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包肉,花棉袄,带着火车回东北》 第1章 东北孩子夏天的噩梦 “浪滚滚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丰收的喜讯到处传,社员人人心欢畅……”女高音歌唱家悠扬的《丰收歌》自天一放亮,就响彻在红旗大队上空。 如果把棉田换成麦田就相当应景了。 红旗大队位于“捏把黑土冒油花,插双筷子也发芽”的三江平原腹地,后世以大米而闻名,这会儿却是75年,计划经济主导下,大队跟着紧邻的兵团农场一起种春小麦。 过了农历年下种,这会儿七月末,正是麦收时节。 家人一早就出工了,项海澜虽然没跟着一起没下地,但也没闲着,她要负责一家子的伙食。 先挖了满满一大盆面,添上老面酵母,活好让慢慢发酵,温度高,一个小时就能发好。 接着去菜园子摘豆角,又是满满一大盆,掐豆角,洗豆角。早晨王春花出门前,去偏厦的猪油缸里捞了一块咸腊肉给闺女炖豆角。 红旗大队地多不缺粮食,但缺副食。 割麦这种重体力活,不吃点带油水的,饿得格外快。挥不动镰刀,就影响抢收。这个时候,就算过日子最俭省的主妇也舍得把珍藏了大半年的咸猪肉拿出来,给家人改善生活。 项海澜把猪肉切厚片,先下锅炼猪油。 在缸里腊制了大半年的咸肉炼出的猪油渣,那销魂的味道是新鲜猪肉没法比的。 项海澜没忍住夹了一块尝了尝,鲜咸酥脆,香得人一激灵。 吃一块就得了,统共也没多少。 就着荤油熬豆角,滚了油的豆角翠绿鲜嫩,炒透添水,起锅前再搁上一盆地里现挖的土豆,架上锅帘,把揉透,排好气的刀切大馒头垫着干苞米叶子放入锅中,蒸上十五分钟,东北农家一锅出齐活。 夏天烧柴火灶属实遭罪,见锅盖上气,项海澜立即把小板凳搬到门口,穿堂风拂面,身上的汗也渐渐消了。 想起后世网上东北孩子夏天的噩梦,上炖豆角子,下炖豆角子,永远吃不完的豆角子,项海澜勾起一抹笑。 她是穿越者,来了已经有大半个月,每天谨言慎行,小心不露马脚。赶上农忙,家里人忙活完地里的活计,回来恨不得倒头就睡,还真没发现小女儿的芯子已经换了人。 话说回来,就算察觉出她性格有变化,没受后世网文洗礼的脑袋瓜永远扯不到穿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上。 况且,这些年风气严,大队的出马仙被拉到县里教育学习了五六回,隔三差五就有人下农村搞讲座,连村里最爱搞封建迷信活动的祝老太太都被灌输了一脑袋唯物主义价值观。 项海澜没有原身记忆,但醒来那一刻这具身体残存的愤恨,绝望与不舍,以及深深的恐惧与最后的释然解脱,让她不能不多想。 脑洞开大一些,也许原主是重生回来的灵魂,想到自己的悲苦遭遇,无力改变命运,自动放弃了重生机会,才便宜了她这个后来者。 可她一直想不明白,原主的父亲项大诚是红旗大队的大队长,在村里声望极高,项家日子也是大队独一份。真看不出来会有怎样的厄运降临在这个家或者原主身上。 疑惑有之,怕是不可能的。 死而复生不是一般的幸运,何况她还重生在自己的老家东北,天时地利人和至少占了两个。 农村生活技能她也有,项海澜父母早逝,是做农村宴席生意的大伯和大娘抚养长大的,380块钱12道菜,酒水米饭免费,大席生意不要太红火,去外地上大学前,她没少帮着打下手。 适应了半个月,农家饭已经做得得心应手。 东屋柜上的座钟敲了十一下,下工时间到了。 项海澜把馒头拣到红柳条编的小筐里,豆角也盛盆,光吃馒头口干,她还在对面的大锅熬了稀溜溜的小碴子粥,按人头煮了咸鸭蛋。 刚把东西摆上桌,下工的人就到家了,还来了个陌生人。 跟在项大诚身边,穿白衬衫,深蓝色裤子的年轻人瞅着有些眼生。 红旗大队一共三百多户,项海澜就算记忆力再好,半个月时间也不可能把所有人认全。 “愣着干嘛?海澜,快给小吴添双筷子。”项大诚笑呵呵吩咐女儿。 没想到会来客人,幸亏多煮了咸鸭蛋,项海澜又去房后的自留地摘了些黄瓜,手脚麻利地拌了个拍黄瓜。 有外人在,一家子分开吃,男人在外屋稍稍喝两杯,女人和孩子们则在里屋炕上吃。 席间自然谈起小吴知青。 项海澜的三嫂给两个儿子夹了豆角,拿了鸭蛋,打发他们去外卖吃。 支走小孩,苗倩朝小姑子挤眉弄眼,“咱大队的知青虽然大部分家庭成分不好,不过个顶个都是好人才,小吴知青是里头最拔尖的。真神了,也没看他学过,光摸索了几下,就能修拖拉机,我就没见过比他还聪明的年轻人。” 王春花面冷话少,破天荒地附和小儿媳,“今天多亏了小吴,农科站这会儿忙得脚打后脑勺,等他们来修拖拉机,得拖到猴年马月去,耽误拉麦子可要费不少人工。你三嫂说得对,出身虽然重要,但聪明人到哪都不吃亏。” 项海澜端起碗喝了口碴子粥,没开口回应。 项家跟知青们住的青年点有段距离,红旗大队知青又多,隔壁农场因为各种原因刷下来的知青基本都安排在这里。 项海澜跟他们接触不多,但这个吴呈倒是经常听身边人提起,在知青中是个风云人物,今天终于对上了号。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气度也不一般,不是农村的愣头青能比的。 听话听音,看三嫂和母亲的态度是想要撮合她和吴呈。 项大诚估计也是同样想法,他看着和气,但很少把人叫到家里吃饭,这么热情还是头一回。 有原主最后的情绪提醒,项海澜对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异性格外警醒,尤其是这种出现得不算突兀,并得到家人认同的异性。 越正常,就越不正常。 一个没见世面的农村姑娘,婚姻基本是家庭包办,双方都不反对的话,吴呈兴许就是她未来的丈夫。 人生三大情,亲情、友情、爱情,原身家庭和睦,邻居小姐妹也都淳朴可爱。会在重生时那么愤懑,兴许是因为一辈子栽在男人手里。 所以罪魁祸首是吴呈? 甭管冤没冤枉他,项海澜都不允许这种状况发生。 她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王春花,“妈,你不会是相中他,想撮合我们俩吧?” 王春花比她还直接,“对。” 第2章 绿皮火车也来了 “我才十七,刚高中毕业,结婚是不是太早了点?” “哪里早了?咱大队十七八结婚的多了去了,远的不说,我和你三嫂,你大姐都是十八结的婚,听妈的,早结婚,早生孩子,少遭罪。”提起结婚生育话题,王春花的话可一点不少。 项海澜没想到自己在现代没被催过,回到半个世纪前,还有被催婚的一天。 她想说时代不一样了,再过两年我就能参加高考了,还结个锤子婚! 可这种未卜先知的话说出去容易被当脑残。 借口可以徐徐图之,她半真半假地威胁上:“你们要逼我结婚,我就离家出走。” 王春花冷笑一声,“没你爸给你开介绍信,你连站官城都出不去,不信你试试?” 苗倩看两母女要闹僵,赶忙打圆场,“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着急哈。” 项海澜当然知道这是一张介绍信行天下的年代,看王春花的态度是铁了心让她加入早婚早育队伍。 不怪这位当妈的固执,后世她偶尔也听大娘念叨过,黑省个别地区到了八十年代都有不少姑娘不到二十就生了孩子,四十岁都成了奶奶辈的,直接多生了一代人。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王春花下桌前往她兜里揣了个咸鸭蛋,语气还有些生硬:“别忘了喂后院的鸡鸭鹅。” 项大诚喝了二两小酒,稍微上点脸,也笑眯眯往洗碗的项海澜兜里揣了个鸭蛋,“我老闺女做饭越来越好吃了,真厉害。” 来了客人,项海澜按人头煮的鸭蛋不够分,把自己那个让给吴呈,当父母的看在眼里,悄悄把自己的那个鸭蛋留下来给小女儿。 哎,这就是父母。 “谢谢你的款待,受累了。”吴呈临出门前笑着道了声谢,说话还文绉绉的。 项海澜抬头看向逆光站在门口的男人,五官藏在暗影里,一双黑眸熠熠生辉,内里似乎藏了丝情谊。 大哥,你真看上我了? 看上我什么了?我的脸?我的身材?还是我的身份? 论相貌她十分有信心,但吴呈不像以貌取人那种人,看中的应该是后者。 听三嫂提过,村里这帮知青大部分都是老三届,最早的来村里落户已经9年了。 因为成分问题,当兵,招工,推荐工农兵大学生都跟这帮知青无缘。待得越久,人心越浮躁。 人的青春有限,有的人放弃希望,干脆在村里娶妻生子,娶妻的选择不多,要么知青配对,要么在村里找。 而她这个大队长家最受宠的小女儿是多么耀眼的存在啊。 县官不如现管,不说别的,将来拿着介绍信抛妻弃子偷着跑了都方便极了。 没想到穿越一场竟成了婚恋市场上的抢手货。 项海澜把洗干净的碗放进碗柜,朝门外挥了挥肉拳,死男人莫挨老娘! 肉拳摊开,项海澜手心凭空出现一支无味型护手霜。 嘿嘿,咱也是有金手指的人。 项海澜在现代出校门才半年,作为刚过试用期的新人,没年假可请。在公司站完节前的最后一班岗,才登上回东北的火车,回老家过年。 春运火车票难抢,她没抢到直达车,先从京城坐动车到冰城,再换绿皮火车回位于黑蒙交界的大伯家。 腊月二十八,火车上挤满了归乡的旅客,连过道都站满了人。 出了滨城大概一个小时,正在靠窗的座位跟大伯微信聊天的项海澜突然听到咔嚓一声,火车急停,她在惯性作用下冲向侧前方,头磕到车壁,晕了过去。 等醒过来,人已经躺在农家的土炕上。 起初她并没发现金手指的存在,连吃两天没一点油水的豆角子,项海澜十分怀念在冰城买的老字号红肠。 想法刚一涌现,下一秒一袋红肠就水灵灵出现在身旁,现做的红肠蒜香味浓,柔韧有弹性,不像是放了两天的干巴样子。 项海澜尝试用意识沟通,发现了绿皮火车的存在。 这辆管内列车,因为春运人多,临时加了两节车厢,一共18节,站站必停,车程超过12个小时,还特地设了6节卧铺。 满车厢的乘客消失了,但他们的行李都在。除了穿的,大部分都是带回家的年货。 项海澜人进不去车厢,但可以用意识移动车厢内的物事。 车厢还保持在出事那一瞬间的状态,时间是静止的,过道小桌子上那碗刚泡好的大碗红烧牛肉面还在冒着热气。 项海澜这些天把空余时间都用在开车厢的行李盲盒上,一开始意识运用不熟练,开得比较慢,适应了几天,现在越开越快。 这趟管内列车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在外乡打工回家过年的,带回家的行李不但多,而且五花八门。 最多的还是火车伴侣,方便面,红肠,速食鸡爪子,乡巴佬卤蛋,啤酒,白酒,酒鬼花生…… 黑省大叔们坐火车的乐趣之一,喝酒。 其他东西,穿的不算,打工人从五湖四海汇聚在这列火车上,带回了种类丰富的当地特产。 盐水鸭,真空德州烧鸡,金华火腿,腊羊肉,粿条,稻香村糕点,金钩大虾米,扇贝丁,保温箱里的冷冻海鲜,干果礼盒,各式各样的糖果…… 项海澜还发现了好多玩具,父母在外打工,与老人一起留守的孩子过年时最盼望的就是父母带回家的遥控小汽车,芭比娃娃。 项海澜把玩具收在一个大行李箱里,乐观地企盼,这些消失的乘客还活在原来的世界,跟着自己穿越的火车只是一列镜像复制品。 除了她,大家一个都不能少。 为了以后使用方便,她把东西按照品种归类,衣服,鞋帽,食物,烟酒,洗发水,香皂牙膏,卫生纸,卫生巾…… 乘客携带的少量药品以及买给老人的降压、降糖药,被她专门放在最后一节车厢最末尾一张卧铺上。 东西多而乱,光是六节卧铺项海澜就整理了半个月。 去硬座车厢前,她又实验了一次车厢连接处的水龙头,还是拧不出水。 车厢里有不知出处的光线,不过充电孔都不好使。 这意味着她在车厢里收集的海量手机和ipad,电脑都没法长时间使用,即便她能破解电子设备的密码。 红旗大队虽然沾了隔壁农场的光,不少人家都装了团部物资科采购的玻璃,但还没有通电。 没电,ipad唯一的用处是压泡面碗。 没水能接受,没电暂时享受不到现代生活的便利,有点可惜。 项海澜告诫自己别太贪心,拥有十八节静止储备空间,白得一车年货和行李,还要啥自行车? 第3章 村里的知青们 躺在炕上假装午睡,项海澜默默用意识干活。 没想到一进硬座车厢就有大惊喜,哪个天使大姐用编织袋装了半扇生猪肉放在行李架上? 她还在一个座位底下发现了连锁超市的购物袋,有人座位前面放了两桶大豆油。 卧铺车厢都是远程旅客,除了冷冻海鲜和真空食品,没有人带鲜肉物资,她本来还有点遗憾,再吃到新鲜猪肉可能得等到年末红旗大队杀年猪的时候了。 没想到却有了意外收获,想想也对,上火车那天冰城刚下完大雪,路面滑得跟镜面似的,开车不安全,管内列车速度慢,小站也停,郊区去城里办年货坐火车最方便。 半扇猪应该是在近郊第一站上的车。 哎呀,甭管它到底怎么来的,反正有猪肉吃了。 项海澜是行动派,立即爬起来干活,火车上不可能有刀具,得趁家里没人把猪肉分了。 感谢两个好动的大侄子,家里待不住,全天在外面疯玩,一下午都没人来打扰她。 忙忙碌碌,很快到了傍晚。 知青小队单独在南山脚下的麦田割麦子,一人一长垄,一眼望不到头那种,烈日当空,埋头苦干,汗水干了又湿,在衣服上留下白花花的盐渍痕迹。 听到下工号,大家把镰刀上交,三三两两往知青点走,半路遇到开拖拉机回来的吴呈,纷纷跳上拖拉机后斗,一起被捎回了知青点。 吴呈没去还车,他要趁下工时间,把拖拉机再检修一遍,别耽误明天干活。 男知青们围在拖拉机旁调侃吴呈。 “听说你小子中午去大队长家蹭饭了?”开口的是京城知青陈正道,吊儿郎当的,一看就不服管,“不会是看上项海澜了吧?” 一旁的杜远竖起大拇指,“吴呈你眼光不错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项海澜还好看的姑娘。攀上大队长,娶了美娇娘,小日子不得幸福死。” 吴呈从机盖上抬起头,笑了笑,大方承认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宋霞是知青里的老大姐,为人有些严肃古板,“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分寸?光天化日讨论女同志样貌像话吗?” 这群人刺头不少,她虽然年纪大,但说话没人听。 梳两根麻花辫,圆脸圆眼的韩春梅轻嗤一声,“项海澜有什么好,不就是个农村土妞,我们蒋楠竹同志比她漂亮一万倍……” 不等说完,就被她提到的正主捂住嘴,“我的好妹妹你可闭嘴吧。” 青年点人多嘴杂,这样的话要被大队长知道了,给分配最洼的地割麦子,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她可不想被没脑子的韩春梅牵连。 男知青咧嘴笑,倒是没人反驳韩春梅。 韩春梅虽然爱屋及乌夸得有些过,但蒋楠竹长得确实美,俊眉修目,书卷气十足,五官没有项海澜精致,论气质,要更胜一筹。 人也聪明稳重,不少男知青都对她有好感,有大胆的已经向她表明心迹想缔结革命友谊,但都惨遭拒绝。 有人私下打听过,她喜欢的人在隔壁兵团,碍于家庭成分,男方家里不同意,就一直拖着。 扯会儿闲篇,大家赶紧回屋洗刷,割了一天麦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洗干净手脸好吃饭。 一跨进伙房,好吗,锅底坑的柴伙刚点着,馒头还没下锅呢。 陈正道登时就急了,朝做饭的郑小兰吼道:“不用你们下地,做饭还做不好,我看你们活得连蛀虫都不如。” 郑小兰委屈得双眼泛红,“戴向晴发烧昏迷了,我送她去队部找周大夫,对不起,回来晚了。” 戴向晴和郑小兰这两天身体都不舒服,请假待在宿舍没上工,这年头不养闲人,不上工就得在家做饭。 发烧昏迷确实很严重,大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陈正道闭了嘴,宋霞和蒋楠竹带着几个女知青上前帮忙,很快把饭菜下锅,几十号人在天黑前终于吃上了饭。 晚餐简单,知青这边虽然也养了猪,没有当地人伺候得好,猪瘦人又多,腌的猪肉早吃没了。 饭桌上的炖豆角零星飘了点油花,跟清水煮的没两样,黄瓜也只拿盐拌了拌,这还是夏天,蔬菜多些,到了冬天顿顿都是清水煮白菜。 这样的饭吃起来让人的绝望更上一层楼,个别男知青甚至动了跟吴呈竞争的心思,他们也想给大队长当女婿。 正吃着饭,在正房宿舍休息的戴向晴边走边揉脑袋,来到东面的伙房兼饭厅门口。 宋霞见她走路颤颤巍巍,忙起身扶了一把。 下乡六年的戴向晴面露恍惚,像不认识一样在众人脸上扫视了很久。 有男知青不解道,“咋还不认人了?戴向晴同志不会发烧烧成傻子了吧?” 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醒过神,垂着头腼腆地对众人解释:“我刚醒有点迷糊,过来是想跟大家道个歉,对不起,耽误你们吃饭了。” “那么客气干啥,你又不是故意的。”宋霞给她盛了一碗米汤,“趁热喝了,睡一觉就好了。” 戴向晴依言喝了米汤,没有吃晚饭,回了睡觉的正房。 她平时老实巴交,在知青中存在感极低,谁都没把她当回事,又继续吃饭。 只有坐在角落的金熠多看了她的背影两眼,偏巧被吴呈发现了,以为他对戴向晴有意思,想到某种情形,笑了,“你俩要是凑一起过日子,估计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 金熠是话少,但嘴毒,瞥了吴呈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要发情别拽上我。” 第4章 俄式酸黄瓜 赶上好年景,今年抢收没有下雨。 种春小麦有一点不好,收割时碰上连雨天,麦子直接在地里发了芽,好不容收上来,晒不透又捂烂了,这种粮食上面不收,只能各大队和农场自己消化。 发霉的麦子吃起来黏黏糊糊,一点不香,还有一股怪味。辛辛苦苦大半年,几场雨就能把农民和知青的希望浇灭。 项大诚这几天心情特别好,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项海澜真怕他牙齿着凉。 今天还是她守家。 早前在县城上高中,路途远,在家待的时间不多,不出工可以理解,这会她已经毕业了,17岁,没病没灾,正是干活的年纪。 父母和三哥是自己人,宠着她可以理解。让项海澜格外感激的是三嫂,从来没一句怨言,真心把她这个小姑子当亲妹妹疼。 有句老话叫“两好搁一好”,三嫂苗倩对她好,将来她也会多多回报。 其实,一星期前她主动争取下过一次地。作为零零后,麦子从没割过,不会,咱可以学。 原本担心操作不当,造成流血事件,没想到确实流血了,不是她的。 大队的年轻小伙子光顾着看她,忘了手里的动作,镰刀割了脚脖子,血流得哗哗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貌杀人事件吧…… 为了不造成过多的“意外”伤害,项海澜被强制收了镰刀赶回家。 这也是项家老两口着急把她嫁出去的原因,有了对象,觊觎他们宝贝闺女的人就少了。 项海澜站在写有“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半身镜前,美滋滋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美貌。 她现在的长相其实跟现代的外貌十分相似,只不过五官精致了一倍不止,天然雕饰,无可挑剔,眼尾上挑微微翘起,眼波流转既清纯又妩媚。 身材更好,高挑且凹凸有致,不过全被肥大的衣裤遮住了。现在风气保守,必须低调。 原主受性格和阅历所限,外貌被气质压下了一半,被她这个外来灵魂注入后,这份美丽才彻底绽放。 三嫂苗倩就感叹过好几次,说她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谁不期望自己长得美?但美貌也是一把双刃剑。她不能不多想,原主遭遇的一切劫难会不会跟这份美丽有关? 项海澜告诫自己谨慎,当然也没必要畏首畏尾。 十八节车厢她专门腾空了一节,用来装死人。 想多了没用,这会离高考复习还早,闲不住不如干活。 钱必须要挣,拜手机支付所赐,她在车厢里收集到的现金不多,就算将来能用,也得等几十年,现在纯是废纸。 她大学学的服装设计专业,这会儿倒是能用上,但没个铺垫就抢大队裁缝的生意,别人一定会生疑。这又不是创业小说,一上来就大杀四方,天赋得慢慢展现。 项海澜还有一项天赋,从小帮大伯打下手,从整理食材开始,忙起来缺人手也帮忙上灶炒菜,对食材的处理,烹饪的火候,以及调味十分在行。 磨刀霍霍,小项同志要对家里的菜园子下手了。 红旗大队位于小兴安岭南麓,纬度虽然没有她现代老家那么高,夏天也一样短。 这会满园瓜果飘香,吃都吃不完,再过两个月大部分蔬菜就罢园了,想吃也没得吃。 没有冰箱的年代,聪明的家庭主妇会想出许多办法来储藏蔬菜,王春花要负责大队的三十多头猪,顾不上家里的菜园子,这活就交给了她。 先处理黄瓜。 项家种菜十分豪横,才不管吃不吃得完,反正家里自留地多,后院种了六垄黄瓜,老的还在架子上挂着,新结的层出不穷。 老黄瓜可以再长长,留着做老黄瓜汤,也是一道别具风味的汤品。 项海澜更豪横,用洗衣服直径快一米的大铝盆来装,摘了满满冒尖一盆鲜黄瓜。 先切厚片,摊在柳条筐里晒,天气好,一天就能晒干。晒好的黄瓜干,用草木灰水浸泡黄瓜干,泡透洗净再晒干,封袋吊房梁上储存,冬天就有数不尽的黄瓜干吃。 现在各种物资奇缺,草木灰却简单易得,碱性物质是杀菌利器,草木灰水泡过的黄瓜不容易变质,这是老祖宗自宋朝传下来的储存妙招。 黄瓜干比新鲜黄瓜口味更浓郁,口感更有韧性,喜鲜也喜油,炒肉,炒虾米都美味极了。 摘下来的黄瓜项海澜也没忘偷渡一些到火车车厢里。后世基因改良和大棚种植普及,黄瓜越来越没味道,农药残留还多,趁现在有机会,多储存一些,留着以后慢慢吃。 收太多容易露馅,机会有的是,项海澜不贪心,积少成多。 第一轮完事。 项海澜继续向更短胖一些的旱黄瓜伸出魔爪,摘了15斤,又从地里连叶一起拔了几头大蒜和茴香杆,她要做最正宗的俄式酸黄瓜。 黑省边境地区早年有好多邻国人跨河过来讨生活,现在成了五十六个民族中的一员,正宗的俄式酸黄瓜做法也从对面带了过来。 后世条件好,会在汤里放入各种调味料和苹果醋来泡黄瓜,项海澜倒是在车厢的超市购物袋里发现少量调味料,不舍得用在这里,还是用最原始做法。 三十汤匙食盐,黄瓜码入坛中,加盐水,最后用大蒜和茴香封口,用来增添风味。 不用密封,天气热,四天后就能得到一坛口味正宗的俄式酸黄瓜。 项海澜干活麻利,起来得又早,折腾完酸黄瓜还不到十点。 回屋歇上半个小时,继续她的车厢开盲盒工程。 硬座车厢的大件行李不多,开小包比较费时间,项海澜昨天忙活一晚上,一节车厢还没扫完。 今天从车厢中部开始,还真发现了一样好东西,油葵,也叫油瓜子。 这种瓜子个头特别小,但油脂大,出油率极高。 油多瓜子就香,嗑起来不方便,有些人也爱吃,估计是买来过年吃的。 项海澜找到的这包油葵是生的,还没有下锅炒熟,可以用来当种子。 油葵在15世纪就传到了中国,她之所以了解,全因学农业的好闺蜜的介绍。 由闺蜜想到疼爱她的大伯,大娘,还有堂哥堂嫂,可爱的小侄子,项海澜忍不住眼圈泛红,自己就这么失踪不见,他们不知道要多着急。 仰起头,她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来都来了,回得去当然好,但现在她要朝前看,另一个世界的家人和好友也不希望她就此消沉。 继续盘种子,油葵对生长环境要求不高,干旱盐碱地都能生长,闺蜜说,陕蒙地区油葵种植特别广泛。 现在交通不便,种子没有流传过来,红旗大队田间地头虽然种了好多向日葵,,但没有油葵,都是大瓜子,留着歇冬时当零嘴和过年待客用。 第5章 气走烂桃花 项海澜把这包油葵仔细收好,等找机会给项大诚,今年过了种植季没法种了,等明年多种一些,油葵榨出的油亚油酸含量高,十分健康,还可以帮忙缓解家里的油荒。 本以为油葵是最大的收获,没想到在12车厢找到了乘警办公室,人当然不在,项海澜在小隔间的桌子上发现了一样好东西。 意外的惊喜让她高兴地蹦了起来。 桌上有一把警用配枪,她对枪械不了解,不知道这把枪具体是什么型号,但这可是枪啊,不是玩具模型。 快速跑回自己的屋子,项海澜把门关上插好,倚在门板上小心把枪从火车中调出来。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端详了好一会才试着拆解,拆开的子弹夹是满的,里面有12发子弹。 项海澜从没碰过这种大家伙,摩挲了好一会,又珍惜地收进乘警室。 等跟侄子们借个弹弓玩玩,先练练射击的准头,别真等用到的时候,误伤了自己。 她倒没觉得奇怪,这把警用配枪的出现很正常,法律有规定,乘警可以依法配枪,尤其春运期间,旅客多,为保障出行安全,乘警的配备都会升级,除了枪,项海澜还在桌子旁边发现一根立着的警棍。 这下好了,家把什齐了。 项海澜虎了俏脸,对着空气放狠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杀之。”呲了呲小白牙,佯装母老虎。 维持了一会儿的好心情,当看到吴呈又跟回来吃饭时,荡然无存。 “脸皮真厚。” 一回生,二回熟,今天没再分桌吃饭。 项家三子二女,大儿子海江和大女儿海波都住县城,老二海潮在鲁省当兵,在家的只有老三海河一家四口,人不多,外屋地的红松圆桌能坐开。 今天中午还吃豆角子,扁豆换成了长线豆,项海澜翻出一块王春花晒了好久没舍得吃的猪皮,泡开后,线豆、猪皮,还有辣椒一起入锅,不放水、不放盐,只放酱油。 东北人管这叫烀咸菜,卖相不好看,确是下饭神器。猪皮增香,辣椒提鲜,线豆吸饱了酱油的豉香还有油香,味道绝了。 越简单的烹饪方式,越能突显食物的本原香气,尤其还是黑土地长出的最美味的食材。 王春花和苗倩做饭十分粗放,夏天的饭桌永远是蘸酱菜,项大诚和项海河平时哪能吃到这花样,一口气造了两个大馒头。 项大诚不忘招呼吴呈,“小吴,别客气,多吃点,我家海澜手巧,做饭最好吃。” 吴呈捧场地也造了个两个大馒头,笑着附和项大诚,“项海澜同志的厨艺不比大饭店的厨师差,我很喜欢。” 说完眼含深意地望了坐在对面的漂亮姑娘一眼,两根麻花辫,朴素的对襟碎花褂子,打扮得跟村里的年轻姑娘没两样,但这张脸太突出了,如精湛的玉雕,冷艳无瑕。 项海澜不是不会动的雕像,蹙了蹙眉头,她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不多,见过的红旗大队年轻人要么青涩,要么莽撞,像吴呈这么自信的可不多。 平心而论他长得是不错,黑眸细长,高鼻薄唇,属斯文型那一挂的。 如果是不谙世事的原主被这样优秀的男青年中意,这会儿兴许芳心大乱了吧? 可她不是白纸一样的原主,从小跟着大伯在喜宴上迎来送往,项海澜自认有几分看人的本领,吴呈虽然目光还算清明,但一眼看不到底,是个颇有城府且有野心的人。 这样的人多半不会让自己耽于情爱,这个时候凑上来肯定有所图。 何况看人讲眼缘,她不喜欢这种目的性强的人,哪怕吴呈人品尚可。 她更不喜欢一来就被送作堆,强绑了姻缘。 对付这种人吗…… 刚才吴呈的话明显冲着女儿说的,这丫头平时挺机灵的,这会儿倒成了锯嘴葫芦,你倒是接句话啊,项大诚不好开口提醒,冲老婆狂使眼色。 项海河和苗倩小夫妻也冲妹妹猛眨眼,王春花瞪了女儿好几眼,所有的眼神都抛给了瞎子,项海澜压根就没抬头。 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爱国和爱民啥也不懂,就是干饭,线豆上的酱油给小脸糊了一圈小胡子。 吃饱了,爱国抬起脑袋看到饭桌上的大人在眨眼,一脸疑惑,“你们是不是得红眼病啦?” 臭小子,老子那是气得干瞪眼,项大诚被老闺女这艮啾啾的脾气打败了。 吴呈脸上的笑容有些许凝固。 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酿出两包泪,项海澜猛地抬头,对着项大诚亮出了叛逆期少女的蛮横,一脸激愤地嚷道:“昨天我忍了,今天你还往家带人,你看上他,你跟他结婚啊! 他什么成分!我什么成分!一个落后资本家后代凭什么跟我这样根红苗正的军属坐一个饭桌吃饭?他也配!你思想要再不进步,我就去公社举报你!” 吴呈这种自视清高的人,七寸就是自尊,应伤尽伤。 话术也很重要,与其别别扭扭说些模棱两可的拒绝之语,让这种人生出征服欲,愈挫愈勇。还不如当个无脑的甲亢,往阶级成分上扯。 这些年形势起起伏伏,松快了一阵,两年前又紧张起来。 白卷事件后,学校闹得最凶,她被洗脑上头说些应激言语不算突兀,当然发火得冲着自家老爹发,得罪人在所难免,不能让吴呈对项大诚这个大队长怀恨在心,要恨就恨她吧。 项大诚气个仰倒,手指着项海澜都快癫痫了,“臭丫头,敢举报你老子,反了天了!”就算再生气,他也不舍得动小女儿一根手指头。 倒是王春花抬手给了项海澜后背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手劲真大,项海澜就当老母亲为她活血化瘀了。 眼中的无瑕美玉碎了,露出了愚不可及的内里。 吴呈踢开椅子站了起来,眼含怒意,声音尚算平静,“项海澜同志,你误会了,要不是大队长诚心邀请,我是不会来你家吃饭的。我有自知之明,我这种人配不上你,从没往那方面想,放心,以后见到你我会绕路走,绝不玷污你周围的空气,影响你根红苗正的军属形象。” 切,还挺会阴阳怪气的。 项海澜抬起下巴,面露厌恶,“识相的话就离我远点。” “大队长,告辞了。”吴呈抬腿快步出了门。 走得太快,撵不上,项大诚索性也不去送了,为了女儿他才放低身段,他一个大队长没必要对个知青太客气。 第6章 催婚原委 “爱国,去把门关上。”王春花沉着脸吩咐道,顺手抄起了墙角的笤帚疙瘩。 项大诚赶忙制止,“你干啥呢?她都多大了,咋还兴揍人?” 项家反着来,慈父严母,唱白脸的永远是王春花。 “不打就要反了自己老子了,你还护着,哪天让她捅个大窟窿,你这大队长也别想干了。”王春花真怒了,女儿平时宠归宠,遇事四六不分,就该打。 项海河冲妹妹使眼色,“海澜,你确实不像话,赶紧跟咱爸道歉。” 项海澜刚才的叛逆荡然无存,对项大诚嬉皮笑脸,“你们不经我同意,连续两次请他来家里吃饭,我只能这么讲话,把他恶心走。爸,我怎么会举报你呢,我是你最贴心的小棉袄,暖和着呢。” 一句小棉袄彻底把项大队长哄好,佯装嫌弃道:“暖和啥?全是窟窿,漏风。” 他吩咐小儿媳:“老三家的,你先带爱国和爱民回屋睡觉。” 苗倩秒懂,公公说的话不适合外传,拉着俩儿子立即出了堂屋。 屋里只剩四个大人,项大诚跟女儿推心置腹,“你还有啥不满意的?你老子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难道会害你?这年头相亲也顶多见一面,我们怕你俩尴尬,想着让他多来吃几顿饭,慢慢熟悉了,再谈以后的事。不吃饭,难道让你俩钻苞米地?” 钻苞米地? 项海澜有被项大队长豪迈的作风无语到。 “爸,首先我要纠正一下你的错误,盐是调味料,走路是里数,这俩没法比。”当长辈的永远是这一套嗑,逻辑都没弄对,真要比经验,她还有后世的五十年经验呢。 王春花被小女儿气笑了,“感情你在县城高中也没天天斗老师,还学了点东西。” 她不同于别的农村妇女,老父亲解放前是账房先生,有些文采,她也跟着识文断字,颇有见识,不在文盲一列。 “我确实没少学。”项海澜扬了扬下巴,自信的小模样让王春花心中的一杆火灭了,这孩子大半年没回家,确实比以前机灵不少。 找对象这事今天必须掰扯清楚,项海澜问出心底疑惑:“爸,你既然把孩子们支走,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还要嫁给吴呈?” 项大诚递了个眼神给小儿子,“你跟海澜说。” 项海河性格跟父亲相似,天塌了都一副笑模样,笑眯眯对项海澜说出噩耗,“县里一个姓肖的领导去你们高中办事,看上你了,他年龄也不大,32。” 项海澜:! 烂桃花怎么还一朵接一朵的! 项海河继续刺激妹妹:“姓肖的结过一次婚,有俩孩子,一个11,一个8岁,托公社刘书记跟咱爸提这事,咱爸当场就拒绝了。这人是管农机分配的,今年本该分给咱大队的农场淘汰下来的康拜因收割机,就被别的大队截了胡。据说这人还要往上升,主抓农业生产。” 项海澜面露愕然,她没有原主记忆,上哪知道这些事? 难道原主绝望是因为给人当了一辈子后妈?不是被男知青始乱终弃? 也有可能,网上的重生文确实有这种套路。 项大诚叹了口气,跟闺女道出心里话,“那架康拜因虽然是兵团淘汰下来的,修修还能用,一辆机器顶几十个人力,像这种干爽的天气,咱能提前三天把地里的麦子收回来,节省不少人工不说,赶上麦收下雨,时间就是钱,就是粮食,机器太管用了。 你爸不是见机器眼开的人,但你爸我管着上千口人的活计。穿一回小鞋咱受着,但年年都给你穿小鞋,海澜,咱们普通老百姓真受不了。” 王春花缓了语气,安慰女儿,“别怕,孩子,咱家虽然胳膊拧不过大腿,但也绝不让你给这种小心眼的人当填房。等你嫁人了,他就断了这份心思,到时候找中间人说和说和,这事就了结了。” 原本项海澜想婉转地提醒父母,高考和土地承包的事,没想到会碰上这种情况。 高考先不说,站官城这样的农业大市,就算土地承包了,负责农业的人手里的权力也是相当大的,土地界定,农业税…… 一点小小的手段,压在农民身上的就是翻不过的大山。 这么一想,父母着急把她嫁出去确实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项大诚的话比老婆多,接着跟女儿叨咕,“咱们大队和周边大队这茬年轻后生都不咋地,我和你妈扒拉来扒拉去都挑不出满意的,其实最好能嫁个当兵的。我给你二哥发过电报,他们部队但凡能看上眼的都结婚了。咱们这的农村兵倒是有,职级太低没法随军,我们都不想你一结婚就跟对象两地分居。” 老项说得在理,生活不是小说,除非立了大功,农村小伙子进到部队都是从大头兵干起,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混上能达到随军标准的营级干部?再过几年就要裁军了,多少人当了几年兵,退伍后接着回家种地。 项海河脑子活,吴呈是他先看上,推荐给父母的,劝妹妹道:“是吴呈这小子主动来找我套近乎的,你别听他刚才在气头上瞎说的话,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这帮知青的档案咱爸都看过,陈正道家老头是捞偏门的,这种人随根儿,看着人模狗样,太滑头,你招架不住。 还有金熠,沪上的大资本家后代,这样的家世以前太风光,现在被摁到泥里,想翻身太难。 吴呈不一样,家里有座小矿,产业不算多,成分问题就没那么严重。至于其他人,暂时看都没他们三个出挑。” 项海河难得收起笑容,“今儿个三哥跟你说句实话,咱自己家关上门说说,海澜,你也别到处瞎传。” 项海澜点头,“我保证不说。” 第7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远的不提,光咱附近这个兵团农场这些年走了多少知青,你知道吗?” 不需要项海澜回答,项海河竖起三根手指:“三百多个,当年轰轰烈烈开进北大荒,几年过去36团光当兵的就走了八十多个。这说明了什么?事情正在起变化!” 项海澜听着想笑,三哥说话这起势,停顿的风格跟单田芳老师一模一样,就差一把扇子,太适合讲评书了。 “咱大队这些知青是当局者迷,加上被打压了这么多年,遇事习惯往坏处想。再忍忍说不定就有大转机,当然不是金家这种。”项海河可能对大资本家有意见,不忘埋汰一句。 “吴呈的档案,咱爸帮你详细打听了,他父母都留过洋,手里有技术。你想想啊,这些年多缺人才,隔壁大队就有下放的研究机械的老师平反回城了,你再瞅瞅咱县煤矿那待遇,说明国家现在缺矿,缺矿好啊,他父母就有希望被召回去,父母好了,吴呈就不会继续在咱大队受罪。” 项海澜真想给项海河竖大拇指,从知青返城就能判断出未来大势,小学毕业的三哥没文化,但有大智慧。 “海澜,”项海河看着鲜嫩得像朵花一样的漂亮妹妹,目露疼惜,“听三哥的,你跟着他不吃亏,咱红旗大队虽好,但也是个穷山沟,跟城里没法比,我妹妹这样的好姑娘就该嫁给城里人享福。 我们不会害你,吴呈肚子里虽然有点小九九,但人不坏,从没在知青点跟人打过架,红过脸,脾气也好,你看你刚刚那么埋汰他,他都没骂你。” 项大诚两口子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就算没有姓肖那个臭不要脸的鳏夫觊觎宝贝闺女,吴呈也是做女婿的上上之选。 饭桌上的不愉快,道个歉就能解决,这个女婿还能续上。再怎么说,也比当二孩儿妈强。 项海澜心中感慨万千,人心都是肉长的,家人打心眼里疼她,为她日后的幸福绞尽脑汁,作为外来的穿越者,心中对新家人的疏离与隔阂也在这份关心中慢慢消弭。 “爸,妈,三哥,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项海澜正了正脸色,一双美目环视在场的三位家人。 “哦?” “女的就一定要依附男人而活吗?你闺女我离了男人难道就过不下去了吗?” 说起这个项大诚可有话讲,“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能下地割麦子,还是能挑两桶大粪脸不红,心不跳在坝埂子上走两里地?光在家做饭能来钱儿?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靠的还不是我和你哥?像话吗,不找个男人养你,难道还要找个女的养你?” 您老厉害,要真能找个女的养我也不是不行。 项海澜回他:“我三哥刚才说事情正在起变化,你和我妈都跟着点头,爸,大胆点,您使劲想。” “使啥劲?我就拉屎的时候最使劲。” “……” 这场对话有味道,项海澜快说不下去了。 “兴许不久的将来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呢,兴许咱们不用挣工分了,人手一块地,爱种啥种啥,兴许我还能进城上大学呢。” 一顿排比,一家人都被她的异想天开惊得瞪大了眼。 “天还亮着,老妹儿你别做梦了。”项海河指了指窗户外的大太阳。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果然是我项大诚的好闺女,能吹!”贼能打岔的项大诚还美滋滋地骄傲上了。 你们别不信,两年后你们都得尊称我一句预言家。 项海澜不是大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不能指望家人相信,转了转眼珠,她决定另辟蹊径,“咱们打一个赌怎么样?我证明给你们看,我不靠男人也能养活自己。给我两年时间,你们别催我结婚,至于那个姓肖的鳏夫,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你能解决个6。”项大诚被女儿的大言不惭惊了一惊又一惊。 “行了,别说了,回屋眯会儿,等下还要上工。”家里的老佛爷终于发话了,“强扭的瓜不甜,她不想结就不结吧。” 王春花看出女儿铁了心不想结婚,那就没必要硬逼。 她开口给项海澜吃了颗定心丸,“接着当你的老闺女吧,像你说的,咱们老项家三代贫农,根红苗正,姓肖的顶多为难两下,不会拿你爸怎么样,放宽心。” 家里大事有项大诚,小事王春花不用提前商量,可以一锤定音。 老项没开口反对,在他看来,除非天塌了,高粱酒没了,其他都是小事。 父母做主,项海河更没反对的必要,吴呈也是矬子里拔大个,在宠妹狂魔心里,哪个男的都配不上他的宝贝妹妹。 撂下话,三人准备屋歇晌去了。 站在饭桌前的项海澜有些蒙圈,这也太干脆了,感情刚才的长篇大论,你们就说给我听听,听进去当然好,听不进去,拉倒。 不行,还得盖个章。 “等等,给个准话,以后我的婚姻大事自己做主,你们不干涉。” 项大诚反应快,跟女儿耍心眼,“给你三年时间,过了二十我们还做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三年后我远走高飞,你们更管不着啦。 “老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项海澜做事做全套,上前跟三人一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得到王春花的冷眼和项海河的调笑,包办婚姻的问题在项家内部就算圆满解决了。 项海澜弯唇,唠嗑能解决问题,以后必须常唠嗑。 第8章 肖副主任下乡 红旗大队不是一般的地广人稀,割了一礼拜,麦子还没割完。 不过跟隔壁的农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项海澜爬上自家的院墙晒豆角时,站在墙头望向西边兵团的农场,无边无际的黄色麦田和绿色的大豆田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 数十辆高大的东方红拖拉机牵引着庞大的康拜因联合收割机一字排开,仿佛钢铁巨兽,威风凛凛在麦浪中披荆斩棘。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以前项海澜偶尔在网上看到农垦兵团的老知青回忆插队生活,感叹北大荒领先全国的农业机械化水平,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有几架康拜因甚至经过改装做到了真正的一体机,收割,脱麦粒,出麦秸。 几辆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伴在康拜因左右,刚打下来的小麦像水一样流入它的车斗。 怪不得老项同志羡慕,有了康拜因确实省事。 项海澜想到红旗大队因为她的原因没得到康拜因,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内疚,也就一点点。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有一辆东方红拖拉机突然停了下来,有一伙人像是训练过一样,立即上前开始鼓捣,弄了好久都没让康拜因再启动,感情是坏了,还不好修。 “这病”好像能传染,陆陆续续坏了三辆收割机。 钢铁巨兽的威风立时灭掉一半。 有句老知青们在回忆录里常念叨的口号,一下子从项海澜记忆的角落冒了出来——“小镰刀战胜机械化”——原来这玩意老出故障啊。 那就更没必要内疚了。 不过那个叫肖伟达的臭不要脸的鳏夫,确实得解决,她不想留隐患。 有的人就是不经提,大队的麦子刚脱完谷,肖伟达就骑着自行车下乡来考察了,第一站到的自然是红旗大队。 麦粒归仓之前需要晒足阳光,脱干水分,含水量大的麦子,在储存运输中容易发酵,败坏面粉品质。 红旗大队凡是能看到的平地都被用碾子和大石锤夯得平平整整,满坑满谷的麦粒,被人用木头刮板推成长垄,不停地翻动,争取每一粒麦子都晒到位。 晒麦子不算力气活,晒场上多是女人,肖伟达在女人堆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两个月前,去汉达县高中找老同学拿材料,一身碎花上衣的小姑娘为躲雨,没看清路,一头撞进他怀里。 小狐狸一样媚的脸蛋上,长了一双驯鹿一样的清纯眼睛,一触即离的柔软触感,少女的清甜体香,让他失眠了整整三个晚上。 心中升起久违的掠夺欲,他一定要把小仙女娶进门。 年龄相差悬殊怎么了?身边老夫少妻组成的家庭过得好的比比皆是。区区一个大队长算什么?骨头再硬,他也有的是招数让他跪下来。 项大诚正在另一个晒场指挥壮劳力给晒好的麦子转场,听到消息,心里骂了句娘,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心里再恨,也不能得罪他,急匆匆赶过去,老项扬起招牌笑容,“哎呦,什么风把肖副主任您给吹来了?” 肖伟达摆起了官架子,“别嬉皮笑脸的,过两天交公粮,我下来核查下今年麦子成色。” 项大诚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凝固,狗东西竟然把核定公粮标准的活揽上身了。 一旦这家伙为了私心把一等麦降为二等麦,红旗大队今年白干,就亏大发了。 麦子等级关乎工分值的高低,工分值能换现钱,大家忙乎一年为了啥?不就是钱吗。 真是应了那句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要是杀人不犯法,老项恨不得现在就把姓肖的埋麦堆里变成鬼。 肖伟达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把自行车停好,蹲在晒场旁,先拂开面前的麦粒看成色,又拨开其中一粒,放嘴里尝了尝。 皱了皱眉,露出不满意的神情,挑刺道:“你们大队麦子管理一般,杂质怎么这么多,颜色太浅了,颗粒也不饱满,是不是田间管理疏忽了?” 项大诚气个仰倒,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今天算见识了。 晒场上的村民不乐意了。 管你什么主任不主任,老子照喷不误,脾气最倔的老孙头扔下手里的耙子,冲着肖伟达开骂:“我艹你八辈祖宗,你眼瞎啊,老子种了这么多年麦子,头一回赶上这么好的年景,从没见过这么饱满的麦粒,还颜色浅,成天撸你那黑雀子,看什么都浅是吧?”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有人见缝插针地继续损,“什么狗屁副主任,我看你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懒蛋子,这辈子就没见过麦子长啥样。” 项大诚佯怒,斥责道:“咋啥话都往外秃噜,对肖副主任尊敬点。” 脾气上来,老孙头连项大诚的面子都不给,“尊敬个屁,他要是敢给咱们大队使坏,老子就拿耙子把他钉在粮站大门口,小子诶,不信你试试!” 这老孙可不得了,解放前当过胡子,专杀日本人那种胡子,现在是老了,但眼神不灭,看人跟山里的野狼似的。 红旗大队的人都有些虎性,跟着拍巴掌起哄。 肖伟达要维持领导的体面,不能跟老农对骂,面子挂不住,闷不吭声推着自行车向下一个晒场走。 项大诚跟过去前,在后背给老孙头狠狠竖了根大拇指。 知青们也在这个晒麦场,跟着看了个全程,跟不明就里的村民比起来,陈正道却知道些内情。 每个人努力的方向不同,吴呈想曲线救国,走项大诚的门路,搞到推荐名额,去县煤矿上班。 陈正道则一放假就往公社跑,凭着超绝厚脸皮,在公社混了个脸熟,前段时间,听公社管农资的大姐说过肖伟达看上项海澜的事。 这人嘴巴该紧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愿往外说,这会儿看热闹上头,倒有了谈兴。 晒谷子不需要拖拉机,吴呈今天也跟大家一起在晒场摊麦子。 陈正道用肩膀碰了碰他,笑得不怀好意,“怪不得人家看不上你,给县里的领导当填房,确实比嫁给你这个穷知青威风多了。” “你说的当真?”吴呈疑惑居多。 “如假包换。” 吴呈面色彻底沉了下来,颜美心恶,粗俗短视,他对项海澜仅存的一丝好感也消耗殆尽。 直心眼的韩春梅呸了一口,“上杆子给人当后妈,真恶心。” 蒋楠竹却看出矛盾之处,“要是项家愿意,肖副主任为什么刚才还那么说?” “演戏谁不会。”韩春梅不屑。 陈正道最有发言权,“这不人之常情吗,当父母的谁想自己孩子嫁给二婚男人,项大队长不同意,咱们大队今年都没分上康拜因。” 能少干活谁不愿意?韩春梅态度转变得那叫一个快,“大队长脑子生锈了?赶紧答应啊,要是因为这事耽误公粮评级,我跟他没完。” 第9章 穿书女要吃窝边草 这一小伙人聊得火热,只有两个人没参与。 金熠握着木头刮板,心无旁骛地继续摊麦子,他向来特立独行,不合群,但因为种种原因,又从不会被人忽略。 还有一个,前些天生病卧炕,今天才好利索,又出来干活的戴向晴。静静站在一旁,目光在金熠,陈正道,吴呈,杜远几人身上不停转换。 别人忙着聊天没注意到,但金熠不同,猛一抬头与戴向晴来不及躲闪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有事?” 戴向晴赶忙摇头,立即转过身加入聊天队伍。心脏吓得怦怦跳,唉呀妈呀,这人怎么像猫科动物似的,也太敏感了。 她想了好多天,也没想明白,这么敏感的人怎么会不明不白死了呢? 戴向晴是个穿书者,可惜这本带点回忆录性质的年代文用的是倒序手法,开篇第一章是红旗大队知青下乡五十周年的聚餐现场。 人生很难再有一个五十年,凡是能到场的人都到了,她面前这帮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全都垂垂老矣。 半个多世纪的奋斗,这些人早已功成名就。其中吴呈和陈正道最为突出,前者靠矿业起家,坐拥万千财富,后者是商界大佬,资产雄厚。 女知青现在也能看出苗头,这本书的女主角是蒋楠竹,作者也是她,聚餐时,她已经从科研院所退休,履历辉煌,主导过多个大型科研项目,手握多个国际科研奖项。 第一章里被重点介绍的知青还有爱管事的宋霞,当了一辈子法官,大家都打趣,法官的职业特别适合她。 还有活泼秀气的陆远,另辟蹊径考上了电影学院,成了家喻户晓的表演艺术家。 戴向晴算是倒霉的穿书一员,她只看了两章就穿来了,后情如何无从得知。只知道金熠没等到回城,人就不在了。 人的一生难保平顺,偏巧这帮知青都平安健康地活到老,除了金熠,生命永远定格在21岁。 不怪她对金熠感兴趣,戴向晴自认是个没有大志气的穿书者。 穿越前能力平平,只是个普通文员,没有一技之长,穿越后第一时间测试过,也没变得耳聪目明。 不过,她的前世经验算是最大的金手指。第一届高考题相对简单,她有信心能考个好学校。 话说回来,就算考上大学,毕业后还要接受定向分配,虽然熬资历最终也可以混得不错,但现实不是年代文。 学历只是一方面,面对改革浪潮,最终取得大成绩的人都是有天分,敢想敢干的人,精力充沛的人。她哪个都不沾边,唯一的优点是有自知之明,敢承认自己是个平庸的人。 是人就不甘于平庸,戴向晴穿越前一直奔波在相亲路上,想要找个金龟婿实现阶层跨越。 可能老天爷被她念叨烦了,因为这场穿越,她实现愿望的机会来了。 这个时代的有为青年就是绩优原始股,何况她还优先看到了大结局。好兔子就该吃窝边草。 她原本最看好金熠,首先背景雄厚,虽然现在虎落平阳,但又不是一蹶不振,毕竟家族实力在那。 她最爱他的长相,男知青长得帅的不少,她只喜欢冷酷帅哥,这人皮相骨相俱都完美,虽然是南方人,却有着北方人的高大身材,至少一米八五,宽肩窄腰长腿,一双清凌凌的墨玉黑眸,被盯上一眼,整个人都快酥掉了。 可惜,她只看了两章,不知道金熠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要是找不到避险办法,金熠还是死了,她的投资就算失败了。 陈正道也不行,人太花,聚会时一直吹嘘,谁都没他孩子多,是啊,结了4次婚,婚生子和私生子加一块一共8个,谁能比得过? 演员也不行,常年拍戏不着家,还容易因戏生情,组剧组夫妻,陆远out。 其他人虽然也算有些成绩,但又不够突出,最终人选只剩一个——吴呈。 大队长的女儿确实短视,活生生推开了金龟婿,那就便宜她吧。 另一片麦场 刚挨了一顿好骂,肖伟达再也不敢睁眼说瞎话,例行公事检查了一圈,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孔雀牌手表,对项大诚道:“早晨出门早,有点饿了,带我去你家吃口饭。” 想上门,你做梦! 老项同志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家条件还行,有没有饭票都能过活,挣饭票的机会还是让我们村孤寡吧。” 抢在肖伟达开口之前,他朝麦场大喊,“老李三姑,县里的领导要去你家吃饭,先别干了,回家弄饭吧。” 肖伟达:“……” 我什么时候说要给饭票了。 晒场上噌噌噌跑出一个小个子大婶,速度那叫一个快,“来了,队长,保证让领导满意。” 项大诚不着痕迹地冲她眨了眨眼,“你能拿出啥好东西?家里有啥吃啥呗。” 李三姑被叫姑,年纪也没多大,耳聪目明着呢,反应还快,当大家伙的面把肖伟达好一顿夸,“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守住纪律红线,艰苦朴素,吃苦耐劳,领导你真是个好领导。” 好大一顶高帽子塞过来,肖伟达还能说啥,行吧。 半小时后,项大诚拎了自家酿的高粱酒,带着赵会计和肖伟达进了李三姑三间茅草房的小院。 赵会计不明就里,见主人家“大大方方”摆了一大桌子蘸酱菜,烀茄子蘸蒜酱,煮豆角蘸辣酱,生黄瓜,大葱,山野菜蘸大酱。 这是大酱开会啊。 第10章 猿粪呐,大兄弟 不对啊,老李三姑虽然是孤寡,但她儿子立的功大,上面的抚恤金会一直发到她死那天。 全村属她最有钱,三天两头去兵团的代销点买东西吃,一天吃仨鸡蛋的人就弄这玩意糊弄上面来的领导? 大队长,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赵冲老项狂使眼色询问。 大队长能有啥坏心眼?有仇当场就报呗。 狗东西还想让我家宝贝闺女给你做饭,吃草去吧。 小算盘没打成不说,还被喂草,肖伟达的脸快跟桌子上的茄子一个色儿了。 老李三姑热情得很,一个劲地劝大家动筷子,“领导,别嫌弃啊,家里就这些玩意,我李翠花命不好,身边没个半拉人,日子苦的呀,比黄连还苦八倍。 今年麦子再定不上好等级,真就揭不开锅了。来来来,领导,我看你脸都晒爆皮了,快吃点苦菜,祛祛火。” “盛情难却”,肖伟达一口苦菜下肚,差点没吐出来,这家大酱没晒好,不是一般的臭,又苦又臭,这是人吃的饭? 特有眼力见的项大队长,立即给肖伟达倒了一大碗高粱酒,帮他顺菜。 “您能来我们红旗大队考察,我们三生有幸,老李三姑家也跟着蓬荜生辉,肖副主任,咱干了这碗酒,以后工作上的事情还请您高抬贵手,多多帮忙。对了,这酒是自家后院种的高粱酿的,不要饭票,您放心喝,管够。” 赵会计:“……” 你说的是啥呀?怎么没喝都跟喝了二斤似的。 肖伟达不擅长喝酒,想要拉下脸,不给项大诚面子,到口的话又被堵了回去。 “是男人哪有不爱喝酒的?肖副主任,不喝你就不是真男人。” 肖伟达虽然梳个三七分的小分头,人也文气,但他是如假包换的真男人,真男人经不起硬刚,喝! 自家酿的高粱酒,蒸馏蒸得好,也就四十一二度吧,辣气从喉咙直冲脑门,啃了一根黄瓜好不容把酒气压下去,肖伟达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说都不会话了”。 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直接开摆,“老项,我见过你家澜澜一次,这姑娘长得真是那个,像一个人……像从小养我长大的奶奶。” 项大诚嘴一咧,“巧了不是,我和我老婆都是一般人,所有人都说我老闺女长得像我奶奶,咋地?咱俩是失散多年的大兄弟?” 你想当我女婿,我偏要把你当兄弟。 赵有利和老李三姑都是人精,一听立即明白过来。 我呸!狗东西你比人家小姑娘大一轮还多,真敢想。 老李三姑佯装打量肖伟达,翘了翘嘴角,“提起大诚他奶奶,我倒是想起了他爷爷,老项头是赶大车的,常年往省城跑车,一走就两三个月不回家,别管家里媳妇多好看,男的在外面没有不花花的,而且找人还喜欢找长相一样的,那年月兵荒马乱的,活不下去,有不少出来卖的……哎呦,肖副主任,我可不是说你奶奶,能有你这样的优秀后生,你奶奶怎么能做鸡呢?” 红旗大队骂人分两派,老孙头算一种,专攻下三路,李三奶奶更文明,骂人曲里拐弯的。 肖伟达还没醉得太厉害,气得直打酒嗝,还不能跟老百姓一般见识,又被项大诚塞了一碗酒,“缘分呐,大兄弟,为咱们的奶奶举杯,不喝,就是看不起你奶奶。” 还能怎么办?喝! 一根黄瓜就了两大碗高粱酒,肖伟达彻底晕菜。 项大诚看着醉成死狗,摊在炕上的烂人,冷笑一声,“有利,喊老马头赶车,把人和他的自行车都给我掀马车上,到了县里别急着走,在他办公那块给我多游一会儿街。” 干部下乡管不住嘴,喝酒耽误公事,就等着吃挂落吧。 “好嘞!” 红旗大队在老杨支书,项大队长,赵会计三大“巨头”的经管下,众人拧成一股绳,还算齐心,但也不是铁桶一块。 项海澜跟肖伟达这事经知青的嘴,还是传开了。 大部分人都跟着唾弃肖伟达,骂他以权谋私,强买强卖,连强占民女都编排出来了。 但也有少部分人想到马上到来的公粮定级,涉及到利益,难免会自私,私下骂项大队长不识好歹,连累全村人少拿钱。 项海澜成天鼓捣自留地的蔬菜,基本不出门,没听到闲话,项家人回来什么也没说。 其实在外面,连爱国和爱民两个小不点,都会掐着小腰把在他们面前嚼舌根的骂个狗血喷头。 尤其王春花,冷着脸跟人上纲上线,直接把村东头老王家嘴贱的小媳妇怼哭了。 夏天热,容易食欲不振,项海澜前两天做的酸黄瓜大受欢迎,她准备再接再厉,泡点酸豆角,平时下面,配馒头都不错。 送走上工的家人,项海澜拎了菜坛子正要去压水井那洗,住在隔壁的隔壁的张冬艳端了个洗衣盆上门了。 红旗大队不是家家都有水井,今年雨水少,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有些浅,经常有人来家里打水,张冬艳跟原主是高中同学,两人很要好,时不时过来接水洗衣服。 搓了两件衣服,张冬艳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才问出口:“海澜,说服你爸了吧?你跟县里的肖副主任啥时候结婚?” “结婚?”项海澜被她问愣了。 “嗯呐,你以前常说想要找个年龄大的,肖副主任年纪合适,工作又好,人长得也精神,你爸那么疼你,磨两天总会同意吧?” 项海澜盯着手里的坛子若有所思,原主竟会有这样的择偶倾向,难道她上辈子真嫁给了肖伟达? 不过张冬艳的语气有些不对,项海澜抬头端详了好友好一阵,把对方盯得更加局促,才开口问道:“你看上他了?我要是不嫁,你就嫁?” 张冬艳脸更红了,连忙摆手否认,“哪有,你别瞎说。” “你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瞅了,根本不会撒谎,冬艳,我不会嫁给他,你也不要有这种想法。”项海澜收起笑容。 红旗大队重男轻女的人家不多,张冬艳也跟她一样正经上了两年高中,不知道后世发展,毕业回家务农的心情就跟应届毕业生考公考研无望,找不到工作一样迷茫。 从面试尸山血海走出来的项海澜能够理解,何况现在不比后世,选择更少,信息更闭塞。 张冬艳倒是没瞒着项海澜,面露忧愁,竹筒倒豆子把这段时间的纠结挣扎说了出来,“海澜,我一点也不爱割麦子,更不爱给大豆除草,我压根就不爱干农活。我也看不上咱们大队那些傻呵呵的男人,知青咱不了解,再说他们大部分是南方的,总觉的跟他们过不到一块去。 我寻思吧,结婚还是得找个城里人,这样就不用干活了。城里人也不一定看得上没有正经班上的农村人,要找只能往二婚带孩儿的找。我大舅在县水利局上班,你要是看不上肖伟达,我就让他帮忙牵线试试。” 第11章 去县城 没说硬抢,想捡她剩的。 项海澜虽然没有原主记忆,但跟张冬艳接触过几回,对这姑娘也稍有了解,是个性格腼腆内向,但心细胆大的姑娘,敢于争取,目标明确。 可是你目标定错了,我的好冬艳。 “你比我大一岁,才十八,干嘛这么早就考虑结婚的事?”项海澜不解。 “早啥早?我妈十八岁都怀上我大哥了。” 得,又是一个早婚早育思想坚定拥护者。 项海澜一边说话,手也没闲着,刷干净坛子,倒扣着控干水分,忙乎完才在板凳上坐正了,向张冬艳扔炸弹,“先不说肖伟达的为人,当二孩妈亏你想得出来,真要成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我问你,你想上大学吗?” “想,做梦都想。”张冬艳不假思索道。 “那就听我的,别把书本知识丢了,不出两年肯定有消息,不是工农兵大学生,是人人录取机会均等的正式大学生。” “什么!”张冬艳就算性格再沉稳,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坐不住了,蹭一下站起来,手里已经拧干的褂子掉进盆里,溅了两人一身水。 “控制一下,别晕过去,我还得救你。” 张冬艳哪顾得上这些,就差揪着项海澜的衣领把她从板凳上薅起来,“你听谁说的?” “你说呢?”项海澜耸耸肩,说多错多,你猜去吧。 张冬艳秒懂,“你二哥!”项家二哥那人头脑活,找的媳妇家里据说十分有能耐,应该有渠道得到内幕消息。 是你自己猜的嗷。 项海澜没做表示,但不忘打预防针,“想想前两年闹得那出,这消息不完全保真,你谁都别说。” 秀秀气气的张冬艳十分上道,三根手指向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就对喽,小项同志心里直乐。 张冬艳沉浸在狂喜中不能自拔,一脸傻笑,绕着项家的井台连走三圈才停下来,“海澜,既然你不想嫁给肖伟达,那不管他使什么阴招,都别服软哈。” 项海澜不懂了,既然你知道这人不好,那你想捡我剩的是什么意思?舍身炸碉堡? 太伟大了,张冬艳同志! 她还是从对方口中得知了肖伟达使的阴招。 项海澜危机意识很强,如果原主真是重生的,如果原主上辈子真嫁给了肖伟达,如果命运轨迹惯性强悍,难以改变…… 三个如果排比下来,惊出项海澜一身冷汗,不能靠项大诚硬扛,她得主动采取行动。 晚饭饭桌上,项海澜问起肖伟达,“爸,你对这人了解多少?跟我说说呗。” 没人搭理她。 项大诚正呼呼炫饼呢,倒不出嘴。 吃了这么多年麦子,竟第一回吃上这么好吃的饼,项大诚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算白活了。 这饼吧其实也没放多少油,但它外皮酥得掉渣,内里又软得一塌糊涂,层次虽然没有达到千层,但也不少于十层,麦香味十足,还带着点筋性。 一口饼,一口老黄瓜汤,这滋味对他来说就是满汉全席。 不光项大诚,连王春花,项海河一家四口都没工夫搭理项海澜。 爱民和爱国两个小不点,吃饼跟山上的小狼吃肉似的,竟吃出了血性。 项海澜无奈极了,不就是个饼吗,我会的面食可多了,365天天天不重样地给你们来一轮都可以。 项大诚把嘴里的最后一口饼嚼净,又干了一大海碗汤溜缝,才开口回答小女儿的问题。 “我还真找人打听过,姓肖的能有如今的一官半职,全靠的老丈人家,那家在省城有个亲戚当大官……” 项海河爱插话的毛病改不了,“就是个吃软饭的,跟咱二哥差不多。哎!别打!” 这家伙被父母联合双打一点不冤,王春花骂道:“你二哥有真才实学,吃哪门子软饭了?少拿肖伟达那损塞跟你二哥比。” 老项同志关于肖伟达的信息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能提炼的有效点只有一个——赘婿。 项海澜决定亲自去县城一趟打听清楚。 理由是现成的。“妈,好长时间没去我大姐家了,不知道她家菜够不够吃,要不我去送点?” 王春花没做他想,立即同意了,叮嘱道:“少摘点叶子菜,那玩意不经放,多挖些土豆,既当饭又当菜。” “知道了。” 不过有个问题,她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项海波家在哪。 爱国和爱民两个小毛头不停地朝姑姑挤眉弄眼,小心思昭然若揭。 苗倩把两个孩子教育得很好,淘气归淘气,但从不会为了达到目的哭闹不休,心眼倒是不少,会背后使劲。 项海澜笑了,对苗倩道:“三嫂,两个孩子好久没进城了,要不我带他们去玩两天?” 苗倩有些犹豫,“大姐跟公婆住一起呢,去这么多人不好吧?” “没事,咱多带点吃的,不浪费大姐家粮食。” 见公婆没反对,苗倩也没再坚持,孩子多去城里见见世面也好。 “啊啊啊,能进城了!老姑,我帮你摘豆角。”5岁的爱民举着小胖手主动要求干活。 “你可拉倒吧,还没豆架子高,跟你哥去捡土豆吧。” 王春花从不短亲家东西,小女儿在县里上高中,吃住在大女儿家,期间没少往县城送吃送喝。 这次更是挖了一大袋土豆,新下来的玉米棒子也装了一口袋,还捞了两大块咸腊肉,项大诚贡献了一大壶酒。 老二海河往家里寄了一张自行车票,项大诚托亲家找供销社主任批条子,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载重量杠杠的,项海河帮忙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在后座上,两个孩子抱到车前横杠上,把车把子交给小妹,挥了挥手,“走吧,路上小心点。” 问题又来了,项海澜在现代骑过共享单车,共享电动车,也学了车票,还是a3,公交车都能开,可从没骑过这种二八大杠,别说还带了一百斤东西和俩小孩。 “咋地?还有啥忘带了吗?”妹妹从小好动,自行车买回来,一个暑假都没撒过把子,车技超厉害,驮着一百斤麦子去兵团团部加工厂都没问题,项海河十分放心。 “你不怕我把你俩儿子摔了啊?” “怕啥?咱村里孩子哪个不是摔打着长大的。” 我怕让你绝后。 这话项海澜可不敢说,“三哥,今天村里的马车不去县城吗?” “你这丫头最近忘性怎么这么大?马车一三五去兵团团部,二四六去县城,今天礼拜三。行了,我不跟你磨叽了,你嫂子他们都走了,早点回来烙饼给我们吃。”说完,项海河扛着耙子上工去了。 第12章 偶遇金知青 项海澜跟两个侄子大眼瞪小眼,小爱民拨了拨车龄,“老姑,出发!” 行吧,不会骑,咱可以推着去。 项海澜回身把家里大门锁好,钥匙压在门前的石砖底下,推车上路。 好容易出了大队,七岁的爱国纳闷了,“老姑你不骑吗?” “老姑大腿长了个火疖子,骑车磨得慌,咱走着去。”项海澜编瞎话。 小大人爱国特别懂事,“那我下来走吧,老姑你别累着。” 项海澜十分窝心,笑着安抚小孩,“没事,老姑不累,你就安心坐着吧。” 爱国还是有些发愁,“老姑,县城可远了,上回奶奶带我们去,从天亮走到天黑,我老弟都饿哭了。” “我没哭。”爱民奶声奶气地反驳。 项海澜当然知道距离远近,红旗大队到汉达县城,骑车一个半小时,走路三个半小时,没事占那么大地盘干嘛。 “要不我试着骑一下?” 幸亏腿够长,项海澜把腿撂上去,成功踏上车蹬子,歪歪扭扭往前骑了不到十米,就因为车把子太活,驮物太重,差点拐进路边的排水沟里。 项海澜吓出一身汗,用全力控制住车头平衡,避免了姑侄三人栽沟里的厄运。 两个小孩也吓得不轻,爱国抚了抚小胸脯,“老姑,你那火疖子还挺能祸害人的。” 你小子还挺能埋汰人的。 项海澜从兜里掏出两块大白兔,“最后的珍藏,给你俩压压惊。” “糖!”小爱民笑得大眼睛眯成一条缝。 项家虽然有项老二时不时寄回来的票据贴补,但这种奶糖也很少吃到。 项海澜从火车的年货和大家的火车伴侣里找了一些现在不算太打眼的食物,在家不方便拿出来,这会儿哄孩子倒也不错。 大白兔进嘴,俩小孩小口嗦嗦嗦,想让这份奶香味的幸福多停留一会儿,看得项海澜心酸酸的。 长路漫漫,前两年兵团挖水渠,把去县城的路改了一段,新开路的两旁,树苗还没成材。 八月流火的盛夏,虽然出门早,这会才六点半,但在东北,夏天三点半天就亮了,迎着大太阳走路,项海澜走了一会儿嗓子就开始冒烟。 给俩小孩补了淡盐水,项海澜也干了一壶水,否则不等到县城就得中暑倒下。 “老姑,我想拉屎。”爱民举小手报告。 “等着。”项海澜把小家伙抱下来,送去路旁的大豆田施肥。 继续上路没走一会儿,小家伙又举手,“我饿啦。” “你属鸟的吗?长了根直肠子。”项海澜无语。 “我属大公鸡。” “鸡就是鸟。”项海澜从包里掏出两把江米条,“最后的珍藏,快吃吧。” 老大爱国瞅了瞅项海澜的军用挎包,“老姑,最后的珍藏不就是最后一个的意思?” 小屁孩心眼还挺多,要不是带你俩还有别的用处,现在就把你们撇下。 走了半小时,停了三回,再走车子不动了,车链子断了。运气背到家了,断掉的链条卡在齿轮里,车轮子不转了。 项海澜无语极了,是今天不宜出行,还是汉达县城跟她有仇? 她手巧,会做细致活,修自行车太难为人了,链条卡得太紧了,绿皮火车上也没有趁手的工具,抠了好一会,项海澜也没把车弄好。 金熠路过时,就见一大二小坐在路旁断木上,用被遗弃小狗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不放。 原本不想搭理,但谁让他喜欢狗呢,遂停下脚步,“有事?” 项海澜指了指她的大永久,“车链子断了,你能修吗?” 这人她没见过,周围没有别的大队,应该是同村人。普通话不带本地口音,挺标准的,身份昭然若揭,下乡插队的知青。 项海澜是服装设计师,看人先看身材,暗赞一声,比例真好,天生的衣服架子。 脸也是黄金比例,三庭五眼,留白不多不少,眉骨特别完美,显得一双黑眸深邃无比。 她不是花痴,欣赏归欣赏,她更关心今天午饭前能不能到县城。 金熠瞥了一眼永久自行车,开口提要求,“修好换我骑。” 项海澜愣了一下,“你骑车,我们呢?” “想坐,我可以骑车带人,不想坐,下来走路。”金熠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都不肯。 后座驮的菜,项海河用两个土筐架在两旁,不耽误坐人,家里这辆大永久项大诚为了驮粮食方便,特地选的加重款式,承重能力在450斤左右。 这人瘦得厉害,她和孩子也不重,四个人加上菜应该压不垮这辆车。项海澜没觉得男知青斤斤计较,人情当场还掉最好了。 “行。”她干脆道。 答得过于爽快,让金熠微微讶异了一瞬。 他什么都没说,蹲下身,从肩上挎着的布包里找出一个类似改锥的工具,没见他怎么鼓捣,不一会就把车链子拽出来,又找了一把细一点的工具,连拆带拧很快把断口接上。 起身把小孩安顿好,金熠提醒项海澜,“你先上来,跨着坐,腿尽量往前伸。” 爱操心的项爱国小朋友还不忘提醒,“金知青,你别往坑里骑,我老姑大腿生火疖子了,不能颠着。” 项海澜:“……”我谢谢你哈。 金熠虽然没应声,但路上所有的坑洼全都避过了,车骑得又快又平稳。 凡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喜欢速度带来的刺激,小爱民坐在车前,兴奋得嗷嗷叫。 幸亏有两个侄子叽叽喳喳,帮项海澜化解了没话找话的尴尬。 第13章 特殊任务 姓金,项海澜已经猜出来了。 应该就是三哥口中那位沪市大资本家的后代。从天到地的人生境遇,搁一般人,疯了都有可能,这位现在沉默寡言倒是可以理解。 路两旁除了光秃秃的麦田就是大豆田,没什么可看的。有两个装菜的筐顶着,项海澜只能尽量往前坐,目光避无可避对上金熠的后背。 这人身上的白衬衫因为穿得太久,快要薄成了透视装,再洗两次估计就可以光荣下岗了。 握车把的动作使然,凸起的肩胛骨在衬衫下清晰可见,人虽瘦,但背部肌肉群却蓬勃有力量,因为体脂低得过分,骑了这么久的车都没有出汗,倒是造福了身后的她。 对金熠现在的境遇,项海澜唏嘘有之,再多就没了。她是重生者,不是观音菩萨转世,没那么多同情心给不相关的人,再说过两年谁同情谁还不一定呢。 看到对方的透视装,项海澜聪明的小脑袋瓜转出一个念头,还是那句话,急不得,得徐徐图之。 一路无话,一个小时后,两大两小和两大筐菜到了县城。 金熠在县城火车站前停下来,交还了车子,朝项海澜点了下头,快步走进车站东面一个半地下的桥洞。 目送他背影消失,项海澜把视线转向虎头虎脑的项爱国小朋友,露出“慈爱”的姑姑笑,“爱国啊,咱们玩个指路游戏好不?你要是能成功找到你大姑家,老姑再奖励你一块大白兔……爱民别嚷,你也有。” 爱国的小圆脸写满狐疑,“你怎么还有?” “糖在我手里,我说啥就是啥,快点带路。”小样儿,还治不了你。 现在的小孩早熟,何况爱国,爱民两兄弟成天在山根下疯跑,林子里都不会迷路,更别说一马平川的汉达县城。 这里说是县城,建城史也不过二十来年,因为农垦经济的发展才撤镇并县。一条大街通南北,所有的大型公共组织全在这条街上。 项海澜还看到了原主就读的高中,旁边紧挨着汉达县百货大楼。 至于穿越老套路,黑市倒货,收购站淘金就甭想了,她曾经隐晦地跟张冬艳打听过,答案是根本没有黑市。 县城里的人家谁还没个农村亲戚,吃菜吃面要是供应不够,肯定有人接济,没亲戚的,可以花钱找人匀。 至于肉,汉达是产粮大县,有麦麸供给生猪养殖场,不过生肉供应的是省城市场,县城居民干瞪眼捞不着,农村生猪也被严格管控,零星有少量富余才在副食品商店上架。 找不到货源,需求不多,人口也少,黑市根本开不起来。 至于淘旧古董,这里是比古代流放地宁古塔还靠北的地方,没开发前常驻人口还没野狼多,哪来的古董可以淘? 穿越重生女发家致富两大途径out,还是先老实苟着吧。 爱国跟着大人来过好几次县城,没怎么费劲就在县医院南边胡同第二排找到了项海波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金熠也在火车站后身第三条胡同,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找到了要找的人。 窗户狭小,屋里的光线昏暗,有两个男人坐在墙角,面目模糊。 穿白色短袖翻领衬衫的男人说话还算和气,“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我们原本只打算等你一个小时,你不来,我们就先走了。” “你们这次走了,还会再来找我吗?”金熠没有往里进,只贴着门边站着。 那人笑了,反问道:“你说呢?” 墙角的另一个人大夏天还穿着长袖中山装,扣子直扣到脖子根,声音带着一丝上位者的鄙夷,“组织找到你是你的荣幸,让你戴罪立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何罪之有?”金熠的质问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中山装脾气很差,被反问后,声音立即高了八度,“出身就是你最大的罪过,资本从诞生起,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你这个资本家的狗崽子赎罪不积极,就是犯罪!” 金熠转身就往外走。 “放肆!不把组织放在眼里,罪加一等。”中山装气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白衬衫赶忙打圆场,“小金,你不想知道你父亲的消息吗?” 金熠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首先请你打消疑虑,我们之所以找上你,是事先看过地方报告。报告里多次提到你在冬季围猎中的优秀表现。 这次我们要抓捕的人十分狡猾,野外生存能力很强,组织缺人手,又不想惊动地方百姓,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敌人一日不归案,我们的边防就一日不安宁,你作为边疆建设的一员,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穷凶极恶的间谍逍遥法外吗?” 这人很擅长做思想工作,晓得从家国大义着手。金熠要是不管不顾,真就罪大恶极了。 “最后一次发现这个人的踪迹,是在汉达县北十五公里外的童牛岭上,麦收时节保不齐有野猪下山偷吃,我们会给你安排一个巡山员的工作,你暂时能做的不多,留意山上的痕迹,有发现立即跟公社的接头人汇报。” 说了这么多,最后才道出金熠最关心的问题,白衬衫打起官腔丝毫不含糊,“你也知道部门之间有壁垒,何况还是跨地区的监管机构,我们这边收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你父亲现在还活着,身体也不错。” 金熠敏感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停顿,转过身,目光直视白衬衫,“帮忙抓到了人,我要亲眼看到我父亲。” 中山装哼笑,“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白衬衫拍了拍同事的胳膊,制止他继续发作,“小金,你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我只能向你保证,你要是在这次抓捕行动中立了大功,我们会尽量向上面争取让你们父子见一面。” 昏暗的小房间陷入长久的沉默,就在中山装忍不住要再次咆哮时,金熠终于出声。 “把资料给我。”金熠他对白衬衫道。 白衬衫递过来的文件夹里的资料只有薄薄一张,罗列了间谍的外貌特征和公社接头人的信息,可参考的极其有限。 金熠快速看完把文件夹递还给白衬衫,没有道别,转身出了屋子。 “他什么意思?到底答不答应?” “你说呢?” 第14章 大姐一家 海澜大姐海波运动前考上了站官城卫校,毕业后分配在汉达县医院。虽然这些年医院被冲击,但就算最闹腾的那伙人也会头疼脑热,也得打针吃药,更何况全县老百姓,有病也不能硬挺着。 项海波的班还好好上着。 大姐夫李文山在县罐头厂上班,两人育有一子一女,都在上初中。 大姐夫是家里的老大,跟两位老人住在一起,老太太的工作被大女儿接了,退休在家,给上班上学的做饭。 老头还没退休,干的是这个时代最让人羡慕的工种,县百货大楼采购员,这年头买大件得找供销社主任批条子,项家的大永久就是托李大爷帮忙买的。 一家六口住在一个有六间房子的半四合院,家庭和睦,工作顺心。 红旗大队羡慕项海澜的不多,项海波的日子才是村里所有已婚,未婚女性能够想象到的最幸福的人生。 白天一般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在家,这年头习惯把人叫老,王大娘跟海澜妈王春花同姓,年龄也只比她大一岁。跟家人闯关东,从豫省来到东北,性格不像本地妇女那么泼辣,和和气气,温柔慈爱。 两家人关系处得十分好,要不也不会让小女儿高中过来借住。 见三个孩子进门,王大娘赶忙迎了出来,看到车后的两大筐菜,忍不住数落项海澜,“你们来就来吧,带那么多东西干嘛?快进屋喝口水,爱国,爱民今天有口福了,大娘上午搅了些地瓜粉,中午给你们做烩菜吃。” 小爱民乐得直拍巴掌,小嘴倍儿甜,“王奶奶,你是我的亲奶奶。” 把王大娘逗得不行。 项海澜帮王大娘把带来的东西归拢到背阴的偏厦,出来打量大姐家的小院。 院子不大,除了砖石铺就的过道,剩下一点地被王大娘收拾出几陇,种了绿油油的韭菜和小葱,靠墙还有一棵过了结果期的杏树,干干净净,立立整整,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家。 李大爷去外地出差不在家,上班上学的中午都回来了,项海澜穿越后第一次见到大姐一家。 项海波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就是王春花2.0版。 项海澜看着浓眉大眼2.0刚正不阿的神情,女战士一样的齐耳短发,决定放弃跟她打听肖伟达的事,保准问不出来,还得遭一顿数落。 大姐夫李文山属于喝口水都胖的体质,白胖白胖,不大的眼睛笑起来要被脸上的肉埋了,一个劲儿劝她跟两个小孩吃菜,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她一个小姨子,也不好跟姐夫打听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的。 剩下的外甥和外甥女,谁生的像谁,王春花3.0版。 小小年纪全都得了近视眼,黑边粗框眼镜遮了大半张脸,跟个小学究似的。 算了,本来想让他俩帮忙跑个腿,估计指使不动,还得问一箩筐为什么,幸亏她有先见之明,带上了两个小不点。 “吃饭愣什么神?”王春花2.0发话了,不忘发表重要指示,“毕业了,书本也不能扔下,姐跟你说,困难是暂时的,前途是光明的,知识还是有用的。” 这指示平时估计没少下达,都快成顺口溜了。 “小姨,我二元一次方程解得不好,等晚上放学你辅导辅导我。” 得,她还没给大外甥找事,大外甥倒先给她安排了工作。 先吃饭,办法慢慢想。 别说,王大娘这烩菜熬得还真是那个味儿。 乡味是融进骨血里的记忆,在现代时,项海澜没少看豫省人在短视频里教大家做烩菜。 后世食材多样,想吃什么就往锅里加,现在不行,好比最简单的烩菜食材炸丸子,搁平时是吃不到的,只有过年每家每户才能放纵走个油。 王大娘的烩菜就地取材,加了东北木耳,黄花菜,泡发的干海带,副食店抢来的豆腐,至于大白菜,种子才下地呢,没有。 豆腐有豆香,木耳爽脆,黄花菜脆韧,几块咸肉,起锅的蒜苗提香,味道复杂,口感丰富。 最美味的配菜当属大娘手工做的地瓜粉皮,汉达县周边土地有些涝,本地人很少种地瓜,大娘能弄来红薯粉也相当不容易。 手工沉淀的红薯粉,先上锅煎熟,切片,再放到烩菜里,口感顺滑,又颇有韧性,吸饱了烩菜的汤汁,美味极了。 一人一大碗烩菜,一口菜一口馒头,屋外气温高热,吃得满头冒汗,解暑效果堪比三伏天喝羊汤。 饭后一人一个项海澜从家里带来的洋柿子,事先用冷水冰过,沙瓤柿子口感酸甜,冰冰凉凉,吃烩菜冒出的热汗又被洋柿子抚平。 寒素时节的最高享受不过如此。 项海澜邀请外甥和外甥女去家里玩,“你们下周是不是要放假了?地里的西瓜快熟了,放假过去吃西瓜。” 惨遭拒绝,沉默少语的李晓露扶了扶脸上的大眼镜,一板一眼道:“放假我要提前预习初二上学期的课程,还要学俄语,没时间吃瓜。” “我也没时间吃瓜。”李晓军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项海澜:“……” 虽然此瓜非彼瓜,不吃瓜,你俩人生乐趣会少一大半知道吗? 3.0眼看都要比1.0姥姥还要古板了,她的2.0好大姐还特别骄傲,“我家孩子就是省心,认学,这点像我。” 半永久笑容的大姐夫连声附和,“对对对,像你,特别像你。” 项海澜可算长了见识,原来你们家庭是这种和睦法。 不过在运动余波未平,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姐一家能有这样的想法,坚信知识有用,确实是难得的人间清醒。 上班的,上学的又走了,两个孩子也跑出去玩了。 家里项海澜带过来的豆角太多,王大娘把掐好的豆角下锅焯了一下水,准备切成丝,晒干豆角。 项海澜要了把菜刀和墩板,帮忙一起切,想起苗倩对这位亲家母的评价,“平时除非买东西,基本足不出户,不爱跟人扯老婆舌,人特别稳当。” 显然又是一个不爱吃瓜的。 算了,还是自力更生,晚上出去找两个靠谱的高中同学,帮忙打听一下,事先她问过张冬艳,应该能找到同学家。 不过来都来了,不问一嘴有些浪费。 第15章 内情 “咱们汉达县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项海澜起了个话头。 王大娘立即接上,“你说得对,就是占地大,人没多少,家家亲连着亲,真要比,比我豫省老家的县城人口可少多了。” “大娘,你听说过肖伟达这个人吗?” 王大娘停下切豆角丝的动作,抬头看她,“你说的是农林局的肖伟达?” 项海澜奇了,“你认识他!” 王大娘跟儿子如出一辙的白胖面孔,露出一抹好笑的神情,“我不爱出门,上哪认识这号人,还不是你李大爷。” “我李大爷?” “你大爷给供销社搞采买,成天不是坐火车,就是坐汽车,在路上待久了,实在没意思,就爱听人唠闲嗑,回到单位也不安生,东家长西家短的,啥话他都能插上嘴,全县城没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好意思在你们这些小辈面前嚼舌根,可苦了我这耳朵,躺在炕上不唠叨半宿不睡觉,你说他欠儿不欠儿?” 大娘埋汰起老伴,差点没收住,就差直呼“欠儿登”了。 不欠儿,一点都不欠儿,感情大姐家的瓜全让李大爷一个人吃了。 王大娘骂完反应过来,“海澜啊,好好的,你打听这个人干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使不得呀,这人虽然死了老婆,年龄也不大,可前头媳妇还给他留了两个半大小子呢。” 项海澜没在饭桌上告诉大姐,是怕她一个忍不住跑对方单位门口骂,梁子越结越大,到时候红旗大队小麦真被降了等级,哭都没地儿哭去。 跟王大娘倒是可以说一说,“不是我看上他,是肖伟达看上了我……” 项海澜把这厮已经和即将要给红旗大队使的绊子全都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和和气气的王大娘生气了,把菜刀一扔,拽着项海澜就往大门外走,“咱们上他单位找他们领导评评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不等项海澜开口劝,大娘先顿住了,“不行!你李大爷说过,姓肖的老丈人那边有大官,县里领导都给他几分面子,咱骂完是痛快了,过后再被报复个的大的就完了。” “上回下乡,我爸把他灌醉了,让他在领导面前丢脸,听说就不痛不痒批评了两句,咱先别上门招惹,想想别的招。”项海澜赶忙把人安抚住。 王大娘重又坐回板凳上,连老头子都埋怨上了,“你大爷真是的,早不出门晚不出门,用到他时偏巧不在,他认识人多……哎呦,我想起来了!” 一巴掌拍大腿上,啪叽一声,把项海澜吓一跳,您不是温柔慈爱的王大娘吗,咋还一惊一乍的? “想起来了,你大爷还真给我讲过周家的事。” “周家?” 王大娘满月脸上的笑容带着点幸灾乐祸,“周家就是肖伟达老丈人家,他家就俩闺女,老大嫁给了肖伟达,去年得病去世了,剩下那小闺女年纪不小了,今年都26了,一直没结婚,拥护啥你知道不?” “太挑了?” 王大娘摇了摇头,卖起了关子,“你再猜。” “有隐疾?” 项海澜脑袋立马挨了根一指禅,“你这丫头,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有意思啊,她是有病,她看上她姐夫了。” 王大娘摊牌了。 “啥玩意?”项海澜脑洞开再大,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就不明白了,那个肖伟达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个两个大姑娘争着往他怀里扑,连小姨子都被迷住了。 “你李大爷回来还当个事跟我讲过,他为啥知道呢?周蓉,肖伟达的小姨子,是县百货大楼卖布的,跟他一个单位。 好端端的姑娘这么大岁数不结婚,在咱们安达县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百货大楼的人背后可没少议论她。说什么的都有,也就半年前吧,她姐死了没多久,有人听到她跟她妈在大楼后头厕所旁闹挺,才得知了原委……” 项海澜不用王大娘往下说,就能猜出内情,“周蓉这些年不结婚,是因为心里有人,姐姐不在了,她机会来了,想给肖伟达当填房,家里不同意,所以事情就僵在这了。可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亲姐夫呀?” 王大娘摇了摇头,露出同样的疑惑表情,“那姓肖的就那么好?” 项海澜能想到的是,周蓉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被肖伟达蛊惑了,初恋最难忘,一记记一辈子。 内情具体怎样,她不关心,项海澜终于弄明白,肖伟达频频使坏的原因,他是坚决不会娶小姨子的,老丈人那边估计也给了压力,催他赶紧找一个,让周蓉彻底死了这份心。 至于周蓉…… 哪怕到了五十年后,大龄未婚女青年面对的社会压力都让人难以招架,何况是现在?可见周蓉是一个特别执拗的人。 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这样的人只需要在背后稍稍给个推力,就能搞个大的。 项海澜琥珀大眼闪了闪,有个不成型的计划从心头冒了出来。 王大娘不可能不把这事告诉儿子儿媳,下晚班回来的项海波夫妇都知道了。 让项海澜颇感意外的是,她的好大姐听完并没有动怒,甚是平静地沉默下来。大姐夫的半永久笑容,倒是短暂地消失了一会。 “姐,你不上门骂人?”项海澜试探地问道。 被瞪了,“这都几点了,人家早就下班了,我骂给谁听,给鬼听?” 项海波教育妹妹,“能智斗就别跟个狗似的到处叫,这些年狗叫的少了吗?解决问题了吗?” 项海澜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这个大姐长得再像王春花,也是项大诚的闺女,狡猾着呢。 大姐夫李文山立即跟上老婆的思路,陷在肉里的小眼珠转了转,“肖伟达这些年走得顺,人就开狂,他那个副主任的职位也没怎么坐稳吧?我们厂长的三舅妈的大外甥也看中了农资科的肥差,那位上面也有人,不比老周家的差,不如我们……” 第16章 谣言的诞生 汉达县的社交圈子能有多封闭,从李文山的话可见一斑,现代社会的六人定律放到这里可以减半,通过三个人,某两个人就能建立联系。 不光封闭,高考中断后,没有上升通道,不说汉达县,放眼那些大城市,工人的子女还是工人,干部的子女也能接着当干部,肖伟达,周蓉,包括她的大姐夫都是受益者。 说得有点远,总之大姐夫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有人眼红肖伟达的工作,这点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项海澜嘴角微挑,心中的计划愈发明晰。 “姐,姐夫,王大娘,你们别担心了,给我几天时间,让你们看场好戏。” 项海波面露狐疑,打量了妹妹好长时间,“你这丫头,回家待了段时间变化好大。” “哪块变了?” “比以前能担事,以前是白长了一张脸,胆子没比兔子大多少。” 项海澜摇着姐姐的胳膊撒娇,“姐,我这样是不是挺好的?” 项海波拍了拍小妹的头,难得肯定一回,“是挺好,人就得有刚,自己先立起来比什么都强。” 她倒没想太多,她比妹妹大十多岁,一直拿她当孩子看,孩子不知道哪一天就长大了,变成熟了。 至于项海澜说的好戏,两口子都没往心里去,跟红旗大队的项家人想法一致,小丫头能折腾个啥,缓两天,他们想办法找人说和说和。 说和就是和稀泥,是糊弄,项海澜不喜欢。 命运轨迹的惯性到底有多强,她不想以身去赌,干等着不如主动出击,她要彻底杜绝后患,更要给不要脸的臭男人一个大教训。 汉达县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惹了我项海澜,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用了两天时间,详细打听了肖伟达的背景,考察地点,观察目标人物,把计划打磨得更加牢靠。 第三天一早,天刚刚亮,也就是四点来钟的光景,县副食品商店前人头攒动,队伍从头望不到尾,至少排了三里远。 市商业局从隔壁的吉省弄了一批明太鱼干,缺油少肉的年代,明太鱼干是很好的蛋白质来源,鱼大,肉还多,能炖菜,熬汤,也能凉拌,大人小孩都喜欢。 这样的好事在汉达县不等公开通知,靠口口相传,一个晚上就传开了。 夏天本就觉少,闲着没事的退休老头老太太,家庭主妇们生怕来晚了,鱼干被抢得渣都不剩,天不亮就来排队占位置。 排队太无聊了,闲着干嘛?唠呗。 有人在交流菜谱,“我跟我们单位工会的朴大姐学了个明太鱼吃法,人家是朝鲜族的,最会侍弄这玩意。” “快说,我们也跟着学学。” “把鱼干剪小段,不用泡,放油锅翻炒,加白糖,酱油焖透,红烧明太鱼老香了。” “她那种做法又是油,又是调料的,能不好吃吗?我有个做法又省事,味也不差,你就下锅蒸,跟蒸鸡蛋焖子一个做法,一定要放爆辣的大辣椒和蒜末,贼提味,老好吃了。” 有人在交流县百货大楼的布料信息,“你们谁知道凡立丁什么时候有货?我都等一年了。” “凡立丁你就甭想了,我家老范上个月去省城出差,钱都准备好了,连跑了三家百货大楼,全都没货。” “八块钱一米的布,做两条裤子顶全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你们真有钱。” “老孟二嫂,你是没见过那凡立丁做的衣服,一点皱都不起,天然下垂,上身老带派了,还是薄呢料,在咱这能穿三季,买了一点都不亏。” “那我也不买,有那钱我还不如多吃点明太鱼呢。” 关于薄呢面料凡立丁的争论很快被八卦取代了。 “哎哎,听说没?农林局管农资的肖伟达看上了个农村小寡妇,人长得可俊了,比肖伟达头前那老婆强不老少。” “真的假的?有孩子没?” “有俩姑娘。” “唉呀妈呀,他有俩儿子,他俩结婚再生几个,还不都是一个爹妈,这家以后不得热闹死了,肖伟达图啥呀?他条件不错,没结婚的大姑娘有的是想跟他的。” “还能图啥?男的不都那德行,图脸呗。肖伟达迷小寡妇迷得不行,估计好事快成了,周二婶,你跟他家是不是有礼?礼钱准备好吧,过两天该摆喜酒了。” 被点名的周二婶欲盖弥彰地左右望望,说小话的声音一点都没放低,前后隔了四五个人都能听到,“我怕喝完喜酒,还得吃顿豆腐宴。” “豆腐宴?”有人不解,大声重复了一遍。 汉达县周边的习俗,办白事才吃豆腐。咋地,肖伟达结婚还能弄死人? 原本就听个热闹的,这下全被勾起了好奇心,“老周二婶,到底咋回事?谁要死了?” 致力于将闲话事业发扬光大的周二婶可找着了成就感,声音比刚才还大,“还能是谁?肖伟达小姨子周蓉呗。那丫头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成天要死要活,非姐夫不嫁,老周两口子为这闺女愁得头发都白了。你们信我的,肖伟达前脚结婚,她后脚就能找根绳子上吊。” “周蓉?百货大楼卖布那个?” “原来是她呀,全大楼属她卖货态度最差,上回我买一米斜纹布,愣是给我少扯了半寸,回去找她理论,不承认还骂人。我寻思她是找不到对象才脾气差,原来还有这种内情。天啊,你们说,她跟肖伟达以前是不是有一腿?要不干嘛搁一棵树上吊死?” “就是就是,小姨子看上了姐夫,这下有热闹瞧了。” 项爱国小朋友不但心眼多,七岁的小孩正是爱学人说话的年纪,在队伍里来回跑,充当了现场播报员的工作。 听完大侄子复述,项海澜有些傻眼。她原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呀。 几分钟前,“姗姗来迟”的项海澜只跟排在前面的王大娘提了一嘴,说肖伟达看上了同公社的一姑娘,态度可积极了,估计好事将近。 比综艺里的传声筒游戏还夸张,还没带耳麦呢,这话传一半就传变味了,大姑娘变成了小寡妇,没结婚的成了二孩妈。 谣言原来就是这样诞生的。 不过也算殊途同归。项海澜在赌,哪都有八卦表演大师。这不队伍里就出了个周家远亲周二婶,不用她专门提点,就拔出了周蓉这号人物。 离副食品店开门迎客还有一个小时,足够这个还算劲爆的小花边新闻在三里长的队伍里传一个来回。 第一战场开辟完成。 第17章 百货大楼一对多 第二战场在哪里? 百货大楼比副食品商店晚开门一个半小时,同样人山人海。 不光县城人来逛,麦子收上来了,大活暂时干完了,能稍稍倒开手,底下各个公社,还有兵团农场的知青们能请假也都跑来逛百货大楼。 柜台间的过道挤满了人,要不是大楼举架高,这么高的温度非热晕几个不可。 一楼农资,副食,二楼百货,文化用品,不用猜永远是百货柜台前的人最多。 衣帽鞋袜,床上用品,脸盆暖瓶,擦脸油,乒乓球……百货品类里也不用猜,肯定是布匹柜台最受欢迎。 这年头成衣少,价还高,不如买布回去找裁缝做。再有俩月黄豆也该收了,等黄豆弄利索,天冷下来,地里的活没那么多,家家户户适龄的男女小青年就该相亲找对象了。 相亲必须捯饬好点,衣服不能老借别人的,但凡家里条件还行的,能弄来布票,都想给孩子做身像样的衣服。 买的人多,布给买没了,货还补不上来,这种情况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可不行,精明的当家主妇会提前行动,手里有布料,心里不慌。 汉达县百货大楼名字大气,其实是供销系统的一员,并没比乡镇供销社大多少。 按规定每隔五米一个售货员,布料柜台算上周蓉,一共两个售货员。 根本忙不过来,同时有二十张嘴在向周蓉问话。 “同志,青市布怎么卖的?” “售货员,黑色的灯芯绒布料怎么没货了,什么时候补货?” “姑娘,大娘眼花,帮大娘看看手里的布票是几寸的?” “……” 楼里的温度直逼三十度,周围人嗡嗡个没完,周蓉火气蹭一下上来,直逼天灵盖,要不是站布匹栏柜能在第一时间接触到新货,还能优先抢到瑕疵品,谁他么稀罕卖布? 同事是个完蛋玩意,人一多就抓瞎,周蓉才不管服务态度好不好,虎了一张脸就开骂,“说你呢,瞎摸什么?狗爪子洗干净了吗?把布弄脏了你赔得起吗?都给我听好了,想买布就排队,不许摸,不许碰!” 被骂的人不乐意了,鼻子底下一张嘴,汉达县这帮老娘们嘴皮子尤其厉害,“说谁狗爪子呢?为人民服务就是你们这种态度?没我们勤劳的双手,你们吃什么?喝什么?我们老百姓辛辛苦苦一年,一个人就分六尺布票,不让摸,不让碰,你们那是布,还是老虎屁股?凭什么碰不得!” “小丫头片子,你咋这么能装呢,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两下子,有种你出来,咱们比划俩下,老娘虐不死你。”这位脾气更火爆。 周蓉也不逞多让,双手撑住柜台就要往外蹦,好悬让同志给拦腰抱住,身体动不了,嘴巴狂喷粪。 一个人对战柜台外的一群人,倒是把领导给吵吵出来了,好说歹说让大家维持好秩序,队伍是排上了,购物速度也降下来了。 耽误了些时间,买完明太鱼干的大婶大嫂们,有些个转战到百货大楼布匹柜台,刚听到的新鲜八卦,当着真人的面,议论起来更带劲。 这次的队伍没有副食店门前长,但是在室内,人员更拥挤。 “你看周蓉那表情,跟要吃人似的,不会是已经知道她姐夫相中别人吧?” 排在前面,脸晒得黢黑的农村大娘立即回头,“周蓉是谁?” 刚才开口的小媳妇眼神往柜台里面,身材高挑,容长脸的周蓉身上戳了戳,“还能是谁,县百货大楼最有名的母夜叉,”她还免费附赠了八卦消息,“她姐夫是肖伟达,管你们乡下农资分发的,据说看上了向阳大队姓齐的小寡妇……” 从项海澜嘴里传出的瞎话又升级了,小寡妇连姓名地址都有了。 提起肖伟达,农村来买布的有好些都不陌生,“我们大队今年能分到康拜因还多亏了肖副主任,向阳大队?二胖她三婶,你娘家是不是向阳大队的?” “对呀,对呀,我们向阳大队齐姓可是大姓,死了当家的寡妇有两三个呢,人长得都不差。” “哎哎,停!”刚才被骂狗爪子的大婶侧重点跟别人都不一样,“卖布的这死丫头真看上自己姐夫啦?他俩不会是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吧?” 刚给人扯完两尺斜纹布的周蓉抬头看到柜台前的人全都拿暗讽的眼神在瞅她,有刚才被她埋汰过的撇嘴开嘲,“嫌我们不干净?她才不干净呢,别把我们要买的布搞脏了。” 周蓉这个暴脾气,手里的竹尺子立即甩飞出去,张牙舞爪地回骂,“我艹你爹,骂谁呢?再骂一遍试试,我撕烂你的狗嘴!” “哦呦,气成这样,不会被说中了吧?” 围观了全程,只在副食品店门前贡献了一声“哦”的王大娘,惊讶得连家乡话都飙出来了,“不中,忒不中了,咱也没说啥呀,就照实说了一句话,咋就传成现在这样了?” 她不知道项海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负责起个头,可谣言的发酵速度还是远超她的预期,活了几十年今天又长了次见识。 项海澜眯了眯漂亮的大眼,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王大娘如果有幸活到互联网+时代,会见证更多滑天下之大稽的谣言在网上诞生的全过程,没什么特别的,人性使然罢了。 自此,线已经埋完,不急,让它再发酵两天。 这两天项海澜没闲着,她已经摸清了肖伟达和周家的住址。 汉达县的机关,厂矿职工住宅都在主街西面的三条小街上,离大姐家不远,爱国,爱民跑着过去,不到五分钟。 项海澜搞小动作之前拜托大姐夫打听过,肖伟达不在县城,去站官城业务学习,三天后才能回来。 方便她玩阴的,但却苦了周蓉。 找不到人当面质问,回家后跟父母大吵一架,夏天开门开窗,炒了什么不光被派去探听消息的爱国听到,左邻右舍都听到了。 两天时间,对周蓉来说度日如年,来买布的人都拿异样的眼光在看她,转过身就敢对她指指点点。 吵架她不怵,但一对多,又吵不赢,憋了一肚子气,浑身都难受。 想请假回家躲两天,领导不批,说她小题大做,心里有鬼才会放大别人的看法。 她心里有个屁的鬼,以前需要藏着掖着,她姐都死一年了,两个外甥还小,她嫁给姐夫顺便帮忙照顾孩子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古代兄长死了,嫂子能嫁给小叔子,为什么她姐死了,她这个做小姨子的就不能嫁给姐夫? 第18章 老天看我太顺眼 浑浑噩噩又上了一天班,周蓉感觉快要坚持不住了,这事不能再拖了,等明天姐夫从市里回来,她一定要跟他长谈一次,她哪点不比拖儿带女的小寡妇强?为什么他宁肯娶小寡妇,就是不要她! 正往家走,衣角被扯住,周蓉低头一看,是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她有洁癖,最烦晒得黢黑的淘小子,眉头皱起,刚要开口骂人。 小孩往她手里塞了个信封,笑嘻嘻道:“不看你会后悔的。” 不等她把人抓住细问,小孩滑得像泥鳅似的,一出溜钻进胡同,没影了。 领导不批假,周蓉心里有气,没到下班点就早退回家,这会儿胡同里没什么人,太阳还在西天挂得老高。 好奇心使然,她撕开了信封,里面除了一页纸,还有一个小纸包。 信纸是普通的稿纸,上面没有印抬头,字迹也是普通字迹,不好也不差。可信里的内容让周蓉瞬间瞪圆了眼。 “1片安眠,2片迷糊,4片心想事成。” 周蓉因为太过激动,手有些抖,扯开纸包的动作有点慢,纸里包了6片平平无奇的白色药片。 她不傻,这药的作用一目了然。 因为姐姐病故,父母这一年都睡不安稳,喝中药一直不见好,曾托省城的舅舅帮忙开点西药,那边回话说,有一种叫地西泮的药在国外过了临床检验,但现在外国药进口难,还得再等等。 能弄来西药的人神通广大,这样的神人为什么会找上她?周蓉心中警铃大作,第一反应就是把药给扔了。 包药的纸包在手里团成一团,她扬起的胳膊又顿住了,胳膊抬了又放,犹豫又犹豫,最终她还是把药揣进了兜里。 心想事成四个字一直在脑海中回旋,周蓉舍不得,她太想成事了。 一个小小的县百货大楼营业员有什么值得人家惦记的?这药不能扔,必须留下。 周蓉的一系列动作反应,被躲在暗处的项海澜看了个全程。爱国爱民早被打发走了,小孩跑个腿就行,大人世界的弯弯绕绕还是别了解了,容易早衰。 信和药当然都是她的手笔,现代人精神压力大,火车上搜刮来的药物除了保健类的,就属安眠药多。 现代精神安眠药物已经进化到第三代,项海澜选了半衰期小于6小时的,药效比较平稳的装进信封。 喊打喊杀也就过过嘴瘾,她不是杀人狂,给的太多,把人弄死了还得背条人命。 佐匹克隆药效强,对没有服药史的人来说,四片足够让人快速入眠,副作用也不大。 是人都会有疑心,故意多放两片,给周蓉做实验。至于实验成功后,周蓉下一步会不会按照她的意愿来,对方不是木偶,项海澜现在没法预判。 不过这几天观察下来,周蓉性格急躁,莽撞,稍一引导就容易掉坑里,从这位小姨子刚才的反应看,她已经咬勾了。 凡是计划,就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如果周蓉临阵反悔,那就再换一个招数。 项海澜虽然喜欢跟布匹打交道,但工作了大半年,再算上大四实习期,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时尚圈,抓马的人和事,各路奇葩见过的不要太多,这个时代的人跟圈里的妖艳贱货们比起来清澈得都有些愚蠢了。 她一定会送肖伟达一份终生难忘的大礼。 已经咬钩的周蓉一宿没睡好,第二天挂了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同组的肖月上前关心,“周姐,别在意那些说闲话的人,影响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爱嚼舌根的人让他们舌头都烂光。” 二十出头的肖月脾气特别好,这是她能骂出的最恶毒的诅咒。 好心安慰,周蓉却不领情,被小姑娘白里透红的健康面孔刺激到了,趁肖月跟一个眼神不好的大娘数尺码的间隙,把碾碎的药片扔进了肖月放在柜台里的搪瓷缸里。 肖月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缸咕咚咕咚灌下半缸水,喝完皱了皱眉,“怎么有点苦?” “最近天气太热,你上火了吧?嘴发苦,喝啥都带苦味。”周蓉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我还真有点苦夏。”本来就是个小事,肖月没往心里去。 没过一会儿,肖月连打了两个哈欠,边抹眼角困出来的眼泪,边道:“春困秋乏夏打盹,我今天困得也太早了吧?还没到中午呢。” 周蓉目光闪了闪,写信的人没说假话,这药确实好使。 今天她又早退,先回家拿了些食材,她有姐夫家的钥匙,开了院门,熟门熟路地摸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肖家门前有一伙小孩在玩烟盒叠的啪叽,有两个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孩见周蓉进门,立即跑开了。 肖伟达爱吃辣,周蓉的明太鱼汤里放了好多辣椒。 可惜他没那口福。 路况不好,车开得慢,肖伟达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骨头都快颠散架了,还有点晕车,一点都不饿,等明天再去老丈人家看孩子,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进门后,看到周蓉做了一桌子菜在等他,肖伟达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真他娘的阴魂不散。 他头前的老婆是为了前途娶的,本就没有多喜欢,好不容易熬死了老婆,小姨子又缠上来了。 非说当年周家落难,父母被带走调查,她被欺负挨了打,家里没吃没喝,担惊受怕不想活了,绳子都找好了,是他那天晚上送来了米面,还帮她包扎了伤口,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从此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苍天可鉴,他当时可没这方面的想法。他那是政治觉悟高,察觉出周家遭人陷害,两口子很快就能出来,他雪中送炭,将来对方念着点他的好,能够跟着喝口热汤。 哪承想周家两口子的回报是把大女儿嫁给他,当时他即高兴又不太高兴。 他喜欢长得漂亮的姑娘,周家两个女儿长得太一般,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当上周家女婿,以后工作升官就高枕无忧了,人生难得两全,原本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得了。 结果老天看他太顺眼,提前让早就看腻味的老婆归西,他又碰到了天仙一般的意中人。 偏偏半路却杀出个小姨子。 面对笑脸相迎的周蓉,肖伟达倒没怎么在意,这丫头脾气再拧也没用,老丈人就两个女儿,搁脚后跟想都不可能再把小女儿嫁给他。 他们早就跟省城的妻舅商量好了,等下个月把她调到省城的制药厂上班,离得远这份心思肯定就淡了。 至于他娶美娇娘,老丈人也干涉不了,他的俩儿子是老两口的命根子,为了外孙子好,就必须为他这个当爹的保驾护航。 他的要求不高,将来做到站官城农林局一把手就够了。 如花娇妻和光明前途,他都会拥有。想到这里,肖伟达眉目舒展开来,对周蓉露出浅笑,“小蓉,你站了一天栏柜,下班还跑来给我做了一桌子菜,真是辛苦了。” 男人少见的和颜悦色,周蓉回以如花笑颜,端上一杯茶,“姐夫,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晕车了?我泡了婆婆丁茶,快喝一杯,喝完就不恶心了。” 第19章 事成 肖伟达不疑有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喝完整张脸皱成一团,心里埋怨周蓉,干啥那么实诚放一大坨婆婆丁,茶水都染得焦绿焦绿的,苦死他了。 周蓉辛苦做了一桌子菜,不吃杵人面子,喝完苦茶,肖伟达洗好手,上桌吃饭。 一碗明太鱼汤还没喝完,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小蓉,对不起啊,我太困了,先上炕躺会,菜先放着,等睡醒了我再吃。” 好不容易挪到里屋,肖伟达一头栽倒在炕上,睡得人事不省。 周蓉站在炕前,定定地望着肖伟达的睡颜,面上的神情带着一丝决绝。 天已经黑透了,周家两口子见小女儿还没回家,有些着急。 不用想就知道她去哪了,今天大女婿从市里开会回来,厨房东西少了一些,这死丫头肯定跑过去做饭了。 再忍她半个月,等省城那边手续办妥了,就赶紧打行李包把臭丫头送走。 左等右等,眼瞅着快八点了,还不见女儿回家,两口子有些坐不住了,吩咐外孙看家,举了手电筒出门,去女婿家找小女儿。 两家隔得不远,很快就到了,见女婿家的大门没关牢,老两口直接推门进去,发现正房的灯是关着的。 周蓉她妈疑惑道:“小蓉不在吗?那她能去哪?” 周父提步往屋里走,“门没锁,伟达应该回来了,先问问他再说。” 进了门,他顺手拽开门边的灯绳,喊了一声,“伟达?” 没听到回应,周母心道,睡得真够沉的。 借着堂屋的光影,她探头往里屋望了一眼,一声惊呼破口而出,“啊!” “怎么啦?”周父紧跟着推开里屋的门,炕上两个白花花纠缠在一起的影子让他目眦欲裂,险些背过气去。 “畜生,我打死你们两个畜生!” 周母还有一丝理智,劝阻道:“你小点声,被人听到就糟了!” 可老天偏偏跑来跟他们作对,她的话音刚落,一道像是扩了音的惊呼响彻在肖家大门外,“快来看啊,肖伟达和小姨子睡一起了!” 没到八点,不到睡觉的点,家家户户吃完晚饭没事干,都在自家院子纳凉呢,听到惊呼,还是这么劲爆的消息,左邻右舍全都化身长腿兔子,跑得那叫一个快。 快到周父周母来不及喊炕上的两人穿上衣服,第一波看热闹的已经赶到现场。 深藏功与名的项海澜借着夜色遮掩,把绿皮火车上站长室里的扩音喇叭收了回去。 刚才一激动差点串词了,差点喊成“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老板欠下35亿,带小姨子跑路了。” 嘿嘿,都是姐夫和小姨子的故事,不赖她。 今晚这对能成事,该感谢周姓小姨子敢想敢干。 小姨子中的战斗机,必须点赞! 第三战场开辟完成,还差一个重要人物登场。 情报员项爱国小朋友已经被派回去传递消息了。 李文山今天做东,邀请罐头厂厂长,还有厂长三舅妈的大外甥来家里吃饭,王大娘手艺好,烩菜,拌明太鱼,石板豆腐……摆了一桌子。 李文山之所以在罐头厂吃的开,王大娘的手艺占了一半功劳,厂长平时没少来家里吃饭。 大外甥刘伟是第一次来,捧了碗烩菜吃得满头大汗,赞不绝口,“大娘,太好吃了,我不光流汗,还想流眼泪。” 王大娘被逗笑了:“你这孩子说话咋这逗呢,没啥好东西,爱吃你以后多来,烩菜管够。” 飞毛腿小爱国弹射进院,“大姑父,快去看热闹,肖伟达家出事啦!” “小孩,你说谁?肖伟达?”上一秒还在疯狂干饭的刘伟撂了筷子,蹭一下站起来。 “嗯呐,好多人都去看热闹啦。” 不用爱国带路,刘伟跨上自行车,没用上三分钟就骑到了肖伟达家。 这都不算快,肖家的院子被挤得水泄不通,连院墙上都站了人。 还在敏感时期,前些年头脑发热的那部分人不是死了,而是蛰伏了,碰到这样的风流韵事,全都活了过来。 好歹给周家留了点面子,让周蓉把衣服穿了,肖伟达就没那么好运,光膀子穿了个花裤衩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摁着脖子准备去游街。 “打倒狗男女!”有人动作快,破鞋已经准备好了,要往两人脖子上挂。 有些人看不过眼,“人俩现在都单身,不算搞破鞋。” “不结婚睡一起,就是臭流氓,判刑,必须判刑!” 人多的场合,这种鼓动性言论最容易激起群体的狂热,一开始只有零星几个人附和,慢慢的越来越多人跟着一起喊。 鸡蛋舍不得,烂菜叶子有的是,肖伟达和周蓉都快被埋了。 两人反应迥异,周蓉始终不肯低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肖伟达则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眼皮耷拉着跟没睡醒似的。 能清醒才怪,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周蓉没有“遵从医嘱”,把剩下的五片安眠药全都兑进了婆婆丁茶。 第20章 后续 刘伟站在院外,好整以暇地听了一会儿骂街式口号,心里乐开了花,肖伟达你管不住下半身,亲自把把柄送上门,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推着自行车挤开人群,刘伟亮起大嗓门,呼呵道:“都他妈消停点,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小潘,去把公安局刘局喊来,其他人赶紧散了,明天不上班怎么地?” 他调到工业局之前,当过几年公安,县里人都认识他,说话有些威信,口号倒是没人喊了,但谁都舍不得离开,几年难遇的大热闹,不看亏大了。 吃瓜群众不明就里,但现场一些人,尤其周父,周母,还有困倦不堪的肖伟达一见刘伟出现,全都面露恍然。 今天这破事明显是被人下了套,谁对农林局的位置虎视眈眈谁就是幕后黑手。 在一个农业大县,工业局哪有农林局吃香,好你个刘伟,阴险小人,老子不会放过你! 肖伟达目光似刀,恨不得把刘伟当众凌迟。 周蓉则目露迟疑,刘伟背后的力量竟这么厉害?能搞到舅舅都弄不来的特效安眠药? 她有点后悔,没想到自己做了这人的棋子,悔意只有一点点,立即被快意取代,管他的呢,自己多年的愿望实现了,甚至该感谢刘伟的阴谋诡计。 项海澜找了个远离纷争的墙头,举起火车里找到的望远镜,借着围观人群的手电筒光线,终于看清了肖伟达的长相。 中等身材,中人之姿,排骨身子,竟长了个大肚子,那么普通,还那么的自信。 呸!看一眼项海澜能恶心半天,回去得好好洗洗眼。 计划进展得差强人意,项海澜下的甚至都不是一盘大棋,她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也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那位渔翁。 与其说她是执棋人,还不如叫她月老。 郎虽然无情,但是妾十分有意呀,成就一段好姻缘也算功德一件。 “我可真是个大善人。”项海澜笑眯眯自评一句。 好姑娘不能回家太晚,从墙头一跃而下,月老提前离场。 她不会有心理负担,晚上照样睡得着,公安局局长来了也没用,肖伟达和周蓉又不会真的进局子。 所有人都身在棋局,局也是大局的局,历史车轮走向七十年代中旬,虽然时局时有反复,但大部分人都累了,疲惫了。 大姐和大姐夫说过,县城新来的一把手不喜欢斗争,县里最闹挺的刺头都被他打着安排工作的名义,弄进煤矿挖煤去了。 肖伟达和周蓉这种风流韵事跟通奸不一样,虽然暂时丢点脸,但搞到负刑责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但其他影响不会小,最后的战场,就看棋局的另一方,想要把肖伟达赶下台的刘伟给不给力了。 刘伟没让项海澜失望,给晓军和晓露连补了两天二元一次方程,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县里的处分决定下来了。 肖伟达农林局的职位被一撸到底,周蓉的售货员不是干部编制,受到供销系统的通报批评。 在汉达县颜面扫地,周家那位省城的亲戚又伸了一回援手,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在冰城第二制药厂给肖伟达谋了个工作,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卷铺盖走人了。 听说离开汉达县之前,肖伟达和周蓉加急办理了结婚证。 婚礼就免了,周家父母的心寒透了,让两人出去自生自灭,没事别回老家,他们算是看明白了,指望这俩人,还不如好好培养两个外孙给他们养老。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消散无形。 事后,各家都在复盘,周家还是坚持原先的看法,所有的一切都是刘伟在背后使坏。但两家背景势均力敌,一时也不好报复回去,何况这次被人抓了现行,只能吃下暗亏。 刘伟也是一肚子疑惑,周蓉跟公安局交代了,有小孩给她送的信和药片,这药吃下去就犯困。 那小孩长得黑不溜秋,大眼睛小平头。说了等于没说,汉达县城长这样的小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管他是谁,药从哪来的他更懒得猜,他跟着捡了个大漏,感谢幕后高人还来不及。 回家后刘伟跟媳妇念叨了句,男的就是行,都睡成死猪了,那玩意还管用。 结果被媳妇扯了半宿耳朵,威胁他要是敢像肖伟达那样管不住下半身,她就拿刀把他那玩意剁了。 李文山家正在进行三堂会审。 主审对象项海澜。 这丫头太神了,说让大家看场好戏,果然弄出了一场精彩大戏。 “你到底做了什么?”项海波愈发看不懂这个妹妹。 项海澜耸了耸肩,“我做什么你们不都参与了吗?” 王大娘摇头:“我啥也没干,就跟着去趟副食店和百货大楼,传了句闲话,听了场闲话。” 李文山摊手,“我陪着喝了顿酒,看了场热闹。” “我……”项海波更是啥也没干,她下班晚,连请客的菜都没帮忙做。 “我们是情报员!”爱国和爱民举小手。 谁都没把小孩的话当回事,本次计划付出最多体力的两位小同志已经成功被两块大白兔奶糖收买。 至于关键的药片,项海澜一口咬定是周蓉自己搞到的。 李家三人选择相信,一来小丫头聪明归聪明,确实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在短时间内搞到这种东西,二来周蓉要是有心弄,还是有黑市途径从邻国搞到西药的。 药片的来源,三方各执一言,都有怀疑的对象,问不出结果,此事不了了之。 晚上躺在炕上,李文山对妻子感叹,“也不知道海澜这孩子突然开窍了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样的狐狸精谁敢娶啊,但凡脑袋不好使,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项海波立马不乐意了,“说谁呢?你妹子才是狐狸精。” 李文山求饶,“不是狐狸精,是莲藕精。” 项海波没再回应,睁着眼躺在炕上半宿都没睡着,妹妹这样,她心里也没底,她从没在第二个人身上发现这种本事,背后搅风搅雨的人有很多,但从没见过有人能够四两拨千斤,这么轻松就把人整倒了。 “哎……”身旁的丈夫万事不愁,打着小呼噜睡得那叫一个香,项海波翻了一个身,决定先好好观察观察这丫头,不能让她走偏了,那就真成妖精了。也要抽个时间回家跟父母好好说道说道。 莲藕精搞定了烂桃花,兴冲冲准备搞事业。 搞事业第一步,考察市场。 上回来百货大楼光顾着听八卦,还没来得及逛逛布料和百货柜台。趁还在县里,她要一次性逛个够。 人类四大需求,衣食住行,衣排在第一位。 往实用性上说,衣服避寒保暖,是生存所需,更高大上一些的形容,衣服关乎美,是文明的象征。 跟文明有关,无法避免地要受时代风潮影响。 这个时代可算是国人服装史中最保守的一个时期,运动之前,不说大城市,在一些偏远的小城,夏天也有大把的女性穿裙子,露胳膊露腿也十分平常。 尤其在北方,受俄式风格影响,时髦姑娘人手一条布拉吉。 泡泡袖,下身同样多褶的泡泡裙子经过改良,变成圆领,裙摆长度适中的连衣裙,衬得姑娘们个个腰肢纤细,曲线柔美,可谓风靡一时。 很遗憾,现在除了穿夏季制服的女警察,大街上的裙子已经绝迹了。 裙子,漂亮鲜艳的衣服是奢靡风,是不被认可的存在。服饰之美业已消失。 第21章 百货大楼里的服装和布料 县百货大楼成衣柜台后的展示墙上只挂了几件样衣。 年代文爱好者们熟悉的列宁装是没有的,六十年代两国关系紧张,这种收腰式,西服领,双排扣,源自邻国的服装已经退出历史舞台。 墙上的样衣只有两种,一种是当地人口中的三八服,小翻领,单排扣,双襟中下方各带一个挖兜,颜色只有灰,蓝,黑。 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乏善可陈。 另一种样衣倒是引起了项海澜的兴趣,那是一款仿制的铁路员工制服,蓝色的军装样式,小立领,亮闪闪的单排金属纽扣,上面还有铁路标识。 七十年代果然是制服独领风骚的时代,比如这件铁路服,还有军服。 能拥有一套部队淘汰下来的正式军装,有些人做梦都会笑醒,家里条件不好的年轻人结婚时,如果做不起新衣服,都会想方设法借套军装穿。 有需求就有市场,民间的仿制军装慢慢流行开来,但毕竟是部队制服,就算仿制的,百货大楼也很少公开售卖。 项海澜听王大娘说,军人服务社时不时会上些仿制装,一上架就被哄抢,特别受欢迎。 铁路制服稍微没那么敏感,不需要特殊渠道售卖,百货大楼的样衣同样受欢迎。项海澜只站了一小会儿,就有三个人来询价,只一件上衣就要价15块2。 用后世的标准看,十分便宜,可现在是七零中旬,她的中专毕业生大姐,在汉达县属于高收入群体,一个月工资42,买不了三件衣服。 有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打听完价格直皱眉,“你们怎么不去抢?” 新调过来的售货员比周蓉的服务态度好多了,笑眯眯搞推销,“同志,我们这件衣服可是的确良面料的,不起皱,耐磨损,穿十年都不会坏,这价钱你买了一点不吃亏。” “的确良?好东西呀,你拿一件给我试试。” 项海澜心道,姑娘,你亏大了。 如果记忆没出错,今年沪市石化总厂上了10万吨纤维生产线,从产出到流通有一定滞后性,但也不用等太久,的确良布料不用两年就会走进寻常百姓家。 价格也会大幅缩水,再也不是洛阳纸贵的,有市无价的的确良了。 有钱难买我乐意,提前购买提前享受,项海澜脑袋抽了才会去提醒人家。 成衣没什么看头,她又转去布料柜台。 的确良和的卡面料只有薄薄两小卷,还有吸湿性最好的维纶布,这些化纤混纺面料除了价高,还挺有个性,不仅收布票,买布还要支付工业券。 相比来说,历史悠久的毛制华达呢面料性价比更高,国内很多毛纺厂都在生产,9毛一尺,成人做一件上衣最多不超过7块钱,当然得攒够相应的布票。 便宜是便宜,项海澜也买不起,作为家里蹲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原主留下的全部资产一共6块3毛2,票据更是一张没有。 购物环境也不友好,跟她第一次来时一样,人巨多。她在柜台前才刚一站稳,就被一位大嫂的大屁股挤到一边,“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让地方。” 行吧,看棉布去。 棉布柜台前的人更多更挤,因为棉布的供给量最大,价格也相对合理。 斜纹,平纹,人字纹布料应有尽有,颜色嘛,也不算单调,瞧她发现了啥? 红配绿的东北大花布!多么亲切! 不过现在可不兴把大花布穿身上,要挨揍的,这会儿这玩意就是纯被面,它该待的地方是炕梢和炕头。 买的人还不少,东北漫长的冬天除了雪就是雪,搞块喜气洋洋的大花布当被面,瞅着就热闹。 夹着钱和小票的夹子在头顶上悬着的铁丝上刷刷刷地飞来飞去,火辣辣的温度,火辣辣的东北话,老百姓对服装的追求,对美的向往虽然暂时被压制,但永远不会枯竭。 项海澜挤了满身汗从百货大楼出来,花了5分钱买了根小豆冰棍,坐在大楼门前的杨树下捋顺思路。 首先挣钱这个基本方向必须坚持一辈子不动摇。 虽然她有辆长长的大火车,但火车上的行李中并没有黄金和手表之类的容易变现的财物。 项海澜实在想不明白,她的这辆火车通往的可是东北腹地,拉了一车唯爱大金链子,小金表的东北人,连个金戒指都没发现,一点都不科学。 不光黄金,手表,现在买铁制品不容易,她把餐车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一把刀都没发现,人家根本不开火做饭,卖的全是预制盒饭,可倒是省老多事了。 想不明白也只能那样,这辆火车的存在本身就不科学,项海澜没资格质疑东西的存在与否。 其他东西现在不好拿出来,以后出去上学,置业都需要钱,趁着高考之前这两年能挣一些是一些。 挣钱的信心她有,技术也不缺,做衣服可以来料加工,但还缺一样大件——缝纫机。 虽然手缝也可以,但现在又不是古代,有工具不用是傻子。 项家没人热爱缝纫,在缝纫机和自行车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行车。 她现在钱还没挣一毛,就得置办个大件,还不能拿火车里的物资换,因为师出无名,她总不能告诉家里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总之,这钱还得倒霉催的老项同志出。 县城甭待了,回家忽悠老项去。 项海澜要回家,最舍不得她走的竟是晓军和晓露,俩孩子一人扯一条胳膊,拽着不让走,“小姨,再待半个月,帮我们预习下下学期课本。” “小姨太笨,辅导不了你们,找你们老师去吧。” 此时不谦虚,更待何时。不辅导不知道,项海澜决定收回早前的预言,这俩孩子不是清华北大的料,充其量就能考个当地师范,毕业出来当语文老师。 给这俩孩子辅导数学,她宁肯少活十年。 精神受到伤害,必须要辅导费补偿,项海澜看人下菜碟,把来时装菜的大筐,装满了大姐夫罐头厂的空罐头瓶子带回去。 第22章 优质羊毛 “老姑,你怎么总往坑里骑?咱们的罐头瓶子都碰碎两个了。”小大人爱国拧着眉头又操上了心。 “你再唠叨,罐头瓶子就一个都不剩了。”项海澜没好气道。 没了罐头瓶子,就没老姑许诺的桃罐头、洋柿子罐头、板栗罐头吃,小吃货爱民急了,扭过身要去捂哥哥的嘴,“你别说话。”别字重音,四声。 两个小孩在前面乱动,项海澜更把不稳车头,自行车前轮在被轧出的车辙上狠狠颠了一下。 咔嚓一声,又有瓶子碎了。 项海澜愁死了,没这俩小破孩在,她早把罐头瓶子塞火车里了。 孩子太聪明也不好,没听到罐头瓶子碰出来的响,连小不点爱民都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这年头罐头瓶子也是重要资产,为了保护资产,项海澜决定推车回去。 他们是吃过午饭才出发的,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项海澜出发前抹的防晒都快跟脸上的汗一起流干净了。 靠路边停了车,掏出自制的混了大友谊的防晒霜,项海澜往脸上又抹了一层。给两个小煤球也抹一遍,能抢救还是要抢救一下。 “老姑,你真臭美,大白天抹什么雪花膏,”爱国刚要躲,大眼睛瞥到后面走过来的人,高兴地打招呼,“金知青,缘分呐。” 孙子随爷爷,口头禅都一样。 可不就是缘分吗,咋又遇上了?连衣服都没变,还是那件透视装。 金熠挑了挑眉,公社接头那位嫌办公的地方太惹眼,非要来县火车站的接头点碰面聊任务。 聊完他还得赶回去上工,任谁都不愿意在大太阳底下赶路,没想到又碰到了这仨姑侄。 车子没坏,那就是车技没长进,还是那么笨。 金熠不会主动开口,项海澜还没想好要不要再让他当回免费车夫,小爱民嘴快地发出邀请,“金知青,你载我们回家,我们给你吃桃罐头,车要骑稳哦。” 金熠往车筐瞅了一眼,从路边扯了一堆草,塞在罐头瓶子的空隙,重新固定好,接过车把手,道了句:“走吧。” 一回生,二回熟,项海澜从善如流爬上后车座,金熠的车技比她强太多,罐头瓶子可以保住了。 偶遇两次,勉强算熟人,不说话怪别扭的,项海澜开口闲聊,“金知青,你来县里挺频哈。” 话题选得不好,被怼了,“不该问的别问。” 什么人呐,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不问这个,难道要问你家里有几口人?是不是都在受苦?有没有人想不开自杀了? 项海澜剜了某话题终结者后背一眼,干脆闭嘴。 一路无话,路过农垦兵团的团部所在地时,一车人被运粮的马车挡住了回家的路。 项海澜从没见到过如此壮观的马队,一眼望不到头,绵延了好几里。 “是畜牧连的马!”小爱民最喜欢马了,挥着小手坐在车杠上欢呼。 农垦兵团的机动车辆有限,为了缓解运输和耕地难题,下面连队养殖了大量牛马,辅助开荒和运输,今天是36团交公粮的日子,马匹几乎全部出动了。 已经忙乎了一上午,还剩这么多马车等着交粮食,可见兵团开荒面积之广,小麦产量之多。而红旗大队附近这个团还只是农垦大军五个师中的其中一个团而已。 在袁爷爷杂交稻还没有完全普及的当下,数十万农垦人在北大荒五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奉献自己的青春和海量的辛劳,解决了全国五千万人的口粮。 项海澜自己的老家是纯纯的林区,穿越后来到东部的三江平原,有幸亲眼见证到大家的劳动果实,很为身边的农垦官兵,知青们,以及父老乡亲感到骄傲。 她自己就算了,白吃饱一个。 去县城那天快速经过,没看清楚团部长什么样,这会儿有时间可以看个够。 团部的大楼是个四层楼高的水泥建筑,旁边有个小学和初中合在一起的学校。 加工厂,卫生院,供销社,农科站,邮局,团部招待所,以及对外营业的饭馆,一个挨一个,全都分布在团部大楼前的小街上。 街后还有少量民宅,是团部的工作人员和老师们的住家。 最显眼的是比团部办公楼还高的物资仓库,充作粮库用,下面交上来的粮食暂时存放在这里,等车皮安排妥当,今年的新粮就会陆续发往全国各地。 农垦团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本的便民设施都不缺,不光兵团的职工和知青来这里买东西,收发邮件,打牙祭。 周边的乡民嫌县城远,有时也会来这边的供销社购物,加工粮食。 小街上今天十分热闹,有好些知青跟着送粮的马车来到团部,干等着没意思,有事办事,没事都在街上闲逛。 金熠往身旁瞥了一眼,大队长家千金眼睛叽里咕噜乱转,唇角高高翘起,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他小时候养过一只虎斑猫,那只猫准备做坏事时的眼神跟这位一模一样。 “在看什么?”他罕见地升起一丝好奇,开口问道。 项海澜闻声看过来,面上的惊讶表情很好解读——你竟然会说话? 她倒是很给面子地回了一句,“在看羊毛。” 羊毛? 项海澜也不多做解释,笑得意味深长。 兵团知青跟插队的知青不一样,每个月有二十来块的工资,那些在团部和学校工作的挣得更多。 而且知青结婚的不多,绝大多数都是单身,如果家庭负担不重,工资基本月光。 七十年代的月光族,此等优质羊毛,必须应薅尽薅。 金熠目光微闪,项海澜那双琥珀色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绪,跟虎斑猫看到大黄鱼的眼神一模一样,贪心得很。 羊毛……他很快想通其中关窍,得出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结论,这位确实没看上吴呈。 休息了一会儿继续上路,金熠和姑侄三人在离红旗大队两里外的地方分开,两个小孩坐了一路车腿都坐麻了,也跟着跳下车,找小伙伴撒欢去了。 项海澜独自一人回到大山脚下的家,离开一个礼拜,还挺想念的,用晒在院子里的温热井水洗干净身上的浮灰,舒服地叹了口气。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对这家已经有了归属感。 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好,继续自己的日常工作,烙饼。 第23章 东河肉饼,卖布 今天副食品店有猪肉供应,王大娘一大早现去排的队,6毛钱一斤,买了两斤猪肉,想让她全都带家去,项海澜撕扯半天,只要了一半。 一斤肉全家六口人吃,一人吃几块就没了,还不如做馅料,项海澜准备给家人做东河肉饼。 这时候生在黑土地小麦产区的优势来了,新麦子马上要分下来,陈麦子再不吃都要被夏天生的虫子吃了,可以使劲折腾。 做东河肉饼的饼皮最关键,项海澜挑了家里质量最好的面,和好软硬适中的面团,分了二十来个剂子,涂了一层薄油,放一边饧面两个小时。 饧面的功夫除了调肉馅,趁家里没人,她还给自己安排了个小活,等吃完饭送大家个惊喜。 父母和哥嫂对她的回归表示热烈欢迎,尤其是吃到了皮薄如纸,又软又有筋性,还有香香猪肉馅的大肉饼,项海河的嘴角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妹儿啊,三哥以前过得是啥日子啊,吃的简直是猪食。” 你说你没事内涵老妈和媳妇干啥,饭桌都没下就遭到了混合双打。项老三因为嘴不好,每回挨的打都是双份的。 项大诚笑着看小儿子挨打,活该! 拿起一张饼猛炫,边吃边赞,“老闺女,你这饼也是跟你王大娘学的?肉馅没几粒,可跟小葱花配一起,鲜灵极了,饼皮还贼哏啾,越吃越香,吃了上顿还想吃下顿。” 项海澜笑眯眯朝老父亲伸手,“想学吗?拿一台缝纫机来换秘方。” 项大诚因为老闺女的狮子大开口,差点被嘴里的饼噎住,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骂人。 “臭丫头,你这是想生啃了你爹啊。” “嗯,我最爱啃老。”项海澜笑眯眯点头。 毫无疑问,她索要的缝纫机被家人当做是玩笑,给笑过去了。 吃了一顿完美晚餐,大家准备洗洗睡了,被项海澜喊住,“等等,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 王春花不信,“净整景,啥礼物不礼物的,以后少拿点罐头瓶子,让你大姐夫欠人情多不好。” “我大姐夫的人情早拿烩菜还了,等着哈,我回屋给你们取。” 看见项海澜怀里捧着的白色布料,家里男人没觉得有什么,王春花和苗倩婆媳俩眼睛就都看直了,真有礼物! 好东西啊,这布料质量真好,比一般棉布厚实。 苗倩以为是项海波托人买的,埋怨小姑子,“大姐攒点布票也不容易,你也太实在了,咋拿回来这么多。” 项海澜心道,你大姑姐一件白大褂能穿四季,什么时候心思放在穿上过,哪有闲情买布料? “三嫂,不是大姐买的,我有个高中同学,她二姨姥的叔辈弟弟在南方的棉纺厂上班,弄了一批处理布料,在当地卖怕被抓小辫子,就寄到咱这边,让帮忙处理一下。我正好赶上了,就匀了一些。”腹稿项海澜早就打好了,关系说复杂点,找源头难上加难。 王春花将白棉布展开,一下看出了不同,这是批造脏了的布料,应该过了一遍水,而且布宽也不够,市面上的棉布最窄的布宽是95公分,老闺女手里的布,布宽顶多两尺半。 窄点没什么,裁剪得当不耽误做衣服。 王春花有一点好,丁是丁卯是卯,不会让女儿花自己的钱给家里人买布,“花了多少?我把钱补给你。” “处理布不收布票,比市面每尺便宜1毛,算我3毛一尺。这些一共花了9块钱。” “看来你没少攒钱。”王春花说归说,痛快把钱付给了女儿。 项海澜也痛快把钱收了,不去黑市做生意,可以跟家里人做生意,不怕抓,安全有保证,双赢。 项老三一家虽然跟父母一块吃饭,但挣的钱都归小夫妻自己支配,苗倩也想要,“我娘家妹子下个月看对象,妈,能不能分我几尺,我想给她做件衬衫。” “这有啥不能的。”王春花把手里的布分给儿媳妇一半,“海河有他二哥寄回来的军装,那俩淘小子成天在泥里打滚,穿新衣服浪费,你也好久没做衣服了,别光想着你妹妹,年轻人就该穿点好的。” “欸,我听妈的。”婆婆虽然话少,但说的都是体己话,苗倩十分受用。 项海澜转了转眼珠,“妈,三嫂,我对做衣服跟烙饼一样有兴趣,要不你们衣服我帮着做了,就当是练手。” 立即挨了王春花的虎掌,“这倒霉孩子,九块钱的布,跟白面能一样?别给我瞎霍霍。” 宠女狂魔项大诚不乐意了,“咋就瞎霍霍了,我老闺女饼烙得那么好,做件衣服小菜一碟。” “做衣服要是跟做饭一样简单,咱大队于裁缝为啥挣的比你还多?”王春花怼人很犀利。 项大诚脑袋活,会曲线救国,“我不要衬衫,让海澜给我做个假领子,不费布还能练手,咱们打个赌,要是真做得好,你们就把衣服交给她。” 项海澜真想给老父亲点个大大的赞,不用她格外费口舌,就给她揽了个“大活” 。 王春花其实是个隐性宠女狂魔,没再反对,技多不压身,那就让孩子练练吧。 小项裁缝正式进入试用期。 晚上大家都睡了,裁缝不能睡。 项海澜住的西屋炕大,够折腾,在绿皮火车里用意念指挥太不顺手,索性把卧铺上的被褥挪出来,手动拆被套。 嘿嘿,她卖给家人的布当然出自这里。 喜迎新春,冰城铁路局给列车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全棉没磨损,更没有咖啡渍和汗渍,拿来给七十年代的人做假领子和衬衫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辆列车没有软卧,一共6节硬卧车厢,一节硬卧车厢一共66个铺位,算上车上多备的4套,她一共有400套行李可供使用。 不光能当衬衫布,被褥里面的棉花芯子也能用。 虽然没钱买棉花,买布,但咱有绿皮火车基础配置当后盾,第一桶金这不就有了。 第24章 洋柿子罐头 第二天一早,项海澜取出家里的卷尺,连爱国和爱民都没放过,给大家量了头围,脖围,胸围,腰围……全记在了小本子上,留着以后备用。 项海河狂夸,“量体裁衣,甭管会不会,我老妹儿这架势起码摆足了。” 项海澜扬起下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咱们走着瞧。” “我老闺女就是自信。”项大诚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他也得打起精神,昨天兵团连夜交完粮,把道给让出来了,今天轮到红旗大队去公社交粮食。 没人提肖伟达的事,项海澜就没说,俩孩子早忘到脑后去了,啥也不知道的项大诚酝酿了一个多礼拜的大戏,准备今天在公社粮库门前好好演一场。 项家大人不会把情绪传染给项海澜,留在家里的她还在岁月静好呢。 做件假领子对项海澜来说小菜一碟,几分钟就把布料裁好了。 能工巧匠首先要学会统筹兼顾,趁早晨气温不高,她先去后院菜园子摘洋柿子,等中午天热再躲回屋里缝衣服。 当裁缝,搞存储,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洋柿子苗容易招虫子,果期还怕雨淋,是最娇贵的果蔬之一,辛苦种出来,吃不完就烂掉了,现代有冰箱,生冻的西红柿冬天拿出来熬汤丝毫不影响口感,除了占冰箱空间,一点毛病没有。 现在连电都没通,冰箱更别想了,只有做成罐头存储,才不浪费。 后园几垄西红柿秧子红彤彤一片,结果率特别高,项海澜边摘边往火车里偷渡一些。 去菜园前,她已经把罐头瓶子和盖子都洗干净。摘回来的柿子划十字刀,开水烫了去皮,拿刀切成块。 用最粗放的方法做西红柿罐头,把切块的柿子放进控干净水份的罐头瓶子,盖上盖子,锅里放上篦帘,冷水上锅蒸三十分钟,趁热拧紧盖子,倒扣放凉,再全部送进后院的地窖里。 这年头家家难见油星,只要不沾上油,用这种方式存储的西红柿一年都不会坏,冬天开一罐熬个汤,调剂下只有白菜、土豆和萝卜的单调饮食再好不过。 …… 公社粮库门前,项大诚先找来了本家三婶,老太太冬歇的时候最爱唱小曲,嗓门贼亮,这两年不让唱,早就憋坏了。还有几个村里最能吵架的老娘们,刺头们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一会儿听我指挥,使劲撒泼,今天非给肖伟达扒层皮下来不可。” “大诚,你就瞧好吧。”项家五婶拍胸脯保证,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打出娘胎就无师自通。 “行,你们在这等我。” 项大诚从后面马车走到现场办公的位置,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瘦猴肖伟达,有个戴眼镜的见他站着不动,抬头问道:“你是红旗大队的?先等等,一会就安排人抽查你们的麦子。” 项大诚扬起笑脸:“肖副主任今天有事没来?” 眼镜又低下头看账本,心不在焉地回道:“他不是有事,他是出事了,以后都不来了,永远都不来了。” “啥玩意?!” 赶巧刘伟来视察收粮工作,项大诚跟他认识,两人站在大车后面嘀嘀咕咕了好一阵。 老项越听越心惊,咋这里面还有他老闺女的手笔! 知女莫若父,老项回过味,原来那丫头去县城送菜是假,专门为了收拾肖伟达去的。 回来还不声不响的,挺能抻啊。养了十七年的闺女,项大诚发现他有点不认识自家孩子了。 中午随便吃点,晚上项海澜蒸了馒头,熬了洋柿子汤,开锅先搅上王大娘送的手工红薯粉,再打上两颗鸡蛋,这样做出来的汤口感浓稠又顺滑,带点酸,格外开胃。 地里的卷心菜长成了,项海澜砍了一棵跟洋柿子一起炒,番茄含有大量游离氨基酸,是鲜味的主要来源,洋柿子炒卷心菜又脆又鲜。 大馒头配上滑溜溜的汤,脆生生的菜,还有自制的酸豆角佐餐,一顿饭虽然没多少油水,一家人又吃了个肚圆。 项大诚比女儿还沉得住气,直到吃完饭,才外问起肖伟达的事。 项海澜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遍,“不相关的人,没必要再给眼神,我们要向前看。” 全家人面面相觑,这丫头不得了啊,背后搅风搅雨,竟让人丢了乌纱帽,咋这么能呢! 项大诚半天才找回语言,叮嘱小儿子两口子,“事情既然过去了,就别再往外提了。” “我们肯定不说,”项海河赶紧提醒俩儿子,“你俩也别出去嘚啵。” 爱国和爱民大逆不道地回瞪父亲,“管好你自己吧。”我们跟老姑可有大白兔奶糖的友谊。 “臭小子反了天了。” 项大诚想起他的假领子,“对对对,咱向前看,你给我做的衬衫领子呢?” 项海澜举起两只爪,“家务活一点不比外面的活轻松,我又要做饭,又要喂鸡鸭鹅,还做了半天洋柿子罐头,一天不得闲,哪有时间给你做衣服,哎,要是有台缝纫机就好了。” 拿腔拿调的样子看得王春花手又痒了。 “如果你们不出资,那我只能想办法自己挣钱买了。” 王春花没忍住,瞪了女儿一眼,“我看你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消停点吧。” 项海澜笑嘻嘻不说话了。 晚上躺在炕上,轮到项大诚和王春花睡不着了。 黑暗中,项大诚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把王春华吓了一跳,“你一惊一乍的干啥呢?” 项大诚激动道:“咱家海澜以前也没那么聪明啊,连干部都能给你整下台,你说这孩子会不会给狐仙上身了,过段时间兴许就能出马断事了?” 拜大东北的泛灵论所赐,出马弟子可是相当有地位的,运动以来不敢明面上搞封建迷信,但保家仙保全家的思想,在老百姓心中可是根深蒂固的。 项大诚越想越激动,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要不说不通。她家闺女有慧根,被仙家看上了! 老项觉得女儿被狐仙上身,李文山形容小姨子是狐狸精,项海澜在家人心中就这么跟胡大仙看齐了。 项大诚有句话可说对了,他突然变聪明的宝贝小女儿真能断未来之事,出个马也不是不行。 王春花平躺着半天没言语,也没评价老头说得对还是不对,“要不给她买台缝纫机?” 项大诚立即同意,“钱倒是够,就是没票。要不给老二去封信问问?” “也行,我听说有人为了弄张自行车票,格外多花了一百块钱,咱不能让老二白搭人情,记得把钱给补上。另外……” 停顿一下,她接着道:“老三家的虽然没挑没捡,但光给老丫头买大件,她结婚什么都没有,有些说不过去,等年底结算工分,也给她补一份钱。” 几个大的分出去了,他们要跟着小儿子养老,一碗水要是端不平,家里不得安宁,就不够美了。 哎,孩子都是债,永远有操不完的心。 第25章 假领子 公粮交上去之后,留够来年的种子和应对突发情况的必备存粮,剩下的全都按照工分,分给社员们。 项海澜赶在分粮的前一天,把新鲜出炉的假领子拿了出来。 她的手缝技术针脚细密,接缝平薄,不比缝纫机车出的针脚差。 可以毫不自谦地说,她不但是个成绩优秀的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生,也是个技艺精湛的缝纫爱好者。 当年之所以选择服装设计专业,是受一位邻居老奶奶的影响。 奶奶是关外人,祖上有人在宫里制衣局当差,学了一手好针法,刺绣太费眼睛,她把古代人制衣的绗针、缲针、倒针、三角针、锁边针、一字针等针法,倾囊相授,全部教给了项海澜。 自从跟着奶奶学习手工缝制技巧,项海澜的视野从大伯的农家饭店后厨,移情到了布料和针线上。 那是另一种形态的美,跟食物之美味,自然之美完全不同,布料在她的巧手之下,为人增添光彩,让人变美,是有她参与的艺术之美。 好比项大诚,穿上合身的半截袖假领子,打眼一看,年轻了好几岁。 棉布发软,项海澜衬衫衣领的设计有别于现在流行的长尖领,改为礼服立领,针法用了暗缲和三角针,让领尖处更加牢固和板正。 假领子做不好,穿着容易歪领子,反正她有四百床被褥,项海澜没节省,给做了半截袖和半截身,穿在身上更加服帖。 项大诚咧着嘴站在半身镜前足足美了好几分钟,不停地夸赞,“咱家人谁都没我有眼光,就我老闺女这手艺,于裁缝拍马都比不上。” 胡大仙看上的人无师自通,就是灵巧! 他的好大儿捧场第一名,“老妹儿,给三哥也做个假领子,等上秋配军装。” 苗倩有些心动,但还有些不放心,最后决定先拿自己的衣服试试手,“海澜,要不你给嫂子做件衬衫?” 项海澜照单全收,“没问题,全都包在我身上。” 王春花不在堂屋,她去里屋给老头找二儿子孝敬的军装,为了显摆女儿的手艺,老项不嫌热,大夏天要穿军装去分粮。 集合的喇叭声还没响,大队队部前的晒麦场上就已经站满了等待分粮的村民。 项大诚“姗姗来迟”,背着手,迈着四方步登上小讲台,站稳了先扯领口,露出里面刷白的衬衫领子,试了试广播,先来一句,“今天真热啊。” 你穿那么多,不热才怪。 有人眼尖,看到了他身上崭新的衬衫,“哎呦,大队长做新衬衫啦?这领子好,没那么长舌头,瞅着就立整,是城里裁缝做的吧?咱村老于可没这手艺。” 马屁拍对了地方,老项笑得满脸菊花开,得意道:“不是城里人做的,是我家海澜的手艺,你们瞅瞅这做工,是不是跟大百货里卖的牌子货似的。” 老项没显摆够,干脆把上身的军装脱了,穿着“露脐装”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嘿嘿,我要不脱衣服,你们知道是假领子不?这么做省料还气派,我家海澜聪明不?” 你是大队长你说啥都对,大家齐声附和,“聪明聪明,气派气派。” 于裁缝也在底下站着,敢怒不敢言,咋地,你闺女要抢我饭碗啊? 有些老婶子替项大诚操上了心,“海澜长得俊,手还巧,得啥样男的能配上啊?” “你们听说没?上回来咱大队那个姓肖的调去省城上班了,收粮时都没看到人影,他俩的事八成黄了,要不我问问队长家大嫂,我家老二老中意海澜了。” “别做梦了,赶紧撒泡尿照照,就你家老二那损塞,要正行没正行,别说海澜,我家闺女都瞧不上,说句实在的,咱大队没一个小伙儿能配上海澜那丫头,条件这么好的姑娘就该嫁到城里享福。” 有人不乐意了,“城里人凭啥高人一等?没咱顶着大太阳除草,割麦子,他们连饭都吃不上。风里来雨里去,农村一人一年分六尺布票,城里人分到手的是咱们的双倍,他们糖票,棉花票,工业券啥都有,咱们铝盆漏个大眼子,都没工业券换新的,只能找人补补继续用,我就想问一句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咱省吃俭用一整年,想买辆自行车都凑不齐工业券。” 话题跑偏了,从项海澜的姻缘,歪到了城乡差别上。 不过项大诚这个模特没白当,有好多人对项海澜的手艺上了心,于裁缝的生意恐怕真要被抢了。 知青们都在打趣吴呈,“小吴,你的机会又来了,要不要再去大队长跟前晃晃?” 吴呈摇头,“我没那么厚的脸皮,算了。” 陈正道一把搂过吴呈脖子,凑到他耳旁邪笑道:“才吃了一回瘪就打了退堂鼓,说白了你小子就是顺坡下驴,根本瞧不上农村人。你最近跟戴向晴走得挺近,怎么,想要内部解决?” 吴呈抬眼扫了排在前面的戴向晴一眼,“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不打算结婚了,等过两年再说。” 仿佛心有灵犀,戴向晴突然转身,两人目光交汇,带着些不明意味。 浑身都是心眼子的陈正道看出了些门道,撇嘴轻嘲,“你俩就装吧。” 站在两人身后的金熠眉头微蹙,他的想法跟陈正道南辕北辙,眼睛是通往一个人心灵的窗户,戴向晴的眼神变化太明显,从木讷到野心勃勃,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没有项海澜的神奇经历,他的思路很符合这个时代的逻辑,有特务在边境活动,最近还逃到了附近的山上,红旗大队虽然人口不少,但三面环山,想要避开人群很容易。 戴向晴前段时间生病,一个人留在宿舍,她和吴呈最近经常去后山溜达…… 第26章 给三嫂设计衬衫 红旗大队分粮按工分贡献来分配,基本能保证每个人三百斤口粮,能干的人家还会分的更多。 加上自留地的苞米,高粱、糜子等作物贴补,大队里负担最重的人家也基本饿不着肚子。 不饿肚子不代表吃得饱,用后世的标准看,一个人一天吃一斤碳水简直是糖水炸弹。 没有蛋白质的饮食结构,干的还是重体力活,吃得多,饿得也飞快。 项海澜看过的知青回忆录里,描述饥饿的内容不要太多,半夜用搪瓷洗脸盆煮白菜根加餐的壮举不少人都干过。 给家人量三围也能看出来,她的家人都偏瘦。 绿皮火车里倒是有一些熟肉和鲜肉存货,项海澜没法凭空变出来,顶多烙饼的时候稍稍添点没有异味的玉米油,还不能放太多,项家人各个火眼金睛,嘴巴也有数。 火车里的东西只能她一个人偷偷吃了。愧疚吗?不会。 分粮是个好日子,项大诚索性放大伙一天假,就当是庆祝今年的大丰收。 新麦子下来,必须第一时间尝个鲜。大队的磨坊打不开点,好些人推着自家的三轮车去六里地外的兵团团部加工厂磨麦子。 项海河把麦子磨回来,海澜的配菜也准备好了,地里摘的黄瓜擦丝,昨天生的嫩豆芽,泡发好的黄花菜和木耳丝,还有辣椒丝和配面的蒜瓣。 今天吃炸酱面,没有猪肉,那就吃鸡蛋卤。 王春花饭做得一般,下大酱的手艺却得了家族真传,酱缸里的豆酱发酵充分,酱质细腻,鲜味十足。 也跟现在大豆的品质好有关,项海澜好久都没吃到这么正宗的东北农家大酱。 卤子作了干湿两种,除了鸡蛋酱,还用泡香菇的水,炒了菜码子,放了二哥寄回来的海米提鲜,开锅勾个欠,如果再来点猪肉就是正宗的津味三鲜打卤面。 爱国和爱民唯爱鸡蛋酱,疯狂吸溜面条,小脸又吃出一圈胡子。 大人们爱三鲜卤,新下来的小麦一口下去满嘴麦香,筋道滑溜,配上鲜味卤子,内里的黄花菜和木耳丝又有不一样的脆韧口感,这吃法新鲜又带劲,一人造了两大海碗。 农家人没有闲着的时候,饭后王春花接过洗碗,喂鸡鸭的活,项大诚带着小儿子倒腾偏厦,给新分下来的粮食腾地方。 项海澜则拉着三嫂,商量她要做的衬衣的样式。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同样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甚至也没有完美的人。 服装作为人的另一层皮肤,起的就是扬长避短的作用。 爱国和爱民长得像妈妈,苗倩圆脸,圆眼睛,身材也挺圆润,年龄还不到三十,放现代还是个老少女的年纪,属于可爱那一挂的。 缺点也有一些,偏胖,头身比一般,溜肩,脖子有些短,显得头有点大。 。 项海澜决定在设计上做一些调整,不过现在风气还没完全放开,也不能太出格。 她用铅笔在旧草纸本的背面简单勾勒两下,就画出了样衣的模样。 “三嫂你看,外翻领我想给你做个小圆领,领口不封,抠一个小点的鸡心领,肩膀掐一点褶子出来,显得肩宽,对了咱们的布幅不够宽,后背反正都要拼接,索性弄个掐腰,显腰身,你放心,不会掐太多,看不出胸大。” 夭寿啊,后世的女同胞恨不得拥有36d,现在的女孩要长个大胸,走路还得含胸勾背。害得她都不敢做收腰设计。 项海澜连画带比划,把苗倩听迷糊了都,她原本以为就做个简简单单的衬衫,咋还这么多讲究呢? 反正崇拜就对了,“老妹儿,你说啥就是啥,三嫂没想法,全听你的。唉呀妈呀,真不得了,你咋才上手就这么厉害,莫非是天上织女下凡来啦?” 她比公公文雅,越过狐仙,给小姑子升格成人仙儿。 项海澜冲嫂子俏皮地眨眨眼,“三嫂,还是你火眼金睛。” 姑嫂两个笑作一团,临了,苗倩还是提了个意见,“穿白的穿腻了,海澜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给布染个色,我喜欢淡粉色的,淡粉抬脸色,还娇嫩。” 二孩妈也有颗少女心,有条件谁都想美一美。 红旗大队背靠小兴安岭,进山仔细找找,能找到很多天然植物染料,棉布是容易上色的布种,但固色没有植物纤维那么牢靠,过几遍水就掉色了。 “三嫂,听你的意思是见过有人染布?如果认识,你问问有没有固色的东西,咱们弄点回来试试,染坏了也不怕,弄点消毒粉就能重新白回来。” 苗倩家里有亲戚在汉达县的煤矿上班,是化验员,成天跟瓶瓶罐罐打交道,染布的事就是听那亲戚说的。 “行,我正好要回趟娘家,要是有,我就弄些回来,实在不行咱就搞点白矾,小时候用指甲花(凤仙花别名)染手指甲混点白矾颜色能维持老长时间。哎,什么世道啊,这年头连个手指甲都不让染,要是能穿大红的,我天天穿。” 苗倩的懊恼把项海澜听乐了,咱东北人对大红大紫的热爱也太坚挺了。 一天假转瞬即逝,大家继续上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国庆,给大豆除草将是重中之重。 豆腐和大酱能不好吃才怪,杀虫剂还没有大行其道,黑土地上的每一粒大豆都是纯有机的老品种。 项海澜对植物染料上了心,早上送走家人,站在鸡窝旁望着后山出神。 小兴安岭群山针阔叶林交互生长,红松、冷杉高耸入云,杨树、椴树、桦树、黄菠萝树的阔叶在夏日微风下沙沙作响。 生在大山下,长在大山旁,农人对大山取之有道,应季而为。 夏季是山里动植物的生长期和繁殖期,气温高,山里湿气格外重,蚊虫也多,因此这个季节很少有人上山,孩子们也被反复叮嘱,别往里走太深,别的不可怕,被毒蛇咬了,是要死人的。 穿过来一个多月了,项海澜一次山都没上。夏天山上的产出没有春天和秋天多,不过有种植物或者说果实她很想要。 第27章 莓果天堂 项海澜喂好鸡,找了件旧衣服换上,把裤腿扎紧,还弄了块头巾把头裹住,打扮得跟狼外婆似的,顺着后园的小路进了山。 从小在大兴安岭林区长大,项海澜对这两座满语称为“金阿林”的森林瑰宝可谓了解颇深。 进山之后区别愈发明显,小兴安岭植被中阔叶林没有大兴安岭多,高大挺拔的红松占了大头。 红松好啊,这种活化石一样的古老树种,不但木材坚硬能当建筑栋梁,最让人稀罕的是它的果实,大松子。 后世因为无序采摘,大小兴安岭的松子都快没了,价格也是节节攀升,去饭店点盘松子玉米,只有玉米没有松子。 这会太早了,红松上的松果还是小不点,等到九月中旬才能爬树打松子。 项海澜当然不是为了松子来的。红松不是霸道树种,它高大且树冠小,给了其它植物充分的生存空间。 红松林中有许多高纬度地区常见的矮灌木,其中不少是可食用的莓果。 莓果树耐严寒,适应性强,高温的夏季正是它们的果实成熟的季节。 不过项海澜判断失误了,山脚下的都柿,拖盼儿,黑瞎子果早让爱国和他的吃货小伙伴们摘光了。 只剩零星不起眼的悠悠儿,还有刚成熟的野草莓躲过一劫。 她也没嫌弃,野草莓摘了就往火车里丢,红红的野草莓虽然个头小,但味道一点不比草莓差,不吃烂得快,从小孩嘴里夺食没啥丢人的。 学名叫龙葵的悠悠儿,每出现一次就会引起网友们的别称大讨论,这种植物分布广泛,叫法也多种多样,好些人还喊它天天儿,黑星星,老鸭眼睛…… 是项海澜今天的主攻对象,紫色的悠悠儿果也就四分之一拇指盖大小。小孩们一撸撸一大把,再全部塞进嘴巴,吃完小嘴跟抹了紫药水似的。 容易上色,因为它富含花青素,是天然的植物染料。同理,本地人嘴里的都柿,也就是蓝莓,也能用来染布。蓝莓更珍贵些,项海澜舍不得,用悠悠儿一点不心疼。 这东西太小,摘了一会,项海澜带上山的铝饭盒才刚刚盖个底。时间还早,她决定再往山里走走。 现找了一根长棍子,边扫身前的草丛边往里面钻。 还好小孩们听大人的话,只在山脚下活动,项海澜在红松林子走了几分钟就碰见一棵挂满果实的蓝莓树,旁边是棵红彤彤拖盼儿,也是本地叫法,学名是耳熟能详的树莓。 野生蓝莓个头小,酸甜适口,比后世人工栽培的改良种,莓果味更浓郁。 如果配上蜂蜜和柠檬汁就能做出美味的蓝莓果酱,美食当前,项海澜摘果速度极快,一会儿功夫就把两棵树撸得一干二净。 继续往里走,运气好,付出被蚊子咬了五个包,碰到一条菜花蛇的代价,找到了两棵蓝莓,一棵灯笼果和好多棵黑瞎子果。 黑瞎子果跟蓝莓一样也是蓝黑色,椭圆形,学名叫蓝靛果,一听名字就能做染料,当地人吃它喜欢拿勺子把果实碾碎,拌白糖吃,也是花青素富翁,超级有营养。 一路走一路摘,绿皮火车的餐车车厢,被项海澜专门整理出来装她搜集的七十年代有机食物,靠门的那张餐桌已经堆了冒尖的各色莓果。 老鼠钻进米缸,项海澜摘果摘开心了,干脆倒空了几个行李箱来装果子,尤其树莓,十分怕碰,最好单独存放。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等倒出空,多收集些柳条,项海澜准备编一些柳条筐来储物,她喜欢整齐划一的储物方式,以后找东西也方便。 不知不觉走得有点深,红旗大队位于整个山系的东南端,南侧山体坡度不大,北侧则不同,十分陡峭,村里人盖房子用的石头都是从那边开采的。 她找到一处刚伐过木的空地,没有手表,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判断时间,估计十点左右。 早晨馒头蒸的多,午饭是现成的,还可以再在山上待半小时。 四周静谧,空气中有松树提神醒脑的清香,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项海澜心情好,特别想喝可乐。 反正树林里没人,她从火车里拿出一瓶在家里用井水冰镇过的可乐,冰冰凉,汹涌的气泡涌到嗓子眼,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打了个舒服的气隔,哎呦,肥宅快乐水,必须快乐。 早晨起来得太早,又爬了山,喝完可乐,肚子饿了。 可乐都喝了,还差一碗方便面吗? 项海澜从小帮大伯在后厨备餐,习惯早做准备,拆了十多个大碗面,浇上开水,等面泡得差不多,再收进火车餐车里,时间静止不要太方便,做到了真正的揭盖即食。 今天吃辣白菜味的辛拉面。 吃了一会感觉就那么回事,方便面这东西跟烤地瓜一样,闻起来的味道永远大于尝起来的味道。 还是自己亲手做的手擀面好吃,不过辣乎乎的面汤喝完胃里还是很舒服。 项海澜低头干饭,喝完最后一口面汤,一抬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大眼睛的主人暗褐色毛发,长耳朵,短尾巴,像鹿,但又有些小,那就是小鹿。 不对,有香味,难道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香獐子? 你一食草动物闻着方便面味就来了,咋地?改食面啦? 小澜子和小獐子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三分钟,谁都没动一下。 小澜子已经在记忆深处搜索动物保护法是哪年颁布的,没想起来。就算不犯法,她也不爱吃野味,所以小可爱你还是先走吧。 小家伙好像真能get她的想法,说走就走,嗖一下钻树林里没影了。 项海澜刚松一口气,听到身后传来树枝被撞开的声响,妈呀,不会来了小獐子的天敌吧? 七十年代野生东北虎还没绝迹呢! 她屏住呼吸,慢慢转过身,还真是香獐子的天敌,金熠。 幸好方便面和可乐的包装已经收了起来,方便面的味道也散得差不多。 项海澜从坐着的树墩处站起身,一脸疑惑:“你大白天不出工,钻树林子干嘛?” “彼此彼此。”金熠回话时,黑眸紧盯着她胸上一寸的位置。 渺无人迹的树林,孤男寡女,这人青少年叛逆期家里突生变故,不会就此性情大变……变态了吧? 项海澜捂着胸口往后缩,“你想干嘛?” 金熠先是拧眉不解,随即意识到打扮成大妈的小傻子误会了,轻哼一声,“草爬子。” 啥? 项海澜低头一看,旧衣服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灌木刮掉了,她脖子下面露出来的一小截皮肤上正有两只蜱虫在吸血。 不是一只,是两只! 这玩意一旦带毒,严重时会致命! 项海澜跑下山的速度比香獐子快多了,连铝饭盒都忘了拿。 饭盒盖没扣严实,金熠看到里面装了一盒悠悠儿,十分不解,上山挨虫子咬,就为了摘这个狗都不吃的玩意? 脑子被香獐子踢了? 第28章 染布做新衣 林区长大的孩子最烦的就是蜱虫,这虫子贴身上吸血一点都不疼,第一时间很难察觉到。 南蚂蟥,北蜱虫,堪称森林两大吸血鬼。 项海澜回到家,又是抹油,又是喷酒,找了个镊子摘下虫子,又全身检查了一遍,尤其是头皮,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七十年代虽然生态环境更好,但虫子也更多,最烦人的蜱虫得等到农历八月十五之后才能消失不见。 算了,今天摘的够本了,莓果留给山里的小动物吃吧,等立秋之后她再进山。 项大诚在前院用草帘子搭了个洗澡棚,方便家人下工回来冲凉,项海澜钻进去全身上下仔细揉搓了一遍。 洗完出来,想起来饭盒落山上了。才洗完澡,她真不想再回去找饭盒。 去后园摘菜时,发现装悠悠儿的饭盒被放在鸡窝后面的矮墙上。 没别人,应该是金熠送回来的。 项海澜弯了弯唇角,给他发了张打折卡,如果以后来找她做衣服,可以打八折。 ………… 苗倩是个急性子,村里大豆田的草还没除完一轮,她就从娘家弄回来一小瓶白色粉末,“我舅家老妹儿说这玩意贼拉好使,她给劳保手套拆出的棉线染色,加了点这东西,穿了一年都没掉色。” 项海澜更是行动派,把搜集来的悠悠儿又加了些黑瞎子果,放锅里熬成果浆,过滤掉渣滓,将紫色溶液倒进家里过年烙粘火勺的平底锅,这个锅大方便操作。 加入固色颗粒,把白棉布放进去漂洗,晾晒后,再放进蒸锅蒸煮。 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蒸煮的时间和次数不同,布料染出的颜色也不一样。像蓝莓溶液,能染出由浅到深,浅粉到深紫的各种色谱,甚至还会出绿色谱系。 全家人都来围观项海澜操作,项大诚捏着下巴围观半晌,得出一个结论,“又是蒸又是煮,染布怎么跟做饭似的?怪不得咱海澜能干好。” 项海澜:“……” 染好的布料,项海澜又漂了几遍水,挂在仓房阴干,第二天早起后,苗倩想要的浅粉色布料就成了。 可把苗倩高兴坏了,早晨多吃了半拉馒头,上工前不忘叮嘱俩儿子,“以后碰到悠悠别往嘴里炫,全都拿回家给你老姑染布。” 薄布料的衣服好做,项海澜加班加点,没用上两天就把苗倩的衬衫做好了。 没有电熨斗,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加热后用毛巾包上用来熨衣服。 熨好的衣服上身后,格外挺括,苗倩穿上这件粉色衬衫,项海河都看直眼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唉呀妈呀,孩儿他妈,你比咱俩结婚那会儿还漂亮。” “今天也没吃糖啊,咋说话这么好听,起开,让我照照镜子。” 轮到苗倩霸占洗脸盆前的镜子,又是半天没挪地方,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项老三,快回屋把我去年做的黑裤子拿出来,还有咱俩结婚时买的黑色猪皮鞋,统统找出来。” 女人天生会打扮,苗倩无师自通,给自己配了一套最简洁也最合适的装束。 项海澜也很满意自己的设计,三嫂皮肤不错,晒了一夏天,没见怎么黑,浅粉色衬衣特别衬她脸色,显得人更白了。 特别挖空的小鸡心领从视觉上延长了脖子线条,立体感的褶饰袖又拓宽了肩线,头身比差的弱点得到了很好地修饰。 稍稍修身的设计,凸显了腰线,下身配上黑裤子,猪皮鞋有两厘米的方跟,拉长了腿部比例。 脱胎换骨有些夸张,换上新衣服的苗倩整个人容光焕发,不像生了两个孩子的农家妇女,又娇俏又可爱。 爱国小朋友也是有审美的,张着小黑手就要往妈妈身上扑,“妈,你真好看!” 吓得苗倩赶紧往后躲,“你别过来,好不容易穿件漂亮衣服,蹭脏了看我不打你屁股。” 苗倩干脆躲出了家门,穿这么漂亮,不显摆一下太浪费了。 夏天吃完饭,大家三三两两在院外纳凉,苗倩从村东走到村西,收获好评无数,衣服差点没保住。 以老杨支书二儿媳妇为代表的眼红人士,非要她把衣服脱下来,她们也要试试,有人试上好,动了花钱截胡的心思。 “小倩啊,你这件衣服我穿也好看,我出3块钱匀给我怎么样?反正你小姑子手巧,赶明儿再让她给你做一件。我舅家闺女下月初结婚,找了个城里人,咱穿这件衣服去喝喜酒,城里人不得眼气死啊,想想就美。” 苗倩合计了一下,布是小姑子3毛一尺买的,她这件上衣用了6尺,村里于裁缝做一件单衣手工费5毛,再加上染布花的功夫,还没算布票呢,不合算,坚决不卖! “好你个陶小慧,浓眉大眼果然没有好心眼,3块钱就想买我的衣服,你自己买布算算,3块钱能不能拿下这么好看的衣服。” 谁还不是个小辣椒,苗倩对忽悠她衣服的坚决不给好脸色。 “你咋还急眼了,离年底算工分还有大半年,我手头也不宽裕,咱有商有量的,谁买东西还一口价了。” “你去百货大楼买东西怎么不商量?你看售货员理你不。” 苗倩跟支书儿媳妇吵吵一顿,倒是应了项海澜一早的推测。 农村老百姓虽然啥都缺,但购买力十分有限。 何况成天干农活,没必要穿太好,除非结婚,相对象需要做件新衣服,大家宁肯花钱给家里添一把农具,也不舍得掏几块钱做件衬衫。 项大诚和苗倩的广告打得足够好了,还是没人来找她做衣服,可见一斑。 挣钱也看时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张了,项海澜不急。 第29章 榆黄蘑 项家的日子又平静地度过了几天,村里有些人家倒不怎么太平。 每年发了新粮都要闹上几回,有句老话,不患寡而患不均,红旗大队地多,日子算是比较好过的,可过日子谁家没几个穷亲戚。 这几天因为谁给娘家接济了粮食,谁又给隔壁县城大姑姐支援了三袋面粉之类的家务事,闹了十多起家庭纠纷。 项海澜也跟着开了眼,大队的女同胞们战斗力是真强啊。 村西头赵家大婶一个镐头把老爷们脑袋干开瓢,“老娘跟个老黄牛一样出力干活,跟你一样挣满公分,分回家的粮食本来就有老娘一半,老娘爱给谁给谁,我娘家去年借的粮没还吗?借了粮,你饿肚子了吗?没有!通通没有!那你叽歪个啥?能过过,不过拉倒!” 赵姓是村里的大姓,赵会计的四弟妹把家里男人挠得满脸开花,“我草你八辈祖宗!你姨家弟弟属猪八戒的成天好吃懒做,你借出去的粮食就是小鸡交给黄鼠狼,回来过吗?吃一百颗豆子都尝不出豆腥味,你还要借,东郭先生都没你有良心,我看你他妈是唐僧转世,下凡来普度众生了。” 这位婶子属于文武全才型,民间歇后语和俗语活字典。 感情村里妇女地位高,女孩子也不受歧视,全是一仗又一仗打出来的,甭管男女,拳头硬才是真理。 项海澜喜欢这样的民风,带劲。 清官难断家务事,碰到上门找调解的,项大诚一概推出去,找支书别找他。大队长管地里的活,不管家里的人。 他倒是出去当见证人,吃了几顿分家饭。 儿女多的人家一般都在口粮下来后分家,人多搅合在一起难免磕碰,拎得清的老人都会早早把家分了,远香近臭,各过各的才会越过越好。 项家就有这样的传统,他们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要是追溯祖上,还有些少民基因。 家风延续以往的老规矩,老大守家,其他兄弟出去闯。 项大诚这一辈儿,他是老大,留在了红旗大队守着这片黑土地,底下两个兄弟都早早去了外地,海澜两个叔叔现在都在省城站稳了脚跟。 虽然没混个一官半职,当工人说出去也够扬眉吐气的。 项大诚没忘了兄弟,前两天还去兵团团部的邮局,给两个弟弟寄了两袋新下来的面粉,那边也有来有往,富余的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也会寄回老家。 说起老大守家,大哥海江可没守在家,二哥海潮当兵的地方太远,见不上面情有可原,项海澜都穿来一个多月了,还没见过大哥项海江。 饭桌上问起这事,“爸,为啥我大哥不在家务农,留我三哥给你们养老?” 项大诚滋溜一口小酒,叹了口气,“你大哥性子软,当队长摆弄不明白村里人,还不如出去听人摆弄。” “感情我们家大队长这位置跟皇位似的,还一辈儿传一辈儿啊。”项海澜为项家人的野心点赞。 挨了老母亲一记眼刀,“啥皇位不皇位的,出去可别乱说。” 老项一如既往的溺爱孩子,“自家说说又没啥,我老闺女心里有数着呢。海澜啊,你记住,咱家老祖宗当年没去逐鹿中原已经够给这帮人面子了,队长的位置必须守住,掌握主动权才不会被欺负。” 项海澜狠狠点头,提起自制的莓果茶,“来,爸,咱们走一个。” “走一个。” 项海河起哄,“快跟我这个未来大队长干一杯。” “干杯!” 王春花和苗倩无奈对视,爷仨都是这么不要脸。 第二天一早,张冬艳送了一大筐自己采的榆黄蘑过来。黄澄澄的蘑菇看得人心喜,项海澜最终还是没守住立秋前再不进山的承诺。 那可是野生榆黄蘑欸。 榆黄蘑六月出菇,这会采摘已经有些晚了,好在今年雨水少,蘑菇还嫩着,再不采就彻底没了,必须上山,被虫子咬也要上山。 后世跑山视频里成片成片的榆黄蘑,百分之八十都是假的,是人工栽培的。 野生榆黄蘑在现代大部分都绝了孢子,不会复生了。回到七十年代不采蘑菇真有些暴殄天物。 榆黄蘑顾名思义,它们喜欢倒伏的榆树,只要找对地方,金黄一片,采起来一点不费事。 蘑菇多人少,村里人常年吃蘑菇,不拿榆黄蘑当好东西,有好些都已经长老了。 项海澜头一次采蘑菇采出奢侈的感觉,只挑最嫩的,这次大部分都进了火车,前两天没事时,她把火车里多余的编织袋整理出来,用来装蘑菇正好。 正采在兴头上,听到响动,回头一看又是金熠。 她问过队长老爹,夏秋时节,山上的野猪经常会下山祸害大豆田,公社会安排人巡山,发现野猪群好及时通知队里。 之所以给金熠安排了这个活计,盖因这人以往的丰功伟绩,据说有一次他独自一人周旋了一只猛虎,且毫发无伤。 一个南方人来到东北活成了山东大汉,项海澜想想有些好笑,眼里也带出些笑意,“你应该叫金松。” 没头没尾的一句玩笑,原本以为话少得可怜的金熠不会搭理她,头顶响起低沉听不出起伏的男声,“我二哥叫金松。” 项海澜的脑回路也不一般,愣是接上了话,“没有金字旁的松,你们家起名字按照金木水火土起的?” 她在老项那看过知青名单,知道金熠的熠是火字旁的熠熠生辉的熠,跟他的姓氏倒是很配。 “我们堂兄弟五个,五行缺哪个就在名字里补足。”金熠今天意外的有谈兴。 项海澜笑眯了眼,“五行缺德起什么名?” “……” 笑话太冷,头顶站着的也是个冰人,没给一点反应,小项干咳两声缓解尴尬,开口问道:“现在几点了?” 问完觉得好傻,大资本家后代现在一文不名,哪来的手表。 哪成想这位是实打实的荒野求生专家,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报了个准确数字,“10点38。” 这么牛!项海澜不明觉厉。 捡蘑菇太上瘾,没想到这么晚了,今天中午还要蒸馒头呢,得赶紧回家。 项海澜收拾好蘑菇准备下山,临走前犹豫了一下,从筐里掏出铝饭盒,“你中午有时间回去吃饭吗?不嫌弃的话吃这个吧,早晨从锅里现装的,放心,没人动过。” 她不喜欢欠人情,从县里回来时,爱国说要请吃桃子罐头,适合做罐头的毛桃还没熟,得等段时间。还有上回,要是没这人提醒,会被蜱虫喝不少血,还帮忙把饭盒捡下山,理应道个谢。 上次是她大意,山上人少也不适合吃方便面,今天特地带了个饭盒上来,没饿就没吃上。 想想拿饭盒当谢礼有些唐突,项海澜刚想把东西收回去,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把饭盒接了过去。 第30章 酱茄子,大饺砸 行动先于意识,等金熠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个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的姑娘已经下山走远了。 今天知青点轮到厨艺最差的韩春梅做饭,炒的茄子还不如清蒸的,有一股刷锅水的怪味,大家都没吃好,他这会倒是饿极了。 打开饭盒,金熠的表情有些凝固,又是茄子! 卖相还没韩春梅做出来的好。 用本地话形容,黢黑,胶黏,稀泞。 这样的饭竟好意思送人? 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这姑娘总是散发着一种莫可名状的自信,正因为如此,金熠才对她多了一丝探究的兴趣。 他承认她确实有一副好相貌,论五官的精致度甚至不比沪市老牌的电影明星差,身份在红旗大队这一亩三分地也能自信一把。 看着手里黑乎乎的茄子,金熠很想问问,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体会过饥饿的滋味,他从不会浪费粮食,按照项海澜临走前的叮嘱,把底下的米饭翻上来跟酱茄子拌在了一起。 东北大米最好吃,但是本地不种,平时很少有吃大米的机会,即便茄子跟屎一样难吃,有这盒米饭也值了。 一勺混着酱茄子的米饭下肚,金熠罕见地露出惊愕的表情。 腹诽小姑娘过度自信,他五行是挺缺德的。 知青点的知青大部分是南方人,只有陈正道来自京城,但他又不参与做饭。 他们这些知青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大多自命清高,很少跟本地人打交道。厨艺也是自己摸索着来,做得好的就一两个,其他人顶多是把饭菜弄熟的水平。 来红旗大队这么多年,他几乎没吃过正宗的东北菜。 今天有幸尝到,这个…… 姑且叫酱茄子的菜,卖相为负,但它味道太不一般。 不光有茄子,他还吃出了土豆泥粘糯的口感,辣椒碎是提鲜点睛用的,这道菜的灵魂是农家大酱。 茄子,土豆,辣椒,大酱就这四种食材,再加上颗粒饱满的东北大米,混合在一起竟升华出别样的味道,太下饭,太香了。 金熠现在虽落魄,小时候也曾吃过山珍海味,都说童年的记忆最深刻,此刻一道平平无奇的土豆茄子泥盖过了童年记忆,成为他心中的至上美味。 项海澜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肯定会挺起胸膛,继续自信。 咱们东北菜虽然进不了八大菜系,但讲究的是原汁原味,尤其对豆酱的运用,别的地方拍马也比不上。 下午,项海澜去后院上厕所,在鸡窝后墙同样的位置发现了她的铝饭盒。 不但刷得干干净净,里面还装了满满一盒蓝莓。 弯了弯红唇,项海澜表示肯定,“小金同志还挺上道的吗。” 榆黄蘑最美味的吃法是包榆黄蘑馅饺子。包蘑菇饺子得放肉,否则有些寡淡,对不起榆黄蘑的鲜。 项大诚嘴巴被项海澜给养叼了,馋虫作祟,偷偷给女儿支招,“你去找你李三奶奶,这老娘们一天天脑袋安了雷达似的,哪个供销社代售点杀猪卖肉,她保准第一个知道。” 项海澜翘着眼角,以下犯上,“爸,你就承认吧,咱家属你最馋。” “臭丫头,敢编排你爹。”项大诚佯装要打人。 项海澜赶紧跑出家门,趁着上工前去堵人。 红旗大队地势北高南低,山上自然冲击的排水沟把大队分成了三个部分,相应地分成了三个小队。项家在最东头的一小队,李三奶奶住中间的二小队。 跨过石桥,第一户就是她家。 李三奶奶因为是烈士家属,在大队甚至全公社都是名人,人也勤快干净,三间茅草房收拾得特别利索。 项海澜进了院子,见她正在鸡窝前喂鸡。虽然被喊奶奶,其实就是辈分大,一点也不老,看着也就四十来岁。 她早死的男人就是单蹦,儿子在部队牺牲得早,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孤家寡人,没有老爷们等着伺候,反而活得轻松自在。 虽然身材娇娇小小不像北方妇女,但性格火辣辣的,精神头十足。 “海澜来啦,找三奶有事?”李三奶奶放下挖麦麸的瓢,拍了拍身上的浮灰,迎了出来。 项海澜职业使然,看人习惯先看衣服,三奶奶还没换下地的旧外套,穿得是近年最流行的粉色腈纶秋衣秋裤,嫌热她把袖子给剪成了砍袖。 真有钱啊,买这种秋衣还得特殊票据,上次在百货大楼,有好些人眼馋这套汉达县最艳的秋衣,问了价格和票据都打了退堂鼓。 三奶奶注意到项海澜的眼神,扯了扯衣摆跟小辈显摆:“好看不?这颜色是不是比地里的芍药花还艳?我老稀罕了。” 项海澜很想回一句,您不嫌扎的慌吗? 日子全过反了,七十年代人对腈纶望洋兴叹,现代人则对棉织品趋之若鹜。 化纤这玩意得亏现在夏天湿度大,等秋冬你穿穿看,摩擦两下都够发次电的。 有想法也不能当面说出来,项海澜笑着赞道,“这颜色特别衬你气色,穿着真好看。” 三奶奶笑开了花,一点不客气照单全收,“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你问哪块能买猪肉啊?等着,我回屋给你找本子去。” 不愧是资深吃货,李三奶奶把哪个代销点,哪天会有猪肉卖,都用只有她能看懂的“密码”记在了小本子上。 指着本子上的三根毛告诉项海澜,“一撮毛大队手最散,嫌夏天猪不长膘,喂食不上算,每年这时候都会杀几头,你去他们那碰碰运气,兴许能买到。” 第31章 火车窗帘布的妙用 问到想要的答案,项海澜也不多待,刚想走,就被拽住了胳膊,李三奶奶一脸好奇,“我瞅着你给你给三嫂做的衣服了,真是你做的?大件能不能做?” 来活了! 项海澜拍胸脯保证,“三奶奶,你要信得过我,就交给我去做,保管让你满意。” 李翠花还有点将信将疑,“你才多大,也没见你正经学过,咋有这样的本事呀?” “有人眼瞎耳聋鼻塞嘴哑,一窍不通,还有一些人呢,比如我,一理通,百理明。天生手巧,老天爷上杆子喂饭,没办法。” 项海澜臭屁的小模样对了三奶奶脾气,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点点她的脑袋,“有我当年风采,就得这么不要脸。” 笑够了,才想起来说正事,“三奶奶的人生大事就包给你了,丫头,帮我做身好看的衣服,穿出去能闪瞎人眼那种。我看你像是有门路的,布料你干脆也帮我解决,厚一点的,上秋能穿那种,价钱好商量。” 就喜欢这种大方的主顾,项海澜不能一口答应,还是那个理由,找有南方纺织厂亲戚的同学想想办法。 先要了三奶奶尺寸,样式也商量了大概,这趟一点不白来。 心情好,做饭更好吃。 一撮毛大队这名字不进步,人家现在叫胜利大队。 项海澜按照三哥指的路骑了快一个小时才找到地方,还真在大队的供销社代销点找到了猪肉,不过来晚了,就剩些边角料。 想来也是,这种时候卖猪肉都内部解决,能给剩点边角料都烧高香了。 她没挑拣,要了两个猪蹄子和两根剃得特别干净的大腿骨,至于猪肉就拿火车里的顶上,横竖她出来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好从里面拿东西。 也不能拿太多,就两斤,够吃一顿就行。 三肥七瘦的后鞧肉剁馅,再兑上焯好水的榆黄蘑,点些韭菜沫提鲜。 这饺子你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项家人饭量都不小,连最小的爱民都吃了二十个饺子。 饭后瘫在椅子上,捂着鼓起来的小肚子,小孩儿道出了全家人的心声,“今儿个高兴,像过年一样高兴。” 贵为一大队之长,项大诚也没法做到让全家人想吃饺子就吃饺子,最近托老闺女的福竟吃上了两回肉。 项海河后知后觉,“一撮毛那我不是没去买过肉,每次都没赶上热乎的,连个肉渣都不剩,我感觉海澜你身上有点东西,以后都让你去买。” 吓得项海澜一激灵,啥叫我身上有点东西? “那可不,我闺女上神了。”项大诚又提起他的狐仙说。 这次王春花没骂人,显然也被小女儿近期的好运气整不会了,自动套入了玄学公式。 项海澜听了虚汗直流,想想也对,她穿越过来,起的就是保家仙的作用。 保家仙晚上扒拉火车上的存货,给李三奶奶找布料。 秋天的外衣再用被套就不合适了,火车专业被套不行,其他四件套材质大差不差也不太行。 从长途旅客那还找到一些牛奶绒毯子,一是材质太高级,另外毯子上面的美羊羊,小黄人穿不出去不说,一旦被当成传家宝,容易穿帮…… 布料还真不怎么好找,旅客的行李中不缺成衣,但以毛衣和单衣居多,全怪东北供暖太好,在家一件单衣,出门再裹一件羽绒服就够了,她也不能拆了羽绒服给人做衣服。 还发现一些冲锋衣,这是高级化纤布料,同样太超前。 项海澜意识在绿皮火车上扫了个来回,有些愁得慌。搞布不容易,能用现成的最好。 欸?有样东西不错。 项海澜发现了车窗上的窗帘,蓝底带银色碎花,海蓝色不是很扎眼,配银色也十分雅致。 初看类似大百货里卖的老缎面,但又没有老缎面表面那么光滑。其实是普通的尼龙质地。 现在市面上有尼龙布料在流通,窗帘布拿出去不算打眼,唯一的缺点是有点扎人,不贴身穿倒是影响不大。 李三奶奶可是把腈纶贴身穿的人,这点布料摩擦她完全承受的来。 就是它了! 一辆绿皮火车上的窗帘可不少,布幅宽度也够,少则两幅,多则三幅就能做一件衣服。 项海澜被自己废物利用的本领逗笑了,用窗帘做衣服她可不是头一份,《乱世佳人》里的斯嘉丽也用墨绿色窗帘做过裙子呢。 不知道李三奶奶说的人生大事是啥。布料不能立即拿出来,得找个机会去县城,才有个说头,反正离入秋还有段时间,不急。 做好了计划,项海澜安心睡去。 日子如流水,头伏萝卜,二伏菜,王春花带项海澜在后院点的萝卜,已经出了绿油油的小苗。 有些人不经念叨,周二中午,项家大儿子项海江骑自行车独自一人回了村。 项家几个孩子,除了随太奶奶的海澜,海波,海潮和海河三个长得像母亲,浓眉大眼,方正脸。 海江大哥长相随爹,长脸,细长眼。只是长得像,性格则南辕北辙,当爹的项大诚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做儿子的眼神木讷,跟没睡醒似的。 对项海澜倒是很和气,“海澜要是在家呆够了,去大哥那住几天,煤矿后勤弄得好,图书馆,露台电影院啥都有。” 王春花挑理了,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煤矿是太好了,我大孙子们都不愿挪窝,把爷爷奶奶都忘了。” 项海江笨嘴拙舌的,只知道嘿嘿笑,连句解释都没有。 他回来时赶上中午饭点,吃了一顿项海澜做的过水面,嘴又不笨了,连夸了好几句。 “时间过得真快,海澜都长成大姑娘了,饭做得这么好吃,将来肯定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项海澜雷达又响了,多么熟悉的开场白,不会是又要给我介绍对象吧? 第32章 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猜对了。 “爸,妈,村里这边有给海澜介绍对象的没?如果没有合适的,我倒是有个好人选。”项海江吃饱了,终于进入正题。 项大诚给大儿子面子,开口回了句,“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我介绍的这个人来头可不小呢,是我们煤矿的直属上级,化工局副局长的小儿子,小伙子今年二十,比海澜大三岁,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家庭条件更不必说,副局级干部在咱们市起步待遇就是三室一厅。 化工局前些年调整过,现在全名叫燃料化学工业局,是原先的煤炭工业局和化工局合并的,手里的权力有多大你们都想象不到……” 项大诚见大儿子说起男方家与有荣焉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对味,“我看你巴不得给副局长当儿子。” 项海江嘿嘿笑,赶忙说重点,“人家就想找个本分的农村姑娘,结婚立即帮你转城镇户口,工作也能解决,海澜高中毕业,给介绍个坐办公室的工作一点问题没有。” 说完,项海江拿殷切的小眼神瞅着妹妹,意思十分明确,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你不答应纯属脑袋被驴踢了。 项海澜:“……” 这烂桃花跟芝麻似的,还一节更比一节高嘞。 第一轮肖伟达是县里干部,第二轮已经上升到市里,下一轮是不是要到省里干部堆给她扒拉对象啦? 这位大哥也不木讷啊,给她介绍起对象不也挺口若悬河的吗。 王春花没被打动,凡是脑袋正常的都会疑惑,“照你这么说,人家条件好得不得了,干啥找农村的?” 项海江摸了摸后脑勺憨憨道:“谁家往上数三代不是农村人?陶副局长的爱人就是农村的,喜欢农村姑娘朴实,当然陶涛想找长得漂亮的,咱家海澜顶顶漂亮, 各方面条件都符合。” 项海澜不得不开口,“大哥,你不常回家,还不清楚,找对象这件事,咱爸咱妈已经答应了,让我自己做主。跟你透个底,近几年我都不想找对象,甭管是副局长,还是副市长家的,我一概不感兴趣。” 项海江有些失望,但他没有装大爷,说些类似小姑娘家家懂个屁之类找骂的话。 他要是这么说,项海澜就敢当场跟他翻脸。接触多了才会有感情,这个大哥在她这里就是个陌生人。 项海江问项大诚,“爸,你真答应她了?” 项大诚扒拉干净最后一口面条,笑眯眯道:“海澜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想干嘛就干嘛,甭问你妈,你妈最先同意的。” 他冲闺女挤挤眼,“我们都拉钩了,不能反悔。” 其实跟拉钩没多大干系,老大介绍的这人条件太高,听了心里没底。 老三海河也笑嘻嘻地见缝插针,“老妹儿在咱家想干啥就干啥,我支持。” 他两个儿子装大人,压着小嗓子煞有介事道:“我们也支持。” 项海河环顾桌子上的家人,颇有些痛心疾首,“惯孩子不是你们这样的惯法,她才多大,她见过啥世面,她有啥认人的本领?” 项大诚心道,我老闺女会不会认人等往后慢慢看,但我老闺女会整人。 本来想把肖伟达的事情说说,想想还是不说的好。 项海河肃着脸一本正经对哥哥道,“跟你说个正事。” “啥正事?” “咱老妹是胡仙看中的人。”尔等凡人高攀不起。 项海江:“……” 好久没回家,他咋感觉老爹,三弟愈发没正行了。 “这么好的条件你们都看不上,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没招了,项海江吃完饭,驮了一百斤面粉回家去了。 苗倩颇有微词,在公婆面前不好说什么,忍不住跟项海澜念叨两句,“大哥真行,空着手回来,又是吃又是拿。我倒不是贪他那点东西,当儿子当到这份上,真替他丢人。 你说他一开铲车的,又不是请不出假,我和你三哥结婚八年了,从没见过他回家帮忙割过一次麦子。” “大嫂那人更不咋地。”项海澜不用细想就能猜出原委。 “你说对了,咱大嫂她爸就一煤矿工会干部,官不大,谱摆得一点不小,大哥一年还能露几回面,她倒好,一年到头就初一回来吃顿饭,平时连人影都见不着,不但自己不回来,还经管孩子,不让回农村,看不起种地的,你倒是别吃我们种出来的粮啊。” 提起大嫂滕芬,苗倩更是一肚子气。 项海澜对不喜欢的人和事,一贯的原则是不给眼神,生命宝贵,爱你所爱,远离垃圾。 “见不着面更好,你想想,她要是一个月回来三回,你是不是更生气?” “好像是这个理儿。”苗倩被小姑子的精神胜利法忽悠住了,回屋睡午觉去了。 大儿子再窝囊也是自家孩子,项家老两口也没指望他一下子就能在老婆面前支棱起来,失望了这么多年早就过劲了,也回屋歇晌了。 项海澜没睡午觉,她不得不多想,万一上辈子原主跟肖伟达没成,跟这个叫陶涛的成了呢? 县城的干不过市里的很正常。 原主的绝望会不会跟姓陶的有关吧?婚姻双方地位相差悬殊,原主性子老实,受一辈子磋磨又不是不可能。 穿越一回感觉在玩一场名叫“猜猜谁是我前世老公”的游戏,项海澜躺在西屋炕上,被自己奇葩的穿越经历气笑了。 陶家这事只起了个头,现在没立场做太多,先静观其变吧。 …… 三小队知青点,午饭时知青们闹了点小矛盾。 今天轮到戴向晴做饭,一时没控制好量,多蒸了馒头。 有人不乐意了,跟村里一样,知青们的背景各不相同,有的人家庭负担重,分下的粮食第一时间就托关系,给家里寄回去。 给了家里,自己吃的就少,个别脸皮厚的,想在大锅饭里占便宜。 按照曲楠剩余的粮食,今天中午她只能吃两个馒头,结果她吃了四个。 曲楠脸皮厚,怎么骂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 奈何不得她,被吃了馒头的韩春梅把矛头对准了做饭的戴向晴,“你为什么不把馒头分好了再喊我们吃饭?都怪你,她多吃的馒头你补给我。” 戴向晴穿书前虽然是普通职员,但也生在小康之家,什么时候因为两个馒头跟人吵过架。 穿越后吃不好,活又重,没遭过洋罪这些天全遭了一遍,越想越委屈,嚎啕大哭跑出了院子。 吴呈瞪了韩春梅一眼,“想撒气能不能先找对人。”立即追了出去。 找了一圈,在知青点后山半山腰的一棵桦树下找到了戴向晴。 第33章 野生木耳 听到脚步声,戴向晴转头回看,她知道吴呈会追过来,角度是提前设计好的,哭相用力过猛惹人烦,梨花带雨,垂头抹泪的模样才最招男人怜惜。 吴呈不能免俗,心疼了。 连带声音也轻柔不少,“韩春梅家庭变故太大,受了刺激,性格十分古怪,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戴向晴听话地点头,“我没往心里去,就想哭一通,发泄一下。吴呈……”她可怜巴巴地望向对方,“如果一睁眼就到77年10月21号就好了。” 吴呈立即竖起食指,示意戴向晴噤声,满脸警觉地往山下的知青宿舍望了一眼,“向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梦里的事情不要对外人说,哪怕应验也别说,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这里没有别人,在外人面前我肯定会管住嘴巴的。”戴向晴眼中的复杂被垂落的刘海遮住。 拥有共同的小秘密能迅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戴向晴用老套的做梦的方式把恢复高考的信息告诉了吴呈。 一开始吴呈死活不信,戴向晴历史不错,她记得中部省份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水灾的具体日期,提前告诉了吴呈。 公社和农垦团今年收粮收得急,其实也跟这场水灾有关。 吴呈从报纸上确认了戴向晴所谓的做梦示警,惊讶得半天没回过神,想到要恢复高考了,兴奋得好几宿没睡着。 从心灰意冷到原地复活只差戴向晴一个梦,两人因为这件事关系迅速升温。 吴呈心眼多,不让戴向晴把消息散布出去,一来别人未必信,更主要的是,无数人都指着高考改变命运,竞争会何等激烈,可想而知,提前掌握信息就提前掌握了命运。 精明如吴呈,不会把这样的机会无私地分享出来。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既然选择吴呈做长期饭票,这样的重要消息是戴向晴打动他的第一步。 相亲多次,戴向晴自认看男人的眼光很准,吴呈这个人看似温和,其实内里十分强势,在他面前适当地听话服软,满足他的虚荣心,同时展现自己异于常人的一面,吸引男人的探究欲,才能彻底抓住他的心。 她成功了。 吴呈抬手抚了戴向晴的后背,声音愈发温柔,“小晴,既然在知青点待得不开心,我们搬出去吧。” 戴向晴佯装听不懂,瞪大眼睛一脸懵懂,“我们?” “戴向晴同志,我崇拜你,仰慕你,想要跟你结成革命伴侣共同进步,你答不答应?” 穿越前遍寻不到的金龟婿,没想到穿越后一个月就搞到手,只有戴向晴清楚,吴呈提出跟她结婚还有一个目的,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安心复习高考。 目的不重要,她只看结果。 戴向晴的羞赧如同薄雾中的莲花,态度倒十分干脆,“我答应你。” 旋即她又皱起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吴呈跟着一脸紧张,“是不是你最近又做梦了?” 戴向晴摇了摇头,“没做梦,就是总感觉心里不踏实,红旗大队像是要出大事一样。” 她没撒谎,对这本书的了解也还停留在前两章,可能是穿书身份带来的第六感,让她对危机有些预警能力,恍惚觉得有危机要发生。 “咱们跟大队申请,找个偏僻点的地方批房场,另外……离金熠远点,我总感觉他是个活不长的。” “金熠?”吴呈十分意外,“他来红旗大队的时间最早,都快成当地人了,后山的猛兽都不怕,这两年找事的人也少了,能出什么事?” 戴向晴一改温柔小意,凶巴巴地警告道:“你记住了,马上摔死大胆汉,海里淹死会水的人。” “好,我听你的。” 两人边说边往山下走,金熠从藏身的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后走出来,望着戴向晴背影消失的方向,面露沉思,漂亮的眉骨在眼睑处落下一道阴影。 ………… 安全起见,项海澜上山捡蘑菇只在一个区域活动,今天一到地方,就看见金熠坐在一根巨大的腐木上,盯着手里的一大朵木耳出神。 站起来瘦瘦高高的一条人,坐着时身量缩小了,背影看上去像只被遗弃的狗子,还怪可怜的。 没法当金小狗不存在,项海澜指着他手里的木耳问道,“这是在哪找的?” 金熠没回应,沉默地站起身往身后的林子里钻。 打了几回交道,对方不说话项海澜也能搞明白,这是要给自己带路的意思,立即抬步跟上。 翻过两个小山头,再下到平缓的半山坡,这里的山土稍稍贫瘠一些,长了成片的蒙古栎。 有红松在,栎树在小兴安岭的植物种群中是被忽视的存在,多年自生自灭,因为生命力顽强,却也独自成林,有好些栎树被山洪冲倒成了腐木,木耳最喜欢寄生在栎树的腐木上。 这里的木耳个头不大,但叶片敦实,胶原蛋白含量超高,数量也多,成片地挤在腐木长满青苔的树干上,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了能吓晕的程度。 项海澜没想到今天上山会有这样的收获,野生黑木耳比野生榆黄蘑还珍贵,50年后想吃野生木耳,除非在山区有亲戚,但也弄不到多少,因为也快灭绝了。 采蘑菇的小姑娘先不干了,今天是摘木耳的小姑娘。 项海澜过河拆桥,“我记着路,你忙你的去吧,摘完这片我就下山。”有外人在不好作弊。 金熠不为所动,跟着一起弯腰摘木耳,摘完不往自己包里揣,往项海澜带来的大背筐里扔。 “你可真是个活雷锋。”人家主动帮忙,项海澜也不好再赶人。 金熠瞥了项海澜一眼,面无表情道,“雷锋英年早逝了。” 第34章 不速之客 项海澜后知后觉,这个人今天情绪不怎么高呀。 看在木耳的面子上,还是哄哄小狗吧。 摘掉手套,她借着身上的包遮掩,从火车上偷渡出一个柞树叶包裹的大馒头和一个小小的铝饭盒。火车上吃的很多,但都是现代的,项海澜会准备一些不容易穿帮的食物放在车里,以防万一。 “吃吗?”她把馒头和饭盒递给金熠。 中午知青点吵架,确实没吃好,金熠用行动代替回答,接过饭盒和馒头。 打开饭盒盖,里面并没有菜,是半盒蓝莓酱。 没人知道金熠对甜食的喜爱,沪市街边老铺的定胜糕,桂花头条糕,静安面包房的法式面包…… 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不仅仅是甜食,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酸酸甜甜独属于莓果的香气充盈鼻端,金熠掰开一小块馒头,蘸了些蓝莓酱送入口中,麦香和酸甜的果味唤醒了记忆,那种久违的幸福滋味又回来了一些。 馒头蘸蓝莓酱,是东北小孩记忆里的甜蜜存在,项海澜熬了一罐,爱国和爱民抢疯了。 甜食让小孩快乐,也能让大人快乐吧。见金熠大口吃起来,项海澜笑了笑,低头接着摘木耳。 金熠吃东西很快,一个瓷实的大馒头几口就吃完了,饭盒里边边角角的蓝莓酱也被他用馒头蹭得干干净净,一点没浪费。 项海澜抬头又看了一眼,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金小狗身上的低气压没了,心道果然是小狗脾气,还挺好答对的。 两个人一起采摘的速度很快,项海澜带来的大背筐装满了,她还没摘够,木耳还剩不少,好想都装进绿皮火车。 金熠不明就里,催项海澜下山,“这些能吃好久,山上危险,你以后别上来了。” 项海澜品出一丝异样,“你发现大动物啦?” 金熠不肯说,“好奇心害死猫,别问。” 项海澜没再坚持,“榆黄蘑快没了,拱嘴蘑我不爱吃,那以后我就不上来了。” 好奇心她没多少,但她更明白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不摘了,下山回家。 新鲜木耳含有一种光感物质,没法立即入嘴,经太阳暴晒,晒成木耳干,吃起来才健康,又方便保存。 只要一小把就能泡出一大碗,用大葱爆炒,起锅前点一些糖提鲜,脆脆韧韧,无上美味。 可惜东北野外很难碰到野生山葵,项海澜在火车里找到的芥末又不方便拿出来,否则木耳蘸辣根,简单的吃法也美得很。 不上山,项海澜也有忙不完的活。豆角,茄子,黄瓜,芹菜,或晒或腌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地里的土豆秧子已经变得焦黄,不能再拖了,该起土豆了。 起出来的土豆立即下地窖,能保存到来年开春。为了丰富口感,好些人家还会晒些土豆干。 把土豆煮熟,切成厚一些的土豆片,晒上两天,就能变成硬邦邦的土豆干。冬天拿来做炖菜,艮啾啾的十分下饭。 短暂的夏季,勤劳的人们会想尽办法保存蔬菜。多一些存储,漫长的冬天里,餐桌上才不会那么单调。 项海澜下午去后园,又在老地方,鸡窝后面的矮墙上发现了金熠的回礼。 一大堆木耳被摊开,直接晾晒在墙头,数量不比那天她摘的少。 第二天还是一堆木耳。 第三天项海澜直接等在后墙,终于逮住了人。 金熠没有被逮住的尴尬,也没开口解释为什么这么做,不紧不慢把木耳倒在墙头。 项海澜也没开口问,递给他一盒饺子,猪肉没了,她用榆黄蘑,韭菜,鸡蛋包了地三鲜馅饺子。 没有肉的丰腴,但更加鲜美,家人都很爱。 小金同志也很爱。 知青点人多,包饺子太费功夫,一年到头也就除夕那天能吃一顿饺子,味道还一般,包得不严实,经常煮漏了,变成面片汤。 头一次在金熠的冰块脸上看到意犹未尽的模样,项海澜笑了笑,又递给他一摞用牛皮纸包着的发面红糖饼。 “这个饼我跟村里的山东大娘学的,水分少,能多放两天,你肚子饿了就吃它。” 金熠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去。 他那张嘴都用来吃饺子了,全程没说一句话,拿了饼,转身回了山上。 第四天木耳变成了一筐蓝莓。 估计那片蒙古栎里的木耳已经被采干净了。 项海澜把蓝莓收进火车,想想还是觉得好笑,她和金熠的关系竟发展成拿山货换吃的,也是出乎意料的走向。 一点吃的,就换回价值更高的纯野生木耳和蓝莓,还是她赚了。 第五天,项海澜没时间去后园取金熠的礼物,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父母和哥嫂歇过晌,去上工了。小爱国和爱民抓了一上午蜻蜓,玩累了,还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堂屋的橱柜好久没擦洗,项海澜正准备去外面接盆水洗抹布,看到两个陌生人进了项家院子。 是两个中年妇女,一个头发编成辫子,在后脑勺盘了个发髻。另一个则留着时下最常见的齐耳短发。 两人长相有些相似,高鼻大眼,个子也挺高,短发的年龄要更大一些。 她们没看见门后的项海澜,就听长发的在跟短发的介绍,“二姐,项家日子在红旗大队数一数二的好,这年头谁能盖得起六间大瓦房,人家不但盖上了,东西还弄了厢房和偏厦,你瞅瞅这院子整治的,又干净又利索,城里人家都没铺上的石头路面,老项都给安排上了。我没说错吧,这是正经过日子人家。” 短发女人一开口,就能听出是个倨傲的性子,“我要求不高,只要不拖后腿就行。” “绝对不会,项家两个老的身体都挺好,能干着呢,几个结婚的孩子过得都不错,这样的人家城里也找不出几个。” 两人打量完院子,迈上台阶,要往屋里进,项海澜端着盆出了屋子,堵在门口,“你们找谁?” 不速之客盯着项海澜不说话,短发女人的目光带着挑剔,恨不得连她脑袋上的每根头发丝都品评一番。 莫非是上门讨打的?项海澜想把盆里的脏水泼她脸上。 第35章 媒人登门 长发中年女人觉察出气氛不对,扬起笑脸道明来意,“我叫韩芬芳,这是我二姐韩秀芳,你是项海澜吧,家里大人在吗?我们找你爸妈有事。” 项海澜没把人往屋里让,依然堵在门口,“瞅着你们也不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豆田里的草一茬接一茬,想找我爸妈直接去地里,来家里干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项海澜这话着实有些不客气,不为别的,单纯看这俩女的不顺眼。 “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上门即是客,有这么对待客人的吗?”韩芬芳面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 她二姐韩秀芳倒是一改刚开始的挑剔,眼神带出些兴味,终于开了尊口,“你也没下大地干活,没资格笑我们。” “别拿家务活不当活,我做了什么没必要跟你们汇报。我也是大人,你们有事说事,没事慢走不送。” 真是奇了怪了,项海澜下完逐客令,韩秀芳那张堪比晚娘的脸竟然露出些笑模样,拉着气得不轻的韩芬芳转身下了台阶。 这大婶是抖m吗?专门来找骂的。 两人骑了一辆自行车来红旗大队,骑车的韩芬芳还有些气不过,愤愤不平地劝坐在后车座的二姐,“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丫头一开口跟吃了二斤辣椒似的,要真凑一个屋檐下,成天骂骂咧咧,都不够生闲气的。” 韩秀芬不同意,“我看挺好的,今天这趟真没白来,这姑娘要长相有长相,要脾气有脾气,太对我胃口了。我可不想给小涛找个窝囊废,陪他过一辈子的人必须硬气起来,我和你二姐夫才能放心。她父母就不用看了,这姑娘我要定了。” 项海澜边打水边合计,这俩女的一进门一副挑剔打量的嘴脸,姿态摆得那么高,想必心中有底气。 底气哪来的?当然是身份地位。 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且对她感兴趣,不会是“妻管严”大哥介绍的那个对象的亲妈和亲姨吧? 这该死的命运! 项海澜对大哥项海江的人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人是他牵的线,既然上回她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作为介绍人就应该跟那边讲清楚,这事就算完了。 结果倒好,对方不请自来,显然项海江没把项家的态度告诉对方。 项海澜才不会给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便宜大哥面子,晚上父母,三哥三嫂下工,把两个老婶子上门,连带自己的猜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项大诚当即摔了筷子,“王八犊子,我看他是越活越回去了,凭啥不把话说绝?” 项海河火上浇油,“卖妹求荣。” 他早就看唯唯诺诺的大哥不顺眼了,这家伙仗着比他大几岁,从小没少抢他吃的,打人还贼狠,就知道在父母面前装老实。 他的好老妹儿跟他一条心,项海澜眯了眯大眼睛,狠下批语,“会咬人的狗不叫。”直接把大哥开除人籍。 孩子闹内讧,项大诚两口子这饭彻底没法吃了。 老两口有个优点,错了就是错了,他们从不和稀泥,替做错事的孩子找补。 老大先放一边,等倒出空再收拾。 王春花听小女儿的形容,觉出不妙,对老头子道:“这副局长屋里的都敢不请自来了,咱要是不从,不会跟姓肖的一样给你上眼药吧?” 项大诚眼睛一瞪,“没天理了怎么地?他敢狂,我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告不死他。” 他的好闺女在一旁提醒,“一级管一级,爸,你先去省里告,不用爬的,坐火车就行。” 项大诚:“……”我老闺女真孝顺。 说心里话,项大诚和王春花私下里还有些可惜这门亲事,副局长这样的人家可遇不可求,条件是真心不错。可答应了小女儿婚事自主,就不能轻易反悔。 今天看下来,没答应算对了,当婆婆的这么强势,真要嫁过去,肯定被虐待。 告状那是气话,大儿子还得提溜出来,让他跟副局长家说清楚。能和平解决,就别撕破脸。 项海澜也是这么想的,对方还没做出太过分的事,不能像对付肖伟达一样把人搞臭。 何况站官城不是汉达县,她在市里人生地不熟,对方又是个实权部门的大领导,想要把人弄下台有些自不量力。又没有血仇,没必要,真没必要。 一家人商量了一下,等项大诚明天去公社对完春小麦的账,后天就去汉达煤矿找项海江去。 计划没有变化快,隔天晚上,项大诚才从公社回来,陶家找的媒人就上门了。 对方还大有来头,是站官城钢厂的工会主席。这个厂子不一般,是一五重点项目,国内排得上号的大钢厂,全市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的好单位。 姓孙的主席许诺,项海澜只要答应这门亲事,立即就给她办理入职,越过临时工,直接当正式工,一个月基本工资28块,还不包括各种票据补贴,表现好工资涨到40也不是没有可能。 介绍人注定要失望,搁普通小姑娘面对这种级别的糖衣炮弹,早就屈服了,还得千恩万谢的屈服。 项家长得顶顶好看的小姑娘,面上一丝惊喜也无,眨着一双贼亮的大眼睛问道:“孙姨,你跟我们说实话,这个陶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哪有!可好的小伙子了,又高又精神,跟你是天生一对。”干工会的口才都好。 但她回话前一瞬间的犹豫可没逃过项家人的火眼金睛。 王春花是谁,红旗大队背语录第一名,“主席教导我们,要讲老实,有多少讲多少。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老老实实的。地球绕太阳也是老老实实,是依规矩走的。宋同志,你不老实。” 第36章 大娘, 跟你打听个事 浓眉大眼的王春花脸一沉,比工会主席孙湘还唬人。 孙湘也不是吃素的,落了脸,反呛道:“啥老实人不老实人,少拿语录给我扣帽子,我帮忙牵线搭桥,是来积德的,不是结仇。你们愿意答应就答应,不愿意拉倒,我们陶涛又不是找不着媳妇,想嫁给他都得排队。” 王春花冷笑,“是积德还是缺德,你心里最清楚。谁爱嫁谁嫁,反正我家海澜不嫁。” 送走气得不轻的媒人,连心思相对单纯的苗倩都反过味儿,“陶家猴急成这样,他家儿子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项海河损媳妇,“你反应真快。” 事实很明显,上杆子不是好买卖。陶家条件开得高,还想找个能撑起家的厉害媳妇,那叫陶涛的小子肯定有毛病。 项海河安慰人不行,吓唬人倒是有一手,“那臭小子不会是快死了吧?让我老妹儿嫁过去冲喜?” 项海澜:“……” 姑奶奶我穿越是为了当冲喜新娘? 项大诚谁都不气,最气大儿子,真让老三说对了,为了自己的利益,连亲妹妹都能卖。 “小兔崽子!”老项举起手里喝水的搪瓷缸子就要往地下摔,被眼疾手快的项海澜一把捞住。 “爸,不值当。”为了个缺心眼大哥,哪怕损失一个搪瓷缸子,她都觉得亏。 明天也不用去煤矿了,就算问了,项海江肯定不会说实话,项海澜讨厌跟人来回扯皮,那个陶涛到底怎么样,还不如去市里打听打听。 王春花跟她想到了一块,“反正你爸已经把明天的活都安排出去了,你爷俩一起去市里。” 红旗大队离站官城有七十公里,虽然有火车,但车次太少,时间不合适。需要先骑自行车到汉达县,在县城汽车站坐长途车。 土石路面被运粮车压得坑坑洼洼,车速起不来,再加上长途车招手即停,项大诚告诉女儿到市里需要三个小时。 项海澜被车里的汽油味熏得快丢了半条命,半死不活靠在椅背上,想到了一个人。 由衷地对大姐夫的公公表达钦佩,“我李大爷那活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来的。”能闻汽油的人都是大英雄。 项大诚笑,“有套嗑咋形容采购员来着?让我想想,‘上车像公子,下车像兔子,办事像孙子……’” 背了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撇过头道:“老闺女,你还有精神头想别人,不该愁一下自己的事么。” 项海澜瞟了老父亲一眼,“我看你也没着急。” 项大诚又笑,“你这点随我,沉得住气,是干大事的人。” 他老是笑,估计睡着了都是一副笑模样,初看人很滑头,相处久了就会知道,项大诚同志深得种花国厚黑学精髓,能屈能伸,但又外圆内方,为人正直。 跟项海澜脾气最相投,在这个家里她跟父亲的关系也最亲近。 她还没记事时亲生父母就因意外离开,大伯跟她提起爸爸时,总说她的爸爸是个笑嘻嘻,特开朗的帅小伙。 项海澜有时候会想,命运让她来到七十年代,是为了补偿她缺失的父母缘,现代的遗憾用平行时空的亲情来弥补。 “爸,我们兄妹五个,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项大诚想也不想,“那必须的,你哥你姐谁都比不上你。” “因为啥喜欢我?因为我最小?” “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奶奶。” “……”,项海澜哭笑不得,“爸,不会说话你可以少说点。” 父女俩一路插科打诨,终于挨到市里,下了车,打听了路人,直奔化工局家属区。 站官城除了钢厂,经济还是以第一产业农业为主,城市规模不大,远没有冰城,鹤城,石油城那么气派。 化工局家属楼没跟其他机关家属楼在一块,单独在城东建了二十来栋五层红砖楼。 颇具年代感的老式板楼,不是后世的那种封闭小区,没有门卫,最南边有一溜平房,市副食品公司专门在这里设了个代销点。 项海澜最喜欢卖副食的地方,八卦大本营。可惜这会儿快中午了,代销点门前排队的人早没影了,只看到零星几个人进去打酱油。 老项和小项站在大树根底下,认准了同一个人。 有个拎着酱油壶从代销点出来的老太太长得富态,圆咕隆咚跟个土豆似的,跟谁都能对上话,一对小眼睛叽里咕噜乱转,一看就是爱凑热闹,爱传八卦的主。 项大诚没让女儿上前,自来熟地凑过去打招呼,“大姨,打酱油呢,你们城里的酱油真纯,俺们农村供销社的酱油一到夏天上面就生一层白蛆,活的,会动的,看着老犯膈应了。” 项海澜:“……”你咋一上来就恶心人。 大娘被恶心到了,直翻白眼,“我听着也膈应,你不会是想跟我借供应证打酱油吧?我又不认识你,不借。” “酱油里的蛆又不埋汰,吃了还能补充营养,俺来这里不为了打酱油,大姨,俺家碰到了一件比酱油里的蛆还膈应人的事,今天是专门过来打听的。” 项海澜有些憋不住笑,老项平时爱摆谱,说话很少俺来俺去的,这会装憨厚,口癖都变了。 不过他的话术倒是玩得挺溜,危言耸听地拿蛆作类比,成功吊起了老太太的好奇心。 “哦?怎么个事?” 项大诚顺手接过老太太手里的酱油壶,“俺帮你拿着,你听俺跟你细说,俺大哥家就一个宝贝闺女,被你们陶副局长家的给看上了,非逼着嫁过来,不同意就要逼俺大侄女去死,这都啥年头了,不都提倡婚姻自由吗,咋还兴强买强卖的? 俺们种地的也斗不过你们城里人,在家越寻思越不对,哪有这种土匪做派,今天过来就想打听一下,这里面是不是有猫腻啊?” 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半真半假,老项深谙其精髓。 老太太小眼睛聚光,听完立马亮了两个度,脸上的表情幸灾乐祸和同情兼而有之。 项大诚笑了,找对人了。 “小老弟,我瞅着你老实巴交的,活该被欺负。” 项大诚:“……”错了,你眼睛散光。 老太太也不急着回家了,把人往大树根底下拉,看到项海澜,还不忘评价一句,“这谁家小姑娘?长得真俊。” 漂亮小姑娘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这会她着急传八卦,拉着项大诚也搞起了危言耸听,“你大哥家摊上大事了!” “大姨,你别吓俺。”项大诚配合地摆出惊惧的表情。 “我可没吓你,陶家那男的还凑合,老娘们贼不是个东西,专挑农村小姑娘下手,事情没弄成,连带小姑娘被扒掉一层皮,上一个小姑娘就上吊了,幸亏发现得早,才没出人命。这是见没出大事,韩秀芳又开始动歪心思了,我跟你说,你们一定要挺住,别被她的糖衣炮弹给腐蚀了。” 老太太把自己说激动了,说完还啐了一口。 第37章 王八羔子! 项大诚没闹明白,“不是,大姨,小姑娘拥护啥闹腾啊?人家提媒的说了,只要答应结婚就给办理手续,去钢厂做办公室,俺家人一开始老动心了,后反劲才觉察不对,天上哪会轻易掉馅饼。” 老太太给项大诚竖了个大拇指,“你家行,脑袋不犯糊涂,碰到那种贪心的遇上这种好事能当场跪下。” 项大诚降低了音量,“他家那儿子是不是哪里有毛病?瘸了?还是聋哑?” 老太太小眼珠转了转,关键时刻竟然开始卖关子,“我着急回家做饭,你去五号楼底下,这个点准能逮到人。” 把项大诚给整不会了,长啥样你都没说,让我们怎么逮人? “哎呀,信我的没错。”老太太扯过酱油壶,说走就走。 父女俩将信将疑地找到五号楼,人家还真没说错,目标特别好找。 站官城暑假放得晚,上个礼拜各个学校才陆续放假,十号楼底下一堆小毛头顶着大太阳在外面玩。 凑一起在玩一种投石头游戏,格子里画的是地主,士兵,农民之类的角色,不幸投到了地主,就会被其他玩家施以处罚,十分有年代特色的游戏。 此刻那个倒霉蛋地主正被一群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小学生架着腿,被处了推小车惩罚,双手撑地,绕着楼前游街一圈。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被一群小孩羞辱,满脸痴笑,哈喇子溜了一地。 提媒的项海江和孙湘没说错,陶涛长了个大高个,白净的娃娃脸,按照普通人的标准是挺不错的,可他们也没说这人是个傻子啊。 项海澜想到他瞎了,聋了,残疾了…… 没想到这人是脑残。 项大诚气炸了,“王八羔子,老子跟你一刀两断!” 外人为了利益撒谎,其心可诛,自家人为了利益欺瞒,可以下油锅了。 项海澜盯着一脸蠢相的陶涛,给项海江一家子狠狠记了一笔。 回去后,王春花和项海河两口子得知情况的气愤暂且不提。 隔了一天,项海江两口子不死心回红旗大队继续做说客,嗅着硝味寻炸药,直往枪眼上撞。 赶巧项海澜不在家,去隔壁的隔壁找张冬艳聊事。两口子吃了个闭门羹,推着自行车去地里找父母。 大豆地里的草一茬还没除尽,新的一茬又冒了出来,仿佛永远除不尽似的,这活干得让人泄气,偷工耍滑的不老少,老项从下午上工就开始骂人,骂的口干舌燥,火气越来越旺。 “大队长,你大儿子来家了,正往地头走呢。”有人干活溜号看到了项海江两口子。 “你爷爷的!”老项一把扯过身旁赵老四手里的锄头,飞奔到地头,速度那叫一个快。 “王八羔子,我艹你八倍祖宗,你还有脸回来,老子打死你!”老项举着锄头就往大儿子脑袋上砸。 不是做做样子,要是躲闪不及,脑袋保准多个窟窿。 地里除草的人都看傻眼了,这啥情况?大队长咋还大义灭亲了,项家大小子干啥天怒人怨的事了? 骂人口头禅跟项大诚一样的老孙头大声吆喝,“大诚啊,骂自己家的不能艹八辈祖宗,把你自己也骂进去了,你是不是傻?” 项大诚打人也没耽误回话,“老孙叔,今天你给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我没这个儿子。” 大伙面面相觑,大队长比泥鳅鱼还滑溜,说话从来不说死,啥时候这么决绝过? 有跟项海江一块长大的面露不屑,“项家老大就是个蔫吧坏,有个事我记他一辈子,当年撺掇我们把老王家的柴火垛子点了,他装可怜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我们其他小兄弟差点被家里打死。” “那场火我记得,后来咱们大队又有几家草垛子突然着了,不会都是他点的吧?” “小时放火,大时杀人。” 项海江捂着脑袋在田埂上边躲边求饶,“爸,别打了,别打了,我干啥了,你要跟我断绝关系?” “装!你个王八犊子再给我装!老子活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种丧良心的孬货,你给我滚!”项大诚继续揍人。 项海江媳妇不干了,护在丈夫面前冲公公嚷嚷,“海江好歹也是两个孩子的爹,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他面子,他到底哪对不起你了?” 项大诚放下锄头,看向滕芬的眼神透着厌恶,“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要是不跟那边讲清楚,我就去煤矿讨说法,你爸的工作丢了可别赖我。” 他不打女人,不代表孩子妈不能打,老项喊队里的年轻后生,“去把你婶子喊来,把猪食勺子拎上,那玩意打人好使。” 在大队部专事喂猪的王春花,得到消息没一会儿就跑来了。 红旗大队的人最爱看热闹,有人还现场播报上了,“她来了!她拎着猪食勺子向我们跑来了!” 项海澜听到消息赶到地头时,项海江夫妻俩已经被老项两口子用锄头和猪食勺子联合赶出了村子。 战斗力太强了,追了这么老远,项大诚脸不红,心不跳,还有力气赶人回去干活,“看啥看?今天的任务完不成,谁都别回家吃饭。” “大队长,你拥护啥揍你家大小子?”有人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打听。 被撅了,“老子揍人不需要理由,滚一边去。” 老项和老婆虽然没有明说,但总有人脑子转得快,那天钢厂的工会主席来村里正好赶上饭点,不少人都看见了,她还把提媒的事大声嚷嚷了出来。 稍一联想,就想到了项海澜身上,项海江年久不回来一趟,跟家里能生啥嫌隙?肯定是动了老项的掌上明珠。 这姑娘生得太出挑未必是好事,搞得队里受影响,家里也不安宁。 他们要是大队长就找个差不多的,赶紧把人嫁出去,留在家里还指不定生出什么祸端呢。 被一群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其中不乏年轻小伙子痴迷的目光。 项海澜想仰天长叹,老娘真不是红颜祸水。 她心里有个小疑问,性格决定命运,原主就算是个软柿子,家里人都不是吃素的,项海江两口子和陶家未必能把项大诚忽悠住,把女儿嫁过去。 原主上辈子到底嫁没嫁给那个傻子陶涛? 第38章 衬衫领的难题 嫁不嫁都是原主上辈子的事,爱八卦的老太太说了,上一个闹自杀的小姑娘是陶家抛出的诱饵太诱人,被家里逼的,项家不会逼她,也已经跟媒人表明态度了,陶涛就此别过。 项海澜不爱纠结,过好当下才重要。 至于父母,面对人品有瑕的大儿子,私下会怎样伤心难过,不是她能劝的,一切只能交给时间。 如果时间让项海江做的缺德事被淡化遗忘,她也不会对父母有怨怼,家务事不是非黑即白,人是复杂动物,亲情更是如此。 但她跟项海江是陌生人,虽然这件事没造成最终伤害,但梁子结下了。 她不纠结,不代表她不记仇,这笔账她不会忘,慢慢算。 绿皮火车的窗帘布还没机会拿出来,三奶奶要的是秋天穿的衣服,还早着呢。 倒是项大诚穿着假领子去公社核账,被公社的一个干事看上了,跟项海澜定了两个假领子。 项海澜上次去县城时跟大姐的婆婆王大娘打听过,县里的私人裁缝现在都被收入公家裁缝铺,做一条裤子收费五毛,衣服价格不等,普通棉布褂子五毛,复杂一点的收费一块到一块二,最贵的是呢子大衣,手工费两块。 村里的于裁缝要价能稍微低些,但一般只在农闲的时候才有时间做衣服,赶上过年根本忙不过来。 当然过年的裁缝铺跟后世的发廊一样,哪个地方的裁缝都忙不过来。有些小件衣物,手巧的都自己做了。 她做的假领子不是完整的衣服,对方出布料,她一件收费三毛,做两件给个优惠,五毛。 红旗大队就算工分值钱,出一天工也挣不上五毛,项海澜这算是技术工种的收入。 为了不让人抓小辫子,项大诚专门带女儿去公社做了登记,虽然农村管得没有城里严,但这个年代理论上不允许有管控外的私人收入,登记在册就是村里唯二的裁缝,有了官方认可。 对方送来布料时,还专门配了相应的白色棉线和白色纽扣,这年头连买线都要收布票,做衣服的不成文规矩,自己配辅件。 项海澜看着拿到手的布料有些犯难,姜干事的白色棉布不像卧铺车厢的被套那么硬挺。 他还留了话,想秋冬季时把衬衫衣领翻在外套领子外面,这是现在的流行穿法,显得人精神。 据说是从沪市学的穿法,不愧是时尚之都,在这样的年代也能想方设法地臭美。 项海澜给父亲做的假领子用的是礼服立领的样式,领舌短,缝制得精细一些,领子能坚挺很长时间。 但姜干事想要外翻领,假领子就得采用正常款式,太短不好看。 问题来了,化纤工业没跟上来,连的确良都紧缺,更别说后世制作衬衫领专用的衬布,倒是能从火车上的衣服里拆出一些,但容易穿帮的事情,傻子才会干。 哪怕项海澜的针脚再细密,衬衫洗两次衣领就卷边没型了。 领子不成型,还精神个毛线?这五毛钱可真不好挣。 项海澜想了半天,还真让她想出来一个好主意——衬衫领撑。 现代的高档衬衫为了增加领子的硬度和挺括度,部分会配以领撑,是那种一厘米宽度,四厘米左右的长度,一头圆,另一头尖的片状物。 一般用硬塑料做成,有更高端的用的是金属,还有稀有昂贵的牛角,贝壳材质。 其实领撑由来已久,在这两种材质还没普及的时代,已经有聪明的裁缝启用竹片质地的领撑,这小东西还有个别称叫领撑竹。 东北没竹子,但东北有红松,材质细腻又坚硬,还不容易腐烂。 项海澜让下工回来的三哥帮忙劈木头片,领撑做法简单,按照尺寸削出来,再稍稍打磨一下,费不了多少功夫就能做个十副八副。 项海河不知道妹妹鼓捣这玩意干啥,宠妹狂魔指哪打哪,凡是妹妹要求的,必须加班加点完成。 有了领撑,项海澜在衣领的背面沿着领尖的对角线,缝了两道线,宽度够卡住领撑,尖头朝里插进去,留圆弧一端在外面。 红松密度大,领撑有一定的重量,相应地能给衣领增重,让其更加挺括。 洗衣服时把领撑抽出来,不影响正常清洗。 把做好的假领子交给主顾,姜干事头一次见这种新鲜设计,把领撑插进去试了好几遍,还当场试上了假领子,不大不小,别提多板正了。 “老项,你这闺女到底咋养的?手也太巧了,脑瓜子也灵,还整了根木棍当撑板,我就没穿过比这还立整的衬衫。”姜干事夸得毫无保留。 老项要是长根尾巴,这会儿都得翘老高了,咧着大嘴道:“你也不看看她爹是谁。” 姜干事别看是个中年大老爷们,属于爱俏那一挂的,偷摸告诉老项,“我不是蹭市里领奖的机会跟着去了一趟沪市吗,跟你说哈,人家那的人老会穿了,翻一道领子算啥,我还看到他们领口整了四个颜色搭配,等我攒够布料,还让你闺女给我做,咱也学城里人赶把时髦。” 项大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唉呀妈呀,整四道领子,这啥穿法,俄罗斯套娃?” “管它套不套娃的,好看就行。可惜咱兜比脸还干净,要是有钱,我一定在南京路的百货大楼里买个尽兴。人家沪市就是不一般,那衣服样式比咱这可多多了……” 俩老爷们就沪市人的时尚穿搭,进行了深度交流。好学的老项同志还找根笔全记了下来。 第39章 生日 领撑做得多,项海澜跟母亲和三嫂要了布料,分别给父亲和三哥做了一件假领子。 把两父子美够呛,把厚外套找了出来,好一顿翻领子。 项海澜看着好笑,假领子翻在外,真“时髦”。 审美不同,她个人不是很喜欢这种造型设计,奈何这种衣领叠穿的搭配未来还会流行几十年,尤其黑\/\/道大哥们,最喜欢把花衬衫领子翻在西服外面。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服装史也是时尚史,时光倒转五十年,项海澜跟着重走一遍时尚史,心里还有些小雀跃,重度参与其中很有趣呢。 挣了五毛钱让项海澜往外拿东西有了借口,去兵团团部转了一圈,带回来一包鸡蛋。 天气热鸡不爱下蛋,家里的鸡蛋除了打鸡蛋酱,怕坏了,都被她扔进咸水坛子,腌成了咸鸡蛋。 8月28日,项海澜特意早起,和最硬的面,擀最筋道的面条,每碗面条里都卧了一个荷包蛋。 特别奢侈,项家过年都没这么吃过。 项海河打趣妹妹,“就盼着我老妹儿多接点活,三哥也跟着改善生活了。” 他两个吃货儿子跟着一齐点头,“老姑,我们想吃大白兔奶糖。” 苗倩挨个赏了颗卫生球眼,“瞧你们那点出息。” 项大诚一口就把荷包蛋吞了,咧着嘴笑,“今儿这鸡蛋格外香。” “别光看我们吃,你的面呢?”闺女挣了钱想要孝敬长辈,王春花心里也高兴,只不过不像其他人那么情绪外露罢了。 “我早吃完了,我就喜欢看你们吃,特别有面儿。”项海澜笑眯眯道。 她没告诉家人,今天是她在现代的生日。 除了请大家吃生日面,她还亲自给自己擀了一根扯不断的长寿面,面条出溜进肚子,往事已矣,愿未来的日子顺顺利利。 穿越一回,原本不怎么迷信的项海澜对命运也多了丝敬畏。 整理火车物资时,她把行李中带标牌的新衣服都单独挑了出来。因为材质,大部分外套暂时没机会面世。没穿过的贴身的衣物,新的倒是可以捡来穿穿。 过生日该穿红的,帮自己也帮原主转转运。 项海澜找了一套适合自己尺码的红色内衣,提前漂过水,在屋里风干一晚上,早起就干了。 c罩杯的内衣穿上后还有些紧绷,穿来快两个月,她的体重是增加了一些,没想到肉全长胸上了。 没办法,美人就是得天厚爱,肉总是长到该长的地方。 可惜穿越时最流行的无痕内衣很少有红色的,买红色内衣的人审美还都挺一致,偏爱花里胡哨的蕾丝,还是镶了金边的蕾丝。 项海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拆掉一半,剩下的不管了,就这么穿吧。 反正夏天花褂子款式保守,棉布也不透明,扣子扣严实了,谁都看不出来。 过生日也不得空闲,家里有一大堆干活造脏的衣服要洗。 前两天下了一场雨,山泉水重又丰盈起来,用活水洗衣服比用井水更方便漂洗。 项海澜端了一大盆衣服去项家西面的山溪,想起老项同志前两天说想吃土豆丸子,她又回家,从地窖里捡了冒尖一桶个头只有乒乓球大小的土豆,小土豆去皮麻烦,做土豆丸子正好,比大土豆更容易入味。 有山的地方就不缺水,红旗大队的两道大溪从北往南流,在南侧的平原处汇成一道流速渐缓的大河。 这些年兵团的知青和附近各大队的社员在冬歇期时,出了大量人力挖了几道贯穿整个种植区的排水沟。旱时灌溉,涝时泄洪,黑土地的丰收离不开这片山水和人们汗水的滋养。 项家附近这道山溪虽然有些陡,但从山顶冲下来的石头也多,能当洗衣板用。 干活穿的外套不好洗,项海澜打了一盆水,把衣服抹上四海牌肥皂,扔进盆里先沤着。 把桶里的土豆倒进柳条筐里,溪流中央有块巨石,把柳条筐放在巨石前面,水流冲击巨石前,先把筐里的土豆冲刷一遍,清清凉凉的溪水一会功夫就能把土豆冲干净。 项海澜出来洗衣服前,先把后园子白菜地里的草锄了,出门有些晚,一早出来洗衣服的人都洗好回去上工了,这会儿长长的山溪旁看不见别人,只有她一个。 红旗大队村外的土路上,两个男青年共骑一辆自行车,进了村。 骑车的人不停地给后面坐着的人灌输行动策略,“别害怕,有我在呢,咱们两个搞定个丫头片子轻而易举,把人撸到后山上,我去地里喊人,扒衣服你会吧?把她扒光,你就说是她先勾引你的。” 后座的大个子笑起来直冒傻气,“我会扒衣服。” 第40章 遇险(一) 项家很好找,村东头独一份的六间大瓦房,两人来之前经人告知,很快就找到门前。 项海澜作为现代人,早就跟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旧时思维说拜拜了,出门洗个衣服也要把大门和堂屋的房门全都锁上。 两兄弟吃了个闭门羹,如意算盘没打成。 傻大个摸了摸后脑勺,问骑车的瘦猴,“迅哥,回不?” 叫迅哥的不甘心白来一趟,“咱来这一路,就没看见有小姑娘出村子,她不会走远,去附近找找。” 项家后面的山坡上,巡逻了一个月的金熠并没发现所谓特务活动的踪迹,其间倒是碰到过两次熊瞎子和一只落单的东北虎。 夏天是动物繁衍的季节,攻击力格外强,金熠没敢招惹,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 虽然前两天下过雨,今年北地气候还是偏干燥,只有小群野猪在外山活动,大部分动物都进了深山,深山不缺水泡子,饮水觅食都比外山容易。 特务又没被逼上绝路,不可能进深山喂动物,金熠猜测,这人要么有其他身份,已经回归到人群中,要么在围猎前出了汉达县地界。 他跟公社的接头人又碰了一次面,上面的意思很明确,特务没出现在汉达附近,但也没出现在其他地方,事关边境安全和机密信息,巡查不能松懈,让他继续巡山。 金熠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想拒绝,虽然山上蚊虫多,比起在大太阳底下除草,他更喜欢一个人在山里转悠。 前些天往里走得深一些,项海澜送的红糖饼帮了大忙,又美味又充饥,真的很经放,他连吃三天都没坏。 过两天他准备再往里走一次,想跟项海澜再换一些饼。 用蓝莓换饼有些拿不出手,正好那天进深山遇到一棵小人参,看芦碗应该是棵十五年参。 百年野山参可遇不可求,这棵十年份的不算值钱,不过那位看兵团的穷知青都双眼放光,像看摇钱树,应该不会拒绝吧? 在鸡窝旁干等着很傻,他知道项海澜白天几乎都一个人在家,于是单手撑墙,动作灵活地跳进了后园,往前走几步再拐个弯就能到前院,为了避嫌,他没再往前走。 “有人吗?”金熠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 他顿了顿,试着喊财迷的名字,项海澜三个字出口,金熠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他很少直呼女同志的名字。 喊完有一会儿了,还是没听见回应。于是拐过墙角,这才发现项家堂屋门是关着的,门鼻还上了锁。 不在家? …… 郑迅带着表弟顺着项家门前的小路往西走,还没走到溪边,先是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接着便看到蹲在水边的苗条身影,他反应迅速,赶紧把傻子拉到柴火堆后面藏起来。 阳光正烈,金色的溪水给洗衣服的姑娘的身影镶了一层金边,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溪边洗衣服的姑娘仿佛天神下凡一般,可不就是他妈相容的仙女一样的长相。 真特么带劲,长这么大他就没见过比这丫头还好看的人。 他扭头瞥了一眼身旁的表弟,妈的,这傻子还知道美丑,盯着人家小姑娘,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嘿嘿,好看,俺稀罕她。” 这么一棵好白菜,就要被一只蠢猪拱了,郑迅少得可怜的同情心有些替小丫头不值。 可长得再好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把表弟这件事促成,他就能混进煤矿的实权部门,一个月光工资都能涨二十,不光他自己,连带他老婆那边的亲戚的工作都能帮忙安排,好处大大的有。 郑迅脑袋瓜子转得快,拍了拍表弟的肩膀,“你答应我,就站在这里别动,我回来之前啥也别干。” 傻子从小就听他的话,机械地重复道:“别动,啥也别干。” 骑自行车太惹眼,郑迅拔腿就往红旗大队的大田跑去,他是搞勘探的,没少在汉达的地界晃悠,对红旗大队的地形很熟。 没一会儿就跑到人最多的一块大豆地附近,郑迅躲在地头一处大队存来喂牛的麦秸堆后面,朝出工的人猛喊,“不好了,有人掉到村东头的大溪里了!” 连喊三遍,喊完立即往回跑。 地里干活的人耳朵尖的都听到了。 大队一共就两条大溪,东面那条大溪高差大,河道陡,溪里的石头还多,下完雨溪水流得急,以前不是没出过事。 项大诚不在这块田监工,赵会计在,立即让地头的年轻后生跑去救人,他心思细腻,想着要是女的掉进去,男的下水捞人不方便。又喊了几个水性好的女的一起过去。 地里的人大部分都在磨洋工,一听出事,哪还有心思干活,全都跟在救人的身后跑去看热闹。 郑迅跑得更快,他要赶在众人到来之前,让“军情”做实。 很快跑回石头堆,预留了几分钟给傻子表弟,“她现在背对着你,你悄悄走过去,别出声,把她推进水里,你也跳进去,搂着她上嘴亲,一会儿别人要问,你咬死了,是她自己掉进去,你看她没气了,帮她渡气。” 傻子也不是傻得彻底,教明白了,他就会按照指令行事。双手摆在身侧,跟只鸭子似的放轻脚步,朝溪边走去。 今天水流太急了,装土豆的柳条筐快要被冲走了。项海澜跳到溪水中间的大石头上,背对着河岸捞土豆筐。土豆有点沉,再加上水的阻力,必须上半身全部探出去才能把筐捞回来。 落差大,水流声太响,项海澜又专注捞筐,刚一察觉不对,不等她回头,后背突然受袭。 根本没有反应时间,项海澜扑通一声栽进了冰凉的溪水里。 第41章 遇险(二) 溪水不算深,奈何项海澜受力太猛,水里的石头还多,偏巧她倒霉,脑袋磕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 石头裸露在水面的尖角把项海澜的头皮划破了,鲜血染红了一小片溪水。 剧烈的疼痛让项海澜意识短暂消失了一会,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水流冲到下游十多米远的一个水相对较深的潭子里。 上半身被一只光裸的胳膊紧紧箍住,勒得她喘不过气,对方的另一只手在试图扯她的衣服。 岸上的郑迅差点忍不住要为表弟拍手叫好,这家伙天生坏种,干这种事一点看不出来傻,推人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下水前还知道把身上的衣服扒了,再把小姑娘的衣服扯掉,今儿这事就彻底成了。 姑娘名声受损,只能嫁给他家傻子,项家这哑巴亏和血也得咽下去。 溪边地势略高,郑迅看到一大群人正在往溪边跑,嘴角翘得更高,今天可真是个黄道吉日,太顺了。 男女之间天生就存在力量的差异,尤其在近身的情况下,箍住项海澜的人还有一股蛮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男人撕扯衣服的动作不止,已经扯掉中间三颗扣子,项海澜早晨刚穿上的指望转运的红色内衣都露了出来。 跟公牛似的,那男的看到红色更疯了,扯衣服的动作更加急切。 领口的扣子项海澜专门补了一道,怎么都拽不开,越勒越紧,项海澜头还迷糊着,脖子又遭殃,喘不过气,潭子里的水灌进嘴,呼吸不畅,难受得又要晕过去。 逼急了,项海澜想摸枪,干死狗娘养的。 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放枪也得放冷枪,公开场合开干,枪的来源说不清楚,把坏人干死了,她也得死。 电棍也不行,这会儿在水里呢。 大爷的!这年头买刀具要工业券,家里像样的刀具有限,她一直没机会补足。 火车里倒是有一把剁鸡食的豁牙菜刀,刚才修理坏土豆被落在岸边的石头上,其他带重量的东西太大件了,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表演魔术。 耳朵虽然进水了,岸上人的喊叫她还能听到,甚至能听到远处跑来的救人的村民的吆喝声。 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项海澜从火车里摸出一把刮眉刀,朝箍住自己脖子的巨掌刺去。 奈何刮眉刀创面太小,掌上的刺痛反而助长了对方的力气,项海澜上衣仅剩的一颗扣子终于被扯掉了。 项海澜也暂时得以喘息,顾不上衣服了,小范围地活动上半身,伤手不疼,老娘割断你气管,狗男人去死吧! 终于看清男人的脸。 陶涛!我干你八倍祖宗! 该死的二傻子水鬼托生的,在水里比在陆地上灵活多了,脖子一扭,灵活地躲过了刺过来的刮眉刀。 怒火中烧的项海澜继续出手,两人在水里扭做一团。 在岸上的郑迅更高兴了,项海澜跟表弟搂得这么紧,别说掉进这个水潭子,就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远处跑过来的人已经能够看到水里两个人的脑瓜子了,一直对大队长千金贼心不死的老顾家的二小子,凭一颗脑袋就能认出是项海澜。 英雄救美的机会来啦! 二小子抡出飞毛腿的速度,一下子冲到队伍最前面,谁都别跟他抢,今天这人他救定了! 抢人的来了。 有人突然从郑迅身后斜冲过来,不但自己跳下水,顺道把郑迅也推了下去。 项海澜被溅起的水花挡住了视线,看不清人脸,傻子被冲过来的人动了一处麻筋,嗷的一声叫出来。 钳制项海澜的手劲也松了不少,她顺势往水里缩,终于摆脱了傻子的控制,见缝插针地在傻子大腿扎了一刀,可惜没刺中动脉。 再刺,连轧数刀,傻子疼死了,叫声如杀猪。 紧张,愤恨,怒意……万般情绪上头,项海澜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意识还清醒,衣服暂时管不了,小刀用好了也能剌肉,今天她非要用这把刮眉刀把傻子大腿动脉割断,让蠢猪的血流光。 事与愿违,身体里仿佛还有另一个意识存在,又将她拖入昏迷的境地。 金熠赶在小姑娘沉下去前,迅速把人捞起来,潭水清澈,项海澜胸前的红色太过瞩目,金熠面色更加冷凝,迅速帮小姑娘把衣服合紧,把人往岸上拽时,还能倒出手,把自己的上衣脱了倒披在项海澜身上 手脚都没闲着,半途还踢了不会水的郑迅一脚,吓得他又喝了几口水。 傻子也能分个亲疏远近,陌生姑娘和亲表哥比起来,当然选表哥。陶涛放弃了跟金熠抢姑娘,选择去救郑迅。 潭水有两米深,不会水的郑迅被金熠踢后,更加紧张,跟个八爪鱼一样扒着来救他的陶涛,死活不松手。陶涛腿被项海澜扎伤,手又施展不开,一时没法往岸边游。 等金熠把项海澜救上岸,帮她收拾好自己披在她身上的衣服,两人还在水里扑腾。 从跳水救人到上岸,用时不到两分钟。等顾家二小子跑到近前,黄花菜都凉了。 第42章 争执 众人帮忙把水里的两个人捞上岸。 见项海澜面色苍白,双眸紧闭,赵会计赶忙喊人去叫村里的赤脚大夫老周。 有臭不要脸的小年轻想上前压项海澜胸口,帮忙控水,被金熠一把推开,“她嘴里没进水,你脑子进水了。” “艹你娘,资本家的狗崽子,红旗大队没你说话的份,谁知道你在水里对海澜干了啥?起开,再不起开,老子告你耍流氓。” 赵会计头疼得呵止道:“冯黎明,分不清轻重缓急,你就把嘴给我闭上,添什么乱!” “金熠,你确定项海澜不是呛水晕过去的?” “她脑袋上有血,磕到了石头。”金熠冷着脸照实说道。 伤头有些麻烦,今天不巧,项大诚带着小儿子跟农垦团的人一起去测量冬天要疏通的排水沟的土石方,没在大田,老赵又安排人去通知王春花。 他急于了解情况,扫视现场清醒的三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掉水里?谁来跟我讲讲。” 这场谋划因为突然杀出来的臭小子被搅黄了,郑迅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认了,既然敢进村,他早就准备好了借口。 从上衣口袋掏出湿了的工作证,递给赵会计。 郑迅主动解释:“我是县煤矿促生产小组的,负责勘探工作,上面要扩大开采量,生产任务催得急,我下乡来你们大队后面这片山头搞调研……” 他前情介绍的有点长,老赵检查完工作证,听得不耐烦,粗暴地打断,“我们后面这片山早就勘探过了,没有煤,全是石英石,说清楚,你到底来我们大队干啥?” 郑迅确实有备而来,他指了指停在岸边的自行车,“我的探测仪还装在包里,不信你开包看看,后山这么大,前几次勘探太粗略,我跟我们单位领导申请过,想要入冬前再过一遍各个山头。” “行吧,你接着说。” “我们正准备沿着溪边的小路进山,看到这位女同志掉进水里被冲走,我不会水,我表弟倒是会水,但他脑子不好使,家里没人守着他,我不得已才带他出门。 我怕他救不了人,就跑去地里找你们。等我回来时,我表弟已经等不及跳下水救人了。” 陶涛咧开嘴,朝众人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又因为扯动了大腿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表情滑稽,一看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傻子。 表兄弟两个长得有些相像,都是大眼睛,娃娃脸。属于没有攻击性的长相,让人怀疑不起来,围观的人先入为主,已经相信了郑迅说的话。 放屁咋脚后跟,大队长家的丫头属实倒霉呀。 赵会计转向金熠,“你来说说。” “我在半山腰听到喊声,来得比你们快,傻子确实不会救人,像是在杀人。” 金熠言简意赅,但说的话不啻为一枚炸弹,围观的人全都把目光对准二呵呵的傻子。 金熠没必要撒谎,但有所隐瞒。 见项海澜不在家,他没有继续找人,又重新回到山上,确实是听到动静才跑下来的,考虑到项海澜的名声,他没说傻子在水里像是要强奸人。 没征得项海澜的同意,他怕说出真相,对小姑娘不利。 “你血口喷人!我表弟七岁那年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从此智力就没发育过,怎么会杀人?杀人明明是你,我在岸边好好站着,你干啥把我推下水?” 最好的反驳就是进攻,郑迅很擅长此道。 金熠面色更冷了,“既然她能掉下水,你为什么就不能?” 不光颜色鲜艳的蘑菇有毒,后山还有一种白蘑菇,看似无害,却有剧毒,在金熠看来,这对表兄弟就是剧毒的白毒蘑菇,知人知面不知心。 人精赵会计听出金熠话中的指责之意,小金同志在红旗大队插队快九年了,跟两个不熟悉的外人比,他更相信自己的知青。 这两个人甭管怎么说,今天必须扣下。害了红旗大队的人还想溜,没门! 围观的村民大部分都有些懵圈,面前这条大溪平时还好,一赶上下雨,水流得就急,以前也没少掉下去人,早年甚至还出过人命。 村里的小孩从能听懂人话开始就被大人耳提面命,没事别到这条溪边玩。 东边这块大队长家所在的一小队,相对其他小队人数是最少的,尤其出工时间,溪边基本没人。 没人证,只能看现场痕迹,村里人多年跟野猪打交道,各个都是勘察高手。 溪中间那块大石头上长了些青苔,队长家老丫头滑下去的痕迹还在,有个柳条筐倒扣在水里,随着水流一上一下的,里面的东西早被冲走了。 看情况,这丫头兴许真是不小心跌下去的。 被抢了英雄救美的机会,顾家二小子看金熠格外不顺眼,尤其是臭不要脸的还把衣服脱了给项海澜穿上,光膀子站大家面前也不嫌害臊。 “赵会计,你咋还听上狗崽子的话了,人姓郑的小哥儿是煤矿干部,好心救人还被冤枉,这事闹大了,回头小心煤矿找咱算账。” “就是就是,狗崽子的话不能信。”跟顾家二小子关系好的小年轻也跟着附和。 知青们也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红旗大队被项大诚和老杨书记控场,运动的风气不像别的地方那么狂热,他们虽然成分不好,但没被集中揪斗过,也没挨过揍,但言语上的刺激避免不了,狗崽子仨字听得耳朵起茧,还是听不惯。 陈正道站出来帮金熠解围,矛头对准表兄弟:“两位见义勇的同志,你们敢发誓吗?人不是你们推下水的,撒谎天打雷劈。” 郑迅干脆利落地举手,“人不是我推下水的,撒谎天打雷劈。” 自己发完,还教表弟照葫芦画瓢也跟着念了一遍。 这反应速度把一肚子鬼心眼的陈正道也整不会了,这俩真是好人? 压力给到金熠,郑迅指着他鼻子骂,“你血口喷人,我们跟你没完。” “狗崽子从根上就坏了,赵会计把他送公社好好审审。”顾二为首的几人撺掇着要把金熠抓起来,事情眼看要闹大。 吵吵闹闹中,晕倒了的项海澜捂着脑袋坐了起来,场面顿时一静。 第43章 我等得起,你们千万别提前死了。 项海澜听了个话尾,大家的争执早已猜得七七八八。 这会儿她满心懊恼。不是懊恼被人推下水,正常人走在路上还会被临时起意的傻叉伸腿绊倒,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天天防人还用不用干活了? 她懊恼的是没有当场把陶涛给干掉。 人体有4000毫升血,如果大腿内侧的股动脉受伤,几分钟就能让一个人全身的血流尽,而人体失去三分之一血基本就到了生命极限。 她在火车上找到了几十把刮眉刀,如果再给她一到两分钟时间,这会儿躺下的必定是陶涛。 世上没有如果,莫名其妙的昏厥让她失去了当场报仇的先机。 项海澜最喜欢项大诚的厚黑性格,做人要审时度势,既然失了先机,就换另一种方式报仇。 项海澜美目汪着一包泪,蹙着眉头,可怜兮兮对赵会计道:“赵叔,我今天太倒霉了,捞个土豆筐还能栽水里去。” 一句话算帮表兄弟洗清了害人嫌疑。 金熠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抬头看向对面的郑迅,到对方眼中捕捉到了同样来不及掩饰的惊讶。 项海澜继续诉苦,轻轻柔柔的声音带着一抹委屈,指着傻子道:“但我也不会感激他,我水性虽然不咋地,掉水里也不至于出大事,这人非要多此一举下水救我,勒着我的脖子害我喘不过气,我哪是呛水晕的,生生被他掐晕了。” 说完,扯了扯金熠罩在她身上的上衣领口,她皮肤娇嫩,稍稍碰一下就会出痕迹,这会脖子上全是醒目的红痕,红中带紫,可见对方的手劲有多狠。 顾家二小子反应最大,心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她妈在一旁愁坏了,瞅你那损塞,没出息的倒霉玩意。 项海澜这句指责也把金熠摘了出来,他没说错,对方救人像杀人。 闹来闹去是个误会,赵会计松了一口气。 郑迅还想计较他被推下水的事,不等开口就被老赵堵了回去,“郑同志,你不是要上山勘探吗?既然事情弄清楚了,赶紧忙你的去吧,俺们红旗大队可不想耽误国家的煤炭生产。” 一句大帽子扣下来,郑迅再计较就是胡搅蛮缠,拿工作不当回事。 至于陶涛喊腿疼,傻子喊疼肯定是大脑错乱了,老赵装没听见。 大侄女身上还湿着,头上还有伤,在地上坐着可不行,他眼尖地看到去找周大夫的人回来了。 皱眉道:“怎么回事?老周呢?” “解放大队的牛难产,他们村里的大夫抓瞎了,喊老周过去帮忙。” 这年头大队的赤脚大夫不但治人,还兼当兽医。 项海澜是个体贴的伤员,“我的头不要紧,回去抹点紫药水就行了。” 老赵也没办法,去喊王春花的人也回来了,海澜妈去割草了,没在大队部。他索性让金熠好事做到底,送项海澜回家。 “看什么看,赶紧给我滚回地里干活,今天头拱地也得给我把那块地的草除完!”赵会计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临走前,项海澜感激地向郑迅投去一瞥。 “饱含深情”的目光让郑迅汗毛直竖,被害了还能笑着对凶手道谢,这丫头太邪性了,他隐隐有些后悔,好像惹错了人。 陶涛指着项海澜嘟囔,“她扎我,我腿疼。” 项海澜笑眯眯地回了一句,“郑同志,你表弟不但傻,脑袋还进了真菌,都出现幻觉了。” 扎你?小小一把刮眉刀,谁看见了? 留下表兄弟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一对“壁人”离开。 “壁人”之一走到项家门口才开口问出疑惑,“你刚才怎么不揭穿他俩?” “你是不是傻?你说的没人信,难道我说的就有人信了?没有证人,就算闹到上面去也是来回扯皮,能动手就别吵吵,累挺。” 金熠黑眸盯着项海澜半晌,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项海澜冲他呲了呲牙。 奇迹啊,金熠竟然笑了,俊脸冰雪消融,明亮极了。 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金小狗这会是只落汤小狗,项海澜想起来还没跟小狗道谢呢。 要不是他出手,自己晕得那么“及时”,杀千刀的傻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呢,那就真麻烦了。 “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项海澜由衷道。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切,你还怪不客气的。 心情不佳,她没功夫闲聊,回屋随便找了件衣服换上,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还给金熠,把人打发走。 项海澜从火车上翻出一瓶碘伏,把头上的伤处理了,幸亏伤口不长,不用缝针,洗头时避着点应该很快能恢复。 生日遇到这种糟心事,穿红色不但没转运,还带来了坏运气。项海澜难免有些窝火。 乡村生活看似平淡,但也有躲不过的劫。 最后一次昏迷过于蹊跷,她不认为自己能躲过这一劫,尤其今天的日子特殊,仿佛有一双名叫剧情或者前世命运的手在翻云覆雨。命运的惯性想要把她拉进前世的既定轨道。 命运的叙事太宏大,先放一边,那俩王八羔子她绝不会放过。 勘探个毛线?这俩人今天来红旗大队要不是冲着她来的,她倒过来走。 虽然犯罪未遂,往小了说这是侮辱罪,再严重点就是强奸,以现在判刑的严苛程度,甭管陶涛这傻子是不是限制行为能力人,还有他表哥那个教唆犯,最少也得丢半条命。 人前不好动手,人后吗…… 还有陶家那俩老的,为老不尊,为了个蠢儿子,祸害良家妇女,以为在站官城这一亩三分地无法无天没人管,那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王法。 现在报复太明显。项海澜憋着一口气,把手里换下来的湿衣服拧成了麻花。 我等得起,你们千万别提前死了。 第44章 前世之梦 在另一块大豆田上工的苗倩最先得到消息,割完猪草回来的王春花也被告知女儿掉水里了。 两人率先跑回家,见项海澜没事人一样正在做午饭,连问了几遍,项海澜都说没事,婆媳俩干脆接过做饭的活,让她回屋躺着,伤了头不是小事,得好好养养。 项大诚和小儿子也在午饭前赶回来。赶走要关心妹妹的项老三,项海澜住的西屋独留父女两个。 项大诚嵌在脸上的永久笑容终于消失不见。 郑迅那小子没介绍表弟叫什么,赵会计也没费心打听一个傻子的名字。项家其他人没见过陶涛,就没多想。 项大诚不一样,上回是他跟女儿一起去的市里,听赵会计描述傻子的长相,一下就对上了人。 “跟我说实话,真不是那兄弟俩把你推下水的?”项大诚沉下脸的样子跟平时判若两人,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狠厉。 把人推下水想干嘛,用胳肢窝都能想明白的事。 东北虽然民风彪悍,但思想不见得多开放。往常下水救人,摸胸捏屁股,嘴对嘴吹气,成了好多对呢。 远的不说,隔壁母牛难产的解放大队,去年冬天就有一女知青掉冰窟窿里,被大队一个二流子救了,直接背回了被窝。这婚不结也得结,都大半年过去了,听说倒霉的小知青还见天抹泪呢。 要是宝贝闺女被人轻薄了,后果会怎样,他不敢细想,他怕他会杀人。 项大诚笑不出来,项海澜还能笑,轻撇嘴角,“你闺女像是受了欺负不声张的人吗?放心,是石头太滑,土豆筐又沉,我没蹲稳才掉下去的。” 她有金手指,报仇的事越少人参与越好,既然刚才在众人面前演了一把戏,项海澜不介意继续瞒住家人。 项大诚一双利眼盯着闺女看了好长时间,久到项海澜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 半晌过后他才开口,“以后别去大溪里洗土豆,爸以后再也不吃土豆丸子了。” 虽然没继续追问,项大诚到底把女儿的安全放在了心上,晚上收工,家里多了一只小狗,皮毛黝黑,狗眼亮晶晶。 别看小,据说是狼狗杂交的二代,厉害着呢,还没到时候,小狗两只小耳朵软趴趴立不起来,等长大了,耳朵立起来,一口咬死一只狍子不在话下。 项海澜摸了摸小狗柔软的肚皮,立即想出个名字,“既然是我的狗,那我就叫它鬼见愁。” 立即被王春花教育了,“说多少遍了,现在不让提神神鬼鬼。” “那就叫横虎吧。”强大的代名词。 不但带回只狗,项大诚还送给项海澜一把磨得锃明瓦亮的小匕首。是他用五十斤高粱酒外加五十工分,跟当过胡子的老孙头换的。 这匕首只有成人手掌长度,是老孙头当年从鬼子手里缴来的,据说是岛国货,上面还有外国字,为了不被抓把柄,刀柄上的字被老头磨掉了。 项海澜颠了颠手里的匕首,对面岛国在铸造兵器上向来有一手,这把匕首锋利得可以吹毛断发,价值肯定不止这点,老孙头相当于白送,这人情她先记下了。 沉甸甸的匕首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虽然不知道命运还要闹什么幺蛾子,但被家人关爱的滋味让她倍感安心。 不止如此,项家父子,王春花婆媳处理好家务也加入进来,全家齐动手,连夜上山挖土,筛土,打土坯。 住在村东人少,地方大是好,但院子空落落的,女儿白天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后园子的墙让项大诚尤其不满意,太矮了,必须加高,上面再弄上刺条,坏人和坏动物想要进家先过了墙再说。 远在村西的金熠莫名打了个喷嚏。今天因为救人,他被动出了把风头,晚上回到知青点被大家好一顿调侃。 再多的调侃碰到不给一点回应的锯嘴葫芦都得偃旗息鼓。金熠在大通铺上翻了个身,耳根终于清净了。 夜深了,打土坯到半夜的项家人也收拾干净上炕睡觉了。 项海澜一夜没睡好,早起头疼欲裂。 她平时睡眠很好,连梦都很少做,头伤有滞后性她知道,但她一夜浅眠跟头伤无关,是命运又闹了幺蛾子。 她反反复复梦到的是同一个场景。 她,确切地说应该是原主,一个人坐在绿皮火车上,车窗外是赶来送行的家人,除了大哥一家,连大姐的婆婆和公公都在。 所有人都带着担忧和不舍的神情,梦里没有声音,她听不到家人的嘱托,但梦里那个她的心情比家人的表情要沉重得多。 除了绝望,恐惧,比她刚穿越那会原主留在意识里的情绪还多了一丝急切,一丝不对,是急不可耐的那种急。 情绪肯定不是她的,是原主的,梦里的场景应该是原主上一世经历过的。 跟她早前隐约的猜测对上了,吴呈,肖伟达都是开胃小菜,即便她没穿越过来,原主跟他们也有缘没分。 昨天才是既定轨迹,郑迅和陶涛还是得逞了,原主受到羞辱,被大家看了个正着。 跟解放大队那个父母家人不在身边的小知青不一样,原主有爱护她的家人,按项家人的脾气,就算吃了亏,也绝不会乖乖就范。 看梦里的情形,项家人把她送走了,不是去省城投奔叔叔,就是去鲁省投奔当兵的二哥。 通过这个梦,项海澜只证实了一点,命运不好扭转。 前面她跟家人据理力争,拒绝吴呈,还有对肖伟达搞的小谋划根本没影响主线剧情,昨天关键时刻的昏迷,就是剧情顽固的证明。 不会真穿到一本书里了吧?还是不好拨乱反正的一本破书。 项海澜眉头打结,这下麻烦了。 乐观的人纠结不过两秒,她好看的远山眉随即又展开了,再难纠正的剧情,因为金熠的出现已经被扭转了。 难道这家伙是拯救她今世命运的推手? 第45章 鬼见愁的烦恼 一个疑惑被证实,另一个疑惑涌上来。 既然这场危机已经被金熠帮忙破解了,她不会再次坐上绿皮火车离开家人,为什么原主梦里还会那么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急的,这位心理素质是真不行啊。 项海澜一点也看不上原主的性格,不想被梦里的情绪困扰,没再多想。 既然父母让她休息,她索性就不下地干活了,吃完早饭,从火车里取出布料,给拯救命运的大功臣做件衬衫当谢礼。 金熠昨天没穿那件祖传透视装,但衣服肯定不多,以后视贡献可以再给他做两件。 至于尺码,金熠老家的红帮裁缝有项绝活,“以目测代量”,现代制衣天才项海澜虽然还没把这项绝活练到炉火纯青,但也够用,心里早就有了明确尺数。 小金同志身材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不挑衬衫样式,考虑到方便清洗,领撑什么的年轻男的估计不耐烦处理,项海澜还是做了小领舌的礼服立领式衬衫。 项海澜做衣服没瞒着家人,王春花知道她手里还有多余的布料,小金帮了忙,女儿又是公社登记在册的裁缝,送件衬衫感谢,也不会生出太多闲话,做就做吧。 白天家里静悄悄,只有张冬艳来看过她,陪着坐了一会儿。晚上下工,家人吃完饭,又忙着后院建墙的事。 落水后,第一个白天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黑夜还是没有放过项海澜。 同样的梦境再次光临,一连三天,只要一闭眼,绿皮车上她跟家人泪眼相望的情景就会浮现,出现次数太多,家人衣服上的每一个细节项海澜都记得清清楚楚。 外甥李晓军上衣的第二颗扣子摇摇欲坠,三哥左胸部位的衣兜开线了。 白天不敢捣乱,晚上出来骚扰人,项海澜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 “你是鬼吗?” 给狗起名鬼见愁,难道她这个主人就不是了? 项海澜尝试用意念沟通,“你既然还有牵挂,不愿意离开,那你就回到这个身体里,你当我愿意用你的身体? 我年后的杂志选题都定了,我大爷答应年夜饭给我做的锅包肉还没吃上,现代日子过得好好的,要啥没啥的七十年代,你以为我爱来? 你个窝囊废,有闲情打哑谜,为什么不亲自下场改变命运?窝囊废,滚回来,我娘给你腾地方!” 如果真能回到现代,项海澜可以不要绿皮火车上的物资,立马走人。 骂也白骂,没人搭理她。前世那个鬼是个滚刀肉,挨完骂继续在梦里骚扰她。 连续一礼拜睡不好觉,项海澜穿越后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全部掉光了,脸色苍白,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把王春花吓坏了,扒拉她的脑袋好一顿检查,对项大诚道:“赶紧带你老闺女去找海波,看看能不能开点药,睡不好觉哪行啊,人都熬得不成样了。” 老项也心疼,“明天咱去县城瞧病,不行再去市里的大医院。” 项海澜拒绝了父母,一来她这不是生理病变,二来离医院拥有脑ct还有十好几年,能开的药只有安乃近,还没火车上的安眠药好使,去了也白费,这事只能她自己解决。 “爸妈,睡不着觉不是什么大事,我头暂时不疼,还是先养一养,不行再去医院。” 老闺女主意越来越大,老项两口子拧不过女儿,只能依她。 跟父母只能报喜不报忧,鬼见愁项海澜现在有点怕鬼了,尤其是这种油盐不进的拧巴鬼。 她怕不是穿越里最倒霉的吧?来都来了,原主还阴魂不散。 骂也骂了,想打又见不着鬼影,项海澜就差去烧纸了。 白着俏脸,项海澜搂着小狗横虎在窗根底下边晒太阳边想招。 横虎离独立出门觅食还早着呢,这年头人尚且吃不好,何况小狗。横虎不挑,吃苞米粥也能把小肚子吃得溜圆,跟现代的宠物狗比,日子一个天一个地。 项海澜从火车里掏出一把狗粮,爱怜地摸了摸毛茸茸的小狗脑袋,“吃吧。” 她在硬座车厢找到三袋狗粮,数量太少,只能给横虎打打牙祭,当个零嘴吃。 狗粮成分不错,比苞米粥好吃,横虎吃得香喷喷。 两个大侄子脑袋上长了根搜寻零食的天线,项海澜刚把狗粮掏出来,他俩突然从外面跑回家。 “快吃,别让他俩看见。”项海澜低声催小狗。 小爱民跟个炮仗一样冲在哥哥前面,瞪着大眼睛问:“老姑,横虎在吃啥?” 这小吃货恨不得地上的狗屎都去尝尝味,小狗还是没他速度快,遗漏了一粒狗粮没吃掉,被爱民的小黑爪捡了去,急得直哼哼。 “这是干炸吗?是冬艳姑给你的?老姑,你给横虎吃干炸!不给我俩吃!”爱民撅着小嘴委屈上了。 项海澜:“……” 小爱民不嫌弃捡来的“干炸”,他向来兄友弟恭,把小小一粒狗粮掰两半,分哥哥爱国一半,俩小孩把半粒狗粮扔进嘴,眼睛立即瞪圆了。 爱国意犹未尽,“不是干炸,是饼干!真好吃!” 项海澜:“……” 不知道该笑还是心酸,项海澜联想到现代神兽们泡在蜜水里的幸福生活和自己的现代小日子,心里哀叹,咱们同是天涯沦落的人和狗哇。 她带着两兄弟去洗手,从兜里掏出一把江米条分给小哥俩,也给了小狗一根磨牙。三人一狗坐窗户底下,咯吱咯吱嚼江米条。 项海澜问大侄子,“爱国,跟你一起玩的小孩有没有那种老爱缠着你的?赶又赶不走那种?” 爱国小嘴沾着几颗江米条上的糖粒,使劲点头,“有啊,赵志强就爱缠着我,老说鬼啊神的吓我,可烦人了。” “那你怎么办?” “我不跟他玩呗,他怕他哥赵志坚,我就跟赵志坚玩。” “哦?” 如果成人的世界像小孩的世界一样简单就好了。 现在去处理那对作孽的表兄弟为时尚早,项海澜预想的时间是一个月以后,那时候正是大豆收获的时节,比收春小麦还紧张,全市上下无论相不相干的都会参与进来。 大家精力都在秋收上,更方便她行事。 她敢肯定,这一个月那俩人都不会出现在红旗大队,上次事情没成,且在村里人面前露了脸,再搞事情,先前郑迅所说的就露馅了,他们不会自投罗网。 在项海澜看来这两人不足为惧,导致原主前世离家的事件其实从金熠出现那一刻已经解决了。 她也清楚,原主残缺的灵魂一直孜孜以求地重复梦境那一幕和展示焦躁情绪,是想提醒她危机还没有结束。 项海澜作为一个从不内耗的人,对未来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发生的事从不过分担心,担心有个毛线用? 难道从穿越到现在,她展露出的实力还不够让原主放心吗? 可恶的是既然你不放心,那你给提个醒总行吧。 不但不提醒,这位怨鬼特么地还变本加厉了,大白天也在用情绪干扰她。 反应在身体上,有点类似焦虑发作,项海澜测了一下,她的心跳最快一分钟达到了140次,呼吸困难,甚至有两次产生了濒死之感。 妈的,她要去烧纸! 第46章 玄学之路与戴向晴的梦 同在一个屋檐下,项海澜的身体状况瞒不了家人,项大诚和王春花先出手了。 两人观察,琢磨了十来天,得出一个重要结论——宝贝闺女八字阴气重,上神失败,狐仙被鬼给挤走了。 是谁前些天还阻止女儿给狗起名鬼见愁的?食言而肥要是成真,王春花能吃成个大胖子。 项大诚又用上了曾被项海澜反驳的老生常谈,他一脸严肃地告诉女儿,“我活得久,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多。以前不是没出过这种事,那人最后成精神病了。” 王春花倒是不严肃了,神情惊惧,“那人疯了好几十年,神神叨叨的,走路碰到棵树都能唠半天。上神儿上不好,老险了。”险字划重点。 项海澜:“……” 你们确定不是先有精神病,再有上神儿这一说? 老父亲,老母亲面色严肃得可怕,她不敢撸虎须,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大队长面子就是大,红旗大队歇业已久的出马仙白老七出马了。 掐算,请神一番搞下来,项海澜的心跳快干到一百五了,吃了火车里的抗焦虑药才降下来,跟白老七一点关系没有。 项大诚十分挫败,和白老七讨论一番,达成共识,白家的刺猬仙跟项海澜身上这个鬼东西不是一路的,还得另寻他法。 项海河想出了他法,“爸,咱公社不是有个跳大神的特别灵吗?咱想办法把人请来,不过跳大神阵仗太大,搞出动静让人听到,被举报就毁了。要不去山上找个地方跳去?” 全家人都急死了,想也不想,异口同声道:“我看行!” 项海澜:“……” 你们就饶了山里的动物,花花草草和大红松们吧。 岁月静好的穿越生活,为啥朝着玄学方向奔流到海不复回了呢? “别了吧。”她跟全家人唱反调。 “你别管!”全家人继续齐声反驳。 劳民伤财的事她还真得管管,项海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跳大神是什么?是用古老的音乐,舞蹈,图腾召唤万物生灵的。现在是不允许跳了,可我小时候看到最多次跳大神是在白湖冬捕的时候,你们想用跳大神给我招来啥?招二百斤鱼来吗?” “……” 我们驱邪,不招鱼。 项大诚挠了挠头,“老闺女说得对,咱们属实是急病乱投医,着相了。” “那到底要咋办?”女儿日渐消瘦,王春花这个当妈的比谁都着急。 “凉拌。”被折磨了十多天,项海澜被磨出了血性,既然她和原主谁也奈何不得谁,那就比耐力呗,她不带怕的。 ………… 知青宿舍 除了伙房和放工具的偏厦,红旗大队给知青们提供了六间房子住宿,男女各三间,建房时预留出足够的宽度,南北各修了一个火炕。 这些年红旗大队的知青一直没见少,平均一铺炕睡七八个人,炕头和炕梢还立着炕柜给大家放东西,留给人睡觉的地方有限,翻个身都怕碰到隔壁睡着的人。 打呼噜,说梦话,磨牙这些噪音骚扰就更白提了,戴向晴自穿越过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恨不得明天就搬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吴呈倒是跟大队长提了结婚批房场的事,申请已经交到公社了,但房场迟迟没选好地方,大队长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火气特别大,成天心不在蔫的。 戴向晴想到自己不好的预感,祸端不会来自大队长吧?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今晚的梦有些不一样,竟梦到她所穿的这本书的第三章。 这章出现了新的人物。 陈正道带来参加聚会的最小的私生子淘气把包间内的花瓶打碎了,服务员叫来了饭店保洁清理碎瓷。 保洁员推门进来后,当法官的宋霞一直面露恍惚,还是她观察细致,率先认了出来,惊呼道:“你是项海澜!” 彼时的项海澜早就没了年轻时的美貌,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没有宋霞的火眼金睛,还真对不上号。这个年龄还出来干保洁,生活落魄可想而知。 可能是怕谎报的年龄被饭店查出来,更可能是自尊心作祟,项海澜沉默地收拾完碎瓷,快速出了房间,对于知青们的询问始终充耳不闻。 等人走后,大家回忆起有关她的事情,跟这次落水事件对上了一部分。项海澜被傻子轻薄,自此离开家乡,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包间内的所有知青,连百事通陈正道都不清楚。 至于项海澜在红旗大队的家人,戴向晴最关心的红旗大队是否会发生大事件,这章没写,下一章会不会讲,她不知道,更不确定还能不能梦到。 项海澜过得好与坏,她一点都不关心,作为一个穿书者能做到不去害人,已经算是高风亮节,别的就别指望了,她戴向晴只负责过好自己的生活。 前些天落水时,她也在现场,说心里话,作为同龄人对项海澜很难不嫉妒。 这样的美人在现代都难得一见,即清且魅,又俗又雅,看似矛盾,但综合在一个人身上却毫不突兀,美得得天独厚。 何止那张脸,连身材都是顶级的,四肢纤瘦,曲线却凹凸有致,别说男人,连女人见了都会脸红。 现代人戴向晴才不会像其他人那么单纯,她是现场少数几个看出表兄弟真实动机的人。 这样的妖精看一眼见色起意,看两眼犯罪冲动就有了,这次傻子没得逞,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项海澜在书里惨成那样其实不难理解。 论起模样,戴向晴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样貌,中上之资就够了。像项海澜那样拥有过人的美貌,如果本人无能,又没有强大的后台保护。一直留在闭塞的乡村还好,一旦走出去,后果就是书里那样。 作为历史和纪录片爱好者,她看过很多大案要案纪实,改开以后,一直到九十年代末期,社会治安不是很稳定,两次大规模严\/\/打就是证明。 项海澜能让吴呈在饭桌上下不来台,显然不是个聪明的,脑子不清楚的笨蛋美人,进入鱼龙混杂的社会大舞台,将来肯定没有好下场。 她才不会狗拿耗子提醒项海澜,穿书是为了给自己找一张长期饭票,现在目的已达成,只要等着饭票发达就行了。 睡在一旁的韩春梅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突然惊叫一声。 戴向晴吓了一跳,发现自己遗漏了重要信息,书和现实对不上了! 她也差点忍不住惊叫出声。 金熠!第三章知青们议论时,可没说金熠下水救人,傻子是得逞了的! 紧张,兴奋,戴向晴激动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行为出现偏差,这里有人可能跟她一样,是金熠吗? 如果金熠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过早离世,那么她的长期饭票…… 第47章 灵丹妙药小金 第二天一早,金熠在山上几个固定点位巡视了一圈,顺着走熟的小路,来到项家后山,还没下到山底,就看见项大诚重新垒就的院墙。 以他的身高,站在墙根下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墙顶的倒刺,这墙至少有三米高。 确实能够防人,反正他是蹦不进来了,后墙的角落有一道红松拼成的木门,门上挂着崭新的铁将军把门。 金熠心里一哂,项家的工业券都用来买锁头了吧。 虽然项海澜迟迟没有送来自己的报答,他今天可不是上门讨要的。 上次准备送出去的那根人参,因为落水湿透了。知青点人太多,一棵小人参虽然不算太稀罕,但现在规矩严,不光人参,连后山的板栗,松子都是公有财产,秋收后,大队会组织社员集体拦山货,交完公,少量剩余的才归集体分配。 何况他家庭成分太打眼,难保有人为了立功告状,来东北插队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点清净日子,他不想坏人来捣乱。 临时把人参藏在山上,山上潮湿,不利于保存,他认识人参,也跟跑山的学了点挖人参的技能,但如何炮制人参他不会,送给项海澜才不算浪费。 横虎的狗粮没白吃,金熠在后门刚一站定,它就汪汪汪朝房后的方向叫了起来。 大人们不得不上工,留俩小孩在家照顾姑姑。 项海澜昨晚又经历了一次呼吸不畅的濒死之感,为了不让家人担心,爬起来吃了饭,这会正有气无力地重复这些天的固定活动,倚着墙根晒太阳,吸阳气驱鬼。 听到狗叫,她打发两个小孩去后门看看,“不认识的别放进来。” 还真是认识的,爱国和爱民把金熠迎进了院子。 奇迹发生了! 上一秒还在心悸的项海澜,自从瘦瘦高高的金熠进入视线,心跳呼吸全部恢复正常,所有不受她控制的负面情绪也都消散一空。 项海澜:!!! 什么情况? 自从上次落水,两人已经十多天没见了,发现项海澜瘦了一圈,金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露出诧异,“你病了?” 项海澜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没回过神。 爱民嘴快地替姑姑回话,“我老姑最近一直睡不好觉。” 睡不好觉?金熠想到了头伤。九年前他和父亲的最后一面,狂热小将们的棍棒落到父亲的头上,父亲被鲜血遮住的悲怆眼神,他永远都忘不了。 受了那么重的头伤,后遗症肯定少不了,九年了,不知道父亲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 想起父亲,他眼中难免带些伤痛出来。 沉默惯了,金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跟父亲一样遭遇的姑娘。 坐着的项海澜回过神,一分钟过去了,心跳还很正常,解放区的天终于晴了! 项海澜一下子从小板凳上蹿了起来,连蹦十几下,剧烈运动后,心脏还是好好的。 她好了! 金熠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搞懵了,赶忙后退一步,一脸不解地看向项海澜。这位是什么毛病?前一秒林黛玉,后一秒急惊风? 安慰人不会,科普他会,“头受伤临床反应是惊厥,你的表现有点像。” 项海澜回他个白眼,虽然你说得很对,但别以为我不知道惊厥是抽风的同义词,骂谁呢你? “等着。”她蹦蹦跳跳进了屋子,把给金熠做的白衬衫从炕柜里取了出来。 “谢谢你下水救我。”项海澜再次表达感谢,必须谢,这么多天过来,金熠救人的含金量一直在上升。 “要不要试试看?我觉得肯定合身,不用改。”恢复活力的小项裁缝弯着大眼自卖自夸。 金熠觉得自己今天过于多愁善感了,熨烫平整,剪裁精致,做工也精良的衬衫他有多久没穿了过? 时间长到他已经忘记了。 “不喜欢吗?”项海澜见金熠没反应,开口问道。 “我穿太好,会招麻烦。”小金的声音涩涩的。 “哎,这有啥的,要是有人说闲话,你就告诉他们,这是我送你的谢礼,你却之不恭。”项海澜把金熠的原话又还给了他。 既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就不好了,金熠没进屋,当着姑侄三人的面,把上衣脱了当场换上项海澜做的新衬衫。反正那天下水救人就脱过一次,坦诚相见过,没什么可害臊的。 倚在项海澜大腿边的小爱民,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仰着脑袋对姑姑道:“他的腰还没有我的粗。” 把项海澜逗笑了,小孩观察还挺细致的。 金熠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太平洋宽肩,虽然瘦,但是肩膀和胸部却很厚实,不是难看的排骨队长,还有腹肌呢,上身的肌肉在腰身处收得紧紧的,窄窄一条,看着确实跟小侄子的肚子一般粗。 这么好的身材跟他热爱爬山和运动量大有关,但比例如此完美也是万里挑一,这样的身材穿起衬衫格外好看。 换上新衣服的金熠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颓丧少了一分,正气多了一分,二十出头,青春最好时。 他的五官不是北方人那种大开大合,偏南方人的清俊,白衬衫加身,面如冠玉就更加具象化了。 总之衣服很合身,人超帅。 项海澜指了指房门,“外间有镜子,你去照照。” 金熠依言进了屋子,他照镜子快,很快就出来了,虽然没开口,和煦的表情证明本人很满意。 打过几次交道,项海澜已经能从他嘴角的弧度,分辨出他的心情好坏,比如这会儿,喜悦指数五颗星。 真够闷骚的。 衣服是新的,洗得发白的蓝色斜纹布裤子就有些不搭了,项海澜允诺,“等遇到合适布料,我再给你做条裤子。” 金熠轻轻嗯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牛皮纸包的人参,递给项海澜,“随便挖的,给你补身体。” 项海澜打开纸包看到根须十分完整的人参,无语道:“品相这么好的人参你再给我随便挖十棵来。” 闷骚小金勾了勾唇,还是不说话。 项海澜没跟他客气,“那我就收下了哈,确实得补补。” 交换完礼物,她急着确认一件事,赶金熠走,“最近身体不舒服,没做饭,等我好了,再给你烙饼。” 锯嘴葫芦很听话,立即走人。出了项家后院,珍惜地把新衬衫脱下来,又换上来时穿的旧衣服。 昨天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野猪窝,今天要去看看野猪回没回来。 跟来时不一样,金熠上山的脚步比往常要轻快许多,遇到两只长着好看的绿色羽毛的斑鸠在林子里相互追逐,小金停下脚步,在树下观察了许久。 第48章 洋柿子鸡蛋炒面 项海澜专门掐了时间,测验身体反应。 金熠大概待了五分钟,这期间她身体一切正常。金熠走后两个小时,她还是好好的。 神了,见金熠比烧纸有用! 这是为什么呢? 项海澜有点想法,但从金熠出现到离开时间太短,没有经过验证,不能轻易下结论。 总之原主那个死鬼跑了,项海澜心情大好,“爱国,爱民,去看看鸡下蛋没?中午姑姑做饭,咱们吃洋柿子鸡蛋炒面。” “啊啊啊,又能吃上好饭啦!”俩小孩激动地搂在一起转圈圈。 跟他们那个没出息的爸一样,吃惯了姑姑做的饭,奶奶和妈妈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还不敢明说,说了要被揍。姑姑病好了,终于又过上好日子啦。 爱国个子高一些,踮着脚尖,勉强能在项海澜的西屋窗台上露出个脑袋,小孩高声祝愿,“老姑,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放心吧,祸害遗千年,你老姑就是为了当祸害而来的。”项海澜笑着回小孩。 不知不觉,夏天快要进入尾声,十几天没进菜园子,白菜和萝卜已经长得老高,第一波豆角和黄瓜早就下架了,秋豆角和黄瓜才开花,再有半个月才能吃上。 洋柿子果期长,项海澜挑熟透的摘了些回来。 身体毕竟还没好利索,暂时没力气擀面条,项海澜和好了面,饧透了,分成大小适中的面剂子,揉成圆柱形长条,压扁后扔水里泡着。油金贵,能少用就少用点,水也能养面。 项海澜添火烧了一锅水,水开后把泡过水的面扯成长条,扔窝里煮熟,懒人版扯面,虽然没有手擀的面条筋道,口感也不错。 煮好的面条捞出来,西红柿炒出沙,加上鸡蛋碎和面条一起炒,宽宽的面条裹满西红柿的汤汁,面条柔韧,汤汁酸咸,还有嫩嫩的鸡蛋提味,别提多好吃了。 两个小孩口急,项海澜先给他俩炒了一份,让他们先吃,剩下的面等大人们下工回家后现炒,要不面该坨了。 项大诚几个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香味,见闺女能做饭了,全都高兴坏了,听爱国说金熠来过,把衬衫拿走了,还送了根人参,跟着念叨了两句,这小子还挺客气的。 不能白拿人家的人参,项大诚想着今年冬天挖水渠就不派他去了,挣那么点工分都不够出的大力气,当大队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谁都没把他跟项海澜病好关联起来,多稀奇啊,都是人怕鬼,哪有鬼怕人的。 大人们高兴,把项海澜做的炒面吃光了,都意犹未尽。项海河还提意见,让家里明年多种洋柿子,炒面太好吃了。 项大诚心情好,下午找人叫来吴呈,带他去大队西头预留的房场选地方,按照戴向晴提的建议,吴呈挑了一块小溪围绕的空地,有点偏,能避着人群也挺好的。 下工后,吴呈回来兴奋地告诉戴向晴好消息。 戴向晴倒有些犹豫了,“我妈写信说,我侄子得了脑炎,人差点没了,家里攒的钱都花在跟人换票,给孩子买麦乳精补身体上了。你也清楚,我爸妈原本的工作没了,扫大街挣得少,拿不出太多的钱支援咱俩结婚,要不咱们再等等吧,等明年开春再建房子。” 吴呈不同意,“盖房子再加上结婚,一百块钱就够了,我手里还有点东西,不需要你家里帮忙。” 戴向晴摇了摇头,还想再说两句,院子里突然传来喧哗声。 两人探头朝外看去,见穿着崭新的白衬衫的金熠被人围在院子中央。 大家平时都灰头土脸的,有些知青连头发都懒得理,能想着把脸洗干净已经不错了,反正所有人都一样。 冷不丁金熠换上了新衣服,立即显出鹤立鸡群来。 洁白挺括的衬衫衬得人也挺拔昂扬,跟换了个人似的,有些女知青羞红了脸,以前没觉得,沉默寡言的金熠竟然这么俊。 有男知青让金熠把衣服脱了给他们试试,全都被无情拒绝,量身定做的衣服你们也能穿?肩有我宽吗?胸有我厚吗? 有人不乐意了,“不让穿,那你小子瞎显摆啥?” “没想显摆,衣服就是用来穿的。”金熠冷着脸说出这样的话,十分讨打。 陈正道转了转眼珠,“金熠你小子深藏不露啊,项海澜那么傲气,主动给你做衣服,救人有那么大面子吗?不会看上你了吧?” 金熠留下一句警告,“别瞎说。”丢下众人转身进了宿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躲在角落说悄悄话的吴呈和戴向晴闻言心里都是一震,具体震出哪种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第49章 聘礼 项海澜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一早。自落水后她头一次睡了一个好觉,久违的黑甜睡眠,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持续了十多天的折磨好像一场梦似的。 别说,金熠震慑滚刀肉残魂的时效性还很长。项海澜管原主的意志叫残魂,不致命,但恶心人。 再观察观察,看看她是暂时的呢,还是永久摆脱了残魂的困扰。 一整个白天,项海澜都在后院忙碌,父母和哥嫂上工已经够累了,菜园子只要她身体好,能收拾还是要多收拾一些。 把草除了,地里小白菜和萝卜长得密的,全被项海澜间了苗,留够空间,菜才能长得更好。 拔出来的菜苗焯了水,项海澜中午包了菜包子,没有肉,放了些家里的虾米在馅料里,二哥寄回来的虾米已经不多了,项海澜用火车上的存货稍稍添了一些。 白菜和萝卜樱子喜鲜,虽然油水不够,有了虾米提味,菜包子吃起来十分清爽。 一整个白天干了那么多活,项海澜身体都没有不良反应,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熟悉的梦和熟悉的坏心情又回来了。 看来金熠的震慑效力是36小时。 项海澜不信邪还想再试试。 家里没红糖了,昨天下午她发面做了些没有馅料的杠子头,当年鲁省人闯关东路上就吃这个,水分少,十分耐放。 因为心跳过快,项海澜爬上经常跟金熠碰面的那片被伐过的林中空地时,虚汗已经把身上的衣服浸湿了。 抹了把汗,项海澜自嘲一笑,爱国说对了,鬼鬼祟祟的东西太烦人,想要眼不见心不烦,就要找鬼朋友的对头玩。 金熠有自己的做事节奏,他每天的巡山线路都是按照固定时间来的,有时间做参照,发现异常也便于分析。 10点20分,金熠准时出现在项海澜的视野里,当即她烈如鼓点的心跳和不受控制的情绪全都不药自愈。 围巾挡住了项海澜脸上的苦笑,她算是彻底服了原主这个搅事精。 残魂的想法其实不难猜,她那天是被金熠救的,这残魂高看了金熠一眼,认定他能帮忙解决危机。金熠不是残魂的对头,是她的自认的帮手。 至于危机项海澜这些天也想明白了,原主的执着应该不全在自身,在她心中家人的重要性要高过自己,她一直执拗地散发焦虑情绪,担心的就是家人的安全。 家里会出什么事情?无非就是天灾人祸,保持警惕,尽量防备就完了,担心有用吗?找帮手就能解决问题吗? 项海澜最生气的是残魂对她的不信任,连带看残魂认定的帮手也没好气。 把带上山的杠子头丢给金熠,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下了山。 留金熠搂着一包硬面馒头跟林地里的木头墩子站在一起,女同志都这么善变吗? 他原本还想问问项海澜要不要去摘榛子,红旗大队山头的榛子树不多,榛子熟得比核桃和板栗早,不等秋收就要被人摘光了,下手必须快。结果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固定程序又开始了,这次见金熠对项海澜身体的影响还是36小时。 家里人除了吃饭,睡觉能见她一面,其余时间都在外面干活,以为她身体彻底好利索了,还把功劳都给了白老七,说白家刺猬仙性子慢,起效也慢。 项海澜暂时不想把金熠跟她之间的渊源说出来,她还要再证明一次。 忍着难受,趁父母和哥嫂都在歇晌,项海澜从地里摘了一个晚熟的西瓜,装在网兜里,骑上家里的大永久,跨过两个石桥,来到了村西三小队的知青点。 跟养生没关,干了一上午活,大家累坏了,全都在家睡觉,项海澜骑过来的一路,除了见着几个淘气包举着自制的补蜻蜓神器,到处找蜘蛛网,好拿去粘蜻蜓,一个成人都没发现。 身体不舒服,她骑得有些慢,到知青点时,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工了。 大部分知青都醒了,见来了外人,全都迎了出来。 项海澜一一扫过或好奇,或淡漠,或鄙夷,或敌视……嗯?为什么要敌视她? 项海澜目光在对她有淡淡敌视的女知青脸上驻足了一瞬,随即移开。 这些人都是跟金熠一样的同龄人,年轻力壮,大部分家世不俗,能力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硬要比较也没比金熠差多少,残魂愣是不给她身体一点反应。 直到那个瘦高,神色清冷的年轻人出了男生宿舍,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项海澜翘起红唇,朝金熠喊道,“你过来,我找你有事。” 金熠领路,两人来到知青点后面的桦树林。 阳光穿透叶片,在金熠略带疑惑的俊秀面孔上落下点点光斑,“你怎么过来了?” 认识他快有两个月了,每次见面都在往这家伙手里塞东西,项海澜把拎来的西瓜塞给了金熠。 “你骑车过来就为了送我西瓜?”金熠还是不解。 项海澜欺霜赛雪的漂亮脸蛋上浮起一抹神秘的笑,“这个西瓜可不一般。” “没看出来。” “这是我的聘礼。” 金熠:! 第50章 合作 项海澜的话不啻为一道惊雷,金熠眼睛瞬间瞪大,快跟太阳洒在脸上的光斑一般大了。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的冰块脸。 金熠的沉默让头顶桦树宽大的叶片摇曳发出的“嚯嚯”声,显得震耳欲聋。 项海澜快要被“震聋了”,对面的年轻人才掀了掀薄唇:“真的假的?” “假的。” 金熠:“……” 项海澜声音轻柔,透出一股诱哄的味道,说出口的理由却很直白,“我不想再被臭男人三番两次地上门骚扰,需要一个有名无实的婚姻来做挡箭牌……” 金熠等不及打断她,“为什么是我?” “因为看你顺眼。” “嚯嚯嚯嚯嚯……”桦树替金熠表达沉默。 项海澜说的也是实话,作为设计师她的眼光挑剔无比,金熠无论身材和样貌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别说在东北的犄角旮旯,放到现代也绝对不输当红明星。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当然要找个养眼的来绑定。 当然她是在自欺欺人,就算金熠是个丑八怪,两人也必须走到这一步,这不是她的本意,但确是原主所乐见其成的。 一日不见,心跳加速。还能怎么办?必须形影不离。 项海澜上个月促成肖伟达和周蓉的婚姻,当了次月老,没想到很快就有鬼,上杆子做她的月老。 假戏真做是不可能的,虽然这个时代大多数婚姻不是组织介绍,就是亲戚介绍,也没比古代的盲婚哑嫁强多少,但她这个现代来客接受不了。 婚姻不是赌博,必须有感情基础,否则就是儿戏。 项海澜准备做一场戏,反正她今年才十七,领不了结婚证,对外摆一场酒,就算在父老乡亲面前正式结婚了。这在周围乡镇很普遍,要真打听,好多一块儿过了几十年的夫妻都没领过结婚证。 至于以后家人要催着领证,能拖就拖,逼急了她可以画个假的。 给她两年时间,原主担心的家人安危,足可以解决,那时候小金同志就可以功成身退,等参加完高考,离开东北,各自追求理想,就可以和平分手了。 一举两得,不对,不止两得,一举好几得,这婚结得十分划算。 来之前项海澜只有初步想法,在知青点确认金熠是唯一的破局之人,这个想法就愈发坚定。 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室友,是的,项海澜把金熠定位成室友,同住一起,不是室友还能是什么? “跟我结婚,对你来说好处多多,首先你再也不用睡大通铺了,冬天关窗闭户,那么多人睡一屋,再有不洗脚的……” 本来想拿出卖安利的架势来忽悠金熠,结果没说两句,项海澜差点把自己说吐了。 “嚯嚯嚯嚯嚯……” 金熠的沉默继续震耳欲聋着。 “我爸是大队长,别拿豆包不当干部,如果你不爱干地里的活,让你巡一年山也不是不可能。还有……”项海澜转了转眼珠,“你想不想继续学习?我可以免费给你辅导。” 生活,工作,教育全都兼顾,项海澜还没抛出重量级诱饵,但上述三个方面足以令任何一个知青心跳加速,这就是大队长家团宠的实力,投降吧,小金同志。 光斑在动,金熠神情纹丝不动。 项海澜对他的性格还不算完全了解,心想还要不要再下点猛料。 “一日三餐你专门负责,我就同意。”小金抢在她下猛料前,提出条件。 “嚯嚯嚯嚯……” 这下轮到项海澜沉默。 想到对面会提要求,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小金同志,原来你是个吃货呀。 “我不做饭,难道你做?”项海澜没忍住怼他一句,“放心,别的不行,做饭,做衣服肯定行,想吃什么,只要有食材,保准能给你做出来。” 原本做好了磨破嘴皮子,打持久战的准备,对面不给机会,怪没成就感的。 项海澜问道:“要不要拟一个协议,双方签字摁手印?” 金熠抬眼反问道:“违反协议要怎么惩罚?” “这种协议防君子不防小人,我看你像个君子,那就不签了,咱俩心里有个数就行。”项海澜顺杆爬,立即改口,她也只是提个意见而已。 离《民法通则》公布还有好几年呢,公检法部门都没恢复元气,要是真闹掰了,举着协议,都不知道上哪找人做主。 七十年代的协议婚姻还是太超前了。 金熠薄唇微挑,带出一丝戏谑,“我看你像是临时起意,肯定没跟家里说,等什么时候说服了你父母,再跟我聊这件事也不迟。” “我父母那不用担心。”小项摆摆手。 “我看未必。” 金熠话里有话,项海澜心下疑惑,家庭成分确实是个问题,难道金家还有其他她不了解的情况?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地解决,总之今天这趟没白来,穿越后遇到的最大危机已经搞定了一半。 发出邀约,对方做了承诺,协议生效还差个仪式,项海澜伸出手,“祝我们以后顺利。” 金熠黑眸盯着项海澜细长的手指,停顿了数秒,最终还是伸出手,跳跃的光斑,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柔一刚,看似十分和谐。 “但愿如此。”金熠低沉的回应被微风送到项海澜耳畔。 “嚯嚯嚯嚯嚯……”桦树叶片摩挲发出的音调格外欢快了一些。 知青们都没出门,等着打听项海澜的来意,目送客人骑车离开,对金熠就不客气了,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道:“快说,项海澜找你干嘛?” “是不是又给你做衣服了?” “哎呦,这西瓜真大,肯定保甜保沙,老陈快去拿刀,大家一人一块分了。” 金熠谁都没搭理,只瞥了要分他西瓜的陆远一眼,“西瓜里面有老鼠药,要带去山上毒野猪。” 野猪是群居动物,战斗力强,为了避免接触中受伤,提前下毒这事大队以前不是没干过。 陆远将信将疑,“她顶着大太阳骑车过来,就为了给你送毒西瓜?” 陈正道扼腕,“她家的地是被土地神眷顾过吗?怎么能种出那么的大西瓜,暴殄天物啊,用西瓜毒野猪,换成毒土豆不行吗,不对……你小子不会是想独吞,骗我们的吧?” 金熠把装西瓜的网兜往前一送,“你可以尝尝。” 老鼠药剧毒,陈正道还没活够,立即闭嘴往后退。 半小时后,知青怏怏下地除草去了,金熠在山上常待的松林里,独自享用又沙又甜的西瓜。 上下五千年,有哪个傻子把自己没捂热乎的聘礼分出去过? 第51章 贿赂 项海澜回到家,小爱民在爆哭,他哥爱国虽然没哭,小圆脸也皱成了苦瓜。 原因无他,还是西瓜。 项家的后园粪上得足,种的菜和水果长得又大又好,西瓜毕竟金贵,统共没结几个,小爱民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每天午觉睡醒,都跑过去数一遍,数的次数多了,十以内的数字数得贼溜。 今天睡醒惨遭噩耗,8个西瓜变成了7个,“呜呜呜,老姑,你去哪了?咱家进小偷了!我要去告诉爷爷,回来抓小偷!” “小偷”赶忙把小孩薅住,“西瓜老姑拿去跟人换东西了,你们想不想尝尝?” 爱民变脸超快,从哭到笑只需一秒钟,“啥玩意?是上回的干炸吗?不对,是上回的饼干吗?” 项海澜:“…… ” 你们想吃狗粮也不是不可以。 她也没拿太出挑的食物出来骗小孩,卧铺车厢有人带了津市特产,桂发祥的十八街麻花。把包装撕掉,给两个孩子各分了四根小麻花。 “你俩先吃吧,不用给你爷,你奶和你爸妈留,老姑这还有,等他们回家再分给他们。”骗骗小孩得了,大人就别吃了,等过年自己炸。 金黄酥脆的小麻花,里面还夹了什锦酥馅,有青红丝,挺复古的,跟现在月饼馅倒是对上了。 俩小孩边吃还拿小手接着掉下来的渣,争取不让一粒芝麻掉在地上。 “老姑,我们还有七个西瓜,全换了。”爱民豪气道。 “你以为麻花是大风刮来的,想什么时候换就给你换?”聘礼送一回就算了,哪能送个没完,项海澜试探两个小侄子,“你们觉得金知青这人怎么样?” 爱民沉浸式吃麻花,没功夫搭理她。 爱国不紧不慢把嘴里的麻花嚼净,不咸不淡地评价了句,“还行吧,自行车骑挺好。” 项海澜:“……” 就不该问你俩。 这个问题她不会拿来问长辈,容易打草惊蛇。还是一贯的策略,徐徐图之。 既然跟金熠达成初步协议,项海澜以为原主的残魂会放过她,过了时效,她故意没去山上堵人,结果还是重蹈覆辙。 没办法,只能喘着粗气上山找“药人”,再折腾几回,项海澜都怕自己心梗嘎了。 药人嘴不好,打量一番项海澜的病容,问出心底疑惑,“你不会是得了什么重病,想要我给你冲喜吧?” 项海澜怒了,抬起胳膊肘给了他一拳,“不光冲喜,我还吃人,洗干净等我来杀你。” 恢复正常,项海澜抓紧时间去了趟县城,见了大姐,带回了要给军属李三奶奶做外套的火车窗帘布,窗帘布过了明路,另外一样东西没必要拿出来。 隔天,项海澜堵在白老七下工回来的路上,喊了一声,“七叔。” 白老七今年四十有五,长得还算气派,光看脸带点仙气,对得起这份职业。 就是烟瘾特别大,身上的旱烟味隔老远都闻得到,上次来家里,项海澜被熏得连打两个喷嚏。 抽烟抽得凶,手指和牙齿都染黄了,把身上的仙气也熏跑了。你说说,谁家仙人会是个大烟鬼? 老白以前当出马仙收入高,挑风水宝地起了大房子,宝地位置有些偏,没人发现,适合项海澜搞贿赂。 她递给白老七一根自己卷的烟卷,白老七挑眉接过,放鼻子底下闻了闻,眼睛立即亮了,赞道:“好烟!” 那当然,特地拆了一包红塔山给你卷的。 原本她只想把过滤嘴剪下来,但香烟纸太高端容易露馅,索性把烟打散,去县城又弄了些不要票的旱烟,混在一起,自制了几根拿来给大仙。 “说吧,找我有啥事?”白老七从兜里摸出火柴,等不及把项海澜送的烟点着,狠狠吸了一口,够劲! “七叔,帮我个忙,这种烟我可以管你一个月,一天一根的量哈。”要让白老七放开了抽,一天两包都不够,她可供不起。 “到底什么事?”白老七一口下去,烟卷直接少了一半。 “小事,如果我爸找你……” 白老七听项海澜说完,竖起一巴掌,“五十根,少了不干。 ” “成交。” 一夜过后,早起的王春花和项大诚没看到项海澜在外屋忙碌的身影,女儿孝顺,心疼他们上工辛苦,每天都早早起床,忙乎早饭,除了前段时间发病没起来。 发病? 王春花脸吓白了,不会是又病了吧。 推开西屋的门,果不其然见女儿一动不动躺在炕上,小脸煞白,满脸虚汗。 喊老伴去东屋看钟点,她掐住女儿手腕数心跳,明显不是正常人的心跳速度。 “这可咋整?”家有病人最怕这种反反复复,先给人希望,然后再来一次重击。 别说王春花,连项大诚都怕了。 “爸,妈,”项海澜虚弱地开口,“其实我前些天瞒着没跟你们说,我这病之所以能好是因为金熠那天来咱家送人参,一看到他,我心率就恢复正常了。” 项大诚和王春花,以及从隔壁跑过来的项海河两口子都惊住了,咋这么邪乎? 好像还真对上了,项家人对好吃的记得格外清楚,金知青来了之后,海澜中午就能做洋柿子鸡蛋炒面了。 “我一开始只是怀疑,就没告诉你们,但是隔了一天半,心脏就又出毛病了,于是抱着试试看地想法去山上找了金知青,一看到他,我就又变成了正常人。” 项海河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是拥护啥?” 第52章 走程序 “不知道,反正试验了三四次,比仙药还好使,昨天按照频率赶上半夜发作,我没法找人,今早就起不来了。”项海澜可一点没撒谎,身体是最好的证明。 项大诚几人陷入沉默,抓心挠肝地想小金这颗仙药起效的缘由。 苗倩率先醒神,猛地拍大腿,“咱家海澜八字阴气重,容易招些神神鬼鬼,金熠,你看他名字,带火欸,还是太阳火,烈着呢,肯定是咱这十里八村阳气最旺的人,一阴一阳这不就调和上啦。” 我的好三嫂,你真是最佳助攻,不用提点就上道了。 项海澜心道,金家人命里缺啥取啥名,金熠不仅不带火,他还缺火。 幸亏她有先见之明,提前贿赂了白老七。 “调合啥?你想让他俩处对象?”王春花说完愣住了,可不就得处对象! 白天还好说,一旦晚上发作,拿什么借口找人。找的次数多,就算傻子都该怀疑了。 心脏不是一般地方,连她这个农村妇女都明白,再反复发作几次,女儿的小命就得交代了。 到底该怎么办?王春花无助地看向孩儿他爸。 项大诚这么多年队长不是白当的,能沉得住气,吩咐小儿子,“这会时间还早,金熠没上山,你去把他叫咱家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是不相信女儿,他得亲自确认一下。 哪怕是真的,也不能让对方发现太大的破绽。 项海澜被三嫂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帮忙洗了脸,梳了头发。 小姑子脸色太差,苗倩打开印着万紫千红字样的粉盒,给小姑子抹了粉,本来还想涂点胭脂。家里人都不好打扮,过年时蒸馒头把红胭脂都用光了,只能先这样。 金熠一进项家就见项海澜白惨惨的一张脸,黑眸闪了闪,还说不是冲喜? 项海澜一只胳膊别在后背,被站在她身后的项大诚攥着手腕,神了! 自打金熠进屋,闺女一秒快跳到三下的心跳立即降了一半。 面上不显,项大诚随口问了小金几句,在山上发现多少野猪,都在哪个坳子活动之类的问题。 金熠一一答了,暗暗用眼神询问项海澜,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项海澜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走程序罢了,放心。 项大诚打起了小官腔,夸了金熠几句,亲自把人送出门,唠家常似地问了一句,“小金啊,看你名字像是午时生人?” 金熠顿了顿,“不是,我下午六点出生的。” “哦,我还以为你是太阳最烈那时候生的。”项大诚笑着拍了拍金熠的肩膀。 回屋之后,脸立即沉了下来。 当初撮合女儿和吴呈其实是在赌,赌政策会放松。难道吴呈想不到政策有可能会变更么?那小子也在赌,赌输了,项家就是他的后路。 吴家家业不大,一旦政策变更,会是优先受益者。金家不一样,根本没有上赌桌的资格。 找女儿做假领子的姜干事去沪市时,好信儿地去看过金家被没收的资产,光南京路上的百货大楼都不止一座,还有工厂,洋房,家资多得数不清。 对金家来说,资产多都不是大事,项大诚头疼了,搓了把脸,决定对女儿说实话。 “闺女啊,坏菜了。小金他爸涉及的问题很严重,罪名是通敌,一直被秘密收押,按照现在祸及三代的处罚力度,小金这辈子是啥也别想了,下一代八成也会受影响。 你问我咋知道的? 小金刚来咱们大队那会儿,上面领导专门叫了我和老杨支书过去,要求对小金重点盯防,盯了好几年,也就是最近这三年,咱们汉达换了新领导,才放松下来。” 项海澜白惨惨的脸恰如其分地露出惊容。 原来这就是金熠欲言又止的内情,摊上历史问题,就算被冤枉,想要翻案也很难,后世直到九十年代还有许多蒙冤的人等着昭雪。 王春花也知道这回事,跟着头疼,“这样的人一般咱不能找,人再好都不能找。” 一般不能找,二般可不可以找?不找他,他们家海澜生不如死。 全家人愁眉苦脸,胡乱对付口饭,心不在焉地去上工。两个小孩也愁,跟着连坐,早饭没吃好。 还是姑姑给力,“没分出去”的小麻花,全都进了俩吃货的肚子。 人在无助的时候格外愿意寄希望于算命。 喂了一上午猪,午休回来的王春花提议,“远的咱也管不着,命比什么都重要,他爸,还是找白老七算算吧。” 项海澜聪明地闭嘴,她不能太活跃,容易引人怀疑,乖乖扮演病人,等家人做决定就好了。 项大诚承认自己是有事现烧香那种,纯信鬼啊,神啊,倒未必,就是花钱买心安。 同理,老说女儿被狐仙看上,也就是一套说辞而已,小女儿突然变得灵透,他内心其实是不安的,想用这套说辞说服自己,说多了假的也成真的。 但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一件又一件事都太过蹊跷,活了五十多年像白活了一样,哎,头拱地想也想不明白。 还是找大仙吧。 运动没结束,大仙也得老实上工。锄了一下午草,白老七累得快走不动道了,急需一根烟来提提神。 项大诚把人叫住,“老七,你来告诉我,是我眼睛花了吗?中间那垄是草,还是豆秧子?” 白老七面不改色,“你眼花了,那是豆秧子。” 有小年轻起哄,“大仙今天下地之前没请神吧?哪块草高都分不清楚,你家白仙人是不是离家出走啦?” “还在呢,我家仙儿告诉我,你家的坟头草最高。” 也就是这些年整顿,让这帮臭小子没大没小的,白老七暗暗把嘴贱的几个记在了心里。 “上工不积极,下工还不积极,你们想翻天怎么地?都给我滚!”老项发威,把人撵走。 只留白老七一个在地里返工,他负责监工。 “别停,我念两个生辰八字,你帮我算算姻缘。”老项容易吗,找人批八字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为了不让人抓把柄,他连字条都不写,直接把金熠和女儿的八字背了出来,知青档案就在队部,生辰已经问过了,很容易弄来小金的八字。 白老七头都没抬,一边锄草,一边犯嘀咕,项家小丫头都快把他饭碗抢了,她说她爸会来找他测八字,这才一天功夫真就来了。 第53章 见异思迁 他容易吗,好好的营生不让干了,连好烟都抽不起了,今儿接这活虽然有违道规,能混点烟抽也算值了。 测八字不用请神,白老七业务涉猎广泛,不需要拿指头掐算,就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丁壬合化木、戊癸合化火,不错,这俩人八字还能反化,生和越合越亲密。阴阳交替,万物始生,算姻缘的话是天作之和。不过火过旺,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木能反克,不会被压,生活会有小波折,总体很平顺。” 又是反化,又是生和,把项大诚忽悠瘸了,嘴巴张了又合好半天,最后憋出一句,“真就这么配?” “绝配!” 最朴素的忽悠,就是说最少的话。 老项心里其实有些失望,他更想从白老七那听到两人八字不合,水火不相容,永远吃不到一个锅里。 那他就可以放开手,地毯式搜索,给老闺女找个阳气比金熠更旺,家里没有那么多污糟事的小伙子结婚。 怎么就绝配了呢?他要是再找一个阳气旺的,不绝配了怎么办? 项大诚挥了挥手,“行了,你走吧,回头我让老三把钱给你。” 吃两头的白老七满意离开,项大诚独自一人在空阔的大豆田里站了良久。 直到夕阳西下,他终于做下决定。 立秋已过,白日渐短,金熠下山会早一些。他向来准时,每天六点一刻出现在知青点后山的半山腰处。 今天路过半山腰的杂树林,一棵树后突然走出一人,拦在他身前。 “小金同志,我有话想对你说。”戴向晴目光死死盯着金熠的俊脸,态度恳切。 思来想去好几个晚上,戴向晴承认自己见异思迁了,如果金熠不死,他和吴呈相比优势太突出。 吴呈混到最后充其量就是个煤老板,别称土豪,能豪掷千金,但离不开一个土字。 而金家如果挺过这一劫难,重新恢复荣光指日可待,她找蒋楠竹打听过,金家底蕴深厚,自古就是嘉兴望族,用后世流行的叫法,属实是老钱家族。 老钱和土豪比,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除了家族力量,还有两人的性格,接触久了,戴向晴发现吴呈看似随和,其实有点小心眼。 而金熠这种冰冷闷骚的性格,更符合她对霸道总裁的想象。堪称为她量身定做的完美饭票。 难道命运安排她穿越是为了拯救霸道总裁来的? 想到自己的使命,戴向晴更激动了。 对面被盯得不耐烦的男人皱着眉头催促,“有事快讲。” 就喜欢酷哥。 戴向晴想了好几天,酝酿了一番说辞,“我爸以前是教中文的,业余喜欢研究易经,我从小跟在他身边,也跟着学了点。有可能是易经接触多了,自从上次生病之后,我有了点梦临的本事,你听说过梦临吗?就是我能做预知梦。一开始我也觉得太玄乎,但这段时间我的梦都被验证过了。” 如果金熠上次没在同样的位置听到戴向晴和吴呈的谈话,也许会对这女人的故弄玄虚有点兴趣,可惜这套说辞他已经听过了。 金熠不再停留,抬步下坡,只回她一句,“梦到什么了?我要死了?” 被抢台词的戴向晴:! 难道金熠重生了?或者被穿了? “苹果是什么时候成立的?”戴向晴突击检查。 金熠回头看过来,对她没头没脑的问题表示疑惑。 小金脸上的表情不像装的,戴向晴放心了,没重生就好,否则自己在他面前将毫无价值。 “我梦见凶兆的时候居多,包括你。” 金熠面露嘲讽,“那我是怎么死的?” 我只看到第三章,我上哪知道去。 戴向晴不愧是爱研究历史的,真编了一套说辞,“梦里没显示,但我事后作了一些分析,汉达县虽然不是边疆,但却处于东北亚内陆,周围的五个国家跟我们的关系错综复杂,你只要不是死于非命,那么就是人祸,上山巡查还是小心些。” 真是成也卖弄,败也卖弄。 金熠终于正视戴向晴,这位来红旗大队的时间只比自己晚一年,没记错的话,下工后不是个爱看书学习的,说话文绉绉倒也罢了, 毕竟她父亲是教中文的,一个初中可能都没毕业的人,成天困在这片黑土地种小麦,种黄豆,竟能分析国际形势,做梦能提高视野水平吗? 为什么让他上山时小心?她知道自己巡山的真正目的?是想声东击西吗?特务已经下山了? 金熠对戴向晴的怀疑又加深了一层,上次她说红旗大队会出大事,还有77年10月21日那天会发生什么? 保持怀疑,重点观察,他不喜欢跟自己反感的人交流太多。 快步离开前,他只留了一句话,“你不适合待在红旗大队,你该待的地方是郑家庄。” 戴向晴还在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她猜的肯定八九不离十,北面两个国家跟种花国关系时有反复,岛国更是国仇家恨,半岛那俩国家最近几年有大变动,东北地区地广人稀,山高林密,又有陆地和水系跟几个国家联通,搞情报的肯定多。 她想得这么深也是受年代文荼毒,脑洞开得大,金熠只要不被山上的老虎吃了,兴许真遇上了上山避险的特务。 没想到歪打正着撞到枪眼上,还被送了个莫名其妙的评价。 吴呈在院子里堵住戴向晴,“你去后山干吗?你是不是遇见了金熠?你们俩说话了?” 戴向晴嗔怪道:“你问题怎么那么多,我去后山找榛子,正好碰见他下山,打声招呼不行吗?对了,问你个问题,郑家庄是什么地方?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郑家庄确实特别,知青们提起那里大都讳莫如深,戴向晴没听说情有可原。 吴呈察觉到戴向晴最近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心情很糟糕,没好气道:“郑家庄有知青疗养院,专治精神病。” 戴向晴:“……” 忘记了,除了冷酷闷骚,霸道总裁还有一项必备技能,毒舌。 第54章 鸿门宴定亲 项大诚不是独断专行的大家长,边吃饭边把白老七给批的八字转述给家人听。当然用的是白话,大仙儿那套嗑他可复述不来。 项海河给妹妹吃定心丸,大包大揽道:“还不错哈,比我想的好多了。老妹儿,别担心,以后有三哥一口肉吃,就有你两口子一口汤喝。” 他其实对金熠不是很满意,当然他对所有跟妹妹沾边的男的都不满意,但谁让老妹儿染上这种怪病,不找金熠也找不了别人。 找白老七批八字只不过是为了安自家人的心。王春花这个当妈的为了女儿的健康自然不会反对,苗倩当嫂子也没意见。 项海澜戏演得有头有尾,面上没有多喜悦,语气带些不甘,“还记得两个多月前吗?同样的地方,我还跟你们拉钩上吊,我的婚姻要由自己做主,没想到……” 她眼睛红了,不是假哭,是气的,该死的残魂一点忙不帮,就会作妖。 项家有可能出事,只是她的猜测,说出来家人不一定会信。从她落水昏迷能看出来,命运靠自己改变不了,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就算家人信了,一但变更了某些行为轨迹,会扰乱她的观察,让事情更加失控。 所以这件事不能明说,只能放在心底。跟金熠结婚,只不过是改命的手段罢了。 哎,还是不能说,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证明她演技的时刻! 王春花一把搂住女儿,叹了口气:“孩子啊,这都是命,认了吧。” 金熠跟项海澜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至于金熠会不会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就是这么霸道。 项大诚还有话说,“我想让他上咱家当上门女婿,以后生了孩子姓项,跟咱家的成分走,孩子以后的前途就不会受影响。” 这确实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王春花表示肯定,“就按你说的来。” 项海澜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落水救人,契约情人,这下连赘婿都有了,要素全齐了,还说她不是穿书? 她假结婚,哪来的孩子? 小金瞅着是个要面子的,如果让他当赘婿,估计自己一日三餐好东西供着都阻止不了这家伙撂挑子。 “爸,你想想人金熠发挥的作用,是给我治病的,相当于大夫,对大夫咱不得舍了命地尊重?让他当上门女婿,一旦哪天不满意,偷着跑了,找不回来怎么办?”项海澜不介意危言耸听一下。 项大诚眉毛直跳,“那咱还得把他当祖宗供着怎么的?” 项海河脑子转得快,“不,首先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海澜的怪病,知道了他尾巴得翘上天,成天吆五喝六的谁能受得了,要不这么办,有句成语咋说来着?前倨后恭。 咱们在他面前该傲还得傲,说两句风凉话也不是不行,跟我们家结亲,娶了我们海澜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得惜福,背后再暗戳戳对他好一点。” 苗倩被自家男人无处安放的心眼子忽悠得五迷三道的,“项老三你怎么这么聪明。” 项海澜无语,你个小学毕业的,成语储备还挺多,可前倨后恭不是这么用的,你分明在pua。 项海河继续发挥,“要不咱细分一下?爸你只管唱白脸,拿出大队长的威风,使劲埋汰那小子,妈,你唱红脸,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可劲关心他就对了。” 这一建议得到除了项海澜,全家人的一致赞同,“就按你说的办。” 项家人雷厉风行,“鸿门宴”不能吃大葱蘸大酱,多少得讲究些。 第二天项大诚起早,去农垦36团对外营业的饭店截胡了两斤猪肉,他跟饭店炒菜的老头认识。不能老去弄,一年弄个两三回猪肉还是能办到。 由项海澜掌勺,中午就把金熠叫到家里。 一场双方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定亲宴,项海澜只准备了一道菜,也可以说是三道。 大家肚子都缺肉,放开了吃,一人一顿两斤肉也能吃得下。 包饺子至少要包三百个饺子,太麻烦。换个吃法。 项海澜先把肉剁了,不剁肉泥,剁成颗粒状更有嚼劲,后园子里的芹菜摘了一大把,焯水剁碎,土豆用擦板擦成丝,搅了超大一盆馅料。 地里现摘的茄子竖切几刀,尾部不断,辣椒去蒂,挖空,去皮土豆也切片。把活好的馅料,塞进茄子、辣椒里,土豆片也夹一些。 整好,全都放一个锅里蒸,想着金熠是南方人,应该更偏爱米饭。家里有用面粉换的大米,数量不是很多,但也够吃几顿。 蒸茄包子的锅里架上二层,放一个装米的盆,蒸米饭,虽然没有搞锅底蒸的大米饭香,但更方便。 跟后世网上流行的小猪盖被不一样,这是另一种风味的东北一锅出,辽东那旮旯的专属。 几十年前因为战争,红旗大队有顺着鸭绿江,北上落户的朝鲜族人,在辽东时跟当地汉人学过这道菜,大队有爱做饭的跟着学过,偶尔有人家夏天食材齐全时会做这种辽东一锅出,不是项海澜独创,就不会太突出。 金熠一进项家,就被拉上了饭桌,直接被怼了两个盆,一盆米饭,一盆茄子,辣椒,土豆包。 项家其他人也一样,今天不在一个盘子里搅合,分餐。 立秋之后,早晚有了温差,茄子的美味更添一层,用它代替面粉做皮,风味格外不同。 芹菜和三肥七瘦的猪肉做主馅料,味道一点不输饺子馅,用擦成丝的土豆做粘合剂,添了些韭菜沫提鲜,美味极了。 吃完馅料,绵软的茄子蘸点蒜酱,又是一道菜,浸透了汤汁的茄子更加油润适口。 大柿子椒做成的辣椒包,因为辣椒的经络带来的辣度,鲜味更突出,项大诚父子特别喜欢,一口辣椒包,一口大米饭,滋味绝了。 项海澜则最喜欢土豆夹馅的土豆包。贴着锅边的土豆外皮多一层焦香的锅巴,肉馅里的油脂浸润出来,再加上土豆的绵软糯香,拌上蒸得软硬适中的大米饭,山珍海味都比不过。 项海河的计划出师未捷,就被项海澜的茄包,辣椒包,土豆包给截胡了。 啥前倨后恭啊,pua啊,唱红白脸啊,统统不好使。 该唱白脸立规矩的项大诚倒不出嘴。 唱红脸的王春花严肃惯了,笑起来有点皮笑肉不笑,更像越看女婿越不满意的丈母娘,干脆也不说话,低头吃饭。 项家偌大的外间地,一时只闻吃饭声。小金爱不爱吃呢?看他翘起的嘴角,跟那天收到衬衫的角度比,只高不低,再明显不过了。 吃得满意,心情格外美丽,项大诚笑着问金熠,“小金啊,我家海澜做饭好吃不?” “好吃。” “那你想不想一直吃我家海澜做的饭?” “……想。” “要不你俩处个对象?这样你就能天天来我家吃饭了。” “顿顿都能吃上肉吗?” “不能!”项大诚瞪眼睛。 时间过去太久都忘了,这小子刚来红旗大队那会,因为那张破嘴没少挨揍,现在长成大小伙子了,这张嘴还是吐不出象牙来。 还是项大诚了解小金。 上海来的大资本家后代反客为主,戳破项家计谋,“你们不必拐弯抹角地试探我,女人的名声宝贵,你们有顾忌我能理解,既然我下水救了她,我会对她负责的。” 我们什么时候要你负责了?不对,我家闺女被你看光了! 全家齐刷刷拿眼神询问项海澜。 项海澜略带疑惑地摇了摇头,她记得自己晕过去前,把衣襟合上来着?水有浮力,衣襟会散,真被看光了? 气不过,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某人一脚,顺坡下驴答应就完了呗,找的什么破理由?整得跟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从似的。 挺会给自己找道德制高点,一点不吃亏,真是奸诈! 第55章 婚事安排 虽然定亲的理由有些计划外的偏差,但也算皆大欢喜。 金熠说自己能做自己的主,询问家长那步也省略了,一顿茄包子吃完,项海澜和金熠正式成了一对得到家人“祝福”的小情侣。 “我们就把海澜的……一辈子交给你了。”王春花忍住了,命字千万不能提。 金熠点头,承诺就免了,没意义。 项大诚是个急性子,从久不烧火的里屋炕洞子里掏出藏起来的老黄历,挑了个良辰吉日。 国庆过后,10月22号,农历九月十八给俩孩子办婚礼。 那时候大豆收完了,山货也能拦得差不多,赶在霜降之前,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合办婚礼。 甭管以前多有钱,小金现在是穷光蛋一枚,地无一垄,房无一间。 人穷也是要面子的,直接把项海澜现在住的西屋改成新房不合适,那就真成上门女婿了。 项大诚做主,“咱家东面的老房子还没塌,当年盖房子时,用的最好的红松,结实着呢,重新铺上瓦,起个炕就能住人,小金你受点累,晚上下山后,过来帮着收拾房子。” 照顾小伙子面子,没钱就出力吧。 金熠没有意见。 现在不让私人上山伐木,老项赶在封禁前,攒了些红松,就为了给女儿结婚打家具用。 项海河从小就对木匠活感兴趣,不用找外人,家具他包圆了。 剩下的也没别的,现在结婚简单,张罗点酒席,请请亲戚邻居,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就很完满。听说城里有些人连酒席都省了,分点喜糖搞个宣誓也叫结婚。 还有一点要强调,“老房子跟在咱家就隔条小溪,自留地现种也来不及了,今年咱们还在一块吃饭,明年再说明年的事。”项大诚暂时不主张分家。 他决定了,以后一定要督促老伴和小儿媳妇跟女儿多学学做饭,不要求味道多好,起码多整点花样,他过够了天天吃蘸酱菜的生活。都不行的话,他上手学也可以。 苗倩作为嫂子率先表态,“我看这样安排挺好,都听爸的。” 公婆以后由他们两口子养老,照理说家里的东西分出去一些,他们夫妻得到的就少一些。 苗倩也不是完全地大公无私,她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也算有点认人的本领。 小金怎么样不了解,光就小姑子来说,那手无师自通做衣服的本事,就算不下地干活,养活自己够用了。 小姑子也不是隔路人,等冬歇没事,她准备跟着学做衣服,要是将来小姑子忙不过来,帮着忙点小活,也能挣点贴补家用的钱。 家和万事兴,和气才能生财,苗倩的想法很简单。 她这么表态,项大诚和王春花老两口更高兴了。 老闺女的婚事解决了,再不用担心外面的山猫野兽觊觎他们的宝贝蛋,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金熠一言不发,说他态度不好吧,项大诚让干啥就干啥,反正也没看出他有多高兴,越看越像被逼从良。 让老项没想到的是,晚上下工后,小金又找了过来。 他留在大队部跟赵会计算工时,回来得有些晚,小金没去家里,倚着门前的大柳树,不知道等了多久。 项大诚见小伙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报纸包着的物件,心下了然,一定是人参。 “你小子属棒槌鸟的吧,咋那么能找人参?这支又是几十年的野参吗?”老项笑着调侃。 连他这种跑了半辈子山的,也不是年年都能发现野生人参,山上人参是不少,但都是人们顺手撒的人参籽种出来的,林下参不值钱,收购站给的价没比一般药材高多少。 金熠不说话。 项大诚接过纸包,发现挺沉的,不是人参,人参没那么重。 打开一看,愣住了,纸里包着一副大金镯子,特别实沉,估摸一个能有二两重。 “你哪来的镯子?”项大诚挑眉问道。 别人不清楚,他是大队长还能不知道么?刚来插队时,这孩子因为成分问题,带过来的行李不知道被翻了多少遍,一点点可疑的东西都被收缴了。 还回来的东西只剩寥寥几件,哪可能藏镯子。 金熠没回答镯子的来处,只淡淡道了句,“聘礼。” 呵,真够豪气的。省城的银行兑换黄金,一克2块7毛7,这副镯子4两,就是200克,换成钱,500多块呢。 谁说这小子是穷光蛋?人家有钱着呢。 项大诚四下里看了看,悄声问金熠,“你不会是偷的吧?” “是。” “……” 第56章 小金是个好孩子 项大诚默了默,乐了。 头前儿的判断一点没错,这小子贼好面儿,别说当上门女婿,连房子和家具的钱都不想让项家出。 “你到底要不要收?”老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小金不耐地催促道。 收吗? 老项可耻地动摇了。 东北人的基因早就显现了,老项同志可稀罕大金子了。 你当项家的房子怎么来的?对外说是当兵的二儿子寄回来的工资盖的,老二当兵头几年才挣几个钱?他们怎么好意思跟儿子要钱。 除了这些年自家攒的,大部分钱都是跑大车的老太爷子攒的大黄鱼换的,他们父辈去得早,哥仨一人分了一根,托兄弟在省城的银行换了钱,老项才盖得起六间大瓦房。 黄金实在,是最好的东西。不为自己,为了老闺女,收下还是收下呢? 金熠看出项大诚的态度,没再说别的,快速抬步离开。 等人消失在夜色里,老项才猛地回过味,不对,送聘礼只是其一,这小子在试探他! 大金镯子太值钱,臭小子用这玩意试探他的品性,是贪,是死板守旧,要揭发检举,还是善于变通,刚才他的反应全被他看在眼里。 臭小子,防备心真重! 刚才他要是表现不及格会怎样?臭小子会立即反悔,不跟海澜结婚吗? 镯子的事,老项暂时不打算告诉孩子们,现在外部环境还是不太安定,这种东西得先藏好,一不小心被人发现就完了。 老两口又睡不着了。 王春花不解,“你说这东西到底哪来的?” 我上哪知道去? “他姓金,能下金蛋。” “……” 项大诚脑袋挨了一巴掌,想起往事,感慨道:“其实小金这孩子挺好的。 当年分到咱们大队就他一个,是我去公社接的人,公社那个郑干事真不是个东西,孩子把一张跟父亲一起照的相片藏在衣服夹层,愣是被他搜了出来,小金急了,想把照片抢回来,老郑不但把相片撕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呀。 小金当时才多大?还不到13。来之前和一路上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瘦得跟火柴棍似的,身上还带着伤。被老郑一凳子拍在脊梁骨上,要是打到要害,说不定就残了。 老郑那人虎背熊腰的,我一开始没拉住,最后好不容易把他扒拉开。那孩子当时没道谢,两个月后,弄了只狍子送过来。” 王春花跟着一叹,“他刚来那个冬天咱这格外冷,也没件像样的冬衣,到青年点没两天就冻病了,你让我去看看,我把海河穿小了的棉衣,棉裤还有棉鞋都送了他。那些比他早来一年的知青,看他小,生病了还欺负他,赶他去院子里劈柴,让我给好一顿骂。为了这两起事,他帮我割了半年猪草。” 事情太过久远,跟小金的接触,随着他慢慢长大,在向阳大队站稳脚跟,渐渐都被遗忘了。 回忆了半宿,两口子也没猜出来这副大金镯子,小金到底从哪弄来的。 “对了,”王春花想起来,“公社郑干事是不是死了?” “嗯,四年前得了大脑炎,没两天就死了,呸!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活该!” 婚事定下来,项海澜吃完早饭,带着两个爱国、爱民,还有小狗横虎,跨过东墙外的小溪,去看她未来要住的老房子。 项家的老房子可有年头了,是她赶大车的太爷爷活着时建的。 世纪初兵荒马乱,老头不知道在哪发了一笔横财,起了个大房子,除了用最好的木料,墙基是后山开采的石英石垫底,上层虽然是泥墙,但外面贴了青砖。 就是因为房子建太好了,被进山的鬼子看上了,强占了当落脚的据点。 项家为了护房子,当时死了不少人,不光太爷爷,爷爷辈的也都被鬼子杀了,繁盛的家族从此元气大伤。 站官城曾经是抗联活跃的区域,战士们跟鬼子周旋时,项家的老房子不知怎么着了火,只剩两间保留下来。 这里该叫项家的老老房子,项家以前住在二小队,想离祖屋近一些,项大诚才选了这里盖新房。 虽然几十年过去了,贴墙的青砖还留有火烧的痕迹,里面也被烟熏得乌漆嘛黑。 房子周围杂草密布,比两个小孩都高,草丛里不知道蹿出了啥,横虎汪汪叫,立即追了出去。 爱国和爱民紧紧靠在她的大腿边,他俩胆子也不算小,却从来不敢来老屋这边玩。 爱国战战兢兢道:“老姑,赵志强说老屋这边闹鬼,他二大爷有一次路过,看到一个死了的鬼子在踢人头。” 爱民抖着小嗓子,“鬼子变成的鬼鬼子,他们坏,老姑,咱不住这。” 你老姑我正在被鬼折磨,怕个球鬼? “你们忘了?金知青阳气重,专门克鬼,更克鬼子,咱们不怕哈。”项海澜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安抚道。 这片土地永远都不缺神神鬼鬼,房子就是房子,是承载感情的依托,跟鬼无关,要不项大诚也不会安排她住这里。 虽然祖屋只剩了副骨架,却风骨犹存,静静矗立在大山脚下,见证着这片黑土地的兴衰过往。 她住在这里的时间可见地有限,但也想让老屋开开眼,看一个异世之魂所过的幸福日常。 “你俩谁跑回家取镰刀?老姑要把院子里的草割了。” “我去。” “我也去。” 俩小孩撒开腿往家跑,很快取了镰刀回来。 项海澜又安排小孩去小溪边寻些板石,孩子搬不动,先拿滑石标记好,冬天结冰还好说,夏天丰水期,小溪上最好能架座石桥,方便过往。 割草时,项海澜脑子也没闲着,房子该怎么收拾,由父亲带着三哥和小金来弄,不需要她插手。 定了亲,她的身体问题暂时不需要担心。未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得简单捋顺一下。 第57章 名字起得好 最大的事是家人的安危,恕她眼拙,暂时看不出来问题会出在哪。 红旗大队一贯风平浪静,日子也循环往复,所有人每天睁开眼就是锄草,锄草,锄草。 不光村里,隔壁农场的知青大军们也跟上了发条的锄草机器人一样,机械地干着同样的活。 在这白开水一样单调生活里,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把家人也搅了进来? 没有头绪,只能尽量收集信息。 除了平时跟家人多交流,大队部有公社发下来的过期报纸,虽然日期有些滞后,但也能拿来做参考,回头让老项取回家一些,她要多读报,寻找有用的地方消息。 还有,现在她名花有主了,外面的那些看了她走不动道的小伙子应该偃旗息鼓了吧? 不能老在家里憋着,她得出去多跟村里人交流,除了探听消息,还能给自己的裁缝事业做做推广。 不能一味的给原主打工,又不给钱。 她还要兼顾自己的事业,做站官城最漂亮,最厉害的裁缝。 报仇的事也不能忘,该死的表兄弟等着倒大霉吧。 前些天被原主折磨,身体不舒服,打乱项海澜的计划,还有一个月,时间有点紧。 不过要筹备结婚,她去县城的借口是现成的。打着买东西的旗号,她要摸到汉达煤矿去。 郑迅那瘪三住在煤矿家属区,看傻子陶涛对他的依赖,两人平时没少混一起,如果傻子也在,方便一网打尽。 市里还是太远了,没有好的交通工具,离家太久,会引起怀疑。陶涛可千万别回家。 边做计划边锄草,干了一上午,前院的草才除了一半,其间遇到虫子若干,横虎也兼职了一把猫大爷,抓着一只耗子,项海澜还差点被蛇咬了一口。 没有人气的房子就是这样,被小动物占了窝,回头得去配些雄黄粉,还得找人弄只猫。 项海澜边想着事情,边拎着镰刀往家走,该回去做午饭了,低着头没注意,跟过来找她的金熠撞了个满怀。 这家伙就算吃糠咽菜也能转变成胸前的肌肉,硬邦邦的,撞得人脑壳疼。 莫名其妙被小姑娘瞪了一眼,金熠暗送评价,近则不逊,远则怨,果然女人难养。 难养也得想办法养,“还有点时间,我有事跟你说。” 两人在老屋前的杏梅树下,找了块石头坐了。坐下后,金熠盯着面前的拉拉秧,又不说话了。 昨天在饭桌上把事情定了,两人一直没机会单独在一起。 现在想想,项海澜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虽然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但就这样跟一个陌生人的人生有了交集,不知道该则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有些荒诞,又有些刺激。 “这件事促成了,你高兴吗?”她开口问身旁沉默的年轻人。 金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声音还似以往,没什么起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劝服你的家人的,想必我家里的情况,你父亲已经告诉过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倒是你……” 金熠转过头,一双黑眸直视项海澜琥珀色的美目,”我敢肯定你除了拿我当挡箭牌,一定还有未诉诸于口的难言之隐,在我们即将开始新生活之前,我要知道真相。” 这是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姿态。 21岁,放在后世还是上大学的年纪,金熠那双能传递万般情绪的双眸,眼型略带稚气,但却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沧桑和阅尽世事的成熟。 这样的人是值得信赖的吧?要不跟他透露一些内情? 可用什么理由告诉他呢?说我做梦梦见我家人要大祸临头了,可能都死了? 要是实话实说,残魂那个怨鬼比做梦还玄乎呢,自己不是原主也会暴露。 一般脑残穿书主人公被问到头上,好像都拿做梦当借口,要不她也脑残一回? “我做了一个梦……” 金熠:“……” 又来一个! 项海澜:!!! 不是…… 她怎么发不出声了?!她又试了一次,还是说不出来。 残魂不让说?! 是怕说出来,影响前世发展轨迹吗?她没告诉家人自己的秘密,是不是说了也有同样待遇? 项海澜应变超快,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梦见咱俩在一起啦,所以才找上你的,因为你是我看见过的男人里长得最好看的。” 正常人谁不喜欢被夸,何况还是被长得漂亮无比的姑娘夸,金熠不能免俗,心底小小荡漾了一瞬,随即松了一口气,你不是第二个戴向晴就好。 论转移话题,项海澜贼有一套。 说翻脸就翻脸,竖起眉毛质问道:“老实交代,你那天下水救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也赶上了寸劲,她那天非要穿个红色内衣庆祝生日,幸亏大部分蕾丝被她扯掉了,不过水能折射,他未必看得清楚。 项海澜昨晚睡前想到了一个计策,这小子就算发现了不同,也不用担心被揭穿,以后她兴许还会因为这个计策赚上一笔。 金熠被质问后还是一贯的表情,面无表情,道:“我只看到某个人快成尸体了。” “你是不是看到我穿的白色小衣服啦?” “明明是红色……”金熠还是太年轻,太嫩,惊觉自己说错话,瞪圆了眼睛,一脸懊恼。 项海澜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哼,哪里来的老成,明明就是只小傻狗,跟横虎一样可爱,真想呼噜毛。 “以后我喊你金毛啦。” 这是什么怪称呼?金熠不逞多让,立即奉还项海澜一个外号,“小裁缝。” 项海澜一顿打岔,金熠一开始的疑问也被搪塞过去。反正不让说,就继续摸着石头过河吧。 小金提前下山还有一个目的,从裤兜里摸出两个大金镏子送给项海澜。 “你看着办,用它们换些钱,结婚好花用。” 项海澜的大东北基因早就觉醒了,看大金瘤子的目光和老项一样痴迷,“小金同志,你挺趁货啊,我还以为你兜比脸干净呢。” “我姓金,怎么会缺钱?”小金稍稍露出本性,带着与生俱来的傲娇聛睨,不屑道。 项海澜看不惯,“你要姓史,是不是就不会缺屎?” “……” 项海澜有一点好,没有寻根究底的好奇心,她不会打听他的大金瘤子是怎么来的,她也能理解他这么做的缘由,去换金子得开介绍信,他的成分要是真这么干,等于自投罗网。 低调装穷才更安全。 室友是个有钱人感觉真不错,正好她需要金子验证一件事。 起身回家做饭之前,项海澜冲金熠眨了眨眼,“你猜我为什么会做衣服,而且还做得那么好?” 金熠直觉这个问题有猫腻,忍不住还是接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项、海、澜名字起得好。”小裁缝笑颜如花,得意洋洋,蹦跳着往家走。 小金歪着脑袋站在后头,百思不得其解,海澜不是大海中的波澜的意思吗?跟会做衣服有什么关系? 第58章 金子的鸡肋妙用 项海澜晚上等大家睡下,拿了从小金那得来的两个大金镏子做实验。 绿皮火车里有钱,但是没有金货和手表之类能保值的物件,一直让她耿耿于怀。平时碰不到,现在有了能做实验的金货,必须试试看是怎么一回事。 把金镏子放进火车之前,她留了个心眼,不能一股脑放进去。 好在纯金柔软,方便切割,项海澜在戒环处切了两小块金屑下来,先扔进一块看看。 意念一直注视着金屑,那一丢丢小玩意进了火车空间,不等落在桌子上就秒没。 项海澜:“……” 不信邪,她把剩下那块也扔了进去,还是秒没。 绿皮火车吞金子! 项海澜一阵后怕,幸亏没整个楞把戒指丢进去,要不亏大发了。 吓出一身汗,拆了袋辣条压压惊,她边吃边寻思,火车为什么会吞金子?空间的维护需要金子提供能量吗? 那如果能量消耗完,火车会消失吗?为了维护空间,她是不是要一直喂火车吃金子,这谁喂得起呀? 谁不想随身空间长长久久。她可以没有男人,但是不能没有绿皮火车。 车上好多好玩的东西她都没时间细细品味,每一个人的随身行李里的物件都像一个小型私人博物馆,主人的性格,爱好,职业,都能从中窥得一二。 不仅能享受到拆盲盒的乐趣,看物件给主人编小传也是项海澜对抗穿越后种种压力的一种调节方式。 想到乐趣要消失了,辣条都不香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给火车里的东西转移个地方,突然车厢顶部的灯忽闪了一下,又迅速灭了。 快到她差点以为是幻觉。 灯为什么会亮?她已经检查过八百回,火车上没电。 金子! 项海澜瞬间想通了关键所在,好消息是空间能量大概率被火车上消失的金子和金表之类的贵重东西补足了,它不会轻易消失。 坏消息是空间可以有电,但需要用金子发电,它会未经允许主动没收金子给你发。 见过水力发电,风力发电,火力发电,谁见过金子发电? 纯烧钱呐!物理意义上的,不是象征意义。 漫长的人生里,谁也做不到不浪费时间做无聊的事,譬如她今晚的实验。 还比如,她从火车上一个名牌包里翻出一个小罐子,一开始没认出来里面黄黄卷卷的碎屑是什么,观察了好一会才看出来,是包的主人收集的自己褪下来的脚皮。 收集这玩意干啥,能入药? 此时项海澜还意识不到,她浪费时间做的无聊小实验,会在不久的将来起多大作用。 项海澜用两小捏金子发现了绿皮火车的鸡肋功能,有点受打击,第二天垂头丧气把金镏子还给了金熠。 “你能放那么久不被发现,说明你藏金子的地方比我家安全,还是先放你那,等我去换钱时,提前跟你说,你再拿给我。” 她没有假清高不要金熠的东西,虽然卖了布,还帮人做了衣服,她的金钱资产还没超过30块,以后裁缝事业真要干起来,哪哪都需要钱,结婚花用剩下来的,可以作为他的投资,以后分他红利。 再说了,给他做饭不需要劳务费吗? 小金心道,你可以问你爸把金子藏在哪。 这家伙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打量完手里的戒指,指着缺口问,“被狗咬了?” “对,被你咬了。” 这个季节,中午秋老虎依然很猛,但晚上太阳落山后,不冷不热,很适合干活。 项家全家,算上小金,用了三天时间,把院子里的杂草,两间房子需要拆除的断梁,碎瓦全部清理干净。 等项大诚找来瓦匠,重新垒砖,铺瓦,再垒锅灶,盘炕,秋风干爽,晾上几天屋子就能干透,国庆之后应该全能收拾利索。 项海澜提了个建议,“爸,能不能在西边再接一间房?以后来客人时,也好有地方睡觉。” 她和金熠做室友,不是真要睡一间,一人一铺炕才合理。 被项大诚秒拒,“你跟我说说,你俩能有啥客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两个人够住不就行了,废那钱干啥?就算真有客人找小金,咱家六间房还不够住吗。以后,有了孩子再接也不迟。” 项海澜借口没找好,背着项大诚推了推金熠,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你想占我便宜? 金熠递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分屋睡这事,最终被老屋子巨大的间量解决了,如果盘炕,这炕足有六米长,扣去炕柜占用的空间,两个人平均两米半的睡觉空间。 足可以分个楚河汉界出来,谁也不打扰谁。项海澜想起网上看到十几米长的大炕,那个更有安全感。 到时候做个幔帐,挂在炕中间,一铺炕分成两个独立空间,单独卧室就有了。 收拾屋子在有序推进,金熠把分下来的粮食拿了一半到项家,除了回来睡觉,早中午饭都在项家吃了。 虽然每天巡山,又收拾屋子,运动量大,但吃得好,项海澜每顿饭做的都不重样,金熠气色明显好了起来,脸颊也不再皮包骨,长了一些肉。 今晚活少,吃完饭才六点,金熠要回知青点,项海澜把人送出门,站在大门口笑眯眯不说话。 金熠挑眉,有事? 项海澜指了指脚边,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的横虎,“你怎么跟它似的,一天一个样,长点肉倒是更好看了,眼睛也有光了。” 说完,背了句她会的为数不多的语录,“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小金同志你一定不要辜负原主的期望啊。 太阳什么就算了,金熠发现项海澜总喜欢拿他跟狗比,反唇相讥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它用你这种眼神看我时,一定是对我有所求。” 猫猫狗狗,彼此彼此。 项海澜没忍住怼了他一拳,狗东西真敏感。 第59章 大饭包 金熠回到知青点,大家正在吃晚饭,看到饭桌上碱放多了,长黄斑的馒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金熠作为晚饭受益人,心情更好了。 他今晚吃的是榛子饼,配玉米碴子粥。 项海澜把他从山上摘回来的榛子炒熟,果仁碾碎,做饼馅,饼皮不知道怎么弄的,外皮酥掉渣,内里又柔软还层次分明。 麦香和榛子的果仁香气混在一起,喜欢甜食的金熠爱惨了榛子饼,在他心中只有沪市老店的栗子糕能与之媲美。 知青们都好奇坏了,陈正道见金熠进伙房喝水,放下手里的黄斑馒头,抬头问道:“成天早出晚归的,都看不着你人影,我们还以为你进深山了,吴呈今天回来说,你在大队长家干活,怎么回事,快说说?” 金熠放下水瓢,不动声色道:“欠他家钱,出力还债。” 吴呈目光闪了闪,第一时间看向女知青桌子的戴向晴,见她听得十分专注。 金熠话虽少,说出口的话从来丁是丁卯是卯,陈正道还真信了,“是不是你家里需要钱,临时从大队长那挪的?用不用我们大家凑点,先帮你把钱还了。” 这家伙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没正行,从小跟老子一起混江湖,人还算讲义气。 不过这好意金熠敬谢不敏,“不用了,欠的有点多,短时间内还不上。” 知青们还想细问,金熠不愿多说,喝完水,拿了脸盆去院子外的溪边冲凉去了。 出于女人的直觉,戴向晴感觉自己重新想要争取的饭票被人摘了桃子。 不甘心,她还想再努力一把。 戴向晴在溪边堵住冲完凉回宿舍的金熠。 “怎么,又做梦了?”金熠的毛巾有些旧,毛都掉光了,擦他的短发倒是够用。毛巾盖住了他皱起的浓眉,这女人太沉不住气了,几次三番找上来,意图太过明显。 戴向晴今天不做梦,改相面了。 “同为建设祖国边疆的知青,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小金同志,你在项家干活,最好不要跟项海澜走得太近。” 金熠擦头发的动作停下来,这里怎么还有项海澜的事? “项海澜桃花眼,春心眉,耳朵颜色过红,眼睛颜色浅,这是什么面相你知道吗?这是典型的风流面相,项海澜一生至少有五个男人。” 戴向晴不认为自己说得夸张,第三章里项海澜那落魄样,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被男人们始乱终弃弄的,五个都少了,兴许有五十个。 即将成为项海澜“第一个男人”的金熠:“…………” 是他想歪了,戴向晴没被特务招安,她单纯就是脑子坏了。 “苹果是哪年成立的?”金熠想起那天戴向晴问起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我梦里梦到是明年的4月1日。”戴向晴想证明自己的梦临本事,据实说道。 水果怎么会有成立日期?戴向晴确实疯了。 跟脑子不好的人有什么可聊的?金熠大步撇开戴向晴,在大门处又被吴呈堵住了。 吴呈也有男人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戴向晴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又看上了金熠。 这女人会不会也把恢复高考的信息告诉了金熠? 直觉还告诉他,金熠没有欠大队长家的钱,他跟项海澜好上了。 吴呈心里酸水的ph值直线飙升,泛滥得快要把他整个人溶了。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这小子的? 心里发酸,面上难免带出些尖酸刻薄,“金熠,你别高兴太早。” 金熠哼了声,“我今天是挺高兴的。” 吴呈这种人谈不上两面三刀,但心胸永远没有他面上表现的那么宽厚温良,上次大树后他跟戴向晴的筹谋就可见一二。 金熠不愿与他多说,更不会提醒他带戴向晴看病,互相多折磨折磨,挺好。 知青点的小插曲,不爱闲聊的金熠没有主动跟项海澜提起,至于他巡山的真实目的,涉及到机密,更是守口如瓶。 项海澜则在按计划寻找蛛丝马迹,但成果有限,老项带回来的报纸她都一一翻看过。 全国性的大事件跟红旗大队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关系不大。首都的风暴掀起的震荡到了这里只剩一小股微风,影响不到项家分毫。 地方新闻几乎全是口号式的大会战,生产大会战,锄草大会战,学习会议精神大会战。内容也跟打了鸡血一样,大词堆砌,能找到的有用信息十分有限。 没有收获,残魂连说都不让说,她像那天跟金熠透露实情一样,以做梦开头,想在饭桌上对家人说出秘密,说到关键处又被强制消音。 没辙了。 地里的萝卜窜高了一大截,白菜也开始卷芯,她上午劈了些发黄,有虫眼的菜帮子喂鸡鸭鹅。 顺便挑了些长得最好的菜叶子,中午给大家打饭包吃。 大饭包也算是一道东北名菜,或者名小吃?项海澜不知道该怎么把它归类,在互联网上着实火过一阵。 食材有限,项海澜弄不出网上那种花样百出的饭包料。 先焖了一锅大米饭,盖帘上放了土豆一起蒸熟,地里的新花生还没下来,陈花生剩得不多,吃一顿吃过瘾,她全给炒了。 饭包里常见的煮鸡蛋,项家吃一顿需要六七个,可吃不起,项海澜拿出三个鸡蛋,跟大酱一起炒了香喷喷的鸡蛋酱。 酸豆角,酸黄瓜,辣椒丝当配菜,还有大葱叶子必须有。 包饭包也是一门技术,包不好,不等吃就全漏了。洗干净手,土豆压成泥,大葱叶必须手撕,把所有食材连带米饭拌在一起,两片菜叶摞一块,项海澜亲自给家人包饭包。 她的这种吃法,只算饭包的其中一种吃法,东北地域广阔,饭包组合也丰富多样。 蒙东地区的饭包喜欢裹芝麻盐和小米饭,辽省某些地区则偏爱菜心卷的各种炒菜,不变组成永远是大豆酱,东北菜的灵魂。 金熠忙完,一上桌就获赠一个比他脸都大的饭包,一下子有些懵,同时获赠项海澜一句食用指南,“请张开你的血盆大口,可劲造。” 第60章 老虎的眼泪 项大诚和项海河两父子被逗得嘎嘎乐。 别人不清楚,项大诚这个大队长一年中总要主动或被动地去几次知青点,也进过他们的伙房,对知青的做饭水平可不敢恭维,大部分比孩他妈都不如。 “我就纳闷了,你们那里那么多人,怎么就挑不出几个能做饭的,不会就跟咱大队的人学学呗,这都多少年了,看你这样,饭包都没吃过,人隔壁解放大队的赵知青厨艺就练出来了,连锅包肉都做得像模像样,溜肉段做得也好,快赶上大厨水平了。” 可能是风气使然,红旗大队的知青格外抱团,但也更加封闭排外。 项大诚先前提过几次意见,跟村里人多交流,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全被当成了耳旁风,渐渐就不说了。 几年过去了,知青点快独立成一国了。 金熠张开血盆大口,咬了口手里的大饭包,立即抬头,双眼睛晶晶亮,好吃! 项海澜回他得意一笑,让你们固步自封,错过了多少东北美食。 饭包的精华在土豆泥和鸡蛋酱,给米饭附以糯性和鲜度,脆香的花生米,辣椒圈,酸豆角,大葱是点缀,白菜叶则是特色,微微带甜的大白菜中和了粘糯饭包馅的咸,让口感更加清新。 最适合在秋老虎肆虐的中午吃大饭包。 金熠从小教养在,张着血盆大口吃饭包也看不出狰狞,吃的速度还不慢,一个下肚,看向项海澜。 项海澜会意,赶紧又给他卷了一个,吃肉没有,饭包管够。 大家专心对付手里的饭包,只有项海澜因为心里有事,有些心不在焉。 项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有啥说啥,对家人这些天的动态,她再清楚不过。 项大诚最忙,统管上到水利工程规划,下到自留地纠纷,间或还要跟偷奸耍滑,磨洋工不干活的大懒蛋子们斗智斗勇,一天下来口水都说干了。要是有微信步数,保管是每天不下于三万步的忙碌。 王春花则专心喂猪,不是在割草,就是在割草的路上,最近大队母猪产房传喜讯,喜获十二头小猪仔,把她高兴坏了。 三哥海河不爱上学,就爱种地,做木匠活,边吃饭包边抱怨,上面不道德,好好的地不让种水稻,非种春小麦,害他吃饭包都吃不尽兴。 三嫂最近对染布的热情有增无减,让俩儿子把地里最后一批天天儿全部摘回家,把三哥的劳保手套全都染成了粉色。最近准备对白布下手,要赶在秋收前,把她娘家妹妹结婚要穿的衣服染成艳粉色。 至于俩小孩,7岁的爱国掉了一颗门牙,成了说哈漏风的小豁牙,掉的牙舍不得扔,跟她要了个粉盒装起来。跟火车里收集脚皮那位的爱好有一拼。 公社定期会给村里的周大夫发塔糖,小爱民吃了塔糖,昨天好一顿哭,被自己拉出的蛔虫吓坏了。 项海澜还是想不明白,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东北农家,平凡且和乐美满,当然也有闹心事,比如父母从不在她面前提大哥,心里的疙瘩短时间内下不去。 会有什么事呢?内部矛盾可能性不大,外因呢? 项海澜把目光对准了原主相中的外人。 金熠早就发现项海澜在走神,两人视线在饭桌上交汇。 又来了,虎斑猫的眼神。 饭后,不等他去老房子干活,项海澜果然找上来,递给他一杯水,示意他喝掉。 小金不疑有他,仰头就干了,“什么东西,这么苦?” “耗子药。” 金熠:“……”前两天他刚用完的调侃,还能被还回来? “祛火的,对你身体好。”其实是肠虫清兑的水。 爱民吃塔糖提醒了她,现在杀虫剂没有普及,有机农家肥虫卵很多,生吃白菜叶其实不安全,春秋两季最好各吃一次打虫药。 吃了现代打虫药,虫卵基本都在肠道消化了,看不出成虫,她就不告诉他喝的是什么。同样办法,可以在家人身上再用一次。 她也没瞎给他吃药,昨天爱民吓哭时,她问过这位今年吃没吃过药,回说没吃。 虎斑猫进步了,提要求前先贿赂对方一番。虽然对方不知道她贿赂的一杯苦水是个啥。 项海澜把金熠拖到小溪边,拉他坐到用来砌桥的石板上。 “小金同志啊……”弯起大眼,小项同志托起了长音。 “打住,好好说话。”小金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瘆得慌。 “我想问问你,最近生活上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或者奇怪的人。” “我遇到的野猪比人多,要我讲讲奇怪的野猪吗?” 大可不必。 提到野猪,项海澜可有话说,“你别抓,野猪肉我一点不爱吃,又干又柴,又腥又臊。” 这玩意虽然现在还不是二级保护动物,但也让人没有吃的欲望,家猪好吃,是因为在小猪仔时就被骟了,野猪天生天养,哪有人去骟它们。最爱洗泥汤澡,浑身都是寄生虫,打虫药未必对付得了。 “你想多了,你爱吃我也不会抓。” 金熠被某人的厚脸皮打败,野猪成群结队,他只有两个拳头,只能做到驱赶,逮猪就算了。 “真没遇到奇怪的人和事?”项海澜不甘心地又重复一遍。 “你最奇怪,我那天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小金翻起了旧账。 “我有说不出口的理由,”项海澜团了拳头给金熠作了个揖,目光恳切地道,“能告诉你我肯定说。” 金熠盯着项海澜的眼睛审视了良久,该怎么形容这双狡黠的慧目呢? 小兴安岭有数不尽的松脂球,也许几千万年后,有松脂会入地化石变成琥珀。金熠曾听过世的老猎人管琥珀叫“老虎的眼泪”。 用老虎的眼泪来形容项海澜的棕色眼眸,既怪诞又有趣。 而项海澜给他的印象就是怪诞。 荒诞,古怪,离奇,就是因为这份与众不同,他才会鬼迷心窍,答应她离经叛道的提议。 怪诞的人是不是总在追求其他怪诞的人和事当养料? 提到怪诞,金熠想到戴向晴,跟项海澜不一样,戴向晴在他看来顶多算是奇怪。 得不到金熠的回答,项海澜已经转过身,低头寻觅扁平的小石头拿来打水漂。 “苹果是哪年成立的?”小金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项海澜捏石头的指尖瞬间泛白。 调整好表情,项海澜啼笑皆非地转头问道:“这是什么奇怪问题?你个病句先生,苹果跟成立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是戴向晴问的我,她说她能做预知梦。” 项海澜:! 既然说了,金熠就全部说开,“她做梦梦到我死了。” 项海澜:!! “她还会相面,说你有五个男人。” 项海澜:?? “她说她有预感,红旗大队会出大事。” 项海澜:“……”这个我爱听! 第61章 告状精 拼命忍住心中的雀跃,项海澜催着小金把戴向晴的话全部复述一遍。 听完,煞有介事地点头,“你分析得对,这人最好趁早去郑家庄检查检查。” 内心则不然,天老爷,有人跟她一样穿啦! 听小金的形容,戴向晴并没有苦大仇深,那种全世界所有人都对不起我的鬼畜感,项海澜倾向于她不是重生的。 穿越有两种,魂穿,穿书,不对,还有她这样的倒霉蛋,背着原主的残魂穿。 戴向晴能预知除大事件之外的具体人和事,更像穿书。 但这里有一个矛盾,她对金熠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那么大? 前期因为他是既定死人,被忽略了,但现在又重新贴上来,难道看到了金熠命运的转机? 转机在哪里?她落水之后! 对上了! 姑且认为戴向晴穿书,转折点就是落水事件,事态的发展跟书中描述对不上了。 这些先不讨论,戴向晴说红旗大队会出大事。 但从她的表现看,不算太着急,是不是说明这件事不是在近期发生的?对她影响也不大。还是说她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 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来活了! 她要把戴向晴的大脑皮层扒开,把里面的大脑褶皱全部捋平,想不起来就硬想,一定给老娘想起来! “戴向晴长什么样?”项海澜发现说了这么久,还没对上人。 “两只眼睛,一张嘴,不就那样。”小金回答得十分敷衍。 把项海澜整无语了都,这家伙看女的估计就像看野猪,也是没谁了。 “是不是像我一样梳两根麻花辫,眉间有一颗挺大的痣的女知青。” “是。” 是那个对她有敌意的女知青。 线索果然还得从小金这里掏,项海澜心情大好,还得拼命忍住,不能让小金看出破绽。 板着脸当告状精:“今天公社来人,我要告诉我爸和公社的干部去。” 小金没拦着,他没告诉项海澜,前期他还怀疑戴向晴是特务。 虽然现在打消了疑虑,精神不稳定的人还是早点治疗为好,一旦惹出大事,现收拾可来不及。 项大诚今天中午没歇晌,公社来人检查锄草大会战成果,看了一圈回来,这会儿正在队部喝茶休息。 项海澜敲门进去时,他们刚抽完一支烟。 来的还是熟人,找她做假领子的姜干事,你当她为啥知道?假领子正穿在姜干事身上呢,外翻的,领子上插着领撑,老板正了。 金熠也一起过来了,不爱说话没关系,项海澜主讲,他只负责点头。 把能说的内容重新加工一下,关于苹果成立日期,77年高考没说,马上就能证实的事情,会对戴向晴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这女人对她有敌意,八成是因为小金,不能一杆子就把人打死。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戴向晴成天把封建迷信挂在嘴边,胡言乱语,诅咒别人和咱们大队,精神出了大问题,我们必须把她送到疗养院针对治疗。”项海澜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屋里这四个人,老项,赵会计,老杨支书的大儿子,姜干事哪个都不是白给的。 这事吧……可大可小,可理可不理。 一听就是老项家闺女被人背后蛐蛐作风不好,找了五个男人,心里不乐意,找他爸撒娇告状呢。 瞅了一眼立在小姑娘身后的帅小伙,嗯,这里可能还涉及到争风吃醋。 老项不方便说话,姜干事可以啊,会做衣服的大侄女跟一个不认识的女知青比,当然向着大侄女喽。 他还指望大侄女多给他设计点假领子,好穿出去显摆呢。 姜干事狠狠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是挺严重,竟然还诅咒红旗大队出大事,她不会是自己想鼓捣点什么事吧?” 老杨支书的大儿子早被预定接他爸的班,姜干事是老熟人,说话不用顾忌,“戴知青这神神叨叨的模样,怎么看像是上神没成功,变傻了,要不找人调理调理?” 得,未来的支书一点不讲科学价值观,上来就是红旗大队的上神失败那一套。 老项瞪了闺女一眼,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没事找人家茬干嘛?折腾一大顿,再把人折腾个好歹可怎么办? 想是这么想,既然闺女让他做主,宠女狂魔必须得支持。 “我早就说过了,让这帮知青跟村里人多走动走动,跟父母隔得远,成天不是锄草,就是扬粪,连咱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干得烦,别说这些小年轻了,我看戴向晴像是心情太差,脑子乱了,要不送去疗养院检查检查吧?” 这样的人,比戴向晴还严重的,姜干事这些年见过太多了,都是可怜人呐,“我兜里有章,给你们开个介绍信,回头把人送去瞧瞧吧。” 项海澜自告奋勇,“我正好没事,我骑自行车送她去。” 拿着新鲜出炉的介绍信,项海澜拉着金熠出了队部办公室。 金熠看她半晌,看出丝异样,“我怎么感觉你很高兴,你报复心挺重。” 立即挨了一拳,“我难道不是为了咱们红旗大队的安全考虑,把隐患扼杀在摇篮里吗?一旦她脑子不清楚,去山上放火怎么办?报复啥报复,我是那样人吗?” 你就是那样人。 项海澜眯了眯眼,这可不赖她,谁让戴向晴瞎显摆,这叫“一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引发的血案。” 第62章 吓唬 项海澜在地头把人逮住,像个反派一样,趾高气昂地把介绍信糊在戴向晴脸上。 “戴向晴同志,有病要趁早治,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骑自行车载你去,快点。” 戴向晴一脸茫然,“我身体好好的,没病,为什么要治?” “你敢不敢把你私下说的话再说一遍?”项海澜声音清脆,斜着大眼睛威胁道。 “我……我说什么了?” “关于我,金熠,红旗大队你都说了什么,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 “别说了,我跟你去。” 戴向晴又不是真有病,立即明白东窗事发了,肠子都悔青了。 金熠作为老钱家族的继承人,有可能成为未来的霸总是没错,但他也是活生生的七十年代人,思想觉悟“高”着呢,他会告状! 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喷出口的唾沫回弹把自己淹死,就是她这个蠢货! 项家在红旗大队是一霸,她把恶霸的女儿得罪了,就是这样的下场。 她再也不敢打金熠主意了,这人跟项海澜同穿一条裤子,什么话都跟她说。 项海澜突然袭击,把知青们搞懵了。 人家没动用武力逮人,戴向晴也乖乖跟着走了,他们也不好护短,拦住人不让走。 这会儿能拦的只有金熠,宋霞沉下脸指责道:“有什么话,不好关上门咱们自己说,疗养院是什么好地方吗,何况戴向晴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她去看病?” “她究竟干什么了?金熠,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为难女人?” 其他知青也面露愤慨,大家同命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平时跟戴向晴关系一般,见她被内部人背刺,都感到心寒。 金熠冷眼扫向人群后的吴呈,这人跟戴向晴的关系在知青点不是秘密,照理说,最该生气的是他,这会儿倒是闭口不言了。 反正都说了,金熠不介意在大家面前再说一次,“戴向晴说,红旗大队会出大事,你们觉得她精神正常吗?” “是不太正常。”陈正道还是不解,“她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她没跟我说,跟吴呈说的,我下山路过听到了。” 吴呈见众人看过来,立即否认,“她可没跟我说这个,你少攀扯别人,她什么都没说。” 蒋楠竹反应最快,“戴向晴要是什么都没说,你们结婚选房场,有那么多好地块可以选,为什么你选了个最偏的地方盖房子?” “是啊,”知青们经她提醒全都反应过来,“你们想避着人,有事先藏起来。” 金熠面无表情审视了吴呈一会儿,接着爆料,“她不光告诉你要出事,她还说,7……” 另一个7没等出口,被吴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了回去。 “对不起,我错了,戴向晴确实说过红旗大队会出事,我只当她是胡言乱语瞎说的,就没当回事,没想到有人小题大做。” 真够贱的,撇清自己还不忘阴阳金熠。项海澜要是在,必定送他一杯绿茶。 信任被打破,大家不听他的了,陈正道问金熠,“她就这么张口就说?” “她说她做梦梦到的,她还说她有梦临的本事,梦会成真。” “啊?” 这真是脑子有病。 “我支持大队的决定,早点干预最好,省得越来越疯,金熠同志做得对,项海澜同志是个热心肠,我们谢谢她辛苦送人去医院。” 陈正道为这件事盖棺定论,得到大家一致认同,再也没有人提出质疑。 红旗大队通往郑家庄的土路上 多么美好的画面,两个穿越女同骑一辆车。 “热心肠”的身背残魂的苦逼穿越女小项同志,边蹬车子边跟身后倒霉被认出来的穿书女戴向晴科普疗养院。 “我也没去过那里,我听我三哥说过,里面都是些苦命人,有个男知青把工农兵大学生名额让给了女朋友,女朋友回城后立即他分手,男知青慢慢就疯了,当然这是极个别情况。” 她回头同情地看了戴向晴一眼,“大部分疯了的都跟你差不多,一开始是心情不好,排解不掉,人就垮了。戴向晴同志你要挺住,千万别恶化了。” 戴向晴:“……” 小项继续吓唬人,“真病了,会强制你住进去的,对了,那里收费,记得让你家里准备钱。” 戴向晴:! 背对戴向晴,项海澜勾了勾唇角。 姓戴的知识储备还行,竟然知道苹果成立日期,保不齐穿越前从事的是it行业,1976年4月1号,呵,聪明反被聪明误,娱人又愚己。 她还知道恢复高考的具体日期,历史学得真不错,今天带你去精神病院一日游,好好近距离接触一下历史,先吓你一跳,谁让你给姑奶奶我编了五个男人。 第63章 疗养院一日游 坐在后座的戴向晴脸色十分不好,满脑子都是穿越女被揭穿后的可怕画面。 放古代她要被当作妖女烧死,放后世八成要被送进实验室切片,而她现在穿越的七十年代则被一纸介绍信,送精神病院强制看病。 此刻她恨自己历史学得太好,精神病强制治疗是八十年代中期实行的,但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一旦自己被确诊,是不是要一辈子待在里面出不来? 盯着项海澜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她想把对方打晕,抢了车逃了算了。 但她要逃到哪去?山上有老虎,熊瞎子,去外地需要介绍信,逃回家……这边一个电报,组织立即找上门。 戴向晴深感无力,天地之大,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穿书者。 不对,她想差了! 她并没有被揭穿。 这里的人只认识苹果是水果,短时间内想不到计算机上,至于高考日期,吴呈那小心眼肯定不会对外说,偷听她跟吴呈说话的金熠说了也没用。 这件事现在证实不了,还有两年,到时所有人都会疯的,高兴疯了,金熠再提这件事已经错过最佳时机,谁又会理会呢? 预言金熠会死问题不大,红旗大队的事涉及到集体,反而最麻烦,都怪她的第六感,等一会进医院一定好好表现,她这么聪明,对付七十年代的庸医小菜一碟。 一进疗养院,戴向晴的斗志就像流沙一样垮了。 疗养院是一栋日据时期的红砖楼,深藏在大山里,一进大门就感觉到阴森,院子里遇到几个人,要么笑嘻嘻,要么面无表情,拽着自行车,不让两人往里走。 好不容易摆脱了病人,进到大楼里面,不阴森了,脚底嗖嗖冒凉气。 走廊又黑又长,一个人都没有,环绕立体音无所不在,尖叫,痛哭,辱骂,从关着的病房门,从楼上,从地下室,猛往耳朵里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戴向晴吓得腿直抖,转身就要往外跑,手腕却被紧紧拽住。 项海澜在戴向晴彻底崩溃前,找到了门诊室。 坐在桌子后面接诊的是个面色阴沉,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年轻男大夫。 “说吧。”大夫做了老林,木木的。 戴向晴浑身汗毛直竖,这间屋子有古怪,没见男大夫的嘴巴怎么动,他的声音像是从后脑勺发出来的。 难道她真病了? 站在戴向晴身后的项海澜立即接管了话题,“大夫,是这么个情况……”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就是换了地方告状而已,项海澜小嘴叭叭地把戴向晴的“症状”又描述了一通。 说得比在大队部还溜,戴向晴几次想插话都插不上。 “我不是……” “你就是。” “我没有……” “你真有。” 终于等项海澜说完,她赶忙辩解,“每个人都会做噩梦,我只不过把噩梦说出来了而已。” 项海澜狠狠瞪了戴向晴一眼,“人是会做梦,可我也没见过做噩梦的人到处跟人说自己的噩梦会成真,你分明得了精神病。” “你才是精神病。”什么策略不策略,戴向晴被项海澜惹怒了,嘴上说不过,站起来要跟她撕吧。 瘦大夫不耐烦地打断两个小姑娘的争吵,一双阴寒地眼打量了戴向晴足有一分钟。 说出口的话,依然像是从后脑勺发出来的,“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精神病,只不过是发作得早和晚的事。” 项海澜:“……”大夫,你说话好有哲理。 戴向晴:“……”我这是被确诊了! 瘦大夫瞥了项海澜一眼,“她有得这个病的倾向。” “大夫,您真是火眼金睛。”项海澜立即捧臭脚。 “别打岔。”大夫的木头眼珠子终于有了点活气,“我们这里缺药,缺床位,生活能够自理就不用住进来,不过她身边最好有人看着,多观察,发现问题及时报告给你们大队。” 项海澜“不甘心”,“大夫,就不能开点药治治她的毛病吗?” “有安乃近。” “……那还是算了。” 戴向晴的心情终于放晴了,虚惊一场,吃一堑长一智,她肯定不会再让人发现一点破绽。 讨人厌的项海澜还在提要求,“大夫,您给写个诊断吧,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对了,看管她的责任人您就写我吧,我是志愿的,我叫项海澜。” 这大夫虽然看着跟这里的病人一样不正常,倒是很好说话,提笔刷刷刷就给出了张诊断证明。 两人离开后,从二楼跑下来一个戴眼镜的老大夫,推开门诊室的门见到自己桌子被霸占了,赶忙把豆芽菜提溜起来,“你怎么又进来了!赶紧给我出去,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对你的分裂症有好处。对了,刚才有没有人过来?” 豆芽菜木愣愣地道:“没有。” 一无所知的项海澜心情很好,有了证明好办事,这才是她折腾这一溜十三招的真正目的。 戴向晴虽然莽撞了点,又不是真傻。揭露“苹果”阴谋,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把自己的穿越身份也暴露了。 至于高考,还有妙用,先不碰。 对外只需要抓住她诅咒红旗大队这一点。 戴向晴是知道这本书的全部走向,还是只知道一点内容,甚至她所说的真相是否真地从做梦得来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获得了一个名正言顺监视戴向晴的资格。 第64章 名正言顺 项海澜职业使然,见过圈里太多口蜜腹剑,舌灿莲花的贱人,人的一张嘴最不可信。 上手段,戴向晴兴许会说出秘密,但谁又能保证这秘密里没藏着陷阱。 说了什么不重要,做了什么才最重要,只要戴向晴在红旗大队待一天,红旗大队出事她就要受影响,她必定会有避难举措,这才是项海澜想要的线索。 金熠是原主那个残魂看好的解决危机的外力,那么戴向晴这个穿书者就是一股外来势力。 按照她穿来的那本书所写,金熠是早逝的命,保不齐跟项家的危机是一起的。 这一切全都串起来了,其他的可以不做,紧盯戴向晴没错。 可惜别人没法理解她这么做的用意,晚饭桌上,项大诚问起女儿,“她能有什么病?还不是小姑娘之间掐尖要强胡咧咧。人家说你两句就让她说呗,难道你还真是那样人儿怎么地?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气性怎么那么大?还要跑去监视人。” 下午跑医院,没时间做饭,项海澜蒸了菜卷子,死面擀成大饼,抹上白菜馅料,卷成卷上锅蒸,吃时,拿刀切成块,蘸着蒜汁吃,味道也不错。 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菜卷子吃完,项海澜才开口回答父亲,“主席说了,宁肯错杀一千,不要放过一个……” “主席没说。”语录活大全王春花纠正女儿。 项海澜:“……” 我有罪,我一定好好背。 得了,重说,“爸,你想咱们大队大半年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吗?” “不想。”项大诚摇头。 “地里的豆荚已经鼓起来了,如果这时候有人放把火,你能承担得起损失吗?” “不能。” “戴向晴说得那么笃定,就算她精神没问题,会不会是受人指使,扰乱视线,搞破坏呢?” 项海澜大眼睛扫射饭桌上的人一圈,肃着脸继续忽悠,“敌我斗争的弦不能松啊,同志们。” 项海河不解,“她都说要出大事了,还搞啥破坏,这不相当于不打自招了吗?” 一直没开口的金熠突然出声,“狼来了。” 项海河恍然大悟,“多说几次,大家不信了,她再玩个大的。” 都整上敌我矛盾了,项大诚被两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巴掌拍向饭桌,桌上的饭碗也跟着跳了两跳。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戴知青兴许真被渗透了,老闺女,干得漂亮,一定把她给我盯紧了。” “好嘞!” 项大诚找的两个瓦匠已经把老房子该抹灰,添瓦的地方都处理好了,等着泥灰干透就行。 项海澜准备下周挑个时间去县城,这两天有时间,可以尽情“调戏”戴向晴。 戴向晴从医院回来后,知青们全拿你脑袋被门夹了的眼神看她,被当成傻子,让她这个自认聪明的穿书者自尊心很受伤。 吴呈这心机男被大家发现了真面目,受到的待遇还没戴向晴好,更坚定了要早点搬出去的决心。 这两人对彼此还有利用价值,没散伙呢,晚饭也没吃,紧急上山商量盖房子的事,这次学精了,开口之前,戴向晴先把周围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人偷听。 等两人商量好,回到知青点,看到大家全聚在伙房,阴魂不散的项海澜来了。 见到两人回来,项海澜扬起笑脸,“戴知青,吴知青,你俩是去商量怎么搞垮红旗大队吗?” “哈哈哈哈哈。”性格最活泼的几个知青捧场大笑。 “你血口喷人。”吴呈怒了。 除了他,没人介意项海澜嘴毒,以前没接触过,没想到大队长家千金不光长得漂亮,人也不错。 项海澜今天过来时,正好赶上这帮人在发面,实在看不过眼,上手亲自示范了面起子,面碱的发面比例,多少年了,知青伙房终于蒸出了白胖暄软的大馒头。 馒头好吃得让人流眼泪。连性格最拧巴的韩春梅都对项海澜露出了笑脸。 小项同志不放过任何发财的机会,趁机推销了自己的假领子,收到了陆远、陈正道和蒋楠竹的订单,立秋可以穿假领子了,他们早就想做,一直没机会接触项海澜,小项裁缝主动登门,必须赶紧加订。 兜里随身带着自制的卷尺,项海澜给每个人都量了尺寸,这次不做没关系,等有需要她随时提供服务。 项海澜晃了晃手里卷尺,问戴向晴和吴呈,“你俩是不是要结婚了,做新衣服吗?加工费我给你们便宜2毛。” 看不上归看不上,不耽误小项裁缝在他们身上挣钱。 “不做。”戴向晴快烦死项海澜了,怎么会找她做衣服。 “不做衣服,那你晚上一定要多做噩梦啊。”小项同志笑眯眯鼓励。 “我一定大做特做。”戴向晴被气得口不择言了都。 她也想早点梦到第四章,想知道红旗大队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出来也好,憋着看热闹也好,都能重新获得主动权,不用天天被项海澜埋汰讥讽。 事与愿违,越想梦,越梦不出来。 项海澜跟知青们混熟了,白天也跟着大家下地,给黄豆浇水,顺便观察穿书女。 正浇地呢,跟在她脚边打转的横虎突然窜到前面垄沟,两只前爪刨地,竟在垄沟里刨出一个小洞。 洞里猛地钻出一只小动物,速度太快,横虎还是小,没追上,跑回来蹲在项海澜身前委屈地呜呜叫。 蒋楠竹笑了,“横虎再长上两个月,就能追上四不像了。” 项海澜眉头蹙了蹙,“四不像?” 第65章 婚前琐事(一) 项海澜没有原主的记忆,对这种动物不了解。 《封神演义》中,姜子牙的坐骑,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似牛非牛,似驴非驴,被称为四不像,后人猜测是麋鹿的一种。 在东北广袤的林区,大家管鹿科动物,狍子叫四不像。 在她原来的故乡大兴安岭,鄂温克人为了收取鹿茸,把驯鹿的长角锯掉之后,大家戏称没有角的驯鹿为“四不像”,盖因失去鹿角的驯鹿跟狍子十分相似,变成了大众脸。 钻地洞的东西为什么也被称为四不像?项海澜不会跟知青们去求解这件事,把问题抛给了大山动物专家金熠。 两人正在山上摘山李子。因为温差的缘故,山李子比陆地李子成熟得晚,山地品种没人管理,李子个头小,还十分酸。 常年缺糖,大家对酸水果避如蛇蝎,往年掉了都没人摘。 不喜欢最好,全都便宜了项海澜。现在有了免费劳动力,更要多摘。 小金边摘李子边回答小项的问题,“应该是一种田鼠,跑得快像兔子,身体细长有点像鼬,大家才叫它四不像。” “人能吃吗?” “狗能吃。” “……” 金熠提前预判了脑袋挨山里子的亲吻,灵活地躲了过去,把李子从树下捡起来,小金皱了皱眉发表感想,“我怎么感觉你想过河拆桥。” 项海澜哼了声,“你说对了。” 这两天没了心悸困扰,又有了戴向晴那个大怨种当参照物,项海澜还真有些后悔,当初提建议时太草率了,她现在悔婚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项海波收到项大诚托人捎的信,带着全家回娘家来看妹夫了。 带来了崭新的印着红双喜和牡丹花的搪瓷洗脸盆,配套的红双喜托盘,红双喜铁皮暖水壶,红双喜枕巾,红双喜毛巾被。 项海澜真想从火车里掏出红双喜香烟请姐夫抽一根,从百货大楼收集来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是不容易。 何止红双喜婚庆物品,还有一个大件等着呢。 远在鲁省的项海潮接到老爹的信之后,毫不含糊,给妹妹寄回了缝纫机票,买缝纫所需的相应工业券也都随信寄过来,还附赠一百块钱赞助费。 大姐的公公李大爷已经跟百货大楼的主任批好了条子,不过县里没货,得等半个月,从省城调货过来,沪市蝴蝶牌缝纫机,质量杠杠好。 悔婚的代价太大,项海澜想到了好几个结婚彩礼纠纷发生的血案,虽然她是因为嫁妆太隆重。 如果她告诉项大诚不想结婚,老项一生气,转手就能把她朝思暮想的缝纫机给退了。 她也只是想一想而已,谁都没有原主那个残魂疯,不跟金熠天天见面,残魂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问题是看残魂前两天那猴急样,像是项家马上要死人似的,害得她也着急上火,这些天又消停了,残魂到底急还是不急? 项海波不知道残魂一说,这里面神神道道的东西太多,大女儿是护士,最烦他们搞迷信,老项两口子还没决定要不要告诉大闺女实情。 跟母亲一起站在门口,项海波把在院子里帮忙搬东西的金熠好一顿打量。 个头和长相是没的说,至于家庭成分,她向来对这些不在意,成分好,人品差的多了去了,父母认可的人,成分差点……嗯,是差很多,也将就吧。 她对金熠最不满意的只有一点,“妈,甭管他当初在沪市遭遇了什么,初中没毕业就来了东北,这是事实,学历太低了,跟咱家海澜不配。” 王春花瞥了一眼,自打来家,打了一声招呼就坐在窗根下看书的外孙子和外孙女,眼睛片子瞅着好像又厚了,心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一定不能放弃学习,回头我让晓军他爷爷给淘换个进口油灯,让海澜多给小金补补课。” 可怜的金熠,“婚后生活”被大姨姐安排得明明白白。 “哪能老让你花钱,剩下的东西你别插手了,我和你爸来。” 王春花最近也有点小烦恼。 汉达县这边农村结婚,有条件的人家要给女儿准备四床喜被,一般请儿女双全,有福气的人来帮忙做。 不是她找人给海澜做,她家喜被的棉花还没买回来,是老杨支书的大儿子十一要嫁闺女,找她去做被子。 杨家给大孙女找了个好对象,男方是童牛岭公社的,在辽省的炮兵部队当兵,前些年立了大功,26就当上了副营级干部。 杨家大孙女嫁过去就能随军,部队还帮着安排工作。 老杨支书家头前儿不声不响的,生怕别人把这么好的女婿给抢了,定亲也没声张,离国庆不到十天了,马上要结婚办喜事了,才告诉左邻右舍。 怪不得老杨家大媳妇这段时间走路带风,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婚事怎么就让她家给碰上了? 她家海澜和金熠订婚也没正式告诉外人,坐在炕上缝被子时,王春花就想要不借今天的机会说一说? 结果不等说,就被堵了回去。 老杨家大儿媳邹凤满脸都是那种老娘过得好,看谁都顺眼的大方劲。 “嫂子,就凭你家海澜那小模样,一定能找个比我们女婿好一千倍的男人。对了,我家女婿姓啥你知道不?” 百家姓那么多,你不说,我上哪猜去。 “我家女婿跟我们家是本家,叫杨光,人也贼阳光,小伙一米八五的大个,长得老精神了,他带的兵年年比武第一名,部队可看好他了,要说怎么结婚晚呢,被选去军校学习了一年,出来就是大学文凭,一个月工资不算补助,89,哎呀,还没过百呢,等他职级在往上升一升,听说团级干部工资差不多能翻倍。” “唉呀妈呀,俺们没听错吧?这可真是八竿子扒拉不着的好小伙子,你咋那么有福呢。” 炕上另外两个老娘们贼会捧场,把杨光夸得地上有,天上无。再吹一会,邹凤飘得要升天了都。 王春花把缝衣针插在头发里抹了两下,把话又憋了回去。 当她看不出来,怎么的?支书和大队长,两家在红旗大队平起平坐,邹凤明着显摆,其实在跟她较劲呢。 不过硬要比的话,她好像输挺大。 春秋两头韭菜最好吃,今儿大姐回娘家,项海澜烙了她最爱吃的韭菜盒子。 韭菜碎,木耳碎,鸡蛋碎,加上家里最后剩的一点虾米,只放点盐调味,用半烫面包成半月形盒子,上锅小火烙到两面焦黄。 鲜掉眉毛的韭菜盒子,配一碗小米粥,再加上萝卜丝拌的小凉菜,几样腌菜,最家常的味道,吃着最舒心。 项海波一家爱吃,金熠也喜欢。 王春花看着低头吃韭菜盒子的小女婿,控制不住跟那个杨光做了比较。 首先,阳光这一点就输大了。小金名字里有太阳,本人一点也不像小太阳,不但话少,还不爱笑,改名叫金冰也不是不行。 工作,杨光副营,小金没有。 工资,杨光不算补助89,小金没有。 学历,杨光上军校,小金初中没毕业。 王春花比来比去,就找到一样优点,小金有大金镯子,但是这个不能往外显摆。 她没嫌弃自己的女婿,她就是憋了一口气。 所以当项海澜提出想跟大姐一家回县城,买结婚物品时,被王春花一口否掉。 “你别去,缺啥我给你买!” 哼!比不过就比不过,她把大金镯子的钱都花了,给她老闺女办最厚的嫁妆,让邹凤馋哭。 第66章 婚前琐事(二) 汉达县城,确切地说是汉达煤矿,那里的郑迅,陶涛,还有项海江一家跟项海澜有仇。 出一趟村子不容易,却几次三番被耽搁。先是原主折腾,后来揪出了戴向晴,耽搁了几天,好不容易跟知青混熟,拿着诊断证明当令箭,让她们帮忙盯人。 终于倒出时间,家人却不让去县城,连项大诚都不同意,“快结婚的小姑娘少往外面跑,缺什么我们帮你买回来,你要是时间够用,就把新房子布置布置。敢出去,就把自行车没收。” 话说到这个份上,项海澜也没法再动心思,虽然结婚是假的,总归是办喜事。 喜事之前最好还是少见血,兆头不好,那就等办完婚礼,再去收拾那些人,这样嫌疑更小。 大姐回来时,还带了好些牛皮纸,水泥不好买,村里大部分人家墙上糊的都是报纸,条件好的糊白纸。 牛皮纸虽然不怎么亮堂,但比白纸抗磨损,不用每年重贴,项海波家里贴的也是牛皮纸,让李文山在厂子里弄了一些,给妹妹糊墙。 用面粉打了一大盆浆糊,项海澜和金熠合作,把未来要住的两间房的墙,全部糊好。 家具还没做完,项海河先帮妹妹把前后几扇窗户打好了,项海澜给窗户选了枣红色油漆。 冲洗干净的青色墙砖,配上枣红色窗户,室内的色调是牛皮纸淡淡的浅棕色,一进门就像走进了老照片。 进门左手边是灶台,8印的铁锅已经买回来并装了上去。 灶间北面,跟里屋相隔的墙设计的是火墙,这边冬天太冷,没有火墙,没法过冬。给火墙供暖的是一个铁炉子,相当于壁炉,冬天可以在上面烤点地瓜。 除了做饭,洗漱也在这间屋子,最里面的空间,项海澜准备拉一个帘子,修房子时特地叮嘱瓦匠留了下水的孔洞,脏水可以流往室外,有火墙取暖,冬天可以在屋里洗澡。 里屋现在还没有家具,显得空荡荡的,六米大炕已经盘好,项大诚找人定做了大小合适的苇席。 炕的表面是泥抹的,为了防尘,一般先糊一层布或者纸,上面再附上苇席子。这种芦苇编制的炕席方便擦洗,没有塑料地板革的时代,是炕席的首选。 相应的,棚顶的遮挡也选用了芦苇席。 家具项海澜不准备刷漆,为了防蛀涂一层清漆就可以,苇席,墙纸,家具全是原木色调。 服装设计师把审美也用在了新家布置上,将老照片进行到底,从里到外都是怀旧色。 看了一眼静静陪在她身边的金熠,项海澜笑着问了句,“即将入驻新家,开心吗?” 小金勾了勾唇角,很给面子地回道,“开心。” “哪开心?”项海澜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这问题不给面子,不回。 不回拉倒,项海澜一直不明白,金熠这种略带龟毛的性格怎么能忍受集体生活的?“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搬出去?” “单身不给批房场,一个人过,我不会做饭。” “不会可以学吗。” “人总有不擅长的东西。”金熠黑眸扫过来,他的肾气足,眼睛总是很水润,项海澜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淡淡的委屈之意。 他除了长了一双好眼睛,嘴型也十分好看,下唇略厚,上唇有着少见的唇珠,嘴巴轻轻撅一下,会露出一股幼态,哪怕以后年纪见长,这种幼态也不会消失。男人身上很少见的气质。 除了硬件好,这种不自然露出的神态也跟从小锦衣玉食,被千娇万宠有关,平时看不出,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露出本真的一面。 哎,项海澜暗叹一声,每一个人都可怜。 “我发现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很慈祥。”小金有话说。 项海澜怔了一下,真敏感,似笑非笑道:“那你也应该发现,我看横虎的眼神也总是很慈祥。” 又来了,他不想当狗。 项海澜发现王春花同志这两天很奇怪,一天去新房好几趟,随身带着纸和笔,哪块缺什么,随时记录在案,连后窗台要摆的假花都想到了。 结婚摆桌的菜单,也提前一个月开始研究,依项海澜的打算,就简单弄六道菜,地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大面过得去就行了,毕竟金熠明面上是个穷知青。 王春花偏不,“六个菜多寒酸,十个,十全十美。小鸡炖粉条,溜肉段,再来个酥白肉,四喜丸子,四个硬菜四平八稳。我让你舅帮忙弄肉,你们俩不用担心。” 正说着话,听见张冬艳她妈在大门口喊人,“嫂子,快来,杨家大孙女婿提前请假回来准备婚礼,来丈母娘家送东西了,去看看不?” “去!”王春花不顾讨论了一半的菜单,抬脚就出了屋子。 “我妈不对劲。”项海澜对金熠道。 按她以往的性格,最不爱凑这些热闹,这是怎么了? 王春花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罕见地眉开眼笑,朝外屋地的小金招手,“你来,我领你认认人。” 丈母娘招呼不敢不从,小金乖乖被领到杨家。 王春花把小女婿往杨家的孙女婿身边一推,大大方方地跟人介绍,“我们海澜定亲了,这是我女婿金知青,九月十八摆桌,你们都来喝喜酒哈。” 哼,杨光能不阳光吗?笑起来那黑脸就剩一张嘴,大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合上嘴还有点龅牙,这脸就像快要开花的向日葵,净剩牙了。 小鼻子,小眼睛,配一张大嘴。当副营咋了?她家小金虽然啥也不是,但长得俊啊。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王春花作为受益者,必须挺起胸膛,支棱起来。 第67章 丑媳妇见公婆 支书家的大孙女和大队长家老闺女都定亲了,并且马上要结婚,在红旗大队放了个双响炮。 后者因为个人魅力,声量更大。 如果决斗不犯法,以顾家二小子为代表的项海澜裙下之臣们肯定会叫号跟金熠决一胜负。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项海澜吃完晚饭,索性拉上金熠去村里溜一圈。 见某人拉拉个脸不是很情愿,小项鼓励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大大方方嘚。” “首先我跟丑不沾边,其次他们算哪门子公婆?”小金十分抗拒。 “别磨叽,快点。”好好说话不听,非逼着老虎发威是不是? 入秋气温下降,也没挡住红旗大队人吃完饭站路边唠嗑的热情。 项海澜拽着别别扭扭的狗男人,脚边还跟条耳朵半立不立的小狼狗,从出门后,嘴巴就没闲着。 “赵大爷,吃了吗?……对,小金现在是我对象,我们俩好上了,结婚去喝酒哈。” “收完豆子办婚礼……小金哪都好,我就喜欢他这样式儿的。” “对不起,顾婶儿,我有主了,你家二小子赶不上趟了,等下辈子再说吧。” “现在是文明社会,不兴比武招亲那一套,王狗剩你歇歇吧,就算真比武你也打不过我家小金,我们小金那是跟老虎都能撂两跤的真英雄。” “你们瞧瞧,是不是满站官城都找不出一个比金知青长得还好的?我家人都说我俩有夫妻相,合该我俩凑一对。” 金熠发现项海澜不仅大大方方,还会睁眼说瞎话,吹起他和她自己脸不红,心不跳。 他也不脸红,他耳朵偷偷红了。 越过石桥,看到李三奶奶,项海澜想起要给爱俏的中年大姨做外套的事,火车窗帘是拿回来了,可却揪出了戴向晴这个有后世经历的人。 虽然那厮像个只知道追求小情小爱的拜金女,但保不齐坐过绿皮火车,虽然窗帘布料花色没什么特点,保险起见,暂时不能用。 “实在不好意思,三奶奶,我同学亲戚一直没回信,要不你自己挑块料子,我出手工?” 三奶奶一点没打艮儿,“这有啥的,料子我有,等着哈,我回家给你取。” 小短腿倒腾疯快,不一会就取了布料回来,“你瞅瞅,这个色儿的布做衣服是不是特别显脸儿?” 这不是她家王春花同志张罗要给她买来做被子面的老缎面吗? 贼拉贵,没有15块钱拿不下来,关键还是死亡芭比粉色,项海澜想起三奶奶的粉色腈纶秋衣,“现在让扭秧歌啦?您不会是让我做扭秧歌的戏服吧?” 挨了一记白眼,“扭啥秧歌,扭秧歌?你这孩子记性咋这么差,我不是告诉你有大事要穿板正的吗。” “粉色其实不适合你,三奶奶你去问问,能不能换个墨绿或者藏蓝带小碎花的。”缎子面就缎子面吧,谁规定缎子面不能做衣服。 “行,你是小裁缝,你说了算。” 三奶奶说完,拽着金熠的胳膊,把他好一顿夸,“咱大队的知青我最稀罕小金,你这丫头眼光跟我一样好,找对象就该找最俊的,看着养眼,饭都能多吃一碗,生活更有奔头了。是不是,小金呐?” 金熠被她色眯眯的小眼神盯得发毛,拉着项海澜赶紧走人。 走老远了,才瓮声瓮气提醒项海澜,“她做新衣服是去相亲穿的。” “相亲?”项海澜惊了。 李三奶奶五十了,放后世找后老伴一点不稀奇,可现在是七十年代,她还是烈士家属,虽然牺牲的是她儿子,但思想守旧且激进的老百姓不会这么认为,烈士家属就该守着这份荣誉,孤独终老。 “你怎么知道的?”项海澜不解。 “她不但要找,她还想找个好看的。”小金面无表情八卦道。 “你怎么那么确定?” “山上不只有老虎,还有豹子。”金熠依然面无表情答非所问。 豹子项海澜知道,学名东北豹,现在只在深山偶尔能见到,后世完全在这片山林绝迹,退回到北极圈生存了。 “这跟豹子有什么关系?” “母豹子发情跟她一个样。”动物专家小金肃着俊脸“胡说八道”。 项海澜:“……”让你来东北插队一点不屈才呀。 这要是真的,她是支持呢,还是支持呢? 咱东北大姨就是奔放,项海澜决定了,要给李三奶奶做最漂亮的外套,助她一臂之力。 略过这个小插曲,项海澜继续跟村里人寒暄,除了介绍小金,碰到闲话外面事的人,她也跟着唠两句。 村里风平浪静,外面信息得多收集,警察探案不也是广泛撒网,再提取重点吗? 一路走一路聊,走到知青点天都黑了,跟村里人聊了一路也没啥大收获,项海澜看戴向晴就格外不顺眼。 “戴同志,你最近做梦不积极啊,要不再去疗养院找那个瘦大夫瞧瞧病吧。” 戴向晴成天被项海澜埋汰,快要免疫了,吃饭的动作没停,“放心,要是做了你掉河里快淹死的噩梦,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项海澜油盐不进,“那我谢谢你哈。” 接触了一段时间,对戴向晴这女的她也了解得七七八。 重生,或者穿越会让一个人突然变聪明吗? 项海澜的答案是,不会。 比如戴向晴,知识储备够用,智商可以,但思想过分集中在异性身上,急功近利,才捅出了大篓子,显然情商和逆商都一般,过于天真了。 有点小聪明,隐藏情绪的本事soso,项海澜看明白了,她是真不知道红旗大队会出什么事,她知道的事情真有可能从梦里得到的。 能做的只有等。 等一个穿书女做梦,项海澜对自己的穿越经历已经无话可说。 两人一见面就掐架,其他人早就见怪不怪,今天审判的重点不是这两人,而是嘴严的金熠。 陈正道拿筷子指了指小金,气得不行,“你这臭小子,啥也不说,怕我们跟你抢人?我问你去大队长家干啥,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学金熠没起伏的声调特别像,“我欠了他家钱,干活偿债。” 不怪大家猜不到,金熠兢兢业业地巡山,项海澜都单独来知青点,来了两人也不交流,谁能看出来他俩好上了。 “我是我爸妈的宝贝,他抢了我家宝贝,怎么不算欠我家钱?就该这么说,回答得一点错没有。”项海澜帮金熠说话。 “哟,这就护上啦。”陈正道挺欣赏项海澜的直爽,倒没那方面想法,就单纯好奇,“如果是别人下水救你,你会跟他结婚吗?” 不光知青,一路走过来碰到的村民都这么想,是金熠这小子运气好,英雄救美,才得美人以身相许。 “当然不会,别人都不行,我就喜欢能打老虎的。”项海澜“羞涩”地看一眼金熠,娇滴滴道。 男知青:“……”要求真高,没金熠,你得去宋朝景阳冈找对象。 打虎英雄小金:“……”侬开心就好。 坐在角落里的吴呈见不得这样的表白场景,想到他当初在项家饭桌受到的讥讽,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掰断了。 项海澜眼角风扫了他一眼,暗暗撇嘴,这人心眼比针鼻还小,老项和三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等着,让你俩发挥完余热,我就打包把你们送出红旗大队。 第68章 升仙汤 秋意渐浓,地里的黄豆豆荚鼓胀泛黄,饱胀度和干燥度全部达到标准,公社和国营农场同步,一声令下,开镰! 红旗大队的秋收在国庆前三天正式开始。 种植黄豆主要是田间管理麻烦,黄豆密度没有小麦大,不怎么怕雨淋,收割的紧张程度没有春小麦那么大。不过因为种植面积广,需要全民参与。 收获时节,时间不等人,一切都靠抢,要抢的不只是黄豆。 今年改变策略,黄豆男社员负责,项大诚安排了一部分女社员,上山拦山货。 山上小鸡炖蘑菇的蘑菇下来了,必须应采尽采,过了时节不采,蘑菇就被老天收走了。 东北的榛蘑产量大,晒成干,易于运输和保存,为全国商业局供应了大量的蘑菇山珍。 还有红松的果实松子,也到了成熟的季节,再不摘要掉地下喂动物了。 榛蘑和松子是附近几个大队的主攻方向。 跑山这一块,妇女几乎顶了全部的天。王春花为项海澜婚礼的采购大业也被迫停止,带着小儿媳妇和老闺女一起上山采蘑菇,捡松子。 蘑菇好捡,东北的山林,蘑菇种类没有滇省那么多,大部分都成堆出现,松树下一片一片的棕色榛蘑,闭着眼一薅就是一大把。 松子不行,跟后世改良后的矮趴趴果松不一样,山上的红松都有了年头,最高的有三十米。 采松子需要爬到二十米的高处,用长竹竿把松塔打下来。一个成熟的老手一天最多能爬三十棵树就不错了,效率根本起不来。 所以后世才有坐热气球采松子,气球飘走了惨剧,再加上产量稀少,一斤正宗的东北红松松子在网上卖一百多,是真不贵。 项海澜也有短板,爬树不行,赶不上从小爬惯了树的王春花,穿着钩鞋,五十多岁的人,嗖嗖嗖就上了树。 她在上面打,项海澜和苗倩在下面捡。山林太大,一伙人上山,没一会儿全都不见了。 跟三嫂也越隔越远,项海澜保持着每往麻袋里装四个松塔,就往火车里扔一个的比例作弊。 现在松子太便宜了,一斤不到两毛,不偷拿都对不起后世吃不起松子的人。 拦山货真好,又能挣工分,还能丰富小金库。 不光这两样,山里还有山核桃,板栗,跟榛子一样,因为数量不多,大队允许村里人完成跑山任务,采一些回家。 比起榛蘑,项海澜更喜欢另一种山珍,猴头菇,小兴安岭的针阔叶混交林是它的主要产区之一。 数量没有榛蘑多,主要长在松树,栎树,柞树的树干上,一般都是成对出现的,只要在一棵树上发现毛茸茸的猴头,在相邻的树干总能找到另一朵。 猴头是八大山珍之一,“山珍猴头,海味燕窝”,在东北是跟熊掌齐名的山味珍品。 送了一些进火车里,留着以后解馋,剩下的拿回家给家人做好吃的。 小金巡山回来也带回来一样好东西,花尾榛鸡,大名鼎鼎的飞龙。“天上龙肉”的飞龙肉。 金熠十分敏感,他本能的感觉到项海澜对山里的动物肉不是很感兴趣。 以前动物多,每年冬天不管是民间自发,还是官方组织,都会搞一次大型冬猎,这些年动物数量越来越少,冬猎也好久没办了。 拿他手里的飞龙来说,他刚来红旗大队插队那会儿,山上多的是,现在也只在秋天松子收获的季节,才能偶尔得见一二。 “不是我抓的,它自己撞树上死的。”小金开口解释。 双标的项海澜立即眉开眼笑,“哎呀,笨鸡吃了就吃了吧。” 说她伪善她也认了,虽然法律不溯及既往,但抓保护动物吃,还是有点小心虚,主动送肉就另当别论了。 花尾榛鸡还没成为二级保护动物时,黑省有一道跟蒸熊掌齐名的当家地方菜,飞龙汤。 做法十分简单,收拾好的飞龙放高汤里清炖,只放盐,其他啥也不放,原汁原味,人间美味。 高汤项海澜没有,火车里有浓汤宝,不可能拿出来,配飞龙档次太低。 但她有猴头菇啊。 猴头菇鲜香隽永,配上具有独特清香的飞龙肉,两厢叠加,这道汤品鲜得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了。 飞龙个头小,就胸脯肉多,给俩小孩分分,大人们顶多尝一口肉,肉质雪白细腻,入口即化,一口销魂。 老项香得半天没回魂,大赞一声,“要升天了,这汤就该叫升天汤。” 升啥天?兆头不好。该叫高\/\/潮汤。 好悬没说出来,项海澜差点呛到,赶忙纠正项大诚,“这是神仙都喝不到的好汤,该叫升仙汤。” 项大诚滋溜一口小酒,“神仙酒,升仙汤,这是我辛苦一天,扯脖子呼号骂人,应得的报酬。” 晚饭上档次,老项也想亮亮家底,饭后把金熠叫到他住的东屋。 靠墙立着一对现在流行的翻盖大地柜,东西藏得特别深,老项找东西差点栽里头。 翻翻翻,翻出一样用红布包裹的大宝贝,献宝一样示意给小金,“这可是我的传家宝。” 恕他眼拙,没认出来是什么,一根皱巴棍子?金熠摇了摇头,“这不是人参,百年人参都没这么长。” 老项冲他眨眨眼,“你再猜。” “大蘑菇?” “蘑菇就有人参长啦?真笨!”老项想一巴掌把傻小子拍醒,“这是虎鞭,傻帽!” “我只见过新鲜的,毛茸茸的。” 老项被毛茸茸囧了个囧,把东西往金熠怀里一塞,“我年龄大了,用不上了,送你了。”他可不会白拿小辈的大金镯子。 盛情难却的小金:“……”我年龄小也用不上。 第69章 最美的季节 老项想要送出去的东西,一定要送成功,不收也得收。 金熠把烫手的虎鞭交到项海澜手上,“先放你那存着。” 小项同志盯着手里的奇怪玩意,快盯成了斗鸡眼,“也太长了,都能当裤腰带了。” 小金:“……” 项海澜调皮地往某人某处瞄了瞄,笑得意味深长,“我爸真有先见之明,那我先帮你收着,以后兴许用得到……欸?怎么还生气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她有说错吗?现在的人虽然身体上累,要论精神负担,真没后世那么重,改开以后,人们生活水平是上来了,眼界变了,欲望强了,勾心斗角也多了,这位如果家产还回来,不得天天跟人耍心眼子,指不定未老先衰了呢。 虎鞭最终归宿当然是绿皮火车,按照后世的价格,这东西贵着呢,幸亏火车不识货,否则像金子一样,拿去发电也挺亏的。 这事让小金对项家人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一层,这家人从上到下都挺没正行的。 项海澜就不说了,小小年纪能提出假结婚的建议也够惊世骇俗的。 连他那个“假丈母娘”也算上,平时不苟言笑,那天在杨家非逼着他跟那个当兵的比赛唱军歌,他背了一首革命诗,才艰难逃脱“假丈母娘”的魔掌。 被十几只野猪围着都没出汗,被逼背诗给他憋出一身汗。 他怀疑是那天头顶桦树叶的“嚯嚯嚯嚯”声把他催眠了,要不他怎么会主动跳进项家的深坑?太水深火热了一些。 喝美味的汤,收奇怪的礼物能抚慰一天的辛劳,第二天还得接着辛劳。 举国欢庆的时节,却是农民最忙碌的时刻。 没有脱粒机,收回来的黄豆要铺陈在场院上,晒干最后的水分,用类似连枷的双节棍,把豆荚击碎,拿掉上面的豆杆,剩下的豆粒要一一过筛才算彻底完事。 从山上采回来的松塔也需要晾晒,晒干敲壳,松子自会脱落,至于人工开口这项工序就免了。用不用把壳剥掉,直接把松仁喂你嘴里? 榛蘑更离不开太阳,先手工捡去杂质,再晒干水分,浅棕色的榛蘑脱去水份后,变成了深棕色,香味也更加浓郁。 这些是公家的活,村民自留地里的产出同样不等人,下工回来还要挑灯夜战。 补充主食所需的玉米棒子该掰了,高粱沉甸甸的穗头得剪了,还有做粘豆包必不可少的大黄米也要收了。 农家屋檐的作用凸显出来,玉米编成辫子,高粱穿成串,跟红辣椒一起,全部挂上去,接受秋日暖阳的洗礼。 阳光正好,空气清冽,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高纬度的北方,秋日的天空格外高远疏阔,湛蓝如水洗一般。 天空下的森林也展现出一年中最美的样子,气温下降,日照减少,叶片中的胡萝卜素开始显现。 阔叶林品种不同,树叶变换的色彩也不一样,橙黄,玫红,浅绿,淡紫…… 站在山脚往山上望,犹如一幅五彩斑斓的画毯铺陈在眼前。 项海澜想起后世的捡秋一说,手痒想捡点叶子搞植物敲拓染,想想又作罢,染布料不算,把植物叶子拓在衣服上算小资情调,要被批判的,还是低调点好。 不折腾叶子可以折腾水果,项海澜永远有要折腾的东西。 上次跟金熠一起摘的山李子就没浪费,一部分被拿去跟大蒜同腌,李子的果香会赋予大蒜别样的味道,有别于腊八蒜,吃了会上瘾。 另一部分拿去霍霍老项剩下的高粱酒,百分之百没有勾兑的粮食酒,最适合泡果酒,酒,果,糖,十比十比三的比例,宠女狂魔老项大力支持,新高粱已经下来了,酒没了,再酿就是。 “老闺女,多弄点,要是好喝,过年爸拿去给公社的人送礼。” “一口焖倒大象,保准让你把他们全喝趴下。” “那敢情好。” 折腾完李子,折腾桃和海棠果。答应两个小孩的罐头该兑现了。 桃是秋白桃,个头不大,还有点酸,做罐头,味儿最好。 海棠果外形像红皮小苹果,个头只有四分之一个苹果大小,口感也像,有圆的,沙瓤,也有椭圆形的,别名鸡心果,脆甜,算是东北特产。 是这片山头数量最多的野果子,村里人都不当好东西,哪怕五十年后的丰收季,原产地也只卖1块钱一斤。 这两样水果都是适合做罐头的好水果,做法跟洋柿子罐头一样简单,洗干净扔罐头瓶子里,放些糖,加满水,盖上盖,上锅蒸。 蒸出来的桃子和海棠果罐头,桃子是桃子味,海棠是苹果味,比大姐夫厂子流水线做出来的罐头还好吃。 第70章 秋梨膏和家具 这种方法不是项海澜的独创,村里人做罐头更粗放,用大坛子装水果,浇上一锅开水焖,经常因为坛子沾了油星,没有密封好,半途生了虫子。 对了,还有山楂…… 山楂罐头没做成,项海澜挨了王春花同志的铁砂掌。 “我好不容买回来做苏白肉,拔丝地瓜的糖让你霍霍了一大半,还想不想办酒席啦?” “我这罐头其实也能算酒席上的一道菜。”项海澜摸了摸被敲疼的脑袋,小声争辩。 “不行!不给他们吃。”遭到两个大侄子的激烈反对。 罐头做好,在地窖里放上十天,等罐头里的汤水充分糖化,汤汁会变得粘稠,那时候口感更好。 俩小孩口急,等不上十天,就干了好几罐。 不光小孩,连大人也没忍住下嘴,某人又露出熟悉的委屈神色。 不说她也知道,小金不愧是沪市人,爱糖爱的不行,如果她给烧盘葱烧大排,放上齁死人的白糖,这位估计能喊她一声妈。 不让霍霍糖,还有不需要糖就能折腾的水果。 老房子后院有一棵大梨树,不是做冻梨的花盖梨,叫不出品种,个头小,外皮很丑,还带疤,但水分挺足的,甜度也够。 项海澜从大队的赤脚大夫老周那,称了点中药川贝和红枣。东北不是红枣的主产区,这玩意现在是补血的中药材。 为了打掩护,还跟老周仔细请教了一番做法。 看这些材料就知道她要做“止咳糖浆”——秋梨膏。 生姜家里有种,不需买。主料和辅料全备齐了,开干。 红枣去核,姜切丝,梨肉擦茸,放川贝,入锅小火慢煮,边煮边挤压出更多的汁水,捞出材料残渣,继续小火熬煮两小时,?干汁水,放凉,调一点蜂蜜拌匀。 齐活! 虽然没有后世精良的制作工艺,但家制秋梨膏的卖相、口感一点不差。 琥珀色的秋梨膏,晶亮如软玉,甜滋滋,沁心脾。 项海澜给家人一人调了一碗。 大家捧场,全都吨吨吨喝完。 “咱们这冬天太干燥,爸,妈,你们冬天也不闲着,尤其是我爸,成天呜嗷骂人,小心呛了风,伤气管。还有爱国和爱民,小孩冬天感冒容易伤肺,多喝点秋梨膏,滋阴润肺,不容易咳嗽。 这些可不是我说的,周大夫每年靠给人熬秋梨膏,挣的钱都快赶上出两个月工了。” 小棉袄也有不漏风的时候,暖和着呢,把项大诚两口子感动坏了,头前儿还犹豫要不要给闺女买收音机,这下必须拿下。 “老闺女,白糖你就用吧,妈让你大姐夫在厂里再帮忙弄点。”罐头厂不缺糖,王春花可会薅羊毛了。 家人散了后,项海澜拉住金熠,开口询问,“你要不要给家人寄点秋梨膏?我可以再熬稠一些,很经放,冬天不怕坏。” 金熠摇了摇头,“我不知我父亲在哪。” 老项没说错,果然是被秘密关押了。 两人也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交浅言深也可以不用避讳,项海澜觑了觑金熠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那你母亲呢,需不需要?” 他几乎从没提起过家人,确切地说,他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经历,既然成了朋友,他不提,她有义务主动关心一下。 “不需要,我没有母亲。” 听话听音,不是母亲不在了,是没有母亲,小金虽然面上不显,但果决的回复中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这里面肯定有故事,项海澜明智地决定先不要触碰他心口的伤疤。 国庆后一个礼拜,黄豆整得差不多了,地里没啥大活,只剩拦山货的任务还在继续。 项海河没那么忙了,全力帮妹妹做家具。项海澜不折腾水果,开始折腾人。 “三哥,就按我跟你说的样式做,千万别在立柜上镶镜子,也千万别刻花,更别刷漆,就拿砂纸把木头表面磨光滑了,刷两遍清漆就行了。” 项海河英雄无用武之地,很是郁闷,“你这家具做得太简单了,一点显不出我的水平。” “相信我,我是为了你重孙子好。”项海澜冲三哥挤挤眼。 项海河彻底被老妹儿打败,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我看你是前段时间伤了心脏,连带脑子也坏掉了,怎么还满嘴跑火车了呢?给你做家具,跟我重孙子有什么关系?” 项海澜但笑不语,虽然我有绿皮火车,但是本姑娘才不会满嘴跑火车。 怎么没关系呢?三哥家老大爱国要是结婚早,五十年后该当爷爷了。 那时候短视频流行,三哥的重孙子如果不爱工作,兴许会回老家拍改造视频。她的这些家具又运不走,有幸保存半个世纪,兴许要被重孙子拿来改成廉价现代风家具。 省了他抛光,去油漆的功夫,兴许还会因为这些家具样式超前,小火一把呢。 当然项海澜也不会把家具做得太出格,她人大大方方的,家具就弄的四四方方,极简风,连柜子把手都是木质的。 第71章 斗嘴,老舅家 没出几天就被嘲笑了,轮到王春花请人来家里做结婚的喜被,礼尚往来,请了杨支书的大儿媳邹凤。 做完被子,好事儿的老娘们组团来项海澜的小家参观。 还没进屋,就被收拾得杂草一根也无的宽敞院子,雅致的青砖红窗大房子震撼了。 同来的赵家四婶赞道:“县城最好的房子也不过如此,春花嫂子,你们对海澜真没得说。” 王春花抹了抹鬓角,“一般一般。” 邹凤虽然没开口夸,也为新屋子的敞亮暗暗咋舌,大水缸是新的,取暖的铁炉子也是新买的,啥啥都是新的。 王春花这老东西为了家里的小狐狸精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吧? 哎呦,窗帘布还是平绒的,老贵了。 欸?可叫她找到能埋汰的东西了。 家具简单,项海河打磨好板材,很快组合上,刷了两遍清漆,把味放干净,已经摆进了屋里。 “你咋给你老闺女做的家具?也太丑了,跟装米的米箱子似的,高高矮矮,哈哈哈,屋里摆了四个大米箱子,亏你想得出来。”邹凤拍着巴掌笑得不行。 赵四婶咧开嘴想跟着一起笑来着,见王春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立即把嘴角拉了下去。 邹凤继续嘚啵,“现在不让描红画柳,你在柜子上镶块玻璃,弄绸子做个假老虎,假鸟也好啊。哎呀,你这家具确实弄不上,米箱子咋嵌鸟?哈哈哈哈哈。” 王春花似笑非笑道:“千金难买我乐意,我们就喜欢这样式儿的,我们不但有米箱子家具,我们还有缝纫机。” “在哪呢?” “下礼拜就能从城里拉回来,我们还有收音机,三转一响,六十四……”老闺女弄的丑家具没腿,王春花板着脸继续吹,“反正大件我们都有。” 邹凤不甘示弱,“我们家红梅也有,钱还都是我们女婿花的。” 你以为我家的就不是女婿花的啦? 邹凤不懂得见好就收,非要撩闲,“我们家红梅一到盛城就发电报了,小两口住的是楼房,有上下水,灯一拧就开,老亮了,女婿啥都不让她干,连衣服都不用她洗,可算是进城享清福了。” 电报能发那么多字?真能吹。 王春花终于笑了,“我家小金长得好。” 邹凤磨了磨牙,“我们女婿办事老利索了,红梅的工作已经妥了,去部队幼儿园上班,一个月给开28。” “我家小金长得好。” “我女婿偷着告诉红梅,熬上三年资历,他就能升正营级……” “我家小金长得好。” 邹凤彻底怒了,“你牛气个啥?长得好能当饭吃啊。” 就能当饭吃,不但让女儿吃得好,婚礼还要让全村吃得好。 王春花气哼哼回家吩咐家里的男人,“去队部借马车,把孩子舅家的猪给我拉来,不要半头,整头我全要了!” 下血本了这是?项海澜识相地没敢劝。 跟着老项,三哥和小金,项海澜坐马车去没见过面的舅舅家拉猪。猪用面粉换,以物易物,不花现金。 王春花就这么一个弟弟,住得其实不算远,但她老家在山沟沟里,山路难走,地里的活也忙,平时不怎么来往,感情却深着呢。 马车走了快三个半小时才到老舅家。 家里没人,全家都在场院出工扒苞米。老舅的靠山屯大队山地多,主种苞米和大黄米。 山地的土质一般,这里的半山腰长满了栎树,栎树的果实橡子,蛋白含量高,不但能磨成橡子粉,做橡子豆腐,还能拿来喂猪。 山里的大队平时很少下来领导检查,再加上这两年风气又松了一些,猪有橡子吃,老舅家就多养了一头猪。 王春良老实巴交的,笑起来十分憨厚,跟王春花强势的性格判若两人。 见面先夸项海澜和金熠,喏喏地连夸数遍,“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 安排舅妈回屋做饭,他带项大诚和孩子们去看猪,“我寻思等后天扒完苞米,把猪宰了,给你送过去,没想到姐夫你倒先来了,那你挑挑想要哪头。” 项大诚瞅了瞅圈里猪,眉头紧了紧。 以前家里的猪受病,没肉吃跟小舅子换过猪肉。这年头猪吃的跟不上,普遍都偏瘦,供销社收购生猪,定了五个等级,长到两百斤的猪少见,能评上超等,一头猪能多赚20块钱。 小舅子家的猪虽然评不上超等,但年年也能上个一等。 今年不行,他瞅着圈里的猪也就一百斤出头,虽然现在时候不对,猪还没到催肥期,但也比以往瘦了不少。 “春良啊,今年的猪有点瘦啊。”老项实话实说。 “别提了,姐夫,从去年开始,俺们大队的橡果减产了一半,猪没橡果吃,谁舍得用苞米喂猪,能长这么大不错了。” 原本在研究山上植被的项海澜和金熠,俱把目光移向愁眉苦脸的王春良。 “老舅,知道为啥减产吗?”项海澜开口问道。 第72章 栎树,蚕蛹 王春良也摸不到头绪,“山上的麻栎子树全都好好的,也不像是受病了,结的橡果也跟往常一样,个头贼大。 俺们大队长还专门找了农科站的技术员上山看了,说是开花时授粉情况不好,结果才少的。 一年授粉不好也认了,干啥第二年还不好?咱农户家里储存的橡子面都吃空了,今年养猪少挣好几十块钱,队里人都挺上火的。” 小金听得认真,开口问老舅,“是只有橡果减产了吗?” 王春良摇了摇头,“松果还行,榛子跟橡果一样都结得少。” 红旗大队虽然不靠橡果喂猪,橡果遭病还是让项大诚心有余悸,四年前大队后山的红松遭了松毛虫病,松果也是减产一半,喷药喷得人都要跟着一起病了,缓了两年才缓过来。 “走,春良,带我们上山看看。” 山上麻栎的树叶因为季节到了才枯黄,叶片都很完整,没被虫子啃食过,栎树的树干粗粝遒劲,也都好好的。 项海澜用眼神询问大山专家金熠,小金耸了耸肩膀,他顶多算有点经验,可不是真正的专家,看不出问题。 众人不得其解,正准备下山,项海澜脚边突然窜出个小动物,吓了她一跳,一高蹦得老高,“什么玩意?” 王春良笑她胆小,“那是兔子,这两年山上尤其多,你们走路小心点,兔子爱挖洞,我们村人上山拦山货没注意,好些个都崴了脚。” 东北太冷,过冬困难,除了前些年收购站鼓励老百姓养兔子为国家做贡献,见得多,山上天生天养的兔子的数量跟南方比少多了。 “老舅,你们这怎么这么多兔子?”项海澜跟着拦了几天山货,在红旗大队的后山就没怎么看见兔子。 王春良脾气好,不嫌外甥女问题多,不紧不慢地回道,“我们大队穷,前些年队长带着大家上山找蛇蜕,卖给收购站换钱,一般都是开春或者刚入冬捡蛇蜕,蛇还醒着,碰到人会攻击,有人被蛇咬了,差点死了,大家看到蛇就打,你猜怎么着?” “蛇少了,兔子就多了。”项海河抢答。 老舅说得没错,山地生态也有严苛的食物链,蛇兔在食物链的上下层,自然此消彼长。 王春良想想好笑,“兵团知青也有意思,好像还是你们那块的36团,消息倒是灵通,听说我们这兔子多,收完大豆就过来打兔子,说要回去做麻辣兔丁。” 提起兔肉项大诚直皱眉,“兔肉哪有猪肉好吃,一定是川渝那块的知青,他们最爱吃兔子。” 种花国地大物博,风物不同,饮食习惯差异较大,东北人确实不爱吃兔子,可能也因为烹饪方法不同,大酱焖一切的东北菜,适合?大鹅,不适合酱兔子,没有川渝的麻辣兔丁有特色。 项海澜也不怎吃兔肉,她觉得做法不对路是其一,东北的兔子跟南方兔子比,土腥味重,肉质柴,本身食材就逊了一筹。 合作伙伴兼金主要打点好,她偏头问金熠,“你想吃兔子吗?” 沪市小金最爱红烧肉,葱烧大排,也不爱兔子,摇头拒绝,“不想。” 项海河在后面看着吃味,“你咋不问问我爱不爱吃兔子?” “你爱吃猪头。”你个大猪头。 上山溜达一圈,在老舅家吃了饭,把黑毛猪绑在马车上运回家。 离婚礼还有十天,没急着杀,先放在猪圈养两天,用麦麸催催,兴许还能长点肉。 不爱吃兔子的小金,入乡随俗,很爱一样大山特产。 这家伙有一天背着个大篓子下山,里面装了满满一篓子大蚕蛹,没脱茧的蚕蛹都是活的,要是温度足够高,就能继续化茧成蝶。 苗倩扒拉蚕蛹不明觉厉,“小金,你咋这么厉害,攒了很多天吧?” 项海澜也偷偷给小金竖了大拇指,没看错你,能有耐心烦儿呀。 还是栎树,这种树有三百多个亚种,有人爱叫它橡树,本地人喊柞树的多,有的结橡果,有的不结。 红旗大队除了长木耳那片蒙古栎,大部分都是矮棵柞树,没啥大用,枝条能当烧柴,叶子能用来包蓝莓,包毛樱桃,包玻璃叶饼子,当然它宽大厚实的树叶蚕也愿意吃。 现在不让私人搞养殖,没人上山放蚕,留下来的蚕种都是成虫自然产卵留下的,历时两个月,从蚕种长成大绿豆虫一样的蚕宝宝,躲过被鸟吃的厄运,结成茧的少之又少。 小金能弄来这么多,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把蚕茧剥开,里面就是还动着的蚕蛹。有些人犯膈应,不敢吃,爱吃的则爱极了。 做法也简单,可油炸,可爆炒,没有条件,煮熟后,拿盐拌拌也能吃。 咬开软软的外皮,一口爆汁,介于固态和液态之间的蚕蛹肉有着别样的香,不同于猪肉的油脂香,那是带着一股甜和鲜的醇香。不需要咀嚼,真正意义的入口即化。 据传一个蚕蛹的蛋白质等于三个鸡蛋,有些夸张,但营养绝对不低。 里面黑色蚕蛹的“真身”不能吃,项海澜吓唬小爱民,“吃了它,你就会孵出一只大蛾子。” 天真的小孩还挺高兴,划拉两下小胳膊,“那我就会飞啦。” 笑够了儿子,项海河建议,“这也能给酒席添一盘菜,大硬菜呢。” 这下轮到王春花第一个反对,“我们小金辛苦弄回来的东西,干啥给他们吃?不给!” 说完把盘子里的蚕蛹倒了大半到小金碗里,王春花笑得那叫一个慈祥,“我看你这两天都累瘦了,多吃点,好好补补。” 项海澜没眼看,是不是全天下丈母娘都逃不开一个魔咒?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假的也顺眼。 金熠这冰块出息了,把盘子里剩下的蚕蛹倒王春花碗里,“这些天累坏了,阿姨,您也补补。” 其余人:“……”你们俩把蚕蛹都分了,我们吃啥? 好东西项大诚没口福,他去县城给项海澜拉缝纫机去了,马车把缝纫机送回来,他人没回来。 赶大车的老马头说,他被亲家留下喝酒,明天再回家。 缝纫机暂时放在项海澜的西屋,不能表现得很熟识,说实话,项海澜也好久没碰过这种老式缝纫机。 跟三嫂鼓捣了好久,才把缝纫前的准备工作做完,项海澜找出一块旧布料,脚踩缝纫机试了下针脚。 她高兴是因为终于有了趁手的工具,在现代见过更加精密高级的电子缝纫机,对老式缝纫机本身兴趣麻麻。 苗倩则不一样,看她踩完缝纫机发亮的双眼,能看出打心眼里开心,像是得到大玩具那种纯粹的开心。 谁说不是呢?缝纫机对七十年代的妇女来说,是得以施展爱好的工具,是逃避繁重劳动和家务的一方小小的净土。 多少巧思被缝纫机结线而出,它又创造了多少美。 “三嫂,妈说了,等再弄来票就给你也买一台,我这台算咱俩共有的,你随时过来用哈。” 婆婆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苗倩也不跟小姑子客气,“等你摸索透了,就来教我。” “嗯,包在我身上。” 第73章 做新衣 项海澜早就摸索完了,可以马上上手。 为了这场婚礼,王春花把家里的票败得干干净净,好在有省城的二叔和三叔支援,不但送票,还寄来了大包裹,除了做被子的棉花,里面还夹了几块成新的料子。 项海澜挑了块灰色的哔叽料子,准备给小金做一件中山装。 布料早就裁好了,就等缝纫机到位,好缝合。 要说现在普及度最广的衣服,如果军装排第一,那么中山装肯定排第二,颜色还必须是藏蓝色的。 哪怕是五十年后,在一些重要场合,还能看到中山装的身影,在一些经济欠发达地区,好多老人依然把藏蓝色中山装当做日常服装,骑马赶羊,下地干活都在穿。 项海澜不愿意随大流,给小金做的是立领中山装,上下衣兜也不做翻盖的,用了隐藏款挖兜,后腰处稍稍往里收了一些。 款式致敬的是中山装诞生的二十年代最初的版本。 搞另类太突兀,项海澜提前作了准备,知青中暗地里流行手抄书,她就搞个手抄裁剪工具书,跟家人说是她上高中时捡来的旧书照着画的。 把旗袍等现在被认定的封建糟粕去掉,立领中山装赫然在列。 金熠一过来,没让换衣服,项海澜先找出家里的推子,让三哥帮忙把他头发修一修。 小金头型长得好,长短发都很帅。短发方便打理,他常年都留着比小平头略长一些的发型。 项海澜也是看到他的发型选择做的中山装,修好头发的金熠换上新衣服,把项家全家都看呆了。 王春花和苗倩一个劲念叨,“我们小金这模样,待在山沟沟里真屈才了。” 项海河嘴张了半天,不情不愿地夸赞了句,“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 十年后,作为红旗大队第一批买电视的人,项海河在电视上看到《霍元甲》里的陈真,立即对上了人,“这跟金熠一模一样!” 要的就是精武英雄版小金。 某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见多识广,对这次的中山装比上回的衬衫还满意,站在镜子前当木桩子,一动不动站了好久,把家里人都看累了。 留他一个人继续照,大家该干嘛干嘛。 他应该是想起了某个亲人,项海澜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动容。 小金神情认真无比,低头对项海澜表示,“我会报答你的。” 别介啊,一件衣服而已,搞得好像她救了他大命似的。 抬起胳膊腿比划了两下,项海澜对感恩的小子挑挑眉,“你穿这身感觉特能打,你照着我的动作练两下,就当是报答了。” 金某人面露不屑,“我不会耍猴。” “……”骂谁呢。 嘴毒的金某也算说到做到,消失了将近一天一夜,项海澜看不到人,心悸都差点发作了,这人又背回一筐蚕蛹。 找虫子小能手估计把方圆数十座山头的蚕蛹都霍霍干净了,明年还能不能吃到蚕蛹不好说。 有了缝纫机,项海澜也不出门了,反正山里的水果折腾差不多了,她开始折腾布料。 每逢喜事,把自己捯饬立整是规矩。 上次做衬衣,王春花嫌穿的机会少,就没做,女儿结婚还是要穿新衣的,关于新衣服样式,她主意正着呢。 “你三叔不是给寄了藏蓝色卡其布吗,我攒了几个铜扣子,铁路服你会不会裁?不会就找于裁缝学学,我要做件铁路服。” 项海澜都把手抄裁衣大全拿出来了,等老佛爷临幸,没想到人家有心头好,只能怏怏地把大全又收回去,顾客至上,您点啥我就做啥。 做个铁路服小菜一碟,项海澜用睡前的两个小时,就能做到连裁剪带缝合,全部齐活。 项大诚从亲家那喝完酒,还带了个熨斗回来,疼爱女儿的老项想得特别周全,做裁缝必须把家把什都整齐了,缝纫机有了,熨斗还远吗? 这熨斗也不知道他从哪淘换的,旧得生锈了,用砂纸重新打磨过,当然不是插电的,熨斗背面有一个凹槽,可以放烧红的煤或者炭加热。 项海澜当稀奇玩意,立即用上了。早晨光线好,她给王春花衣服的扣眼锁完边,盯上扣子,用熨斗细细把衣服熨平整。 熨烫后的三八服跟县百货大楼的样衣没啥区别。 王春花立马试上,还真别说,她脸型方正,气质冷硬,十分适合制服款式的衣服。 项大诚捏着下巴,看了半晌,对老妻做出中肯评价,“你这身可以去唱《红灯记》,演李铁梅她爸李玉和。” 项海澜:“……”你是夸人还是骂人呢? 王春花不气反乐,“你说得对。” 俩小孩本来对衣服兴趣缺缺,提起样板戏来精神了,爱国抬起胳膊做提灯状,来了一句戏词,“奶奶,你听我说!” 爱民扯姑姑衣襟,“老姑,我也要铁路服。” “都有,少不了你俩的。” 项海澜给俩侄子也做了迷你版铁路服,想到跟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姐,项海澜继续铁路服制作,扣子没了,还让三哥去县城补了趟货。 三嫂苗倩同志对外套的想象也没有打破局限,让项海澜给她做一件小翻领三八服。 项大诚父子则是雷打不动的军装党,不做新衣服,假领子配军装,他们自认走在时尚最前沿。 看着全家穿着新衣服站一块,项海澜脑海中有四个大字回旋,又红又专。 王春花问女儿,“别光给我们做呀,你的衣服呢?” 项海澜摆摆手,“我不怕冷,穿白衬衫就好了。” “穿得太简单了。”苗倩拧着眉不认同。 项海澜笑嘻嘻敷衍,“我觉得挺好,就穿白衬衫。” 大秀结束,设计师出来谢幕,十个有八个不是穿白衬衫,就是黑衬衫。假结婚是她设计的,设计师就穿白衬衫好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九月十八。 红旗大队依然风平浪静,又不是真结婚,项海澜不会有婚前恐惧,虽然不恐惧,戴向晴一直没能做成功的噩梦,倒是传染给了她。 第74章 婚礼(一) 项海澜没有梦到小说情节,她没有戴向晴会做预知梦的本领。 她梦到了婚宴的景象,场面也不见血腥,所有来参加婚宴的人各个喜气洋洋,她的家人也都满脸笑容,连金熠都是,表情和煦,演技精湛,把羞涩又带点喜意的新郎官演得十分到位。 大家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和乐的场景跟别的结婚喜宴没什么不同。 非要说是噩梦,是因为这个梦的色调,黄中带红,婚宴虽然摆在室内,但窗外的血色残阳十分抢眼。 按照当地习俗,二婚才下午办婚礼…… 难道老天爷知道她假结婚,用梦示意,你还得再结一回? 项海澜想不明白,睡意彻底没了,索性不睡了,起床,穿好衣服来到屋外。 过了十一,一天比一天冷,早上的温度几乎降到了零度。 项海澜吸一口干爽的带着松针味的空气,伸了伸懒腰,朦胧的晨光下,远处的群山只剩一顶红松织就的绿帽子。 绿帽子下五彩斑斓的围巾,随着一场秋雨,“毛”都掉光了。 跟红松一样经冻的还有窗沿下一丛大丽花。项海澜伸手摸了摸大丽花依然艳丽的红色花瓣。 花瓣上的寒霜冰得人一激灵,久违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部着名的史诗剧集已经播完好些年了,血色婚礼那一集因其惨绝人寰的血腥程度,堪称剧作史上的巅峰,直到她穿越还经常有剧迷讨论。 “血色残阳,血色婚礼,婚礼过后狼王还好好的,新娘死了…………” 饭桌上,项海澜抬起大眼,突然开口问了项大诚一句,“村厨老冯,人品怎么样?” 项大诚被小女儿问糊涂了,苞米粥都忘了喝,举着粥碗夸赞,“挺好啊,干活干净利索,做东西好吃,尤其溜肉段,嘎嘎香。” 王春花疑惑,“你问这个干啥?咋地?你自己结婚,还得挽起袖子亲自上灶炒菜啊?” “我就是问问。” 不问明白了,我怕他下毒药死你们。 反正家人看在眼里,项海澜一整天都怪怪的,把自己闷在西屋,门一关,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想想也正常,结婚前一天没有不紧张的,让她一个人待着去吧。 要忙活的事多着呢。杀猪,杀鸡,借桌椅板凳,借盘子借碗…… 农村办婚礼前一天,关系好的左邻右舍都会提着家里的菜刀来帮忙。 一边洗菜,张冬艳她妈还不忘跟老姐妹叨咕,“解放大队邱老三家大小子不是昨天结婚吗?听说没?结婚前一天跟媳妇闹掰了,黄了,婚彻底不用结了。” “啊?咋回事?快说快说。” “邱老三大方,也给儿子准备了两床铺盖,儿媳妇家过来送被子的时候,两家人指为谁的被子该叠上面争讲起来,越吵吵火越大,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翻了旧账,然后就一拍两散,当场退婚了。 我小姑子在邱老三家帮忙秃噜了十只鸡,哎呦,可惜了那些鸡了,还有下蛋老母鸡呢。” “啊?”老姐妹们都惊呆了,“就指为这点事?咋地?谁被子摞上面谁就能压谁一头啊?那彩礼咋退啊,退不明白是不是还要接着干?”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干呗,反正也要猫冬了,大家都闲。” “邱老三吃饱了撑的,有棉花票没地花,就不能借咱花花?少了两床被子,不啥事没有?这么想想,海澜找个知青也挺好的,起码打架的时候,大队长两口子可劲欺负女婿,也没人帮腔。”张冬艳她妈眼前一亮,“要不也给我家冬艳找个知青得了。” 在偏房厦子帮忙整理碗筷的张冬艳连打两个喷嚏,“谁念叨我了?” 井旁洗菜的婶子们话题又转移了,从今年黄豆的成色,到掏炕过冬,再到今年大白菜卷心还成,酸菜应该不错,最后聊到来帮忙的人。 “赵四媳妇呢?往常谁家结婚她都没落下,咱大队长家办事情她咋不来?”有人发现红旗大队骂老头贼狠的女霸王没来。 “哎呀,甭提了,她娘家人得病了,回家照顾病号了。” “啥病啊?” “就说发烧,头疼,像是脑炎。” “唉呀妈呀,脑炎可不得了,容易死人的。” 忙乎了一小天,桌椅板凳都准备好了,该备的食材也都整理完了,村厨冯大宝把走油的菜提前炸出来,明天就能省老多事儿。 酸菜下缸还不到一个月,没腌透,老项用剔了肉的猪大骨炖汤,放上粉条,蘑菇和大白菜,请来帮忙的人吃了一顿饭。 项海澜隔着窗户打量村厨,脑袋也不大,脖子也不粗,不像伙夫,瞅着老实巴交的,更不像能搞破坏的。 再观察观察其他人。 金熠端着饭菜进来时,看到她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看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 疑惑地皱了皱眉,他开口提醒,“吃饭了。” 项海澜一出溜下了地,把饭菜端到缝纫机上,吃之前不忘关心小金,“你吃了吗?” 金熠点了点头,看她拿缝纫机当桌子用,心下有些疑惑,新买回来的大件,一般不都当祖宗供着吗?一天恨不得擦三遍,这位真够大气,一点不把身外之物当回事。 “气温降得厉害,你明天只穿衬衫会冷的。”看到缝纫机,金熠想起项海澜要穿白衬衣的事。 “我有那么傻吗?”项海澜放下筷子,去柜里取了衣服,在金熠面前抖落开,“噔噔噔噔,这是我罩在衬衣外面的坎肩。” 金熠眼睛不瞎,看到项海澜的坎肩半天没找回语言,“这是虎皮做的?” 项海澜欢快点头,“嗯呐,跟我爸送给你的虎鞭,是同一只老虎。” “……”这只老虎真倒霉。 金熠还是不理解,“虽然咱俩结这个婚是假的,你也有大把的衣服可以穿,穿虎皮坎肩……”脑子瓦特了,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项海澜剜了对面啥也不懂的男人一眼,“辟邪,懂吗?”血色残阳就需要虎气来震一震。 既然这个疑似的书中世界在她落水后颠了,她不介意跟着一起颠,颠颠更健康。 第75章 婚礼(二) 老丫头穿着虎皮坎肩结婚,好悬没把王春花气得背过气去。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谁家正经小姑娘穿虎皮坎肩结婚?赶紧给我脱了,把我的铁路服换上。” “虎皮坎肩怎么了?你就说霸不霸气吧,你能当李玉和,我为什么不能当把座山雕,娶个压寨夫人回家?” “哈哈哈哈,”王春花被怼得直喘粗气,项大诚偏跟她对着干,边笑边给女儿呱唧,“好一个座山雕,老闺女一会儿去外面可不兴这么说哈,座山雕是反派。” “必须地,肯定不说。”项海澜冲老父亲摇了摇手指。你们穿的又红又专,我当个反派中和下项家的气质,挺好。 项海河看半天,突然回过味,“这不是咱家的虎皮褥子吗,你给改成衣服啦!” “不行吗?不爱穿了,我还能重新拼成褥子。”一皮多用懂不懂? “嗯嗯嗯,我老妹最厉害。” 白衬衫掖在黑裤子里,虎皮马甲罩在外,项海澜高挑纤细,腿又长,这么搭配神气活现的,如果再有双靴子就好了,肯定倍儿精神。 该有的仪式还得有,小金骑着项家的大永久,车前还绑了一朵大红花,骑到项家接项海澜去老房子。 特殊时期仪式从简,没有两个新人坐在炕上吃大葱,吃生饺子,被问“生不生?”的习俗。 项海澜提前从屋里出来,背着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着金熠来接,顺带还给自己的造型打广告。 她长得好看,今天没编双辫子,把长发扎成高马尾,再编一股辫子垂下来,配上这一身,精气神提升一大截。 大队长家闺女结婚,能倒出空的,全都跑来看热闹,其中有不少小年轻,跟项海澜一样,上面越不让干啥,越想标新立异,这件坎肩深得红旗大队年轻少女的心。 “我家也有虎皮,海澜你这坎肩真不错,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件?” “没问题。” “我姥家今年打了不少兔子,等硝好了皮,海澜,你也给我拼件坎肩。” “包在我身上。” 金熠推车进院时,看到的就是项海澜跟村里的小姐妹打成一片,浑身散发出的那种自信强大的气质,让他想到了运动前上大学的表姐,天之骄女,不可一世。 表姐有家世撑腰,项海澜有什么?做衣服的天赋?她在这方面的能力确实突出。 等等!他为什么要把项海澜认成姐姐? 明明他比她大四岁。 知青们除了把项海澜从疗养院拿回来的诊断证明当圣旨的宋霞,主动留下来监视戴向晴和吴呈,其他人都过来喝喜酒。 陈正道看金熠愣神,拿肩膀碰了碰他,“赶紧上前啊,你个呆子。” “你才是呆子。”金熠瞪他一眼,在大家起哄声中,跨步上了台阶。 项海澜笑着朝他伸出手,等他上到最顶层,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凑到金熠耳旁促狭道:“夫人,以后你就跟本大王吃香的喝辣的。” 金熠皮笑肉不笑,“我拭目以待。” “以后你俩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吉时到了,别磨蹭,先宣誓。”项家本家的三姑奶急性子,举着红皮语录催促。 “放心,这个没有效力。”项海澜不忘小声提醒。 “我不老,没失忆。”金熠动了动嘴皮子。 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小两口恩恩爱爱,再登对不过了。 能不登对吗?光看身高长相气质,这两人都是万里挑一。今天穿的一点不搭噶,但意外的和谐无比,养眼极了。 精武英雄小金和山大王小项的这身结婚装,彻底走红了。 参加婚礼的有福了,不但养了眼,还养了胃。 给大队长家干活,冯大宝使出了十八般武艺,煎炒烹炸,色香味俱全。 小鸡炖蘑菇,溜肉段,酥白肉,没有四喜丸子,来的人太多,摆了三十桌,老舅家的瘦猪不够分,大厨改炸小丸子,烩了一道汤。 豆腐皮混了肉沫,淀粉,胡萝卜碎上锅蒸,蒸熟切片,凉吃最好,口感像是后世流行于东北的粉肠。 炸的套扣,并四样蔬菜,高粱酒管够。 这样的席面大家吃得满意,喝得尽兴,跟项海澜梦里梦到一模一样,宾客各个喜笑颜开。 项大诚跟公社干部,老杨支书父子,还有赵会计在东屋吃,干大事的人边喝酒,边讨论来年规划。 山脚的荒地不能空了,明年公社要组织大家育地瓜苗,在坡地种地瓜,公社还准备建一个粉条加工点,老百姓炒酸菜粉,做猪肉炖粉条,就再也不愁买不到粉条了。 知青们人多,挤一挤坐了两桌,跟着金熠沾了喜气,脸上不复以往的颓丧,喝酒吃菜,侃大山,在讨论猫冬时要不要请假回家看看。 顾家二小子还是心有不甘,敬酒时,灌了金熠一碗高粱酒,搂着金熠肩膀,朝他哈酒气,“你要是敢对海澜不好,我跟你没完。” 要不是酒席不好见血,金熠真想回赠他一句“你算老几!” 张冬艳的老妈是红旗大队的八卦集散中心,海澜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当然向着自家孩子,“你瞅瞅今儿的天多好啊,我娘家大队的队长姑娘结婚,正好赶上下雨,别提了,锅灶都被雨浇灭了,屋里地踩成了烂泥汤,去喝酒的,好些都冻感冒了。 结婚刮风下雨,老婆婆叼歪,那家老婆婆确实不行,大长脸拉拉的快有二里地,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咱海澜婆婆肯定人不错。” 项海澜心道,那可未必。 不过今天天气确实好,离冬至还远,天上的太阳光只倾斜了一点点,黄橙橙,暖融融,穿虎皮坎肩都有些热了。 跟梦里的血色残阳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血色残阳没有,血光倒是见了一点点,不知谁家碗磕了个豁,洗碗的李三奶奶没注意,手上拉了个小口子。 饭菜好吃,大家干饭也迅速,除了喝酒的,大部队基本完事,主动帮忙收拾桌椅,洗盘子洗碗。 冯大厨也刷好了大锅,正在洗刀。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就说不能信梦的。 项海澜叫住要往回走的蒋楠竹,宋霞没来,但随了五毛钱礼金。她给打包了一份饭菜,让蒋楠竹带回去给宋霞改善一下伙食。 项家在东,基本算是红旗大队的东出口,项海澜刚把饭盒递过去,就听到村外方向传来喧哗,有几十号人在向村里狂奔。 第76章 四不像泛滥 蒋楠竹也听到动静,转头往村口望去,眼尖地看到了她在农垦兵团的对象也在奔跑的人群中,一脸纳闷,“兵团知青在干嘛?有人牵了狗,他们在追什么?” 项海河正好出了屋子,门口有台阶,地势高,他的视野比院子里的人要广,惊呼道:“天啊,哪来那么多四不像?” “啥玩意?四不像?”院子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来不及了,项家宴席的酒菜香味还没散尽,四不像鼻子超好使,闻着味就来了。 它们速度还快,那么多人和狗都没追上,根本不可能追上。 项家正屋,院子,大门前,东西两个偏厦,搬桌椅,收拾盘子碗的人加一块有四十多个。 涌进来的四不像的数量是院子里人数的三倍,一百多只大耗子进院,前有阻挡的人,后有猛追的人和狗,彻底管不住了。 张冬艳她妈齐婶正捧着一摞洗好的碗,冷不丁一个大耗子蹿到胳膊上,手一抖,饭碗掉了,碎了一地。 “啊啊啊!”有耗子顺着女知青的裤管往身上爬,韩春梅几个吓得花容失色,在男知青的帮助下,才把耗子抖落掉。 厢房还有一桌酒席没散,四不像钻了进去,还得是当过胡子的老孙头,一个盘子扔出去把耗子吓退了出来。 老项,杨支书,赵会计还有公社的干部晚出屋一步,不等迈过门槛就跟四不像打了个照面,老支书年龄大,往后退的时候,踩到大儿子的脚,一屁股摔到地上,好悬没摔断了尾椎骨。 老项当机立断,从外屋门梁上扯过后门的钥匙,扔给小儿子,“去把后墙的小门打开,把四不像往后山撵。” 当初建高墙为了防坏蛋,防得太好,耗子都给堵了。 一阵鸡飞狗跳,四不像从前门进,后门出,终于跑出了项家。 还有漏网的,大厨老冯手里的菜刀飞出,贴着李三奶奶的脚后跟,插中了四不像的脖子,把大耗子盯死在地上。 李三奶奶猛拍胸口,“啥时候咱还能被个四不像整得水裆尿裤啦?” 折腾一顿,所有人都跟四不像打了个照面,除了项海澜。 陈正道扯了扯被四不像抓破的裤子,打量全须全尾的项海澜一眼,稀奇道:“你怎么没事?” “我穿这件坎肩,身上有虎气,四不像怕我。”小项给自己总结原因。 她老娘立即拆台,“拉倒吧,虎皮在柜子里放了好几年,一股樟脑球味,人都能熏着,别说四不像。” 项海澜:“……” 还有个人没事,酒量巨菜的金某人被灌了酒,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被项海澜赶回屋里睡觉去了,外面这么大动静都没把他闹醒。 蒋楠竹拉着她对象李明辉不让走,皱眉问道:“李明辉,到底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四不像?” 李明辉脸上的汗还没消干净,跑这么远,渴得嗓子直冒烟,“哪位好心人给我们弄点水喝?” 接过陆远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喝完,才专心回答问题,“下午午休完,连长让我们去地里抓四不像。 一个个掏洞太麻烦,反正大豆都割完了,地里光秃秃的,不怕连荒,我们就找了麦秸,往洞里放火。然后……然后就熏出了这么多了。 这还不是我们2连的全部,只有不到五分之一地块跑出的四不像。” 大家一听都皱了眉头,“五分之一就这么多,那你们连队的地岂不是被四不像挖空了?” 李明辉摇了摇头,对项大诚道:“大队长,你别掉以轻心,咱们的地是紧挨着的,我们那多,你们大队地里的四不像肯定也不会少。” 项大诚刚想开口,门口进来一个矮墩墩穿旧军装的中年人,是李明辉他们2连的连长,转业军人徐思明。 他是川省人,南北大换防,被派到黑省驻守,转业后没回老家,留在了东北,说话还带着川省人的急切,见公社的邱副主任也在,赶忙道:“太好了,你们都在,老邱,赶紧通知下面大队,检查大田,着重处理四不像。” 被四不像闹腾的,邱副主任酒早醒了,“徐连长,今年四不像咋这么多?不对啊,割地那几天虽然看到一些,但数量也没这么夸张呀。” “别提了,今年雨水少,再加上灌溉抽水,荒草甸子里沼泽地的水都快干了,水一干更方便四不像繁殖,没东西吃就跑来大豆田挖洞,想偷‘原住民’的黄豆,是38团先发现的,他们的地离草甸子近,因为四不像,今年黄豆减产了不少。” 徐思明下午接到团部通知,就赶紧安排人去检查,他也没想到36团这边会跑来这么多四不像。 这可是大事,四不像终归是鼠,甭管啥鼠,哪有繁殖力低的,不把它们消灭了,明天种地都费劲。 婚礼的喜庆被四不像的出现冲散,项大诚带着赵会计去大队部,不一会广播在红旗大队上空响起,通知社员下地灭鼠。 亲戚邻居帮忙收拾好残局都走了。 婚礼定得仓促,冰城的两个叔叔都没法请假,二哥离得太远,也没法赶回来,近亲中只有老舅一家和大姐一家赶来参加项海澜的婚礼。 工作狂项海波晚上要值班,吃完饭,全家就回去了。 原本打算在姐姐家住一晚的老舅,看到四不像冲进门,待不住了,“就怕我们那里也遭了灾,我们得赶紧回去看看,家里的苞米可经不住耗子霍霍,今年真邪门,兔子多,耗子也多。” “兔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送走老舅一家,项海澜低头研究被村厨一刀钉在地上的四不像尸体。 这种鼠类耳朵尖尖的,初看有点像林子里松鼠,但是没有松鼠蓬松的大尾巴,身体要细长一些,跑得快像兔子,但个头却没有兔子大,毛皮发灰,瘦瘦小小。 横虎一直没吃过生肉,一开始对死了的四不像没兴趣,见项海澜一直在观察,好奇地上前想要用小狗鼻子闻一闻,被项海澜喝止,“别碰。” 王春花不以为然,”没看到兵团的狗都不瘦吗?你以为往年那些四不像都进了谁的肚子?” “狗是不瘦,但是往年的四不像有这么瘦吗?” 项海澜美丽的脸庞不复笑模样。 第77章 风声鹤唳 王春花被小女儿突然冷下来的俏脸震了一震,低头仔细打量四不像,不太确定地开口道,“也没瘦多少吧?” 项海河两口子下地灭鼠去了,不在家,项海澜进屋把醉鬼喊起来。 金熠脸上醉酒的红晕消了,依然迷糊,乖乖地不做反抗地被项海澜牵出屋,盯着四不像尸体研究半天,给出一个“惊天”答案,“这不是小兔崽子吗?” 项海澜:“……”你才是小兔崽子! 这位还没醒酒呢,“赶紧回屋接着睡吧你。” 王春花没工夫搭理闺女,忙别的事了去了,连横虎陪了一会儿,都觉得没意思,跑去鸡窝那跟家里唯一剩下的大公鸡,大眼瞪小眼去了。 项海澜坐在井台旁,把混乱的思路理清。 老话埋汰人总说蛇鼠一窝。如果蛇没了,不光兔子支棱,老鼠也会称霸王。 平原地界四不像种群扩大,除了跟今年气候有关,还有一个原因,多年拓荒开垦,这片地域的生态链被破坏了。 大量湿地动植物的消失就是明证,种群繁多的野生湿地鸟类没了食物来源早已消失。 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富庶场景,只存在老人们的回忆里。 思路跑偏了,项海澜重新回到主线。生态问题,不是她一个小小农村姑娘能够解决的,作为穿越者,她的主线任务是保护家人的安危。 没有战争的情况下,什么能够造成人口大量死亡,整个家族覆灭,是疾病,是严重的强性传染病! 不知道什么时候,金熠又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项海澜身后,幽幽道了句,“四不像是有点瘦。” 项海澜蹭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里屋对金熠道:“去把我爸没喝完的酒拿给我。” 金熠的脑回路奇异地跟项海澜接轨了,“不用酒,我在它身上吐一口,也能把它点着。” 要不是情况紧急,项海澜真想捶他一顿,这就是原主残魂找来的帮手?帮倒忙的吧。 把院子里这只四不像烧成灰,项海澜顾不得家里,拽着金熠朝大队部猛冲。 她不是动物专家,眼也没瞎,四不像不是北方鼠疫源头草原旱獭。 可不止旱獭能传染鼠疫,鼠类是鼠疫病毒偏爱的载体。 病毒在身,不一定会影响它们的体重,有可能四不像瘦,单纯是饿的。 穿书的戴向晴还好好在知青点待着,自己的身体也没什么反应,项海澜却不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 面对鼠疫病毒,就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防患于未然,才能永保平安。 两人是在地头找到的项大诚,李明辉说对了,几天时间,鼠患已经蔓延到红旗大队,整个大田里到处都是乱窜的耗子,还有乱窜的人和狗。 “爸,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项大诚正着急忙慌指挥人呢,“老闺女,有话回家说,没看我忙着呢。” “我就是从家里来的,不听我的话,你后悔一辈子。”没得到支持,项海澜不好公开喊话,得先跟父亲商量。 “杨大爷,你也来听。”项海澜把老杨支书的大儿子也喊上。 老项从不会对孩子下脸,弹了女儿一个脑瓜崩,“我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子午寅卯。” “爸,四不像这么多,会不会带病毒?鼠疫病毒。” 项大诚:! 杨毅:! “爸,还是那句话,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防着总比不防强。” 让项海澜颇感意外的是,不光项大诚,连杨大爷这个外人都没有开口斥责她的信口雌黄。两个中年汉子脸上都是肃杀和沉思。 项海澜很快想到内情,10年,由于中东铁路的修建,从西伯利亚传过来的鼠疫病毒,在冰城大爆发,既而影响到半个种花国,死亡数万人的惨剧,造成的影响十分深远。 哪怕半个多世纪过去,项大诚和杨毅都没忘,实际上,这些年小规模的鼠疫一直都没有断过。 还有战胜那场鼠疫的大英雄伍连德大夫,没学会认字的小娃娃也都听家里的老辈讲过他的故事。 说话的功夫,金熠用铁锹铲了几个四不像尸体过来,各个都瘦瘦小小。 他不知道在哪学的鼠疫知识,这会倒是派上了用场,“感染鼠疫的老鼠一般会食欲不振,消瘦是最常见现象,有的会出现跛行,”金熠望向大田,“大部分老鼠都跑得挺快。” 项大诚问正在掏洞的赵老二,“洞里有死的吗?” 赵老二摇头,“没有,洞里有好些黄豆,妈的,臭小偷。” 鼠疫发病急,人跟耗子都一样,得病不治死得很快。 耗子没死,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确实该防,老项和老杨对视,俱都点了点头。 大喇叭又响了,老项在广播里放话,让大家抓四不像小心点,不要被抓伤,被打死的四不像集中放到大队的粪池子旁边,一会儿集中烧死。 谁要是被抓伤了,赶紧来队部汇报,胆敢隐瞒,今年工分扣一半。 记得回家下耗夹子,甭管家鼠和田鼠都给灭了。 话说到这份上,村里人都明白是咋回事了。红旗大队人有一点好,平时刺头是多,但一遇到大事几乎都能拎得清,很听话,指哪打哪。 抓四不像的动作放轻了,生怕受了伤,但这玩意数量实在太多,大队的地又广阔无边,还有山,抓不住它,它就跑没影了。 老项放下广播,马不停蹄地找人架上马车,去物资站搞石灰,方便大家消杀,顺便跟公社通口气,不能只红旗大队自己防,别的地方要出事,他们这还得受牵连。 红旗大队展开轰轰烈地除鼠行动。 项海澜和金熠的“洞房花烛”没有“耳鬓厮磨”,只有呜呜渣渣,举着扫把抓老鼠。 抓累了,项海澜直接睡在父母家,只有金熠一个人回小家睡,一结婚就分居。 还有几个倒霉的被耗子咬了的人也跟家人分居了,被单独隔离在大队部。 闹腾了好几天,闹得人困马乏,人仰马翻。 鼠疫发病急,受伤的几个人没有出现高烧,畏寒,吐血,昏迷等症状,还都活蹦乱跳的,隔离了一个礼拜,被放回去了。 整个公社都好好的,鼠疫没来搞事。 虚惊一场,大家该干嘛干嘛。 张冬艳和赵会计家的大闺女捧着家里的兽皮,结伴来找项海澜做坎肩。 赵秀丽年纪大一些,托姥姥家那边的关系,在县里的洗煤厂找了个活,跟煤矿是一个系统的。 今天一放假回家,就迫不及待来找项海澜做兔毛坎肩,同样迫不及待的还有她想爆料的心情。 “你们忙着抓耗子,好久没出村了吧?” 张冬艳摇头,“怕传染,大队长不让咱们出去。” “那你们肯定没听说……”赵秀丽拿眼神示意项海澜。 项海澜很给面子地接口,“听说什么?” “你还记得郑迅吗?还有他那个叫陶涛的傻子表弟,他俩死了!” 项海澜:!!! 第78章 三儿吃人 “死啦?”张冬艳比项海澜还激动,一把薅住赵秀丽的胳膊,“咋死的?你快说!” 赵秀丽嫌弃地拍开她的手,“被三儿弄死了,死了好些天,上个礼拜才找到尸骨。” 项海澜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三儿?郑迅在外面有人啦? 咱大东北的三儿真是女豪杰啊,不跟大婆掐,反手就收了狗男人的命,顺道还除了一个傻子祸害。牛叉! 确实牛叉,确实豪杰,张冬艳双手握拳,解气地赞道:“是条好狼!” 虽然好友说是自己掉下水的,但她就是看那哥俩不顺眼,被咬死活该! 狼? 项海澜:“…………” 幸亏没说出口,闹乌龙了。 东北人语言天赋高,爱讲笑话,爱给人起外号,比如红旗大队,解放大队,安康大队分别有三个外号叫大辣椒的厉害老娘们。 乡亲们无处安放的起外号的热情,已经从人过渡到动物。 东北四大猛兽,老虎,黑熊,狼,野猪。 老虎是百兽之王,不敢染指,黑熊别称耳熟能详,熊瞎子,最有意思的是,当地人喊狼和野猪,三儿和四儿。 项海澜老家那边倒不这么叫,也是偶尔听三哥说起过,一时没对上号。 她最关心的是,这哥俩怎么会被狼给吃了? 当着跟死者有点关系的人说闲话好像格外有成就感欸! 赵秀丽瞪着祖传的肿眼泡,边比划边说内情。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唉呀妈呀,你倒是快点啊。”张冬艳一改平时文静的模样,急疯了都。 赵秀丽白她一眼,“着啥急?你看海澜都不急。” 我也急,我恨不得把你脑袋撬开,把这段记忆像抽松紧带一样抽出来,省得你给我一节骨一节骨往外挤。 “这事都赖郑迅他二姨夫,陶涛他爸。陶光明不是化工局副局长吗,最近老局长要退休,几个副局长为了争一把手,把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 洗煤厂也归化工局管,赵秀丽的第一手信息源来自组织内部。 “有了业绩何愁当不上正局长,陶光明这老哥儿别出心裁,他给化工局负责勘探的部门下指标,让去荒草甸子里找石油。” “有石油不早就发现了吗?”张冬艳插话。 16年前在石油城发现了储量巨大的油田,黑省上下掀起了寻找油田的小高潮。 凭啥我们这没油田?同样位于松嫩平原,站官城人不服气, 荒草甸子被钻了老多窟窿,一滴油都没发现,大家不甘心才罢手。 赵秀丽继续朝张冬艳甩卫生球眼,“好好听,别打岔。” 她自己还演上了,编了句不对齿的打油诗,“荒草甸子的窟窿今犹在,化工局里的人磨洋工。他们把老陶布置的任务转给了下面煤矿的勘探小组,勘探小组的组长也有意思,最终把这活安排给了郑迅,你自家事就自己人解决吧。” 项海澜心道,层层甩锅,层层分包,这时候就出现了。 最后接手的,不但接了锅,还接到了死神之吻,这才是真正的狼来了。 赵秀丽两手一摊:“陶涛跟郑迅形影不离,郑迅爬山找矿,他跟着爬山,郑迅下荒地找石油,他就跟着一起下荒地。两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真就同年同月同日死啦。” 张冬艳默了半晌,“你这话听着挺下道,怎么有点不对味呢?” 项海澜问赵秀丽,“他俩是哪天失踪的?” “好像是农历九月十一,郑家见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影,就叫了好些人一起去找,只找到了自行车,人不在。 一开始以为掉沼泽地里了,就在自行车附近的泡子里排水,排了好几天,水都排干净了,还是不见人。 有人在附近发现了一个狼窝,没看到狼,狼窝里也没有吃剩下的骨头,就接着在沼泽地里找人。 后来是一个有经验的老人提醒,大家才想到,草甸子上的狼窝只是狼的临时住处,它们真正的家在山上。 附近是咱们县最高峰童牛岭,果然在深山的树洞里发现了尸骨,陶涛外套里穿了一件海魂衫,咱们县没卖的,冰城也没几件,全县估计就他一个人穿海魂衫,在狼窝里被扯得稀碎,就是他,没跑了。” 赵秀丽终于说完,趁她说话的功夫,项海澜已经把她带来的兔皮整理好了。 兔皮颜色是深灰色的,但存在色差,有的皮子深,有的皮子浅,小项裁缝不准备把毛色拼成上浅下深的渐变色,而是像做百纳被一样,将浅淡颜色组合,拼成菱形色块。 兔毛本身泛柔光,坎肩穿在身上,菱形色块自带动感。 赵秀丽和张冬艳继续就这件事唏嘘的功夫,项海澜又把张冬艳的兔皮拼好了。 两人满意极了,赵秀丽很会自嘲,“是不是眼睛长得好看的人眼光就格外高,还会发现漂亮东西?我就不行了,小肿眼泡,缝个沙包都难看死了,海澜,以后姐的衣服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张冬艳歪着头打量好友,奇怪道:“海澜,那俩人死了,你就不发表点意见呀?” “用不用我再给写个悼词?不相关的人,死了就死了,跟咱没关系。”项海澜不在意道。 其实她心里在意极了,就因为这俩人的出现,她的岁月静好被打碎,这会儿连婚都结了。 又因为结婚,耽误了报仇,没想到当初一句不算诅咒的诅咒——“希望你们别在我动手之前死了。”竟然一语成谶,这俩畜生真就死了。 真是狼咬死的吗?怎么感觉这俩人的死还是跟她有关呢? 这话又不能当着同村姐妹的面说。 好在快中午了,赵秀丽和张冬艳跟项海澜定好来拿衣服的时间,就回家了。 封村一个礼拜,耽误挺多事,老项今天带着大部队去公社粮库交黄豆去了,三哥也跟着一起。 小金的巡山任务继续,粮食收了,不怕野猪,但今年干旱,防火任务重,他今天要过几道山岗,中午也不回来吃饭了。 家里只剩女人和小孩,项海澜从沙子堆里扒拉出一瓢板栗,板栗爱生虫,埋沙子里能防虫。 简单炒了个板栗扒白菜,困了一段时间的板栗已经糖化,这道菜偏甜口,大人小孩都挺喜欢。 吃了口白菜,项海澜问母亲,“妈,你听说郑迅和陶涛死了的事吗?” 男人们去交黄豆,女人们今天上午都聚在队部仓库整理蘑菇,再封装到麻袋里,交完黄豆该上交山货了。 蘑菇里杂质太多是要降等的,所以最后还要处理一下。 女人多的地方,总少不了闲话,汉达县好久没人死于狼口了,何况因为项海澜掉水里,好些人还跟这俩人有一面之缘,一上午都在议论这件事。 王春花和苗倩当然知道,苗倩反应还算正常,心有余悸地叮嘱俩小孩:“冬天没东西吃,狼下山勤,你们出去玩,记得天黑前回家哈。” 俩小孩听话,齐齐点头,“嗯呐,天黑前就回家。” 王春花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轻,“你一个刚结婚的人提死人干啥?不嫌晦气啊。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已经结婚了,上礼拜抓耗子,小金的手被耗子抓了一道,避讳着点正常,这会儿以经没事了,今晚回你的新房子住,怎么给人当媳妇的?咳咳……我教你的那啥记住了吧?” 搁一般闺女,被提醒婚前生理教育,早就羞红了脸,项海澜不是一般小闺女,学服装设计的对人体里里外外哪一寸不了解? 胡乱地点了点头,项海澜心有些发沉,王春花同志在生硬地转移话题。 这是为什么呢? 第79章 怀疑 赵秀丽和张冬艳带来的兔皮虽然揉制得不错,可皮子就是皮子,缝纫机扎不了,容易卡针。 项海澜找了个小号马蹄针,手工缝合,一整个下午都没碰缝纫机。 入冬后,天黑得越来越早,不到四点半屋里的光线就不行了,项海澜收了针,出屋做饭前,目光扫到靠北墙立着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 老项去县城取这台机器那天,也是农历九月十一,晚上没回家,说是去大姐家找李大爷喝酒。 晚饭桌上,项海澜问了父亲同样的问题。 项大诚的反应也很值得细品,不愧是父女,他的回答跟项海澜应付小姐妹的说辞一模一样,“是听说了,不相关的人,死了就死了,跟咱没关系。” 全家人都跟着点头,只有金熠若有所思看了项海澜一眼。 老项更是转移话题的好手,啼笑皆非道:“别提了,我今天在粮库门口被人埋汰毁了,他们埋汰我瞎折腾,在全公社搞死了只四不像,3754只家耗子,说我是猫人,专为灭老鼠而生的。” “咋还有零有整的?咱这么做是为了谁好?你没把他们往死里怼啊?”王春花笑了笑接口道。 “他们埋汰我,不是埋怨我,紧张一个礼拜,大家买个安心,也是赶上秋收完事了,正好闲下来,要是农忙,你看还有人搭理我不?” 虽然被外人嚼舌根,但老项没骂一句,瞎提建议,大惊小怪的项海澜,疼女儿疼到骨子里。 项海河吃了口菜,也讲起听到的见闻,“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几个大队都有得脑炎的,发病急,不怎么好治,脑炎一般天热的时候发病的多,今年竟然在冬天流行开,真邪门。” “赵四媳妇她妈就得了这个病,她回娘家伺候病号,自己家都顾不上了。”苗倩想起村里也有脑炎的间接受害者,“幸亏咱大队暂时没人得病。” 饭桌上的这一圈人,除了项海澜和两个孩子,都对大脑炎记忆犹新,67到69这三年,光汉达县就有四百个人死于大脑炎。 大家的话题围绕着当年那场重大疾病展开,小金很少在饭桌上开口讲话,项海澜发现提到公社一个姓郑的干事,小金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老项夫妻俩眼神也朝他飘过去好几次。 饭后,项海澜碗都没碰一下,就被王春花轰走,“我中午怎么跟你说的?回自家去,别赖在我这。” 老佛爷连续发话两次,项海澜不得不从。跟金熠一前一后,跨过东面的小溪,回到老房子。 金熠下午下山后,回屋烧了炕,老房子质量过硬,靠火炕散发的热气,屋子就暖烘烘的。 项海澜拧亮王春花为两人共同学习进步,买回来的新式煤油灯。 确实够亮,柔和的光线把乡村夜晚渲染得温暖祥和,却也让屋里多了一丝暧昧。 项海澜心里藏着事,今晚的话尤其少,低头专心拨弄煤油灯的灯芯,灯下美人的脸庞在一闪一闪的灯火下,美得摄人心魄,像专门吸人精血的狐妖。 金熠往红双喜脸盆里舀了一瓢热水,又兑了一些凉水,嗓子有些发紧,轻咳了一声,才开口提醒,“你要不要洗脸?” “好。”项海澜快步走出里屋,跟小金错身时,发现了某人脸上的异样。 惊呼道:“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在山上吹感冒了?怎么不多穿点,对了,我看到你拿来的衣服,棉袄里的棉花都打结了。你们男人活得真糙,等我把兔毛坎肩做完,就给你做一套厚一点的棉衣棉裤,这样你在山上也能少遭点罪。 不要太感动啊,我打听过了,大金镏子很值钱,棉衣棉裤都算在里面,不用另付钱,不对,是不用另附金子。” 小金泛着水光的黑眸定定地看了项海澜喋喋不休的小嘴好一会,憋出五个字,“你人真不错。” “那必须的。” 等人进了里屋,项海澜小声咕哝一句,“来大姨夫啦?怎么又委屈上了。” 洗好了脸,又找来木盆,就着洗脸水洗了脚,项海澜换上自制的拖鞋进屋,立即爬上火炕,开始分地盘。 “你火力旺,你睡炕头。” “发烧的是你吧?”金熠被某人的奇葩逻辑打败。 小项双手掐腰站在炕上,给地上的男人立规矩,“外面我不管,以后在这间屋子里,我就是老大,你得听我的,不能反抗。” 不需要地上的男人回应,这是圣旨。说完,项女王从炕上的“米箱子”里找出自己用破布拼的百纳帘子,动作麻利地挂在棚顶她偷偷钉的铁钉上。 三八线分割完毕。 躺在炕梢将近三米的大空间里,项海澜舒服得打了个滚,问帘子另一头的小金,“跟我一起当室友高兴吗?” “高兴。”对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 “哪高兴?” “因为你洗脚。” 项海澜:“……” 默了半晌,小金以为她睡着了,帘子里又响起吃吃吃的笑声。 小项的脑神经好像坏了,突然想起了白云和黑土,“我是白云,我是黑土,我是她老公,我是他老母。” 她可以是白云,但小金可不是黑土,他是赵忠祥。 一句赵老师差点喊出口,项海澜翻了个身,对着帘子道:“金老师,你能给我讲讲荒原狼的故事吗?” 第80章 动物世界 金老师不是赵老师那种浑厚平稳的男中音,黑夜中,乡音凸显,说话自带吴语的轻柔,跟他忧郁清冷的气质不太一样。 “按凶猛度排列是老虎,黑熊,狼和野猪,但要论危险程度,则是倒过来的。” 编外野生动物专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动物世界》授课内容十分全面,也给其他动物作了简短介绍。 “我们这的老虎是西伯利亚虎种,性情比较温和,很少攻击人类。”能听出来小金十分喜欢东北虎。 项海澜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大橘是挺可爱的,可惜生存环境恶化,大橘也越来越少。 即使现在还没有立法保护,也不让打死人类的好朋友,抓着要判刑的。找她做虎皮坎肩的,拿出来的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存货,保存不当,被虫子絮了窝,没一张能用的。 “附近山头黑熊数量其实不少,除了爱蜂蜜,它们最爱掰苞米,北山的生产队经常碰到黑熊下山,见到黑熊就打,熊和人关系很僵,其实正常情况下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我碰到很多次冬眠的熊,它们看人的眼神很紧张。” 项海澜也跟着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人也少吃点熊掌吧,那玩意的营养成分,跟猪蹄子没啥区别。 小金跳过了狼,先讲野猪,“在野外碰到野猪反而是最危险的,它们是群居动物,一照面几乎就是五头以上,上阵父子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亮起獠牙就往人身上扎,动作还迅猛,群攻下很难躲避,一旦扎到要害必送命。” “那你岂不是很厉害?”成天在山上跟野猪周旋,还能毫发无伤。 小金一点不谦虚,嗯了一声,才着重介绍荒原狼。 “我们这里野外狼的数量远超大家的想象,跟野猪不一样,它们特立独行,狡诈,机敏,耐心无限,是天生的游击高手。” 能听出来,小金对狼有着深深的忌惮。 “仔细观察荒草甸子,会发现狼道,也能看到零星的两米见方的草窝,那是它们临时的家。独狼经常在黄昏时出没,碰到人就会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随,除非遇到外界干扰,否则很难甩掉。” “说具体点,狼怎么个奸诈法?”项海澜追问。 “它们喜欢鲜食,冬天没吃的,偶尔会来人类的地盘偷猪。不会一下把猪咬死,先攻击猪的耳朵,同时用大尾巴狂抽猪的屁股,猪受痛,会自动跳出猪圈,扯着猪耳朵,就能一直把猪赶回狼窝。 如果一下把猪咬死,狼没那么大力气把整头猪弄走,这种捕猎方式虽然容易被发现,一旦成功,获利也大。” 项海澜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人不是猪,狼就算再聪明,能同时把两个人赶回狼窝吗?” 百纳帘的另一头也陷入长久的沉默,久到项海澜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小金更显低沉的声音,“陶涛是傻子,也许控制了郑迅,陶涛就不会逃,主动跟去狼窝投怀送抱。” 他用了“也许”一词,他也发现了这次死亡事件的不合常理之处。 如果狼在草甸子把人吃了,项海澜也不会怀疑,但狼把两个体重三四倍于它的人弄回海拔1000多米的童牛岭半山腰,很难办到,除非出现奇迹。 何况两人还有自行车,为什么不在狼出现时,赶紧骑车逃命呢? 把两人杀了之后,再扔进山里的狼窝,才最合理,不需要天降奇迹。 如果是人为,那会是谁干的? 杀人要有动机,肯定跟两人有仇。 项大诚疼她如命,落水后虽然她找理由搪塞过去,了解她的父母应该能看出异样,也能猜出事情原委。 项大诚看似圆滑,其实有仇必报,见过血,年轻时杀过鬼子。 没有见过现场,有效信息太少,项海澜没法轻易下结论,但愿是她多疑。 陶家招惹的年轻姑娘不少,兴许哪个姑娘的老爹也有仇必报,也见过血,年轻时也杀过鬼子。 项海澜有一点好,不会让负面情绪影响睡眠,天大的事,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 金熠睁着眼睛,长久注视着黑暗中的一点,听帘子对面的人呼吸渐缓,越来越规律,他缓缓勾起唇角。 棉被柔软,火炕温暖,还有一个怀疑自己父亲是杀人犯的姑娘睡在身旁,多么美妙的夜晚。 一夜酣眠,早起的项海澜发现夜里下霜了。 为了尽量延长生长期,北方的水稻一般在霜后收割,种植水稻的农垦团和生产队这些天估计要忙翻了。 今年一定让老项多跟人换些大米回来,东北菜跟东北大米才是绝配。杀猪菜配上颗粒分明,泛着油光的大米饭,那滋味想想就流口水。 吃货想到好吃的,心情奇迹般地好起来了。 至于老项是否杀人这件事,项海澜也想通了。 首先,这件事不能确定,有可能是她杯弓蛇影。 其次,她原本的复仇计划是把那俩畜生给骟了,死罪免了,活罪难逃。让他们永远看到,吃不到。 如果这俩太监心里变态最后成魏忠贤了,她再把魏忠贤腰打断,让他们瘫在炕上,当个活死人,受尽虐待再死。 总之,人要是真是老项弄死的,这俩死人应该感谢老项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住在比宁古塔还往北的地方,价值观歪一点也没什么。这些年多少迫害人的畜生还在好好活着,将来还会活得更好。 天理昭昭,老天如果不理,别怪民间英雄替天行道。 金熠从屋里出来,看到项海澜在蹦蹦跳跳锻炼身体,听到推门声,回过头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室友,早上好啊。” 怪诞的感觉又出现了,这姑娘果真不是个正常人。 王春花心里有事,醒得比闺女还早。 小金提着筒子挑水去了,项海澜一进屋就被拉到一旁,操心老妈一脸紧张地盯着女儿问,“昨晚怎么样?” 项海澜低头装娇羞,抿了抿嘴,才含糊其辞道:“我们俩进行了深切友好的交流。” 都交流到野狼怎么抓猪啦! 王春花被女儿文绉绉地忽悠住了,抚着胸口,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妈这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项海澜难免促狭地想,别高兴太早,您老的心脏还得接受考验,以后保不齐会被我气得心绞痛。 王春花庆幸完,语气突然平添凝重,“海澜,先跟小金好好过日子,早点给他留个后,还有……对他好点,这孩子对你恩重如山。” 后半句确实说得很对,没有金熠,她还在受着心悸困扰。 但前半句听着咋不对味呢?啥叫早点留个后? 想想也对,戴向晴说金熠是个短命鬼。 “妈,赶明儿我跟公社提建议,颁您一个优秀丈母娘奖。”项海澜嘻嘻哈哈挤兑老妈。 脑门挨了一指禅,“闭嘴吧,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第81章 你撒谎! 项家人继续心照不宣地过着和谐生活。 老项跟以往没什么不同,成天嘻嘻哈哈没正行,最近往公社和县城跑得比较多,有交不完的山货,也有开不完的兴修水利大会。 留在村子里的人也不得闲。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红旗大队村民跟山里的松鼠同步,忙忙叨叨往家里藏东西。 猫冬猫冬,东西备不全,还怎么猫? 最基本的是过冬的柴火,五个月的长冬,柴火不够等着冻死吧。 守着大山只要勤快,不愁没柴烧,柞木枝子,板栗枝子,都是现成的。满山红松,松树落下的松树毛是引火的好材料,带着松油的松塔则最好烧。 山路上到处都是用大麻袋和草包往家背松树毛的人。 金熠每天都会拖一捆干树枝下山,回家后立即把枯枝砍成一尺来长的柴火段,整整齐齐地码好,谁见了都会夸一句,小金垒得柴火堆是全大队最整齐的。 当了几天室友,项海澜对金熠的生活习惯又多了一些了解。 他极爱干净,大冬天也天天冲澡。老房子的卫生都是他在收拾,夯土地面干干净净,一根草棍都没有,柜子、桌椅恨不得一天擦三回。 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不是军人胜似军人。 甚至有些强迫症状,好比柴火棒和柴火堆,跟米尺量出来的一样,规整得她抽柴火时都不敢使劲,怕搞乱了,挨金某人的骂。 项海澜怀疑他之所以答应自己无厘头的提议,除了想改善伙食,最大原因是他受够了男人堆里脏乱差的环境。 强迫症属于一种心理疾病,不难想这些年的经历在这个年轻大男孩身上留下了怎样的伤害。 强迫症还是要重视,一旦继续加深,容易成变态。 项海澜打算对心理受伤的金小狗多进行心理按摩,就当是渡人渡己吧,因为她也有强迫症。 她就是控制不住收藏癖,长在二十一世纪,活得却像挨过饿的心理变态。 不治了,变态就变态吧。 最近项海澜的变态发展到圆形食物上,地里最后一批萝卜,再不收就要冻糠了,萝卜条粗的,细的已经晒了一批,地里圆咕隆咚的心里美拔完,先挖个浅坑埋上,等再冷一点就下地窖。 这样的储存方法,到来年开春,心里美还能保留清脆的口感,切成细丝,或者片成片,盘成一朵玫瑰花凉拌,又好看,又好吃。 更圆一些的芥菜嘎达也没逃过项海澜的魔爪,囫囵个扔进大缸,撒上大粒盐,像腌酸菜一样腌制,东北太冷,冬天离不开高纳食物,不算健康,但也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饮食习惯,吃习惯了,想改很难。 还剩一种小球球,花盖梨。皮厚,果质粗糙,略微带酸,空嘴吃不好吃,扔进外面的小缸里,经过低温洗礼,口感翻天覆地,就成了大名鼎鼎不好看,但好吃的冻梨。 背着手在领地巡视一圈,项海澜发现自己的囤积癖强迫症有个很大的缺陷——费缸。 正往小缸里继续码冻梨呢,抬头一看,大姐海波急匆匆骑车进了院子。 托人带不放心,项海波是为了给家人送药才回来的。 塞给项海澜一把纸盒包装的名叫消炎粉的药,项海波叮嘱妹妹,“这个礼拜县医院的病床都不够用了,得脑炎的越来越多,已经死人了,你们在家小心点,要是发烧,立即吃这个消炎粉,这药最好使。” 项海澜低头打量消炎粉的复古包装,现在市面上青霉素类的口服消炎药十分少见,这种消炎粉的主要成分应该是庆大霉素,量也十分稀少,项海波能弄来应该费了大劲。 倒是这个脑炎……“控制不住了吗?”项海澜问大姐。 “暂时看还行,没有六几年那次严重,”项海波没时间多待,推着车子就要离开,“我还得回医院,医院既缺床,又缺人手。” 项海澜拽住姐姐,“先别急,姐,我给你和王大娘做了兔毛坎肩,你进屋试一下,合适就一块拿走,冬天在屋里穿,保暖还轻便。” 大姐为她付出那么多,做件坎肩回报一下是应该的。 项海澜嘴上说着不要,行动很诚实,跟项海澜进了西屋,试穿完合身的坎肩,乐得合不拢嘴,“骑车过来还怪冷的,正好可以穿着回去。” 项海澜把给王大娘那件叠好,塞到大姐带来的包里,不经意开口问了一句,“李大爷还出差吗?咱爸上回跟他喝酒,不知道给没给人灌醉?” “喝酒?你结婚正好赶上他去省城进货,不是没来吗?” “不是我结婚那天,我是说咱爸去县城给我取缝纫机那回,没碰着李大爷吗?” 项海波摇了摇头,“晓军他爷爷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国庆后去辽省搞大粒盐去了,待了大半月才回来,跟爸也老长时间没见了,你没头没尾的问这个干嘛?” 项海澜摇了摇头,“我就是随口一说,对了,姐,你听说郑迅和陶涛的事了吗?” “怎么没听说?要不是因为脑炎,这事都快盖不住了,那俩人现在还没下葬呢,狼窝里除了尸骨,还发现了郑迅的脑袋,上面有伤,不是狼啃的,怀疑是被人用重物开了瓢,对了,吃人的狼也死了,像是得病死的,得病的狼能对付两个人吗?公安局现在正在调查呢。” 项海澜扫了一眼桌子上老项带回来的老式熨斗。 “姐,咱们县法院是不是还没恢复办公?判刑都搁哪判?” “政府有个部门判,领头那人判刑可狠了,成天念叨重判才能有震慑效果。” 行政部门代行司法权,项海澜虽然没有戴向晴历史好,也知道这是特殊时期的一种过渡手段,严苛也是真严苛。 “这些都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关心的事,结了婚就好好过日子。”项海波不忘教育妹妹。 不是我不想好好过日子,鼠疫没发生,项家的灭门之祸还没结束呢,如果犯了极刑,被人连锅端了,算不算灭门? 送走大姐,项海澜没回家,徘徊在村口等人。 下午三点,项大诚骑着自行车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老远看到小女儿,老项招呼道:“老闺女是不是闯祸了?干啥跑这么远堵你爹?” 闯祸的是你吧。 项海澜握住自行车把问老爹,“你首尾收拾干净了吗?” 手尾?项大诚抬起黑爪子,“我今天是没洗手。” “要不你逃吧?”项海澜出馊主意。 项大诚感觉头上刷浆糊,糊涂到顶了,“海澜,你胡咧咧啥呢?” 项海澜凑近父亲,用气音问,“郑迅和陶涛是不是你杀的?” “啥玩意?!你疯啦!” “你撒谎,你一说谎,右眉毛就会往上挑!” 第82章 大情种 项大诚:“你孙悟空啊,火眼金睛的,啥你都知道。” 项海澜:“我不知道的,我姐都告诉我了。” 项大诚:“我半路上看到你姐了,你姐都说啥了?” 项海澜:“我姐说九月十一那天你根本没去她家喝酒,你是第二天下午回来的,你消失的两个半天,加一个晚上,干啥去了?” 项大诚:“我啥也没干,没去你姐家,去你孙大爷家了。” 项海澜:“你没去你为什么要撒谎?去我孙大爷家也是撒谎,你右边眉毛又动了。我说你和我妈咋一个劲阻止我结婚前去县城,你们想到我对肖伟达做的事,怕我动手报复那俩人,怕我脏了手,帮我把事办了。” 项大诚:“老闺女,爸虽然最稀罕你,但也不至于替你杀人。” 项海澜:“你就是稀罕我,人就是你杀的,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安在查了,你好好想想,动手时有没有被人看到?咱们赶紧想好对策,一旦公安找上门,也不至于抓瞎。” 项大诚:“是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项海澜:“你承认啦?” 项大诚:“我承认什么我承认?我没杀人!你看我眉毛,动没动?” 项海澜:“没动,真不是你干的?” 项大诚:“比真金还真。” 父女之间这场快速问答,是在项海澜有意引导下进行的,不给问话人留下思考时间,才能更容易看清对方是否隐瞒。 是她多虑了,项大诚确实没杀人。 “爸,那你告诉我,九月十一那天你到底去哪了?” 项大诚被女儿打败,挠了挠头,讨好道:“你答应我先别生气。” “你去我大哥家了?” “就知道瞒不住你,我一想你碰到的那些歪门邪道的烂事,不骂他一顿我不舒服。” 知女莫若父,项海澜不孝地白了父亲一眼,“你不光骂人,你还想劝我大哥回来赔个不是,借坡下驴,让他跟家里的关系缓和缓和,我大哥可能没反对,但是我大嫂坚决不同意,是不是?” 项大诚唉声叹气装可怜,“整条乌苏里江的水都进了爸的脑袋,爸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我就是怕你生气才瞒着你的,你这小脑袋瓜子也没少进水,咋还想到我杀人了?” 见牙尖嘴利的小女儿又要开口,老项赶紧接着解释。 “我被你哥两口子气着了,出了煤矿家属区,就去找你孙大爷喝酒,心情不好,喝高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着急忙慌往家走。就是这么个事,爸可全说了。” 孙大爷是当胡子的老孙头的大儿子,当过兵,受伤退伍后,去了煤矿附近的蓝甸公社当公安,脾气跟他爸一样火爆,得罪了不少人,当了几十年公安,现在还是个所长。 老项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关系特别铁。 继鼠疫之后又搞了一次假警报,项海澜没觉得做错,不断试错,才能找到最终答案。 “暂时先饶过你。”项海澜侧身给父亲放行。 项大诚喊冤,“为啥是暂时的?” “看你表现。” 现在天黑得早,项家自动过上冬令时,提前一个小时吃饭,饭后没啥事,八点老两口就躺下睡觉了。 老项跟老妻嘀咕小女儿,“海澜这丫头一点不好糊弄,今天差点让她问个底掉。” 王春花不放心,“她真没看出啥来?你确定当时现场再没外人?那遍地都是荒草,人猫在草稞子里面,不像狼还能露俩耳朵,趴低点,一点也看不出。” “应该没有别人看到,否则现在公安早就找上门了。”项大诚壮士断腕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出去顶缸,活这么大岁数也够本了,想当年我还杀了两个鬼子,多赚一条人命,死了也不屈。” “那孩子在替天行道,老天会开眼。”王春花声音坚定,安慰自己也安慰丈夫。 老项拍了拍老妻的手,提到另一个人,“当初公社得脑炎的那个郑干事是不是郑迅的本家叔叔?” “我前两天打听过,不是亲叔,隔了一层。那人得病时,流脑风潮已经过了,走得急,对外只说得了这病,具体怎么样咱也不清楚,你说会不会新仇加旧恨……”王春花声音几不可闻,消失在深深的疑虑和担忧中。 老项一口气叹出,仿佛苍老了十岁,“当初鬼子进村,咱家老房子被抢,我爷,我爹,我二叔,三叔全被鬼子杀了,我恨不得去死,直到亲手杀了两个鬼子,才消了一口恶气。 你也别太担心,那孩子当初是个小狼崽子,现在长成了孤狼,跟狼一样,骄傲又记仇,但也知恩图报,这件事咱们没有立场议论他的对错,只能尽力护着,不为别的,只为海澜。” “哎,怎么会这样?” 老房子 就着新式煤油灯的明亮灯光,正在给李三奶奶的老缎子面夹袄缝扣子的项海澜,手里的针扎偏了,拇指肚被扎透,钻心的疼痛十分提神醒脑。 项海澜突然醒悟过来,她大概,也许,可能被老项忽悠了! 老项虽然没撒谎,但他的神情很紧绷,自己没问在点子上,老项依然在避重就轻,像是为了掩盖某件事或者某个人。 姑且按照这个假设推论。老项为了掩护谁?大哥?绝不可能,那个窝囊废,借他十个胆儿都不敢杀人。 杨大爷?他跟那对表兄弟结仇的可能性不大,他有四个儿子,没女儿供陶家霍霍。 老项这人看着随和,其实心很独,装不下外人,只对自己的家人好,血亲不算,金熠现在也应该被他划入羽翼下。 九月十一老项不在那两天,金熠虽然晚上回来过,但白天拿收集蚕蛹当借口,中午反常地没有下山。 蚕蛹保质期很长,完全可以提前收集好,存在某处,等晚上回来再背下山,白天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干别的。 项海澜这会怀疑金熠,还有一个原因,她去队部取报纸,仔细看过墙上的地图。 走底道去煤矿附近那个荒草甸子要绕过县城,距离很远。 但走山路,翻过三道山梁就能到,山道不好走,大部分人都会选底道,对金熠这种熟悉大山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事。 如果项大诚和金熠出现在荒草甸子的时间重合,有没有可能是项大诚看到金熠做的事情在帮他隐瞒呢? 项大诚只会告诉老伴,两人的反应就有了解释。 还有王春花那句“早点为金熠留个后,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现在想想也是破绽,老妈藏得不够深啊。 这就是原主那个残魂找上金熠的原因,如果上辈子,原主背井离乡之后,项大诚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找两人报仇,导致家族覆灭,重来一回,命运把杀人的刀子递给了金熠。 项海澜知道自己陷入了结果导向思维的认知偏差,但她急需结果,大胆假设一下没什么。 这个认知结果太惊悚了! 比金熠杀人更让人震惊的是,他有那么喜欢她吗?为爱杀人,这人是个大情种啊! 第83章 跑了! 大情种从外面推门进来,他习惯洗冷水澡,冬天也不例外,在外屋将毛巾肥皂整理整齐,掀开门帘第一时间发现项海澜含着大拇指在发呆。 轻轻挑了挑眉,从书桌抽屉里取出紫药水,递给了项海澜,“抹点吧。” 不问就知道她拇指受伤了?这是得多了解她! 他又突然伸手把紫药水抽走了,“你洗漱了吗啊?” 见项海澜摇头,大情种立即闪身屋外去兑水,“先洗脸洗手,再涂紫药水。” 项海澜以前没怎么注意,好像她搬到老房子住后,每天的洗脸水都是金熠亲自准备的。 项海澜洗脸,大情种的强迫症发作,在里屋擦炕席,擦柜子。 项海澜洗完脸,大情种把洗脸盆和洗脚盆冲干净,放回原位。 “光线不好,伤眼睛,明天再缝吧。”大情种开口劝。 见项海澜点头,他把帘子挂好,下地熄灯前,项海澜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 不愧是大情种,如果不设防,很难不溺毙在这样一双含情黑眸中。 我的老天爷啊! 项海澜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不能直接问杀人的事?项海澜问了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的金子当年是怎么从沪市转移到东北的?” 这个过程不会简单,甚至比杀人还难,强迫症患者思维一般都很缜密。 金熠只在讲动物世界的时候才会打开话匣子,这会又闭麦了,简单回复两个字,“捡的。” “捡的?”怎么可能? 项海澜知道对方不想说,遂没再问。 他跟父亲不一样,就算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杀没杀人,得到的肯定也是这样敷衍的答复。 这就有些麻烦了,虽然他办事妥帖,毕竟年轻,能被项大诚路过看到,还有郑迅头上的伤口,都是欠缺经验,才会出纰漏。 再杀几个人就好了…… 项海澜差点被自己的变态想法呛到,果然变态会传染。 一时有些睡不着,项海澜在脑海中勾画出无数个帮金熠脱罪的方法。大情种情深义重,她不能辜负。 金熠其实也没睡,有意控制呼吸,让项海澜以为他睡着了。 这对年轻的假夫妻“同炕异梦”的时候多了,不差这一晚。 第二天按部就班地起来吃早饭。 吃了馒头,苞米粥,配腌萝卜的简单早餐,金熠把四个馒头和半瓶子蘑菇酱放到项海澜用破布给他拼的挎包里,拿起绑着红布条的短头枪又进山了。 盯着那杆短头枪,项海澜目露深思。 此枪非彼枪,山路难走,村里有经验的人进山都会寻一把趁手的工具,金熠拿的这把枪,是一个尖端带有锋利三角铁充当枪头的长棍子。 枪头扎在土里能帮人上下山时保持平衡,同时遇到长在高处的蘑菇等山货时,锋利的枪头也可以充当刀铲,帮助采摘。 同样,这把短枪也能用来伤人…… 昨晚给李三奶奶钉的扣子还没弄完,项海澜回自己家继续钉扣子,很快弄好了。 手头闲下来,她望着地上的衣柜沉默良久,这个方形衣柜一共有两扇门,男左女右,左边那面归金熠使用。 做人要有边界感,他们不是真夫妻,项海澜从来没打开过金熠那边的门,因为生了疑虑,她今天特别想检查一下金熠的私人物品。 克服心中障碍,项海澜跳下炕,握住柜子的木头把手拽了一下,没拽动…… 再拽,柜门还是严丝合缝! 趁她不在时,金熠竟在柜门顶部装了一个暗扣,需要一把钥匙才能打开。 防谁呢? 金熠只把一样东西留在外面,是一本五几年出版的,有关大小兴安岭野生动植物的工具书,这种书不像小说,查得不严。 金熠平时没少翻看,有些部分已经卷边了,项海澜翻到卷边最严重的部分,毫无意外,是关于狼的介绍。 放下书,项海澜推门喊横虎,“走,跟我上山!” 知青点 队里剩下的活不多,知青们今天集体请了假,上山砍柴,他们人多,柴火必须备足,往年就吃过这样的亏,挨了不少冻。 上山前,大家提前分好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宋霞主动要求,“戴向晴,你跟我一组。” 其他人都笑了,只有宋霞拿项海澜的检查报告当回事,吃饭睡觉,上工,甚至上厕所都跟戴向晴在一起,一天24小时,贴身监视。 戴向晴烦不胜烦,可插队生活天天两点一线,大家又吃住在一起,想躲又躲不掉。 见戴向晴一脸生不如死,娇蛮的韩春梅难得同情心发作,“项海澜明显是在整她,老宋,就你一个人当真,行行好,先放过她吧。” 宋霞不为所动,“不行,她还诅咒咱们大队要出事,大队长三令五申,今年林子干,上山要注意防火,要是她亲自把林子点了怎么办?” 戴向晴崩溃地把裤兜和衣兜都翻出来,“你看看,我兜里有一根火柴吗?你能不能不要污蔑人。” 宋霞油盐不进,“要不是拖柴火缺人手,家里又没人看着,我都不想让你上山。” 陈正道听得不耐烦,“行了,别吵了,再不上山,近山的杂树林都被人砍光了。” 果然被他说中了,近山处已经没有好砍的木头,大木头又不让砍。 由男知青带路,大家转战到另一个山头,那里山比较陡,栎树还没被修理。 蒋楠竹跟宋霞一组,凑近低头用麻绳捆木头的宋霞,好奇地打探,“老宋,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盯戴向晴盯得那么严?” 宋霞跟她关系好,小声说了实话,“项海澜答应我,只要看好了戴向晴,她就送我一件三八服。我想请假回家过年,正缺一件新衣服。” 蒋楠竹笑,“你呀你,原来也有假公济私的时候。项海澜手艺确实不错,我去找李明辉玩,兵团那边的女知青都夸我的假领子样式好,麻花镶边特别漂亮。” “确实好,等过两天闲下来,我就去买布,让项海澜多做几个假领子,探亲时送我妈和我几个妹妹。” 两个人只说了一会儿话,再抬头戴向晴就不见了。 山上地形复杂,落叶又多,一不小心就能滑到下面的山坳里。 宋霞朝下面喊了一声,“戴向晴,你是不是在下面?” 没人回应。 倒是把其他人喊了过来,大家一起喊,还是没人回应。 一开始没人想到她会逃掉,陆远猜是滑到坡下时,脑袋撞了树,暂时晕了过去。 山太大了,大家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昏迷的戴向晴。 来时特地检查了,附近没有野猪窝,也不存在被野猪伤害的可能。 “坏了,戴向晴逃跑了。” 陈正道想起项海澜跟戴向晴吵架时说的话,“她不会是又做噩梦了吧?” 第84章 金子与真相 金熠已经走了快有两个小时,后山山连着山,项海澜也不指望能找到他,有好些事情想不通,就当是上来散散心。 还没落雪,这时候山上的环境还好,蛇要找地方冬眠了,讨人厌的小咬也没影了,项海澜在几棵倒掉的核桃树上发现了平菇,平菇旁边的树上还有几朵漏网的猴头菇。 小奶狗横虎很称职,拽着项海澜的裤腿不让她采蘑菇。 项海澜摸了摸它完全立起来的小狗耳朵,调侃道:“你还真是猛虎归山了,行,今天就听你一次,找到人先别叫唤,找不到的话也没关系,记得下山回家的路就行。” 被喂了一把狗粮,横虎撒了欢地往山头窜去。 项海澜跟在小狗身后,翻过两道小山梁,横虎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就是这了吗?也没看到人啊。”项海澜朝四下望了望,别说人影,动物都没见到一只。 低头一看,小狗舌头吐得老长。 体积小,运动量大,这是渴了。 横虎喝了水,干脆往地上一躺,朝项海澜翻肚皮。 项海澜被气笑了,“你是狗和狼的后代,不是狗和猪的后代,才跑了这么点距离,就让人抱着。” 项海澜把小家伙揣进背来的挎包里,只露出狗头,打了退堂鼓,心想干脆回家算了。 可她实在想要看看金熠打着防火巡山的由头,一整天都在山里鼓捣些啥。横虎小声吭唧也不想回去。 项海澜骂了句狗菜瘾大,继续翻山梁。 她不敢往里走太深,一直在外山打转。 要么怎么说两人有缘分呢,也可能是因为横虎的狗鼻子好使,项海澜准备打道回府的前一刻,看到了金熠短头枪的红布条。 这是王春花前两天刚给他绑的,红色除了辟邪,敬山神,还有个优势,醒目,在山里失去踪迹时方便找人。 短枪在,金熠不在,项海澜正四下找人。金熠突然从一棵红松上跳了下来,吓了她一大跳。 “你怎么过来了?”金熠一脸疑惑。 “你怎么没往里走?”项海澜反问。 “森林防火,重点要防的不是山外围人多的地方吗?”金熠不放过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昨天晚上就有些不对劲,还有你父母,都不算正常。” 这人真敏感,项海澜转了转眼珠,“我是来捡金子的。” 一道光穿透红松的树冠洒落在小姑娘奶白的脸上,金熠觉得她那张美人面,连细小的绒毛都透着皮籁。 果然是狐狸变的。 “跟我来。”金熠率先转身。 “跟你走能捡到金子吗?”项海澜迅速跟上,不忘开一句玩笑。 金熠沉默不语,上山下坡走了一会儿,他带项海澜来到一处山泉旁,跳过山泉,又往上走了一段。 在山石的掩映下,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无论是做动物的窝,还是作为赶山人的临时落脚处都太小了,里面快被杂草填满了。 金熠扒开杂草,底下黑洞洞的,像是一处天然陷阱,早前这里应该也有泉眼,后来干涸了,泉眼塌陷形成一个小小的地下空间。 伸出胳膊,在里面摸索一通,金熠提溜出一个长满锈迹的铁箱子。 当着项海澜面,他把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氧化了,表面乌漆嘛黑的,但项海澜有一双善于发现金子的眼睛。 “你家人真会找地方,玩了一出灯下黑,这里过路的人肯定比深山多,但过路人的目光都被下面的泉水吸引了,谁会注意一个小洞呢?” 项海澜为藏宝人的智慧点赞。 “跟我家人有什么关系?我说了箱子是我捡的。”金熠被她自说自话无语住。 “真的?”项海澜还是不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金熠给她看铁箱子的盖子,岛国军旗的标识还隐约能看出来。“这箱东西是我五年前碰到的,当时没经验,惹到了冬眠的熊,为了躲熊进了深山一处山洞,在洞里发现的箱子,旁边还有一具遗骸,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可能进山藏宝时,被毒蛇咬了。” 项海澜眼睛瞪圆了,“没天理了!难道因为你姓金,金子就会自动找上门!” 现在改姓还来不来得及?她也想捡金子。 这箱金子还真没法上报,金熠家庭成分太差,上报了不仅没有奖励,兴许还会被怀疑,惹来更多麻烦。 狐狸精的反应取悦了小金,她没大义凛然地批评他把金子据为己有,也没露出贪念。 “我在你面前从来没说过假话。”他板着脸为自己申辩。 “那你杀过人吗?”项海澜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金熠摇头,“没有。” “郑迅和陶涛的死跟你有关吗?” 小金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原来如此。” 他反应何其快,“你父亲去县城取缝纫机是不是去过煤矿?” “是,那你呢?你去过煤矿西边那个荒草甸子吗?” “我去过。” “你不是在巡山吗?煤矿那边已经出了你的任务区,为什么要过去?别隐瞒,我想听真话。” 金熠明亮的黑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项海澜良久,才开口警告:“不许外传。” 有情况!项海澜立即捂嘴,用眼神示意金熠继续。 “九月十一前后,正是秋收最忙的时候,不会有人进深山,我收集蚕茧走得远,在通往童牛岭的山道上发现了有人在山里过夜的踪迹。山道不好走,那地方平时罕有人迹,不是打松塔的人留下的,那一片因为采煤,红松早就伐干净了。” “听你的意思你在帮上面做事?”项海澜松开捂嘴的手,忍不住问道。 金熠点了点头。 特务! 竟然真有特务! 既然坏了规矩,索性就说开了,金熠继续道:“最早是在童牛岭上发现了特务的活动踪迹。” “所以你那些天一直在煤矿附近找线索?” “是,我在趟路线,想复刻特务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太大了,靠一个人没法完成。 你父亲发现我不算巧合,那两天我正在童牛岭下面的湿地画地图,一待就是大半天。 湿地里到处是荒草,我没看到郑迅和陶涛是怎么遇害的,我也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凭一辆咱们这最流行的永久自行车就能认出车主是谁。 看到自行车后,我发现附近有血迹,当时是下午,我怕天黑后鲜血招来野狼,把带血土块铲掉扔进了沼泽。不知道你父亲看没看到我铲土?” 小金语气平静地讲述经过,除非他是藏匿情绪的高手,否则他说的就是真相。 这里还牵涉的特务的信息,项海来选择相信他。 原来如此! 家人思路太活跃,脑洞开得大也不好,老父亲和老母亲这些天估计过得水深火热的吧? 还有她,脑洞快成黑洞了。项海澜发现自己又双叒错了。 第85章 巨响 血迹不算多,金熠当时没意识到会出人命,也没登上童牛岭继续追踪。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个神出鬼没的特务在,他不会贸然踏入险地,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你不是老念叨让我一定保住狗命,不许在外面过夜,超过36小时不回家,你就要思念如狂,想我想得要死,我处理好血迹,就赶紧往回走了。” 项海澜:“……”怪我喽? 金熠不是杀人犯,金熠也不是大情种,都让项海澜大大松了一口气。 被喜欢很正常,被变态一样地喜欢很惊悚好吗? “那到底是谁杀了郑迅和陶涛?真有活雷锋装大侠替天行道吗?” 金熠也不清楚,“事发第三天,我把这件事往上汇报了。” 部门和部门之间有壁垒,尤其是抓特务的情报部门很神秘,未必会和地方公安部门通气,除非这件事里有特务参与。 金熠关心的人不多,这几天之所以也心事重重,跟那俩死鬼兄弟没关,还跟山里的动物有关。 既然项海澜进山了,她又古灵精怪,想法多,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这些天的观察说出来。 “不光你舅舅家附近有兔子出没,我发现今年山里的小动物尤其多,它们怕人,很少到近山处觅食,又不像兔子到处打洞,大家没感觉也正常,但深山能发现很多它们的粪便和脚印,豹猫,狐狸,鼬……甚至狼的数量都比以往多了许多。” 项海澜若有所思,“你说我舅舅那的橡果是不是被某种小动物偷摸吃了?” “小动物的可能性不大,栎树在结果前就被找上门了,兴许是某种跳虫,在栎树和榛子树开花时过来吸食花蜜。”金熠翻看过很多遍工具书,得出了自认的最优解。 项海澜皱了皱眉,“老虎不在家,狼称了霸王,它们又没有老虎的肉食量,底下的小动物也就跟着泛滥成灾了。” 小金的目光沉静悠远,低声念叨:“是啊,乱了。” 山林里飞来一群黑喜鹊,叽叽喳喳在红松上寻找被遗落的松塔。 两人沉默的当口,突然从童牛岭方向传来几声巨响,黑喜鹊扑腾翅膀,吓得飞走了。 挎包里的横虎也吓得汪汪叫。 项海澜不解,“是煤矿在炸山吗?” 小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像是比童牛岭还远一些的地方传来的。” …… 知青这边还在找人。 做噩梦太儿戏了,做噩梦了怎么就要躲起来? 宋霞的猜测更让大家担心,“她虽然没揣火柴,但咱们红旗大队的人哪个不会钻木取火,戴向晴精神不稳定,不会真想烧山吧?” “我的妈呀,还不赶紧点,你们谁先上树?看到哪块冒烟,好通知大家去灭火。”路远急了。 又找了半个小时,还是没发现戴向晴,附近也没有冒烟的地方。 这人到底去哪了? 蒋楠竹猛地想起来,“我们找错方向了!她没躲,她可能提前下山了。” “下山怎么不跟大家说一声?”陈正道累得直喘气,一脸恼火地指挥,“我们留一半人接着砍树,找人,另一半人下山,如果再找不到,就通知大队。” 蒋楠竹猜对了,戴向晴确实下山了,伙房里的粮食少了一些,她自己的衣物不见了大半,陈正道锁在厦子里跟兵团朋友借的自行车也没了。 “走就走呗,干嘛骑我的车走?”陈正道连跑带颠去找大队长告状。 队部只有赵会计在,项大诚又带人去测量灌溉渠线路了。 老赵听陈正道噼里啪啦一通说,才反应过来,“她脑袋上老大一个包,跟我说有点恶心,怕是脑震荡,想去市里看病,晚上可能回不来,现在医院都是治脑炎的,以防万一,让我给开介绍信,医院住不上,她就去住旅社,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 介绍信都开了,戴向晴段位长了,都会隐藏情绪了。 “真狠啊,为了逃跑,能把脑袋往树上撞。”连陈正道都甘拜下风。 老赵还是闹不明白,“好好的,她跑啥啊?” 是啊,队里没人得脑炎,今天天气特别好,初冬时节暖得跟三月天似的,能出啥事啊? 再说了,就算出事,为啥不通知大家伙,就算没人信,大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看吴呈一脸迷糊,戴向晴连最亲近的人都没说。 “会计叔,拖拉机在家吧?”蒋楠竹问道。 “在家,我这就喊人开。”老赵心眼多,不让吴呈上手开拖拉机,两人都快结婚了,小吴如果向着女方,故意把拖拉机开沟里咋整? 拖拉机冒着黑烟,拉着知青突突突上路了,时间耽搁得有点久,追了好长时间,还没看到戴向晴骑自行车的身影。 炮声响起时,因为拖拉机的噪声太大,知青们只隐约听到点动静,都没当回事。 红旗大队的人听到的动静更大一些,测量灌溉渠的项大诚父子听到了,给大队喂猪的王春花听到了,山上看柴火的村民也都听到了。 跟项海澜的想法一样,大家都以为煤矿在炸山,这种动静隔三差五就有一回,没人当大事,测量的继续测量,砍柴的继续砍柴。 童牛岭既是汉达县的最高峰,也是近山和深山的一道分界线,童牛岭往西,是多年老树形成的原始密林,山路更加崎岖,给伐木工作带来了巨大难度。 林业部门索性把这片区域设为禁伐区,一来保护树木,二来保护动物。 小金判断炮声来自深山,心系动物们,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项海澜,“要不要过去看看?” 种花儿女多奇志,穿越女即爱红装也爱武装,项海澜振臂一呼,“走!” 说走咱就走,等等! 路远着呢,中午不回家怕家人担心,项海澜把拖后腿的横虎掏出来,又从包里翻出本,留了张字条,卷在一个小药瓶里打了个死结,绑在小狗脖子上。 “别贪玩,赶紧回家。”这里离家没多远,横虎鼻子灵,不会跑丢的。 至于那箱金子,项海澜问金熠:“还有没有其他藏金子的地方?”藏金子最忌讳潮湿环境,洞里太湿了,最好换个地方。 “有,往里走走再说。” 第86章 穿越的终极目的 项海澜头一次走这么远的山路,越往深处去,大山逐渐露出原始的一面。 倒伏的树木,凸起的树根,堆叠的树叶越来越多,山路也愈发难走。 没办法搞特殊,项海澜脚下是一双高帮解放鞋,幸亏早上出门时垫了一副弹力鞋垫,要不真走不了远路。 拄着短头枪,项海澜还是控制不住平衡,连续滑倒两次。 金熠见状,抽了几根缠树的藤条,绑在项海澜的解放鞋上,相当于给车胎上了防滑链,虽然有些硌脚,总比老摔跤强。 小金脚上也是一双洗得发白的高帮解放鞋,但他在山路上如履平地,跟个猴儿似的灵活。 项海澜暗暗送了他一个外号——人猿泰山。 一个沪市长大的金尊玉贵富家少爷,来到东北的森林竟能这么如鱼得水,实在是匪夷所思。 赶路太无聊,项海澜忍不住调侃金熠,“你家人取名字都按五行取的,不会插队选地址也找人算过吧?” 没指望小金回应,结果他还真停下来,回过身点了点头。 “我两个堂哥,金沙去了西南,金塘去了西北,我则来了东北。我祖父的忘年交,给我们取名字那个人在知青办工作,做了点手脚。两个堂哥写信说,虽然也在吃苦,但大环境不错,没有受到格外折磨。” 项海澜:“……”真是无处不在的玄学。 金熠没提的两个堂哥自是家族密辛,项海澜不会越界问太多。 还想再调侃两句,结果刚才的炮声又响了,连响数声,声音也来自四面八方。 再没心情聊天,两人抓紧时间赶路。 有项海澜在,还是拖慢了速度,按照金熠的步速,这会儿该走出这片林子,到达他提到的发现可疑人过夜踪迹的位置。 已经中午了,不补充些能量没法继续。 两人找了个空地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喝口水。 今天温度可以,没必要生火烤馒头,就着冷馒头和项海澜做得蘑菇酱,简单吃了口。 如果金熠没有嫌弃她装馒头的挎包也装过狗,项海澜会吃得更香。 “我的馒头明明是用牛皮纸包着的。金熠同志,爱干净是好习惯,太爱干净是一种病。” 谁不知道狗不能跟吃的放一块?老娘的馒头是从绿皮火车里拿出来的好不好?没有你在,老娘还能添根红肠配馒头,吃个中式汉堡。 骂完洁癖男,小项倚着身后的红松小憩一会,身体越是疲累,思绪反而越杂乱,吸食花蜜的跳虫,小动物,狼,老虎,炮声…… 目前所知道的一切信息,欠缺一根主线将它们串联起来,让她有种深处密林,找不到出口的无措。 突然晒在身上的温暖阳光消失了,空地上方的蓝天被一团乌云遮住,温度随之降了下来。 金熠见项海澜只穿了一件单衣,开口建议,“我有任务必须去查看,你还是先回去吧,那声音响了两次,感觉有危险,咱们来时我在树上留了标记,顺着三角印记走,不会迷路。” 他向来思虑周全,来时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 项海澜摇了摇头,刚想开口,林中又出现变故。 树林上空,乌云下,成片的喜鹊,麻雀将天空遮蔽得更加黑暗,更矮的半空,花尾榛鸡,黑嘴松鸡在展翅逃命。 金熠沉迷大山多年,从没见过如此多的飞龙和松鸡。 两人对视一眼,第一反应是起山火了。 树木遮挡了视线,金熠挑了身边最高的一棵红松,助跑一段,迅速窜上了树,爬到十五米左右的高处,环视一圈,并没发现有起火的迹象。 “再等等!”他示意树下的项海澜稍安勿躁。 动物面对危机要比人类敏感得多,不是火灾,难道是地震?地震前确实有可能会出现响声。 上午天气暖和,树下还能看到搬家的蚂蚁。 项海澜趴在地上观察,蚂蚁的活动照常,并没有反常地大规模回巢穴迹象。 到底怎么回事? 那声音又响了,第三次,太诡异了。 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想要寻找线索,十分钟之后,树上的金熠突然开口,“出事了!” 迅速爬下树,金熠拉着项海澜跑到他在树上找到的最佳观测点。 前方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处陡坡,坡上长满了低矮的浆果树,遮挡不了视线,坡下更远的位置,就是当年为开矿,砍伐出的大型空地。 近些年这片山头已经完成了开采,地下土质被煤泥和矸石破坏,林业局组织人力在空地上重新种了耐瘠薄的蒙古栎。 栎树叶片落尽,透过它们光秃秃的枝干,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动物们正在向两人的方向行进。 距离稍微有些远,不影响项海澜的视线,野猫,狐狸,狼,鼬,她还看到了马鹿,平时偶有争斗的动物竟然能和谐地凑一起逃命,难道真要地震? 项海澜记忆中75年黑省没有大地震的记载,平行世界就是平行世界,看来经验做不得准。 好像不对? 半分钟后,等看清了动物们的状态,项海澜对地震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鼻尖沁凉,空中有雪花飘落,汉达县的第一场雪在此刻到来。 凉意有着醍醐灌顶的效果,霎那间项海澜寻到了那根提纲挈领的线,一切都串联起来。 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太过狭隘,思维受局限,真实情况是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原主残魂,跟小家庭的恩怨情仇没有关系,她这场没有预兆的穿越,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自身和家人的命运,它有着更加宏大的意义和更沉重的责任。 她的穿越是要把走偏了的平行时空搬回到正轨。 金熠感觉到身旁女孩的激动,偏头道:“应该是地震,我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险,最好远离动物。” 项海澜回看金熠,神情复杂,“不是地震,还是鼠疫。” “鼠疫?” 小金虽然是半个野生动物专家,但没经过现代防疫学的专业训练,认知有短板。 项海澜虽然是学服装设计的应届毕业生,但她有一个大学毕业考上老家县城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事业编,心宽体胖,最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堂哥。 老家和内蒙,外蒙接壤,预防旱獭传播的鼠疫是防疫重点,每年上面都要批经费,印制厚厚一摞防鼠疫小册子,发给来打防疫针的人阅读。 小册子卡通排版,寓教于乐,可以作为儿童绘本给孩子讲故事。 她就是这么干的,放寒暑假回老家,没少拿防疫小册子哄小侄子玩。 册子讲得很细致,鼠疫的传染源除了常见的啮齿类动物鼠类和旱獭之外,食肉类的狼,狐狸,鼬,野生偶蹄类动物马鹿,还有猫狗都可以作为鼠疫的间接传染源。 防疫绘本里可爱的卡通动物们,此刻就在山下不远处。 第87章 真相 这可能也是平行时空选择她这样一个平凡的现代女孩,来当挥动翅膀,搅动风暴的亚马逊蝴蝶的原因。 时空问题现在没时间细想。 项海澜挑能说的说给金熠听,指着跑在最前面的狼道:“它外表是没什么变化,你看它的速度,是一匹受惊奔逃的狼该有速度吗?” 金熠了解狼,几只头狼,突喙,狭目,四肢粗长,尾巴蓬松,初看是很正常,除了速度慢,它们全都在张嘴吐舌头。 狼虽然也没有汗腺,但它们呼吸肌强,口腔表面更干燥,很少像狗一样吐舌头。 出现狗的习惯,说明它们的体能下降严重,健康出了问题。 不光狼,狐狸,鼬,野猫真要跑起来速度一点不比狼慢,从炮声第一次响起到现在,按照它们正常的速度,早该进到红旗大队,解放大队等生产队后山这片林子,但现在它们只跑了一半路程。 电光火石间,他也串联起所有事件,这是一个长达数年的阴谋,做局之人思维之缜密,对这片山林了解之深刻,都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用老鼠之外的动物做媒介充当传染源,能让人们放松警惕,宰杀了这些动物,难免会沾染鲜血,体液,疫病想不传播都难。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你当这些动物是怎么感染的?”项海澜声音紧绷。 “跳蚤。”金熠不假思索道。 “虽然现在温度低,但动物体温可不低,动物身上的跳蚤死不绝,猫、鼬、狐狸爱钻家,身上吸了血的跳蚤再转移到家里的猫狗身上,冬天关窗闭户热炕头,跳蚤藏在炕席下,能把一家人都传染了。” “别说了,我们得想办法阻止动物钻林子。” 没法控制逃到其他方向的动物,但在煤矿采空区这片栎树林里目前集结了数千只动物,不能让它们再往前走了。 做局的人能下这盘大棋,就怕他在病毒上做手脚,谁知道鼠疫病毒里会不会夹杂其他病毒,控制源头才能有效阻止传染。 …… 红旗大队通往汉达县乡道30公里处,知青们终于追上了骑自行车的戴向晴。 眼看被追上,戴向晴还没放弃,丢下自行车就往路边的大田里冲。 幸亏来的人多,大家分散围堵,终于把戴向晴给抓住了,赵会计没说错,她脑门上顶了个锃明瓦亮的大包。 “戴向晴你出息了,不光偷自行车,还用上苦肉计了,知不知道,知青未经允许离开插队所在地是要受重罚的?”宋霞累得气喘吁吁,也不忘教育人。 “谁说我要跑?我是去看头伤。” “看头伤,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又往大田里钻是干什么?”陈正道觉得项海澜没说错,这丫头脑子彻底坏了。 戴向晴还在挣扎,“你们走开,别靠近我,你们都有毒!” 久违的第四章昨晚终于在梦里揭开了真相,接着上一章项海澜的话题,知青们回忆起横扫整个北方的病毒,各个都心有余悸。 他们运气好,能逃过一劫,是因祸得福的结果。 在病毒大流行之前,陆远去解放大队附近的4连参加知青老乡的婚礼,回来得了脑炎,继而传染给所有的知青。 县医院没有床位,他们被送到了市里的农垦医院。没想到得了这种病对后来的病毒竟有免疫力,所有人都平安活了下来。 但红旗大队健康的村民们却难逃厄运,十室九空,不光红旗大队,整个地区,北方四个省份在病毒肆虐下,死亡率一点不比六十年代那场流行性大脑炎低。 记忆太过深刻,所有知青都记得事发的起始日,就是今天。 早起后,戴向晴调动全身演技才骗过知青们,她计划先去市里,再坐火车回老家,到站就算被抓,病毒的事也已经闹出来了,不可能再把她送回去。 “咱们都是革命战友,戴向晴有什么委屈和困难你尽管提,能帮你解决的我们尽力帮你。”蒋楠竹见戴向晴情绪有些不稳定,想要先把人安抚住。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戴向晴更生气,都怪你写的破回忆录,写都写了,为啥一章只有两千字? 搞科研的就不能练练文笔,全章都是没用的感叹,有用的信息只有一点点。 她之所以选择逃离是因为书中的描述已经跟现在的情况极度不符了,陆远因为前段时间防四不像没去参加婚礼,知青们都没得脑炎,不得脑炎就没法免疫致命病毒。 那么高的死亡率,不逃,留下来等死吗?当然不能告诉别人,如果有人信了,跟她一起抢火车怎么办? 见她冥顽不灵,陈正道学项海澜威胁道:“她像是发病了,还是送疗养院吧?” “我不去疗养院!鼠疫要传开了,你们跟我一起逃吧。”此一时彼一时,既然被抓了,戴向晴只能选择妥协,说出真相,让这些人跟她一起离开。 她低估了现在年轻人的死脑筋和缺油水的肚子,大家全乐了,“你这是做梦了?太好了!项海澜说了,如果你做噩梦,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和她爸,她会把家里最后一只大公鸡宰了,做小鸡炖蘑菇给我们吃。 走,领赏去!” 领赏的人在项家堵住了回来吃午饭的项大诚。 “我家海澜不在家,进山了,”老项指了指趴在门口累瘫了的狗子,“戴知青做噩梦,梦到鼠疫打了回马枪是吗?我家海澜说了,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山里 项海澜和金熠大脑急转,想要寻求阻挡动物前进的办法,脑袋快转冒烟了,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办法。”项海澜见动物们已经越过两行蒙古栎, 急得直冒汗。 金熠眼睛一亮,指向坡下一处铁丝围挡的区域,语速也加快了,“那块之所以挡起来是因为早前采煤留下的风洞塌陷了,有过路的掉下去摔残了。 动物们虽然体力出现问题,但它们的本性没变,这里面食肉动物多,我一会儿从就旁边下山,想办法弄死一头马鹿,把它的血往铁丝围堵的那块洒。刚才被炮声吓到了,它们顾不上,有鹿血在,狼肯定会被吸引,有狼带头,不怕其他动物不转向。”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把当时给项海澜修车时用的万能工具,“你的任务是把铁丝网破开,我会把死掉的马鹿扔进铁丝网里,咱们争取把动物引进塌陷区,能圈多少圈多少。”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人有自私自珍,也有同情仁爱。就算没有穿越任务,项海澜也决定拼上一回。 第88章 小金的知识和经验 金熠描述计划的时候,项海澜没闲着,从身侧跟小金一样的大挎包里翻东西。 幸亏她有提前备货的习惯,否则这会儿就要暴露了。 穿越者从来没有高人一等,别人也不是傻子,一个有空间的人,除非你永远别用,被身边亲近的人发现端倪是迟早的事。 现在这种非常时刻,不暴露很难,但是她还想挣扎一下。 两人的裤腿和衣袖在午休时都重新整理过,绑得很严实,只剩脸露在外面。 项海澜从包里掏出两个口罩,是用现在不太白的医用纱布缝的,口罩不完美,用针织面罩弥补,当地人对这玩意不陌生,东北冬天冷,围巾太臃肿,这种中间只露眼睛的面罩戴起来方便,连帽子都省了。 口罩是项海澜自己做的,面罩是绿皮火车里顺的,普普通通的平针织的,没有标识,拿来用刚好。 必须把脸部护好,一旦有血液喷溅也能帮着挡一挡。 还有喷雾,杀虫剂和花露水属于易燃物,安检过不了,绿皮火车上没有。 自从上回在山上招了蜱虫,项海澜就用66粉自制了杀虫剂,村里有人生虱子用它洗头,这东西有致癌成分,少用几次问题不大。 她把杀虫剂装在供销社卖的小喷壶里,也从绿皮火车里掏出来,往自己和金熠身上一顿喷。 还送了他一瓶,“身上没味了就接着喷,别让跳蚤上身。” 金熠虽然觉得上山没必要带两个面罩和两瓶66粉,想到项海澜上回遇到草爬子时的反应,倒不觉太得奇怪。 他也没时间起疑。 裹好头脸,拉着项海澜,两人迅速滚下山坡,来到动物行进方向的右侧。 话不多说,分开行动。 项海澜去剪铁丝网,金熠去找动物大军外侧的马鹿动手。 拿在手里才知道,金熠给她的是一把复古的瑞士军刀,不知道在哪里套换的,老式军刀做工十分精良,里面有一把多功能剪。 围住塌陷区的铁丝的直径大概4毫米,不是很细,想要一次性剪断不容易。 剪断一根铁丝需要大概半分钟,铁丝网不到两米的高度,横着的方向一共十根铁丝,全部剪断后,还需要把断口处拉大。必须抓紧时间,慢一点就配合不上金熠的速度。 动物大军里的马鹿不是很多,金熠选中了一头个头较小的雄性马鹿,野生雄性马鹿的鹿角没人修剪,又长又大,他迅速出手,薅住鹿角把马鹿拽到一旁。 队伍里的小动物尤其多,它们怕人,因为金熠的动作吓得四散开,最危险的是狼,已经有头狼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狼有一个习性,它们在捕猎和移动过程中不轻易跑回头路。 金熠是有目的性地迂回到队伍后方,选择猎捕的那头马鹿在领头狼群的右后方,头狼不掉头,队伍就不会有太大骚动。 静静等待一会儿,前方二十米处塌陷区,项海澜已经剪好了铁丝网,扯着铁丝把断口处拉开到五米的宽度。 见项海澜举起了胳膊,金熠稍稍改变了计划。 调整好角度,对准项海澜打开缺口的方向,他用手里的短枪朝马鹿的屁股扎了一下,马鹿受痛朝前方飞奔。 松开手后,他立即从挎包里找出一只二踢脚,野猪惧怕声音,用铜锣,脸盆和鞭炮驱赶野猪效果最好,他的包里常年装着这种巨响的炮仗。 用火柴点燃二踢脚,朝动物行进的前方扔去,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洼地,二踢脚的声音有回声增强格外响亮,领头的狼群慌了神。 受伤的马鹿已经冲出队伍,跑在最前面,一边是新鲜血食,另一侧是惊天巨响。领头的狼群只犹豫了一瞬就朝马鹿追去。 做完这一切,金熠迅速离开,因为队伍后侧的狼已经拱起身子,准备上前攻击他。 应该感谢狼群,它们生性多疑,给了他等待和逃跑的时间。 队伍中的小动物想要四散开,又被后侧的狼群赶了回去。前后夹击是狼群最喜欢的狩猎手段。 今天虽然有巨响惊到了它们,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机会。收集到这么多猎物,狼群爱活物的贪婪本性流露出来,兼职了一把牧羊犬。 敏感,多疑,聪明,钻猪圈钻习惯了,金熠的书没白看,再加上丰富的经验,刚才做的每一件事都掐准了狼的命门。 两人合力成功把一群动物赶进了铁丝围堵的塌陷区。 项海澜先离开一小会儿,用老项给她淘换的锋利匕首割了一捆爬得到处都是的拉拉秧。 断口处需要捆绑,拉拉秧粗纤维茎条正好用上。 动物一进圈,两人立即围拢断口,绑上拉拉秧。期间,有少量猫,狐狸和鼬趁乱逃了出去。 没办法,这么多动物不可能做到整齐划一,只要把绝大多数控制住就行。 但是想控制也非常难,关进圈只是第一步。金熠原本的想法是动物的体重让地陷更严重,最好把这块地彻底踩塌方,全部掉进风洞里。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塌陷的风洞该结实的时候十分结实,动物们还在地面好好待着。 狼群的刻板行为又来了,它们找上倒霉的马鹿,像抽猪圈里猪一样,想驱赶马鹿越狱。 还有小动物们,它们不像狼,各个都是攀爬高手,现在是大好机会,不跑等着被狼吃吗? 金熠只有两只手,一根短枪,隔着铁丝网对付数量有限的狼都勉强,何况还有那么多小动物。 放火也不行,首先他们没有大面积引燃动物的燃料,项海澜就算想得再全面,也想不到在火车里提前装汽油,再说汽油现在也不公开售卖。 就算有汽油也不能点,点根炮仗都提心吊胆,要真放大火,身上带火的动物在林子里窜,不等鼠疫传播开,森林火情先传开了。 隔离网里的狼看到金熠,仇恨加剧,放弃了想要控制的马鹿,躬身助跑,想要纵身跃出撕咬他。 已经有两只山猫越狱成功。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项海澜动了,飞速沿着铁丝网跑圈。 奇迹发生了。 金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发现,在隔离网上爬得正起劲的小动物们像下饺子一样纷纷往下掉。 还有两只前爪扒在铁丝网上的狼,嗷呜一声倒在了地上。 项海澜在手腕上缠了一圈围巾,金熠看不懂她是怎么做到的,好像她的手一接触到动物,动物就触电了。 他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世界观崩塌是在金家出事那一天,今天是第二次。 这是什么能力? 这当然是超能力! 第89章 小项的钞能力 暴露空间和当一个会放电的皮卡丘,项海澜选择当皮卡丘。 皮卡丘小项经常研究绿皮火车,练就了一项绝活,能控制空间里的物品保持半出不出的状态。让警棍只露出顶部释放电压,有围巾遮挡,她跑得又快,超能力就伪装成功了。 这种时候,只有十发子弹的枪不好使,感谢乘警叔叔还带了一根警用电棍上火车。 这种电棍的电压通常非常高,火车里这根最高电压有15万伏,电晕动物轻轻松松。 警用电棍的工作原理是通过高压脉冲使接触者休克或者昏厥,通过击穿空气形成回路,省却了项海澜触摸动物的麻烦。 但是也有缺点,它不能导电,否则哪用她跑圈,直接站着放电多好,瞬间让铁丝网变成电网。 它还有一个致命缺点,但不赖人家,一根电棍的一生哪用面对那么多嫌疑人? 项海澜跑了两圈之后,发现电棍的电量下滑严重,不用摸就知道,电棍的电池肯定烫得不行。 再跑两圈铁定没电,完了,两圈跑下来,染病动物吓着了,爬网的速度虽然没一开始那么快,但它们不会放弃,还在往铁丝网上爬。 电棍配了专门的充电器,但是火车上没电,怎么办? 项海澜把一只爬网的狐狸怼回去,脑筋急转。 金子!她想起了自己拿金镏子做的实验,偏巧金熠今天还给他看了自己捡的那箱金子。 这不叫命运,这是时空磁场运作在帮她! 该感谢她自己,来的路上金熠又找了两个藏金子的地方,她不满意,感觉还没第一个灯下黑的位置好,金子一直跟着两人,没被半路撇下。 “金子呢?”项海澜冲金熠大喊! 金熠看项海澜表演超能力看入迷了,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在坡上,我藏在浆果树丛里了。” “给我!我有用。” 小金取来那箱金子后继续大开眼界,项海澜一手大黄鱼,一手放电,金子瞬间没了,像是被吸收了! 明白了,她这个……姑且算特殊能力吧,得靠金子补充能量。 “你这个特殊能力挺费钱。”小金评价。 “我这个叫钞能力。”小项心在滴血,一根大黄鱼顶多能供给跑两圈的电量,别问她为什么,跑下来就知道了。 “超能力?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能力?这不符合常理。”金熠边帮项海澜解决漏网之鱼,边问道。 世界观被颠覆得太彻底,连幕后之人捣乱传播鼠疫这样的大事都被金熠放在脑后,很想研究一下项海澜的超能力。 “别打听,别好奇,以后你会碰到更多像我这样的人。”八十年代气功横空出世,比她还能忽悠的多了去了。 小金很听话,不问就不问,专心对付越狱动物。 箱子里除了少量的首饰,一共二十来根大黄鱼,被项海澜用了一干二净,一刻不停地跑圈她要累吐血了。 还是跑了一小部分,剩下的绝大多数动物被彻底制服了,发病状况不同,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连续受电击,彻底爬不起来。 往身上喷完杀虫剂,项海澜气喘吁吁地问金熠,“你心不心疼那小箱金子?” “本来就是捡来的东西,有什么可心疼的?”金熠见过钻石,不会被黄金迷惑。 可是我心疼,更让项海澜心疼的是电棍坏了,边充电边放电,铁打的电棍也经不起这么用。 她算彻底明白了,被时空任务选中的人和物都有自己的阶段使命,于电棍如此,于她更是如此。 自从再次确认鼠疫,以及把传染源的大头制服后,项海澜感觉一直纠缠她的焦躁情绪彻底消失了,她的任务完成了。 看了眼身边正在翻包的年轻小伙子,不知道他的使命是不是还要继续? 山下还有一个人有任务要完成。 老项虽然嘴上说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但是着实被上回四不像狼来了似的警报整疲沓了,没怎么把戴向晴又一次狼来了的警报当回事。 对知青们道:“你们先回去拖柴火吧,小戴同志的问题也要重视,疗养院水平就那样,等冬歇你们陪着,去市里农垦医院好好给她瞧瞧病。” 疯子他不是没见过,有一些就像戴知青这样,把假的说成真的,大闺女回来说过,这种病叫啥来着?想起来了,妄想症,戴知青像是得了妄想症。 既然被抓了,又有这么多人看着,戴向晴彻底跑不掉,只能自救,这种强传染性疾病,救人就是救己。 就算被抓去切片,死得也比鼠疫慢。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戴向晴不再隐瞒,把第四章的关键信息说出来,“我梦到有好多动物下了山,狐狸,野猫,黄鼠狼什么的,动物大片转移,大家一开始以为地震了,着实吓了一跳,都跑到大田里躲地震,动物窜进空门,身上的跳蚤传给了守在家里的猫狗。 地震没来,大家回到家,没两天就得病了,得的还是脑炎,一开始以为是上一波脑炎扩散了,当成脑炎来治。 治疗没有成效,得病的人很快死了,病传得越来越广,越来越多的人死去,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人得出结论,这不是脑炎,这是一种少见的鼠疫,脑膜炎型鼠疫。” 项大诚默了默,心道:妄想症都能妄想得这么全面啦? 知青们也是一头雾水。 沉默中,后山又陆续传来几声闷响。 虽然声音传到山下没那么响亮,屋里的人还是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90章 乡亲们动起来 “谁做梦连病的名字都编得清清楚楚,还脑膜炎型鼠疫?”项大诚小声咕哝一句。 他天人交战的时间有点长,急得戴向晴还想开口,觉得过犹不及,又拼命忍住。 得了,还是宁可信其有吧,人不折腾,闲着干啥? 项大诚下了决心,“陈知青你带人上山通知砍柴的快下来,不用特意找人,一会儿我用广播再通知一遍,戴知青你跟我回大队部,放心不会把你关起来,你们几个也注意,事情没定论,出去别瞎说。” 知青们立即点头应是,他们还迷糊着呢。 大队部现在是妇女们的天下,刚才下了点雪,不一会儿天又晴了,外面光线好,她们把手里的活从仓库搬回户外,农村人不下地也永远有事忙。 收获的麦秸挑最好的留下来,晒得干爽,拿麦秸掐辫子,收购站专门收这种麦秸辫子,特等品一米一毛钱。麦秸辫子可以用来做草帽,也能做工艺品,据说还能出口挣外国人的钱。 这些麦秸草是队里的公产,过来掐麦秸的都有工分挣,掐这玩意上瘾,王春花婆媳放下饭碗就来干活了,连手巧的项海河都被媳妇拽来出工,被村里的大嫂好一顿笑话。 听到大队长在广播里喊,让把家里的猫狗都弄来大队部集合,新下的小崽子也别放过,全都带过来。 大家都听愣了。 “春花嫂子,大队长作啥妖呢?” 王春花也一脸懵,你问我,我问谁? 老项作妖无止尽,在广播里好一顿呼呵,让弄柴火的赶紧下山,担心他们听不到,还让人在队部门口用干艾草焖了一杆火。 搁那放信号烟呐。 “你中午吃毒蘑菇了,脑子中毒了?折腾这死出想干啥?”王春花跑到广播室骂人。 不等她骂完,就被塞了一根狗绳。 “先别问了,你扒拉扒拉横虎身上的毛,它跟海澜在山里待了一早晨,看看有没有跳蚤,记得扒拉仔细了……哎呦,海澜和小金还在山上呢,这可咋整?” 着急也没用,那俩孩子机灵,希望能躲掉动物们。 老项顾不上自己家,不等老伴接着问,就跑去开仓库,记得仓库里还剩了几袋66粉。 在家午休的全被项大诚喊起来,胡子老孙头牵着家里大黄,骂骂咧咧过来了,“大诚,咋回事?是不是哪块狗又咬死人呢?” 这些年各种流行疫病其实一直没断过,三年前本地狂犬病大爆发,不少家养狗中招,被咬的人也没一个救得活,让不少人记忆犹新。 是你说到啊,可不是我说的。项大诚胡乱点了点头应付过去,暂时他不想把戴知青供出去,脑膜炎型鼠疫还没狂犬病通俗易懂,再说一旦有特务,保密是必须的。 就见陆陆续续有人牵狗抱猫过来,不看不知道,红旗大队家养的猫狗真不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时不时有野猪下山,还有狐狸,黄鼠狼偷鸡,不养狗,鸡就没了,没了鸡就没鸡蛋,虽然收购价最多5分一个,那也是鸡屁股银行,必须保护好。 猫也是看家护院的好手,不说别的,多抓几只耗子,一年就能省下不少粮食。 项大诚统一安排大家伙抓跳蚤,把精神萎靡的猫狗单独拴好。 不等他折腾完,戴向晴说的话就应验了。 动物下山了。 “不好了大队长,我看到狼了!”上山劈柴火的顾家二小子飞奔过来报信,“还没下大雪呢,狼怎么提前下山了?” “好多动物都下山了!”又有人发现异常。 大队部晒场上,村里人的第一反应跟戴向晴说得一模一样,“唉呀妈呀,不会是要地震了吧?” 项大诚看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戴向晴,脑门被赤脚大夫涂了紫药水,佝偻着身子又惊又怕的怂样,心里骂了句,真他爹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二小子,别喊了,带人扛上麦秸和豆秸去大地里围火圈,围大一点,留个口,先别点火。” 第一只狼已经下到大队部,躲在队部后面的住家墙外,只露一只耳朵在偷偷观察。 老孙头有老花眼,但他远视厉害呀,早就发现了狼。 村里年纪大的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猎人,“这狼是打前哨的,后头的狼估计要偷家,现在猪正肥,可不能让它们弄走了……不对!这狼是不是病了,怎么在打摆子?” “兴许也得了狂犬病。”老项板着脸胡说八道。 大仙白老七搂着家里的花狸猫,站在老孙头后面指指点点,他对被村里人供为保家仙的黄鼠狼不要太了解,都是一个系统的。 “看到那只老黄没?毛都耷拉了,没得病我倒过来走。” “狂犬病也能传染给老黄?” “那咋不能呢?” “我的天呐,这要被咬一口不就彻底玩完,队长还等着干啥,赶紧行动啊。” 老项从善如流,“老赵,杀鸡!”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红旗大队有无数个宝,有经验丰富的老人在,大家齐心合力,先用声音驱赶,再用鲜血诱惑,成功把大部分动物赶进了包围圈。 一望无际的大豆田是火攻的好地方。 放狼烟还有一个好处,连报信都省了,周围一马平川,旁边生产队和兵团全能看见。 红旗大队碰到情况,他们也遇到了,反应都差不多。 “不是地震吗?头前儿我都听到地响了。” “要是地震,红旗大队还有功夫防火?” “老项那人粘根毛就能变成猴,谁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里根楞。” “不对,你看那只狐狸见了人也不躲,不是饿的,倒像是走不动道了,那只野猫也一样,不是地震,山里的动物遭病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老百姓的生存经验和危机意识立即启动,也有样学样,点起了火,整个大山南麓的生产队狼烟四起。 项海澜回到村里时,到处烟熏火燎,狗叫声连成一片,好多家都传出66粉特有的霉味。 项大诚的骂人声响彻在大队上空,“哪个猪脑子把66粉往头上捂,毒死了我可不负责,那玩意不挥发,兑点水擦擦炕,擦完再用清水擦几遍,别懒,谁懒我就扣谁公分!” 金熠说他有特殊方式通知上面,留下来善后,给她指了一条通往山下煤矿家属区的小路,搭了两趟过路马车,最后一大段路项海澜腿着回来的。 一路上项海澜眼泪就没断过,被烟熏的。马车上的人都在说,山里的动物遭病了,跟狂犬病一个样,被咬都得死。 项海澜听了一路,颇有一种山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事情咋变成这样了? 第91章 小项的期待 乡亲们是敏感,不经过提点也想不到那么多,除了她,只有戴向晴有可能知道内情,难道她良心发现,告诉大家了? 项大诚在大队部当总指挥,王春花在家杀虫,见小闺女终于回来了,劈头盖脸一顿呼号,“你这倒霉孩子在家老实待着不行啊,没事上什么山?被没被野狗咬?” “妈,你就不能想我一点好,我啥事没有,村里怎么回事?” “别提了……” 项海澜静静听母亲说完,心道群众就这样蒙在鼓里也太挺好,背后的策划人还没有落网,也不知道上面那帮人会不会扯皮,形势不明朗,装傻最安全。 她跟金熠决定对外也不把山里的事说出来,这里还关乎她的“超能力”,更不能外传,小金说,他有办法把塌陷圈动物的事遮掩过去。 既然他开口保证,项海澜觉得可以信赖。毕竟两人互相都亮过一部分底牌。 王春花没工夫帮她收拾小家,分了一些66粉给她,“你爸也是的,狂犬病跟跳蚤有啥关系,非让挨家挨户杀虫子,你也别偷懒,把炕啊,柜子啥的好好擦擦再睡觉。” 家里没烧火,屋子里冰凉,项海澜先把大锅点着,烧了一锅开水,烧水的功夫吞了一个火车上乘客带的汉堡,这一天的运动量快赶上她平时一个月的运动量,累惨了都。 烧好水快速给家里做了消杀,再收拾自己。 项海澜先把头发梳通,拿出篦子,好一顿刮头皮,不能放过一只虫子。 又取出澡盆,兑好了热水,先把身上冲干净,跳进澡盆泡一泡,解解乏。 水温高,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项海澜舒服得想睡觉,也真迷瞪过去。 半梦半醒间,平行时空原来的轨迹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一一闪过,那不是令人舒心的画面,病人痛苦的面容,医生护士疲惫的脸庞,百姓的恐惧,荒芜的土地,山坡上的坟茔…… 最后所有画面坍塌,皱缩成一个小小的黑色旋涡,项海澜也醒了过来。 澡盆里的水没怎么凉,贪念温热的洗澡水,她舍不得出来,靠在盆壁上慢慢捋顺这段离奇的经历。 绿皮火车无疑是一辆时空列车,带她来到这个会因为鼠疫大流行而被改变的世界。 因为她的到来,跟金熠结识,金熠下水救了她,时空磁场出现小动荡。 穿越之初接收的情绪应该是磁场跃迁带来的回溯效果,落水后反复做的那个梦,像是录像机卡带,还有心悸应该都是磁场震荡的结果。 之所以跟金熠在一起心悸会消失,毫无疑问,他也是被选中的破局之人,他的磁场能影响她,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亲近,第三个被时空选中之人戴向晴也暴露出来。 虽然她不知道戴向晴今天做了什么,但母亲刚才念叨过,戴向晴今天一直在大队部,看起来不是很正常。等回头父亲回来再确认。 刚才的梦境,更像是磁场最终的定格,也是给她一个交代,她此次穿越任务真的完成了。策划这样一次事件需要数年的筹谋,一旦人们有了防备,再想故技重施,难了。 项海澜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改变时空走向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任务完不成,这个平行时空最终会坍塌消亡,不一定会立即坍塌,也许在百年之后。 她爱的家人,浑身都是戏的父亲,外冷内热的母亲,心眼子多的三哥,三嫂,大姐一家,可爱的侄子,村里慈爱有个性的长辈,老孙头,李三奶奶……都因为这次鼠疫而死,有幸活下来的人,他们的子孙将来也会死。 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肯定也跟着一块玩完。 吓得一激灵,温热的洗澡水也暖不了项海澜拔凉拔凉的小心脏,时空系统你爷爷的,不带这么强买强卖的。 她还明白一件事,时空轨迹的改变不能大刀阔斧,需要润物细无声,从细微处着眼,三个人性格各异,互相影响才能完成任务。 任务完不成有惩罚,那么任务完成了呢?会不会有奖励? 其实从落水后,事态和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项海澜在焦虑的同时,暗暗还有一丝期待,在她改变所有人命运后,是不是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澡盆里不是睡觉的地方,项海澜擦干净身体,换上干净衣服,重新躺到炕上。 异空间的绿皮火车静悄悄,站长室的卧铺票夹还留有几个余位,但愿醒来之后,火车掉头,她又回到现代老家。 没回去…… 下半夜才到家的金熠把项海澜吵醒了,屋子还是那间屋子,超大的土炕上多了一个人。 睡觉前太兴奋,项海澜没挡帘子。小金就着锅里彻底冷掉的水洗了个澡,被激到了,身体疲累,精神也很兴奋。 项海澜声音带着深深地怨念,“你怎么回来了?” 小金挑了挑眉,不回来,难道我要睡到外面? 他翻了个身,对项海澜的超能力兴趣依然浓厚,“你为什么会放电?”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项海澜更来气,不为了保护平行时空,当我愿意暴露? 暴露就暴露了,为什么不让她回现代,大半夜还要善后。 没好气道:“因为我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眼睛?” “我眼睛美,能放电,所以人也可以放电。” “……” 金熠默了半晌,又开始蠢蠢欲动,“现在屋里黑,你放出的电流一定会特别好看,要不你给我展示一下?” “你有金子吗?” “没有,不都让你用光了。” “没有金子还放什么电?以后都放不了,因为我眼瞎了,不美了,我就是眼瞎才找你假结婚。” 小项同志完成任务又想过河拆桥。 小金立即闭嘴,翻转一百八十度,面朝炕头,不问了不问了,睡觉。 黑暗中,项海澜深深叹了口气,看来是彻底回不去了。 接下来那就认真搞事业吧。 第92章 余波 项大诚也在外头熬了大半宿,下半夜儿子接班,早晨起来吃完饭还想回屋补会儿觉,被老闺女逮住,父女俩关在屋子里,就这次事件展开深入交流。 “什么?戴向晴说动物能传染脑膜炎型鼠疫?这词儿新鲜。” 项海澜嘴上怀疑,其实已经相信了穿书女说的话。 堂哥的防疫宣传小册子里对鼠疫种类有过介绍,除了腺鼠疫,肺鼠疫这两种常见类型,还有肠鼠疫,眼鼠疫,脑膜炎型鼠疫等由鼠疫杆菌引起的传染病。 戴向晴的话信息量很大,脑膜炎型鼠疫不多见,传播规律她也不了解,但是伤人最深的肺鼠疫在寒冷季节反而是传染高发期。 做局的人除了心思缜密,还是个病毒学专家,保不齐把两种鼠疫病毒结合在一起了。 “海澜啊,动物不对劲是一定的,但是咱们要不要相信戴知青说的话?”老项跟女儿征求意见。 项海澜看老父亲一眼,“您不是已经相信了吗?问我干啥?这病不可能彻底防住,过两天就能见分晓。 爸,戴向晴做梦前期得脑炎的人对这病有免疫力,你觉不觉的现在这波脑炎其实也是鼠疫?” “啊?”老项惊住了,越想越有可能,“就是啊,头前儿我还纳闷,脑炎是蚊子传染的,这会儿都冷了,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得病。” 想到当护士的大女儿,老项急了,“那你大姐岂不是危险了!” 项海澜摇了摇头,“大姐上回来家时说,能控制,我怀疑先前这波是特务故意玩的障眼法,可能是泛滥的四不像传的,病情相对弱,传染率低,但是下一波就未必这么温和了,传播快,死的人也多,不信你就看看。” 老项猛拍大腿,“高,实在是高!这人脑子咋长的?海澜啊……”话说一半,半大老头转身把门锁上了,拿小眼神觑女儿,“今天话赶话,爸有个事想问问你,你跟小金朝夕相处,看得比我们清楚,你说会不会是他干的?爸……爸实在憋不住了,一想怪渗人的。” 项海澜:“…………”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得了,大哥也别笑二哥,前天她不还把金熠当成大情种,以为他为爱杀人。就小金那双眼睛,看根苞米棒子都深情,自作多情也不怪她。 “爸,你和我妈是不是怀疑郑迅和陶涛是金熠杀的?”项海澜哭笑不得地把金熠的秘密任务告诉老项。 老项先是夸张地大喘气,接着猛拍大脑袋瓜子,“我就说往年也有巡山任务,今年干哈还专门指定小金来干,唉呀妈呀,这事整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爱瞎联想也有好处,老项又分析上了,“对了,县里公安说,发现尸骨那个狼窝里的狼也死了,保不齐这事跟特务也有关联。” 心中大石头终于卸了,大队长重新精神抖擞,觉也不睡了,背着手摆起官架子,“这事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该管的,你爹我在公社还算能说上话,放心,啥时候该提点上面,我心里有数,保准不让他们起疑心。” 项海澜暗暗撇嘴,我都完成穿越任务了,我压根就没想接着管。 送走老项,项海澜端了粥和馒头回家,家里的懒虫补眠还没醒。 小金睡到九点才睁眼,叠好被褥,项海澜把小饭桌摆炕上,端上锅里温的饭菜,狗男人也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福生活。 不管是不管,但还得关心一下犯罪现场,项海澜问吃饭的小金,“你是怎么处理的?” 小金嚼完嘴里的馒头,喝了一口粥,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往山下煤矿的保卫科大院扔了个二踢脚。” “完了?” “嗯。” 项海澜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多说两句能够饿着你咋地?”这家伙就在说动物的时候话多。 “把人炸出来后,又用弹弓射了个绑了石头的纸团,通知他们上山处理现场。” 项海澜:? 还能这么指挥人干活? 小金勾了勾唇,“你当他们那的沉陷区只出过一回事?废弃的坑洞长久不通风,里面会沉积毒气,有一年泄露出来,毒死过不少动物。 我等了很久,见山下起了骚动才通知他们的,煤矿保卫科大院在山脚下,正忙着防动物下山,有人帮了大忙,求之不得,也没时间细查动物是怎么没的。煤矿不缺酸性的煤矿水,拿来搞腐蚀正好。” 这人真是聪明,不怪他的假老丈人把他想成幕后大boss。 可惜了山里的动物,但是穿越系统都把她和金熠引到了正确地点,该怎么处理明显是一道送分题。 哎,山上的植物枯荣有时,但愿动物也能休养生息,大山比人类顽强,人类渣滓撼动不了自然的伟力。 小金跟项海澜的想法差不多,自认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个人力量微小,没必要继续插手,下一步怎么办,等上面通知。 作为红旗大队的一员,加入村里组织的巡防大队,严防下山动物。 周边大队的山基线跟海边生产队的海岸线一样长,大动物能看到,小动物黑灯瞎火的到处出溜,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来势汹汹的病毒防不住。 红旗大队在山系最末端还好,隔壁几个大队没几天陆续有人中招。 没被动物咬,却生病了,狂犬病已经不成立。好多村子的防御松懈了,又有更多人得了病。 好在上面反应快,部队很快接手。 像老项说的,用计之人实在是高,查出病不难,怎么甄别这种病最难。没有外来者干预,这次还会重蹈覆辙。 不知道项大诚是怎么往上递话的,两拨得脑炎的人都被隔离起来,兄弟城市和兄弟省份各大制药厂的庆大霉素源源不断地运了过来。 发现得早,控制得当,脑膜炎型鼠疫很快被遏制。 小金也被征调,跟战士们一起,在深山里转悠了一星期,在童牛岭再往西的深山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了幕后之人的实验基地。 里面各种包括老鼠和昆虫在内的活体实验动物和器官标本无数,很可惜,没抓到人。 事后怎么抓人,更不关项海澜的事,不过有一件事跟她还是有点关系。 第93章 离开, 挣钱难 戴向晴这段时间一直在装病,当然不是装脑膜炎,她也是够拼的,继续装胡说八道,做梦都做出花来了,说山上下来一只白虎跟耗子精打架,打了三天三夜,什么齐天大圣也来助阵,直接编出个西游记。 一开始大家还当个热闹听听,后来觉得不对劲,在早前那张疗养院的单子的背面,老项也写了证明。 拿着证明,戴向晴经过市里医院诊疗,鉴定出精神类疾病。 现在知青回城政策特别严,必须有省级医院的会诊,除非重大疾病,否则很难拿到回城许可。 戴向晴锲而不舍地又去了省里,奇迹般地把重疾诊断书拿到手。 项海澜怀疑她是沾了来自鼠疫爆发地的光,看病的大夫怕她有传染病毒,草草给出结论。 她不相信戴向晴是真病,老项也不相信。 他是这么对小女儿说的,“戴知青做梦的能力太邪乎,一旦被有心人盯上就危险了,虽然她这人私心挺重,不管是不是迫不得已才说出来,咱们整个地区经她提醒,逃过一劫也是事实。 闺女,山上的兽被人救了都知道报恩,人当然不能被兽比过去。她虽然不是东郭先生,但咱不能做那条忘恩负义的蛇。” 跟老项一样,蒋楠竹,宋霞,陈正道几个当时在场的知青,选择隐瞒应该也抱着同样知恩图报的想法。 不一样的是,他们和他们的父母都是被时代所伤害的人,反骨虽然被迫收着,但叛逆的心一直如此,可能就算被逼,他们也不会暴露戴向晴。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村也容不下两个穿越女,戴向晴不主动想办法,项海澜也会出手的,1977高考那个预言很快就会被验证,戴向晴不想到时被大揭穿,也会像现在一样想办法逃离。 她离开红旗大队那天下了一场大雪,项海澜和金熠没去送人,站在父母家台阶上,目送戴向晴坐着马车离开村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走了好,希望回到你的南方老家,找个比金熠还有背景的落难青蛙王子。 肥厚的雪花很快累积到半尺深,勤劳的小金拿着大扫把帮老丈人家扫雪,望着他瘦削的背影,项海澜想起1910年冰城的鼠疫大流行,同样发生在冰天雪地的时节。 跟开创了医学史上许多第一次的伍连德大夫没法比,但穿越一场,能做个小小的幕后英雄,好像也挺有成就感。 项海澜弯起嘴角,大声问院子里的金熠,“你今天中午想吃啥?” “铁锅炖大鹅。” “我想把你炖了。” 家里的鸡办事情吃没了,剩下那几只鹅成了王春花同志的大宝贝,未经允许杀了吃肉,甭管下不下雪,都能被老王举着烧火棍追二里地。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有人因为得了传染病惧怕难过,有人健健康康开始张罗相对象。 项海澜给李三奶奶做的缎子面小夹袄终于派上用场,大婶子特别满意,特地穿来跟项海澜道谢。 “你这丫头手艺还怪好的。” 那必须的,缎面小袄子做中式复古样式最好看,但真要这么做,三奶奶估计要被骂地主老太婆,碰上脑子不好的,能拿剪子把她棉袄剪了。 项海澜索性做了铁路服袄子,正好三奶奶重新换的老缎子面是藏蓝色带暗花样式的,冬天脸上肤色捂白了些,藏蓝新中式袄穿在身上抬脸色,还精神。 就是下身这搭配……“三奶奶你哪弄来的红裤子?” “鲜亮不?我老稀罕了。” 鲜亮是鲜亮,跟我的新中式不是一般的不配。 “听我的,只要不是红裤子,穿啥色儿的都行。” 三奶奶还想挣扎,“红色多喜庆,还吉利。” “老提喜庆,三奶奶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要相对象?” “嗯呐。”五十岁的三奶奶脸上早已爬上皱纹,但提到相亲依然会露出少女才有的娇羞,“海澜,你是不是觉得三奶奶老不正经,这么大岁数还在外面招风?” “时代变了,恋爱自由,结婚自由,多大岁数结,结多少次婚更是自由,三奶奶我支持你。” “唉呀妈呀,孩儿,三奶奶最稀罕你了。”大婶子给项海澜来了个熊抱,太热情了,差点没给小裁缝勒晕。 既然被稀罕,那就兼职把形象顾问,项海澜拿剪刀重新帮三奶奶修剪了头发,还用细线修了眉毛。 “以后你抹粉前先抹点大友谊,别抹嘎啦油,那玩意卡粉,还有粉别抹那么厚,也别抹太多红脸蛋,像我这样把腮红涂在手心这块,轻轻往脸上蹭一蹭就行。” 三奶奶的化妆法是扭秧歌式化妆法,除非那男的审美畸形,看一眼不是笑撅了,就是吓晕了,相亲极有可能死在第一步。 三奶奶喜笑颜开出了屋,见蹲在地上洗衣服的金熠,一个劲猛夸:“这小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找对象就该找这样的。” 金小狗捡来的金子都被小裁缝吃了,重新变成一穷二白的落难富家少爷,不洗衣服换不来好吃好喝,不过洁癖的人也挺爱洗衣服。 晚上,项海澜隔着帘子躺在炕上跟小金算账,“你手里有十二块现金,我原先有五块多,陆陆续续做了几件衣服,手工费挣了五块多,加在起十块多点,咱俩真穷啊。” 卖被套的钱是小金库私产,项海澜没算,当然也没几个钱。 家里收拾房子,买结婚的东西花了很多钱,礼钱两人没要,让父母收着。 小金穷,是因为两个堂哥在当地成了家,孩子营养不好,老闹病,这些年工分攒的几个钱,都借给他们了。这年头会检查邮件,捡的金子是不敢寄的,只能汇款。 没有时空磁场帮忙对付鼠疫的波澜壮阔和戏剧性,平淡生活搞事业很难,挣钱很难。 项海澜翻了个身,对着帘子提建议,“等鼠疫彻底平息了,我给你捯饬捯饬,大衣里面就穿我给你做的中山装,咱们去36团团部的小吃店吃顿饭,好好打个样,做做宣传。” 必须拿金小狗祭天,给她当模特。 “啊?”一听这大长音,就知道金某人不乐意,用后世说法这就是典型的i人,最不爱干抛头露面的活。 “必须去,你还想不想吃锅包肉,溜肉段,酸菜汆白肉,还有你老念叨的红烧肉,开洋馄饨啦,再过一个月就开始杀年猪了,没钱怎么买猪肉?” “行。” 小项偷乐,用这招钓着吃货百试不灵。 不等小金出去打广告,隔天,胡子爷爷老孙头捧着大儿子孝敬的灰色哔叽料子来了,“闺女啊,给爷爷做件小金结婚穿的中山装,爷爷有喜事了。”老爷子眼光不孬,看上了精武英雄式中山装。 “喜事?您家二孙子要结婚啦?” “先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项海澜量体裁衣,两天就把衣服做出来,老头短小精悍,穿着合身的中山装,年轻了十岁不止。 乐得合不拢嘴,“老子他娘的找回了从前的影子。”夸自己还不忘骂人。 这套衣服没法收费,村里生活要讲人情世故,老爷子把自己珍藏的匕首送给项海澜,做套衣服还收手工费太不地道。 小项挣钱再次失败。 晚上卧谈继续,跟室友讲完挣钱计划,话题歪到李三奶奶和老孙头身上。 “妈呀,这俩人都做新衣服,不会看对眼,要凑一对儿了吧?”项海澜才反应过来,“个头也合适,跟小精灵似的,除了年龄大点,没毛病。” “不是。”小金觉得不像。 “要不咱俩打赌?” “行,赌一瓶海棠果罐头。” 罐头是项海澜的,小金认定了她会输。 结果项海澜真就输得一败涂地,李三奶奶和老孙头各自的第二春在红旗大队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94章 小项装相儿 戴向晴离开那天下的雪还没化,天气嘎嘎冷,估摸着能有零下二十度。 今年因为传染病,好多事都耽误了,以往每年上冻前,都有外面的手艺人来村里弹棉花。 棉花票不好弄,家家的棉被一盖就是十好几年,棉花瓤子容易板结,盖起来又硬又不保暖,有条件的隔几年就要把家里的被褥重新弹一弹。 村里人耳朵好着呢,关着门窗都能听到项大诚广播里的大嗓门。 “可算来了,昨晚炉子灭了,半夜把我冻醒了都,我家这破被盖身上跟个石头似的,又硬又沉,能压死个人。” “我家褥子让狗蛋在上面画地图了,实在受不了那味,让我给洗了,疙疙瘩瘩,躺上去膈得人腰疼,总算能重新弹弹了。” 冬歇正式开始,最近又封山,外面没活,家里待够了,不管有没有棉花要弹,大家都往大队部凑,东北老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凑热闹的机会。 项海澜也去凑热闹,她新做的被子不需要弹,单纯对弹棉花这项已经快要失传的手艺感兴趣。 现代人盖太空被,鸭绒被,鹅绒被,老棉被大都堆叠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回乡过年才有机会盖上一床。 有人嫌棉被太沉不透气,最厚的那种九斤棉,压身上能做一晚上噩梦。 项海澜倒挺喜欢棉被的厚重,捂严实了,很有安全感。 项大诚把队部扫盲的教室腾出来,生了炉子,师傅在桌子上弹棉花,看客们嗑瓜子,聊大天,不一会儿地上就落了厚厚一层瓜子皮。 只有项海澜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师傅操作。 弹棉花跟所有老手艺一样,有着不紧不慢独特的韵律,师傅身背弯弓,弹花锤有节奏地击打在弓弦上,棉床上板结的棉花随之变得松软均匀。 效率不高,一个人一天顶多能弹三床薄被。 屋子里婶子大娘们的话题还在围绕着这次鼠疫打转,谁家死了人,谁家亲戚还没好利索,山里某个人少动物多的生产队受创最严重,全部中招等等等。 聊得最多的是幕后凶手,农村妇女各个都是福尔摩斯,鬼子当年在省城近郊弄的那个研究所恶贯满盈,战争胜利30年了,在老百姓心中还是恶魔般的存在。 “一定是那个所没处理干净,小鬼子的特务潜伏在咱们这,大家都把眼睛放亮了,遇到情况赶紧报告公社。”村里一个小脚老太太大声提醒。 赵四媳妇才从娘家回来,伺候得脑炎的老娘一个月,人瘦了十多斤,没力气骂人,但她能打人,“要是让我碰到那瘪犊子,非干死他不可。” 正花样百出骂人呢,教室门开了,李三奶奶喜气洋洋推门进来,身后还跟个大高个国字脸,腼腆的中年男人。 “都在呢,我今儿不弹棉花,我来跟你们介绍个人,”三奶奶把身后的男人拽上前,嗔怪道:“你秀腼个啥,害怕见人咋地?” “大家伙,你们都听好了,这是我相中的对象,俺们俩对对方都挺满意,事儿已经定下来了,腊月初十摆酒,张有强是一婚,不能亏待了他,得好好操办一下,你们都来喝酒哈。” 棉花锤敲击弓弦,发出重重一声“嗡”。 屋里坐着的人捏瓜子的手顿住了,全都张着嘴,一脸呆滞。 啥玩意?没听错吧?一婚男人,不是……李翠花,你看着比人家大了不止一点吧? 李三奶奶有项海澜教的化妆方法,一张脸清清爽爽,穿着崭新的衣裤,再加上人逢喜事,整个人容光焕发,看着年轻了好多,但她带来的男人更年轻,瞅着不到四十。 村里人有话都当面说了,张冬艳她妈齐婶也在,缓过神问道:“三婶子,张有强同志多大?” “他今年38,父母死得早,家里困难,等把弟弟妹妹拉扯大,早过了结婚年龄,没办法,只能便宜我这个半大老太太了。”三奶奶笑得心满意足了。 38!两人不光差一轮,还差着倍儿吧? 太过惊世骇俗,刚才大嘴哇哇的小媳妇,老太太们全都闭了嘴,说不出祝好的话。 李三奶奶就进来通知一声,不是来求祝福的,介绍完,拉着人旋风一般地卷出门。 “她都多大岁数了,找啥对象,咋那么不正经呢?” “就是,为老不尊,还找个年轻小伙,看着也不登对啊,等着被骗吧。” 项海澜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教室的门又开了,一下涌进来好多人,老项,赵会计,金熠,顾家二小子,还有胡子老孙头,一个圆脸带俩小孩的中年妇女。 老项抓了女婿当壮丁,帮老孙头搬东西,轻咳一声,给大家介绍面生的圆脸女人,“这位同志叫朴爱敏,是乌苏里江那边的人,不是赫哲族,是鲜族人,死了男人,现在跟老孙搭伙过日子,证已经领了,喜酒就不摆了,以后朴爱敏就是咱们红旗大队人,大家伙给呱唧呱唧。” 屋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不是不给大队长面子,实在是惊了一惊又一惊,不知作何反应。 老孙头今年六十,老婆子死了十来年,竟然还能再找一个,这姓朴的朝鲜族小媳妇瞅着可够年轻的,给他当孙女也不是不行。 老孙头穿着大儿子的警服棉大衣,里面露出项海澜给做的精武中山装,不像陈真,也不像陈真他师父霍元甲,挺着肚子,趾高气扬的模样,看个头像拿破仑。 还真当了把皇帝,老眉卡吃眼,整个了年轻小老婆。 老项完成介绍任务功成身退,老孙头也跟个将军似的,带着小媳妇离开了。 小金用眼神询问项海澜,走不?回家做饭,饿了。对了,你还欠我一瓶海棠果罐头。 做啥饭?气都气饱了。 听听屋里人都说了啥。 “老孙头可真牛掰,不改胡子本色哈,临老还能拐个压寨夫人回家,这下做梦都要笑醒了。” “不比不知道,李翠花一脑袋苞米瓤子,擎等着被骗吧。” “老头找个年轻小媳妇,你们说老头精,半大老太太找个年轻小男人,你们骂人傻,哪怕等段时间,看人家怎么过的日子,再来评判也行啊。”项海澜忍不住怼了一屋子大妈大婶,还有刚进来看热闹的大叔们。 “哎呦,大队长家闺女不得了啊,脑袋转得跟咱们不一样。我问你,李翠花多大岁数了,那个张有亮找她,是图她财还是图她貌?这不秃子脑门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有个小媳妇不乐意听,回怼道。 项海澜瞥她一眼,“你跟我说说,朝鲜族小媳妇找老孙头是图他财,还是图他貌?” “你问反了,老孙头有儿有孙,干活贼溜,手里有钱,他有财,图那女的貌。” “三奶奶没儿没孙,干活贼溜,手里有钱,她有财,图那男的貌为啥不行?” 小项同志跟人吵架用的是复读机式吵法,重复加疑问,怼死你。 是怼了一屋子人,她被集体反驳了,“男的跟女的能一样吗?” “女的跟男的为什么不能一样?女的为什么不能找个年轻男人过日子?” 哪怕屋里有赵四媳妇这种能把自家男人骂的满头包的悍妇,哪怕大部分女人跟齐婶一样不重男轻女,对女儿跟儿子一样好,但在婚恋观念上还是无法转过弯。 想想也对,就算再过五十年,电脑都快取代人脑了,好些人的脑子依旧转不过弯。 眼看就要彻底吵起来,小金把项海澜拉出了教室,9年运动搞下来,人人都是辩论高手,这姑娘战斗力是强,一张嘴可对付不了这么多张嘴,他怕把她惹急了,这帮人的命保不住。 “你要克制,千万别出手。” 项海澜:“……”我是杀人狂吗?出啥手! 第95章 哲学家三奶奶 “我也不是非要帮三奶奶说话,她找我做衣服那两次你也在,你看她眼里的光,那是真正的发自心底的开心。跟老孙头不一样,他那是得意。” 项海澜气哼哼,嘴里喷出的雾气,快成一杆白烟了。 说完猛地顿住,停得太急,地上有冰,她脚下不稳,差点摔了,幸亏金熠及时把人扶住。 小项哭丧着脸,“完了,我把人都得罪了,他们还能来找我做衣服吗?” 小金火上浇油,“你不吵架,他们也找于裁缝做衣服。” “……”凭手艺挣钱咋这么难。 接下来几天,村里的话题再也没断过,话题的中心人物存在感也十分强,三奶奶和老孙头几乎把进城的马车包圆了,每出去一回都拉一车东西回来。 不管别人怎么说,三奶奶才懒得搭理,帮张有亮搬家,风风火火地收拾小家,大采购,忙得脚不沾地,越忙越开心。 老孙头的儿子媳妇们倒是回来劝了,一来证都领了,二来老头儿那是能劝动的人吗,惹急眼了,挥着他砍鬼子的一米大刀,把人全轰出屋,“老子的事你们管不着,都给我滚!” 孙大爷来找老项喝酒,“你说我爹是不是傻?” 老项滋口小酒,拽成语,“各取所需,你就甭管了。” “哎,不管了,不管了,我工作一摊子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管他,邪门了,大雪天的,那特务到底藏哪了?” 鼠疫发病快,染病的动物陆续死去,传染源没了,这波鼠疫基本控制住了,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抓特务。 全城抓特务,孙大爷的蓝甸派出所当仁不让。 老项想让小女婿表现一下,问陪着喝酒的小金,“你怎么看?” 小金摇了摇头,“不知道。” 找他干活那俩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他兢兢业业巡山,及时发现状况,并做了汇报,虽然不能明说,那波动物要是灭得不及时,不知道要传染多少人。 自认贡献不算小,事后那两个人答应的事情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问过公社的接头人,说让等。不过是推脱而已,他跟父亲见面的希望几乎不存在。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凭什么要打白工,他才懒得管。 老项憋气,你这个锯嘴葫芦,多说一句话能把你怎么地? “这孩子不爱说话,”老项举杯跟老孙干了一个,他代小女婿分析,“这人一直围着童牛岭打转,你们蓝甸查不出可疑人,我看煤矿嫌疑最大,那里职工少说也有两万人,挨个排查,就不相信找不出特务。” “上面也是这个想法,争取年底排查完。” 查特务跟项海澜也没关系,鼠疫被控制,大家能出村了,猫冬保留节目相对象也开始了。 于裁缝已经帮村里人做了不下十条裤子,六件外套,找她的一个没有,连喜欢她的顾家二小子都被他妈拽着去于裁缝那做衣服。 “项家丫头嘚嘚瑟瑟,就知道装相儿,还女的跟男的不一样,于裁缝是男的,多年老裁缝做得就是比她好,你妈攒点布票不容易,你要敢找她霍霍,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闲得项海澜晚上吃完饭,跟小金抢他的动植物大全看。 刚翻了两页,就听到有人敲窗户,“海澜,开门。” 是李三奶奶,带了一大包自己晒的海棠果干来串门。 三奶奶做饭不行,晒果干倒是一绝,先蒸后晒的海棠果,处理得干净,甜度刚刚好,咬一口艮啾啾,果味浓郁,猫冬拿来磨牙再好不过了。 她是来送业务上门的,“我家有亮大高个,穿中山装最好看,不要小金那种立领的,就做惯常那种小翻领,四个外兜的藏蓝中山装,我觉的他更适合那种。” 顾客就是上帝,不能再得罪了,项海澜没意见,“我看行,跟你的铁路服夹袄也配。” 三奶奶先笑后哭,眼泪说来就来,“孩子,你为三奶奶说话,三奶奶都听说了,三奶奶心里老感动了,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别人说两句,能少块肉咋地?你放心,既然敢迈出这一步,三奶奶就不怕人说。” 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李翠花跟两个小辈说了心里话,“你们知道我为啥要找人儿吗?” “为了快乐。”项海澜脆生生答道。 三奶奶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每回都能说到我心坎上,孩子们,三奶奶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想明白做人是为了啥,对,就是为了高兴。 我头前儿那死鬼,家里亲戚少,死了之后只有我跟儿子还念叨着他,儿子不在了,我这两年想起他时候也少,人没了,连念他的人都没有了,是不是就彻底死了? 还有我那牺牲的儿子,那孩子心思细,从小就喜欢石头,溪边的卵石,山里奇形怪状的石头,捡回家擦干净,有的还涂了油,说这个像人,那个像画。 他牺牲前找了个对象,不嫌沉,把自己攒的石头全送给了对象。他牺牲后,我去部队办手续,顺便也去那姑娘家看看,不等进门,就看见我家你哥送她的石头全被扔在屋外。 咱也说不出人家做得不对,那姑娘是真喜欢我儿子,伤心得哭了一场又一场,可我儿子日日摩挲,看出花来的东西,人一死,哪怕最亲近的人也当垃圾撇了。” 三奶奶浓密的短发已经有了几根银丝,眼神却十分年轻,脸上的悲伤被快乐取代,“我想了几年,终于想通了,人的喜好对别人来说不重要,人活着只为自己的喜好高兴就够了。” 项海澜在一旁猛点头,金熠也若有所思。 李翠花越说越高兴,“我跟有亮早就认识了,他是我娘家那边人,人老实巴交,要不也不会让弟妹压榨,至今连个房子都没有,他养了太多侄子侄女,也不想要孩子,只图有个安身地。你们猜我看上他哪了?” 年轻,长得帅呗。 “看你俩眼神我就知道你们想歪了,我看上他做饭好吃,他灌的血肠,吃一回我能想三年,冯大宝跟他比差远了,等过些天我家杀猪,你俩去吃杀猪菜,保管一吃一个不吱声。” 项海澜瞅了瞅金熠,人类的悲喜也挺相通的,你俩结婚的目的竟出奇的一致。 送走三奶奶,躺在炕上,项海澜跟小金感叹,“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做衣服吗?衣服是死的,人是活的,千人千面,穿衣服的人最有意思。” 小金没回应,心里回应了,你最有意思。 第二天,受三奶奶快乐情绪鼓舞,小项裁缝把室友薅起来捯饬,“别睡了,去吃锅包肉!” 第96章 饭馆做广告 吃货听到锅包肉仨字,瞬间清醒,他头发有些长了,从被窝里爬出来,变成个顺毛怪,脑形长得好,跟个虎皮豆似的,还怪萌的。 也不能大清早就去吃锅包肉,吃完早饭,项海澜把金熠按在椅子上,先摆弄发型,做了个小偏分,更加适配中山装,还跟三哥借了军大衣给小金穿上。 军大衣是冬季第一流行单品,家里有两件,也都是二哥寄回来的旧棉服,依然有市无价,羡煞村里一众老叔,大小子们。 吃好吃的也不能落下家里俩小崽子,项海澜用藏蓝色卡其布给爱国和爱民做了两件棉猴,配上金属纽扣,镶毛里子的帽子,也是时代特别款,没有过于出挑。 把帽子扣上,俩小孩小圆脸,大圆眼,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像八十年代的流行的儿童玩具不倒翁。 一大两小,三个男模特收拾利索,出发去农垦36团团部。 路上又是雪,又是冰,小号不倒翁出门没多远就摔了一跤,穿得多也不疼,小爱民嘻嘻哈哈爬起来,仰着小圆脸问项海澜,“老姑,什么时候能再下场大雪呀,那样我就能滑爬犁出来了。” 小孩没说错,雪再下大点,自行车不好使了,各个生产队的出行工具都换上爬犁了。 项海澜想得更美,要是能养几只哈士奇和阿拉斯加就好了,雪橇犬拉爬犁,超级拉风。 边做白日梦边打呲溜滑,没用多久就到了团部所在的小街上。这里项海澜来过几次,不算陌生。 前段时间管得严,最近刚放松,小街上到处都是人,兵团系统的供销社人已经排到大门外,里面插不进去脚了。 干脆别逛了,等吃完饭再去打个酱油。 时间还有些早,项海澜带三个男模特进了兵团的邮递所,这里冬歇期天天营业,农忙时一周只开三天,她前几回来,都没赶上邮递所营业。 小金还有些纳闷,“你要给你二哥寄信?” 项海澜倒是想写信让二哥给寄点鲁省的金钩大海米,但她一次都没见过人,也不好意思张嘴呀。 她来邮递所另有目的,“同志,能把你们在卖的邮票都拿给我看看吗?” 小项同志昨晚睡前突然想到了一个发财计划,虽然不能立即变现,但买到珍贵的邮票比囤黄金升值还大。 邮局没有供销社人那么多,工作人员能忙过来,就没那么不耐烦,把库存的邮票都摆在柜台上,让项海澜挑。 小项有些挑花眼,她成长在电子时代,集邮已经变成小众不能再小众的爱好,75年发行过哪些珍贵邮票她真不知道,看来看去,怎么感觉平行时空的邮票长得跟现代老家的不太一样呢? 金熠眼神有些晦涩,沪市云州邮市曾是国内最大的邮票交易地,有一段时间他爱上了集邮,在邮市跟人互换了很多珍贵的邮票,攒了厚厚的两大册,家里出事,被闯进来的人扔火堆里全烧了。 见项海澜举棋不定,抬手指了一套运动项目的邮票,“这套可以收藏。” “你姓金,那就听你的。”一套二十张,一张四分钱,项海澜痛快付了八毛。 指望不了邮票发家,还得靠手艺,走,打广告去。爱国,爱民迫不及待推门进了团部开的饭店,掀开厚厚的棉门帘,热气扑面而来,满屋都是饭菜的香味。 里面三十多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项海澜眼疾手快抢了中间刚空下来的座位,指挥三个男模特,“屋里热,把棉大衣都脱了吧,我去点菜。”会吃不会做的人,被剥夺点菜权利。 国营饭店的菜单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今天的肉菜竟然没有锅包肉,只有溜肉段,四毛一份。 猪肉八毛一斤,一盘溜肉段不可能上一斤猪肉,撑死三两半,这价格挺合理,饭店没多少利润。 黑板上还有酥带鱼,这是北方冬天常见的海鱼,项海澜好久没吃了,价格有点小贵,六毛,咬咬牙点了。 两个荤菜,再添一份素菜,尖椒干豆腐,两毛五。三个菜加四碗米饭,一共一块四毛五,外加八两饭票。 七十年代偶尔下顿馆子,这样的消费还可以接受。 点完餐,服务员发了取餐的牌子,等着喊号码取餐,项海澜觉得十分新鲜,想起个东北网友有关东北菜的段子。 进东北馆子,要是有人敢同时点锅包肉,溜肉段,溜黄菜和雪绵豆沙这四样菜,大厨能拿刀出来砍人。 她的村厨大伯不接大席时,也招待散席,最头疼客人点锅包肉,比锅包肉还烦的是雪绵豆沙。 项海澜欠欠地问服务员,“你们这卖雪绵豆沙吗?” 果然收到服务员甩出的一对卫生球眼,“你咋不上天呢?你要敢点,信不信我们炒菜的刘同志出来削你。” “哈哈哈哈。” 网络段子竟然有传承,发明电动打蛋器的人是东北大厨的大恩人。 美人一笑蓬荜生辉,烟气缭绕的饭堂都亮堂了不少,好多年轻小伙子纷纷侧目,哪来的天仙? 美人美而不自知,美人更关心挣钱,刚刚排队点餐时间有点久,回到座位立即问小金,“怎么样?有人来咱们桌打听衣服谁做的吗?” 小金摇摇头,“没有。” 国营饭店没有供销社那么挤,吃饭时间还充裕,碰到这么养眼的大帅哥,穿着版型这么正的衣服,竟然不羡慕,不眼馋? 这屋里年轻居多,正是爱打扮的年纪,手里还有工资,省两顿下馆子钱就能做套衣服了。 还有俩小孩,她的小版铁路服做得多好啊,不敢说汉达县独一份,那也是出类拔萃的,靠窗那桌带孩子来改善的,不给你家孩子来一套吗? 哪怕不做,过来问问,细瞅瞅也行啊,现在的人不都挺好事的吗? 项海澜不甘心,“真没人盯着你们仨的衣服拔不出眼?” 不光小金摇头,俩小孩也跟着摇头。 小爱民指着隔壁桌小孩手里的发条青蛙,奶声奶气道:“老姑,我瞅着他的青蛙拔不出眼。” “回家让你爸给你做个木头的,老姑也能给你缝个布青蛙。” 小项继续问小金,“没人盯着你的脸瞧吗?” “他们的眼睛都掉盘子里了。” “……” 等到他们这桌上菜,项海澜的眼睛也掉盘子里了,姓刘的大厨你是我的神! 第97章 溜肉段, 酥带鱼,尖椒干豆腐 东北菜里,相比锅包肉,项海澜更喜欢溜肉段,刘大厨这个菜做得相当完美。 现在的饭店实惠,用料也实在,选的是上好的猪里脊切小块,裹肉的面糊调得也好,炸出的肉段酥香脆,最厉害的是勾芡的手法,肉段仿佛打了一层蜡,油汪汪,亮晶晶,盘底还干净,一看就是有功力在的。 卖相好,味道更好,咸香,酥脆,回味还有一点醋酸,配上颗粒分明的大米饭,太正了。 好吃得差点把项海澜弄哭了,她的大伯做的溜肉段也是这个味。 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项海澜赶紧夹了一段酥带鱼,大伯不怎么做带鱼,用陌生的味道来阻止思念的泪水。 带鱼入嘴,更想哭了,不是思念,实在是太好吃了。 后世近海水质污染,带鱼味道都不那么纯了,现在的带鱼光食材就胜了一筹,之所以卖六毛的高价,酥之前还走了一遍油,带鱼段被炸干水分,再上锅焖,至少焖了一晚上。 酥带鱼软烂入味,连刺都软掉了,调味很简单,除了酱油调色,只有一点点五香粉的味道,更加凸显了带鱼的鲜。 好吃,饭张力杠杠的。 至于尖椒干豆腐,更不用提,在好些东北土着心中,这道菜是他们心中的乡味第一名,拿肉都不换。 好多知青的回忆录里都提过这道菜,说离开了东北再也没有吃到过比插队时还好吃的尖椒干豆腐。 虽然有回忆的滤镜在,但这道菜好吃就在于东北大豆压出的豆腐皮,无污染无公害黑土地上生长的大豆有着最浓郁的豆香。 豆腐皮切宽条,上锅一扒拉,现子没有大棚蔬菜,用的还是干辣椒段,一点不影响味道,出锅前勾薄芡,两分钟起锅。 因为好做,这道菜还有个别称,尖椒干对付。 五十年后种子改良,杀虫剂登场,豆腐皮的制作也不那么地道,项海澜也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豆腐皮了。 三道菜一道比一道下饭,东北菜别称下饭菜毫不夸张。 哪还顾得上做广告推销手艺,满心满眼只剩干饭,另外三个吃货更好不到哪去,头快埋碗里了。 爱国咧着豁牙小嘴,开心地对项海澜道:“老姑,明儿个咱还来,旁边桌老叔说了,明儿个有锅包又。” 来啥来?哪个好人家天天下馆子? 没接到活,这顿饭白吃了。 还不能不孝,只顾着自己吃独食,溜肉段憋饭盒里影响口感,项海澜又点了一份酥带鱼,拿回去给家里的大人尝尝鲜,一顿饭下来,有限的资产快到半位数了。 吃的时候很爽,走的时候有一丢丢丧气,广告不是那么好打的。 刚离开饭店就有人推门追了出来,“这位女同志,等一等,我有事问你。” 项海澜跟金熠对视一眼,有戏! 追上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知青,“同志你好,我叫庄勤,上回追四不像时去过你家,你可能不记得了,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家窗根下的大丽花能不能分我一块花根,我妈喜欢花,探亲回去没啥好带的礼物,大丽花花期长,还艳丽她肯定喜欢。” 项海澜:“……” 怎么就没啥好带的礼物?能想到送你妈花,为啥不送她一件衣服? “没问题,你知道我家在哪,探亲前记得过来拿,分早了,花根就冻坏了,对了,同志,我还会做衣服,你不准备换套新衣服回家探亲吗?” 庄勤摆了摆手,拒绝了项海澜,“火车票太贵了,回趟家光路费就得花两个月工资,我衣服还能穿,实在穿不了再换新的。” 目送庄勤推门进了饭店,项海澜跟金熠感叹,“看来我想简单了,知青同志们对衣服的需求没有那么迫切。” 刚才吃饭时,她特别关注过,大家穿的也没多好,仿制军装和藏蓝中山装居多,洗得太多次,面料已经发白,有些人衣服磨损了,女知青还好,补丁专门做了处理,不是很明显,有几个男知青屁股上打着大大的补丁,看着有些滑稽。 年轻人虽然也爱美,一来现在节俭风气尚在,穿得朴素比穿得漂亮更让他们有自豪感,二来胃和眼睛哪个更值得抚慰,他们肯定选前者。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消费观,总之,做新衣服对现在兵团的知青来说不是刚需。 没关系,不断试错,才能找到最佳挣钱之道,小项裁缝有一火车东西托底,不怕失败。 说实在的,来之前金熠对挣钱不怎么热衷,确切地说,经历过家毁人亡,他对财富的认知很复杂,可以把辛苦攒的钱借给堂哥,项海澜把他捡来的金子也消耗得一干二净,他真没觉得多可惜。 但钱也能换来好吃的,前些年风气严,兵团饭店不对外开放,大队的知青去过一次,被轰了出来,他们就再也没去过。 今天第一次吃,让小金同志对金钱再次产生了热望,真得关注挣钱的事了。 回家后,他把今天的消费结给了项海澜,“吃饭不能女人花钱。” “我是一般女人吗?”小项瞪眼睛,把钱退回去一半,aa制,做室友要分得清楚。 她把买来的邮票也分了小金一半,“既然是你看好的,我就等着升值啦。” 金熠见她坚持,没再客气,把东西收下,若有所思道:“你觉得邮票能升值?盛世之下这些东西才有升值的空间,你为什么对未来这么有信心?” 狗男人反应真快,一个小动作就能让他猜出个四五六。 项海澜指着自己的眼睛,用知青中流传甚广的诗句回答他,“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看到没,我的眼睛里有什么?” “有我。” “……” 项海澜捶他一顿,找补道:“你说得也对,你姓金,相信我,未来的大势就是搞钱!” 晚上吃着老闺女孝敬的酥带鱼,老项感动得不行,“你今天运气好,赶上老刘上灶,要是碰到你魏大爷,就是上回帮着匀猪肉的老魏,那家伙可做不来这么细致的菜,他要当班,一马的大炖菜,各种炖粉条子。” 老项感动完,没忘埋汰老闺女,“你说说你,没事得罪人干嘛,前天是不是跟老王家小媳妇又吵吵一回?那丫头她爹跟你爹我平级,也是大队长,在家里掐尖要强,嘴还不好,跟你吵完架,到处跟人说你为三婶子说话,将来保不住准把小金踹了,好养更年轻的小伙儿。人家听完觉得你人不靠谱,谁还来找你做衣服?” 小金:“……”就没好过,不需要被踹。 这件事王春花支持女儿,“李家三婶子找年轻的怎么啦?我闺女一点没说错,人生得意须尽欢,五十的女人也是一枝花。” 哎呦,不得了,王春花同志不但会拽词,思想也够前卫。 “海澜,你既然结婚了,就不能让小金一个人养家,于裁缝都能下地挣工分,你为啥不能,明天收拾收拾跟着一块下地干活。”王春花支持完女儿,不忘支招。 下地是不可能下的。 合该她有挣钱的命,蒋楠竹,宋霞几个来串门,带了个特大好消息。 第98章 知青来访 猫冬活动量少,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改吃两顿饭,整个白天没啥事,除了唠嗑就是唠嗑。 以前知青跟项海澜走动少,一整个冬天都憋在知青宿舍,随身的几本书都翻烂了,幸亏跟农垦大部队离得近,平时能传阅点手抄书解解闷。 日复一日地挨下去,看不到头的未来,年轻人在无所事事的冬日格外心浮气躁。 项海澜说到做到,蒋楠竹、宋霞几个把逃跑的戴向晴追回来,戴向晴为了自保说了实话,给山下的生产队提了醒,尤其还说出鼠疫的类型,是时空拯救计划重要的一环,功劳不容抹杀,杀只鸡感谢是应该的。 家里最后剩下那只公鸡祭了知青们的五脏府,考虑到他们人多,项海澜在炖鸡的汤里放了海量的榛蘑和土豆干,吸饱了鸡肉的汤汁,这两样食材比鸡肉还好吃。 炖了整整一大盆让金熠推车送过去,知青们吃了顿鸡肉大餐,跟项家关系又近了一层。 所以隔三差五,蒋楠竹几个需要透透气时,就横跨村子来项家找项海澜玩。 今天家里人都不在,隔壁解放大队的队长家儿子结婚,项大诚两口子喝喜酒去了,三嫂家那边也有亲戚办喜事,一家四口也回去赶礼。 金熠帮王春花喂完猪,正在项海澜指挥下绑铁丝网。 帮三奶奶的年轻对象做的中山装还剩几个兜没上,缝纫机前坐久了,憋得慌,必须劳逸结合一下。 项海澜在偏厦搬出一个瓦盆,从灶坑里把早晨没烧尽的柴火铲出来添进盆里,又跑去地窖捡了一篓子板栗,榛子,花生,地瓜和土豆,用炭炉烤着吃。 见蒋楠竹几个进门,笑着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过来吃东西。” 小金很快把铁丝网缠好了,坚果,地瓜,土豆摆到网上,让先烤着,项海澜又取了一摞碗出来,从装麦乳精的铁皮罐子里抓了一把王春花晒的杜鹃花茶,每个碗分了一些。 滇省有玫瑰花茶,咱小兴安岭的讲究农人喝杜鹃花茶,这是队里的赤脚大夫跟西边的鄂伦春人学的,杜鹃性温,平喘,止咳,润肺,冬天喝最好。 花生熟得快,板栗和榛子很快也裂了口子,喝着杜鹃大碗茶,吃着香喷喷的坚果,还有小瓦盆烤火,不要太滋润。 人跟人相处,性格投缘最重要。蒋楠竹稳重可靠,宋霞严肃可靠,陆远乖觉可靠,韩春梅刁蛮不可靠,陈正道亦正亦邪,不怎么可靠,这些人倒是都合了项海澜的眼缘。 万物参差才有趣。 话题聊到吴呈,陈正道撇了撇嘴嘲讽道:“戴向晴才离开不到一个月,他就攀上了煤矿保卫科长的闺女,给弄煤矿开铲车去了,马上就搬走,月底就上岗。” 宋霞摇了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一起待了好几年,以前没觉得他这么能钻营。” “他好像打通了靠女人上位的关窍,你们忘了?”韩春梅朝项海澜努努嘴,“海澜不就是他第一个盯上的吗?” 陆远勾住金熠肩膀调笑,“心思再多也没用,打不过我们小金的。” 金熠嫌弃地甩开他的胳膊,闷骚地腹诽,要是打得过,吴呈兴许活不过今天。 虽然有坚果和甜甜的烤地瓜,糯糯的烤土豆抚慰,大家今天情绪不算高,说着说着就没话了。 除了宋霞今年回南方探亲,有些许憧憬外,其余几人的父母都在农场里受苦,家早已散了,回不去了。 小金沉默地看了项海澜一眼,见她微微点头,给铁丝网上的地瓜片翻个面,才低沉地开口,“我那次听戴向晴和吴呈说话,有一件事没想明白,就没告诉你们。” 金熠惜字如金,不会无的放矢,蒋楠竹几个都抬起头看过来。 “戴向晴提到一个具体年月日,77年10月21日,两个人对那天都很期待,吴呈要找地方建房子就是为了那天做准备,我想不出那个日子会发生什么事情。”小金边扒拉炭火边道。 几人听完果然提起了兴趣。 蒋楠竹手捧瓷碗猜测,“虽然我不信神,也不信鬼,但不得不承认戴向晴还是有点东西,鼠疫的事情已经被检验了,这个日期肯定也有渊源,既然两人都很憧憬,应该是个好日子,不会是……” 大家都想到了一处,兴奋地异口同声道:“那天我们是不是全都可以打包回城了?” “太好了!”韩春梅一激动差点把铁丝网碰翻。 还是陈正道心眼多,很快反应过来,“咱们想多了,我成天跟公社的人一起混,就没打听到政策有松动的迹象,何况回城有什么可隐瞒的,他俩为什么要躲着人?” 项海澜支着下巴看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怎么觉得吴呈想要离开知青点,同样是在躲人,你们吃住在一起,最近没活,他都在忙什么?” 陆远跟他睡一铺炕,还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去县城跟那女的逛过几次百货大楼,回来就睡觉,没干什么。” 项海澜冷笑,吴呈真能装,知道要高考,竟能忍着不复习。 大家陷入沉思,一颗榛子突然爆开,吓了陈正道一跳,他想起一件事,“我前几天去团部寄信,看他跟团部中学的一个老师借书,那老师有些面熟,好像姓谢,是你们沪市人。” “是谢长军吧?”陆远认识谢老师,“他当年学习很好的,可惜高考停考了,这些年当了老师也没忘继续学习,家人也支持他,经常给他邮寄学习资料。” “学习资料?”聪明人果然反应快,蒋楠竹这下真激动了,“你们说会不会高考又重启了?77年10月21日就是考试日。” “都重启过一次了,怎么还会有第二次?”韩春梅不信。 “有一,为什么不能有二?别忘了还有戴向晴,鼠疫怎么可能二次大流行,不也发生了吗?”连宋霞这么古板的人现在都对戴向晴的预言深信不疑。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几个人跟个复读机似的,先是疑惑,继而坚定,声音大得把趴在项海澜脚旁睡觉的横虎都喊醒了,跟着汪汪了两声。 第99章 发圈 金熠虽然没跟着一起喊,看他表情也是激动的。 项海澜面上表现得比他还激动,心里则在偷笑。 上次告诉张冬艳要恢复高考,虽然打着二哥的名头,事后想想还是有些鲁莽。既然戴向晴大嘴巴告诉了吴呈,又被金熠听到,这件事就不算秘密了。 但她不想直接告诉金熠,上回电棍事件是迫不得已,不想再继续暴露秘密,借着今天谈话的由头,让知青们自己去猜。 大家性格各异,但都是聪明人,吴呈虽然够小心,但汉达县,甚至站官城能搞到的参考书几乎没有,戴向晴八成也说了那套着名的高考复习法宝,吴呈跟谢老师借的应该就是那套书。 哪怕陈正道没看到吴呈借书,得到提醒后,回去也能发现蛛丝马迹,很快就能想通关节。 项海澜一直认为,有欲念就会有行动,有行动必留痕,吴呈想要隐瞒根本做不到。 就算藏得好,她也会想办法让他现原形。 项海澜不算太烦自私且有些蠢的戴向晴,毕竟还有些同乡之谊,而且戴向晴有没有害人之心能一眼看透。 她最烦吴呈,谁让他的狗爪子一开始还想染指她。 她也不怕竞争,平行世界的高考试题有可能会变,总归第一届不会太难。她的奇葩大学,就算设计专业也开高数课,数学底子没丢,语文,英语也不在话下,除了多背些政治,历史,考前再多刷试题,肯定能成功上岸。 谁规定穿越考大学就一定要上清北?她穿越前的设计事业还没起步,重来一回必须接着干,至于要学的专业早就想好了。 就是这么有信心。 大家沉浸在幸福的余韵中久久没有回神,还是蒋楠竹率先清醒,“咱们先沉淀沉淀,毕竟只是猜测,还做不得准,回去也别说,省得猜错了,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对对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咱们得守住。”陈正道举起装杜鹃花茶的碗,“同志们,不耽误我们提前高兴一下,今天以茶代酒,为了未来,干了!” “为了未来!” 几个人来时和离开时的状态早已判若两人。 出了项家大院,陆远拉着同伴去团部找谢老师,“走,借书去,把谢老师的书都借光,让吴呈无书可借。” 项海澜笑眯眯注视知青们出门左转,没走一会儿,就见韩春梅拍了下脑袋,又急匆匆跑回来。 “海澜,刚才光顾着高兴忘记跟你说了,我同学张丹在团部饭店吃饭时,看上你头上戴的东西,说是像手绢一样的东西,问你可不可以给她也做一个。你戴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等项海澜回话,她就跑了,“大家都等着我呢,先不跟你说了,等你做好去找我,我帮你送给她,价钱好说。” 项海澜听完想骂人,无心插柳,柳树竟然发了个小芽! 本着给自己拉做衣服活去的,人家竟然看上了她头上用绿底白点碎布随便做的发圈,上哪说理去? 项海澜脑子转得何其快,大眼睛叽里咕噜做了几圈圆周运动,让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发财机会。 现在是提倡节俭和朴素没错,但爱美是人的天性,要不也不会有假领子的流行。 天性不容抹杀,衣服不能穿鲜艳的,但人们会从衣领,配饰等方面做些小小的叛逆巧思。 反映到头饰上,四五十年代的那种红头绳少了。不过倒也有人会买五分钱一捆的牛皮筋,缠上红毛线来绑头发。 最时髦的女性会用手绢来做发饰,像她三嫂苗倩,头发有些长了,能在后脑勺绑一个扫把头,今早出门前,就找了一条她送的红手绢别在皮筋上,显得特别喜庆还抬脸色。 现在一条手绢三毛钱到五毛钱不等,有些材质好,图案有纪念意义的甚至能卖一块钱。 手绢规格大都20公分见方,做发饰其实有些浪费,剪成两半又有些可惜。 所以发圈大有可为,即省布料,还带松紧,在五十年后依然受欢迎,就因为它既方便又美观。 这生意能做。 小金扫完地,见项海澜还一脸兴奋地站在原地,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高兴的不是高考又能重开了这件事。” 狗男人比横虎眼神还好使。 “因为我是高中生,我有信心考上好大学,倒是你,高兴高兴得了,趁着冬歇在家把课本捡起来,有不会的我可以教你,要付辅导费的,过了阳历年,你的工分就结算了,不怕付不起。”辅导功课容易心梗,项海澜才不会免费辅导。 小金考虑半晌,竟不答应,“你们上学学的是俄语吧,想不想学英语?你辅导我功课,我教你英语。”家里没出事前,他专门学过英语,底子很好。 什么?! 没有原主记忆的弊端来了,黑省高中竟然教俄语! 外语是不是高考必选科目?项海澜还想起一件事,第一届高考各地政策不一样,如果黑省不分文理,考物理化学,确实够她这个学设计的喝一壶的。 看来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早点准备。 想让项海澜吃亏是不可能的,“英语我可以学,但你跟我学得多,不付钱可以,通过劳动报偿。” 干活小金不怕,这次轮到他主动伸手,“成交。” 项海澜挑了挑眉梢,“不许反悔哦。” 两天后金熠就反悔了,项海澜跟大队的马车去了趟县城,带回来整整五大包碎的不能再碎的碎布头。 这种布头拼衣服都嫌费针线,家里人都说她被“同学”忽悠了。 项海澜信心满满,“等着我给你们变废为宝。” 碎布头是她用火车上旅客的衣服剪的,挑的都是现在不打眼的布料和花色,棉质,淡雅为主,还有用绸面三件套剪的高档碎布。 发圈太好仿制,搞一次就要搞个大批量的,36团知青,职工和家属加一块得有2000人,女性占了三分之一。 整个汉达县不止一个农垦36团,整个汉达县也不止有农垦大军,项海澜准备一次性备足三千个发圈,把大家的头饰全部垄断。 第100章 小项要犯事 小金以劳代偿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整理布料,这些布料都是项海澜趁家里没人,在她原来住的西屋,现在的工作间,用剪刀快速剪的,为了装得像,剪得碎还不整齐。 挑大小差不多的布块整理好,统一修剪成长十公分,宽五公分左右的小布片。 现代的发圈发展到最后,都以大和外观新奇取胜,外形设计就不说了,所用的布料不比一块手绢小,套在头发上快成一顶小帽子了。 现在没法在外形上做太大突破,项海澜必须遵守时代规则,只做素版的发圈,其实就是有布套装饰的皮筋而已。 小金虽然一开始表现出对这项琐碎工作的抗拒,但真做起来,干得还是有模有样,有洁癖的人对整理工作最在行。 偶有几声狗叫打破夜的宁静,煤油灯下有两个漂亮的人儿各占了一边桌子,手里快速地忙碌着。 跟项海澜这样高能量的人在一起,不知不觉金熠的话都多了一些,开口关心,“你做这么多,有想过怎么卖出去吗?” “先不管那么多,等东西做好了再说。”项海澜声音透着轻快。 听着怎么有些不负责任,小金不太认同,“现在不让私人买卖。” 项海澜从布料堆里抬起头,朝金熠挤挤眼,“我办事,你放心。别的不行,我忽悠人的本事杠杠滴。” 把人忽悠瘸了有点难度,把人忽悠迷糊一点不难。 金熠长且浓密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忽悠?跟项海澜认识之后,从夏到冬这段日子确实忽忽悠悠的。 感觉特别不真实,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走,现在回想,所有的重要节点都有对面女孩的参与。 甚至在鼠疫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戴向晴,都有项海澜看似无心的一处闲笔,送她去疗养院,给她扣了精神病的帽子才有的效果。 冬歇闲下来,有时间总结,发现这里面有太多让人想不明白的事。尤其是项海澜这个人。 不过他也发现,自从鼠疫过后,项海澜也没有前段时间那么浮躁了。 这个人能闹腾,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当然还能忽悠。 自从大家猜出高考要恢复的消息后,其实这两天他并不平静,一度已经认命了,现在又重燃希望,自己的前途是次要的,他从中看出政策松绑的曙光。 那么父亲的事情是不是也会有转机? 如果开口问项海澜,他能想到她的反应,一定会指着自己那对“老虎眼泪”继续背诗,“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如果你考上大学,你未来打算做什么?你有理想吗?你的理想是什么?” 见金熠黑眸认真专注,项海澜也收起笑脸,给了他一个认真的回答,“我当然有理想,我的理想实现起来简单又不简单,发现美,创造美,这就是我的全部理想。” 指了指面前的布条,“现在我就在实现理想。” 金熠没有继续追问,小兴安岭很美,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也很美,但被繁重劳动压榨的人未必觉得美。 还有美这个词,一个出身平凡的农村姑娘能把它升华到这种程度,是有些不平凡的。 项海澜真是一个谜,随着了解得深入,她身上的谜团反而越结越大。 酣睡一夜,满血复活的项海澜拿着整理好布条,紧锣密鼓地创造美去了。 发圈小小一个,有缝纫机的帮忙十分好做。 昨天去县城除了给自己的碎布打掩护,她主要是为了买松紧带。 县城百货大楼有两公分宽的松紧带卖,5.5米一卷,售价2块。松紧带里含橡胶,现在是稀缺品,成卷买,还需要付一张工业券,幸亏她有准备,带了券过去,否则还买不成了。 但手里的工业券不多,还是跟老项软磨硬泡弄来的,一共买了五卷。 橡皮筋容易断,用宽幅松紧带做发圈最合适,一个发圈5公分足够,一卷5.5米松紧带可以做110个发圈。 做法也简单,将布条从反面缝合,翻到正面把松紧带穿进去,再把断口封好就行。 这是一种做法,项海澜还试了另外一种做法,在第一步把松紧带固定住,再封口,这么做出来的发圈褶皱多,会产生泡泡效果,更美观一些。 但用到的布条要长,做出来的效果才更好。 越做越熟练,掐褶,跑线,翻面,封口……起得早,一上午时间做了200多个。 项大诚中午回家,见西屋炕上堆了一堆发圈,脑瓜子嗡嗡的。霍霍了好几张工业券买回来的松紧带竟然为了做这小东西,他家老闺女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 啥病?作病。 这周开始继续出工挖水渠,项家还吃三顿饭,老项挥着筷子在饭桌上做出重要指示,“不准拿去卖,你这是投机倒把,被抓着,你爹我的大队长都要一撸到底,你也得去蹲监狱。” 项海澜是这么想的,“我不卖,布和松紧带我不要钱,来买我发圈的人只需要付个手工费,做衣服不也是付手工费吗?发圈为什么不行?” 大忽悠老项怎么会被这种小伎俩忽悠住? “你这是钻空子,做衣服能做几件?一次性能做几百个吗?真要找你事,才不管什么手工费,不手工费的,都是投机倒把。” 项海澜拧拧眉,想得过于简单了。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接着想就是了。 王春花也没怎么看得上小发圈,“你那玩意绑头发上,也不美观呀,能有人看上才怪。” 苗倩也表示担忧,“你不是送了我一个吗,我带着去喂大鹅,回屋就不见了,回去找发现掉鹅圈了,还被大鹅给叨了。” “我的发圈有专门要服务的人,不适合你们。”项海澜被大鹅逗笑。 你俩一个齐耳短头,一个扫把头,发圈哪是卖给短发星人的。 “你还是小心点吧,你当我不想卖家具啊。”项海河也给妹妹打预防针。 总之,项海澜的第一次创业之举,被全家打上了“搞不好,要进去的”标签。 小项不气馁,继续劳作,把手头所有的松紧带都用完了,一共做了550个发圈。 第101章 碰壁 晚上,继续挑灯夜战,这回不整理布条,今晚学习,挣钱学习要两不误。 项海澜把高中课本全部找出来,分了小金一半,先挑难度小的语文,政治让他看,这两门只要认字,脑瓜子好使能背书就能过关。 她自己则挑了物理和化学课本看,先找找感觉。 小金翻了一会儿书,突然抬头,“听说俄语卷舌音特别难,你说两句听听。” 项海澜:“……” 拆台是吧? 姑奶奶从小到大见过的长得跟俄罗斯一模一样的人不要太多,说得可都是纯正东北话,大碴子味的。 “差生开什么小差?快点背书。”小项怒瞪对面一眼。 闷骚的家伙秀了一段英语,别说,味儿真正,不是大碴子味,是纯正的伦敦音。 一定是小时候有私人教师一对一教学才培养出的语感,金熠记忆力真好,这么多年都不曾忘记。 可能这也是他跟过去家族荣光唯一剩下的小小纽带吧,项海澜暗叹一声,没有追问当年教他伦敦音的老师还好吗。 哐哐给他呱唧两下,项海澜眨着大眼睛,一脸兴奋,“这就是英语吗?真好听,以后你多教教我。” 金小狗又敏感了,挑着上目线,凶巴巴道:“你的崇拜是假崇拜。” 项海澜手痒,隔着桌子揍他一拳,“好好看书!” 英语算什么?学设计的谁还没有个留学梦,虽然没钱,暂时出不去,她一直在偷偷准备,连法语,意大利语都学了。 煤油灯虽然是新式的,可它终归是煤油灯,看了一会儿,两人鼻子底下都黑了,不看了,睡觉。 各自洗漱好,上炕,挂上帘子。 “灭灯了。”小金提醒完,刚要伸手,就见项海澜的脑袋钻过帘子。 “你想干嘛?” 项海澜脑门往炕席上磕了嗑,无语道,“你是女的,还是我是女的?你紧张个什么劲?” “想说话,隔着帘子就能说。”纯情小狗紧张的样子还挺火辣辣的。 “我刚刚兴奋没忍住,”可别把小狗惹毛了,项海澜把脑袋收了回去,“欸,我问你个事,平时没怎么注意,咱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是不是有调剂柜台?” 金熠把油灯灭了,重新躺下,“是有调剂柜台,最大的调剂品商店是沪市的淮国旧。” 他这些年虽然没有回过家,但淮国旧在他插队前就已经开业了,除了卖工厂的残次品,尾单,也卖新货,这些年甚至多了旧货业务,金家被搜走的家具,皮大衣最终的归处也是那里。 项海澜声音透着兴奋,“那就对了,现在供销社不但卖调剂品,还有代卖和寄卖业务是不是?太好了,我的发圈有去处了。” 咱们对公不对私,走批发,不走零售。 小金不看好,供销社的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但他不想打击项海澜的积极性,并用实际行动表示支持。 第二天一早,“小两口”骑着自行车出发去县城推销发圈。 先去了趟大姐家,项海波比较幸运,第二波鼠疫感染者直接被拉到市里的大医院救治,县医院集中治疗第一波疑似脑炎的感染者,传染率不高,她人也好好的,就是累得瘦了一大圈。 还没杀猪,家里没啥能给大姐补身体的,王春花抓了只大鹅杀了,让项海澜给送过去。 这是亲家的心意,王大娘不好推拒,听说项海澜要去百货大楼办事,热心地跟着出了门,“你李大爷没出差,我带你们去找他。” 有熟人更好办事。 因为一直出差不在家,项海澜第一次见姐姐的公公,李大爷是典型的中原汉子长相,浓眉大眼,一点不像爱八卦的人。 听项海澜说明来意,李大爷同样也不太看好,“其实百货大楼的农用具好多都是寄卖品,咱农家缺啥都不能缺农具,你这个发圈卖不上价,又不起眼,我们主任未必愿意开这个口子。不过来都来了,大爷带你进去问问。” 百货大楼的主任是个带大眼镜的中年人,刚从外面回来,眼镜蒙了一层霜,正在擦眼睛,裸眼瞅了下项海澜从包里掏出的花花绿绿发圈,不等她说话,就先摇头,“这不就是一堆碎布吗?这玩意还能卖?开啥玩笑呢。” 根本不给项海澜忽悠的机会,要不是看李大爷的面子,项海澜得被轰出来。 李大爷安慰项海澜,“孩子,这东西不怕坏,你再等等,等下回大爷去省城出差,帮你问问。” 项海澜没拒绝他的好意,“谢谢大爷。” 老李把项海澜送出办公室,把两个孩子又叫回来,“听说你们大队胡子老孙找了个28的朝鲜族小媳妇?还有那个军烈属李翠花也找了个28岁的小伙子,这俩人咋这么能呢。” 来了,李大爷你八卦起来,一点不浓眉大眼,怎么贼眉鼠眼的? “不是28,是38,这俩人都是38。”项海澜纠正道。 这瞎话传的,生生把人年龄说小了10岁。 李大爷砸砸嘴,“那也厉害,都是牛人。” 这半大老头儿今天有事干了,靠这劲爆八卦能咂摸到下班。 县城一趟算是白来了,小金没见项海澜怎么气馁,推着自行车撇头问道:“你的字典里是不是没有失望这个词?” “我的字典里有永不言败这个词。” 还是那句话,前段时间顺,跟运气都没关,那是系统意志。恢复到正常状态,一个普通人怎么会事事顺利,过日子,搞事业哪有不碰壁的。 路过团部的小街,还没到下班时间,项海澜让金熠拐到供销社后院,找到供销社的负责人,得到回复,寄卖业务得找团部的兰主任谈。 农垦团部大楼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好说歹说,磨到快下班,门卫才放行,上到二楼兰主任办公室,对方正在收拾包准备回家了。 见兰主任外套翻领是用钩针钩的别致蓝色毛领子,项海澜眼睛一亮,从包里掏出一对蓝色平绒布发圈。 朝金熠使了个眼色,我的字典里还有一句话,东边不亮西边亮。 第102章 忽悠 兰主任这个姓很别致,人也很雅致。 停下收拾包的动作,态度和蔼地问来访的项海澜和金熠,“我听传达室的同志说,你们有东西想要放在我们供销社柜台寄卖,是你手里这个吗?” 项海澜笑着点了点头,先自我介绍,“兰主任您好,我叫项海澜,这是我对象金熠,我们是团部隔壁红旗大队人。” 听到项海澜自然而然说出对象俩字,小金的表情有一瞬间怔愣。 昨天家人的担心给项海澜提了个醒,甭管对不对公,总归是做买卖,话术很重要,不能题的东西嘴巴一定捂严实了。 她把手里的发圈递给兰主任,表情灵动地开说这小东西的来龙去脉,“我同学外地的亲戚答应给我们弄残次不要票的布,结果他不做人,寄过来的全是碎布头,根本做不了衣服,退又退不回去,我妈气得揍我了。 主任,你猜怎么着?在我妈扫帚旮沓落下来前,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醒过神的小金替王春花同志喊冤,她举的明明是鸡毛掸子。 兰主任被逗笑,“你这小同志讲话真有意思,别光站着,那不有椅子吗,你们坐下说。” 有戏欸! 今天来的时间不对,一般机关干部到了点一分钟都不想耽误,拎着包就跑。没想到兰主任还有耐心听她把话说完。 机不可失,项海澜继续忽悠,“以前家里没皮筋的时候,我就把我哥得奖的大红花拆成小布条绑头发,现在有皮筋了,我这回弄的这些布又太短,绑头发不够长,在我妈的扫帚疙瘩威胁下,我急中生智,为啥不能把皮筋和布头结合在一起呢?” 她把发圈递给兰主任,“皮筋不禁用,我换成了松紧带,这就是我做的成品,主任您瞧瞧,好看不?” 小小的发圈拿在手里像朵空心小花,确实好看,还真投了兰主任的心头好,她姓兰,格外喜欢蓝色的东西。 项海澜扭过头,露出后脑勺上的发圈,“主任,你看我头上这个跟你手里的一样,怎么样,是不是比在头发上绑手绢好看?而且方便多了。”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旧棉猴,黑色款,系了一条红色毛围巾,为了配围巾,选了一朵红色平绒布发圈戴在头上。 项海澜头发厚,绑了个高马尾,又分了三股,编了三根辫子,红色发圈高高缀在头顶,不用转头,兰主任在她一进门时就注意到了。 小姑娘年轻漂亮,有一张爱笑的脸,红色发圈戴在头上,格外朝气蓬勃,还喜兴。 兰主任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蓝发圈,问道:“你扎单股辫子戴着好看,像我们这种编两条辫子的好像用不上。” 也算不成文的规矩,在汉达这边,一般结了婚的妇女留短发的多,看兰主任的年龄,已经超过三十五了,还执着于双股辫,显然是个爱俏的。 项海澜是谁?给点雨露就泛滥的主儿。 立即贴心道,“主任,要是不嫌弃,我给您示范下怎么戴?” 兰主任点头,“好呀。” 项海澜把兰主任垂在胸前的麻花辫从中间折叠,缠绕着盘到耳旁,用发尾的皮筋固定住,把自己做的发圈绑在皮筋处,这样兰主任的长辫子就短了一半,但形状更别致。 有发圈点缀,跟她蓝色的毛领子呼应,发型漂亮,显得整个人都精致了不少。 小项同志的大布包是个百宝箱,从里面摸出把镜子,贴到爱俏的兰主任面前,“您瞅瞅,效果怎么样?” 兰玫来回晃着脑袋,照了又照,说不出违心话,“确实不错。” “主任,您着急回家吗?如果不急,我再给您梳个发型。”项海澜又从包里摸出把木梳。 “行啊。” 项海澜动作麻利地把兰玫头发打散,她没做太大改动,用发圈绑了两个低马尾, 剩下的头发依然编辫子。 “我看您头发多,如果您嫌叠成了一团的辫子太沉,咱就把发圈放上面,总归它就是起一个好看的作用。” “这么戴确实好看,像耳朵旁多了两朵牵牛花。小项,卖布的人手头平绒布还挺多的?” “嗯呐,边角料都是一批布上裁下来的。” 项海澜笑眯眯,我心眼好,就不告诉你了,你头发上这玩意是我从行李里扒拉出的靠垫套裁的。 我脑袋上这玩意,其实是火车茶几上的垫布。二十一世纪,也只能从老式绿皮火车上才能找到这么复古的平绒布料了。 光看和颜悦色的表情就知道兰主任很满意,接下来要聊到关键处,还得上点价值。 项海澜边给兰主任梳头,边输出,“主任大姐,”喊姐更亲切,咱东北人自来熟天生的。 “我虽然不是咱建设兵团的一员,但我打心眼里佩服咱们这些年轻的女知青,她们没有男知青身体强壮,干的却是跟男知青一样的活,这大冷天的,我路上看到好多女知青跟男知青一样挥着搞头在刨冻土修水渠。 她们年纪轻轻,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都没机会打扮自己,最好的年华全部献给了祖国的边疆建设。 我没别的想法,就想在冬歇的时候,让咱们的女知青也漂亮一回,女同志能顶半边天,漂亮的女同志更能顶起大半边天。 为了感谢女知青的奉献,我愿意把所有的发圈都贡献出来,主任您一定要接受!” 金熠:“……” 差点信了,真能忽悠。 屋里另一个就没招架住,兰主任被说激动了,捧住项海澜的手赞扬道:“小项同志,你真是好样的,我代表兵团全体女知青感谢你!不能让你白做贡献。你买布被人骗了,花了不少钱吧?我刚才摸了摸,你做的发圈用的是宽松紧带,那个也不便宜,你做了多少个?……500个,哎呦,光成本和费的功夫那也不老少了。” “不不不,我不要报酬,”项海澜头都快摇掉了。 “我这么做也是在响应节俭号召,五大包碎布,放着也是放着,做发圈其实是废物利用,稍稍花点钱,让它们变废为宝,还能给女知青们添个花头,两全其美,您就成全我吧,兰主任,我真不打算寄卖,不这么说传达室同志不放我进来。” 金熠:不,你就想寄卖。 第103章 成功 兰玫夺过项海澜手里的梳子,一锤定音,“别争了,我是主任,听我的。一个发圈,布的成本得有5分钱,松紧带……嗯,这长度够2分钱了,咱们现在有规定,供销社购进的商品,买家和卖家各7%的利润,7厘不好算,四舍五入按1分算,发圈我对外卖一毛钱一个,多出来的一分钱算你的辛苦费,你看怎么样?” 我看挺好的。 项海澜这下不光摇头,连手都摆上了,“不不不,我只想为大家服务,不能要辛苦费,我还有好多布条呢,我还可以更辛苦一些,只要大家喜欢就好,不要钱,白送!” 兰玫和蔼的脸色沉了下来,“小项同志,我们兵团的知青往大了说也是兵,当兵的怎么能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你是想让我们犯错误吗?” “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就都听您的。”项海澜“知错就改”,不再坚持。 “这才对嘛,小姑娘家家的干啥那么倔?”兰玫露出满意的笑容,“发圈卖1毛钱,本身就算白送,咱这真是服务大众,如果卖得好,我再找你接着做,往后你给大家服务的机会多着呢。” “我义不容辞。”项海澜俏皮地敬了个礼。 1毛钱1个她也赚大了,兰主任不愧是老商业人,成本估算很在行,松紧带一摸就知道价值几何,但她猜不出她的布是零成本的。 线的成本可以忽略,一个发圈扣除供销社利润付她9分钱,她能赚7分,第一批500个,能挣35。 兵团系统的供销社互通有无,只要在36团卖好了,其他团的供销社肯定也不愁卖。走得量大,小小不起眼的发圈也能挣不少钱。 项海澜把发圈从半个身子那么大的布包里全掏出来了。 她按照颜色和布的材质,分别用柔软的去皮柳条把发圈穿起来,一共穿了十多串,“全在这了,您可以挂着卖,显眼还方便。” 兰玫笑了,“你这小同志想法真多。” 这就叫想法多?项海澜接着掏,最后掏了一顶带着发圈的假发出来。 兰玫:“……” 项海澜笑着解释:“刚接触发圈,肯定不知道怎么摆弄,我就想用头发做个示范,这样一看就清楚了,这是我以前攒下来的头发,洗干净了,你们可以放心用。” 人家小姑娘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兰玫当然不能辜负她“为人民服务”的心,“明天一早我就让你的发圈上柜台。” 谈完事,三个人一起往外走,兰主任还不忘表扬小金一句,“你这小对象真有耐心,搁一般男同志才不会安静坐着听女同志聊扎头发的事呢。” 项海澜看了金熠一眼,“他确实有耐心,就是话少。” 哼,心里话一点不少,不知道埋汰我多少句了。 跟兰主任愉快道别,项海澜吩咐金熠,“先别回家,去趟知青点。” “你要找人给你当撬边模子?” “啥玩意?”项海澜没听懂。 小金边蹬车边解释,“沪语的撬边模子就是你们北方的托儿。” “说托儿多难听,我那叫合理展示。”项海澜不承认。 小金勾了勾唇,“1毛钱没多少利润,但看你很满足,你竟然会这么无私?” “我怎么就不无私了?山里的动物谁解决的?我项海澜别称小雷锋。” “呵呵……”某人的嘲讽换来后背上的一巴掌。 聪明如小金也想不出项海澜的布头来源。 说实在的,她大费周章搞点发圈小生意,还不如等彻底松绑之后,再倒腾火车里的东西换钱来得方便。 这么做首先是为了试水,看看现在政策的底线在哪里,人们的审美水平怎么样。 其次,现在货币购买力实在,项海澜想尽快攒一笔钱,等进城上大学后,用这笔钱做启动资金,让钱生出更多的钱。 最后,她也不算撒谎,小发圈也是美物,能给年轻的姑娘带去美,何乐而不为? 第二天一早,团部供销社依然人头攒动,布匹柜台当仁不让,人最多。 起初大家谁都没注意,柜台边上挂着的小布团,直到一个俊眉修目的姑娘指着布团问售货员,“同志,这是什么?怎么还有假发套了布团?” “这是寄卖品,叫发圈,绑头发的,1毛钱一个。” “1毛钱?还挺便宜的,我要一个左边挂着的那种浅蓝色的,红色也来一个,开票吧。” 姑娘付了钱,拿到发圈后,立即套在头发上。她皮肤白,特别适合浅蓝色,衬得人格外秀丽耐看。 跟她一起来的娃娃脸年轻姑娘抢过红色的发圈戴上,其他小姐妹都赞她,“韩春梅,你脸圆,戴这个红色发圈像颗红苹果,挺喜庆。” 韩春梅笑嘻嘻,“快过新年了,是得喜庆点。” 有个短发姑娘看了眼馋,“是挺好看的,可我头发短,扎不上。” “你头发短,你姐姐,你妹妹头发也短吗?宋霞,你不是要回去探亲吗?发圈又不贵,买了送她们当礼物挺好的。” 几个姑娘挤在柜台前叽叽喳喳,她们脑袋上的发圈在顾客眼前晃啊晃,晃在眼里,拔不出来了。 稀奇的小东西,才一毛钱一个,对一个月有二十多块工资的兵团知青来说,买个发圈洒洒水而已,有的更是大手笔,一下买了五个。 连售货员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兰主任一早送过来的发圈这么好卖。 下午排练新年文艺演出的姑娘也来了,把红色发圈都包圆了,“我们跳舞把头发盘起来,带这个正好。” 冬歇大家闲在屋里的时候多,这下有事干了,女知青们配合发圈的戴法,变着方的编辫子,都编出花来了。 养眼的事物当然越多越好,男知青也跟着开心。 没用上一周时间,项海澜的五百个发圈就卖没了,好些都被听到消息的隔壁农垦团的人托人买走了。 兰主任赶紧找来项海澜,“小项啊,组织需要你,布条你不是还有吗?请继续为人民服务。” “好嘞!” 第104章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爱打扮的兰主任想在阳历年前,让整个站官城农垦团的女知青都戴上发圈。 她给开了绿灯,项海澜需要的宽幅松紧带不用去县里买,可以直接在供销社拿货,还帮忙免了工业券。 订单量上来,项海澜一个人做不过来,把三嫂叫来帮忙。 发圈制作简单,苗倩踩缝纫机已经很熟练,做这个不在话下。 每做一个,项海澜付她一分钱的劳务费,以分来计量劳务报酬看似很低,现在农闲,妇女们没别的创收手段,除了掐麦秸辫子,就是用机器卡草包,一天挣一块钱顶天了。 尤其卡草包,又脏又累,还是做发圈轻快。 苗倩手速没有项海澜快,一天也能做一百个发圈,姑嫂两个轮着来,缝纫机踩冒烟了都,用了半个月时间,一共做了3000个发圈。 跟项海澜一开始计划的数量差不多。 整个站官城4个团级农垦单位的供销社,在兰主任的介绍下,全部代卖项海澜变废为宝的发圈。 留长发的女知青几乎人手一个,附近生产队的大姑娘和小媳妇有爱俏的也跟着买来戴。 苗倩发圈没做够,见项海澜送货回来就停手了,十分不解,“没布条了咱们想想办法,我娘家四舅奶在市里百货大楼有认识人,让她帮忙弄点,咱再接着干。” 项海澜摇头,“卖不动了,已经有人自己做了。” 谁手里还不攒点碎布头,没有缝纫机,可以手工缝,发圈又不难做,会缝沙包就能做发圈。 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最容易被模仿,这是她一开始就想到的,本来也打算只做一轮买卖。 赶上新年和冬歇,大家有时间打扮,红发圈卖得尤其好,大家都想图个吉利。 等开始农忙,别说打扮了,能洗把脸就不错了,所以发圈在北地属于季节性单品。 就算没人仿制,项海澜也准备见好就收,虽然表面挣个手工费,别忘了,兰主任还额外给她算了一分钱利润的,3500个发圈光利润就是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何况还有手工费。 这年头人力最不值钱,挣得已经够多了,过犹不及,太贪容易招惹是非,该收手时就收手。 项海澜不光挣了钱,还得到了真心感谢。 在团部饭店看中了项海澜戴的发圈,托韩春梅帮着打听的胡美丽,冒着大雪登门拜访。 她不是空手来的,她对象在35团当老师,年末发福利,一人分了五麻袋瓜子。 咱北大荒就是这么豪横,发瓜子用麻袋,长十张嘴都吃不了,胡美丽给项海澜背了一面口袋过来。 她吃东西吸收的营养没走到头皮,头发又黄又少,名字叫美丽,也是个爱美的性格,平时没少因为头发自卑。 发圈在团部流行开,同宿舍的女知青帮她搞了新发型,扎了高辫子,分成小股,像花篮一样挽起来,最后用红发圈固定住,黄发配红发圈,意外地很好看。 今天是专门来感谢发圈“发明人”的。 “项海澜同志,自从有了发圈,我每天早晨都爱上梳头了,下个月我结婚,邀请你去喝喜酒,一定要来啊。” 多个朋友多条路,项海澜痛快答应了,“我一定去。” 瓜子不能白拿,项海澜把胡美丽摁在凳子上,“先别急着走,我再给你设计几个发型,要是觉得好看,可以结婚时梳。” 胡美丽头发少主要是头发丝太细,发量其实还行,项海澜给她梳了后世流行的虾爬辫子,股数分的越多越能增加蓬松感。 “你发丝细,辫辫子不用辫那么紧,松一点显得膨松,看着就没那么少了。” “真好看,哈哈,像一只蜈蚣,海澜,你手也太巧了。”胡美丽高兴坏了。 有人捧场,小项再接再厉,找来皮筋,给胡美丽梳了个一截一截的灯笼辫。 不过瘾,打散了继续换发型。 “现在不让梳封建头,美丽,以后如果风气松了,你还可以梳这样式儿的发型。” 项海澜用丸子头给发型设计收尾,胡美丽头小,脖子长,是个十分清秀的南方姑娘,头发松松挽个丸子,饰以红色发圈,整个人像一只天鹅一样美丽精致。 小胡爱死了丸子头,站在镜子前,嘴巴大张,捂着双颊,高兴得整个人都扭曲了,像世界名画《呐喊》。 “啊啊啊啊,我这么少的头发,竟然也能这么好看!不管了,就算被连长批评,我也要顶着这个发型回去。海澜,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感谢你一辈子!” 项海澜:“……”那倒不至于。 被黑土地陶冶的南方姑娘性格也变得豪放,把项海澜逗得不行。 在项家逗留的时间有点长,胡美丽的对象不放心找了过来。 小两口手挽手出了门,估摸着是胡美丽的新发型太好看了,她对象没忍住,趁着四下没人,偷偷亲了她脸蛋一下。 亲完就跑,胡美丽在后面追,两人嬉闹的笑声隔老远都能听到。 胡美丽头上的红色发圈,在漫天大雪里红得耀眼。 这场大雪是一个开端,小兴安岭南麓彻底进入雪季,到处白茫茫,白山,白松,白房子,白土地,还有一穷二白的生活。 项海澜希望自己送给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发圈,能在白色荒漠里开出鲜艳的花,大家都能发现美,感受美。 打闹的小情侣被白雪吞噬,项海澜心中那股子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小幸福久久没有消散。 不知什么时候,帮王春花喂完猪的金熠站到她身旁,盯着她的脸蛋不错眼。 二十出头正是爱发情的年纪,不会是想亲她吧? 吓得项海澜捂住脸,后退一步,你不要过来! 金熠还真跟着上前一步,抬起手想要摸她的脸。 “你要干嘛?”项海澜急了。你要敢非礼,咱俩今晚就分居! 小金靠得近,温热的呼吸喷在项海澜脸上。 项海澜的手腕被扯,金熠从她捂着的鬓角捏起一片瓜子皮,“你嘴长耳朵上了?” 项海澜:“…………” 脑补太过的项某人恼羞成怒,对金熠上演全武行,被从里屋出来的王春花看了个正着。 真打和玩闹她还分不清吗?立即护上犊子,跟个老母鸡似地挡在小金面前,“你干哈呢?凭啥欺负我女婿?” 小金没报名挖水渠,见丈母娘大冷天还要辛苦喂猪,默默把喂猪的活接过来,让丈母娘在家休息几天。 太贴心了,把丈母娘感动得不行。小女婿现在在丈母娘心中的地位成功超过老闺女,大孙子,荣登首席大宝贝。 大宝贝被欺负必须给做主,王春花怒瞪女儿一眼,“在外面卖啥单?赶紧回屋做饭,没看到小金都饿了吗?” “没看到,你老头和你三儿子大雪天在外面出工,被你忘到后脑勺了是吧?” “我管他俩干啥?他们跟横虎一样,到点就知道回窝找食。” 真行啊,把女婿当宝,把老头儿子当狗。 第105章 赚钱啦 项海澜给母亲的大宝贝做了酸菜汤,配油饼。 酸菜是没肉的,放了粗土豆条,油饼是没油的,村里的油坊还没开始榨油。 项海澜手艺好,缺油少肉的饭菜也好吃。 自家腌的酸菜,切得细细的,放点酱油,五香粉炸锅,在锅底坑里烧几根干辣椒,碾成糊辣椒面,撒在酸菜汤里,油饼往汤里一泡,是独一份的东北味道。 窗外是鹅毛大雪,屋里是唏哩呼噜的喝汤声。 项海澜抬头瞅了瞅低头干饭的家人,“爸,问你个问题,下雪天和什么最配?” 老项头都不抬,想也不想地答道,“酒啊。” 得,甭指望酒仙有好答案。 “三哥,你说大雪和什么最配?”项海澜朝三哥使眼色。 项海河没接收到,“大雪跟杀猪菜最配。”越到年底越馋猪肉。 还能不能统一战线了? 项海澜朝俩大侄子眨眨眼,“你俩来说跟什么配?” “山楂糕。”小哥俩想到了一起,“老姑,你都做完发圈了,是不是可以做山楂糕了?” 不做! “爱国,吃太多甜的,小豁牙就彻底长不出来了。”项海澜吓唬小孩。 这么明显的答案,你们的酸菜汤灌脑子里了? “拔毛烧开水,铁锅炖大鹅;只要大雪下,大鹅就下锅。”跟鹅毛大雪最配的当然是铁锅炖大鹅啦。 项海澜憋气,家人憋笑,连没被点名的金熠,黑眼珠都闪动着笑意,就是不说,让你干着急。 隔了两天,赶上月底,项海澜去团部找兰主任结账,还给带了两瓶自制的秋梨膏过去。 “咱们这儿冬天屋里屋外温差大,赶上下湿雪,衣服打湿了,还容易着凉感冒,兰大姐,这我们自家熬的,家里老人孩子要是咳嗽,挖两勺泡水喝比吃药管用。” 这也不算是送礼,可以称为礼尚往来,关系是维护出来的,这次合作愉快,下回有了新点子再上门就不愁了。 本来项海澜想接着弄发卡的,但发卡和发圈虽然一字之差,还是有些超前。而且做发卡的塑料现在产不了,铁丝不好弄,改成竹条打底,东北又没有竹子。 没有生产条件,项海澜决定先把知青市场放一放,她已经想到了新的点子。 秋梨膏送到了兰玫的心坎上,小儿子在家里待不住,出去跟同学滑冰冻感冒了,这两天老咳嗽,正好可以拿回去给孩子冲水喝。 “手巧的人干啥都行,海澜你的秋梨膏颜色真正,大姐就不跟你客气了,”兰玫笑着道谢,把三联收据推给项海澜。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数?在上面签上字,我带你去财务科结钱。” 项海澜赶上了好时候,年底结账期,寄卖东西结款快,要是再换个时间,等上大半年也未必能看到钱,这也是寄卖生意没多少人做的原因,回头钱太慢。 项海澜签完字,问了个问题,差点把兰玫问懵了。 “大姐,咱们36团一共养了多少只大鹅?” “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我帮你问问畜牧连?也不对,畜牧连是管牛马骡子的,不管大鹅。像这种家禽,连队后勤都是视情况,自己决定养多少,应该没有鸡多,但肯定比猪多。” “哦,那咱们连队一般什么时候杀大鹅?” 兰玫被逗笑,“你关心的问题挺偏门的,我昨天还听隔壁办公室人说呢,禁山令估计一直得执行到来年开春,往常冬天还能上山抓只野鸡解解馋,今年不能了,知青们馋肉馋得不行,大后天不是阳历年吗,团里让炊事班杀鸡宰鹅,给大家拉拉馋。” 项海澜得到想要的答案,结了钱,满意地离开团部大楼。 晚上,坐在炕桌边,金熠拿了只铅笔,在做项海澜给布置的数学题。 项海澜也在搞数学问题,数钱。 哈哈,发财啦! 3500个发圈,按照9分钱一个给她结的款,一共315块,刨出去70块钱的松紧带钱,还有后期买线用的5块,给三嫂的劳务费20,本来15,项海澜给加了5块奖金,她还剩220。 这些都是火车茶几上的红色平绒布,几个蓝色棉质衬衫,靠垫套,棉质被套换来的。 用后世物价看,一个好点的三件套就200多了,像是赔了,其实赚大了。 项海澜在报纸上看到1美元相当于1.88本国货币,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美元和黄金价格挂钩,1盎司黄金35美元,用黄金做换算标准,现在50块钱,相当于后世的7000多人民币,220就是后世的3万。 小金从草纸本上抬头,见项海澜笑得见牙不见眼,似笑非笑道,“怪不得你妈要拿鸡毛掸子揍你。” 项海澜满脑袋问号,啥意思? 她脑袋转得快,很快反应过来,金熠真以为她被同学骗了,用了100多块钱去买布,结果买回来一堆碎布头。 买布可以理解,她是裁缝,肯定私下要多存些布料,但她没钱,小金以为买布的钱是她爸妈出的。 王春花揍女儿是替小女婿心疼,给败家玩意拿了将近两百多,买了一堆废料回来,不打怎么行? 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起因还是那对大金镯子,大家都认为对方是不差钱儿的主。 项海澜团团眼,很喜兴,“让不才在下挣了50多。”刨除布的成本和三嫂的钱,确实就这么多。 小金继续低头算题,“我拿满工分,今年能发78块。”他这是提前把自己的工分算出来了。 金小狗还挺有好胜心,跟她比上了。 项海澜指了指脑袋,“挣工分算什么?你得像我一样用脑子赚钱。” 用脑子忽悠人吗? 金熠重又抬头,带着卧蚕的黑眼珠子盯了对面得意的丫头,突然笑了,“我有个用脑子挣钱的想法。” “你说。”项海澜起了兴致。 “省里发了悬赏令,谁能抓到鼠疫的元凶奖励三百块……你打我干嘛?” 项海澜不解气又揍了他一拳,“戴向晴虽然神神叨叨的,但她预言也挺准的,你承不承认?” “嗯。” “戴向晴说你死了!” 第106章 画像 金熠第一次跟项海澜透露戴向晴的秘密时,没瞒着,告诉过她,戴向晴说他活不长。 知青和老项也都跟她复述过戴向晴在鼠疫时说过的话。 项海澜事后分析,在原书里所有知青都躲过了一劫,金熠跟知青吃住在一起,身体也很健康,没道理别人没事,他有事。 金熠出事,应该是在鼠疫之后。 到底人是怎么没的,戴向晴未必清楚,她就更不可能知道。 有句话还是有必要重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又不是公安,离危险分子远点。” 小项板起脸训人的模样,让金熠想起了他在沪市上初中时负责政教的主任,怪有威慑力的。 他听劝,点了点头,“我说说而已。”特务要是那么好抓,就不会悬赏了。” 这小子有死劫没过,是要注意点,而且他们两个灭鼠疫小分队破坏了特务的计划,跟畜生结了仇。 哎呦,这么一想,戴向晴装病逃跑除了怕被切片,还怕被特务报复,所以才溜得那么快,真够奸的。 家就在这,哪也去不了,项海澜把钱收好,正襟危坐,准备跟金熠好好分析一下特务的画像,心里得有个谱,万一真遇上了呢? “我说你写。”政教主任小项上线。 “一,特务潜藏地,汉达煤矿,理由我爸和孙大爷都说了,人多好隐藏,就近好办事。” 叛逆学生小金没动笔,这点事还需要记笔记? 项海澜瞪他一眼,接着道:“二,特务性别,男。” “为什么不能是女的?”小金挑起眉头反驳。 才分析两条就出现分歧。 “女的大都心肠软,怎么忍心用动物做实验?圈养那么多动物,给它们传染鼠疫,只有心狠手辣的男的能干出来。”项海澜讲道理。 金熠摆事实,“大特务川岛芳子是不是女的?” “我说男的就是男的,不允许反驳。”小项眼睛瞪得像海棠果。 小金暗道一声不讲理,老实闭嘴。 “三,年龄在30到60之间。”项海澜继续分析。 “怎么说?” “特务病毒玩得这么明白,八成有学历背景,大学停课快十年了,工农兵大学生可没那水平,应该是老毕业生,按年龄最小也该到30了。 如果没有高学历背景,那么保不齐真是数字代号那个研究所的余孽,如果是工作人员子女,战败留在国内,他小时候接触过相关知识,5岁是最小的记事年龄。 如果是那里的成年研究员,鬼子战败已经30年了,他至少也该50往上了,成天在山里转,体力应该很好,年纪大爬不动山,再说超过60就到了退休年龄,没有煤矿工作的身份掩护,退休在家不好隐藏。” 年龄分析倒是很有道理,金熠没什么意见,“你接着说。” “最后一条,他在煤矿的工作要么以户外为主,要么是那种经常出差的,坐班绑在办公室,车间和矿井,没法安排时间上山。” 这点也对,必须是能够灵活安排时间的工种。 “还有吗?”金熠问对面的福尔摩澜。 “你上回跟着搜山,在特务据点发现什么有用的没?” 金熠摇头,“没让我们进去,如果有重大发现,现在早该抓到人了。” “也对,那就没什么可分析的。” 总结下来,如果路上遇到30到60岁的男的……或者女的,一定要小心了。 好吗,一下排除了种花国三分之一嫌疑人。 项海澜耸耸肩膀,“说了等于没说,确实不用记笔记。” 接触不到第一手资料,只能瞎分析,编外人员根本不适合抓特务。小项揉了揉太阳穴,“动脑子真累人,睡觉。” 熄了灯,项海澜翻了个面,对着帘子安慰睡炕头的人,“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以后跟紧我。” 电棍没了,她还有枪和十发子弹。 小金没开口回应,也没有很快入睡。 小时候,祖父对他和几个堂哥要求严格,遇事从不帮忙,只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身边的人只有父亲会跟他说,尽管去闯祸,有我保护你。 经历了这么多,祖父不在了,父亲身陷囹圄,没想到在离沪市千里之外的边陲,会遇到一个性格狡黠,怪诞,还带一点莽撞的姑娘,要出手保护他。 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良久之后,金熠在黑暗中弯了弯唇。 220块利润,项海澜准备让它们生出更多的钱。 过了阳历年就结工分了,红旗大队的社员们,你们钱包可要捂严实点,捂不严实就要被掏空啦。 小项说干就干,第二天上午踩着厚厚的积雪去挖水渠现场考察。 金熠又看不明白了,冬天出工的几乎都是有一大家子要养的中年人,胡子拉碴的大叔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有看头。 干活穿不了好衣服,但这些人平时也这么穿。“大棉袄,二棉裤,里面是羊皮,外面裹着布。” 红旗大队没有羊,大叔们的大棉袄里没羊皮,只有发硬板结的棉花。抿腰裆,大扎腿的二棉裤倒是一直没变, 这身穿着在黑土地上流行了该有几百年。 考察完挖渠现场,项海澜带着金熠又去了大队部,村民们集了柴火,教室里的炉子还生着,白天没事,闲着的妇女都在教室里掐麦秸辫子。 前段时间刚冷,大家都随便对付着穿,下了厚雪,穿的才是正式的入冬衣服。 妇女们的穿着也没好多少,棉袄外面套了件罩衣,下身棉裤的裆也挺低的,小孩也是,冬天嘛,恨不得在身上堆十斤棉花。 “哎呦,我当是谁呢,什么风把咱大裁缝吹来了。”家住村西的王家小媳妇头一个瞅见宿敌,立即开口阴阳。 “还能是什么风?你想我的风把我吹来了呗。” 论阴阳她得叫项海澜一声奶奶。 听三嫂说,肖伟达想给红旗大队穿小鞋那会儿,王家小媳妇就没少跟他们项家人吵架。 这女的因为娘家爸也是大队长,嫁的对象在县里运输队开车,心气高着呢,头一个看项海澜不顺眼。 “谁想你了?我看是李翠花的姘头想你了,昨天我还看到他给你送东西了,那么大一袋,李翠花该小心了,傻不愣登找了个头婚小伙,抚恤金要被掏空养狐狸精了。” 项海澜原本只想看一眼就走,没想到会被泼脏水。 第107章 铁锅炖大鹅 李三奶奶这门亲事确实惊世骇俗了些,但也起了很好的示范作用。红旗大队有两个三十来岁的小寡妇前两天都出门看对象了。 谁说妇女要从一而终?谁说妇女人老珠黄就不能找对象?妇女不帮着妇女说话,成天就想着污蔑同是女人的苦命人,说的就是你,邱小巧! 名字叫小巧,个子确实小巧,捂了一身棉裤棉袄,项海澜眯了眯眼,真跟她打起来,都不用动手,踢一脚,在外面的雪里就能滚成一个大雪球。 今天帮项海澜说话的人不在,屋里的这帮老娘们都停下手,满脸兴奋准备看热闹。 项海澜是免费给人表演热闹的人吗? “人心里越怕什么,嘴里就爱埋汰什么,你嘴上埋汰张叔和我,其实心里怕的是你家王勇在外面乱搞,运输队出趟门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回家还要跟你吵架,我要是王勇我也烦,指不定就在外面找个嘴好会来事的偷着过。” 你泼我脏水,我给你泼盆更大的。 “臭不要脸的狐狸精,我撕烂你的嘴!”邱小巧气疯了,要不是被拦住,就要扑上前跟项海澜撕吧。 谁爱跟疯子打架,项海澜拉着金熠出了教室,勾唇冷笑,“你看,这就是被人骂到痛处的反应。我一点没生气,她倒是快气晕了。欸?你也被人当面扣了顶绿帽子,怎么也不生气?” 小金回她一个皮笑肉不笑,“哪个坏男人会送狐狸精一大袋鹅毛?要送也该送鹅肉。” “你翻我东西?” “横虎翻的。” 项海澜转了转眼珠,拉着金熠的胳膊问道:“你猜我会怎么对付邱小巧?” “电她。” “……,没完了是吧?以后说一个电字,就扣一顿饭。你使劲想,用吃肉的力气想,我会怎么对付她?” 胳膊被拽着不让走,金熠又无奈又好笑,“总不能让山上的老虎下来咬她吧?” 得,她在金小狗心里的画像就是山上的母老虎。 翻了个大白眼,项海澜松开金熠的胳膊,“我有那么暴力吗?对付邱小巧最解恨的办法就是挣她的钱,狠狠挣她的钱,把她家王勇挣的工资全揣我兜里。” 金熠扶额,忘了,这位不光像母老虎,还是只就爱捞钱的貔貅,他已经隐隐猜到项海澜下一步要拿什么生钱了。 挣钱之前,先享受一顿口福。 阳历年,项海澜终于吃上了她心心念念的铁锅炖大鹅,还是她亲自掌勺的。 新年第一顿大餐,王春花开恩给拨了冰糖做菜,炒好了糖色把洗干净的肉块倒锅里翻炒,炒到鹅肉干巴变色,再加调味料,添水咕咚。 跟肉一起咕咚的还有板栗,白菜条,粉条,土豆块。 铁锅炖必配烀饼。 开锅前十五分钟,项海澜把擀好的大面饼盖在鹅肉上当棉被,捂上一会,饼熟了,肉也好了。 项海澜穿越前也喜欢吃铁锅炖,除了热乎好吃,她喜欢吃铁锅炖时的热闹,全家围着冒尖的一大盆肉大快朵颐,是幸福的滋味。 项家人确实吃出了幸福,鹅肉金黄,肉质细腻,软烂脱骨,配菜吸收了肉香,味道更足,板栗甜滋滋,土豆软糯,粉条香滑,白菜清新。 更好吃的是烀饼,浸润了肉汤,麦香合着肉香,一口大满足。 爱国咧着豁牙小嘴,傻笑道:“老姑,大鹅都把我香迷糊了。” 全家跟着一起迷糊。 项大诚职业病犯了,拿出在队部大喇叭前白话的架势给75年做了个总结,继续展望76年,说得有点长,等回过神,发现大鹅已经下去一半了。 被老伴塞了个鹅翅膀,“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过个阳历年也不让我们耳朵根清静清静。” 老项看了眼小女婿手里的大鹅腿,再看自己手里瘦瘦的鹅翅膀,磨了磨牙,开口勉励小金,“多吃点肉,争取明年给咱家再添一口人。” 王春花也跟着附和,“我看行。” 小爱国举着一块胸脯肉,鹦鹉学舌,“我看也行。” 金熠:“……” 吃不下了。 项海澜差点喷饭,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赶紧转移话题,“爸,我做饭前,看你跟孙大爷在大门口说话,他们派出所不是配合上面在煤矿查人吗,怎么有空回来看孙爷爷?” 项大诚没瞒着女儿,“特务已经抓到了,你孙大爷可以休息了。” “抓到了!”全家人都放下筷子,这可是大新闻。 项海澜和金熠对视一眼,“特务名字能公布吗?” 项大诚点点头,“农历年前估计会开总结大会,提前告诉你们也没啥,那人你们不认识,但应该有印象,是大傻子陶涛他爸,化工局副局长陶光明。” “陶光明?” 这人因为傻儿子跟项家还真有点小过结。 “不开公审大会,是因为人死了吗?”金熠最敏感,发现项大诚用词的特别。 老项嗯了一声,“这人真狡猾,他跟他老婆是在睡觉的屋烧炭死的,还留了一封遗书,说老儿子死得不明不白,他和老婆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不想活了,要下去陪小儿子。 他俩溺爱那傻儿子在化工局是出了名的,为了儿子自杀,也情有可原,但前段时间几个人竞争局长,闹腾得太凶,结了仇,有个副局长列了好多条理由,说陶光明性格争强好胜,爱工作胜过一切,根本不可能为了个傻儿子自杀,让上面彻查。 情报部门插手,背景调查做得比地方严,一查发现陶光明的身份还真有问题,被篡改过,这人藏得真深。 这下他儿子和郑家小子的死也有了解释,那傻子到处摸索,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被他杀人灭口了,虎毒不食子,特务真狠呐。” 一场轰轰烈烈的抓特务行动就此落幕,项海澜挑了挑眉,金熠的死劫是不是彻底没了? 第108章 新年礼物 吃完铁锅炖大鹅天已经黑透了,项海澜跟金熠从父母家出来,墨蓝的天空明月高悬,远处山脊起伏的阴影上有一层云被,那是积雪云,冷空气再次袭来,今晚还有一场大雪降临。 雪前空气十分干爽,老房子的烟筒冒出的白烟像旗帜一样笔直。 棉袄上沾了饭菜的味道,项海澜想在院子里散散味,对金熠挥了挥手,“你先回屋,我透透气。” 金熠背着手,仰头看月亮,也不进屋。 两人干脆一齐抬头看月。 一想到项大诚催娃的破烂事,项海澜就头疼,不看月亮了,转头看小金,“要不咱俩演一场戏散伙得了?” 表面洒脱,其实她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跟金熠睡一铺炕的。 小时候大伯的村厨生意一般,家里住林区分的房子,睡觉的屋子只有两间,八岁以前她都跟比她大三岁的堂哥睡一铺炕。 她一直把金熠当成堂弟,才克服心理障碍,跟他在一间屋子和平相处。 但金熠又不是真堂弟,他是一个成年异性,现在穿越问题解决了,确实要想想办法,离开红旗大队外出上学还有两年,这两年也不能就这么睡下去吧? 人是感情动物,相处久了难免产生感情纠葛,项海澜不想这样,总觉得有些不合常理,路走歪了。 “你准备怎么演?”金熠目光没有离开月亮,嘴里呼出的白烟模糊了他轮廓鲜明的侧脸。 “表演你看上别的小姑娘了。放心咱俩明面上闹掰,私下还是朋友,我承诺的事情不会不兑现的。” 说话要算话,把金小狗当堂弟,不管怎么着都得罩到底的。 项海澜的提议换来一声嗤笑,“为什么不是你看上别人?” “你能不能有点担当?啥活都让我干了,要你有啥用?”项海澜怒,不是看你是时空系统安排的送黄金的工具人,当我愿意理你。 小金又不做声了,过了好半晌才撇过头,黑眸像一泓潭水深不见底,“你觉得陶光明真是制造这轮鼠疫的元凶吗?” 谈到正事,项海澜正了脸色,她没有立即作答,整理好思路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有特殊部门介入,陶光明的背景有问题肯定做不得假。 我爸说,童牛岭西边的深山从市里过去更方便。他虽然不在煤矿工作,但主管生产和勘探,经常去兄弟石油城考察学习,有大量出差的机会,可以灵活安排时间。 虽然我们早前的分析有些儿戏,55岁的陶光明确实在嫌疑范围内。” 金熠不置可否,“这些能够直接证明他就是这次事件的元凶吗?” 两人呼出的白气飘荡在半空,月光也变得迷离。 虽然没法给出肯定答案,项海澜向来乐观,“还是那句话,我们知道得太少了,等去听听总结大会怎么说。” 金熠因为自身的遭遇,习惯做最坏的打算,“背后的人做局那么久,怎么会轻易言败?陶光明有问题是真,甚至有可能参与了这次的事,陶光明一死,调查随之结束,元凶就彻底安全了。但是……” 金熠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项海澜不放。 一听但是,准没好事,就听金小狗继续放炸弹,“我们俩未必安全。” 项海澜:! 金熠的死劫难道能传染? 金熠叹了一口气,“先别分了,防患于未然,抱团取暖吧。” 项海澜的脸色彻底冷掉。 如果不幸被小金的乌鸦嘴言中了,敌人心思那么缜密,未必发现不了他们在山里的作为,找上门是极有可能的。 他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两个人结伴防御总好过独个被攻破。没辨别清楚敌人是死是活前,确实还得绑一块,继续睡一铺炕。 项海澜烦躁地甩甩头。 该死的穿越系统,管杀不管埋,做了任务还不负责售后。 老天保佑,陶光明一定是真凶。 小项的烦躁也只是一时,回屋洗了把脸,心情就彻底平复了。 听蝲蝲蛄叫,就不种庄稼啦?该咋地就咋地呗。 作为一个励志当生活美学家的人,小项很注重仪式感,没忘给室友准备新年礼物。 从炕柜里取出来递给金熠,笑眯眯道:“祝你新年快乐。” 捧着一摞红裤衩的金熠:“…………” 项海澜真不是在搞怪,防止尴尬,两人有规定,洗内衣,晾内衣按单双数来。 虽然金熠每次都能在她起床前把晾在炉子上方的裤衩收起来。但两间屋子加一块就四十平方,总能看见点不该看的。 男生吗,不会像女生那么讲究,小金是爱干净没错,但他也没有条件总买裤衩,百货大楼很少售卖软绵材质的裤衩,男士裤衩大都买布自己做。 衬衫都快成镂空装了,裤衩能好到哪里去,这不是能拿来嘲笑的,干脆借着新年给他一次性多做几条。 面上看不出,金熠耳朵快要跟裤衩一样红了。 炕桌另一头的姑娘还在絮絮叨叨,“不用不好意思,我是裁缝,做裤衩多正常啊,我姐说了,县医院妇产科大夫还有男的呢。 过年穿红裤衩能转运,哎呦,看来我也得给自己准备两条,跟你沾包,我可能也要倒霉啦……” “项海澜。”金熠突然开口。 “嗯?” “再美的人,话太多就一点不美了。” 项海澜的脑回路十分清奇,一脸惊喜,“这是你第一次明确夸我长得好看,红裤衩送到你心里了,是吗?” 金熠无语地把“新年礼物”收到地上的衣柜里,从里面取了一个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递给项海澜。“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金小狗还挺有心,项海澜喜欢收集东西,塑料封皮笔记本就在她的收藏范围内,弯唇道,“你这个蓝色笔记本封皮上的杜鹃真好看,谢谢啦。” 翻看封皮,小项傻眼了,这哪是笔记本呀,里面的纸被掏空了,有几只苍蝇,虫子,被做成标本钉在塑料封底,上面还被用玻璃纸精心包裹住。 你搞我! 金熠双眼发亮,挨个给项海澜解释,“左上角那只是松象虫成虫,它们有两种虫态…… 第二列第一行是棘蝇,一般只在大兴安岭活动,没想到我们这里也能发现……” 提到感兴趣的话题,小金提前把这个月的说话额度用完了。 项海澜强忍没吐槽,送我几根榛鸡羽毛也行啊,谁稀罕虫子,你那上锁的柜子里不会都是动物标本吧? 好室友互送的新年礼物,都有些一言难尽。 第二天一早,当金熠看到,项大诚和项海河父子俩揪着红裤衩的边边,一个劲地夸赞女儿(妹妹)贴心,心情更是一言难尽。 感情不光礼物的数量批发,送礼物的人头也是批发的。 除了无奈好笑,还有些淡淡的失落堵在小金的心口。 第109章 鹅绒袄 很快他就没心思想七想八了,别称项扒皮的小裁缝又派活了。 “铁锅炖大鹅不能白吃,把这些鹅绒给我整理好。” 自家昨天吃的鹅,还有阳历年前送大姐的一只,李三奶奶家要办事情,杀了十只鹅,项海澜早就盯上了,三奶奶够意思,第一时间让对象把鹅毛送过来。 十二只大鹅的毛,整理起来可是件大工程,有洁癖的金小狗是最佳雇工,项海澜付实物做工钱,“整理好了,我给你重新做套棉裤棉袄。” 不光金熠,项海澜准备把自己和家人的棉服全部换成鹅绒的,一开始没条件,只能将就笨重的棉花,这两天雪下得密,昨晚的大雪差点把门堵了,穿着厚棉裤膝盖打不了弯,在雪里快拔不出腿了。 只家里和父母家这一段路,走过来,裤腿就湿透了,脚脖子冰凉。 到了吃大鹅的雪季,条件具备,可以开整了。 项海澜没给小金出太大的难题,她最近发现绿皮火车的一处妙用,比如她把一大袋鹅毛存进去,取的时候,用意识默念只要鹅毛,原本鹅毛上沾着的草棍,小石子,连带装鹅毛的麻袋都留在火车里,不跟着一起出来。 但绿皮火车又没有智能到底,鹅绒上的血水和一些污迹没法根除,也没法做细分,比如她用意识默念绒子,鹅羽还是会一起出空间。 就算这样,也省了不少的工作量。 鹅羽个大,容易挑除,剩下的绒子才是鹅绒服保暖的关键所在。 小金的主要工作就是把它们清洗干净。 汉达县供销社售卖的四海肥皂去污力很强,项海澜找来洗衣服的大盆,用70度左右的热水把肥皂化开,再把绒子放到肥皂水里揉搓。 洗掉绒子上的油脂和污秽,晾干,把晾干后的绒子装进干净布袋,进行最关键一步,消杀灭菌。 没有后世的机器作业,用的还是原始办法,蒸汽灭菌,放锅里蒸半个小时,大部分细菌都能灭杀干净。 “你怎么什么都会?”金熠帮项海澜把杀菌后的鹅绒摊到炕上烘干,不解地问道。 项海澜一脸高深,“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跟蒸馒头一个道理,先揉,后蒸,齐活。” 金熠:“……” 揉洗,蒸熟,刚才他确实是这么干的。 两个好室友从早忙到晚,一共得到一斤处理好的绒子。 服装材料学是设计专业的必修课,项海澜记得老师讲过,一只鹅的产绒量在30克到50克之间,现在不是大鹅的换羽期,平均一只鹅得40克绒子算是高产。 干燥后的绒子没有动物皮毛那么厚重,蓬松,轻巧,又极具保暖性,最关键一点,不吸湿气,是最适合寒冷多雪的北地的保暖衣物。 有了鹅绒,还缺布料,没有后世高科技化纤材料,现在能用的只有棉布和绸子。 棉布吸汗,绸子布其实是涤纶面料,能进一步防水。 项海澜没让金熠陪着,跟着大队的马车又去县城溜了一圈,找李大爷帮忙买了不要票的涤纶布,没买太多,剩下的用火车上的红绸子和红棉布补足。 火车乘客多,带的东西五花八门,也跟过年有关,热爱大红大紫的东北老乡有不少人的行李都装了红色布料,她做裤衩用的就是车上的布料。 过年没给老妈和三嫂送礼物,项海澜早就打算好了,用鹅绒给她俩做件红色小短袄。 一件短袄用150克左右的鹅绒就能起到很好的保暖效果,缝制的时候需要在衣服上打上或横,或竖,或菱形区间,鹅绒容易乱跑,需要固定住。 王春花穿上女儿孝敬的鹅绒小袄,乐得满脸开花,“怎么感觉像没穿衣服似的。” 苗倩也美得不行,“被大厚棉袄捂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这衣服好,穿着干活都利索了,真是一通百通,海澜你的小巧手快赶上天上织女了。” 项海澜笑眯眯接受夸赞,趁热打铁对老母亲提要求:“鹅绒不够了,妈,啥时候再整顿铁锅炖大鹅?” 王春花笑不出来了,鹅绒小袄好是好,但是也太费大鹅了。 金熠也想到同样的问题,学了会物理,有些走神,抬头问辅导老师,“先不说鹅绒处理麻烦,还有你做完的棉袄怎么卖的问题,光是收集鹅绒就是一个大难题。” 项海澜明白小金的意思,也不能总可着家里那几只鹅薅毛。 红旗大队的大鹅数量她有统计,总数不超过800只。一次性全杀了更不可能,好不容易养大的,大部分还要留着再下一年蛋。 鸭绒也不错,但因为品种的关系,村里养的鸭子肉质偏柴,没有鹅肉细腻,养鸭的没有养鹅的多,而且鸭绒也没有鹅绒出货量大。‘ 想要大规模弄鹅绒只能走外村收购这条路。 小金也想到了,“农产品收购只能收购站和供销社来,不允许私人收东西。” 说完他就看到项海澜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心里一咯噔,又忽悠人! 小项是打擦边球的行家,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了,“不让收购,没说不让互换,我拿东西跟大家换鹅绒,公社找上门,我也理直气壮,是等价换的,不存在挣钱一说,就不是犯错误。” “你拿什么换?” 项海澜脸上的笑容加深,“过农历年更要穿红的转运,你猜我用什么跟他们换?” “红裤衩。” 第110章 以工抵绒 “哈哈哈哈……”见金小狗脸都绿了,项海澜笑得不行,“逗你玩呢,我有病吗,到处批发红裤衩?” 她出生晚没赶上,听大伯和大娘说过,九十年代塑料值钱,有人走街串巷用塑料换碗,着实挣了不少差价。 不过现在用实物换东西还是太打眼,项海澜准备用技术换鹅绒和鸭绒。 收购站和供销社确实是收购农产品的大户,但是业务没有扩展到收购鹅毛这一项,本地又没有羽绒服厂,平时村民们宰杀完鸭鹅,毛都直接扔掉了。 项海澜可以用极低的劳务成本把东西换来。 一月份的第一个礼拜天,红旗大队正式结算工分,大家捂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排队等着赵会计唱名,好上前核对摁手印。 每回核算工分都有热闹瞧。 红旗大队不光在汉达县,哪怕跟南方一些生产队比都是富裕那一档的。就算这样,有的劳动力少的人家不但一分钱拿不回去,还倒欠大队的粮钱。 好比项家,不算后加入的金熠,四个大人挣的都是满工分,包括老项还有队长补贴,但项海澜和两个小娃娃不挣工分,吃的口粮不会免费给你的,都是用四个成年劳力的工分抵的,今年全家一共收入现金252。 在红旗大队排中上游水平。 倒欠钱的有不少,讲理的还会感谢两句,不讲理的斗大的字装不认识,非说赵会计算错了。 二小队老齐家当家的老太太就死不讲理,一把薅住老赵的袖子,“大家给评评理,我们全家四口人起早贪黑,一年光汗都流了几百斤,凭啥一分钱都不给我们分?我不服!赵有利贪污,我要去公社举报!” 老赵人早有准备,今天特地穿了一件旧棉袄,连续被扯,里面的棉花都露了出来。 早晨出门前,家里的老娘们还埋汰他,公社一年给他四十块钱补助,就是为了补偿他今天挨的骂,保不齐还要挨挠。 老赵跟个木头人似的,毫无反应。钱都拿了,骂我我又不能少块肉,我不听,我不听。 老赵媳妇不惯齐老太太毛病,掐着腰回骂,“你家一窝懒虫,上个工不是拉屎就是尿尿,四个大人还没人半大小子挣得多,还好意思在这儿喊,你要去公社举报也行,把往年欠的钱还上再说。” “你算老几,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两人吵吵个没完,后面排队的听也听麻了,正想说点闲话,就见大队长家的小辣椒捂着红围脖过来凑热闹。 “父老乡亲们,挣了钱你们想怎么花?”小辣椒笑盈盈地开口问。 “不花,攒着。” 哪个王八羔子一上来就拆台?邱小巧,又是你!给姑奶奶等着,有你求我的时候。 “二小子,你拿到手的工分钱想干啥?”项海澜直接点名。 二小子憨憨地不设防,“给我对象做新衣服。” 他年前去相亲,还真相成了,五月份就要办婚礼。 傻得没边了,二小子妈听了直翻白眼。 项海澜乐了,还是你小子上道,往他怀里怼了张纸,“帮我给大家念念,我可以免费帮你做衣服,不要钱,拿鹅绒,鸭绒换。” 新鲜欸,没人要的鸭毛和鹅毛竟然能抵做衣服的手工钱,有便宜不占是王八。 排队的人都凑到顾家二小子跟前,催道:“快念念,她写的啥?” “改裤脚,打补丁,一两鹅绒或鸭绒; 机器锁扣眼,二两鹅绒或鸭绒; 做一条裤子,三两鹅绒或鸭绒; …… 呢子大衣,五斤鹅绒或鸭绒。” 上面是项海澜根据手工的难易程度,确定的绒毛数量,按大鹅的出绒量,想改个裤脚得一只半大鹅的绒毛才能凑齐。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好多人听了都心动,不花钱做衣服,这样的好事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大队长生了个好闺女,活雷锋,大娘先谢谢你哈。”前段时间,带头不去找项海澜做衣服的徐家老太太,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项海澜的馅饼是好捡的吗? 丑话必须说在前头,“二小子你把那张纸给大家看看,我只要最好的绒毛,长得跟雪花一样,上面有画形状,必须收拾干净了,想拿假的骗我,别进我家门。” 大家一一传阅。 “贴皮的毛花呗,俺知道,海澜,婶子跟你说,俺们家大鹅喂得老好了,毛色老正了,毛花贼大一朵,可厚实了,不信今晚就杀了拿给你看。” “俺家鹅喂得才好呢,又胖乎,又干净,身上一点味都没有。”这还攀比上了。 前头又有一个倒欠工分的,说不过赵会计媳妇,已经在地上开滚了。 没人搭理,大家都在议论上哪弄鹅绒和鸭绒,有的还想把前两天扔的捡回来,幸亏天冷都冻住了,不怕出味。 晚上,红旗大队上空飘荡的全是铁锅炖大鹅的味道。 拿人的嘴短,王春花婆媳穿着项海澜做的棉袄不好说啥,上回的发圈也顺顺利利,没出大乱子,家人也只好让项海澜折腾去。 老项拿闺女没办法,“于裁缝都找我告状了,说你抢他生意。” 项海澜不以为意,“他也可以收鹅绒和鸭绒呀,我又没拦着他。” 小项裁缝办事靠谱,吃完饭,找了张过年写对联的红纸,让会写毛笔字的金熠把她上午递给二小子的那张纸又放大抄了一遍,贴在西屋的墙上。 她不耐烦挨个解释,有问题看大红纸,简单明了,按绒毛重量接活。 小金别看不声不响,贼会来事,写完大字,把自己结算的工分钱都给了王春花。他没在饭桌上给,不知道项海河两口子的钱是怎么处理的,当面给容易下人面子。 这么乖的小女婿,王春花稀罕得不行,把钱又塞回金熠手里,“酱油醋能花几个钱,咱家不兴那一套,挣钱都自己攒着,你们过得好,我们面上也有光。” 她还怕亏了小女婿呢,拽着金熠的胳膊去西屋找项海澜,“成天就知道瞎忙,小金的鹅绒棉裤棉袄做出来了吗?……什么,先做你爸的啦?他皮糙肉厚的穿那么好干啥?先给小金做,不用搭理他。” 项大诚听到不乐意了,在老妻跟前说女婿小话,“虽然这小子不是杀人犯,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不声不响的,心上得长七十二个窟窿眼,你不就被他拿捏住了?” 胳膊上立即多了两个紫豆子,“我女婿好着呢,你才是狗,呸,你连狗都不如,你是野猪。” 第111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项海澜的收购计划比预想的还顺利,第二天一早,刚放下筷子就有人拿着鹅绒上门。 昨天第一个响应的徐老太太,提溜了二两鹅绒,还有一条旧裤子进了西屋,“孩儿,看我鹅绒合格不?帮我把这条裤子改改,给我大孙子穿。” 徐老太太爱攒东西,啥都舍不得扔,鹅绒不用硬凑,能立即拿出来,质量也不错,挺干净的。 改裤子简单,项海澜没有立即答应,“别光想着你大孙子,我看你小孙女裤子上补丁连着补丁,再填一两鹅绒,这条裤子我帮你改成两条小孩裤子。” 徐家人丁少,就俩儿子,小儿子没结婚,大儿媳给徐家生了一儿一女俩孙子,孙子是个宝,孙女是棵草,啥好东西都是孙子的,小孙女像是捡的。 “还能改两条?孩儿,你水平比于裁缝强多了,等我回家给你取鹅绒,不用给死丫头改,两条都给我孙子穿。”徐老太太把项海澜的话当耳旁风。 项海澜把她拿来的东西又推回去,斜着大眼睛,面露不屑:“你要这样,这活我不接了,大过年的不给孙女做条裤子,连旧的都不给穿,我是女的,我看不惯,你别来了,找于裁缝改去吧。” 立志当艺术家的人必须有脾气,今儿非治治这老太太不可。 徐老太太嘴巴张了又合,搁以往非跟项海澜吵一架不可,但她又实在舍不得白嫖的机会,不想把项海澜得罪了。 心口呕了二两血,忍下骂人的话,老太太磨了磨牙,“等着,我让死丫头给你送鹅绒。” “别张口闭口死丫头,叫你老不死的,你愿意听?你孙女叫徐秀丽。” 老太太骂不出口硬憋,血压飙升,脸快憋出猪肝色了。 没过一会儿徐秀丽就来了,小丫头比爱国大两岁,长得还没爱国高,瘦瘦小小裹在破烂棉花袄里,小脸瘦得剩一双大眼睛。 把鹅绒递给项海澜,通红的小手从衣襟里拽出一个大纸包,怯怯地对项海澜道:“我妈说给你泡水喝。” 纸里包的是五味子,不算值钱东西,但徐家大儿媳五味子处理得很好,干净又大颗。 懂得感恩就好,项海澜从抽屉里取出两个红色发圈,给小姑娘梳了两个包包头,见她大眼睛滴溜溜转,像是个聪明孩子,低声勉励,“你奶奶就是个纸老虎,孩子,以后硬气点,她对你不好,你就跟她硬刚。” “她老叫我爸打我。”小姑娘眼中含了一包泪。 “海澜姐教你,你现在打不过他不要紧,你不能站着挨打,你可以躲,咋躲呢?他个子高,弯腰转身不方便,他要是岔着腿打你,你就钻他裤裆底下跑,他要是没岔腿,你就猫着腰从他身侧跑。” 光说不行,项海澜喊小金,“你过来给孩子示范一下。” 小金默默站过来,扮演打孩子的父亲,项海澜在边上指挥小丫头躲,直到小丫头脑门冒汗才停手。 项海澜给小姑娘擦了擦汗,继续给建议,“你现在打不过他,不代表将来打不过,等你长到能打过他的一天,他还是不做人,你就打回。以后多跟你金哥学学,让他教你怎么打人最疼,外表还看不出来。” 她蹲下身,跟小姑娘平视,“你妈对你好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 项海澜把五味子又塞回小姑娘怀里,“你帮姐姐带句话给你妈,为母不刚,就别指望外人帮忙。” 把小姑娘送出门,小金回屋双手抄胸,看着项海澜不说话,把项海澜看毛了。 主动解释了句,“我不是爱管闲事,就是看不过眼。先声明,我只管女人的事,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路见不平一声吼。” 小金终于移开视线,对着窗户上还没化开的冰花弯了弯唇。 徐老太太是头一个,接下来几天项家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不光红旗大队的鸭鹅毛被搜刮一空,连红旗大队人的亲戚家的大鹅也没能幸免,甚至还有外村人拿着鹅绒找上门。 当然也有人耍滑头,以次充好,用羽毛剪的鹅毛冒充绒子,这样的人还不少,项海澜没时间搭理坏蛋,关门,放小金。 在外屋地给小金支了个炭盆,进项家找项海澜做衣服,必须经过小金这一关,先检查绒子质量,使坏的直接赶出去,想要扎刺打架的,王春花出马,用语录怼人,让你心服口服。 忙乎了十天,收到的鹅绒数量,让项家人吃惊不已。 老项看着一厦子鹅绒,惊住了,“咋能攒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项海澜一点不吃惊。 后世就算生活大变样,为了一斤便宜两毛钱,超市卖鸡蛋的摊位都能排大长队,何况现在这样的困难时期。 白嫖能刺激多巴胺,爱占便宜是人类的天性。 鹅绒有了,下一步就是做成棉袄把它们卖出去。 雪下的厚,村里的路以及跟外村连接的路被压出雪道,爱国和爱民成天不着家,快长在爬犁上了。 项海河爱琢磨,在家里做了双简易冰鞋,项海澜让金熠穿上,身上还套了她给做的净版鹅绒棉裤棉袄。 小金踩上冰鞋,风驰电掣,一小会儿就滑到村子另一头的知青点。 知青们闷在屋子里学习,见小金带着一身凉气上门,外衣凉,手是热的。 陈正道奇怪,“你穿这么点,真的不冷?” “你穿,你也不冷。”小金冷着脸凡尔赛,“我有点热,出去散散风。” 继续风驰电掣,一滑滑到36团团部,继续吸睛。 上回吃溜肉段的静态模特不管用,这回是运动版帅哥,小项裁缝愈挫愈勇,给给七十年代的广告升升级。 第112章 一套 就算有条件,项海澜也不准备独领风骚,做出加拿大鹅那种版型的羽绒服,何况现在也没有高科技压胶面料。 守时代规矩是第一要务。 考虑到现在仿军装的流行,她给金熠设计的羽绒服套装,用的是空军防风夹克版型。 短款,翻领,没有风帽。 做军装样式,如果领子上镶动物皮毛就不够简朴了,商店有卖军大衣上那种假毛领子,项海澜买了一小截给领子做装饰。 收襟设计是关键,既防风保暖,在衣襟收紧时,羽绒的膨胀效果也能增加后背的宽度。 上身收襟,下身的裤腿,项海澜也上了四道松紧带,再也不用担心灌雪的问题。 衣服没缝纽扣,用的是拉链。 拉链一拉,出门走起。 整个人裹在简洁利落的蓝色涤纶布羽绒套装里,短款上衣更加凸显小金的大长腿,摆起手臂起势时,整个人像蓄势待发的猎豹,英姿飒爽。 在团部的小街上,制造出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 “那人是谁?穿的夹克怪好看的。” “我表哥是空军,那位同志衣服灌风,鼓起的后背跟空军夹克一模一样。” “是不是邻村当兵的回来探亲了?” “不是,他的套装应该是仿制的。” “看惯了仿制的绿军装,再看蓝色空军装真稀奇,关键还是棉的。欸?不对啊,他的棉服都能鼓风了,看着特别轻巧,不像是棉花做的,里面填的什么?不会是乌拉草吧?” “去你的吧,节气都到大寒了,敢穿乌拉草棉袄出来滑冰,等着变冰雕吧。” “我去供销社买糖时,听红旗大队的人说,他们队长家闺女收鹅绒和鸭绒,我老家就有人拿鹅绒做小褥子,防潮还保暖。哦,想起来了!滑冰那个是金熠,他当了红旗大队长家上门女婿,运气真好啊,怎么就没有支书和队长家女儿看上我,我也想当上门女婿。” “你哪是想当上门女婿,你就是看上了人家的棉袄,喜欢就去做呗。” 知青们年轻,接受新事物快。 比团部知青行动还快的是大队的知青。 陈正道和陆远结伴过来,逼着金熠把衣服脱了,两人轮流试穿。 越看越喜欢,陈正道双手插兜,在镜子前左照右照,臭美得不行,暖和又精神,就没见过比这身还好看的棉服。 过新年,必须做件新衣服转转运,正好工分钱结了,手里也有钱。陈正道大手一挥,“我就要这个样式的,原封不动照搬给我也做一套。” 陆远原本还在纠结,听陈正道开口,也不犹豫了,“我也要,我们俩一起做,项海澜同志你给省省。” 不愧是沪市男人,特别会精打细算。 再会讨价还价,在项海澜这都没用,她从案板上抬头,“你俩听好了价格再决定做不做,这套衣服,包工包料40,并且要付我十二尺布票,自己准备鹅绒和布料的话,手工费5块。” “多少?”陈正道听到高考恢复的消息都没这么惊讶,张着大嘴,都快塞下一个鸡蛋了。 陆远指着项海澜问金熠,“她狮子大开口,你也不管管?” 金熠耸耸肩,“管不了。” 他没送出去的78块钱,已经有40进了项扒皮的腰包。 项海澜掰着手指头跟两人算账,“一套成人男装需要十二尺布料,涤纶布虽然没有的确良那么贵,但也不便宜,我不光用了涤纶,里面还用棉布做了内衬,双层的就值这个价。你们得感谢供销社,迎新年,免了棉布布票。还有鹅绒,看看墙上的换算表,一套衣服光鹅绒就得5块钱。” 涤纶确实贵,这个要承认,陆远还是没转过弯,“那你也不能收一件呢子大衣的手工费啊?” “你也知道呢子大衣难做呀?先不说处理鹅绒的麻烦劲,光是往内衬里填充鹅绒就是个技术活,一般人真干不来,我敢说我是咱们站官城最会处理鹅绒,最会做鹅绒衣服的裁缝,冲这独一份,收5块都算少了。” 小项裁缝扬起下巴,一脸骄傲,继续自卖自夸,“军大衣也有仿制款,头前儿服务社挂出来过,一件60,抢不着地抢,我的鹅绒套装跟仿制军大衣比差哪了?还多条裤子呢。” 要不是服务社有官方背书,项海澜也想把价格提高到60呢。 “还有,我的套装脏了不怕洗,军大衣好洗吗?我的套装穿仔细点,穿上十年都不成问题,仿制军大衣你穿十年看看?” 越说越觉得自己亏大了,应该定价80。 嗯,真要卖80,估计一件也卖不出去。 “别说了,别说了。”小项一顿输出,快把陈正道和陆远说哭了,穷哭的。 他们一年纯挣工分挣不上一百,手里倒是稍稍攒了点钱,但一下拿出40做衣服,跟割肉有什么区别? “你这价格,要是能卖出去一套算我输。”陈正道觉得项海澜脑子进水了,就算隔壁那帮挣月工资的知青都未必掏得起钱买她的衣服。 小项自信极了,“那你一定会输,这东西我也不多做,限量10套,先来者得。” 跟发圈一个道理,她不能玩得太过,小小做上10套,挣点就行。 项海澜见两人垂头丧气,挑了挑嘴角,金熠最熟悉这样的狐狸笑,陈正道和陆远要被算计了。 “你俩要实在想要,可以跟我一样用工钱换衣服,去别的地方帮我收鸭绒和鹅绒,一人收够一百斤,年前我一人送你们一套衣服。” 这活就得这俩性格活泛的人干,金熠不行。让他去外村收鹅绒,除非花痴大娘,大婶看上他的脸,光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讨打样,不等进村就得让村里的狗撵出来。 陆远和陈正道本以为羽绒服离他俩远去了,结果峰回路转,还有希望。 “你说话算话?”两个大傻子不知道一百斤鹅绒是什么概念,恨不得现在就动身。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行,你等着,我们俩这就回去制定计划。”一人省四十,跟走路捡了金子一样。 送走两人,小金又双手抄胸看项海澜不说话。 “怎么啦?”项海澜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清冷的目光。 “你的行为很矛盾,既然不准备做那么多鹅绒服,为什么还要储备那么多鹅绒和鸭绒?” “谁说我要把鹅绒都用了?我攒着,绒子是我的传家宝。”小项用竹尺敲了敲手心,大眼弯弯,笑得像只招财猫。 后世一吨绒子能卖几十万,现在她只要付出一点劳动成本就能换来,等政策彻底放开,她就可以像塑料换碗那样,大规模换鹅绒,鸭绒。 问:什么比黄金升值还快? 答:绒子呀。 第113章 红旗大队的有钱人 限量十套的鹅绒服,询价的人络绎不绝,因为价格高昂,让人望而却步。 三天了,一个订单都没有。 小项一点不急,因为收鹅绒接了不少零碎的活计,年前都要赶出来,一个人做不完,她继续用一天一块钱的价格雇佣三嫂。 裁衣服,细致一些的技术活项海澜来,苗倩主要负责做裤子,跑长线只要把针脚跑直就行,比做发圈还简单。 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基本没有积压的订单。 全家都不能闲着,小金带领其他人洗绒子,给绒子杀菌,晾绒子,老房子白天没人,但锅底的火从没断过,炕上烘着的全是洗得白亮亮的绒子。 知道做一件鹅绒服不简单,老项和王春花都没有对40块定价提出异议,宝贝闺女的手艺就值这个价。 饭桌上,大家都在帮项海澜想办法。 “县城人有钱,要不让你李大爷在百货大楼帮忙宣传宣传?”王春花想到了亲家。 她老儿子则想到了煤矿,“煤矿待遇好,补助还高,工资花不完全攒着,手里都有钱,让小金去煤矿滑冰鞋,至少能给你卖出去五件。” “我看行,小金长得好,有多大舞台就能长多大脸。”苗倩也同意。 小金一脸遭雷劈的表情,他可不想要那么大的舞台。能上山就好了,他要把早前看好的人参都挖了,把项海澜的鹅绒全买了。 老项的话让小金暂时脱离了苦海,“你们着啥急?我敢打包票,光咱们村就一定能卖出去三套,不信咱们打赌。” “爸,我站你这边。”项海澜也同意。 还得是大队长,老项的话很快应验,村里开油坊的许文喜带着一身油香进门了。 “海澜妹子,给哥量量尺寸,布票你收好,油坊正忙,俺们也没工夫去买布,全都交给你了,就做你对象身上那套,文喜哥过年回长白山祭祖穿。” 计划经济要求平均,不允许出现有钱人,但财富永远不可能平均,在红旗大队小小的地盘上,早就出现了贫富分化。 比如徐文喜,闲时务农,节前榨油,带着媳妇和三个半大小子,一年工分收入将近三百,还有榨油的收入,是大队数得着的有钱人。 老百姓吃饭离不开油,开油坊挣钱天经地义,徐文喜腰板挺得倍直。 当然这身衣服不便宜,要不是回乡祭祖也舍不得做。 当年随着祖辈一起北上闯关东,原本整个家族拧成一股绳在长白山好好经营油坊。 但他从小体弱,父亲又早亡,在族里受欺压,老娘一气之下,带着他继续北上,在红旗大队落了脚。 “今年是大祭,可惜俺娘不在了,俺就是要穿着新衣服,在老祖宗面前,在叔叔大爷,福禄寿喜同辈人面前好好给俺娘长长脸,没有族里帮衬,当年的孤儿寡母也一样能过上好日子。” 当年多病的少年,如今因为榨油炼成了肌肉壮汉。人活着吗,靠一口气撑着,不蒸包子争口气的那股气。 “文喜哥,包在我身上,保管让你长脸。” 送走了榨油的,又迎来了赤脚大夫老周。 一进门就诉苦,“甭提了,大侄女,都怪特务整的幺蛾子,人一闹病,就开始疑神疑鬼,俺们这些赤脚大夫忙毁了都。天天不是看病,就是在看病的路上,听说你做的鹅绒服贼拉暖和,快给你叔也整一套,让俺也少挨点冻。” 老周因为秋梨膏跟项海澜有师生之谊,嘿嘿嘿笑够了,才跟小裁缝透了底,“做衣服的钱都是拿秋梨膏换的,你跟叔是一样人儿,咱靠脑子混饭吃,过得好是应该的。” 项海澜会心一笑,“周叔,有脑子的人将来一定发大财。” “借你吉言。” 榨油的,卖秋梨膏的都做了,酿酒的也少不了。 老项的好哥们,红旗大队“酿酒大师”曾老蔫也要做。 老蔫是外号,别看他话不多,蔫了吧唧的,但酿出的高粱酒味道最纯,也没有甲醇,喝不死人。 “穿得帅,老蔫叔你酿的高粱酒一定更好喝。” 老蔫儿听了项海澜的恭维,笑笑不说话,出门后脚步发飘,一看就美的不行。 项家人后知后觉,端着饭碗边看项海澜干活,边评价,“不管啥年代,有点真本事傍身,就不愁挣不着钱哈。” “那是一定的。”项海澜十分赞同。 卖高价鹅绒服之前,她已经推算出顾客有哪几个,结果不出意料。 体面的衣装能起到吸睛的作用,是好生活的象征。 希望借此能够播下技术有用论的种子,激励出大家发财的心,市场经济就要来了,父老乡亲们,留给你们准备的时间不多啦! 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家,项海澜跟金熠抱怨,“其实百货大楼也有淡蓝和红色的涤纶面料卖,可惜女的掌握家里经济大权的少,都没有女的来找我做鹅绒服。” 小金默了默,说出真实想法,“我以前一直觉得咱们这妇女地位挺高的,起码大部分男的都不敢打女人,反过来,还有好多女的打男人,现在想想,挨老婆打,可能只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马上被反驳,“我打你可不是情趣,就是单纯想打你。”这家伙的破嘴有时候真的很讨打。 “……” “别瞪我,你接着说。” “沪市的女人在做衣服上的自主权比咱们这里高,为什么?”他不说了,会问问题了。 还能为什么?沪市当年是远东第一大城市,培养了一代产业女工,挣工资,有自主支配的收入,才是真正地提高地位。 这个问题有点大,项海澜只想给人创造美,每个人过得美不美,她管不了,把自己的生活过美了,才最重要。 第二天起床,又是美好的一天。金熠早起出门捡柴火,很快回屋,拉着项海澜出门,指着院子东侧在朝阳下闪闪发光的积雪对项海澜道:“这块雪有问题。” 第114章 抓特务(一) 老房子院子里的积雪除了边角,都被金熠铲掉,用推车推到溪边倒掉。东侧柴火垛附近除了他,平时没人过来,旁边的雪就没收拾。 柴火垛背面有一堵矮墙,没建高墙是因为墙下有一道排水沟,算是天然防护,一般人隔着排水沟跳不进院子里。 项海澜对着金熠所指的位置瞅了半天,一点儿也没看出异常,奇怪道:“连个脚印都没有,哪来的问题?” 那处雪十分平整,并没有被破坏。 “最近一次下雪是五天前,我们这里温度低,雪落下之后就成了坐地雪,雪层上面有一层硬壳,虽然不会像镜子一样平整,但在日光下会反光,我指给你看的位置反光不对。”金熠紧了紧眉头,“这雪是新撒上的,为了盖住脚印。” 他刚来红旗大队时,有幸结识了村里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跟过世的老人家学到许多狩猎知识,比如山里有些动物比较敏感,雪后能凭借脚印辨别人类气息,提前躲掉。 给脚印做掩饰就是老猎人教他的,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小金是专业的,项海澜信他,半夜撒的雪,没经过白天日光烘晒,表面就算再平整,也没有融雪形成的硬壳。 不用想就知道人是从东墙翻过来的,西边是她父母家,来人选择走东边,除了东边没人,也为了防狗,怕狗叫把屋里人惊醒。 他失算了,这些天横虎都没睡在老房子,白天跟俩小孩出去滑爬犁,晚上回家累瘫了,吃了东西睡得四仰八叉,项海澜就没喊它过来守门。 两人走到矮墙前往墙外看,不信来人能把所有脚印都盖严实。 墙外还真没有人的脚印,倒是有一堆动物的足迹。 山太大,动物根本封不住,好在鼠疫病毒发病快,带病毒的动物这会儿应该死绝了,动物下山也就没人管。 体重太轻的小动物,在坐地雪上留不下足迹。 雪中有几处蹄印,有的雪还被剐蹭,项海澜就算没有经验,也能看出来,剐蹭痕迹是个头矮的野猪留下的,干净的蹄印应该是狍子留下的。 “把所有脚印都盖住,对方也不嫌麻烦。” 项海澜终于沉下脸,不怕贼惦记,就怕被本领高的贼惦记。 金熠摇头,抬手指正道:“狍子走路的习惯是前后腿一起蹦,你看中间那行蹄印,间距太宽,就算不是狍子,鹿,麝的蹄印间距也没那么大,应该是人伪造的。” 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实践经验,金熠都绝对丰富,夜半来人骗不了他。 项海澜反应很快,立即想到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他是踩了高跷过来的,所以才能利落地翻过咱家墙头。” 为了确认,两人又转过身,把院子里对方盖过的浮雪小心扒开,一枚类似狍子蹄印的痕迹出现在两人眼前。 后盖的雪永远盖不住体重压出的痕迹。 金熠和项海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忌惮和凝重。 思维这么缜密,往最坏的情况想,保不齐是特务,躲过了大搜捕,终于有功夫来找两人报仇,昨晚是来踩点的,接下来就会有行动。 “难道真被你说对了,自杀的陶光明不是幕后真凶?”项海澜担心道。 “听我爸说,年前的总结大会要挪到年后去,估计是案子没查完,就算咱们去问孙大爷,他也未必知道多少内情,这事上面主抓,他一个地方派出所顶多配合下调查,这种大案情报部门肯定不让他们沾边。” 金熠这边也没有能打听的,最早找他的那两个人一直没出现过,早前他问过公社那个负责接头的,那人知道的情况还没有他多。 没法探知更多详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把项海澜从地上拽起来,小金冷声叮嘱:“今晚你找个理由睡在家里,我在这边盯着。” 项海澜不同意,“两个人起码有个照应,一旦他今晚,明晚,后天晚上都不来呢?你总不能跟猫头鹰一样,睁着眼不睡觉吧?咱俩轮流值夜,一人值半宿。” 金熠还想坚持,被项海澜打断,“我愿意,你管不着。”只好由着她。 怕半夜来人扔个肉块把狗给毒死,白天项海澜做衣服,金熠拉狗子去后院训了一天,让横虎拒绝外来食物。 横虎虽然还是只小狗,体型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拴上绳套就能拽着小爱民在冰上狂奔。也够聪明,训练了大半天,已经能忍住不乱吃东西。 两人决定先不告诉家里,年前事多,家人各忙各的,都没发现异样。 白天在院子里洒了一层细雪,晚上用手电筒照过,上面有一行梅花印,这次是真野猫,不是特务又换了高跷腿。 两人没有多余的闲话,上半夜项海澜做点手工活熬着,下半夜换金熠,先去屋外溜达一圈,回屋上炕,边看书边守夜。 早上起来横虎还活蹦乱跳的,虽然夜里没汪汪一声,两人又在房前屋后检查一圈,确定没有异常。 连守三天,红旗大队的年味越来越浓,小项和小金却萎靡不振。 其实穿越前项海澜是个名副其实的熬夜星人,谁让穿来了七十年代,别说电视了,连个电都没有,调整了半年作息,这不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王春花见小女儿和女婿都快成熊猫了,在饭桌上忍着没说,等收拾好碗筷,特意来到西屋,手拄着女儿干活的案板唠叨,“你们俩能不能悠着点?” 项海澜摇头,“不能。”特务都上门了,悠不了一点。 王春花一脸无奈,又好气又好笑,“不能也得能,我跟你说,年轻人,尤其是男方,搞得太频,容易肾不好。” 项海澜:“……” 误会大了。 第115章 抓特务(二) 胡乱地点头把老娘应付过去,晚上回家,瞅了瞅“肾不好”的金某人,项海澜想起火车里还真有某某牌肾宝,经久不衰的畅销品牌,“他好,我也好”,忍不住弯唇笑了。 小金笑不出来,越是节日,人的心情越放松,特务难道想在除夕夜动手? 那就再熬半个月,明天弄些材料,再做几个捕猎夹子,他甚至想在墙外挖几个陷阱。 见项海澜在笑,也露出跟丈母娘一样的无奈表情,此无奈非彼无奈。 他总觉得项海澜怪诞,是因为在她身上发现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往好了说是内心强大,往坏了说万事不过心,哪天被特务用抢指着,估计她也能笑出来。 “特务连鼠疫病毒都能培养,你说他会不会往水里下毒?”金熠开口问。 项海澜收起笑容,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行性不大,大部分病毒暴露在空气下很快就会失效,这也是特务不辞辛苦培养活体动物传染鼠疫的原因。 至于其它毒素,冬天井水结老厚的冰,每次压水都得烧一桶开水,把压水井里的冰烫化才能压出水,特别不方便,老项专门在外屋后墙放了两口巨缸,一次性存够半个月的用水。 “再剧烈的毒碰上咱家的大缸都得歇菜。”项海澜摊摊手,抛开剂量谈毒性,氰化物来了都不好使,除非特务下一斤毒药。 小金眼里也染上一丝笑意,项家人永远不按牌理出牌,确实有游戏人间的资本。 第二天他就被游戏了一回。 村里人家陆陆续续开始杀年猪,王春花特意去买了副猪腰子回来,中午用干辣椒炒了一盘腰子,特别偏心,不让老头和老儿子吃,把盘子放小女婿跟前,一脸慈爱,“吃哪补哪,小金你多吃点哈。” 金熠:“……”吃哪补哪? 项海河两口子秒懂,嬉笑着对视一眼。 老项反应慢,气得干瞪眼,“我也要补。” 被老伴给瞪了,你个缺心眼儿的,“等咱家杀猪,猪心专门留给你补补。” 爱国不爱吃腰子,“奶,我也爱吃猪心。” “奶把猪脑子给你吃。”笨蛋玩意,都得补。 项海澜见饭桌上众人“五颜六色”的表情,憋笑憋得快岔气了。 饭后问金熠,“猪腰子好吃吗?” 金熠表情一言难尽,“腰子没处理好,味道有点大。” 哈哈,王春花同志的厨艺确实一言难尽,拍了拍小金的肩膀,项海澜调笑道,“金熠同志,请努力接住你老丈母娘对你的爱。” 村里少说要杀两百头年猪,丈母娘要是天天给他买腰子…… 丈母娘的爱有点沉重,接不住,小金决定还是白天多补补觉,把黑眼圈消消。 村里人定的三件鹅绒服已经完工了,暂时还没有新订单上门。陆远和陈正道低估了一百斤绒子的数量,还没有完成任务,听说这两天都跑到隔壁公社收鹅绒了。 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项海澜准备提前把两人的衣服做出来。西屋的鹅绒不够了,她跟着要回去睡觉的金熠一起回老房子取鹅绒。 这会儿中午十二点过半,直射南回归线的太阳光落在红旗大队时已经有些歪了。 西斜的阳光把从东墙刚翻进来的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是一个三十来岁,长相普通,个头普通的中年男人。 他正坐在矮墙的墙头,脚下绑着一副高跷。 看到金熠和项海澜在小溪的另一头,还没跨过小桥,那人反应很块,一高蹦下墙头,撩开高跷腿就开跑。 抢先跑到小溪边左转,西边都是住家,他不敢往村里跑,撩开退撒丫子往村外奔逃。 脚踩高跷,他的腿比项海澜和金熠长了好大一截,步跨宽,速度上来,两人在后面追得喉咙冒烟,也没把人追上。 这就是特务吗? 他爷爷的,特务不是搞病毒的吗,怎么还多才多艺,高跷也踩得这么好! “怎么不摔死他。”项海澜气死了,吃一堑长一智,下回一定要放个冰鞋在火车里。 村外的路全是雪,一个人都看不见,想喊人包抄堵截都做不到。 金熠加快速度,超过项海澜两个身位,“我先追追看,别着急,等跑到团部就能找到帮手了。” 离团部还有七八里呢,一旦这人半路拐走就糟了,记得前面三里外有个岔道,她去一撮毛大队买猪肉就走的那条小路。 往前又追了一千米,金熠还能坚持,项海澜实在跑不动了,幸亏穿了羽绒服,否则半路就得躺下。 不愧是特务,捂着破烂棉袄,速度一点没受影响,高跷还踩得稳稳的。 怕什么来什么,被落在后面的项海澜已经看到特务要往小路上拐了,虽然没看到人,她还是张开嘴大声喊,“来人啊,抓特务!” 声音在白雪覆盖的黑土地上久久回荡。 通往一撮毛大队的小路上,赵四两口子赶着队里借来的小驴车往家走,车上还拉了一头猪。 今年赵四媳妇的娘家妈感染了鼠疫脑炎,耽误了两个月工回家照顾老娘,少挣了不少钱。丈母娘过意不去,做主把家里的猪送给女儿一头。 正好家里的猪夏天得病死了,赵四媳妇就没拒绝,但还是坚持补了钱给娘家,辛苦养大一头猪不容易,她当女儿的照顾母亲天经地义,白拿一头猪她怎么好意思。 赵四有些不乐意,小气吧啦念叨一路,嫌媳妇给的钱多,丈母娘家的猪太瘦。 “我艹你祖宗的,给老娘闭嘴!再磨叽,回家不杀猪,先把你杀了。”赵四媳妇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往窝囊男人后背锤了一拳。 窝囊废见路上人少,胆子肥了,竟然敢反抗了,反手给了媳妇一拳。 “反了天了!”赵四媳妇怒了,举起巴掌就是一顿猛拍,年儿也别过了,今儿非把狗男人打死不可。 两人在小驴车上撕吧,前头的小驴也不走了,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边跺脚边看两只人猴儿打架。 驴车晃得厉害,绑猪的麻绳松了,黑猪咋能放过这个机会,跳下车就跑。 还打啥打?两人跳下车就去追猪。 拐上小路的特务嘴里噙着一抹笑,追吧,追一天你们都追不上。 冷不防,一头猪迎面撞了过来。 把他撞了个四仰八叉,后面又追来一对夫妻,也没管他继续追猪。 不等他爬起来,金熠赶到了,冲着特务脑门就是一拳。 项海澜没追上特务,倒是帮赵四两口子追上了猪。 三人牵着猪找到金熠,见他带着手套把特务捆住,隔着老远站着。 “我怕他带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金执行得老好了。 “他是特务?”赵四两口子也不认识这人,左看右看,赵四媳妇猛拍巴掌,“像小鬼子,真像!” “小鬼子啥,小鬼子?”岔道上又上来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年轻姑娘,这人大家都认识,汉达县唯一的女邮递员,马霜,专门负责这一片的邮件投递。 马霜冷笑一声,“这人叫冯小宝,外号孙悟空,秧歌队没解散时,扮的就是猴儿,这点高跷算啥,他还踩过一米的高跷呢。” 孙悟空?项海澜和金熠面面相觑,不是特务? 第116章 杀猪菜 “冯小宝?那他跟俺们大队村厨冯大宝有亲吗?”赵四瞅着地上的人跟浓眉大眼的冯大宝长得一点不像。 马霜跳下驴车,她身高有175,比一般男人都高,捂在狐狸毛帽子里的五官跟声音一样粗犷。 踢了躺在雪地里的冯小宝一脚,冷嗤一声,“他要是跟冯大宝有关系还好了,起码能遗传点勤快劲,姓冯的起名爱带宝,二里溪大队还有个女的叫冯宝宝。” 项海澜:“……”老冯家都是宝儿呗? 马霜抬头扫了小脸冻得通红,还在呼哧喘气的项海澜一眼,面露疑惑,“你们小两口咋喊他特务?” 项海澜眼神闪了闪,“不喊特务,就没人帮我抓他。” “嗐,冯小宝别说在他们生产队,在整个跃进公社都是出了名的,不是因为搞破坏当特务,是偷东西,被送去劳动教养一年,才放出来,就又不老实了,是不是上你家偷东西了?” 作为常年走街串巷的邮递员,十里八村就没有马霜不知道的事。 还真闹了乌龙。 金熠也上前给了冯小宝一脚,“为什么选我们家?” 冯小宝呜嗷喊疼,“小哥,轻点,别踢了,我说……我全招,我那天去供销社买……哎,疼,偷东西,听人说你媳妇做衣服做得好,我就寻思过年裁缝活多,你家里肯定存了不少钱。老哥我手头紧,想借几个花花,也跟着过个肥年。哎,哎,疼,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被金熠一顿踢,冯小宝五官皱巴在一起,大嘴哇哇的,全都招了。 前两天晚上的来人确实是他,艺高人胆大,他原本想趁着人熟睡,撬门进家里偷,碰上老房子新换的门窗,里面还有一道插销,他没能进来,只好再找机会。 在后山观察了两天,发现小两口白天都待在父母家,很少回老房子,白天才是走空门的好机会。 挑了中午歇晌的时候,冯小宝就开整了,没想到小两口今天回老房子歇晌。 你说这寸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本来以为能逃掉,没想到被小两口紧追不放,半路还跑出一只猪…… 冯小宝快被踢成冯大宝了。 赵四媳妇也上前给了两脚,“我娘家大队有两家刚杀完猪,偏屋的墙就被开了个大洞,肉被偷走了,说,是不是你干的?” “冤枉啊,不是我,我偷东西向来只用最小的力气偷最值钱的货,那群垃圾玩意没资格跟我比。” “你爷爷的,偷东西还偷出荣誉感了。” 冯小偷被当成皮球,又挨了好一顿踢。 这种惯犯坚决不能饶,项海澜和金熠坐着马霜的驴车,一起把小偷送到公社,是接着送去劳教,还是怎么着,由公社做决定。 折腾小半天,项家人等天黑后两人回家,才知道发生了啥,压根就没往特务方面想。 老项最有发言权,“一到年终岁尾,小偷就该上工了,咱大队有一年丢了十头猪,连大队部牲口棚里的牛都丢了一头,看牲口的人和狗都被下了蒙汗药,到现在都没破案呢。地广人稀,除非及时发现,偷了东西往山上一猫,上哪找去。” 王春花想起亲家,“你李大爷以前去各个大队代销点收鸡蛋时,半路可没少被人抢,供销社采购员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苗倩也道:“你当马霜为啥能当上邮递员?她跟她爷爷学了功夫,比男邮递员能打多了,能护得住邮包。” 项海河安慰妹妹,“海澜,你不要怕,于裁缝就经常被偷家,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 项海澜:“……”确实有被安慰道。 生活没有那么美好,人都太馋了,也太穷了,饥寒起盗心。 对付小偷也没有好的招数,只能自己提高警惕。 王春花想想也挺后怕,“留来留去,留成愁,明儿个咱家杀猪,吃顿大肉给海澜和小金压压惊。” 抓小偷也不能耽误复习,项海澜眼睛发酸,从课本上抬头,单手杵着下巴对小金道: “谨慎点是好事,但有没有可能是你谨慎过头了?特务就是陶光明,咱们俩,咱们整个地区的危险已经解除了,甚至你的死劫也因为陶光明的死解除了。” 金熠目光离开书本,越过对面的姑娘,看向她身后的炕柜,黑眸中有些许苍凉,“‘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居安思危不是坏事。” 项海澜眨着琥珀大眼,盯着金熠看似平静的俊容半晌,所谓静水深流,她比谁都清楚,小金的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会英语,还记得白居易的诗句,想必这位少爷从小被家族寄予厚望,重点培养过,一朝大厦将倾,所有的盛景都烟消云散。 青少年时期的心理阴影估计要陪伴他一辈子了。 项海澜没有类似经历,但也能理解,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我除了会做衣服,会弄点好吃的,勉强还能当个树洞,或者装垃圾的桶子。 金熠,有什么想不开的,别憋在心里,什么时候想说可以跟我说说,说出来就痛快了。还有你遇到过的垃圾畜生,心里要是装不下了,可以转移到我这里一些,我帮你把垃圾碾碎。” 安慰完,小项不忘危言耸听,“不能憋,憋大了,郑家庄疗养院就成了你永远的家了。” “项海澜,最后一句你可以不说的。” …… 不管特务是不是还存在,抓住了冯小宝,总算能睡个好觉,开心吃杀猪菜啦。 项家老儿子海河多才多艺,不光手巧会做家具,还兼职杀猪匠,家里的猪一个人就能收拾利索,宰杀,烫毛,刮皮,分肉…… 当然少不了打下手的,本家的几个叔伯婶子都来帮忙,继嫁女儿办婚礼,项家又热闹了一回。 院子里支一口大锅,剃了肉的骨头,五花肉先冷水下锅烀熟,熟了后把五花肉捞出来,汤里放上切得细细的酸菜继续炖,骨头汤炖酸菜,炖得越久越好吃,第二顿比第一顿还好吃。 本家一位大爷是灌猪血肠的一把好手,从调味到灌肠都不假他人手,煮血肠也是个技术活,小火慢煮,火大了,血肠煮老了,煮爆了就糟蹋了好东西。 炖好的酸菜连汤一起盛到大盆里,五花肉切薄片,血肠切段,码在酸菜上,再把大盆坐在陶炉上,大家伙围炉吃杀猪菜。 热气腾腾的菜和人,杀猪菜在项海澜心中永远是东北菜第一名。 北风冰凉地吹落,更能增强杀猪菜香气的密度,闻起来更好吃了。 “小金,快进来吃饭,在外面卖啥单呢?”王春花站在门口喊人。 金熠嘴角弯出一抹笑,转身进屋,“来了。” 杀猪菜他每年也会跟知青们吃上一次,外乡人煮起外地菜少了精髓,跟本地人同吃才对味,拜项海澜所赐,他也成了半个东北人。 第117章 生意受挫 东北人的佐餐调味料少不了酱油,杀猪菜里的五花肉和血肠要配上放了蒜泥的酱油,蘸着吃才美味,高油高钠的饮食不健康,但足够抵御冬季的寒冷。 肉香,血肠嫩滑,酸菜浸润了骨头和油脂的香气,又开胃又下饭,饭菜入口,再来上一口酸溜溜的炖汤,一定要配上大米饭,好吃得销魂。 “咱们海澜手艺可真好,给我补得裤子一点看不出补丁,过年都不用做新裤子了。”本家婶子边吃边夸奖。 “你这孩子也实在,凭啥不收钱啊?弄那老些鹅绒,做那么贵的鹅绒服,也就徐文喜几个能做得起。”都是自家人,有啥说啥,会唱二人转的太奶奶数落项海澜死心眼。 “别提了,不但没挣着几个钱儿,还招了小偷。”王春花没瞒着大家,现在家家都在陆续囤年货,确实该提高点警惕。 “咋回事?哪来的小偷?” “冯小宝?没听说过这个人呀,不是咱们公社的吧?” 婶子大娘们的注意力都被小偷吸引,项海澜不用被问东问西,暗暗松了一口气,边吃杀猪菜,边合计囤猪肉的事。 做鹅绒服虽然麻烦,但是利润大,做成的三套都不是自己买布,方便她作弊,比如内称的棉布大都来自于绿皮火车。 做一套,项海澜能挣15,3套就挣了45,对了小金的衣服也收钱了,再加15,除了少量支出,她现在手头上能动用的钱超过了250。 挣钱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改善生活。 赶上村里集中杀猪的时候,手头紧的人家会卖一部分肉,比平时便宜一毛,7毛一斤,不好收拾的下水和猪蹄之类的更便宜。 项海澜准备囤上两百斤肉,后世生猪品种改良的方向错了,连一些川省人都在抱怨回锅肉没有以前的好味道,因为做回锅肉最好的食材,成华猪的种猪已经濒临灭绝了。 趁着现在的猪肉味足,必须多囤点。还有鸡,鸭,鹅,有点可惜,汉达县的纬度其实最适合养牛,现在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没有养肉牛的。 听村里的知青说,兵团那边偶尔会吃马肉。 马一旦伤了腿,就没救了,只能忍痛杀了。项海澜只吃常见的肉,不吃生僻的马肉,当然就算她想吃,也弄不到,牛马都金贵,怎么能老受伤呢? 囤货刺激多巴胺,光想想项海澜就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收拾完,家里的女人也没闲着,先分出过年要吃的肉,让金熠放雪堆里埋起来,到处冰天雪地的,大自然提供的天然冰箱一直能用到来年开春。 剩下的大肉块再分割成小肉块,家里的坛坛罐罐用起来,肉下缸,撒上大粒盐,保存好了能吃上大半年,夏天炖豆角的咸腊肉就是这么来的。 项海澜行动迅速,吃饭时已经跟本家太奶奶打听过了,村西老刘家困难,想卖一半肉,她跟小金两个去买了50斤肉回来。 钱是小金出的。 “买完肉,你的小金库就剩不到十块钱了,你不会还藏了东西吧?”项海澜也就随口一问。 “深山有一棵人参,看叶子匹数马上到百年了。”他还真藏了东西! 百年人参就算现在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不能卖,坚决不能卖给外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挖了,我买。”项海澜豪气道。 金熠看她一眼,“你上回挣了70,这次做鹅绒服也没挣多少吧?” 锦衣夜行,花钱也不痛快,你说来气不? “我的鹅绒服生意还没起来呢,等全部做完我就有钱买人参了。” 小金不太看好,“我觉的你连10套都卖不出去。” 项海澜不服气,“不信咱们走着瞧。” 这回她还真失算了,按照她一开始的设想,村里最少卖出两三套,其余的兵团那边应该能消化。 最开始几天兵团的知青确实过来打听过,价格太高都没了下文。 蒋楠竹和宋霞几个来串门,帮忙分析过,手里有点闲钱的知青都请了探亲假,没回家的也没有闲钱,宁肯吃点好的,也不会穿好的。 鹅绒服跟发圈不一样,项海澜还是高估了年轻人的购买力。 知青们不做衣服,兵团的机关干部几乎都是双职工家庭,收入不低,项海澜等着他们上门。 还是没等来登门的干部顾客,打听了一下,36团团部最近风气收紧,领导们都在忙着做知青的思想工作,顾不上私人生活。 插队年头久了,有能耐的基本都找出路走了,留下来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定也正常。 很不幸,还有一项因素叠加在一起,东北边陲冬季日照太短了,四点天就黑了,晒不够太阳容易致郁,再加上心里烦闷,一个冬天有三个人自杀了,其中两个没救活。 虽然不是36团的,师部要求各团队都重视起来,关心大家的生活起居,多搞文艺活动,丰富知青们的生活。 没人做鹅绒服,项海澜意外地接待了一个知青顾客,自己买了红色的平绒布, 让项海澜给做一件长袖连衣裙。虽然没明说,但她猜是汇演报幕时要穿。 年轻姑娘长得十分漂亮,鹅蛋脸,黑得流油的头发梳了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就是话不多,沉默地配合项海澜量完尺寸,对好衣服的样式,约好了来取衣服的时间就离开了。 小金从外面进来跟她碰了个正着,目送来人出了项家院子,进屋后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项海澜察觉出他的沉默,开口问道:“怎么了?” “那个女同志有问题。” 第118章 民间偏方300条 “美女蛇?难道她是女特务!”虽然上回小偷判断失败,但小金动物般的直觉一直很灵,观察力也是一流,项海澜惊住了,“人在家中坐,特务找上门,我是不是有什么吸特务体质?” 刚起了个头,故事就让你编完了。金熠无语至极,“特务又不是你家后园的白菜,哪能到处都是。” “那她哪里有问题?” “心里。”金熠面无表情道。 那样绝望的眼神,他离开沪市之前,在家族至交的脸上见过,在校长的脸上见过。 娘娘的眼中也露出过那样的死寂,如果不是发现及时,就将与亲人天人两隔。 救活了又怎样?对娘娘来说,骄傲不在,活着生不如死,她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小辈们写给她的信全都石沉大海。 周围的乡亲爱拿“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当口头禅,但对一个没有求生意志的人来说,活着真的好吗? 项海澜愣住了,那位漂亮姑娘拒绝眼神交流,她又忙着量尺寸,在本子上勾勒衣服样式,还真没怎么跟她对视。 大家的心理健康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偶尔上门一个就被金熠看出来了? “这是她要做的衣服料子?”金熠扫了一眼桌上的红色平绒布。 “她要做条长裙子,我猜是春节汇演时穿。” “也有可能是死的时候穿。”小金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吓死个人。 项海澜彻底惊住,脑海中已经有画面了,她是设计师,为了挣钱才当裁缝,从没想过做衣服把人送走! “你确定?” “不确定,她这几天肯定不会死,等拿了衣服就知道结果了。” 项海澜还有些恍惚,干迎来送往的活,真是啥儿样人都能碰到。 她突然反应过来,仔细观察金熠的脸色,无悲无喜的,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你说得没毛病,但是你的态度有问题,你不是很关心这位女同志的生死。” 完喽,金熠受打击变麻木了。 小金冷笑一声,“她自己都不关心自己生命,我为什么要关心?” 他只关心想关心的人,告诉项海澜也是怕一旦出事她有心理负担。 项海澜还是受了些影响,裁料子做裙子时,脑子里全是在现代看过的鬼片,女鬼面无血色,穿着大红裙子飘,剪子差点戳到手。 正好蒋楠竹几个下午过来串门,知青点后天杀猪,邀请她和小金去吃猪肉。 项海澜跟她们形容了那姑娘的样貌,长得漂亮的人到哪都受关注,韩春梅一下就对上了人。 “我老乡胡美丽,就是找你买发圈的胡美丽,跟她是一个宿舍的,那姑娘叫周音,沪市人,家里兄弟姐妹多,全出来插队了,她性格挺好的,还会开农用拖拉机,是机械连唯一的女司机。” 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想不开? 毕竟接触得不多,韩春梅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项海澜也没把周音的问题说出来,毕竟只是猜测,弄得人尽皆知,一惊一乍的影响不好。 她见蒋楠竹今天异常沉默,开口关心:“楠竹你有心事?” 心直口快的宋霞替蒋楠竹解释,“我们这些人因为高考的消息,这会儿都沉下心了,但是团部那边……哎,大家统一口径,谁也没告诉,楠竹连李文辉都没说,主要是这个消息谁都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一旦坐蜡了,团部管理又那么严,我们怕被追究责任。” 蒋楠竹声音有些沉郁,“我有些矛盾,看大部队那边人心浮动,想透露点消息让大家安心,但是也能想见知青们得到消息会有多疯狂,一旦控制不住就糟了,犹豫了好些天,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这么想就对了! 项海澜从没想过把恢复高考的消息大面积传播,在十几个人之间传话那叫小道消息,跟几万人传,没根没据的,那是一等造谣,问题大了。保不准人都得被抓起来。 好在红旗大队这帮知青嘴严实,蒋楠竹虽然有点圣母,但她能坚持不告诉男朋友也挺厉害的。 嗐,传啥消息啊,还不如传播点科学知识。 项海澜问坐在炕上的三人,“你们评价一下,我性格是不是挺活泼的?” “何止是活泼,”韩春梅表情夸张,“以前不认识你,还以为你挺傲气,挺烦人的,接触长了,才发现你这个人,插对翅膀能飞上天。” “谢谢夸奖。”项海澜弯了弯大眼,“知道我为什么活泼吗?” “性格是天生的,哪有为什么?”蒋楠竹被项海澜逗笑。 “不对,也可以后天培养。” 西屋地上有个跟东屋一样的地柜,项海澜掀开柜门好一顿翻找,找出一个小册子,手工装订的那种,扔给炕上的蒋楠竹,“抄小说有啥用?不能吃不能喝的,看完还伤春悲秋,心情更不好,有时间多抄点这种东西。” 项海澜扔过来的小册子封皮上有手写的几个大字——《民间偏方300条》。 蒋楠竹:“……”确实挺有用的。 “我标页码了,你翻到25页,关于郁症,上面有写偏方怎么治。” 三人头碰头,韩春梅念了出来,“每天晒太阳十五分钟,日常多食用鱼肉,蛋奶,芹菜,菠菜,蘑菇等食物。” 三人中宋霞的父亲就是医生,虽然是西医,但听父亲的中医朋友提过这个词,中医把情志不舒、气机郁滞统称为郁症。 没想到需要吃药的病,会有这样的偏方来治疗。 项海澜继续现身说法,“我抄完一看,这不都对上了吗?我最爱晒太阳,鱼肉蛋咱没条件吃,但芹菜,菠菜,尤其是蘑菇我最喜欢了,你们说我不活泼,谁活泼? 你们别不信,偏方治大病。上次抓四不像,我看李文辉他们连的连长徐思明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也不死板。 蒋楠竹,你把小册子给李文辉,让他跟徐连长说说,肉蛋是甭想了,冬天没蔬菜,蘑菇总不会全上交了吧?让炊事班做菜多放点蘑菇,实在不行把干蘑菇磨成粉,和面多放些,一起蒸馒头。 晒太阳更简单,中午吃完饭都去外面活动,不晒上十五分钟,不让回屋,要是觉得冷,可以来我这里做鹅绒服。” 蒋楠竹:“……”怎么觉得你说一长串,重点在最后一句。 第119章 救人 项海澜说话的当口,宋霞已经快速看完前十个偏方,她好管闲事的毛病又来了。 “海澜抄的方子还挺灵的,这上面治疗小儿百日咳的偏方,我一个伯父给人开方子也会用到风粟壳和糖冬瓜。郁症治疗确实挺别出心裁的,照着做又不会损失什么。 楠竹我和你一起去找徐连长,大领导咱们接触不到,多劝劝徐连长,阳光耗不尽,顶多耗费些蘑菇,如果能改善大家的心情也算功德一件。” 蒋楠竹还有些犹豫,“感觉跟闹着玩似的。” 宋霞不认同,“做了才知道有没有效果。” “那就别等了,咱现在就去。”蒋楠竹一旦下定决心,也是个急性子,三人出了项家,立即去二连找李文辉。 项海澜长舒了一口气,费了这多功夫,又是抄书,又是忽悠的,其实维生素d就能解决,谁让现在维生素药物还没有达成量产,缺货严重。 药都没有,维生素d在抗抑郁中的作用更不可能有人了解。吃不成药,只能多吃蘑菇,多晒太阳了。 偏方里其余299条,是项海澜在绿皮火车里扒拉的养生大全上抄的,只有这条是她编的。 为了瓶醋,包了一顿饺子。 项海澜没觉得自己多管闲事,顺手而为的事情,何况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就当为吃了黑土地产出的广大人民感谢付出青春和辛劳的知青们吧,他们确实不容易。 项海澜为了醋包的饺子有点多,金熠晚上夜读收到了项海澜抄的第二本《民间偏方300条》。 “我看你也有点郁症倾向,记得多吃蘑菇,猪肉有了,咱们还得想办法多弄点鱼回来。”项海澜有点馋白湖里的白鱼了。 金熠是从后面往前翻的,第一条偏方就是治疗男士早泄的红参熟地汤,“…………” “欸,你耳朵红了?”项海澜扫了一眼手抄小册子,一脸促狭。 “你怎么那么闲?还有时间抄东西?衣服做完了吗?”金熠慌乱地用上目线瞅人。 不难为纯情小狗了,项海澜耸耸肩膀,“大鹅也不能全杀光了是吧,这两天换鹅绒的人明显少了,倒是有人拿布过来做衣服,绝大部分做的都是裤子,我三嫂已经快成手了,上裤腰都上得很好,我就甩手让她做了,能不闲吗?” 私下里项海澜也为自己的市场灵敏度汗颜,大队年底一人只发六尺布票,成年人做件新衣服只在重要场合穿,一件外套能穿好几年,她的裁缝铺没大活,鹅绒服也试水失败,现阶段走高端路线貌似走不通。 金熠哪壶不开提哪壶,“离能买的起百年人参,你还差500套鹅绒服。” 项海澜带点婴儿肥的俏脸气得快鼓起来了,她翻看项大诚的报纸,记得日报副刊有条消息,去年有人在长白山挖了一支150年的老山参,收购站作价1600块,政府充公了,只给挖参人奖励100,很没道理,但也没办法。 抛开公不公平不说,1600的天价也变相说明,年头久的人参是多么可遇不可求。 憋气归憋气,项海澜嘴上从不吃亏,“离你上回去看人参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让我想想哪些动物爱吃人参来着,鹿,守参蛇,我们小兴安岭的老虎保不齐也吃爱人参补身体。” 金熠听她说完,也有些担心,人家都是命里带财,他不会命里破财吧? 尤其是碰到桌对面这位之后,那么一大箱金子说没就没,他得出一个结论,项海澜克他…… 过年的食材还在陆续置办,王春花不用小女儿插手。 裤子也不用项海澜做,既然接了周音的活,不管猜测准不准,她的红裙子项海澜还是认真给做完了。 周音如约来取了裙子,这次项海澜仔细观察了,眼神看不出内容,漂亮女知青说话很客气,见到裙子的成品,露出满意的笑容,“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 “你是这次全师春节汇演的报幕员吧?”项海澜试探问了一句。 周音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哪里都挺正常的,内心沉郁的人看人是不是也偏消极?项海澜怀疑金熠的判断。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说过自己只创造美,别人过得美不美跟她没关,但她也不想给鬼创造美。 为周音设计了飞袖,下摆还捏了三十道褶,这么好看的裙子她不舍得让她穿着去死。 穿上棉袄,系上围脖,把小金的外套也拿上,喊在外屋磨刀的人:“咱们跟过去看看,如果她回宿舍了,我就把胡美丽喊出来,让她这几天帮忙盯着人,如果她不回宿舍,真要想死,能劝还是要劝一劝。” 没碰上就算了,既然碰上了,按佛法所说,也算结了因果,总得关注一下。 小金没说啥,把刀和磨刀石收起来,跟项海澜一起出了屋。 两人速度比周音快,路上人又不多,很快发现周音孤单的背影,坠在后面跟了几里路,到了周音连队的驻地,但她并没有拐进去。 糟糕,真要想不开了。 周音也没有去团部办公楼,从团部小街穿过,越过农垦子弟学校,学校后面有座低矮的小山,山后有个小小的水泡子,她在那里停下脚步。 孩子们嫌水泡子太小,出来滑冰都去又长又宽的大河上滑,没人来这里,水泡子上的雪都好好的,不见一个脚印。 见周音用脚扒拉出一处干净的冰面,脱了外面的棉袄,穿上项海澜给做的没过脚脖子的红裙子,整个人往冰面上一倒。 如果不是她躺下的时间过长,项海澜真以为她在搞行为艺术。 周音同志,你的自杀方式还挺别致。 嘴唇冻得发紫,意识快要模糊的周音,先是听到脚踩积雪的咯吱声,随后头顶上方响起一道似嘲非嘲的清甜女声,“你想穿着我做的红裙子美美去死是吗?” 周音睁开眼,给她做裙子的漂亮小裁缝,还有她的漂亮对象,两人正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她。 “你错了,你做不成一个美丽的冰雕。再过一会儿,你意识将失未失之前,感觉不到冷,反而会觉得热,你会不受控制地脱掉我给你做的漂亮裙子,身上衣服脱得一件不剩,会像一只脱了毛的鸡一样冻死。” 周音:!! 第120章 错失的信 身旁的男人也被拉过来作证,“小金,你告诉她我说得对不对?” “没错。”金熠配合道。 虽然小裁缝说得很夸张,但往年冻死在雪地里,那些喝多了的酒蒙子不是没脱过衣服,去世的老猎人曾经告诉过他,人在快冻死的时候会产生幻觉,把冷幻想成热,拼命的脱衣服。当年跟鬼子打仗时,山里时不时能发现脱光了的尸体。 项海澜继续发力,恐吓周音,“你信不信?我们前脚走,后面第一个发现你尸体的不但不会管你,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你花一个月工资做的红裙子捡回家。运气不好,碰上个猥琐老光棍,还会把你的裙子放被窝里,天天搂着睡觉。你死了管不着了,我这个给你做裙子的还得犯膈应,要不你死前做件好事,先把裙子脱了?” 周音:! “对了,老混蛋捡裙子之前兴许会趁你身上的肉没冻掉,把你全身上下摸一遍。” 周音:!!! 项海澜说完,拉着金熠转身就走。 “1、2、3、4、5,”在心里默数到5,就听到躺在冰上的人小声喊:“等等。” 小项激动地掐了小金胳膊一把,你们沪市姑娘那么爱美,自杀前都要做件漂亮裙子美美去死,就不信埋汰她死得丑,还能死成? 金熠被掐,既无语,又有些佩服,什么叫把死的忽悠活了,今天算是见识了。 周音朝项海澜伸出手,“头发沾冰上了,拽我一把。” 项海澜:“……” 折腾一大顿,周音后脑勺头发损失了数根,终于从冰面上站起来。 沉默地把棉袄穿上,礼貌犹在,沪市知青没忘跟项海澜道谢,“谢谢你的提醒,那我再换个死法。” 项海澜:你死志挺坚定啊! “你写遗书了吗?”她问道。 周音摇了摇头。 “离你想到下一个自杀方式还有点时间,你能告诉我,你因为什么自杀吗?放心,既然你没写遗书,我们俩也不会告诉别人。人的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抱歉,我最近跟鹅毛打交道比较多,我就是想掂量掂量,你的死到底比泰山重,还是比鹅毛轻。” 拯救程序进展到这里,项海澜还真起了点好奇心。 周音捂着棉袄,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也不看项海澜和金熠,目光虚无地扫向面前白色小山包,隐晦地说道:“他跟别人结婚了。” 得,又是经典的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戏码。 “为了个男人自杀,那你的死真是比鸿毛轻多了。” 周音彻底被激怒,怒瞪项海澜一眼,“你又不是我,怎么能了解我的感受,你一个外人,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别说风凉话了,走开!” 要的就是你生气。 好心没好报,小金也生气了,拉着项海澜就走,“你不是说晚上给我做红烧肉吗?回家做肉去。” 救人不行,拆台第一名,项海澜踩了他一脚,继续忽悠周音,“上吊死,舌头拉得老长,一点不美,你要继续跳冰窟窿,捞上来脸都是紫的,动刀子,血呼里拉的太凶残。今天你的事我管到底了,你要是能详细说说你的经历,我就教你一个没有痛苦的死法。” 周音被愤怒激出倾诉欲,还真说了。 概述起来也挺乌龙的。 她在沪市弄堂的家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她家条件一般,跟几家一起挤在一栋石库门建筑里,邻居哥哥家境好,住在里弄临街的公寓,因为毕业早,不用插队,在机关坐办公室。 两人一直没断了联系,互相之间都有点意思,但也没表白过,还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纯洁了好几年,男方家里开始催婚。对方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信,阴差阳错的,周音没收到那封信。 男方没等到她的答复,以为她的思想很纯洁,只把他当哥哥。上星期,周音收到母亲的信,质问她为什么不答应男方,人家已经结婚了,对方父母还可惜呢,如果周音答应,他们这边会想办法,给她弄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回沪市上学,两人再也不用分开了。 一封错失的信,改变的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的一生。 周音作为当事方,失去恋人和回城的机会,确实挺窝火的,她想要自杀也不难理解,一杆气顶到那,谁都有想不开冲动的时候。 项海澜跟着唏嘘了一会儿,不过提着的心也放下了,能说出来,说明这杆气已经开始散了,等冲动没了,自然就不会再想死了。 “周音,我跟你约定个期限吧,三天后你还是想不开,你也知道我家,来找我,我保证给你整一个完美的死亡计划。不过,我有个建议,你在兵团有朋友吧,遇到这样的事情别憋在心里,跟朋友们说说,跟他们一起骂老天也行。最后,我也想说一下我的看法,那个男人不值得你付出生命,工农兵大学生也不值得你付出宝贵的生命。” 项海澜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们要回去吃红烧肉了,你要暂时不想死,可以去饭店点盘锅包肉,死之前吃顿好的。” 说完跟金熠结伴离开,两人并没有真地一走了之,站在团部供销社门后,等了一会儿,见周音走了过来,还真进了隔壁饭店吃锅包肉了。 “成了。”项海澜超开心,能吃进去肉,说明心里的气又下去一半,给两天缓冲时间,就能挺过去。 保险起见,两人出了供销社去二连驻地找了胡美丽,让她帮忙盯着点。 天短夜长,忙乎一通,太阳也马上要掉到小兴安岭的沟壑里。金熠看一眼小裁缝被夕阳染红的俏脸,问道:“如果你碰到这样的情况会怎样,也会自杀吗?” 没等到回答,先等来重锤,鹅绒服蓬松,涤纶绸子布在寒冷的空气里冻得硬邦邦,项海澜的肉拳敲在上面发出“砰”的声效,仿佛在嘲笑他这个问题的好笑。 “跟我睡了几个月,竟然还不了解我,你说你该不该打!” 小裁缝的眼睛又瞪成海棠果那么大,“我自杀个锤子,我不但不会自杀,我还要写信骂那个死男人,没等到回应不会接着写信啊,手断了吗? 喜欢一个人就要锲而不舍,如果转头就能跟别人结婚,那么他的喜欢比鹅毛还轻,算个屁喜欢!为了这样的男人自杀,脑子也不好使,刚才我拳头确实痒了,我要是周音她妈,非揍她几巴掌不可。” 项海澜不觉得自己是站在穿越者的上帝视角来审判周音,理解归理解,丢了回城机会也确实窝火,但为了一个男人轻浮的爱而死,太不值当了。 那个男的没收到周音的回信为什么不去死一死? “你们男的就没几个好东西。”项海澜不解气,鼓着脸扩大了批评范围。 小金摸了摸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后悔问蠢问题了,今晚还能吃上红烧肉吗? 第121章 红烧肉 昨天大队养的十几头猪也出栏了,一半上交,这是上头的硬性规定,另一半,除了种猪,项大诚让人全杀了。 天太冷,就不组织大家在队部吃杀猪菜了,找冯大宝把下水炖了,一家分了点,至于生肉,具体划分到人头上,一个人半斤都不到。 这就是王春花辛苦喂猪一年,给大家做出的贡献。 项家8口人,年前再狠狠吃回大肉,把大队分的肉全做成红烧肉。 最好的三层五花是没有的,现在的猪都偏瘦,糖也有问题,供销社买来的白糖提纯不行,泡水后,茶缸底下经常沉一层黑渣,盐就不说了,里面经常能发现贝壳和小沙粒,苦中作乐,这也算是纯海盐了。 这就是七十年代的真实物质水平。在贫瘠的生活里努力种花,生活美学家小项努力把这顿红烧肉做得活色生香。 肉柴用山楂干软化,糖不纯用山里采的蜂蜜弥补,好在天冷了,酱油里的生物没了,酱香味也更足了。 炖得颤巍巍的大肉端上桌,琥珀色的光泽给肉块打了蜡,晶晶亮,香喷喷,一看就让人流口水。 俩小孩一口大肉含在嘴里,圆眼睛立即弯成愉悦的弧度,“老姑,红烧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 是啊,有肉有糖,幸福天堂。大人们也放开肚子吃肉,肉香,黑红的肉汤拌上颗粒分明的米饭更香,香冒烟了都。 项海河直呼大米换少了。 金熠今天在饭桌上更显沉默,没空说话,难得吃一回乡味,要认真吃,吃完再回味一年。 王春花看儿孙们吃得开心,也跟着多吃了两块肉,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辛劳一年让家人满足地吃回肉。 要说遗憾也有,大儿子那损塞不提也罢,老二海潮春节期间有任务,今年过年又不能回家,已经三年没回老家过年了。 不经念叨,第二天一早,不能回家过年的老二的大邮包到了。 来送邮包的是马霜,硕大的一包东西她扛在肩上,走路健步如飞,“别接手,沉,我给你们卸屋里。” 服务老好了,直接送货上门。项海澜对她的印象也很好,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马霜跟后世的一位奥运冠军都十分相像,那位奥运冠军是扔铁饼的。 马霜要是晚生些年,好好练练,凭借一身力气,说不定也能登上奥运舞台。 项海澜捏了捏她硬邦邦的胳膊,笑着问道:“姐,你不会是因为力气大,会功夫,才被选上邮递员的吧?” 马霜翻了个白眼,“想哪去了,我爸是邮递员,他退下来,我接的班。” “……” 忘了,这年头邮递员是吃公家饭的铁饭碗,凡是铁饭碗大都内部继承。 项海澜吐了吐舌头,接着问:“姐,现在信件丢失严重吗?” 马霜指了指项海潮寄回来的大邮包,道:“你二哥的邮包走的军邮还好,平邮的邮包丢失比信件严重,东西比信有吸引力。为什么这么问?有人丢信了吗?” 项海澜挑重点把周音丢信的事情说了,马霜听完皱了皱眉,“农垦系统有自己的邮局,邮件分发不归咱们地方邮局管,但是……” 但是之后的话,马霜没继续说,急着往下一家送信,匆匆出了门。 项海澜摇了摇头,回家拆邮包。拆礼物不比吃红烧肉的幸福感小,还没进屋,就听到爱国和爱民在大呼小叫。 项海潮细心,寄回家的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又寄回来两件旧军装,还给俩小孩寄回来两艘用子弹拼成的大船。 项海澜最喜欢的金钩大海米又补货了,红旗大队有山货,但缺海货,二哥寄回来的虾米,鱼干,虾酱,很好地弥补了食材的短缺。 家里也没忘记二哥,大邮包早就寄过去了,东西只多不少。很幸运邮包没丢,二哥已经写信回来说东西收到了,还给部队的领导们送了蘑菇和松子。 项海澜刚把邮包里的东西整理好,见马霜又重新登门。 “项海澜,我不认识周音,你要是有空,带我去找一下人。” 问她找人干嘛,马霜摇了摇头,“等见着人再告诉你。” 二连的驻地离红旗大队最近,项海澜坐着马霜送邮件的小驴车来到驻地大门外,见知青们在外面做操,弯了弯唇,往常可没出过操,宋霞和蒋楠竹还真把徐连长说动了,赶大家出来晒太阳了。 周音虽然情绪不高,但状态比昨天明显好了一些。 见项海澜带了人高马大的马霜过来,竟开了句玩笑,“这是你找来帮我自杀的帮手吗?” 马霜眯了眯眼,对周音道:“不是帮你自杀,我是来帮你报仇的。” “报仇?”不光周音愣住了,项海澜也一脸吃惊。 听马霜说完,不光周音这个受害者,连项海澜许久没有升起的怒火都在心口熊熊燃烧。 金熠十分奇怪,项海澜跟马霜出门后,让农垦团知青胡美丽捎话回来,说跟车去县里买过年东西了,如果时间太晚,就住在县城大姐家,不回来了。 结果半夜听到敲门声,项海澜带着一身寒气连夜赶回来了。 满脸激动,大眼睛亮晶晶,问她为什么高兴也不说。 金熠观察仔细,见她脱下来放在炉子边烤火的棉鞋上有血迹。 “说清楚,你干什么去了?”金熠冷下脸。 “我犯罪去了。” “!” 第122章 为民除害(一) 几个小时前,马霜叼了根麦秸,斜靠在驴车的后车板上,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项海澜和周音听。 “我接班也有三年了,不说经常,但偶尔也有人提到过丢信,丢包裹的事。 除了军邮之外,大部分邮件都是靠挂在火车后头,随人一起走,碰上重要月份,还有专门的邮政专列,秋收后我去冰城办事,我爸找人让我坐了一回免费火车。 跟车的是固定几个人,在车上待了一会儿,嫌没意思,就开始拆邮包。先是偷东西吃,后来又开始拆信。几个人聚在一起大声念信的内容,又是嘲笑,又是挖苦,念完并不把信收回去重新封好,而是往车外一丢,一路上扔了至少四十封信。” 嘴里的麦秸被马霜嚼得稀碎,火车是往冰城发的,那几个人都是省城的,事过之后,她数次后悔,当时在火车上应该收拾他们一顿,但对方一共五个男的,家里又是地头蛇,她怕起了争端,打不过不说,还会惹祸上身。 今天碰到毁信的受害者,差点因为一封信失去生命的姑娘,于情于理,她该告诉对方真相。 周音哑着声音问道,“这么说我的那封信就是被他们拆开,当众取笑后,又被扔了?” “邮件分拣有人看着,路上丢的可能性最大。”马霜给出肯定答案。 今天的风有些硬,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周音不但脸疼,感觉心也被割得七零八落,就因为几个瘪三的玩闹,她的一辈子都毁了。 马霜嘴角突然挑起一抹邪笑,对在爆发边缘的周音道:“从沪市到汉达县,上千公里的距离,我不敢保证其余路段是否还有畜生存在,但冰城的几个兔崽子今晚就睡在铁路局招待所,回城的火车明天才走,他们要在县里待一晚。” 周音的双眸因为怒火燃烧,亮得出奇,马霜已经给出答案,做不做由她决定,她的答案是干! “等我一下,我去取点东西。” “把我的也带上。”旁听到事情的原委,以己度人,项海澜想到自己的家信如果被这帮人嘲笑过后,再毁掉,心中愤怒的小火苗又往上窜了窜。 周音不同意,“这事跟你没关,你没必要卷进来。” “当然有关,谁还不写信邮信了?” 离互联网普及还有好多年呢,手写信件,寄托了写信人和收信人无数美好的期待,“日子很慢,时光很好”,e时代人类怀念的慢生活,不能被这帮没有人性的畜生亵渎了。 见项海澜态度坚决,周音没有再劝,转身快步进了连队大门。 请了假之后,她用手里的钥匙打开连队的仓库,工具房里有几把多余的拖拉机摇手,纯铁造的l形扳手,一个七八斤重,打人最好使。 她把扳手藏在棉袄里,偷拿了出来。 小驴车再度启动,车轱辘压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作为一个从几百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功当上连队拖拉机手的女知青,一旦从负面情绪中恢复,就还是那个沉稳可靠的大姐姐。 “我23,马霜24,都比你大,虽然你牙尖嘴利的,但是揍人又不靠嘴,一会儿听我俩指挥,你负责放哨,别动手。 记住咱们的目的,把人腿打折,残了最好,别打死,死了事情闹大,容易被抓,为了几个畜生影响一辈子,不值得。”周音告诫项海澜。 行吧,今天就听你俩的。 马霜把自己的观察告诉两人,“那几个人花钱大手大脚,八成花的是倒腾邮包挣的赃款,他们每回来汉达县都会去火车站后身老邢家吃饭,不是饭店,是私厨,只招待内部人。 等到了县城,你们先去我爷爷家待着,他老人家去世了,在火车站后身给我留了三间房。偷信的贼好喝大酒,中午一顿饭,能喝到后半晌,先不急,等他们喝多了往招待所回的时候,咱们再动手。” 火车站站前是一个地区最热闹的地方,一条铁路线相隔,火车站后身则是最乱的地方。汉达县也不例外,车站后面各种私搭乱建的房子,把原本的胡同弄得曲里拐弯。 要不私厨也不会开在这里,最乱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时间还算充裕,三人仔细过了一遍行动计划,事先找好了行动地点,木柴加工厂的墙外。 加工厂的墙高,阳光被挡住,墙外的这段路没化的雪被踩成了冰,路面格外滑。 马霜认识人,负责前哨,跟预估的时间差不离,下午三点半左右,五个喝得东倒西歪的人出了私厨的院门。 见人出来马霜迅速往回跑,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周音掏出从马霜爷爷家取来的豆油倒在那段冰面上。 冰上加油,滑上加滑,五个醉鬼本来步子发飘,踏上冰面,毫不意外,跌了个狗啃屎。 趴在木材加工厂对面墙头的项海澜把提前准备的苫布往醉鬼脑袋上一罩。 “啥玩意?天咋黑了?” “我屁股怎么这么疼?” 醉鬼一人至少喝了一斤马尿,神志十分不清醒。 那可真是太好了! 马霜和周音拎起扳手朝着十条猪腿就是一顿猛砸。 马霜跟爷爷练过,砸的是小腿中下三分之一最脆弱的地方。 即便隔着厚棉裤在她凶猛的力道之下,畜生的腿还是应声而断。 周音没让愤怒占据头脑,开拖拉机趟垄沟是需要技巧的,打人也要挑刁钻的位置干,她专门碎膝关节。 醉鬼们还没反应过来,腿上就遭了剧痛,叫得跟杀猪一样。 不怕把人吸引来,隔壁的木柴厂在锯木头,声音比醉鬼的喊叫高多了。 有个醉鬼胡乱撕扯下,把苫布掀开了一角,这会他神志不清,要是醒了酒认出人就遭了。 马霜刚想上前把那人拍晕,有人早一步出手,墙头飞下一块砖头,正好砸在那人的脑壳上。 一个不够,嗖嗖嗖,连飞五块砖,砖砖砸脑袋,趴在墙头的项海澜朝马霜比了个不用谢的口型。 脑壳又不是后脑勺,硬着呢,死不了人。 马霜笑了。 第123章 为民除害(二) 墙头的项海澜嘴角刚刚挑起,就发现了危机。她们所在的这条小路尽头,走过来五个抬猪的人。 怎么又是猪! 墙下马霜和周音还没完事,10条腿叠一块,要挨个敲一遍也挺费时间的,这么走掉,下回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猪在靠近,项海澜十分着急,给墙下两人比了个提醒的手势。想了想从空间摸出两个二踢脚。上回见金熠在山上用过,她对这玩意也十分感兴趣。 过年了,供销社会提前上鞭炮等年货,她在火车里储备了一些,拿出来两个,又掏出一包火柴,点燃一支二踢脚的引线,往猪的方向扔去。 野猪怕声音,家猪更怕。巨响之下,绑在木头上的猪开始剧烈挣扎。 抬猪的人也吓了一大跳,顾不得找恶作剧的人,赶忙安抚猪。 猪腿绑得十分紧,暂时没有挣脱开。 刚把猪安抚住,又飞来一个二踢脚,这下猪挣扎得更厉害了,抬猪的木头断了。 “他娘的,谁干的?” 爆竹声被锯木头的滋啦声吸附一部分,暂时没有惊动更多的人出来,抬猪的人在忙着找木头,换掉断木。 马霜和周音加紧速度敲腿,项海澜已经看到有人听到声响在推门了,赶紧向两人示意,撤! 每条腿都做到了雨露均沾,今天的目的达成了。 三人分开逃,马霜和周音快步跑向后面一条小路,项海澜吗…… 爬下墙头,来到了犯罪现场,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在昏过去的酒鬼脑袋上捡起一块砖,把纸压在砖下。 做完这些,才扯开嗓子呼救,“来人啊,有人被打了,快来救人啊!” 木柴厂的工人恍惚听到脆烈的爆竹声,来得最快。 经过前头几年的洗礼,大家对白纸黑字可太熟悉了,没顾得上看伤员,先分析上大字报了。 “偷邮包的贼,被打活鸡儿该!!” 戴雷锋帽的大叔把大字报念了出来。“偷邮包啊?那确实该打,小姑娘,你看到哪位好汉为民除害了吗?” 项海澜装得可像了,小脸吓得煞白,手指向左手边的胡同,“我就看到个背影,两男的,大高个,跑得可快了,出溜一下就没了。” 跑啥跑?留在现场作伪证比逃跑有效。 这不热心群众全被误导了,往西边去追人了,私下里可以为民除害,但打人是犯罪,死心眼的热心群众还是有很多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抬猪的重新找了木头也抬着猪上前看热闹,功成身退的项海澜慢悠悠离开现场。 马霜拍了拍项海澜的肩膀,深表佩服,“本来以为带你来是个累赘,没想到这么有用,比狗强。” 项海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才是狗,不,你是狗熊。 她盯着狗熊道,“你观察得那么仔细,连他们去哪吃饭,几点出来都知道,其实早就想对那几个人动手了吧?今天我俩其实被抓了壮丁,给你当了一回打手。” 马霜嘿嘿笑,小眼睛挤到一起,狡猾狡猾的,“这都被你看出来啦?我虽然有些身手,一个人同时对付五个有点难度,同事我不放心,我家吗,女人男相,男人女相,几个兄弟都是软脚虾,还赶不上你俩呢。” 她痛快承认了,伸手大力拍了拍周音的肩膀,“我叫马霜,就是负责让人爽的,就说你爽没爽吧?还想不想死了?” 周音的俏脸带着一丝狠厉,连气质都有些变了,南方姑娘的温柔含蓄早没了,“死一次,没死成,已经够了。以后我再为了男人去死,我就是猪!” ……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折腾了这么久,项海澜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爬上炕,“我顶多算个从犯,切,要是让我动手,他们伤的就不是五个脑袋和十条腿了,而是五个脑袋和十五条腿。” 金熠帮项海澜擦鞋的动作顿了顿,小裁缝的暴力倾向一如既往。 他什么都没说,收拾好了,接着上炕睡觉。 项海澜睡得沉,一早醒来,发现帘子那头的人不见了,炕上有一张纸条,小金说,他有事去公社找跟他接头的人。 一走就是一天,项海澜尊重他的隐私,没问他去找人干嘛。 三嫂忙着做裤子,项海澜更爱做吃的。杀完年猪,该包粘豆包了。 红旗大队没有水田,粘米面得跟种水稻的生产队换,换不来太多,大队的粘豆包还是以大黄米为主。 先泡米,再用石磨把米磨成米浆。米浆不能立即用来包豆包,还要稍稍发酵一下,包出的粘豆包口感才更丰富。 项海澜见母亲掏出了老黄历,一脸纳闷,“妈,你看啥呢?” 王春花满意地在后天和大后天之间,选了后天这个好日子,“包豆包不挑个好日子,包坏了,不白瞎那老些红小豆和大黄米了吗?” 项海澜:“……”你对你的厨艺是多么没信心。 不过包粘豆包确实有些技术难度,多年的老手控制不好水量,面没活好,也容易翻个大车。 给母亲打了一天下手,红小豆也提前泡上了,就等明天烀熟,团成团,后天包豆包。 第二天一早,马霜又来红旗大队送信。 项大诚看到结实的邮递员上门,还有点纳闷,“小马,你来我们大队是不是来得有点频呀?” “你们书记女婿寄了个大包裹快件,我这不得加急给送过来吗。” “盛城的大孙女婿可真够孝顺的,这下老杨家又得嘚瑟了。”老项摇摇头,去地窖拿萝卜去了。 项海澜收到马霜眼神示意,跟着一起来到大门外,“那几个人怎么样?死人没?” “祸害遗千年,怎么可能死?嘿嘿,洋罪没少遭,全是粉碎性骨折,有两个脑壳也碎掉了。”马霜小眼睛眯起来笑得十分解气。 “有人怀疑咱们吗?”项海澜最关心后续调查。 马霜摇了摇头,“昨天整个县公安局都出动了,怪不得他们那么嚣张,有两个人的父母在冰城还有点地位,呸,都是斗人斗上去的,影响力不小,咱们小县城又没法跟省城人硬抗。不过也有意思……” 马霜脸上笑容加深。 “怎么个有意思法?” “昨天那几个人在县医院不消停,给县医院折腾得人仰马翻,突然他们几个的病房跑进去几只耗子,满病房乱窜,咱们这不是才闹过鼠疫吗,那几个人吓坏了,不敢在咱这住院,闹着要回省城,回就回吧。” 话说一半,马霜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巧了,抬担架的人先是下医院台阶的时候,摔了,爬起来走了一半,担架突然散架了,他们好不容易接上的腿又折了一遍,还坚决不回去治疗,非要回省城治。 冬天火车开得慢,老天保佑,等他们回到省城,骨头千万别接利索了,畜生们就该瘸一辈子。” 项海澜目光往十一点钟方向,正在码柴火的小金脸上移去。 第124章 投名状 马霜注意到项海澜的目光,挤了挤眼,调侃道:“哎呦,一刻都离不得,你们小两口还挺恩爱的吗。” 项海澜但笑不语,恩爱是不存在的,那位够格当感动种花国第一好室友。 怕小姑娘脸皮薄,马霜只调笑了一句,又重新说回正事,“昨天我虎了吧唧带你俩大白天动手,确实该打,别看这会儿外面冷得冒烟,大家伙不怎么出来,一个个恨不得长八双眼睛,我们邮局就有人发现我提前回我爷家了。” “没事吧?” 马霜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别提了,昨天这顿折腾啊,先是领导找我问话,公安也连夜登门了,幸亏你机灵,说看见俩男的打人,要不然我就被列为重大嫌疑人了。” 千防万防,总有防不住的时候,马霜能说出来,说明危险已经解除了。 “还该感谢那几只耗子。人在这,公安们必须装装样子,人走了,马上要过年了,谁还理他们?除非几个兔崽子父母亲自来汉达县坐镇抓人,否则这事就是一个拖字诀,查吧,查到猴年马月去,能查出来才怪。 还有你那张大字报,我还寻思呢,你跟我要墨水干啥,原来是写他们的罪状,你这小姑娘脑袋还没你马姐我脑袋一半大,咋装了这么多东西?” 项海澜用食指点了点藏在毛线帽子里的脑袋瓜,臭屁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脑袋不在大有知识就行,这里装的全是智慧。” 马霜被逗得哈哈笑,“你装的是智慧,我装的是驴粪行了吧?跟你说,我们领导这下豁出去了,人在他的地盘出事的,他怕上面追究责任,他的官当不成,把大字报当救命稻草,准备向上反应丢邮包的事。要我说他也活该,这些年不是没有老百姓来邮局告状丢东西,他都得过且过,从没理会。” “是该查查,最好全国都查。”信息传递多重要,周音差点就没命了,因为误会,错失消息又何止周音这一个受害者。 马霜正了正脑袋上的毛帽子,好奇地问项海澜,“你怎么会随身带着二踢脚?” 小项撒谎不打草稿,“你来之前,我准备带我俩侄子去河里炸鱼的。” 特别爷们的女邮递员“哦”了一声,突然正了脸色,“项海澜,你跟我说心里话,你跟我们去收拾混蛋玩意,到底图什么?” 项海澜穿越将近半年,数次被问过图什么这个问题,人当然都有所图,她也不例外,她图钱,图山货,图自己的性命和家人的安康。 可人也不是事事都有所图。 见马霜问得严肃,项海澜也正了脸色,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马姐,咱们黑土地长大的人该有点匪气在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啥也不图。” “好一个匪气!”马霜仰头畅笑,把金熠都惊动了,回身看了她好几眼。 笑够了,马霜大力拍了拍项海澜的后背,“就图你这句话,你家过年的鱼我包了,对了,听说你还会做鹅绒服?” 项海澜眼露兴味,嗅出了一丝金钱的味道。 看来马霜不但继承了她爸邮递员的工作,她还继承了邮递员职业带来的销售渠道,这位肯定有黑市资源。 她低估了马霜这个人,看似大姐头,但粗中有细,前天她明明可以自己去找周音的,非要拉上她,其实也有考察她的意思,一石二鸟,实在是高。 谁说多管闲事没用?她管的这场闲事相当于递交了一份投名状,成功打入组织内部。 她的衣服不愁卖了,她想弄来的东西也有渠道有人帮忙给弄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项海澜向马霜伸出手,“马姐,以后小妹儿就靠你罩着了。” “好说好说。” “金熠,你想吃桃酥吗?”项海澜送走马霜,蹦蹦跳跳去找金小狗,金小狗是只忠犬,必须奖励。 “你很高兴?” “我哪天不高兴了,别磨叽,你想不想吃?” “想。” “等着。” 桃酥算是最容易做的中式糕点,就算现在食材有限也能凑齐,项海澜找来几个鸡蛋,挖了一小盆面,嫌面磨得粗,过了一遍筛,用鸡蛋,油和面,还放了一捏小苏打。 家里的干果多,炒熟一些榛子和核桃,碾碎放进鸡蛋面坯里。 项海澜没做太大个的桃酥,只做半个手掌大小的,拍扁了,在中间压个小窝,依次摆在煎粘豆包的平底锅里。 把平底锅坐在老房子的新炉子上,锅上扣一块铁板,上面放上没燃尽的木柴段,除了烟大,简易版的烤箱就有了,还是上下两层火的。 爱国和爱民这俩小馋猫,从项海澜打鸡蛋开始,就伴在她身边,被柴火熏得眼泪汪汪也守着炉子不放。 桃酥容易熟,没一会儿自制烤箱里就传出香喷喷的麦香味,俩馋猫的口水又没忍住。 还成,没失手,烤熟的桃酥色泽金黄,一点没糊。 项海澜分给俩小朋友一人一块。 又香又酥,一口下去直掉渣,“好次!”小豁牙爱国边吃边赞。 “比江米条好吃。”爱民的小圆脸又肉乎了一些,“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老姑,我可太爱过年啦。” 谁不爱过年呢?捡了一大半装盘子里,让俩小孩送回去给爸妈,爷奶尝尝。 大朋友也不能忘,项海澜把桃酥递给金熠,自己也拿了一块,跟喝酒一样,跟他碰了碰,道了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小金深邃的眸子一眼望不到底,也回了一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 马霜的鹅绒服不是现在就要,东北这边过了年还要接着冷三四个月,她统计好订单,等过完年再让项海澜动工。 裁缝没有过年不动针线一说,一个月不干活,等着喝西北风吗? 手头的都是小活,项海澜可以专心准备过年。第一项大工程,包粘豆包。 确实是大工程,家里自留地打的四十斤红小豆,王春花一次性烀了三十斤,还有秋天吃不完的老豆角留下的豆子,这边叫饭豆,也烀了三十斤,再加上包豆包的米,一百多斤的豆包在前面等着呢。 捣烂豆馅由家里力气大的男人下手,捣得烂糊,往里加糖精。 七十年代特供调味料,虽然吃多了不好,但项海澜也不好阻止,说我空间里还有白糖,我给你加。 一到年关,白糖都抢疯了,村里做豆包全放糖精,随大流吧。 加了糖精的豆馅先手工攒成小团子,攒了冒尖的两大盆。饭桌摆上炕,全家齐出动,流水线作业。 女的负责包,包成窝头状带小尖的粘豆包,项海河负责往锅里摆,这步也重要必须摆密实了,否则黏米容易散架。 项大诚烧火,金熠负责把蒸熟的豆包拿到外面冻起来,冻好的豆包装在室外的大缸里,吃的时候锅里抹点油,煎到两面金黄,慢慢吃,能吃到化冻。 全家人一丝不苟,满脸严肃地搞流水线,连着西屋的锅灶一天没歇火,炕都快烧糊了。 村里也整齐划一,站在外面往西边的住家看,炊烟连成一片,久久不散,在红旗大队上空形成了豆包云,好壮观的场景。 现代来人小项好久没有体会过这么浓的年味,闭上眼,满足地呼吸一口带着甜味的空气。 物质不富足,人们对食物,对新年的敬意也更深,有幸加入其中,她也要珍惜年的意义。 第125章 水豆腐,大饺子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漓漓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 项家下屋的石磨刷洗干净重新上岗,俩小孩跟姑姑学的《忙年歌》派上了用场,用清脆的童音给拉磨的姑父助威。 念了一会儿,爱民捂住圆脑袋,“哎呦,我头晕。” 正好他爸推门进来,“拉磨的驴都得给眼睛绑块布条,你老姑夫比驴强,拉这么久还没晕。” 拉磨的驴撂挑子不干了,“换你拉。” “哈哈,一边待着去,你三哥我从小拉磨长大的,拉磨最在行。” 村里豆腐坊过年忙不过来,项家有石磨,年年自己做豆腐。 磨好的豆子滤掉豆渣,把豆浆倒大锅里煮开。趁热喝上一碗,浓浓的豆香味扑鼻,豆浆纯得都糊嘴。 黑土地的大豆无与伦比。 葫芦瓢的瓢头钻个眼,兑好的卤水从瓢眼里慢流到豆浆里,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老项大嗓门,急脾气,却是点豆腐的一把好手,点豆腐不能急,慢工出好豆腐。豆浆在锅里慢慢凝固,没压成形之前叫水豆腐。 项海澜先盛了一大盆出来,这盆水豆腐就是项家腊月二十五的午餐。 小项给家人准备了三样水豆腐码子。 酸菜切丝,酱油炸锅,是辽东地区最喜欢的酸菜码。 把王春花腌在大缸里的嘎达头捞出来两颗,切成丁放点肉末上锅炒,是本地人最爱的咸菜卤。 辣椒面和花生碎,再来一点花椒沫,倒上热油一激,是喷香的川味码子。 一人一大碗水豆腐,配上喜欢的蘸料,再来一口大米饭,享受! 辛苦半年种出的黄豆跟小麦不一样,这是经济作物,全部要上交,社员辛苦一年,所得不过自留地三两袋黄豆,大都用来榨油,能在年前尽情吃上一碗水豆腐,满足得不得了。 小爱民呲着米牙,又双叒叕一次感叹,“过年真好呀。” 做好的豆腐分一半,切成小块继续放大缸里冻起来,冻豆腐炖酸菜,炖雪里红,孔隙吸饱汤汁,咬一口爆浆。 剩下的一半切大片放锅里煎熟,特别经放,放到过年,招待来客和自家吃。 项海澜做美食的热情彻底被调动起来,衣服全部放手给三嫂,跟小金回到老房子继续忙碌。 上回金熠花钱买的猪肉,王春花犯了拗劲,死活不要,让带回他们的小家,小家虽然不开火,但是有锅有灶,也能做吃的。 老丈母娘的原话是,“小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半夜饿肚子了,海澜你也别懒,起来给你男人炖肉补补。” 项海澜跟金熠吐槽,“过了年你都22了,还长身体?我看是长肉,怎么感觉你脸又圆了。” 吃得好,睡得好,小金气色确实好多了。他不想吃独食,建议项海澜把肉剁馅,包馄饨,家里人一起吃。 被拒绝,“我妈说正月吃馄饨,糊涂一整年,不让吃。” 这就是南北差异,南方有些地方大年初一吃馄饨,北方人最爱干吃饺子,不能带汤。 所以还是包饺子。多多地包,跟豆包一样冻起来,穿越回东北,必须实现冻饺子自由。 项海澜早早作了准备,提前把肉化冻,半化不化的肉最好切,小金一个人咣咣咣切了二十斤肉。 菜则是下午准备的,萝卜擦成丝,焯水,还有必不可少的酸菜,家里放在窗台土培的韭菜也不能放过,跟虾米一起调成三鲜馅的。 调了三大盆馅,反正不着急吃,两个人慢慢包。 “以前我从没擀过饺子皮。”小金现学的,上手十分快,已经能跟上项海澜包饺子的速度。 小项双手灵巧极了,两手一掐,皮薄馅大的小饺子就成型了。 火炕温暖,摆满了丰富的食材,金熠多了一丝谈兴,“我的几个堂哥肯定没有我生活好。” 上礼拜,家里收到了两个邮包,分别来自西南和西北,是金熠两个在那边插队的堂哥寄来的,里面都是当地特产,有滇省的果干,蘑菇,还有珍贵的饵块,西北那位寄来了几十斤红枣和苹果干。 当然这边速度更快,一进腊月王春花就催小女婿给亲戚寄东北特产,结了亲,虽然没正式见过面,该有的礼尚往来必须有,咱这别的不多,松子,榛蘑管够。 金熠擀完手里的面团,停顿了一会儿,才对项海澜道:“你一定十分好奇,我为什么从不提那个女人吧?” 都那个女人了,连妈都不叫,还能为什么? 项海澜没吱声,等着听一场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第126章 金家往事 金熠虽然渐渐卸下心防,愿意跟项海澜说说家里的事情,但他本身是个寡言的人,三两句就交代完了。 项海澜听来其实不算狗血,只不过是面对考验时的人性选择罢了。 金熠的外公是金家的园丁,女儿跟金家三少同龄,从小玩在一起,有了感情后,破除万千阻碍,麻雀变凤凰成了金家三少奶奶,出身低微在风波降临之时是很好的挡箭牌。 她顺利把自己摘了出来。 明哲保身,这样的做法虽然令人心寒,但也能有效地保存家族力量。 没想到的是,金家出事不到三个月,她就火速嫁了人,那人也是金家仆从出身,在风波时靠投机成了沪城上只角的话事人。 当年三人是否有感情纠葛,金熠没说,项海澜猜应该有。 总之,那位姓顾的投机者不但夺了人妻,还想夺去人妻前夫的命。金熠的父亲被控通敌,被秘密关押了九年,就是他的手笔。 金熠不是独子,他还有两个妹妹,如今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全都认贼作父,自他来东北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项海澜停下包饺子的动作,对面垂着脑袋,捏着一块面团的人只露出一截完美的下颌线,不刚硬,也不显女气,跟他的人一样,大多时候很沉稳,但偶尔也会有脆弱的一面,矛盾得很。 金小狗好不容易吐露心声,好歹得安慰两句。她不擅长安慰人,但她会精神胜利法。 项海澜清甜的声音与生俱来带有安慰人心的力量,“我不是你,我没法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硬要安慰的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金熠,我只想告诉你一句,你不是个例。 往近了说,村西你们那堆知青里面,我就不信没有双亲反目成仇,互相检举迫害的。” 小金轻轻嗯了一声,“韩春梅家公私合营前,在苏城有一座缫丝厂,她母亲跟父亲闹翻了,把家里保存的账本上交,她父亲现在在服刑。” 怪不得都说那丫头脾气不好,也是个受创伤的苦命娃。 “是吧,你们二十几个人的小团体里都有一个跟你有相似经历的,放眼全国,咱们9亿多人,虽然不是个个都像你家以前那么有钱,但要找出抛夫弃子,抛妻弃子的妈和爸,绝对不老少,你并不是这场风波的唯一受害者。” 项海澜就是这样的人,论提高技能只和自己比较,论倒霉与否只和别人比较,这是穿越前,作为一个父母因为意外离开的孤儿保持身心健康的关键所在。 “不光我妈,我二伯去世了,我大伯为了争取立功留在沪市,主动交代,给我爸扣了好多罪名。”面团在金熠手里被压得扁扁的。 原来这就是金木水火土堂兄弟五个,金熠只跟其中两个联系的原因。 “哎,你想想古代争皇位的皇子们,真要争起来,亲兄弟也能拔刀相向。”项海澜的精神胜利法把比较的范围扩大到了古代人。 “我家在静安的祖宅现在被十几家人瓜分,顾建明占的房间最多。” 顾建明就是金熠他妈改嫁的姘头。 项海澜不想找人比较了,“金熠,最惨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爸。” 兄弟阋墙,妻女被夺,房子被占,身陷囹圄,上诉无门,哪一条都能让人崩溃,金廉诚竟然全占了。 小项也明白,金熠跟她提起生母,何尝不是在担心父亲,哎,每逢佳节倍思亲。 松木做的面板上多了一个太阳花图案的饺子,项海澜把饺子往金熠面前推了推,“我知道,你最担心你父亲。我也理解,人最痛苦的事就是至亲在受罪而自己无能为力。 金熠,你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既然那天陈正道,蒋楠竹几个猜到高考要恢复,说明政策在向好,那么你父亲的问题迟早会解决的。挺过两年,未来我不敢保证会顺利,但总会像太阳饺子一样见亮了。” 小金捡起太阳花饺子,摊在手里看了半晌,最终露出一抹笑,“你虽然大多时候跟你爸一样说正事也像开玩笑,但有一句没开玩笑,有事不能憋在心里,说出来就不用去郑家庄了。” “切,我们爱开玩笑是东北人的幽默细菌,我们再正经不过了。”交心结束,继续干活,小项重新捡起饺子皮,“快点包,天黑前,至少要包三盖帘出来。” 包好的饺子过一遍凉水,项海澜找了一大张糊墙没用完的牛皮纸,把纸铺在院子里,再把饺子摆纸上冻。 先冻一波,等包完下一盖帘,之前的饺子就应该冻硬了,收起来,再继续冻下一波。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见盖帘的饺子快满了,项海澜让金熠去外面看看第一波饺子冻到什么程度了。 啥程度别指望知道了,小金推开外屋门,院子里的冻饺子一个都不剩了! 项海澜听到小金喊她,下炕出来,望着空空如也的牛皮纸,也有些傻眼,“没听到动静啊?小偷也太敬业了吧?腊月二十五了都,还不收工啊。” 这会儿太阳还没落山,项海澜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想要寻找脚印。 “没有脚印,人和动物的都没有。”金熠已经查过了。 也不是横虎干的,俩小孩中午水豆腐吃多了,拉着小狗出去跑风,在项海澜落水的潭子里抽陀螺,这会儿还没回家呢,隐约能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声。 奇了怪了,不是人,不是动物,难道饺子被老天收了?项海澜抬头望了望天。 金熠去院外他下夹子的地方找了一圈,夹子都好好的,没被碰过,一脸无奈地回来了,肉是他辛苦一年挣来的工分换钱买的,刷一下就没了。 “项海澜,碰到你我就一直在破财。” 破财跟我有毛线关系?小项偏不信这个邪,叉着腰,气鼓鼓吩咐,“去屋里把饺子取出来,我给你抓小偷。” “别了吧。”小金破财破怕了,照这个架势,他发现的那支人参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快点,天要黑了,抓不着小偷,我陪你饺子。” 同样的步骤又来一遍,两人没回里屋,猫在外屋门后想要抓现行。 蹲得腿有点麻了,饺子还好好的。项海澜刚想站起来跺跺脚,终于发现了动静。 来头不小,一来来一群,还是天外来客,怪不得没发现脚印。 金熠把门猛地一推,天上的灰喜鹊呼啦一下散开了,饺子保住了。 动物种类太多,小金只对陆地的走兽感兴趣,鸟类涉猎不多,没想到灰喜鹊还有这道行,连饺子都吃! 项海澜也开了眼,忘了现在生态好这一茬了,冻饺子有风险。 “听说还有专门吃人参籽的棒槌鸟,金熠你的人参能保住吗?”她有些担心。 小金要炸毛了,“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第127章 年夜饭 “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项家年前的准备工作是按照《忙年歌》来安排的。 猪肉抹上蜂蜜和酱油,先炸后炖,回锅一蒸就是美味的扣肉。 家里没鸡了,在张冬艳家买了一只,杀了冻起来,年夜饭的小鸡炖蘑菇也有了。 天天蒸馒头,过年的馒头多了小金三哥寄来的西北大红枣。 虽然不让迷信,但自家的小供桌也要偷偷拜一拜,敬祖先,敬灶王,来年生活像红枣一样甜蜜美满。 除了蒸馒头,年前还多了一项必备活动,走油。 土法榨制的大豆油,金黄喷香,炸出来的面货颜色正,特别有食欲。 没有特别的食材,炸货还是那几样,项海澜争取在质量上取胜,地瓜烀熟,兑上粘米和白糖,炸地瓜丸子粘糯非常,象征团团圆圆。 擀一张大面饼,表层抹上红糖水,切菱形块,中间来一刀,两端往刀眼里一穿,放锅里炸,本地叫套扣,酥脆香甜。 哪怕过了五十年,农村大席上还能看到套扣的身影,贫瘠年代,这是农民自制的炸货饼干。 花生米炸成怪味花生豆,小金买的肉又贡献了一些,炸酥肉。年夜饭餐桌的炸货够了。 马霜说到做到,给项海澜弄来了冻带鱼和白鱼。 年前虽然冻带鱼大量上市,但是抢鱼现场跟后世春运有的一拼。小金和项海河结伴去抢鱼,棉鞋被踩坏了,才抢了两斤鱼回来。 投名状没白交,马霜送了十斤带鱼和五条新鲜白鱼。红旗大队的水都是活水,鱼很少,往年想吃上白湖的白鱼也不那么容易,今年年夜饭的鱼也齐活了。 忙乎了这么多天,所为不过一顿年夜饭,值得吗?当然值。 在项海澜看来,准备的过程,以及期盼的心情,比过年更有意思。 至于过年当天要发生的事,其实可以预见。 听了金家的狗血故事,项海澜觉得有必要提前打好预防针。 腊月二十九晚上,放下碗筷,她对没下饭桌的家人道:“我结婚前,爸,你跟大哥,大嫂吵了一架,他们不回来是没脸儿回,还是心里有气,咱先不计较了。 明儿个年三十,他们要是再不回家,不被咱村的人讲闲话,煤矿家属院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对吧?” 过年讲究个团圆,项海澜赌她那没脸没皮的大哥一家会回来过年。 项大诚点了点头,“八成能回来。” 妈的,这两年忙过年,他还没决定好是把狗屎儿子赶出门,还是将就吃一顿团年饭。过年不好大吵大闹,兆头不好,容易晦气一整年,要不先忍了? 可他还是咽不下那口气,老闺女要是真听了老大的介绍,嫁给那个傻子,现在就是特务家的儿媳妇。 这会儿还能好模好样地准备过年?指不定在哪个漏风的破屋子接受审判呢。 老孙跟他说了,陶光明两个大点的儿子,除了家里小孩,大人全被抓了。 王春花木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发表意见。 项老三瞅了瞅父母的脸色,开口道:“吃啥饭啊?他们要是还要脸,就坐一坐赶紧夹包滚蛋,别来恶心咱们。” 王春花终于开口了,“他们要是赖着不走呢?你大嫂能干出来。” 就等着你这句话,项海澜毛遂自荐,“爸,妈,你们不好轰人,那中午这顿饭就交给我。 三哥,前两天我打扫卫生,看到下屋有个老铜锅,是咱太爷爷留下的吧?等会你帮我找出来,忙乎了那么多天准备的好东西,给他们吃浪费了,明天年夜饭吃点新鲜的,咱们汆锅底吧?” 东北的炖菜传统自古有之,马背上的少数民族骑马打仗,下马埋锅吃饭,随身都会背一口小锅,苦寒之地,炖菜暖胃暖身。 汆锅底就是东北颇具代表性的火锅菜之一。 小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小裁缝,心道,家有活宝,宅斗不愁。 项家可不止项海澜一个活宝,老项的脑电波跟女儿同频了,露出一抹坏笑来,“要不咱早晨多吃点,中午就看着他们吃?” 过年不好吵架,过年还要吃团年饭,人在就团圆了,没说必须要吃东西。不争讲,不代表不能发生点啥,对吧? 王春花苦笑摇了摇头,竟然没开口反对。 上回在大田里打人,项海澜去晚了,大年三十十点半,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嫂滕芬,还有项海江的两个儿子,项爱党,项爱军。 他们两个年纪差一岁,分别是63年和64年生人,今年一个13,一个12。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俩大侄子一进门就喊饿。路不好走,他们一大早就从煤矿出发,饿了正常。 滕芬倒是白白胖胖,穿着时兴的毛呢料三八服,一团和气,看相貌看不出叼歪样。 既然回家过年,不会说不好听的,光摆弄嘴粉饰太平,滕芬最会了。 跟公婆,小叔子,小姑子两口子说了会家常,看大家身上全新的薄款小棉袄,滕芬很是好奇,“你们棉袄都是新做的?” 王春花吐掉瓜子皮,不咸不淡回了句,“好几年没做新衣服了,今年你妹子结婚,索性全换新的,钱都买布了,吃的就没买多少。”她在提前打预防针呢。 项海河在外面生好炭火,端了热腾腾的铜锅上桌,“快上炕吃饭。” 汆锅底用海鲜打底,煮酸菜和粉条,再涮猪肉吃,没有新鲜海鲜,项海澜在汤底里放上二哥寄回来的干海鲜,烩上热腾腾的酸菜,这样的年夜饭有点寒酸,倒也新鲜。 项大诚陪着吃了两口,捂着腮帮子道:“蒸馒头把炕烧糊了,上火牙疼,你们吃,别管我。” 项海河动了两筷子,下了炕,热情地要给大家片猪肉。 金熠根本没上桌,项海澜瞪了小对象一眼,“他隔路,人多吃不下饭。” 俩小孩倚着炕上的被,翘着小腿,来了个葛优瘫,小爱民捂着圆肚子抱怨,“煎粘豆包吃多了,好撑呀。” 一大锅汆锅底连汤带菜,最后全让项海江一家四口造了,不是没吃出汤底淡淡的苦味,铜锅炖酸菜,火大了会起反应,苦点正常。 第128章 飞流直下 见他们吃完了,项大诚开始赶人,“路不好,你们早点回去吧,没事不用来了,反正家里有事也指望不上你们。” 老项不阴阳两句不舒服斯基,捅了那么大个娄子,也没听这两口子跟妹妹道声欠,活该被整。 王春花更直接,“下回这种快长毛的槽子糕就别往回拿了,我们岁数大了,消化不良,吃不了你们带回来的金贵玩意。” 越看大小子越生气,她怎么能生了这么个完蛋玩意,每个月开支不老少,一分钱都拿不到手里不说,连过年带回家的节礼都做不了主。 真佩服大儿媳妇,在哪搜罗的破烂糕点,看着挺上档次,跟她这个人一样,面子光鲜,里子稀烂。拿回来的烂东西,喂鸡她都怕把鸡毒死。 滕芬嘴张了又合,最后一句话没说,拉着男人跟俩儿子出了婆家的大门。大过年的,她要当个文明人,不跟农村人一般见识。 项海澜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挺能忍的吗,希望你一会儿也要忍到底。 项爱军坐在他妈的车后座,埋汰爷奶家的饭菜,“真抠门,都舍不得给咱们吃肉,下回再不来了。”像他回来得多频繁似的。 项海江倒是有点自知之明,“你爷你奶今天还能招待咱们,没把咱们轰出门已经不错了。” 滕芬不乐意了,“咱当初介绍对象时,也不知道陶光明有问题啊,哪个特务会在脑门上纹特务俩字。” “你明知道陶涛是傻子,只跟我说有点体弱,害我跟家里说谎。为了你爸升官,连我妹妹都卖。” “傻子怎么了?又不耽误吃喝,不耽误生孩子,傻子也是副局长家的傻子。你看你妹现在找的对象,资本家后代,成分那么差,你爸将来想进公社升官是甭指望了,早晚得被他拖累。” “你眼里除了升官还有别的吗?” “项海江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大过年的你跟我翻旧账。你那一家子算个屁,都是我爸升官的垫脚石。” 坐在项海江车后座的项爱党大叫一声,打断了父母的争吵,“疼,我肚子疼,我要拉屎。” “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疼?” 老大没拉完,老二肚子也开疼,折腾完重新上路,骑车的项海江肚子开始搅劲疼,后边的滕芬也疼。 她姓腾,她能忍。 男的不在乎,可以就地解决,她好面子,乡道两旁一马平川,连个遮挡都没有。今天除夕,路上有回家过年的行人,被人发现拉野屎她面子挂不住。 肚子翻江倒海,都疼抽筋了,滕芬浑身冒虚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一家四口竟然被人在团年饭里下毒! 骂人的力气都快没了,“我……我要去举报,你父母想……想毒杀亲儿子,亲孙子。” 不等滕芬接着骂,项家两大孙子开始第二轮翻江倒海,裤子脱得慢,拉裤兜子了。 两个半大小子半是疼的,半是熏的,人都快迷糊了。 煤矿代销点的粉红色卫生纸不好抢,包里没装多少,给俩儿子收拾裤子把纸都用没了。 那边滕芬实在忍不住,括约肌不受控制,也喷了,还没纸收拾。 “啊啊啊……”大过年的滕芬要疯了。 偏巧对面来了两个骑自行车的男的,是老跟项海澜吵架的邱小巧的男人王强,开长途车没黑没白的,这是刚收了车,准备回家过年。 路过滕芬身旁,被熏了个激灵,差点摔了。 “哎呀妈呀,大姐,这么大岁数咋还能拉裤兜子?熏死我了。”开车的说话贼没正行。 滕芬气得差点背过气,“项海江,你干什么吃的?你老婆快被人欺负死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海江大哥,咋回事?大过年的咋还吃坏肚子了?”滕芬不提,王强还没认出项海江。 这下不得了,有王强这个大嘴巴在,过年村里人挨家拜年,队长大儿子一家四口的糗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这是后话,项海江胆小,不敢回家质问父母,滕芬多疑,怕回去之后命没了。 他们四个是怎么回到煤矿的家,项海澜一点也不关心,最好爬着回去。 农村遍地都是苦姑娘,它的叶子后世热爱减肥的人肯定不陌生,番泻叶,一吃就见效,泻不停。 跟滕芬的姓绝配,肚子“腾”。 她把番泻叶当调料放在了酸菜汤里,项家祖传的铜锅好久没用了,上面一堆铜锈,好三哥没刷干净。 铜锈跟酸性物质起反应,产生带苦味的亚硫酸铜,正好掩盖了番泻叶的苦。 番泻叶她是没少放,不用想就知道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效果。 过年长十斤,让这一家四口先减减肥,瞧她多善良。 在家人面前没好意思说,吃完迟了的年夜饭,守完岁,回老房子,项海澜跟金熠单独在一起,才坏笑地开口问,“过年图个好彩头,你知道过年拉肚子是什么彩头吗?” 小金早就习惯她正话反说的风格,但他不想回答这个带味道的问题。 项海澜哈哈笑,“彩头就是一整年屁滚尿流。” 想出卖我的人生当你升官发财的垫脚石,做梦!项海澜记仇,这只是开胃小菜,她要像苍蝇一样,恶心死项海江一家。 笑够了,不忘对小金面授机宜,“你大伯一家先不说,你那两个认贼作父的糟心妹妹,就像我大哥一样,对付她们不能像对付偷邮包的畜生,直接打死打残。 五个手指头不一般齐,咱们的父母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对子女有偏爱很正常,但做父母的大都同情弱势的子女。 就像我家,我不敢保证把项海江打得瘫在炕上起不来身,我父母对他和对我的态度会有怎样的变化。” 整人的方式有千万种,精神折磨是其一,不触碰父母心中的红线,就可以随便玩。精神折磨跟肉体痛苦比起来,前者是无期徒刑。 金熠永远犀利,“你父母已经疼你疼到骨子里了,你还会这么患得患失吗?” “也不算患得患失,人心经不起考验,那就别去制造考验的机会。” 此地有传统,过年期间要亮灯,给祖先和神明照亮回家的路,出门时,王春花特意叮嘱过,至少大年三十要点一宿油灯,别管浪不浪费。 昏黄的油灯,照不亮屋顶细密的苇席,金熠躺在炕头,盯着黑漆漆屋顶的良久,开口问道,“你永远都这么清醒吗?” “人活着就要像魔鬼一样清醒。” 项海澜你不但活得像魔鬼,你还活得像个谜团,今天我又解开了一条线。新年不白过,金熠解了谜。 项海澜整了人。 第129章 巨大商机 新年当然不白过,还能长了肉。 拜年,请席,吃席,席上的其他菜先不说,白湖的白鱼得到众人的交口称赞。 白鱼成名良久,跟乌苏里江的大马哈鱼,绥芬河的滩头鱼,并称边塞三珍,是能上国宴的珍贵食材。 尤其是冬捕的白鱼,油脂丰富,上锅清炖,鱼汤奶白,肉质瓷实,光喝鱼汤,家里俩小孩就能造上三碗。 项海澜还学了一个地道吃法,先把白鱼清蒸,再撕肉阴干,吃之前回锅蒸十分钟,用酱油醋,姜末佐汁,蘸着吃,当地人称这道菜“赛螃蟹”,比螃蟹味道还美。 没吃够,鱼没啦! 吃货小项找人给马霜传信,还想买鱼,多多地买。马霜不负期望,正月初十,赶着小驴车来送货,背着家人两人在老房子交接。 白鱼大,一条最少5斤,最重的甚至有十斤,价格比猪肉便宜了一半,才三毛钱一斤,此时不买更待何时。 马霜不但带了鱼,还带来了白湖的另一特产,白虾。 河虾鲜美,肉食细腻,能做无数的好吃的,项海澜搂着壮得跟块面板似的马霜恨不得亲她两口。 “姐,你是我的亲姐。” 把马霜腻歪不行,“别赖叽,付钱,两百斤鱼,五十斤虾,全按三毛算,一共七十五。” 手里的钱,一下去了四分之一,项海澜付完钱肉疼,想起两人年前商议的合作,“正月快过去一半了,你还定鹅绒服不?” “定,我今天过来除了送鱼,就是想说这件事,你先给我做五套,按照男人的平均尺码,月底我来拿货。” 没有具体尺寸,看来不是定做的,项海澜对马霜的销售渠道十分好奇,“姐,方便透露吗?你这衣服准备卖到哪去?不在咱们县城卖吗?” 没想到马霜的销售网络能铺这么广,这人能量有些出乎项海澜的意料。 马霜特爷们地笑了,“这会儿就咱姐俩,既然你也参与进来了,马姐我也不瞒着你。白鱼不算,管冬捕的是我爷的老哥们,帮你弄鱼纯是送你个人情。吃的运来运去不方便,我们不爱干,我们家主要倒腾用的。” “你们家?”项海澜疑惑挑眉。 “昂。”马霜一脸自豪,“你不会以为我家就我一个干邮递员吧?我亲叔,我叔辈大爷,我远房堂哥……我爸这边的亲戚加一块有十来个邮递员,我们家从民国起就有人在省城当邮递员。” 失敬,原来是邮递世家。 “马姐,你家上辈子兴许是开镖局的,这辈子换了类似行当,反正都是走货。” “哈哈,你这小丫头说话还怪好玩的,马姐今儿再教你一招,这年头倒腾东西就是在刀尖上跳舞,被抓就彻底玩完,不能在本地黑市混,容易被抓着,玩也要跨城去玩,战线必须拉长。” 项海澜心道,那也得有你们家邮递员身份打掩护,还得有足够的人手。这事非你马家不可,相当于七十年代拼夕夕。 “马姐,打邮政内部的小偷,你们家年前是不是一齐动手了?”项海澜突然反应过来。 真是高啊,何止是帮倒霉的知青报仇,她和周音都被马家玩了,成了人家打击内部蛀虫的一环,蛀虫扫没了,他们的黑市网络会更安全。 马霜笑得小眼睛都没了,“一石二鸟,你就说周音解不解气吧?” 当然解气了,前两天周音还跑来跟她拜年了,状态已经恢复了,还送了父母邮寄的沪市五香豆给她,这回邮包可没丢。 项海澜撇嘴,“不止两鸟,你是一石三鸟。” “行了,过去的事咱就不说了,想不想知道,我跟你定的鹅绒服卖去哪?” “省城。”项海澜随口一猜。 马霜摇头,“错,是卖到石油城,石油工人补助高,还常年在外作业,能买得起,还有需求,最适合你的衣服,一直能穿到五月份。” 因地制宜,了解市场,真够专业的,项海澜还有一个疑惑,“我的鹅绒服你也没有样品,怎么说服那边进货的?” “这有啥,我直接发了电报给我堂哥,用的还是暗号,就形容了关键词,比如,保暖,轻便,仿空军夹克。我堂哥觉得行,能卖出去,就回了我一个数量,先试试,卖得好,继续跟你订。” 这就不专业了,连个图片展示都没有,不如后世的拼夕夕。充分说明现在买方市场需求的旺盛。 听马霜简单介绍了下,他们马氏家族主要从事劳保服装和用品的倒卖。 东北三省承接了战后资源,一五计划的好多大项目都建在东三省,好比黑省,有多个城市都有巨型工厂,待遇可观,有用不完的劳保用品继续流通,也算造福了没班可上的人。 产业工人算是现在最富裕的一群人,项海澜的商业嗅觉灵敏,立即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她的绿皮火车窗帘布,座椅套改成的衣服这下有市场了,不急,先做鹅绒服试试水,等天气暖和一点,再行动。 送走马霜,项海澜把买来的鱼虾送进火车一大半,收入已经隐瞒了,用隐瞒的收入买的东西自然要藏起来,留着以后慢慢吃,后世环境污染,白湖的白鱼也没现在的好味了。 从空间掏出根红肠,冰城老字号,味道贼拉正,项海澜边吃边整理柜子里洗干净的鹅绒,接下来几天要大干一场,挣了钱接着买鱼买虾,她要当个囤货机器人。 忙到正月十五,特殊年代,元宵节没有灯会,也不扭秧歌,元宵节大家都去汉达县劳动宫门前参加抓特务总结大会。 项家人也去了,一场总结会听下来,项海澜和金熠都皱了眉,有问题。 第130章 危机 气温还是极低,阻挡不了人们看热闹的心情。 县劳动宫大礼堂前人山人海,大部分人都携家带口,头脸捂得严实的小孩被父亲扛在肩头,腿脚不利索的老人拄着拐也要来,项海澜从没在汉达县街头看到过这么多人。 项家人,包括金熠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这些年消停了,像这样的总结,批判大会前些年隔半月就要搞一场,声势比这次的大多了。 劳动宫前的台阶上还站着几个人,胸前挂着的大牌子上有姓名,陶光明两个活着的儿子都在,项海澜还看到当初来过红旗大队的陶涛的二姨,除了姻亲,还有陶光明的下属,他们是今天的批判对象。 金熠在主席台上看到了夏天给他安排巡山任务的白衬衫和中山装,这两个人终于出现了。 总结大会由白衬衫何主任发言,这场被人为制造的鼠疫在站官城一共造成135人死亡。 不光动物集体下山那次是主要的致死源头,事发后,有人不顾阻止,上山捡了死掉的鹿回来吃。病毒在动物尸体上存活时间会延长数天,吃鹿肉又在一个生产队造成了二次传播,死了十多个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红旗大队只有三个人得了脑膜炎鼠疫,发现及时,控制得好,很快出院回村了。 汉达地广人稀,冬天又足不出户,红旗大队的村民都对这次鼠疫事件没有切身体会,生活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连项海澜都没料到会死这么多人。 她跟金熠对视一眼,如果当初阻止不及时,死亡人数将以几何倍数扩散,还真能造成十室九空的局面,想想有些后怕。 现在既然能开总结大会,说明这波鼠疫已经彻底控制住,没有传播危险了。 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何主任的控诉经过大喇叭的扩散,渐渐调动起围观群众的情绪。 主谋陶光明现年55岁,原名王志和,还有个日本名字田中和,曾就读于冰城中俄工业学校,学的是冶金专业。 日俄战争之后,俄国退出东北,日本人接手,陶光明毕业时,正是日方在东北势力最鼎盛的时期,冶金跟化学相通,他曾供职于那个臭名昭着的病毒研究所。 鬼子战败退出中国时,帮他改了档案,安排他来距省城四百公里之遥,偏远的边境城市站官城秘密潜伏,一来可以逃脱追查,二来边境适合情报传递,除了策应也可以伺机搞破坏。 陶光明一藏就藏了三十年,在这里结婚生子,还当上了重要部门的副手。 项海澜聚精会神听了一会儿,倒是没有怀疑陶光明的身份。 何主任既然能把这些信息公布出来,是不可能在陶光明身份上造假的。 几个月时间,他们走访了各个监狱,研究所所在地,甚至找到了陶光明当年在中俄学校的同学,他那段刻意隐藏的履历已经被证实。 劳动宫前的群众们听完彻底怒了,陶光明死了,他的儿子没死,山呼海啸的咒骂声差点把项海澜耳朵震聋。 她很不适应这种群体性狂热场景,金熠因为既往创伤更不喜欢,两人跟家人说了声,离开会场,来到人群之外。 见何主任没离开,兴许还能讲点有用的,他们就站着没走。 果然没料错,何主任喝止大家的咒骂,继续公布调查结果。 讲到陶淘的痴傻,据他家人供述根本不是从树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陶涛是误碰了陶光明的病毒载体,得了脑炎,留下后遗症才变傻的。 至于后续陶涛和表哥的死亡,是因为两人发现了陶光明在山里的据点才被灭口的。 项海澜听到这里挑了挑眉,她怀疑前面这条结论是反推出来的。 陶光明夫妇的死,何主任没说具体细节,但提到一点,两夫妻的死还造成家属楼楼上住户的死亡。 “家属楼有烟道,一氧化碳比空气轻,通过烟道往上走,把上层的一对夫妻毒死了。” 就因为这句话,让项海澜心中起疑,转头看金熠,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现场太吵,信息又太少,暂时没法理顺思路。 项海澜索性先不想了,目光在群情激奋的人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这些都是有幸逃过鼠疫病毒的幸运之人。 其中不乏亲属因这次事件去世的受害者,有一位大娘靠家人搀扶才能站稳,哭得声嘶力竭。还有一个年轻小媳妇已经哭晕了,被家人背了出来。有个半大小子面露仇恨,在朝台子上的人扔石头。 她还看到好些煤矿的职工也在现场,有好些都是下井的工人,成天跟煤炭打交道,脸上的皱纹里藏了永远洗不干净的煤灰,虽然待遇尚可,但干的却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危险活计。 项海澜性格是乐观没错,但这种乐观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 虽然金熠早前说过自己的怀疑,用的是直觉。这会儿在现场,她亲耳听何主任说完,发现他摆出来的推论,虽然充分,但并不是证明陶光明就是这次鼠疫事件主谋的必要条件。 战争结束三十年,当年研究病毒的刽子手还留在人世,留在东北的少之又少,发现了一个陶光明是大收获,把他认定成元凶,看似顺理成章。 把供职过那间机构跟鼠疫元凶划等号,犯的是经验主义错误,逻辑上有很大的漏洞。 假定真正的主谋没有死,有些人犯罪过后为了满足变态心理,会去人多的葬礼,或者现在这样的总结大会现场,享受自己谋划带来的成就感。 项海澜的目光再次在人群中寻觅,一张张面孔或年轻,或苍老,或漂亮,或平庸,她眼神好,甚至看到了马霜,百货大楼的圆脸售货员,大姐家的邻居大婶也在现场。 但她不是火眼金睛,一下就能靠相貌,表情辨别出凶手。 相反,如果凶手就在现场,兴许已经锁定人群外的她和金熠。 “那天处理动物尸体时,煤矿保卫科带了多少人上山?”项海澜问小金。 “三十来个。”金熠思路跟她同步,黑眸也在扫视人群。 “虽然你没露面,但也没离开,会不会有人发现你?” 金熠的目光回落到项海澜脸上,“我一直在回想当天的情景,有一点存疑,那些在队伍末尾和前面驱赶动物的狼不像是本能,更像是被专门训练过。 它们能在沉陷的地坑处集结,目的地其实不是离得更远的我们这些分散的生产队,而是山下的煤矿和煤矿家属区。那里人口集中,人数比十几个生产队加起来还多,更利于病毒传播。 狼野性强,想要驯服很难,驯服动物的人一定不会离得太远,如果那个人不是陶光明……” 不用金熠强调,项海澜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真凶那天在现场,他看到了两人处理动物的全过程,一定也看到了她的“特异功能”。 第131章 见主任 等了半个小时,等得人脚都快冻掉了,总结大会终于结束了。 金熠一直盯着何主任和那个中山装方主任的动向。他们从座位上离开,上了一辆吉普车。 两个轮子的追不上四个轱辘的,但金熠还想赌一把,他赌这两人不会立即离开汉达县。 他带项海澜来到火车站后身,第一次跟两个主任见面的小房子。 虽然院门和房门上锁了,但房顶的烟筒有烟,说明这里之前有人待过,炉子还没灭,兴许人还会回来。 站在院子外干等着好傻,金熠搭了把手,先帮项海澜翻进院子,自己随后也跳墙进来。 院子里堆了一堆新劈出来的柴火,项海澜指挥金熠生了火,边烤火边等人。 干等着无聊,她又从大挎包里往外掏东西,掏出冻得硬邦邦的粘豆包。 拿干净的木条夹着,挑着木条在火上烤豆包,烤得外皮焦脆,吃起来格外香。 作为土生土长的沪市娃,金熠尤爱粘糯的食物,家里的大黄米粘豆包属他吃的最多,唯一不满足的就是如果粘豆包的馅料再来点肉馅的就更好了。 吃完手里的豆包,他看了一眼在一旁用二哥的旧军水壶烧热水的项海澜,“你担心吗?” 项海澜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当然担心,但也不至于担心得要死,还要想办法解决,咱们俩现在不就是在想办法吗?” 穿越任务不可逆,为了完成任务,过程中出现了插曲,对已经发生的插曲,没必要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项海澜挑起水壶,带着棉手套隔热,把壶里的热水倒铝饭盒一半,递给金熠,笑着道:“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 金熠也笑了,论洒脱,八尺壮汉也比不过小裁缝。 两人运气不错,吃饱喝足,终于等到了两位主任。 爱穿中山装姓方的主任一进院子发现两人在悠闲的烤火,气得快成包公脸了。 “谁让你们进来的?这是你们家后院吗?赶紧走,再不走,我找人把你俩抓起来。” 最讨厌这种颐指气使的上位者做派,小金虽然介绍得不多,但项海澜想想就能得出结论。 以前还避讳着人,抓着条大鱼,这两人已经可以在公开场合做总结了,都叫主任了,想必升了官,不用辛苦跑外案,干上坐办公室搞对接的活了。 特殊部门怎么了?都是为人民服务的部门。真要论功劳,她,小金,甚至跑掉的戴向晴哪个功劳不比这两人小。 项海澜才不怵他们,摆出一副讨薪的义正严词模样,“方主任,你答应我对象的事还没实现,我们就不能来问一问吗?这天气干等着,人得冻成冰棍,烧点柴火怎么了?又不是来偷家。” 姓方的气死了,指着金熠道:“他就巡了个山,人是他抓的吗?有什么资格来要承诺?” 金熠面无表情道:“我做了什么,公社那位应该汇报给你们了。” 杀动物不能说,但沉陷区的过夜痕迹,荒草甸子现场的血迹是他率先发现的,兢兢业业完成任务,这人是一点都不认。 “承诺有书面记录吗?没有就是信口雌黄。你个资本家狗崽子没资格跟我们谈条件,赶紧滚!”姓方的还是老一套,继续不做人。 项海澜拳头硬了,动荡了这么多年,各行各业都混进了这样的投机分子,真想揍他丫的。 她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何主任,“他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吗?” 何政是个典型的笑面虎,对怒气冲冲的方威道:“你先进屋吧,我跟两个小同志谈一谈。” 能沟通就好。 何政等方威进屋,率先对金熠开口,“小金同志,我得先批评你一下,你父亲的事情,还有这次特务事件都十分敏感,即便她是你对象,也要守好秘密,你口无遮拦是不对的。” 看项海澜要开口反驳,他抬起手制止,态度和蔼安抚道:“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们年轻,没有经验可以理解。小金,我知道你担心亲人,当时做承诺时,我记得也没有保证过一定会实现。 你父亲的事情,年前我打电话跟兄弟部门核实过,我只能告诉你一句,他还活着。” 有这句话足够聊以安慰,金熠当初也没指望能见到人。现在有了希望,只要人活着,父亲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一天。 项海澜耐心听何政说完,虽然觉得这人圆滑,但还算能沟通,本来他们今天过来堵人也不是为了金熠父亲的事情。 跟这种人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何主任,您真觉得陶光明就是幕后元凶吗?” “你什么意思?”何政收起笑容。 “你不觉得他的自杀很刻意吗?我们虽然是看热闹的群众,但也听说了,煤矿那段时间在搞大调查,大家都被查了个底儿掉,有些人小时候偷了果园子三个水蜜桃都被查了出来。 轰轰烈烈的大调查一直没离开过煤矿,从没把怀疑的目标放到主管部门,陶光明很安全,他要是不自杀,八成能逃过去。一个潜伏了那么多年的人,在没有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怎么会突然就不想活了?” 你笑面虎,我还笑里藏刀呢,小项说完一长串,不忘阴阳一句,“不光是我,我们大队喂驴的老头都觉得陶光明的死有蹊跷。” 何政被讽刺业务能力,装不下去了,脸拉得跟驴一样长。 第132章 高手中的高手 “你们生产队的人也是出息了,全都能当神探了。”他还算有风度,只讥讽了项海澜一句。 小项脸皮无敌厚实,把嘲讽当赞扬,“我们当不当神探无所谓,我们就是怕你们人没抓干净,我们再遭二遍罪。” 她就是故意的,这个部门的人嘴都严,不用激将法,他不会透露调查细节。 金熠跟项海澜打配合,“何主任,我前期也参与过巡山,有资格听听陶光明是怎么归案的吧?” 何政不像方威,没那么重的阶级斗争观念,其实他挺欣赏金熠的,当初找小金巡山就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小伙子沉稳,勇敢,观察力一流,要不是特殊部门考察严格,他的家庭成分过不了关,真想把人吸收进组织。 反正案子已经结了,不能说的会永久封存进档案,能公开的,站官城和汉达的地方政府也有备忘录,有心人要想知道,也能打听出个一二,告诉金熠也无妨。 “无关人员不能旁听。”何政赶项海澜离开。 脱裤子放屁,净费二遍事。项海澜撇撇嘴,麻溜滚到墙外,等金熠听完了转述。 何政就算有心透露,也不会说太多,“陶光明就算死得蹊跷,但他参与这次鼠疫传播的证据是确凿的。”他紧了紧身上的毛呢大衣对金熠道。 “我只讲几个关键点,你听好了。 第一,在那个做实验的山洞找到的药瓶,跟他的指纹对上了。 第二,事发那天他不在办公室,据他秘书讲,是给死掉的小儿子找坟地去了,没人看见他到底去哪了。 第三,他找到那个山洞之前,搞的实验瞒不过家人,他的两个儿子早年看过他跟老鼠等动物打交道,陶涛染病变傻的事情就是他们亲口证实的,是不是为了立功胡诌,我们有眼睛,能分辨真假。 心里有愧,所以陶光明对小儿子十分溺爱,纵容老婆到处给儿子找对象,对了,你媳妇是不是也被他们家相中过?” 金熠暗惊,调查得真够仔细,连这些小细节都查清了。 但还是有疏漏,他直言不讳道:“你说的这三条,只能证明陶光明参与了这件事,不能证明他是唯一的参与者。” 何政笑年轻人的想法太天真,“那个病毒研究所臭名昭着,过了这么多年,老百姓提起它依然深恶痛绝。今天我跟你说实话,几十年来黑省陆陆续续爆发了上百起鼠疫,我们部门一直都有参与调查,除了这次,鼠疫跟那个所都没关系。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当年的研究员或死或逃,剩下的余孽少之又少,怎么会在小小的汉达县埋伏了两个人? 我不是为了安慰你胡说,山洞里找到的东西上,只有陶光明一个人的指纹,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金熠浓眉拧紧,心思这么缜密,不留一点破绽,这下麻烦了。 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直觉,陶光明的死因就是不符合常理。“能跟我说说陶光明死时的细节吗?” “这就更没得说了,陶光明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不跟他同住,化工局家属楼只有他和她老婆在,两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客厅里有一桶烧尽的炭。” 何政拍了拍金熠的肩膀,一脸笃定道:“这些年公安部门受冲击,做实事,有水平的破案高手都被整了,我们部门还好,搞化验,做鉴定的都很专业。小金,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陶光明夫妻两个确实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他的遗书跟他的字迹对得上,没有伪造的痕迹。 绝对不可能是他杀,这对夫妻死的时候,已经很冷了,窗户关得很严实,插销都插得好好的。 关键一点,房门是从内部反锁的,你告诉我,要是他杀的话,杀人犯是怎么出去的?穿墙吗?” 金熠没去过现场,暂时没有能反驳何政的理由。但他不想放弃劝人,“不管怎样,我还是建议你们在煤矿再搞一次彻查,把没做完的调查捡起来。” 何政摇了摇头,“死了那么多人已经算失职,幸好破案快,领导恨不得忘了这件事,这个案子已经做了结案处理。我们人手少,要不然夏天时也不会找你帮忙,现在人都抽调走了,去忙辽省的案子。” 多说无用,何政做不了主,金熠要了联络方式,跟他道别,出了院子。 项海澜听完小金的转述,没忍住啧了两声。“你怎么看?被说服了吗?” “没有。”金熠摇头。 项海澜的想法也没变。 何主任透露的细节证明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对手是个绝顶高手。 这里涉及了专业的犯罪现场处理,伪造字迹,密室杀人,当然还包括超强的忍耐力和灵活的危机处理能力。 牛,超牛!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方队友太弱,给对手赋魅了。特殊部门厉害在情报收集,搞现场调查还差一口气。 虽然指纹对比在案件调查中早已有之,但现在又没有高科技指纹灯,山洞现场难道没有遗漏吗? dna鉴定在八十年代中期被引进国内,直到九十年代才起关键作用,真正大放光彩是千禧前后。不是她看不上现在的化验技术,书都烧了,仪器也砸了,化验比对真做得那么彻底吗? 项海澜是个推理迷,别人看综艺下饭,她拿大案要案纪实下饭。画服装设计稿时,喜欢放悬疑播客当背景音。 爱好归爱好,她还没脸大到认为自己会比特殊部门做得好。 理论和实践永远是两码事,何况她也没有指纹灯,血液检测仪,更别提dna检测设备。 谁过年回家会带这俩玩意?她在绿皮火车里找到的“最专业的实验耗材”是ph试纸。。。 “那些死了的人的遗体还在吗?”项海澜有些不抱希望地问道。 小金还真问何政了,“火化了。” 得,现代设备来了也白搭。 项海澜摸着下巴感慨,“真是困难重重啊。” 不查还不行,有条毒蛇在暗处盯着你,不主动出击,就要被动挨打。 光自己搁那瞎推理不行,还是得去现场看看。这会已经下午了,先回家,两人决定明天动身去站官城化工局家属楼看看。 第133章 探访家属楼 冬天路更不好走,大客车折腾到市里又是下午了。 两人赶到家属区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市里跟农村人不一样,有班上,除了退休的老人,在家待着的少。 天气冷,那群夏天聚堆在楼下玩闹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项海澜跟项大诚来过一次,凭着记忆找到陶家所在的家属楼,她能想起来陶家在一单元,几楼不知道。 往上走了三层,已经有了答案。陶家屋门贴了封条,这家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抓, 房子该怎么处理,上面还没有意见下来,所以一直封着没人动。 小项和小金也不敢动,昨天在方,何二人面前表现出怀疑,今天要是扯了封条,撬门进去,明天特殊部门兴许就要找上门,还要一通掰扯才能脱身,费精力,不上算。 两人只在陶家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上层走。 敲响了上层那家房门,运气不错,有一个六十来岁面带愁容的大娘应门。 项海澜把金熠挤在身后,率先掏出工作证,“大娘,你好,我们是市妇联家庭和儿童工作部的,领导派我们来您家走访,方便进门吗?” 金熠:“……” 小裁缝昨天回家后在西屋鼓捣半天,他还以为做鹅绒服呢?原来在做假证。 老太太可能因为家人遭遇,警惕心很强,接过项海澜递来的证件查看得很仔细。 项海澜在公社登记裁缝时,看过各部门工作证件展示,公社是村镇一级,也设有妇联机构,工作证跟上级妇联是一样的。 她照葫芦画瓢,把硬皮笔记本裁了,封边,从火车里的年货清单找到写对联的金箔粉,伪造封皮,用做指甲的探灯把字迹烤干,内页就用老项工作证空白页添,妇联工作证没有钢戳,扣个萝卜章搞定。 设计师必须有美术功底,全被小项用来做假证了。 老太太没看出异样,倒是问了小金,“他的呢?” “他是实习生,没证。”封皮太难做,小项做一个就够够的。 实习生小金:“……” 好在老太太也没追究,放两人进屋,家里就她一个人在。 像老太太这样失去亲人的,这个春节过得尤其难,确实需要组织关怀,不等两人坐下,就开始大倒苦水。 项海澜拿的是假证,但感情是真的。听老太太翻来覆去讲心中的不平,也没有不耐烦。 事发那天她带着两个孙子去妹妹家喝结婚喜酒,家里就儿子和儿媳在,没想到人好好在屋子里睡觉,竟受连累死了,搁谁都意难平。 两个孙子在家睡觉害怕,春节在姥姥家过的,老伴去得早,她虽然还有其他子女,但过年不想让屋子空着,就一直守在家里。 “大娘,我们能看看你家灶间吗?”项海澜柔声问道。 老太太指了指左手边那扇门,面露悲愤,“就是那屋,孩子们,你们跟领导反应反应,我们这的家属楼设计不合理,干啥留那么大一个烟道?要是烟道小点,我家建国和他媳妇就不会出事。” 现在筒子楼居多,条件差的都在走廊做饭。化工局家属楼宽敞,在房子靠山墙一侧间隔了不到十平米空间做厨房,这里格局一致,家家厨房都在那个位置。 汉达煤矿是浅层煤,没有伴生天然气,但是有用不完的煤球,家属楼做饭用的是特制的煤球炉子,有时候也用蜂窝煤。 煤烟大,燃烧不充分容易产生一氧化碳。设计楼房时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家属楼的楼房烟道预留了足够的宽度,煤球炉子排出的烟,通过一小截烟筒连接烟道,统一从建在外墙的大烟筒排走。 项海澜和金熠站在烟道下观察。 小金虽瘦,但是肩宽,如果让他钻烟道未必能钻进去,换项海澜上,她的身形钻烟道完全可以。 一氧化碳往上走,通过楼上烟道往楼下释放煤烟杀不了人,如果凶手通过烟道爬下楼,先把人杀了,再伪造成烧炭自杀,搞定之后再爬回楼上走人,也不是不行。 “难道特务是个女的?”项海澜小声咕哝。 “男的也可以,我祖父的保镖从小练武,经过训练的武人能做到缩骨缩身,就算做不到,只要瘦一些,穿这个烟道下楼也不成问题。” 两人打开手电筒往烟道里照了照,里面有一些剐蹭的痕迹,常年累积的煤油再加上做饭的油烟附着在烟道壁上,为了排烟通畅肯定会定期清理,有剐蹭痕迹很正常,很可惜没有脚印留下。 能看的就这么多,待太久不好,两人出了厨房。 项海澜临出门前问老太太,“大娘,你儿子和儿媳睡觉习惯反锁大门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儿子壮实得很,他要在家,我们从来不反锁大门,家属区没小偷,很安全,有时候下楼打酱油,我们出门都不锁门。” 明白了。 两人下了楼,盯着楼侧红砖砌成的大烟筒良久。 找凶手就是要大胆假定,让项海澜来分析,凶手那晚的作案路径是:先上一单元四楼,撬门进屋,拆开煤球炉子的可拆卸烟筒和烟道挡板,顺利来到一层楼板之隔的陶家。 杀人,伪造现场,再从楼上离开,怕留下线索,故意没把那节烟筒塞回去,或者索性把楼上两个人一起杀了,造成受连累的假象。 刚才不是没有收获,老太太也疑惑,为什么儿子和儿媳做完饭把炉子烟筒拆下来了?“可能想通通烟道,忘记装上去了。”她是这么猜的。 办案的人却没把这个细节当回事。 金熠听完项海澜的分析,帮忙总结,“这人或者是个女人,或者是瘦弱的男人,对化工局家属楼的布局十分了解。我有一点想问你,她或者他是怎么杀人的?” “能研究病毒,跑不了毒杀,可惜人都化成灰,没法查了。” 折腾一大顿,凶手依然隔空望月,远在云端。 就这么回去不甘心,反正总结大会都开完了,病毒没有传播危险。“来都来了,咱们去那个封存的山洞看看吧?”项海澜建议。 小金没反对,“行,这次换我带路。” 第134章 夜宿山洞 从红旗大队的后山出发,走山路去那个山洞费时费力,但从站官城化工局家属楼西侧的小路进山,能少走一半路。 不过两人出发时已经很晚,山上有积雪,山路不好走,晚上势必要在山里过夜。 提前就有这个打算,项海澜早晨离家的时候跟父母交代,晚上要在城里过夜。 项大诚很支持,小两口自结婚后还没单独出去溜达过,早该出去转转了,屁颠地给开了介绍信。 想起两人还没领证,老项磨磨叨叨提醒项海澜,等她5月份过了18岁生日就赶紧跟小金去领结婚证,省得介绍信还得开两张,多费一晚上住宿钱。 证是不可能领的,老项更想不到,今晚两个房间的住宿钱也可以省了。 项海澜很少在落雪后爬山,穿越前的寒暑假,初高中学美术,上大学在工作室打工攒经验,大兴安岭老家的群山很久没被她宠幸了。 今天爬的小兴安岭这一段,山势算整个山系最陡的一部分,特务真会找地方,她十分佩服特务的体力,喘着粗气对金熠道:“我相信你说的了,这人保不齐是个练武的。” 连滚带爬,下坡拿屁股当滑板呲溜着下,爬到一半天就黑了。 金熠进山之后如鱼得水,这里虽然不是他经常活动的区域,但找路,找宿营地他最在行,指了一处避风的山洞,建议道:“先在这里休息一晚,等明天天亮再过去。” 项海澜没意见,赶夜路不安全,黑灯瞎火跑过去,啥也看不清,还不如休息好了,等天亮再说。 森林有水泽,过夜的山洞附近就有一个不小的水泡子,岸边的白雪起伏,下面是大丛干爽的乌拉草。 金熠从背着的大包里找出一柄不带把的镰刀,拂掉岸边的雪,割了一大捆乌拉草回来。 让项海澜先别进山洞,他去附近又割了一捆艾草,点燃后扔进洞里,把里面的虫蚁先熏一熏。 小山洞进深不够,还真没多少动物选择在里面冬眠,金熠只找到两条一动不动的蛇。 等小金去劈柴的工夫,项海澜已经做了简易的扫把,把山洞打扫干净了。 铺上厚厚的乌拉草,从背包里掏出卷成一团的鹅绒睡袋,这不是为山中宿营特意准备的,享受第一的项海澜自从得到干净鹅绒后,就用百纳布做了睡袋,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等小金架起柴火,项海澜又开始表演保留曲目——掏吃的。 露营短视频看多了,她真想从绿皮火车里掏辛拉面出来,可惜不能。 没有辛辣面,咱有用油养好的面团,冬天没菜吃,王春花生了黄豆芽,项海澜早晨出门时拿了一些装在饭盒里。 金熠看到项海澜掏小油瓶,掏酱油醋,掏蒜末,葱花,辣椒面,掏拌好的榨菜丝,掏油茶面,最后从大包里掏出一个小铝盆…… “要是特务看咱俩吃这么好,气得主动现身就好了。” “那不成下耗子药,引耗子上门啦。”小项笑够了,用雪水把扯开的面条煮熟,烧开热油,往面条上一浇,带着辣椒香气的油泼面就做好了,配上豆芽和榨菜丝,这顿晚饭还不赖。 金熠见多识广,油泼面这种西北面食以前在沪市时吃过,让他纳闷的是,一个从没出过东北的姑娘为什么会做陕甘一带的面食。 暗夜深山的氛围特别适合交心,他把疑惑问了出来。 “这有啥的,56年出版过一本《面食大全》,我会做的好多面食,比如你们南方的东河肉饼就是从那上面学来的。”《民间偏方300条》都抄了,还差一本《面食大全》吗? 金熠无话可说,“你读高中那几年净抄书了?” “学校不上课,不抄书还能干啥?”项海澜挑了挑篝火,重新烧了一盆开水冲油茶。 别问了,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油茶是项海澜自己动手炒的,加了花生仁,榛子和核桃仁,用来当饭后甜点,甜滋滋,香喷喷,黏糊糊,超级美味。 小金只顾着喝油茶,终于把嘴闭上了。 项海澜端着油茶暖手,望着山洞外的黑夜出了一会儿神,换她来问问题,“你说这片山里有辽代古墓吗?” 金熠:“……” 小项想到了黑驴蹄子,就想到了盗墓,压低声线,眨着大眼鬼鬼祟祟地问道:“你说特务除了搞破坏,留在咱们站官城不会是想着盗墓吧?” 金熠:“……” 项海澜见金熠一脸嫌弃,知道自己脑洞又开大了,怒道:“跟我在一起生活你就偷着乐吧,把你的面瘫都治好了。” 小裁缝确实有这个疗效,金熠收起嫌弃,“首先,咱们这片山根本没墓穴,其次,汉达煤矿是日本人留下的,当年他们在这里驻扎了数千兵力,不光采煤,还掠山,就算有古墓也早让他们得手了。” 确实想多了,那就不想了,专心抓特务。项海澜指了指睡袋,“老规矩,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快去我缝的鹅绒麻袋里睡觉。” 这是上回抓小偷形成的默契,小金也不推辞,养足精神明天还要爬山。 鹅绒麻袋超级实用,保暖,轻便,不透风,金熠在睡袋里舒服地翻了个身,望着篝火旁小裁缝扎马尾的漂亮侧影,洞口上方露出的一爿天空里有北斗七星优美的勺子形状,勺柄的方向正好指着她的头顶。 思想,行事,说话全部天马行空,还会放电,小裁缝不会是个天外来客吧?金熠也被感染,脑洞大开,带着笑意进入梦乡。 一夜安稳,但山里的夜并不平静,项海澜守上半夜听到了不下十种动物的叫声,她还看到狼在黑暗中发光的绿眼睛,因为洞里有篝火,它们没敢靠近,但在附近徘徊了好久。 金熠也看到了三只狼。 山中夜宿虽然新鲜有趣,但也十分危险,两人简单吃了粘豆包当早餐,天一亮就上路,在上午十点左右,终于找到了特务所谓的山中实验室。 第135章 特务追来了? 山洞的洞口只被一个铁栅栏挡了挡。 项海澜已经不抱希望,如果里面还有有价值的东西,肯定会上铁板的,用铁栅栏封门,这是连动物都不防了。 进洞之前,金熠指了指洞前露出的黑漆漆山土,不用担心脚印的问题了,雪已经被烤化了。 越靠近山洞,脚印越多,两人就是踩着别人踏出的雪窝过来的。这些脚印估计是来清理山洞的人留下的。 铁栅栏只用铁丝固定住,拆开就能进洞,怪不得洞口的雪都被烤化了,项海澜一进洞就闻到了淡淡的烟气。 手电光下,山洞的石壁全被烧得乌漆嘛黑,这么处理也是正确的,毕竟是做实验的洞穴,里面存在大量病毒,火烧能有效杀灭病毒。 大火之下,山洞里的东西全都不复存在,连烧剩的残渣都被清理出去了,所见之处空空如也。 项海澜把手电筒又往山洞里侧探了探,光线的尽头黑漆漆,这个山洞的面积比两人昨夜栖身的小山洞大太多了,能感觉到空气流动,里面应该还有洞口。 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就别轻易走了。金熠在前面探路,带着项海澜往山洞内部深入。 小项暗暗计步,走了大概五米左右,山洞出现了分叉,一左一右分别出现两个小些的洞穴。 先进左侧的洞穴,里面烧得更彻底,项海澜用进洞前折的木棍敲了敲石壁,敲下一层厚厚的灰烬。 “这个洞穴应该是特务用来养实验动物的地方。”金熠来过一次,虽然不让进,但听到过山洞里动物此起彼伏的叫声。 没什么可看的,兴许还有病毒呢,两人退了出来,又钻进右边的洞穴,里面同样有火烧痕迹,墙上还留有大大小小的钻孔。 项海澜猜这个洞是特务搞实验的洞穴,钻孔是他做架子打的洞眼。 虽然昨晚被嘲笑盗墓的想法天真,她还没放弃,从进洞开始,就用手里的木棍敲击墙面和地面。 “哒哒哒哒……”一旦有机关没被发现呢? 右边的洞穴不但宽敞,还很长,至少有200平方,洞的尽头有一个人为改造的通风口,特务怕制造的病毒把自己先弄死了,专门做了通风处理。 机关是没有的,白敲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山,结果还是无用功。 项海澜不甘心,转身往外走,“外面入口的大洞咱们还没找,再去敲敲看。” 站在通风口下的金熠突然抓住项海澜的胳膊,悄声提醒,“有人来了。” 项海澜仔细辨声,也听到了脚踩积雪的咯吱声,间或还有动物的喘息。 这样的天气,谁会跟他们一样没苦硬吃来这个烧得一点不剩的山洞探险?有动物,难道是特务带着训练的狼追来了! 项海澜的心提了起来,如果真是特务,说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包括昨天去化工局家属院。 特务是来灭口的! 对方肯定有武器,出去短兵相接,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站在这里原地不动,虽然保险一些,就怕对方火攻。火烧身可怕,比火更可怕的是浓烟。 金熠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通风口,直径也就二十厘米,人穿不过去,而且对方修这里时花了心思,灌注了水泥,一时半会破不开。 他倒是不怕死,但小裁缝这个外星人来一趟不容易,必须好好活下去。 金熠把项海澜推到身后,抬腿往洞外走,“你别动,我出去把人引开。” 他是关心则乱,项海澜这会儿反而镇定下来。 “如果那天他真看到我怎么对付动物的,一定会对此感兴趣,那么他就不会立即杀人,必定要留我们活口的。” “你的电力真没有了?” “没了。”项海澜摇头。 电棍坏了,她还有枪,这么长时间,项海澜已经把这把枪琢磨透了,甚至会用意识在绿皮火车空间把枪栓打开。 只要有机会,她就放冷枪。危机也是机遇,特务等着受死吧。 小金不知道她的打算,从包里翻出割草的镰刀头,藏在衣袖里。小裁缝说得对,特务未必不想留活口,一会儿见机行事。 虽然金熠进洞之前把栓铁栏杆的铁丝固定好,但对方身边有嗅觉灵敏的动物,还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山洞聚音,通风口下,声音传递得快,项海澜听到栅栏被打开,有人走进来,东西烧没了,没有阻拦,他直奔他们所在的右侧洞穴而来。 动物被喝止留在入口,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没有动物辅助打架挺好,项海澜心刚放下一些,就听到“咔哒”一声。 糟糕,对方手里有枪! 脚步在慢慢靠近,项海澜和金熠藏在通风口的阴影下,俱都屏住了呼吸。 对方也很警觉,往前走了一米就停在一处凸起的岩壁后,喊了一声,“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项海澜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所谓熟人定律,难道特务是身边的熟人? 金熠对声音的敏感度比她高,朝洞口喊道:“是孙大爷吗?” 项海澜:!!! 孙大爷?蓝甸公社派出所所长,胡子老孙的大儿子,老项的铁杆好哥们,年前喜获朝鲜族小妈的孙大爷?是特务?? “你谁?” “我是金熠。” “大诚的小女婿?沪市知青小金?” “是我。” “我的孩儿,没事你跑这来干嘛?” 项海澜又听到声响,枪栓被合上,对方继续朝里喊,“赶紧出来,不出来放狗咬你,妈的,吓死我了。” 孙大爷不会是特务吧?那是老项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好哥们。 小金用眼神示意项海澜别动,一个人走了出去。 “小兔崽子,你跟陶光明是不是同伙?”项海澜听老孙骂道,他虽然没用枪,但动手了。 金熠当然不会被动挨打,两人过了几招,在金熠的引导下,扭打着朝外面的大洞移动。 “金虎,先别上,老子会会这个小兔崽子,哎呦,你他妈的练过是不是?” 项海澜听到老孙摔倒了,吱嘎一声,石头开合的声音响起。 老孙惊叫,“啥玩意?咋还有机关?这里面是啥?” 第136章 包被和啪叽 “金虎,你别上前。兔崽子,你去把箱子搬出来。” 项海澜走出右侧山洞时,看到孙大爷正护短地不让自己带上山的大狼狗去闻机关里的东西。 特务拿动物做实验,不可能像孙大爷这样爱护大狼狗,刚才跟金熠摔跤也没动枪,看见机关的惊讶也不像是装的,除非他演技逆天,否则可以排除嫌疑了。 老孙看到项海澜出来,比看到机关还吃惊。“臭丫头,原来你俩一块上的山,那这小子不是陶光明同伙?” 同伙啥呀同伙,项海澜有点汗颜,她还怀疑人家,孙大爷见她出现不但没起疑,还给金熠摘除了嫌疑。 “孙大爷,你是为什么上来的?”项海澜十分好奇。 老孙没好气道:“正月十五那天上领导家喝酒,我这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说不出好听的,回头就被穿了小鞋。昨天突然下通知,让我们所负责这处山洞的巡查,一个礼拜最少来一回。” 揉了揉被金熠摔疼的老腰,孙正义狠狠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下手真重,“底下人一个个都有任务,我寻思我这个当所长的先打头阵吧,艹他爷爷的,山路太难爬了,幸亏带了金虎,爬半截腰还碰到狼了。” 项海澜哭笑不得,孙大爷那张嘴遗传了老孙头,不说脏话开不了口,常年被穿小鞋,蓝甸那么远的地方,都能被支使来这边干活,肯定不止艹了人家爷爷,还艹八辈祖宗了。 老孙闹不明白,“这地方烧得就剩个空壳,陶光明都被定罪了,为啥还要来这边巡查?” 说完他指着被撞开的机关大笑,“今儿个不白来,竟然还找着个东西,那帮酒囊饭袋收拾山洞竟然没发现这里还有个机关,看我回去不埋汰死他们。” 项海澜和金熠对视一眼,突然安排巡视山洞任务,可能跟他们两个有关。 看来何主任不是一点意见都没听进去,想在山洞做点文章,一旦有人喜欢故地重游呢? 故人没来,来的是他俩。 又白紧张一回,跟小偷一样,还是个大乌龙。 三人一狗都把目光对准了打开的机关。 外人来山洞,注意力都放在里面两个y字型小山洞。大家的脑子还没像项海澜一样被盗墓小说荼毒,这就是个深一点的山洞,又不是古墓,哪来的机关。 病毒比机关可怕多了,光想着防病毒,没发现倒也正常。 机关所在的位置也挺特别,是在左侧洞壁中下的位置,表面平平无奇,也没有任何凸起,裂缝很好地嵌在理石纹路里,想发现很难。 要不是孙大爷被金熠一拳怼到墙上,趔趄了一下撞上去,光凭项海澜用木棍敲击,力度不够未必能把它敲开。 不得不佩服,特务真是个心思深沉的狠人。 狠人费心思藏起来的又是什么宝贝呢? 凿穿山体开辟的空间里放了一个金属箱子,比金熠捡的那个装金子的箱子大了至少三倍。 毕竟是搞病毒的,小心点好。金熠要来项海澜手里的木棍,穿过箱子上的把手,把箱子挑了出来。 项海澜和金熠一进洞就带了口罩,又给孙大爷分了个,等他带上口罩,金熠从就外面捡了块大石头回来,用来砸箱子上的铁锁头。 幸亏不是密码锁,生锈的铁锁砸了不到十下就砸掉了。 掀开盖子,发现大铁皮箱子里面还有一个小铁皮箱子,小箱子没上锁,里面啥也没有。 “玩哪!”捂着大口罩的老孙失望道。 “这箱子扁扁的,会不会是装大黄鱼的箱子?”项海澜没想要黑吃黑,如果里面真装了金子,那么这个特务不但有脑子还有钱。 怪让人生气的。 “没有也挺好,这里面要是真有大黄鱼你说咱拿还是不拿?”老孙嘿嘿笑,不愧是好兄弟,跟项大诚一样没个正行。 小金把小箱子扒拉到外面,大箱子底部还有东西。 山洞光线不好,他把箱子踢到洞口,叠放在箱子底部的东西在天光下露出真面目。 “花被面?”项海澜眼露讶异。 小金用手里的棍子在被面上戳了戳,确定里面没夹东西,接着用棍子把被面挑起来。 一个像啪叽一样的圆牌从抖落的布套里掉了出来。 圆牌不大,直径十公分左右,原木材质,上面有图案,类似棒棒糖一样的螺旋形,颜色快掉光了,隐约看出红黄蓝三原色扭在一起。 这小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谁都没有头绪。 先不去管它,三人又把目光对准了被面,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个包被。 中间带棉花的小被子,里子是白色棉布,外皮是一打眼就能看出来的东北大花布。 之所以叫包被是因为它的被长,项海澜眼睛是尺,这个被子长宽都是1.2米。在本地,这种大小的被子是用来包裹新生儿的。 金熠不爱说话,他是实干派,又检查了一遍大箱子和小箱子,确定没有夹层。 那个圆牌的正反面也没有字迹留下。他从袖子里拽出镰刀头,沿着缝线把被面拆开了。 项海澜见孙大爷没阻止,暗道要放现代这算破坏证据,严重违反破案程序。 破坏程序的小金还是没收获,包被里面只有棉花,时间太久,棉花都发黑发霉了,没藏字条,也没夹信。 金虎是蓝甸派出所看大门的狗,鼻子比一般狗灵敏,老孙不甘心,让它上前闻了闻,大狗没吭叽,被子上面没沾染奇怪的味道。 三人一狗都沉默了,刚才发现机关有多兴奋,这会儿就有多失望。 第137章 干翻全宇宙 “特务专门在山洞里凿了个机关,就为了藏这俩玩意?”老孙彻底搞不明白了。 “陶光明可真稀罕孩子,连孩子小时候的包被都要藏好了。”他还不知道金熠和小项对真凶的质疑。 “孙大爷,你刚才说的话跟陶光明自杀这件事,不觉得矛盾吗?他既然这么爱孩子,难道想不到他的死会连累孩子吗?”缘分让三人凑在一起,项海澜决定拉老孙入火。 “是哈。”老孙连连眨眼。 “你再想想,陶光明做了这一切,还没成功,就嘎巴溜脆地拉老婆一块死了,合理吗?”她继续甩出疑问。 “也对。”老孙开始点头。 小项没瞒着,把她和金熠的想法,还有昨天去家属院的收获都告诉了老孙。 孙正义多年的公安没白干,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说人情报部门没抓对人,好歹人家还有证据呢,你俩说的这一溜十三招,有东西证明吗?” “没有。”项海澜老实承认。 她和金熠目前还处于推理阶段,一个直接证据都没找到。 派出所的狗就是不一样,项海澜摇头,大金虎咧嘴,像是在嘲笑她。 金虎的所长没笑,盯着箱子沉默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大喊一声“艹!” 小项和小金:“……” 你老知不知道,这声“艹”被山洞扩音后,声音大到能干翻全宇宙。 “你俩小崽子干啥都不方便,这事交给孙大爷,我跟汉达煤矿保卫科科长关系还行,回去我就劝他在煤矿接着查,暗暗查,不能打草惊蛇。” 老孙不是被大侄女说服了,他是怕,怕人没抓干净,再惹出大事。 他老婆,还有两个儿子都在煤矿上班,汉达煤矿虽然不归县里管,却是县城里好多人的饭碗,有人想把大家的饭碗敲碎,那绝对不行! 带劲!就算没发现机关,今天这趟山洞也不白来。 项海澜高兴地想跟孙大爷拉钩。 小金出声打断,抬头看项海澜,“你对布料有研究,能说说这个被面的来历吗?” 项海澜其实早就发现了端倪,还没来得及说。 “咱们市面上现在流通的花布图案有两大类,最多的样式是红底,绿底,配孔雀团花,红牡丹,锦凤等吉祥花样,还有一种类似宣传画,把农民和工人的形象印在花布上。你们看这块被面,它不属于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 项海澜问老孙,“我们年纪小,五十年代的事您该有印象的。” 老孙一脸呆滞,我有啥印象?你这孩子说话咋这么跳跃。 “五十年代,隔壁老大哥花布产量过剩,往咱们这外销了好多花布,尤其在咱们东北,上面要求大家都穿花衣服,女的做布拉吉要用大花布,男的衬衫也是大花布,这种衣服还有个专有名称,叫爱国衣。” 老孙赶紧否认,“老子没印象,谁敢让老子把花衣服当衬衫穿,老子一枪崩了他。” 就因为大家抵触,所以爱国衣才没流行起来。 项海澜指向地面的花布,“这块布应该来自邻国老大哥。但是我从裁剪书看到的图案跟这个都对不上,五十年代爱国衣的图案,上面有麦穗,齿轮,水手,舰艇,收割机,这块布的图案书里没有。” 地上的花布虽然褪色了,能看出暗红的底色,还有高饱和的繁复几何图案,没有一点政治色彩,应该来自更早期的制作工艺。 项海澜没想到抓特务还能再次用上学校的专业课知识。邻国的纺织工业从十九世纪中期开始进入繁荣期,通过边境贸易交易到东北挺正常的。 老孙和金熠听完小项所说,都陷入沉思,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这块圆牌呢?”老孙接着问。 项海澜说不上来,她是学服装设计的,跟木制品没打过交道。 小金也摇头,植物他只对人参感兴趣,木头做的圆片他没兴趣。 不过小裁缝的描述还是能开阔一些思路,小金推论时的大胆跟他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一点不一样。 “特务对包被这么珍惜,如果不是子女的,那么就是他本人用过的东西。他能在陶光明夫妻没有反抗的情况下杀人,显然跟他们相熟。 陶光明有病毒研究所工作的经历,特务对病毒的运用更是炉火纯青,我怀疑他是那个地方的遗孤,或者叫战犯的余孽,至于这块布的样式……” 小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只能说明他不是五十年代生人,年龄在二十以上。” 老孙:“……” 臭小子净说废话,战争四五年结束,特务怎么都得年过三十了。” 项海澜开口提建议,“孙大爷,煤矿那么多人,全查查不过来,第一轮你们先可着三十这个年龄段的查。” “你甭管了,孙大爷心里有数。”老孙把包被又塞回铁皮箱子,装进机关,踢了一脚石壁,把机关又合上了。 “不拿回去上交吗?”项海澜好奇。 “不用,那帮废物看到这玩意也分析不出个子午寅卯,等我通知完何主任再说。”老孙对上面给他穿小鞋的领导怨气满满。 叹了口气,道:“慢慢查吧,我现在更怕特务放病毒不成,想着炸煤矿,走吧,赶紧下山提醒保卫科看紧了炸药。” 项海澜倒没这方面担心,要炸早炸了,特务显然是个高智商罪犯,对病毒有偏执,对暴力犯罪应该兴趣不大,从他杀人方式也能看出来。 没必要说出自己的看法,总归多防备一些没坏处。 下山的艰辛自不必提,临分别前,老孙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 项海澜以为他要叮嘱他们两个注意安全,率先开口保证,“孙大爷,你放心,我们知道轻重。” 老孙干咳两声,“嗐,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给我老爹正个名。他没碰那个小媳妇,他又不是畜生,那朝鲜族丫头的爹跟他一起当过胡子,男人死了,被婆家欺负,还来要孩子,为了孩子,小媳妇跟我老爹假结婚呢,先庇护两年,等孩子大了再说。” 项海澜:“……”说特务的时候,你谈你老爹? 行吧,胡子老孙依然是个好胡子。 项海澜也没放过自己的老爹,特务对自己的威胁等级上升了,家人是自己的软肋,有必要让全家人一起提高警惕。 把能说的都先跟项大诚说了,老项听完,震天一声吼,“艹!” 好哥们永远是好哥们,又来一个干翻全宇宙的。 第138章 二月二 老项应对坏人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垒院墙,可还没化冻呢,没法施工。 不能施工,但能动土,刨冻土虽然受点累,挖坑不成问题,家里仨男的在老房子院墙外,整了好几个陷阱,上回那个踩高跷的小偷要是再来,都得栽里头出不来。 男的埋陷阱,女的埋铜钱,王春花偷着把白老七找来,在老房子的前后院算出来的方位,埋了好些枚镇宅的铜钱。 用她的话说,老房子被鬼子霍霍的血光重,得化化血煞。 一个物理防御,一个玄学防护,防特务上门的手段咱就说……很东北。 小孩容易受攻击,爱国和爱民都被经管起来,也别出去跑疯了,上一年级的老大在家教小的学认字,顺道还能复习下功课。学累了就去外面练会弹弓,遇到坏人还能多个对敌手段。 项海澜跟金熠吐槽,别看老项脏话喊得响,一看家人这样就是没把她的话当真,信一半,怀疑一半,应付她的手段跟应付上面领导检查似的,竹篱笆墙抹石灰,外光里不光。 哎,他们连何主任都没说服,也不能指望家人相信,只能等着孙大爷那头的排查结果。 项海澜对布料图案记忆深刻,原封不动地把包被的花样复刻了一遍,拿去问村里的老人,连李三奶奶这样爱好购物的都对图样没印象。 可能是时间太久远,大家记忆都模糊了,又或者站官城太偏僻,布料没有流传过来。 包括那张红黄蓝三原色的圆牌,画给三哥这个木作爱好者看,他瞅了半天,不确定道:“这是风齿轮?小风车?” “……”问了也白问。 项海澜也认了,围着特务转是她这个穿越女的宿命。那就别抱侥幸心理,提前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等着对方主动出错。 哪能干等着不过日子,项海澜答应马霜的五套鹅绒服要在月底前交工,得抓紧时间做。 因为村里榨油,看病,做酒的专业人士宣传,尤其榨油的徐文喜从长白山老家祭祖回来,逢人就夸项海澜这身衣服做得好,老家亲戚眼馋得眼睛都绿了,让他在老祖宗面前狠狠长了回脸,上香的香信都是吉兆。 老祖宗都认可的衣服,那必须好。 项海澜封他红旗大队带货第一人,陆陆续续有十来个人找项海澜做鹅绒裤子,衣服实在做不起,钱够,没布票了。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数九歌跟他们这块没关系,大江干流开江都得过了四月中旬。 天气还冷得很,春捂秋冻,立春后更得多穿。鹅绒裤子谁穿谁知道,比二棉裤轻了两斤,用赤脚大夫老周的话说,穿上鹅绒服,老想雪中飞。 把后世品牌名都编出来了,咱赤脚大夫是红旗大队广告创意第一名。 裤子比上衣好做,三嫂苗倩年前好一顿练手,做裤子已经很麻利,做这种鹅绒裤子最麻烦的反而是往里填充棉花。 项海河在妹妹的指导下用木头做了一个活塞样式的填充工具,金熠大闲人一个,被抓了壮丁添鹅绒。 他干活细致,添了几条裤子之后就十分熟练。就这学习能力,小金要是反穿,找不着工作去服装厂打工也能挣不少钱。 奖励干活小能手,赶上二月二,该吃春饼了。 大队有部分人是闯关东过来的鲁省人,有手巧的媳妇会用鏊子摊鲁式的杂粮煎饼,王春花拿白面换了几斤回来尝个新鲜。 项海澜在家里做了煎饼果子式的软皮煎饼,还有半烫面的筋道饼皮。炒了土豆丝,绿豆芽,还有酸菜粉,榨菜丝,酱干萝卜条当卷饼菜。 鲁式煎饼放凉了,有些硬,吃得全家龇牙咧嘴,还是柔软饼皮适合东北人的胃,喜欢吃什么就卷什么,嫌口干再来一口豆腐丝,木耳丝,黄花菜打底的酸辣汤溜缝,一顿饭全家又吃美了。 赶上过节,老孙回村看老爹,朝鲜族假小妈不过二月二,给做了朝鲜族辣白菜饼子应景。老孙不爱吃那玩意,来项家找食吃。 二月二龙抬头,习俗要求理发,老孙理得很彻底,剃成个青瓜皮头。 老项埋汰他,“你这公安头型跟监狱里的犯人也没啥区别。” “你懂啥?这叫打入敌人内部。”老孙上桌先哐哐造了俩大卷饼,又咕咚灌下半碗酸辣汤。 摸着肚子,长叹一声,“舒坦,还是咱自己的饭好吃,那辣白菜饼子酸辣吧唧一股怪味,我宁肯饿着也不吃。还有我老爹,越老越糊涂,非要让朴爱敏那俩小崽子喊我哥,我的年龄都够当他们爷爷了,你们说像话吗?” “孙爷爷是怕他们在村里人面前露馅,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 项海澜回家之后跟项大诚打听,朴爱敏的婆家跟土匪似的,逃离老家的过程,凶险程度不亚于被拐卖妇女逃离买家,这要是让他们知道儿媳妇假结婚,马上就能杀过来抢孩子。 队里知道这事的只有他们家,项海澜就听个热闹,她更关心特务查得怎么样了。 “孙大爷,煤矿那边有什么进展?” 老孙继续吃饼,倒出嘴回她一句,“这才半个月,早着呢。挖煤需要大力气,三十到四十年龄段的职工最多,我跟老魏算了下,足有三千八百个人。老魏这人吧,其实不适合干保卫科长,胆子小,怕这怕那的,查得老慢了,你就等吧,最早开江后才能出结果。” 一杆子给她支到五月份,真够磨叽的。 老项挺满意,“查得慢说明查得细致,咱们也跟着放心。” 王春花安慰小女儿,“白老七跟我保证血煞肯定能化掉,实在不行你俩就搬回来躲煞。” 可拉倒吧,白老七几根烟就能收买,化煞之前能不能把烟瘾给戒了? 项海澜没理无脑乐观的父母,“孙大爷,包被和那个圆牌查得怎么样了?”当天在山里时,她就画了被面和圆牌给老孙回去调查用。 老孙盛了第二碗酸辣汤在喝,“圆牌不知道是啥,那个被面我打听了县里退休的老裁缝,他十来岁时在省城的成衣铺学徒,说看着像省城布庄的囤货。他今年67,学徒的时候是二十年代初,那时候兄弟国家内战,省城来了不少避难的俄国人,为了维持生计,做了不少买卖,倒卖布料很正常。” 全家人眉头打结,这能说明啥?凭这个能抓着人?抓特务果然不是人干的事。 第139章 做大做强 一直沉默的小金开口提了个建议,“那个人跟陶光明很熟,除非两人一直在山里见面,进一次山太难,还得协调工作时间,他们平时应该会创造条件接触。 陶光明是副局长,能直接跟他打交道的人不多。化工局家属院虽然没院墙,里面住的都是熟人,特务去家属院肯定会有个特殊身份作掩护。” 金熠给了排除法,先把老实巴交的挖煤工人排除了,陶光明一个副局长就算再亲民,也不可能经常在办公室和家里接待基层工人。 妙啊! 老孙放下筷子,仿佛第一次认识小金一样,盯着他看了大半天,憋出一句话,“你真不是特务?” 项家人:“……”就这水平还能当派出所所长? 老项开口赶人,“行了,别吃了,吃了五个大卷饼也不嫌撑得慌,赶紧回去查吧,不管有没有这么个人,赶紧给个准话,要不春播都不安生。” 老孙临走之前,还盯着金熠不放,“怪不得你家是资本家,这脑子真灵啊,我先替特务默哀三分钟。” 等人走了,金熠问身边的项海澜,“他没得过脑炎吧?” 项海澜:“……”你想埋汰人脑子有病,可以直说。 再给煤矿和老孙点时间,实在不行,她要想个办法打入煤矿内部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项海澜安心在家做衣服,毕竟挣钱也是人生大事。 这段时间做鹅绒服又有小一百块进账,钱包鼓鼓的,看着就开心。 马霜过来结尾款,还带了好东西上门,“内部劳保鞋,要不要给你家人买两双?” 现在虽然商品种类不丰富,但质量十分过硬,比如马霜拿来的不知道哪个巨无霸厂子发的劳保鞋,头层牛皮的短靴,里面是纯羊毛,结实的橡胶底,穿四五年都不带坏的。 样式还特别简洁,项海澜目光再挑剔,也挑不出啥毛病,可耻地心动了。 衣服她会做,但还没全能到会做鞋。 家里人脚上的棉鞋是供销社卖的那种毛毡厚底,黑色平绒布,里面塞棉花的鞋子。 保暖性一般,脚踩进雪里,棉鞋从里到外很快就湿透了。 那天爬山就是因为脚下的棉鞋,穿两层毛袜子都不顶用,差点给她冻出冻疮,要是能换,早就换上火车里的雪地靴了。 机不可失,项海澜打听价格,“一双多少钱?” “咱们认识,走个内部收购价,28。” 马霜够意思,差不多的鞋,百货大楼的价格是38。 必须买,可惜没有小孩的劳保鞋,家里大人一人一双,还有大姐和大姐夫,结婚时给她花了不少钱,用鞋来还。 算上她的,一共八双,224。 做鹅绒服挣的钱不够,又得倒贴。 项海澜反过劲,盯着马霜的小眼睛看,里面全是智慧啊。 “姐,要论做生意,我拍马都赶不上你,辛辛苦苦做衣服挣的钱,最后全进你腰包了。”亏她一个现代人,净给七十年代的前辈打工了。 马霜嘿嘿笑,“就说你得没得到好东西吧?挣钱不就是花吗,我就爱看人花钱。” 项海澜接着她的话头,开口问,“那马姐你挣钱又是为了啥呢?” 见项海澜问的认真,马霜收起笑容,认真想了想才回道:“也不为了啥,我就喜欢倒腾东西挣点小钱,每卖出一样,我就打心眼里高兴。我可没那什么奉献精神,那些口号这些年早就听烦了,我根本不是为了能改善父老乡亲的生活高兴,我就是单纯爱卖货,只爱卖货。” 项海澜能听出是她的肺腑之言,总结成一句话,马霜只享受挣钱的过程。 不简单啊,这位长得比男人还爷们的女的有成为巨富的潜力,后世富豪榜上的亿万富翁财富只是数字,哪个不是只享受过程的变态。 “妹子,那你呢?挣钱为了啥?我看你不像眼界短的,野心大着呢。” 野心吗,项海澜当然有,她穿越前是刚毕业的穷学生一枚,对金钱十分渴望,没有金熠历经家变,对财富的虚无感。 她想挣钱,钱虽然买不来全部的自由,但是可以买一部分自由。 “我挣钱就是为了将来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小项握了握拳头。 “好一个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就说我没看走眼,第一眼看到你,就觉的咱姐俩是一类人。”马霜揽住项海澜的肩膀,一副姐俩好的喜悦。 “既然咱俩都是一类人了,我买八双鞋能不能便宜点?” “……不能。”马老板坚定地不被忽悠。 不便宜拉倒,项海澜挣脱出马霜的拥抱,从柜子里取出一块布。 “姐,鹅绒服马上就过季了,做衣服必须超出季节打好提前量,人有需要,才愿意掏钱包。我有渠道能弄来这种布,旧布,给大厂的女职工做外套,给你时间跟你的亲戚们商量,统一样式,我先出100件。” 马霜看着手里蓝灰色花草纹的尼龙布,还挺新颖的,布料也是自来旧,看不出多新,也没有多旧。做女士外套,不出挑,但也挺打眼,应该不愁卖,一百件不算多,几个城市分一分,一个城市背不上二十件,不会引人怀疑。 她也干脆,“行,你给我做七套样衣,我先寄给亲戚们打样。” “就这么说定了。”一件衣服她准备定价18,100件就是1800,咱乡村小作坊必须做大做强。 项海澜没放弃本村市场,这回模特换成了王春花。 无心插柳柳成荫,广告成没成功先不说,倒是有了个意想不到的大收获。 第140章 你虐恋我 用绿皮火车窗帘这种繁复的花布做衣服,适合做减法,没必要把款式搞得太复杂。 三八服就算没做够,看也看够了,项海澜准备对衣服款式做些小改动,把对襟改成四十五度斜襟。 领口做交叉领,在低位领口的顶端缝一个显眼的扣子给衣襟做固定,剩下两个做暗扣,全衣只留三个扣子,有点类似中式袄子和斗篷的结合版。 这样做成的女装外套,视觉只集中在布料的外观上,同时因为硬尼龙材质,还能提升整体质感,看着十分上档次。 按王春花的尺寸给她做了一件,猫冬几个月,半大老太太肤色捂白了几个度,新装上身,气质立马凸显出来。 “怎么怪模怪式的。”王春花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 项海澜笑着打趣,“千篇一律没意思,咱当把开路先锋不好吗?妈,你穿这身不像大队喂猪的,像公社女干部,我再给你配个包,说是市妇联主任都有人信。” “你可别吹了。”王春花嘴上嗔怪,暗暗挺了挺胸脯。 苗倩也赞好,“咱们海澜脑子活,把裁剪书都吃透了,衣服样式不重样,学人精拍马都比不上。” 她还是有些气不过,见鹅绒棉裤好穿,大队有几个事事儿的老娘们把小姑子做的裤子里外都扒了一遍,逢人就说这东西简单,自己在家也能做。 他们还真借到了缝纫机,仿照样式做了几条出来,导致家里少接不少活。 这才哪到哪,项海澜真没当回事。说实在的,别说现在的红旗大队,哪怕五十年后的服装业,抄袭行为都还屡禁不止呢。 拿别的大牌款式打样,省了设计费,用廉价布料搞低价倾销,直接做到世界龙头的那家,到她穿越时还混得好好的呢。不怕告,赔完接着抄,就是这么不要脸。 比不要脸更气人的是,它还能挣大钱。 服装业,甚至时尚业一直是一个很残酷的行业,项海澜心里有数。 穿越不满的地方有很多,其中一条是,为什么不把她投送到时代更久远的欧洲,就算斗不过蓝血品牌,她也能搅风搅雨让他们多吃几回憋。 哈哈,有点狂了。现实是她对村里几个抄她裤子的大妈只能暗暗看笑话。 这不项海澜陪着母亲给新衣服打广告,在队部大教室就捡着笑话了。 王春花进门把外面裹着的大衣一脱,立即吸引了屋子里选麦种的小媳妇,还有小媳妇婆婆们的注意。 “咱春花嫂子有个会做衣服的女儿立即鸟枪换炮了哈,以前哪穿过这么花哨的衣服,老来俏,俏得我眼昏了都。” 这话的酸味能把人熏出二里地,一听就知道是谁,王春花的死对头,新近接班的杨支书老婆邹凤。 窗帘布是挺闪的,闪得不苟言笑的王春花脸庞都多了一丝生动,打嘴仗需要同级别,同年龄段对战,扯了扯要回呛的女儿,我来! “以前不舍得吃,也不舍得穿,现在我想开了,咱们女人就得对自己好点,平时出力不比男人少,为啥吃口肉都得先紧着家里的老爷们?过年发的布票,为啥都得可着老爷们一个人做新衣服? 凭啥啊,凭他们睡觉不洗脚?凭他们一年不洗两回澡?我就要穿好的,吃好的,男的能享受,女的绝对不能落后。” 这些话不是女儿提前教的,但王春花领会了女儿的意思,这回做的衣服是给年龄四十往上的女的穿的。 红旗大队家庭妇女虽然地位不低,其实就表现在口头上,成天吵吵叭火的,嘴巴不饶人,看着挺威风,全是刀子嘴豆腐心。落到实处,女人但凡有点好的,全都留给了男人和孩子,自我牺牲比谁都积极。 邹凤你拈酸吃醋不要紧,我王春花就要说到你的痛处,你闺女寄回来的毛呢大氅在你男人身上,军装在你儿子身上,你得到了啥?吹牛逼自由? 满屋女人都不说话了,这屋里五十来号人,过年给自己做新衣服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赤脚大夫老周的老婆,给男人花40做套鹅绒服舍得,给自己做条裤子舍不得,腿上这条裤子还是拿鹅绒让项海澜用老头穿旧的裤子改的。 三两句话劝不了人改变,关键是王春花穿在身上的衣服真好看,咋就那么雅致呢?好喜欢。 呸!老娘也要做新衣服,不能让狗男人一个人享受。老周老婆擦干净手,“嫂子,给我试试你的衣服。” “你们随便试。” 一试不得了,老娘穿着也好看。 整个教室,年龄大的都试了一遍,岁数小的也有几个跟着试了。 “这布料好,厚实,压风。” “斜襟真不赖,王地主家小老婆以前就穿斜襟小袄,我眼气毁了。” “可不兴瞎提地主,这衣服还是三八服,一个盘扣都没有。” “对对对,不能提地主的衣服。” 项海澜见缝插针,“婶子,大娘们,你们没看出来我这是旧布吗,不要布票,想做衣服速度来找我,只做二十件,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啦。” 小心驶得万年船,没必要搞大阵仗。 饥饿营销就是好使,这年头买啥都要抢,不抢不爱买。 赵四媳妇率先下订单,“海澜,我做两件,给我娘家妈也做一件。” “干哈呀,咱村自己都不够,不卖外村人。海澜,给婶子做一件,我儿子五一结婚穿这个正好。” “说得好听,还不是变着方地挣钱,项海澜你老实交代,你的旧布哪来的,说不清楚,我去公社告你投机倒把。” 得,她的死对头邱小巧也在。 项海澜压根就不怵她,“你要闲着没事,别老盯着我,去市里,去省城百货大楼的调剂柜台瞅瞅,商业局允许旧物,还有工厂残次品在调剂柜台售卖,我的布当然是从那里来的。” 大队虽偏远,但沪市淮国旧的鼎鼎大名很多人都听过,有人帮项海澜说话,“我娘家一个弟弟就托人在淮国旧买了条旧裤子,不要布票,八成新,还是凡立丁料子,老合适了。” 想抓老娘把柄就要接受老娘的大羞辱,“我说一进屋就闻到一股鹅圈味,邱小巧,你身上鹅绒棉裤里的毛是不是没洗干净?不会带屎了吧? 哎呦,让我看看后屁股,你屁股上的毛呢?咋跑偏了?就剩一层皮了嘿。你干脆再做个鹅绒小褥子绑屁股上吧,臭美不成别把屁股冻掉了。” 鹅绒服是那么好仿的吗?不会清理鹅绒,味大不说,还容易滋生细菌,不会固定鹅绒,毛就容易斑秃,就算会固定,你有金熠的填充技术吗? 邱小巧张牙舞爪又要往项海澜身上扑,“臭娘们,我撕烂你的嘴。” 撕烂也要埋汰你,“看出你有钱了,松紧带不要钱似地往裤腿上缝,好心给你提个建议,腿短不要这么干,看着像女八路。” “我要找公社,你污蔑八路军!” “好赖话分不清,我那是夸你呢。” 满屋人都在笑,同样是大队长的闺女,邱小巧无论是手上还是嘴皮子功夫,都比项海澜差远了。越吃瘪,越爱撩闲,该! 用项海澜的话说,邱小巧虐恋她。 第141章 惊现 挑一个风和日丽易出行的日子,项海澜制止了金熠的陪同,一个人去县城接回了一大麻袋旧布料。 全家人都夸项海澜能干,项海澜的同学关系广。 只有小金提出质疑,“你那个同学属羊的吧?” 啥意思,讽刺她可着一只羊薅羊毛?她没做得太出格,没留下太大破绽吧?要不下回再换一个同学? 项海澜转移话题,说起小金关心的,“我顺道还去蓝甸找了孙大爷,你的建议很好,陶光明这人端着架子,从不跟底层矿工打交道,一下就排除了3000人,还剩800个等着甄别,估计再用一个月就能出结果。” “等甄别到只剩250,估计还能再快点。”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讽刺魏科长是二百五,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赶快给我洗布去。” 项海澜见小金乖乖烧水洗衣服,弯了弯唇,这家伙有着沪市男人的优秀基因,对被分派的家务一点怨言都没有,指哪打哪,超级听话。 火车窗帘布其实新换没多久,不算太脏,项海澜干活细致,毕竟是二手东西,卫生要达标,洗干净晾干,熨烫平整,整理整齐了,再统一裁剪。 只做一种样式能更好地提高效率,给马霜的样品也做均码处理,裁剪能省许多事。 就这样项海澜还嫌不够快,如果有电动裁剪机器就好了,裁一百件衣服几分钟就搞定,哪像她现在,一次最多只能把两块布摞一块裁。 她在村里的饥饿营销很快凑齐了二十件衣服,有些人来晚了后悔不迭,小裁缝笑着保证,以后要做新样式的衣服肯定先可着她们。 不给大人做,但可以给小孩做,农村孩子穿新衣服的机会比妇女们还少。 布料的花色在那,找她给小孩做衣服的只有一个,胡子老孙头罩着的朝鲜族小媳妇朴爱敏。 朴爱敏团团脸,眼睛很大,长得一看就不像汉族姑娘,说话发音不算标准,有种外国人说汉语的生硬。 据老项说,朴爱敏生父去的早,她一直生活在母亲所在的朝鲜族村落,那个村子都姓朴,十分封闭,估计平时没多少机会说汉语。 黑省这边朝鲜族其实不多,这个民族大多聚居在吉省的白山一带,朴姓这一族为什么迁居,据说也跟战争有关。 因为自身原因,再加上现在不用出工,朴爱敏整个冬天都窝在家,很少出去串门。 来项家还是头一回,她近来过得不错,脸上没有刚来时的悲苦,老孙头告诉过她,项家人包括孩子嘴都严实,知道她的事情,但不会往外说的。 放松下来,朴爱敏顺利地说明了来意,想给两个孩子做衣服,“他们从小被我婆家关着,躲着我不让见,性格也不开朗,俩孩子是双棒,出生时间就隔了一个小时,我想给他们做两件新鲜样式的衣服,哄着孩子开心点。” 项海澜猜朴爱敏想做的是本民族的服装,不想让孩子丢了身上的朝鲜族血统。 果然如此,朴爱敏怕项海澜不会裁剪,还专门用牛皮纸剪了衣服构件。 深深慈母意,当母亲的永远把孩子放在第一位,据说在乌苏里江那边,她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大儿子留在婆家,没法带出来,不知道会如何想念。 项海澜很高兴能接这个活,她对民族服装一直十分感兴趣,服装美学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尤其是民族服装,是民族文化的集大成者。 她以前涉猎不多,如今有机会接触,当然不会放过,拿着朴爱敏剪的样式当场拼贴,并动手画了样衣。 朝鲜族服饰斜襟为主,没有纽扣,只有绑带,颜色素雅,“白衣民族”不是白叫的。项海澜的火车窗帘虽然不是纯素的,给他们做衣服也挺相应。 龙凤胎男孩上衣用白色棉布打底,用窗帘布做马甲和阔腿裤,女孩上身短款白衣,下身用窗帘布做长到脚踝的长裙。 项海澜对窗帘布用到此处,比给婶子们做衣服更满意,朴爱敏也高兴,没有别的去处,时不时来项家找小裁缝唠嗑。 项海澜跟着学了不少朝鲜族服装,配饰的做法和款式。 小孩在家没意思,和朴爱敏一起过来玩,跟在爱国和爱民身后学拉弹弓,很快就混熟了。 有一天朴爱敏要做大酱没来,龙凤胎独自过来的,正在屋里帮项海澜熨衣服的小金目光一下定格在俩小孩拿在手里的朝鲜族手鼓上。 纺锤一样的小手鼓,或者叫拨浪鼓,鼓面红白蓝三色螺旋纹,跟他们在山洞里发现的褪色圆牌一模一样。 小男孩以为他感兴趣,晃了晃手里的鼓,“是我舅舅昨天寄来的生日礼物。” 项海澜听到咚咚声,从缝纫机前转过身,没忍住惊叫一声,蹭一下就站了起来。 还等什么?去县城,今天抓特务有望! 第142章 定亲宴 小项和小金之所以对抓特务乐观,还得从汉达县的人口构成说起。 北大荒名字带个荒,像项家这样的原住民少之又少。 四十年代末期施行垦殖政策,首先是民垦,有好多关外人迁移到这里开荒,红旗大队的赵姓人多,就是因为他们整个家族一起从关内搬来。 五十年代实行军垦,数十万的转业军人来到这片肥沃的荒原安家落户,六十年代又来了几十万的知青,人数看似很多,分布在广阔的5.5万平方公里的黑土地上,每个农业种植县的人口都十分有限。 在这有限的人口中寻找少数民族,难度会小很多。 站官城日报上有关汉达少数民族的介绍,项海澜记得很清楚,人数最多的是满族,这些年逐渐汉化,满语也快消失了。 第二名是赫哲族,背倚乌苏里江,世代打渔为生。 第三名是俄罗斯族,一条大江之隔,百年前就有邻国人跨江而来,住在汉达北侧的几个村屯,渐渐汉化,跟红旗大队一样,以种地为主。 逛百货大楼偶尔能看到俄罗斯族,顶着一张外国人的脸,说话满口大碴子味,有一种反差萌,看一次让人笑一次。 剩下的少数民族,人口能数得过来,譬如朝鲜族,黑省的朝鲜族人口不像吉省按百万计,而且都集中在跟站官城相邻的两个城市。 汉达县朝鲜族很少,这也是那么明显的朝鲜族手鼓三色团花图案,竟没有几个人认出来的原因。 金熠把自行车踩出风火轮的速度,项海澜坐在车后座用围巾挡住脸,小嘴紧着叭叭。 “能被珍惜地保存下来的物件,一定是小时候玩过的。咱们还按照先前的假定,特务是跟病毒研究所有关联的两个人结合后生下来的。 先不管花被面,那东西太久远,民族玩具应该跟他父母的身份有关。 战争期间女研究员本来就少,再找个朝鲜男人生孩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朝鲜人当时在抗联十分活跃,自愿跨过边境参战,日朝两方是死对头,日本女研究员被下了美男计,生了个孩子,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书到用时方恨少,虽然这是个平行世界,但如果自己穿越前多了解那个研究所的历史,肯定会对找出特务有帮助,可惜没有如果。 小金边骑车边给了简短回应,“不大。” 小项接着分析,“那就把父母的身份对调一下,男的是研究员,朝鲜女方使了美人计,不对……如果搞这个,女的不应该生下孩子吧?” 女革命义士爱上搞人体实验的恶魔,甘愿为他生子,光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女的有可能是实验对象。”小金提了一句醒。 “有道理。” 鬼子的研究所恶贯满盈,他们找来做活体实验的虽然多是东北本地受害者,为了实验样本的多样性,还有蒙,俄和朝鲜人,这个项海澜穿越前记得在报道里看过。 10年日本正式吞并了朝鲜半岛,对其为所欲为,抓些人做实验又不是做不到,当然也不排除是生活在边境地区的朝鲜族人。 如果这个猜测作准,朝鲜人在汉达县没有那么多的情况下,煤矿还剩下那800个排查对象,一下就会缩减到10个以下,甚至更少。 运气好的话,不用等到明天就能知道特务是谁。 周旋了几个月,终于要揭开谜底了,项海澜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虽然心悸的毛病已经消失,她始终认为这就是自己的穿越使命。 完成使命,很有成就感呢。 金熠内心也难掩平静,他更多的是兴奋,有种棋逢对手,高手过招的兴奋。 兴奋驱动肾上腺激素飙升,小金骑出最快速度,两人赶到蓝甸派出所还没到12点。 没法直接去煤矿,人家是部属企业,牛着呢,直接喊话保卫科长出来接人,估计会被看大门的轰出去。还得先找孙大爷。 孙大爷的派出所是六间起脊房,上面只有一块牌子,连个院墙都没有。 大狼狗在房子东侧狗窝里兢兢业业地守门,这狗通人性,没事不乱吼,一起进过山留下的情谊,见到两人,金虎欢快地摇起尾巴。 推开门,只有一个制服下套着棉袄的民警坐在炉子边烤火。 “孙所长在吗?我是他侄女,找他有事。”项海澜说明来意。 民警诧异道:“我们所长虽然认真负责,可一周也上不了七天班,小同志你找人不看时间吗?今儿个礼拜天,我是来值班的。” 话咋那多呢?直接告诉我孙大爷休息不就完了,项海澜腹诽。红旗大队在休一场为期五个月的大假,项海澜也跟着忘了礼拜天的意义。 休假应该在家,两人出了派出所,去孙大爷家。 他家特别好认,出门往东边瞅,能看到一个高高的红砖水塔,那是日本人侵略时留下的,同时留下来的还有当年在煤矿做管理工作的侵略者的住宅。 孙大爷家就在第一排,把头的四间房。 平时没注意,汉达县到处都有侵略者留下的印记,如今他们的余孽还在这片土地兴风作浪,想想就来气。 孙大爷不在家,只有他老婆在。大娘跟他是本家,也姓孙,是汉达煤矿财务科出纳。项海澜和小金办婚礼时,她来家里喝过喜酒。 “大娘,我大爷呢?” 坐在炕上织毛衣的孙香给俩孩子一人塞了一把瓜子,“早晨起来刚炒的,香着呢。你咋那稀罕你大爷?好不容易来趟大娘家,咱娘仨不能好好唠唠,找那死东西干啥?” 唉呀妈呀,急死我了。 项海澜把瓜子揣兜里,“大娘,回头有时间,你想唠多久,咱就唠多久。我今天找孙大爷有急事,十万火急的大事。” 孙香嗔怪,“火都烧到屁股啦,咋还十万火急上了?你大爷去赶礼了,今天俺们煤矿保卫科长闺女定亲。” 金熠想起陈正道的嘲讽,吴呈攀上了煤矿保卫科长的千金,被安排进去开铲车。 “女婿叫吴呈?”他开口问。 孙香点头,“嗯呐,一开始魏大明安排这小子进来当临时工开铲车,俺们单位人可没少说闲话,煤矿是那么好进的吗?还是个成分有问题的。谁让铲车组有人得了急病,现培训又来不及,只能将就了。 没想到这小子干得挺好,又会来事,听说再考察半年就能转正,魏大名等不及了,这么好的小伙子有的是人眼气,得赶紧订婚,把人拿下。” 项海澜暗呼孽缘,干点事总能碰到吴呈。 “大娘,你能带我们进去找孙大爷吗?”孙大爷喝酒磨叽,项海澜等不及,想去喜宴上堵人。 “你真就那么急?” “比真金还真。” 孙香收起手里的毛衣针,起身下了地,“魏大明嘚瑟,订婚还要摆酒席,多花的礼钱,大娘带你们吃回来。” “大娘不愧是出纳,就是会算账。” 第143章 特务,哪里逃! 项海澜自穿越后,第一次进汉达煤矿,这个占地将近四十万平方米的巨型煤矿,管理区也十分宏伟。 不过或高或矮的建筑都被洗煤车间的煤尘蒙上了一层黑纱,冬天万物凋零,视野之内全是黑灰的冷色调,整个管理区显得格外肃杀。 孙香边走边埋汰,“隔着一个荒草甸子,俺们蓝甸那头就比这边干净多了,要是住煤矿家属区,一年365天,没有一天鼻孔是干净的。” 就算不干净,也有人挖门盗洞想进来当正式工人,别的不说,汉达煤矿的待遇一顶一的好,光食堂就有六个。 孙大娘带他们去的是六食堂,字数越大,规模越小,档次也越高,六食堂是煤矿领导们对外招待用的食堂。 两层水泥小楼,还没进去,就看见门口有不少人进出。 保卫科虽然不是一线管理岗,魏大明那人谨小慎微,从不得罪人,人缘好着呢。闺女定亲不算大办,都有人上赶着来赶礼。 他们三人来得有点晚,喜宴的菜席已经上桌,这还是推迟的结果,要不是为了等去县里开会的副矿长,这会儿大席都吃完了。 煤矿领导们都在二楼包间里吃饭,老孙不是煤矿的人,没上楼,正跟保卫科几个干事坐在一楼靠窗边的圆桌推杯换盏。 没看到正主魏科长,还有一对新人,估计都在楼上陪领导。 项海澜去窗边找人时,瞅了瞅桌上的菜色,锅包肉,雪绵豆沙,溜黄菜,三大巨头汇集,煤矿大厨为了讨好魏科长,不怕累吐血吗? 老孙吹牛吹一半,一抬眼瞅见老婆朝他招手,大侄女和她那打人贼狠的资本家小对象竟然也来了。 立即起身迎过去,“咋地?你俩代表你们大队知青来喝小吴喜酒啦?” 喝个屁喜酒,吴呈那狗东西抄了一整套《数理化自学丛书》,都没把高考要恢复的消息告诉大家。 “孙大爷,我们有重大发现。”小食堂人太多,项海澜把人叫到外面说话。 孙香大娘已经找座位坐下了,不忘叮嘱,“快点回来,一会儿雪绵豆沙都被抢没了。” 在六食堂楼外拐角站定,项海澜掏出自己画的手鼓图案,“孙大爷,这个东西查出来了。” 她快速把路上跟小金两个人的分析说了一遍。 老孙听完没言语,接过项海澜的画细细看了又看,这东西他小时候还真见过,竟然一点没想起来,该死。 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肩膀,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世界得交给年轻人了。 老孙虽然脑回路不怎么正常,还爱喝酒骂人,但他对得起公安这个职业,说出口的话从来一个唾沫一个钉,今天过来喝喜酒,还有一个目的,一个多礼拜没见,想看看煤矿这边调查有啥进展。 领导不会亲力亲为,老魏把这事交给了底下一个干事,张千过来时没带资料,还被老孙赶回办公室,现回去取的调查材料。 张千很快被老孙喊了出来,一开始还不信任两个年纪不大的毛孩子,“孙所长,让他俩回避一下。” 被项海澜顺嘴顶了回去,“主席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没我们群众的火眼金睛,你们现在还在苦哈哈地把800个人从头查起呢。” “他是资本家后代,没资格旁听。”张千又瞅了瞅金熠。 “里面订婚那位也是资本家后代,你们魏科长是不是没资格招他做女婿?”小项死烦拿阶级说事。 老孙倒是被金熠摔出了好感,这小伙不言不语,忠诚度堪比所里的大狼狗,金虎,金熠,一个姓,一样的德行。 他不耐烦地喝止张千,“能查到现在这程度,这俩孩子居功至伟。别叽歪,痛快点。” 张千尊敬老孙,没再开口,从衣兜里掏出厚厚一沓资料。 档案制伴随国人的一生,尤其是煤矿这种重点企业,职工的档案都十分详细。 张千做调查工作有一手,名单上的人的档案誊抄得特别仔细,除了本人籍贯,民族,还有家庭成员的信息。 快速从头翻到尾,符合母亲是朝鲜族条件的人确实不多,只有五个。 其中一个就在喜宴现场。 王伟,现年34岁,14岁进汉达煤矿食堂帮工,跟大师傅学了一手好厨艺,人勤快,有眼力见,一路节节高升,两年前升到了现在的职位,负责整个汉达煤矿食堂的食材采购。 采购是个肥缺,王伟知恩图报,时不时给煤矿领导和化工局的领导送菜送肉,去过陶光明的家。 而且在煤矿家属区,他跟死了的郑迅住隔壁。 采购工作不用坐班,王伟有充分的时间在外面活动。 连名字都适合隐藏,全国叫王伟的肯定不少于10万。 “他人呢?”老孙眯了眯眼,不管是不是,先抓了再说。 “在楼上伺候领导呢。”张千亲眼看到他上楼。 四人立即进楼,在一楼楼梯口碰到了敬完酒下楼的吴呈。 看到金熠和项海澜,吴呈面上的惊讶十分明显。 没工夫搭理他,孙大爷拽了拽项海澜的衣袖,吴呈身后站着的一脸讨喜表情,矮个子圆脸男人就是王伟。 王伟十分敏感地觉察到楼梯口四人表情不对,他反应很快,动作灵活地翻下扶手,钻进楼梯后的厨房间,逃了。 特务,哪里逃! 第144章 你死定了! 王伟突然闯进后厨,跟端着甩袖汤准备出去上菜的帮厨撞在一起。幸亏帮厨躲得快,滚烫的汤要是全洒衣服上,能把人烫出个好歹。 特务把人推开,继续往里面跑。 地上全是勾芡勾得滑溜溜的汤,第一个追上前的张千踩在汤里的豆腐条上,啪叽摔了个屁股墩。 小金紧急刹车,后面的项海澜和老孙才避免了追尾事故。 老孙转身往外跑,“我去喊保卫科的人帮忙,先别声张。” 他这么处理是对的,那人擅长玩毒,搞得太紧张,聚集太多人,容易发生危险。 后厨干活的人都懵了,大厨手里拿了一条三道鳞忘了下锅,那鱼还活着,扑腾一下蹦到地上。 小金把张千扶起来,特务已经转过墙角的架子钻进另一个房间,三人穿过过道接着追。 王伟在煤矿后勤干了多年,对食堂布局十分了解,项海澜还纳闷他为什么往屋里跑,进了房间一看,这屋子有一扇门连着外面。 该死的王伟,出去后拿东西把门挡上了,他们在里面推不动。只能原路返回从大门走,出来时老孙带着保卫科的人一起也跑出宴席大厅。 吴呈站在门边,面色阴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订婚喜宴被这些人搅和得乱七八糟。 项海澜和金熠每次出现都没好事,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谁有功夫搭理他呀。 耽误了两分钟时间,王伟早跑没影了。 张千扶着摔疼的尾椎,在现场指挥,“他能躲的地方就两条路,要么往里,要么往外,铁头你带三个人去大门口,问问门口警卫,人出去没?如果警卫没看到人,你们直接去他家堵人。其他人跟我往里追。” 这会儿是中午,又赶上星期天,煤矿管理区空荡荡,想找人问都碰不到人。路两旁的建筑不少,王伟能躲的地方太多了。 张千犯愁,碰上硬茬了。 项海澜瞅了瞅管理区主干道两旁高大的白杨树,对金熠道:“人一分钟最多跑三四百米,他只要不进房子里面,我们应该能看到,你爬树上找找。” “好主意。”张千也让保卫科一个能爬树的小伙子上树帮着一起找。 王伟有些贪心,也有可能附近的建筑因为放假锁门,他进不去,金熠看到他在北侧800米处,正要钻进一个建筑的大门,光看背影认不出,幸亏他进门前防备地往身后望了望。 他不是煤矿职工不知道那栋楼是干嘛的,保卫科的小伙子知道,“王伟进三号澡堂子了!” 煤矿有六个食堂,澡堂子比食堂还多,大大小小一共十个,煤矿工人可以不吃饭,没法不洗澡,三号澡堂子是管理区最大的澡堂子。 “追!” 三号澡堂子没有女浴室,只有男浴,同时能容纳一千个人洗浴。 王伟贼拉精明,煤矿工人三班倒,常年无休,这个时间正是下午班的工人洗浴时间,里面人老多了。 项海澜进不去,金熠和老孙跟着一起进去了。 澡堂子门口有人收澡票,跟他确认看没看见王伟,那人连眼皮都没抬,“我只认澡票不认人。” 拽得二五八万,肯定是关系户,找人要紧,没时间收拾他。 下班的工人十五分钟前来的,这会全在澡池子里泡着,更衣室里没人。 推开洗澡间的门,呼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跟仙境似的,面对面都未必看得清人脸,别说找人了。 老孙大骂一声,“奸诈!” 保卫科的人不甘心,挨个淋浴下对人脸,被骂了无数句“有病”。 剩下二十来个泡池子,里面黑压压的人头,一个个扒拉,不知道要扒拉到猴年马月去。 张千急了,站到水泥砌的洗澡池子上,大喊道:“听好了,别洗了,现在开始排队出去,我们在抓人,都配合点。” 淋浴的水声太大,张千的喊话被满屋蒸汽吸附掉,没人搭理他。搓澡的,敲背的该干嘛干嘛。 他站着的那个澡池子倒是有人听到了。 如果让项海澜形容,人呀,不穿衣服的时候胆子最大。 咱煤矿工人老大哥行得正,坐得直,没犯罪,根本不鸟你保卫科。 里面的人耗上了。 保卫科的人说三号澡堂子没有后门,项海澜只要守住前门就行了。 忙叨一上午,精神高度紧张,把自己紧张饿了,绿皮火车的优势凸显出来,前两天包的酸菜油滋啦馅的包子,她收进空间好几个,放温了才收进去,这时候吃正好,包子上还有防粘的苞米叶,连手都不用洗了。 啃了两个包子,有点渴了,项海澜又从空间掏出她常用的旧军水壶,里面是她自制的奶茶,用火车上找到的红茶偷摸煮的。 喝完奶茶感觉没怎么饱,项海澜取出第三个包子刚啃了一口,就见澡堂子里出来一批人。 里面虽然洗干净了,衣服还是黑的发亮的破棉袄,捂着看不出颜色的破围巾,在项海澜看来,这些从煤堆里出来的老爷们长得都一个样。 包子举在手里顾不得吃,项海澜盯着这帮人不放。 他们能出来肯定经过保卫科的筛查,王伟混不进去。 没有一万,就怕万一,澡堂子她虽然进不去,但也能想象到里面的环境,万一他们看漏了呢? 第一波人没发现异样。 五官看不清,项海澜找人全凭身高,王伟身高顶多一米七,在北方人中算矮的。 第二波人也出来了,里面真有几个矮个,光凭露出来的两只眼睛辨人,难度太大,项海澜正在犯愁,听到澡堂子里传来大声喧哗,连门口收澡票那人都站起身进去了。 兴许是特务搞出的幺蛾子。 凑热闹是天性,出来的人绝大多数都停下脚步,想着要不要回去看看。不等进去,门口又涌出一大堆人,跑得急,有的连衣服都没穿好。 “咋地啦?” “锅炉房的煤堆着火了,不跑等着被熏死吗?” “好好的,怎么会着火呢?” 不对! 第二波出澡堂子的人里只有三个没留下来看热闹异类,其中就有一个矮个子。 项海澜往前猛冲,朝那矮子砸出手里的包子,“大哥,大叔们,帮我抓流氓!” 小姑娘脆生生的一句喊,大哥,大叔们听到流氓俩字,比特务还好使。 顾不得看起火,有个只穿秋衣的大哥一下子就超过项海澜,冲着被包子砸中的臭流氓弹射开去。 里面抓人的也反应过来,这是特务使的障眼法,小金和老孙快速冲出澡堂子。 臭流氓突然提速,后侧主干道开来一辆通勤车,煤矿待遇好,工人上下班有大客车通勤,眼瞅着这人就要跳上车逃之夭夭,穿秋衣的大哥在最后一刻拽住了他的脚踝。 项海澜扒拉下他覆脸的破围巾,正是王伟那张单眼皮圆脸无疑。 “你死定了!”小裁缝瞪大眼珠子,像是能吃人的母老虎。 第145章 牛大发了 张千几个姗姗来迟,驱散了看热闹的煤矿工人。 押王伟回保卫科的路上,复盘了他逃跑的思路,不得不佩服,这家伙脑子是真灵啊。 锅炉房大家不是没找过,王伟第一时间没有钻进去,更没有钻澡池子,个子矮也有优势,他藏在了更衣室的柜子里。 等抓他的人进了洗澡间,他钻出柜子放火,放完火再偷别的工人的衣服伪装,趁乱逃走,上了通勤车就能溜之大吉。 可惜输在两点,一是跑得太慢,如果早几秒进三号澡堂子,就不能被金熠发现, 二是小项同志,《谍影重重》狂热爱好者,对应急逃跑思路研究得透透的。 金熠心服口服,他刚才也陷入误区,一直跟澡池子较劲,以为王伟在黑魆魆的洗澡水里憋气呢。 “你这肉包子砸狗,倒是有来有回。”他赞道。 项海澜弯了弯大眼,“不是纯肉的,是油滋啦馅的。你是不是饿了?包子没了,我还带了前两天剩的麻花,要不要吃点? “要。” 特务事关重大,张千派人通知了魏科长,来喝喜酒的副矿长听到消息,也跟着一起过来,他主抓安全生产,是保卫科直属领导。 这些年闹下来,地方司法系统破坏得有些严重,像煤矿这种大型企业的保卫科代行了公安和部分检察职能,权力还是很大的。 副矿长亲自坐镇,张千主审。 被拿来当审讯室的屋子靠近走廊一侧有扇窗玻璃碎了。项海澜和金熠,老孙,还有保卫科一干人等站在碎玻璃外光明正大地偷听。 项海澜初始的兴奋已经没了,这会儿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真想把孙大娘塞兜里的瓜子掏出来,边磕边听。 “老实交代,你都犯了什么错误?”张千拍桌子的声音嘎嘎响。 “我不该拿咱们矿上的煤从吉省的黑市换松叶蟹。”王伟低着头认错。 项海澜,金熠:? 松叶蟹跟鼠疫有啥关系? 张千也哑火了,旁听的副矿长李鸣继续拍桌子,“别耍滑头,把你犯的事全部交代清楚。” 王伟依言接着交代,“我利用采购的便利,还从省城的黑市换了好些过年的糖果,呃……都是邻国那边的,他们那头虽然也限量,但有巧克力糖。” 项海澜,金熠:?? 巧克力跟鼠疫有什么关系? 张千接力拍桌子,啪的一声,“你母亲是不是跟日本人有联系?” 王伟猛地抬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妈是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农村老太太,跟日本人能有什么联系?” “等我们查出来你爹不是你亲爹,等着吧,小子,枪毙十回都不足以偿付你欠下的人命!”张千忍不住开始扣罪名。 “人命?哪来的人命?我敢保证凡是经过我手的东西,上到松叶蟹,下到白菜土豆,就没有坏过的,食堂大师傅哪个不对我心服口服,你问问他们我给他们弄回来一个发芽的土豆没?” 王伟越说越生气,看他表情像是工作能力被质疑,被冒犯到了。 项海澜脑袋打结,王伟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特务? 张千也闹不明白,“那我们喊你特务,你为什么跑?” “松叶蟹是日本渔船在北部湾打的,还有巧克力也有那边国家的人参与,虽然我倒腾的是吃的,你们硬要栽赃,我也能算特务吧?” 魏科长听了半天,头一回开口,“松叶蟹和巧克力都是高档东西,你弄到咱汉达也没人买得起吧?” 王伟犹豫了半晌还是招了,“我不卖,都给咱们矿上和县里的领导送礼了。” 副矿长怒了,“你撒谎,我可没收你的礼。” 魏科长赶紧撇清关系,“我也没收。” 王伟表情复杂,“你俩跟矿长不是一伙的。” 所有人:“……” 小项和小金十分失望,折腾一大顿好像又抓错人了,这人就是个二道贩子和拼了命往上爬的投机分子。 副矿长和魏科长心花怒放,机会啊,大大的机会! 王伟的家庭成员很好查,他的朝鲜族母亲是从临市的朝鲜族自治县嫁到汉达的,他父亲是当地人,跟鬼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名单上剩下的四个人也都查过了,全都身家清白。 两人不是不丧气,这结果显得他们两个像是得了幻想症的精神病患者。 “真的很奇怪,前期阻止鼠疫爆发处处都有巧合,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一样,顺利得不得了,抓特务反过来了,处处都不顺。”小金还是把对命运的怀疑说出来了。 “这就像摸小牌 ,运气好,摸上来的全是好牌,把把都能叫牌,财神爷不照顾,三不沾的牌有的是,咱们现在处在下风头,净摸三不沾。” 项海澜耸耸肩 ,用玄学解释。心里在骂娘,该死的时空系统,去你的吧! 也不是没收获,时隔两个月,项家全家总动员,又去县里开公审大会,这次的规模比上回陶光明的总结会大多了,汉达县变天了。 县一把手没事,二把手出事了,底下的中层干部折了无数,煤矿才是彻底大变天,矿长被撤了,顶层干部被刷下一多半。 项海澜一个小小的裁缝靠一块朝鲜族手鼓贴面,钓上来一群大鱼。 既做得了衣服,还反得了腐,牛逼大发了。 第146章 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收受下面人孝敬的食物做节礼,放在现代可大可小,但是现在还处于严苛时期,一点小把柄都会被无限放大。何况这些食物还来自外国,那就没招了,擎等着下台吧。 参加大会的群众们又激动了,俺们一年到头肉吃不到,蛋吃不上,你们倒好,还整上高级巧克力了,真是孙猴子跳出水帘洞,反了天了。 大部分人这辈子听都没听说过巧克力。 项大诚对糖果没兴趣,问身旁的小女儿,“松叶蟹就那么好吃吗?好吃到要千里迢迢用煤去换?” “大螃蟹呢,那必然是好吃的。” 项海澜差点说出大实话,松叶蟹鲜爆了。 吉省不靠海的那座小城是种花国帝王蟹,毛蟹,松叶蟹的最主要转运地,这三大昂贵的蟹种作为北太平洋的特产,尤其松叶蟹,繁殖能力没有帝王蟹强,后世的价格常年居高不下,猛吃一顿没个四位数下不来。 听了公审大会别人被嘴馋的贪官气着了,项海澜是真馋了。 回家偷摸从绿皮火车里翻出几袋蟹柳吃了,假的就是假的,做得再像也是假的,这玩意是用鳕鱼肉兑面粉做的,有的黑心商家,鳕鱼都舍不得放,都是拿味精和香精兑出来的鲜味。 想吃松叶蟹也没办法,问了马霜,项海澜挨了好一顿铁砂掌,“那东西跟白鱼能一样吗?跨境运货是一般人玩得转的买卖吗?你想害死我?” 这么一看,王伟真是个人才。 他赶上了好时候,运动进入尾声,进去待几年出来,等改开后可以去俄罗斯倒腾牛仔裤了。 睡前卧谈,项海澜怒坐而起,一巴掌拍向炕席,“咱俩辛辛苦苦啥也没捞着,净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鼠疫那事就算了,这回特务虽然抓错了,李鸣把矿长干下去,自己当了矿长,老魏这个平庸之辈也跟着混上了副矿长,最窝火的是,吴呈这个臭不要脸的,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副矿长的女婿。” 小金一句话就让项海澜消了气,重新躺下,“可是魏大明的女儿长得丑。” 宴席那天他无意中看到了。 小项不放心,翻过身确认,“你眼光高,你眼里的丑,在我们看来就是普通长相。” “她长像冯大脑袋。” 村里的冯大脑袋外号村花,反着给起的外号,她不光脑袋大,还长了一张香肠嘴,像被蛇亲了似的。 小项笑得不行,“吴呈可真是个大馋小子,一点不挑啊。” 怪不得能那么快搭上线,原因在这呢。 新官上任的李鸣矿长烧完了三把火,还算有良心,想起了幕后功臣——红旗大队的小两口。 派人把项海澜和金熠叫到了煤矿,老李客气地给上了茶,显然吃水没忘挖井人。 不是小两口闹着抓特务,他就算熬到退休也当不上矿长,李鸣首先关心了特务问题,“真有这么个人吗?” 项海澜没有正面回答:“矿长,无论如何安全是第一位的,防患于未然,总好过因为疏忽而留下隐患。” 李鸣抓了一辈子安全生产,心里的弦绷得很紧,向两个小年轻保证道,“这事我让张千继续负责,他会一直查下去。” 他没有因为年龄和资历,轻视两人的意见。虽然蓝甸派出所的老孙说得含含糊糊,他一直觉得这俩孩子不简单。 专门找人调查了两个年轻人的身份,一个跟村里的老猎人学习过跑山,去年帮情报部门巡过山,另一个出自红旗大队老项家,这家当年斗鬼子的丰功伟绩,他可没少听别人提起,祖传的鬼子克星。 他甚至怀疑保卫科后山塌陷的围栏里那堆动物跟这俩人有关。 也只是怀疑,老李没想深究,手头的事都堆成山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得到矿长的亲自保证,项海澜十分高兴,这么看煤矿领导层换人也挺好的,她也听说了,被换下的都是早年靠斗人上位的,酒囊饭袋占着茅坑不拉屎,活该被弄下去。 好处何止一点,老李今天找两人过来不是为了特务的事,“你俩想不想来煤矿工作?不过得从临时工干起,表现好了,半年后再给你们转正。” 这么做除了还人情,他也不想这么好的人才被埋没,男同志就去保卫科,女同志高中学历,可以跟着老孙媳妇干出纳。 不等老李把具体安排说出来,就见两个年轻人同时摇了头。 李矿长伸出橄榄枝这件事,项海澜和金熠在来的路上已经考虑到了。汉达煤矿的工作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好工作,稳定,有保障,而且进来之后方便继续抓特务。 但抓特务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为了自由,这工作不要也罢,何况他们已经预判高考恢复,工作更不是必选项。 还是由话多的项海澜代表发言,“李矿长,咱们煤矿有裁缝铺吗?” 李鸣摇头。 “有登山科吗?” 老李啼笑皆非,“哪个单位都没这个科。” “那我们就不干了,我们只爱做裁缝和爬山。你们煤矿以后要是定做套袖子,擦机布啥的,可以照顾照顾我哈。” 李鸣笑意加深,多好的小同志啊,只做好事,不给人添麻烦。 笑早了。 项海澜大眼睛叽里咕噜还有话说,“不知道您查没查过,我大哥也在咱们汉达煤矿,他老丈人一家也是煤矿的。我大哥那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老丈人那家人吧,老太太吃糖,只会舔。用我爸的话说,都欠炼。” 听话听音,李鸣多聪明一人,立即领会了欠炼的精髓,“小项,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好亲戚。” 小项拍了拍胸脯,“必须是。” 感动种花国好小姑子项海澜只用两句话,就让滕芬爱钻营的爹提前退休。 滕芬从原来煤矿电影院售票员被换岗到洗煤车间,当了小组长,看似升职了,活又累又脏,白胖的滕芬变成了黑瘦的滕芬。 闹也闹了,人事科长新上来的,六亲不认,再闹就别干了。 项海江也升职了,负责矿工家属区维修工作,成天被老头,老太太,爱争讲的大妈大婶围着吵吵,都快精神衰弱了。 知道他们过得不好,项海澜就放心了。 第147章 雪中送炭 不去煤矿工作,在村里同样闲不住。 用绿皮火车窗帘布做的女装外套陆续出货,统一板式,统一裁剪,流水线制作,苗倩负责将大布片缝合,项海澜上袖子,固定领口,王春花钉扣子,金熠则负责最后的熨烫。 没等到春耕开始,100件衣服全部做完,加上村里的20件,刨除成本和分给家人的劳务费,项海澜还剩1500。 她准备歇一段时间,王伟的暴露说明一个问题,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裆。 雪水融化,燕子回归,温度上升到10度以上,冬歇正式结束,该种春小麦了。 种麦要先翻地,在小麦种植的过程中,这是最累人的活计,去年雪厚,上千亩麦田全部翻浆了,进去后泥浆水能灌到膝盖,人和牛都遭老罪了。 靠天吃饭一切都要抢,翻完地还要晾干,错过最佳种植时间,影响收成。项大诚指挥了几十年春耕,也不敢保证有足够的经验。 大队的进度慢了隔壁知青农场一大截,老项都急上火了,连灌好几天婆婆丁茶,牙花的肿胀都没消。 还真等来了雪中送炭,在隔壁农垦团拖拉机手周音的撮合下,二连和三连的连长同意借车借人,由大队出柴油钱,农垦团帮忙翻地。 机械化作业就是不一样,连着大型搅轮的拖拉机只用了两天就把大队剩下的麦田全部搞定。 项大诚知道农垦团仗义出手跟小女儿有关,开拖拉机的周知青闹着要自杀,是女儿和女婿救了那孩子一命,才有了春耕的回报。 他由衷地跟女儿感叹,“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老闺女啊,还是得多学雷锋。” 老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蒋楠竹,宋霞几个跟二连的徐思明连长提建议,让大家冬天多出来晒太阳,多吃蘑菇,虽然对改善知青的精神面貌没啥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连队里打架,吵嘴,背酸诗的跟往年比确实少了很多。 蒋楠竹几个是红旗大队的,爱屋及乌,徐连长才出手相助的。这当然也跟项海澜有关。 小项手里提着一条十来斤重的大马哈鱼,是朝鲜族姐姐朴爱敏刚刚送来的。鱼是她家人刚打上来,连夜托运货的大解放送到这边的。 春天的鱼虽然没有秋天肥,但这个时节大马哈鱼的鱼籽最厚,也同样好吃。 跟父亲晃了晃手里的鱼,项海澜笑眯眯道:“有来有往,人情最可贵。” 这是小项发自内心的感慨,五十年后经济发达,人情也越来越淡薄,她十分同意一位社会学家所说,人还是要建立跟附近的联系。 她没有能力照顾到无数的远方人,但身边的人有需要帮助的,顺手而为,不是多管闲事,是在建立“附近”这个网络,网络里有拖拉机,有大马哈鱼,是人情,也是幸福生活的意义所在。 晚饭劳累了一天的项家人幸福地吃上了大马哈鱼,鱼头切下来跟困了一冬的萝卜一起炖,炖到鱼汤奶白,萝卜比鱼还要好吃。 老项一口萝卜下肚,大赞,“就是那个味儿。” 鱼肉则汆了丸子,洁白的鱼丸浮在清汤里,开锅点些白胡椒粉,撒点地里新长出来的香菜头,那叫一个鲜灵。王春花没吃饭,喝了三碗鱼丸喝饱了。 连不起眼的鱼皮都能做出花,先蒸,后拌,艮啾啾贼下酒,炸鱼皮也好吃,酥脆喷香,搁二十一世纪是很受欢迎的零食。 美食抚慰劳累的身体,吃了大鱼歇一晚上,第二天又能精神抖擞地上工。 春天万物复苏,项海澜不做衣服,也有干不完的事。除了在自家后院子翻地,种菜。后山也有采不完的野菜,刺嫩芽,柳蒿芽,荠菜,野芹菜…… 小项绿皮火车里的囤货又多了好些,光是看着就超满足。 采回来的荠菜挑嫩的焯水,切碎,去了趟团部供销社,弄回来两斤肉,她给家人包了野芹菜猪肉馅饺子,专门给小金包了荠菜鲜肉大馄饨,汤里还放了二哥寄回来的虾米和紫菜提鲜。 乡味最难割舍,鲜上加鲜的荠菜大馄饨吃得小金眼眶发热,撂下饭碗就去帮项海澜翻地,不光父母家后园子,连老房子的后园子都帮忙整理好了。 春耕累人,金小狗冬天养了点膘,这会儿全都消耗没了,指了指年后挖的防特务的陷阱,丝毫没有被触碰的迹象,里面已经有杂草开始冒头,他问项海澜:“难道咱俩真走错方向了?”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复盘,他们还是坚信真正的幕后黑手没有落网,但调查也走入了死胡同。 保卫科的张千很负责,把最后筛选的800个人一一调查了一遍,这些人不是没有作案条件,就是没有作案时间,父母也大都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也没查出毛病。 总之,煤矿名单里没有一个人有嫌疑。老张还有别的事要忙,矿里的调查已经结束了。 他也保证过,派了专人保护煤矿的危险品,煤矿附属医院也会定时做安全检查,能做的就这么多,人家已经做到位了。 项海澜望着陷阱沉默良久,“难道人不在煤矿?” 那这范围可大了,出了汉达县,站官城再怎么说也是个地级市,人口六十来万呢。没有上层人出手,他们查不来。 随着时间推移,半年前的这场鼠疫已经被淡忘,甚至被刻意的忽略掉,人本能地就不愿意回忆痛苦的事,再找情报部门出手,人家更不会理你。 两人一时也没有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老巢被端掉,但愿特务就此偃旗息鼓。 会吗? 黑土地的春天一眨眼就过完了,春去夏来,小项裁缝消停了三个月,挣钱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急群众所急,想群众所想,这次准备做个好玩的。 第148章 好像飞行员 这个想法项海澜刚穿来时就有了,那时候人生地不熟,不好有大动作。等到了冬天,需求就没那么迫切,她决定再往后推一推。 现在来促成这件事,时机刚刚好。 项海澜这次要做的是胸衣。 这个时代的女人生活有诸多不便利。市面上最好的卫生纸是一种粉红色质地的粗糙褶皱纸,染料成分不明不说,供应量还十分稀少,就算抢得到,大部分人也舍不得花钱买。 女人来月事,用的还是原始的自制棉花卫生巾,条件差的用草木灰,其实棉花的干净程度未必比草木灰好多少。 项海澜专门去站官城的百货大楼打听过售货员,收获大白眼一对。人家从没听说过卫生巾,只卖月事带。一种装在红色小纸盒里两端带绑带的布条,用来固定卫生纸。 卫生巾估计只有少数几个大城市的华侨商店有卖,项海澜仔细回想,可能到九十年代,卫生巾才做到真正的普及。哪怕到她穿越的时候,有些困难人群都未必实现卫生巾自由,更别说符合质量标准的卫生巾。 市面上也有一种安全裤卖,跟卫生带大同小异,项海澜能做出来。 但做出来也没有意义,比安全裤更急缺的其实是造纸厂。 她自己倒不愁,火车里搜刮的卫生巾够用几年,每次来大姨妈都装模作样,把装棉花的布袋洗干净晾好。 好奇小伙金熠有次实在没忍住问她这是干什么的。得到答案后,闹了个大红脸,被她笑话了好久。 说了这么多,总结成一句话——下面不行,先可着上面来。 卫生巾是工业选项,胸衣,她的小作坊倒是可以努力一把。 时代保守,妇女们夏天的衣着大都以宽松为主,有的还是加厚的,夏衣格外能凸显体型,没有合适的胸衣,穿太薄的话会发生尴尬的事。 至于胸衣的样式,老年妇女不穿,空气款。 年轻妇女的胸衣以半截“铠甲”为主,俺怕条件再差,都会省钱去供销社挑质量最好的细棉布扯上二尺,做半截小衣服。 按现在的审美,平胸才是美的,小衣服故意做得瘦,缝上一排密密麻麻十好几个扣子。 扣子一系,36d也能给你勒平了,效果堪比古代女扮男装的裹胸布。 最近天热,下地给小麦施肥,每天都有几个女的因为小衣服太紧喘不上气,身体差的还有晕过去的,可让村里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捡着笑话了。 这样的小衣服原主也有,白色棉布做的,做工十分精细,看着上面像鲨鱼牙齿一样的一排扣子,项海澜想起一些电影桥段,不厚道地笑了,“某些男高手们”可以来七十年代解解扣子。 能一秒解开,她倒过来走。 再有三个月,这场为期十年的运动就要结束,小项同志跃跃欲试,准备在红旗大队搞一场内衣变革。 其实现在手头的条件做内衣还不是很成熟。 五十年后,种花国的内衣已经发展到无钢圈内衣崛起的时代。想做无钢圈,没有乳胶,没有大型机器属实是天方夜谭。 有钢圈的也做不来,她在现代就有一个亲戚开过小工厂,给内衣厂家做配件,这种压制钢圈的设备,在零几年的时候还都是外国进口的。 项海澜最后决定还是要利用好宽幅松紧带,做后世那种运动款内衣。 这种内衣款式偏保守,更容易被接受,罩杯处跟运动内衣一样,需要缝制海绵。 项海澜把火车里类似现在秋衣面料的那种软绵材质的衣服,床单,被罩全找了出来。 大部分都是全新的。 二手九成新面料通过巴氏杀菌可以接着利用,总比没得穿强,何况现代服装更新换代快,大部分纺织物都只过了一遍水,比大家洗来洗去不舍得扔的旧衣服干净。 至于海绵,也有来处,拆卧铺床垫子。 这列火车的软装都是新换的,上面有隔离层,内里的海绵还是成新的,消好毒做衬垫很合用 “对不起了,绿皮火车,谁让你把我弄来平行时空遭罪,那就别怪我拆你家了。” 家里没人,项海澜把一张床垫子搬出空间。 用剪刀扎破隔离层,掏出里面的海绵,取出从百货大楼买到的最好的海绵作对比,孔隙能稍微密实些,大体看不出差别,可以放心用。 运动内衣就是半截跨栏背心,软绵材质弹力一般,项海澜在肩带处压了一道松紧带,底部用宽幅松紧带压了三道。 海绵剪成大小合适的罩杯,先固定在外层,内层还要缝一层布料,避免海绵直接接触皮肤。 她按照自己的尺码先做了一个,试穿了一下,松紧度可以,要说缺点也有。 她挑的都是密度低的软绵,不能用最好的弹力棉做面料,因为现在的纺织机器没那水平,所以塑型强度一般。 要啥自行车呢?总归她的目的是让妇女从喘不过气的裹胸布中解放出来。 做了一个还不够,她又剪了海绵做了个比基尼款的,一但有思想开放的,也喜欢这样式的呢? 床垫子第一时间收起来了,金熠下工回来没发现异样,倒是看到了项海澜手里的大红色碗状物。 小金反应超快,这东西他曾经在小裁缝身上看到过。再看一次,脸色勉强维持正常,耳朵没控制住,红了。 项海澜坏心眼地总想逗他,把手里加了海绵的比基尼戴在脑袋上,歪着头问他:“我像不像飞行员?” 金熠:“……” 默了半晌,小金抬手指了指天,问出深藏心底的疑惑,“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一个脑子不正常的星球。 项海澜:“……”我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聪明呢? 偏不告诉你,项海澜俏皮地眨眨眼,继续指脑门,“你还可以叫我宇航员。” 第149章 接着忽悠 金熠关于胸衣的尴尬被项海澜的飞行员和宇航员彻底整没了,换项海河继续尴尬。 照例从县里进了一回货,除了大布条,项海澜还驮了一大包袱海绵回来。 术业有专攻,削海绵不是她的强项,这活得交给未来的木作大师三哥来干。 她先拿了两个自己削的海绵碗给三哥做示范,“照着这个形状来,外面的弧度给我削平整了,别像我这样,坑坑洼洼的。” 项海河满脑袋问号:“你又整啥幺蛾子?这是啥玩意?” 小项把海绵碗往他胸前一扣,“就是这玩意,以后你想装女的,就不用往胸前塞大馒头啦。” 项海河:“……”这可真是一个超大的幺蛾子。 一想就尴尬,他头都快要摇掉了,“我不干,让小金干。” 他要能干我还找你干嘛? “不白干,我给你开工钱,跟你媳妇一样,按件算钱。” 项海河可耻地动摇了。 媳妇自年前帮妹妹做发圈开始,干了几个月,挣的钱都比去年一年的公分多了,全是她的私房钱,现在腰板挺得背直,支使他干活都比以前声儿大了。 他也想有钱。 “那我先试试?” “你尽管试去。” 哼,就不信金钱的力量还不能让你克服内衣羞耻。 就是羞耻。 羞耻无处不在,身材羞耻,月经羞耻,内衣羞耻,归根结底是对美的羞耻。 马上就要看到曙光了,项海澜想做个带头人,帮大家撕掉这层羞耻。 把“试验田”选在红旗大队再好不过,东北人怕啥?咱东北人就要敞敞亮亮,大大方方滴。 当然接受得有个过程,小项还要继续忽悠。 这次忽悠的地点选的有点特别。 二小队后山有一片浅溪,水流不像项家旁边那道溪那么急,村里的妇女夏天都爱来这块洗澡。 没人敢偷看,现在风气严,被抓作风问题,保证三年以上,进去之前还要被红旗大队的母老虎们揍个半死。 项海澜和三嫂中午过来时,水里已经有好些人了。 “呦,大忙人来了,不会是来卖衣服的吧?”邱小巧斜着眼睛瞅项海澜,又开始说酸话。 还是敌人最了解她,一屁就崩对了。 “是啊,我是来卖货的。”项海澜大方点头。 “货在哪呢?”有人等不及问道。 鹅绒服,窗帘布做的外套打下了好基础。尤其是蓝底银花外套,有幸抢到的人在十里八村出了好一顿风头。 五一是结婚高峰期,村里的大婶们穿着外套去喝喜酒,衣服都差点让人摸破了。 大婶们都挺好奇项海澜这回要卖啥,瞅着姑嫂两个穿着普通的碎花衬衫,款式都是大众款,没啥特别的呀。 有个跟苗倩关系好的小媳妇眼睛挺尖,“小苗,你不会怀孕了吧?我咋瞅你胸变大了。” “我可没怀孕,我穿了新胸衣。”苗倩也不卖关子,把扣子解开,露出里面的淡粉色运动胸衣。 项海澜动作一致,露出自己的红色运动胸衣。 她们是来展示商品的,不是来洗澡的,两人在溪边的大石头上,跟模特一样来回走了两圈。 项海澜还夸张的跳了跳,“瞅着没?虽然比你们男人穿的跨栏背心短一截,但咱们的保护性十分好,既宽松,又没有露出,绝对保险。” 苗倩现身说法,“别的不说,跟以前的小衣服比,穿我家海澜做的这个,我晚上睡觉气都喘匀了,再也没被鬼压床。” 村里的妇女也够实在的,晚上睡觉只解胸衣上面两颗扣子,喘不过气,当然要做噩梦了。 洗澡的人里昨晚就有好几个做噩梦的,澡也不洗了,提溜着项海澜带来的样衣,研究上了。 “原来里面放了海绵呀?” “对,里面是质量最好的海绵,一件两块五,一百件,卖完为止。” 项海澜的要价比较高,现在穿的小衣服,自己动手做一件,五毛钱都不用。 有些人嫌贵,开始挑毛病,“穿你这玩意,显得胸大,走路还得含着胸,含着含着都成罗锅了。送我一件,我看看效果,再决定买不买。” 咋又是你!项海澜甩占便宜没够的徐老太太一对卫生球眼,“像你这么大岁数,不用含胸也没人看。” “臭丫头,你狂啥狂?我去公社告你投机倒把。” “你可得了吧,我家孩他爸穿的老头背心还两块二呢,人家又是海绵,又是好几道松紧带,一件就挣你点手工费,算什么投机倒把?”有大娘说了句公道话,“不过,闺女啊,她也没说错,你加了海绵,厚不说,确实显大。” “大娘,舒服和显大,咱总得选一样吧?我倒是可以不加海绵,那效果你们更不敢穿出去吧?再说了,有那条件,为啥不能大大方方地展示出去?那是咱们女人的特征,男人想长还长不来呢。” 项海澜暗道,你们现在嫌胸大,你们的女儿,孙女保不齐将来还嫌胸小,花钱去隆胸呢。 风气是风气,有的人平时没少因为胸小自卑,有个小媳妇爬上岸,“海澜,给嫂子来一件。” 她当场就穿上了,穿完再穿上碎花衬衣,瞅了瞅变大一圈的前胸,“海绵要是再厚一点就好了。” 项海澜:“……”你也不怕悟出热痱子。 “再给嫂子来一件,我这就回去给你取钱。”小媳妇痛快得像是项海澜找的托。 花钱做外套行,花钱买这样的胸衣,村里的女人又抠搜起来,有托也不行。 项海澜还得忽悠,“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的胸不疼吗?” 水里的人都点头,“可别说,真疼,海澜,到底咋回事呀?” 你勒你也疼。 “姐姐,婶子,大娘们,你们给手指头关节绑一根绳,勒一晚上就能发紫,再严重点,手指头也甭想要了,听我一句劝,穿太紧,不健康。” “对哈,我的还有肿块。” “我也有。” 这就超出了项海澜的能力范围,现在的医疗水平,还真做不到乳腺疾病的早期筛查,不过现在饮食没有高蛋白,大部分肿块都是增生和结节,应该问题不大。 项海澜不是医生,能做的就是为大家提供宽松点的胸衣。 增生啥的让大家害怕了,陆续有些人买胸衣回去穿,穿完都说好,上工给麦子施肥,弯腰比以前利索多了。 解放后的妇女就像麦哲伦发现了新大陆,更加生龙活虎。 小项把目光调转到团部大楼,兰玫主任,我又要来了! 第150章 唯一的回报 向农垦团推销运动胸衣的计划,因为国丧中断了。举国哀痛,不适合搞售卖活动,是对伟人的尊重,也是对同胞沉痛心情的尊重。 等到麦收结束,又经历了一轮东北孩子夏天的噩梦,项海澜中午在家里吃完豆角子,午休结束,才去找的兰主任。 还没进团部,就看到大楼里出来一群人,为首的几个双手被人从后面扣住。身体被控制,嘴里在大喊不服,骂骂咧咧被塞进了三辆吉普车。 传达室老头也在看热闹,项海澜来过几次,跟他熟识了。老头朝远去的吉普车努了努下巴,解恨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活该。” 这帮人早年都是靠打压别人上位的,整过人,也动手打过人,有两个还牵涉到人命官司。 正式的大会还没开,地方已经开始行动了,这就是历史的脉络,大家早就受够了。 兰主任也受够了商品短缺,这也被管那也被管的日子,看到项海澜拿来的新鲜样式胸衣,不等她介绍完就点头同意,“尽管拿过来,好东西不愁卖。我只有一个要求,别整太艳的颜色。” 小项一肚子的忽悠都没用上,还怪失望的。 她倒是能领会兰主任的建议,国丧过去没多久,不好整喜庆色。 “您放心,大部分是白色的,夏天衣服薄,穿颜色太深的胸衣容易透出来。” 兰主任果然见多识广,让项海澜把她办公室的门锁上,给项海澜看了自己在大城市百货大楼买的胸衣。 样式跟后世带钢圈的款式差不多,就是现在做不出弹力带子,用的还是布条肩带,罩杯处也没有海绵,不能穿太薄的衣服,容易凸点。 “海澜,这是我去首都开供销系统表彰大会时,在王府井百货买的,你能不能仿照这个样式,做一款出来?” 兰主任很喜欢项海澜设计的发圈,夏天太热,她把头发在脑袋后头挽了一个髻,自己作了一个淡蓝色发圈套在发髻上做装饰,显得发髻更加素雅精致。 能举一反三,主动给项海澜提供设计方案,项海澜从她身上更加明确了一点,物极必反,老百姓被压抑的审美要爆发了。 原本那件比基尼是自己做着练手的,可以改良一下,做不那么省布的版本,试试大家的接受度。 小项回去花了半个月时间准备货源,扣胸衣的小挂钩跟圆珠笔滚珠一样,越精细的东西越难做,找不到替代品,只能用系带的方式解决。 鉴于大家现在都穿对襟褂子,不用担心不平整的问题,项海澜把系带改到胸前,省得胳膊不够长,绕到后背绑不方便。 兰主任不愧是供销系统的老人儿,选品的眼光十分好,兵团年轻人多,改良后的比基尼版竟比运动版还受欢迎。 上市的时机也好,赶上三伏天,流火的季节,女知青们买上一件新款内衣换上,哎呦,谁穿谁知道! “以前夏天我也穿三八服,胸前有俩兜儿那种,挡啥你们知道,热得要死,光中暑都中了三回,这下好了,救星来了,给我来两件,我要换着穿。”新款内衣是胸大姑娘的福音。 “是谁这么厉害,想出这么别出心裁的胸衣拿来寄卖,不会是上回做发圈那人吧?”有人猜测。 猜归猜,不耽误掏钱买。赶上晴天,女知青宿舍外面挂了一绳子胸衣,跟万国旗似的,场面还挺壮观。 做衬垫的海绵不好弄,一次性拿回来太多容易引起怀疑,马霜那条线就不合作了。 村里的100件没卖完,项海澜把剩下的30件,跟后来做的470件,凑了个整数拿去团部供销社寄卖,光36团自己就消化了。 定价2.5,在大家的承受范围内,有条件的能买上两件。没条件的,自己用手头的布仿制。 不出所料,胸衣很快有了仿制品,村里和知青那边都有。 大部分女人都有做小手工的爱好,大衣服她们做不来,做小衣服的热情十分高,仿制的胸衣质量都不错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项同志也有被超越的一天。 天太热,躺在屋里睡不着。吃完午饭,项海澜和金熠爬上屋后的山坡,边吃洋柿子边纳凉。 小金咬一口被井水冰镇过的柿子,又沙又多汁,偏头看身旁的小裁缝,眯着大眼睛吹风,越来越像一只猫。 “被别人模仿你有什么感想?”他现场采访。 小项皱了皱鼻子,臭屁道:“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 真狂。 项海澜啃了口手里的柿子,舒服地喟叹一声,不开玩笑了,对金熠说了些心里话,“人活着就那么回事,吃饭,睡觉,繁衍,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连繁衍的活人都不爱干了,金熠,我认为人活着最大的价值就是创造力。” 小金没有应声,继续听她的创造力高论。 “创造力没有高低贵贱,会做一首好诗,画一幅好画,当然是创造力。 创造力无处不在,看到叶子上色彩鲜艳的毛毛虫,你停下来欣赏了三秒叫创造力,供销社买来的糖果,吃完把糖纸夹在本子里叫创造力,我三哥做了好玩的木器叫创造力,朴爱敏研究出新口味的鲜族辣酱也叫创造力。” 项海澜把吃剩的柿子往前抛了抛,没过几秒钟,就有一群蚂蚁爬上来觅食,她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笑着对金熠道:“我刚才就在创造。” “发现美也是创造力。”金熠明白了她的意思,“项海澜,你的思想很超前。” 在人人都为温饱发愁的年代,还要鼓励人去发现美。 项海澜露出小金熟悉的狡黠笑容,“你不是说我是外星球来的吗?我们的外星文明领先你们五十年。” 说真话你又不信,见金熠啼笑皆非,小项撇了撇嘴,继续看蚂蚁进食。 有些话她没法说得那么透彻,回到自己做的发圈,鹅绒服,胸衣被仿制的事。 首先她项海澜也在拾人牙慧,这些东西都不是她首创的,是从业者们一代代改进的共同成果,没有着作权,就无所谓其他人接着改进。 她欢迎大家都参与进来,美商也是智商的一种表现,美商高了,智商也会水涨船高,她愿意用小小的服装抛砖引玉,建设大家的美商。 希望父老乡亲,建设祖国边疆的知青朋友们,将来不管多苦多难都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回归到做人的根本,这是她对这片黑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唯一的回报。 第151章 大人参呢? 时间如白驹过隙,在项海澜和金熠即将迎来“结婚”一周年之际,首都传来了好消息,那伙人最终反扑不成,终于倒台了。 项海澜在自己的小家做了一桌子菜,请蒋楠竹,宋霞,韩春梅,陈正道还有陆远过来吃饭。 菜好吃,酒管够,大家心情起伏太大,都喝高了。 陈正道这家伙喝醉的表现竟然是痛哭流涕,他一带头,女的立即跟上,哭声震天,项海澜被吵得脑瓜子都要炸了。 哭吧,把这些年的痛苦和屈辱都哭出来。 喜悦过后是忧虑,陈正道抹了把大鼻涕,继续哭,“苍天啊,大地啊,我老爹有出来的一天吗?” “你老爹以前是干啥的?”项海澜跟醉鬼搭话,她以前只知道陈正道家是捞偏门的。 “前门大栅栏就是我家,我老爹以前开窑子的。” 项海澜:“……” 见他哭个不停,她只好安慰道:“八成能出来。” “那我家的房子和家产肯定要不回来了。” 这倒是有可能,谁让你家的产业有伤风化? 小项继续安慰,“混不下去了,你就继续帮我收鹅绒,我给你开工资。” 这家伙和陆远用几斤糖就帮她换了上百斤鹅绒,可以当成塑料换碗的储备人才。 喝醉了陈正道脑子反应一点不慢,“我要上大学,怎么帮你收鹅绒?不对!你也要上大学,你还想在大学做生意!大学都在大城市,不像咱们这里山高皇帝远,没人管,你敢做,是因为你赌将来允许做生意。” 瞅这推理能力,不愧是“窑二代”。 小项笑了笑:“赌呗,我就赌将来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生意,我还能接着赌,你没法重振家业了。” 窑子彻底歇菜。 陈正道被噎得打了个酒嗝,“你可真个赌神啊。” 小金也喝多了,不过他没哭,嘴松了些,“你们就信她的吧,她是外星人。” “哈哈哈哈……”前一秒还哭的人,下一秒全笑了。 又哭又笑,黄狗飙尿。 本来是大喜事,但项海澜发现,周围人都坐不住了。村里人还好一些,团部那边的知青们开始躁动,大家出来这么久,都想家了,彻底归家,永远不回来了。 十月份秋收已经进入尾声,地里的活少了许多,大家有更多的空闲想东想西。今年申请探亲的人多得超乎想象,申请晚的全都被拒了。 这只是开始,项海澜记得关于援边知青的高考政策,来回反复了几次,动静闹得很大。 好在村里这边知青有蒋楠竹和陈正道带头,嘴巴都很严实,没把消息透出来。 一开始的政策,这帮兵团知青是不允许参加高考的,一旦把消息透出去,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帮人疯球了,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其实村里这些知青也该担心,他们的家庭成分可能过不了第一轮审查,好在人少,项海澜一直在想办法,想帮忙解决这件事。 不光知青,家里也不安稳,老项夫妻俩,天天催项海澜和金熠去领结婚证。 中午吃完饭,连项海河都加入进来。 苦口婆心地劝妹妹,“看吧,你三哥我料事如神,咱们公社那些来改造的教授和所谓的坏分子有好些都回城了,小金家虽然问题大点,但说不定哪天就有转机了,你还不快点行动,等着喝西北风啊。” 项海澜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抓住男人的胃,就抓住了男人的心,我已经把小金的胃牢牢地抓住了,有证没证都一样。” 王春花气了个仰倒,“你就支棱吧,人金家啥好吃的没吃过,想吃满汉全席都有人做,小金是不是得挨个结婚?” “可会做满汉全席的都是男的呀?他能跟男的结婚吗?” 王春花:“……,你又想找揍了,是不是?” 老项已经怀疑上了,“我总觉得你故意不想领证,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还得在家再待一年呢,为了日子太平,必须屈服,“明天就去。”小项低头认怂。 认怂只是表面,小项晚上回去重操旧业,她观摩过了,这会儿的结婚证就是一张硬纸,连塑料封皮都没有,比仿制工作证还简单。 她在灯下忙碌,小金在对面走神,不是为结婚证的事,他在为家事生气。 前段时间给在沪市知青办工作的家族忘年交写信,收到消息,他母亲后找的这个家族仇人,还在岗位上干得好好的,工作一点没受影响。 “项海澜,”小金望着闪烁的油灯打破沉默,“善恶终有报吗?” 小项手里的剪刀没停,想也不想地回道:“没有。” 老天才不会开恩呢,这些年干坏事的畜生多了,不是所有的畜生都得到应有的惩罚,有些人依然官运亨通,平安活到老,活成了老畜生。 “想报仇就自己动手,别指望老天和别人。”项海澜终于抬头,目光灼灼盯着金熠道。 “明白了。”金熠烦躁的心瞬间被抚平。 假证前一晚熬夜做完了,还领啥领? 装还是要装的,第二天两人进了县城,从煤矿保卫科后头上山,去看望金熠那支百年人参。 他春天时来看过一次,人参没像项海澜吓唬他那样,被鸟和蛇吃了,还长得好好的。 离百年还差点时间,让它再长长,等回城之前来挖,这种人参拿到沪市,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找到地方,遭遇惊天霹雳,长人参的地方只剩一个坑,人参没了!! 谁干的?! 第152章 谁挖的? 肯定不是动物干的。动物不会吃得那么干净,坑里连根参须都不剩。 挖人参是技术活,人参不完整会严重损害其价值。只有懂行的人才能把人参一根须子不少地连根挖起。 金熠是在去年八月份,送给项海澜一支小人参后,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偶然发现这棵人参的。 地点没在主山道上,在一个陡坡下面,他也有失足的时候,有次爬山意外跌了下去,滚到坡底发现了这棵老参。 跌下山坡是偶然事件,偶然事件会再次发生吗? 几率很小。 项海澜打量了一会儿四周围绕的山壁,试着分析,“两种情况,一个是你上回来看人参时被跟踪了,有人在你之后把人参挖走了。另一种情况,这棵参早就被人发现了,跟你的想法一样,也想养一养,觉得到时候了,就来给挖走了。” 金熠同意她的说法,补充了一点,“利用动物的习性,有时候也能帮忙找到人参,比如梅花鹿和花栗鼠,棒槌鸟是传说,从来没见过。可能有人特意训练了动物帮忙找人参。” 花栗鼠太小,如果是梅花鹿应该有蹄印留下,两人试着在周围寻找,到处都是荒草,找了一圈,无果。 无主之物,谁捡了就是谁的,可惜归可惜,只能认了。 如果是第一种原因,才是他们该担心的,在山上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发现了。 会是谁呢? 答案不做他想。 项海澜警觉地再次环视山顶,这个时候在上面推一块石头下来,两人肯定躲闪不及,被砸个半死。 “先上去。”金熠提议。 人参被挖的地方有草长出来,显然挖了有一段时间,就算把老孙的大狼狗金虎弄来,也没辙,气味早没了。 狗不行,人还得继续想办法。 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山,两人去了汉达县的农产品收购站,打听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卖过百年人参? “大闺女,开啥玩笑呢?收到百年人参肯定要上报纸,你还用来我这打听?在炕头坐着都能听到闲话。”收购站的老头笑项海澜脑子抽了。 “大爷,你们跟市里收购站通着信,他们那里也没收到过年头久的人参吗?”项海澜不甘心接着问。 “真没听说过,市里肯定也不敢藏私,早上报了。”老头摇头。 问不出结果倒也正常,长白山那根百年人参就是前车之鉴,拿到收购站,擎等着被充公吧。换成他们也会想办法私下交易。 这条线索没戏。 丢了人参来气,如果真被仇人挖走了,项海澜要吐血了。 坐在小金的自行车后座,骂了特务一路。 “你怎么没反应?”小项骂完,见金熠一声没吱。 “你不是帮我骂了吗?”骂人很累的好伐?也该感谢小裁缝,成天咒他破财,让他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果然破财了,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小两口兴高采烈出门,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回来了,项家人跟着心往下沉。 项海河没忍住,担心道:“咋地?你俩打起来了,要散伙?” “会不会说话?”老项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俩谁反悔了?” 这话问的,跟你儿子不一个意思吗? “你们就不能盼我们一点好吗?”项海澜从包里掏出做的假证,赶在家人仔细观摩之前,说出人参的事。 假证做得再像也是假的,必须说点大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那可是价值两千块的百年人参啊,项家人的关注点果然转移,全都在捶胸顿足,顾不得仔细拜读结婚证。 项海澜趁机把假证收了回去。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百年人参。”项海河心疼得跟自己丢了人参似的。 王春花也惋惜,“你当我见过吗?” 项大诚可不是实心眼的人,人参谁找着归谁,不存在充公一说。 他也不好埋怨小女婿该早点下手的,撮着牙花子,硬要安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破财免灾哈。” 说是这么说,除了俩啥也不懂的小破孩,他们只知道人参可以做糖,吃多了流鼻血。大人们这顿晚饭都没吃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金熠和项海澜有些睡不着。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厉害的人吗?”如果真是特务干的,项海澜都要怀疑这人跟她一样有外挂了,比如系统什么的,能定位那种。 “不知道。”小金诚实道,他的警觉性不低,没察觉有人跟踪,除非这人天赋异禀,会隐身。 两人达成共识,一定要把特务找出来。 数理化丛书,项海澜已经过了一遍,现在习题相对简单,她有高中的底子在,大部分都能捡起来。小金基础差点,正在迎头赶上。这个冬歇期,他们准备多分一些时间给特务。 两人是这么计划的,上山当靶子。 你不是爱跟踪吗?那我们就来个反跟踪,看谁的跟踪能力强。 项海澜这一年,每天早起都会绕着山脚跑圈,体力和耐力大增,爬山已经不是拖后腿的存在。 计划很好,奈何对方不配合。 两人一边爬山,一边捡漏网的猴头菇和平菇,没忘观察,蘑菇捡回来一大堆,也没发现特务的身影。 项海澜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又又想多了,挖参人应该不是特务。 小金虽然有跑山的天赋,但他不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有些老人成天跟大山打交道,可以称得上是人型人参捕获器,小金能发现,人家也能找到。 “太累了,明天休息,回家炸蘑菇吃。” 跟马霜之间的交易,因为劳保鞋,在家人那里算是过了明路,有她打掩护,再加上自己能赚钱,项海澜把绿皮火车里部分基础食材拿了一些出来。 比如家里急缺的食用油,还有调味料,以及去年就打算拿出来的油瓜子。 炸蘑菇用的就是家里后园种的瓜子榨的油。 瓜子不大,产量很高,油坊的徐文喜遇到新鲜玩意很好奇,提前开了油坊,帮项家榨油。榨葵花籽油比豆油省力,出油率还高,项家后园的收获一共得了52斤油。 老项乐得合不拢嘴,做梦都笑醒了,本来还能榨更多,他留了一多半当种子,准备分给村里人,人参可以藏私,这种油料不能藏,也藏不住。 葵花籽油炸的平菇,外皮酥脆,内里是浓浓的蘑菇香,蘸着用花椒沫,辣椒面调的蘸料吃,又是香死人的一顿。 也是奇了怪了,家里一吃点好的,老孙就登门,老项一脸嫌弃,“狗鼻子真灵。” 老孙今天还真不是来串门讨吃的,一脸凝重,“海澜,小金,也许你俩是对的,确实有漏网的特务。” “怎么说?”全家人闻言立即放下了筷子。 “我们公社安康大队有好些人得了莫名其妙的病。” 第153章 有情况! “啥病?”老项急了。 “就是忽冷忽热,头疼,不爱吃饭,查不出是啥病。”老孙愁眉不展,“症状跟去年同一时间的脑膜炎鼠疫,又像又不像。” “大夫怎么说?”项海澜开口问道。 “大夫全是二百五。”老孙不屑地哼了声。 去年过来支援抗鼠疫的大夫都回原单位了,最近是有部分医生恢复了工作,那都是大城市的。汉达这种小地方,本身就没啥人才,不能说全部,百分之九十都是庸才。 “去年对付鼠疫的药还有剩的,给得病的人吃了庆大霉素,一点用没有。”这是老孙最害怕的事,查不出病因,就没法对症下药。 “妈的,特务真他么阴魂不散,咱汉达人掘他祖坟了,还是咋地?有多大仇,多大怨,没完没了了还。就我一人着急,我跟领导说是特务干的,他们还不信,说特务都化成灰了,说我瞎鸡毛想,得精神病了。” 不像他们,领导们都信情报部门的,特务有且仅有一个,陶光明。 桌上的大人都拧紧了眉头,爱国半懂不懂,只有小爱民啥也不懂,咔嚓咔嚓小嘴不停,欢快地吃着炸蘑菇。 小金突然开口,“病人拉肚子吗?” “不拉肚子,有些人胃疼,消化不良,不是痢疾,痢疾拉肚子。” “他们没得痢疾,他们大概是得了疟疾。” 项家堂屋这些人,只有小金是南方人,高热潮湿的环境,蚊虫肆虐,南方人对疟疾都不陌生。 老项拍脑袋,“疟疾这病我还真听过,从没见人得过。”怕小女婿说得不准,他给老孙提了个醒,“你去找徐思明,徐连长,团部改造的人里有个京城的老中医,让他帮着诊断一下。” 老孙没耽误时间,连夜找了老中医,一查得病的人都伴随着肝脾肿大,确实是疟疾。 老中医经验丰富,变相证明了老孙的指控,“痢疾是水源受污染传播的,疟疾主要靠蚊子传播,这会儿都入冬了,蚊子早死了,只剩一个罪魁祸首,跳蚤。跳蚤不像蚊子活动范围那么大,这八成是人为培养的疟疾病毒。” 蓝甸公社的领导还是不信,他也不尊重老大夫,当场骂起了人,“去你娘的,你们这些落后分子就会制造恐慌,哪来那么多坏人,最大的坏人就是你。” 老中医已经得到京城的消息,他的改造快结束了,马上能回城恢复工作,也不用给这帮死脑筋面子了。 “错失治病良机的人才是千古罪人,你现在要愁的不是抓制造病毒的人,而是怎么治疗,我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疟疾能被根治的,你就等着接死人吧。” 这些话是送老中医回团部的老孙来家里转述的。 “这可咋整?这病真就这么不好治吗?”老孙愁死了。 金熠点头,“不好治,症状轻的还行,严重的确实能死人。” 项海澜眼睫毛忽闪,我能治! 领先五十年不是白领先的,屠女士对不起,这次要拿您老的名头扯大旗了。 但她不能当场说出来,她要回去翻她的“手抄书”,得给她点准备时间。 有人等不及了,第二天,安康大队的大队长一点不安康,死了。 小项还是坚持自己早前的理论,变态杀手喜欢回到犯罪现场欣赏自己的成果。 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跟小金两个去参加那个姓孟的大队长的葬礼。 疟疾不是呼吸道传染疾病,何况这会是冬天,扎紧袖口,防好跳蚤就行,小项和小金喷了自制的防虫喷雾,也给老孙和他带来的人喷了。 小金带着金虎和一伙人在孟大队长下葬附近的山上寻人,项海澜和老孙则在下葬现场找人。 安康大队的状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症状最严重的就是死了的大队长一家,其他人还能下地走动,就是虚弱些。 老孟在村里威望还行,来了不少人送葬。 项海澜站在稍远一点的山坡观察这群人,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惧,怕自己步老孟的后尘,也有几个人面无表情,可能天生就是情绪不外露的人。 老孙还找来了个安康大队的顾问,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大部分都是俺们本村人,有几个脸生的,是老孟的姨表兄弟,还有他老婆那边的亲戚,除了你带来的人,没有外人。” “艹,老刘你看好了,这帮亲戚走的时候甭想带走一只虱子和跳蚤。” 项海澜抬手指向现场唯一一个面有异样的年轻姑娘,问赤脚大夫,“她是谁?” “是我们大队插队的知青,叫张喜红。” 项海澜没再说什么,等那人离开,让孙大爷把张喜红喊来。 张知青二十岁出头,十分白净清秀。项海澜眼尖,刚才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时,看她盯着棺材的眼神带着些许恨意。恨意的产生有很多种, 以防万一还是要了解一下。 不等她开问,老孙留在派出所值班的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所长,不好了,又有一个生产队的人得了你说的疟疾。不是咱们蓝甸的,是土房子公社的。” 项海澜发现张喜红听到消息,面色变了,惊讶,犹疑,还有极力掩饰的惊慌。 有情况! 她有预感,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154章 借刀杀人 汉达县一共十个公社,蓝甸和土房子公社离得很远,要不是老孙提前跟各公社派出所打了招呼,让一有情况就来通知他,值班的公安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老刘,你们这边有人去过土房子公社吗?”老孙急了。 赤脚大夫摇头,“我听你的劝,没让俺们大队得病的人到处走,县医院的大夫亲自来村里坐的诊,没听说俺们这的人去过那里。” 项海澜拽了拽老孙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先把人支走。 老孙会意,打发了值班的同事和赤脚大夫,带项海澜和张喜红来到山下一个避风的草垛子后头,“海澜,到底咋回事?为啥要叫来这位女同志?” 张喜红神情紧张,对项海澜怒道:“我不认识你,你想干吗?” 项海澜目光直视女知青,直到她受不住,眼神开始躲闪,才开口解释,“孙大爷,我怀疑她跟孟大队长的死有关。” 七十年代的农村也别讲什么程序正义了,没时间磨叽,她今儿个就越俎代庖一回,提前给这个年轻姑娘定个罪,来一个下马威。 张喜红心理素质不行,面上的惊慌大于愤怒,“你血口喷人!我没杀人。” 这点道行怎能骗过久经战场的老孙,沉下脸的老公安威慑力十足,“张知青,你现在说出来,兴许还能挽救,硬憋着,酿成大患,谁都救不了你。” 半山坡上传来孟家人的哭声,经风一吹,变了调,格外得凄厉,听得人心头发慌。 小张双手拧在一起,大拇指拼命地掐着虎口,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没坚持住,崩溃地大哭,她没发出声音,拳头怼在嘴巴里,把肉都咬破了。 项海澜从没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如此绝望的神情,连当初要自杀的周音都没有她的表情深刻。 抬手把张喜红的手从嘴里拽出来,从兜里掏出干净手绢,帮她把咬破的伤口绑好了,项海澜声音柔和了些,“说出来,咱们才能找到解决办法。” 张喜红终于止住了哭泣,抬头看向半山腰正在忙碌的丧葬现场,眼神充血,恨不得把那个新隆起的土包里的人挫骨扬灰。 “姓孟的死了活该,……” 她因为激动,语速很快,没用上两分钟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 项海澜和老孙听完,却久久无语,心情十分复杂。 还是躁动惹的祸。 姓孟的队长风流成性,早就看上了年轻漂亮的张喜红,用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引诱她,一开始张喜红不屑于搭理,但身边人都坐不住了,大家都在想办法回城,她家里实在没关系,走投无路,半推半就从了老孟。 结果可想而知,老孟哪能弄来名额,不过是玩弄小姑娘的手段而已。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张喜红怀孕了,贪心的老孟想把人迁到隔壁县城,让小姑娘把孩子生下来。 张喜红再次走投无路,去百货大楼杂货柜台买自尽的耗子药时,被人“捕获”了。 “你真没看见给你塞纸条和虫子的人吗?”项海澜眉头收紧,追问道。 女知青摇头,“我吃药前想整理下东西,掏兜时才发现的纸条和装跳蚤的小瓶子。去程和回程的路上我都没接触过别人,肯定是在买耗子药时被塞的东西。” 百货大楼从来都是人挤人人挨人,张喜红察觉不到也很正常。 项海澜对老孙微微点了点头,经此一事,特务的存在已经毫无疑问。 他的作案手段升级了,由亲自动手,变成教唆别人行动。 他塞给张喜红的小纸条只写了一句话,“把虫子用在你的仇人身上。” 张喜红正好有个仇人,她找了个借口去孟家,掀开炕席,把跳蚤倒在姓孟的睡觉的炕上。 “纸条我烧了,请你们相信我,他真的只写了这一句话,我不知道跳蚤能传染这么严重的病,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这么做……为什么我没得病?不想活的是我啊。” 张喜红为自己辩解完,蹲在地上,头埋在胳膊上,肩膀抖得厉害,这姑娘吓傻了,又在无声哭泣。 宿舍都是人,估计事发前后,她在被窝里像这样哭过无数次。 小张撒没撒谎,老孙和项海澜都能看出来。 从主观上她意识不到虫子的危害,犯的不是故意杀人罪,至于危害公共健康,更没有这方面的意愿。 老孙狠狠骂了句脏话,抹了把脸,对项海澜道:“你带她去找你姐,帮着想想办法。” 小项也有此意,无声地点了点头。 情况紧急,老孙先去山上喊小金他们,集合后,兵分两路,小项和小金去医院, 送人和了解县里的发病情况。 老孙带人去土房子公社,看看出事的大队现在怎么样,不用想那里肯定也有一个类似张喜红这样的收到纸条,满腔愤怒的人。 希望那个人能看到特务的长相。 小金骑车,项海澜坐在前杠,女知青坐在后座。 听小项说出实情,金熠由衷道:“真是聪明绝顶。” “是啊。”项海澜叹息一声。 大隐隐于市的具象化,选择百货大楼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在情绪外露的东北人堆里,找几个面露绝望买农药或者耗子药的人十分容易,塞出礼物,等待对方的反应。 十个绝望的人里能有一半以上是被人迫害的,携带疟原虫病毒的跳蚤就这样走进了寻常百姓家。 项海澜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每次都挑这个时间动手,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抓到他,你就能问清楚了。” “这次一定行。”小项一拳敲到车铃上,一声清脆的“铛”回应着她的决心。 项海澜找到大姐海波,把张喜红的事情跟她说了。 项家大姐这人外表像母亲,真要遇到大事,处事风格更似父亲一些。这年头想要做人流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未婚女性,甚至还要询问当事人所在的集体,社死都不足以形容她们所遭遇的二次伤害。 项海波没二话,干脆地应承下来,对张喜红道:“你跟我来。” 张喜红回身看向项海澜,眼中有不解和感激。 项海澜拍了拍她的胳膊,“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张喜红该怎么处理,由老孙决定,项海澜看出年轻的知青已经过了那个劲,不想死了,否则也不会乖顺地听他们安排。 救过一个自杀的,再帮忙扼杀一个不被祝福的生命,一正一负,无功无过。公德心她有,但她没想给自己攒功德。 第155章 搞点大动作 项海波是县医院的老人儿,帮忙安排一个月份浅的流产手术不算难,很快处理好了。 她被上回的鼠疫搞怕了,拉着妹妹和妹夫好一顿问。 听了小金对疟疾症状的描述,小跑着找来门诊的大夫,县医院管理还可以,接诊单都是一式两份,有复印页留下来供查阅。 “糟了,你们看病情描述,不光是两个大队出事,其他公社,包括县里也有,只是没传开而已。”项海波急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去安康大队出诊的大夫回来没跟医院汇报,这是失职,也是不重视的结果。 也不好埋怨接诊的大夫,医院门诊这俩人都是新分来的工农兵大学生。 学校学得怎么样不知道,但是经验太少了,把这些病人全部当成感冒来治,给开了安乃近让回家吃,只有两个严重的挂了滴流。 海波当机立断,喊门诊大夫,“小王,去找你爸,把情况跟他说清楚,必须重视,控制不住就完了。” 这年头能去工农兵大学的,不是模范骨干,就是二代,小王大夫的老爹是汉达新上任的三把手。 小伙子人品不错,没有二代的臭毛病,还在为自己的误诊羞愧,“项大姐,你放心,我一定将功补过。” 海波要找人打听那两个挂滴流的病人住哪,嘱咐小两口,“赶紧回家,像上回那样,把家里的跳蚤好好抓一抓。” 小项和小金没听她的,两人出了医院,拐向旁边的百货大楼,先去农资柜台,这里卖农药,剧毒,一喝就死。 秋收结束,农资柜台顾客还是没比平时少多少,柜台前一帮老爷们在挑锄头。 项海澜打听中年男售货员,“叔,问你个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现有人老来你柜台前晃悠,不买东西那种,有熟脸吗?” 中年男售货员用眼神示意挑锄头那几位,“熟脸多着呢,挑把锄头都来十回了。” “一把锄头要用好几年,还不兴我们多挑一挑啊。” “那也不能挑半个月都挑不出来吧?娶媳妇都没见你们这么认真过。” 眼瞅着就要吵吵起来,项海澜赶忙插话,“长得应该比较斯文的,你再想想?”特务应该不是农村种地的。 “来我这的都是眼花的大老粗,没有斯文人。” 没问出结果,两人又去了杂货柜台,小项闹不明白,为啥要把耗子药放杂货这卖,不该跟农资摆一块吗? 杂货杂货,分不清品类的全在这里,没活闲下来,来买杂货的人老鼻子了。 柜台前插不进去脚,只听到被购物人群挡着的两个售货员此起彼伏的骂声,“后退,谁他妈把柜台玻璃挤碎了,我让你赔一百!” “鼻子下面一张嘴,留着嘴只给你喘气用的吗?谁瞎指不说话,就甭想买到东西。” 得,就这种繁忙和烦躁程度,也甭指望这俩人能看出异状来。 项海澜特地观察了,大家衣兜和裤兜几乎都是敞着的,尤其裤兜,想塞点东西太简单了。 就这拥挤程度,甚至往这堆人身上倒点带病毒的跳蚤,也不容易被发现。 该死的特务,心眼子真多。 百货大楼问不出东西,希望孙大爷能带回好消息。 两人只好打道回府,又闻到了熟悉的六六粉的霉味。 老项永远走在各大队的前列,今天常驻广播室,中午饭都是王春花送过去的。 广播里呼号了一天,全大队又开始灭跳蚤行动。一回生,二回熟,连猫猫狗狗都习惯了被剃毛,抓虫。 项海澜跟金熠吐槽,“没被病毒杀掉,早晚要被六六粉熏死。” 小金小时候经历过一次疟疾横扫沪市的惨状,有些担心,“控制不住,不光是死一个人的事,上回的鼠疫还有对症药,疟疾可没有。” 小项一半身体栽进西屋的大地柜里,又又又开始翻她的手抄书。 掏出一本《中医药方100条》。 这次时间紧,没时间搞300条,能出100条就不错了。 金熠握着草纸合订本无语,小裁缝的手抄书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有一条治疗疟疾的中医药方。 还大有来头,东晋《肘后备急方》关于青蒿截虐的记载。 项海澜只找到五个没设密码的手机,但里面也不可能凑巧下载了百科大全,火车联不上网,上回抄的养生大全里没有治疟疾的药方。 不过她运气好,屠呦呦女士获诺奖之后频繁出现在高考试题中,有个回家过年的高三生打印了药学家的百科来复习,里面关于她研制抗虐药的经过,介绍得特别详细。 “青蒿一握,以水两升渍 ……”小金挑眉,“咱们这洼地多,青蒿喜湿,岸边长了不少,虽然这会已经枯掉了,但药性应该没怎么受影响,不过,你确定这个偏方好使吗?” “必须好使。” 药学家是提取青蒿素做的中成药,她没那本事,但这次疟疾发现得还算及时,大部分人病情都不重,喝青蒿水就能抑制。 至于病情严重的,药学家不是还在吗? 项海澜做过对比,两个世界的时间线是一致的,着名人物也没有太大的偏差。 根据百科的介绍,药学家现在已经攻克了难关,但正式发表轰动医药界的论文还得等到明年,反正药已经研究出来了。 小项握了握拳头,危机也是机会,特务要抓,立功也绝不放过。 这次不能默默无闻,必须搞点大动作。 “金熠,准备好了吗?” 第156章 献策 感谢现在信息不通畅,风气还没有彻底被扳正,药学家带领的研究小组的大发现只在小圈子内流传,他们这样的偏远地区没人听说过,这给了项海澜操作空间。 干大事得有盟友,《中医药方100条》说服力还差点。 项海澜先找了村里的知青宋霞,“咱们去县里你这么说……” 小项大眼睛叽里咕噜转,教性格古板的宋知青说谎。 宋霞头摇成拨浪鼓,“我不知道我们家的中医世交认识谁,你怎么还编的有名有姓的?屠研究员?海澜,咱可不能说假话,一旦查出来,要犯大错的。” 治病救人有啥错? 项海澜问了宋霞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尽早回城见你的西医主刀父亲?” “想。” “想的话,就帮我把中医药方吹出去。” “不行,咱们不能拿人命开玩笑。”宋霞听项大诚在村里广播恐吓了一天,她作为南方人自然也是谈疟疾色变。 项海澜把她的头掰正了跟自己眼神对视,“宋霞,我拿人命开过玩笑吗?” “没有。” 这不就得了,“我跟你保证,我现在,以后和将来都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说服了宋霞,小项让金熠带头,带着村里的知青一起去荒草甸子割青蒿。 青蒿不是常见的艾蒿,没经验的容易弄混,小金认识。 知青那边一开始摸不着头脑,不愿动弹。 擒贼先擒王。 项海澜真诚地问“窑二代”,“凭你的‘优秀’背景,你有没有想过,高考不让你报名咋办?” 陈正道咋没想过?他脑子转得一点不比金熠慢,小金不用提醒,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项海澜这么做的缘由。 “我全听组织安排。”陈正道怪模怪样地敬了个礼,回去后挨个揪着耳朵提醒。 大家割了一天青蒿,整理了三大车。 项海澜让这帮人第二天接着割,她骑自行车去县医院找大姐。 一天时间,汉达县被忽视的疟疾集中爆发了,各公社都有,县城得病的也不老少。 领导们听了小王大夫的汇报还是将信将疑,因为汉达从来没有出现过流行性疟疾。 派人接市里的大夫过来会诊,确定了就是这个病。大夫会诊完就立即回去了,市里也出现了疟疾病人。 县里领导这下坐不住了,急了也没用,没有药来治疗。 项海波在医院值了一宿班,眼底挂着深深的黑眼圈,狼吞虎咽吃着妹妹从家里带来的萝卜油滋啦馅包子。 项海澜从开水房接了一茶缸热水,给大姐顺包子,见她吃饱喝足,问了句:“姐,你想不想当领导?” “我现在不就是护士长吗?整个观察室我说了算。” “你想不想整个医院都你说了算?” 让项海澜没想到的是,项海波没骂她神经,反而诚恳地点了点头,“想,那帮二百五占着茅坑不拉屎,换我来当院长保准把医院管得井井有条。” 她心里有气,上回鼠疫要不是有上面接手,也是处理得一塌糊涂,这次的疟疾如果早点重视,哪会成现在这样。 在其位不谋其政,看着闹心窝火。 “姐,那你就照我说的办,……” 项海波听完妹妹的瞎话愣了,“我是去省城开过三八红旗手表彰大会,但我没听人说过屠研究员这个人呀?凭这个邀功,我心虚啊。” “手段不重要,结果最重要,当然这次立了功,不一定给你往上升那么一大截,咱慢慢攒功劳,敢想敢干,谁说当不了院长?” “那就干啦?” “干!” 项海澜让项海波隔一天再去找大领导,情态得有一个酝酿的过程。 周一一早,项海波按妹妹嘱托,带着加班的小王大夫去找他爸老王,老王是手握实权的副职,这两天因为疟疾着急上火,牙疼病犯了,腮帮子肿得老高,冷不丁一看像是得了腮腺炎。 牙疼心情更不好,见到儿子也没好气,“你不在医院待着,到处晃荡啥?” 项海波挤开小王,上前道:“副主任,是我找你有事。咱长话短说,我今年三月份去省城开大会,听一起开会的冰城制药厂的女三八红旗手提到一个人,这些年一直带队在南方搞抗虐新药,已经过了临床实验,疗效特别好。” 老王一听来了精神,“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听来的小道消息,我也不敢保证,也不知道怎么找这个人,这药好像还没投产,去讨药得走程序,时间长,咱耽误不起,对了,我听说那新药的主要成分是青蒿。” 不等老王接着问,秘书推门进来,他刚从一把手家回来,哭丧着脸道,“主任也得了疟疾,症状还挺重,人都起不来了。” 一把手出事,老王没了问话的心情,挥手让儿子和项海波先回去,抗虐药的事,他安排秘书去打听。 接手主任的工作,老王捂着肿胀的腮帮子忙了一天,问秘书打听得怎么样,秘书摇头,京城暂时沟通不上,打电话问遍了省城六个制药厂,没人听说抗虐新药的事。 “项同志挺靠谱的,不会在这个事上瞎编吧?” 又过了一天,农垦团也中招了,县革委会一半人倒下了,老王急得另一半腮帮子也肿了。 项海澜带着知青们和一大马车的青蒿过来时,看到老王正顶着蜜蜂狗脸指挥各个办公室灭跳蚤。 满革委会大院的人被满满一马车青蒿惊住了,这啥玩意? 宋霞收到项海澜的眼神示意,上前报告,“我是来自苏省的知青宋霞,父亲是大夫,家里来往的老中医跟京城研究抗虐药研究员有接触,老中医说研究证明青蒿治疗疟疾有特效,我们大队的知青听说后,三天时间,不眠不休,割了一马车青蒿,送来革委会,大家一同抗击疟疾。” 项海澜拿出她的万能手抄书,“副主任,你看这是我抄的药方,里面真有青蒿治疟疾的记载。” 老王接过用棉线缝的草纸本,看完后,再打量面前这帮年轻人,还有一马车青蒿。 精神可嘉,但总感觉跟小孩过家家似的,还有那个神秘的研究员。 “副主任,您现在还有别的好办法吗?”项海澜问。 “没有。”老王摇头。 “那就让我们试试,按照药方给大家熬药,熬药的大陶罐子我们带来了十个,柴火也准备好了。” “我们愿意为汉达县百姓的安康贡献一份力量!”知青们集体表决心,把老王喊得一激灵。 “那你们就试试吧。” 第157章 溜之大吉 肥水不流外人田,项海澜找来护士长大姐现场指挥熬药,知青们打下手。 她干啥呢? 当然是掏出由大队所有知青签名印手印的保证书,双手交给现场监督的革委会王副主任,“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我们的集体保证,请您过目!” 老王:“……”这帮知青咋一惊一乍的? “王副主任,其实我的药方里还有一条治牙疼的,要不您也试试?”小项盯着主任蜂蜜狗脸,想起那个着名表情包,差点憋不住笑。 老王:“……” 副主任没抵住忽悠,由“马屁精”小项亲自抓药熬药,熬好后,往黑乎乎的药汤里丢了一片盐酸环丙沙星。 中西医结合疗效好,老王牙疼立即减轻了。 “小项,你是个奇才呀。”牙疼不是病,疼起真要命,项海澜在副主任心中的地位蹭蹭蹭往上涨。 那边知青的药汤也熬好了,端给在县高中隔离的病人,疗效没有项海澜中西医结合的汤药那么快,但连喝三顿,好些病不太重的疟疾感染者忽冷忽热的症状已经消失了。 满城欢欣鼓舞,再接再厉,小金和知青们做技术指导,带领大家继续割青蒿。 还有重症病人呢。 京城研究员的消息传到了农垦团,那个过来劳动改造的老中医还没回京。 都是一个圈的,虽然他原来主攻的方向是肝病治疗,老大夫被叫到团部办公室,往京城拨长途电话询问,打听了好些人,无果。 “没有屠研究员这个人!”项海澜惊了。 其他名人的名字都能对上,为啥这个人对不上? 穿越系统你玩我! 幸亏青蒿熬的汤水有疗效,要不真坐蜡了。这事也提醒了她,话不能说得太满,平行世界毕竟是平行世界。 但药学家又不能不提,她只有百科,没有药方配比,让一个设计师制药,开什么国际玩笑? 轻症喝汤药行,重症必须得靠药学家的药来治。不提的话,找谁要药去? 不过没有屠研究员,有个杜研究员,跟百科也对上了,他带队参加了种花国代号“523”的大型药物筛选工作,主攻疟疾,没有屠教授那么天才,药物离临床还差口气。 听说北方疟疾非高发地大冬天起病,十分好奇,正带队往这边赶。 专家过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不过满城青蒿香还没退却,不光轻症要喝,重症病人也靠它维持状态。 “杜和屠读音还挺相似的,海澜,编个名字你都能编得这么贴边,你真是天才啊。”宋霞由衷地佩服道。 项海澜囧脸,你个傻子。 疟疾治疗的事让姐姐和队里的知青们上了革委会工作人员的红榜,好信誉的积累,关键时刻能起决定作用。 项海澜的目的达成了。 蒸汽机车开得慢,带队过来的专家还没到,又死了两个重症病人。 特务的罪孽又加深了一层。 小项和小金的关注重点从治病转移到抓人,好几天没看到孙大爷,两人起了个大早,去蓝甸公社孙大爷家堵人。 老孙这两天也累够呛,主要在农村跑,追着发病的生产队,寻找特务的踪迹。 他一共找到两个跟张喜红有类似经历的人。 土房子公社是一个男知青,被同宿舍的人陷害,断了一条腿,留下了残疾,本来都安排好回城的工作了,因为残疾,被别人顶了。 他比张喜红惨,倒出的跳蚤把自己也感染了,反正他也不想活了,老孙磨了好久才撬开他的嘴。 可惜他也没看到给他塞纸条和虫子的人的长相。 最后一个是年轻小媳妇,自婚后就被男人隔三差五地揍,人瘦得没二两肉,跟 上一个男知青一样,也感染了疟疾,她更惨,底子差,扛不住,死了的两个人里就有她。 人死了,更是啥也问不出来。 家暴男没死,被打的死了,让人气上加气。 老孙也窝火,“我今天去山里的桃园公社,不是我管的片区,还得跟当地的哥们协调,哎,真麻烦。 大侄女你得做好心理准备,长相先不说,光是纸条,咱都未必能弄来,这些年大家被整怕了,带字的东西谁都不敢留,换做是我,被塞了纸条,第一时间也会销毁。” “我们明白。” 小项和小金相携出了孙大爷家,面上都带着些颓然。 项海澜总结穿越后的种种经历,绝大部分事情都很顺利,挣钱,种地,囤货,阻止鼠疫传播,甚至编的瞎话也没被戳破。 唯独一件事,抓特务。 推理不好用,关键物证也失灵,总被特务领先一步。 “特务就是我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小项恨恨道。 小金心情不好,就爱爬山。“好久没去那个山洞了,过去看看吧。” 两人从煤矿后山上去,爬到中午才到的山洞。洞口的铁栅栏不在了,估计是被偷走了。 自从煤矿调查结束,孙大爷派出所的人也好久没过来了,洞前枯萎的草没有踩踏痕迹就是证明。 山洞里的烟熏味道都散没了,只有石壁依然黑漆漆。 小金还记得机关的位置,踹了一脚上去,吱嘎一声,机关开了。 里面的东西,孙大爷说,情报部门派人来拿走了。 原本以为小石龛里空无一物,结果金熠从里面找到了一张纸。 纸是黄色草纸撕掉的一角,那种可以在坟头烧的纸,用这种纸写字,本身就代表了一丝轻蔑和恶意。 上面是钢笔写的一行字,“项海澜,金熠,咱们后会有期。” 什么意思? 特务放完跳蚤,溜之大吉了? 第158章 找到了! 都后会有期了,肯定是在告别。 而且直接写出了两人的名字,证明他们早前的担心没错,处理动物群时,特务在场,看到了两人的一举一动。 金熠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我们留字条,悄无声息地走掉不好吗?”换成他就会这么做。 小金没条件接触犯罪纪录片,项海澜不但看过,还看了超多。 对方的行为不难理解,“为了炫耀。”项海澜冷笑道。 像黄道十二宫杀手给报社写信一样,高智商罪犯最喜欢留下文字指引,享受凌驾于人的快乐。 只不过大洋彼岸的杀手更小心一些,不会留下手迹,这位不知道是得意忘形,还是不在乎,竟留下了亲笔字迹。 硬笔书法水平还不错,运笔挺重。 金熠难免多想一些,“会不会是别人写的?” 小项撩起眼皮,“金熠,我问你,你见过的人里有比我还幽默的吗?” “没有,你最幽默。”小金实事求是道。 “那不就得了,连我这种爱搞恶作剧的人都不会开这种玩笑,知道这个机关所在的人,孙大爷,搞情报的,谁会无聊到干这种事?” 小项说完,抖了抖手里这张黄纸,又露出金熠熟悉的狐狸笑,“咱们两个的名字起得真好哇。” 小金立即跟上了她的脑回路,“因为笔画多。” 项海澜狠狠点头,“除非他能左右手开弓,写出不一样的字体,否则绝对藏不住。” 虽然特务只留了一句话,谁让他俩名字里都有一个繁琐的汉字,项海澜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笔迹鉴定专家,但她学设计出身,美术是必修,如果有对比样本,可以试着分析一下。 小金眉眼深深,也勾唇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容愈发相似。 “给陶光明送菜的已经排除了,煤矿的调查方向是我们选错了,能自由出入他家,不引起怀疑,应该还是他身边的人。” “走,找王副主任讨债去。” 一把手还躺在病床上起不来,二把手要退休了,不管事,汉达县现在王副主任说了算。 项海澜五片环丙沙星把老王的牙疼病治好了,在老王面前倍儿有面子。 “王主任,专家什么时候到?” “明天晚上。”专家能来,老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要不县里几十个重症病号真没法治。 也是奇了怪了,市里虽然也出现了病例,但感染人数和危重病人都比汉达少多了。两次传染病,重灾区全在汉达。 他打量风扑尘尘的小两口,问道:“你俩割青蒿去啦?” “没,我俩上山了。王副主任,我来找你秋后算账来啦。”项海澜笑眯眯道。 老王会错了意,“算啥账?你这小姑娘是不错,要是没结婚,跟我家王冰倒是挺合适的。” 金熠:“……” 小项摆了摆手,“此账非彼账,您不觉得这次疟疾生得蹊跷吗?” 咋不觉得呢?前两天忙着安排病人,没时间细想,他也听说了,蓝甸的老孙在调查,让县公安派人增援。 “您听我说……” 项海澜把跟小金调查的整个过程,挑能说的跟老王说了,但是没把纸条给他看。上面有两个人的名字,给外人看了,解释起来太麻烦。 一个谎言说出去,需要无数个谎言支撑,项海澜嫌累。 现在这件事,不光是特务和汉达县广大人民群众的仇怨,也是小金和她跟特务的较量。一旦找到人,项海澜不介意动用私刑,独自把特务解决了。 老王长得很精神,浓眉大眼,心眼也挺好,把项海澜的话听进去了,摸着下巴沉默良久,但他没多问,用行动表示支持。 拿起桌上的老式电话,打给了站官城公安局,陶光明一案的资料,情报部门带走了一部分,剩下一些不太重要的就放在市公安局档案室。 跟那边协调好,他给两个年轻人开了介绍信,斟酌着开口:“我听说过煤矿那边年初一直在调查,我也不是很理解你们俩为什么执着于这个人,这件事,是年轻人的热血吧?” 项海澜差点摇头,真不是热血。 “我欣赏你们这份热血,有困难随时找我,孩子,希望你们能有收获。” “我们尽力。”小项和小金齐声道。 老王的支持很到位,专门派吉普车把两人送到了市公安局,比坐长途车快多了。 档案室关于陶光明的档案,光是纸壳箱子就装了五箱。 时间紧迫,特务那边都告别了,继续搞排除法,两人只翻阅纸质档案。 当天去得太晚,只翻了一会儿,人档案室就下班了,来回一趟太麻烦,晚上两人住的旅馆。预判到这种情况,离开汉达之前已经找人通知了家里。 第二天早起,吃了口饭,继续去市公安局上班,临到中午的时候,终于有了收获,是金熠率先发现的。 他手里拿着一份秘书给陶光明起草的年终总结,“你看这些字。” 项海澜凑近看,小金圈出来的汉字都有横弯勾笔画,她和金熠的名字也有相似笔画。 弯勾结构很考验一个人的笔力,也很容易看出运笔习惯,报告里的结构和那张字条上的结构十分相似。 不止这一个证明,再次庆幸她和小金的名字笔画多。撇和奈的运笔,用项海澜学过工笔画的眼光看,也出自同一个人。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完美犯罪,只要做过,就有痕迹。 陶光明的秘书田起凡暴露了。 还有什么比私人秘书这一身份,能更方便地接触陶光明?更自由地合伙搞破坏? 日常工作相处不说,以送资料的名义自由出入陶家再正常不过,谁又会起疑心呢? “早该想到他的。”项海澜懊恼地拍桌子。 “怪不得咱们。”小金不是安慰,而是实话实说。 田起凡自陶光明事发之后,作为贴身秘书,自然被列为怀疑对象,被带走接受调查,消失了很长时间。 怪不得中间消停了这么久。 他有足够的能力脱身,所以正月十五的批判大会上没有他的身影。 现在回想,这人真是聪明绝顶,用一招釜底抽薪,杀了陶光明,转移调查人员的注意力。又将自己困于囹圄,置之险地而后生,彻底洗白上岸。 “高,实在是高。” 第159章 出发省城 事后总结还不是时候,这件事还没完。 小项和小金身份不好使,借市公安局的电话给王副主任打过去。老王不在,正在陪昨晚到达的专家给重症疟疾病人会诊。 通信不方便太耽误事了,现在再把山洞找到的纸条交出去,让市局派人,不一定会得到帮助,兴许两人还会因为隐瞒证据被扣住。 跟管档案的女民警打听了一下,她不认识田起凡,但她很热心,上楼帮忙问了,说田起凡刚恢复工作不久,其他就不清楚了,公安局也没闲到给所有非调查对象建档案。 死特务,一回来就搞事情。 不管了,田起凡兴许已经离开站官城了,得赶紧去化工局打听一下。 还好,化工局不是保卫科守门,而是传达室。 每十个传达室里,会有八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迎来送往。表面刚正无私,那也只是表面…… 项海澜见瘦老头发黄的指尖,绝对是老烟枪一个。 从包里掏出市面上最高档的长白山牌香烟,这是来的路上,两人为了方便套话,提前准备的,盖在一张纸下,推给了老头。 “大爷,我们想跟你打听个人,放心,不给你惹麻烦,问完就走。” 老头掀开盖烟的纸,眼中露出一丝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们想打听谁?” “田起凡。” “打听他干嘛?”瘦老头眉头高高挑起。 “我姐钢厂的,看上她了,想跟他处对象。”小项的万金油借口屡试不爽。 “你姐既然看上他了,连他工作调动都不知道?”老头面上露出一丝警惕。 项海澜心道,果然走了,摆出截然相反的表情,哭丧着脸道:“大爷,我没死姐夫,我姐是个黄花大闺女,田起凡都三十多了,前段时间还出了那种事,我家里能答应才怪。 好不容易消停了,这不前段时间听说田秘书没事了,她小心思又活了,在家里闹着要绝食,非他不嫁,都快十天没吃饭了,人都瘦没了。 我爸妈愁死了,我寻思帮他们分分忧,想过来打听一下田秘书的为人,人好的话,我就劝我爸妈,人差,我就劝我姐。咋回事?他怎么还调动工作了?” 小项演技越来越好,把一个关心姐姐的妹妹演绎得入木三分。 十个传达室里,会有八个精神抖擞且热爱传八卦的老头,化工局大烟枪瘦老头也不例外。 说起闲话,表情也不严肃了,呲着带着烟渍的大黄牙,眼神在小项和不动声色的小金脸上溜了一圈,“小伙子是你对象吧?你这丫头长得俊,找的对象跟你一样俊,跟大爷说实话,你姐是不是跟你长反了,长得贼难看?” 项海澜:? 啥意思? 一旁的小金代替回答,“嗯,她姐有龅牙。” 老头拍巴掌,“我就说吗,鱼找鱼,虾找虾,豁嘴龅牙就愿意找豁嘴龅牙,田秘书那口牙呀,老丑了,他不但牙丑,他还满脸包,你姐要是真跟他好了,将来能下得去嘴吗?” 项海澜:“……” 金熠:“……” 长得这么有特色,倒是方便找人。 老头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是咱这个年代,只以成分论英雄,不管美丑,要不就田秘书那长相,哪能进得了化工局呢?不过这人有才是真有才,就是有点倒霉,跟了陶光明那大特务,被连累了。” 老头一说就说个不停,小项和小金有意引导,得到了需要的消息。 田起凡的档案他们离开档案室时,已经抄了一份。 他不是站官城本地人,三年前才调来这里,档案配偶一栏写的去世,作为单身无孩“本分”人,据传达室老头说,工作十分努力,除了外貌被调侃,在化工局风评不错。 陶光明出事,他被带走调查,虽然没查出问题,但这次化工局丢了大人,情报部门放人之后,把他送到省厅的学习班,搞了半年思想教育。 不过罅隙已经留下了,他再回来工作,融不进局里,周围人都防备他,半个月前主动打申请报告调离,局里火速批准,一个星期就办好了交接手续。 现在人已经离开了站官城。 “你姐要是非他不嫁的话,可以去西边找人,他调到蒙黑交界的樟达气去了,换部门了,现在搞林业。” 永远都落后一步,该死的田起凡玩了把大的,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城的疟疾。 小项虽懊恼,听到他的去处倒是很高兴,冥冥之中,这就是天意。 姓田竟然去了大兴安岭林区,那是她前世的老家。 她的故乡离田起凡新的工作单位只有不到一百公里。 回到自己穿越前的主场,项海澜信心倍增,“金熠,咱们追过去,把他做掉。” 大兴安岭比起小兴安岭更加广袤无边,让一个人消失,没比让一只狍子消失困难多少。 “替天行道吗?”金熠听到小项的死亡宣判,丝毫不觉得惊讶,他就是相信项海澜能做到。 “嗯,替天行道。” “早该如此了。”金熠从不觉的动用私刑有错,天理昭昭的时候少,这个世界需要游侠。 杀人哪有昭告天下的,王副主任那,用啥也没查到应付过去。 大队长千金的优势体现出来了,老项的介绍信可以随便填,跟家里说他们俩个想去省城走走,看看衣服的新花样。 老项两口子虽然性格差异大,但从来不是传统的东亚家长,信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年轻人就该出去多走走,才能长见识。 不用项海澜多磨,举双手赞成。 连火车票钱都省了,马霜出面给他们联系了邮政车,免费坐着去省城。 看到车上的邮政人员各个遵纪守法,没动邮包,更没有毁信,小项和小金对视一眼,笑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去年揍的人不白揍。 第160章 中央大街逛吃 站官城距省城440公里,以现在火车的速度得跑一天一宿。火车上睡不好,下了车两人没接着赶路,找了家招待所,开了两间房,睡了一觉。 招待所一张硬板床,一个搪瓷洗脸盆和铁皮暖水壶的极简风,十分七十年代。好不容易来趟省城,项海澜想多看看这个颇具俄式风情的城市的风貌。 睡醒了去怂恿金熠,“杀人之前是不是要储备点能量?” 金熠没说话,只拿上目线瞟她。 “把人做掉之后,你能保证心里不犯膈应,照常吃饭吗?” 一铺炕睡那么久,项海澜眼睛一眨,金熠就知道她想干嘛,薄唇微掀,吐出俩字,“没钱。” 人参没了,他兜里只有买猪肉剩下来的几十块钱,还得买火车票,现在火车票特别贵。为民除害,还得自费,上哪说理去? 项海澜乐出一口小白牙,“我有钱,我请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金熠立即起身,软饭吃得心安理得。 小裁缝这个外星人手段多着呢,卖这几次衣服,挣得钱肯定不止说出来的那么少。他做过有钱人,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有没有钱。 找的旅馆在中央大街旁边,出门走上几十米就是中央大街的入口。 踏上五十年前的石子路,项海澜内心泛起涟漪。 穿越以来第一次遇到可以拿来作对比的着名场景,短短一条商街,仿佛一道时空长廊,五十年的光阴,古朴与现代,同样的人声鼎沸。 人在街上走,魂在天上飘。 用小项的现代之魂评判,建筑还是旧的好看,现代翻修就像往老太太脸上抹粉,食物也是现在更货真价实一些,瞧她闻到了什么? 带着大蒜味的肉香! 是现代不认识内部人永远买不到真货的商委红肠。 小项疯球了,拽着金熠过去排队,“要是限购的话,咱俩各买各的。” 绿皮火车里的红肠,这一年多时间被她偷着加餐都吃光了,难得碰到现货,必须备足囤货。 小金只在倒火车的时候来过一次省城,从没有逛过城里,第一次闻到红肠香,他想起海澜父亲的口头禅,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跟南方的腊肉香肠不同,这种新鲜制作,冒着热气的红色香肠,大蒜的味道初闻有些呛,闻了一会儿,口水泛滥,外皮经过熏烤,又为它额外平添了一丝炙烤的风味,非常别具一格的食物。 排了一会,两人发现不对劲,买红肠得要票。 临走之前,项海澜找马霜换了一些票据,全国粮票手里不少,可谁特么规定的买红肠要用香肠票? 口水白流了。 项海澜拉着金熠转身就走,“那玩意我光闻就能闻出配比,等杀完年猪,我给你们做,味道肯定不比这里卖的差。” 现代商委红肠跟七十年代的商委红肠比,差的只是一头七十年代的猪。 小项还是穿越经验太少,除了红肠,她第二期待的俄式西餐,闷罐牛肉,罗宋汤也没吃上。 这次不是票的问题,虽然运动结束了,但西方食物还在禁止营业行列。 一趟中央大街逛下来,只有小金一人满意,他们买到了秋林的老式糕点。 这家建于光绪年间的糕点铺子,跟红肠一样,都受俄式饮食文化熏陶,可惜大列巴,格瓦斯,修古丽姆(老式泡芙)现在不让卖。 中式糕点的种类不少,长白糕,葱花缸炉,麻仁,奶桃,大卷缸…… 东北的老式糕点受满族传统影响,个大,扎实,吃一个管饱,国营老铺更实在,糖精不要钱似地库库放。 项海澜吃了半拉长白糕,把带出来的一壶水都喝光了,还没解渴。再看金熠,已经造了俩葱花缸炉,不愧是沪市人,抗糖能力强。 “葱香酥脆,有种葱花饼和饼干结合的味道,挺好吃的。”从小金嘴里听点好话难,可见他对这玩意的热爱。 一趟中央大街逛下来,跟项海澜的穿越人生一样,怪“跌宕起伏”的。 当然也逛了百货大楼,衣服样式没比站官城和汉达县好多少,跑不了三八服,铁路服,哔叽翻领大衣,颜色依然是黑白灰。 不过套在黑白灰里的年轻姑娘是真好看,项海澜从不因为自己是顶级美人就失去欣赏美人的兴趣。 冰城姑娘皮肤白皙,个子高挑,鼻梁跟个子一样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为一个东西方文化交融了快一百年的城市,生在这里的人受其影响,气质才格外不同吧。 小金被小裁缝看姑娘色眯眯的眼神整无语了,“咱俩究竟谁是男的?” “我当然是女的,你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爱看姑娘,怀疑你心理上是女人。” 金熠:“……” 小项最爱看他被自己怼到无话可说的样子,笑得不行,拉着“闺蜜”出了百货大楼,“先找个地方吃顿正经饭,咱再买火车票去。” 下邮政车时,特意看了一眼列车时刻表,去往樟达气的火车晚上六点发车,这两个城市距离更远,700公里。 黑省地域太辽阔,出趟门杀人,要跑一千多公里,够欧洲小国家转一圈了,“千里追凶”真不是一般人干的活。 两个“杀手”找了国营老店砂锅居吃砂锅。外面的温度降到缩手缩脚的程度,热腾腾的砂锅暖心暖胃。 这家老店后世也很出名,项海澜点了跟后世一样的豆腐丸子砂锅,砂锅配油饼是绝配,一口气要了四张饼,冰城的熏酱也十分出名,又点了一份酱棒骨。 大城市的国营饭店更贵,一顿饭花了五块钱,这钱不白花。 豆腐丸子看似清清淡淡,内有乾坤,丸子嫩滑,味道鲜美,汤水的味道也十分有层次,淡汤配油饼,中和了饼的油腻。 再啃上一根酱香味浓的棒骨,味感由轻到重,吃起来舒服极了。 小金边吃边在心里感叹,小裁缝第一次来大城市,没有丝毫怯懦,逛个中央大街跟逛自家菜园子似的,点菜更是张口就来,这姑娘身上的谜团刚解开一部分,就又缠上一圈,丝毫不见瘦。 饭店里人多,说话要防备别人听到。小金突然凑近项海澜耳旁,温热的呼吸吹在耳朵上,让她从里到外的发痒,就听小金用低沉的声音问:“你们那个星球的人……本体都是线轱辘吧?” 项海澜:“…………” 这都哪跟哪?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金小狗的说话方式跟她越来越像了。 第161章 挖你老巢! 吃饱喝足,该干正事了。 两人步行去火车站,小金对地方文化没有项海澜那么了解,边走边问,“为什么你们这里的地名好多都有达字,汉达,樟达木,有什么说法吗?” “好多都是少数民族的称谓音译过来的,比如樟达木,在鄂伦春语中就是长满樟子松的地方,听名字就知道树多。” 有山有树是他最喜欢环境,小金对樟达木之行又多了一丝信心。 至于行动方案,两人没怎么研究,到了地方先观察两天,因地制宜想办法。 身旁的小项突然停下脚步,“田起凡对外说,他老婆是咱汉达人,老婆死后,他思念亡妻,才打申请调来咱们那里。他老婆家人都死绝了,有没有这个人都做不得准,但有一点应该能作准。” 金熠不用项海澜继续往下说,已经猜出她的意图。 田起凡正是省城人,档案里有他的家庭住址,他父母双亡,继承自父母的老房子就在道里区。 道里,道外是冰城的两个区,里外之别就跟沪市的上只角和下只角一样,道里是省城的经济文化中心。 他们今天这大半天都在市中心转,田起凡道里的家,离两人所处的位置不远。 传达室老头说,樟达木林场现在急缺人手,田起凡办好入职手续,已经过去履职了。 万事都有意外,一旦田起凡没走成,人在省城呢? 不过去确认一下,他们奔赴700公里去了樟达木,没堵到人,就白跑了。 “走,过去看看。”小金带头转了方向。 档案的地址他们已经记在心里,谨慎起见,去新华书店买了一张城市地图,对道里区的道路做了了解,成功找到田家所在的位置。 是一个位于一处教堂后身的四间红砖房。砖房没有围墙,四间房有两道门,上面都挂着锁头。 历史原因,冰城建了许多俄式风格的蘑菇顶教堂,因为运动有一部分教堂被推倒了,这座规模不大的教堂被保留下来也算是奇迹。 田家房子紧贴着教堂,外覆的红砖样式相似,以前应该是教堂的附属建筑。 好消息是,这座孤零零的房子旁边没有住家,方便他们溜进去查看。 坏消息也是没有住家,不方便打听情况。 教堂周边是新建的灰色四方水泥楼,大门上的牌子都是机关单位,连红砖教堂都被街道征用,成了街道办公地。 这里跟闭塞的站官城和汉达县不一样,贸然去街道办公室打听田家,容易引起怀疑,只能先憋着,找机会再问。 不过来都来了,不去房子里看一眼,两人又有些不甘心。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旁边水泥办公楼里的人居高临下,很容易发现他们行“不轨之事”。 最好等到天黑了,办公楼里的人下班后再行动。 “那今天咱们就不走了?” “嗯,留一晚。”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回旅店退了房,又重新找了一家旅馆开房,告诉前台的服务员,要排练汇报讲演,晚上回来得会很晚。 不是多此一举,旅馆前台服务员各个跟密探似的,行为稍显异常,就容易被他们盯上。 搞定旅馆,再做些准备。田起凡那人研究病毒的,夜探他的老巢,最好做好防护。 小项和小金分开行动,项海澜负责把口罩加厚,准备防护装备,做好了出去找外出买杀虫剂的小金。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省城,商品种类要比汉达县多,小金找到一款味道不是那么重的杀虫药。 晚饭买了几个油炸糕解决,两人在外面待到八点。 天冷后,大街上的行人也少了,终于,田家周围办公楼上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行动! 换了暗色衣服的两人快速来到教堂后身,项海澜在路口放哨,小金用他的经典款瑞士军刀开锁。 虽然以前没干过,但是他很有撬门的天赋,往锁眼里捅了一根钢针,鼓捣一会儿,就听到啪的一声响,锁开了。 没有第一时间踏进门槛,小金后退一步,用脚把门踹开,咔嚓一声,门上掉下来一个瓶子。 黑灯瞎火看不清,里面应该有溶液,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味道飘散开来。 项海澜也听到瓶子碎裂的声音,暗呸一声,这个田起凡放到金庸小说里就是毒王丁春秋,太特么邪性了。 小金把门开了一道缝隙散味。等待的时间,去开另一扇房门。 这间门打开后,倒是一切正常,门上没有藏东西。 金熠先进去,用手电筒在屋里照了一圈,没发现异样,才出去喊项海澜。 两人先从西边这两间房子查起。 因为是教堂附属建筑,房间不是传统的北方民居样式,除了灶台,北侧还有一个西式壁炉,应该是以前修建的给四间房子供暖用的。 两间房里东西不多,外间是厨房,碗筷都整齐地收藏在壁橱里,调料也不多,一看就好久没开过火。 里面那间是卧室,床上只剩一张木板,被褥什么的也被收进了柜子,柜子里除了两床被褥,衣服一件没有。 这两间相当于空屋。 两人合上门,去了左手边两间屋子,除了少一个壁炉,房间的摆设跟另外两间没什么区别。 只是床和家具的样式更古朴,看着像是田起凡父母生前居住的屋子。 “姓田的能在门上放毒药,说明这两间屋子藏了好东西,咱们再找找。” 项海澜起了好胜心,毒王,不管你藏了什么 , 我一定会挖出来,得罪我项海澜, 你倒大霉了! 第162章 特务出现 雄心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两间有毒药水保驾护航,疑似去世老人生活的房间,一点破绽都没有。 两人持手电筒,每一寸地面都没放过,地是平整的水泥地,跟地板和昏暗的山洞不一样,木头和理石有纹路,田家的水泥地一丝裂纹都没有,就算有地下室,入口也不可能在地面。 家具是普通实木打的柜橱,没发现隐藏的结构,木床也找了,普通的四条腿木床,连床箱都没有,不可能藏东西。 田家没有炕,少了一个藏东西的地方。 唯一没找的就是顶棚,这四间房罕见地没有吊顶,小金踏着家具攀上房梁,每一根梁柱都没放过,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田起凡不可能无师自通,他来站官城之前难道不做实验?”项海澜想不明白。 “这里人多眼杂,没法做实验。”金熠跳下柜子前,从兜里掏出手绢,把脚印擦干净。 项海澜不指望搜出田起凡的实验材料,那些东西太恶心,找出来还有传播危险,顶多让他的罪证再多一条。 以这屋子的条件,能藏下的东西不会很大,她希望能找到纸质材料,比如那个病毒研究所的实验笔记,否则田起凡这一身本事又从哪里来的? 跟陶光明学的?玩病毒又不是做饭,他才来站官城多久,学了两年就成大师了?小说里的丁春秋都做不到。 “如果他的实验室在外面,省城这么大,那可真没法找。”项海澜有些犯难。 金熠拿着手电筒扫向门口碎裂的玻璃瓶子,空气中还残留淡淡的药水味道。 他的关注重点还在这间屋子。“如果没有重要东西,田起凡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放个瓶子在门口砸人?” “是呀。”小项也想不明白。 “会不会是转移视线?重要的东西在另外两间屋子?”金熠转变思路,想到另一种可能。 “那他可太奸诈了。”以田起凡的智商确实能干出来这种事。 金熠拉上小项,“走。” “等一下。” 项海澜找到角落的扫帚,把现场打扫干净,至于要不要再放一个玻璃瓶子在门上,想想还是算了。 这次去樟达气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田起凡没有再回这个老宅的机会了。 两人关上房门,又回到另两间房。这两间就像前两间房子的复制粘贴版。无论家具,还是地面,顶棚跟那两间都一样,找不到异常。 “如果再没发现,咱们只能去院子里碰碰运气,这里是老建筑,虽然离江边挺近,老建筑尤其是教堂挺喜欢修地下室的。”项海澜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教堂如果有地下室,除非正式入口封掉了,否则在教堂里办公的街道办早就发现了。”虽然大隐隐于市,但金熠直觉田起凡不会在自家附近搞任何动作。 那就只剩一处地方了,两人同时看向北墙那个西式壁炉。 壁炉上方有一扇小窗户,看窗台的宽度能分析出来,这栋房子整个北侧墙体有四十公分的厚度。 为了方便走火散热,里面是空心的。 如果有人住,肯定没法在烟道里塞东西,但这屋子已经好久没住人了。就像她家老项,习惯把违规的黄历塞在夏天不生火的炕洞里。保不齐里面真有东西。 壁炉太矮了,金熠的身材蹲不下去,项海澜身体柔软,负责钻洞。 西式壁炉的火都是往上走的,这个壁炉的烟道要转向,里面设计得有些复杂。 手电筒的视线被黑色的火砖挡住了,顾不得里面的烟灰,小项又往里探了探,将手电筒伸向转弯的烟道。 光线下有灰尘在飞舞,视线所及,并没有发现障碍物。能感觉有空气在流通,说明整个烟道并没有大型异物阻塞。 烟道有十几米长,项海澜从绿皮火车调出强光手电筒。 刚摁亮,就又被她关上了。 以前没用过这种2000流明的手电筒,强光在狭窄逼仄的烟道那个刺激呀,项海澜眼睛差点被晃瞎。 在站在壁炉前的小金看来,里面有光忽闪了一下。 他声线紧绷,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里面是不是有尸骨?是不是磷自燃了?” 项海澜:“……” 无师自通的是你吧?爱伦坡惊悚小说的情节都被你编出来了。 她闭了会眼,再睁开眼,视线里的光斑还没消失,看来短时间内不会恢复,眼睛有些干涩,还是先退出去再想办法。 项海澜把手里的手电筒又换回普通手电,眼神不好,往外退时,碰到耐火砖,手电掉了,砸到壁炉底部烧柴的地方。 “咚”的一声,跟他们用手电砸火墙的回声相似。 “找错地方了!”小项顶着花猫脸钻出来,小白牙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咱们在这里耗了半个小时了,得加快速度。”金熠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项海澜,让她在一旁歇着,他来研究怎么撬开地上的耐火砖。 小项擦干净脸,不经意地回身一望,吓得“啊”了一声。 街上路灯昏暗的光线被教堂挡住了一部分,朦胧的光影下,窗外一道矗立的人形黑影格外醒目。 金熠听到项海澜的惊叫,立即起身,“怎么了?” 同一时间,窗外的黑影动了,他往屋里砸了两个瓶子,砸完转身就跑。 甩在小金和小项脚前的瓶子是密封瓶,随着瓶子碎裂,有浓重的臭鸡蛋味散开。 项海澜虽然不知道瓶子里密封的是什么气体,总归臭鸡蛋味跟毒气分不开。火速套上口罩,跟金熠一起奔出门外。 刚才黑影转身时,金熠注意到他侧脸上颚的凸起,“是田起凡,他没去樟达气!” 临时一赌,竟然赌对了。项海澜立即加速,“追!” 才跑了不到三十米,就有些力不从心,不光小项,连金熠都有头晕恶心的反应。 他们是爬山高手,体力超强的,一定是臭气有问题,他们中毒了! 项海澜作为现代人看到过很多猪掉粪坑,救猪的人跟猪一起死了的社会新闻,还有下水道维修工人中毒死亡的惨剧。 想起来了!粪坑沼气是一种混合物,其中甲烷无色无味,有一种气体却有臭鸡蛋味——硫化氢。 有剧毒! 你爷爷的!知道田起凡为什么跑了,他不是吓跑的,他是怕自己也闻到毒气,被毒晕! 第163章 弄死你 虽然两人只用了几秒钟就逃出屋子,但浓度纯的硫化氢闻两口就能出事。项海澜的反应更重一些,当时她在擦脸,没戴口罩。 小金也没好多少,他体力强,代谢快,这会儿腿有些软。 万幸从两人目前的反应看,应该是轻微中毒。但必须紧急处理,项海澜不敢保证一会儿症状会不会加重。 她拽着金熠来到江边附近的公共厕所。甭管男女先进去瞅了一眼,还好,这会儿快九点了,厕所里没人。 就算是省城,公共厕所也还是旱厕,条件十分简陋,男女厕只有一道砖墙挡着,上面没有封顶,倒是方便她办事。 项海澜喊金熠去对面的男厕,“在墙那头听我指挥。” 金熠虽然不解,但也没开口质疑,他知道小裁缝不简单,也从来不会害他,听话地去了对面。 项海澜处理硫化氢的知识有限,隐约想到那气体顽固,必须把沾染毒气的衣服换掉,不能在大街上脱衣服,路上还有零星几个上夜班的人。 倚在男女厕中间的墙上,她告诉自己冷静,仔细回想穿越前看过的影视资料,中毒后该做哪些急救。 同时意识迅速在绿皮火车里翻找马上要用到的东西。 她先在墙头放了三个装满水的罐头瓶子,对墙对面已就位的金熠道,“把脸和手洗了,漱下口,重点清理下鼻孔。” 说完,她自己也在动手快速清理。 绿皮火车可真是个大型百宝箱。在火车里还找到一样好东西,氧气易燃易炸,氧气罐肯定带不上火车,但有乘客带了袋装的医用氧气。 可能这东西比较安全?没时间想那么多,顶用的东西必须赶紧用。 她对金熠道:“拧开端口,赶紧吸氧,手也别闲着,你把外衣和外裤,鞋都脱了扔给我。” 都快被毒死了,管不了那么多,一旦活下来,还得掏枪杀特务,索性也不藏了,反正她这个外星人形象在金熠那里树立得越来越牢。 氧气吸进肺里,感觉舒服了一些,项海澜解扣子的动作都麻利了。 对面金熠很听话,也在窸窸窣窣脱衣服。 他们逃出来的速度很快,里面的衣服暂时先不用换。不能耽误太长时间,田起凡还在外面虎视眈眈。 这里又是公共厕所,是没有封闭隔断的简陋厕所,一旦有人进来上厕所看到他们脱得精光,被当成流氓就坏菜了。以他俩现在的体力,可打不过人。 项海澜空间里最不缺的就是衣服,找了一套黑色的运动装扔给金熠,她自己也换上类似的一套衣服。这种黑色尼龙运动服,款式很简约,没有打眼的logo,跟市面上的服装只有质量差异。 鞋没拿运动鞋,火车里她收集了好多双本家太奶奶做的手工布鞋,扔给金熠一双黑布鞋,自己也穿上一双。 换好鞋,又冲了一遍手,把脱下来的衣服丢进火车里专门用来放垃圾的厕所间,项海澜和金熠立即出了公共厕所。 中了臭气,任谁都不想再闻厕所味,虽然这厕所很通风,味道比较淡。 江边的风很大,收起氧气袋,两人靠自然空气缓解身体症状。 金熠眼里有疑问,但没开口说话。 项海澜是没时间说话,这会儿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她想在火车上翻看收集到的书籍,有没有记载硫化氢的处理事宜。 还真找到了,有位乘客带了一本安全防护手册上火车,里面介绍了火场逃生,地震逃生知识,有一章就是指导毒气中毒处理的。 快速浏览了一遍,项海澜放心了,她刚才的处理思路是对的。 这章也额外介绍了硫化氢,因为这是现代都市最容易碰到的有毒气体。最危险的一点是这种气体进入人体后,不会被代谢出去。即便中度中毒,进了医院处理起来都很麻烦。 除非中毒症状轻微,靠超强的身体素质抵抗。 项海澜看完惊出一身冷汗,对金熠唏嘘道:“我们刚才离死神就一步之遥。” 田起凡的危险程度在升级,这玩意比病毒厉害多了,根本不给你反应时间,幸亏带了口罩,幸亏反应快。 当然有臭鸡蛋气味的气体还有几种,他们中的如果不是硫化氢,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金熠点了点头,目光在警惕地四处打量,“田起凡能预见到我们闻到气体后的反应,肯定不会跑多远,这会儿兴许躲在暗处观察。 刚才躲进厕所是对的,但咱俩还没过鬼门关,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就算是徒手斗一场,咱俩现在加一块都未必打得过他。” 项海澜灵机一动,“危机也是机会,我也有后手。” “后手?”金熠越来越看不懂项海澜,手段太多了,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是的,后手。”小项目光灼灼,她准备以身噬虎,绝地反击。 递给金熠军用水壶,吩咐道,“喝水,然后做呕吐的样子。” 金熠吐完,项海澜接着吐。 “接着装体力不支,我们慢慢爬上大堤。” 金熠已经猜出项海澜的意图,以他们的身体状况,出其不意,制胜一击确实是个好办法,立即配合地做出中毒至深的样子。 踉跄地爬上护江大堤,两人又下到江边,中毒的人渴望洗澡来缓解症状,很符合常理。 大堤有高度,挡住了街上人的视线,一会儿他们动作时,就不会有人发现。 两人不等下到江边,就倒在大堤的斜坡上。 闭眼等了五分钟左右,耳旁传来脚踏荒草的声响。 特务来了! 小金放轻呼吸,右手的瑞士军刀已经就位。 项海澜的意识高度集中,那把乘警的手枪也已就位。 第164章 干死特务 死特务真够小心的,他本人没有上前,用一根长竹竿在金熠和项海澜身上捅了捅,见两人没反应,又在竹竿顶部固定了一个玻璃片,伸到两人鼻孔下,想探明两人是不是死了。 不用商量,两人都没屏住呼吸,装死人容易被弃尸,有活气才能查到田起凡下一步想干什么。 竹竿缩回去之后,田起凡也跟着消失,项海澜心道,难道活着才会被弃掉?不应该呀。 过了一会儿姓田的终于回来了,除了脚步声,还多了车轮碾压草皮的声响。 田起凡把车子停在坡下稍微平缓的地方,人却没有立即上来。 项海澜倒下时,头稍微向下弯折,她眼睛睁开一道缝,偷偷朝坡下望,看到田起凡正在往身上套防护服。 七十年代的防护服类似胶皮雨衣,穿起来有些费劲。 费劲也要穿,啧!他这是怕两人身上的毒气排不干净,熏到他。 这个田起凡真是天生搞病毒的,特么地太专业了。 小项知道金熠手里有瑞士军刀,用气音提醒他,“把你的刀先收起来。” 以田起凡的谨慎程度,兴许要搜他们的身,她有绿皮火车不怕,小金不行,一搜就露馅。 金熠听劝,轻轻嗯了一声,压在身下那条胳膊微微动了动,把军刀又装回了裤兜。 坡下的田起凡防护服终于穿好了,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旋了这么久,面对面的时刻到了,可惜不能睁眼看毒王。 关闭了视觉,其他感觉尤其明显,项海澜能够闻到对方身上防护服的橡胶味和一种苦药的味道,也能觉察到他的视线停留在两人脚上新换的鞋上良久。 继续忍着恶心让姓田的手在她身上摸索,小金也是同样待遇,不出所料,他的的瑞士军刀被没收了。 忍了大半过程,项海澜实在忍不下去了,她爷爷的,姓田的要扒她的衣服!是怕他们衣服沾了毒气?还是把他们当成实验小鸡仔,要剥成白条鸡带回去? 去他的追查最后根据地,姑奶奶不干了,项海澜的枪和金熠的腿同时动了。 小项照着姓田的胸口就是一枪,这么近的距离,打不中比打中还难。 小金的大长腿对着田起凡的胸口就是一脚。 子弹的冲击力和小金黄金一脚的共同作用下,田起凡的身体在大堤的半坡翻转了一周,正好落在他推来的手推车上,车子受到冲击,往前滑行。 前方是松花江,扑通一声,田起凡连车带人一起翻进了江里。 项海澜和金熠双双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 从去年夏天到现在,历时15个月,跟这个病毒制造者数次交锋,屡次历险,没有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大决战,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甚至没听到特务开口说话,哪怕是一句,“没想到你们挺厉害,这么快就追来了。” 电影里大反派很难死的,不打上一天一夜,双方筋疲力尽,主角丢掉半条命,大反派绝不去死。 田起凡这样,搞得项海澜很没成就感。 两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下到江边。 江风烈烈,天上无月,只能看到黑黝黝的江水不停东流,车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按照往年惯例,松花江已经进入凌汛,但今年难得是个暖冬,江面没有结冰,江水流速很快。 那根特务用来捅人的竹竿还留在岸边,金熠把竹竿拾起来往江水里探了探。两米长的竹竿全没进水里,还没探到底。 现在不比后世,五花八门污染水源的小工厂还没出现,江里淤积少,松花江省城这段江水深得很。 虽然没结冰,但水温已经快要降到冰点,田起凡受伤的情况下,绝没逃出生天的可能。 “我应该打中了他的左胸,除非他的心脏长反了,否则必死无疑。”项海澜对自己的射击成果很自信。 “你哪来的枪?”金熠终于有时间问她。 小项笑得一脸神秘,“我有我们星球出品的空间纽。” “什么是空间纽?” “就是纽扣大小的空间扩展器。” “什么是空间扩展器?” “就是一立方厘米的纽扣能装一立方米的东西。” “你身上也没纽扣啊?”小金瞅了瞅小裁缝跟自己差不多的运动装,拉链一通到底,哪来的纽扣? 小项不耐烦回答了,“那么高级的东西怎么会让人轻易看到?别问了,知道太多,我们星球就把你抹杀了。” 小金闭嘴了。 不是怕,是有点震撼,他得缓一缓。 虽然有早前的电击事件打底,今晚还有凭空出现的衣服,氧气袋之类的铺垫,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亲眼看到小裁缝拿出一把枪,听她说什么空间纽,这些都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与之相比,田起凡的死都不算什么了。 当初只是玩笑般一猜,没想到小裁缝还真是天外来客,怎么会?这太不合理…… 搞得他现在为准备高考复习的物理,化学像是个笑话。不对,这位不也在咬牙切齿跟物理题打交道吗? “你在你们那是不是因为成绩太差,才会被送下来历劫?”小金不怕死地问道。 项海澜眯起大眼,“你怕不是忘了,我手里还有枪吧?”抹杀老娘可以亲自上手。 金熠:“……” 本来就惹不起,这下更惹不起了。 有太多矛盾之处,无论是项海澜这个人,还是她的身外之物,金熠现在没空想,今晚还有好多事要做。 田起凡的尸体只能白天再想办法,刚才匆忙追人,田家的门还没锁,得回去处理一下现场。 硫化氢太强了,两人体力只恢复了一点,走回田家用了半个多小时,大街上的人又少了一些。 幸好夜深人静,有大堤遮挡,就凭项海澜刚才发出那一枪,虽然隔远了听像放鞭炮,要搁大白天开枪,指不定要招来多少好管闲事的“正义之士”。 现在治安还是好,离开那么长时间,田家没再次被人光顾。金熠先把西边两间房门锁上了。 东边房间让他有些犯难,因为知识储备丰厚的外星人说,硫化氢不易消散,进去会二次中毒。 “夜长梦多,壁炉下面的东西我们越早挖出来越好。” “我有办法。”暗夜下小项的大眼睛亮了。 第165章 好死不送 刚才看到的手册有对硫化氢化学特性的描述,这种气体密度比空气高,一般会沉积在地面低处。 硫化氢遇火会燃烧,遇水会溶解。 田起凡只往屋子丢了两大瓶硫化氢气体,先开门放放,让屋子里毒气密度降低一些。 放火动静太大,还是水溶解安全方便。 空间半公开也有好处,起码往外拿东西不用找借口。 小项去年冬天闲着没事,收集的两车厢冰和雪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一股脑地往外屋丢去。 惊着惊着就惊习惯了,金熠也看出来了,小裁缝前世兴许不是人,她是个筐,超爱收集东西。 反正这些冰和雪,绝不会是从她来的地方带来的,倒更像是红旗大队出品。 两个火车车厢的体积很大,堆了大半屋子的冰和雪,需要等它们反应一会儿。 项海澜拉金熠去阴暗的拐角,掏出热水,中毒得多补水。 喝完水,接着补充体力。掏出苞米叶子包裹的大白菜猪肉馅包子,跟金熠一人吃了两个大包子。 小金吃完包子,笑着自嘲,“我好像成了嬢嬢们嘴里的软饭男。” 小项瞅他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吃完包子,项海澜把外间的冰雪收起来,如法炮制,继续往里面睡觉的屋子里塞。小心为上,两间屋子都处理好,再进去才更安全。 很遗憾,空间里没有医用防护服,项海澜找到了一次性雨衣,跟金熠两个从头裹到脚。 又戴上防护最好的医用口罩,武装充分才开挖。 项海澜从空间掏出一把锄头,交给金熠抠砖缝,动手的事必须老爷们上。 金熠已经懒得吐槽项海澜所谓空间纽里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 接过锄头,没有立即动手,用锄头把儿仔细地到处敲打,他还是倾向于这里有机关,不是用蛮力破除的。 果然锄头把儿敲到壁炉左侧一块稍显凸起的砖头,底下砖层动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和一段陡峭的铁梯子。 地下空气不流通,两人在壁炉旁等了一会儿。 “里面会不会有黄金?”项海澜想到站官城山洞里空了的小匣子,她最喜欢捡漏了。 “正好喂饱你的空间纽。”小金调侃。 哪壶不开提哪壶,挨了一巴掌,“还等着干嘛?需要我亲自下去吗?” 小金看她郁闷的模样,突然想明白许多事,笑了笑,啥也没说,提着手电爬陡梯。 只在里面待了三分钟,金熠就上来了,表情不复一开始的轻松,“项海澜,我们需要给前面的街道办事处写信。” 第二天一早,第一个来上班的街道办收发室赵大姐,打开小教堂大门后,发现地上有一封信。 应该是昨天下班后,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这事很常见,写匿名举报信的,不想露面都会这么干。 她把举报信放在了主任的桌子上,就去忙别的了。 街道事情繁杂,忙了一天的周主任,临下班收拾桌上的文件,才发现报纸下压着的举报信。 本来想明天再处理,想了想明天又一堆事,皱着眉头把信封撕开,一看惊住了。 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给了市公安局。 一整个晚上,教堂后身田家的房子有多人进出,过路的都在打听是不是出事了了。 确实出大事了,举报信上说,田家壁炉下面的地下室有情况。 老周在街道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教堂和教堂后面的四间房有地下室,跟公安撬门进屋,一眼就看到北面壁炉下敞开的洞口。 下去一看,连身经百战的公安都不寒而栗,地下室里堆了百来具尸体,全都经过处理,所以闻不到异味。 这些尸体年代跨越比较久,有的表面已经像木乃伊一样风干了,有的一看就很新鲜,像是刚死的。 和平了这么多年, 头一次发现这么多尸体, 无论哪个年代都称得上是大案要案。 杀人恶魔是谁? 别人不知道,作为邻居, 在街道办公的好多人都清楚,这家两位老人和儿媳妇早就死了,只有儿子一人在外地工作,不可能回省城,难道被鸠占鹊巢了? “不对,上周田起凡因为调动工作,还来找我盖了个章。”街道的一位办事员想起来见过屋主。 电话打到站官城化工局,问了田起凡调动的新单位的联系方式。 跟那边沟通上,说田起凡发了电报过去,说得了流行性脑炎,要休养几天再上班,那边怕传染,就准假了。 都对上了,田家没被人占了,而是一直藏了个杀人魔头。 情报部门老何接到消息,带人把所有尸体都带走了,想到田起凡和陶光明的关系,不是不懊恼,他们审了田起凡一个月,一点破绽都没发现,没想到问题最大的就是他。 还真被项海澜和金熠两位小同志说对了,整件事逻辑不合理,他们因为妄自尊大,漏掉了大鱼。 现在将功补过还来得及,必须把田起凡抓住。 项海澜和金熠也在找田起凡……的尸体。 两人还是年轻身体好,回旅馆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起来,身体虽然还没恢复到全盛状态,行动已经不受影响了。 公安局和情报部门在田家查尸体时,他们也在江边查尸体。 落水后,尸体密度起变化,人会浮上来。虽然现在水温低,但不影响尸体内部的化学反应。 他们沿江边找了三天别说死人,连死猪都没见一只,不甘心又去下游打听。 终于在靠近郊区的地方打听到,有人昨天在江面发现了一具从头到脚裹着雨衣的尸体,上报给公安,尸体被拉走了。 两人多了心眼,打听了细节,得到好事大娘的回复,说雨衣左胸有洞,细节对上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全都结束了,田起凡好死不送。 第166章 发大财了 田起凡家壁炉下面是一个微缩实验室,里面有少量实验设备,之所以保留那些尸体,不知道是留着有用,还是特殊癖好。 倒是让地方公安忙活够呛,他们要核对受害者身份,给家属一份交代。 血债累累,有人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情报部门重新复查田起凡的案子,何政看到那封匿名举报信之后,一开始怀疑是项海澜和金熠写的。 尤其是听站官城公安局的人说,两个年轻人上周去档案室调过档案,正好人也不在红旗大队,来省城旅游了。 当见到田起凡的尸体时,他对两人的怀疑消散了。姓田的身上有枪伤,那俩孩子就算聪明绝顶,弄到枪防身的可能性不大。 冬天尸体膨胀速度慢,能看出被江水泡肿的脸庞是田起凡。审判了一个月,田起凡脸上的脓包和龅牙给何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人确实是田起凡无疑,那些脓包的位置都确凿无误。 “老何,你怎么看?”办案组的一位同事开口问道。 姓田的死了,大家不用疲于奔命到处寻他,算是喜事一桩,但另一个疑问接踵而来——到底是谁杀了他? 何政摸着下巴沉思良久,回道:“要么内讧,要么有人替天行道。” “内讧不至于把姓田的老底掀了,替天行道的人手里有家伙,有枪的人可不多,难道是内部人干的?” “找到子弹了吗?”何政抬眸。 “没有,开枪距离很近,造成了贯穿伤,子弹飞出去了。”同事回道。 “是谁能让田起凡信任到近身的程度?”何政十分不解。 另一个同事加入进来,“有没有可能是特务窝的同伙?和平这么多年了,是人都有疲态,装不下去了,那特务倒戈了,弄死了田起凡,想要弃暗投明。” 何政面露无奈,“弃暗投明总得现个身,再来点猛料吧?靠人不如靠己,田起凡挖得还不够深,先从他父母的生平查起。” 小项和小金没有何政等人查案的压力,正在旅馆里歇着。 当初考虑到樟达气太远,跟父母说要出门十天。特务自投罗网,大兴安岭也不用去了,剩下几天要好好利用一下。 小项从不浪费时间,靠超强亲和力,从卖油炸糕的国营饭店服务员那问出了省城倒腾票据的地方,准备去弄些香肠票之类的稀奇票据,提前仨月把年货办了。 然后再抽一天时间去趟二叔和三叔家串门。不去的话,老项跟他们通信,容易露馅。 小金不适合搞外交,吃着项海澜从绿皮火车掏出来的炖豆角子在旅馆待了一整天。 夏天吃腻了的豆角,这会儿再吃,感觉特别好吃,项海澜的厨艺不比国营饭店的厨师差,金熠吃得挺满足。 嘴上不说,心里羡慕得不行,空间纽真是个好东西。 他其实也没闲着,研究了一天地图,老让小裁缝花钱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自嘲是软饭男,但他又不是真的想吃软饭。 田起凡死得太快,没机会翻他的兜,任谁都不会把全部财产随身携带。地下室他查过了,没看到值钱东西。 田起凡的硫化氢是从哪来的?教堂后面的四间房子没有居住痕迹,狡兔三窟,他会不会有其他据点? 小时候经常跟父亲玩解谜游戏,金熠热爱解谜,想趁着在省城待着的最后几天找到田起凡的“洞窟”,不是为公家做贡献,是为自己搞点零花钱。 跟项海澜在一起待久了,曾经视金钱如粪土的金家小少爷也学坏了。 博学多才的小裁缝告诉他,硫化氢这种气体,最容易在地下污水管道中滋生。地下管网的硫化氢不纯,并且很难收集。 那就是工业用硫化氢,小裁缝说一般冶金和造纸的过程中会用到硫化氢。 东北作为工业中心,冰城当然不缺大型工厂,冶金类企业也有三家,但都不在道里区,离小教堂很远,金熠先把它们排除了。 还有一家造纸厂,虽然也不在道里,造纸需要用水,厂子建在江边,他用地图上的比例尺算了,沿着大堤走,距离田家大概5公里。 金熠把造纸厂定为首要目标。 项海澜回来听金熠说起这件事,举双手赞成。 跟特务斗,劳心劳力,还容易丢命,来回火车票还没人给报呢。 当游侠出力不讨好,他们是赏金猎人,没人开赏,那就自己创造条件找奖赏, “还等什么?搞钱去!” 两人坐着公交车去的造纸厂,跟这个时代所有的巨型工厂一样,造纸厂门禁森严,非本厂员工不让进。 他们进不去,田起凡同样进不去,除非他会钻地洞或者爬高墙进去偷。 “他在造纸厂应该有内应。”金熠倾向于有帮手帮忙。 这厂子一看就不小,堵在厂门口找人,看谁像帮手,傻子都不会这么干,他们赏金猎人更不会干。 殊途同归,两人跟情报部门走上了同一条路,深挖田起凡的社会关系。 他们作为外乡人,没有情报部门随手可得的情报。不过吗……猫有猫道,狗有狗道,社交达人小项再次出马。 这次被忽悠得五迷三道的是小教堂街道办收发室的赵大姐。作为街道办的老职工,街道辖区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尤其是作为邻居,最近还出了杀人魔头的田家。 项海澜以六种毛衣编织的针法,从赵大姐嘴里把她知道的全套了出来。 不用筛选,小项拜别了赵姐,拉着金熠去了造纸厂家属区。 田起凡去世的妈,两人都对这人是否是真妈表示怀疑,生前就是造纸厂的职工,不愧是赵大姐,她连田起凡的舅舅干什么的都知道。 姓田的三舅就在造纸厂上班,先别管其他的,既然找到了关联,大胆上门求证就是了。 田起凡死后,跟他打交道时的坏运气也跟着一起走了。 小项稍微捯饬了一下,化了个丑妆去打听田起凡三舅家的位置。找到了地方,一直等到天黑才行动。 刚才打听的时候顺道问了,那个三舅今天上中班,半夜十二点才下班,还有热爱织毛衣的赵大姐也透露了关键信息,三舅是个鳏夫,家里没人。 要素全齐了,这个家太适合收留田起凡了。 夜探民宅,一回生二回熟。 跳进院子,两人略过厨房和一间稍显杂乱的卧室。直接进了左手边被褥叠放整齐的卧室,田起凡那么谨慎一人,多半有强迫症,忍受不了居住环境脏乱差。 这间屋子的床腿还真有东西,被小金摸到了。 打开一个长三十公分的铁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的全是钱。 发了! 第167章 黑吃黑就是香 老程序,第二天一早,小教堂街道办又喜获匿名举报信一封。 情报部门很激动,前后两封举报信字迹一致,内讧反水那人又有新动作了。 当何政带人把田起凡下夜班的三舅从被窝薅起来时,“赏金二人组”起了个大早,已经从票贩子那里花钱买了三十斤香肠票,精纺羊绒线票,奶粉票,饼干票,麦乳精票若干,出手大方,乐得票贩子快找不着北了。 从田起凡的窝点一共收获6766块,花点钱买票,洒洒水啦。 那屋子甭管田起凡住没住过,肯定有猫腻,一个在造纸厂上班的人靠工资永远攒不了那么多钱,必须上报。 当何政从三舅口中问出,田起凡不是姐姐和姐夫的亲生儿子,而是解放前夕有人遗弃在教堂门口的孤儿时,“赏金二人组”已经快乐地在中央大街购上物了。 垂涎良久的商委红肠买了,一次性不让买那么多,害的小项又搞起了化妆术,金熠十分好笑,“你那个空间纽挺适合过家家。” 一上午功夫,小裁缝换了6套衣服,没个随身空间纽还真做不到。 “切,你也别躲懒,给你画个妆,再去给我买三斤干肠。”该死的限购,买个肠把人累得半死。 买完红肠买毛线,精纺的纯羊绒线,放在后世可遇不可求,现在卖出白菜价,这东西不限购,项海澜在三个百货大楼各买了十斤,准备给家人一人织一件贴身羊绒衫穿,超级上档次。 还有完达山奶粉,贼纯,沪市牌麦乳精,从来没喝过,来三罐尝尝味。 终于给家里俩小孩买上铁皮小青蛙了,拧上发条,呱唧呱唧蹦个不停。 换了手表票和工业券,小项给老项买了块手表,大队长要低调,不能带外国货,买的东北着名品牌孔雀表,质量杠杠的。 给母亲和三嫂买了海量的日用品,康齿灵牙膏,美加净护肤霜,嘎啦油,蜂花洗头膏…… 三哥的木工工具,大姐家热爱读书,新华书店的工具书,项海澜买了好多。 当何政从三舅的供述中得知,冰城有田起凡的接头人,正在布置抓捕行动时,“赏金二人组”在旅馆里,喝着自制的果酒,配干肠。 冰城又一特产干肠,这个项海澜真模仿不来,一吃就有真功夫,秘方据说有百年传承。 细细瘦瘦一根肠,内里没有水分,也就大拇指那么粗,片成片细嚼,味道鲜美极了,越嚼越香,配上酒,一口酒,一口肠,相当于西方人的干酪配红酒。 老何苦哈哈地带队满冰城抓捕田起凡的同伙,终于幸运一回,找到了岛国特务在冰城最大的巢穴时,小项和小金已经带着礼物在二叔家吃上席了。 大侄女和侄女婿新婚小两口来串门,项家在冰城的亲属齐聚一堂,二叔亲自掌勺,做了桌精致东北菜。 项海澜穿越之后,吃过的锅包肉不多,二叔的锅包肉能称得上是第一名。 锅包肉看似简单,好多人第一步就死在面糊上,想要把肉炸得酥脆蓬松可是大学问。 问二叔他为什么能把这道菜做得这么好,答案在意料之中,“肉不好买,油金贵,锅包肉做不好,你二婶能拿刀把我砍了。” “哈哈哈哈哈。”满屋哄笑。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霸道的东北老娘们是东北老爷们厨艺提升的最大动力。 吃了顿其乐融融的团圆饭,门也串完了,东西都买了,人也给弄死了,钱都到手了,省城之行圆满结束,该“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项海澜和金熠到达火车站时,这座历史悠久的建筑外墙上贴了好多大字报。 不是批判目的,上面有醒目的照片,田起凡排在第一位,他的罪行被公开,定性为特务,公告号召大家,如果曾经见过这个人和照片上的其他人,一定要向有关单位汇报。 虽然人已死,但也要一查到底。看来老何发了狠,不把田起凡扒个底掉,不会罢休。 项海澜想得更多,这里可能涉及到国家层面的博弈,虽然4年前两国邦交正常化,但对方在私下里还是小动作不断,那就别怪我们甩出证据,让你面子亏,里子也亏。 大字报早前随车去了站官城,项海澜下火车时,已经看到公告贴满了重要场所,汉达也不例外,这里是田起凡造孽的重灾区。 离开十天,汉达的疟疾疫情在专家出手后,已经造不成威胁,还有五个危重病人在住院,其他人全都无碍了。 项家人面对海量的礼物,嘴上埋怨他俩嘚瑟地把挣的钱全花干净了,心里则美得不行,尤其老项,戴上新手表,就没合上过嘴,牙都快感冒了。 隔天算工分,76年的第一场大雪如约而至,瑞雪兆丰年,这两年年景不错,希望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都有好光景。 老孙放假时回了趟村里,找了项海澜和金熠,告诉两人他的打算,安康大队那个怀孕的知青张喜红,还有那个被迫害致残的年轻人他不准备追究责任了。 老项望着窗外厚厚的积雪吐了一口气,“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问话时,除了张喜红有你俩在场,其他都是我一个人问的。你们记得保密。” 项海澜看了老公安一眼,“孙大爷,你是怎么想的?” 老公安虽然年过半百,脸上依然带着桀骜,“大雪之下藏了太多秘密,这是片能吞掉秘密的黑土地,秘密再多两个,她照样能吞下。” 法理,情理孰大孰小?人活着,也不总是法理占上风。 不还有个家暴老婆的畜生逃过了疟疾,被家暴的反而死了吗?在汉达下第二场雪时,那个家暴男被人举报,家里藏了违禁物品,犯了大事。 黑土地能吞噬秘密,也能“吐出”秘密。 第168章 从室友变校友 年好过,日子难过。 过了年重新上工,项大诚发现村里的大懒蛋子越来越多了,平时听话的人也开始磨洋工,在地里吆五喝六的,回家后跟小女儿唉声叹气,“海澜啊,再这么下去,这个队伍要散了。” “先进带后进,后进不上进,先进变后进。爸,听我说一句,这个队伍本来就该散了,你再等等,我猜再过一两年肯定有好消息。” 老项也有这个感觉,“你是咱家的福娃,你说话好使,就听你的。” 不光村里人不爱干活,他发现农垦团那帮年轻人也懒塌塌的,“老闺女,那边也要散了?” 大家的政治嗅觉都贼灵敏,听广播里宣布某位领导人复职,已经嗅出了高考要恢复的气息。 虽然有些人因为功课落得太多,不想努力了,大部分知青都在着手准备,复习都没时间,哪有精神干活,那边的队伍更不好带。 农村孩子机会本来就不多,村里除了张冬艳,还有几个坚持上了高中的孩子,项海澜没正面回答父亲,“爸,你记得提醒赵小明几个,下了工记得多看书,实在看不完,请假不上工也行。” 工分跟考大学比,当然是考大学重要。 老项没少见小女儿做习题,知道有这个趋势,他举双手双脚赞成孩子们考学,还蛮庆幸的,“幸亏你俩没要孩子,要不这会儿复习都不踏实。” 隔壁大队有个男知青因为预判高考要恢复,挖门盗洞回了城,问题是他在村里结了婚,还生了俩娃,拍拍屁股走得干脆,老婆孩子的天都塌了。 项海澜不想打击父亲,人一旦面临重大选择,人性能暴露个彻底,往后这样的事多着呢。 老项没忘关心女婿,“小金干脆也别出工了,跟你搁家一块复习。” “他闲不住,你让他干吧。” 项海澜使唤金小狗像生产队的驴,不但要上工,还要去山上挖野菜。 知道了秘密,除了要坚决守住秘密,还要负责往秘密里塞东西。 小金倒没不乐意,这么长时间了,也够他摸索出项海澜空间纽的底细,虽然叫纽扣,但是里面很大,能装很多东西,除了装现成的饭菜,里面原本就有东西。 比如氧气袋,质量很好的外套,内衣裤,还有精致的指甲刀。 里面也有书,那些所谓的手抄书就是这么来的,把他骗得好惨。 但刀具是没有的,他原先那个随身带着的瑞士军刀被田起凡拿走,掉到江里,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想花钱跟小裁缝买一个。 被怼了,让他一边玩去。 所以,这位来自外星的裁缝空间纽里的东西不是很全面,也没有超出认知的高级。 他突然想起小裁缝曾说过,她的星球领先这里五十年,一切就有了答案,她的性格和平时的小习惯,以及所思所想就更好理解了。 虽然她来这里的方式和她的空间纽令人匪夷所思,但她整个人并没有太违和。 两人是交换过秘密的人,小金也就更放得开,昨晚吃了外星人领先五十年的橘子,评价了一句不好吃,结果中午一下工就被塞了个馒头,赶到山上挖野菜。 他会举一反三,小裁缝这是被触及到痛处,恼羞成怒了。五十年时间,经济发展了,食物却更不好吃了,所以这家伙才会连夏天的洋柿子和豆角子都不放过。 想想倒也合理,有时候人只顾往前跑,把良心落在了原地。呵,有的人有没有良心还两说呢。 那就加把劲把空间纽塞满。 春天的小兴安岭,柳蒿芽,广东菜,蕨菜,猴腿,刺五加叶,山葱遍地都是,金熠没有涸泽而渔,挑最嫩的帮项海澜采回家。 春天采野菜,夏天采浆果,木耳,秋天则是数不尽的松子,核桃,板栗,榛蘑…… 采过了三季,终于迎来了77年10月21日,这个平行世界没有姓屠的药学家,正式恢复高考的时间倒是没变化。 这才是改变命运的大事件,老三届中有的年龄都过了三十岁,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也在拼命复习,有的女人怀孕了,挺着大肚子还在坚持看书。 项海澜跟金熠感叹,“高考从来都是独木桥,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去当分母的。”没记错的话,第一届高考的录取率没超过5%。 金熠不关心别人,他纠结的另有其事,通知规定,先填报志愿,后考试,他肯定是要回沪市的,不知道小裁缝打算去哪上学,他们从来没聊过这个话题。 黑眼睛锁住项海澜,小金开口问,“你想好了报考哪所大学吗?” 项海澜故意逗他,“当然是最高学府了,去首都的京大。” “你去京大,我想喝蘑菇汤怎么办?咱们不是定好了,采收和打猎所得各一半吗?”某人眼神黯下来。 “还没散伙,你就开始算账啦。”项海澜听出来某个口不对心的家伙在顾左右而言他。 不逗他了,小项拄着下巴实话实说,“我就算想考京大,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考得上啊。” 不是她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虽然提前复习了这么久,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现在,她都不是卷面高手。现实不是小说,穿越女不是个个都能考上最高学府。 她从来都是一个动手能力好过动笔能力的人,她有自知之明,她也有明确的目标,她还想继续自己未完成的设计事业。 现在知识界百废待兴,除了京城美院,恢复招生的艺术院校寥寥无几,可选择的不多,穿越前已经学了四年,项海澜不想浪费时间重来一遍。 “我想报考复旦的历史系。”她笑着对小金道。 去沪市不是为了他,项海澜是为了自己的职业规划。 做设计不能只停留在设计本身,要不断地从民间,从生活中汲取能量,同时也要有丰厚的文化积淀。 穿越前工作那半年,她深有体会,自己欠缺的还有很多,重来一次一定要把短板补足,她要从种花国古老的文化中吸取养分,把古典服饰美学融入到自己的设计中。 作为摩登之城,沪市比京城更适合她这个设计师的发展,那里是红帮裁缝的振兴之地,她去沪市除了上学,还要找当年的老师傅多学艺,技多不压身,小项的事业脑无可救药。 “哎呦,你松口气的声音不要那么大好不好?”项海澜最爱调侃金小狗。 “哪有。”金小狗的辩驳有些欲盖弥彰。 “那你呢?你想学什么专业?动物学?除了农大,综合类大学没这个专业,沪市有农大吗?” “你想多了,我不学动物学。” “哦?” “你该聪明的时候总是会变傻,我当然学经济,复旦经济系。” “资本家的孩子果然不改本色,那咱俩就从室友变校友了,这关系有意思,跟别人反着来。” 小金难得玩笑一句,“学校要是让男女混寝就好了。” “你找打!” 项家温馨的祖宅子不复宁静,某个暴力女又出手了。 熄灯后,挨了胖揍的金小狗在黑暗中露出笑容,无声地道了句,“真好呀。” 第169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试好考,等成绩的日子难熬。 家人比项海澜和金熠还煎熬,小爱民晚上没睡好,边吃饭边打哈欠,“老姑,我梦见你没考上,咋整?”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难过姑姑不能去外面上学,高兴姑姑能继续在家给他做好吃的。 被他妈镇压了,挨了个脑瓜壳,“梦都是反的,咱海澜肯定能考上。” 项海澜喝了口粥,问大侄子,“那你梦到你小姑父考上没?” “他考上了。”小孩诚实点头。 把苗倩整不会了,倒霉孩子这话该咋接啊。 小孩做反梦还挺准,录取大名单张贴在县劳动文化宫门口,项海澜在名单上,考上了第一志愿,复旦大学历史系,金熠落榜了。 跟小金一同落榜的还有红旗大队的知青陈正道,韩春梅,陆远,宋霞考上了政法大学,蒋楠竹考上了最高学府清大。大队知青一共考上了10个人,录取率远超全国平均水平。 陈正道,小韩还有陆远被打击懵了。 陈正道胡子拉碴,一个劲地摇头叹气,“不应该呀,出了考场咱们不是对题了吗?我考的不差呀,而且咱们还押对了政治大题和语文作文题,清大和京大不敢保证,第一志愿我报的经贸大学肯定能上 。” 韩春梅哭了一晚上,眼睛肿成了核桃,“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不想活了。” 陆远颓丧地一句话没说,他学习一般,也没报太高志愿,报了沪市最普通一所大学,提前复习那么久,应该没问题的。 金熠没像这三人一样情绪外露,昨天看到录取大名单没他后,第一时间跟项海澜讨论过,他们几个不是没发挥好,应该是被人顶替了。 红旗大队的知青虽然成分都不是很好,硬要比的话,他们四个最差,挑四个成分最差的刷下来,换自己人顶上,理由都不用找。 项海澜也有些懊恼,毕竟从后世而来,她对第一届高考的细节不是很清楚,她以为成分是卡在报名阶段,因为报名表上有明确的家庭成分和社会关系一栏。 大家都顺利报上名,进了考场,以为没事了,结果是录取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关乎四个人的前途,必须争取一下。 幸亏她留了个心眼,当初往县革委会送青蒿时让大家写了保证书,保证书还留了复印件。 当时灵机一动,还跟王副主任求了一封表扬信,这些她都留着呢,甚至站官城日报关于抗虐先进分子报道的简报她也存着。 带上东西,几个人去了县里先找王副主任。 老王惜才爱才,他家小王虽然是工农兵大学生,也重新参加了高考,考上了盛城医科大学,终于能学到正八经儿的医学知识了。 听了知青们的申诉也很生气,答应帮忙了解情况。 老王说到做到,用了一周时间,找了好多人,几个人被刷下来的原因终于了解清楚了。 金熠四个,韩春梅是被人用相同名字顶替了成绩,顶替的是市钢厂一个小领导的女儿,她姓和名跟小韩都不一样,为了这事,找人办了个单人户口本。 韩春梅气得哇哇哭,“还有没有天理了。” 金熠几个跟韩春梅不一样,还是卡在成分上,金熠家庭成分太突出,陈正道窑二代,陆远他爸是着名演员。 “否了你们的是省招生办的人,他在会上公开表态说成分差的人能上大学,对劳苦大众被压迫的人来说不公平。” 老王面露无奈,“虽然也有不同意见,但反对的声量天然大,坚持的人没有据理力争,你们就被刷下来了,不光你们,一共二十来个人。” 陈正道又急又气,“通知上都说了,看考生的政治表现,家庭出身不能成为录取的阻碍。” 王副主任摇头,“说是这么说,但实际操作谁又能控制得住?” 是啊,好歹他们还留下了做好事的证明,那些没做好事,无功无过,就是成分差的人怎么办? 项海澜记得看过一个纪录片,一位两鬓斑白当挑山工的大叔,因为地主成分,被村主任的孩子顶替了大学名额,做了一辈子苦力。 王主任只是偏远县城的三把手,能打听到内幕消息都费了老劲,实在没有能力帮他们反转命运。 命运的方向盘应该握在自己手里。 树欲静而风不止,项海澜和金熠不想跟人斗,偏有人上杆子找麻烦,那就别怪他们出手,用实力告诉众人,什么叫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劝服了要跟着一起去申冤的陈正道三人,小项和小金拜别了忧心忡忡的家人,再次出发省城。 时间不等人,录取通知书已经发了,三月份就要开学了,哪有时间伸冤,直接快刀斩乱麻,反腐败小标兵,这个称号可以再当一回。 第170章 告状挑大的告 来省城三天了,金熠和项海澜盯了招生办钱股长三天,毫无收获。 老钱就是做主把金熠等人刷下来的招生办干部,冤有头债有主,找事也得往他身上找。 人的行事多受利益驱使,录取名额有限,来之前两人猜,老钱这么做定是有人买通了他,刷下来二十多个,再顶上去二十多个,一个名额就算卖上五百,二十个就是一万块钱。 七十年代末的万元户,相当于后世的百万富翁。 项海澜继续发挥亲和力,打听了招生办的一位大姐,发现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老钱是知行合一派,他就是认为坏分子的狗崽子不该上大学,该跟其老子一样被镇压一辈子。他没收钱,更没塞人,他不为私利。 不会是装的吧? 小项故技重施,装成街道办事员去老钱家走访。 单位分的筒子楼,面积还不到四十平米,挤了一家五口,老伴还有病。 别看是城里的,那个充斥着药味的家,看着还没红旗大队一般人家日子过得好。 除非老钱收了赃款,在外面养小老婆,他就是个廉洁的人民公仆。 周围邻居也证实了,老钱不抽烟不喝酒,一下班就回家给老婆做饭,是筒子楼里数得上的好男人。 反腐这条路走不通,没腐败还怎么反? 虽然搞栽赃嫁祸,他们很熟练,但面对老钱这样的你怎么给他栽上赃? 往他屋里丢本违禁书? 78年元旦已过,社会风气越来越松弛,一般的书政府都不管了。 给他抽屉塞点钱? 多少是多呢?以老钱的为人,塞钱不一定有人信,拿了钱要为人办事,他也没徇私。 项海澜也没辙了,趴在旅馆床上不想动弹,“除了田起凡和陶光明这样的纯种贱畜,人吧……大部分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太复杂了。 金熠靠在床前的木椅子上,虽然没说话,但也认同小项的有感而发。 虽然他们有些小聪明和小手段,但世界也不是独独围着两人转的。搞定了田起凡,他们就有些想当然,这是不应该的。 钱东来不是田起凡,不能对他用黑手段,更不能把人杀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金熠难得发愁。 与其说上大学,不如说他更想回沪市,但不上大学就回不了沪市,总而言之,还是要把录取名额弄回来。 房间静悄悄,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都在头脑风暴。 是金熠率先打破沉默,“玩阴的不行,那就明着来吧。” 项海澜一下坐直了,瞬间领会了金熠的意思,“把事情闹大。” 她陷入了穿越前的认知盲区,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纸媒全面衰退,取而代之的互联网媒体镇日喧嚣,靠博眼球的假新闻,胡乱拼凑的抄袭内容获取流量。 媒介公信力在她心中早已消失殆尽。 现在不一样,即将进入改开元年,社会的一切力量都是昂扬向上的,尤其是报社,社会思潮触底反弹,他们一改往日的古板教条,从报道的用词和内容就能看出来。 “不找省媒。”小金总是会抓重点,“找央社的驻省记者。” “听你的,咱俩的声量还不够,得喊外援来。”项海澜提建议。 “我去发电报。” 金熠去邮局给陈正道发了电报,让他带上陆远和韩春梅,来省城伸冤,这三人一个比一个会说,他们五个人加一块总能把事情闹大。 陈正道几个过来最快得第三天早上,时间不等人,小项和小金查到了办事处的地址。 跟省报共用一个大楼,央社常驻省城记者站的人不多,总共5人,在一楼有个大敞间办公。 不愧是报社,传达室老头相当警觉,项海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这么多。 倒是不白来,两个部门搁一块办公,最闹心的其实是省报,地方事地方解决,碰上来告状的,传达室老头能劝退的劝退,不能劝的都往省报那引。一个宗旨,不能把家丑暴露在央社面前。 闯关需要策略,他们得好好合计一下。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不光陈正道三人来了,宋霞,蒋楠竹……红旗大队的知青不管考没考上大学,全都坐火车一块来了,大家都想为录取中的歧视行为贡献反对声量。 项海澜挺感动的,虽然生活在一起难免有些摩擦,但多年同甘共苦的情谊,早已是这些知青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坐了一宿硬座,大家都挺疲惫的,金熠掏钱在火车站附近的国营餐厅请大家吃了一顿早饭。 饭后找了个人少的公园,小项给大家派活,“佟姐你在报社大门口装病,赵姐和肖姐你们去找传达室老头求助,装得严重点,让老头无暇分心。” “没问题,我们平时装病连你爸都能骗过。” 项海澜气笑了,“这也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她又环视了其余人一圈,“剩下的人由金熠带路,快速跑到大楼里,进门右转,最里面一间,别跑错地了。陈正道你是受害者,你来主讲。” 项海澜把早前准备的表扬信,简报交给了他,“陆远,你补充,声情并茂一些,但也别太过,太激动惹人烦。韩春梅,你别急,你的事最后说,咱不怕查,顶你名额的人就在那,跑不了。” “我们在火车上准备了一路,不会出岔子,你放心吧。”陈正道收起邪气,看着挺像个倒霉蛋的。 “再等一会儿。”金熠不让大家立即行动。 报社的上班人群都进了大楼,但也有个别迟到的,大门口的人还没断流。 “没人了,佟丽,你们先出去。” 果然平时没少装,三个女知青把看大门老头唬得一愣一愣的,拽着老头背对大门口,其余人脚步放轻,快速跑进报社大院。 有出门采访的记者正在车棚推车,看到一下进来这么多人,刚要大声喊话,立即被两个男知青捂住了嘴。 人多就是好。 央社记者站站长杨阳刚给搪瓷茶缸灌满水,就被一群人闯进门。吓了一跳,差点烫了手。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青年搂着他就开哭,“记者同志,我有冤情。” 为啥不搂别人,他们一共五个人,俩男记者出差采访去了,只有他和俩女记者在办公室写稿,女的没法搂。 项海澜使劲掐了陈正道的胳膊,让你别演太过,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陈正道情绪上头,哪管那么多,眼泪和大鼻涕齐飞,鼻涕水都滴表扬信上了,气得金熠想把他踢出办公室。 旁边陆远要插话都找不到机会,就听他一个人嘚啵了。 第171章 人生在于折腾 效果意外不错,那位满身正气的男记者把陈正道的话听进了心里,表情越来越严肃,两位女记者也都放下笔认真听着。 这么大动静,隔壁办公室省报的人去通知了主编,主编下楼来了解情况。 小项和小金的预判没错,主编只喊男记者出办公室谈,想把知青们撇下。 那怎么行? 得了,你也别想走,知青们把主编团团围住。 陈正道说累了,陆远口齿清晰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我们只想求一个公平,我们明明分数够了,就因为家庭出身被取消录取资格,是我们平时表现不好吗?还是有人思想顽固,没转过弯?” 主编就是没转过弯的那类人,他背了一段语录,还把报社在运动期间批判资本家,坏分子最狠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们这些人稍有不如意就上纲上线,到处闹事,你们将来要是上了大学,就是大学的不安定因素,不录取你们再正确不过。” 上纲上线的究竟是谁? 蒋楠竹站出来,“我的出身同样不好,但我已经被清大录取了,请问主编,清大录取我是他们不正确的决定吗?” “我这就给清大写信,揭发你闹事的举动。” 主编一句话,让大家握紧了拳头,打人不犯法,他该变猪头了。 韩春梅性格本来就冲动,气得哭都不会了,一个没看住,人往墙上撞去。 撞墙死不了人,但会撞断鼻梁。 鼻血喷了男记者一身。 都发展成流血事件了,不能再闹下去,容易出大事。 杨阳开口安抚知青,“同志们,你们的诉求我已经了解清楚了,我保证把你们所说的内容汇报给上级知道,五天后你们来找我听结果。先散了吧,赶紧带这位女同志去医院处理一下。” 五天就五天,他们等得起。 今天闹一场,给了陈正道启发,不处理,我就一路告回老家。 知青们去医院帮韩春霞处理鼻梁暂且不提。 把省报主编怼了一顿,央社的记者关起门讨论一番,都认为这件事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能引起大讨论,哪怕领导认为太敏感,不予发表,就事论事,这四个知青的遭遇确实不公平。 他们个人表现没得说,不该被取消录取资格,而且撞墙的女知青还涉及到被人顶了名字这种暗箱操作。 站长亲自提笔,写了一份内部参考报道,用长电报的方式发到了总社。 可能是两次救汉达县于疫情水火,福报转化为好运气,杨站长的内部报道引起了上层重视。 五天后先得到口头保证,一周后最新的日报已经有了重要指示,要求各大学,各地招生办重查招生中的教条现象和舞弊行为。 “很抱歉,让生我养我的故乡当上反面典型。”项海澜嘴上说着抱歉,表情有点幸灾乐祸。 金熠对自己大名出现在报纸上还有点接受不良,他的祖父和父亲经常上报纸,家族遭殃那一两年也天天上报纸,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报纸是因为遭受了不公,作为典型被点了大名。 有种沉冤昭雪的爽快,小金放下报纸,重复了一句项海澜的口头禅,“希望以后越来越好。” 伴随老钱被通报批评的通知,一同下发的还有金熠等人的重新录取通知。 钢厂那位给女儿鸠占鹊巢的小领导也被抓了,韩春梅忍着疼也要说,“能撞出来这样的好结果,鼻梁塌了我也愿意。” 知青们欣喜若狂,提前过年了。 他们不知道在遥远的中原小山村,在西南高原的某农场,在大城市的陋室,在乡村的草屋,有好些跟他们同样遭遇的高考生原本已经认命了,屈服了坏人的霸凌掠夺,却因为事情闹大,命运得以扭转,从此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项海澜感触最深,没记错的话,她原本的世界没有这样的大动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她不闹太大的变革,时空系统是允许她小小改变历史的。 说改变历史有些夸张,能够改变个别人的命运她就很满足了,还是那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马霜亲自把项海澜和金熠补录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 老项爱显摆,还放了鞭炮庆祝,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出了俩大学生。 背地里还跟老婆哭了顿鼻子,除了高兴项家有史以来走出第一个大学生,还有一件事,报名表他在公社看到了,俩孩子的婚姻状况写了“否”。 “这俩孩子到底在鼓捣啥?为啥费这么大劲骗咱们?”老项怎么都想不明白。 王春花也想不明白,但她通透,“还是那句话,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小金能来咱们家跟咱吃了两年多的饭就是缘,结善缘,行好运,咱们海澜将来一定会有好造化。” 拳拳父母心,他们所图不多,唯有宝贝女儿的和乐平顺罢了。 项家78年的春节过得格外隆重,生怕孩子在外地上学吃得差,老项在舅哥村子又多买了一头猪。 一个正月,光锅包肉项家就吃了七八回。 项海澜爱凑热闹,扯了大花布,给家人一人做了件大花袄,红花绿叶,超级喜庆,入了红旗大队村民的眼,引领了一阵风潮,都说穿上大花袄,家里能出大学生。 吃饱喝足,该上路了。 人生在于折腾,项海澜把汉达县折腾得换了一茬领导,又跑去省城折腾好几顿,把身边人的命运也折腾得翻天覆地。 要换主场了,就问一句,沪市,你准备好了吗? 第172章 好多人啊 如果有段时间曾反复出现在梦里的离别情景,真是上一世的再现,那么项海澜此刻收获的则是完全不同的喜洋洋式的离别。 这一世还多了小狗,横虎人来疯似的摇着尾巴,还没搞懂离别的意义。 家人虽然不舍,但个个都面带骄傲,我们老项家大学生要出去开眼界了。 “可算走了,一头猪都快让你俩吃没了。”老项夸张地做不耐烦状。 王春花和大女儿海波不改劝学本色,“别做衣服了,好好学习,成绩要是倒数就别回来了。” 项海河两口子没工夫道别,帮着往车上装东西,老两口恨不得帮闺女把家搬到学校,光行李就七大包。 行李里面有朝鲜族朴爱敏姐姐送的赫哲族鱼皮,是做鱼皮衣的材料,还有项海澜搜集的北方鄂伦春族,蒙古族,朝鲜族样衣的模版。 服装设计不能丢,她不但要从历史中汲取灵感,还要从民族传统中取经。 大人在笑,爱国和爱民在哭,姑姑不在家,都吃不上锅包肉了。 把项海澜整无语了,“沪市好吃的多着呢,等我给你们寄回来,沪市还有小笼包,学会了,老姑放假回来给你们包小笼包。” 俩小孩立即破涕为笑,“说话算话。” “算话,赶紧把鼻涕泡收收。” 汽笛响了,项海澜上车前挨个跟家人来了个拥抱,“等我回来。” 老项送走女儿,回家一掏兜,发现他藏在小女儿行李里的那对大金镯子,又被塞回他裤兜里。 “人都没跟咱闺女结婚,咱也不能要这对镯子,这丫头咋这么不懂事呢?” 项海澜懂事着呢,她跟金熠一起杀过特务,入室抢过钱,不差这一对金镯子,还是留给父母吧。 金熠敏感,刚才告别时,项家人一句都没提放假两人一起回来。 “他们是不是知道咱俩的秘密了?”车上全是人,金熠趴在项海澜耳旁悄声问。 “一切尽在不言中。”项海澜冲他眨眨眼。 小地方人情社会,看到高考报名表她就知道她跟金熠的关系要被揭穿,看父母反应,应该是知道了。 她挺感激老项和老王的态度,没有想要问出真相,不给她压力,再没有比他们还好的父母了。 “你从此摆脱这里,回到你的安乐窝,摩登大城市,不用再回来了,不高兴吗?呦,真不高兴啦?” 跟这家伙朝夕相处这么久,项海澜还是能分辨出冰块脸和不开心冰块脸的区别。 还想再调侃几句,被陈正道几个打断了,“你俩在家里悄悄话没说够,还要跑火车上说。” 回城的知青太多,虽然站官城这趟列车相当于始发站,还有好多人没抢到票,要硬卧的同志发扬雷锋精神,给他们倒点地方靠靠。 一列火车几乎全是知青,大家大差不差都认识,车厢里热闹极了。 蒸汽火车缓缓驶离站官城,火车里的欢乐气氛消失了,回城的喜悦被离别的不舍取代。 考上大学的毕竟是少数,大部队都并没有离开,散伙饭吃了好多顿,喝多了也哭过几轮。 散伙饭不算,直到踏上火车,才有离开的真实感。 农忙累瘫了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大家都叫嚣着要离开,平时没少抱怨插队生活无聊头顶,真要说再见,往日的所有美好又浮上心头。 肥得流油的黑土地,风吹麦浪的壮阔,集体生活的热闹,好吃的榛蘑,松子,豆腐…… 韩春梅甩掉手里的扑克牌,趴在桌子上开哭,“我还没吃够榛蘑炖土豆呢。” 她一哭,其他女同志也跟着哭。把这辆蒸汽机车哭成了痛车,把站官城哭成了痛城。 哭会得了,都快哭一站地了。项海澜实在看不下去,从包里掏出一大袋瓜子,“别哭了,来嗑瓜子。” 兵团一个女知青被提醒了伤心事,“呜呜,咱北大荒的瓜子个大又香,我牙都嗑出一个豁口,离开这里去哪找这么香的瓜子,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还治不了你们了。 项海澜惯会摆事实,“其实你们哭早了,回去也不是一帆风顺,让你们哭的时候多着呢。” 这车拉的几乎都是沪市知青,不说别的,光住处就是个大难题,螺狮壳里做道场,沪市的人均居住面积少得可怜,车里一半人下了火车都没地方住。 插队这些年,家里已经没了他们的位置。 近忧被远虑取而代之,大家终于不哭了,挨个从项海澜那掏了把瓜子,边嗑瓜子,边讨论住宿问题。 有个兵团知青认出小项,“你以后做衣服一定要好好说话,专挑人家痛处说,会没生意上门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做衣服啦。” 挣钱的事不急,年末才正式确立改革开放政策,项海澜记得这段时间十分混乱,有敢为人先的,卖点炒瓜子都能被抓起来,按个投机倒把的罪名,判上几年,一辈子就完了。 既然重新上了大学,面对学业必须要认真,这两年就用来积累,积累人脉和知识,开阔视野,将来不是像在老家那样小打小闹地挣钱,想要做大,底子一定要打牢。 小项继续往外掏花生,松子,榛子……车里有些人还是她的校友,一个地方出来的,又搁一块上学,缘分要珍惜,朋友多了路也多。 火车上有饭菜卖,三毛钱一份,不要粮票,味道还行,配上项海澜做的辣椒酱,好吃了一倍不止。 吃完一瓶辣椒酱,陈正道下车了,“同志们,来京城就去大栅栏找小陈,包吃包住,包您满意。” 玩世不恭的“窑二代”潇洒下了车,项海澜看到他转身时快速抹了把脸。 蒋楠竹和男朋友,还有宋霞在金陵下了车,韩春梅在苏城哭着跟大家道别。 火车快要到终点,速度反而慢了下来,五十年后,苏城到沪市动车一个小时不到,现在要跑四个半小时。 从站官城上车到沪市,他们的火车一共走了两千六百公里,将近八十个小时。 上车时北大荒的雪还没融化,大家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下车时,站前广场的迎春花在怒放,棉衣变单衣。 小项土包子进城,出了火车站化身表情包,“好多人啊!” 第173章 枪借我用下 项海澜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东北出生,京城上大学,穿越前只在出差时来过两次沪市,匆匆而过,连外滩都没逛过。 没有现代经验作对比,南方与北方环境差异,大城市与乡村巨大的人文差距却能感同身受。 首先是人,汉达县除了人群聚居的村屯,兵团,走在路上半天遇不到一个人的情况再正常不过。 沪市则不然,不光大街,连小巷子里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人人人人人项海澜,金熠人人人人人…… 小项竟在七十年代末体会到黄金周小长假的拥挤感,够她稀奇大半天。 其次是风,黑土地冬天的白毛风能让你秒变白毛女,吹得你直不起腰,睁不开眼,其他时节则是带着泥土香气,青草香和粪肥味道的各种风。 沪市没风,空气是凝固的,但有城市味道,是那种混杂了潮湿,甜腻和生活气息的复杂味道,没了旷野的清爽,却有一种沉淀的丰腴。 还有建筑,跟冰城又是不同,冰城的教堂有着浓厚的俄式风格,总结起来一个字,大。 沪市除了办公大楼的高耸,一排排的石库门房子则多了接地气的生活毛边。 最后才是人,项海澜最关心的着装风格,公社的姜干事没说错,沪市人够摩登,在审美保守的七十年代就敢穿会穿,三月虽然还潮湿阴冷,街上好些人都穿着轻薄,收腰款式衣服还不老少,姑娘们的身条都优美极了。 昂贵的的确良面料在沪市大街随处可见,搭配也花了好多心思,各种假领子,毛线钩织的领子就不说了。 有人穿了一身孔雀蓝棉质运动装,裤脚则故意露出玫瑰粉色的袜子。 亮蓝配亮粉,审美大胆且十分有品。 小项乐了,她喜欢爱美的城市,沪市来对了。 她光顾着看人看景,没注意身旁的金熠魂不守舍。 重新回到阔别将近十年的故乡,一句话不足以形容他的复杂情绪,他能忍,定了定心,先把卖单儿的小项拉到一条人最少的狭窄弄堂。 没人的地方太难找了,他离开沪市时也没见过这么多人啊。 拜项家父母所赐,他们的行李快堆成小山了,金熠提前看好了,这条弄堂是火车站附近的街道生产组一条街,有家具厂,瓶盖厂,进出人比较少,让项海澜把东西收起来,他们从另一个方向出去,不会被人发现。 绿皮火车就是好,居家旅行必备。 收好东西轻车简从,学校还有一个礼拜才报到,这周要外宿,先把住的地方解决。 项海澜预判到结果,但还是低估了沪市住处的紧张程度,连问了三家国营旅馆都没房间。 火车站附近旅馆不好找,两人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去淮海路附近找住处,问了两家还是满房。 好不容易有一家有房,只剩一间没窗户的,房间里只有一张一米不到的小床,没法睡两个人。 前台接待的服务员说,从年前开始,沪市的大小旅馆一直爆满。 这不,不等两人出门,唯一剩下的无窗房就被一个拎着大包小裹的外地回沪考生定下了。 “我家别说睡觉了,连站着的地方都没有,先把这几天对付过去,等学校开学就有地方住了,这四年我都住校。” 沪市居大不易。 “咱们去住和平饭店。”小项发狠了,她不差钱。 金熠打击她,“用咱俩的录取通知书去住宿,不等行李安排妥当,公安就会登门。” 那里的住宿标准是小旅馆的十倍不止,穷大学生住大饭店肯定会被盘查,虽然不会出事,总归很麻烦,在开学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要不我们去江对面找个农房住?”浦东现在就是大菜地,住宿的宽松程度总好过浦西。 “交通太麻烦了。”小金摇头。 松浦大桥虽然通车了,但从浦东来一趟市内,坐车得耗上半天,坐不上车,还要坐轮渡,他有许多事要办,不能住农村。 “那就接着找。”两人的行李卷塞的是鹅绒,看着大,一点不沉,要不光找住宿就能把人累瘫。 还算幸运,在静安的一家旅社,正好赶上客人退房,两人成功订了两间房。 这是街道为了创收,把弄堂把头的石库门改成的旅社,项海澜和金熠抢到的房间位于灶披间上面的亭子间,两米多点的层高,压得人喘不过气,七平米的面积中间用木板隔成两间房,房间里除了一张床,都挪不开屁股。 有住的就不错了,小金回房间放下行李就出门了,他有许多事情要打听。 陆远,周音都有家人来火车站接人,金家没人接他,他也不指望有人来接。虽然这一年一直没有断了和沪市的通信,但还是要当面问一下故交们父亲现在的情况,还有金家在沪市的其他人的近况。 项海澜目视他下楼出门,叹了一口气,金熠爸爸的情况很复杂,想要立即放人是没指望,最乐观的估计,能在两年后出来就不错了。 她不想说出事实打击小金,这件事跟他们对付特务田起凡不一样,对付特务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做独行侠可以肆无忌惮。 金熠父亲的事情需要跟层层机关打交道,除非碰上大人物一锤定音,否则有的扯皮。 而他们现在的能量还接触不到太高层级的人。 小项睡了午觉解解乏,睡醒后,列了个计划,开学前这一周都要准备些什么,每天都要去哪里,都条理清晰地写在纸上。 时间不等人,努力挣钱,爬到一定高度,才有能力保护家人。 小金直到天黑了才回来,面上无悲无喜,人更沉默了,一句话没说拉着项海澜去了静安附近一处花园洋房。 洋房大门口挂了机关牌子,这会下班了,大门紧闭,小金带她转到洋房后身。 围墙里的建筑占地太大了,走了十多分钟才转到后门。 “这里不是我家祖宅,是出事前我家常住的宅子。”小金面无表情地开口解释。 街灯亮起,一辆黑色国产小轿车驶近,停在了后门口。 右侧的后车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 金熠目光锁住对方,问项海澜:“你的枪借我用一下。” 第174章 人怎么能没种到这种程度? 两人正躲在拐角的墙后面,项海澜使劲把他的头摁回去,低声警告:“忍住!” 这里跟地广人稀的汉达县不一样,跟天一冷晚上就不出门的冰城人也不一样,这里是沪市的中心,虽然是庭院深深的洋房地带,但不是没有人。 马路对面不止一个大门处有警卫在值班。是年轻精干的警卫,不是爱抽烟,爱八卦的传达室老头,他们以往的经验全都不好使。 就算这里不是沪市,也不能说动手就动手,情况不明朗,对方有公车接送,已然势大,他们一到沪市,这人就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们。 当然这人的身份小金不说项海澜也能猜出来,他的后爹,顾建明。 “把人弄死,你爸想出来更难了。”换项海澜拉住金熠往回走。 杀人的口子不能开,田起凡那个特务不一样,那是她的穿越使命,她甚至没有因为把他杀掉而产生一丁点心理负担。 既然特务已经死了,就不能再轻易动用私刑。 运动已经结束了,市场经济要来了,必须遵法守法,无法无天肯定会被时空系统惩罚,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金熠没挣扎,乖乖被项海澜牵着,只低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刚才只是一时冲动,他既然能劝项海澜别去住和平饭店,不会忍不下这口气。 “我家里的故旧陆续有平反的,大家都在帮忙打听父亲的下落,但谁都没问出具体关押地址,大家分析是顾建明从中作梗,把我父亲秘密转移了。” 小金停下脚步,眼中有不甘,愤懑和不解,“那些作威作福的恶棍好多都被弄下去,有的甚至进了监狱,为什么顾建明的职位不降反升,丝毫不受影响,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小金没能控制住声量,惹来对面大院值班的警卫的关注,项海澜赶忙把人拽到一棵两人合抱的法国梧桐后面。 “不为什么?”项海澜按住金熠的双肩,语速短促有力,“公平只是暂时的,不公平则是永恒的,我问你,你的出生就公平吗?金熠,这就是生活。” 远的不说,就拿前不久关于高考公平的大讨论来说,它确实改变了金熠,陈正道四人的命运,估计也有一些相同遭遇的考生从中受益。 在看不见的角落,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之处,仍有许多人被剥夺了录取资格,被顶替了姓名。 公平吗?这就是生活。 金熠反手朝梧桐粗壮的树干锤了重重一拳,拉着项海澜迅速在十字路口右转。 “这不是回旅馆的方向。”小项挣扎。 “带你回我家祖宅。” “你家一共多少处房产?” “不算实业用房,一共十八处。” 项海澜叹为观止,太有钱了。 同时,她想明白一件事,虽然金家的资产公私合营后收归国有一部分,但运动中被没收的太多,他的父亲出不来,不只是顾建明在玩阴的,这些资产的返还涉及到太多利益,有好多人都不想让他出来。 她能想到,金熠还有金家的故旧不会想不到。看来金廉诚解除关押真得从长计议了。 金家的祖宅离前一个宅子不算太远。 见小金面露失望,项海澜猜是改变太大,不过在她看来,能在寸土寸金的沪市中心拥有巨大的草坪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草坪后明清风格的古建现在成了一所小学。 小学后是一栋十分壮观的四层民国仿西式建筑,原先的外观装饰一定十分华丽,墙上有被破坏的痕迹。 “外墙都被拆没了,祠堂也被毁了。”金熠唏嘘道。 不光外墙没了,从四层楼窗户上伸出来的独具沪市特色的晾衣杆来看,这栋楼现在至少住了二十来户。 见到了传说中的“七十二家房客”,项海澜想起在记录片中看到的往事,沪市历经几次浩劫,有些人的房子就是在浩劫中抢来的。 金家祖宅被抢,跟京城四合院被强占成大杂院是一个道理,涉及的住户越多,将来要回来的难度就会越大。 项海澜都替金家人愁得慌。 还有更愁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又出现了,在大楼前鸣了一声笛,过了一会儿,大门口出来四个人,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对长相相似的妙龄少女,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面带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向汽车。 副驾驶的门开了,顾建明钻出车,面带笑容地帮妻儿打开后边的车门,安顿好家人,车子很快驶离。 多么美好的画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能看出来金熠长得不像母亲,那位细眉长眼,颇有江南女性的婉约,两个双胞胎妹妹的长相倒是随了母亲,走在一起像是江南水墨画里出来的美人。 顾建明这个渣滓,齐人之福算是让他享上了。 “金熠,你恨吗?”项海澜在明知故问。 “不恨。”小金的回答太快了,反而证明他在意。 项海江算计她,项海澜不恨也不怨,因为她是外来者,跟他没丁点关系。 小金不一样,车上的五个人,有三个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他的好母亲还给仇人生了个儿子,两个好妹妹对着仇人亲热地喊爸爸,她们的亲生父亲正在享受这个爸爸的虐待大礼包。 人怎么能没种到这种程度? 两个小的价值观扭曲了,暂且放过,那个妈可算是利己到了极点。 “那个女人念叨过,普陀山的大师给她批过命,说她食伤生财,丈夫事业长盛不衰,果然是大师,算得真准。”金熠嘴角挑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走吧。”触景伤情,还是别看了。 回到旅馆,两人并排坐在房间的小窄床上,项海澜从绿皮火车里掏出舍不得吃的提拉米苏。应该是一位西点爱好者从冰城带上火车的,她吃过一块,用最好的动物奶油做的,味道相当不错。 “心情不好,就给生活加点甜。”她把提拉米苏递给金熠。 绵软润滑的奶油稍稍抚平了小金心中的郁气,他把头歪向项海澜细弱的肩膀,语气带点撒娇的意味,“借我靠靠。” “随便靠。”小项拍了拍肩膀,豪爽道。 小裁缝肩膀没有男人宽厚,却足够可靠,能量满满,一块提拉米苏的时间,金熠又活过来了。 晚上睡觉前,项海澜敲了敲不隔音的挡板,对着另一头的金熠道:“我很喜欢一位作家的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金熠,我们共勉。” 小金背靠隔板沉思良久,接受不公的现实,努力去改变这种不公平,这是项海澜从两人相识的那一刻起,一直在身体力行向他证明的价值观念。 站到半夜,他开悟的同时,突然生出一丝自卑和惶恐…… 第175章 必须挣够一栋大楼钱 昨晚小金共勉得不错,项海澜见他早起后恢复平静,跟在红旗大队时一样,一副讨打的闷骚模样。 “快点洗漱,我晚上要出去,白天先带你在城里转转。” “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了怎么地?你忙你的,别管我。”小项对自己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很有自信。 “你能听懂沪市方言吗?尤其是带甬城味的老话,碰到外地人,沪市人最爱用方言交流。” 得,忘了隐形的歧视问题。 方言她确实听不懂,旅馆窗外就是长长的弄堂,她一早被弄堂里的吵架声惊醒,躺着听了一会儿,语速急且快,一句也听不懂,越听越像日语。 项海澜用毛巾擦脸时,指着窗下的私搭乱建,对金熠道:“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吵什么,但我能猜出来,旁边这栋石库门,一楼住户在窗户外又接了个棚屋,安顿他家回城的两个儿子,邻居们不乐意,嫌他家占用公用空间。” 小项真想下楼提醒一句,“大爷,大妈们,这才是开始,插队大军还没有开始返城呢,以后全都能给你搭满。” 就这居住环境,说一句蜗居一点不过分。小项的置业心思活泛了,“上课没时间,寒暑假我要留下来挣钱,争取早日买房。” 金熠开口打击她,“沪市的房子不卖,只置换,上只角石库门的客厅间能换到工人村的大开间,这个亭子间估计能换到江对面三间农房。你有房换吗?” 小项耸肩膀,“没有。” 小金黑眼珠闪了闪,“帮我把房子要回来,我送你一栋小洋楼,带花园的。” 小项不上当,“你家十八栋房产,不是被公家占了,就是被几十家房客占了,要回来起码得打上几年官司,我傻啊,买不到房,我可以先攒钱,就不信永远买不到。” 攒上十几年钱,等到浦东大开发,说不定她手里的钱可以买一栋楼呢。 小金说不动她,拽了拽她的辫子,“下楼吃早餐去。” 项海澜即将领略沪市早餐的碳水炸弹,物价上涨了一分,烤发面饼子,老虎脚爪五分钱一只,粢饭糕里面夹脆油条六分钱一大块,配上三分钱一碗的咸豆浆,还有一分钱一小块的玫瑰腐乳,这顿早餐吃得太瓷实了,而且超级便宜。 虽然粘豆包在项家受欢迎,但小项对糯米制品不是很感冒,被金熠塞了两大块粢饭糕,撑到了嗓子眼,晕碳晕得快昏迷了。 “你们的咸豆浆味道太怪,我接受不来,我还是爱喝甜的。”没控制好语调,小项对咸豆浆的吐槽被隔壁桌的爷叔听到了。 “小同志,豆浆哪有甜的?我们沪市的咸豆浆味道顶呱呱。” 项海澜没想到在七零末也能体会一把南北派咸甜之争,“老同志,有机会我请你吃我们东北的酱炖大豆腐,尖椒干豆腐,找机会,我也会尝尝你们的葱烧大排,四季烤麸。” 争啥争?小项话说得满,让爷叔无话可说,满屋吃早点的人倒是消了睡意,讨论起为啥北方人糕点爱吃甜的,沪市人做饭爱吃带糖的。 沪语萦绕耳旁,听起来格外有烟火气,弄堂里也是叽叽喳喳,刷痰盂的,生煤球炉子的,去老虎灶打水的。 别看是大城市,大家过得也十分俭省,大部分人家早餐都煮泡饭对付一口,买来佐泡饭的腐乳也只买一分钱两块的普通乳腐,不舍得买更贵的玫瑰腐乳。 项海澜喜欢这样的市井气氛,昨天下火车对大城市的陌生被一顿早餐解决掉了。 “你喜欢弄堂生活吗?”她问同桌喝豆浆的金熠。 “有点陌生。” “我都不陌生了,你咋还陌生上了?”小项不解。 “你说呢?”小金抬起薄薄的眼皮。 忘了,这位出事前是小少爷,估计从没在弄堂喝过咸豆浆。 那就去一个他不陌生的地方,饭后溜腿,两人来到江边的南京街,一条街上有好几栋大楼都是金家以前的资产。 这会儿时间还早,百货大楼没开门,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光是本地人,还有好多外地来沪市出差的专门过来给家人、同事带东西。 小金来这里不光为了闲逛,拉项海澜去了友谊商店旁的小弄堂,那里有专门倒腾外汇券的。 在友谊商店买东西需要用到外汇券,金熠接下来要打点关系,那帮人眼光高,百货里的普通商品估计看不上,得友谊商店的高级货才能入他们的眼。 幸亏打劫了田起凡这个大特务,两人平分的三千块一下就花出去一千多。 金熠主攻现在稀缺的家电,项海澜也没忍住剁手。 因为他们换了很多外汇券,被人带了入场,平时这里不接待普通顾客,不用去第一百货跟人抢,小项购物欲望上升一大截。 京城的雪莲羊绒衫,苏城的双面绣,杭城的织锦,全是出口级别,质量顶级,后世可遇不可求。 还买了梅林午餐肉,起士林西点,外国的威士忌,虽然这些东西她以前吃过,喝过,但她还想尝尝五十年前这些东西是什么味的。 剁手一时爽,出了友谊,钱包缩水一半。 小项心疼归心疼,她脑子活,拉着金熠出了南京街,往旁边一条街走去,“接下来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必须给我挣够一栋大楼钱。” 第176章 淮国旧 不知道是现在环境宽松了,还是沪市管得不严,换做京城私下倒卖外汇券是不被允许的,而且他们想进友谊百货绝对不会像刚才那么轻松。 来的路上项海澜还发现一个大娘推着小车在卖菜肉馄饨,惊讶了好半天,这么早就有私人买卖出现了吗? 不看不知道,这些都完全超出了项海澜的想象,没想到先行者们动作会这样快。 那他们也得赶快点,不敢保证,她想弄的东西还有没有了。 小金面露无奈,“再往前走就是黄浦江了,你准备下河摸鱼,挣钱买大楼?” 哎呀,不认路,走反了。 “我想去淮国旧,昨天咱们找旅馆时,我看到淮国旧的大招牌了。” “淮国旧比第一百货的人还多,你不是不爱挤吗?”金熠知道她被田起凡的跳蚤搞出阴影了,讨厌人多的场合。 “没事,咱买东西的地方不挤。”小项推了他一把,“小金子,速速带路。” “你那个星球不会刚好也有一个沪市吧?”为什么这个女人比他还了解淮国旧? “你傻不傻?咱们两个星球要是差异太大,你昨天能吃上提拉米苏?” 小金摸了摸脑袋上的毛,发狠道:“等开学了,我一定要再多辅修一门物理专业。” “好好学,争取赛过爱因斯坦,把我再送回去。” “那我就不学了。” “哎呦,舍不得我呀?”小项睨他一眼,从不会放过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机会。 以前小金嘴硬会反驳,今天倒是一反常态,一声不吭。 项海澜挑了挑眉梢,转而说起别的。两人一路嘀嘀咕咕,很快到了淮国旧。 这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占地大概两千多平,营业面积相当大,这会刚刚开门纳客,门口的长队已经排到了大马路上。 小项穿越前喜欢利用碎片时间挑有趣的新闻拜读,穿到这里倒是派上些用场,她记得看过一篇描写淮国旧昔日辉煌的文章。 鼎盛时期的淮国旧光采购员就将近两百个,虽然叫旧货商店,但也卖新品。不仅仅是外地人淘瑕疵品海魂衫的地方,他还卖工业制成品和旧家具,旧皮衣。 售货员也是专业行家,沪市本地人称法师,眼光一流,收的旧货只要过一遍他们的手,就能给出合理的估价。 项海澜来这里不是为了买海魂衫,也不用排队,两人穿过拥挤的服装柜台和卖瑕疵搪瓷制品的日用百货柜台,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的顾客寥寥无几,这里主卖旧家具和旧皮草。 金熠一眼就盯上了一个欧式宫廷风的红色天鹅绒包布沙发,面色复杂,“那沙发是我家的。” “啊?”项海澜有些傻眼,卖十年都没卖出去? 也对,被收缴的东西你再买回家,不擎等着犯错误吗。 沪市那么大,没收的家具何其多,估计大部分都进了家具厂和乐器厂被回收再利用,据说被收缴的黄金就进了铸币厂。 她猜这些高档家具放在淮国旧二楼不是为了卖出去,更多是警示作用,让人见识见识资本家们的生活是多么奢靡。 项海澜还真看上了一个大衣柜,估计是租界区某栋洋房的主人从国外漂洋过海运来的,上面雕刻的花纹繁复优美,有点巴洛克风的瑰丽。 她小声问金熠:“你要不要把沙发买回来?不过得再等段时间,现在还是有些敏感。” 金熠拒绝,“那个女人坐过的沙发我不要。” 小项扶额,你是有多恨你妈。 金熠还是不解,“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旧家具?” 楼上没几个顾客,只有一个售货员窝在角落里抱着暖水袋取暖,项海澜见他没注意到这里,鬼鬼祟祟趴在小金耳旁问道:“你家沙发里有没有藏金子?” 金熠:“……” 你可真敢想。 第177章 发大财 小项一看金小狗的表情就知道没戏,她之所以对穿越前看到的那篇报道印象深刻,就是因为文章里说,在七十年代的淮国旧发生过一件稀奇事,有个淘气孩子在二楼售卖的沙发上蹦跳,把沙发蹦塌了,从弹簧里掉出好多贵重财物,金子,火油钻一大堆。 当然那是极低概率的事件,小项上楼也不是为了藏金子的沙发,瞅了一圈,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跑去打听售货员,“同志你好,你们这有旧凳子卖吗?” “侬找错地方了,凳子在一楼后门。” “好嘞,谢谢。” 金熠跟在项海澜身后下楼,愈发摸不着头脑,买凳子?闹啥呢? 他反应超快,看项海澜笑眯眯举起一个红木鼓墩立即会意,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好日子就要到来了,小裁缝想要囤古董。 现实不是小说,收藏古董需要极高的专业知识,项海澜和小金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纯靠捡漏,哪有那么多漏让你捡? 碰巧看到的猫食碗是成化官窑的青瓷,这种事情只能在梦里见。 刚才她专门注意过,以前为了创汇,华侨商店还有古董卖,现在全换成了工艺品。一是该卖的卖差不多了,二是上面认识到要保护文物了。 值钱的大家伙项海澜没能力染指,但古董家具她可以,手里这个鼓墩,酸梨木的,售价3块,在绿皮火车里放上20年,升值潜力会把黄金远远甩在后面。 小项没找错搭档,金熠的阅历在挑家具时凸显出来,老宅的古建在那摆着,从小跟着祖父身前身后转,家里摆着的也都是明清时期的家具,他审美好,还识货。 除了物美价廉鼓墩,太师椅,圈椅,他帮忙选了黄花梨素独板围子罗汉床,因为样式还算简朴,逃脱了被回收再利用的命运,售价135,四十年后的一件相似风格的罗汉床,上了明清古家具春拍,成交价2000万。 当然这是后话。他们知道这东西能升值,此刻也想不到能升这么多。 卖家具的俨然是个老法师,见金熠挑中的罗汉床起了好奇心,上前问道:“侬两个小同志很识货,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小件家具?” 小项能忍住手痒不开假介绍信吗?不能。 甩给老法师一张中原地区某乐器厂的介绍信,“我们厂接到广交会订单,要做一批小提琴,背板和侧板需要用到红木,库存不够,领导派我们来你们这里采购。” 金熠懒得掰扯,直接开口问,“这些不够,仓库里有大件家具吗?” 态度拽一些,售货员态度反而好上几分,转身领两人去了隔壁,里面层层叠叠堆满了落灰的家具,黄花梨灵芝纹翘头案,螭龙纹万历柜。紫檀木提盒,素面罗锅式提梁,样式文雅极了,这种提盒项海澜有印象,逛博物院文创店里面有相似款,售价17万,现在卖5块。 买买买,金熠中意的架子床也搞了一个全套,带床头柜的,花了一千多,买了成堆的家具。 运走其实不难,古代家具都是榫卯结构,可拆卸的,老法师帮忙,给拆卸下来的构件做了分组。 项海澜外出从狭窄的胡同里掏出双轮车,那是她在家时请马霜帮忙弄的,留着运东西用,今天果然用上了。 两人推着车,挑江边荒废的旧码头打掩护,来回运了三趟,把家具构件全都收进绿皮火车。 幸亏火车只认贵金属,这些东西要是被拿去发电,小项得气得跳江。 看似很多,一个车厢都没装满,回收旧家具之路,任重道远。 很遗憾,刚才拆卸的时候,两人细细找过,这些家具都没有暗格,也没藏个大钻石。 他们在田起凡那捞偏财用掉了全部运气,不过这些家具本身就是巨大的财富。 江风有些大,把小项的刘海都掀飞了,她笑得像只招财猫,“我说话算不算话,这些够不够买大楼?” 小金轻笑,“等到你四十的时候,把它们卖了确实能买上。”他在埋汰这些东西巨长无比的变现时间。 小项倒是不担心现金流问题,她还有主意弄钱。 随口问了一句,“有钱人家不会不做防备,你家就没在哪个密室里藏些宝贝吗?” “藏了。”小金语气平平淡淡吐出家族秘辛。 小项瞪圆了双眼,“还真有啊!” 第178章 黑市大采购 金熠说话大喘气,“可是只有我父亲知道东西藏在哪。” “哎!”项海澜的失望太大声,把江边一只水鸟吓飞了。 不对劲,又不是她的东西,她怎么还真情实感上了?小项摇了摇头,听金熠道出内情。 金熠的祖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运动的前一年去世。父辈这一代,老大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老二早逝,能大承继家业的唯有他父亲一人。 小辈们太年轻,还不堪重任,所有的决策都由年富力强的金廉诚一手决断。 金熠只见过瑞士银行的存根,不知道单据被放在哪里,是否毁在那些年中也不得而知。 出事前父亲透露过家族有几个隐秘的地方放了些应急财物和珍贵的传家宝,他们是百年大族,家族传下来的物件颇有价值。具体的藏宝地,父亲考虑他年纪小,经不住有心人套话,并没有详说。 “连我都没说,更不可能告诉我大伯和我几个堂哥。”金熠目光转向市区方向,冷笑一声,“顾建明的父亲是我祖父的账房,对我们家的财产不能说了如指掌,肯定了解得比我大伯还清楚。” 小金话里的未尽之意,项海澜完全能领会,“顾建明是运动之后搬去你家老宅的?” “嗯,他现在的职务有一部分涉及到教育,我们家被没收的房子,有一半变成了学校。” “金熠,”小项面露同情,“我还想再说一次……你爸太倒霉了,你那个妈和俩妹妹属于被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傻子。” 金家这是被顾家盯上了,打着斗人的名号,来谋夺家产,闹事时人多势众,没收的东西都会被登记在册,顾家不好做手脚。 但事态平息之后,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多了,项海澜不信,金家被没收的房产里的密室,暗格,顾建明没有翻个底朝天,十年时间都够他挖地三尺了。 至于小金那个妈,顾建明也是二婚,为了她抛妻弃子,对她有感情应该不假,但这份感情里夹杂了多少算计就不得而知了。 妻子和儿子谁最重要,项海澜不是金廉诚,没法下结论。 可以大胆推测,顾建明应该还没得手,否则金廉诚早就性命不保。金熠两个妹妹被善待也是有目的的,当要挟金廉诚的人质正好。 小项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心,她在明知故问,“顾建明有那么大能量吗?” 金熠冷哼,“只能说财帛动人心。” 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就是人性。 想明白其中关节,能做的唯有赶紧救人。 项海澜不是女超人,在沪市人生地不熟,救人的事只能金熠去做。赶上周末,金熠带着从友谊商店买的礼物,由长辈领着,出去打点关系。 忙得一整天看不见人影,小项也没闲着,先盘点了火车里的物资,再理一理手里剩的钱。 打劫的6000跟金熠两人平分,一人3000,做鹅绒服,发圈,胸罩她一共挣了2800多,去年又囤了一些大马哈鱼和白鱼进绿皮火车,还有买红肠,干肠,给家里的花销,一共消费600多。 友谊商店的羊绒衫,织锦不便宜,她买得还不少,再加上吃的,一共花了400,买红木家具是跟金熠的共同投资,两人均摊1100,刨去550,还有一些零碎花销,她还剩4100。 金熠没有做衣服的收入,估计还剩1000多。 既然她的钱剩得比金熠多,接下来还是她多花些吧。 项海澜的金钱观很简单,不存在开源节流,可以称为开源开流,挣钱是为了啥?花呗。 没有金熠做向导,她一个人也能摸到十六铺码头。 这里是沪市最大的黑市,估计也是种花国最大的黑市。冰城交易票据的地方不算,这是项海澜穿越来第一次逛黑市。 十六铺曾是远东最大的码头,沪市的水上门户,近年来建成了沪港客运总站,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人流量都十分巨大。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交易需求,项海澜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到总站附近的黑市。再次感受到监管的松绑,十六铺这边的交易已经形成巨大规模,不能称之为黑市,该叫明市了。 这里无论是卖东西的人,还是买东西的人都没有偷感上身,跟后世逛市场没什么区别。 昨天还稀奇的卖馄饨的推车,这边摆了一溜,早起等着坐船的人,在这里可选择的早餐样式有好几种。 不光卖早点,黑市上交易的东西五花八门,吃的,用的,自制的手工品,还有工厂的制成品。不过听旁边的本地爷叔说,交易也有限制,只开一小时,时间一到立即撤摊,跟鬼市似的,看来早起是对的。 项海澜小猫咪托生的,最爱吃鱼,瞧她发现了什么?大黄鱼! 沪市毗邻东海,相隔不远的舟山渔场富饶多产,黑市大黄鱼的价格已经加价了,但还是比老家的白鱼还便宜,项海澜提了个装鸡蛋那种大篓子来的,4毛5一斤的大黄鱼,挑最新鲜的一次买了40斤。 野生大黄鱼后世越来越少,一斤以上的能卖出天价,囤这玩意升值潜力跟红木家具有的一拼。 小项没掉钱眼里,她买大黄鱼就单纯为了吃。干烧,清蒸,大黄鱼咸齑汤……想想就流口水。 不光大黄鱼,三月正是东海鲳鱼最肥美的季节,孕育了一冬的油脂,肉质鲜嫩丰腴,怎么做都好吃。 鱼眼睛亮晶晶,一看就是凌晨上岸的新鲜货。小项不嫌麻烦,进出市场两回,又给火车添了50斤鲳鱼。 不识货的北方土妞还被摊主大婶科普了一种长江中下游独有的鱼类,长江刀鱼。项海澜只听过大名,从没见过实物。 大名鼎鼎的长江刀鱼跟鲥鱼,东方鲀并称长江三鲜,二三月正是长江刀鱼从海洋洄游而上,回长江繁殖产卵的季节,后世过度捕捞,跟野生大黄鱼一样都要绝迹了。她倒是赶上了好时候。 小项一高兴,把大婶摊位的刀鱼包圆了。“还有江南风物否,桃花流水鮆鱼肥”,时鲜就要吃个新鲜,来沪市上学,学得怎么样先不说,必须要把嘴瘾过足了。 买鱼买到手软,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她是来淘换票据的,虽然市场松绑,但票证制度短时间内不会消失。她要弄一张自行车票,两张手表票,一张缝纫机票和工业券若干。 出门办事不能光靠两条腿走路,有辆车就方便多了,项海澜对手表不是很在意,就算进口的牌子,升值潜力也不大,买个经典国货戴着看时间就行。还有缝纫机,家里的没法运过来,吃饭的家把什必须准备好。 花钱一时爽,回旅馆一算,存款变三字头了。 第179章 刀鱼馄饨, 开学碰刺头 项海澜花钱原则——能今天花,绝不隔夜。 花大价钱弄来的票据,再添上一笔钱,火车里多了一辆永久自行车,蝴蝶缝纫机,跟家里一样,牌子都没变,还有两块沪市牌手表。 可能手表价格低于一百,不够奢华,绿皮火车竟然不吞了。挺好,省得她到处乱放再弄丢了。 高效率的小项,早晨逛黑市,上午逛商场,下午没出门,在旅馆包馄饨。 旅馆房间太小,不适合操作,项海澜灵机一动,花3毛钱跟弄堂里一个阿姨租了厨房。挺合算的,还能用她的煤球炉子煮馄饨。 卖长江刀鱼的大婶不光科普了鱼,还科普了鱼的吃法。刀鱼个头小,刺多还软,不处理好,容易扎破喉咙,挑雌鱼刮下鱼泥,用刀剁剁剁,把鱼刺斩断跟鱼泥融为一体。 大婶会做生意,买刀鱼还送荠菜,项海澜瞅着比老家的鲜嫩,加点盐和油焯水,捞出来翠得晃眼睛。 除了荠菜,小项还多准备了一缕韭菜。 荠菜和韭菜切碎加入鱼肉里,食材新鲜调味不需太多,但必须放蛋清,三样时鲜凑在一起,才会鲜上加鲜。 “侬用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把东西弄坏了。”沪市阿姨看表情不是很好相与,磨磨唧唧的,碰上脾气不好的听上几句会不耐烦。 但她的厨具十分干净,一栋石库门,四家合用的厨房,虽然十分简陋,每一家东西都干净整洁,连放调料的罐子都不见一丁点油污。 阿姨收钱办事,煤球炉子提前帮项海澜烧好了。收了一分钱,卖了她一壶热水。 没加价,弄堂口老虎灶卖热水也这个钱。 今天周末,弄堂人多,包馄饨时还有许多人围观,等她把馄饨煮好,看热闹的全部离开了。 项海澜笑了笑,这就是行万里路的收获,风物不同,人的性格也不同。 沪市拥挤,个人空间收缩得不能再收缩,他们初看很爱计较,其实是分得清,边界感强。 他们是在用力保护自己的私人空间。 项海澜煮好馄饨,留了一碗在徐阿姨的灶台上,回旅店房间没一会儿,徐阿姨的小女儿就找了过来,送了一份家里做的糟带鱼。 “怕煞伊北方人啦。”小姑娘放了盘子就走。 小项吃了口糟带鱼,有淡淡的酒香,没忍住又笑了,沪市也不缺人情味吗,跟糟带鱼的老酒一样香醇。 等金熠傍晚忙完回旅馆,没等上楼,就见小裁缝站在弄堂口,周围围了好大一圈人。 小裁缝正表情生动,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黑土地的传奇故事。 沪市人哪见过东北人的口才,一个个或被逗,或被惊住,连旅馆的服务员都出来听故事了。 就这超级自来熟的本领就问你服不服? 等回房间见项海澜掏出的自行车和缝纫机挤满了狭窄的过道,还有一碗热腾腾的刀鱼馄饨做晚餐,金熠已经叹为观止。 “你真跟个孙悟空似的。” 只叹了一句,小金就倒不出嘴了,刀鱼馄饨太好吃了。 鱼骨熬得汤底鲜极了,馅料更是人间极品,荠菜鲜,韭菜也鲜,鱼肉鲜得销魂,刀鱼馄饨鲜得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连吃两碗,一天应酬的疲惫全消。 “项海澜,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小金吃到好吃的嘴还变甜了。 小项不买账,朝他伸手,“饭钱就算了,自行车钱和手表钱给报了吧。” 小金耍无赖,“等我把家产拿回来,送你个火油钻,粉色的,有鹌鹑蛋那么大。” “笨蛋,是鸽子蛋。那说好了,不许反悔。”小项一点不坚定,很容易就被鸽子蛋腐蚀了。 “嗯,不反悔,反悔你就一直喊我小狗。” …… 项海澜就是有一种本领,走到哪,哪里就能成为家。在街道旅馆住了一星期,无论是弄堂居民,还是旅馆经理,甚至早点铺子做粢饭糕的师父都舍不得她离开。 两人提着包裹去学校报到,大家送了好远。 小项还有些不甘心,“可惜这个弄堂的裁缝水平一般,要是有退休的红帮老裁缝,我也一定能把人拿下。” “等放假,我给你介绍几个人。”小金还没空出时间,人脉得慢慢修复,金家的关系网本就不一般,找几个裁缝学艺不难。 小项满意了,“那我可等着了。” 复旦校园离得不算远,两人出了弄堂,进公园把自行车从空间取出来,骑了一会儿就到了。 站在历史悠久的名校门口,项海澜激动极了,把那块写着校名,没少遭罪,上面伤痕累累的牌匾摸了又摸。 校长是个妙人,故意不修复,是为了警示莘莘学子,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吗? “金熠,等放假咱们去买个照相机,我要跟这块牌子合影。”可惜大门口人太多,小项真想掏出手机来个自拍。 “好大的口气,相机说买就买,起开,别耽误我照相。” 从项海澜身后挤过来一个女生,看人先看衣,一身笔挺的凡立丁三八服,面料不便宜,再看她挺着胸脯趾高气昂的模样,家境肯定不一般。 今天第一天报到,不能在校门口跟人吵架,兆头不好,项海澜忍了。 那女同学是坐小轿车来的,司机喊她小乔。 金熠看了一眼车牌,对项海澜道:“她应该是新调过来的常务副市长的女儿。” 怪不得牛气。 项海澜没想到,办完手续,来到分配的宿舍,那位叫乔小乔的也在。 缘分啊,两人竟然成了室友。小项没把这段关系称为孽缘,是因为她看到了机会。 金家的亲友故旧经过一轮血洗,还没在政坛缓过来,金熠打点关系不是很顺,这位就是上天送过来的机会,不为了金熠他爸,为了她的粉色鸽子蛋也得努把力。 乔小乔同学是吧?我小项除了搞设计,还有一个天赋,收拾刺头。 第180章 舍友们 历史系的宿舍在二号宿舍楼三楼,项海澜运气好分到了朝阳的房间。 屋里一共4个上下铺,分别立在墙两侧,中间的过道,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长木桌,用来吃饭和学习。 两个木头衣柜立在门后,可以放些衣物。 宿舍条件十分一般,墙面好久没有粉刷,已经发黑发霉,铺床的草甸子也薄薄一层,还好是新换的,不是烂草。上下铺床不是铁的,是木质的,跟窗框和门框一样,有白蚁腐蚀过的痕迹。 因为好久没有住人,屋里的霉味有些重,需要长久地通风才能消除。 大学宿舍只是一个缩影,学术界凋敝了十年之久,亟待全面复兴。 环境差,重新获得入学机会的大学生们不在乎,收拾得十分起劲。项海澜来得比较晚,室友们已经到齐了。 家里带的大包小裹又被掏出绿皮火车,金熠帮忙把东西搬进屋子,人被项海澜赶走了,男生宿舍条件也好不了多少,他又有洁癖,赶紧回去整理吧。 她自己倒不着急收拾,先跟室友们认识一下。“我叫项海澜,来自黑省。”她自我介绍道。 室友们除了乔小乔都挺友好的,也都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贯。 大小姐不搭理她,还是宿舍的老大姐周兰帮着说出名字。 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从年龄上就能看出参差。 宿舍8个人,年龄在28到17之间,周兰是典型的老三届,高三毕业赶上下乡,在滇省兵团待了十年,孩子已经五岁了。 贾巧珍今年25,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一看就是性格坚毅的人,怀孕参加高考不是那么容易的。 刘冠华和王芳同岁,是沪市本地的,她们俩是好姐妹,一起复习从大别山的钢厂考上来的。 近两年下乡插队的少了,市内一直没有太多的工作机会留给毕业生。教育部门跟三线工厂建立联系,委托培养一些人,毕业后进三线工厂上班。 两人都是21岁,而且都结婚了。 项海澜有些想不通,“你们结婚够早的哈。” 王芳性格更直一些,“别提了,最近两年委培最爱要女毕业生,不就是为了给钢厂那些大龄男工人找对象吗。一到了地方,那帮男的看你的眼光跟饿狼似的,第二天工会大姐就找上门给你介绍,你要是拒绝了,她会天天上门,上下班的路上还有人堵你,在那样的环境下,谁能顶得住?” 确实顶不住。 这是除了知青之外,项海澜不了解的一群人的生活。 她不是宿舍里年龄最小的,乔小乔比她小一岁,孟伟,李婷更小,今年才十七。 乔小乔拿鼻孔看人,拒不介绍自己的详细信息,一是不屑于,也有可能是父亲身份太敏感,说出来不方便。 孟伟和李婷算是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人之一,她们是正儿八经的应届考生,现在高中普遍两年,所以17岁就参加了高考,毕业才21。 周兰十分羡慕,“等我82年毕业,都32了。” “周姐,咱们女人干事业什么时候都不晚。”小项不认同。 乔小乔撇了撇嘴,“虚伪。” 嘿,不搭理你,你还喘上了。 项海澜甩掉手里正在整理的衣服,问乔小乔,“刚才在大门口你就找别扭,说,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鼻孔看人谁还不会了,小项学她蔑视表情,“不会是因为我长得美,你嫉妒了吧?” 今天报到第一天,项海澜和金熠身上的衣服是特别挑选的,不能穿得太高调,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不利于日后团结,也不能穿得太寒酸,虽然是大学生,但也不缺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 两人都穿了百搭的黑裤子,小金是白衬衫打底,套了一件项海澜给他织的藏蓝色v字领毛坎肩。 小项没穿衬衫,上身配了一件樱桃红蝙蝠袖一字领毛衣,简单的衣服更能凸显气质。 她这两年又长开了些,褪去了婴儿肥,没了原身的娇怯,整个人愈发明媚鲜妍,一身桃红毛衣,衬得人比春花还美。 舍友们虽然没有明着夸,但心里都在赞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身材,五官跟普通人不在一个层次上,如果把全校女生集中在一起,这位估计也能排第一名,校花当之无愧。 美人有时候招人嫉恨,但大大方方的美人你要是还嫉妒,那代表你心眼小。 室友们都笑了,笑看乔小乔吃瘪。 乔小乔气得快成青蛙了,憋了一句怒骂:“狐狸精!” 这不是在夸她吗?不痛不痒的,也就这水平了。小项没接话,继续整理衣柜。她没有胡搅蛮缠继续跟乔小乔争吵,反而让室友们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层。 吵架多无聊,项海澜虽然打算收拾刺头,但也得先观察一段时间,了解了刺头的性格再动手。 挺稀奇的,这间宿舍,除了她和普通话说得很好的乔小乔,其他人都是长江以南地区的。 想想也正常,种花国面积广阔,南北之间无论是气候还是人文,差异都太大了,她才来沪市一周,就感觉到潮气,还没到梅雨季呢,到时候不知道咋过。 跟金熠下了一次馆子,吃了金小狗津津乐道的本帮菜红烧肉,哎呦,齁甜,吃不惯。 南方人也一样,让他们去北方,春天的大风就能把他们吹迷糊了。 她没看统计数字,估计复旦他们这届新生,沪市人能占了三分之一,光她们宿舍就有五个,除了她,最小的孟伟,李婷分别来自川,赣,乔小乔也能算半个沪市的。 还有周兰这种,在西双版纳种了十年橡胶树,都快成半个滇省人了,南方人中的南方人。 思路飘得有点远,小项喜欢寻思这些,是因为服装史也是社会史,多研究些人文社科对她的设计也有帮助。 几个结了婚的姐姐也都有着南方人的细腻,她们从家里带了自配的防蚊虫的药,把地面清扫干净,再把药撒上,宿舍空了太久,该做的防虫处理得做好,要不等天再热一点,虫子能把人吃了。 刘冠华话最少,却最谨慎,先确认了防虫药对孕妇没有影响,才让大家撒下去。 既然收拾,那就把黑乎乎的墙面一块整了吧。 小项从行李里掏出好大一卷牛皮纸,是她收拾老房子时剩的,临走时,她家王春花女士非逼她带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还真派上用场了。浆糊这种东西项海澜在火车里常备着,随时能拿出来用。 “霉菌影响身体健康,不光对巧珍姐肚子里的孩子有影响,咱正常人也受不了,指望学校处理,也得等上面批下钱才能弄,糊一层牛皮纸吧,聊胜于无。”项海澜建议道。 大家也没客气,贾巧珍十分感激,“我这个即将当妈的都没想到,谢谢你,小项。” 周兰笑着道:“怪不得你带了这么多行李,原来装的全是有用的东西。” “别谢我,谢我妈。行李里也不全是有用的,装了家里大半的松子,糊完墙,我请大家吃松子。” “那我得比一下滇省和黑省的松子,哪块儿的更好吃。” “好诶,我也带了川省豆干,一会儿请你们尝尝。” 边说笑,边干活,大家很快熟识起来。 项海澜专门观察了乔小乔,没继续跟她唱反调,大家糊墙的时候,也帮着刷浆糊。 应该是个被家里宠坏的毛丫头,人品不算太差。把她身上的毛刺修理修理,就是棵好苗子。 第181章 受欢迎的小项,被惦记的小金 一场激情澎湃的开学典礼过后,正式开课。 坐在大学教室里,等待老师上课,不光项海澜感慨万千,她发现身边的同学们好些都红了眼眶。 老教授也难掩激动心情,一堂通史课讲得妙趣横生,项海澜听得直呼过瘾。 专业选对了! 这所大学的历史系一直名列全国高校前茅,教资力量雄厚,不像后世给本科生上课多是年轻讲师,这会儿给他们授课的全是有着深厚学术积淀的老教授。 他们珍惜重回讲坛的机会,一天课下来,项海澜和同学们都被老教授们丰富的学识,严谨的治学态度所折服。 太值了,比后世在app上听公开课讲座过瘾一万倍。 项海澜心情好,晚饭多打了一个菜。 第一届恢复高考的考生不光有名师指点,还享受入学津贴,各地的执行标准不一样,像沪市,一个学生每个月有12块助学金,还有7块5副食补贴,少数民族考生补贴相应的还会更高一些。 学校领导懂得钱要花在刀刃上,暂时没钱维修宿舍,但助学金一开学就发了下来。 学生们不是各个都有好的经济条件,进出教学楼时,小项看到有一些学生衣服还打着补丁,有了助学金起码能吃饱饭。 就算这样,有些人也很节省,晚餐只打了米饭,就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匆忙吃一口,就要去图书馆看书。 虽然大家的目标都放在学习上,但美人到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小项饭没吃几口,已经有好几个男同学过来邀请她晚自习去图书馆参观。 他们也不是想要追求校花,美人吸引力逆天,只能说情不自禁。 金熠白天也忙着上课,晚饭特地来一食堂找小项吃饭,看到的就是她被一堆男生围着,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眼神黯了黯,小金转身离开了一食堂。 受同学们的学习热情鼓舞,项海澜也跟着泡了一礼拜图书馆,说实在的图书馆的书还不是很多。习惯了拿手机和阅读器看书的现代人小项,重回纸质书时代,感觉还是实体书好,让人更容易集中注意力,记忆也更深刻。 书中自有颜如玉,小项都快把金小狗忘耳后去了。 这天下了晚自习,小项还是被一群男同学簇拥着一起回宿舍。312寝室几位过来人姐姐全都避开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人都有爱美之心,不稀奇。 乔小乔也挺爱学习的,图书馆晚自习有她一个,坠在项海澜身后,第108次骂她狐狸精。 最小的孟伟都听乐了,“小乔姐,你能不能换个说法,比如妖孽啦,红颜祸水啦,好歹咱们也是学历史的,不要词汇那么贫乏……” 她没说完,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位超级英俊的男同学,惊呼道:“他是不是报到那天送海澜姐上楼的男同学?我听说他是经济系的,以前在东北插队,跟海澜姐认识。” 小金把项海澜叫出队伍,往她怀里塞了一大摞书,一对儿黑眼珠子冷得跟水丸似的,一句话不说,塞完书就走人。 项海澜摸不着头脑,这又抽了哪门风?这家伙自从回了沪市就越来越不正常。 借着路灯的光线,她翻看了金熠送来的书,不知道这家伙从哪里淘换的好东西, 正是她需要的,全是跟古代服饰相关的研究资料。 这些书年岁肯定比项海澜大,有些纸张都发黄发脆了,小金肯定是回沪市的第一时间就在想办法帮她找书,书中破损脏污的地方都被他清理干净,修补好了,还给包上了书皮。 “海澜姐,他是谁啊?”川妹子孟伟好奇地凑上前问道。 项海澜搂紧怀里的书,笑了笑道:“他是我的亲人。” 此刻,金熠的其他亲人也在谈论他。 静安金家老宅,顾建明占了采光最好的三个房间,空间宽敞,一家人住起来十分舒服。 吃完晚饭,孩子们都回了各自的房间,客厅里只剩夫妻两人。 “我看过市里的大名单,金熠那小子考上复旦,回来上学了,要不要邀请他来家里吃顿饭?毕竟你们是母子,他也是小柔和小朵的亲哥哥,亲人血脉相连,关系很容易修复的。” 说是这么说,顾建明对金熠的态度有些复杂,那小子又不傻,两人之间仇早就结下了。 但他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他一直没把人放在心里,任其在东北自生自灭,还真没想到初中都没毕业的金熠能考上大学,果然是金廉诚的种,够聪明。 不想让金熠成长成可以威胁他的力量,原本他准备在沪市这边做些手脚,弄掉他的录取资格。 没想到这小子的大名竟会出现在央社的参考消息上,晚了一步,没了下手机会,只能眼看着他回来上学。 吴启莲望着窗外金家祖宅高耸的屋檐,过了良久,才开口道:“他父亲那里问不出结果,你打算从他身上找线索是吗?那就把人请过来吧。” 第182章 职业断腿的 这里是吴启莲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前的金家祖宅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高门深似海,花团锦簇,宾客如云,三天一小宴,十天一大宴。 高门的主人们高高在上,花团锦簇是她当园丁的父亲一铲一剪整理出来的,宴席的后厨里有母亲忙碌的背影。 她从小在下人房里看着金家主人们光鲜亮丽,高谈阔论,很早就萌生了一个念头,有朝一日她也要成为人上人,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早起床前有鲜花,睡前有燕窝的上等人生。 她拼命学习,先是教会女校,后来又考上大学,为了能跟上金家三少的脚步,努力迎合他的想法,想要讨好他,学会了他喜欢的所有菜肴。 她成功了,金廉诚为了她不惜跟父亲翻脸,也要把她娶进门。金家老爷子骂她狼子野心,骂她不配,她不在乎,总之她得偿所愿了。 世事变幻,不过十几年光景,就迎来了金家的败落,高高在上的老爷子连棺木都被挖出来,残骸被践踏,金廉诚则成为阶下囚,被囚禁折磨。 可她依然是成功者,从小到大她都在奉行一个行事原则,永远做最优选择,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一条路走到底。 既然她重新选择了顾建明,那么她还想更成功,钱和权力她都要。她吴启莲这辈子不要过那种看主人脸色,靠主人施舍而活,连狗都不如的生活。 …… 上了一星期课,终于迎来周末,宿舍沪市的几个姐姐都回了家,乔小乔提前一晚就被小轿车接走了。 孟伟和李婷想去南京路逛一逛,问项海澜要不要一起,被她拒绝了。 起了个大早,小项去男生五号宿舍楼,让楼下出来打开水的男同学喊金熠下楼。 一分钟不到,金小狗就下楼了,穿戴整齐的样子一看就是早就等着她找过来。 嘴还挺硬,“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安排吧。” 项海澜歪头打量他半晌,笑了笑:“你挺出名的吗,连我们寝室的小妹妹都知道你哪个系的,叫什么。” “跟你没法比。”小金冷着脸,提步往校门口走。 他有一点好,就算闹别扭也不会把项海澜扔下不管,步速拖得很慢,显然在等她跟上来。 两人出了校门,换项海澜带路,拐去学校附近一处小公园。 大学生们也太勤奋了,他们出来得够早了,已经有学生拿着书来公园里早读。 好不容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坐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项海澜从绿皮火车里往外掏东西吃。 学校食堂的饭菜虽然便宜,但油水太少了。缺油就容易饿,幸亏有空间的食物补充,项海澜一周时间已经吃完了一罐头瓶子辣酱。 加了松子的辣酱蘸馒头超级美味,舍友们也很喜欢,连乔小乔都没忍住跟着大家一起尝了。 报道那天分了金熠一罐,项海澜递给他一双筷子,问道:“辣酱吃完了吗?等你晚上回来,再去找我拿一罐。” 金熠倒是不会跟吃的过不去,嗯了一声,端起项海澜递过来的小瓷碟,夹起一个生煎馒头,先用筷子把生煎皮戳破,等热气散了散,把里面的汤汁吸掉,然后再连皮带馅把生煎一口吞掉。 吃法相当专业。 生煎外皮很筋道,上面还洒了一些芝麻增香,底部用油煎得又酥又脆,猪肉馅油润多汁,不愧是沪市第一小吃,味蕾彻底被唤醒。 国营生煎馒头店生意超级火热,两人排了大半天队才轮上,小项发了狠,一次性买了很多,第一时间存进绿皮火车,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吃,生煎的口感还不受影响,绿皮火车的妙处全用在了吃上。 生煎馒头美味,沪市人习惯的配生煎的油豆泡粉丝汤就算了。 家里磨豆腐,小项顺了好多豆浆中饱私囊,加了一勺糖配生煎,北方人必须坚持甜豆浆一百年不动摇。 吃生煎不能分心,里面的汁水乱喷,一件衣服就毁了。两人谁也没说话,吃饱喝足,收拾好碗碟,小项才倒出嘴,提起宿舍的乔小乔。 “我观察了一周,那丫头本质不坏,稍稍用点心就能把人拿下,她父亲是常务,手里有实权,多接触总没坏处,不过这种从外围突破的方式效率有些慢,咱们也不能一上去就表明用意,容易引人反感。” 没想到金熠拒绝了,“我不想你为了我的家事,功利地去交朋友。总归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你专心学习就好。” 项海澜俏脸沉了下来,“你还想不想救你父亲了?什么你的我的,吃生煎的时候怎么不分一分?” 金熠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湖石上的姑娘,压迫感十足,“抓特务是公事就算了,如果自己的家事也要靠女人帮忙解决,我还能算男人吗?” 不想吃软饭的男人说完转身就走,留项海澜一个人坐在小公园里生闷气,往小池塘里狠狠丢了一颗石头。 “狗男人!”小项怒骂,大男子主义来得真是时候。 小金跟她生分让她既失落,又有点淡淡的酸楚和委屈,在小公园里坐了良久,心里还有些气不过,女人不舒服,必须靠购物来缓解。 小项拍拍屁股,出了公园,坐上公交车去南京路第一百货采购。 赶上周末,这里能把人挤成相片,尤其一楼卖副食的地方,笋干什么的项海澜暂时没兴趣,她直奔三楼,高档商品全在三楼,里面有她最爱的丝绸。 现在商品不丰富,但是东西货真价实,第一百货的丝绸全是真丝,不掺一点假。不像后世,打着真丝的名头卖货,价格贵得离奇,掺的全是假。 真丝价格贵,有一点好,不收票据,多买一些存在空间,将来拿出来做衬衫,做高档成衣,也是一笔不错的投资。 项海澜没选太花哨的,挑纯白,黑色,灰色三种主色调,尤其碳灰,烟灰,粉灰是她的最爱,最好的桑蚕丝,布幅抖动,光泽闪过,奢华且低调。 这会儿顾客不多,售货员还有闲心打听,“小同志,那边湖蓝色团花的样式做被面最好看了,侬买的这些颜色,我们卖不动,都准备退回厂家重新染色了。” 没想到来了个冤大头,把滞销货全买走了,噶好笑了。 小项一脸沉痛,“我外公,外婆,祖父,祖母,还有太外公,太外婆对我很好,他们年龄大了,一辈子过得不容易,同志,我是这样想的,人离开就该体体面面,攒了三年工资,我要买最好的丝绸,给他们做那啥穿。” 售货员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她当然知道那啥是啥,该赞扬你家老人长寿呢,还是你的孝心感天动地呢? 编瞎话第一名的小项,结完账,捧着一摞快把她脑袋挡住的丝绸下楼。 这会儿是上午十点,有高档商品购物需求的人和不买东西只是来饱眼福的人,全都挤上了三楼的楼梯。 小项抱着丝绸左躲右躲,哎呀!冤家路窄,瞧她看见了谁? 江南水墨画母女三人组! 大眼珠咕噜咕噜一顿转,挡在丝绸后面的俏脸露出一丝邪笑,小项假装站不稳,一个趔趄倒向那位当妈的。 布料甩出去,上楼的人匆忙躲开一条通道,小项瞅准方向,把对方脚脖子使劲一掰。 吴启莲没站稳,仰面翻下了楼梯。 事情发生太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小项虎扑着去救自己的丝绸,“我三年的工资啊,千万别刮坏了。” 抢救完丝绸,小项立即像丝绸一样顺滑地挤进人堆溜掉了。 身后传来哭腔,“姆妈,侬怎么流了那么多冷汗,是不是摔断腿了?” 嘿嘿,靠跟同学套近乎救人确实不够效率,但当面陷害人就高效多了,她项海澜还是适合搞物理攻击。 第183章 设计老纨绔 小项阴完人,轮到小金阴人。 他也坐上公交车,来到城市另一端的工人村,金家老大金廉良在运动初期举报有功,被分配到钢笔厂工作,还给分配了住房。 这里相对偏僻,居住环境没比市内的石库门房子好多少,所有房子长得都一样,顺着敞开的屋门,能看到每家分到的都是一字型的敞间。有的房间甚至挤进了六口人。 金熠顺着打听来的地址,找到了金廉良的那栋楼,不等上楼就看到他的好大伯正坐在楼下的石凳上跟人吹牛。 将近十年没见,这位昔日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把自己吃得满脑肥肠的老纨绔,变成了瘦得跟铁丝似的老纨绔。 外表再怎么变,依然改不掉爱吹嘘的本色,他正在跟人大吹特吹他当年在百乐门一掷千金的壮举。 目光转到凑上前的年轻人,金廉良吓得拔腿就跑,“鬼啊,你别过来!” 金熠长得其实更像祖父,都是金家男人,轮廓差不多,金莲良把他认成了三弟,以为来找他报仇的。 金熠一把把逃跑的人钳住,“大伯,看清楚我是谁。” 金廉良仔细端详年轻人的面庞,不确定道:“你是金沙?” “我是金熠。”他的三堂哥和四堂哥高考发挥失利,这次没考上,还在努力备战下一届高考。 “天啊!” 金廉良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当年那个瘦瘦高高的小少年竟能长成如今这样伟岸模样,他属实是没想到。 “你竟然能活着从东北回来?”老纨绔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东北不吃人,我吃不吃人就不一定了。”金熠勾唇,露出一个薄凉的笑。 金廉良立即举手求饶,“你父亲的事不能怪我,是他们写好了材料让我念的,我如果不照做,他们第一个打死我。” “换个地方说话。”今天周末,工人村里休息的人多,金熠不想像猴子一样被围观。 重新坐下说话的地方是金廉良选的,闵行这边最高档的国营饭店,人少价格贵,整个二楼只有叔侄两人。 看着金廉良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肉,汁水溅得到处都是,金熠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大伯,只吹牛的话能让你吃上肉吗?” 金廉良嬉皮笑脸,“有小五你在,大伯以后还愁吃不上葱烧大排吗?哎哎哎,轻点,咳咳,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金熠收回掐住他喉咙的手,嫌弃在他身上抹掉手上沾到的油污,声音冷硬,“管好你的嘴。” 老纨绔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不是利用,是互惠互利。孙家要回了一栋洋房,楼家也在跟政府要补偿,大伯你难道不动心吗?” 金廉良一脸怨怼,“侬真的寿头。” 敢骂他蠢,小金这回没轻饶,差点让老纨绔上西天。 金廉良喘了半天,鼻涕眼泪齐飞,委屈道:“你爸爸还在里面,我就算想要找政府要家产,要赔偿,也没有立场要啊。” “在百乐门混了半辈子,一点胡搅蛮缠的本领没学会,怪不得祖父骂你蠢笨如猪。” 金廉良没脸没皮惯了,被骂也不在乎,倒是得了提醒,“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闹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意思。”金熠纠正。 有时候胡搅蛮缠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比正面据理力争强,金家最适合干这件事的非金廉良莫属。 老纨绔上钩了,擦干净手脸,眼睛转个不停,已经计划上了。 金熠临走前,在桌子上拍了一张纸,“把当年逼迫你诬陷我父亲的人的名字全部写下来。” 金廉良犯难,“都是些小年轻,要么是工厂的工人,要么是年轻学生,我不认识,你也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直接找那人报仇呗。” “仔细想,我不信你一个也想不起来。” “确实能想起一个,是我们钢笔厂的,这些年混得好,当上了供销科长,叫宋东。” 宋东没住工人村,住在市区抢来的房子里,是一栋洋楼的底层。老婆带孩子回娘家看父母,他懒得去,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听广播剧。 听得入迷,冷不丁脖子一里凉,低头一看,魂都吓飞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正抵在他脖子上。 “宋东,你可以改名叫送终。” 第184章 大钻石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宋东结结巴巴地威胁道,“你……你别乱来,我……我要喊人了。” “你大可以试试。”金熠低声诱惑。 脖子上的动脉被人拿刀抵着,宋东怕死,别说呼救,说话都费劲,没过一会儿,竟尿失禁了。 金熠不屑至极,就是这样的胆小鬼,在那些年里干了无数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没受到惩罚,是天理不公,今天他就替天行道一回。 项海澜阴完人,心情大好,在南京路逛了一天,买完布料,买吃的,赶上清明,五芳斋点心铺上了大量青团,一毛五两个,物美价廉。 南方人擅长做粘食,青团外皮软糯,带着艾草的清香,豆沙也细腻非常。项海澜封青团为南方的粘豆包。买到手连吃三个,午饭都省了。 五芳斋的师傅最擅长淮扬菜系的白案功夫,除了青团,店里还有蜜糕,方糕,寿糕,桂花糖藕……所有的中式点心只收粮票,不额外收其他票据,买起来毫无负担,小项一不小心又买多了。 回去分给室友,孟伟一边吃青团一边数落她,“怪不得你不跟我们一块,原来是跟你的家人在一起呢。”家人俩字咬字格外重。 项海澜还在生金小狗的气,不想提他。 拿起一块蜜糕当夜宵,心道,南京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有后世那么多商业,能逛的就是有限几家。孟伟和李婷也在那里逛了一天,她们竟然一次都没碰上,而她跟吴氏母女倒是一开始就碰上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反正她总能遇到一些很巧合的事情,项海澜想不明白的事,全部归结为时空磁场作祟。 金小狗不经念叨,项海澜一块糕点没吃完,隔壁宿舍的同学来敲门,“项海澜,楼下有位叫金熠的同学找你,他是谁啊?”这位也没忍住好奇,大赞道:“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犟狗长得再帅也不招人稀罕,项海澜踢踢踏踏下了楼,发现犟种表情不对。 立即把人拉到楼角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凑到他身前好一顿闻,“你身上有血腥味,你今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金熠抬起袖子闻了闻,“有那么明显吗?我怎么闻不出来。” 项海澜一巴掌糊他后背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真生气了,“你不让我参与,我也懒得搭理你那些破事,但你不能犯法,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在最后一刻把自己送进监狱,你个大笨蛋!” 小金是个受虐狂,挨到熟悉的拍打,舒坦了,竟会笑了,“放心,我心里有数,就算犯法也不会被人发现。给我拿块香皂,再来条毛巾,趁浴室没关,我去洗一下。” 宿舍人多,保不住有跟项海澜一样鼻子灵的,还是得防备一下。 这些东西项海澜在空间都常备着,还有金熠换洗的衣服也留了几套,把东西递给他才想起来,这家伙应该是找她要辣酱的,馋死他得了,闹别扭也没忘讨吃的。 辣酱她在家里做了好多,剁椒蒜蓉的,猪肉粒的,加了花生碎的,加松子的,除了给家人当配菜吃,也是想着来南方饭菜口味吃不惯,其他东西又太打眼,吃这个正好,在空间里放了好多。 取了一罐出来递给金熠,项海澜把人打发走,“洗完你直接回去吧,这礼拜都别找我了。” 犟狗也不知道说句软和话,立即向后转,转了一半又转回来,扔给她一根链子,“送你的。” 项海澜起初还不以为意,以为是条普通项链,链子上拴了坠子,还怪沉的,她走到楼前的路灯下,举起坠子照了照。 夭寿啊! 火油钻是老沪市人对色泽完美,切工,净度一流的钻石的特定称呼,此刻,她手中这颗包裹在银质镂空花球中的火油钻正散发着传说中“煤气油火光的蓝影”。 虽然没有鸽子蛋那么夸张,也不是金熠曾经许诺的有价无市的粉红色火油钻,但它是一颗至少十克拉的巨钻。 在旧时代卖几十两金子一克拉的火油钻,被金熠轻飘飘像扔玩具一样扔给了她? 她终于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视金钱如粪土,见过火油钻的人岂会被金子迷花了眼。 她不会认错,现在塑料厂做不来这么闪的假钻,玻璃的切面不可能这么完整,金小狗也不会无聊到拿假的糊弄她。 他还十分贴心,知道她的空间放不了贵重物品,把火油钻镶成了吊坠让她贴身戴着。 可是她是七十年代朴实的大学生,怎么能带着价值连城的钻石去上朴实的老教授们的朴实历史课啊。 这个还不是项海澜最关心的,这项链究竟哪来的?金小狗弄了一身血腥,不会是去打劫了吧? 那家伙是个哑巴狠,保不齐真能干出来。 项海澜有一肚子疑问现在也没法问,等金熠洗完澡该熄灯了,学校管得严,熄灯铃一响就锁大门,早上上课没时间,要问也得明天中午吃饭时问。 钻石不压惊,项海澜戴着大钻石睡觉,一晚上都没睡好。 早起特地穿了件白衬衫,扣子扣到下巴颏,把大钻石挡得严严实实。 吃完早饭,学历史的项海澜第一堂课是本专业的中国古代史,经济系则跟其他专业的学生一起在大阶梯教室上政治经济学大课。 同一时间,有两个人在静安医院的走廊里相遇了。 一个趴着,一个脸缠得跟木乃伊似的,就算人还正常,相遇也未必相识,导致他们进医院的人倒是熟得不得了。 金熠没给宋东送上终,他给他毁了容。 古代有一种黥刑,在罪犯脸上刻字并涂上墨炭,作为犯罪标志的一种刑罚,比断头处罚轻,但侮辱性极强。 也不算侮辱,叫罪有应得,被宋东侮辱的人多了去了,至今他不但没有受罚,还过得比谁都好,不给他打上犯罪标签,金熠咽不下这口气。 去找宋东之前他进了国营文具店,买了最难消除的染料,出了文具店,又拐去旁边的药店,找到他需要的一种药物,升丹。 宋东被问完话之后,嘴里被强塞了一块布,意识清醒的接受黥刑,感受到刀尖剌肉的剧痛,疼得要昏迷,但怎么也昏不过去。 等金熠离开,他的疼劲已经过去了,跑去照了镜子,血呼呼的看着吓人,但伤口不算深,留疤的可能性不大,宋东就没去管,比起脸疼,他心更疼。 他的钻石,他的传家宝,被问出来了!被抢走了! 老婆回家之后跟他吵了一宿,骂他胆小守不住财,宋东半夜脸开始疼,起初没在意,天亮后越来越疼,只好来医院看看。 等处置室的护士帮他清理完脸上的血污,整个科室的人都惊住了。 宋东的左右脸颊各刻了一个字,“罪”,“人”,脑门上还顶了一个,“罚”。 宋东快疯了,他是跑供销的,要跟合作方打交道,脸上有点疤不算啥,有字问题可大了。 满怀希冀地问护士,“这字能去掉吧?” 护士把他拽到科室墙上挂着的镜子前,“这种染料颜色这么深,一般很难去除。你痛感强,是因为刻字的刀具涂了腐蚀性的药物,会留疤,留很深的凸起性瘢痕……” 不用护士接着说下去,宋东已经明白了,他的供销科长职位要跟他说拜拜了,而且“罪”,“人”,“罚”这三个字要在他脸上永远地留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小金从上次高考录取的事体会到报纸的妙用,昨晚专门去报社门口的意见征集箱投了一封信。 有人被惩罚性地在脸上刻字,这种具有猎奇性质的新闻,报社最喜欢。 吴启莲不等进病房,就听到大门口传来喧哗,报社的记者打听到钢笔厂,得知宋东请假上医院,追了过来要采访他。 第185章 爱娶小老婆会遗传吗? 吴启莲也是因为疏忽,耽误了治疗。 其实项海澜周末在第一百货碰到她不算巧合,她念过教会女高,外语很好,这些年种花国不是完全封闭,跟别国也有很多经贸交流。 吴启莲在一个负责进出口的事业单位做领导,第一百货三楼进口手表之类的高档商品就是她们单位负责采购的。 她一直想要升职,工作很积极,每到周末都会亲自过来考察市场,了解进口商品的销售详情和顾客的需求。 摔下楼梯,当时很疼,过了那个劲,疼痛缓解了很多,她就没当回事,等睡了一晚,早上就起不来了。 没伤在腿上,尾椎骨折,需要卧床静养。 现在正是她升职考核的关键期,一旦长期请病假,职位就拱手让给了竞争对手。 吴启莲脸色阴沉得可怕,在战争期间她有金家护着,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在金家被整的那几年,她有顾建明护着,顶多被推搡两下,活了40年,从来没受这么严重的伤。 昨天没往深处想,那个捧着丝绸的小姑娘有手部动作,应该是故意的。 她是谁? 顾建明专门帮她打听了,“长相普通,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七,皮肤蜡黄,近视眼,戴眼镜。普通话很标准,像是来这边出差的,家里有六位高龄老人,买丝绸给老人做送终的衣服。” 小项有空间,一次性买那么多丝绸当然要变装了,本地口音太拗口,她没那本事现学一门“外语”,装外地人就够了。 吴启莲听得一头雾水,外地人? 跟竞争岗位的张秋芳够小心的,竟找了个外地人给她使绊子。 她跟别人无冤无仇,害她的肯定是张秋芳,好样的,卧床没事干,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报这个推下楼梯之仇。 顾建明安顿好吴启莲坐车回单位上班,今天周一,来政府办事的人向来多一些,但也不会这么多。拥挤的人群占了车道,他的车都开不进大院了。 “怎么回事?” 司机下车了解情况,回来汇报,“领导,有人在闹事,是个名人……” “谁?” 金廉良虽然这些年沉寂了,但他的鼎鼎大名,像司机这样的本地人都没忘呢。 顾建明下了车,由司机帮忙开道,挤到了队伍前面。 金家大公子百乐门不是白混的,深谙注意力法则,既然要闹事要回家产,一定要争取大众的同情和目光,一定要一鸣惊人。 金廉良一鸣惊人的方式就是穿得清凉来维权。 三月初,虽然江南温度回升,湿气尚存,是穿毛衣都不嫌热的季节。好家伙,金廉良光着膀子就来了,下身也只剩一条屁股上打着补丁的裤头。 昔日叱咤风云的金家大少,如今瘦得身无二两肉,落魄得让人心酸,没听他怎么说,围观的人就先同情上了。 别看瘦,嗓门特别大,“我们金家仁义礼智信立世,做生意童叟无欺,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远的不说,抗战时,我们的工厂,所有的原材料全部搬去大后方,找关系给前线捐了无数药材和食物,公私合营也是第一个响应号召。 这十年就不提了,有坏人作乱。我今天来这里就为讨一个公道,什么时候给我们摘帽?” 他很聪明,具体的诉求要关起门商量,在大庭广众之下,闹着要退还房产和黄金,容易引起众怒,坚决不能说。 “你的亲兄弟战时通敌你怎么不提?不是你亲口举报的吗?”碰到这样的滚刀肉, 政府也头疼,派了一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出来沟通。 “我当时被人胁迫,不诬陷金廉诚就要被打死,我不管,你们一定要重查我三弟的案子,不查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为了表示坚决,金大少铺了块席子往地上一躺,死活不起来。 顾建明皱起了眉头,他收到了金廉良扫过来的挑衅眼神,有人在幕后给这老纨绔支招! …… 午饭时间终于接上头的小项和小金。 “这是我祖父四姨太的东西,宋东当初抄家时偷藏的,昨天吓破了胆,全招了。钻石是旧物,银项链是新打的。” 等将来他自己挣钱,就不会再送小裁缝二手货,给她买全新的钻石,买最贵,最漂亮的。 项海澜的关注重点不在二手钻石和金熠给人脸上纹身,她挑起眉头问小金,“你祖父一共多少个姨太太?” “六个。” 小项啧了一声,“好多。”惊奇了一会,斜着眼问金熠,“你们家爱找小老婆的毛病不会遗传吧?” 小金出息了,会顶嘴了,“与你何干?” “问问不行吗?” “我父亲挑配偶的眼光不行,你怎么不问会不会遗传?” 拐了好几道弯,项海澜发觉自己疑似被内涵了,逮住人又是一顿胖揍。 他们不光互闹,他们还要在沪市闹一场大的。 第186章 事后涟漪,有胜有败 接下来一周,在一千一百万人口的沪市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钢笔厂供销科长宋东上了报纸,成了名人。多年未有的奇事,这位宋科长的脸上被人纹了字。 就事论事,这属于人身伤害,宋东请求公安严惩凶手,公安问他凶手特征他又说不出来,凶手把他捆在椅子上,他看不见人。同住一栋楼的邻居也没看到有外人进出。 查了几天,也没找到线索,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沪市所产的钢笔远销东南亚,是城市的一张名片。这个往外递名片的人如今毁了容,供销科长是肯定干不成了。 不光工作不保,老宋脸上的“纹身”意义非凡,勾起了大家久远的回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位羊质虎皮的科长早年干的缺德事被人翻了出来,厂领导考虑到影响,直接让他办理停职,回家“养伤”,顺便反思。 只能说一句,活该! 这件事上报后,还有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后续效应,市医院一周内接诊了几十个跟宋东一样面部被“纹身”者。 显然出了模仿犯,当年受伤害的人奋起反击,学着对伤害他们的畜生施以黥刑。 搞得公安焦头烂额,这个口子可不能开啊。 同样焦头烂额的还有政府。老纨绔金廉良打不走,骂不走,成天变着法地在政府门口吸引眼球。 大庭广众之下,给人采取强制措施,容易引起众怒。让他找着机会,在政府门口闹了三天。 领导们受不了,把人请进去商谈,金廉良的诉求很简单,“摘帽,返还家产,重审我三弟的案子。” 接待金廉良的是市里专门负责摘帽工作的领导,打起了官腔,“平反材料堆了半间屋子,现在还有好多在外地农场改造的落后分子没有回城,材料我们要一个一个复核,金家凭什么搞特殊,你不能太着急。” 金廉良是不急,但他侄子急,“我不要求你们现在全部返还,先还一栋房子,还有我三弟的案子,拖了十年,再拖人就要拖死了,他跟在农场修地球的人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金廉诚的案子不归市里管,有特殊部门管辖,你不该找我们。” “那你告诉我,我该找谁?” “你得去京城找相关部门。”这人也鸡贼,一杆子把金廉良支到一千公里之外,想把他打发走。 那他可失算了,金家大少属膏药的,年轻的时候磨着父亲帮忙还赌债,能磨上一个月,连老头上厕所都跟着,把人弄疯了,他也得逞了。 隔天他又来了,接着舞。 领导们烦不胜烦,听取了肖建明的意见,要给金廉良安个精神病名头,送去住院疗养。 金熠的礼物没白送,有人提前去学校给他通风报信。 老纨绔得到消息连夜跑了,藏到郊区老婆的娘家,反正他在钢笔厂的工作已经让大儿子接了班,在哪待着不是待,乡下地方更大,住着更舒服。 折腾了好几天,金熠想通过大伯闹事的计划还是没能成,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起码让金家的事情在领导和看热闹的人群那里挂了号,想忘都难。 “肖建明这人够阴的。”项海澜私下跟金熠评价。 竟然把她对付穿书女的招式用在了老纨绔身上,她对付戴向晴只是吓唬而已,姓肖的真会把金廉良关进去几年不放人。 “秃子头上的蚊子,明摆着。”金熠面露不屑,不玩阴的,他父亲就不会被定罪。 这是他们知道,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周四傍晚,市进出口公司张副经理骑自行车下班时,被后面冲上来的小汽车剐蹭,摔倒在路边。 运气很糟,小汽车逃逸找不到肇事人,她的左腿胫骨粉碎性骨折。 不到一星期,进出口公司两位竞争总经理职位的候选人双双受伤,竞岗的事情只能暂停,等她们养好了伤再继续。 如果项海澜得知真相,一定会评价一句,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对半路夫妻才是真正的绝配。 这会儿是周六的傍晚,上了一周课,得放松一下,两人又结伴来到老地方,校外小公园的池塘边。 正值白玉兰的花期,池塘边花树上如初雪般洁白无瑕的花朵,让项海澜想起了老家的雪。 “现在这时候,家里的雪还没消干净呢。”小项望着花树出神。 “你爸估计在喊人筛选麦种呢。”小金笑了笑,他也很想念项大诚不重样的骂人话。 项海澜就事论事,“如果分地了,我爸肯定会把麦种全扔了,转头就种水稻。咱们那里根本不适合种春小麦。” 想家就吃家乡的食物,咱有那个条件。不吃东北大米,项海澜掏出过年时包的酸菜猪肉馅饺子。 大肚水饺一咬一包馅,酸菜中和了肉的油腻,清爽开胃,关键它还是热乎,跟锅里现捞一个口感,麦香混着肉香的大饺子,瞬间把人带回火辣辣的黑土地。 吃完饺子,喝口饺子汤,原汤化原食,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重回现实。 金熠望着项海澜如白玉兰一样光洁的侧脸,苦笑道:“我大伯这步棋废了,还得重新想办法。” 金小狗不闹别扭了,愿意跟她一起讨论家事了。 其实项海澜想说,他是关心则乱,解放思想的大会年底才开,现在是有松绑的倾向,但思想还混乱,谁都不敢开这个头,领导们怕,金熠拜托的人也怕。 她可以不带感情地说一句,金熠父亲想要出来,非得等到年底,或者明年才有转机。 但这话她不能说,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换做她是金熠,她也急。 救人难,可以围魏救赵,先从肖建明夫妻身上咬下一块肉。 项海澜开口支招,“宋东不是供出几个跟他一起抄你家的畜生吗,顺藤摸瓜,多找找线索,肖建明也是人,屁股擦得再干净,也有露马脚的时候。” 金熠也正有此意,“我会儿挨个找上门算账的,接下来可能没时间,你一个人可以吗?” 项海澜不在意,“我还没过足购物瘾呢,我还要继续买买买。” “钱不够,我帮你把火油钻卖了…… 怎么又打我?” “送出手的东西还带往回要的,你真狗。还有,你是不是傻?钻石就算要卖,也不能现在出手。” 这就是项海澜面临的难题,她空有一火车宝物,也没法立即变现,还是有些缺钱。 第187章 捡大漏:香云纱 小项说到做到,周末又起了个大早,去她最爱的十六铺囤货。 大黄鱼,鲳鱼还有长江刀鱼必须接着囤。 现在正是春菜下来的季节,一毛钱能买一堆鸡毛菜,荠菜,奶白菜,菠菜,春韭菜便宜得像白送似的。有机蔬菜难得,项海澜把带来的筐又填满了。 黑市有卖旧货的,项海澜用很低的价钱,淘到了几个紫檀首饰盒,做工精细,保存完好,性价比绝了。 今天运气好,她还买到一座清代象牙雕摆件,没有嘉庆送给拿破仑登基的象牙雕礼物那么豪横,但也算是个小精品。 毕竟物件敏感,在黑市卖这种东西最怕被抓,卖家胆子小急于成交,只收了项海澜30块钱就把东西卖给了她。 小项面上一副吃亏的表情,实则高兴到爆炸,好爱黑市,好爱捡漏! 今天的捡漏之旅还没结束。 黑市只持续一小时,马上要散场时,来了一个六十来岁的奶奶,人清瘦,气质却出众得很。 跟大部分沪市本地人一样,收拾得很干净,身上的衣服虽素,但细节处能看出真章,针脚不是一般的专业。 项海澜同行雷达响了,这位曾经从事过服装生意。 她猜对了,奶奶包袱露出的一角,蒙蒙亮的天色也盖不过它露出的光泽。 小项最识货,立即认出布料的品类,是香云纱!被纺织界誉为“软黄金”的香云纱! 天啊!项海澜眼中的光芒快要赛过香云纱,今天真是吉星高照了,碰到了这么多好物,还是大城市好,大城市卧虎藏龙,高人多! 那边黑市的组织者们已经开始赶人了,李婉清面露难色,她来晚了,今天没法交易了,可家里着急用钱,不开张,老伴的药就要停了。 叹了一口气,正要收拾东西,头顶响起一道清甜的嗓音,仿佛天籁,“娘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是询价的意思。 李婉清喜出望外,抬头看向来客,高高瘦瘦的小姑娘,被一副大眼镜遮住了大半容貌,会用方言喊她娘娘,但开口却没有本地口音。 是来沪市上学的大学生? 姜还是老的辣,一下就猜出了项海澜的身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码头,找了江下游一处人少的地方。话不多讲,李婉清解开包袱,让项海澜验货。 果然是上等香云纱,这种用薯莨染色的丝绸面料,是纺织品唯一用植物染色的丝绸面料,染整技艺可以追溯到宋代,有着极为高超的工艺水准,可以称为丝绸界的活化石。 香云纱跟普通丝绸不一样,这种面料既柔软又挺括,防水性强,易洗易干,经久耐穿,多年前就出口国外,深受海外华人喜欢,“黑色闪光珍珠”说的就是香云纱。 可惜后世因工艺失传,再加上成本高企不下,香云纱也快要退出历史舞台,项海澜大多时候是看它作为戏服,出现在描述老广和南洋华人背景的电影里。 她眼光精准,这位气质沉稳的奶奶出售的香云纱是陈货,这种面料保存不易,尤其在南方虫子多的地方,还需要花大精力防潮,能存到现在应该是有特殊的法门。 面料不是很多,李婉清要价38,普通沪市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没要太多也是考虑小姑娘还在上学,未必能拿出来那么多钱。 她也不缺评判的眼光,小姑娘白衬衫细密的针脚,一看就是缝纫高手之作,所以才会有这种识货本领。 项海澜痛快付了钱,收起香云纱问了一句,“您手里还有货吗?” 把李婉清问愣了,她没想到项海澜这么有财力。 “香云纱太难存了,我手里就这些,不过其他老面料我还有,你想要吗?” 项海澜没有立即答应,“得先看货。” 李婉清着急去药房抓药,跟项海澜约定,“下周同一时间,咱俩继续在这里碰面。” “没问题。” 送走老人,项海澜没有立即离开,望着眼前浑浊的江水,想起那句着名歌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她理了理思路,沪市人习惯称奶奶为娘娘,看人看眼,这位娘娘眼神清亮,沉稳,混到黑市卖货求生,落魄但不带颓气,她喜欢跟这样的老英雄打交道。 先接触着,等了解清楚再深一步接触。 这是她来沪市后接触到的第一个业内人士,项海澜有一个想法,就像她立志要从传统文化取经,完善自己的设计理念一样,她还想要借重来一次的机会,挽救即将走向衰败的传统纺织,制衣工艺。 香云纱就是其一。 从织布,染色,缝纫,刺绣,到设计,销售……重回七十年代将近三年,小项的思路愈发清晰,她要走一条独一无二的传统和现代结合的创作道路,打造具有鲜明特色的个人品牌。 “项海澜,你一定行!”年轻姑娘对着滚滚江水豪情满满地挥动肉拳。 小项在立志,小金被人堵。 还是那辆眼熟的国产小轿车,顾建明从车上下来,在大门口堵住正要外出的金熠。 面上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姓顾的假惺惺道:“既然回沪市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金熠懒得虚与委蛇,“看你们恶心。” 车里偷听的司机没忍住,呛了嗓子,一顿猛咳。 顾建明有些下不来台,但为了那批被藏得天衣无缝的万贯家财还要装下去,“你母亲受伤,尾椎骨折,生病的人比较脆弱,她想见见你。” 受伤?好好的怎么会伤了尾椎?金熠目露疑惑。 项海澜没跟他说自己做的手脚,但小金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事保不齐跟小裁缝有关。 为了现场欣赏小项的杰作,金熠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路上顾建明没话找话,全都放给空气,金熠当他不存在。 进了病房第一句话,就让趴着养伤的吴启莲伤上加伤,“双胞胎是你们俩通奸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