了我一眼,我却被她这轻轻一眼打动,实在是有点像赵娉儿,扶风弱柳的味道。墨黛转身出去拿玉脂膏,我看着采染,又道:“你原是哪儿的?” “回小主,原是翎华长公主府上的。” “哦?长公主府上的丫头,怎么跑进宫里了?” 采染微微一滞,才道:“去年跟着长公主进宫给贤静太妃请安,太妃说钰南王府里缺几个丫头,长公主便让我留在太妃身边,学学规矩,择日送进钰南王府里。可是后来钰南王娶了侧妃,奴婢看见钰南王带侧妃来请安时,两人很是恩爱。太妃便也没提这事儿,一直让我待在她身边。” “哦?钰南王爷的侧妃是哪个府里的小姐?”回忆起中秋宴上见过的钰南王,那日出剑擒右相时的情景,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却身手敏捷,相貌堂堂,身形俊美。不禁有些想知道,是怎样的女子让他如此喜欢。 “听太妃和长公主聊家常时说,是个……是个烟花女子。只是……只是早前是卖艺不卖身的,后来遇见了王爷,便把人给了王爷,两人很是情投意合,王爷娶进府里,硬是求皇上封了侧妃。” “美么?”我轻轻一笑,玩弄着手上的倾萏手链,这钰南王杨奇倒真是个奇人。 “挺美的……奴婢觉得很像宫里的一个娘娘。”我瞥了一眼采染,觉得这小丫头还怪实诚怪好玩的,笑了一笑,问道:“哪位娘娘?” 她扎了眨眼道:“陆婕妤娘娘。” 墨黛推门而入,我点点头让采染擦擦手,道:“以往在长公主身边,在太妃身边,可没做过这些个粗活吧。”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我看了看,微笑道:“以后便同碧泺、墨黛待在前堂罢。”再转头向墨黛:“下次遇见高总管的时候,记得提醒我,再要几个人来。停云里小公公有几个?” “连执事的小路子在内,四个。”墨黛顿顿道:“小主的嫔位上,应有一个执事公公,两个宫女,两个宫婢,五个公公。” “恩,下次你带着采染去司事坊,挑两个老实忠厚的过来,你们四个女孩子就在前堂应着,那些个粗活就让他们去罢。对了,这些日子月俸都送过来没?” “送过来了,小主,袁太医在前厅了。” 我点点头,“让他到西暖阁来。” 袁守诚进来请安,然后让我坐好,为我请脉,完了,道:“小主脉象平实,胎像很好,微臣还是再开副新方子备着,若是害喜太厉害再用。平日里,多注意休息便是,药味太苦,平日里小主也可停停了。” 我一笑道:“那可太好了,都怪上几次胎像不稳,吓着大家了,天天喝那安胎药实在受不了。” 袁守诚微微一笑道:“皇上已经命微臣日后,日日来为小主请脉。以后若是有需要了,微臣再为小主开药。” 我笑道:“多谢袁太医了。” “小主折煞奴才了。”他微微瞥了眼两旁,我会意道:“墨黛,你带采染去准备下午膳罢。” 待二人走后,袁守诚道:“小主,若是微臣判断不错,这胎该是公主。”我微微愣了神,有点失落,但却想想道:“只盼能平安生下来就好。” 第八章 莫言颜色异,还是向阳心 看窗外落叶,自我安慰道,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就是万幸。在宫里,有个孩子总比没有的好,再说杨奕待我的情形,不出差错,我日后再得孕的日子多得是。 袁守诚淡然看着我,又道:“昨日给容妃娘娘请过脉,娘娘让微臣转告小主,莫要轻举妄动。”他看了看我,轻轻道:“要等。” 我一笑道:“多谢袁太医,还烦请您替我谢谢容妃娘娘。”我想了想,“袁太医,午后本嫔要去长禧宫一趟,袁太医若是无事,还烦请您下午来一趟。”袁守诚看了看我,眼中一丝丝担忧之意,他欲言又止,我微微一笑:“无事,我只是去看看她罢了,若是顺道有些收获,还请袁太医帮忙。” 袁守诚心知劝不了我,只好微微点头道:“是,小主,那微臣先回太医院了,午后便来候着。”我点点头,目送袁守诚出去。窗户开着,一阵秋风阵阵寒意吹了进来,我紧紧身上的衣服。推门而出,虽眼中看不见长禧宫的一片落叶,但心里却已经在里面探寻百回。 一切就看下午了。 午膳后,墨黛带着采染准备了下,我们便准备出发。临走,碧泺担心的看了我一眼道:“那秦才人不是什么好主儿,小主万分小心才是。” 我安抚她笑道:“不过是去看看,说说话罢了。你哪里这般担心。”我看了看碧泺,后听见一旁的拂绽说:“小主,让奴婢一道去吧,多个人……总好些。” 我一想,这丫头在身旁日子也不短了,做事还可以,便点了点头。 长禧宫里的海棠树无花,空余屋内人的脂粉香气。我在宫外兀自摇了摇头,偏偏感觉到了阵阵凉意,拂绽看我眉色轻轻蹙了蹙,轻轻问道:“小主没事吧?” 我转头看她一眼,她眼中的关切之意明显得有些刻意,我虽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又害怕是自己多疑,对她摇了摇头,笑笑道:“没事,快入冬了,有些冷。” 拂绽像是暗暗舒了口气,低头道:“回去该把厚衣裳拿出来了。” 我心里觉得拂绽今日的表现甚是奇怪,却又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便也暗暗没有做声,再抬头看绣轩到了。门口早站着迎儿,当日奉命在御花园摘下了那朵,让李苇瑢秦绎菱争执的蔷薇花的人,便就是她了。若是没当日的故事,今天我们又各自在哪里呢? 我自那之后,扶摇直上;而李苇瑢,假象辉煌一阵后摔得很惨;她秦绎菱,起起落落,今日又开始在宫中掀起波澜了。 “哟~,原来是霂嫔姐姐来了,快进来,外头风大,姐姐有身孕,万不能有闪失啊。不然夜里皇上该责怪妹妹了。”秦绎菱秋香色长裙,风骚体格,多月不见,只脸颊略显丰腴。该是受宠之后,养优处尊,饮食上忘了节制。 当然,更加没有节制的是她的那张嘴。夜里,皇上,妹妹。还是这样牙尖嘴利,刻薄尖酸,无论受不受宠,都一样不可一世。我懒怠说她,只道:“许久没见妹妹了,上次与妹妹闲谈还是中秋了,如今一月余,听闻妹妹很得圣宠,连日晋升,特来看看妹妹。” 她一面把我迎进殿中,一面笑着,口里高声道:“姐姐降临妹妹这小地方,妹妹真是脸上有光啊。” 我看她一眼,轻轻一笑,坐下。那在我宫中被羞辱过的觅儿,端过茶来给我,一脸不屑。我倒是丝毫不在意,有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狗儿罢了。接过茶来,放到一边,拂绽上来用银针试了试,她看了眼秦绎菱,故意对着她到了句:“小主,没问题。” 秦绎菱脸色陡然一变,我心中顿时有了快意,讥笑道:“妹妹千万别见怪,有了身孕,万事得小心着。” 秦绎菱嘴角一撇,道:“诶,最近连夜里劳累,若是招待不周,还请姐姐见谅。” 我眉头一挑道:“今日来,给妹妹带了几件薄礼。”我挥了挥手,拂绽手中一只小匣,几件首饰晶莹剔透,光彩夺目,还有一只锦绣小囊,针脚很好。我看了看秦绎菱道:“妹妹接连晋升,想来皇上的赏赐定是奇珍异宝,姐姐这几件小东西,妹妹不嫌弃就收下罢。” 秦绎菱一笑,觅儿接过后,她道:“虽说皇上赏下来的东西,我这宫里堆都堆不下了,首饰都几百件。但姐姐送来的东西,妹妹是一定收下的。毕竟妹妹与姐姐,都是宫婢出身的嘛。这姐妹情分,可是分外得深。” 绣轩脂粉味重,更有一股奇怪的香味,就是我曾经在秦绎菱身上闻到过的一样。墨黛也闻到了,递了个眼神给我,我会意她。然后起身,向秦绎菱道:“本嫔第一次来长禧宫,妹妹能否带本嫔四处转转?” 秦绎菱凤眼一挑,道:“姐姐,请。” 西府海棠,种在长禧宫的大部分区域,惟有绣轩四周种着小小的蜀葵。我看了看,问道:“可闻妹妹,这是什么花?” 秦绎菱一笑:“是蜀葵,妹妹原是蜀中人,看见这花就像在蜀地一般,所以在绣轩周围种了不少。”她回忆家乡时候的样子,微微出神,表情瞬间干净而无害,有一点点触动到我,毕竟宫里的女孩子,都是可怜人。 “都说蜀地出美女,果真是这样。”秦绎菱听后轻轻一笑,“那里很美。就像夏日里开放的蜀葵一样。我听过一句诗,说蜀葵:烂熳红兼紫。飘香入绣扃。1 我笑了笑,我也听过一句诗,“莫言颜色异,还是向阳心2。”说的是蜀葵,那么不知秦绎菱该也是如此。宫里的女子,样貌如何不同,性格如何相异,到底都是向着皇上。 她这般争宠,不过为了生存,不过为了能与杨奕多待一刻。何罪之有? 万花纵然灿烂,秋风一来,到底只剩残枝败叶。 注: 1出自唐代徐寅《蜀葵》。 2出自明朝蒋忠的《墨葵》。 第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回慕鸳后,墨黛轻轻向我点了点头,我到暖阁内,差碧泺唤来袁守诚。袁守诚进屋后,看着我的脸面色大惊道:“小主可有腹痛?” 我凝神精心,果然感到腹中隐隐作痛,他二话没说,立即扯过纸来,开了方子。然后坐下道:“小主可是闻过麝香一类的东西了?” 我摇头后,墨黛却道:“弄不好秦才人宫里用的香,便是麝香。”袁守诚一听,问道:“墨黛姑娘可收了香灰来?”墨黛从袖中掏出一帕子,里面包着香灰,袁守诚忙接过。他细细闻后,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箱,反复研究了几次。 他后才道:“这该是西域有的萦肠香,只是其中所含麝香成分甚少,倒是迷迭香分量重。小主去长禧宫不过一两个时辰,不应有如此反应才是。”“那是为何?” 他默默想了一会儿,道:“小主可有吃过什么?” “到没有吃过什么,因是去她哪儿,分外小心。只用了一杯茶水,也是拂绽用银针试过后给我的。” “那便奇怪了。” 我点点头,道:“先不看这件事儿,袁太医,这萦肠香有何用?”袁守诚淡淡一笑,“顾名思义,闻到此香必定让人牵缠挂肚,日日思念。小主,有此香灰,便可让秦才人落马了。” “此事我并不方便出面。该让谁去好呢?” 墨黛道:“小主,不如交给容妃娘娘?” 我一笑道:“不可。”袁守诚点点头:“小主深知娘娘之意。”“是的,娘娘在宫里一向是与人为善,若是出头报给皇上,定会惹了皇上之意。况且所谓高处不胜寒,娘娘已经是那个位置上的人了,若是太容不得下面人,会招来皇上不快。” 此时,门外拂绽端来了安胎药,我用过后看着她,只觉得她今日怪怪的。拂绽并没有走,而是对我说:“小主,张芬仪娘娘来了。”我微微点头,突然想到,让张芸依去告诉皇上最好了。她如今刚刚有喜,正是众人都攀附之时,而她也会忌惮此时盛宠之人。 我将此事告之张芸依,她也答应了,只待今晚去告诉皇上。 宫灯微微摇晃,我披上了披风,只等着养心殿里传来好消息。忽然,只听外面有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我立即推门而出,到正殿,却发现是高德海。微微一颔首,他却拧眉肃面:“传皇上口谕,请霂嫔小主到乾清宫一趟。” 我早已与张芸依说好,此事与我无关,只说是她无意中从宫人手中的得到的。如今杨奕急召我去,又是为何。不过即便被他知道,是我手下人取来的香灰,想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不至于让高德海如此脸色。心中惶恐不安,不经轻轻问:“高总管可知,皇上召本嫔所为何事?” 高德海面色很不好看,只道:“小主可万分小心。”他又扫了眼周围,道:“下午伺候小主去长禧宫的几个丫头,小主带着一同去乾清罢。” 我顿时心生凉意,知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叫了拂绽、采染和墨黛。一同匆匆去了乾清宫。还未进养心殿,就听见秦绎菱在里面鬼哭的声音,“皇上,妾身错了,请皇上恕罪啊,皇上,皇上……” 我沉了沉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杨奕坐在上面,张芸依坐在旁边。杨奕见我进来,脸色很难看,只冷冷看着我,而张芸依眼中的颜色我看不清楚,只是她面上是焦虑的。我缓缓跪下道:“嫔妾见过皇上,见过张芬仪娘娘。” 杨奕并没有叫我起来,只是开口严厉问道:“现在霂嫔来了,你,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秦绎菱还未开口,只听张芸依柔柔道:“皇上,如今天意愈发凉了,霂嫔妹妹也有近五月的身孕了,皇上还是让她先起来吧。” 我恍然知道事情定是与我有很多牵连,而且怕是极其不好的牵连。杨奕面色冷冷只缓缓点头,高德海立即拉过椅子让我坐下。此时,才看秦绎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说。 “下午,霂嫔小主来妾身这里,赐了妾身几样东西,其中就有这香囊。妾身看这香囊分外精致,很是喜欢,便戴在了身上。不想……“她话未说完,张芸依就道:“放肆,圣上面前,你就敢信口雌黄了!人人都知你嫉恨霂嫔小主,她赐的东西,你又怎会佩戴在身上?!” 秦绎菱唰的流泪,拉住杨奕的衣角,苦苦道:“皇上,妾身说得都是实话啊。” “怕是你嫉恨霂嫔小主,才捏造谎言,强加于她吧。” 杨奕踢开秦绎菱,抬头冷冷看着我,道:“你说。”张芸依目光似是在示意我不要承认,我正左右为难之际,杨奕又道:“不敢说?那就让你这几个丫头说!”他看了眼随我进殿的墨黛和拂绽,然后挑了拂绽,让高德海捏住她的脸道:“高德海,问她。” 高德海问拂绽道:“这香囊是不是霂嫔小主赐予秦才人的?” 拂绽左右犹豫,迟迟不答话,杨奕并未多想,只严厉一字:“打”。高德海一个巴掌扇在拂绽脸上,她疼得叫了一下,我于心不忍,只道:“回皇上,是嫔妾赐给秦才人的。” 杨奕面色一凛,声音低沉,“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放了什么?不过是让碧泺放了些寻常香料,能有什么?难道让人做了手脚?!我此时才终于知道,今晚恐怕是大祸临头了。“回皇上的话,不过是寻常香料,是嫔妾让嫔妾的宫女碧泺绣的,香料也是她放的。至于具体是什么香料,嫔妾并不知道。” “高德海,你来告诉霂嫔,这里面是什么。” 高德海道:“霂嫔小主,太医查验后说,这里面是虎狼之药,*。且此种*凭借其甚似木兰的香味,便可令人…达到忘我境界。” 我心中顿时知道,此番是被人陷害了,且这个人定是我身边之人。我冷冷的扫了眼拂绽和采染,觉得采染嫌疑颇大,今日才调她来身边,便出了这等事情,实在蹊跷。“回皇上,嫔妾不知道。” “不知道?!”杨奕似笑非笑,“好!高德海,召她那个宫女碧泺来。” 第十章 今日飞雪明朝澄 碧泺被两个小太监带了进来,依礼跪下,杨奕冷冷扫了她一眼,我并不知道杨奕也看了我一眼,只盯着碧泺跪下的身影不放松。而后,杨奕微微舒了口气,道:“这个香囊,是霂嫔让你缝制的?” 碧泺抬头看了一眼,刚想回答,不料杨奕却道:“高德海,拿到她跟前,让她看看清楚。也别平白诬陷了好人。” 我心中微微一动,碧泺接过后,仔细看了一遍,道:“回皇上,正是。”杨奕一时无语,又轻轻转头瞥了我一眼,目中又添几分凉意。“好,那这里面的香料,可是你添加的?” “回皇上,香料是奴婢亲手放进去的。不过香料不是奴婢亲自拿的,因奴婢当日有事,所以差了宫里的宫婢,拂绽前去阁里取的。” “哦?”杨奕抬头看了我身前的拂绽,“你是拂绽吧?你当时拿了哪些香料?” 拂绽身子突然发抖起来,她有些摇晃不太敢开口,我有些急了,道:“拂绽,照实说就是,怕什么?!” 她带着哭腔吞吞吐吐道:“有麝香一钱,木兰三钱,沉香二钱,还有……还有……”她声音愈发小,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不言,只是抽泣声愈大。杨奕不耐,厉声道:“说!” 拂绽一声大哭出来:“奴婢不敢说!” 我心里一凉,知道这回是真的完了,反而冷笑起来,“呵呵……不敢说?好一个不敢说!你这个贱人!给我说!” 杨奕利目扫过来,看我欲说什么,无言后又对高德海道:“打!” 拂绽一听,身子一抖,趴在地上,终于大哭道:“还有放在第三栏第二格的香料五钱!” “第三栏第二格的香料?!”碧泺一个回身,惊讶的看着拂绽,“我可从未叫你去取过这个,是还有茉莉五钱!你这个贱人,竟敢胡言乱语捏造事实,欺瞒主上!”碧泺面色涨得通红,全然不顾在场有什么人,只大声道:“说!你是谁派来陷害小主的!什么第三栏第二格,我从来不知道!” “皇上,皇上,奴婢没有说谎,奴婢还问碧泺姐姐这是什么,碧泺姐姐还说这是小主吩咐的,是秘密武器,是要拿去送给秦才人的。她还吩咐奴婢谁都不能说!皇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皇上!” 杨奕兀自冷笑,看了一眼碧泺,看了一眼我,然后对着我说:“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的贴身侍婢都交代了!霂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要不要朕去那个,第三栏第二格把你的秘密武器,找出来你才肯承认!你才能不在这儿装傻充愣!” “朕原以为……朕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杨奕敛眉看着桌案,笑道:“原来是朕看错了。” 心痛,原来他对我的信任也不过是如此而已,这般的不堪一击,和他人有何分别呢?他也不过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罢了,在李苇瑢的事儿上,我早看到过。我何必对他有太多期求?泪下,我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上,流着泪心如刀绞,苦笑着说:“皇上既然已经认定,又何须倾仪多说什么呢?多说也是无益。” 他蓦然转身,指着我气愤道:“朕早已认定?!这事实摆在眼前,朕想不行也不成!你竟如此,你竟如此!” 话到底说不完,我冷笑看他,眼泪里是不解是责怪是委屈,他眼中却只有怒气。还能怎样呢?不过如此爱恨罢了,再美丽的誓言承诺,你以为的与众不同,到底只是你以为罢了。 张芸依却突然道:“皇上,应去那第三栏第二格把东西找来验验,切不能冤枉了好人啊!”她怜悯的看了我一眼,我摇头示意她不必,只是杨奕已微微点头应允。或许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其实我早知道不必,她们看来已经早就为我设好了这个局,步步为营必不会有丝毫疏漏,何必再去找来*裸的事实,让大家难堪呢?只是张芸依好意难却罢了。难堪就难堪吧,局势已经如此,大不了不过一死,也算看清他杨奕待我到底如何,也算真真正正明白他如何薄情,不必再多纠缠与爱恨之间。 太医验过那荷包里的一小方香料,紫绢包裹,我自知停云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布料。但是暗暗记清楚了布料的质地颜色,倘若我还有翻身一日,定要抓住这个人,让她也尝尝今日之辱! 果然和香囊里的,全然一样。 杨奕冷笑:“无话可说了罢!你再不必怪朕绝情,是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顿顿只看了我一眼,有些苍凉,然后冷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高德海,着内务宣,长禧宫才人秦氏,魅惑主上,行事不端,出言不逊,在宫中私自违禁,滥用禁用药物,危及朕恭,朕恐其复合德飞燕之风,赐其自裁。其宫内侍人,同刑。” 秦绎菱脸色惨白,头发在求情时已经散乱,泪水弄花了她脸上的脂粉,她哭喊着,叫骂着,连一句谢恩都没有说,就被拖出了乾清宫。 接下来就是我了吧,杨奕没有急着说,看了眼张芸依道:“夜已深了,芬仪先回去罢。”张芸依并不多言退下。 然后,杨奕靠近了我,他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狠狠抬起我的头,皱眉看着我。我自认没有任何错,只是被人陷害,被他这样看来更是委屈,却不肯低头求情,倔强的也狠狠看着他,可是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不小心滑落下来两滴。 他微微动情,喉结轻轻滑动,沉沉道:“先罚了你,你也该静静心了。” 我倔强道:“皇上何处此言,既然认为是倾仪做的,依律罚了就是。” 他猛然转身,抓住我的肩膀道:“私用宫药,陷害他人,加害圣上,条条都是死罪,你可知道?!” 我气愤大呼道:“难道皇上自始至终都认为是倾仪做的?!” 杨奕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只是告诉了高德海:“慕鸳宫霂嫔,行事有过,念其腹中有皇子,罚禁足五月,饮食供给一律依贵人级供应。其宫内宫人碧泺、拂绽,有违宫律,斩。” 第十一章 深宫锁,初冬碎(上) 墨黛拉起跪在地上的我,我呆呆的看着杨奕离去的方向,眼泪不受自己控制的不住的流。那一刻看见他孤独而去的落寞背影,看见他的动情他的眼神,我才恍然大悟我一直是爱着他的。无论我怎么自己骗自己,都无法遮掩我的内心。 我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然而周围的人都看清了。 想到这点,我觉得恐慌。因为我的身上背负着那样大的一个秘密,如果内心所想这样容易被人知晓,那么岂不是不战而败?所幸的是,即使爱,现在也没有用了。 杨奕对于我,该已是失去信心了,而我对于他,也失去了信心。没有信心的爱情,在本就凉薄不近人情的后宫里,更是无法生存。 这或许本就是一段注定刚领悟,就要夭折的爱情。 “霂嫔。”我转头看见宫中侍卫在门外看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顺从的跟着他们和墨黛。一言不发的回宫,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突然下起的冰冷的雨。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很多天,也不知道有多久,然后,在一个雨停了以后的早晨,突然清醒了过来。我躺在床上,看着墨黛的眼睛,悲哀的问:“碧泺,她……”没有人接话,墨黛的眼睛一点点的变红,最终还是掉下泪来。 我的心一下子好痛,想起碧泺与墨黛刚到我手下的日子,碧泺稚嫩的眼神至今依稀在目。那样一个年华似花的女孩子,就因为莫须有的冤屈这样死去了。碧泺呀,与我朝夕相处,待我同亲姊姊的碧泺呀,那个拥有纯真眼神的碧泺呀。 我靠着床栏,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墨黛哭着说:“我至今还记得她跟着我,一字一句学《诗经》的情景。碧泺还私下里做了许多小衣服,就等着小皇子出生。可是如今,如今她竟去了……” “是如何……如何行刑?”我颤抖的问出这句话。墨黛哭着半天不愿说,最终还是采染苍白着脸,惶惶地说:“火场行刑,是活活……是被活活烧死的。只因皇上说,这等奴才要不得!” 烧死的,被活活烧死的。她们说,那日拂绽、碧泺的惨叫声,整条永巷都听见了,甚至凄凄沥沥的传进了冷宫,而那日碧泺临死前,对着面前沉默的拂绽说:“如今,你我同下阴曹地府,到那里定不让你逃过,让阴司发你个十八层地狱,好叫你尝尝构陷主上,背主叛离的滋味!” 墨黛颤抖的说:“碧泺临死前,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用指上的血写了一封血书,交给了行刑的太监,最终给皇上看了。” 我望着园子里小小的被囚禁的天空,怔怔的说:“写着什么?” “罪奴一人做事一人当,求皇上赦免小主。”墨黛顿顿,轻轻抹泪,我别过头去,不敢再想象那日惨烈情景。碧泺是怎样在木架上写成血书,又是怎样央求太监给皇上看,是怎样对拂绽说出那一番话,怎样消失在烈火之中。 “所以皇上,又下令小主的供给仍按嫔位。” “其实,碧泺不必如此啊,……”我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如今我肚子里有龙种,他们…到底…不会太难为我们的…可怜她为我含冤为我冤死…到将去还想着我。墨黛,墨黛…此仇不报,我陈倾仪怎么对得起碧泺!……” “而如今,皇上怕也同他那日所说,对我没了那些子信心爱意。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不能再犹豫不前了啊。” “你瞧这宫里,到底是你不犯人,人都会来欺你的地儿。我就不应该奢求太多,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们开始一点点的回想那日的情节,捧着礼盒的是拂绽,而那日拂绽的神情也确实有异。拂绽是自己请求和我们一起去长禧宫的,并且礼盒里的香囊,她也是该早知道会拿去送给秦绎菱的,所以在碧泺让她放香料之时,才会放了*进去。*也应该是拂绽拿进来,并且偷偷放好的。 知道这些都没有用,我们需要知道的是,站在拂绽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小主可记得,那日从长禧回来之后,袁太医说小主用了麝香一类东西的事儿。奴婢猜想,或许是拂绽在小主那日儿的茶里放了什么。那日小主在长禧喝的茶,不正是拂绽验的么?麝香本就验不出来,拂绽在拿银针试时,说不定也往茶里放了什么。” 第十二章 深宫锁,初冬碎(下) 这样一点点把片段细节拼凑起来,拂绽那日所有的表现都串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是一个早就设计好,并且丝毫未引起我怀疑的阴谋。不得不说,拂绽隐藏的十分好,也很会抓住时机。 然而,所有能表明她背后那个人身份的东西,只有那块包着**的帕子——紫粉色的绢子。“墨黛,你细细回忆,宫里常用淡紫色,淡粉色东西的嫔妃,有谁?” “姮芳仪,还有张芬仪。她们两个该是最常用的了。” “难道是李苇瑢?可她,她已经在冷宫,怎么能策划这场好戏?但是她与我结怨素来深,也不是没有早早就谋划好的可能。只是……只是我已经为了她,求皇上让她生下孩子再死,她总也不会如此迫切的过河拆桥吧?” “难道是张芬仪?可是她与小主素日交情甚好,应该不会如此才是。” “采染,这可不一定。如今我与她都有身孕,而我又比她得宠,她想拉我下台,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我和她只是利益相交罢了。”我细细一想,叹了口气,又道:“可依她的性子,该不会这般喜欢多事才是。” 墨黛低头想了想,欲说些什么,却又道:“罢了,小主,先用膳吧。” 我看着窗外落叶,自我安慰的一笑:“禁足也好,没人打扰,正可安心养胎才是。” 冬天来了,日子也将近临近除夕,我虽在禁足中,但还是感觉得到,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气氛。算来待到我禁足完毕,要等到新年二月。看来这个新年,只能在自己宫里过了。 除夕前的小年夜,我特地让墨黛、采染在小厨房里做了一桌好菜,让小路子、采染、墨黛都聚了一桌吃,又另在耳房摆了一桌,给底下的人吃。 “小主,这可是秋天里墨黛特酿起的桂花酒,藏到这时,正是可以喝了。”我们都很是高兴,个个举了酒杯,争着要墨黛倒起来,墨黛一一给众人倒上,到我杯中时,却一顿道:“小主如今可是七月多的身孕了,只此一杯。墨黛可不敢给小主多的。” 我一蹙眉道:“今儿你们都尽兴,敞开肚子的喝了,偏偏倒是我最难过,只能一杯。”采染一笑道:“小主以茶代酒便可,若是也想有这桂花香,奴婢去给小主泡一壶暖暖的桂花茶也是一样的。” “好!”我又指了指采染道:“待我禁足完了,便提了你做宫女。别的你做的都好,只一点,别称奴婢便好。” 采染高高兴兴的应了,转身去了小厨房沏茶。 待大家坐下,我便道:“单是这样吃菜喝酒,也没意思,不如我们起个酒令吧。叫我看,就一人说一句诗词,可是自己编的也可是前人写的,下一人以上一人诗句的末尾一字为头,接出下一句。接不出的,罚酒三杯好了!” 话音方落,小路子道:“小主可不是欺负我么,墨黛姐姐同采染姑娘,都是识些诗书的,就我小路子,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这奴才可真真接不出。” 我笑道:“哎哎哎,小路子自称奴才,该罚一杯酒,你们说是不是啊!” 采染孩子心性,笑着应道:“小主说得多,小路子你快喝啊。” 小路子无奈一笑,仰头一杯下去。“不管你接的是什么,只要字数一样便是了。你看这样可行?” “采染姑娘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墨黛拨了拨炭盆里的炭,道:“那还等什么,快开始吧。” 三人都看着我,我却挑眉一笑:“今儿谁年龄最大,谁最先开始。”“那这么说来,是小路子最先,墨黛姐姐第二,小主第三,我是最末了。”我一笑问道:“采染多大?” 她眼里孩童般稚嫩目光:“过完年十六啦~” “好,小路子你开始吧。”只见小路子搔首弄耳半天,终于是憋了一句出来:“瑞雪兆丰年。” “这还真不错,刚刚真是飘起了雪来了呢~” 墨黛道:“年年江月望相似。”我不禁一声叹:“物是人非,碧泺到底是再也回不来了,此仇我一定给她报。”“小主,这小年夜,便不说这些了。” “好,我来接,似曾相识燕归来。” “‘来’字的古诗可是难寻了,那采染便自个儿编句了,小主可不要笑话。‘来风可闻游子意’。” 我微微对她笑:“采染是想家了。这句‘闻’字一语双关,倒是用得好,看来在太妃身边学得挺好。” 关于签约 感觉好不容易的,颇有点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感觉,终于签约了。话说这本书刚开始写的时候,是写给周围同学看着玩的,后来有人就让我发到网上,然后暑假闲着也是闲着的,就发上来了。 在很多网站有发过,也接过很多网站的签约邀请,最后千挑万选的还是选中了。 因为实践出真理嘛,经过我的观察,还是觉得最靠谱了。经历了两次申签才最终成功,真的能算上是不容易了。 因为是第一次写,所以被拒签了,我还是蛮乐观的,删了前面三章又申请了一次才过。 所以在此也勉励被拒的朋友们千万别灰心,只要加油就会过的!本来觉得状态改的时候,应该还是会很激动很激动的,但是因为那天我在期中考,是网编沫沫姐和我说的,所以感觉好像蛮淡定的==因为签约了,接下来更新应该会稳定点吧,至少一周两三更,不然我怕被打。 退退可能写的不好,还请大家多多见谅,有意见尽管提,我会虚心求教的--谢谢大家支持,希望大家喜欢《皇城归凤不思君》! 喜欢就请订阅,收藏,鲜花哦! 《皇城归凤不思君》关于签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