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将军寡妇妻》 第一章 寒夜思出路 大良永定元年 九百里大汀山南麓深处 九曲县五姓村 离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早(按照村里的的说法天还黑着哩,而要按现代来说刚半夜三点多)。因这几天天气很有些反寒,气温下降的厉害,所以时间虽然已进入二月,但温度反比寒冬腊月更冷。 故而整个五姓村,大部分日出而出、日落而归的村民俱早早睡下,就连那些喂养的牛驴鸡狗都仿佛冻哑了般,天地间便如陷入一片漆黑寂静中。 刘二女就是在这个时侯醒过来的。 她是冻醒的!但更多却是心里有事,这是前夫张知青去世后养成的习惯。每天不管多累,至多睡两个时辰便再难睡得着。 睁开眼后摸黑先把唯一的被子轻轻的往躺在身边的儿子身上拽了拽,然后把原在被子上搭着,但被儿子翻身踢到炕梢的棉袄,又小心的搭在被子上,才又重新躺回去。 就着微弱的从窗户折射的光线,静静的想着心事。 她今年虚岁刚二十,却已是一个丧夫一个月的寡妇。当然,不要说如今这个世道,寡妇并不稀奇。就是那些太平盛世,又哪里少得了丧夫之人?县城里城关村的贞节牌坊还在那高高大大牢牢的立着那! 只是大道理很好讲,一个寡居的女人生活的苦楚却又有谁怜悯? 刘二女娘家是隔壁刘家庄的。这刘家庄是九曲县里有名的大村,有人口两千多人。要山有山(背靠大汀山),要水有水(面朝汀河)与县城隔着汀河相望只有五里地,是本县出了名的富裕之地。作为刘家庄的一份子,按说她应该嫁在本村才是上上之选,可奈何她遇上了一个特别差的家世。 刘二女是个遗腹子。她出生前那些年,正是前大容朝开始乱起来的时候:国外蛮夷入侵,国内朝政腐败,贪官污吏横行,起义军此起彼伏。 她父亲人称‘刘大傻’,在她娘刘王氏怀着她六个月的时候碰到了土匪进村。因为几斤好不容易打工挣来的、准备给媳妇做月子用的小米反抗了一下,结果被土匪杀鸡儆猴砍了。 她娘刘王氏本就是寡妇再嫁,当年是带着与前夫的一双儿女入的刘家门。为这,早就引起婆婆不满了,只是自家知道自己事,他儿子娶个媳妇不容易,这才暂且忍耐。 如今唯一的儿子去世,刘王氏顿时觉得天塌地陷。 当时,她连媳妇肚子里儿子最后的血脉也不顾了,刚把儿子入了土,便以‘丧门星’的名义把媳妇带两个便宜孙子、孙女净身赶出了家门。 为了活下去刘王氏只得带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儿女住在村中的破窑,乞讨为生。自然刘二女就是出生在破窑里,吃着百家饭磕磕碰碰长大的。 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朝代里,她的身世,她的懂事,虽然能引起人们的同情怜悯,但有条件为儿子讨个好点的媳妇的人家谁心里没本账?要不是没办法谁又愿意娶个讨饭丫头做媳妇? 当然也有那种几斤粮换个逃荒来的媳妇,或想找童养媳的人家,但刘王氏并不愿意。所以刘二女到了十二三岁时,别的小姐妹早就结婚的结婚,定亲的定亲,她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少。 不光她这样,她母亲刘王氏带过来的前夫的两个孩子——刘大哥更不好娶媳妇,还是刘二女的异父大姐刘大女自愿与穷的娶不上媳妇的人家换亲才为刘大哥换了个媳妇。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待到她十四岁时,她奶奶终于松口把他们母子几人认了回去,这才有人上门提亲。 她母亲再三考虑,选了一个提亲里相对好点一个人选。 这人叫张知青,是隔壁五姓村的,比她大七岁。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俱全。可想而知嫁过去后婆媳、妯娌、姑嫂之间有多少本烂账。 尤其张知青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兄弟三人中排第二的那个。作为中间的那个他自然是最不受宠的,要做他媳妇的那个想来也不轻松。可反过来想那家那户没点矛盾? 张知青也不是没优点,最起码人家长得俊,人家家里人丁兴旺呀!打听来的消息:人家家里也是本本分分的清白人家。 谁知嫁过来后才发现这张知青很有点懒惰。 刘二女本来就受了婆婆的许多磋磨,男人还靠不住,她在这个家里真是直不起腰来,恨不得低到尘埃里了去。 幸好她刚过门一个月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生下了她们这一房的长孙。有儿子在手,日子还凑合的过去。没想到:“人有旦夕祸福”,“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去年刚进腊月,张知青突然得了急病。虽勉力请了大夫医治,但这年月,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找个好大夫自然不可能,只能是随着婆婆大伯哥请了村里的‘名人’大夫来看。他们这类人是会兼顾看些常见的小病,有些厉害的甚至有时候连一些疑难杂症都能治好。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阎王交你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 更有句俗话说“有福生在年下,无福死在年下”。张知青可不正是无福之人,正正好死在大年三十时。更巧合的是,刚过半个月,有村里人去县城逛元宵佳节时,带回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良王起兵十几年,去年年末终于打下京都!” 里长族长忙找乡长打听,果然如此。没过几天,又有衙门下发了官告:“原良王发下诏书,布告天下,与今年正月十八登基为帝!并改改国号为‘良’,今年为大良永定元年。同时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这就意味着乱世将结束,黎民百姓的好日子要来了。同时仿佛也想是证明了张知青真是无福之人,就是过不了好日子般。 本来今年年成好,县里又是原良王,现至元帝的属地。 这几年便有至元帝摩下大将原世平率大军驻守在九曲县,所以九曲县内别说是贪官污吏没有,就是害死刘二女亲父的土匪也被剿灭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连各村的泼皮混混都不敢再偷鸡摸狗,老实了不少。 而小叔子张知少今年也十八了,婆婆张杨氏又准备趁着过年亲戚来家时,好好款待,也好拜托她们为小儿子留意一下各村的好姑娘。 有这重重原因在,去年秋收后,婆婆早就在家里发过好几回诸如:“今年过年咱们家必是要大办的!也让街上的小孩儿们馋馋嘴……”的话。可能说的太激动了,没几天便有风声传出去。 那知,临了临了竟打脸了呢?她好几次都听村里的婆子们说小话了。虽然公公劝解了:“事出有因,谁家想出事呢?” 但心里那口气那能轻易的咽下去?毕竟“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嘛。 到嘴的肥肉飞了,家里其他人嘴上没说,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管的了呢?丧事办完后,家里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最明显的:婆婆更爱骂人了、公公也不出去砍柴啦……每天留给她们母子两人的饭菜越来越少,但要做的活却越做越多。 想到这,她又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 昨天,烧炕的柴火没了。她刚出门抱了一把柴火准备进屋,一转身便看见婆婆站在大门口盯着她。 见她看过来,不禁骂道:“看啥看的?那么多活呢,都做完了?是不是留着让我去做?” “啊呀!”她刚要回话呢,嘴才张开,婆婆已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弯腰拍着大腿,嘴里更加大声的叫着:“如今的媳妇真是不得了了,在家里都成祖宗了!我这是说也说不得了!” 又哭道“老天爷呀,你怎么不一道雷把她给劈死?将来我老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怕不被她一碗药给药死?……” 眼见得她还要骂下去,各房听到动静要出来查看,刘二女哪敢再待?那还敢要什么柴火?只求赶紧回去,别挨了骂,丢了柴,还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这事还有后续。 晚上,等她做好饭回屋时,发现屋里仅有的两条被子只剩下一条了。另一条去哪了,不用说都知道。可她敢去要吗? 她摸摸没吃晚饭有点胃疼的肚子,这就是今天婆婆闹一场的后果。 可以想见,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可有什么办法? 刘二女这几天都在想:“婆婆会退让嘛?——她要能的话就不会这样折腾了; 我要不要硬气点?——丈夫死了,他就是还活着就敢为自己撑腰吗?就愿意为我撑腰吗? 娘家只剩一个老娘和哥嫂,统共三个人,其他本家早不来往了。 儿子才五六岁,离他立起来还要好多年。 丈夫的本家?——一般他们不会插手的,除非出了人命,或什么家丑。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管的话那管的过来?……” 想到这些烦心事,她又想大哭一顿。可是也许以前流的泪太多了,只感觉眼睛涩涩的疼,一滴眼泪却似也流不下来。 第二章 温馨在点滴 …… 时间一点点流逝,晨光马上就要露出头来。冷气仿佛知道太阳出来,它就要被驱散开来般,拼命的散发着最后的力气。 “喔,喔……”,鸡架上那只色彩斑斓的大公鸡也紧赶慢赶似的凑起热闹来。 它可能是知道这也许是寒气最后的疯狂了,一边扑棱着翅膀,昂着头,一副斗破苍穹的气势。一边像吹起号角一般亮起了高昂的嗓门,越叫越起劲。 “叫啥叫?遭殃的货!惹急了老娘,看老娘那天不把你破皮抽筋,下锅炖汤。” 忽然,屋外传来了她婆婆张杨氏气急败坏的骂声。 “遭了!”刘二女暗暗懊悔不已。 “怎么也不看着点时辰?” 她被突然的鸡叫惊醒了,又被婆婆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回过神来,迅速坐起来,抓起特意放在被子上的棉衣便穿起来。这棉衣放了一夜,早就没一丝热气了——冰冷冰冷的。一穿在身上,立刻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可她现在那儿有心思在乎这些? 她赶紧穿好衣服,用手扒拉扒拉凌乱头发,又为儿子掖了掖被子,便下炕穿上鞋,摸索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开了,带起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紧了紧身上的破旧棉袄,低着腰缩着脖子快走几步赶到饭厦(灶房)。 可不是迟了,厨房里已燃起了火光。 刘二女快步走进去,只见大嫂宋氏正坐在小板凳上烧着火呢。 她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不是婆婆!”。 不过反过来想:“从古到今流传下来的传统,讲究个‘男主外,女主内’。庄户人家‘女主内’最主要的分内事之一便是做饭。 这个家里,能下厨房的女人只有四个:婆婆张杨氏,小姑子贵英,大嫂宋氏和自己了。——贵英骄傲的很,不是必要从不下厨房;婆婆张杨氏从大嫂宋氏进门后,早就当起了老太太不愿下厨了;这再排除了自己,可不就剩下大嫂了嘛!”。 她心里自嘲:”这像不像说书人说的那个啥‘惊弓之鸟’? 对,就是这个词”。 她快步走进去,对着宋氏道歉道:“我来晚了,辛苦嫂子了,剩下的我来做。”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干活。 “没事,谁做不一样?”宋氏细声细语的拦道。她起身把水缸盖子上的油灯吹灭。 油灯并不是大户人家那种精致的能当传家宝的那种,而是庄户人家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做的——用不要的粗瓷器盛点油,放个灯捻就成了。 就这样的家伙式,家里也只有三个:一个放在公公婆婆的屋里,主要给小叔子用。 一个就是眼前这个了,这是大嫂屋里的,为的是方便大哥有时读个书什么的。 还有的自然在小姑子屋里,预防她不备时梳妆打扮。 偶尔,就像今早这样摸黑做早饭一样,大嫂也会拿来用用。 宋氏二十七八岁,原是个容长脸,身子高挑的妇人。可能是身体常年不好,那份高挑便成了纤细,脸色也有些惨白,倒有种书上写的那种肤白之美,袅袅之态。 她把坐着的板凳往旁边让让,笑道:“今天太冷了,可把我冻的够呛!把你也冻着了吧?快坐下烤烤!” 说着,重又坐下,又填了一把柴火。 “哎”,刘二女答应了一声。从墙角拿了一个柴火墩坐下,笑着关心道:“嫂子怎么不多躺躺?起这么早?” “对身体可不好!”这句话是放在心里说的。 就她知道,大嫂宋氏进门十多年了,统共小产了两次,又跟自己前后脚生了家里的次孙,但最后也夭折了。 大嫂的身子自此便很不好了,导致她膝下如今依然空虚。这自然引起了婆婆、大哥的不满。 不过,一来当年大嫂进门经历了颇多破折,大哥和婆婆是千辛万苦才把大嫂娶进门的。 都说‘好事都磨’,这门亲事有多么来之不易,他们实实在在深有体会,结果导致了在婚后诸事上的多加忍让,有些放不开手脚。这好婆婆、好丈夫的姿势拿久了,再想变成恶婆婆、恶丈夫就不容易了。 二来,与自己不一样。大嫂娘家就在本村,家里也是人丁兴旺,她本人在家中非常受宠,一个不小心可能导致两个家族的矛盾。 再来,也没特别铁的理由呀!你说‘三年无所出’吧,人家又不是没生养。连怀再生共三胎呢,只不过是没养下来嘛! 这年头天下不太平,失去孩子的很多,一不小心很容易得罪一大片。 你要埋怨女方身体不好,人家又有话说了:“我们家别的姑娘出嫁后都挺好的,秀丫头在家时身体也没毛病,这说明什么?明明是你家不好嘛!” 人家还反过来追究你“是不是虐待我家闺女了?” 当然,如果年过三十还无子的话,任你有千般理由都没用了,是休还是和离你娘家都不能有二话。 宋氏今年已二十八了。她心里的难受该有多重?这也是她身体不好的一个原因。 同为媳妇,感同身受。 所以,刘二女在宋氏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就怕那句话不对让她脑袋里的那根弦崩断了。 到时候惹了祸引起麻烦就不说了,你心里边也过意不去呀! 宋氏咳嗽了一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天也睡不着几个时辰,在炕上干躺着也难受。” 她借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妯娌的脸色:“倒是你这两天该好好歇歇了。别那么老实,该偷懒的时候别那么勤快。” 话音一转,她安慰道:“二弟总归去了,活着的人还得想法子活下去,你不保重身体怎么行?不过,” 她羡慕的道:“你还年轻,身体又健康,好好养养几天,气色就回来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话,水烧开了。 刘二女抢上前去,用水瓢把热水舀进洗脸盆里,又注入适当的冷水。 然后,端给宋氏叮嘱道:“嫂子,快回屋洗漱吧,这儿有我呢!饭做好了再来。” 宋氏看她真心相让,又想着:也不是一回二回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轮回来的时候。便不再推辞,接过脸盆提着灯回屋去了。 这里,刘二女接着把热水舀满茶壶,再往锅里填上凉水。从橱柜旁的小瓦缸里舀出一勺小米,下到锅里,盖上锅盖。 接着,捡着粗柴往锅灶里塞了些,让火自己烧着。她这才腾出手来,点着小火炉子,把茶壶提到火炉子上温着。 她先洗漱了一番,拿碗倒了两碗热水;又从大酸菜缸里捞出一碗酸菜,把糠窝子准备好了;只等粥煮的差不多了,把窝子腾上,这锅早饭既大功告成了。 她这一边烧火,一边烤着火做着饭呢。“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传来,刘二女转过头看去,果然是儿子张伯书起来啦。 他穿着明显比自己脚打几号的鞋——这是本家大娘,看着他大冬天还穿着一双破单鞋,可怜不过给的。 每次看到儿子身上的穿着,刘二女不禁一阵心酸:“这还是长子嫡孙呢,从出生到如今只能捡别人剩下的穿,连件好点的衣裳都没有。” 张伯书进了厨房,仿佛一只小猴子般窜到了母亲身边坐下,昂着头、两只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刘二女表功道:“娘,我把被子叠好啦,也扫了地!” “好伯书,真乖!”她心里欣慰自己的儿子懂事,自然不啬夸奖。把锅台上凉着的热水递给儿子,交代道:“快喝了!不烫,刚刚好,省得你又上火”。 张伯书接过碗,咕咚咕咚喝起来。 “慢点,说过多少遍了?”刘二女一边温柔的看着儿子喝水,嘴上却又埋怨道:“不是让你别干活了吗?你才多大?你一个男孩子整天的围着家转怎么行?以前那是不太平没办法,以后……” “以后怎么样?作为一个丧父、不受宠的孩子,能吃饱喝足长大成人就不错了,谁管的了以后?” 想到这儿,刘二女心情不禁低落了下来。 “娘,没事!我不累,娘累!”都说母子连心,像是感觉到刘二女突然低落的情绪般,张伯书忙乖巧的安慰着母亲。 他却不知道他越懂事,母亲越心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因为担心儿子看到不好而强忍着。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着:“我儿这么懂事、聪明,为什么要生在我的肚子里?这要是投个好胎,能读书、能做官多好?再不济做个富家翁——吃穿不愁,也省的跟着我受苦。”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抱紧了儿子。不让他看见她满脸泪痕的脸。 张伯书可不懂刘二女的心思,他毕竟太小了,就是大人又有几个能时时看透人心的? 他还是四五岁的孩子,母亲的怀抱岂有不喜欢的?两只小手忙回抱了过去,母子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两人谁都没说话,一股股温馨渐渐地弥漫开来。空气都仿佛静谧起来,偶尔从火中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第三章 热闹的一天(1) 天慢慢亮了,一股股饭香味飘荡开来。各房各屋渐渐的都有了动静。顿时,安静的院子仿佛活了一般热闹了起来。 厨房里,刘二女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忙把饭菜盛出来。 刚把茶壶里的热水倒进洗脸盆,婆婆张杨氏已迈着小脚挪进厨房来了。 她还没进门,大嗓门先吆喝起来:“怎么还没好?你这一早上干什么吃的?俺的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天底下那儿还有这种懒媳妇?婆婆吃顿饭,都要俺三请四请地才给做,还要俺时时催着她。俺们家是遭了哪路瘟神的孽了,娶了这种媳妇进门?” 又骂高媒婆:“果然媒婆的嘴是信不得的,人家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如今可算是应验了。俺的老天爷呀,你在天上看着呢。你看看,这当初说的多好多好,把俺们家骗得是屁滚尿流的也要把媳妇娶进家……” 话说了半截,“行了,老婆子!开饭了!没看见老三饿成啥样了?瞎唠叨啥?”公公张老五不耐烦的喊道。 他在亲兄弟中排行第五,大名又叫张家悟,外人便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张老五”。诨名叫多了,大名叫什么反而没几个人在意了。 他也不在意,反而自豪道:“咱就是个庄户人,要什么大名?没得学一些歪门邪道,张老五多好,一看咱就是本分老实人家。” 他在屋里听到自家婆娘在厨房闹腾,先还没当回事。 第一,自家婆娘就是那种热闹人,一天不闹腾浑身不舒服。她又挺会看人眼色的,一般闹腾的不是自己,其他人诸如儿媳妇等随便了。 第二,不说婆婆大于天,哪家那户的婆媳没有矛盾的?自家婆娘自己不向着还向着谁? 还是那句话,闹吧,随便你可劲的闹。只要传不到外面,丢不了他的人,你捅破天都没事。 谁知道,一个没注意,婆娘竟然说秃噜嘴了,这话一不小心要传出去,那是容易得罪人。于是,马上出口打断了自家婆娘的话。 老话常说:“男人就是女人头上的天”。显然,张杨氏再泼辣也没敢挑战一下伦常规矩——这是她未出嫁时,他娘教给她的至理名言。 她把这句话谨记在心,并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番:“老头子的话都是对的;就是有什么不对,也要私下里说,决不能当面顶撞!” 这些年,她就是这么做的,效果显着 所以,一听张老五发话了,她心里很不痛快: “死老头子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他向着那小贱人呀?如今,我是说也说不得了。” 但也立马住嘴。 她就着刚倒得热水,三下两除二的草草洗了把脸,接过刘二女递过来的脸巾随便擦了擦。 然后,站在锅前,挨个的看了看摆在锅台上,盛出来的饭菜。她再对比一下锅里剩的,有些不满意的想要动手再从锅里盛出一些来,顾忌着老头子的话,撇撇嘴: “还不端到屋里去?等着我伺候你呢?” 刘二女不敢怠慢,马上麻利的用锅排(农家厨房里的一种家具,高粱杆缝制,形状有圆有方,与托盘类似。除了这个用处,还可以当做锅盖,缸盖等用。也可以盛放刚捏的饺子,很实用,每家每户至少也有十来个)盛着饭端到正房。 正房里,公公张老五靠着被子吸着旱烟,一吸一呼,一烟杆子烟烧完了。 他应该是吸了老大一会儿了,炕上那片烟气缭绕的。 大伯张知壮盘腿坐在炕边,面前放着炕桌。他耷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大早上的有啥不高兴的。 小叔子张知少刚起床,还没睡醒,洗脸也不洗干净,眼角甚至挂着眼屎,看见饭来了,立时精神了,唧啦着鞋就跑到了炕前,连鞋也不顾不得脱,一屁股便坐在炕上。 张杨氏跟刘二女前后脚进屋,正好看见小儿子不规矩的举动,忙小跑过去一边给他脱鞋,一边念叨: “哎呀啊,我的小祖宗!你都多大了?要不是你那死鬼二哥,你都是该娶媳妇的人了。你看看你,咋不知道讲究呢?” 张知少“哼”了一声,一动不动地任母亲伺候着,嘴里抱怨:“我倒想讲究呢,讲究的起来吗?村里像我这么大的,那个没娶婆娘?人家有婆娘收拾,可不是里外都光?死老二也太不是东西了,死都不会挑时候。” 一提张知青,他不由得想:”幸亏死老二死了,要不然非得把他揍个死去活来不可。” 不过‘罪魁祸首’死了,他还留了祸根在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狠瞪了张伯书一眼,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死兔崽子,看什么看?贼眉鼠眼的,不愧是俺那死鬼二哥的种,一看就晦气。再看把你扔山上喂狼。” 张伯书两手费力的端着比他还重的,小叔张知少刚洗过脸的洗脸盆准备往屋外倒。他的脸累的通红,见到母亲进来,立刻朝母亲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刘二女担心的看着他,却腾不出手来,只能回以一个鼓励的笑容。母子两个心领神会,不禁都有些高兴,觉得眼前的苦累算不了什么了。 那知转眼间,便听见小叔张知少骂他父亲。生活的苦难虽然历练了他,使他早早成长了,但他到底年纪太小,父亲又是他幼小的心灵里的一颗参天大树,即使这个树并不能为他遮风避雨。 所以,他有些听不进去了,一张脸更是气的如滴血般。 他急得两眼通红,待要上前分辨几句,只见眼前一暗,母亲已挡到他面前。 却是刘二女一直暗暗注意着他呢。‘知子莫如母’,眼见他情况不对,赶紧上前阻拦。 这样一来,能阻止他犯错:毕竟张知少再有多大不是,他在身份上也是叔辈。张伯书不管是与他顶嘴,还是动手都不对,会被指责没家教。 虽然你可以对外人说,你是因他辱及先父而反击的。 但是,一来‘家丑不可外扬’,叔侄闹矛盾让人觉得你这个家庭不和气。 而婆婆不会让你在外面败坏她最疼爱的儿子的名声的。 而且,张知少不睇、无兄弟情义,自有父母长兄教诲,再不济还有族老呢,轮得到你一个侄子出头? 再则,也是私心作祟。 张知少年已十八,他被家里宠的非常冲动,平常做事说话甚少顾及他人,只管自己痛快。 这样一个人,面对看不顺眼的侄子的敌对,他绝对能,也敢一脚把人踹飞了出去。张伯书才五岁,能受得了这一踹吗? 再说,就算逃了踹,一顿打也是免不了的。到时候,白白挨了打骂,受了疼不说,还给了婆婆发作的借口,对母子俩个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何必呢? 幸好,张伯书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也许是领会了母亲的意思,也许是手里的盆拿不动了,一不小心摔着了在这个家里都是大错,会连累母亲,他妥协了。 低着头,端着水,吃力的迈过门槛出去了。 也万幸,张知少蹬过侄子一眼,但那是对着整个方向,并没有细看。他也没想到一个黄毛小儿会有胆反抗。炕上的其他几人也没人注意地上这对母子的表情,母子侥幸逃过一劫。 饭菜放上桌,公公张老五三个男人,一人面前一大海碗稠稠的米粥。 这三个人:张老五与张知壮是家里的顶梁柱,地里的重活都指着他们呢,自然该上桌的。张知少就差父兄老远了,他又没成亲,上不上桌都无所谓。 反正,作为家里父母的爱子,少了谁都不会少他吃的饭。可谁让人家有一个爱子如命的老娘呢。 “上桌,必须上桌呀!又不是没地儿。” 张杨氏得意洋洋的跟街上的邻居炫耀过。 这三个人在家里有着最高的地位。 除了碗粥,还有干粮,拿荆条编的小圆框装着,足够三人吃个八九分饱。最后,再把酸菜放上炕桌中间,早饭齐活了。 张杨氏这会儿是不吃的。 这时候,庄户人家吃饭讲究个“男先女后,客先主后”。一开饭,男人们不将究的蹲在外面,讲究的在家里支张桌子,呼啦呼啦先吃饱了。 随后女人或在厨房,或东家西家的聚在谁家门洞里,就着八卦吃的贼香。 张家以前也是如此。 只不过,张杨氏如今不大敢混到那些扎队聊天的八婆里。 她又生了三个儿子,自持腰杆硬,觉得有功与老张家,很不该还和儿媳妇待在一起吃饭。 于是,她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待男人们吃完了,她再一个人上桌吃饭。 这样一来,好了。婆婆不吃饭,你儿媳妇能先吃嘛?而等婆婆吃完,轮到媳妇吃时,饭菜自然凉了。但是到时候,儿媳妇也顾不得抱怨不满了。 因为如今还有一个摆在面前的事要做——“立规矩”。 这是张杨氏进城,去看二妯娌的时候,跟着赵家的邻居学的。 那邻居家的老太太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学了一肚子规矩讲究,嘴上随时能说出一堆儿大道理。 张杨氏与她气味相投,很有些话说。她又有一番心思,跟那邻居老太太请教了一番后,对她是越来越佩服。回家后,便用学来的规矩教导女儿,调教儿媳。 第四章 热闹的一天(2) 这不,饭刚上桌,宋氏瞅着点进来了。她也是要立规矩的人嘛。 于是,屋里出现了这样的情形:男人们呼哧呼哧喝着粥、吧唧吧唧吃着干粮。 女人们——张杨氏坐在炕边,看着男人们吃着,嘴里不时地问问这个“粥够不够?”,又给那个递块干粮,抽空再吆喝儿媳妇们几句,忙的不亦热乎。 两个儿媳妇宋氏和刘二女呢,站在炕下的泥地上,被指挥的团团转。 如此种种,不饿的人都该饿了,更别说是没吃饭的人了。自然,该吃饭时,其他都是小事,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一时,男人们吃完了,真是盆光碗尽。也幸亏今天天气有点不好,否则阳光一照,一定蹭亮蹭亮的。 大伯子张知壮先阴着脸出门去了,什么话也没留。大嫂宋氏想追上去问问,小心地瞅了婆婆一眼,到底没敢行动,不免有些欲言又止。 小叔子张知少紧随其后,进行这两天,他一直想做又正在做的‘正事’——放驴去 农家的男孩没钱读书,也不敢有那奢想,从会走路开始,学的都是怎么干活。 像有驴人家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便会在农闲时把驴牵到地边山间,找一块青草茂盛的地方,把驴拴好,让驴吃着,他去干其他活。比如,给驴割冬天要吃的草呀,捡点柴火了…… 张知少没那么懂事,他纯粹是为了逃懒,还能炫耀。毕竟,村里有驴的人家并不多。 他放的驴也不是自家的,是他大伯父家的。 前两天,他大伯娘张申氏带着独孙从县城回老屋来住。他大伯把驴也留下了,就是为了妻孙有时方便。 可惜,自家人还没方便到呢,到叫某些人得了个便宜。 张知少想想昨天放驴的场景:他骑在驴身上,惹来一群小毛孩的围观,路过的美丽少女羞涩的看着他…… 到了山上,他把驴往那儿一拴,往地上一躺,就着暖暖的日光,能睡一上午。中午,想回家吃饭,就骑驴回去。不想回去,自带的干粮也能凑合一顿。 晚上到家,他就是大功臣,干了一天活呢…… 闲话少说,再说回来。 正屋里妯娌两人把碗筷收拾了,炕桌擦干净了,再把婆婆要吃的饭端上来,张杨氏终于大发仁慈,摆摆手道:“行了,都下去吧!看见你们,俺就胃疼。” 妯娌两人闻言,忙退出门外。 这里,张杨氏狠狠咬了几口,一大块干粮便下肚了。她吃了个半饱,觉得有力气了,终于有工夫算账了。 于是边吃边朝丈夫不满地抱怨: “你说说你,俺不就是骂了那个小贱人几句吗?你干嘛不让俺骂? 俺虽然不大疼老二,那也是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偏偏被这个克父克夫的贱人克死了。 俺可怜的老二呀,她让俺白发人送黑发人,俺心好不要了她的命,还不兴俺骂她几句?说破天去也没这道理。” 一席话说的她涕泪齐出,饭屑横飞。 张老五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翁声翁气地开骂:“你这个死老婆子,你看看你这个疯样儿!你这是吃饭吗?还讲究人呢,狗都比你干净。” “你个死老头子,要不是为你,俺哪会这样?说!” 她厉声喝问:“你为啥帮那贱人?你是不是有啥不可告人的心思,俺告诉你……” 话犹未完,已被张老五打断,低喝道: “你住嘴!你是不是不嫌丢人?你那嗓门怎么不再大点?” 只听“啪”的一声,触怒心火、恼羞成怒的张老五,忍不住一巴掌甩在张杨氏脸上。 顿时,张杨氏的左脚立刻红了一片,这一巴掌把她打醒了。 她立马住了嘴,也反省过来。 自从张老五的上一辈某个长辈做了‘不规矩’的丑事后,张家人都引以为戒,时时刻刻教育子孙,就怕再出那样一个不孝子孙。 尤其深受其害的张老五几兄弟,那件事就是他们的逆鳞。 她不禁暗暗后悔:“这张破嘴,说啥不好?干啥说这些?你明明知道,这世上谁都可能有歪心思,就老头子他们兄弟几个不可能的。 这下子,老头子一定生大气了,也不知道要怎么费心思哄回来。” 她刚要放下姿势,来个伏低做小低头认错,没想到张老五倒先给她来了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你是不是傻子?你骂儿媳妇就骂儿媳妇吧,我啥时候说过你?俺有那回不让你骂过?自从你进门,快三十年了,俺对你动过几回手?” “你说你骂儿媳妇就算了,你骂高媒婆干啥?高媒婆那是干啥的?保媒拉纤,走街串巷那儿没她?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的话但凡有一丝风声传出去,她能听不到?她听到了心里能痛快?”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老三可老大不小了,再过几个月,老三他们就过老二的孝期了,你还想不想娶个好媳妇?你不怕高媒婆给你使绊子?不怕她坑死你?”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骂道:“你平常还有脸说别人傻,今儿我才知道猪都比你精!” 最后那句话简直如捅了蜂窝一样,张杨氏立马炸了。 本来,她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觉得丈夫的话很对,逐渐平静下来。如今可好了,她气的眼泪直流,梗着脖子分辩: “俺是故意的不是?咱两儿半辈子的夫妻了,你还不知道俺这个人?这要不是被气着了,俺能瞎说?这不是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吗!” 她满脸委屈地保证道:“你放心,不要说如今高媒婆不知道,就是知道怎么了?俺去给她赔不是,给她磕一万个响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俺就不信都这样了她还不服软。” “你,你就可劲折腾吧!” 张老五指着她气的直哆嗦,忍不住手心发痒,又想动手。 张杨氏一直盯着他呢,一看情形不对,只听“嗖”的一声,她往前一窜,已逃离了张老五的‘魔掌’之下。 这还没完,她又连滚带爬的跑下炕,因着急刚下炕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她索性坐在泥地上,在心里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自认为安全了,心里踏实了,腰杆子能挺起来了,不由得作起妖来。 只见她盘着两条腿,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拍着大腿,哭道:“俺的老天爷呀,你在天上看着呢!俺这个死老头子没良心呀!俺们成亲三十多年了,俺踏踏实实地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俺在娘家做姑娘都没有跟他在一块儿过得一半多。可你看看他怎么对俺的?” 她哭虽哭,好歹记着丈夫之前的话,深怕家丑外扬,声音刻意有些压抑: “俺跟他生儿育女,为他老张家传宗接代流了多少血泪呀?俺有大功与他老张家呀,可你看看他?那么狠的巴掌就那么扇过来了,这要不是俺闪的快,还不得被他打死呀?” 一番话哭的是抑扬顿挫,热闹极了。 “俺要是就这么死了,多冤呀?到了阎王爷那,那些小鬼们知道俺这么死的,还不得笑死俺吗?俺那还有脸见人?” 她偷偷地觑了男人的脸色,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计上心来,故意叫道:“俺的老天爷呀!你说俺到了阎王爷那能见到俺婆婆吗?她老人家知道俺这么冤还不得心疼活了?” 张老五本来挺生气的,但被她这么连说带做的一通下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逐渐想起她以前的好来,心慢慢得软了。 在听她后面几句话,让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段往事: 那时,母亲已缠绵病榻许久,父亲明明知道——可能他那会儿再次被人挑拨了,也可能都这么些年了,夫妻之间早就没啥情意了,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道。 所以,他干脆当不知道,不回来,不打听。 明明自己在路上都碰到过他很多次,不等自己上前问好说话,他劈头盖脸一顿喝骂已脱口而出。 母亲也许最后到底死心了,最后的几天再没提过他半个字。 临终前,把她们兄弟几人叫到身边,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这个世道儿,到处都乱着呢。你们别再往外跑了,到时候……俺已经没了老三了……俺当年要是拦着他点该多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不知道他活着没有?……他若去了,我们娘俩儿正……正好在阴间团聚。万一……那天他回来了,你们一定给他留两间住的地儿。清明……过节的也给俺烧点纸,告诉俺一声。” 她费力地挨个拉了拉儿子们的手,不放心地再三要他们兄弟保证:“遇事别那么硬气,该服软时就服点软,能屈能伸才是人。” 指着儿媳妇们对儿子们交代:“不管外人咋说,在俺心里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俺的儿个个都好! ……俺知道,你们男人在外面养家糊口不容易,可俺更知道做人媳妇有……有多难。” 她虚弱地接着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对自己媳妇。……以后,这世上只有你们是亲人啦。不要说她、她们没犯错,就是哪天儿真做错了,……多想想孩子,想想俺。” 最后她终于说了他一句:“千万别像你们父亲一样,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的家、家……” 第五章 热闹的一天(3) 老母亲的遗言,他们兄弟谨记在心,从来不敢忘了。 “那时候,这死婆娘也在场。” 他看了张杨氏一眼:“这是故意给我摆的龙门阵呀!连死去的老母亲都请出来了,俺能不接招吗? 想到这里,他没好气的喝道:“行了,差不多得了。说的啥胡话?阎王爷知道你是谁?” 张杨氏怏怏的住了嘴,停了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头子,俺” 张老五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地来了一句:“你行了,快住嘴吧!俺懒得搭理你。” 他把烟袋往腰间一别,嘀咕道:“俺去找老伙计们说说话去,这都啥时候了?天还这么冷!老天爷咋不给人活路呢?……” 两手一甩,扬长而去。 张杨氏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不由得瘫下腰,两条腿也不盘着了。 她伸了伸腿,两手不停地拍着,嘴里叫道:“哎呀!累死俺的老腰了!今儿,俺遭了老大的罪了!这个死老头子,真是心越老越硬,可真下的了狠手。” 她忍不住摸摸腮帮子,自我埋怨:“该,活该!疼狠了吧?看你这张破嘴,就不能闭上,瞎说啥?如今好了,打也受了,骂也挨了,还得低三下四的哄那死老头子,你可痛快了吧?最可怜的是俺的肚子,饿死老娘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她的饭没吃完一样,“蹭”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小跑到炕前。 一看,除了被老头子一巴掌打掉的干粮,这么闹腾竟然没有波及到炕桌,碗里的粥当然稳稳的没有撒出来。 不过,这么大半天了,粥早凉了,看着就让人没食欲;干粮失去了热气,变得硬邦邦的。 这还能吃吗? 当然不能呀! 张杨氏从来就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人。以前年轻时,什么都要自己来,能凑合就凑合了。 如今?儿媳妇儿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难道是为了娶回家摆着好玩,还是为了当少奶奶们供着?” 这句话是她的至理名言之一,对付媳妇儿之道。 所以,她当即便要吆喝一声。 也是到这时,她才想起来一件事—— “按说,俺们两口子吵了大半天的架了。虽然俺们都有意压着,但也不可能一点声音也不漏呀,这家里边的人都干啥吃的,都不来看看?果然是一群白眼狼。” 她禁不住自言自语:“老三也就是有正事没在家,要不然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孝顺儿子,一早就来劝架。最可恨的是老大和贵英,平常俺也没少疼他们。 “可如今一出事:一个一定是躲在屋里不出来、一个吃完饭拍拍屁股走人,也不知道去哪里浪荡去了。还有大英” 她顺便念叨一遍:“这都多久了,也不说回娘家看看老娘。老二更是白野狼,活着的时候没让俺享享清福,死就死吧、倒是让俺经一遍丧子之痛。” 最后,她来了一句总结。狠狠地骂道:“都是白眼狼,都白养了!” 骂的气喘吁吁,累的一屁股坐在炕边。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立时把那些白眼狼揪到眼前,狠狠的捶一顿解气。 可惜,这一切只是想想。首先一条,盯着一张挨打的脸,你好意思出门吗? 随即,她心思一转,想起两个不见人影的儿媳妇儿来,唾骂:“老话都说‘婆媳是仇人’,估计她们巴不得俺早点死呢。果然外人就是外人,胳膊肘不会朝里拐。还有那个小白眼狼、兔崽子” 对着张伯书这个张杨氏目前唯一的‘金孙’,她完全没有一点喜欢:“名人早说了,他跟他老子一样,都是来讨债的,生来都是克亲克家业的货。小时候俺一抱他就哭,大了后更是一见俺就躲着。就是想克俺呀!” 想起这一切来,她只觉得七窍生烟,浑身冒火。 什么里子面子都是浮云。 她嘴里恶狠狠的说着: “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俺自己的孩儿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三个赔钱货不是在那吗?老头子也没不让俺打骂媳妇孙子呀。” 身体同时也冲出屋门。 与此同时,正好斜对面的窑洞里也跑出来一个人,他边跑边叫:“奶,奶?你在哪儿?金宝饿了,金宝要吃饭。……” 这本来挺平常的一件事,也是赶巧了,正好遇到此刻。 不说吃饭还好,一说吃饭可捅了张杨氏的心窝子了。 她气极失智,也不管对面人是谁,便高声咒骂:“吃,吃,就长着吃的迷糊眼。你个缺德败兴的玩意儿,咋不吃死你个短命夭折鬼?” 当然,这句话也有指桑骂槐之意。 斜对面的人被她骂得吓了一大跳,再抬头看见她那张疯狂狰狞的脸,不由得吓得停住了脚步,忍不住往后退。 一不小心,脚被绊了一下。只听“啊,通”的两声响,他已经仰头朝后栽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墙角放着、休息用的石头角上,鲜血马上流了出来,很快染湿头发。 “啊!” “哎呀!” “俺不是故意的,不是俺……” “奶的金宝呀!”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原来除了张杨氏、刘二女妯娌,还有斜对面那人的祖母也来了。 得了,大家伙儿全聚在一起了。 先说刘二女妯娌,时间倒回去:她们立完规矩出门,回到厨房。小姑子张贵英正坐在方凳子上,左右张望。 这也是学的规矩之一,贵人做高位嘛!所以,张贵英不管在哪儿,从来是有多高坐多高,就像在这厨房,明明有板凳,她非得做方凳。 这厨房可没方凳。 刘二女心想:“谁搬?” 她往一边看了看,结果不言而喻——儿子张伯书低着头立在墙角呢。 看见她们,张贵英不耐烦地说道:“终于来了,饿气我了” 话一出口,想起来她娘的教导“说话不能带死、病这些晦气字”,又心虚的补充了一句:“恶昏我了,可算好了,我先回屋了。” 脚上迈着特意学来的小碎步,一摆一摇地自己回屋了。 “就知道会这样!”妯娌二人同时想道,她们默契地互看一眼,相视一笑。 待妯娌俩给张贵英送了饭菜。 终于能吃饭了! 刘二女拿出碗盛饭,锅里本来就不多的粥经过几轮舀盛更少了。而且,都不能称为粥了改叫水才是。 刘二女先给宋氏盛了大半碗粥,再给儿子盛了半碗,轮到自己了,只有一点锅底了。 宋氏也看见了,她嘴里谦让道: “这怎么吃啊,俺的拔给你点!” 话说的漂亮,手里端的碗却怎么也递不出去。 她心里甚至懊悔了一下。 暗道: “让你嘴快,也不看看你自己啥样?自己都病猫子一个了。后半辈子能不能过好,可全靠这幅破身子中用了。也是自己亲娘心疼自己,私下里偷偷拿点私房钱给买点补药。靠这家里有什么可补的?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刘二女别的地方可能不行,但察言观色却比别人擅长。 她看了一眼宋氏的动作,察觉到她的心思。 忙推让道: “那能吃嫂子的?嫂子不比俺这粗人,没汤了,喝点热水也行。再说还有干粮呢,够俺吃的了。” 话毕,她手脚利落的把锅底掏干净,在续上热水,一碗汤水出炉了。 宋氏见此,舒口气,责怪道:“你呀你,让俺说啥好呢?” 只得无奈作罢。 刘二女笑笑,转过头来招呼儿子吃饭。 张伯书抬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将头转向一边,“哼”了一声,才慢悠悠地往过挪。 刘二女不待他走进,一把把他拽了过去,笑着开玩笑道:“呀!还生着气呢?” 将碗递给他:“快吃吧!肚子盛满了饭,气也没地儿呆了。” 一时,三人安静吃饭。 张伯书小口小口地将粥喝了,将分他那块干粮往怀里一揣,说了句:“俺去玩了”,便跑了。 他刚走,上房的动静也隐隐约约地传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去看。 为什么呢? 第一,张杨氏是个无理搅三分的人,这时候过去可能你是好意,但她会不会以为你们是看热闹去? 第二,对妯娌二人来说,张杨氏这个婆婆相当于上位者。一个上位者被手下看到不堪的一幕,她在手下人心中还有威信吗? 正犹豫着呢,刘二女模糊传听着传出来的话音里竟与自己有关。 得了,什么也不用说了,她那好意思去劝架呢。 宋氏也听见了,度着她的意思,想着“贵英也没动静,婆婆就算要算账,一来法不责众,再则自己顶多就是顺带”,自然也没去。 那知后来,听着张杨氏在屋外骂人,妯娌二人一惊,急忙站起来,迎出门来,正好看见大伯父家的独孙被婆婆骂的摔破了头。 就在这时,从大门冲进来一人,她们定睛一看,正是大伯母张申氏。 两人同时在脑中喊道:“完了,这回遭了!这叫啥事?” 却说当下,刘二女很快回过神来。她疾步跑过去,对着抱着孙子哭的张申氏提醒:“大伯娘,快,咱得赶紧去看大夫……” 张申氏本来就是关心则乱,闻言不禁回过神来。刘二女看见趁机抢上前去,一把把人背上了就跑。 张申氏赶紧跟上,张杨氏犹豫了一会儿,也远远的跟着去了。 第六章 热闹的一天 (4) 只剩宋氏,她既与此事无关,她的身体也跑不起来。 她又暗暗琢磨着: “流了那么大一摊血,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估计一会儿大伯娘和婆婆也太平不了,这时候凑上去,真是两面不讨好。反正俺的身子她们也知道,到时候自有理由推脱。” 于是,她慢吞吞地走着。 路上,遇到人好奇的问:“怎么摔的?那么大一个窟窿……” “可不会摔成个傻子吧?” …… 她含糊不清的回道:“小孩子嘛!你们知道的……” 又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把俺这心着急的,恨不能飞了过去,只可恨俺这幅破身子不中用。” 众人一片嘘吁,有怜悯的: “可怜见得,怎么那么倒霉?” 有赞扬的: “你已经很不错了!不愧是咱们这儿,有名的好媳妇。” 有宽慰: “这不是没办法吗?谁不想有个好身子骨?你大伯娘她一定明白的……” 众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把她围在了中间。要不是宋氏一副伤心样,都以为她在开茶会呢。 话又说回来,却说刘二女背着金宝跑出门去。 刚到街上,张伯书一个人正在路边玩呢。看见母亲几个人,正怔愣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二女看见他,气喘吁吁地叫道:“伯书,你脚快,快!快去你药伯家……告诉他……你金宝哥碰了个大窟窿……娘一会就到。” “哎!”张伯书吓了一跳。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事情重大,当即迈开步子飞奔而去。 刘二女又跑了一会儿,村里听到动静出门来的热心的汉子忙上前帮忙。 众人交替着背着,终于药伯家到了。 药伯已提前准备好药,人一来正好上手。 也许是“命不该绝”,他刚给张金宝脑袋上那个大窟窿止了血,张金宝马上疼醒了过来(其实他本来也有点像吓昏)。 药伯望闻问切了一番,发现张金宝碰了那么大一个窟窿,旁人不死也得成傻子了。他除了有点头昏恶心外,竟然没其他事,不由地啧啧称奇。 换好药、包扎好、开了药、问了问忌讳,张申氏终于醒过神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忘了带钱。 回头看看:刘二女一脚窘迫,不用说她也知道,这个侄媳妇儿是没什么钱的。 张杨氏此刻如同一只河蚌般嘴紧紧咬着,沉默地不说话。 其他人,都是土里刨食的。乡里乡亲的,借又能借多少? 她又不是没钱,直接先欠着,回头再还也就是了,何必再倒这一手? 想到此,她不好意思得对药伯说道:“真对不住!出来的太急了,竟忘了拿钱……” “没事!” 药伯善解人意的打断她的话: “钱不急!你有空让人送来也行,或者俺去复诊再给也行。 要不是俺还要吃饭,凭俺跟你家家元的关系,那还收啥钱?弟妹你还是赶紧回家,这孩子今儿遭罪了!给孩子多做点补血的吃食,好好照顾!” 张申氏心里的确挂心孙子呢,闻言不再推辞,利落地应道: “行,我就不讲究这一回了。等金宝好了,俺让他爷带着他来给你磕头!” “可使不得,俺收你钱都不应当了,你太客气了。” 药伯急忙推辞。 一番推让后,张申氏一群人又赶回家里。 刚进大门,一直一声不发当鹌鹑的张杨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囔囔道: “哎呀!俺的老天爷呀,你看这倒霉事闹得!俺这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这四字成语是跟大儿子学的,如今活学活用,她禁不住暗暗得意: 俺也算做了一回读书人,嚼了一回字。 张申氏早在张杨氏骂孙子‘缺德玩意儿、短命鬼’时,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早想发泄下,顾及到在外面闹矛盾有损家族颜面,容易被人看笑话,才强迫自己一忍再忍。 这下好了,张杨氏一说话如瞬间引爆了炸弹一般,张申氏立时气炸了,也不能忍了。 什么家族颜面,什么家丑都不记得了。也不在乎在孙子面前的形象了,叫了一声: “杨菊花,你欺人太甚!” 便冲了过去。 到了张杨氏面前,她直接朝对方嘴上招呼,因为气极用了大力,张杨氏又没有防备,一下子吃了大亏。 但是很快,张杨氏反应了过来。 她是个不能忍的人,被动的挨打不是她的性格,于是,立刻还手。两人很快你给我一抓,我挠你一把,打在了一起。 有人曾说过‘天下事什么最热闹,那一定是女人打架。’ 只见两人抓头发、挠脸、扣眼睛,全朝对方的痛处下手,这却悦乐了看戏的众人。 这时候,村里唱戏的很少,也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所以,家长里短、吵架斗殴就成了热闹的看头。 都是在村里住的,谁家有两句口角都能给你传半天闲话。 更何况是碰了个大窟窿,差点摔成个傻子的这样大料,众人仿佛早就预料到还有后续一般,心领神会的跟在张家人后面。 果然不出众人所望。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幕:两个女人在院子里打的厉害,窑顶上、大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他们不时的议论着,起哄大叫的、吹口哨的、两个女人的痛呼声交加在其中,形成一首欢快热闹的乐章。 刘二女背着既担心又高兴的张金宝,左手拉着又害怕又暗暗解气的张伯书。她倒是想拦架呢,可顾及到怕伤了两个孩子,不由得干着急。 好在好几个平时处的不错的婶娘嫂子很快站出来拦架,她心下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先把两个孩子送到大房的屋里,腾出手来再说。 那知她一进屋,两个孩子因受了惊吓始终不放手,她没再回来不说,就是现场也比刚才还乱了。 原来,那几个拦架的开始是真心想拦架的。但俗话说的好,‘秦桧还有仨个相好的’,更何况张杨氏两个人。 这不,在拉架的时候,桂花婶明明平时跟张杨氏处的好,她偏不去拦张杨氏。 反而一边嘴里埋怨道:“大壮他娘,你怎么能跟你嫂子动手?还有没有规矩了?” 手下一边拦住张申氏,嘴里又不停的向她道歉:“元大嫂子,大壮她娘不懂事。您是长嫂,老话说‘长嫂如母’,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咱先停停手,有什么话咱进屋说,再打下去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嘛?” “是啊,是啊!嫂子你消消气。” 张杨氏的同村姐妹,杨大嘴的大嗓门紧随其后,她手上学着桂花婶,嘴上也安抚道:“菊花有什么不对你跟我说,我替你教训她……” 张申氏这十来年都在城里住,接触的人和事都比较规矩,她深受感染也就学着贞静了,自然打架不如张杨氏放得开手脚。如今再被人一拦,着实亏上加亏。 她气的咬牙切齿,恨在了心里。 同理,她常年住在城里,老家的亲戚本家关系渐渐的也疏远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没相好的了,很快向着她的人也上阵了。 又有那看穿了宋桂花、杨大嘴私下小动作不满的人,还有与她三人有矛盾的也趁机凑了上去。 顿时,院里乱成了一锅粥。 “住手!都给俺停下!没事干了?还不嫌丢人呀?” 只见二三个老头领着几个壮汉疾步走了过来,为首的远远的看着一群人围在那,不禁气的大声喝呲。 却是本家的族老们来了。 待到近前,几个壮汉上前拨开人群,看到拉扯在一起的一众妇人,三个老头不由得气的七窍生烟,胡须乱颤。 另两个老头吆喝着赶紧让旁边看热闹的妇人用点力把人拉开。 为首的转过头来,对着听到消息跟过来的张老五,高声喝骂:“你长本事了啊?规矩都被狗吃了?看你家婆娘本事的,都敢对长嫂动手了? ‘长嫂如母’你不懂?还是如今不是灾荒年,穷的恨不得吃屎的时候,用不着这个嫂子,就可以慢待了?” 听他提起大灾荒,不光是张老五了,旁边所有记事的人都不禁心里戚戚地,连打架的人都不由地停了手,想起了往事。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北地大旱、南方洪涝,整个国家没有一处太平的,九曲县百姓们盼望的救济粮迟迟没有下来,眼看着下顿将要断了炊。 那时张老五的长兄张家元刚满十九岁,正好与张申氏结婚一年。 灾荒发生后,公公(刘老五等人的亲爹)立即离家出走,婆婆为人和软,除了哭两声也拿不起事来。 张家元兄弟五人,老二张家次十七,还没说亲;老三张家善十五,是个四体不分五体不勤的读书人;老四张家嗣倒是个壮小伙,但刚十三;老五张家悟只有十二,也不顶事。 关键时刻,是张家元、张申氏夫妇挑起了家中的大梁。为了维持生计,张申氏累坏了身体,导致出生在这年的长子张知聪体弱多病,最后年幼夭折了。 也是这一年,五姓村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没了个十之八九……可老张家的人全都保全了。 想起这些往事,其他人的伤心沉默先不必说。 只说张老五,面对族老的质问,回忆完往事的他,知道不管怎么说,他如今都要先表明一个态度,要不然真成‘白眼狼’了。 第七章 热闹的一天(5) 他一双眼睛气瞪得快裂出来了一般,死死的盯着张杨氏,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张杨氏面前,一个巴掌已呼面而来。 “啪”的一声,比早上响多了。 嘴里骂道: “谁让你跟大嫂打架的?你个死婆娘,怎么那那都有你,你就不能消停点?” 他在心里恨道: “这死婆娘,不是告诉她最近别闯祸了吗?这是把俺的话当耳旁风了?” 张杨氏有一种常人不常有的性格,那就是顽强、越战越勇。用村里的话说,这叫‘身烂嘴不烂’。 她打架时,虽然因太投入没看见族老等人过来,但二伯父训斥丈夫的话却听见了。 她心里强烈的不服,再加上自家男人的一巴掌,她彻底的爆发了。 立时脱口怒吼: “俺倒是想消停呢,能行吗?是大嫂先动手的,凭啥俺受气?就凭那百八辈前的老黄历?也没凭这个白吃一辈子吧?” 她又反问: “别人在这个家难道是吃白饭的?要说功劳,俺还生了三个儿子呢,谁又比谁高贵不成?也不怕笑掉外人的大牙。” 张老五被反问的浑身发抖,右手食指指着张杨氏,不停地在心里骂道: “蠢妇……” 周围的人也不住的议论 “太不像话了!” “可不是……” “也许是有什么委屈,要不然除非她疯了……” 族老二老太爷气的哆哆嗦嗦地,不住地叫道:“反了!反了!太无法无天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偏偏张杨氏还怕他刺激不够,故作好心的提醒道: “二伯,可不能乱说话,要杀头的。” 二老太爷气的眼前一黑,身子向后一仰,幸亏身边人看着不对,赶紧扶住了。 “幸好!幸好!不然今日的罪过就大了。” “太险了,差点酿成大祸!” “二叔没事吧?” “二爷你咋样?” 张申氏,张老五等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叫道。 要不然,这要摔倒了,对他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可不是好事。 二老太爷也想到了,他不禁一阵后怕,加上周围的人不住地关心问候,他反倒平静了下来。 推开扶着他的人,他努力让自己一个人站着,冷笑着对张杨氏道: “算你说的有理,算是我老头子错了,俺给你道歉。” “没有,没有,二伯教导俺们是应该应分的,你老人家做事一向公平……” 张老五忙点头哈腰的陪不是。 “是啊!是啊!” “你老人家最是公平的。” …… 众人七嘴八舌地赞同。 可惜,二老太爷并不搭理他们,继续道: “以前的事咱们莫提,只说现在,你告诉大家,你嫂子为什么先动手打你?” “对!” 另两个族老点头赞同。 “总不能无怨无故的吧?” “是啊!大侄媳妇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 “同样,你的为人大家也知道。” 这句话众人放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 “俺……” 张杨氏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是说不出来。 怎么说?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明白吗?都是些做得说不得的事。 “哎呀!你磨叽啥呢?” 杨大嘴催促道: “快说呀!” “对啊!有啥不能说的?你不说人家也不会念着你的好。” 桂花婶意有所指的道。 …… “行了,她不说,俺来说!” 张申氏铿锵有力地声音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 从二老太爷提起大灾荒来,想起那几年的艰辛,想起早夭的长子,张申氏的眼泪立刻喷涌而出,马上己泪流满面。 再听到张杨氏口不择言话语的意思,合着她为这个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幸好她从来不表功自己,不然该多尴尬?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如今,眼看张杨氏说不出话来了,她当然要站出来。 张老五为难之极,他低低地乞求道: “大嫂……” 张申氏笑着点点头,道: “五弟,对不住了!” 她慢条慢理的从袖口拿出一张帕子来,仔细地擦了擦布满脸上的眼泪,整理了一下衣着头发。 又对一直扶着她安慰的两个妇人问道: “嫂子、弟妹,你们看看俺哪里还有不妥贴?” 两人心疼的无以复加,一个低低的道: “没有,很妥当。” 一个无措地叫道: “弟妹?” “想骑到俺头上拉屎,也不看看你可有那个本事没有?俺这几年不在家,倒是纵的某些人越发猖狂了。” 她心里冷笑,面上反而越发平静。 “没事!” 她对身边的两个妇人安抚道: “俺只不过是把前因后果讲一讲而已。” “元大嫂子” 桂花婶大声吆喝一声,她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 本来,她帮张杨氏打架是基于‘狐朋狗友臭味相投’的友情,但更多的是自信——张杨氏最善胡搅蛮缠,她做人做事又有自己的一套,再不对的事总有三分理。 再加上是对方先出手的,道理又往这边偏三分。这时候,自己上前帮忙,好大一个人情到手了。 可这会儿,她左看右看都不是那回事,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当然了。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她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同时对隐瞒一切的张杨氏恼恨在心。 她隐晦的瞪了张杨氏一眼,上前拦住张申氏,半劝解半威胁道: “元大嫂子,俺知道你这会儿心情不好受,这事是大壮他娘不对!但你不能失去理智,凡事要分场合。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到时候某个人丢人事小,要是影响到家族名声,咱村的声誉,大家伙儿可都不高兴!” 张申氏定定的看着她,反问道: “那俺就得忍着了?凭啥?你又是那个牌位上的人?族老们没说话,男人们没出头,用得着你在这儿逞能装大头葱?” 一席话将桂花婶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转进去。 张申氏没再搭理她,骂她本来就是顺带的。 她先劳烦身边的两个妇人去搬了几张椅子,请族老们坐了: “因为小辈们不懂事,惊动了几位伯父,已是俺们的不是了,若再让长辈们劳累,就更是俺们的罪过了。” 二老太爷没推辞,一来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还想好好多活几年。 二来他冷眼旁观下辈一众人,张申氏在女子中绝对属于最得他们老一辈人看中的那几个里的。 所以,她的面子得给。 他巍颤颤的慢慢先坐了,另两个有样学样分坐两边。 只见张申氏回过头来施施然地对着族老,周围众人行了一礼。环顾周围一圈,才朗声说道: “今儿让各位见笑了! 就像二伯说的那样,以前的话咱不提了,毕竟好汉还不提当年勇,何况俺。 只说今天的事,大家伙儿都是各家的顶梁柱,内掌柜,正好给俺评评理,看俺对还是不对? 大家伙儿想必也知道,俺原先一直随金宝他爷住在县城,一来是清明快到了,二来金宝身子不好,他爷下衙回来还得照顾他。 所以,俺前两天趁他闹肚子先带着他回老家来养病。 今儿早上,金宝说他要吃鸡蛋羹。这可是他回老家两天来第一次闹着要吃东西,往常他闹肚子时都只能喝一点水粥。可把俺这心高兴的,恨不得马上有羹喂他。 可惜,这两天天冷,柴火用的太快,烧炕的柴火也没了,俺怕把他冻着,想着先把他安顿好。 俺刚去门外抱了一捆柴,就听见金宝叫俺,接着弟妹的辱骂随后而来。 俺紧赶慢赶,结果……” 她的眼圈又红了,眼泪汹涌而出,她忙用手帕檫了檫。 梗咽着,继续道: “多亏了知青媳妇儿,要不是她……你们说遇到这事,你们能不气? 后来,大家都知道。也许是上天可怜我们,幸好有药伯在……金宝没事,可俺太着急了没带诊费。 这时候,咱不说其他的,只说你作为一个叔奶奶,侄孙受伤了,俺也不要求你拿诊费出来,但你说句话总该不困难吧? 可你关键时候愣是一声不吭,回到家了倒是知道囔囔,还说什么‘缺德短命’这些戳心眼子的话,大家伙儿说你们遇到这些事还能忍得下来?” “不能!” 大家伙儿心里异口同声的道。 众人皆沉默着,他们原还是当看个热闹。如今听张杨氏讲述了前因后果,便是个局外人也多觉得张杨氏过分了,同时杂七夹八的想了很多。 有恍然大悟的。 这年头农家多的是好几个孩子,大人没精力管,碰个窟窿很正常,如今才知不是。 有听热闹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几天有好话聊了。 还有谴责不屑的。 心想张杨氏也太不地道了。这事要放在别人身上,不要说有关系的,就是两家来往并不亲近的,能帮都会帮,再不济说句好话、空话总会吧? 张杨氏先前被问的说不出理由,现在又被大揭其短,原先的心虚早不翼而飞。 她怒不可邂,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皆沉默着,瞅到机会,大声反驳道: “胡说八道,谁说金宝受伤跟俺有关系?俺骂人咋了?碍到谁啥事了?谁不知道俺平常就爱骂儿媳妇两声?谁家婆婆不骂儿媳妇的?俺的老天爷呀,你看看,如今俺在自个家里还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俺说的!” 张老五厉声说道。 第八章 热闹的一天(6) 张老五意识到不能再让自家婆娘胡搅蛮缠下去了。 张杨氏被他突然喝斥的一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自家男人看去,就看见一张怒目瞪视的老脸,脸上的皱纹比平常尤其深三分,不由得心里发慌。 她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丈夫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事、想起自己的‘至理名言’来,她立即住了嘴。 只是方才因说的太激动,不免有些手舞足蹈的,此时不再配音,只剩肢体动作,便有些滑稽。 张老五喝住了自家婆娘,心中满意的点点头。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他没忘了眼前还有重要的事呢。 他先对着张申氏打拱做了个深辑,赔礼道: “让嫂子和金宝受委屈了!” 不论是从今天的情况来说,还是从父母去世、长嫂如母来说,张申氏不想也不必回礼,偏偏张老五郑重赔礼还带上孙子,无奈她只能心绪不佳的回了一礼。 只听张老五郑重承诺道: “嫂子你放心,杨氏做错了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至于我,妻子犯了错作为丈夫岂能无错?我一会儿就去爹娘堂前跪着,待大哥回来,我再找他磕头认错,到时任打任骂绝不推脱。” 张杨氏垂着眼皮,半天没吭声。 张老五静待片刻,揣度了一下她的心思,干脆朝族老们赔不是: “都是侄子家里的不懂事,劳动几位族伯了。几位族伯有话但请吩咐,小子无有不从!” 几个族老、壮汉互相看了看,相互推辞了一番,由二老太爷出头。 他摸了摸半白修长的胡须,沉吟道:“本来我们几个老东西不请自来,也不知道遭没遭你们的恨?” 众人忙称“不敢!” “可为了族中的名声也顾不得了那么多。” 他继续道: “如今即然你先说出囗,那咱们闲话莫提,只说正事。我问你,不管杨氏是推也好,是骂也好,金宝受伤跟她绝对脱不了关系吧?既如此,是不是得赔偿?还有,你也说要罚杨氏,怎么罚?” 一席话说的众人不住点头赞同。 大部分人都对金宝受伤是张杨氏推得深信不疑,除了张老五和张杨氏的两个‘狐朋狗友’。 当然他们倒不是不认同众人的观点,只是他们对张杨氏非常熟悉,觉得张杨氏不一定有那个胆子敢推这个大房的金孙。 想想她平时的处事,说不定人是被她恐吓,不小心摔的。 不得不说,他们真相了。 但不管怎样,张杨氏在这件事上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而既然你有错,自然得赔。 老祖宗早就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虽然,张杨氏是金宝的叔奶奶,是他爷爷的亲兄弟的媳妇,可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试想想,如果一个人仗着与你有点亲戚关系,经常对你儿女大打出手,你不仅不让他赔偿,还因为彼此关系不了了之,结果呢?会不会助长他的气焰?会不会有人有样学样?到时候,岂不是全乱了套了?…… 经过一番讨论,二大爷宣布结果如下: 第一,张杨氏推金宝摔破头一事证据确凿,无法抵赖。 对着一点张杨氏想过辩驳,可惜: 一来没人会相信。 二来张老五也不会让他开口。 三来她没证据。 当时现场几人,张申氏祖孙绝对不会为她作证。宋氏见机不对早躲的不知道去哪儿了。刘二女被孩子们绊住了手脚。 不过,就是两个儿媳妇出头了,有人会信吗? 她是怎么对儿媳妇的又不是没人知道。 说不得还罪上加罪。 第二,张杨氏赔偿银钱若干,并向长嫂道歉,兼罚每日在屋内跪两个时辰,连续一个月。 同时,张老五连坐,罚跪三日。 对这一结果,张申氏满意吗? 并不! 她脸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嘴上不好意思的笑着道: “多谢几位伯父主持公道!为了金宝一个小孩家家的,连累了这么多的人,真是不应该。也怨我,要不是膝下就剩了这根独苗,我也不会……” 顿了顿,她接着抛出一个大天雷来: “我今儿最主要是把事情说清楚,如今事了,金宝的赔偿我心领了。当然,并不是不要。而是,我决定把它给二伯。” 她朝二老太爷等人问道: “马上清明节了,今年可修族谱?不知道我可否能把钱用来修缮族谱?” 她坦然承认是为了孙子: “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希望借此让列祖列宗多多保佑他。” 族老们很高兴,有人主动款总比大伙儿平摊要好,最起码省的闹矛盾了。他们再三确认后,不停得点头赞许。 最后有语重心长的告诫道: “家和万事兴,你家和老五两家虽然分家了,但毕竟是亲兄弟,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多想想金宝!你从来做的不错,以后善始善终吧!” 张杨氏领训称是: “侄媳敬遵伯父教诲,日后一定尽职尽责,不敢怠慢!” 族老们满意的点点头, “没事了,咱们走吧?” 二老太爷寻问,其他人站了起来,张申氏等相送不必细提。 只待人相互扶持着去远了,张申氏方笑着对众人道了声: “我去看看金宝,失陪了!” 之后,施施然的转身回自家窑洞去了。 她走后,只听张老五忍不住埋怨: “都怨这个死婆娘!” 他指着张杨氏怒气冲冲的: “你说你一天能干点啥?不是撩猫逗狗,就是骂天骂地。如今可好,金宝多好的孩子?你还委屈了?你有啥可委屈的?走!” 他大力的拉了张杨氏一下: “还不回屋?不够丢人现眼?” 说着,一甩袖子先进屋了。 没了制约的人,张杨氏精神了,大声的赶着众人: “滚,赶紧滚!还等着俺请你们吃饭呢?快滚!不然,俺可拿笤帚了!” 闹哄哄的一通乱,好半天众人才相继散了。 她赶紧把大门锁了。 张杨氏回屋,屋里烟气缭绕的,张老五斜靠在炕上又抽着旱烟。 张杨氏小心的往炕前移了移,轻声叫唤: “当家的,俺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叫啥?” 他用烟锅子把炕前的窗台敲得当当响。 他顺着窗户缝儿往外看了看,确定院中无人时,方回转头来,皱了皱眉,冷眼斜视着张杨氏,小声的问道 “你是不是白吃饭的?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去惹金宝?你是以为俺太有能耐了,还是你厉害的脚不着地了?” “当家的,俺真冤呀!” 张杨氏可算逮着申冤的机会了: “俺根本没怎么着啊,那小崽子是自己个摔得,跟俺一点关系也没有呀。你说你偏还替俺承认了,俺的名声,俺的钱,俺……” “行了!你就是个大傻子!” 张老五打断她的话总结。 他气呼呼的又抽了一袋烟,想着将来两人还要一块过,方才勉强静下心来,将张杨氏叫到炕头坐下‘谆谆善诱’: “你还想要名声?不说今天的事,你以前的名声可好?” 不好! 张杨氏气的搭拉下来脸,今天众人竟没有一个搭腔的。 “你还叫啥钱?你那儿来的那么多钱?” 张杨氏想想无底洞似的娘家哥哥,好读书的大儿子,爱吃爱玩的小儿子,时不时买花儿带、买布料做新衣的小女儿,还有当家的每日抽的旱烟…… 这些,对田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是供不起的。要不是自家大伯哥,自家也就是勉强维持温饱吧。 “你还有脸跟大嫂打架?被打两下怎么了?不过是疼两天!可是,咱有理呀!不管怎么说,你有再多的不是,也是五房的当家媳妇,儿孙一大堆了,大嫂先动手了,她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你再顶着一身伤去道个歉,大哥回来我去表表功,他能好意思?他能不补偿点? 他在县衙混了大半辈子了,认识的三教九流多了去了,赚钱的门路也多,随便拨根身上的毛也能让咱们过一阵子享福的日子。” 张杨氏听的心悦诚服,不住的点头。 同时一股担心涌上心头: “可是,那小崽子毕竟是他亲孙子……” 对这一点,张老五很自信。 他不服气的反驳: “我还是他亲弟弟呢,我们的兄弟情难道是纸糊的?他缺子孙,兄弟也没多如牛毛呀。 何况,你以为他这些年是白混的?咱家里谁是个啥人他还能不明白?要说他相信你有胆加害金宝,你逗我玩呢? 村里孩子受伤的多了去了,不过因为金宝是独苗,才显得事儿大了一点罢了。” 说着,他又吹嘘: “幸亏俺机灵,眼看事情陷入僵局,当场硬气的承认了错误,挽回了颜面。你看族老们、大嫂没话说了吧?不然你等着看吧?!那些惩罚,对你我都来说还不是小事?至于损点钱怕啥?不过是左手换右手,等大哥回来说不定咱还赚了呢。” 张杨氏受教了,心里安稳了,忍不住拍起马屁来,哄着自家男人: “当家的,真有你的!你说你的脑袋怎么长的?大家伙儿还说大伯哥、三弟聪明呢。我看咱整个大家里,就你最精!” 一番话说的感人肺腑,听的人很受用,两人不禁都满意,气氛也逐渐融洽。 这里,一对夫妻关系越来越好。 另一边的窑洞里,欢声笑语也不断传来。 第九章 对得起良心 却说张申氏回自家窑洞后,只见自家小孙子金宝半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侄孙张伯书坐在炕边,两个小家伙儿正说的非常热闹。 侄媳妇儿刘氏对着小灶烧着火,锅盖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她一边看着些锅台,一边时不时的注意着炕上的两个孩子。 看着这一切,张申氏脸上不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刘二女一转头,看见了张申氏,忙站了起来,还不待说话,金宝已经发现祖母回屋了。 他止住了笑声,扑向张申氏,嘴里哭着喊着: “奶!你可回来了!金宝好怕!” 张申氏疾步过去接住他,看着他一副委屈撒娇的小模样,不禁心疼的将人抱进怀里。 她右手抚摸着孙子的背部,不住地安慰: “不怕,不怕!奶在呢!好孩子,头还疼吗?俺的金宝遭老罪了!” 金宝摇摇头,故作坚强: “没事,我早就不疼了。我可是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 张杨氏瞅着他的泪脸,故意没揭穿,反而笑着肯定道: “是,奶的小男子汉!……” 祖孙两人笑闹成一团。 想起刚才自己母子两点好不容易才哄住,却还是不时的问下祖母,再看如今的情形,如此祖孙情深,不禁令刘二女心中动容。 与此同时心里一股不安也后知后觉而来: 她刚才情急之下只顾救人,后来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一直待在屋里。这些事放在别的地方、别的人家都称得上良母风范,可惜以如今的情形看,不管是谁赢了,最起码几个月内大伯母都是婆婆的头号仇敌。 除非能有什么变故,但不论怎样变,自己在婆婆心里必定都是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这对如今母子两个的处境可谓雪上加霜。 不仅如此,在忧愁的时候,尴尬也接踵而来,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屋子,她与张申氏也不熟,刚才只她和两个小孩在,还没感觉。 如今多了一个大人,她戳在哪里便有些放不开手脚,真是站立难安。 想着自己是不是先回家去,又想起还没有与长辈问好告别。不走吧,感觉自己待着挺碍事的。 正左右为难时,一只小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她转头看去,儿子张伯书也正抬头看着她,母子四目相对,她清晰的看出了儿子眼中的羡慕、渴望、不安、忐忑…… 一刹间,她什么心事也抛在了脑后,只想抱抱儿子。 好歹还留着一丝理智,顾忌着这是再别人家里,表现外漏不好,勉强克制住了。 她抬起左手摸摸儿子的头,对着他轻轻的一笑。 张伯书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立刻精神了,他回了母亲一个大大的笑脸,紧接着依偎住母亲。 回头昂着头、挺着胸,一副得胜的斗鸡般示威似的看着金宝。 心想: “你有奶,俺还有娘呢。奶可坏了,娘才最好!” 金宝也正从奶奶怀抱里扭头看着他,他也想向新伙伴炫耀一下,看懂了张伯书的暗示,他顿时不服气,便要争辩争辩。 那知这时,突然一阵“咕,咕”的声音响了起来。 四人闻声望去,原来是金宝饿的肚子叫呢。 被奶奶和小伙伴儿母子发现自己的异样,金宝感觉十分的窘迫,这个只有六岁的小男孩已经对面子这回事非常在意了。 早在金宝饿的肚子咕咕叫的开始的时候,刘二女已经反应过来。 她麻利的拿碗盛了两碗粥,然后把炕桌搬上炕,热粥放上去,再把橱柜里放的多半碗、香味扑鼻的拌酸菜端上桌。 她笨嘴笨舌的解释道: “我看着金宝像是没吃饭,一问果然如此。看灶上摆着东西,估计是你准备做早饭的,没问你一声,自己做起了主……” 她十分的不安,脸刷的红了。 又唯唯诺诺的出口: “我早想出去拦架的……” 张申氏理所当然的支持: “这不是应该的吗?咱们可是一家人,你的心意俺懂。 说实话,俺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帮俺把饭做了,俺回来再做,可不得饿坏俺的小乖孙? 你不出去才好呢,也幸好有你们母子陪着金宝,要不然他但凡调皮一点,或者担心我……一不小心,伤口再碰着了怎么办? 再说,你出去向着谁?这不是为难你吗?” “不会的,不会的!” 刘二女肯定的反驳: “金宝是个孝顺、乖巧的孩子!” 张申氏一听她夸自己孙子,比吃了蜜还甜。 她看得出来,这侄媳妇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一般说的是真心话,想到这,这份甜更是甜的让人腻歪。 她一进窑洞开始,一直在关注着刘二女母子。 按关系算她们可谓是近亲。但是,亲婆媳尚且越走动才越亲,更何况隔房的? 窑洞里的几人自成了一家人以后,不过几面之缘而已。 她看着刘二女母子的举动心里点头赞许,待到饭菜上桌,脸上不由得露出笑脸。 温声和气的道:“怎么只盛两碗?” 刘二女没反应过来,至于她话里可能有的另一成意思她想都没敢想。 “你这个呆子!” 张申氏没好气的吩咐: “还不再盛两碗来!难道俺们吃着,你们看着不行?” 她语气很凶,但话中隐藏的好意连两个孩子都能听出来。 更何况,她说完后,接着起身下炕,看样子准备亲自动手。 这下子,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刘二女受宠若惊,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一边拦着,一边摆手: “不用,不用。大伯娘,你快先吃饭,在等一会儿粥都凉了。俺和伯书吃过早饭了。” 张申氏被一拦,便没再坚持亲自动手。她们心里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做个样子,但是她是真心想让你上桌这一点是不虚的。 不过,人生在世做样子也是一门学问。起码,显得得别人重视。 刘二女心下就很高兴,在婆家还从来没有人让过她们母子呢,其他人都是恨不得吃少了,有什么自己抢着吃了,希望她们不吃饭更好。 只听张申氏又客气的道: “吃了也能再吃,俺也是吃了半辈子家里饭的人了,还不知道?早上那点汤菜一会儿就消化了,你今天又跑来跑去的。 还有伯书,你就算不吃,也不能不让他吃吧?你们可是俺的大恩人,要不是你,金宝……” 她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很快想起来孙子就在身边,怕吓到他连带他也哭起来,赶紧止住了。 她接着郑重的承诺: “你们的恩情俺记得,金宝记着,他爷也记着呢。” 她并没有说具体什么报酬,但听话听音,刘二女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意思,知道绝对不会低就是了。 刘二女心里倒是更愧疚了,她一直记着这一切的起因便是早上公婆吵架,而为什么吵架?听当时隐隐的话音里与自己有关…… 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自己害了小金宝? 她激动之下,脱口而出: “不用,不用!这都是俺应该做的。这都怨俺,要不是因为” 她还没坦白出口,张申氏笑着肯定道: “快别争了,俺说欠你一个大恩情就是欠你一个大恩情。 本来,若你是旁人,咱还得杀猪宰羊的招呼你。是俺仗着咱娘两个的情分省了。你看在这个的份上,喝一碗稀粥不过分吧?再不济你也是金宝的婶娘,一家子来往何必分的那么清呢?” 她说着指着自己那碗粥招呼张伯书: “来!好孩子,过来!与你金宝哥坐一块!” 张伯书看向母亲,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他的喉咙不时的滚动一下,那是在咽唾沫。 刘二女看出了他的渴望,忍不住心中酸痛,坦白的话再难说出口。 她终于松了口,强笑着对儿子道: “去吧,好好陪着你金宝哥,不要淘气。” 张申氏拍掌赞同道: “这就对了,自己家里哪儿用的着客气?来,金宝、伯书做里面,咱们做炕边。” “伯娘客气了,真不用。并非有意推托,只是家中还有许多活儿没做……” 刘二女实在没好意思坐下,急忙拒绝。 张申氏摆摆手,道: “若为这个,实在没必要。别的俺不敢保证,但这几天,你不做活儿,偷懒晒一天日头也绝对没人会说你。” 她说着加重语气道: “老祖宗留下的话‘长者赐不可辞’,难道非得我亲自伺候你一会不成?快坐下,咱们娘两个好好唠唠。” 事不过三,对方把话儿说到这份上了,刘二女不好再坚持己见。 她客气的谢过: “多谢大伯娘,偏着你家的饭了。” 张伯书、金宝看着也跟着起哄道: “多谢伯祖母,偏着你家的饭了” “多谢祖母,偏着俺家的饭了。” 刘二女又气又急,她边向张申氏不好意思的赔不是: “这熊孩子,太不懂事了。” 边制止儿子: “还不向伯祖母道歉!” 张申氏哈哈大笑,道: “没事,挺有意思的。你呀,就是太客气了,你没听吗?话可不光是伯书一人说的,金宝还有份儿呢。要说怪罪,俺还怕你多心呢。金宝以往还是太安静了,跟着伯书一块儿倒活泼了不少。看来以后得多让他们一块亲相亲相才是。” 刘二女听出了她的话确是处于真心,松了一口气,两人相让着上桌不必细提。 第十章 小事显为人 一时吃罢饭,刘二女、张申氏相让着洗碗刷锅,张伯书和金宝两个早在炕上笑闹成一团,四人之间和乐融融。 过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小金宝点着头昏昏欲睡,刘二女当即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眼看快到响午了,还要伺候公婆午饭,怕是不能再陪伯娘?” 张申氏心疼的抱着孙子,把他受伤的地方十分有技巧的露出来,一方面省的压到伤口引起二次开裂,另一方面让他睡得舒服点,不免有些心力不足,巴不得少些应酬。 不过做戏做全套,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步,遂面上客气的挽留了几句,刘二女再三推辞。 “那俺就不送你了,实在是金宝这伤不方便……” 终于,张申氏这样说道。 “不用,不用!哪里用的着您送,一个院里几步路的事儿。你要有啥不方便、做不了的事,只管叫一声,俺一准儿能听见。” 刘二女摆着手,语气越发诚恳。 “行,你放心,俺绝对不客气!”张申氏直接答应,一点不带客气的。 两人来回客气几番,刘二女带着张伯书离开大房。母子径直朝厨房行去,远远的便看到宋氏在洗菜。 如今这世道,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有的人家辛苦一年,过年时连点肉味都尝不到。 有的能吃点肉,但也多是在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重大事情(像是红白喜事,老人过大寿,小孩儿过满月等等)的时候。 这自然导致了大家肚子里的油水相对的就不那怎么足了,油水不足饭菜来凑,与之相应的是这时候的人相当能吃。 举个简单的例子,像张家五房连大人带孩子共八个人,刘二女每次做饭都要把灶上那口两烧水锅(两桶水锅,应该折合现代的六印锅)做满。这么多饭,除了三个男人,其他人皆是吃不饱的——只不过有人能吃七分饱,有人勉强晒牙缝罢了。 吃的多那么做饭需要准备的食材当然少不了,切洗炒煮等活儿随之而来,这对大部分可能从小到老做一辈子家务活儿的村妇们来说相对很轻松,但这里面指定不包括宋氏。 她是村妇中的异类,男人们心中喜欢的类型。 这不,只见她气喘嘘嘘的提了半桶水倒进菜盆里,拿着一个笊篱有气无力的淘着菜。 一般的当家主妇们看到她这副模样估计心里会很不痛快,有的甚至会骂一声“狐狸精”,不过要是某个仰慕者看到说不得得心疼成啥样。 刹那间,她发现了刘二女母子,当即放下手里的笊篱,冲上前来拉着刘二女的手,关心的问道: “怎么样?大伯娘没难为你吧?你怎么这会儿才出来?……” 刘二女见她急得苍白的脸都通红了不少,心里不由得涌出一大片感动慰藉的感觉来,而且隐隐的高兴的飘了起来。 同时因为宋氏连着被问了她好几个问题,她一时间有些慌慌张张的,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或者挨个回答?还是…… 话说有个成语叫‘脱口而出’,到了刘二女这儿便是手脚比头脑快。 不等她想明白该怎么说,她身体已经下意识往菜盆根前走。 她费了老大的劲挣脱了宋氏的手,接过宋氏放下的笊篱继续洗菜。这样干着活儿能让她心里仿佛踏实了一般。 她这才回答道: “没事,大伯娘挺好的。” “哎呀!你可急死我了。” 宋氏此刻好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不顾仪态紧接着蹲在刘二女旁边,着急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洗这个?” 刘二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从自己入门那天起,这个嫂子在人前从来没有失态过。再难过(小产、失子)最多躲在房里小声的哭泣,这要不是自己第二天看见她红肿着两个眼还不知道呢。 如今这是怎么了?是担心大伯娘把自己当出气筒吗?以前或许自己也会如此想,不过小半天相处下来,觉得大伯娘并不像那样的人呀? 还是婆母?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沉甸甸的,一时侥幸的想到张申氏的话,给自己假设一个安慰希望。 同时,暗暗感激嫂子记着自己。 她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看着很漫长其实只是一刹间。 宋氏心里藏着事,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她自顾自的说道: “你都不急吗?” 她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显得十分的气急败坏。 刘二女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很。 话一出口,宋氏立刻反应过来她失态了。她僵硬的扯出一个浅笑,放柔了语气解释: “你看俺,这着急的。药伯早叮嘱俺平心静气,今儿俺是全忘了!” 最后一句话,她带着点自嘲的口味。 顿了顿,她继续道: “你嫁进来迟,与大伯家没打过几次交道,自然不知道大伯的厉害。”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吩咐张伯书看着点人,说了声: “弟妹随我来”。 两个人在厨房角落里坐好,她方小声说道: “不是俺不孝胆敢编排家中的长辈,也不是以下犯上敢胡说自己个男人的不是,实在是……” 她满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一大家子,老辈儿兄弟五人。 三伯从那年惹祸跑了后就没半点消息了。大伯、公爹他们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大家伙儿那个心里不明白? 这兵荒马乱的怕是人早不在了,只不过明白人顾忌着他们的感受不好说出来,要不然家里早就给他树坟立碑了。 四伯倒是个人物,十几岁的娃单枪匹马的就出去闯荡。不仅立住了脚,更在外面娶妻生子。 可惜命不好,英年早逝。 他那个独子小时候还在老家守孝过三年,可父孝一过便带着三伯娘不告而别,如今十几年了也不知道过得怎样。 其他人公爹你也看着呢,二伯面上看着像城里人了——能吃在城里,住在城里,家里还有两个店铺,可私下里谁不私传他是个上门户? 二伯娘那人又厉害,要不是有大伯在那儿撑着,她早让二伯跟老家断了关系,就这二伯这几年回家都很少,这跟断了关系也没两样了。 再说下一辈,大伯家知聪大哥襁褓中夭折了、知明在羡书(金宝)周岁时也紧随其后。 要不是还有羡书,不用大伯提,族中想过继的早闹起来了。 二伯家就一个知康,他常年药罐子不离身,出息是不用想了,幸好两年前六弟妹生了学书,他也算后继有人。 三伯没后人,四伯的后人有也如没有。 再说咱这房,俺没本事也没给张家生个一男半女,二弟、三弟,不提也罢!” 她特意避开当事人,模糊的一语盖过。 “这家里也就大伯了!” 她特激动,语带佩服,滔滔不绝的道: “在县衙里混了二三十年了,前前后后换了多少任县太爷,来来去去走了多少老吏新役,他老人家任是屹立不倒。如今,别说甲长、里正,连乡长、县太爷都得给他老人家面子。” 她微微喘着气: “咱们也跟着沾光了呢,说句不怕弟妹多心的话,弟妹娘家这两年好过不少吧?” 刘二女仔细的想了想,这倒是真的。 以前自家势单力薄,还有恶亲戚上门闹事,但自从自己成亲尤其生了伯书后,虽然还有很多烦心事,但众人不约而同的克制了很多,起码不在表面上正大光明的说借,实际上是强着来了。 宋氏窥着她的脸色,徐徐善诱: “你看大伯这么厉害,羡书却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可是大伯家里的独苗苗,大伯指定很生气。其实大伯生气是应该的,换成俺的儿子受伤了俺也不会高兴。 可一来,大伯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气大伤身。 二来羡书会不会记仇?他可是能记事的年纪了,到时候他想立即报仇的话,伯书可是个好靶子。 往小了说就算他随便在大伯耳边说几句话,大伯能不在意?咱们和他比跟大伯的关系本来就差远了,再这么一来……” 她略带担忧的看着刘二女。 “不会的,金宝不是那样的孩子。” 刘二女脱口而出,她忍不住反驳道。 “大伯娘人很好,她还说俺是金宝的大恩人,要报答俺呢,她老人家很和气。嫂子,你放心吧!她……” 宋氏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心中自言自语道: “总算听到了一句有用的话,有这句大恩人在,想必两房关系差不到哪里去。即使日后大伯家翻脸不认人,就凭这‘救命之恩’自己就有办法压着大房。 只要两房关系好了,私下里贴补自家不是应该的吗?到时候自己再想办法从婆婆手里捞点补药钱,要不然只靠娘家妈偷偷给的那点钱哪够? 眼看着自己已是快三十的人了,她可等不起。 再说娘家嫂子早就不满了,每次自己回去她都是一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最多碍着夫家大伯到底不敢做的太过分罢了。 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得够够的。 不就是生了三个儿子吗?当谁不会生似的,还敢给娘受委屈,等自己生了儿子,只要一个,只要一个,她就能整死他。 呸!啥玩意? 要不是嫁给了她哥,这会儿还在娘家吃土呢。还敢使脸色,咋那么大的脸呢?” 第十一章 众生有百态 她越想越激动,表情自然而然忘记控制。 于是呈现在刘二女眼里的她,脸色时而激动、时而忧伤,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愤愤不平…… 各种表情不一而述,精彩极了。 刘二女又见她一直沉默着还以为她累了,忙道: “嫂子累了就赶紧回去歇着去,这儿有我呢。” 突然的一声将宋氏吓了一跳,她总算从想象中惊醒了过来。 她心里发虚,勉强笑道: “行,俺刚来事儿了,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先忙着。” “哎!” 刘二女爽快的答应了,又关心的问道: “嫂子是肚子疼吗?要不俺先给你熬一碗姜糖水?” 宋氏忙摆摆手,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坏人,算计妯娌已经很不对了,哪好意思再麻烦人? 何况,她心里明白妯娌今天有多累。 她摇头拒绝道: “不用,你把午饭做好就成,俺屋里有红糖,火盆上烧着茶壶,想喝自己倒就行了。” 这倒不是假话,在五姓村说张家是村首富那没人会同意,但要说张家穷也没人会相信。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说刘二女母子,他们是整个张家最最底层的人了,看到他们的人没有谁不赞同她们是真穷的。 毕竟他们每天吃不饱,穿的破烂,连晚上睡觉烧一下炕都不让,但他们真的穷吗?或者不如说张家穷吗? 不!准确的说穷的只是他们母子,其他张家人都不穷。不然你去其他人的屋里看看,在这个普通大众最多用个泥火盆的朝代里,张家人用起了铁火盆。在这个红糖忒贵的时候,宋氏一年能吃不少回。 当然,有人会说了治得起四五个铁火盆怎么油灯只有两个?这不得不说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呢? 原来,这却是张杨氏算小账呢。 她是这样算的,铁火盆虽然要花钱吧,但算下来只需忍痛花一笔钱,日后烧的柴火是自己打的,不往外掏钱就相当于免费取暖几十年,如此折中算下来其实便不亏了。 而油灯呢?不管是什么油总不会凭白的从天上掉下来,一年再少花,两年呢?三年呢?……积少成多那得多少钱? 并且说句心里话,在这个滴水成冰,寒冷优胜现代的古代,取暖做不好真能冻死人。反过来晚上不照明能死人吗?再说不是烧着火盆嘛?柴火烧着的火光也能当油灯用了。 闲话扯远了,把话翻回来。 却说宋氏从厨房出来回房,她并没有休息,很快她用胳膊夹着一块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的布遮遮掩掩的出了房门。 她小心翼翼的,一点小动静都能吓她一跳。没人了她赶紧疾走几步,就这样她过天井,出大门,总算来到目的地——茅房。 说起来今天真是凑巧,当时她不是在同一群心思各异的人侃大山吗?那知葵水偏偏汹涌而来。 她一来不好意思当众说,甚至只有女的她都没脸说呢。 二来说了别人会信吗?哪儿那么巧什么事都赶到一块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怀疑她装样做戏,想着她话说的漂亮,多么多么贤惠,最后还不是被打出原形找借口溜了? 想到此,她只能强忍着与一群人结伴往药伯家去,不过路上到底被她找机会先溜回家换洗了。 金宝看完伤回家那会儿,她正在茅房。等她好不容易出来了,张杨氏妯娌两个已打的难分难解,就凭她这么个弱身子媳妇,她敢凑进去吗? 就这样她躲起来了,也是运气好,那时人人都在看院中的热闹竟没人发现她。 倒是她不觉得幸运,她认为得罪了大伯母岂不是得罪了大伯?更何况还牵扯到大房的独孙孙身上,五房恐要倒大霉了。 思来想去能解这‘一盘棋’的人恐怕只有她那个妯娌了。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厨房里的一幕。 少倾,宋氏一件轻松的出了茅房,迎面撞见有人立在茅房门口。 她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来人满月脸、容颜秀丽、身形微丰。穿着一件崭新的细布衣裳,头上插着金钗,耳戴金耳环,手上还有一对拇指粗的金手镯,真是又美丽又财大气粗,是当家婆婆们喜欢的好类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小姑子,婆婆的老来女,在张老五家拥有独特地位的‘贵人’——张贵英是也。 她霎时堆出笑脸,柔声调侃道: “是贵英呀!你说你不声不响的,俺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吓了俺一大跳。” 张贵英“哼”了一声,满脸讥讽: “可不是见鬼了吗?做了亏心事心里能没鬼?俺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儿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对小姑子的刁蛮宋氏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她接触的小姑子的性格一直如此。 再则,小姑子在家里的地位挺特殊的,以后说不得自家还有仰仗她的时候,那可是得指着双方情分的时候,如今自然不能把双方的关系先弄僵了。 所以,宋氏理所当然装作没听出来对方话中的意思,勉强打哈哈: “还是贵英你明白俺,俺可不是胆儿很小嘛!早就听婆婆说贵英你胆儿很大,咱们张家这一辈连上上一辈,你可是头一个。贵英你要上(茅房)就赶紧上,俺先回去做饭去。” 说着,她便要离开。 “俺刚看见有人从厨房出来的,难道俺看错了不成?” 宋氏已经强忍着给对方下梯子了,可惜张贵英不想接她给的台阶,反而不紧不慢的继续挑衅。 宋氏敛了一下笑容,随后她马上恢复过来,若无其事的笑道: “妹妹没看错,这不是俺急着……俺这就要回去帮忙呢,都是做人媳妇的,哪能什么事都让你二嫂做,对吧?” 张贵英最看不惯她这幅大方沉着的样儿,好像她多么深明大义一样。她冷笑着拖着长音揶揄: “是帮忙呀?俺还以为你在敌国打探什么重要军情呢。” 俗话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宋氏再好的性子也被张贵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惹着火了。 再则,她也发现了,对方想要的目的达到以前,自己是别想离开了。 如此,谁怕谁呀? 于是,她干脆停转过身,直接了当的问道: “不知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对俺这个大嫂有什么不满?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只要你说的对,嫂子我绝对改。” 张贵英撇撇嘴,不屑的讥讽: “可不敢,毕竟嫂子可不是一般人!” 她又补充: “也是,能一边对着自己的弟妹又哄又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多好的人呢。 一边趁婆婆跟伯娘打架脚底抹油溜了的人能是一般人?” 她最后感慨万千: “这个家里最老实的也就是二嫂了吧?明明她做的最多,只凭你几句话,竟然还对你感恩戴德了吧?俺们这些老实人可没这本事。” 话中桩桩件件直中宋氏的红心,这真是‘平生不能做亏心事,不然哪怕他人闲说话?’ 她又急又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也比连面都没敢露的人强! 张贵英被捅了心窝,她可不是那面都没露的那个人? 虽然她以‘贵人不立于危险之中’安慰自己,但心里那道坎骗得了旁人骗不了自己。 她不由得气急败坏,也许是气极激脑,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强辩道: “你这是说我大哥还是三哥?等大哥回来俺可得好好跟他学学舌。” 宋氏顿时如打瞌睡被泼了凉水般清醒了,她不知道张贵英是怎么知道她刚才在厨房的一举一动的,明明他让张伯书盯着人呢。 但同时她听明白了小姑子话里的意思。 当然会错意了也没事,她将错就错就行了呗。 她是看明白了,对小姑子这种人你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不然她还没怎么着你呢,你自己反倒言多必失了。 不过,你也不能软着来,省的她蹬鼻子上脸。 想明白后,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笑道:“行呀!你要说今儿响午你大哥回来说就是了,俺把屋子让给你们都行。只是你们最好说的快点,谁让我来月事了呢。他是俺男人可不得照顾照顾俺? 俺也要表表功,毕竟不管怎么说俺也从弟妹哪儿把消息打听出来了,这可是关系这一大家子的大事,不要说俺们这些人,只小妹你?” 她笑的越发灿烂: “你得比俺们更关心……” 她偏偏停住不说,只顾做感慨道: “俺这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吧?” 张贵英被她不要脸的语气气的直跺脚,关键是一句有用的话没得到,她还不等她回嘴,宋氏已见好就收,施施然的转身回去了。 张贵英盯着她的背影,小声的狠狠骂了一句: “不要脸!” 一转眼,太阳升到高空,响午饭做好了。 张知少果然没回来,张知壮倒是回来了,今天的事早就长了翅膀一样传了出去,他岂能不知道? 他快速的吃完饭,扔下一句,“记得给俺伯娘赔礼”的话,便像早上一样闪了。 让张杨氏说还不如没回来呢,最起码还能安慰自己,儿子回来一定能给自己讨回公道。 如今这样,虽然她已下定去跟大嫂决心赔礼道谦,但大儿子的做法实在让人止不住心寒。 这也让盼夫归的宋氏和要告嫂子状的张贵英十分失望。 第十二章 众生有百态(2) 时间飞逝,天很快又黑了。 刘二女收拾完锅碗瓢盆摸黑回到窑洞,就见张伯书撅着屁股正在烧炕。 她顿时大为吃惊,好奇的问: “这(柴火)是从哪儿拿的?” “嘿嘿!” 张伯书得意的一笑,道: “我从咱家柴火垛上扒的。娘你放心吧!没人看见。” 他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又补了一句话。 对于没人看见这一点刘二女深信不疑,因为今天家里一众人俱无精打采的,吃完饭碗筷一扔各回各屋去了。 “那也不能偷呀!你忘了你奶昨儿才说了不让咱们用柴火?不告而取是为偷,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呢?” 刘二女并没有被他安慰到,她是大人考虑的也多。 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是小事了,可对张伯书来说呢? 首先,偷拿柴火不仅显得人不大方、偷偷摸摸的,而且还让人觉得他本人没规矩。 再者,虽然张杨氏不让媳孙用柴火可能会让人非议觉得她苛待儿媳子孙,可同样张伯书一个不孝的罪名也几乎坐死了。 毕竟事情明摆着呢,长辈不让你做的事,你违抗了命令,这在其他人家,心慈的长辈早给你遮掩了,但自家婆婆不给你闹得天翻地覆不罢休,不孝的罪名妥妥的。 “我没有偷。” 张伯书强自辩解。 “那些柴还是祖父、娘和我打的呢。天好冷……” 他年龄虽小,却也知道偷字不好听。整个人又气愤又委屈,急得眼圈都红了。 刘二女忍不住心疼起来,她抱住儿子,急忙安慰: “娘知道,娘知道,伯书是个好孩子!真是听话孝顺又这么懂事!娘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好儿子真是值了。” 一席话说的张伯书破涕为笑,不好意思起来。他害羞的挣了挣小身子,想躲开母亲的怀抱。 刘二女察觉到他的动作,放开了他,但并没有让他离开,而是郑重其事的对他道: “但是伯书,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没用,其他人不知道啊。当然要是你爹还在,家里其他人指望的上,你不在乎其他人也就算了,可你如今几乎六亲无依,再被人不喜还怎么活? 你想让别人喜欢你,你首先就得有一个好名声,这就需要你做事正、做人正。就像这柴火一事,你觉得你打柴了,我们用柴火就该正大光明的用。 但你先得明白一点: 这个家还没分家呢,我们是依附者你爷过活儿,家里东西自然是按你爷的意思应该怎么用。 再说的远一点,就算分家了,家里咱们自己做主,但你奶发话了,难道你就能违背她的话了? 再一个娘说句重话,难道不烧这点火咱们娘俩个儿就能冻死了不成?可你这事一不小心传出去了,恐怕不光你名声不好,娘也得吃排头。你想想为了这点小事折了名声可值得?” 张伯书摇摇头,他惭愧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小声的道: “我这就把剩下的柴搬回去。” “不用!” 刘二女吸了一口气,发了发狠,阻止。 张伯书吃惊的看着她,刘二女摸摸他的头,好笑的解释: “搬过来了哪能搬回去?这不是白费了俺儿的一片心意了吗?再说,再搬回去要有人看见咋办?你只要记得以后堂堂正正的做人就行了!” 张伯书重重的点点头,一口答应: “娘,俺记住了!” “好!” 刘二女满意的笑笑,她招呼张伯书: “走,回去躺着去,今天晚上绝对不冷了。” 的确不冷,平常刘二女母子早就睡着了,但今天刘二女翻来覆去的反而睡不着。 她又想起金宝受伤的事了,错过了白天的机会,如今再让她跟张申氏坦白,她一定说不出口。但这件事总像一根刺一样,搅得她心里难受。 怎么办呢?…… 有了! 刘二女急忙从被窝里爬起来,她摸摸扣扣在炕边的隐蔽处找出一个素面钱袋来,再把袋里装的铜钱倒出来,然后她便坐在炕上数起钱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百二十七” 刘二女极其认真的数了三遍,这是她想方设法攒的私房钱,也太少了,要想送一份数得上的礼这些恐怕不够呀! “娘,我有钱!” 张伯书也没睡,他感觉到母亲情绪不高,转了转眼珠子忙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献宝。 刘二女非常吃惊,她看着儿子从炕下隐蔽角落里摸出来的钱袋一时怔愣住了,半响她才反应过来,接过来一看,有四五块碎银子另二三百铜钱。 “这可比俺的多多了。” 她心道。 她好奇的问: “这,你从那儿弄得?” 张伯书回道: “爹给的。” 因为提到了父亲,他的心里十分难过。 刘二女闻言既心寒又忍不住有种早知道会如此的感觉,原本就没想用,如今堵着气更不会用了。 她把钱全部重新装回去,递给儿子,郑重交代: “你还藏起来,这估计是你爹给你攒的娶媳妇用的,可不能乱花了,娘不缺钱用。” 张伯书毕竟还小,他不懂钱财的具体情况也就没发现母亲骗了他。又因为父亲临走前交代的话,又想着母亲缺钱他再拿出来就是了,遂接了过来重新藏起来。 “对了,娘” 他刚上炕躺下去,忽然想到一件事,又爬起来,在衣服里一阵摸索,掏出来一块干粮,笑着表功。 “娘,给你吃。” 刘二女记得他早上的那块干粮没吃揣怀里了,原以为他等什么时候饿了吃,没想到在这等着呢。 她心里有高兴有好笑,忍不住笑骂: “娘还当是啥宝贝呢?原来是块干粮。你说你早上趁着热气吃了它多好?非得这会儿巴巴的把它拿出来,你看着又凉又硬的。” 张伯书越听越不高兴,撅着嘴嘀咕: “我一个小孩子吃那么多干嘛?娘累才应该多吃点!” 刘二女心里感动,她看到儿子阴着个小脸,不禁哄道: “娘说几句还不行呀?看着小脸摆着。好伯书,娘错了,娘向你赔不是。等明儿吃饭的时候你再给俺干粮,行了吧?” 话没说完,张伯书一顿抢白: “吃饭的时候咋给你?大伯娘也在呢?还不得分她一份?” 说完,转过身面朝里躺着自个生闷气去了。 刘二女呆了呆,她没想到一块干粮还有这么多事。 她一时不知道是为儿子的聪明感到高兴呢,还是为自己作为母亲不够格而愧疚,又想起心里过不去的那件事,一时陷入了沉思中。 窑洞里渐渐的安静了,其他屋里却并不太平。 三间平房里,张知壮呼呼的大睡着正香,宋氏反而睁着眼。 她倒不是被男人打呼声惊扰睡不着,夫妻几年了,再怎么不习惯也改过来了。 可也正是因为夫妻几年了,丈夫的为人处世她也算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她明显感觉到男人这段日子不一样,夫妻之间显见得生疏了很多。 她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自然是越想越睡不着。 一边暗暗打定主意“明儿就去找相好的姐妹聊聊”。男人真有什么不对劲,按她这两天观察的结果来看,逃不了家多远。 一边又有些犹豫,“要是真有什么呢?大闹一场还是和离?或者当看不见?” 她却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张杨氏正好知道。 正房里张杨氏也正在说这件事。 俗话说‘知子莫如母’,她比宋氏更早感觉到大儿子的不对劲,她再找人一打听可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吗? 只听她小声嘀咕: “也怨老大媳妇,你说那身子骨——别说如今没生呢,就是今儿就生了,俺都怕她生的孙子有毛病。你说真生了个病孩子,可怎么着啊?害了还是养着?咱家还不得被拖死? 在这点上还是那王寡妇好啊,虽然是个寡妇但人家身体好啊,跟那死鬼前夫生了两个活奔乱跳的儿子。 你说那皇上老爷子自己三宫六院的,怎么偏偏不体谅一下俺们小老百姓,定了一个庶民不得纳妾的王法,害得俺如今想为俺儿纳房妾都不成。 哎呀,俺闹心啊!要是被老大媳妇发现了还不得闹破天去……” “行了吧你!你说你说老大的事呢,你说皇上干嘛?那是咱小老百姓能说的吗? 就你这张嘴,给俺闭紧了。别给俺那天说出去了,到时候官家追究起来,连大哥都救不了你。” 张老五不耐烦的呵斥。 “俺知道了!俺这不是只跟你说?” 张杨氏忙保证。 她接着异想天开: “你说俺能不能和老大媳妇说说,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王寡妇偷偷给老大生个儿子,再抱回来给她养,当做她生的?” 张老五唾骂: “大晚上的你做啥白日梦呢?俺看你是脱了裤子撵老虎——不要脸不要命了。 看把你能的,你咋那么精呢?你当那两个的娘家吃白饭的?俺咋不知道你这么大方贤惠?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俺早该给你弄两个外面的娃回来给你养。” 张杨氏气炸了,坐起身来哭骂: “好啊,你这个老东西,原来你还存着这歪心思呢,俺为你生儿育女三十年” “够了!烦不烦?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一句话尤未说完,张老五还没吱声呢,在正房另一边睡着的张知少已不耐烦的叫起来了。 第十三章 众生有百态 (3) 要说在这个家里张杨氏最在乎谁? 算起来共有两个一,两个半,合计三个。 那三个? 先说两个一,张老五是一个, 他是张杨氏的丈夫。 在这个女子讲究三从四德为铁律的朝代里,张老五对她的认同就是她在这个家里能呼风唤雨的最大倚仗。 尤其是三个儿子都没立起来,娘家又不争气,理所当然张老五占据了她心中的首位。 若说谁能与其相提并论,非张知少莫属。 为什么呢? 首先,张知少是他们夫妻俩最后一个男孩。 老话早说了:“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由此可见张知少在张杨氏心里的地位。 尤其老三还能说爱笑,会哄他们夫妻高兴。 当然,有人会说这句话不对,最起码张伯书的地位挺低的。 这若是要张杨氏来说,她一句话就把你顶回去了: “孙子能跟儿子一样?隔着一层娘肚皮呢。”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将来张老五夫妇需要养老,是住儿子家舒服还是孙子家舒服? 抛开孝不孝等一些因素,绝对是儿子家舒服。 第一,儿子赡养父母天经地义。 你又不是没儿子,人家养自己父母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你个爷奶非得插进去干嘛? 所以,很少有人有儿子却让孙子养老的。 第二,都说婆媳是冤家,你在儿子家两个女人就够折腾的,到孙子家还不得来个三个女人一台戏? 大家都是往好日子奔呢,除了不平和的人,没人喜欢自家整天打打闹闹的。 其次就是子嗣了。 说来张家整个家族是村里出了名的人口少。 不仅男丁不旺,而且女孩更少。 自然而然族里的一些人就有了,谁生的男丁多,谁的功劳就大的想法。 张杨氏就是其中的翘楚。 她私下早就计较过了,张知少这个小儿子却有可能先于大儿子生下‘嫡长孙’。 这并非胡诌。 你算算: 小儿子张知少出孝便能娶妻,而老大媳妇宋氏体弱多病是人尽皆知的事,两房到时同时用力,谁先生子还真说不准。 就算都能生儿子,看母亲也知道谁家娃强,谁家娃多。 除非老三家的没生儿子的命。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按照两口子私下的想法,日后分家两人他们早就合计好了是跟小儿子过。 虽然从古至今讲究嫡长制,但那一般都是豪门世家才讲究,毕竟这关系到爵位传承,而普通百姓大可不必。 尤其张老五夫妻大半辈子经历的都是乱世,实用才是真道理。 如此,作为老两口将来依靠养老的小儿子当之无愧的成另一个一了。 除了这两个,还有两个半。 一个自然是张知壮。 虽说他在父母心中比不上弟弟,但他到底是男丁,长子的地位在那儿摆着呢,完全当的上一个‘半’。 另一个是张杨氏的小女儿张贵英。 作为家中的女娃,本该不受父母重视的,奈何她有一个好命,就凭这点足够她在这个家里养尊处优了。 话说回来。 张杨氏一看爱子动怒了,立马住了嘴。 同时,张老五父子刚好没说话,一片寂静中,越发显的那一点小声音格外的响亮。 只听“扑腾”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院内。然后,一个对张老五来说非常熟悉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杏叶,开门!我回来了!” “哎呀!是大哥!” 张杨氏惊的身体一跳,差点从炕上跳下来。 张老五一边穿衣,一边气急败坏的骂: “还用你说?大哥咋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鳖孙子去把他请回来的?” 张知少“刷”的一声,把被子往头上一盖,整个人顿时一动不动的,片刻一阵响亮的打呼声已在正房响起。 隔壁的平房里,宋氏、张贵英也被张家元回来的动静惊醒了,两个本就心思满满的人更加睡不着了。 “咯吱”一声开门声传来,张申氏披着棉衣把男人迎入家门。 张老五停止了穿衣,就那么半穿着衣服,拿起烟袋吞云吐雾起来。 张杨氏十分着急,催促: “你咋坐回去了?这不是让那边恶人先告状吗?” 张老五瞪了她一眼,满不在乎的: “着啥急?大哥都管了咱半辈子了,今儿被人吹两句耳旁风他就能立刻丢开手不成?再说大半夜的俺直愣愣的往大嫂房里转,被人知道了不得骂死俺?” “那有啥?” 张杨氏一边不服气,一边又惊又害怕: “这不是大哥回来了?你去看自己大哥而已,俺看谁敢乱嚼舌根。” 张老五拿烟袋敲敲炕边,不容抗拒的命令: “行了吧你,俺自有打算,你给俺老老实实的别添乱了。” 他嘴上说的硬气,但可能是年纪大了胆儿反而小了,心里总溢着一股子不安。 整个院子慢慢的恢复寂静,五房的众人如何懊恼、担心、后悔、害怕等等不一而述。 只说长房的小窑洞内,张申氏耷拉着腿坐在临窗的大炕边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张家元就着炕桌上的蜡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孙子的伤口,他既想摸摸孙子的头,又怕不小心碰着了伤口把孙子弄醒了,一时之间不进有些犹豫不决。 正摇摆间,他突然想起张申氏来。 转身四看,他心里醒悟: “往常若遇什么难事杏叶早提前帮忙解决,今天她一直没动静,怪不得俺觉得不对劲呢。” 想到这,他也不看孙子了。反正孙子正睡这呢,一不小心弄醒了可不好,明儿再看也不迟,倒是老婆子这儿得哄着。 他心里暗暗叹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怎么没个消停的时候?老五啊老五,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于是,他往炕边移了移,捂着肚子装模作样的低叫:“ 哎呀!可饿死我了!老婆子,有什么吃的没有?” 张申氏冷笑: “俺还以为你修仙了呢!吃什么吃?饿死得了。” 张家元被噎了一下,他想了想 ,试探: “你真舍得?” 张申氏没好气的反问: “有啥舍不得的?让你好吃好喝的有啥用?有哪么些东西俺们娘孙没你也饿不死。还有,你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不能别那么肉麻?” 张家元无语凝噎,他想摆脸色,但一看老婆子的样子这会儿也不吃这一套呀。 再说老婆子这次真是情有可原。 不摆脸色吧,这一局该如何解?是不是以后自己就只能吃自己了?虽然他有钱可以单请个人照顾他,但那不是加剧夫妻矛盾吗? 他自家婆娘都不管自己了,那不是证明自己没本事吗?传出去他还有啥脸? 所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还得把媳妇哄好! 无可奈何之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可怜兮兮的道: “老婆子,杏叶!你真不管了?我真的一天没吃饭了。说起来,从你回老家后我就没吃过一顿热乎饭,我饿的胃都要饿没了,你真不心疼?” 张申氏那能不心疼,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她更心疼孙子,不禁嗔骂: “活该!你是个傻子不成?就是个三岁孩子都知道找吃的,你连个三岁孩子都不如。家里缺那点钱还是没粮没菜,你不吃饭是想难为谁?” 张家元唯唯诺诺,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与平常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他这样反而弄得张申氏没几分脾气了,她没好气的起身便要为男人做饭。 张家元见计谋奏效,心里暗暗高兴。 他干脆趁热打铁,继续哄骗: “今儿的事我听说了,说起来弟妹是不对。咱对五房那样帮衬,她不看你这个‘僧’面,也得看我这个‘佛’面才是。可她倒好,不仅害得金宝受伤,还不敬你这个长嫂,其心当诛! 我会和五弟好好说说的,一定让她和你赔不是。” 他话音一转: “不过,你也有不对,你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弟妹打架?让别人怎么看你? 你说你,本来一点点小事,如今可好,家丑外扬了,白白的让旁人看了笑话儿。 我那两个死对头这回还不得高兴死? 再说你年纪这么大了,一个不注意,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我们爷孙怎么办? 哎!哎!你……你别哭呀!你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掉起金豆了?我也没说啥呀,我不就是说了实话嘛?哎呀!你别哭了,你一哭整得我心里老大不通快。” 张家元本来说的挺顺口的,那知一转眼发现媳妇饭也不做了,正在那儿低着个头默默流泪。 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所以会流泪的女人特别得男人怜惜,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个对付男人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 而比起随时随地想哭就哭的女人,一辈子没流过几滴眼泪的女人其实更能引发男人心里的触动。 就像张申氏,这个平凡的女人活了大半辈子了,就是亲儿子死了也只痛快的哭了两回,便坚强的迎接新生活了,可如今她哭了,还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种。 只把张家元急得团团转,左哄不是,右哄不是,最后急得恨不得给这个祖宗跪下来了。 心里暗暗后悔不已,唾弃自己: “你看看你这张破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啊,这时候提什么老五家的破事?这就是‘急功近利’的下场啊!” 第十四章 众生有百态(4) 张申氏没搭理他,可能坐着哭不得劲,她干脆躺回到炕上,盖着被子继续哭。 只把张家元看得心急火燎,一筹莫展。 不过他毕竟是在衙门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很快找到症结。 他做到炕边,执起张申氏的手,温柔的道: “莫哭!杏叶,别哭了。我们做了半辈子的夫妻了,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何至于此?” 张申氏凄惨的笑笑,她沙哑着嗓子反问: “明着说?好啊,俺的金宝受伤了,总不能白白受委屈吧?俺让你停了五房的接济你可愿意?” 张家元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一边又不解,喃喃自语: “为啥呀?金宝毕竟没什么大事,你已经动手打过弟妹了,且族老们也已出过手,我再让老五好好教训她一顿,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再说还有娘,我答应过她照顾弟弟们,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张申氏呵呵的冷笑了一下,她直接回了一句话: “夫妻几十年,你接济兄弟们,俺啥时候说过一句不是?” 没有!哪怕她最难过的时候都没有!这一点,张家元昧着良心也说不出一句不满。 可是为什么如今不愿意了呢? 仿佛知道他所想一样,张申氏猛的坐起来,嘶喊: “可是俺的金宝受伤了!俺吃苦受累半辈子,只剩下这么一点骨血。” 她边哭边说: “如今只是受伤,俺轻轻放过了,以后他们要是要他的小命呢?” 张家元摇摇头,安慰道: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没那个胆儿,他们不是那种人。我保证……” 张申氏尖着嗓子质问: “你拿啥保证?俺孙子就一条命!” 说罢,她又换了语气,失魂落魄的道: “你以为俺愿意跟你耍心眼斗气?你接济老家几十年,能善始善终得个好名声不好?俺干嘛非得让你半途而废? 你是个男人!不要说你如今才五十刚出头,就是七老八十,不管亲生或者过继,你想再要个儿孙都好办。再则你手里也有点钱,谁都不好亏待你半分。 可俺呢?到时候满家子孙,就俺的亲骨肉早就长埋地下。 俺不要钱财万贯,不要夫贵妻荣,不要子孙成才,只求老天保佑俺这点骨血能够健康长寿,再给俺生几个曾孙就成。就这一个小小心愿,难道过分吗?” 张家元想起夫妻两人一路走过的风风雨雨,想到早逝的儿子,忍不住抱住妻子,哽咽不已: “不过分!不过分!金宝受伤我也心疼!我答应你,我答应了!” 夫妻两个抱头痛哭,似乎把一切委屈哭出来。 待两人平静下来,他话音一转: “你以后能不能别说啥伤我心的话?我要有二心早就有了,还能等到今天?说啥过继,说句心里话,侄子再亲能亲过骨肉,我又不是傻子。” 张申氏咬牙切齿地低喊: “你就是个大傻子! 反正俺不让你接济五房。若你把俺的话当做耳旁风,咱们就分家,俺带着金宝待在老家,你在县城想咋着就咋着。” 最后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但是十分有效果,于张家元来说颇有些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之感。 他无奈之余,心里自嘲: “每常看老柳被家中河东狮管着,我还幸灾乐祸来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杏叶那么贤淑的一个人也发威了,人果然得厚道点。” 他接着默默自语: “老五啊老五,哥哥没法了。谁让你没眼色,让你嫂子非得杀鸡禁猴一番?你多保重!” 一宿无眠。 次日,五房的人不约而同地早起了,聚在上房里。 刘二女、宋氏将饭摆好,男人们急急上桌。因为有事,张杨氏母女索性在炕下另摆了一桌坐了。 他们边吃边给自己安排了事情。 张老五自然是找大哥叙旧,张知壮兄弟同去献孝心,这是第一等事。 再有今日众亲友应该会来看望,宋氏、张贵英可不有了表现机会? 张杨氏最后看了看刘二女母子,吩咐: “你们就别出面了,一个丧门星,一个克父克家的天煞孤星,没得让人晦气。 也别在家,去山上砍柴火去,晚上再回来。行了,这儿先不用你伺候了,赶紧出去,一会儿赶紧走!” 这话本是家常便饭,以前听还没觉得,如今再听怎么怎么觉得刺耳,早急坏了张贵英和宋氏。 待刘二女母子忍着屈辱退下。 这里,张贵英立刻仗着身份,迫不及待的开口: “娘,你怎么将二嫂他们赶出家门啊?” 宋氏听见松了一口气,闭嘴不言。 张杨氏“哼”了一声,语气阴阳怪气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替他们说话?” 张贵英脸霎时红了,她又羞又恼,强忍着没离开。 她忍不住看看父兄,可惜张老五自持与张家元兄弟情深,不在乎这么一点‘救命之恩’。 张知壮兄弟两个恨不能自己救人,方好借机占好处,两人没恨死可恨的刘二女就不错了。 再回头看宋氏,她正伺候婆婆用饭,一副手忙脚乱,腾不出空儿的样子。 她在心里“呸”了一声,心道:“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孝敬?如今倒装起来了,跟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讨厌。” 想罢,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今时岂同往日?” 张杨氏气的火冒三丈,她伸出右手狠狠地点了一下张贵英的头,恨铁不成钢的问: “你是不是傻?俺咋教了你这么一个傻子?” 张贵英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立时便要回嘴。 张杨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见她被吓的闭嘴,方接着分辨: “难道俺说她‘丧门星’说错了?但凡婚丧嫁娶,行礼问好,你看那家的寡妇会出头?你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冤家,你说你咋那么眼皮子浅? 她跟你大伯家是啥关系?咱们跟你大伯家是啥关系?她跟你亲还是娘跟你亲?让她得好处能给你的多,还是你爹娘得好处能给你的多?” 张贵英别的皆是左耳进右耳出,就得好处听到心里了。 她心下思邹: “家里的钱银好处,除了兄弟,自己就是第一份了。而二嫂那里,有什么好的估计也被娘逼着‘孝敬’过来了,再被娘一分,这与在家里一样。 反过来讲,如果她硬挺着拿在手中,娘都没法子,自己能比娘强?自己少不得伏低做小,而娘这呢,却是娘自愿替她把那一份留出来。 怪不得娘说自己眼皮子浅,这一算可不是嘛。 错了立即改正,女人就得能屈能伸,这不丢人。这可是娘常说的。” 想到此,张贵英立时变了脸色,她移到张杨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笑着撒娇: “哎呀!娘,英子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俺吧!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姜还是老的辣’,娘就是咱家的定海神针。” 张老五正好咳嗽了一下,她立马接口讨乖: “爹是咱家的顶梁柱,大哥三哥是咱家的栋梁之才。” 好听话谁不爱听?尊贵如同帝王,手下不也有佞臣?哪怕知道是假的听着高兴呀,何况普通人乎? 被夸的、夸人的心里美滋滋的,空气中弥漫的不安都仿佛吹跑啦一般。 唯一的外人宋氏撇撇嘴,继续低眉顺眼的侍立着。 张杨氏心里另有一层得意: 你倒她为什么打压儿媳妇?真有她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她是有私心的。 首先,见不得儿媳妇好是真的,婆媳是冤家嘛,何况是看不顺眼的儿媳妇。 再一个,如果昨天对张杨氏来说是一个大错的话,刘二女表现太过了。 对张杨氏来说,自己硬被安了个错儿,心里委屈的不行。平常看不上的人反而鞍前马后的救‘仇人’,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这是不是更显的自己的错越发大了?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在媳妇儿面前那还有什么脸面? 尤其刘二女母子还在大房待那么久,怎么着?还想抱大房大腿回来跟我争管家权不成? 这样出格的不打压了,岂不有人有样学样? 当然她心里未必不清楚,刘二女母子是没那个胆儿的,但谁让她强出头了?仗着大房的势尾巴翘起来咋办? 暂且不必提一屋子的人怀揣着梦想筹算,然后迎接希望的破灭。 以及各亲朋好友得到消息,备上重礼,络绎不绝来家照看,如何热闹。 只说刘二女母子到厨房草草趴了几口饭,大着胆子捡了两个糠菜窝子,便无精打采的收拾了柴刀,竹竿上山了。 张伯书小小年纪没母亲能忍,虽然强撑着上山了,却一早躲一边伤心去了。 刘二女见此,想起一直以来的委屈,悲从中来,把身上东西一丢忍不住失声痛苦。 她越哭越伤心,经久不停。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发现天已近午。 她吓了一大跳,先自责:“这还能打够柴吗?” 后定睛一看,这不是狐子山嘛!他们母子两个当时糊里糊涂的,还真没注意往那座山上去。 她想起早些时候还在山上藏了几捆柴,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 她马上上去查看,幸好,幸好,这心里立刻安稳了。 人不着急,天又近午,也可能是哭痛快人也大胆了,她索性把张伯书找回来,母子两个找了一块干净的大板石坐下悠闲的吃起干粮来。 第十五章 空手回娘家 狐子山,顾名思义因山峰远远看像一只狐狸立在那儿而得名。 它的山顶(狐狸脑袋上)部分山势平坦且草木茂盛,但它的前左右(即狐狸身子部分)却三面悬崖,一般只有采药人会上去。 而从狐狸脚下开始山势逐渐平缓,村人结合山势,因地制宜充分的发展了很多不规则的梯田。 这也是老百姓的生存智慧,总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可惜因着连年的战乱,大部分旱地呈现荒芜状态。 从山上远望,只能看到五姓村与狐子山相对的北面三个村子。但刘二女结合脑子里记忆的消息,五姓村尽收眼底: 五姓按字面意思来讲就是五个姓氏,如此五姓村便是有五个姓氏的小山村。 不过,这只是对村子不熟悉的人的理解。 其实村子里不止五姓。 仅大姓就有张、宋、高、陈、樊、裴,另卢、杨、李等小姓。 它之所以叫五姓村是因为它是有五个小村子组成,故名‘五姓’。 村子论住人前后三里地,若从各村交界处算共十一二里地。 它东西狭长,南北两面崇山峻岭绵延,一条旱河沟由西向东把村子分成南北两半。 其中,北面有三个小村庄:北庄、高家峪、陈家湾。南面两个小村庄:宋家庄,张家沟。 与其他四村按人口最多的姓氏命名不同,作为村子最大的分村,北庄是有三个大姓把持—— 张家即刘二女的夫家住在村前,樊姓住中间,裴家最后。他们三家谁都奈何不了谁,故而北庄才没一家之大。 刘二女坐在山上,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座民房隔三差五的坐落在山中,它们有窑洞,有茅草屋,有土胚房,更有砖瓦房。 近看可能不协调,如今远观远离了事情本质,只觉得错落有致。再配上周围光秃秃的树木,远处绿油油的麦田,倒是别走一番诗情画意。 以前刘二女即使上山也没空四处看,今儿得闲左右远望不觉心旷神怡,好似以往的疲惫烦恼尽消一般。 只可惜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桃源只存在梦里。 刘二女到底想起这两天的烦恼来。 她左思右想,犹豫再考虑,终于下定决心回娘家借钱。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狐子山翻过去正是她的娘家刘家庄,山上正好有一条出村的小路,她又正好糊里糊涂的来到山上,这可不是赶巧了? 刘二女交代儿子看着家伙式儿,他人小时间紧不能带他,自己独个拔山扶草的走娘家。 刘家住在村后,离山很近,刘二女下山没走半刻钟便到了。 刘二女亲娘刘王氏正巧与三四个街坊一起在门口向阳处做小鞋(薄的单鞋,春秋天穿。) “哎呀,女回来了!” “她婶,你家来客了,你可有活了!” …… 还不待刘二女开口,街坊们已大笑着打趣。 她忙腼腆的挨个问好,交谈间刘王氏双手利落的将鞋样、被子、剪刀等东西收到荆条做的针线筐里。 她一边站起来将针线筐用手挎到腰间,一边回笑道: “走了,老姐妹们回见。” “去吧!” “还求着你不成?” …… 刘家是个典型的四合院结构,坐东朝西,正房三间,两边各有厢房两间,大门一面没盖倒座,围着一人多高的土胚墙,只在大门上盖了顶,扑了瓦。 这座房还是刘二女祖父成亲时盖的,距今也有四五十年。 母女两人前后脚进门,只见院内打扫的干干净净,各种家伙式收拾的整整齐齐,可惜它年代太长,历经风雨,不免显得万分破旧垂危。 刘王氏对着厢房叫了一声: “东子,东子,快出来!女来了!” 母女俩个刚在上房炕上坐下,刘东已气喘吁吁的过来了。 他大概三十往上,身材高瘦,尤其脸上骨头像能挫出脸皮外。 脚上耷拉着旧棉鞋,身上穿着一身灰色的短褐,因穿的时候久了,肩上打着好大一块补丁。 刘王氏看着他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嗔怪: “你也不看看你的身子骨,着啥急呀?难道女还能跑了?让你歇个午觉养养神,你倒好整个急性子。还不把鞋穿上,衣服整整,成啥样子?” 刘二女叫了一声“哥”,刘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答应了一声,一边整理自个。 “娘说的是!” 刘二女一听这声音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妇人慢腾腾地走进来。 她上着八成新的红色棉袄,下穿月白色打底的马面裙。左手托着三个粗瓷大碗,右手提着茶壶。 身材微丰,头戴樱络。长着一副满月脸,笑时让人心情愉悦,不笑时也十分讨喜。 不是别人,却是刘二女的亲嫂子石舅妈。 刘东早抢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刘二女忙起身相见,刘王氏也笑着责怪: “你咋来了?你妹妹又不是外人,那儿那么多规矩?女,快扶着点你嫂子,她如今的身子可轻乎不得。” 刘二女陪笑应“是”,叫了一声“嫂子”,近前扶着。 石舅妈笑回: “那用劳烦妹妹,娘太失惊倒怪了。伯书咋没来?俺还给他留着上供的发面小饼呢。妹妹可吃了响午饭?俺去给你做碗面吧。” 她反扶回去,姑嫂两个相携到到炕边坐下。 刘二女挨个回道: “时间太紧了就没让他来,嫂子有好东西,你们吃了就成,给他留啥。俺吃过饭来的,嫂子千万别忙活。” 她察言观色,带着惊喜: “嫂子可是有了?” 石舅妈激动的点点头: “两个月了,正想着这两天要给妹妹送信呢,可巧妹子今儿回来了。都说“侄女仿姑”,莫不是我肚里这个是个姑娘?” 随着她点头,她头上的樱络被从窗户照进房的阳光一射,一闪一闪的,分外漂亮。 这种樱络是用杏核、桃核、小指甲盖大小的核桃等东西晒干,磨成圆形,染色打孔,最后用线穿成网状,罩在发间装饰的一种民间发饰。 刘二女幼时曾见刘大奶奶做过。石舅妈这件却又不一样,它是刘东亲自挑选材料独自完成,送给新婚妻子的。 石舅妈将其当成两人的定情信物,爱不释手,常戴发间。 “那可是大喜事!” 刘二女发至内心的笑着恭喜。 石舅妈虽然怀过两三胎,但都没生下来,刘家至今还没下一代。 “恭喜嫂嫂了!” 刘王氏也高兴: “姑娘也好,小子也罢,只要你们母子平平安安的,叫我这把老骨头把你们供成祖宗都行。” 石舅妈笑着抱住刘王氏的胳膊撒娇: “娘最疼我”, 又看着刘二女、刘东撇嘴: “你们兄妹两个可不能眼红。” 众人都笑了,这个道 “好,最疼你!” 那个说: “不眼红” “一定” 几人笑闹一阵,刘二女喝过开水,刘王氏方问: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又守着孝,可是出了啥事?” 石舅妈点点头接口: “是啊,妹子,有啥事你只管开口,有你哥哥嫂嫂在呢。咱家是人少,可我们也不是干吃饭的。” 刘东点头应是。 刘二女眼圈一红,她心下大受感动,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可是,想起娘家在屋外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房子,眼看着房内寥寥无几的几件老旧掉漆的家具,刚听了嫂子的喜信,她那儿好不容易聚集的借钱的勇气早丢到瓜哇国去了。 再有,自来女子归宁,那有空着手舔着脸上门的? 想到这些,她更是愧疚万分。 但是,闺女突然回娘家,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也不行,这样娘家人不是更着急了。 于是,她把张杨氏因为她与张老五吵架,最后连累张金宝碰伤头的事简单说了。 话还未完,刘东已气的浑身发颤,他大叫道: “俺找他们评理去!” “是啊,太不是东西了!也不知道妹妹平时受了多少委屈。” 石舅妈也义愤填膺的回应。 “行了,都住口吧!” 刘王氏叫住两人,说叫: “多大个人了,还听风就是雨的。女婿去了,女在他家本来就不容易,你们是嫌她名声太好听了不是?你们要真有本事,就好好的把日子过好。只要咱家立起来了,谁都不敢欺负她。” “是!” 刘东夫妇异口同声的回应。 她转过头来,对着刘二女问: “知女莫如母,俺的女儿我了解,若单受委屈,你万不会回来诉苦。女,还有啥你只管说。” “是啊,是啊。” 刘东夫妇赞同。 被三个人盯着,刘二女更紧张了,她张了张口: “俺,俺想借点钱,买点……”后面的话几不可闻。 总算说出来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后悔,愧疚……,总之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就是了。 石舅妈脸色立马变了,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刘王氏已先开口: “东子,儿媳妇你们先回房去,俺跟女说会话。” 刘东答应了,拉了拉石舅妈的胳膊,两人先后出去。 屋里,刘王氏严肃的问道:“女,你可知道你错在哪儿?” 刘二女一脸尴尬: “俺,俺不该借钱……俺回家也没给娘拿什么东西,嫂子怀孕了,俺都没……” 刘王氏不满意,追问: “就这些?” 她先叹口气,然后教训: “俺就缺你那点孝敬?你嫂子在你心里就那么小心眼?” 第十六章 礼轻情意重 刘二女默默无言,一时语塞。 刘王氏恨铁不成钢: “你说你从小跟着俺要饭,不是啥没经过事的人,你的心咋还那么软? 俺问你,你到时候拿啥借口送礼?你婆婆要知道你单送一份礼,她能绕得了你?你是还没被收刮够不是?” 刘二女张口结舌,羞愧难当。 厢房里,石舅妈也在抱怨: “咱妹子也不知道咋想的,亲家大伯家的孙子摔伤了跟她有啥关系?这就是赶巧了。用得着啥都揽在自个身上?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刘东笑着哄道: “看你气的,小心伤着身子,俺不心疼孩子,俺也心疼你呀。” 他一笑,脸上皮包骨头越发突出,整个人显得更加难看了三分。 石舅妈并不嫌弃,反而被哄高兴了。 刘东这才慢悠悠的说了自己的看法: “女,心太软。俺倒是希望她心硬点,至少她婆婆不敢像现在这样欺负她。” 石舅妈“哼”了两声,反驳: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张家可没分家呢,一般有啥红白喜事人情走动,都是当家的出一份礼罢了。现在被她这么一搞,俺别的不心疼,就心疼伯书会受委屈。 气死俺了,俺去灶房待会。” 说着,她气冲冲地撩门帘出去了。 刘东摇摇头,回到正房。 只听母亲的声音响起: “俺给你出个主意,你就说是俺们家听说亲家大伯家的事,照得礼。” “娘” 刘二女跪下,头埋在刘王氏的膝盖上痛哭。 时下送礼,亲朋好友送的那是光明正大,毕竟以后总能还回去,有来有往,才是亲戚。 若这次是刘老五夫妇伤了或是生病,那上门探望天经地义,再不成张家元夫妇也勉强搭上点边儿。 可如今却是别房的子孙,这几十年因着兵荒马乱的,大家伙儿生活不容易,这十里八乡的礼数都不约而同的轻了不少。 比如满月时,以前送白面八斤,如今换成粗粮八斤。或者家中老人去世,以前五服内都得穿孝,如今好多改成三服。 像如今张金宝受伤,刘家根本不须探望。你倘若多礼,不厚道的人反而背后会说你巴结,狗腿子什么的。 刘王氏再嫁过,也讨过饭,但她并没有破罐子破摔,反而比其他人有骨气,这也让街坊四邻称颂有加。 如今,她却为了女儿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怎能不让刘二女感动? 她失声痛哭道: “娘,俺不送了。俺不能让人说你。俺” “别哭了,多大个人,有啥大不了的?谁家当大的不是为了儿孙活着?你若真觉得对不起俺,回头好好想想怎么立起来。 女婿去了,俺倒有心让你改嫁,可你这脾性,就怕再找一家过得还不如现在呢。索性你还要守孝,慢慢捉摸不迟。” 说罢,刘王氏无奈的对刘东命令: “快把女扶起来。” 又指指炕桌上放的粗布钱袋,吩咐: “一会儿你陪她去街上买东西去,好不容易送一回,别省!俺回里屋躺躺,俺骨头硬,最受不得人哭。 这天儿,没日头就不能过了,女也不用再回来,你干脆把女送到山上。” 院子里,兄妹两人一露头,只见石舅妈靠墙立着。 刘二女红着眼眶,汗颜无地的轻声叫了声“嫂”。 石舅妈翻了个白眼,语气冲冲地: “你跟俺来!” 说完,一甩袖子进灶房里等着了。 刘东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勉强戴着笑,安慰: “没事,你嫂子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你先等等,俺去看看。” 刘二女轻声应了声“好”,她小声的嘱托: “要是,你把荷包先给嫂子。” “好,俺知道了。” 刘东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进厨房,脑子立马懵了。 好半天,他回过神来,激动的问: “媳妇儿,这,你这是?” “这是给他们娘俩私下里开小灶的,这是俺买绣品攒的,不多,算俺的一片心意吧。” 石舅妈事做的好,语气却阴阳怪气的。 刘东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荆条编的小圆篓。 里面放着: 两三斤小米,十来斤玉米面,一斤白面,六七斤红薯,一颗大白菜,一小罐子咸菜,三个成年人人手大的粗粮窝子,最上面一个精致金鱼戏荷的荷包栩栩如生。 “媳妇儿,这,要不小米别给了,你坐月子时用的着呢。” 刘东讨好道。 石舅妈眉毛一竖,厉声喝道: “滚!俺就缺那点米?你咋不给俺买点新的? 要不是看在伯书的份上,你看俺搭理不搭理她。你告诉她,这是俺为他们娘俩准备的,是让他们补身子用的。 养的白胖点,省的人说咱家养不起姑娘。 若让俺知道她又把东西上供给家里那老虔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看俺饶得了谁。” 刘东吓的抱头窜鼠,连连答应: “好,听媳妇儿的。” 瞅空儿,吃力的拎着篓子窜出门去了。 夕阳西下,大地逐渐寒冷。除了微消的雪,山上光秃秃的,放眼望去,乌黑一片,财狼虎豹,鸟虫人畜的声音俱无。 刘二女走在其中,要不是挂念儿子真想返回去,太瘆得慌了。 终于在她摔了三四个跟头,浑身热汗快塌湿棉袄时,狐子山就在眼前了,母子两个如何欣喜,如何抱怨害怕不必细提。 刘二女坐下稍微歇息了一会,两人便吃力的扛着东西回家。 不提途中多么艰难险阻,到家时天也全黑了。 若是以前,娘家送过来的东西刘二女怎么着都会送到上房。 一来,还没分家,子女无私财,家中所有东西都是公中的。一经发现,那绝对是一场‘世界大战’ 二来,别看张知青在世时懒惰,但他却是难得的孝子,有什么好的,宁愿饿着老婆孩子也得敬上爹娘。 如此这般,再有私心,有自家人拖后腿,你也不敢藏私。 如今,有石舅妈的话在先,她倒不敢送到上房了。可东西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进家还没人看见啊。 张伯书人小鬼大,趁着母亲在院外放柴火,他吃力的把背篓藏起来,先跑回家‘侦探敌情’去了。 过了片刻,他又跑出来,马上小声催促: “娘,快点,他们都睡了。” 刘二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小声翼翼地从院中窜过,万幸,没人发现。 母子俩坐在炕上,刘二女就这微微的夜光,将篓子里的东西分成堆儿。 四色糕点,五斤鸡蛋,一斤红糖,这是送大房的礼。 小米,粗粮,咸菜,,白面,并一半红薯是一堆。 另一半红薯,白菜加上三个窝子另放在一块儿。 娘家,石舅妈给的钱没花完,刘东没要,如今又是一堆儿。 像是猜到了母亲的用意,张伯书不满的抱着大白菜道: “娘,大白菜,我们去年冬天到今儿还没吃过呢。” 刘二女笑笑,取笑道:“小馋猫儿,就你精。” 她疲惫的道: “娘也是没法子,明天只要去看金宝,你奶保管知道东西是你舅拿来的。都能送大房礼了,咱们母子能一点东西也不给?你觉得你奶会相信? 你奶那人这些年俺也了解一些,只要咱们主动上交,她是不会相信我有胆子私藏的。 更别说,她又时不时的来窑洞里翻检一番。 所以与其啥东西都留不住,还不如咱们自己先舍一些。尤其大白菜,这东西不好藏。” 张伯书怏怏的放下白菜,仿佛一只无精打采的小树苗。 刘二女心疼的摸摸他的头,故意哄着他: “快别待着了,赶紧给娘想想,这些东西该怎么藏。” 藏东西好啊,这藏好了都是自家的。 他立刻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地出起注意来。 母子两个该收拾的收拾,该藏的藏。 不一时,一切妥当。 刘二女趁着夜色,来到正房们前,小声叫唤: “娘,儿媳有事求见。” “啥事?” 过了一刻多钟,张杨氏怒喊: “明儿再说。” 刘二女等了等,刚要回屋。张杨氏又道: “说罢,偷偷摸摸的,小里小气。” 刘二女大声将事情说了,屋里静默了片刻,张杨氏吼道: “滚!东西也拿走,俺不要你的臭东西。” 然后屋里咣当乒啷连声响成一片。 刘二女吓了一跳,她想到婆婆会生气,但没想到会这么生气,正不知所措,张老五大声吩咐: “你回屋休息去吧,东西你跟伯书分吃了,不用给俺们留了。” 说完,屋里的声音也渐渐没了。 刘二女听着他的话像是真的,也不敢再待着,回屋与张伯书分吃了窝子,一宿无话。 次日,刘二女从宋氏那知道昨天的八卦,听着她的淳淳叮嘱,总算明白昨天婆婆为什么那么大火气了。 能不火吗? 不光大伯找公公说了以后不再接济的事,昨天,其他人也没在大房讨到好,婆婆当着亲朋好友的面丢了好大一个没脸。 刘二女绝对不承认她是有一些窃喜的。 不过,如今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 两房昨天差点撕破脸,她这赔礼还送吗? 思来想去,辗转难安,她终于下定决心,送。 十里八乡的规矩,不管送什么礼,逢四不送,只能上午送。再讲究一些,逢单不送。 今日二月初九,正逢单日,但九寓意好啊。 刘二女收拾收拾,提着陪礼上大房来了。 第十七章 往事不可追 今天上午大房着实热闹了一番。 因为大房的大姑奶奶回娘家省亲来了。 张申氏兴高采烈地把人迎进来,母女两人相互问候过,大姑奶奶又看过侄子关心了一番,母女两人终于能坐下来说点私房话。 只听大姑奶奶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 “娘,倒是稀罕。五房那些狗皮膏药今儿倒是没见。” 张申氏虚指着她,无奈: “你啊你。” 又得意的笑了笑 “不光今儿,以后啊,俺不让他们来,你也见不着,除非你去看望他们。” 大姑奶奶惊奇: “怎么会?爹能同意?娘,你做了啥了?快跟我说说。” 张申氏憋了一肚子话了,本来就想找个人说说,如今可不一股脑儿将前因后果说了。 只把大姑奶奶听的咬牙切齿,捶胸顿足。 完了,她又庆幸: “也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时俺怕金宝晚上头疼睡不着,让你药伯开了安神的药。恰好有人通风报信让你爹那天晚上回来,俺不抓住机会不就成傻子了?” 大姑奶奶奉承: “娘才不是傻子,娘是咱家的圣人。只是” 她忧心忡忡地: “就怕那起子小人在外面败坏咱家的名声。” “没事!” 张申氏不在意的笑了: “有得就有舍,世上的事哪有两全其美的?就是老天爷也不会可着一个人照顾啊。” 她叹了一口气,转了语气: “俺也是没办法了。 你不知道,自从你哥去后,打着你爹无子的理由,想给你爹送丫鬟的不知有多少。俺是相信你爹的,毕竟他眼不眨地把人都拒了。 可是,如果有一天,咱家得罪不起的人开口了呢?俺听说,县太爷这三年过后说不得要调往别处呢。 这且不说,还有本家这些人,过继的心思路人皆知,五房暂时没动心思,可这没心思的比有心思的可怕多了,没声没响的让金宝吃了那么大一个亏。 俺这会儿若碍着名声不趁机敲山震虎,岂不是给了本家那些人机会? 老话常说‘人看人,累死人’,咱们有几百只眼也看不过来那想害人的心呀。 金宝但凡有个三长两短的,俺活着还有啥指望?” 大姑奶奶用力地点点头,附和: “可不是,要我说娘还是太心软了,如果谁动我的仲秋一下,我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都不解气呢。 不过,娘停了五房的接济更好,钝刀子割肉更疼。” 张申氏欣慰的笑了: “还是你了解我。” 母女两人相视而笑。 半响,她又透漏: “外人看着你爹内得县太爷赏识,外交各路朋友,还不定多么富贵呢,可他们哪里知道咱家的苦? 咱家几代种田为生,本来就没留下啥家底,又赶上天灾人祸。 好不容易你爹在衙门里有出息了,偏偏身后跟着一屁股讨债鬼。 咱娘俩个说句实在话,你爹接济五房这事,要说俺心里真乐意,那是假话。 可你爹出息了,不说回报乡里,总得照顾族里吧?这本家和五房谁亲谁疏还用说吗? 再说他对俺真不错,俺不能没良心。 俺们又是长子长媳,俺们不吃亏谁吃亏? 五房但凡有个出息的,或者人老实勤快也行啊,可你看看,一窝子懒人,小心思比谁都多。 这些年兵荒马乱的,你知明哥吃药,你们兄妹嫁娶,接济五房,这一桩桩一件件,家里再厚的底儿都得掏光。 俺前两天盘点了一下家底,勉强凑够二十两银子。 可用钱的地方呢? 金宝以后总得读书吧? 你爹今年都五十一了,说不得那天就得退下来,到时候只能回老家了。 但你看看,这院子虽大,却是他们兄弟五人平分的。 现在都有点住不开了,到时候不管那房出去另打地基,这都是一笔钱。 再加上还要给金宝攒娶亲的钱,将来举业的钱…… 你说俺哪敢假大方?” 张申氏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出来,面上哭着,心里只感觉畅快淋漓,更不知道张家元在门外将她的话从头听到尾。 也是赶巧了,张家元本因接济五房一事不痛快。 虽然他听了媳妇的话,但毕竟兄弟情深,接济五房快成为本能了。 所以,大早上的他虽然告假在家,吃完饭却不见人影。后来到底挂心家里人,回家一看,闺女来了,赶紧来看。 大姑奶奶是带着两个丫头坐着驴车回来的。 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一趟不容易,大姑奶奶趁机准备多留几天。 因此,车夫先赶着驴车回主家去了。 剩下两个丫头,一个在隔壁窑洞里照看金宝。 一个守在窑洞外,看见张家元回来,这两个丫头是认识他的。 她正要行礼通报,就被张家元摆手止住了,如此这般,可不是什么都听着了。 张家元一时间只觉得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半响,他轻呼一口气,悄悄叮嘱: “不要告诉她们我回来过”,转身出门去了。 窑洞里母女两个一无所知,大姑奶奶安慰好母亲,继续交谈着。 只听大姑奶奶拍着炕桌大声赞同: “娘做的太对了。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娘以前就不该那么大方。只是” 她忧心: “怕就怕五房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又累娘不知生多少气。” 张申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了: “娘今天教你一招,对付这种人,你不用亲自下场,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你只要从他们中挑一个能闹事的,让他们自己内乱起来了,这时候谁还能有空盯着你?” 大姑奶奶想了想,赞同: “可不是,我又跟娘学了本事。娘,你准备从五房挑谁当那把刀啊?” 她好奇的问。 张申氏神秘一笑,反问:“你觉得呢?正好考考你。” 大姑奶奶低头沉思,还没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却听着院内有动静。 原来是刘二女彷徨四顾的来到大房的小院内,她一进门便见一个青衣丫头在院内立着,刘二女不由得趑趄不前。 那青衣丫头听音回头,只见来人一手挎着一个篮子,一手拎几包点心。 身着粗布蓝衣,身上好大一个补丁,幸喜衣服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算能看。 她再三细辨,方认出来人。 这也幸亏她做为贴身丫头其中一个技能便是,凡是主人见过没见过的亲戚世交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当下,青衣丫头马上迎上来行礼通报,刘二女立刻被接进窑洞。 她紧张不已的向张申氏问了好,张申氏受了礼,又指着大姑奶奶为两人介绍: “这是你知慧姐姐”, “这是知青媳妇”。 刘二女闻言,恍然大悟。 从她入门那天起,便有一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舌妇一直在她耳边说三道四,所以她们两个虽然没见过,她对张知慧却可谓如雷贯耳。 据她所知,张知慧并不是张家的女儿,她以大房长女自居,这里面是有一段故事的。 当年张家元刚进县城时认识了一位明友。这人是个乞丐,无名无姓,小时候别人怎么称呼的,因太难听就不说了。 长大后,因他敢打敢拼得了贵人看中,也算混出了人样,便自取了个名字叫做金白两。 他出身下贱,但难得是个侠义之人,像张家善当年闯下大祸便多亏他通风报信,张家方才差不多得以周全。 谁知好人没好命,没几年他为贵人办差时受了大伤,缠绵病榻许久,最终去了,只留下一个孤女,临终前万般无奈,只能把女儿托付给好友。 张家元没有辜负他的情义,他征得金百两同意后,不仅将张知慧带回家中尽心抚养,还许下了她与次子知明的婚约。 众所周知,张家元夫妻俩只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知聪年幼早夭,次子知明身体一直不好。 虽如此,但以出身来论张知慧并不吃亏。 而且,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只可惜,那年端午张知明去送节礼,一不下心与人有了肌肤之亲。 当时,正当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那任家借机虎视眈眈,咬死了不松口,张家岂能不认? 张家元夫妇无可奈何之下索性正式认了张知慧为女,千挑万选为其选了县里大户韩举人为妻。 韩家家资颇丰,韩举人又有功名,家中人口简单,除了韩举人的右脚有些跛脚外,真是难得的好亲事。 尤其张知慧进门后从韩母那里知道,韩举人之所以在中举后被跛脚是因为后宅阴私,以至韩举人打算不纳妾后,这门亲事更显得难能可贵。 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那时任家一直上门折腾,张家元夫妇疲于应付,也就忽略了张知慧。 张杨氏趁火打劫,以张知慧是张家的童养媳为由,硬要把她和二儿子张知青凑一对儿。 可想而知,这事闹得有点大,然后很多街坊邻里都知道了。 然而,这些闲话只在刘二女脑海里一闪而过。 当下,刘二女和张知慧互相厮认过,三人分主次坐下,青衣丫头奉上茶果点心。 张知慧对刘二女也是不见其人,但闻其事。 她饶有兴趣的细细打量了一回,只见刘二女长着一副难得的瓜子脸,配上一双双眼皮并不明显的杏眼,也算一个有七八分姿色的美人,只可惜脸色黑黄,举止扭捏,生生把美人衬的成了乡野村妇。 第十八章 现在经行中 与此同时,刘二女小心翼翼的觑视着张知慧。 只见这位大姑奶奶上着大红色牡丹纹绫袄,外套豆绿毛领比甲,下面露出牙白色的马面裙。再配上头上三四件赤金镶宝石的簪衩,一双眼神迷离,媚态毕现的桃花眼,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光彩照人。 刘二女不由得脸上发红,忍不住自惭形秽。 她坐立难安,不待主客三人客套一番,先神色拘谨的支支吾吾地开口道:“这是,俺昨日碰到大哥,这是俺娘家,照看……金宝,俺带过来了。” 好似大致说出来了,她脑袋有些发懵。 她吁了一口气,只觉得尴尬的不行,紧接着快速说: “俺有活没做呢,大伯娘,俺先回去了。”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跑了。 终于送走刘二女,母女两人重新坐回炕上,青衣丫头从新换上茶水。张知慧挑起眉头,讽刺: “娘,你可别说你挑的她。 那句话怎么说的‘窥一斑、而知全豹’,她就是个溜须拍马,见缝插针的小人,岂能轻信? 还有,咱们还能吃了她不成?一副小家子气,说个话结结巴巴的,还不如结巴呢。” 张申氏揺摇头,笑的轻昵: “你啊,还是太年轻。你以为知青媳妇真是来送礼讨好来着?” “难道不是?” 张知慧不相信。 张申氏赞扬: “自然。事出有因,不提也罢。不过她那人却有一番执着劲,是个老实人,挺好。” 她心里叹口气,其实五房吵架那天,不止刘二女宋氏妯娌,都是一个院内住的,她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 追根究底,自然知道刘二女算是赔礼道歉来了。 说实话刘二女本不必如此。 毕竟她有再多的不是,从她不顾辛苦救了金宝一命后也就什么都还清了。 后来,她想坦白一切,明明当时已打断她的话了,也算给她留点面子。谁知她那么懦弱的人,竟然冒着被婆嫂记恨的危险也要‘欠债还钱’,真不知这人是傻还是厚道。 谁不喜欢老实厚道人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自己从心里认同她,到今天也没把这个秘密说出口,算是保全这个小辈的名声。 但是,该解释还得解释,省的会错了意,麻烦。 她因又道: “知青去了,剩下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如今五房又正是多事之秋,她还敢来来大房走动,她能讨得了好?还不定怎么受折磨呢。这可正是好时机。 俺挑了她,一来是可怜他们。 二来她到底对金宝有恩,与其给吃给穿的让他们遭祸,还不如想办法让他们立起来。 村话不是说了嘛‘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三来只有他们母子无依无靠,如此才能不顾一切呢。” 张知慧点点头,张申氏看她明白了,吩咐: “不过她太老实了,还得你推一推她。你这几天趁机敲敲边鼓,能不能成就靠你了。” 张知慧嘴上马上郑重地立下军令状道: “你只管瞧好吧,若是我做不好,娘只管罚我。” 心里却满不在意的: “不过是挑拨离间罢了,小事一桩。” 如果是未出嫁前,她可能还玩不转,可她不是嫁到韩家了嘛? 韩家什么最出名? 美人! 韩举人他爹韩老爷出了名的好美色,不管香的丑的使劲往家里扒拉。 这些有名分的没名分的美人们,光儿子就给他生了十三四个,更别说继承了亲娘相貌生的貌美如花的女儿了。 这人一多,再加上韩家再富它也只是县里的大户钱财有限,为了那么点钱,韩家可不乱起来了? 韩太太千防万防也只不过保着儿子中了举,到底被害的脚?了。 后来,韩家因此分了家,可那只是年龄大的分出去了。 到底韩老爷还在,那些无辜的美人、幼小的孩子只能留下来,这些人岂是泥菩萨——不声不响? 张知慧作为韩家大奶奶,潜移默化,使点小计还不是信手捏来? 母女两人吃了几块点心、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忽然张知慧惊叫: “不对啊,她如果被折磨的受不了来找娘求救呢?再说一个院里住着,就凭她对金宝恩情,她有难娘对她置之不理总不好呀” 张申氏摇摇头,笃定: “她不会,要不要咱们母女两人打个赌?” 张知慧爽快的回道: “赌就赌,我还不信了呢。娘若是输了把你压箱底的蝴蝶戏牡丹的白玉簪给我,我若输了,金宝开蒙后的笔墨纸砚我包了。” 张申氏胸有成竹: “行,你准备好银子吧!” 顿了顿,她看向窗外,轻描淡写来了一句: “任氏也该到了吧?” 张知慧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母女两人相视一笑。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张申氏这块‘老姜’果然不一样,预料的分毫不差。 却说那天刘二女略显狼狈的从大房出来后,当时便没讨着好,被张杨氏教训了一番。 这往后张老五明面上受不住兄弟生分。 实际上,一是痛失大房每年给的大笔接济,二是海口夸大了反过来丢了脸面,躺到炕上躲起羞来。 张知壮兄弟往外跑更欢快了,宋氏想方设法要钱吃药,借口都是现成的——不趁着守孝调理好身体,怎么生子? 谁敢拦的话,好啊,生不了儿子的锅马上能甩给谁。 张贵英呢,更是躲在房里不出来,连吃饭、洗漱更衣都得让人伺候。 张杨氏瞧着家不成家的能不恼? 也不知她怎么算的,追根究底后把惹祸头子的帽子按在刘二女母子头上。 她本是个无事还要搅三分的人,现在一是有了借口,收拾惹祸头子。 二是试探一下大房的反应,比如大房看在刘二女救命的份上会看不得刘二女受苦呢。 反正不管怎样,只要能撕开一个口子,大房就别想甩开他们五房。 于是,她可劲地招呼刘二女母子。 挨骂、罚跪、晚上别睡觉。 以前母子俩还能刮点锅底,如今能喝口热水都算好的了,与此相反活儿重了两倍不止…… 这短短几天可以说是刘二女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 小时候讨饭,再刻薄的老爷地主为了名声也会在外人面前收敛几分,一年也会做两场善事。 而以后,再苦再难也有了人撑腰。 刘二女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反正她后来对这一段经历讳莫如深。 同时,她人看着是懦弱,但脾气也是真执拗。 她自觉与大房之间不亏不欠来之不易,自是不会再扒上去欠人情。 毕竟欠人情容易,还人情难呀! 再者,一对一还她还觉得对方吃亏了,必定双倍奉还才是,可关键是自家两手空空荡荡的。 好了,她越想离大房远一些,张杨氏越生气。 尤其金宝亲娘任氏也从娘家回来了,她抓住儿子受伤一事,使劲的在大房折腾。 大房人仰马翻的,眼看是顾不得其他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贱皮子就该教训。 打,必须打,不打改不好。 还有那个小兔崽子,更得使劲打。 不打不成器,不打克亲克父,那是个天煞孤星,不打服了五房就被克完了,张家就被克完了。 …… 张知慧带着两个丫头欢送任氏到五道庙口的大路上,看着她坐着租来的骡车顺着斜坡下到干河沟,渐渐地远去直到看不见了。 她立马转身往回走,一扭头,她的脸色立刻晴装多云。 青衣丫头察言观色,揣度着主人的心思,不忿得讨伐: “任氏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就凭她、她那一家烂大街的德行,也配奶奶亲自送她?也不知从那儿冒充的脸,凭得老大。” 另一个丫头眼看张知慧脸越来越沉,连忙打断她的话: “行了,吉祥,你少说两句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如意姐姐,你怎么这么说?俺为奶奶抱不平还成错了?” 吉祥气的直跺脚,又扭头像主人告状: “奶奶,你看如意姐姐。我说两句实话还不成了……” 张知慧看着鼓着嘴像气蛤蟆一样的贴身丫头,不由的“噗呲”一声笑了,她一笑只觉得胸里憋的那一口气也散了。 她语气轻快地赞同: “成,成。你们的忠心我看着呢。” 任氏,跳梁小丑而已。 ‘卖命的银子’越拿的多越好呢。 “多行不义必自毙,等着吧。” 轻轻的一句话透着寒气。 吉祥被表扬一脸高兴,如意心下却想着: “任氏也太过了,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 打着慈母的旗号使劲折腾,太太给了几两银子连儿子也不管不顾了。 她真以为家里几个主子是慈祥人?虽不知主家为什么不处置她,但想来也不远了。有的人非得往死处奔,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张知慧不知道两个丫头的想法,她边走边想着自己的心思。 经过这么多天的发酵,二女母子两个已被摧残的差不多了,再下去人就得出事。 幸喜自己敲得边鼓还是有用的,二女明显是心动了。今儿再把任氏打发走了,希望快点成事吧。 二女母子两个也是可怜。 哎! 这人真不能长相处,就这几天连自己这个外人都有些不忍心他们母子受苦了。 二女也实在是太倔,她怎么着暂且不说,非得认死理硬拘着伯书那孩子受苦,她也忍心? 第十九章 几个女人戏 不知不觉间,张家的老院已近在眼前,经过茅房,越过门前柴火垛。 “哎呀,奶奶你看,是五房二奶奶。”吉祥惊呼出声道 “快,快点去看看!” 张知慧闻声看去愣了下,很快清醒过来,一边吩咐一边急奔过去。 近前看,只见刘二女仰躺在冷地上,双眼紧闭,脸色发青,呼吸几不可闻。 张知慧心里“咯噔”一声,只吓的脸色发白,手脚冰凉,浑身发软。 “奶奶” 如意轻轻地推了主子一下。 “哦,对,你们两个赶紧把人抬回去。” 张知慧回过神来,急忙指挥。吉祥如意两个丫头身体哆嗦着,手脚却很麻利。 两人一左一右,胳膊伸到刘二女的腋下,用力抬起她来,架着她的胳膊便往她们母子两个住的窑洞跑。 张知慧在前引路,她推开两扇木门。两丫头架着刘二女跨过门槛,把人扶到临窗的大炕上躺下,扯了炕上折叠着整整齐齐的破被子盖上。 张知慧坐在炕边上,一边用手摸着刘二女的额头、脸、手脚的体温,一边飞快的指派: “吉祥去迎一迎药伯,看时辰他也该来复诊来了,你注意着点在外面别乱说话。 如意去找娘去,把事儿告诉她,让娘熬一些粥,记着加两个鸡蛋。 你再赶紧抱两个被子回来,这人浑身冰凉冰凉的,这么比纸还薄的破被子那里管用?” 两人听令行事,前后脚跑出门。 很快,如意抱着被子回来了,主仆二人刚把被子换上了,吉祥也喘着气把药伯拉过来了。 张知慧忙站起身来行礼,客气: “麻烦药伯了!” 药伯点点头,他站着稍歇了歇,待气息平复下来,斜坐到炕沿儿,认真看了看气色,伸出手细细诊了脉象,放下手回转过身子。 “怎么样?” 主仆三人紧张的盯着他。 药伯淡淡一笑,右手摸摸山羊长须,安慰三人: “没大事!不用弄醒她,让她多睡会儿。待她自个醒过来,喂她喝碗稠稠的热粥。 我一会儿开服药,先吃两天调理调理身体,以后只要好吃好喝,少做活就没事。” 张知慧松了一口气,顿时放下心来,微笑着奉承感谢: “药伯的本事我们家是最相信的,你说没事那肯定是没事。 多谢药伯,有劳您嘞。 吉祥、如意,你们帮忙拿着药箱、扶着点,请药伯到咱们大房去。” 两个丫头忙笑眯眯的答应了。 药伯呵呵一笑,摇头无奈的道: “你这闺女就会给我戴高帽子,越大越会说话了。不行,我得赶紧走,要不然非得让你捧的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说完,逃也是的出去了。 两个丫头急忙追去。 张知慧被逗得失笑,心中颇有点无奈感。 须臾,她摇着头复又做回炕上。 对着刘二女因诊脉漏露出来的、上面布满明显的被打的发紫、黑、青痕迹的右手,她手上动作轻快的给放回被子里盖好,面上已恨得咬牙切齿,心里的火像活火山似的一阵一阵的往上涌,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 她心里能不气吗?明明什么都打算好了: 刘二女说服的差不多了、任氏也被几两银子打发了。 更好的是今儿张杨氏的大哥过五十大寿,除了刘二女这个寡妇,其他人(包括张伯书这个孝子)皆让张杨氏整回娘家‘祝寿’去了。 这多好的机会呀?偏偏正主拖后腿。 你说说刘二女也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是啥情况,你说你逞啥能?少背捆柴能死人啊还是不干活能死人?你说你挨了多少打?如今还这么拼命干什么?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咯吱”一声,窑门又开了。 如意捧着一个细白瓷瓶进来,轻声禀报: “奶奶,这是药伯给的。说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是他老人家按古方自己采药配的,不值几个钱,不够了让再去拿。” 张知慧回过神,接过白瓷瓶扒开盖子闻了闻,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鼻而来。 她点点头,赞许: “倒是好闻,必是好药了!” 如意大着胆子取笑: “要不是知道药伯的本事,只看奶奶的话,还以为是那家买狗皮膏药的呢。” “你呀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倒是敢拿我取乐了。” 张知慧虚指着如意一点又一点的。 如意抿嘴笑了笑,嘟嘴解释: “奴这不是怕奶奶气狠了吗?” 张知慧摇摇头,她无奈的笑了笑,让如意这么一搅和,心里好似敞亮了不少。 少顷,两人配合着小心翼翼地给刘二女涂了药,又轮换着吃了午饭,直到申时初,刘二女总算醒了。 她睁着眼看着熟悉的窑顶,脑袋里却嗡嗡直响,好似糊里糊涂的,整个人不知身在何处。 “哎呀,可算醒了,我去取粥来。” 如意高兴的叫道,一溜儿小跑出去了。 刘二女被这一声儿惊醒了,昏迷前的事立时在脑海中闪现。 她连着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早上又饿又累的去背柴,结果硬撑到柴火垛前,到底体力不支,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看着张知慧,脑子后知后觉的高兴着: “俺这是被救了?” 她眨眨眼,想要感谢,张张口又觉得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正犹豫不决间,张知慧已先气愤填膺的骂了: “你是不是傻子?你傻就算了,凭啥把伯书带上?你倒是良妻贤媳了,你可想过你还是当娘的?你死就死吧,让伯书靠那个去?你想过生你养你的父母吗?你这样还不如先勒死伯书,自做你那孝顺媳妇儿。你……” 说着,她气冲冲地跑了。 刘二女眼含热泪,双手虚弱的便要起来去追,奈何一动便两眼直冒金星,只硬撑着坐了起来,便再无余力。 张申氏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看着刘二女,说话温言细语的: “你别动了,好好坐着,歇一歇,把粥喝了,咱们娘俩说说话。” 刘二女听话的一动不动,心里千言万语,嘴上汇成一句话: “伯娘,俺……俺……” 张申氏不耐烦婆婆妈妈的。 “吃!” 一个字重若千金。 刘二女不敢违逆,一边眼泪盈眶,一边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张申氏把碗要过来放到炕边,拉着刘二女的手,语重心长的道: “二女啊,你是一个好女人,可你不是一个好母亲啊!” 她循循善诱: “自古以来,咱们女人靠什么立足? 靠的是男人。 你如今可只剩这根独苗苗了。 咱就是普通小老百姓,不是圣人,何况圣人就没点私心了?你这么拼死拼活的,若有个三长两短,伯书…… 修行先修心,渡人先渡己,你若真想带的伯书去死,咱们谁也拦不着不是? 你自个好好想想,是死还是活?” 她拍拍刘二女的手,叹口气径直去了。 刘二女听住了,正怔愣间,如意又进来了,她轻手轻脚的取了碗筷要走,想了想,坐到炕沿,轻声问道: “我跟你讲一讲我的事吧?” “嗯?” 刘二女抬起头,神色茫然,不知所云。 如意长吁一口气,径直讲: “和吉祥是韩家家生子不同,我是外面买来的,算是奶奶的陪嫁。” 她瞥见刘二女听着认真,进入正题: “我家本是安州辖下的一户普通人家,家中爹娘、弟弟加我一共四人。虽日子清苦,到底一家和乐。 哪知道那年小叔惹了事,我爹那老实的被爷奶哄着背了锅,被事主家三下两下打死了。 我娘正怀着身孕,大惊之下一尸两命。” 想起往事来,她泪如雨下,哽咽起来: “按说我们姐弟那会儿该靠着爷奶叔伯过活儿,那知连我那惹事的小叔都不愿管我们两个拖油瓶。 我舅舅硬逼着我舅妈同意收留我们了,谁知我爷奶不同意,他们大闹了我舅家,说他们挑唆我们姐弟改姓,抢他们家的子孙,还要去官府去告。 舅舅本家兄弟不愿惹事都退了,舅舅独木难支只得哭着走了。 我们姐弟为了活下去,只得拼死拼活的巴结着那个家,真是恨不得是那看家狗、是那犁地驴…… 结果我弟弟也没保住,生生饿死了。 他们生怕我也饿死,赶紧把我卖了,好歹不亏本。 我一看你,就想起以前,你怎么像我们家人一样傻?” 说完,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刘二女感同身受,眼泪也哗哗的流,两个人越想越哭,各占一方,拼起哭声来。 一时间,窑洞内哭声震天。 哭也是需要力气的,伤心也是有时限的。 良久,两人泪人慢慢的相继止住了眼泪。 她们不好意思的对视一眼,一片无语尴尬。 “老五,老五,有人在家吗?” 一个大嗓门震耳欲聋。 “呀!家元回来了?” “嗯,刚回来。石头兄弟家里坐?” 张家元四平八稳的声音传来。 “不用,不用。家里婆娘还等着俺吃饭呢。 这不是俺去张家沟老婆子娘家送东西嘛,路上看见伯书一个人往回走,这不给你捎回来了。” 大嗓门石头快言快语地说了前因后果,又斟琢了一番,开口: “俺见了他时娃就不说话了,只低着个头乱走,别是被啥迷了吧?” 刘二女一听儿子的名儿,其他的话再也听不见了,掀起被子便要冲下炕,好歹被如意气喘吁吁的拦住了。 第二十章 未来尤可期 刘二女靠坐在炕上,一双眼半天不眨一下的盯着儿子。 张伯书挨着母亲,就着炕桌,双手捧着个粗瓷碗“唏哩呼噜”的喝着浓浓的鸡蛋小米粥。 他平常吃的也快,但这人也许是天生的聪明,也没人教就学会如何让自己吃饭又快又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可如今他真像恶死鬼投胎。 吃的狼藉不说,一大碗稠粥下去,还眨着双渴望的眼看着你。 张申氏母女并肩坐在炕边上,看着母子两个眼中闪过丝丝怜悯、愧疚,实在受不了,心一软又吩咐如意从加盖的陶罐里舀了半碗粥递过去。 张伯书接过,又狼吞虎咽起来。 刘二女见他吃的虽快但没噎着,渐渐放下心来,思绪飘到刚刚问出来儿子说的话上。 原来今天张伯书随张老五夫妻及两个儿子、媳妇、女儿一行七人坐着驴车去做寿。 按理来说,不管张杨氏怎么跟娘家人亲近,可毕竟出门几十年了、又是随了厚礼的,这一行人都是客人,理应上桌才是。 那知去了才知道,蛮不是那回事。 杨家本是杨沟子里的一户‘乞丐户’。 张杨氏老娘先生了四个女儿,分家时因无子这一家子几乎是净身出户,是被兄弟撵出来的。 张杨氏爹娘本来有那么一点上进心,也因为无子闹得一出出戏而泯没了。整天懒懒散散,家里一切生计通通交给几个女儿,两口子袖手旁观,只管自己吃饱喝足,再加上努力造人。 两口子能力都是强的,竟又生了杨发这个儿子和五个女儿,统共十个子女。 夫妻俩已经偷懒享乐惯了,踏踏实实养家糊口都够呛,偏偏还想宠宠儿子,怎么办? 想指望别人时是不成的,亲人好友那个不知道这俩人是啥人? 正好那时候天下就成乱象了,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不知有多少。 受此启发,两口子决定买女儿,反正自家什么都没有,就女儿多。 还竟挑两口子的优点长,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两口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尽往能买高价的地方卖,至于女儿们的死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就当死了。 当然,若是哪个女儿有出息,也是可以看情况走动,顺便要点‘孝敬’钱。 就这样,杨家的女儿越来越少,杨发硬靠着秘方富养着长大,娶妻,又生了五个儿子。 张杨氏是姐妹中唯一一个没卖出去的。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她长得是姐妹中最垫底的。 然而只这样的姿色也够了,当年张老五可是一见倾心,要死要活的非得娶。 二么也是一脉相承,有个讨饭的道士说,张杨氏旺家,宜好好对待。 杨家是逢香必烧的,自然十二分的信这个,人当然不能买了。 张杨氏也是个有点心眼的人,她怕爹娘把她嫁到那种表面风光聘礼多的人家(比如冲喜什么的),便先下手为强,为自己挑了个女婿。 除了这一点,人家还是好女儿。 这不,一看房后搭起的临时锅灶前没人干活: 侄媳妇儿们借口招待娘家人偷懒跑了。 请来帮忙的本家邻居有样学样三三两两的扎堆聊天,不知说了什么,一群人时不时哈哈大笑。 大厨坐在门槛上,面前放着小矮桌,放着一碟花生米、一个酒杯。 他一个一个抓着吃,小徒弟蹲在一边,拎着个酒壶伺候着酒水。师徒两个间或与帮忙的人调侃两句。 不大的地方竟构成了一副别样热闹的乡居图。 张杨氏没欣赏的心情,她快气炸了。 立刻不把自己当外人呵斥了众人一通,然后把张家人,连小儿子、闺女也没幸免,赶去干活,她自己更是卷起胳膊来干的热火朝天的。 如果只这样,张伯书也不会跑。 毕竟在那儿他都得干活,何况今天是寿宴,能吃两口剩饭也是了不得的事。 那知,天近午时杨贵华带着夫婿儿子回娘家为父祝寿来了。 这杨贵华是杨发唯一的女儿,他五个儿子物以稀为贵,加上他老婆是个拿的了主意的,这个女儿不说娇养着长大,但与姑姑们比绝对可谓天差地别。 长大后因其相仿姑姑们的美貌,被县里的商户孙家聘了去。 孙家家大业大、规矩繁琐,孙姑爷虽是庶出脾气却大,杨贵华作为‘家风不正’人家出来的只能以色侍人嫁入‘高门’的贫贱女,自出嫁后几乎没回过娘家。 谁知这一次孙家竟来人了,送的寿礼还不薄。 杨家男人们、张老五等抢着去招待孙姑爷,女眷们也围着杨贵华奉承,只剩下杨贵华的宝贝儿子,这是个不能惹的小霸王,偏偏杨家的几个孙子亦是被宠坏的,这两方凑到一块儿想想就太平不了。 杨贵华母女正发愁,张贵英出主意把侄子推出来了。 好了,一群小霸王有了‘好玩的玩具’了可不得使劲折腾? 孙小霸王又提议说要骑马玩,杨家小霸王们热烈响应,一哄而上将张伯书摁倒地上。 这孙小霸王和张伯书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犹如鹅软石与大石头,然后孙小霸王摔了还被一群人哄着,张伯书差点压断腰却遭到舅公家里表叔伯们一通毒打,然后被关到柴房去,等过寿的客人走后再好好教训…… “要不是樊婶娘可怜我,把我偷放出来……” 想想儿子身上的伤,刘二女心如刀绞。眼泪涌了上来,她微微抬头用力的眨眨眼省的掉眼泪。 “不能哭,不能哭,伯书看着呢。” 一边在心里坚定的命令自己,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见斜对面张杨氏母女两人眼中闪过的怜悯、心疼、愤怒…… 张伯书很快吃完了饭,天也黑了下来。 张杨氏母女不住的叹息着回大房去了,张家元还等着呢,毕竟是自己侄孙,怎么回事他总得知道,后续怎么样也得商量商量。 窑洞内,刘二女母子躺在温暖干净的被子里。虽然满身是伤、浑身难受的受不了,张伯书却激动的睡不着。 他还是第一次盖这样好的被子,又暖和又舒服,原来盖被子是这样的好……不能想,越想越睡不着了。 刘二女轻轻地用手摸摸被角,这是大房拿过来的,成亲时她也陪嫁过两条这样的被子,可惜…… 她吸了了一口气,脑中闪过张杨氏母女那复杂的眼神,她只是老实懦弱并不是傻,她看得清楚更是看得得明白、想的也多。 以前她为啥那么老老实实的? 因为还能过。 张家是不好,可这个天下比张家更不如的多的去了。 在张家至少保证了她母子两个安稳。 至于再嫁? 她有自知之明,没成亲之前别人就没看上她,成亲后就能嫁的比现在好了? 如果再嫁后夫家不堪,再生下一堆儿女,可咋过? 那还不如就这样,死后也能挣一座贞节牌坊,那也是为家族,为儿孙争光了。 再说,再嫁母子就得分离。她是走的是痛快了,伯书呢?他能有好下场? 她把他生下来,不说把他教的多么出色,能文能武吧,最起码也得是她亲自教养或者请信任的人教导。 那样,以后他再不成器,她毕竟努力过了,其他只看命了。 还有她的本性。 老话常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若不能改改性子,就像她娘说的:再找一家还不如现在呢。 可如今呢? 眼看刀架到脖子上了。 她们母子其他的不说,只说伯书腰上的伤。 他如果今天没跑回来,不用杨家人再给他算账,只拖一晚上,用药伯的话说‘一辈子躺着吧,富贵!’ 那样的话,还有啥以后? 她越想心里越恨,恨别人更恨自己。 不能再忍了! 她应该怎么做,咋立起来呢? 遥远的快遗忘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娘家刘家庄虽然以刘姓为名,但刘姓人并不多,外姓反而占多数。 其中有个石家,家中老两口并一个独生儿子,他家里有良田百亩,也租着长工,家里还算富裕。 石大爷先娶的李氏,李氏人美,贤良孝敬。 刘二女小时候讨饭从她家门前过,她只要看见了,总会偷偷的给她吃的,街上的人没有不夸的。 可惜这么好的人没遇上一个好夫家。 石大爷脾气暴躁,喜欢揍人,尤其喜欢揍媳妇。 石老太喜欢摆婆婆谱,明明家中租的婆子,她非得媳妇亲自伺候,动则打骂折腾。 那一回家中来客,石老太吩咐李氏去做饭。 石老太抠门,这一回难得大方,李氏激动的从上房捧着一升白面往厨房去,没想到不小心把面扣在了地上,就那么巧一阵风过将面吹的干干净净。 李氏害怕回房便吊死了。 没两个月石家续娶了柳氏。 这是个泼辣能豁出去的,没几个月制服的石家上下大气也不敢喘。 难道要学柳氏? 可她的泼辣一般人也做不到,至少目前自己是做不到的。 再一个,泼妇难做,有个好名声更难、更重要。 怎么能不伤名声又立起来呢? 她拧起眉细细思量一番,嗯,有了! 只不过要受点罪。嗯,受罪总比送命强。 听大伯母和知慧的意思,大房是支持自己的,大伯又在家,就明天吧,今天发生的事正是个闹起来的好时机。 总得试试。 还有伯书,也得嘱咐嘱咐他。 刘二女反复盘算着,渐渐睡着了。 第二十一章 改变第一战 次日,天刚蒙蒙亮,刘二女早醒了,又仔细推演了一番昨晚的谋算。 张伯书也醒了,听她仔细地交代了几遍,他越听眼睛越亮,整个人立马显得神采奕奕,干劲十足。 母子两个躺在炕上,静静地等着时光流逝,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没早起。 怪不得有人说‘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也是一种福气’呢,母子俩今儿可算体会啦。 过了半个时辰,一阵细微的说话声传来,刘二女神情一肃,凝神细听。 片刻,她脸上露出笑容。 不大会儿,门外隐隐听到脚步声。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刘二女闻声望去,果然是吉祥、如意两人。 她们一个拎着茶壶、帕子等洗漱之物。一个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粥、药等东西。 两人将东西放下,见刘二女醒了,吉祥赶紧准备洗脸水。 如意则笑着对她们母子笑道: “二奶奶、伯少爷醒了!夜里睡得好不好?难受不难受?我们太太和奶奶心疼了一晚上,早上一醒来就吩咐我们过来伺候呢,就怕你们不方便。” 刘二女感激不尽: “好多了。大伯娘和大姐真是太好了,俺真是……多余的话俺也说不上来,只看俺们母子的心了。 你们也别叫啥奶奶、少爷,俺当不起,俺比你们大,托大当一声姐,伯书叫名儿就行了。” 从前朝开始,律法就规定了庶人不得用奴婢。 虽说后来前朝越往后越混乱,这一条律法形同作废,但这不是新王朝——大良朝建立了,这一条律法并未作废。 韩举人作为有功名关心时政的人,自然向家里人传达过新律法,如意这个大丫头自是知道。 而且,她也看出来刘二女是真心相让。 于是便顺从地改嘴: “行,我听姐的话。不过,我伺候姐穿衣洗漱,这可不能再推脱!” 刘二女笑着点点头,张伯书立即伶俐的笑着道谢: “谢谢如意姐姐,吉祥姐姐!” “哎呀!这个机灵鬼!” 吉祥笑眯眯的惊呼。 刘二女“噗呲”一声笑了,如意也抿着嘴笑了,几个人互相看看,很快笑成了一团。 一会儿笑声渐渐停了,两人伺候刘二女母子起床更衣。 吉祥拧了帕子,刘二女接过擦了擦手脸,用放在窗上的旧梳子通了通头发,极快的挽了个圆髻。 那边如意早把张伯书收拾好了,又将脏水倒了。 两个丫头又配合着放上炕桌,母子俩围着吃起粥来。 浓浓的小米粥熬出了米油,一人碗里窝着两个鸡蛋。 香,真香,真好吃!要是以后每天都能吃一碗…… 刘二女舒口气满足的吃了一口,昨天也吃了,可心里有事囫囵吞枣一样。 “娘,真好吃,俺还没喝过这么好的小米粥呢,还有鸡蛋呢。” 张伯书也发出感慨。 的确,他长这么大,真没吃过啥好饭。 刘二女心里酸酸的,她当年讨饭时,还有好主户给过白面包子…… 她不禁有点自责,心里更恨了,心里的忐忑不安也仿佛轻了好多。 如意同情的看着他们母子,吉祥强笑安慰: “好吃那就多吃点,以后日子过得好了,你还不想吃呢。” “俺不会!” 张伯书倔强的反驳。 一时饭毕,上过药,两人告退回大房去了。 刘二女母子挨着靠坐在炕边,眼看太阳升到半空中,母子俩慢慢挪进灶房,映入眼帘的便是锅台上放着的几根根大葱、三个鸡蛋并用碗盛的一点油。 刘二女母子俩盯着东西看了半天,互相看了看,她摸摸儿子的头,长吸一口气,咬牙坚定的道: “去吧!” 张伯书用力的点点头,跑到橱柜前打开门,先拿了一个碗,用油勺从油罐里狠狠地挖了六七勺油放在碗里,又从小编篮里拿了七八个鸡蛋,再把这些东西皆放在一个口宽半尺多的小编框中,最后将小框放到角落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兴致勃勃的跑出厨房去了。 这里刘二女只不管他,她径直把灶台上的油下锅,将葱切断,利落的炒了一个大葱炒鸡蛋盛在碗里,然后刷锅,添上冷水架起大火让它自己烧着。 她拿了筷子,挪了个小板凳坐了,然后把那碗葱炒鸡蛋捧到手上。 只见这葱炒鸡蛋,色泽分明、香味扑鼻、热气腾腾的,让人一看就很有口腹之欲。 她怔怔迟疑的看了看,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 “来了,回来了!” 没多大会儿,忽然张伯书小跑着进来报信。 他刚才去大门外盯梢去了。 这是刘二女早上嘱咐的第二件事。 他藏在门洞里,不时探头了望,直到远远看见五房的人坐着驴车蜿蜒回来,停在茅房边的空地上。 车刚停,张杨氏就要往回跑,谁知车做的久了,腿一麻差点摔地上,幸好她手快抓住车沿儿。 她后怕的拍拍胸口,一边靠着车站着,一边朝宋氏骂: “你眼瞎呀?娶你有啥用?” 宋氏被骂愣了,眼看婆婆还要继续,她看向张知壮,那知丈夫看也不看她,径直往下街去了。 张知少赶驴赶上瘾了,这还是自张金宝受伤后第一次从大房借出来,自不肯轻易还回去,将车卸了,牵着驴便跑。 张贵英将头扭到一边。 只剩下张老五,他用力咳嗽两声,张杨氏会意,咽下了准备出口的脏话,待麻劲过去,她对着宋氏和闺女吆喝: “走,跟上!” 张老五看三人走远了,才像一脚踩不死蚂蚁一样,慢吞吞地往回走。 张伯书强压着害怕,硬顶着自己往回躲的心,小心翼翼地盯着,眼见张杨氏怒气冲冲地过来,这才赶紧转身跑回来报信。 刘二女慌乱的拉着他坐下,将碗筷递给他,颤着声音催促: “快吃!” 那碗鸡蛋她只吃了一少半。 可能是盯梢时怕劲已过了,张伯书接过来边吃,动作虽快却一点都不乱。 刘二女受其感染,心慢慢平静下来。 “好啊,你个偷吃鬼!你个杀千刀的娘俩。” 张杨氏一进大门,她那个堪比狗鼻子厉害的鼻子便闻到一股炒鸡蛋味,顺着味道跑过来一看,顿时如水入油锅气炸了。 就这个关键时刻,她任是没忘去看一下橱柜里的东西,一看明显减少的油和鸡蛋,她心疼的只哆嗦,差点气昏过去。 “那鸡蛋是你们两个贱货能吃的?闻都不配闻的下贱玩意、破烂货、缺德鬼!你们咋不去死?老天爷啊,你咋一雷劈死这两个不要脸的货?” 说着已上前去抢碗打人,张伯书首当其冲害怕的发抖。 张贵英眼冒红光,一脸兴奋。 宋氏恰到其份的低下头。 刘二女既怕又恨且怒,她浑身打颤,伸出手就准备抱头,眼看计划将要失败。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怎么的昨天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然后越来越多,她刹间醒转过来,气愤之下,倏地闭着眼颤着手一推。 张杨氏被推个正着,向后踉跄一下没站稳,“噗通”一声仰脸倒在地上。 顿时,四下寂静无声。 张贵英吓住了。 宋氏觉得不对迅速抬头一看,傻了。 张杨氏像被雷劈了,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张伯书张大着嘴,眼里发亮。 刘二女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结果。 毕竟一来这是婆婆,二来她被打怕了,三来张杨氏比她胖多了,此起彼伏之下,竟是这样,怎么能不让人怔愣? 不过比起张杨氏他们的不相信,刘二女母子也算有意的,他们很快清醒过来。 刘二女跨过张杨氏便往灶房外跑,张贵英、宋氏不知觉的拦住,刘二女逼视着她们,不闪不避。 看着刘二女发狠的眼睛,两人眼神不禁躲了一下,刘二女趁机撞过去,径直跑到上房跪倒地对着炕磕起头来。 这么一会儿,张杨氏也爬起来了,她抽了一根小孩胳膊粗的一根柴,气急败坏的四下看看,没见着张伯书,干脆追着刘二女。 张贵英、宋氏好不容易站稳,又被这么横冲直撞的碰了个仰巴跌,两个人差点气死,也火冒三丈的追了过去。 厨房角落里,张伯书小心翼翼的转出来,将藏起来的鸡蛋和油倒回原处,把碗洗干净放回去。 他这里忙活的时候,正房也热闹非常。 张杨氏拿着一根粗柴追到她房门前,只见刘二女“砰砰砰”的在使劲磕头,她心里立时得意了,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慢,使劲抽打过去。 那知刘二女像不知疼似的,躲也不躲还在用力磕头,她当时怔愣住了。 莫不是傻了? 回过神来又发现刘二女磕头竟磕的头破血流,她真是吓着了。 张贵英、宋氏比她还害怕,三个人正手足无措中,张伯书从厨房跑出来,装着从窑洞中刚出来的样,上前一看,大叫: “娘,奶奶别打了。” 这一声惊醒了众人。 张贵英不待母亲动手,她已气狠狠地冲过来,扬手便打,张伯书借机坐到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张家元夫妇也带着大房其他人闻声跑出来。 一眼便见张贵英将侄子一巴掌打到地上,张杨氏拿着粗柴正在往死里打刘二女,宋氏站在婆婆身后像是助阵加威。 近前,首先映入眼前的便是刘二女那一脸血,现在血越流越多,顺着头发、脸流过掉到地上。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似的还在那儿一五一十的磕头。 “都住手!还不赶紧扶起来!老五你他妈的赶紧给老子滚过来,关门。” 张家元怒了。 第二十二章 正房的大戏 五房的正房里,南墙下的临窗大土炕上,张家元闭着眼睛盘腿靠里坐着。 张老五挨着窗户坐在他对面,他右手捏着烟袋,时不时咽一下口水,哆嗦着手才想抽一袋烟,头却不知觉地抬起来看一眼闭着眼的大哥。 明明张家元一副闲闲地样子,他却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忙把烟袋藏在身侧。 一会儿又忍不住想抽烟,又害怕,如此反复。 张申氏妯娌二人相对着坐在靠北墙的张知少睡觉的杨木架子床上。 左边张申氏端着一碗茶水,面上镇静,心里已忍不住暗暗揣度: 也不知能不能成功?这一百步都走了九十步了,可别被老头子坏事了。 按理来说不会呀?夫妻三十年我还不了解他?可如今这架势?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不踏实呢? 右边张杨氏面上既不镇定,心中也十分心虚。 而越心虚这几天的事,尤其这两天的事就越在脑海里浮现。她越想越害怕,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偏偏心里又有股子不服的气撑着,不免表现得色厉内荏的很。 她们旁边张贵英挨母亲坐着,也不知是心里有事还是做惯了高凳子,她坐在小板凳上不时的偷偷动一下,给人一种坐立难安之感。 宋氏站在婆婆小姑子后面,低着头、垂着手,一副孝顺媳妇的样子。 可惜眼里不时闪过的暗光,皱着的眉眼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便在此时,张知慧径直闯进来,轻声叫了声“爹”,便往旁边让让,露出她身后的人来: 刘二女虚弱的靠着吉祥,她已换了一身干净的带补丁衣裳,手脸又洗了一回,伤口上抹了药,缠着一圈白布,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如意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拉着点张伯书,省的他腰上吃劲。 他们刚站定,张杨氏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伸着手指着刘二女母子,迫不及待的要正破口大骂。 她只说了个“你”字,那边张家元已“嚯”的睁开眼,双眼如同利剑一般向她直射过来,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剩下的话硬被吓回肚子里去了。 张家元冷冷的瞅了她一眼,看把她盯老实了,扭过头来对张知慧、刘二女母子温声细语道:“先坐吧!你也坐。” 后面指宋氏。 如意忙松开手,赶紧从墙角搬了四个板凳,挨着张申氏并排放着三个,对面张贵英下手又加了一位。 张知慧大方的应“是”,坐在张申氏下手首第一位。 宋氏脑子转了一圈,偷偷看看婆婆脸色,坐在右面第二位。 刘二女愣了愣,犹豫了片刻,带着儿子行礼,在左边依次坐下。 张家元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对面相对的两排人,眼角余光扫过忐忑不安的张老五,端起炕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的道: “凉了”。 如意吉祥忙换上四碗热茶来,分站两扇门后垂手侍立。 他用手接过热茶,垂下眼睑,轻声寻问: “你有话说?” 明明他的话很温和,他也没指名道姓,张杨氏却吓了一大跳,她不禁失声否认: “没有,没有,俺没话说……不,不……那个俺去叫一下大壮、三小子……” 说着,她便想要往外跑。 “咚”的一声,张家元将茶碗扔在炕桌上,茶碗转着圈顺着桌子“咕噜噜”的滚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霎间四分五裂。 张老五盯着挨着炕边放的炕桌上流出来的茶水,很快向四面八方流出,沾湿了床单褥子,滴在泥地上,他肉疼的呲了呲牙。 对张杨氏来说,那一声“咚”就好比大晴天在她头上响了一道雷,后面“咕噜”声,碗破声又如同心悸病人忽闻打鼓声,揪的她心如刀绞,她的脸色霎时苍白无力、摇摇欲坠。 刘二女也吓了一跳,忍不住跳了起来。 幸亏其他小辈也不比她胆子大,陆陆续续站起来了,倒也不觉得她那么显眼。 众人皆放缓了呼吸,四下里寂静无声。 过了差不多一柱香时间,刘二女终于听到张家元开口了: “找他们干啥?他们没长腿?那么大的人了,家都不知道回?你还想丢人丢外面? 坐下,等着。” 话一摞,只见张杨氏再也支撑不了,“噗通”一声坐倒在罗汉床上。 张知慧下一个施施然坐好。其他人有样学样,没样的听令,刘二女母子趁机坐好。 屋内又安静下来,一阵无声的紧张却在屋内蔓延开来。 刘二女努力挺直腰规规矩矩坐着,争取给张家元这位伯父留一个好映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公公婆婆是他老人家的亲兄弟、弟媳妇呢。她对张家元来说只能说是个外人,关系本就远了一层,人多是帮亲不帮理的。 何况,在世人眼里尤其那些老古板眼里,刘二女母子本来也没占多少理。 毕竟按这个世间主流规矩来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所以不要说每天挨打受骂,就是打死你,你也应该没二话。 甚至,有的人还会挑你的不是,要不然这么多做人媳妇的,怎么就你婆婆那样对你? 就算有那么几个帮你说话的,可能转眼又会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两个人都不是善茬,一个人也挑不起事来呀。” 诸如此类。 虽然张申氏母女像是帮忙的,但是她如今也算学到教训了,不敢再多依靠别人。 再一个若是张家元硬是占兄弟那边呢? 她越想越没胜算。 可是,她已经没退路了,只能勇往直前,只能尽量抓住每一个机会,只能尽量显得老实规矩点,哪怕让人同情、怜悯,哪怕没颜面。 只要能活着,不挨打,吃饱穿暖就行。 刘二女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其他人也心思各异,这也算是一场别样的脑海大戏。 “娘,娘,饭好了吧?” 时近中午,张知少看点回来吃饭。 张知壮在街上等着,看见迎上去,兄弟二人一起携驴回家。 张知少还未进大门便张口大叫,他极快地将驴拴在门外小槐树上,便往正房飞奔。 “可饿死我了,今儿可只有我干活儿了,可得给我做点吃点好的,娘,这都几天没吃肉了?我要吃鸡蛋,最少也得来三四个吧?” 张知壮紧跟其后,不甘示弱: “还有俺,俺也” 他的话咽进了嗓子里。 兄弟俩看着屋内的阵仗唬的愣了。 张杨氏听见爱子的声音本来想迎出来的,屁股都离床了,忽而想起屋内还坐着个煞神,忍不住朝张家元看去,被他两眼一瞪,吓的一屁股坐下宛若鹌鹑般。 宋氏眼见她如此,也不敢出声。 于是两兄弟就这么直直的闯进屋来。 幸好两人还有点小机灵,赶紧上前见礼,张家元点点头,淡淡的吩咐: “自己找地坐吧。” 两人看了看,拿了板凳坐在炕前。 张家元喝了两口茶,吆喝: “人齐了,咱们开始吧,早说早了。” 张杨氏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刚要开口,只听张家元话音一转,沉声道: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怎么处理的你们怎么听,要不然……” 他没说出来,但众人都忍不住浑身一紧,心神提了上来。 张老五头一个积极的响应: “那当然,都挺大哥的。” 他心里高兴的不行。 甭管怎样,大哥只要管了这一桩事,其他的事他能推的了? 如此,两房也就不生分了。 再一个他还有点小私心,张伯书再怎么都是长孙,他多多少少也有点祖孙之情。 所以,不管张家元咋判他都没吃亏。 张杨氏有点心不稳,她没忘了她可跟大房刚结仇。 为这个大房连接济五房都不愿意了。这么多天大房都没管五房的事,这突然间插手就怕大房趁机打压她。 不过,这想法也只有一点。别的先不说,至少她可是有三个儿子的人,儿子们还都听她的,惹急了她,索性带着儿子们闹大,看到时候怎么收场。 还有娘家,她可是有五个侄子呢,侄女的婆家还是县里的大户。 昨天,侄女对她客气的不得了,想必她有事侄女应该不会推脱吧? 想到此,她仿佛吃了大补丸,整个人都膨胀了,情不自禁的向张家元挑衅的看了一眼。 张申氏斜了她两眼,心里暗暗嘲笑,就这么个蠢货! 张知慧一直盯着张杨氏呢,见了她的小动作,忍不住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假装咳嗽两声。 吉祥、如意也笑了,她们站着看的更清楚,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主母这个五婶可真逗,耍戏法的的都没她好看。” 张贵英嫌弃的看了母亲一眼: “娘还教我学规矩呢。堂堂主母也太沉不住气了,自己一定要戒急戒躁,省的嫁人后丢人。” 宋氏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心里暗暗琢磨: 那边胜算大点呢? 一会儿该帮那边? 要是婆婆赢了,刘二女母子毕竟跟她有情分,是不是该为他们说两句好话?可怎样说不触怒婆婆这个得好好想想。 当然,若婆婆实在太生气,那也没办法了,她也只能躲了,没得为了别人委屈了自己。 刘二女侥幸赢了呢?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先一阵不舒服。 继而又想到刘二女赢了,两人同为儿媳妇是不是也能得些好处?…… 时间越久,刘二女越害怕。 不过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以,她心里慢慢的就一个想法: 不要害怕,大不了豁出去一条命,反正今儿要失败了,她早晚得被打死。 为了活着! 想想她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子勇气。 第二十三章 人人都有理 “好了,不吭声就是同意了。怎么回事?都说说吧。” 张家元扫了众人一眼,心中有数,便漫不经心地道。 “我先说”,张杨氏迫不及待的开口。 老话都说‘恶人先告状’,她可不得防着这一点? 不过,告状嘛,自己怎么也得占理吧。虽然在她看来,她处处有理。但说实话,对于昨天张伯书挨打一事,她还是心虚的。 毕竟她知道,张家元是个看重家人、护短的的人。要不然,这年头,兄弟分家几十年了,有几个能像他一样一直补贴兄弟? 虽然补贴这事可能还有什么内幕,但也不能否认他不看重兄弟情义。 她可没忘记昨天的事,若是这小兔崽子一会儿告状呢。 所以不能说昨天的事,最好先找一件事把他们娘俩打趴下了,想办法让他们闭嘴,昨天的事自然没人提了。 可不是两全其美了? 于是,她扑腾一下跪在当地,捶胸拍地的呼叫道: “大哥你是不知道啊,这个‘丧门星”不是东西呀。昨天我娘家大哥做寿,寡妇是不能去的,我好心好意留她在家里歇息,这贱人倒好,使劲给我折腾粮食。 就刚刚我亲眼所见,那么一大碗黄橙橙喷香的鸡蛋,那油在碗里都遮碗底半寸高了,他们都吃了。” 都吃了三个字她咬牙切齿地拉着长音。 “那鸡蛋,那油,她一个克夫克父的赔钱货也配吃?还有这个小兔崽子,跟他娘一样,心都黑了。”她指着张伯书恨不能生吃了他的肉,张伯书被吓得浑身发冷,僵直着身体,动都不敢动。 刘二女心疼的上前护住他,强逼着自己直视着张杨氏。 张杨氏被看的一窒,随即呼天喊地道: “那鸡蛋是我一个一个从鸡屁股里掏出来的,为的便是攒着买油买盐。为这,家里大老爷们地里刨食多累多苦我都没舍得让他们吃一口。还有那油,我平时做菜都是用筷子沾一点就炒一大锅菜的,家里一年都吃不了五斤油。可今儿呢,这个败家娘们,我的油啊。 她是吃的油吗?她是吃的我的血,我的肉,我为这个家操心操肺的,可他们……我这心疼的呀。 她们是拿刀子在割我的心啊! 老天爷呀,你在天上怎么看的下去,你怎么不扔下来一个大雷把这两个不是东西的货劈死?死了我倒清净了。” 这一番话,她说的真是唱做念打俱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儿唱大戏呢。 说完,她顺势一倒,假装昏倒。 她计算过了,反正她是坐在地上的,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也摔不疼,反而能加重刘二女母子的罪名。 不过,她到底没摔着。 张知少抢上前去接住她,然后一边扶着老娘半躺在地上,一边哭叫道:“娘啊,我的娘啊,你怎么了?你可不能有事,咱家哪里能离了你?我还没娶媳妇儿呢,你要死也得等我……” 张杨氏激动的咳了两声,醒了过来。 她心里埋怨道:“这个知少,会不会说话?刚开始还不是说的好好的嘛,一转眼就露馅了。还有大壮,老娘昏着,你不知道拦拦你兄弟?他不会说话丢人了,你面上就好看了?真是白疼你了。” 幸亏张知壮也不是傻得,赶紧上前扶着老娘。 张家元脸一绷,不客气的使唤道:“行了,你们兄弟俩还不把你们娘扶到床上歇歇?” 看张杨氏坐回原位,对着乱糟糟围着张杨氏的一群儿女媳妇,他忍不住皱皱眉,大声道:“知青媳妇,你说。” 让那贱人说? 这可不行,她可得盯着点。 张杨氏从人缝里听见这句话,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一群人,喝到:“都给我坐回去,散开。” 只听得刘二女战战兢兢的开口了:“大伯,我冤啊。自进门那天起,七年了!我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地里忙完忙家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这街上的人都看着呢。结果呢,每日就喝几口锅底汤。” 她开始还说的生硬,后来越说越顺口。 索性激动地道:“还有伯书,这可是五房的长孙。别的不说,村里最穷的人家,长子长孙长这么大的,最少也穿过一件新衣服,可你看看他……” 她口中说的儿子,眼却撇着五房其他人。 众人随她的眼望去,因为昨天去做寿,五房其他人都换了新衣,尤其张知少、张贵英兄妹两个。 一个是爱子,穿的好点,万一有那家看上,媳妇不就到家里嘛:一个千金,平常就隔三差五的置办新衣,养的跟大户闺秀似的。 “咳咳”张老五咳嗽两声,他开始是觉得那边讨便宜吃亏都没事,但这不是张杨氏气着了吗?他到底更向着张杨氏。再说他也对挑事的刘二女不满。对这种脑生反骨的媳妇是得打压下去的,最多他到时候看顾一下长孙就行了。 所以,他抢先大义凛然的道:“知青媳妇啊,这你可冤枉我们了。咱家里就这么个本事,让所有人都吃饱绝不可能。你说说,那家不是先请男人们、老人先吃?剩下的人,你嫂子体弱,就只剩贵英一个,那是你小姑子,你真忍心她饿肚子? 还有那新衣服,那是要去做寿,咱能不穿的好一点?‘人靠衣裳马靠鞍’那可是咱家的脸面。你也别觉得委屈,咱们是一家人。我们有面子了,不就是你有面子? 按理来说也该给你们母子俩做一身的,这不是守孝吗?孝期衣服能穿几天?也太浪费了。再说知青在世时,我们家为他浪费了多少银子?就为了这,扣你们几身衣服也应当应分吧?” “可不是”张知少兄妹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张知少一股子心火往外冒:“老二太不是东西了,家里就他糟蹋银子,你们还冤?要我说对你们够好了,就该饿死你们。” 张贵英白了张知少一眼,不满地道:“三哥你说啥呢?” 她对着刘二女夹枪带棒的笑道:“二嫂能跟二哥一样?嫂子可最是大气,最是孝顺的。嫂子,咱家里对你和伯书够好了,你可不能做白眼狼,可不能跟家里生分了。要知道大家子最讲究一个团结和气,万没有捅自家人刀子的,那样的人休了都不为过。” 刘二女气的胸口起伏,脸色涨红。 说什么没本事,难道大房的接济补贴都是假的?还有衣服,又不是大户人家讲究这丝那纱的,只要衣能遮体,乱穿衣的多的是。 还说张知青,那的确不成器。 懒还偷鸡摸狗。 可反过来说,这几年活不下去偷东西的还少吗?他偷的肉菜,那回不是拿回家来?他在外吃的都比家里多,从生到死,家里给过他几文钱?怎么有脸说为他花了多少多少? 还有他们母子,以前可说过一句不满?要不是实在活不了了,谁不想做孝顺媳妇得个好名声? 这几年,他们一家三口花的都没小姑子一件衣服钱多。张贵英咋好意思说那么一番大道理? 刘二女脑子里的话一句句往上涌,偏偏嘴上说不出口。她虽然立志要改,可也不能一步登天,出口就能把对方骂倒。而且,翻来覆去的吵嘴有什么用?事实胜于雄辩,只要将证据拿上来,他们所有的话就成浪费口水了。 只是一点不回嘴也太怂了,她斜着眼,深吸一口气,脑子尽量平静下来,慢声慢语的道:“那祝贵英也找一个咱家这样的好婆家,想必到时候贵英一定最大气、最孝顺。” 话音一摞,张知慧“噗呲”一声笑了。她瞥见气的张牙舞爪的张贵英,暗暗对着刘二女竖起了大拇指。 她可听城里二婶说了,五婶为什么最宝贝张贵英?一是因为她出生好,生在正月十五。二是当年五婶曾经为张贵英算过命,那先生铁口直断张贵英将来有诰命加身。那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可为原世平原大将军算过命,真真准的不得了! 为此,张贵英母女两人没少努力,刘二女这句话可不是‘打蛇打七寸’,直直的捅心窝子了吗! 刘二女见好就收,不和张贵英母女纠缠。径直又抛下一个大雷,道:“我说我有理,他说他有理。大伯是做大事的人,没得为了我们这点嘴皮子浪费时间。抓贼抓脏,我觉得不如干脆放证据。既然娘说我们母子吃了鸡蛋和油,那你拿证据呀,总不能你空口白牙两嘴一张,凭白诬陷人吧?” 张家元点点头,问张杨氏:“你说呢?” 张杨氏精神一阵,证据?她有啊,她亲眼看见的。她心里一阵窃喜:“这个傻货,还想将自己一军?我这次要不把你打趴下,我就不姓杨。” “行!”她挣地有声的答应了,又积极的出主意道:“只要去看看我橱柜里放的鸡蛋和油就知道了。”又把两样东西多少说了说。 然后,昂着头等着看热闹。 刘二女被她小人样弄的不忍直视。张杨氏见了还以为她心虚,更得意了。 知道怎么一回事的张申氏母女看的哭笑不得,内心也无语了,就没有见过这么上赶着寻死的。 当然张家元是不会亲眼去看的,太掉面子了。 为了以示公平,他指了五个人——其中亲杨派两个:张贵英、张知少;亲刘派两个:张知慧、如意;及一个算是中间人宋氏,一起去查看。 第二十四章 丰厚的回报 屋里又安静下来,几个人心思各异的等着。 许久,五人才回来。 先进来的张知少、张贵英兄妹俩垂头丧气,眼中闪烁着不甘、茫然、疑惑、不敢置信,眼神之复杂让人眼花缭乱。 宋氏紧随其后,一进门先朝刘二女看去。 刘二女心头一紧,她知道宋氏怀疑了,但那又如何?没抓到就没证据。只是到底宋氏是这个家中对他们母子还不错的人,她心中不由得闪现过一丝愧疚。 当然,人都是自私的。如今已然这步田地了,她也不能、不会退缩的,所以,只能抱歉了。 刘二女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轻皱眉头,疑惑的看过去,似乎不知道宋氏为什么看她。但是她到底心虚愧疚,两人对视后,她很快努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错开宋氏的视线,然后将眼神投向宋氏身后。 张知慧兴奋不已的看着她点了点头,而后兴灾乐祸的对着张杨氏撇撇嘴。刘二女偷偷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怎么样!看到了吧!”张杨氏自信的很。 她接着自以为是的起劲的骂道:“老话常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果然没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老娘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三只手,没脸没皮,就该被关到牢房里打板子、剁手。竟然敢……” “你住嘴吧!” 张知少不假思索已脱口而出打断她的话。 张杨氏一窒,大张着嘴,茫茫然的看着爱子。 只见张知少涨红着脸,气愤不已的瞪着她。 “丢死人了!娘是不是老糊涂了?你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那你拿婆婆的架子压人就好了。你可倒好,说的那么正气,那么好,我也是个傻子,竟被你骗得的一愣一愣的,如今不管面子还是里子都没了。你可真是亲娘!” 张知少愤愤不平的想道。他后回来的,没有看见张杨氏曾亲眼打开橱柜看过。所以,比起恨刘二女来他更恨张杨氏。 张杨氏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脸面挂不住,不禁骂道:“老三,你怎么说话的?你……不是让你去看东西少没少?你冲我发啥斜火?你的孝道呢?” 张知少立马顶回去:“啥孝道?我就这么说话。还看呢。看啥看?一个也没少。” 张杨氏顾不得爱子顶撞了,脑海中只反复想着五个字‘一个没有少’。可怎么可能呢,难道见鬼了还是我眼花了?她不甘得确认道:“那油呢?” “也没少”张知少没好气的回道。 “我不信,我亲眼看见的。你们骗我,我要自己去看。”张杨氏不可置信的往外冲。 “快拦住”,张家元发话了。如意、吉祥两人听令,废了老大的力气终于架住了她。 为了彻底弄清楚事件真相,让张杨氏无话可说,张家元又派了张知壮,张知慧两人去将小编篮、油罐取来。 一个,两个……二十一,二十二,张杨氏亲自数了三遍,还是二十二个,没多也没少。 她又去看油罐,罐内隐蔽处那一道杠清晰可见。 不可能啊! 她气急败坏地拿起一个鸡蛋,上下左右仔细看了几遍,像发现天大的秘密一样,惊叫道:“这不是我的鸡蛋,不,我的鸡蛋不是这样放的。” 众人被她这幅疯样吓着了,纷纷别过头,不忍直视。 张家元冲着张老五诘问:“你自己婆娘,你自己看着办。” 张老五只觉得没面子极了,气的破口大骂:“你个疯婆子,发的那门子疯?不是只问你少没少,谁让你看其他的?你以为你长着天眼呢?你那么能耐你还看啥鸡蛋大小,你不如干脆看看那鸡蛋的祖宗十八代。你就是看出个花来,那鸡蛋就那个数,就凭你那张破嘴,就能证明那鸡蛋是不是你的了?谁那么没事干,动你的东西,你以为谁都看的起你那三瓜俩枣的?你丢不丢人。你,气死我了。” 他骂的脸红脖子粗,气急之下将手中的烟锅子奋力的朝张杨氏投郑过去。 “嘭”的一声,烟锅子正砸在对方的额头上,“哎呀”张杨氏受痛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疼的眼泪立刻涌出来,无比委屈的对着张老五强辩道:“可是真有人动过我的鸡蛋,我看出来了,老头子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张老五指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恨恨得扭头看向窗外。 张杨氏又可怜兮兮的看着子女们,可惜事实摆在眼前,张知壮等虽然没说话,但只看眼神也看出来没人相信她。 张杨氏真是百口莫辩。 她转过头,铁青着脸问道:“是你,你?对了,你烧火干嘛?” 刘二女早做好准备,她也算有了家斗经验。 只见她淡淡一笑,谦卑的道:“烧水啊。爹娘赶了一路车,辛苦了,我烧点热水还不是应该的?要不是等着娘回来拿主意,我把午饭也做了。爹娘回来就能吃现成饭了。” 这是她的心里话。只要能吃饱穿暖,不打不骂,她真不觉得多做活有啥。只是以前她心里有话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今天豁出去了,自然强忍着羞涩说出来了。 张杨氏却觉得万分逆耳,只觉得她在讨巧卖乖,觉得她话中带着讽刺。 她气的火冒八丈,气愤交加之下,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没昏倒。 还不待她灵机一动准备再次装昏,张家元抢先对着这场闹剧准备来个结束。 只见他环视了屋内一圈,朗声道:“虽然人常说‘家和万事兴’,但是人都有私心,谁的五根手指头都没有一般平的,那家能没一点矛盾,那么太平?。” 比如亲生父母能重男轻女,至亲夫妻能同床异梦,亲兄弟也能明算账…… “所以,要我说有矛盾不可怕,只要改了,解决了就比一般人强了。” 他意味深长的道:“人要惜福!” 他摆摆手止住了要说话的张老五,顾自说着:“就像这两天的事一样,我还没老眼昏花呢。俗话说‘旁观者清’我比你们看的都清楚。” “既然你们过不到一块去,那爽快一点,分家!”他笑咪咪地扔下一个大雷,将众人轰得头昏眼花,想不着南北。 “不行,我不同意!”张杨氏先跳出来。 “对!”张老五点头赞同,“大哥,父母尚在哪有分家的道理?这让外人怎么看咱家?到时候,说不得大哥也有不是呢。” “是啊,是啊。大伯,不能分啊。”张知壮兄弟妹三人也纷纷反对。 张申氏没开口,但皱起的双眉,也显示她不赞同此事。 刘二女惶恐不安的四顾看着,能分家当然有好处,可分家了他们娘俩个真能撑得起一个家来吗? ‘寡妇门前是非多’,五房的人对他们来说是障碍,而又何尝不是保护? 张家元一脸恼怒的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分家不愿意,再和在一起,你们谁能保证没矛盾?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他反过头来质问张老五:“就他们这样,你敢让他们一锅吃饭?” 张老五怔怔迟疑着。 二三十年夫妻了,他毫不怀疑。就张杨氏的脾气,今天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她不让刘二女母子吃饭还是小事,就怕把人打死了,更甚者一时脑袋发昏,投一把老鼠药下去,别把人毒死了。 有了这个心思,这真是防不住。 “那怎么办?”他喃喃自语。 张家元趁空抿了一口茶,然后胸有成竹的道:“这简单,分灶不分家就是了。” “分灶不分家?”张老五疑惑不已。 众人好奇的看过来。 张家元笑着解释道:“知青媳妇住的那窑洞,窑门不是向里错开差不多半丈地方吗?那本来就是一个灶房,只是四弟家没人回来,没开灶罢了。” “如今我做主,把那灶先给侄媳妇儿用。老五,从今天开始,你们五房分锅吃饭,其他的活还是一起干。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好。 张老五不愿意。 可是张家元发话了,而且他听出来了其话中的不容反驳。 张杨氏一听就嚎起来了:“我不愿意,家里哪有那么些粮食给他们浪费?大哥你怎么向着这个小贱人?你们……” “你闭嘴吧你!” 忽的张老五一声厉喝把嚎的起劲、差点祸从口出的张杨氏打断了,那语气里的凛厉让她心中发寒。 她哑然失色,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一转眼却见张申氏阴沉沉的盯着她,眼中盛满冰刀冷剑,仿若数九寒天被泼了凉水,她急淋淋的打了两个冷颤,由心到身全都冰凉冰凉的。 最能闹得闭嘴了,张家元一眼刀子的扫过来,其他人都蔫了。 “每个月四十斤粮,能不能拿出来我心里有数。“张家元一锤定音。“老五,你看是按月还是省事点按年?” 张杨氏还要辩驳几句,张知壮扯了她衣裳一下,给她使了个颜色。 她顺着张知壮的目光看去,只见张老五像要吃人一样盯着她,渗得很。 她赶紧低头弓腰老实住嘴。 “头先按月吧,等秋收下来再看看。”张老五压着火气道:“走,去盛粮去。” 他下炕拽着张杨氏去西屋,看着墙角的半人高的大瓦缸,堆着的麻袋。张杨氏心疼的直抽抽,明知不可违,她仍抱着大缸,抗拒道:“老头子,真给啊,这都是我的命啊。” “给,你给我让开!”张老五用力的拔开她,找了一个破袋子混装了十来斤玉米、高粱、黄豆等粗粮,两斤小米,四斤白面。 又下地窖捡了二十多斤红薯。 第二十五章 远方的消息 张老五拍打了几下衣服上蹭的灰尘,拿着东西回去交差。 张杨氏知道拦不住,可她心疼啊。径直追到正房,不管不顾的如同死了爹娘一般嚎啕大哭。 张知少立刻对着刘二女母子直瞪眼,张知壮、张贵英也怒目而视,连宋氏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一副你太不懂事了,太不孝的样子。 刘二女被看的心里一阵阵委屈难受。 她错了吗?凭什么看她好似罪人似的?‘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们母子饿肚子干活时怎么没人看上一眼? 她越想心里越难受,眼圈渐渐红了。忽的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泪眼汪汪的看过去,只见张知慧心疼的看着她,神情中又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她止住泪、眨眨眼,眼前清晰明亮,张知慧眼里不时闪着丝同情、怜悯。 又是这种神色。刘二女怀疑什么心疼、很铁不成钢都是她眼泪直流、视线模糊看错的。 不过,她本性里隐藏的犟脾气也上来了。 瞪。瞪什么瞪,就你长着眼? 还有脸发怒?我自进门那天起,可曾歇过一天?可曾惜过力?一月四十斤,你们一点也不亏。 为啥看我不懂事,不孝?今天以前,我不比你们孝顺父母少,我还为老张家生了儿子,我不亏心。难道非得我们母子把命添了,这才是懂事? 凭什么?你咋有脸?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还以为你是王侯将相天生高贵? 如果为了孝顺要去死的话,那就不孝吧。‘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一了百了,活着才有希望。 头上又一阵阵疼痛传来。 换了一个闹腾的,像她一样受伤的,早昏过去把事弄大了。还有伯书,他那腰痛也该躺在床上。 他们母子为什么硬撑着不倒? 因为他们懂事,不想闹大。 只要她一昏,别人先不说,张家元夫妇就得赶紧为她请医问药。不然,出了啥事,他们也逃不了干系,谁让他大小是个官吏呢。 而只要请了大夫,昨天还能说是为张金宝复诊,今天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外人怀疑了,事情还能瞒得住? 而只要有一点风儿传出去,他有不是没有对头的。 当然,张家元也可以借口说是张金宝等家人又怎么了请医,但他舍得诅咒唯一的孙子?为了他看不上眼的五弟媳妇忍得下心来诅咒亲人? 她都已经让到这地步了。 她胸中憋着雄雄烈火,“噗通”一声跪在张贵英对面,抱着必死的主意:死磕到底了。 张家元被刺耳的哭声扰的心烦意乱,他闭了闭眼,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将满身的戾气强压下去。 再睁开眼,他直接看着张老五沉声喝问:“老五,这就是你的愿意?你是真想咱们兄弟断六亲?” 这话严重了! 张老五尴尬了。 断六亲,故名思义:断绝六亲关系。 王朝一直一来标榜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族人团结、人丁兴旺是每一个家族的至高宝典,是一个家族立于天下的基本。 可以想见,如果真断六亲了,即使张家元有理有据,敌对也会鸡蛋里挑骨头,他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可是,张老五敢答应吗? 他不敢! 他没忘记家中的房子是谁出钱盖的,他记的每年收多少接济,更别说其他的好处,多不胜数。 三十年前家变后,别的兄弟都闯出了一片天地,就他还在老家种地。而且种地的本事都不是村里最好的。 五姓村缺水,村中一条干河沟,平常没水。偶然发大水时,水一涌而下,向前奔腾而过最后汇入汀河,留给干河沟的只有一片狼藉,几个小水坑,太阳晒一两天连这小水坑的水都晒化了。 可以说五姓村的人完全是靠天吃饭,就这样的村子能有啥出息? 他一辈子享福,难道临老临老倒要吃苦?想都别想! 他黑着脸怒视着张杨氏,他以前纵着张杨氏闹腾是因为他心里也不满意,可他拉不住脸去闹。张杨氏乐的当那把枪,他求之不得。 成了,夫妻俩人得利。不成,张杨氏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是应该的嘛! 只是现在,这把枪妨碍到他了。 他扯着嗓子,喊道:“闭嘴,你再哭一声,老子休了你。” 这句话立竿见影,张杨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张老五又舔着一张老脸,媚笑:“大哥,五房我说了算。” 张家元斜了他一眼,扫了众人一圈,语重心长的道:“做人做事都有点数,别太过了。家里这点事,我都知道。我给你们面子,万事皆休;你称不得我给面子,那好直接净身出户。也别给我横,老子在县城跟人拼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摄,皆噤若寒蝉。 少时,张家元放缓了语气,指挥众人:“老五,你把粮背过去。知慧,你带如意照看下知青媳妇。吉祥回去做饭。其他人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说罢,他起身下炕,汲着鞋先出去了。 其他人互望了一眼,张老五背起粮来率先出门,张申氏带着刘二女母子、张知慧主仆紧随其后。 剩下的其他人,张知壮兄弟觉得丢了大丑甩袖离开;张贵英嫌弃母亲泼妇行径,咬着牙脸一扭跑出门去了;宋氏看了看,悄悄溜了,又不敢像张知壮兄弟妹三人一样不管不顾,索性去灶房做饭。 刘二女一出五房的正房便再也坚持不住,昏了。张知慧主仆赶紧连扶带拽的把人送回窑洞里,请医是不用了,否则早请了何必撑到到现在? 村里人若不是不得已,请医问药的很少。众人都清楚,刘二女母子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吃多少苦药,而是好好歇着,多吃点好的。 所以,大房的人该干嘛干嘛,送完粮正要走的张老五也立即回房。毕竟一则男女有别,二则公公儿媳妇也得避着点。 他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坐在地上叉着腿的老婆,喝斥道:“还不起来,难道要老子扶你?猪都比你干净,赶紧去洗洗,要不然你晚上睡猪圈吧。” 张杨氏闻言,心里暗暗嘀咕:家里哪有猪圈? 一边哧溜一下爬起来了,一边支支吾吾的问道:“老头子,咱这个亏真吃下了?我这心里怎么那么憋屈的慌呢?” 张老五抽了一袋烟,吐出一大口烟气,反问道:“怎么着?数你脑袋大?” 他心里暗暗琢磨,明天孩他舅该来了吧? 杨发一家是个啥人,他这么多么也算深有体会,就张杨氏那张破嘴家里出点屁大点事她都能给宣扬到她娘家去。 杨发吃的就是姐妹的卖身钱,尤其张杨氏他吃了大半辈子,张家的就是杨家的。如今眼看碗要砸了,饭要没了,他能愿意? 来吧,斗吧! 杨发赢了,他能继续收大哥的接济。 大哥赢了,他不仅没什么损失:反正接济已经停了。至于分灶的四十斤,家里也不缺那点粮食。 只是老婆子想不开而已。他想得开,到了不得已时,识时务者为俊杰。 而且,还能借机不让老婆子补贴娘家,‘蚊子再小也是肉啊’。理由都能编个现成的,大哥发话了嘛,谁要怨的话也有大哥顶着。 张申氏回到大房,只见丈夫正在指点孙子写字,张家元将金宝写的好的圈了圈,交代了几句,夫妻俩回了旁边自己住的窑洞。 张家元拖着上炕,指着炕上放着的蓝色包袱笑道:“你看看,我们再说话。” “好”,张申氏嘴上答应着,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上前打开包袱,里面叠着四个一尺多长的红色雕花漆盒子。 她打开上面一个,差点眼被晃花了。只见里面装着两个黄橙橙的金元宝,几十个银光闪闪的银锭子。 她觉得呼吸都重了,激动的把盒子都打开,把东西归置整齐,数了数,共有: 十两重的金元宝两个; 五两重的银锭子四十三个; 金、银、玉各色首饰五十七件; 县城主街一间铺子的房契; 县郊临河的水地二十一亩的地契; 及数额不等总计二百多两的银票子。 她大吃一惊,有些惶恐,看着张家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张家元叹了一口气,悠悠的解释道:“这是我藏着救命的,乱世之中手里没钱心里没底,也是怕走漏了风声,才瞒着你的。” “没事”,张申氏理解。 这天下有多少男人把家财都亮给女人的?尤其那些妻妾成群的,还不嫌乱? 再说,大哥别说二哥,她自己还有私房钱呢。 “我想着若祖宗保佑万一用不上,这就是金宝以后的傍身钱。” 张申氏怔怔的看过去,现在用上了? 张家元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激动的道:“这是早上知孝赶夜路送回来的。” 张知孝是张家元的族侄,母亡父病,十来岁就跟着张家元在县衙混,将张家元当父亲般,是张家元重要的臂膀。 据张申氏所知,他前几天正好请假在家照顾病重的老父,金宝受伤的消息就是他飞马扬鞭送过去的。这几天张家元请假了,换他回衙盯着了,一些小事他能处理的自己处理。如果不是大消息,他犯不着连夜赶路。 果然张家元揭秘道:“这是高兄的信,他从原大将军哪里得到消息,朝廷为了整治吏治,可能准备合并一些小县,偏山县就在其中。” 张申氏灵光乍现,眼睛闪了闪。 第二十六章 好戏开锣了 高兄,名之栋,是原世平原大将军的军师。 众所周知,原世平曾率部驻守九曲县六年。而张家元呢,他也算是县里的一号人物,又是本地人,双方想不来往都难。 尤其高军师,他与张家元真是性格相投,颇为默契。 两人年纪又差不多,彼此间引为至交好友。 他的消息应该不是假的。 而偏山县在哪呢?它就是隔壁县,从高之栋的信里来看,朝廷是准备将它合并到九曲县里的。 那样的话,九曲县也称得上中上县了。 按惯例,大中县内除知县外,还有三个副官:即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薄、县尉。 以前九曲县小,且有原大将军镇着,所以这几年便没设这些副官。而有知县兼任,再配上几个师爷,几个县里有威望的人帮衬,凑合着也过来了。 可如今原大将军回京了,高之栋送来了好消息。 他已经是典史了,按他所能是想升主薄的。 只要成功,他就有吏转为官了,然后升县丞,幸运的还能做做知县。 这些,对他这个没从功名起家的的农家子来说,他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当然信里也说了是‘可能’,但只要有一丝风声,张家元已准备倾力而动。 要不然,他绝对要在典史这个位置上做到死了。 没机会也罢了,只要有一丝机会他绝不愿意辜负。 张家元定了定神,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明白的对吗?” 张申氏点点头,夫妻几十年熏陶不是白的。 她问道:“怎么做,你说?” 张家元欣慰的笑了:“没啥大事,得劳烦你回去盯着点任氏,现在不易处置她,先稳着。还有五房,你放心,我已有法了,你只管看好了。” 他执起张申氏的手,深情的道:“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为你挣个敕命了!” 这是三弟张家善中秀才时,张家元眼见她羡慕,发过的誓。三十年过去,她已抛之脑后。 她神情激奋,泪眼朦胧的摇摇头道:“我早不要了,我只要你们爷孙平安。” “好”,张家元答应了:“咱们还约好白头到老呢。” ………… 时间飞逝,夕阳西下。 刘二女醒过来,睡觉果然有用,头痛都轻了呢。 “醒了,我可算放心了。”张知慧拍手笑道。一边使唤如意去盛饭,一边对刘二女说道:“就在炕上吃,别外道。” 刘二女真饿了,不再推辞。饭端过来,她任是捧着大瓷碗吃了两碗白菜鸡蛋卤的面条。 然后主仆二人收拾碗筷,告辞回去了。 刘二女迫不及待的跳下炕把墙角放着的粮拿上炕。 这都是我们的了! 母子俩小心翼翼的一一摸着粗粮细面,忍不住相视一笑,心中的高兴劲别提了。 半响,“娘,奶不会把粮要回去吧?”张伯书一脸的害怕。 刘二女也担心,可经过今儿这一遭她不怕了,只是张杨氏要闹得话很麻烦。 她倒是想过赌气先吃进肚里,可如果一气儿吃完了,下省的日子可怎么过?更何况,如今家家户户油水不丰,四十斤粮母子俩得计算着吃才勉强够吃,粮食是万万不能糟蹋了的。 再说,比起张杨氏来要,她更怕对方来偷。 他们母子总不能不出屋吧,带上粮食出门更不可能。真偷了,张杨氏把粮往粮袋里一倒,怀疑又如何?你有证据? 你倒可以上衙门报案,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属于自家矛盾,你捅到外人面前,就是给族里摸黑,族里立刻就敢将你除族。 要不然去买把锁?她心里暗暗合计。 虽然,这锁最可能防君子不防小人,不过这也是种安慰不是。 刘二女看着皱着眉头小老头似的张伯书,心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别告诉他了。” 遂嘴上安慰道:“没事,别怕,她抢不回去。咱今天不是赢了吗?她以后欺负不了咱们了。” 张伯书用力的点点头,撒娇道:“娘,我晚上要抱着粮睡觉。” “粗粮行,白面就算了,撒了咋办?”刘二女只同意一半,母子俩笑闹了一阵洗洗睡了。 第二天,刘二女只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天虽然已分灶,但她感觉应该不会太平的,这时候了啥事也没有,刘二女还挺不自在的。 她叫醒儿子,回头却见墙角的炕桌上已放着茶壶、扣着饭食,桌下木桶里还盛着半桶冷水。 刘二女穿衣下炕,兑了适中的温水母子俩相继洗漱好,便端着脏水出门泼向院子。 这才发现今天的太阳真好,中午时分怕要晒死人。院中向阳处,张知壮兄弟懒洋洋晒着太阳。 看来,五房应该没啥事啊,怎么今天早上这么安静? 刘二女百思不得其解,她边摇头便回去,母子俩又吃了饭。 她正准备去还洗干净的碗筷,就听的院中杨发的声音响起。 来了! 刘二女心里踏实了。 今天之前,她怎么从不知道她这么喜爱闹事的? 杨发早就想来了,自从寿宴那日听说了因为张金宝受伤,张家大房断了五房的接济。 要不是念着张杨氏这么多年为杨家出的力,他一准破口大骂。 就这样,他也在心里把张杨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张家可是他每年重要的钱财来源,是他眼里的聚宝盆,他早就把张家的一切看成自家的了,现在这大笔钱财要张腿飞了,这怎么可以? 他恨不得当时飞过来,压着张家元把他的钱财吐出来。 可恨,那天是他的五十寿日。他这人讲究,只能无奈作罢。 次日倒是能来,只是他活了五十年了,不像年轻时那么冲了,凡事能讲策略的,他都懒得动手。 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把人坑死,何必费那么大劲?如果能把人买了再帮他数钱,那就更好了。 所以,不能急。他得想想办法。 还别说,他绞尽脑汁下,真想出一个办法来。 昨天,他就是按法子走街串巷游说去了,今天一早,他再也忍不住打上门来。 刘二女神色一凌。 他还敢来? 他又有什不敢来的? 刘二女咬着牙掀帘子出去,只见不光杨发来了,他老婆、他五个儿子、四个儿媳一个没落,全都来了。 男的大摇大摆的站在院中。摇头四顾,眼神放肆,手上东捣西抓,十分不规矩。 女的已在杨发媳妇,人称‘母蝗虫’的带领下挨屋扫荡。 刘二女皱了皱眉,眼中闪过厌恶。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赶紧回去藏粮食,毕竟她也没长着三长六臂,对着这群泼妇指定赢不了。 ‘母蝗虫’带着人先进的是宋氏的房间。张知壮是长子,怎么着也得有点好东西吧。 那知宋氏十分警惕,有点看的过去的早藏在柜子里,用了两把大锁锁上。 ‘母蝗虫’不甘心,恨不得劈了柜子,杨三郎媳妇拽拽她的衣裳,‘母蝗虫’皱皱眉,不高兴的瞪了儿媳妇一眼。 也罢,反正柜子在这跑不了。 临走,到底扯了宋氏炕上那条印花布床单,才浩浩荡荡的出来,又闯进张贵英屋中。 张贵英还没起,她是娇小姐嘛,是按‘大家闺秀’的样子培养的。在张杨氏的想法里,闺秀们都是贵人,哪用跟庶民一样起早贪黑? 所以,张贵英早上是不起的,有人送了早饭(一般这个人就是刘二女母子)她吃了,接着再睡,临近午时再起,梳妆打扮一下正好吃午饭。不过,比起睡懒觉,她更喜欢早点起床摆谱,这是在练贵人的气势。 昨天,刘二女闹得一遭把她吓着了,她今天暂时不敢折腾了,准备睡个懒觉,正好被‘母蝗虫’一群人堵被窝里。 ‘母蝗虫’一群人也有策略,两个媳妇自动上前用被子压着张贵英,捂着她的嘴,其他人翻箱倒柜的掀东西,只要看的过眼的,通通收起来藏在身上。 屋内众人忙的热火朝天,屋外大戏也开始了。 张老五夫妻闻声已经恭敬的迎出来,张杨氏更是眼泪汪汪,神色激动。 便在此时,张家本家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进门来了。 一会儿刘二女再出来,就见一大群人将半边院子为了个水泄不通。 这有些奇怪了。 据刘二女所知,因为杨家人太能闹腾,以前杨家有限的几次上门,本家人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 她仔细的盯着他们的神情,想看出端倪,说不准他们是朝着他们母子来的,没想到却看见人群中有人向杨发使眼色。 难道两方合伙了? 看来这是有备而来呀! “呀啊,张典史张大人怎么不见?莫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一干穷亲戚?”杨发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只大房一个人也没有,阴阳怪气地率先发难。 “他敢?”杨大郎接过话头,他长得五大三粗,说话狠声狠气,是个一眼看去十分凶狠的人。 “俗话说,‘皇帝都有三门穷亲戚’呢,他张家元再能,能的过皇上?凭他也配?” “对啊,对啊,官不大架子不小。” “爹,咱们干脆冲进去砸了他丫的” “是,砸他娘的。” “欠揍!” 杨二郎往下四兄弟相继表态。 一群人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 本家的人、看热闹的人也不知是怕惹火上身还是怎么着,一群比杨家人多十来倍的人嘻嘻哈哈的看着、议论着,就是没人说一句公道话。 “元大伯出来了”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张家元在媳妇女儿丫头的簇拥下出来了。 刘二女赶紧过去,站在张知慧旁边,张杨氏回头欣慰的一笑。 第二十七章 张杨过大招 明明张家元带着几个‘娘子军’,他对面站了半院子大男人,人群却渐渐的寂静下来,很多人甚至低下头不敢看他。 这怎么行? 说实话杨发心里也发怵。 毕竟他在外也听过对方的大名,如今第一次正面对上,果然厉害。 不过他如今已是火烧蚂蚁了。 他定定神,大声讽刺:“缩头乌龟出来了?”话音虽然不稳,但院中气氛也不凝重了。 张家元也不失望,好戏还在后面呢。 他淡淡一笑,反问:“缩头乌龟问的谁?” 他弹了弹衣裳,警告:“杨发,你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啦。当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有的人随你骂,有的人随便骂一句,就是以下犯上。我当你是亲戚,这才说你几句……”他顿住没往下说。 那要不当亲戚呢?众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着,心里各有想法。 “啊呸”,杨发不服气,唾了一口,讥笑道:“一个小吏也充起光棍来了。孙家都跟老子是亲家,那是……” 他正要说出“原大将军也要求着,县太爷也得点头哈腰装孙子的大户。”这句常在家炫耀的话。 杨大郎机敏的捅捅杨发,提醒道:“爹,别跟他废话,正事要紧。” 杨发心里一阵后怕,差点祸从口出啊。 好你个张家元,哼,咱们没完! 张家元无视他凶狠地目光,朝人群拱拱手,朗声笑道:“我看咱本家来了个七七八八啊,既然如此,还请在门边的兄弟去把几位叔伯族老、没来的都请过来,咱们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好”人群中有人叫道。 马上挨着门的跑出去五六个,一炷香的功夫,该来的就来了。 这里张家元指着人在院中安放桌椅,杨发憋了一肚子气,在族老没来时当仁不让坐到左手首位。 正好‘母蝗虫’意犹未尽的从张贵英屋里出来。 看了看情形,对着半院子人的指指点点不羞不躁,一屁股抢在左边第三位坐下。 五个膀大腰圆的儿子,四个衣衫鼓鼓的儿媳妇一溜儿在她们身后排排站。 族老们过来正好看见俱皱紧眉头。 张家元迎上去见礼,请三位族老具中成三角围着一张纸桌子坐了。 经过一番相让,张家元坐了右边首位,其下坐着二三个本族长者及张老五。 因为‘母蝗虫’也坐了,张申氏也尽陪末座。张知慧、刘二女立在她身后。 张杨氏想站杨家一边,被宋氏及两个儿子眼疾手快的拉到族老身后空地站好。 吉祥、如意送上茶点。 茶香悠远,四色点心色泽鲜亮、小巧玲珑。 张家元笑着道:“这是五味斋新出的点心,茶是县太爷赏的,给各位叔伯尝尝,也是我的孝敬。” 族老们高兴的举手尝了尝。 茶是好茶,点心也和胃口,惹得他们交口称赞。 其他人眼睛死死的盯着茶点吞口水。 眼看其他人都被茶点吸引过去了,杨发感觉他被忽视了,这怎么可以? 他倏然站起来,抓起身边桌上的茶碗,用力向地上一摔。 “啪” “哎呀!”被碎瓷片迸溅的倒霉本家边叫边看,好在没流血。 众人闻声看过来,还不待讨伐,杨发已凶狠地的看过去,质问道:“怎么着,你张家就是这么对待亲戚的?送一碗滚水,是想烫死我不成?” “对”,‘母蝗虫’站起来挺胸叉腰发难:“张家元你可真心黑!我们家小姑子到你家三十年,生儿育女、孝敬父母,三从四德她那点没做到? 你们就为了孙子受得一点伤就停了自家亲兄弟的接济,你们还是人吗?谁家没孩子,就你家的金贵? 我看你们是发达了,不想接济穷亲戚,故意找茬呢。 我只可怜我小姑子无缘无故的背上骂名。” 张杨氏叫了声“嫂子”,已然委屈的老泪纵横。 ‘母蝗虫’又指着张杨氏指桑骂槐大嚎道:“你说你傻不傻?人家是亲兄弟要你操心?轮得到你出头? 人家连亲侄子侄女的名声都没放在心上,会把你个外人放在眼里? 你出头倒是痛快了,可你也得为你侄儿侄女们想想啊。 你是杨家出来的女人,你有个骂名,人家会不会说杨家不好? 亏得我没有要找婆家的女儿,要不然我们娘俩吊死在你们张家门口。” 她那三儿媳紧接着补刀,嚎叫了起来:“娘啊,你怎么忘了,你还有孙女呢。” “我的大妮” “三妮啊,你老姑对不起你啊” 其他两个儿媳妇也不是傻的,跟着哭起来。 登时,院中哭声震天。 杨发面露凶光,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桌角竟被他拍下一角来。 刘二女吓的心直跳。她赶紧看向张申氏母女,两人面色平静。 她又扭头四顾,只见院中少有几个不面色发白,唬了一跳的。尤是族老,年纪大了,腿脚只打颤。 在看张家元,不知是因她只能看个侧脸的缘故,她竟然看出了隐隐的讥笑。 奇怪了! 可能是县里这样的泼皮很多、见怪不怪了。自己见得世面还是太小了。 杨发以为吓到了众人,指着张家元狮子大开口:“我家老婆子说的对,你们张家不单对不起我妹子,还对不起我们杨家。 我给你们两条路:要不赔偿我妹子还有我杨家。要不你跟我们道歉,承认我妹子是冤枉的。” “对,赔偿!”他五个儿子一起叫道。 好多人倒吸了口凉气,被他的不要脸吓得目瞪口呆。 这可真敢说,先不说张杨氏冤枉不冤枉。 即使要赔偿,也是赔偿张杨氏,顶多加上五房的子女,有杨家什么事? 虽然古往今来讲究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你这都是出嫁三十年的老姑娘了。 好多人家这么大的都成为了婆婆、太婆婆,成了一家主母。你这带头的让娘家挖婆家墙角,这家里能太平的了? 若这样的事都做成了,这世上岂不是乱套了? 再则,张家元若承认张杨氏是冤枉的,那五房的接济停还是不停? 这还没完,他又气死人不偿命,卖乖道:“我也是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才退这一步的。 要不然还商量什么? 直接打砸了你们张家,再好好的四处宣扬宣扬你们家的‘好事’。” 好些人越发气的火冒三丈。 不过世上人千千万,有反对的就有赞同的。 只听有人捧场道:“常听人说杨发怎的、杨家怎的,今儿听听,人家说的蛮有理的。” “怎么有理?”有人不服 头一人反问:“怎么没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家要的一点都不亏。” “怎么不亏了?都出嫁三十年了,咋好意思来的了口?”又一人接口 “怎么不好意思?她出嫁一百年,也是杨家出来的姑娘。” “咋说话的?她打了侄孙还冤了?搅家精,屎婆子!” “谁说她打的?谁看见了?你看见了?还不是凭这院里的人说?我记得杨氏可一直喊冤呢。你相信申氏的话为啥不相信杨氏的话?” “谁让她人品不好?” “你说谁人品不好?让你说,好人就没个骗人的时候?坏人就没一句真话了?” ………… 一群人吵成一团,倒把正主忘在一边: 杨发又坐回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斜着眼,两手放在把手上,悠闲自在;五个儿子拿起他旁边盘子里的点心吃的正香; ‘母蝗虫’,张杨氏几个人也不哭了,脸上反而得意洋洋;张杨氏还狠狠地挖了刘二女一眼,只把刘二女看的懵了。 院子里其他吵架人的人眼看要打起来了,族老们也不管,反而劝起张家元来。 先是挨着张家元的族兄埋怨道:“你看看,这都是为了你们这一支。你也是你们这一支的头啦,不能只长岁数不长脑子。 这才几天?就你们这院里热闹,连累的我们整个张家丢人败兴。” 四老太爷“咳嗽”一声,先骂那族兄两声:“怎么说话呢?不会说话就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话音一转,又冲张家元道:“不过,家兴话虽说的不好听,但还有些道理。人生在世不称意的多了,更何况你们是亲戚。 还有这家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为了这么多叔伯、兄弟姐妹、后生晚辈,咱们该忍还得忍。” “是啊,是啊!”下手的一位族兄点头赞同。 另一位谈好道:“我们这也不是只为了族里。‘忍字头上一把刀’,咱们也知道这个‘忍’字最难熬,可你不是旁人。 你是咱族里难得的出息人。 咱们这些泥腿子名声没了就没了,丢人就丢在村里了,出了村谁认识咱? 你呢?你大小也算个官呢。” 他又拉住坐在他旁边装泥菩萨的张老五,对张家元问道:“可怜见的,你看看老五吓的,这可是你当儿子养大的兄弟。你真忍心他两面受气?” 张老五可怜兮兮的望着大哥。只把张家元恶心住了。他对张老五最后的不忍,没了。 他厌恶的转过头,想看看二老太爷怎么说。 二老太爷垂着眼皮,只说了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张家元闭了闭眼,靠在椅子上半响没说话。 他虽然早料到族里会‘叛变’,但真到了,他还是有些受伤。 这可是亲人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然啊! 这算不算众叛亲离? 他真想对着这些亲人问一句难听话,可是不能啊! 刘二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张申氏幽幽的叹道:“这可真被金宝他爷料着了。” 刘二女愣住了。 第二十八章 三十年旧账 眼看场面越演越烈,千钧一发之际: “都住嘴!” 一个高嗓门突然吼道。 众人被吓了一跳,停止了争吵,怒目而视。人群渐渐让开,露出站在门外的两个汉子。 前边一个二十三四,身材精干,皮肤黝黑,两眼有神,左肩背着一个蓝皮包袱。后面一个身材消瘦,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年龄稍小、未语先笑。 人群中有人朝着前面汉子子取笑:“知孝啊,你这嗓门可真够亮的。” 张知孝点点头,沉着脸带着娃娃脸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坐位中间,躬身向四带着方拱手,算是给各位长辈行了礼。 这才缓了脸色,对张家元问道:“大伯,我没来晚吧?” 娃娃脸也叫了声“师父”。 “没有!知义也来了?” 张家元摇摇头,欲站起来,娃娃脸忙扶着。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张知孝肩一抖,左手顺势一接,包袱已在左手上。他右手快速的动了几下,包袱已被打开,从里面拿出几本线装的似书样的东西来。 张家元接过,恭敬地奉给二老太爷,道:“几位叔伯请看!” 二老太爷尴尬了,他不识字。 他对面的族老刚端起茶,二老太爷没法,只能接了,又递给一直没说话、三位族老里居中坐着的六老太爷。 别看六老太爷在他们这一辈排行小,平常也不管事,但他是个童生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凭这一点,只要他出现绝对坐在首位。 眼看六老太爷接过翻起那几本书来,杨发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逼得他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反对:“我们说亏待我妹子的事呢,你不赶紧赔了了事,拿那东西干嘛?显得你能耐啊?” “不错”‘母蝗虫’大声道:“我们是睁眼瞎,认不得你那‘邪道’,赶紧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还得回家呢,没工夫跟你耗。”说着,她就要拉扯张家元。 “放开你那脏手”,张申氏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威胁道:“你再给我动手试试!” ‘母蝗虫’回嘴:“试试就试试,你以为老娘怕你?还敢骂我?来啊,给她个厉害看看!” 话一落,立时她五个儿子已挥拳伸腿的冲过来。 周围的人吓的大叫,乱成一锅粥。 准备拦架的,趁机占便宜的,抱头要躲的,看热闹不怕事大喊叫助威的,还有站着不动静观其变的。 张申氏母女就是最后一种,刘二女又是另一种:她当时脑袋一昏下意识地挡在张申氏面前。 张申氏轻拍了拍她的背,她转过头。 “没事,看你吓得。你往边上站站,咱们看热闹。好久没看过了!”张申氏一派轻松的笑道。 “哦!好!”刘二女听话的让让。 “哎呀!好疼!” “啪叽!嘭!” “王八蛋,竟敢偷袭。” “好,打的好!” 刘二女赶紧扭过头,惊见架已打完了: 杨家五兄弟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呻吟, 杨家坐的桌椅东倒西歪四散开来, 杨家女人们早躲的远远的, 最令人惊诧的是杨发也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腿直抽冷气。 许多人觉的气氛不对,回头去看,大惊失色,人群渐渐聚笼。 “怎么回事?”有人失声问道 知道的一时都不敢出声,有大胆的抬头努努嘴。 其他人顺势看去,只见张家元不知什么又坐回去了,张知孝、申知义并排立在其后。 难道是他们打的?这也太快了吧? 杨发又是怎么啦?难道他也动手啦? 常听说杨发一家怎么泼皮,如今再看,到底邪不胜正啊!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若真那样,他们的谋算不是不成了? 其他人乱七八糟的想着。 人群中有几个人不由得互看了一眼,眼色还没使完。 只听‘母蝗虫’嚎叫道:“不活了,不活了!张家太欺负人了。老头子哎,大郎、五郎啊” 她哭着便张牙舞爪地打过来了,儿媳妇们这么一小会儿也准备好了: 拎扫把的,耍棍子的,举着小板凳的,拿着块砖头的。 反正是就地取材,还别说这院中做武器的东西还不少。 众人这回不乱了,睁大眼睛兴奋的看过去,只觉得眼前一花,两人人影迎上去。 “嘭!” “啊,我的胳膊!” “不要脸,耍流氓啊!啊!” 三下五除二,杨家的女人们已被张知孝、申知义打倒在地。 这时候虽然讲个‘男女大防’,但并不表示男人不能打女人,十里八乡甚至全天下打老婆的多了去了。 尤其有那种恶婆婆的,更是挑拨着儿子打媳妇。 张知孝、申知义都是看着村里的‘热闹’长大的,真是没不好意思打女人的想法。 其他人也没觉得不对,只是惊叹两人太厉害了。 有人不禁赞道:“知孝行啊,真还让你爹看看你这么出息了。” “是啊,还有这位小兄弟,看着笑眯眯的,下手真狠。”又一人接口道 还有人趁机小声的问:“杨发也是被他们打的?” 有看了全场的摇摇头:“哪啊,是元大伯踢得。” 知情二补充:“他也不知道咋回事,非得去抢那‘书’去,元大伯一脚踢过去,他‘啪叽’一下倒了。” 他说的轻松,却不知道杨发的委屈。 他本来不准备出手的,可是他心里对那几本‘书’太不安了,于是想借机抢了撕毁,那知‘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而听着入迷的人中有人惋惜:“还有这回事?可惜我错过了。” 声音还不小,杨发也听见了。只把他气的怒目睁眉。 杨家人都是‘身烂嘴不烂的’,身上的痛才减轻一点,尽管还不能站起来,嘴上已接二连三的大骂起来。 其口舌之连贯,所说的话之不堪入耳,让众人‘大饱耳福’,叹为观止。 二老太爷气的用力捣了捣拐杖,有些急性子的摩拳擦掌准备上前打几个巴掌。 就在这时,吉祥、如意拿着一捆绳、几块抹布来了。 张、申两人绑男的,张申氏母女加丫头捆女的。 刘二女也高兴的上去帮忙,她可记得儿子怎么收的的伤呢。 ‘母蝗虫’边挣扎,边叫道:“你们干什么?你们敢绑我们?我要去衙门告你们。” 也只有她能挣扎两下了,男人们比她受的伤重,儿媳妇们比她皮嫩。 张知慧笑道:“告吧,我还怕了你?”说着把一块抹布塞进她嘴里。 刘二女拿着根绳子,面上作势要捆,背着人却使劲拧着杨四郎媳妇李氏胳膊上的软肉。 李氏的伤没多重,但她惯会偷奸耍滑,硬是跟着妯娌们学。就是眼看被绑也没觉得怎样。 要不然怎样?难道要反抗一下再挨一顿打?她才没那么傻呢。 那知刘二女那么狠。 李氏感觉快把她的肉拧下来了,吃痛之下她本能的一推。 刘二女向后一倒,她有意无意的抓住了李氏的衣服。 “刺啦。” 刘二女坐倒在地,李氏的衣服被扯开了,她藏怀里的东西露出来,有几件重的更是掉在地上。 “我的东西!”李氏手忙脚乱的去捡 “拦住她”张知慧喝道。 两丫头赶紧上前拉住李氏,把她捆起来堵住嘴和其他杨家人放一堆。 张知慧捡起地上的东西,一个个辨认道:“这不是我孝敬娘的金簪子吗?还有这银耳环,这块布……” 还没说完,忽然间张贵英冲出来,一把抢过来叫道:“这是我的!” 她抱着东西又指着‘母蝗虫’几个叫道:“他们身上还有,那都是偷的我的。” 众人看着杨家女人鼓鼓的衣衫哗然。 张申氏不敢相信:“这的确是……弟妹说要为贵英攒嫁妆,……” 张杨氏忍不住,弯腰低头向着张申氏撞过来:“你骗人,那明明是我买的。”被张知孝两个汉子抓住,押倒一边。 张知慧也把张贵英拽过去。 张家元站起来,指着杨家人道:“你们是捆起来了,但听的见。并非我赔不起,而是事情不能只凭你一人说。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把一切辩个清楚明白,但凡是我的不对我绝不推卸。 至于她们偷窃一事后面再查,几位叔伯看如何?” 六老太爷点头:“我正有此意。也是该你说了。” 登时,他立起来拿着那几本书大声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账本,是家元亲笔所写。谁若是不信,只管找人去看。” 一群人看着,不明所以。 六老太爷扫了众人一眼,深深地看着张老五,继续道:“家元三十多年的钱财出入都在这账本上呢。老五你告诉大家,你大哥这些年给了你多少钱财?” 张老五会错意,恼羞成怒:“大哥,你想要回去直说,何必” 张家元摆摆手,打断他道:“你先别说话。” 张老五心中一寒。 张家元又对二老太爷道:“自家人知自家事,老五不是个能管家财的人,这种事恐怕还得问弟妹。” 一番话让众人更摸不着头脑了。 “我来问!” 二老太爷黑着脸,沉声问张杨氏:“你说?” 张杨氏心里“咯噔”一下,这正中她的心病,她又心虚又害怕,嚎叫道:“怎么着,你们是不是看上我的钱?老天爷啊,这是明抢吧?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二十九章 是善还是恶 “谁不让你活了?是你不让我们张家活了。”六老太爷气的太阳穴直跳,扯着嗓子吼道。 要不要脸,贪得无厌的东西。他不屑跟她说话。 他指着张老五,板着脸道:“老五啊,你大哥说你不掌钱这我相信。毕竟咱们张家人一个比一个宠媳妇。这是好事! 但是夫妻几十年了,她把钱财放在那儿你心里要没个数,别说我不相信,你问问大家伙儿相信不? 你要真敢说,我就敢带人去搜,左右跑不了这个院子。” 张老五瞄了一眼被捆成杀猪样的杨家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是左右为难:一边是知道——钱财外漏。一边是不知道——搜家他拦不住啊。” 他还在犹豫不决,张杨氏比他更着急:“凭啥你说啥就是啥?你是天皇老子还是县太爷衙门?你们这是抄家啊,是不是下一回就该灭族了? 老少爷们们你们看看,他们今天敢抄我们家,明天会不会轮到你们?你们得拦着呀!” 她眼巴巴的望着院中一群人。 这时候她忘了一件事:大房接济五房为什么人尽皆知?她功不可没。 她又是得寸进尺的人,没少为这嘚瑟,早引起一杆子邻居本家记恨。 所以这番哭诉真没挑动几个。 大家伙儿虽然也担心,但没轮到他们身上,心里将信将疑的。 再说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们更关心眼前这哑谜。 更有摩拳擦掌面上准备搜家私心想占便宜的。 杨发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奈何他被捆的牢实,嘴又堵着,奋力挣扎了几下,反而捆的越发紧了。气的他胸中一口血都上来,结果嘴堵着愣没吐出来。 张老五不甘不愿:“总得有个由头吧!” 张家元还没解释,看热闹的一群人已经吵吵开了:“哪用得着?只是看看,又不会少了一个铜钱去。” “就是!” 一群人群情激奋。 关键时刻就连张知壮兄弟都倒伐了。 “看就看吧,不是还有大伯嘛!” “大伯害谁也不会害咱家的,娘就是小心眼。” 宋氏、张贵英也眼含期盼。 刘二女看的只无语。 按本心来说,她也不愿意将钱财摆在明面上,也没有想要分一羹的想法,但这不是人都有好奇心嘛。 再说她亏欠大房良多,大房又关系着他们母子的命运,她也不相信张家元夫妇不靠谱,所以她也赞同。 张老五最后妥协了。 一来他不敢犯众怒,二来他还有点私心,想趁机再把上张家元。 他刚要进五房正屋,那知张杨氏竟挣脱了张知孝、申知义的束缚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拦着他,张老五紧躲慢躲还是被她抓花了了脸。 张老五气极,不管不顾用力一推,张杨氏被推了一个大踉跄,没等跌倒,张知壮兄弟那么巧的扶住她,紧紧的挽着她的胳膊抬到了一边。 张杨氏急得两脚乱踢,口中不住道:“放开娘啊,不能拿,拿了就完了……”可惜兄弟俩谁都没理会。 很快,张老五捧着个雕花红漆盒出来,道:“大头都在这里了,还有零星几个,不值多少。” 六老太爷不在意:“你数数,有个大概就行。” 张老五一头雾水,还是听话的数起来,他也想知道有多少。 其他人你争我抢的一起盯着数。 “凑合着一百三十两”张老五纳闷道,就这么点? “这么多?”其他人看的眼热 六老太爷确定道:“就这么些,是吧?” 其他人议论纷纷:“听刘伯意思这还少了?” “不少了,咱们一辈子有几个见过这么多钱?” “你能跟老五比?人家有个好哥哥,你有啥?”…… 张老五又得意又羞愧,话不敢说太满:“我知道就这些,可能还有?” 六老太爷没好气的道:“可不是还有。” 他举举账本,道:“光从知青成亲那年起,七年多他支给你们五房总共就不少二百两银钱,更何况前头那一二十年。 这么些年大家伙儿谁不是靠天吃饭,吃了上顿没下顿,你们呢?除了钱,你大哥把粮也给你家买好了吧?” 张老五恼羞成怒,这是揭老底揭上瘾了吧?我还有啥面子?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是,不光钱粮,但凡五房有婚丧嫁娶大哥都是出力最多的。”他心里埋怨:“老东西,就你知道的多。用你在这表功?是红眼病发作了吧?” 六老太爷看傻子一样稀罕的看着他,同情的道:“那其他钱呢?” 张老五被问懵了。啥其他钱?我不是说了只是可能还有? 忽而他灵光一现想到什么,整个人如遭雷击,身子一直哆嗦。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 对呀,其他钱呢?既然五房这几年只进不出,这七八年都有二百两进账,那前一二十年呢?就是那些年给的不多,长年累月的也应该是一笔不少的钱财了吧? 要么张老五没还藏着掖着,要么就是他也不知道。 张老五却想着另一个他万分不愿接受的可能,他胆战心惊的问张杨氏道:“钱还在,对吧?” 张杨氏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她知道瞒不下去了。 她用仇视的眼神一个个看着张知壮兄弟、张老五兄弟,族老及其他人。 不是想知道吗?也得要回来才行,就她娘家那一家子泼皮无赖,那是出了名的只进不出。 她有恃无恐的承认:“没了,都没了。那么多钱呢,我哥都拿走了。我侄女的嫁妆,我侄子的聘礼,我哥嫂她们吃香的喝辣的,那点钱哪够?你想要不?找他们去呀。” 张老五顿如五雷轰顶脑子一片空白,“噗”的一声,他口中喷出了一口血。 他为啥这么多年去杨家装勤快,家里又不是没活儿了。 为啥张杨氏补贴娘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一杨家这群泼皮他惹不起。 第二他也是要强的。眼看着本事比不上兄弟们,难道还不能让他在媳妇娘家出出风头,得个好名声? 可那都是假的,假的。他没想到张杨氏这么大胆。 张知壮、张知少也傻了,两人一边一个拉着张杨氏的胳膊,不住的问:“真的吗?娘骗我的是吧?” 宋氏面色狰狞的看了看杨家人、张杨氏,然后赶紧低下头。 张贵英呆了,瘫坐在地上。 刘二女吃惊不已,想想又觉得不奇怪。 张老五不能接受,他喃喃质问:“你怎么敢?那么多钱啊!你让我们家怎么活?贵英没找婆家啊,知少也没娶媳妇,知壮更是一儿半女没有,还有我们都老了,有个生灾八难的……” 张杨氏发了一番脾气,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扁了。她心里忐忑不安偏偏嘴硬,理所当然的道:“不是有你大哥嘛!”仿佛这样,她的罪行才会小点。 “你”张老五又急又气,“噗”的又吐了一口气,眼前一黑昏了。 张家元上前看了看,对着怔愣着的张知壮兄弟喝道:“还不把你爹抬回去?” 他们迟疑不定:真回屋了,一时半会可回不来。留下来,若是把火烧到他们身上怎么办? 眼看张家元脸黑了,两人不敢再耽搁,抬着老父回屋。然后一个先看着,一个去请药伯,没办法其他人要看热闹不愿意去。 刘二女、宋氏不管愿意不愿意也跟着进屋侍奉。 这里张杨氏被绑了,众人群情激奋,纷纷叫道:“休了她,要回钱来!” 张家元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张知孝、申知义也吆喝着,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他朗声道:“杨氏虽犯了大错,但她是老五的媳妇,还是等他醒了看他的吧。 至于她偷回娘家的钱财,我是已经给老五了,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老五呢,他既然被偷了,看来老天都不让他要这些钱。你们谁若是能要回来,那钱归谁。若是族里合伙要回来,怎么分你们自己商量。” 一群人有激动的,有为难的,还有不高兴的,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 张家元又道:“大家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按说我有出息了,首先就得惠泽族里乡亲。 可大家也知道我家的事,前几年是穷的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花,后来三弟又出事了,我们家” 想到伤心处,他眼圈都红了了。 “我们兄弟就老五有福气,得了三个身强体壮的小子,所以这些年我发了疯一样补贴他,一来盼着这三个小子能有出息,有个功名能做官,让我们张家再不会被人随意欺负。二来即使考不上,也能过继一个给三弟。那知” 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过去了不提也罢。” 他忽然精神一震,大声道:“只是本家对我们小二房的照顾却不能不报。只是我们这几年花费实在太多,想出力也有限。如今只能拿出一张本村二十亩地的地契。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咱们本家人少,这二十亩地一家分一亩也能分的开。但俗话说‘救急不救贫’,与其一家分一亩,不如拿它做族田来救急。只是我们夫妻常年在县城肯定是不能亲自劳作了。与其租给他人不如交给本家轮流耕作。当然也不让你们出白力。” 众人神情激动:“咱们也有族田了?” 有些性子急的嚷嚷开了:“救急是怎么个急法?” 第三十章 余韵悠悠长 救急即救济急事。对乡人来说一般所谓的急事都是有孤寡老幼、生老病死引起的。 张家元没故意吊着众人,长话短说解释了一下。 然后当即宣布了可领族田出产的人: 一,所有生孩子的妇人。每生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可领五斤小米。 这一条刚说完,众人一片哗然。 这年月讲究个多子多福,又因夭折的多,所以谁家不是可着劲儿的生?这样一算,生十个八个的一个妇人能净赚四五十斤小米? 而对生的多了不重视、日子难过、或者婆家就是故意的等等各种原因不能好好做月子的妇人来说,若是有这五斤小米再加上自家少补点,不论生几个都能做个不错的月子了。 再不济这些小米也能让家人饱吃几顿。 所以人人都高兴。 只是人心难测,这不就有人挑刺了。 生个孩子而已,那个女人不生孩子的?凭啥先接济她们? 若挑刺的人只是男的但也算了,关键还有女人跳出来。 时下上上下下奉行男女大防,乡下虽然没老学究们讲究,但一般这种热闹的场合,年轻的妇人、小姑娘们大多却不会过来。 毕竟这种热闹的地方向来被八婆、泼皮无赖喜欢,一不小心惹上了他们,就是被说两句对这些本分的女子们来说都是伤害。 不过那些特别厉害的年轻妇人和岁数大的妇人却不用避讳了。 如今挑刺的就是她们,古往今来婆媳都是冤家,妯娌也是对头,自然就不盼着对方好了。 张知慧不高兴了,脆生生的道:“女人怎么了?你们谁不是女人生的?” 张申氏无奈的斜了她一眼,委婉的劝道:“咱们乡下的孩子都是吃亲娘的奶长大的。想一想,其实女人吃了也相当于孩子吃了。只要费一点东西大人孩子都能养的白白胖胖的。” 说完,她眼里涌起了起了泪水,她想起了两个儿子。若当年她能有现在的吃喝,他们也不会早去世? 若他们身体健康的活着能让五房占他们大房二三十年便宜? 还有本家这些人,为什么敢打过继的主意?因为他们小二房这五房缺人。 张家善自闯了大祸逃跑已近三十年,他当年逃跑时只定了亲自是没有后的。当然,他可能在外面成家立业了,但这么多年音讯全无,其实家中这些人在心里已已认为他凶多吉少。 大房、二房、四房倒是有后,但其中也存在着凶险: 大房两子已逝,只剩下一个金孙。 二房唯一儿子体弱多病。 四房也有一个独子,他还回过老家,但自他守父孝离开后,十几年没联系,是生是死谁知道? 也只有五房有三个儿子,但就算过继给三房和四房也才平均一家一个。 何况,张知青新近去世,张知壮成亲多年没后。 所以有时候真怨不得本家人心大。 这时,六老太爷上场了他用苍老的声音一锤定音:“老话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是大事!白给你粮你都不要,那接下的话也别说了。” 挑刺的人急忙住口。 这些挑刺的人还是有些小聪明的,明白如今他们是说不得了,但他们到时候可以把粮昧了,只要压服下家里人,族里也不会去各家各户盯着看谁吃。 因为啥好事总是有不满意的,未免节外生枝,张家元干脆的把剩下三条一股脑儿说了:“二,守寡的妇人,只要不改嫁每月领三十斤粮。 三,父母双亡、失孤失恃的男女孩童,不论有没有叔伯爷奶,十岁以下每月十斤粮,十岁以上二十斤,直到十六岁。 四,六十以上的男女老人,六十至七十每月领十斤细粮,每增加十岁加十斤,以此类推。 而若是无子女的老人则每月再加三十斤粮。” 刘二女在五房正屋里听见,心里十分高兴,脸上便带出来了。 她也知道如今他们五房情形不好她不该如此喜形于色,但她实在忍不住。 毕竟按刚刚所宣,即使五房不出那每月四十斤的粮,他们也能从族田领。 而院中一群人却没啥需要顾及的。 他们越听越激动,这可是家家都有份啊! 一群人围成一团议论纷纷,院中闹哄哄的。 六老太爷眼锋一扫,摆摆手道:“行了,别围着了,该干啥干啥去。这些算啥?等家元过些日子办成一件大事,说不得能为族里办个族学。到时咱们家的孩子也能认认字,不至于做睁眼瞎。出息的在外面也能找个体面活,甚至考功名做大官都有可能。” 一群没散开的人更沸腾了。 有人立刻就问:“六爷爷,真的嘛?什么时候办?有啥用得着我们的,你只管吩咐!” 有人拐弯抹角的打听张家元要办啥大事。 还有人自得意满的:“那正好,我还想今年把小儿子送到她姥姥家那边学里。 毕竟我小儿子那么精,咱们张家也是出过秀才童生的,同一个祖宗下来的,没道理我小儿子中不了秀才。” 六老太爷听见他的话嘴角抽抽,心道:“这可真敢想!当是你家地里的大萝卜呢?秀才还不那么贱呢。” 眼见众人不散,他不禁后悔自个嘴快了。 他脑筋一转,祸水东引指派道:“都没事了是吧?那给你们一个活儿,去把杨家人送回去吧。” 一群人清醒过来,是啊,是啊,还有杨家人呢。他们怎么忘记杨家还欠他们张家那么多银钱呢?这可是大事啊! 要是以前他们绝不敢对杨家人怒目,也不敢去杨家放肆。 毕竟杨家一屋子泼皮整天无所事事,让他们缠上费心又费力还不讨好,他们整天为了糊口都忙不过来呢,哪有啥多余的的心力? 可如今不是财帛动人心了嘛! 没听刚才说了嘛:七八年都有二百多两银子,再加上前面那一二十年,五六百总归有吧?他们族里人少族小只有七户合计八十三人,平分平分一人也能分七八两呢。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能赚几两银钱?想想就心热。 若是单个去怕被杨家报复,其实也简单,全族一起去就是了。 而且‘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更能增加要回来的几率。 当下有脑子灵活的便活动开了。 有那爱占便宜的本家妇人还记得杨家女人偷抢张贵英嫁妆这件事呢。 有一就有二,她们不用问,已认定杨家偷了。 她们看族老们和主家像是忘了,若是就这么被送回去,那东西不就给了杨家了吗?这可不行。 便有一二个大着胆子上去搜检,剩下的妇人不落人后也去帮忙,一会儿搜了个干干净净检出一堆儿‘脏’物。 当然其中免不了有杨家人本来戴着的,但那又如何?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杨家以前啥样?那是穷的光腚跑了。这二三十年为啥能吃香喝辣?还不是花的他们张家的银子?所以拿了你的东西物归原主不是应该的? 至于搜检中有没有被她们昧下几件谁知道呢。 不过就算拿了,她们也不是白拿净占便宜的。 因为本家一群准备去杨家要钱的人交给她们一个重任——要把杨家做的恶事使劲宣扬宣扬,最好弄得人尽皆知。 这几个本家长舌妇泼辣货欣然接受,更有那本村爱凑热闹的妇人抢着加入,只为嘴上痛快的。也是让人苦笑不得。 这里一众本家统一了意见,商量好了策略,便压着杨家人招摇过市的去了。 四邻八村看热闹的人赶紧跟上。 这么多人凑到一起,边走边喊看起来真是浩浩荡荡。 到杨家时,即便有人提前来报信,四五百人扑面而来乌压压的一片也把杨家上下吓了个够呛。 张杨两家如何交锋如何热闹这且不提。 话说回来,且说张家元见一群人走了,便邀请族老们到他住的窑洞里,商量商量族田的事。 几人早走此意,觉得这是事关子孙后代的大事不能轻忽,便都去了。然后商量出以下章程: 一,二十亩地以后就是族田了,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得变卖。违者逐出族里。 二,每年有族人轮流耕种。未免不公平,抓阄进行。报酬是当年的粮食若干。 三,族田的地契有六老太爷掌管,所出粮食放在二老太爷家,另一个族老负责登记应该领取粮食的族人。 粮库的钥匙有三把,在其他几个长者手中。取粮放粮必须六人都在场。 还有就是粮食只发到应领取者手中,至于是不是本人吃,族里是不管的。 但是若太过分,那么闹事的一家子都别领粮了。 说完了,已到未时了,张家元请族老们吃了饭,几个人才告辞。 他又一人送了二两茶、四色点心各一包,其他人都心满意足的收下回去。 二老太爷留在最后,一脸惭愧的的拒绝道:“可不敢,我哪有脸收这个?老了老了,倒糊涂了。我对不起你啊!” 今天跟着杨家逼迫张家元的人就是他儿子们。 “使不得!”张家元忙拦道:“二伯折煞我了。咱们是一家人你说的话见外了不是。以后小子还要仰仗你老呢。” 好说歹说,两人心结消了,一时其乐融融。少时,二老太爷拄着拐慢慢回家去了。 第三十一章 三十年河东 张家元目送,直到人拐过墙角看不见,这才回转。 他一头扎进五房,张老五已醒了,直挺挺的躺着,大睁着眼盯着屋顶,半天也不眨一下。 张杨氏逶顿在墙角地上,张知壮两兄弟失魂落魄的挨着坐在炕边,几人谁也不说话,屋里死气沉沉的。 张家元脸色阴了,朝着张知壮兄弟发火:“都不说话在这干嘛呢?你爹都醒了不说去跟我说一声,连侍候他都不会?还有你娘,她再犯大错也是你们的亲娘,你们就让她坐在凉地上?” 张知壮兄弟两个慌忙站好,张知少抖机灵抢先跟伯父汇报老父的病情:总得来说没啥事。为啥吐血?气极攻心罢了,吐出血反而比憋着那口气好,再吃两幅药以后用心保养没事。 张知壮隐晦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憋着气去把张杨氏扶起来坐好。 张杨氏可怜兮兮的看着长子,没办法她害怕的很,就怕张家元过来是让张老五休她的。 张知壮垂着眼皮没看她,迅速安放好她,走到父亲身后站好。 张家元坐到炕边,张老五已巍颤颤的坐起来了,他伸出手抓着大哥,哭叫道:“大哥,我们没法过了!” 张家元“哼”了一声,喝道:“怎么没法活?你们不是好好的?丢点钱而已,反正在你手上你也花不了。 倒是杨氏你看怎么办?” 张杨氏心头一紧。 张老五有点为难,刚知道张杨氏把家中的钱财偷给杨家后,他真恨不得她去死。 可过了这么半天,他的脑袋清醒了,考虑的也多了。 首先张杨氏好打发,凭她犯的错任谁都说不出二话来。 可她去后,他要不要娶继妇? 娶吧,他也四十多了,多少年轻人还娶不上媳妇呢,还不得被人骂是老不休? 而且人选呢? 跟儿子差不多的你好意思? 年长的不是寡妇就是有问题的,这些人多半有儿女。他们家本来就乱了,在再加上半路夫妻前窝后窝的儿女,直接别过日子了。 还有‘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下一个还不如现在的好呢。 当然他可以不娶。 但张知少和张贵英可没嫁娶呢,没有母亲对他们的婚姻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他想将张杨氏留下。 如此上面的一切担忧都没了。 而且‘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不是没有夫妻情分的。且随着他年纪大了,日后的养老也成了问题。 他是不怕儿子们待他老了后恶死他的,他们不敢。 但端茶倒水侍奉汤药呢?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到时候他若有个万一,说不得还是得指望枕边人。 只是前脚大哥揭发了杨氏,他后脚就违了大哥意思,是不是不太好? 以前他有钱的时候还能抻一抻,可如今呢?再过几个月知少就能娶媳妇了,贵英也该说婆家了,还有大壮一直没个后也不成事呀!这些可都需要钱财! 犹豫了片刻,张老五唯唯诺诺的反问:“大哥看呢?” 张家元一看他那损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在听他话里的意思跟他耍心眼,大怒道: “那是我媳妇吗?愿意不愿意跟她过下去你不知道?现在问我了,以前我说过多少回了,你不全当耳旁风了吗?” 张老五见他真怒了,起身欲走,忙赶紧小心翼翼的道:“留下吧?” 张家元又问张知壮兄弟,俩人想了想,虽然他们恨张杨氏恨得要死,但到底亲娘留下利大。 于是也说留下。 刘二女和宋氏本来在灶房熬药,她们母子和张老五三个人两个炉子轮流熬着。 因为怕混了,她聚精会神的盯着,对于正房的事便没注意。 不过她注意也没用,没人会问她一个寡妇。 而且她也没在意那些钱财,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有自知之明。 但宋氏就不一样了,没子一直是她的心病。而张杨氏偷钱回娘家这件事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快把她逼疯了。 她即恨不得张杨氏去死,又不想来个后婆婆,再想想被杨家拿了那么多钱,整个人心如刀绞,坐立难安。 眼见张家元来五房了,她脑子一热,放下手中乱写乱画的棍子站起来便跑。 正好伯书的药煎好了,刘二女忙拿锅排端了凉了一会儿的先给公公煎的汤药跟上。 宋氏的样子太慌乱了,她不放心。 宋氏一头扎进正房内,正逢张家元让两个侄子表态。 她猛的闯进来只把众人吓了一跳,张家元微皱眉头,就见刘二女端着汤药紧跟着进来。 宋氏一进门一个激灵就醒神了,心中止不住的后悔,她莽撞了! 正不知所措,刘二女用胳膊肘悄悄的捣了她一下。 她看过去,刘二女眼皮垂了垂,她心领神会,接过锅排,急走了几步停下,让张知壮端过药碗。 张家元看侄子两个侍奉张老五吃起药来,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他看着准备退下的两妯娌问道:“既然你们碰到了,也说说吧?” 刘二女不明所以,宋氏是听到话音的,她倏然一滞觉得有口难言。 按本心来说她恨死张杨氏了,但就像张老五想的那样,走了一个张杨氏简单,后续麻烦呀。 ‘做生不如做熟’,她又不傻。 并且当着婆婆丈夫的面她只要想过下去就不会说婆婆的坏话。 而且还不能等太久再回答,不然说不得就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 她咬咬牙艰难的道:“我听大壮的。”明面不能说,私下里可以出手,要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刘二女立时顺着话说道:“我听爹的。” 张家元换了个姿势坐着,无所谓的道:“既然你们都说留,那就留吧。只是以后别后悔,记着也没人逼过你们。” 张杨氏松了口气,偷偷瞪了两点媳妇一眼,恰好被张家元逮个正着。 他鄙夷不屑的看着她,语带威胁道:“你虽然被留下来了,但你做下的恶事却有人记着呢。况且事不过三,这家里不是缺了你就不成的。 所以你以后好自为之,别以为留下来就太平无事了。不信,你试试!” 张杨氏一窒,想到被打倒捆起来的哥哥一家。那可怜凄惨的样她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惊肉跳。 她可是怕了这位大伯哥了。 张家元厌恶的别过眼,又冲着张老五道:“还有你。你敢说她做的事你啥都不知道?我记得你娶亲时我和你二哥可跟你说过杨家的事。 要不是你黏黏扯扯,要是她头一次偷钱你就给她一个厉害,她敢那么大胆? 要我说她这样都是你纵出来的。若说她做的错事她有两分不是,你就得担着那八分。 希望你以后记住教训。 要不然你就可着劲任杨氏胡闹好了,我们也敬佩你是个汉子。” 张老五泪眼汪汪的,握着张家元的手只叫着“大哥”。 张家元只觉得他迟早得被气死,他烦躁不已的对张杨氏婆媳三人道:“你们先出去。” 三人不敢怠慢,忙远远避开。 他才交代道:“如今只有我们自家骨肉啦,我就有话直说。 我早说过不会私下再接济五房了,这一点以后也不会变。只是你们再不好那也是我的亲兄弟亲侄子,但凡婚嫁病死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礼尚往来,你们以后也别净想吃白食。我交代你们的事也得做好。” 父子三人又惊又喜,互相看了看。张老五忐忑难安的问:“大哥,是啥事啊?” 张家元瞅了他们一眼,查看了屋外无人偷听,方仔细交代了两件事。 第一,跟杨家人断了来往。若把他们推到孙家闹去最好。 第二,把他可能要升官的事说了,让他们以后谨言慎行。 为了防止他们不以为然,他将其中好处凶险说了。 目前张家元只是典史,属于吏不在流。若真能得偿所愿,他就变成官了,虽然只是官中最小的九品。 到时张老五他们无疑也能跟着沾光。 只是虽然县太爷挺重视他的,他也有一些人脉,但并不代表主薄这位置就非他莫属了。 孙家就是他前进路上一大劲敌,因为孙家二爷也看上这个位置了。 他们经商有方、消息灵通,且人脉只多不少。张家元明知不可为,但他想正大光明拼一拼,不论输赢他都无憾。 那知孙家却下黑手。 不要跟他说杨家来闹事里面没有孙家的挑拨。要不然杨贵华出嫁几年了,往常怎么没见她回过娘家? 这是看城里没下手成功,改对家里人下手了? 幸亏他早走准备。 不过他再厉害,有亲人使劲拖后腿也不成啊,所以张老五他们也该警醒些啦。 张老五父子听的目瞪口呆,对杨家是恨上加恨,真想破口大骂。 三人激动的连连保证一定听张家元的话。 末了,张家元又将明天大房离开的话说了。 张老五父子知道他是为升官的事去忙活了,恨不得自己轻身上阵,那会阻拦? 何况他们也拦不住啊。 再说张家元告假回来都这么久了,再不回去也太不像样了。 正房里告一段落,窑洞里张知慧也来向刘二女告别。 两人依依惜别了半天,张知慧又邀请刘二女出孝后去韩家做客。 天察黑时张知慧才回大房去。 刘二女凑活着吃了一顿饭,母子俩早早歇了。 第三十二章 三十年河西 翌日,刘二女早早起了,热了点剩汤喝了,便带着张伯书来到大房帮忙。 一时,张知壮夫妻、张知少也来了。 几个人帮着把驴车套好,把东西搬到车上。 正忙着张知孝、申知义也一人背着一个包袱上来了。 他们昨天没回县城,住在下街张知孝家。张老爹看见儿子高兴不已,这不硬是给收拾了两包袱东西,非得让他们带上。 辰时末,大房的人出门。 张老五也来相送。 张申氏赶着驴车带着张知慧、金宝并两丫头从干河沟慢慢走。张家元带着两徒弟从山上抄近路进城。 其他人虽有不舍,送到五道庙口便回了,只张伯书和金宝两人难分难舍,硬跟着驴车又走了二里路。 刘二女也不管他,乡下的孩子一个人满村跑着玩儿的多的是。再说这时地里已经有人春耕了,也不怕谁把他拐跑了。 刘二女发现从这天起,五房慢慢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这几天已是春耕时节。 ‘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按以往惯例五房上下早在张老五的带领下忙活开了。 但今年先是惊蛰跟杨发的生辰前后赶着呢,后来杨家又来闹腾,以至于张老五如今一点人头发现: 他本人还得养着;刘二女母子也吃着药;张贵英不能指望;宋氏体弱;张杨氏嘴上声音高,上手干活还不如张伯书;能下地的好劳力只剩下张知壮兄弟俩。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别看张知壮兄弟长得人高马壮,但种地的手艺真不行。 往年要这样张老五早急了,一定带病上地。今年他思前想后,雇人! 不过得张知壮兄弟盯着,两人知道要少干活哪能不乐意。虽然要花钱,但种田的事谁干谁知道,真不是好活儿。 刘二女即吃惊又了了一桩心事。 她的身子需要好好养养,可若张老五硬要带病上地,她难道干坐着? 要是公婆非要她下田,她准不能再闹一场吧?倒不是她怕了闹腾,而是这闹好做不好听啊。 第一次闹,大房是向着她。但她若三翻四次的跟公婆干架,你在看看? 若无意外,她这辈子就待在乡下这一亩三分地了,能有个好名声比只比命低一点。 春耕过后没几天,本家来人送钱了。 原来当日,族老们与张家元商量妥后,族老们便回去准备了。 收拾粮仓、统计人数都好做,只是有一个难题。 那二十亩地去年去年所产的粮当年便高价买了,所以眼下是无粮可发的。 张家元当时便以银钱补了。但他为方便拿的是银票,村里要用还得兑换一下? 又刚好碰上春耕拖了几天。 再拖下去本家人心可能就散了。这可不成,现在可是去杨家要钱的关键时期,可不能因小失大。 因此,几位族老们春耕刚过,便打发小辈去送银钱。 来人是六老太爷的长孙媳妇高氏。 六老太爷是个命苦的。父母早逝,好不容易考上童生,相沫以若的妻子又去世了。 他没再考,也没再娶。 又当爹又当妈千辛万苦把独子抚养大了,那知被媒人骗了为儿子娶了个搅家不嫌。 看在两个孙子的份上,他忍了,儿子没忍——丢下一家老小跑了。 这还不算完。 儿子跑了后,他跟儿媳妇樊氏撑着这个家。可今非昔比,当年他还年轻,所以把儿子养大了。现在他却老了。 那年北方大旱,五姓村好多人家颗粒无收,准备卖儿卖女的。 有人便跟六老太爷出主意让他也去买个小丫头回来。 平时帮着干活,大了满意的给孙子当媳妇,不好的转手就能得钱。不过费一点粮食,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了,简直是一举三得。 六老太爷想想也是,再说他还有一层想法:眼看儿媳妇已改不过来了,他不如挑两个孙媳妇好好培养,将来也能顶门立户。 不料他又被儿媳妇坑了。 本来他已看好了两个好苗子,只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他想着他已亲自想相看过了,不让樊氏出面也不行,毕竟是两个孙子的亲娘,怎么着也得在媳妇进门前让婆婆见见。 且樊氏也闹腾着。 遂答应了。 那知樊氏一去就后悔了,她嫌两丫头太贵。 一个换成了其中一个丫头的妹妹,就是高氏。一个换成了她妹子家的闺女即她的外甥女陈氏。 归家后只把六老太爷气的要死。 可是已然这样了,他看看瘦的没二两肉跪着哭求的高氏心软了,到底没说送回去。 既然高氏都留下来了,陈氏总不能厚此薄彼。 另一个他也是想着高氏以后说不得是他的长孙媳。若这次把高氏留了,把陈氏撵了,樊氏还不得记恨高氏? 他在时倒能护着两分,但他去了呢?婆婆要折腾媳妇有的是办法。 可惜他退了一步,樊氏却并未领情。 高氏虽是她领回来的的,但她对她并不好——非打即骂,又拉帮结派——拉陈氏两个儿子打高氏和六老太爷。 高氏心宽也不记恨。 即使丈夫与她圆房后因为不想夹在亲娘、祖父、媳妇中间为难,跑去原大将军部下投军去,十来年不闻一点消息,她每天依旧笑嘻嘻的。 对她的没心没肺,六老太爷又爱——他真是被樊氏的小心思弄怕了,高氏心宽真心孝顺他,他岂能不爱护? 又恨——很铁不成钢,恨她担不起事来,将来怕要吃亏。 可他操心死了有啥用?他只能尽量活的久些压着樊氏一点。 今天往本家送钱一事,陈氏本来是想领了的。 但六老太爷实在放心不下她,也看不上她,便接口她要照看孩子拒了,回头却吩咐了高氏。 此时,陈氏也已嫁给姨妈家的二表哥了,两人长子刚出生几个月。 高氏领了铜钱便嘻嘻哈哈的过来了。 她是个实在人,六老太爷说了这钱是刘二女母子的,她就直奔刘二女住的窑洞里,其他五房的人理也不理。 刘二女见了,不禁暗道:“怪不得听人说六老太爷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傻大个’呢,可不是个又高人又傻? 不过天下又有几人是真聪明的?不是外面看着傻就是暗里看着傻。” 她又想到自己,暗嘲:“我就是个傻的。” 高氏笑嘻嘻的将事说了,把钱给了,便要离开。 刘二女忙拦住递给她一个半大的生红薯。人好心来一趟,也没其他吃的可送。 高氏也不嫌,她随手将红薯在袖子上檫了檫,就连皮带肉的生吃了起来。 “咔哧咔哧”没几口,红薯已被她吃了大半。她也不走了,自来熟的说起村里的闲话家常。 还别说别看她看着傻,到说起闲话来只如变了个人—— 口齿伶俐,妙语连珠只让人听的越听越想听。 尤其最近最热闹的张氏本家向杨发一家要钱一事。 她也跟去看了,显然身临其境后反而使的她说起来更动听,更热闹,更夸张了。 比如明明是两个乡下小家族连看热闹的人算上也不过几百人的场面,她硬是形容的人山人海。两家的口水战被她说成翻江倒海般热闹。连看热闹的人说几句话都被她夸张成人声鼎沸。 她虽然说的夸张,但听的人却不少。不仅刘二女喜欢,张伯书也拉着她的手只撒娇,连宋氏和张贵英听见都来了。 最后,张老五父子都坐在院中大石板上听起来。 只把张杨氏气的要死,但她现在不比以前,只跺跺脚一个人回屋里生闷气去了。 ………… 过了一天,杨发果然带着杨大郎上门求助了。 张老五紧记着大哥的话呢,一边把恨藏心中拖着杨发。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父子三人联手竟然把事情办的像模像样。杨发不愿信找张杨氏打听自然得了一堆假消息。 一边却私下暗示本家加快去要钱。本家的人花样百出、各使神通,闹的杨发家、杨氏族里鸡犬不宁。 杨氏族里受了无妄之灾,忍无再忍,也不讲骨肉亲情了。告诫杨发:要么还钱要么出族。 杨发万般无奈只能找杨贵华‘借’钱去了。 毕竟数遍亲朋好友,就数这个女儿最出息。 可惜就从杨贵华出嫁数年不会娘家一事就看出,虽然孙家是看不起杨家,但杨贵华也不无辜。 再怎么说她也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就算婆家不让她回娘家,她难道连打发个下人偷偷去杨家看看都做不到? 果然,杨发头一次就碰了壁。 再三上门,张贵英一怕丈夫知道丢脸,二不愿填娘家这无底洞,三又怕不借钱父亲兄弟们不依,竟出了个损招—— 她借着上香,先偷偷的将一些首饰银票交给亲娘‘母蝗虫’,转过身便吩咐攀附过来的家丁换装去抢。 即是偷偷,人当然不能多,来拿钱的只‘母蝗虫’一人。 那知杨发父子不放心竟也悄悄跟着来了,这下好了——钱没抢回来不说,把她也供出来了 他气的死去活来,本有的一丝父女之情也没了。 然后脑袋一昏竟带着儿子们把孙家县里的铺子给点了。 任何时候杀人放火都是大罪,他又舍不得到手的银子,干脆带着一家人逃跑了。 只苦了孙家,为此赔了大笔钱财,家业缩水了一半。 ………… 人物表 先来整理一下人物表。 五姓村张家 第一代:一对儿夫妻肩挑着一担子破烂迁来五姓村开了两亩荒田安家。 生三子,各为一房共三支,这是第二代。 然后这三房:长房又生三子 即大老太爷,二老太爷,张知孝的祖父五老太爷 二房生两子:长子三老太爷 次子四老太爷(即张家元五兄弟的父亲) 三房生一子:六老太爷 另有一个七老太爷(同姓附族过来的) 所以上一辈(第三代)一共有七房。其中一、三、四、五、七五位老太爷已逝。 故事主要发生在小二房。 四老太爷(四老太太)已逝。 生五子,为第四代 长子:张家元(51)妻张申氏(闺名杏叶) 次子:张家次(49)妻张赵氏 三子:张家善(47秀才,逃亡在外)妻张陈氏 四子:张家嗣(45已逝)妻常嬷嬷 五子:张家悟(44外号张老五)妻张杨氏菊花 而这五子中: 张家元生两子一女 即长子张知聪(32早夭) 次子张知明(28已逝) 妻任氏 生一子张羡书小名金宝(6) 长女张知慧 张家次一子 即张知康(24)妻小赵氏 子张学书(2) 张家善暂时无子 张家嗣生一子张知劲(26) 张家悟生三子两女 即长子张知壮(29)妻宋秀 次子张知青(27已逝)妻刘二女(20)子张伯书(5) ——注:后一家过继张家善名下 三子张知少(18)未婚妻:孙月月 长女张大英(23) 次女张贵英(16) 亲朋好友: 刘家:刘二女的娘家 母亲:刘王氏 大哥:刘东 大嫂:石舅妈 大姐:刘大女 高家:刘二女的好姐妹家 父亲:高土牛 前夫:张知茂 再嫁之夫:周良国 杨家:张杨氏的娘家 大哥:杨发妻:母蝗虫 五个儿子 女儿:杨贵华 常家:张知劲的前岳父家及母亲的主家 大老爷:前岳丈兼‘杀父仇人’ 常五小姐:张知劲前妻 丫头:轻雪、轻雨 顾家:武将世家 顾挺之:常五小姐的再嫁之夫 随从:顾大 其他不重要,暂时略过不谈。 第三十三章 初提再嫁事 俗话说‘二月清明不见花、三月清明花开罢’。 三月中旬山上的杏花还没彻底败落,桃花已争先恐后的绽放芳姿。 在满山遍野桃杏芬芳中,刘王氏,刘东夫妻穿山越岭的带着东西来看闺女来了。 刘二女正在整理菜地。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 离清明不过两三天了,菜地还没整出来,她便自请来翻地。 毕竟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再懒着不干活人就废了。而且现在五房挺太平的,她有吃有喝还没人挑刺找茬。 不说她不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人,就是投桃报李她能干的也不能推出去呀。 她刚拿撅头一口气将两分的菜地刨了五六厘,累的浑身冒汗。 “娘,娘,姥姥来了!还有舅舅,舅妈带着一堆东西也来了!”张伯书一路小跑着飞过来报信了。 刘二女将撅头一扔,三步跨作两步急迎过去,不敢置信的问:“谁?你说谁?” 张伯书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道:“姥、姥姥,还有舅……” 刘二女激动不已:“我这就回去”,说完人已跑出去老远。 “哎呀!”她忽然想起什么来停了一下,远远的吩咐:“记得把撅头拿回来。” 张伯书大声的应了:“知道了!”然后小大人一样摇摇头叹口气,背着手去捡撅头去了。 刘二女跑到家门口,还没进门老远便听到石舅妈的大嗓门。这下确定了娘家人真的来了。 继而就是担忧:嫂子可是有身孕的,怎么也来了? 她匀了匀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这才进大门。 穿过院子来到正房,一眼就看见刘王氏在炕边坐着。 张老五夫妇陪着,下首刘东、石舅妈与张知壮兄弟对坐。 “女来了!”刘王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太尴尬了。亲家母连场面情都不顾了,一大早就阴着个脸,也不怕带累了家运。 张老五闻弦声而知雅意,立马道:“那正好!亲家母,你们母女先去二媳妇屋里说会话。中午一定要过来上房吃饭,我让大媳妇炒几个肉菜。” 刘王氏忙推辞:“我们刚吃了饭过来的,不用这么麻烦。” 她哪敢吃饭?别为了几口吃的,女再受一顿气。 又真心恭维道:“亲家真有福气!乡下有几户一天吃三顿饭的?也就是亲家这样的人家了。” 张老五哈哈笑了,对她的奉承话,心里受用不已。 因而高兴的道:“亲家母太客气了。算了,一会儿我让大媳妇割斤肉送过去,你们母女吃自个的吃的自在。” 刘王氏见他说的实在真心笑笑也没推辞,推一次二次是谦虚,再推人家还以为他们不识抬举,还不知怎么轻看他们呢。 关键轻看他们没事,反正没指望着张家吃饭,就怕带累女。 转了话题:“家里也没啥好东西,只给亲家带了点青菜、干菜,亲家别嫌弃。” 刘二女这才看见地上的一小堆儿东西。 张老五摆摆手,乐呵呵的说:“不嫌,不嫌。不用给我们看,都拿儿媳妇房里吧,我先歇会,亲家母自便。” 刘王氏纳闷了。不过她乐的把东西都给女儿外孙,便借坡下驴由刘二女母子领着,带着刘东夫妇和东西去住的窑洞去了。 他们一走,张杨氏立马发作了: “一窝穷酸货,一点干菜也拿来现眼,丢人都丢到外村来了。亏得舔得下脸,没皮没脸不害躁。老天爷闭着眼啊,这种人都让他好好的。可怜我大哥临老临老了,还背井离乡的,也不知他们在外边怎么苦呢。”说着,眼泪已喷涌而出。 又来了,又来了。 张知壮兄弟赶紧退后一步,贴着墙顺势溜出门去了。 张老五气的直敲着烟袋“啪啪”响。 自从知道杨发一家跑了后,张杨氏就大病了一场。 张老五父子本来恨不得她去死,但‘儿不嫌母丑’,张杨氏再怎么不好也是张知壮兄弟的亲娘,是张老五结发三十年的妻子,他们还没那么心硬。 所以,一看她病了心就软了。 而且自杨家大闹之后,张杨氏挺老实可怜的。且在欺骗杨发上面,张杨氏是出了力的(父子三人给了张杨氏假消息),这恨慢慢的就散了,只留一点怨气。 等知道杨发一家跑了之后,这点怨气也没了,还生出心虚来。 他们并不知道杨发与杨贵华和孙家的一段公案—— 那日杨发父子抓住了张贵华派的家丁。 他们已经一脑门子官司了,没心事处理几个家丁,又不想杀人把事闹大,只能狠揍了一顿放回去了。 杨贵华听了家丁回报虽心疼没了那么多家私,但马上却连收买带威胁的把身边几个知情人封住了口。 后来,杨发越想越气拐到县城放火烧了铺子后,杨贵华猜到是亲爹所为更不敢露一点口风了。 孙家是有钱有人,但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今都没找到凶手。 所以人都以为杨发因为还不了钱才无奈跑的。 时下人讲究‘出村不如守村’,若不是实在无可奈何没有人愿意闯荡异乡。 毕竟外面不好混,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甚至客死异乡。 所以才有‘叶落归根’这个词。 杨发一家罪不至此。 愧疚的张老五父子三人不由得对张杨氏诸多忍让,谁知她得理不饶人,竟敢蹬鼻子上脸。 张老五沉着脸,放上烟丝一口气吸了三四袋烟,总算气消了一些,讥笑道:“干菜怎么了?想当年你娘家干菜都吃不上呢。” 时下,能种的粮蔬种类的确挺多,但因为各种原因粮食产的少的可怜。 且很多人都没地,只能雇佣。 很多人家一年到头忙活,连口稀粥都喝不饱。 而菜就更金贵了,一般只有夏秋两季才有新鲜菜吃(暖棚虽早就有了,但在普通人间并不适用。) 他们冬天吃储存的白菜萝卜,春天吃秋天晒得干菜。 只是干菜也是有数的,好多穷人家只能吃野菜。 野菜也有好懒之分,懒得又苦又烧心,一吃满嘴苦味,半辈子都消不了。 张杨氏噎住了。 张老五趁机拿着烟袋跑了。 窑洞里,刘二女请老娘,哥嫂上炕坐着。 刘王氏和石舅妈都坐了,刘东却抱着张伯书亲香,并道:“你们坐你们的,让我们爷们自己一边待着去。” 石舅妈斜了他一眼。 刘二女倒上两碗开水,石舅妈拉着她坐下,焦急的道:“别忙活了,我们不渴,咱们说说话。” 刘二女正有话要说呢,忙担忧的道:“我正想问呢,娘怎么来了?还有嫂子怎么也来了?是坐车还是走山路?嫂子可好?孩子没事吧?” 石舅妈拍了一下大腿,轻呼道:“没事,还不是担心你。你们这儿坐车就得走干河沟,那河滩都是石头,还不够蹲蹲呢。” 刘王氏将带的东西指出来:干菜有两小袋,有干豆角、干萝卜条、干倭瓜条、红薯干。 一篮子绿油油的青菜。 四五斤小米。 两包点心及四五个大黄梨。 刘二女看的眼热,忍不住埋怨道:“娘也真是的,来就算了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刘王氏轻锤了她背一下,反问道:“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着多拿一点,你婆婆也不好意思全都收了,总得给你留点? 再不济她只要下到锅里,你们娘俩也能吃两口,那知全不用。 其他也就罢了,这点心和梨是准备给你清明节上坟用的。 知青再不好也曾是我的女婿,是伯书的亲爹,也不知你婆婆给准备的怎么样?” “是啊”石舅妈也道:“你不知道娘在家怎么计算呢。 自你上回回家后娘就担心着你呢,后来你们跟杨家的事传出去了,娘急得恨不得立时便上门。 硬叫我跟你哥拦了,要不然人家以为我们上门看热闹的就不好呢。好不容易熬到今儿。” 刘二女吸吸鼻子:“娘不用担心我了,我和伯书现在每月从族里、从家里各领四十斤粮自己支锅吃饭,吃一半留一半好着呢。” “真的?”刘王氏、石舅妈、刘东异口同声的惊问。 刘二女点点头,将张杨大闹他们得利的事说了,只说到杨家逃跑。反正这也不是秘密,刘王氏他们只听人说了个大概,便担心的不得了,所以竟是好多都不知道。 石舅妈听的直叫唤,末了她意犹未尽的道:“这一下你们本家不是白帮活一场了吗?” 刘二女摇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我前天还见本家一位族嫂头上戴了一支银衩,她家里可不富裕。” 不富裕都是抬举了,该是很穷才是。 刘王氏瞅了儿媳一眼,道:“你就喜欢这些没用的,这些事听听就行了,知道的那么细干嘛?” 她知道女儿有事瞒着她,应该跟她分灶吃饭有关。可她不愿说,她便也不逼她,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她仔细的看了看女儿的气色,的确比以前好了,人也精神了。 看来那件事也能说说了。 便递了个眼神给刘东,看刘东领会举着张伯书出门去了。 遂试探着问道:“你四婶给娘说,前儿有人托她说个媳妇呢。要人勤快长的好的,嫁过人有没有孩子倒是不在意。 娘听着那家的情形挺好的” 第三十四章 东窗事发了 刘二女听明白了,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是先守着吧。” 她似说服刘王氏也似说服自己:“妻要为夫守孝三年,这还没到百天呢。再说我也放心不下伯书,不能让他先没了爹再没了娘。 再说再走一家,新的婆婆妯娌小姑子的又是一堆麻烦。还不如就这样呢,起码我都熟了。” “哎呀喂呀,我的姑奶奶,你可真实诚!”石舅妈拍着大腿叫道。 “现在是啥时候了?你看这周围有几个为夫守三年的?正正经经的守一年就已经是很对得起两人的夫妻之情了。 想当年我们逃荒的时候,经过一个大城,那里有个大官死了夫人。 按理夫为妻该守一年的,结果怎样?夫人刚下葬,新妇就进门,连嫡嫡亲的子女都穿红挂绿的围着后娘团团转。 再说不是我看不起谁,伯书他爹真不是东西,他就不配你给他守着。 至于伯书,只要你有心,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刘二女怔怔迟疑,半响道:“算了,我还是先这样吧。” 她又强打起精神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去背篓麦秸,再顺便割捆韭菜,咱们中午摊煎多吃可好?” 石舅妈还要再说,刘王氏已抢先道:“行,那就摊。那东西费油费面,我们两三年没吃了,还怪想的呢。” 刘二女高高兴兴的背起背篓出去了。 石舅妈再也忍不下去了,叫道:“娘,咱不是在家说好的嘛?” 刘王氏安抚道:“娘知道。 可是娘还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再有‘初嫁从亲,再嫁有己。’ 女不愿意,咱们总不能硬逼着她吧?我已经错了一回,这回还是听她的吧。” 石舅妈不甘心,问道:“你真舍得让她孤单单的一个人?” 刘王氏温和的道:“那怎么办?等着吧!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着急。 且谁也没长着前后眼,如今看的好的以后谁知道是不是一直都好?若有个万一,咱们不是害了她吗?费力又不讨好何苦呢?” 石舅妈不服气,回嘴道:“万一好呢?” 刘王氏笑咪咪地斩钉截铁的道:“那就是他们没缘分!你放宽心,有缘怎么都能走一块儿,没缘错过了也不可惜。” 石舅妈勉强同意了,转眼又兴高采烈的道:“我以前还着急来着,如今看来小姑子过得比我们家好多了。 若是每月一直有八十斤粮也不错,多少人家十天半月的见不着一粒米呢。” 刘王氏无奈的摇摇头,叹气道:“哪有那么简单?若吃饱喝足就好的话,那些大户人家不是得和和气气的吗?可你看那戏文上唱的,那些人闹腾起来比咱们热闹多了。 要是一切太平倒好了!” 石舅妈点头赞同道:“可不是?要我说这个家就小姑子的婆婆第一个不是东西,大清早的就摆着个臭脸,显摆脸大啊?娘,你说杨家人逃跑时怎么没把她一块带走?” 刘王氏轻打了她肩一下,阻止道:“说啥呢?也不看看地儿。 面上看着恶的还好对付,真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你才知道苦呢。 行了,你坐着,我去接接女。既然知道他们母子现在好着,那咱们赶紧吃了就回去。 家里那么多事呢。” 石舅妈撇撇嘴,嘟囔道:“还是自己家自在。” 看婆婆瞪眼,不禁逃好道:“娘,我帮你!” 刘王氏摆摆手道:“不必,歇着!你一会儿还得走着回去呢。” 石舅妈也不坚持,笑着道:“也好。劳烦娘,娘受累了。等我生了,我带着肚子里这个一块儿孝敬娘。” 仿佛想到那个画面,刘王氏乐呵呵的出去了不提。 煎多是九曲县老百姓们喜欢的一种金贵吃食。至于县外叫啥?有没有刘二女就不知道了。她这辈子最远也只去过县城。 它做起来也简单。将白面兑上玉米面、豆面、小米面等粗粮面加水搅成面糊糊,然后加入刚割的韭菜切成的段、少许盐,就可以在鏊上加油一勺一勺慢慢平摊成圆饼状了。 当然,这是穷人的吃法。那些老爷财主们家里都是直接用白面加韭菜,再把鸡蛋搅拌好倒进面糊糊里的开做的。 刘二女加了粗粮面,也加了鸡蛋(这是大房走时留给她的)。 只见她手上飞快,不过半刻菜筐里已叠了五六张煎多。每张由于做的少不很圆,有些厚,但油光锃亮,韭菜的香味飘荡开来让人忍不住土吞口水。 正忙活着,宋氏面无表情的闯进来了。 她将一天肉往锅上一扔,扭头就走。 刘二女愣住了,“大嫂,先别走。”她马上反应过来叫道:“刚摊出来的煎多你尝尝。” 刘王氏也笑着拿起一张吆喝:“是啊,闺女,尝尝再走。” 宋氏站住满身布满戾气,冷笑道:“可不敢,长辈都没吃呢,我算那个牌位上的人?也不怕折福折寿?” 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发火呢? 刘二女再好的脾气也恼了。 刘王氏也气的不轻,婆婆是这样,妯娌也是这样。当着娘家人面就敢拍喧人,只剩下他们母子俩还不得被欺负死? 她正要找人理论,宋氏早走了。她总不能再追上去争个一二三吧?那也太不好看了。 不过她刚刚按下去的念头又动摇了。 石舅妈在窑洞里听见捧着个肚子出来,也是气的够呛。 她拎着那条沾了土的肉不满的骂道:“这什么人啊?不愿意就别买啊,把肉扔地上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吐口唾沫?这不是糟践东西吗?一个个的吃饱了撑的,就该饿死你们……” 话还没完,张杨氏听了个全场也从屋里出来了。 她正一肚子气没处发呢。 如今宋氏挑起来的事,张老五父子又不在家,闺女天塌下来与她无关的她都不管。 多好的机会啊?她不禁跳出来大骂:“怎么着卖肉还买出错来了?还嫌肉上有土?就你们这些拖油瓶、逃荒要饭的二嫁户、一文钱不出自己上门的低贱货吃过肉没? 不要说有土,就是扔大粪里捡出来你们都要抢着吃呢。” 石舅妈气的就要上去干架。 刘二女也忍不住了。骂她行,骂她娘不行,哪怕那人是她婆婆。 刘王氏一只手拉着一个,打断她们:“行了,越说越恶心了。她愿意说,我还不愿意听呢。回去!狗脸狗脸,一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何必跟它计较呢?” 三个人继续回去摊煎多。 张杨氏渐渐住嘴了。 好不容易把人骂出窑洞门来到院中,那知被那二嫁妇拦了。 对方不搭理她,一个人唱独角戏有啥意思? 她又不敢追去窑洞里骂。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心里对刘二女是忌讳发怵的。 窑洞里刘王氏将那块肉放到盆里,一边加水一边对愧疚的刘二女道: “幸亏只是沾了土,洗洗照样能吃。她骂她的,咱吃咱的。她越骂的欢,咱越该吃的高兴。” “对”石舅妈也凑趣道:“娘说的是。她们就是见不得咱们好,妹子咱可不能上当啊。” 刘二女抬起手,拿袖子假装搽汗其实是搽了眼泪,然后用力的点点头坚定的道:“我知道了,嫂子放心。娘,咱把肉炒了吧。做个韭菜炒肉,咱也吃一顿好的。” “行,交给我了。” ………… 几个人刚吃完饭,还没收拾呢,高氏跑过来了。 “你们吃煎多啊?”她看着框里还剩下的两张煎多吞吞口水。 刘二女忙让她做炕上,又请她吃煎多。刘东带着伯书赶紧让地儿,有外人在,他们两个男的还是坐在板凳上的好。 高氏自那回送银钱后,将刘二女当成了好人——既不嫌她傻又不会将她说的闲话传出去,便时常来找刘二女。 她一点也不见外,沾着醋张着大嘴三两口把两张煎多都吃了。 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砸吧砸吧嘴,一脸神秘的问道:“你知道我今天见着啥了?” 刘二女知道她又要说啥闲话了,反正在座的都是一家人,没啥好避讳的。 便配合着问道:“看见啥了?” 高氏一脸兴奋的道:“看见你家大嫂子将你家大哥和王寡妇堵到一个门里了。”说完,便眉飞色舞的将看见的事说了个一遍。 事情还从刘家人来了后说起。 当时张老五说了送肉,与张杨氏吵架出门后也没忘了,特意将肉钱给宋氏了。 宋氏当时还挺高兴,心想刘二女的娘家来了公公让割肉,那万一她的娘家要来了也不能少吧? 那知她刚从药伯家割了一斤肉往回走,转头却见张知壮从下路迎头大步过来。 众所周知,五姓村是山村,房子自然是依山而建街道是不规整的。那相应的去一个地方的路便有好多条了。 所以不一条路的张知壮没看见宋氏,而宋氏光顾着张知壮了自然没发现也去割肉的高氏。 宋氏当时便奇怪了,看张知壮走的方向,那边没有自家合得来的人啊? 说不清她是担心丈夫还是她心里不知闪过什么念头,反正等她回神她发现她已经偷偷跟上去了。 然后就看见张知壮避着人进了王寡妇的家。 宋氏脑袋哄的一声就炸了,眼前发黑,差点昏倒。 她早怀疑丈夫不对劲,如今可算证实了。 第三十五章 清明节扫墓 宋氏稳了稳身子扔了肉便冲过来想进门去打人,可是大门从里面关上了推不开。 她急得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王寡妇家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发现右边一段对身手灵活的人来说助跑下就能爬进去的稍矮胚墙。 可惜她的身体不给力,趴在王寡妇的墙头上半天上下不来,最后到底没力气了,掉了下来不说还把手磨破皮了。 宋氏难受的直落泪,为了怕打草惊蛇她还不敢哭出声来。 那知还没等她哭个够,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宋氏一个激灵不哭了,赶紧捡了一根柴火棍去大门口等着。 刚站好大门开了,只见张知壮想出来,王寡妇拉着不让他走,两人在门内拉扯开了。 宋氏直气的七窍生烟,所有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 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暴跳如雷般便冲过去了,手中的柴火棍高高举起重重的打在王寡妇身上。也不知她那来的力气,竟越打越有劲,仿佛刚刚攀不上呸墙的人不是她一样。 张知壮早在宋氏打王寡妇时便躲开了,随手关上了大门,便冷冷的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女人厮打。 他心里冒着火呢。 他今天真是冤枉极了。 他以前是跟王寡妇有私情,那也只不过是为了生个儿子,对王寡妇其实没多么看的上。毕竟王寡妇再好,也是生过两儿子嫁过人的女人了。 可自打张家元给他们父子说了那番话后,他心思就变了,心也大了——他想正正经经的纳妾。 庶民不得纳妾虽是写进律法的,但这不是大良朝新立了吗?谁知道新王朝会不会修改。即使不修改,其实这条律法也是有空可转的。 想想那些官员子侄没考取功名前还不是白身?可不是照样纳妾?还有那些勋贵,除了嫡长子外,其他儿子又比平常人强多少? 若张家元成了官身,他与他们有啥区别?如此,王寡妇就很配不上他了。 有了这念头后,他对王寡妇就淡了。王寡妇几次给他送信,他不是说杨家又来家里闹来不了就是说张杨氏病了他要侍奉。 那知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王寡妇实在不是那种识时务的人。 她是感觉出来张知壮对她淡了,也听说张家被张杨氏折腾的家底差不多了。但她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家再怎么不行了也比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儿子强吧?是以更得抓紧张知壮了。 昨天她让人捎了口信,又诱惑又威胁的,张知壮不得不来了。但却是为的说清楚一拍两散的,所以他开门见山的就说了。 王寡妇自然不愿意,两人从屋里拉扯到大门口,眼看要拉不住了。 谁知更倒霉的在后头,宋氏竟发现了。 对宋氏她以前是看不上眼的,有娘家撑腰又如何?生不出儿子连带着家人也直不起腰来。男人还离了心,自己也病恹恹的。 谁知病秧子打人照样疼,头一棍子下去,她忍不住便要惊呼。 幸亏她还有点脑子,眼看张知壮已不靠谱了,再把人召来她的名声坏了她还怎么再嫁? 当然现在就有关于她的风声在 传,只是不是有句老话叫‘抓人抓脏’嘛,没逮着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到底比宋氏强装多了,挨了十几下后,让她趁机摸了一个扫把,两人便都拿着‘武器’对打起来。 宋氏到底底子在哪呢,没一会儿便吃亏了,王寡妇正要一鼓作气报仇,那知一直不出手的张知壮却拦了,他把两人的‘武器’抢了,一把扔墙角去。 然后只听他冷冷的对王寡妇道:“你记得我刚说的话,我们断了。以后若有人攀扯你和我,我只找你的麻烦。” 宋氏心下有些高兴,他还是向着她的,而且听那话的意思两人不会再来往了? 谁知转眼张知壮就朝她怒问:“你怎么来了?” 宋氏被问觉得脸面挂不住,张张嘴,头一次朝张知壮大声反问:“我怎么不能来?我不光来,我还要闹呢,我……” 话没完呢,张知壮已指着大门冷笑道道:“闹吧,现在就去,看谁丢脸。把你娘家也叫来,咱们正好说道说道,不能过早点说。” 宋氏一窒呆住了。 张知壮转身便走。 “后来你家大哥便回来了,你家大嫂捡起肉也回来了。也幸亏现在猫啊狗啊少,要不然那轮得着她再捡?”高氏拍拍胸口一脸后怕的道。 高氏为啥也那么巧去割肉?却是她小叔子馋嘴闹的。 樊氏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哪有不心疼的?便拿了铜板让高氏去割肉。 如今大良朝刚建立,老百姓是从乱世走过来的,所以村子里穷的很,大多数人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口肉很平常,村里自然没卖肉的了。 不过这不是有药伯嘛。 他医术好县里也有人请的,自然不缺钱财。他又爱吃,也没有个妻儿老小要养。便每次都割个十斤八斤的收拾好慢慢吃。 村里人都知道,那次村人有需要了嫌去县城割一两斤肉太费事,便用钱粮去他那倒换一下。 “你没被人看见吧?这事还有谁知道?”刘二女一脸关心的问 高氏摇摇头:“没人看见,王寡妇住的偏,临近的两家也没人,应该去地里了。至于我” 她得意的道:“我机灵着呢。 我早就想来报信的,想着他们是你的哥嫂,他们不高兴别把气出在你身上。可惜为了看热闹耽误了时辰,刚走到五道庙口就看见弟妹等着我呢,我现在是抽空来的,我得赶紧走了。” 刘二女感激地道:“谢谢你,四丫。这件事你别往外说了。” 高氏不好意思的笑了:“你也让我吃煎多了呢。我听你的,二女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 说完,笑嘻嘻的跑了。 这里刘王氏头一个开口: “看来那会儿宋氏发火就是为着这件事带着气呢。” 刘二女也猜出来了,她松了一口气,事出有因准比无缘无故的发火好,他们妯娌小十年了,关系一向不错,实在不愿对方太坏。 石舅妈快人快语,不平道:“那也不能乱出气啊,她怎么不去向她婆婆、小姑子、街上的谁谁发火?欺软怕硬的东西、狼心狗肺,咱们得罪她了?莫名其妙的受一回气挨一顿骂,要不是看在二女面上你看我绕的了她。这还是亲戚呢,狗屁不通的玩意。” 刘王氏、刘东不吭声任她骂的痛快。 他们虽然心疼刘二女,但对石舅妈也不差,何况如今对方怀有生孕,更不能憋着气了。 而且他们也气着呢,不能当面报仇已够退让的了。 刘二女也不敢出声,她没脸着呢。 待石舅妈一口气畅快淋漓的骂完,刘东方道:“女,宋氏太过了,你有点数。”说着他咳嗽了两声。 刘王氏点点头:“人心隔着一层肚皮呢,谁知道里面是黑还是红?看这情形我们也别多呆了,就先回去了,你当心点,啊。” 刘二女受教,恭敬的点点头。虽然她心里实在不认同他们把宋氏想的太坏。 刘王氏也不勉强,亏吃多了就知道好歹了,旁人说再多,听不进心里也是白费口舌。 刘二女虽然想多留会儿他们,但一来家里实在不太平,二来他们非得要走,无奈只能送了。 一番告辞不必细提。 过了一天,就是清明节前一天了。 五姓村的规矩:烧新坟(没满三年的坟头称为新坟),节前头一天烧。 即新坟头清明节、十月一提前一天烧纸,其他老坟正日子扫墓。 所以这一日刘二女便准备开了。 她一早起来,收拾好了家里,便将要烧坟的香、烛、纸钱、金元宝、各色烧纸、供品准备好放在编篮里,再拿一把铲子备在一边。 抬头看下日头,感觉时候差不多了,便舀了半碗面做了手擀面条,煮到锅里待熟了便用罐子连汤带面的盛了。 又赶紧做了两碗红薯稀饭母子两个吃了就走。 刚出院子,张知少看见非得跟去,刘二女拦不住只能让他去了。 这时还不到午时,地里有的农人还没回家,三人打着招呼,一路快走,到坟地时累的额头背上出了汗。 村里扫墓自有规矩,总结一下: 女人主要是坐在坟前哭。 男人呢?在各个坟头、地中央插香,放蜡烛;烧纸钱、金元宝。再把带来的面条汤从墓门石开始围着最亲近的那个墓转着圈倒,回到原点真好倒完。 五姓村不兴去除份坟上的杂草,所以下一步只用填高坟头就行了。最后就是挨着坟头磕头了。 三人烧完坟,张知少拿了包点心当仁不让便吃起来。 刘二女摇摇头,赶紧塞给儿子两包。 次日,清明节扫墓就热闹了。 只见田间地头处处有人,阵阵哭声此起彼伏,放眼望去,地里随处白茫茫的一片。 张家出了个小插曲,就是该回来的扫墓的张大英没回来。 十里八乡的规矩,出嫁的媳妇这天都要回娘家去,只要不是夫家没人,他们多是不在夫家扫墓的。 张老五便让张知壮兄弟第二天去看看。 ………… 清明过后,地里的活就多了。 播种、除草、上粪、收割,刘二女忙的昏天黑地不知日月,仿佛一眨眼间实际已过了小半年。 第三十六章 大英的算计 这日离八月十五没几天了,眼看着过了中秋就要忙着秋收,张大英忽然大早上回娘家来了。 一家人纳罕不已。欲要出门去看庄稼的张老五父子都止了脚步,刘二女也不去洗衣服了。 实在怪不得他们。 时下的女子虽然有过年过节往亲朋好友处送礼的习俗,但只要节前的某一天上午送过来就行了,那里像是张大英一样,杨家人刚吃完早饭她就拎着两斤月饼来了。 除非是有人去世或有急事。 但张大英两样都不占。 张杨氏自嫁到张家后,前几十年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婆婆和善、丈夫万事由着她、另两个妯娌在县城也没住在在一起、小姑子们直接没有、更妙的是在子嗣上她一个顶两,干翻了两妯娌。 只是万事没有十全十美的,她在子嗣上赢了,但在其他方面就输了。 大哥自己有本事,大嫂妻凭夫贵。二哥没能耐,奈何二嫂有个好娘家。 两人也没怎么她,且要是别人有这么好的帮手,早往来密切了。她却看不上两人,平常也并不大走动。 甚至影响了大女儿找的婆家。 张大英长大后,因为她并不像妹妹那样携‘贵’而生,且张杨氏受了娘家影响并不将她放在心上,找的婆家便只在众人选中草草挑了一个家中三代单传且聘礼高的人家了事。 这家人也住在五姓村隔壁,离村七八里远。因为两村相近时有联姻,两村人走动挺频繁的,有什么消息自然没一天就都知道了。 何况这两天正是中秋送节礼的时候,走动的更勤了。 张家人心里正心思各异的猜测,张大英已笑着先解释道:“这天儿还是有点热。我自生了柔柔后最受不了热了,干脆早早来了。 爹、大哥、三弟你们要忙啥就赶紧去吧,不然一会儿就没这么凉快了。我跟娘、贵英说说话。” 张老五想想也是,便带着两儿子走了。 他更着急地里,‘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民以食为天’。对他们这些农户来说,庄稼就是命根子,万万不敢耽搁了秋收的。 刘二女看看情形也端着一盆衣服去水窖边洗衣去了。 前边说过,五姓村缺水。 为了有水吃用,他们在村里打了很多水窖。 水窖是种旱井。与那种自己出水的水井相比,它是死的只能储水,呈细口肚深瓶状型。 一般吃水或洗个单衣啥的,妇人们都会在家里洗,只是刘二女想拆洗一下被褥、棉衣。 秋收马上要开始了,再加上收完还要再种一茬,家里人都算上也得一个月才能完,到时候天早冷了,她只能趁过节前的空闲时候收拾一下了。 她提了水,将背面使劲搓着。张伯书也来帮忙,母子俩洗的不亦乐乎,那知家里却有人正在算计她们。 却说张大英看父亲兄弟还有刘二女离开了,宋氏也有眼色的避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母女三人,便再也忍不住哀哀的哭了。 张杨氏与张贵英母女被她哭的一头雾水,又有点恼怒。 谁家大清早的被人哭上门都不会高兴,哪怕这人是自家的骨肉至亲。何况这骨肉还是瘦骨头她最看不上眼的。 再说看她带的节礼,就那么几块月饼糊弄谁呢?还不如别回来呢。 张杨氏立刻黑了脸,愤恨不已的骂道:“你个死丫头给我住嘴!要哭回你家哭去。 你是不是见不得娘家人好?大清早的你嚎啥?你公婆还没死呢,用不着你来报丧。” 张大英哭不过是手段,她目的却不是这个,忙止了哭声,叫道:“娘啊,我也不想的。可我活不下去了啊。” 说完抱着张杨氏的腿嚎啕大哭。 “咋回事?咋不能活了?是不是温家欺负你?”张杨氏被她哭的心烦,不禁高声喝问。 “你说!” 张大英被喝住了,凄凄惨惨的轻声道:“那用温家欺负我?娘啊,你女儿我不能生了,温家的血脉要断送到我的手里了。” “啥?咋可能?”张杨氏不信。 随即她又明悟不平道:“是不是他们想休你?他们敢?你起来跟我好好说说,哭有啥用?” 张大英看情形跟她预期的一样,心里止不住的得意。 心道:“我要不哭一哭,就凭你那偏心劲上一刻收了我的月饼一刻就敢不让我多呆,把我赶出门了。 只要能达成心愿,哭两声又算的了啥?” 面上却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断断续续的将话说了。 事情事实很简单,但人心不简单。 原来因着张大英嫁的温家是三代单传,所以她出嫁首要的目的就是生子,而且越生的多越好。 可她如今已出嫁七八年了,现在还只有一个三岁女儿——温柔柔。 婆家人自然着急,一家五口便带着多年的积蓄去隔壁县找名医看了,结果自然怨张大英。 她生女儿时难产过,她又没说她不舒服,他们乡下人也没当回事。这不拖着拖着,那知却成了如今的‘罪魁祸首’了呢? 张大英当时便如同一个大锤砸头上,砸的她头昏眼花,正惶惶不可终日,觉得自己要被休了。 好事出现了,婆家人竟不怪她,还为她抓药治病,只是交代她别往外说。 不用婆家人交代,张大英也不敢往外说。毕竟婆家还是有几个远方族亲的,他们听到消息还不得闹事?她还不想给她自己找麻烦。 清明节她之所以没回来就是伤心这事呢。 第二天兄弟们被张老五打发去看她,她为了不走漏一点风声,再则就是说了娘家人也帮不上啥忙,竟是连娘家人也瞒了,直说生了点小病。 毕竟她要熬药,张知壮兄弟俩个男的哪能想到其他?看温家挺太平的也就信了,两人便回来交差,张家人便都信了。 只是娘家、外人好打发,病不好打发。她忍着哭吃了半年药,结果却不尽人意。 万幸的是婆家看来是不休她了,可也说了:为了不成‘绝户头’,家里是一定要有子的。 那怎么办? 张杨氏与张贵英同时想到。 张贵英可能因为每天接受的都是‘贵女’风范,想的是家斗宅斗,脱口道:“纳妾呗!” 张大英脸色立马变了。她不像妹妹一样心高,要的就是一夫一妻相扶着过日子,如今听了妹妹的假设心里自然不高兴。 但她也不敢得罪这个妹妹,索性婆家没这想法。便炫耀一般道:“这也是一个发子。我倒贤惠想答应。只是你姐夫不答应,他说硬是说什么‘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话兑我。而且我婆婆说了,我家不纳妾的。 所以恐怕行不通了。” 张贵英闻言先是羡慕,后又是不屑。 一个地里刨食的不纳妾有啥能的?要是你做了夫人娘娘,丈夫不纳妾那才是本事呢。 等着吧!等将来我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时有你好看的。 希望到时候你也这么能。什么东西?看那小人样,狗嘴进不了热食——贱人贱命。 张贵英自顾自的想着。 这里张杨氏给出主意:“那就过继。” 张大英摇摇头,愁眉苦脸的道:“不行啊。娘也知道我婆家三代单传,虽说有几个族亲但我们跟他们处的一向不好。不,不能说不好了,是快成仇了。我婆婆他们是宁把家业扔给外人也不愿便宜他们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大英拒了她的主意,张杨氏往常早就发怒了,只张大英有几句话说到她心里了。 她点头赞同,兴致勃勃的道:“可不是,那的确不能过继。你不是还有柔柔嘛?干脆给她招个上门女婿,求人不如求己,有女儿女婿孝敬不比外人强啊? 再说女儿出嫁了,到婆家是好是歹一半半,与其碰运气,不如待在自家。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要不是为着‘以后’,我都想留你妹子在家了。” 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张大英,她心里一阵不痛快。 知道她不受宠,可你别当面说啊。 幸亏她还记得正事。 她在家把几个可能都推敲好了。 于是她哭哭啼啼的道:“哪有那么简单?娘活了快五十年了,你看招女婿的有几个过得好的? 找个没本事的吧,我们受累不说柔柔将来也轻松不了,若撑不起家业又受苦?那还不如嫁出去呢。 找个有本事的吧,谁知道有一天他会不会反了去?到时候丢财事小,就怕连人带财,连同我们一家老小都交代了。 还有能当上门女婿的能是啥好货色?不是穷要饭的就是家里兄弟多的。 前者只能任凭他说,谁知道是真是假?若是个祸头子呢? 后者一不小心招来一大群穷亲戚。 二伯娘那么精的一人,还不是招了我二伯那个病秧子?结果累的子孙后代没个好身子骨。” “那你说咋办?”张杨氏不耐烦了。 虽然张大英说的也有理,可她并不喜欢这个大女儿,能给她出出主意就对的起她了,竟还敢挑三拣四,那儿来的那么大的脸? 来了!张大英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不安。 她张了张嘴,犹犹豫豫半天,方怯生生的道:“娘看伯书咋样?” “啥?” “什么?” 张杨氏、张贵英异口同声的问。 她们吃惊极了,都有些目瞪口呆。 第三十七章 母女的阴谋 倏忽张贵英隐蔽的看看窗外,她好像听到一声惊呼。 是谁呢? 不管是谁,她都不想掺和了,没得自找麻烦。 想着,她立刻站起来,怒道:“大姐,你疯了不成?我年纪小经的事少。只听过过继婆家同宗的小辈,还没见过来娘家过继的呢。我不掺和了,你放心我也不会多嘴,你们自便。” 说完,她便亭亭玉立的出去了。 一出门便见一抹身影闪过墙角出大门去了。 那月白色的衣裳好像宋氏? 屋里两人没想到有人偷听。 毕竟家里就这么几个人,男人们去地里了不大可能回来,媳妇们还没发现过这毛病呢。 其他四邻本家,他们又不知道她们母子要说小话,来的时候当然不会放轻动作,她们自然能听见了。 屋里的悄悄的话还在继续。 张杨氏看爱女出去了,收起惊讶,再三确认道:“你是说真的?” 张大英再不受宠,母女二十多年了,彼此还能不了解?一听这话有门,忙高兴的点点头:“真的不能真了,比金子还真呢。” 她大着胆子继续道:“娘不是看伯书他们母子不顺眼吗?我把他带走了,他也就克不着你了。至于刘氏没夫没子的,到时候是好是歹还不是可着娘的心意来? 这样一来,娘除了眼中钉,我也有了儿子傍身。 他还是我亲侄子,能不向着我?柔柔有了哥哥了,也能安心出嫁了。 娘,你看柔柔,长得跟小妹一样娇憨伶俐,我想着可不能白便宜了那些泥腿子。虽说不能和小妹比,但怎么着也得当个奶奶夫人吧?” 张杨氏对她将温柔柔与爱女比较心里不高兴,觉得她心大脸长、不知天高地厚。 但对她说的其他话还是满意的。 她今年太憋屈了。 从开年到现在就没个顺的时候: 先是张知青没福气死在大年前,连累的整个家里连个好年都没过。 接下来大房那两个不声不响的的就回来了。 打扰了她的清净不说,就因为她喊了两嗓子,金宝明明是自己跌倒的,非得懒到她头上。还借机停了给他们五房的接济。 还有刘二女那小贱人,仗着大房撑腰,在家里使劲闹腾,竟敢跟她掰腕子。 赢了后,他们又把她陷害了,把她娘家陷害了。让她众叛亲离,差点夫离子散。 她好不容易借着大病一场挽回点局面,不就是借机发泄发泄一下吗?家里的男人们就不耐烦了。 什么东西?忘了这三十年是谁侍候他的?是谁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们养大的? 她恨不得生嚼了他们。 可惜她这后半辈子还得靠他们爷们三呢。 但刘二女母子能整治啊。 五房就是因为他们才乱的。 不过她现在吃亏多了也学精了。 能整治了碍眼的固然好,但若自己能不沾手更好。 她以前就是太傻才被人抓到把柄。 反正这世上人最多,抢着当‘手中刀’的人也不是没有,何必轻身上阵? 这不是就有了吗? 只是要做就做大的,务必一击必中,不然就是笑话了。 张杨氏沉吟半晌,先当好人表功:“你是我闺女,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向着你的。只是”她故意顿住。 张大英心忍不住提起来。 张杨氏察言观色,闪闪烁烁意味深长的继续说:“只是就怕家里其他人不同意啊。” 张大英闻言放下心来,拍着胸口笑着说的头头是道:“我还当啥呢?其实这事最好解决。 娘和小妹不必说了,是向着我的。 大哥大嫂、三弟也会同意的。毕竟二哥虽不在了却留了伯书,将来分家是要一半还是要三分,谁心里没本账? 至于爹那,大家都同意了,他不愿意可就父子夫妻失和了。他总得掂量掂量吧? 还有刘氏那是最不用担心的,自来过继哪有听过当娘的能做主的?她那娘家又是势单力薄的,不欺负他们欺负谁去?” 张杨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对她不禁刮目相看了。 这真是出息了,比在家时强多了。就是不知道是她自己想的还是有人背后出主意。 不过不管是谁的主意她都不准备去追根问底。 她还巴不得对方聪明呢。 她叹口气,感慨万千:“你打算的本来没错。可惜你大半年没回来过,不知道咱家早变了。 你知道的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如今可行不通啊。” 张大英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关于张杨两家的恩怨情仇早就穿的沸沸扬扬,她岂能没听说过?她也猜到娘家会出变故,可这跟她这事有啥关系? 关键时刻张杨氏却不说了。 反而直起身子翻了翻炕桌上张大英带来的月饼。 嗯,一共八块,看模样有两斤。 用手掰了一块,红糖核桃仁的馅,看来是自己做的。 张大英渐渐的脸红了。 她咬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素面荷包来,拿出一块二钱大小的银子奉给老娘,陪笑着说好话: “这是我孝敬娘的,预备着给娘过节用了,娘可千万收下。” 张杨氏斜了她一眼,将银子连荷包一块抢了去。 我的银子! 她心疼的嘴角直抽抽,欲抢过来,张杨氏哼嗯两声,她立马惊醒了。 只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偏心眼的老婆子,看人办事的贼婆娘。 亲娘还跟亲闺女要钱? 我这辈子托生在你的肚子里算是倒了大霉了。 我的银子啊,那可是一两多啊,你多大的脸竟敢都要?也不怕得报应?” 张杨氏自然听不到她的骂,她正摸着碎银子心里感慨: 有小半年没摸过一个铜板了吧?还是有钱心里不慌啊! 既收了钱当然要办实事。 她夸张点实情:“如今不比以前了。那两个能着呢。 在家里一个月八十斤的粮吃着,在外面那是你大伯家的红人。 你就算说动了咱家里又如何?你大伯他们随便发一句话下来,他们立马六亲不认。” 张大英张口结舌,眼中怀疑:真这么厉害? 张杨氏点点头,自爆自丑:“我就是得罪了你大伯母得罪了她,硬被扣了一脑袋的黄泥,如今是洗也洗不清了。” 张大英又害怕又失望,喃喃自语:“那就是说这事不成了?我可咋办呀?” 张杨氏神秘一笑:“办法也不是没有,就不知你有没有那手段了。” 张大英立刻热烈的看着她,只是她又不说了。 张大英渐渐明白了,只是她的钱都被她抢去了,竟还不知足?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她只能一箩筐一箩筐的说好话,又许了好多好处总算打动她。 张杨氏也是没办法,眼看逼也逼不出钱来,难道她真撂担子不干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真舍得扔了? 想想,她不甘不愿的循循善诱:“‘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天下没有撅不倒的墙’,你既然起了心思,那所有拦在路上的人就都是绊脚石,觉得碍脚踢了就是了。 当然若你实在不行,趁早别干了,大家都清静。” 不等张大英细问,她又一边躺倒炕上,一边那铺盖盖上,嘴上边囔囔: “行了,你赶紧走吧。累了半天了,我头疼,得歇歇。 养你们有啥用?操心操肺的就怕没人领情。”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张大英怔怔迟疑的出屋来,正茫然间,只听有人叫她:“大妹要走了?怎么不吃了饭再走?” 她如梦初醒,还没到四处没门的时候呢。 定睛一看是宋氏,她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开始打听起娘家的情况。不明真想的人还以为她关心母家,可宋氏却知道她最想听的事。 正说着欢快,看见刘二女母子端盆拿桶的远远往过来。 两人默契的住了口。 张大英得到自己想听的话十分满意。 宋氏却有点心虚,只是面上看不出来。她赶紧找了个理由回去了。 一会儿刘二女带着儿子过来了赶紧打招呼。 张大英听着张伯书甜甜的小嗓门,再看着侄子的小模样,她真是越看越喜欢,本来被打散的心渐渐聚笼、坚定。 这就是我儿子啊!再没有比这合适的了。 张伯书被她热切的眼神看的害怕,他吓得立刻转到母亲身后躲着。 刘二女赶紧不动神色的移了移身子挡住儿子,她也看出了张大英的不对。 她不禁有些迟疑:既想带着儿子离开,可这刚打个招呼便离开有些失礼呢。 张大英收起失望开玩笑道:“二嫂真是好福气,伯书可真黏你。日后若嫂子再走一家,他还不得跟上门去?” 刘二女闻言不高兴了。她也没想着当姑姑的多疼侄子,但最起码你能住嘴啊。当着她儿子的面说这种话,安的什么心? 她遂生硬的回嘴:“大妹留点口德吧,我这辈子有伯书就够了。” 张大英也不高兴了。 什么东西?能啥能?看到时候你还能笑出来。 张大英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刘二女没当回事,合不来的人走了才好。 母子俩在门外用柴打的架子上凉衣服、被面。 宋氏不声不响的过来帮忙,一边打听:“大英没说啥不好的吧?” 刘二女没防备,不高兴的将两人的话说了,又反问宋氏。 宋氏敷衍了几句,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们母子一眼没再说话。 三个人晾完衣物各回各家。 第三十八章 阴谋开始了 转眼间两三天过去,八月十五到了。 这天五房众人都没出去,一家人难得歇了一天。 晚上等到圆圆的大月亮升起来,满园生辉。 张杨氏带着宋氏、女儿在院中间支起八仙桌。 她们铺上花布,将贡品:月饼,馍馍,大枣等几种水果,一一摆在桌上。 再点上蜡烛、焚上香,张老五放了一个大花炮,一家人按序排好跪下磕头拜月神。 礼毕,稍等一会儿,等香掉了第一节香灰了再跪下二拜。 拜完,就可以收贡品了。 张杨氏亲自拿篮子将贡品全收了。 五房正屋里早摆了两桌菜,张老五父子坐在炕上围着炕桌分喝着三两劣酒,女人们坐在炕下的小方桌上也吃着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老五一边醉眼朦胧的举着杯自乐,一边看着老妻分月饼。 只见张杨氏一桌放了三块月饼,正好一人一个。 放完,她拿着盛贡品的篮子便要放起来。 张老五忽然恍然大悟:刘二女母子没在。 他就说忘了什么嘛,却一直没想起来。 于是便交代宋氏:“把二媳妇和伯书也叫过来。” 又语带埋怨:“这都大半天了,难得过一个节,合该全家团圆,少了两个人怎么也没人说呢?” 宋氏答应了一声却没动,她低着头挑起眼皮看着婆婆。 “叫啥叫?”张杨氏果然不同意:“她们还得守孝呢。再说都分灶了,她们好意思来我们碗里抢饭吃?” “狗屁!你会不会说话?”张老五气的忍不住爆出口。 他重重的将手中的酒杯磕在炕桌上,只听“嘭”的一声,酒散了。 他喘着粗气反驳:“除了咱两个,这屋里的谁不用守孝? 分灶分灶,你也说了是分灶咱还没分家吧? 再说就算分家我孙子吃你两口怎么了?” 他三个反问将几个人问住了,张杨氏心里不愿直嘀咕,嘴上却再不敢说出来。其他人面面相觑,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死气沉沉起来。 “爹”,忽然宋氏的一声叫打破了这屋里的沉静。 她觑着张老五的脸色,笑着说道:“我看不如我去给伯书、弟妹送几块月饼好了,这也是爹娘对孙子的一片慈心。 只是来却不必来了,这会儿她们估计也歇下了,再起来没得麻烦呢。” “好!” 张老五连连点头,看着屋里人的神色他也有点后悔。如今宋氏给了台阶,他忙顺阶下来。 宋氏又看婆婆,张杨氏沉着脸,等了半响才不情不愿的扔出来一块月饼,看张老五瞪她,肉疼般又扔了一块。 宋氏不敢再等了,就怕公婆再吵起来,拿起那两块月饼便走。 窑洞里张伯书没吃到月饼正伤心呢,宋氏拿的月饼可算是‘及时雨’了,他立马破涕为笑。 刘二女感激不尽,拉着宋氏的手直道谢。 看着两张真诚的笑脸,宋氏不禁心怀窃羞,忍不住欲要将她偷听的话告知刘二女。 可才张了口,叫了声“弟妹”,却正巧看见张伯书明明垂涎三尺,却只将月饼放好不吃,她不由得看愣了。 刘二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欣慰的笑了:“这孩子还算懂事,他这是等着让我先吃呢。” 宋氏一窒,心里堵得慌。 当谁没生过? 她也生过儿子啊。 要是她儿子不死轮的着刘二女在她面前炫耀? 婆婆说的不错,老二父子果然是来克他们家的:小的把她儿子克死了。 大的死了都克着她,要不是守孝她这一年早生子了。 要不是她没子大壮也不会看上王寡妇。 都怨他们啊! 她干嘛要做好人? 而且要是她听错了呢? 毕竟大英都走了三四天了却没音讯,她多嘴不就成了挑三祸四的了吗?。 再说,就算是真的将伯书过继给大英也没啥不好。伯书擎等着承一份产业,弟妹也能再嫁个好人家,不必一个人孤单单的守着…… 她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最后终于将她自己说服了。 “嫂子?” 刘二女疑惑的看过去,心里若有所思。 自张大英来过后,宋氏两次三番的对着她发呆,要不就是欲言又止,是出了啥事了? 宋氏回过神来,强颜欢笑:“没事,我是不好意思。清明前那次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婶子、你哥嫂,我早就想道歉来着,可硬是放不下脸面……” 刘二女总觉得宋氏开始不是想说这番话的,不知怎么的改了主意。可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来,便疑心自己想太多了。 “那用得着?”刘二女强行打断她的话。 要不是宋氏提起来,那天的事她想都不会想。 毕竟一来她们妯娌关系挺好,她不想记仇。二来扯着张知壮夫妻的‘私’事呢。 她摆手:“咱们妯娌那用说这些?嫂子是拿我当一家人才露真脾气,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 次日,又累又爱的秋收开始了。这关系到一年的营生,没人敢在这时候顶风作乱。 一家人直忙了一个月才完。 众人好不容易熬到歇歇了,张杨氏又作妖了。 张杨氏要带人去庙里还愿去。 刘二女低着头,听着炕上又哭又说的婆婆总觉得在如在梦中,没想到这好事还能轮到她。 宋氏叫她过来正房时已将前因后果简短的对她说了。 这事是张大英挑起来的。 四天前,张杨氏接到张大英让人捎来的口信:她梦见二哥了,向她哭述他还在庙里有愿没还呢,为这个都投不了胎了。 不说张知青为什么是给张大英托梦这事有多奇怪。只他拖的事就是个笑话,谁不知道张知青从不进庙,更别说许愿了。 张杨氏还拿这件事在五房发脾气,五房人人皆知这个笑话。 那知从当晚起众人被打脸了。 张杨氏连续三晚也梦见了。 虽然大家纷纷安慰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用放在心上。 但这个时候本来就是信天信地信鬼神的朝代,一点不常见的小事就能被人说成奇谈怪事。 如今这‘真’事只让人心里不踏实犯嘀咕。 炕上张杨氏已哭述完了,开始发号司令了:“老二媳妇你是一定要去的。也不知你做了什么坏事,老二都不跟你托梦。” 对婆婆的讽刺刘二女没说话,挨两句骂罢了,大面上不吃亏就行了。谁让她是媳妇天然在婆婆面前低了一头。 对她的不接招,张杨氏也没好气了,她斜了眼刘二女,又看着宋氏的肚子阴阳怪气的说: “你也得去,我们家可没亏待你。” 宋氏脸瞬间白了。 张杨氏没继续搭理她,转向女儿,笑眯眯的道:“贵英也去,咱去求个好签。” 张贵英兴奋的点点头。 女的说完了,张杨氏又看向男的:“老三要去,多给老爷(爷,四声,九曲县这边将各路神仙称为老爷。)磕磕头,让老爷保佑你找一门好亲事。 老大也是,多磕磕头。” 她又扭头问:“老头子你呢?” 她要不问直接安排,张老五还不一定去,但她这么一说,张老五还非得想去了。再说全家都去了,他干嘛不去? 便赌气说道:“那还用问?我也去。还有伯书呢?” 他报复性的想挑刺。 这正中张杨氏下怀啊。 张杨氏心里高兴疯了,有人背黑锅了。 她面上却装着不高兴的推给他:“谁问谁安排。” 张老五不知是计,还自以为成功了,沉吟半晌,好心好意的道:“那就别去了,小孩子去庙里不好。 就这么办吧,女的今天就赶紧把面发出来,明早蒸好了上午咱就去。男的看看香烛啥的可够,缺了赶紧买好。 行了,都散了吧。” 几个小辈一起领命,其他人都先走了,刘二女却有些磨磨蹭蹭。 她心里有些不安,再看两眼婆婆,只见张杨氏面色发白,大大的两个黑眼圈,两眼直掉泪,一个哈欠一个哈欠的打着,看着像真的,真看不出来什么呀。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她摇摇头最后一个出去了,自然没看到身后张杨氏嘴角边那一抹奸笑。 刘二女出来后便被宋氏拉着去发面了。 这也是九曲县的习俗,可能因为穷出门不容易,他们敬神敬祖宗便习惯因地制宜。 比起别处还能用点心啥的,这边习惯蒸馍馍或烙饼(馍馍只比鸡蛋大一点,饼只有巴掌大)。 这是办正事的,如此就很考验妇人们的手艺了。 刘二女、宋氏一番忙碌自不必细提。 只说次日辰时末,刘二女再三交代了张伯书待家里不要出门,便跟着出发了。 因为这庙离家只三里地,就在村中,一行人便走着去。 爬到山上,一座四合院样的庙立在山顶。 这座庙属于村里,庙祝也是村人兼任,又不是初一十五,所以也没人迎出来,他们把只是关着没锁的庙门打开,一行人便安步安骤的忙活开了。 ………… 刘二女又不安了。 看着还在山上慢腾腾看花说景的张杨氏母女,她心里的烦躁一阵比一阵大的往上涌。 明明都完事了,张杨氏非得硬拖着几人慢慢走。 在庙里也是,张杨氏非得寸步不离的带着她。只要她一有点动静,她就像脑后长着眼一样,立马就盯住她了。 不能这样了。 第三十九章 家贼最难防 不行,她得回去看看。 刘二女便准备偷溜,不是她非得做小人行径,她就怕她光明正大的说走,张杨氏不准不说还得拍喧她一番。 那知她才刚偷溜了一步,张杨氏已跳起来问:“老二媳妇你去哪儿?” 刘二女听见叫她不得不止步,其他人也莫名其妙的看过去。 刘二女尴尬了。 该怎么说? 她心里慌乱不已,脑间一片空白。 偏偏张杨氏还盯着她等着她回话。 算了别乱想了,干脆实话实说。 便强打起精神来,期期艾艾的说道:“我想回家去,伯书一个人在家,我心里不踏实。” 张杨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难道走漏了风声不成? 哪还拦不? 不行,还是得拦着。毕竟开弓那有回头箭?半途而废岂不是太憋屈了? 再说大英那边估计正出手呢,若不拦着让她回去万一撞上了怎么办? 就是失败了也得咬下她一块肉来,不然岂不是白白费了自己的一片用心? 拿定主意,她当即辩驳:“你胡说!我看你是找借口呢。” 她一蹦三尺高,使出吃奶的劲嚎骂:“你个‘丧门星’‘白眼狼’,你个挨千刀的货。 我儿子在时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可他孝顺,可你这个搅家精呢? 搅得家里不安生就不说了,如今我们我们一大家子爬山受累的帮你把自家男人最后一点念头了了。 你不说代替他孝顺父母,反而敷衍了事,你还是个人吗? 我儿子才刚死了大半年,坟头上的土还没干呢,你就眼里没他了 你做人媳妇的亏心不亏心? 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刘二女心里又羞又急,脸涨得通红。 她也想辩解,可张杨氏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只让她如鲠在喉。 忽然又一阵心悸传来,她心急火燎的便要直接跑走。 这时抖得宋氏上前紧紧的拉住她的手,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宋氏像看不出来她的着急似的,温声温语的劝解:“弟妹别急,伯书一定没事的。 他那么精,咱们这儿也没听见有啥拐子来,谁家的孩子不是满街满村的乱跑? 爹娘这一辈子过得不容易,好不容易娘想看看景,咱们做小辈的哪能不陪着?这也是咱们的孝顺。 不管啥时候,孝顺父母总没错。” 说完大话,又拉着刘二女悄悄地道:“不是我说弟妹,你在家里怎么闹都没没人管,可这是外面,你得注意着点。 要不然若传出去,知道的说是你担心伯书。可看你笑话,恨不得你过得不好的人可不会管那么多,他们恨不得你丢脸呢。 你可不是自己个,咱们可以不给他们赚光但能不给他们抹黑啊。” 劝完刘二女,又对其他人劝道:“爹、老三、贵英、大壮,你们也劝劝娘,让娘担待点。 这是在外面,这么大声的别让人听见了,咱们家如今可经不起折腾。” 张老五等刹间回神,他们刚才被这番变故整懵了。 几个人一边赶紧去拉张杨氏,一边杂七乌八的劝着,张知少抽空还狠瞪了刘二女几眼。 张杨氏正愁没法收场呢,毕竟她如今只想拦住刘二女真不想节外生枝。 偏偏除了宋氏,其他人都傻了。 而且她最信这些虚妄之事。 假借了托梦一事来庙里走一圈已是罪过了,再在庙前半山腰使劲闹腾她真怕折寿。 只是想顺坡下也得有个前提,便抬着头纳乔:“我倒想不我闹腾要脸呢,有的人不给我脸,我还要啥脸面?” 一行人怒目看向刘二女。 在他们看来刘二女也太傲了。 不过让她陪着婆婆闲转一会儿,她就不耐烦了,还借口啥担心伯书,伯书早‘八百年’前就一个人在家呆过好几回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看来今年发生的事倒让她脾气越发大了。 “弟妹?” 宋氏朝婆婆那边努努嘴:“咱们是小辈,退一步万事太平不丢人。” 刘二女被她用手硬拽着,走也走不了,气的她都恨不得把宋氏推下山去。 再看隐隐散发出不散目光的其他人,好像一个不好,全都会上前阻拦一样。 她也看出来了,她一时半会的也走不了。 可她不能退缩。 退一步就不是耽误一点时间了,而且她感觉她最好赶紧先回去。 便肃声撕破脸:“多谢嫂子的好意了。只是退一步容易,有一点我不明白:我不过担心孩子罢了,怎么惹的婆婆那般不满? 难道在她心里伯书的安危还比不上游山玩水? 若如此的话不孝就不孝吧。” 话刚完了,张杨氏已接口:“你是说我无事找事了?你说伯书怎么怎么,我们怎么感觉不到?你是长着千里眼还是顺风耳了? 行,我不拦你,你走!可你记得,若是伯书没事,我们家可不容不下你了。” 这是要休妻啊?几人都唬了一跳。 刘二女心头一紧,先是不敢相信。转头一想,两人大半年前早爆发了冲突,可能对方早就想休了她吧。 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摆在她面前就一个念头:她敢不敢走? 不走若真出了什么事她能后悔一生,若走则可能被休。 想到被休后的生活,刘二女脑中一片茫然,很是不知所措。 可她为母则强,到底担心儿子的念头占了上风,很快回过神来。 保儿子还是保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根本不用选。 她斩钉截铁的道:“行,我记着了,多谢娘的‘好意’。 只是要走前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伯书没事,娘不是该高兴吗?” 可张杨氏倒好,倒有闲心打压儿媳了,也是讽刺了。 说完,她便要走,宋氏反而握的跟紧了,嘴里还劝道:“弟妹三思啊!多想想伯书,孩子不能没娘啊。” 刘二女无奈只能喝道:“闭嘴!伯书若真出了事,嫂子担得起吗?” 以前真没觉得宋氏这么没眼色,虽然她是好意,但也太让人烦躁了。 宋氏当然担不起,她不由得松了手。她虽然没参与进去,但凭她知道的东西猜也猜的出来啊。 拦一拦也就罢了,任谁说她这都是好意,但真较上劲没必要,她又不傻,干嘛惹火上身? 这些事说起来是多,其实只发生在刹间。 看刘二女犹如飞毛腿似的真溜了,张杨氏傻了。 她真没想到挤兑竟然失败了,她想一般人为了不知道的情况最少也该犹豫不决才是,没想到刘二女这么大胆,这么果决。 其他人也懵了。又忍不住怀疑伯书是不是真有事,要不然刘二女也不会发疯。 宋氏心里很复杂又有些触动。 不管伯书有没有事,张老五都决定回去了。 一来是担心孙子,二来也没兴致了。 便喊了一声,率先下山。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的跟着,宋氏转过身让开路,余光却见张贵英是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扭着腰从她面前过去了。 她忍不住脸上一红。 再说刘二女溜下山一路狂奔,三里地的路她也用了半刻才跑完。 她倒想再快一点,可她还有一丝理智:不能把这事说到外面,要不然丢了家族的名声,对她如今的处境可谓雪上浇霜。 所以有人时,她会避一避。 就这样紧赶慢的赶回到家,还没进大门她已迫不及待的叫着儿子的名儿,只是并没人回应。 她心里一阵心慌,差点软倒在地。 没事的,也许他在睡觉。也许他去那儿玩了。 她定了定神一口气跑回家,各个房间看了一遍,心立刻凉透了。 没有,都没有。 她不相信。 跑到茅房往里一看,没有! 跑到菜地一看,没有! 见个人过来,她赶紧抓着人去问。 …… 所有张伯书可能去的地方她都去了,所有能问的人她都问了,没有,都没看见。 怎么会? 她正觉的天塌地陷茫茫然不知所以间,只听有人问道:“你在这儿发啥呆啊?” 仿若一个晴天霹雳,刘二女被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看过去,半响才认出来,是堂伯母张裴氏扛着一个撅头正看着她。 她还没开口问对方看见张伯书没,对方含着酸气道:“我不是听说你们一家今天去庙里上香了吗?你怎么没去? 说起来你们家现在可是抖起来了,别人还吃不上饭呢,这不是初一十五的你们倒有粮去上香。 还有大英,你婆婆不是不待见她嘛?今天你家也没人啊?我怎么看见她女婿赶着车拉着半麻袋东西,别是他偷你家的粮了吧?……” 刘二女本来没心情听她唠叨,因为她知道对方最爱跟人说闲话,而且是一口气说半天还不让别人插嘴,但她不想放过一丝消息便强忍着。 那知真得了这么个消息,她心念一动,着急的打断她问:“你怎么知道是偷我家的?说不定是其他亲戚。” 张裴氏被打断有些不高兴,但对方真好问到她心里了,她得意的把不快压下去,忍不住卖弄一番:“绝对是你家的。他温家在咱村、咱们后面的村,除了你家也没旁的亲戚了。 再说他返回来的挺快的,真去别的地儿,他飞回来的啊?” 刘二女点点头,又问了很多细节。 同时她打了个冷颤,以前被她忽略的事突然一一的涌现出来。 两相对照,她几乎可以肯定儿子被偷了! 第四十章 世交的开始 儿子被张大英的女婿偷了。 刘二女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清醒的时候了。 一刹间她恨意冲天。 她的失态引起了张裴氏的注意,对方贼兮兮的八卦:“发现了啥?看你脸色苍白的……” 刘二女没心思搭理对方,她现在恨不得飞到儿子身边。 在对方叫囔“别跑、过河拆桥”等语中,她一把推开张裴氏,拼命奔跑起来。 快点,再快点!伯书还等着我去救呢。 张裴氏说人没走多长时间,我一定能追上。 刚才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她还给家里留几分名声——有人路过时还知道顾及着点。如今她哪有心思想这些? 她奋力跑着,身上的汗很快泪如雨下,整个人气喘吁吁的,尤其嗓子又干又疼。 也不知跑了多久,刘二女疲累不堪,脑袋一阵阵发昏。 “还没看见伯书,不能昏,不能停!” 刘二女狠狠咬着嘴唇激励自己,可惜力有不逮,更雪上加霜的是:倏然间因为她心力交瘁被一个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她重重的向前摔了出去。 腿疼,胳膊疼,被磕了下巴不小心咬了一下的舌头更疼,她的眼泪刹间留下来。 刘二女忍着疼痛想爬起来继续追,只是她平常并没有这么用力、这么长时间的跑过。不停还没啥,一停只眨眼间她已浑身酸软,只吃着劲儿起了一半已起不来,又重重的跌倒泥土路上。 她再三往起爬,结果一次比一次不如,终于她彻底绝望了,眼看儿子追不回来了。 她只觉得自己立时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痛的她忍不住将脸趴在泥土地上嚎啕大哭。 “二女?” 一个声音突然疑惑的响起。 刘二女先没听见,却觉得到有人在扶她。她心里一阵激动,扶她好啊,最好把她扶起来,那样她就可以继续追了。 “真的是二女!”那个声音又激动又奇怪的叫着。 刘二女被她的大嗓门惊了一跳,心脏忽然差点被吓出来。 不过她顾不得自己,一站起来来不及看看便要跑,那知刚跑了一步,已被人抓住胳膊。 “放开我,放开我!我求求你了!”她又哭又闹,双手也朝来人抓去。 “二女,是我!” 刘二女很快就被人制服了。 就算有一番慈母心撑着,可耐不住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又被人当头棒喝,人总算清醒过来: 明白再闹下去也是耽误时间,先看看情况再说。 她终于用哭肿的只剩下一条眼缝儿的眼睛用力看去,只见一个人满脸关心的看着她,不是别人正是高氏。 “四丫?”她不确定的叫。 “哎,是我。二女你怎么了?”高氏有高兴又担忧的问 刘二女不问还好,一问立刻忍不住,犹如看到救星一般,痛哭流涕的叫道:“四丫,四丫,伯书被人偷了。求求你帮我把他追回来……” “啥?伯书被偷了?那个王八蛋敢做这种缺德事?你等着……”高氏不禁激动的尖叫了一声。 “闭嘴!”一声爆喝抖得响起,高氏立刻像被人勒了脖子一样鸦雀无声了。 刘二女只觉得手上一松,在身后制服着她的人忽然来到眼前,躬了躬身施了一礼,快言快语的道: “我是四丫的表哥。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你说有人被偷了?被谁偷了你可知道?” 刘二女用力的点点头,忍着激动赶紧用沙哑着的嗓子说道:“是,知道,是张大英的女婿,赶着车……” 高氏立马大呼大叫:“我看见了,他刚过去没多长时间,咱们快去把伯书抢回来。”说着便挥舞着拳头要冲。 “好!”高氏表哥向高氏点点头,知道人就好。 更好的是,他们踩的这一条土路是村里为了种田方便整出来的。 因为村中牛驴等大型牲畜不多,二来谁家都不愿意白白的让多占自己的田地修路,所以连累的它本身并不宽不说还起伏不平的,如此对方绝对走不快。 他对追上对方很有信心。 又回头叮嘱刘二女“我们先追,你慢慢来,不急。”的话后便带着高氏先跑一步了。 刘二女顿生希望,然后立马奋力跟上。 也不知她挪了多久,就远远的便看见高氏满面欢笑的和她表哥一块儿赶着驴车返回来了。 刘二女顿住了,立刻喜极而泣。 “二女,二女,伯书果然被偷了,温宝柱这个杀千刀的瘟神也被我们绑了。”高氏远远的便喊道 不一会儿,两人赶着驴车已到了她面前。 刘二女定睛一看,果见温保柱双手双脚被两根藤条绑着,嘴里塞了着他自己的两个鞋。 见她看过来整个人立马一扭一扭的用力挣扎,被高氏拿着荆条用力的朝他甩了一下,疼的他呜呜只叫立刻不敢动了。 刘二女看向他旁边,张伯书就躺在那儿,她整个人犹如死而复生般,天上掉金子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激动的心情。 她立刻扑上去,双手紧紧的抱着儿子,惊喜欲狂的不住叫道“伯书,伯书!……” 高氏看着手舞足蹈,与表哥相视一笑,转头又狠狠的对着温保柱甩了几下…… 过了许久,刘二女总算醒过劲来了,这才发现儿子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醒,她的心立马重重的跳了一下,不禁心急如焚手足无措:“这?……” 高氏表哥真是‘及时雨’,淡笑道:“没事,吸了迷药了。睡够了就会醒或者用泼一下凉水也行。” 刘二女立刻放下一半心来。赶紧道:“那我们赶紧回去!” 她说着便要硬撑着行动。 下一刻就被高氏表哥拦了:“先不急!眼前的事更重要。” 刘二女急得不行,又有些不明所以摸不着头脑。 高氏表哥将温宝柱拽下车来,踹了他一脚。 他好不容易才趁现在空闲又找了这个没人的地方与表妹说话,谁知如今却被人打搅了。 而且经过这一遭吓,就表妹那小胆子短时间内一定是不会再搭理他了。 他能不气? 他心里火冒三丈的。 气极了当然得找人出气。 这个出气筒自然不能找刘二女母子发,不说她们如今本就可怜,只凭对方是表妹的好姐妹这一点他就得退让。 但是可以找其他人啊。 比如温保柱!偷孩贼人人喊打。 还有他身后的人。 高氏表哥是不相信偷孩子只是温保柱一个人的主意的。 不过他出手到底不名正言顺,且他也不知道苦主的意见: 毕竟双方是亲戚。 若是苦主万一不好或不想追究呢,到时候他先出手打温保柱一顿岂不可能被反咬一口? 所以看见刘二女这个苦主之一要走,他当然赶紧拦了。 “表哥!”别说刘二女,高氏也快急死了。她跺跺脚,发脾气道:“你快让开,伯书耽误不得。” 高氏表哥一看表妹急了,他自己也着急了,一边继续不让路,一边快速的解释:“孩子没事,让他自己睡醒的好。 如今最重要的是审问偷孩贼,难道你们不奇怪?你们不弄清楚情况,就不怕他还有同伙?下一遭有人再来偷怎么办?” 是啊! 刘二女被提醒了。 她想起这几天的不寻常,她的怀疑来。 与其心里猜测不如直接问。 她倒要看看她怀疑的对不对,看看家里有多少人参与了进去。 她要问清楚。 只是怎么问却是问题。 拉回去让族里审:族人可靠?瞒得过张杨氏?她一闹族里会不会和稀泥? 找张家元?县城太远了。 只剩下她自己。 她看着温保柱一脸犯难。 高氏表哥一看这情况,赶紧自告奋勇毛遂自荐。 刘二女迟疑了一下。 虽然温保柱该死,但他毕竟是张家的女婿,让高氏表哥帮着抓人也就罢了,但接下来涉及到家丑,让他这外人听了恐怕不好,她愿意就怕族里有意见。 再则,温保柱与他无冤无仇的。抓人时是没顾上想那么多,现在她实在不想他再狠狠得罪温保柱,没得仇上加仇。 那对他来说实在是无妄之灾了。她心里岂能过得去。 偏偏高氏却没想那么多,反而高兴的拍手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二女,你快同意吧,我表哥可厉害了。” 她双眼亮晶晶盛满期盼的看着刘二女。 “这?”刘二女纠结不已。 高氏表哥察颜观色说了几句顺心丸:“我是四丫的表哥周良国,家住清凉庄。从小父母双亡,族人俱不亲近。 是在舅舅家长大的,与四丫青梅竹马,她说的话我都听。 平时在清凉山上混口饭吃,也有一帮信得过朋友帮衬。” 刘二女听懂了他的意思。 虽然如今地里没他人,但为了保险起见,为了怕走漏风声,三个人连拖再拽的将驴车还有温保柱拉到远离土路的一处隐蔽之处。 接下来刘二女跟高氏心惊胆战的看了一场有高氏表哥主导的审问大戏。 看着折腾温保柱两人暗暗称快。 温保柱开始还喊冤。他也知道事实俱在辩解其他已没用。便狡猾的称他只是把张伯书接去家里住两天。 等上了真格,他立马成了软脚虾痛哭流涕的什么都招了。 三人开始还暗暗鄙夷不屑。 越听越对他交代的内情暗暗心惊—— 毒,实在太毒了! 同时他们愤恨交加,这也是亲戚? 第四十一章 一环套一环 温保柱交代完了。 刘二女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田间地头。 高氏赶紧想去拉刘二女,但周良国却把她拉住了。 “让她静静”周良国叹口气淡淡的道。 高氏有些生气,可是她被表哥抓的紧挣脱不得,气的她将头扭到一边。 周良国无奈的笑笑。 然后一边感同身受的看着刘二女——他也是被亲戚伤透的人。 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都说这辈子受苦受难的都是上辈子没做好事的。也不知她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遇到了这种婆家,也是奇了怪了。 突然刘二女动了。 她像被什么惊醒了一般手脚飞快的爬到儿子身边。 还好,儿子还在! 她低着头,塌着腰,曲膝紧紧的将张伯书抱在怀中,将脸埋在儿子的脑袋上,让人看着只觉得精神十分颓唐,背影十分萧索。 但其实温保柱交代的内情一直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同时她苍白的让人看不见的脸上也不时闪过茫然、后怕、愤恨等诸多情绪,也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当然不能平静了。 刘二女一直知道张杨氏不喜欢她,后来两人发生冲突后,对方大约会恨死她也很正常,但她真没想到对方会借刀杀人。 她以为对方虽然行事狠毒,但最起码有一点好处——正大光明的出手。那知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人都会变得,她自己就变了,要不然他们母子能分灶吃饭?她怎么会没当回事呢? 还有张大英,自两人做了姑嫂后,她们虽然并不怎么好,但也没怎么差呀?张大英回娘家来自己也是尽力招待…… 可张大英是怎么回报她的? 只因她张大英没子便想过继她的,凭什么? 她十月怀胎死门关走一趟千辛万苦生儿子难道是为别人准备的? 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不是谁家的大萝卜。就是个大萝卜也不是谁看上了都能拔回家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岁孩童都懂,可她张大英呢? 被张杨氏挑拨几句后,便想除了她这个绊脚石。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对方的‘辛苦’来了—— 事情得从头说起。 只说那天张大英从气冲冲的回温家后一进门不等温家人问,她自己便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的一通说了。 她越说越气,温家人也越听越气—— 从这儿就可以看出来温家人也不是啥好人,也是赞同张大英行事的。 同时他们也更坚定了过继张伯书。 一来这本就是他们的目的。 二来民间有一句老话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而他们一家都是这幅驴脾气,越不行越要办成。 只是话好说,事难办啊。 虽然张杨氏可能有私心,但她说的也是事实。 张家元绝对是他们过继路上的拦路虎。 张大英当时也是因为无子的事太折磨她了,听到有办法也就光想好事没想其他便回娘家去说了。 一受打击脑袋清醒她立即记起她大伯父是啥人啦—— 因为张家子嗣单薄,他特重视子侄后辈。就比如她那几个兄弟明明也不成器,可大伯父愣是无怨无悔的接济了五房几十年。 更别说她不占理。听说过过继侄子外孙的,没听过过继娘家侄子的。 毕竟世人讲究宗族观念,侄子是一家人,外孙好歹流着一半的血,媳妇娘家侄子算啥? 温家又不是没人了。 张家也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敢答应就不怕毁了家族名声? 更别说张大英还想过继了张伯书,再让张家元帮她压服温家人了,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直接过继是不行了。 只能另想办法。 可是这事他们又不能找别人商量,其实他们也找不上啥人出主意。 那么只能自己来。 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他们是两对夫妻四个人呢。 他们绞尽脑汁想了一天还真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那就是——偷。 成功后一家人立马离开家乡去外面躲两年。 正好张大英婆婆有个好姐妹在省城安德府的大户人家当下人,如今在主家挺得脸的,帮主家管着两间铺子,捎信让他们去帮忙。 小孩子变化大,过个几年十几年的他们再回来谁还看出来这是张伯书?到时候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当然若外面过得好了,也不必回来了。穷乡僻壤的地儿有啥好待的? 不过前提是他们能顺利跑出去。 谁让她大伯父在县衙里混呢? 若他发动捕快衙役们去找,他们真没信心不被抓住。 便在这时,张大英想起一个人来。 谁呢?任氏。 任氏是张家元夫妇的次子张知明的媳妇,是金宝的亲娘。 如今大家嘴上不说,但张家谁都知道她进门不光彩。 别人如果碰到她那种情况,进门就得矮三分,再加上两家门户的高低,她更得矮到尘埃里去。 可她是那种无理也能搅三分的人,偏偏不当回事不说,还使劲闹腾——其他她也不好做,就死要钱。 要不说有人说张家元一家厚道呢。 别人喜欢的媳妇进门都得折腾两年呢,任氏这种进门不光彩有诸多毛病的媳妇只因着他们觉得儿子身体不好她也不容易便一直忍让。 当然这是明白的人才这么想,愚钝的人像张大英这种就感觉是张家元夫妇怕了任氏。 要不怎么任她为所欲为呢? 张大英没找错人,任氏是个胆大的,当即一口答应帮她拖住张家元夫妇。 只是从她爱钱这点就可以看出来,她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所以,想让她出手,拿钱来。 又是钱! 张大英恨得牙痒痒的。 温家就是个普通农户,上面几代有点钱也花在多生儿子上了。这一代也花在她吃的几缸药上去了。 哪还有钱? 别说任氏要的多,就是少他们也拿不出来呀。 没钱又不想放弃怎么办,借呗。 张大英想遍亲戚朋友,关键时刻想起杨贵华来。 杨贵华自娘家逃跑后,开始还忍不住打听,毕竟娘家人带走了她那么多财,最主要的是她怕他们被抓住,供出放火的真相。 但后来越想越高兴,少个吸她血的给她找麻烦的泼皮娘家这是好事啊。至于她那些被娘家带走的钱就当破财免灾了。 她正逍遥自在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呢,张大英上门了。 过了这大半年,她现在对张家人更没好感了。 明明是杨家人花了张家那么多钱理亏,明明她的嫁妆就是那张家的钱置办的,明明杨家全家逃跑她自己也在其中添了一脚,可她全忘了。 只因为‘远香近臭’,她又想起娘家人的好来了,于是将不是都推在张家人头上。 这时她自然不想见张大英这半个张家人了。 但张大英却不甘心,她颇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为了达到目的,索性泼出去要大闹。 杨贵华无奈只得见了,本想敷衍一下,便装模作样的问问有啥事,准备一会儿就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 那知对方那么实诚全说了。 张大英没觉得有啥不能说的。 杨贵华还能去告密不成? 杨贵华当然不会告密,不仅如此她还举双手支持张大英。 只是让她借钱却免了。 这有她不想借的意思,也有她拿不出那么多钱的意思—— 一则,她的私房钱大部分都被娘家人带走了。 二则,孙家的铺子被烧后,因为不能按时交货,引起了一堆灾难,最后孙家家业直接缩水了一半。然后他们这些孙家人月钱待遇也跟着降了一大半。 但是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也实在太让人不甘了。 怎么办? 只能再找人。 找谁?孙家。 杨贵华再无知,她嫁到孙家这么多年了,还能不知道一点孙家人的喜恶? 正好,她就知道张家元是孙家的对手。 然后杨贵华让丫头把她女婿孙庭请过来。 孙庭别看是庶子,但孙老爷光儿子嫡庶加起来就生了九个。虽然只长大三个,但作为那三个里唯一的那个庶子,还是受宠的庶子,他也不是白吃干饭的。 他本来让下人从玉香楼请出来有些不高兴,但杨贵华将事情一说,他立马意识到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打击张家的机会,在亲爹面前邀功的机会。 他立刻将不高兴抛之脑后,什么玉香楼也暂时丢到一边去了。 稍微想一想,便去找亲爹去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与其自己偷偷干成这件大事让嫡兄嫡母忌讳他心大,不如把锅甩出去。 如此不管他爹成不成功,他的功劳都稳稳的。 孙老爷很高兴,钱他不缺,就缺机会。赶紧找人商量,他们都不是啥好人,有经验。 一行人很快完善了张大英带来的那一个歹毒的计划。 然后张大英不辞辛苦的领命行事。 言归正传,周良国看看天色,日上正中。 不能再耽误了,事情还没办呢。 便出声打断了田地里的寂静:“响午了,与其有力气在这儿伤心,不如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吧。 再说孩子快醒了,也不能饿着吧?” 刘二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静了这么长时间,至少她能平复下心情,能压下满身的戾气去做事了。 周良国说的不错,她是该报仇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还为人母呢。 她感激不尽的看着周良国、高氏两人,这是他们母子的大恩人! ………… 第四十二章 应对的办法 因为能避暑的清凉山,和盛名远扬、香火茂盛的清凉寺,县郊的清凉庄在九曲县也是有名的村子了。 周良国虽然幼年便父母双亡,是在舅家长大的。 但托族老和舅家当年的扯皮,祖辈们在这富贵地儿给他留下来的有三间大瓦房的农家院竟是没易主。 此时,院中用棍棒支撑顶上随意搭些茅草凑合着做饭的灶房里: 周良国端着一大海碗快要坨了的肉丝青菜面并不吃,反而笑咪咪的望着高氏“哧溜哧溜”的吃。 看到她吃的满足,他比自己吃了都高兴。 也不枉他花费了积攒了很久的钱买肉买菜来做这顿吃食了。 就是可惜表妹还得回去,要不然在家里长长久久的住着多好?他一定让她吃好穿好…… 高氏三下五除二的便吃下大半碗,只剩下小半后她放慢了速度,也终于发现异常。 她脸忍不住一红,噘嘴嗔怪:“表哥,你怎么不吃?面都坨了。” “好,好!”周良国怕表妹发怒,慌忙捧起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一边趁空解释:“我刚才正要吃呢,就怕表妹不够吃……” 高氏斜了他一眼,认真回答:“怎么会不够?这么大一碗呢。我又不是饭桶。” 说完,扭头不理他了。 周良国默默鼻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刘二女母子待在灶房的另一角。 她们没顾上搭理或者说没注意这对表兄妹的情形。 刘二女也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吃着正香。 张伯书今天看着是遭难了,但真没受惊吓。 温保柱他是认识的,还没等他看见对方露出真面目,他已被不动声色的迷昏了。 等醒过来,虽是个陌生地,但因母亲在,真没啥吓到他的。 他又饿了,所以他吃的又快又狠。 刘二女与他正好相反,不仅受了惊吓还累瘫了,让她差点去了半条命,真没啥胃口。但为了儿子她也得硬吞碗饭下去。 不然她怕她的身体受不了。 而被四个人让出来的三间瓦房里,正中紧闭着门的堂屋内气氛却很凝固、压抑。 张申氏沉着脸坐在一张椅子上,时不时的偷窥一眼在屋中来回走动的张家元。 作为三十年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的夫妻,虽然张家元没发脾气,但只看他的脸色,她就知道他心中的火有多大。 而这些火要是一直忍着也就罢了,可要发出来? 张申氏不禁为某些人念了一声佛。 其实也不怪张家元有火。 自从收到刘二女拐弯抹角的托人送的那封信,他们避人耳目的来到这里,听刘二女将事情说了,又亲耳听见了温保柱说那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说是‘一波三折’的大戏后,她也恨,她也气。 可能是她只是伯母、媳妇,到底与张大英、张家隔着一层血脉,她恨过了气过了也就那样了,但是张家元不行,他越想反而越气。 “简直是畜生!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事今天必须处理了。”终于张家元站住不动了,他忍无可忍,两句话是咬着牙说的,里面带着极重的杀气。 在阴谋中,刘二女今天因为有张杨氏拦着是万万不能来县城的。 无论是托梦,还是还愿上香张杨氏都做的很好,谁料‘人算不如天算,算来算去算自己’。 先是刘二女母子情深感觉到儿子有难跑了,然后又问出他们的阴谋,更一气之下提前一天找来了。 想想也不知该为某些人可笑还是可怜。 张申氏赞同:“是!的确不能拖。” 明天她要陪县太爷家老安人去甜水寺上香,老头子要到州里知府衙门送信去。 都是不能推脱的。 孙家也是下了大本了,竟买通了县太爷、老安人身边的人把他们夫妻支出去。 也是好算计,若真按他们的阴谋,明天刘二女千方百计跑到县城求助时,她只能见的到任氏了。 刘二女失了儿子又心焦了一晚上,本来就丢了半条命。 他们又早安排人在进城的路上趁机狠狠揍她个半死。 偏偏唯一能求救的任氏又被他们收买了。 任氏那种人有钱什么事干不出来?什么话说不出来? 随便羞辱一番。 刘二女不死也得死。 她一死他们把一切都推到张家元身上,再四处生事造谣。 即使以后他们夫妻把一切查清了又如何?张家元丢掉的名声,刘二女的性命还能回来吗? 怪不得老话说人心险恶呢,看看人命都不当回事了,可不是险恶? “怎么做?”张申氏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问。 张家元又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猛然停下站在屋中间冷笑道:“任氏不能留了,她不是喜欢和孙家搅和吗?那就送他们做一堆好了。” “这?”张申氏担忧:“恐怕对金宝的名声有碍。” 张家元冷哼一声,斩钉截铁的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是金宝的亲娘,这是扯不断的干系,与其将来留她在家里惹出天大的乱子,还不如趁早打发了。 失点名声算啥?这都是小事。” 张申氏一边赞同,一边幸灾乐祸:“可不是嘛?祸头子爱去哪儿去哪儿去,她不是爱钱吗?孙家有的是钱花还热闹,他家家大业大的够她折腾。” 决定了一个,张家元胸里的闷气算是少了一分,又继续安排:“杨氏也不能留了。” 张申氏听出他动了杀心,劝道:“何必弄脏了自己的手呢?杀人到底折福气,想解决她再想想其他办法好了。可惜咱们家没家庙要不然把她关起来倒方便了。 只是知少、贵英的终身大事得先解决了。” 话音刚落,申知义的叫声忽然在门外响起:“师父!姑母!” 两人一惊。他是看守温保柱的人,难道温保柱出啥事了? “进来!”张家元厉声叫道 申知义应声而进,先行了一礼,然后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说了。 刚才张家元夫妇带着两个徒弟亲耳听了温保柱的招供,然后张家元夫妇要先商量一下,便让两个徒弟把人押到右边屋里先看着了。 可两个徒弟也憋着一肚子火呢。 张知孝也是姓张的与张家元感同身受,申知义将张家元夫妇当成亲生父母。 两人越想越气,越看温保柱越手痒,一时忍不住便迫不及待收拾起‘罪魁祸首’来。 他们吃的是啥饭?收拾多少江洋大盗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温保柱这种‘软脚虾’。 还没过两招呢,温保柱不住的求饶,把说的啥坏话都说了,把做的啥缺德事都说了。 比如三岁就偷菜四岁就骂街,五岁欺负小伙伴,六七岁脚踹老年人,八九岁还尿床…… 这些也就罢了,他们两人就当听个乐子乐一乐,可它后来失言说出一件事,差点气死两人。 “你说不是张大英不能生,是温保柱有毛病?” 张申氏张口结舌的重复确认。 “是。”申知义重重的点点头,向两人详细的解释:“张大英虽有些毛病但不重,喝些药就好了。但温保柱却是天生的,能得一个女儿已是缴天之幸了。 大夫问了他家的情况后,说他家是祖传的毛病,要不然也不会三代单传。只是前人有福,一胎得男,到他运气不好,是个女儿。” 张申氏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满身戾气,即恍然大悟又感慨万千:“我就说奇怪!就算女的不能生了,不想休妻、不想过继,咱们这儿也多是抱养一个假充亲生的,只要遮掩得好也跟亲生的没啥了。 有这么省事、好的办法,他们干嘛要千方百计花样百出的使手段养一个已记事的孩子,原来是不能生了啊。” 不能生又不想便宜本家又不想女儿招赘,过继个媳妇亲侄子可不是好?这样至少为了假儿子媳妇是不会轻易生出啥二心来了。 张申氏嗤之以鼻:“打算的挺精的!生儿子不行,算计人是祖宗。” 听到这话,张家元越发的愤怒,他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了,深吸一口气:“得空我会会他们!” 顿了顿,将任氏的处置吩咐给申知义:“这事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办成了,记得一定把自己撇清了。” 申知义一口应下:“行,你放心吧!”说完径直出去了。 “我去见见刘东。” 片刻,张家元准备一鼓作气再解决一桩事。 张申氏笑了,抢先站起来:“那用你去?我去看看二女他们母子,让东子进来吧。” 想想又不放心:“你别多心,他也是护妹心切。” “你放心!有那种为了自己不顾家族不顾亲人的混账衬托,我那里会为难刘家这种有情有义的人家?你也太小看我了!” “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张申氏笑着出去,知会了院中坐着的刘东一句,顾只去灶房了。 这里刘东吃力的站起来,细心但又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慢腾腾的进堂屋了。 说来也是赶巧。 刘二女当时本来想母子俩独自去找张家元夫妇做主,她是既不相信五房的人没参与其中,也不相信他们会帮她制住张杨氏。 至于周良国和高氏的大恩,现在事态紧急,只能以后再报。 高氏赞同她去找张家元。她在家常听六老太爷夸赞对方。但她闹着要一起去。 周良国便道:“送佛送到西!一起去。” 第四十三章 因祸而得福 刘二女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虽然孙家明天才会派人盯着刘二女,但小心无大错。且任氏是明晃晃的投向孙家了,为了怕她告密。所以直接找上门行不通。 若是另找一地儿,一则刘二女没有在县城的亲戚朋友,二则她也没钱。 周良国到底是在县城混过几年的,眼光见识还是有的。帮人帮到底,他慷慨大方的让出自己老宅,又自告奋勇的去送信。 临出发前,周良国又提出一件事,如果可以,让刘二女请娘家人一起出面。 毕竟人心难测,谁知道张家元怎么处理?吃点亏还是小事就怕他包庇或处理不干净。娘家人出面的话最起码也能为刘二女要点好处。 刘二女感激他的用心,心里却不愿接受他的建议。 她是相信张家元的,他是张家最有本事的人,这是她周围人人皆说的事。 况且,张家元夫妇对她有恩,她带了娘家人过去岂不是不相信、像是逼迫他们一样?本来只是家里的事,一请娘家事就大了。 她心里实在过不去这道坎。 周良国见她不同意,也就算了。这到底是张家的家事,他能越界提一声也是看在表妹的面上。 若做驴车从五姓村到县城刘家庄是必经之路。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刘二女经过刘家庄时正好遇见娘家大哥。 刘东是来捞鱼的,石舅妈生孩子就在这两天了,乡下人坐月子没啥好吃的,他听人说吃鱼挺补的,便趁空来捞鱼。 如今见着妹子自然要问的,刘二女不善说谎,且周良国本就有意,所以最后刘东也跟来了。 言归正传,堂屋里两人一上一下坐着,刘东都进来一大会儿了,张家元除了个“坐”字就再没开一口。 刘东想着他是小辈,且他的身子到底不好,耗不过对方。便先开口了:“不知亲家大伯是怎么打算的?” 他先开口了,按着谁先开口谁输的话说,他已输了。但他心里早暗暗打定主意:拼着这条命不要,绝不让外甥妹妹吃亏。 张家元暗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发笑。 他只是对一直以来暗藏在心里的想法再三犹豫了下,那知对方沉不住气先开口了,难道年轻人不知道谁先开口谁输的道理? 明明年轻人可以理直气壮矜持的等着他先开口。 这也是他在这,要是别人凭白的看低他们。不过这也说明刘家人一脉相承的老实。 欺负老实人要不得,且没必要。 再说他的时间也很紧。 他打量着刘东那副一看就不好的身子,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已逝的儿子来,心里不禁爱屋及乌大为怜悯。 老天爷也不知怎么安排的,年轻人一个个身子都不好,倒是他们这些老掉牙的身子骨健康。 他也不想跟老实人开回的扯皮。 干脆直接开口:“你既然找来了,就是相信我张家元,那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有事就直说了。” 刘东不禁正襟危坐。 张家元无奈道:“家里人办了不是人的事,说实话我也恨不得气死算了。” 刘东不禁对他大为同情。 这趟祸事若成功了,刘二女母子虽是最惨的,但张家元也倒霉啊。 自家的亲侄女、亲弟媳、儿媳妇吃里扒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啥天怒人怨的坏事呢,要不然能连家里人都看不惯他整他吗? 张家元是啥人?不说人精也差不了啦,他一直看着刘东呢。一看他那表情,还有啥不明白的? 他嘴角不由得抽绰了下,哭笑不得,这傻小子知道自己是那边的吗? 他心里不管怎么想,嘴上该说还得说:“做错了事就得罚,不必说。其他人都好说,只是杨氏却是个麻烦。” 刘东一听这口气不对啊,难道要放过张杨氏? 其他牵扯到这件祸事里的人他也不认识,但是她和张大英却即是罪魁祸首又与刘二女母子有利害干系。 若这次不把他们彻底料理了,那以后真是防不胜防了。 可如果想料理了他们,刘二女他们是不行的,一个婆婆,一个小姑子,她敢出手一个大不孝的帽子就压下来了。 只能找帮手。 可是如今看张家元好像不愿意啊。 刘东又想:“也是,张杨氏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弟媳妇,二女只是侄媳妇儿,还是死了侄子的侄媳妇儿,按亲疏远近对方也会向着张杨氏!这不行!” 他想着便止不住要开口辩驳。 那知张家元抢在他前面继续往下说了。 他作为小辈也不好意思打断长辈的话,便只能闭嘴竖着耳朵听张家元说了。 “杨氏屡犯错误,不管是惩罚她也好还是为了子孙大计也好,休了她甚至” 他顿了顿,话没说出来。 刘东却听明白了,不禁吓了一跳。 他只想为妹妹外甥讨个公道,真没想让对方杀人啊! “……都是好办法,一了百了。只是一来恐怕五房的人不愿意。 我如果强硬做主虽然没人反对的了,但到底会伤了兄弟、伯侄情义,到时候家里不同心,互相使绊子,令妹她们母子首当其冲。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二来我也不忍心。张杨氏罪无可恕,但侄子侄女们无辜,我真是怕打了老鼠摔了玉瓶。 可如果处罚的轻了,我不说你也明白,治标不治本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刘东也感同身受。 都是这天底下的芸芸众生,都守着一样的王法规矩,虽然能力有高低,身份不一样,但天下的理儿都是一样的。 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幼年随母进刘家的艰辛来。 刘东也为他为难了。 张家元都不想为对方感慨了,他真是怕了老实人了。也不知亲家母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有这样一个赤子之心的儿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张家元斜了斜身子,换了一种姿势,像刘东的方向靠了靠,话锋一转说谜底:“所以我觉得干脆把他们母子过继得了。” “啥?”过继两字触发了这会儿的敏感刘东。 这不是拿他开涮吗? 你既然赞同你侄女,你浪费那么多口水干嘛? 亏得妹妹相信你们夫妇,如今他可知道了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对的,都不是好东西。 他没念过书,不知道一丘之貉这个词,不然一定会赞同。 情急之下,他蹭的站起来气愤填膺的反驳:“那好啊。过继好啊!既然过令侄女都能回娘家过继,那我做舅舅的更能了。 我的身体自来不好,媳妇儿肚里的娃也不知是男是女,与其等娃生出来一两年的才叫爹,不如先过继外甥。立时当爹不说,赚了个活奔乱跳的外甥谁不喜欢?” 张家元又是气愤又是好笑,不知道是感慨他这愣头青样子还是感慨他一片为亲人奋不顾身的心。 他是谁?说难听的,在贵人眼里可能连条狗都不如,但整治他一个愣头青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傻小子竟敢对他大小声,提非分之想,不过从他敢来就知道了,这是个好孩子。 他喜欢! 他欣赏的看着刘东,亲切的埋怨道:“坐下坐下!你个傻小子,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说话?谁说我过继伯书了?” 刘东不服气的便要开口。 “我明明是说把他们母子一块过继出去。我若想过继给张大英,过继伯书就罢了,连上令妹干嘛?” 刘东一听有理,他使劲想了想,不禁理亏,赶紧起身便要道歉。 张家元摆摆手,温声教训:“坐,以后沉稳点,也是要当爹的人了。道歉就不必了,你只要心里反省了就行。我不爱听那些客气话。” 刘东受教,忙躬身感谢,然后又坐下。 张家元欣慰的摸摸胡子,接着颇为自豪的问:“咱们两家是亲戚,你可听说过我三弟的事?” 刘东立时精神万分。 张家善这个大名他当然听说过。 这九曲县就没有没听说过的。用村里私塾老先生的话说是‘如雷贯耳,鼎鼎有名’。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人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的: 说起来张家善按身份来说只是一个秀才。 自科举以来几百上千年了,这县里虽然科举不利没多少举业成功的,但秀才真不缺。 张家善之所以出名是做了两件出众的事。 一是他考秀才那年才十七岁,是县里历年最年幼的。 第二,那年前朝大奸臣张志高公干路过九曲县,听说张家善大名。 本着天下同姓是一家的话设宴宴请九曲县名人,想当众拉拢他。 那知反被醉酒的张家善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失颜面。 张家善闯下弥天大祸逃了,但他不畏强权的英勇故事却传的人尽皆知。 刘东激动的看向张家元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张家元满脸伤感:“自三弟那年出逃也三十年了。我虽然存着念想相信他还在人世,但这几十年兵荒马乱的……” 他双眼湿润,语带哽咽:“我们兄弟如今岁数也大了,我想趁能动弹为他做点事。 他这情况你也知道,如今就两件事最重要。 立衣冠冢不必说了,我不愿意! 立嗣却可以。 我准备将知青一家过继过去,一来让我三弟有个后,我心里有个安慰。二来也能让他们母子过个安生日子,你看如何?或者你有啥其他想法?” 第四十四章 后续的琐事 刘东惊的蹭的一下站起来,又借着冲劲往上奔了三尺高才落下。 他的心砰砰直跳,这辈子还没这么跳过。 二女母子要成为他心中最佩服的人,老百姓交口称赞的不为权贵折腰的文曲星的儿媳孙子了? 那他跟他不就是亲戚了吗? 张家元摇头轻声责怪:“你看看你!又站起来干嘛?” 他恨铁不成钢: “就不能沉得住气?” 他恨得不行,干脆话锋一转泼冷水: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其实过继这事儿就是个面子光。 名声是好听,可私下你也知道,过日子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人少也有人少的坏处。 她们母子出来,安生是安生了,但没个男人撑着……” 刘东兴奋的顶嘴,话不经脑子脱口而出: “那又如何?我娘还不是一样带大了我们?天底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多了去了。” 张家元气的青筋一跳,冷笑:“好!好!好!” 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寒气,让人听着胆战心惊。 刘东心头一紧,心奋劲儿总算降下来了。 他怯弱的叫道:“亲家大伯,我” 张家元耷拉着着眼皮故意没搭理他。 刘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脑门上都出汗了。 张家元余光看着他这幅样儿,心软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虽开口了但话不好听:“我跟你个傻小子、愣头青计较干嘛?” “是,是!” 刘东连忙应和。 这会儿他理智被这么一惊一吓的也回来了。 终于转回眼前的大事上。 过继不管在那儿都是大事,哪能草率决定? 毕竟就他听到的看到的经过的,虽好处多多,但坏处也不少。 人想过得安稳,当然不能只想好事不想坏事。 他绞尽脑汁,认真比较一番,其他都还只是小事,只一处却得问明白。 “亲家大伯能看的起妹夫一家让他们过继给亲家三伯,说实话我心里再没有不愿的,我保证二妹他们母子也愿意。这是别人想都不用想的好事。我心里感激不尽。” 他先恭维张家元一番,接着语气变了,认认真真的道: “只是这到底是关系到我亲妹子、亲外甥一生的大事,我不得不考虑的多点,不能净想好事。 我这却有一处不明白的想问亲家大伯。” 他躬身行礼:“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张家元摸摸胡子:“说!” 刘东深吸一口气,窥视着张家元: “若万一,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亲家三伯回来了呢? 只他老人家一个,我的妹子外甥我知道,没有不孝敬的。 但他老人家若是带着妻儿回来了呢?” 张家元脸显向往之色,自言呢喃:“会有那么一天吗?” 转眼间,他已换了脸色。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点头笑了:“不错!不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能想到这点很好!” 他郑重其事的开口:“过继就是过继,没有朝愿夕改的道理。 时移世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如今我不能给你夸下海口。所以你得想清楚,省的将来后悔。” 刘东不满意,但世事就是这么无奈。张家元没说假话骗人已经很好了。 两人商量已定,分头散了。 因明天张家元夫妇都有事,交代了几句便回城了。 张知孝本来应该一块儿回去的,但张家元已跟周良国商量好了,将温保柱偷偷拘在他家几天,以后有用。 而周良国想送表妹回去。 张家元四处一扫,病残妇幼,点头同意了。等周良国回来,再换了张知孝便是了。 周良国欢快的备车,温保柱赶得驴车又被强用了。 刘二女母子、高氏坐到车里,周良国与刘东分坐车前。 都不是外人。 路上刘东将过继的事说了,也讲了好坏。 刘二女既高兴又担忧。 不用说她也是愿意的。 这事明摆着好处不少。 不过就向刘东担心的一样,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但她转念一想,其实也没啥可担心的。 毕竟再怎样担心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他们也没长着前后眼,能上看五百年下看五百年。 这天下有多少人不是黑着过日子的? 反之它却可以解决现在的麻烦。 张杨氏这一次一多半还会逃过。 可她不会感激的。按她的性子反而会变本加厉—— 今天她敢联合张大英偷张伯书,明天她就敢把人卖给人牙子,都是一个家住的,这种事真是防不胜防。 所以过继势在必行,至少脱离了祖孙名义。 她将这番心思将给几人,刘东一听觉得有理,稍稍放心一点。 这次的事是他去谈的去答应的,他真怕将来有个好歹害了妹妹母子,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高氏一听只知道高兴,张伯书只要跟着娘就好。 周良国到底是男人洒脱,笑着大声道: “就该如此,眼下能过就行了,以后的事谁知道?你们就是想的太多。” 申氏初一行人到五姓村了。 谁都知道高氏的婆婆也是个不好相遇的。 高氏失踪了一天,樊氏还不得气死?再加上陈氏挑拨,迎接高氏的可想而知。 刘东心思多便没在半路下车,他带着周良国、妹妹母子把高氏亲自送回家,果然看见樊氏阴着一张脸做门口等着。 不过她又要点脸,没当场发作。 刘东趁机赶紧向六老太爷交代了一番。希望一会儿他们走了后六老太爷能镇着点。 周良国冲他感激的笑笑。 几人这才告辞。 刘东还要送刘二女母子,被刘二女推辞了。 刘东虽放心不下妹妹,但一来再等会儿周良国回城天就不早了了,二来他也担心在家的老母和媳妇儿。 只能与周良国依依不舍的坐驴车又回还了。 刘二女送走了两人,拉着张伯书慢悠悠的回家了。 一进门迎面装上要出门去茅房的张杨氏。 “啊!” 张杨氏失声尖叫。 她吓了一大跳,忍不住眨眨双眼,使劲用力去看,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两人还在那儿。 她不由得张口结舌:“这,这,这?” 五房的其他人闻声不对不约而同的跑了出来。 刘二女嘲讽一笑,叫了声:“娘!你怎么了,像是见鬼一样。” 可不是嘛?其他人认同。 张老五气喘吁吁的喝问:“老婆子,你怎么回事?老二媳妇和伯书回来你叫啥叫?弄得我还以为老二回来了呢。” “是啊,娘!”张知少不满的接话:“你不是去茅房了吗?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去了呢。吓的我赶紧跑出来准备救你。 幸好,幸好!要不然还得浪费一根绳呢。” “噗呲!” 刘二女母子、宋氏、张贵英偷偷笑了。 “哈哈!” 张知壮干脆大笑。 “闭嘴!” 张杨氏恼羞成怒,倒把刘二女母子回来的惊吓忘了。 张老五也怒吼:“有没有规矩?怎么跟你娘说话的?就你知道的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都散了吧!聚这儿挡风呢?” 几人便要各回各屋一哄而散。 “慢着!” 张知少不高兴便想挑事:“爹,你们忘了二嫂和娘在山上的赌约了?” 张杨氏快恨死这个爱子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笨呢?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两个祸害平安无事回来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事情失败了。 他还问?就怕人不记得这败事。 这不是抢着挨巴掌吗? 是啊!众人想起来了。 他们下山回家见刘二女母子没在家,也没稀奇。 这是家里又不是监牢,刘二女又是个勤快的,出门很正常。 再说她们母子无事时就躲在自己屋里,尽量少出现在人前。 他们躲在屋里也可能。 后来发现不对劲,张杨氏那时还不知道事情失败,便拦着众人,说刘二女可能是害怕赌约跑回娘家了,事不关己他们也信了。 如今这是回来了? 他们想起在山上时刘二女的着急举动,不由得好奇张伯书到底出没出事。 若出事,怎么回事。 没出事,她又怎么应付那个赌约? 刘二女探究的看着众人,冷笑着传达了张家元的口令:看好张杨氏,他两三日便回来。有啥不明白的到时再说,他不希望在这几天里有啥差池。 然后母子俩越过他们回去了。 留下五房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张杨氏。 张杨氏脸色微微变了变,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这个时候不能慌。她心里不住的告诫自己。 她挺了挺腰,反而大声怒吼: “看啥看?看我干啥?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无缘无故的我也没干啥呀? 老娘真是倒了大霉了!这还让人安生的过日子吗?” 可惜没骗过几人,他们从她闪烁的双眼中看到了心虚。 张杨氏虽然打定主意不开口,但背不住他们人多力量大,还是闪闪烁烁的说了。 其他人震惊了!觉得匪夷所思。 还能这样? 那可是改姓改祖宗的大事啊! 他们不相信,一晚上没睡好。 次日,刘二女的几句话打破了其他人的妄想。 她笑着交代让张知壮兄弟不管谁去张大英家一趟,告诉她温保柱好着呢,让她不用担心。 张知壮兄弟去没去不知道,但刘二女冷眼旁观五房是彻底乱了。 又受启发想把他们母子赶出家门的,又来打听消息的,还有拼命想辙儿的…… 真是好一场热闹非常的大戏! 第四十五章 过继大作战 这场‘大戏’持续了十多天。 寒衣节前一天傍晚张家元夫妇带着孙子张金宝、女儿张知慧才姗姗来迟。 面对窑洞内连坐都顾不上,忙忙碌碌的收拾着的大房几个人和又送饭又送菜的刘二女,心急火燎赶过来找大哥,抱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目的张老五羞愧难当的退了。 “你怎么回事?你还想不想当家?大哥他们这次回来的这么急一看就是还没吃饭的,你就不知道送点吃食去?现成的人情你都不会做,要你何用?” 张老五指责完张杨氏,又将唾沫星子对准儿女儿媳妇:“还有你们,连个伯书都不如。他那么小都知道去找金宝玩儿。” 张知少不满的的嘀咕:“马屁精!人小鬼大,看我一会儿不打死他!” “你们这些白眼狼,养你们有何用?现在啥光景没看出来啊?一个个就只知道吃。 你们咋不知道忘了吃呢?” 他骂的怒其不争,可惜被骂的人都一股子气,觉得很冤。 张老五还没老眼昏花看不见,他捂着心口直感到心痛无奈。 次日,寒衣节祭祖。 五姓村说是有宗族,但也就是一个姓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比邻而居相扶相持。但整个村子百十户十来个姓就没有一个有宗祠的。 毕竟这年月有好多人家穷的自家住的屋子都摇摇欲坠,哪有钱去盖祠堂? 再说也不符合世情 ——又不是当官做宰的,不能回乡祭祖,建个宗祠也是应有之义。 他们就是一群地里刨食的平头百姓,各家的坟头就散落在村里田地间。亲自上坟祭祖不比啥强? ………… 张家大房宽敞的大窑洞内,大房五房的人又一次聚在一起。 一群人都明白为什么事而来,难免心思各异。面上却都鸦雀无声,衬托着窑洞内的气氛越发的压抑了。 张家元夫妇坐在主位上。 张家元看着这一群或坐或站的家人后辈,心里很是无奈、沮丧、愤怒。 他为自己感到不值。 他这辈子先为一大家子活着而活,后为张家的未来而奋斗。 ‘士农工商’,自出了三弟张家善这个读书苗子后,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带着全族脱离农门迈入‘士’级。 为此他不知吃了多少苦低了多少次头,只是天不遂人愿。 先是张家善出逃,自家兄弟子侄又不成器: 五弟烂泥扶不上墙;二弟父子俩、他两儿子有心无力;四弟离得远够不着。 唯有小时候还看着有些聪明又健康的张知壮三兄弟还是个希望。 他承认他做了假账,他接济五房没有众人传的五六百之多。 毕竟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如今的地位的。那时候一年挣得银子光支撑着全家吃饭就不错了。 就是剩点,人情往来不用钱? 他祖祖辈辈就是个农户,不凭着他大方会做人,谁愿意搭理他提携他? 但二三十年积累下来至少也有三百两银子吧? 这在穷的叮当响的农家是想都不用想的。 结果银子没了——还不如打水漂呢,起码能听个响儿。 还多了三个废物,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大只会看些歪书,老二折腾的命都没了,老三还不如伯书一个小儿识字多。 要是他一直是个典史也就罢了,他情愿一年贴几两银子给五房,也算成全了兄弟情义,等他去了后,管五房去死。 可谁让他如今眼看希望要达成呢? 走一步看三步,他的愿望自然而然也高了。 比起一代为官子孙没落,他自然希望家族能代代富贵。 如此当然得代代都有才人出。 张伯书和张家次家的独孙张学书就是他看上的要好好教导的才人。 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他们和金宝年纪差不多,又是极亲的堂兄弟,岂不是好帮手? 那知有人偏偏就是不好好窝着,非得站出来挑事。 想到此,张家元一肚子的火。 他眼冒寒光利剑,直射向罪魁祸首。 张杨氏害怕的向张老五身后躲了躲。 聪明点的人如她一样犯了错的,可能会乖巧的站着,然后抢先认了错服个软。 可她不?她进来后随着张老五一屁股坐在椅上。 她渐渐的觉得浑身发冷,满身僵硬躲都躲不动分毫了。 “噗通”一声,随着时间遗失她再也坐不住,掉下椅子来。 “老五!”张家元收回视线,看向张老五,既想交代也是命令:“杨氏又做了啥我不想多说。你自己有嘴有脑子。” 可我想听你说。 张老五愁眉苦脸的,死婆娘这回嘴太严了,虽是漏了一点口风,但来龙去脉一点没说。 “伯书如今是你的独孙,可我看你也没当回事儿。这也好,既然你不愿要他,我给他安排个好去处。 三弟离家也三十年了,你知道我一直记挂着他。我今天就做一回主:我决定将知青一家过继到他名下。” “不行!”张杨氏一马当先跳出来反对。 “是啊,是啊!” 张知壮兄弟只觉得不对,也用力点头。 宋氏又想反对,又想赞同。 张贵英倒想过继过去,那样她就成秀才女儿了,奈何她是女儿身。 张老五怔愣失神,纠结无比:“大哥?” 张家元认真的补充:“你知道我一直想从你房里过继一个给老三。” “那也不能是那一窝祸头子,老大老三谁不比他们好?” 张杨氏气急败坏扯着嗓子使劲闹腾,又转向张老五就地撒泼: “老头子你可不能答应,你要是同意了,我就上衙门告状去,我告老二他们一家忤逆不孝,我要让他们吃牢饭,我看你们咋过继。” “啪叽”一声,张家元将一旁茶几上的粗瓷花瓶摔了。 他站起来冷笑道:“好啊,你去告,你现在就去!” 张杨氏打了个冷颤住了嘴。 她怎么忘了,县衙就是他的第二个家,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呢。她去告状岂不是羊入虎口? “老头子啊!大壮和少儿也是你的儿子啊,你可不能偏心啊。” 张杨氏脸色一变,换张苦脸扒着张老五的腿用力嚎叫。“大壮,少儿你们傻了?还不跪下求你爹你伯可怜可怜你们?” 她打定注意将四邻召开,让人看看她是怎么被人欺负的,便索性哭天喊地的闹起来: “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你看看我这老婆子过得啥日子啊,我吃苦受累的没人心疼。 搅家不嫌祸害人的反而成人物了,这是踩着我们一家往上爬啊,这样的人你老人家怎么不收了她? 这年头怎么了?婆婆低着头,媳妇们反倒高高在上了,这世间可还有王法规矩?” 张知壮兄弟也用力吆喝着哭,一时间哭声震天。 张杨氏更得劲了: “好人没好报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算了。” 她说着便要往墙上撞。 “娘啊!” “不要!” “老婆子!” 张知壮兄弟,宋氏,张老五同时惊呼。 刘二女,张申氏母女也吓了一跳。 只是接下来的事让人哭笑不得。 原来张杨氏并不是真撞,自然马上被两个儿子拦了,可她并没罢休。 与两个儿子又哭又闹的上演了一副你拉我还要接着撞的闹剧。 他们不觉得,旁观的人都为他尴尬难堪。 张老五实在受不了旁人尤其大哥小巧鄙弃的目光,气的脸红脖子粗,胡子都飞起来了,忍不住喝道:“别拦着,让她撞!死了到省心了。” 说完,一屁股坐下,对着门低着头默默无言。 “嗯?”张知壮兄弟演不下去了,紧紧的抓着老娘的胳膊低下头。 “住手!”张杨氏用力的挣开胳膊,怒视着张家元。 “不服气?憋着!”张家元不想和风细雨的说话了,他觉得他就是平常太好说话了,才让五房的人没把他当回事。 他指着张知壮兄弟出口成刀:“你想抬举他们?可你看看你吧他们教成啥了?老大至今连个后都没有。老三就是个嘴把式。 我还告诉你们我就看上伯书了。” 他警告张杨氏:“你要不愿意,咱们把你做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说到族里去。你不是要去衙门?好啊,咱们公了也行。 你那好女婿温保柱还在我手里呢。” 张杨氏那股不服气戛然而止。 张家元冷笑一声,冷言冷语:“也不过如此!” 张杨氏被刺激的差点疯了,用力咬着牙决定回房就扎小人。 “还有你。” 张家元不屑的指着张老五的鼻子吩咐: “你听好了,张杨氏犯了错,屡教不改。我也不要你休她,也不想听你那堆不得已,把西屋收拾一间出来,把她关起来。 这也是给你的面子,你要不愿意趁早说。” 张老五觉得脸面挂不住,但到底还有一丝理智,更害怕失去这位有本事的大哥。 他忙摇摇头,狗腿子巴结:“愿意,愿意,我听大哥的。” 张杨氏不愿意,还不等她有动作,两个儿子已配合默契的拖着她出去了。 他们真吓坏了。 从小到大还没见这位伯父发过几回火。 上一回打他们舅家那会,是吓到他们了,但没挨到自己身上不疼。 张家元更闹心了。 早知道是这幅德行,他干嘛对他们客气? 又冷冷的下第二道命令:“ 过冬了也没啥事,知少和贵英的婚事赶紧准备起来,过完年出了孝就趁空成亲。” 第四十六章 张知少相亲 与以往相比,也许是因为张家元说了刻薄话;或者是张老五也正想办两个儿女的婚事,又怕张杨氏捣蛋;这次张家元的命令五房的人再不敢阳奉阴违。 张杨氏好说,简单收拾一下,当天就被迫搬到西屋去了。 但张知少兄妹俩的婚事却不好干净利落大刀破斧的定下。 毕竟这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草率。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个好媳妇,影响三代人’这都不是白说的。 这时,虽然有休妻也有再嫁,但若不是真无路可走真没几个那样做的。 再说还有想挑一挑的心事,谁都不想把自己孩子看低了。也许还有更好的呢?定的早了,再有好的不就可惜了吗? 对张老五这样一辈子就挣扎在土地上的农人来说,除了生死。 他一辈子差不多再为两件事而拼博: 一是盖一座好房子。 自古以来,朝代起起落落,这片大好河山上的百姓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对土地和房子的执着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村里有一座房子那是十分体面的事。娶媳妇那是十分能加大分的。 二是娶媳妇。 传宗接代不管那个朝代都是大事。 从‘忠’来说,添丁加税这是为国敬忠。从‘孝’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大孝。 而从私心小义来说,好处更多了。 人多力量大。 在乡下,人丁兴旺在不禁是对外人的一种震慑。 也是为了活下去。毕竟这时多是个靠人力吃饭的,有很多重活女人是做不了的。 所以,可见娶媳妇多么重要。 言归正传。 张知少兄妹是张老五最小的子女,也是唯二的没成家的子女。安排了他们后,他们夫妻俩接下来的日子就剩下含饴弄孙了。 张知少是小儿子,他们夫妻都偏疼。 张贵英又是个不寻常的。 别看平常只听张杨氏喊的高,其实张老五对女儿的‘贵’命也深信不疑。毕竟这是个名正言顺信天信地信鬼神的年代。 如此张老五那得不慎重? 他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做这两件大事。 因为张杨氏已被惩罚了,这两桩婚事的前后她是不能亲自过问了。 其他能出面的张申氏妯娌又在县城,两人家里都是一摊事离不了家,张老五只能自己来。 他不能亲自去相看,也不知道那家有合适的,但这不是有媒婆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时媒婆可是正正经经的行当。 五姓村就有一位出名的媒婆——高媒婆 她不禁在村里,在县里也是小有名气。 高媒婆高媒婆,从她的姓就看出来她娘家在村中高家峪。 至于现在她儿女都大了还叫高媒婆,一是因为叫惯了,二是她是村里少有的招赘女儿。 她娘家三四代都是做媒的,在这个不能随便出外做工挣钱的朝代,媒婆也是个好活计。 从张家到高媒婆家走路过去也得老大一会儿。 张老五不想费劲,干脆让人捎话儿。 这是村里一种传信的方式。 这也是两家离得远。要不然面对面住的,哪怕中间隔着两里地,喊一嗓子就行了。 至于捎话的人会不会传出去?张老五巴不得呢。他这是喜事,恨不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呢,那会怕? 高媒婆来的很快。 头一天傍晚回家,媳妇把事告诉她。只隔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上门了。 她常在外面跑,别的不敢说,县里各村各家有多少没娶媳妇没嫁人,都是什么品行,大概有啥家底,有个什么要求,她几乎门儿清。 所以根本不用耽误多少时间。一晚上足够她琢磨出匹配的人家了。 到张家后对是张老五主导的此事,她没觉得奇怪。 张家五房的事在附近村子都传遍了,她这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比旁人知道的只有更多。 要她说张杨氏那样吃里扒外的女人也就是遇到张家这种厚道人家,换个刻薄点的试试? 当然,她也是女人,她也理解女人的心思。甚至她也见过知道不少私下补贴娘家的,但也没向张杨氏那样过分啊。 那已经不是补贴,那是把张家的东西都搬杨家了。 张家碰上张杨氏这种媳妇也是倒了血霉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怨不着别人,谁让张老五好色呢? 当年张老五夫妻的煤就是她娘做的。 她娘做了一辈子的煤,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当时就不看好这对儿。也是可怜张老五他娘还好心相劝来着,那知张老五铁了心的闹腾。 唉!张老五若老老实实听母兄的话,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光景。 看来老祖宗留下来的那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话是对的。 就是不知道张老五记住教训没? 高媒婆一边想着,一边不经思索将能结亲的人选都详细的说了。 都是能门当户对的女孩儿。 至于张贵英? 一是张知少为长安规矩得先办他的事。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时没有合适的。 她想挑个好的,殊不知别人也是如此想的。那些她能看上的人家,只会往上看往好的挑,真没几个低头看她的。 那就先办老三的。 张老五一锤定音。 他这回记住教训了,相儿媳妇时知道看重人品了。家里有一个蠢媳妇儿就够了,再多真是没法过了。 可惜他挑好的人张知少不满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张知少这种小伙儿,只恨不得日后的媳妇是个绝世大美女才好。 当然家世再好点那就更好了。 但是那只是美好的想法,至少他相看的几个女子最多只是清秀。 他嫌人家长得不美,不愿意就算了还对人挑三拣四的。 太难伺候了,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自己是个香馍馍呢? 还非美女不娶? 自古民间出美女这句话不错,要不然前朝怎么有好几次在平民百姓间选美进宫? 但你也得看看自己,就是有美女能轮得到你捡?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高媒婆都想摞担子不干了。 更糟心的事在后头:“你说啥?” 高媒婆难得失态大叫。 知道张老五父子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这可是你张老五也不耐烦,在各人选中挑一个最好的硬想做一回主的。我都跟人家里说好了,你现在告诉我算了? 当人家算啥?由得你耍着玩?当我高媒婆算啥?我的脸面就那么不值钱?” “哎呀呀!”张老五拍着大腿不住叹息:“我哪能做这种事呢,我这是没办法了!” 张老五明白,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把事都跟高媒婆说清楚。不然得罪她事小,张知少的事走漏风声事大。 于是不敢隐瞒赶紧将一切都说了。 ‘千里姻缘一线牵’,张知少的姻缘就是从驴身上牵来的。 这事得从头说起: 原来当时张申氏领着孙子金宝回老家来住,将驴车带回来了。张知少为了显摆,便死皮赖脸的求了张申氏要为她放驴。 那时张金宝还没受伤,两家还没明着起矛盾,张申氏只能不情愿的答应了。 结果这驴果然没有白放。 他骑着驴来回在街上显摆时就被有心人看上了。 这位有心人姓孙,小字月月,今年十六岁。 家里有田有房,父兄又有一门泥瓦匠的手艺,所以在孙家店也是数的着的人家。 而她呢?因她家就她一个女儿,又长的粉雕玉琢的,在家里很得宠。 孙月月算是她村的另类。 一是她是十指一点没沾阳春水养大的。 而是她家人长得都丑,就她长得漂亮。 为这,那起子长舌妇没少嘀咕她的身世有问题。但天地良心,村里接生了一辈子的老稳婆可以用性命担保,孙月月的确是孙家的亲闺女。 可能是人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长大后孙月月就想找一个好看的女婿。可惜孙家更看重家世人品。 所以相了几回亲都因为两方的阻扰没成。 直到孙月月遇到张知少。 大家都知道杨家出美女,张杨氏的美丽虽然在杨家不是数一数二的,但也超出其他人老大一截了。 张老五也不丑,年轻时也是一枚英俊少年。 张知少又尽挑两人的优点长,可不是也是入了孙月月的眼了? 更好的是他那时骑的驴。 驴骡牛在乡下可是大家伙儿,是一家的体面。 因为不是人人都养的起的,所以能养得起的人家里都不一般。 孙月月是养的娇,但她不傻相反还有些伶俐,她眼珠子一转就看明白了。 听周围的人议论后,她心中有数了。 正好那时她是来到五姓村走亲戚的,便拐弯抹角的又在亲戚家打听了一番。 驴不是张知少家的有点失望,但不是有个好大伯嘛?一个好大伯顶多少驴? 她更满意了。 回家一说孙家也愿意。 张家啊?跟真正的大户人家比是不算什么,但在乡下也是好人家了。 一家人想法难得达成一致。 不过这世道没有女家主动的,男方又要守孝,所以等着呗。 那知千等万等竟等到张知少要相亲的消息。 孙月月立马急了,在孙家人的帮助下与张知少来了个不期而遇一见钟情。 如今已然是分不开两人了。 且张杨氏知道了也火上浇油,闹腾着要上吊。 明知张杨氏上吊可能是假的,可张老五真不敢赌,只能叹息一声答应了 第四十七章 孙家来相家 高媒婆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 孙月月她知道,但真没把这两家扯一块的意思。 一是孙月月长得漂亮,又拒了好几次不错的亲事,给她牵线的媒婆说她想往上嫁。所以她当然不想去碰一鼻子灰。 二是孙家人不太平。是那种面憨心孬的人家。孙月月能歹竹出好笋? 她做媒要的就是口碑,真不敢去赌。 同样她做媒也讲就个两情相愿。 既然人家两家有意,张老五又跟她老老实实不隐瞒的说了,已给足她面子了,她当然不能顶着来。 毕竟她以后还要做媒呢,何必硬计较那么多呢? 不过常言道‘媳妇娶进门媒人扔上墙’,在她看那孙月月以后有的闹腾呢。 为了以防以后的纷争再挑事,她的丑话也得说在前头:“这可是你们两家自己愿意的,以后出了啥事可别往我身上推,那样我可不依。” 张老五只愿打发了高媒婆闻言连连点头:“不怨,不怨!还有一件事:一事不烦二主,这媒还要劳烦高妹子辛苦。” 高媒婆张口结舌的打量了张老五一圈,这是个人物啊! 只是不管心里怎么感慨,这媒却没必要往外推。 一来有钱不赚是傻子。 二来孙月月可是难倒了不少的同行,现成的便宜又能显摆她为何不接下? ………… 冬月初八。 对村里其他人来说只是窝在家里不出门如往常一样过冬的一天,但对张家来说这一天确注定是不清闲的。 因为今天是孙家来相家的日子。 果然让高媒婆料中了。 两家没定好前,孙家就是应声虫,张家说什么答应什么。 可定亲后,脸色就变了。 一点小事都要挑半天茬儿不说,如今竟然要相家。 九曲县自古就有相家的规矩,孙家面上让人也不说不出啥来。 可私底下呢? 张知少为兄弟守孝一年可还没到呢。 是,如今乱世刚过,大良朝刚建这些规矩守得并不严。 可你不能把大家当傻子啊? 私底下偷偷定亲也就算了,竟还明目张胆的相家。 就是现在朝廷为了增加人口鼓励寡妇再嫁,都没这么这么张扬。 可张老五没办法,儿大不由爹了。 寅时末,天还黑的很,北风呼呼的干吹着,人站在院里生冷生冷的,可张知少难得不顾严寒竟利索的起床了。 刘二女早醒了。 她倒不是睡不着。 张知少刚死时,她是睡不着觉来着。 可离丈夫去世已快过一年了,再多的伤心也架不住夫妻情分不深、时光流逝。 何况,她如今过得挺好的。 也不是被吵醒的。 虽然张知少那么早便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实在是扰人。 她是纯粹睡够了。 ‘日出而出日落而归’这是村里人的真实写照。尤其冬天,没啥活儿的人们歇的更早起的更晚了。 一个人直挺挺的光睡觉能睡多久。 听着院内五房其他的人都起来了,她也赶紧起来。 她今天也有事儿——去迎孙家女眷。 本来以她如今寡妇的身份,是不能参加这种喜庆点的事的,但张老五亲自发话了,也说孙家人不忌讳,那她自然不会推脱。 毕竟以后要一个院子住着,她也想提前看一看这位未来的三妯娌呢。 孙家来的不晚不晚,巳时(九点半多快十点)坐着驴车到了村五道庙口。 张知少早等着了。 刘二女、宋氏等在大门外路口,见张知少步行着引着孙家人坐的驴车过来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迎上去。 谱儿摆的挺大的呀?! 刘二女,宋氏看着车都停了好大一会儿才下来的孙家女眷不约而同的想着。 不过想想也是,若他们是平和的人也不会有相家这回事了。 孙家共来了四男八女十二个人,分坐了两辆驴车。 其中男的是一位舅爷、一位伯父,还有孙父和孙月月大哥。 而八个女的:三个年老的是舅妈和伯娘,王姨妈,三个年长的是姑妈、孙母和孙家大堂嫂。 最后两个一看就是未嫁的姑娘不用说就是正主孙月月和堂侄女孙青青了。 刘二女细看了几眼,肤白貌美,孙月月果然不愧是个美人。她旁边的孙青青与她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怪不得张知少像变了个人似的。 孙月月也打量着以后的两个妯娌:宋氏看着温柔可亲、楚楚动人。而刘二女呢,只看面相却是个老实敦厚的。 这也真有意思呢。 双方客套了几句,谦让着往里走。 张家前面没有人家,故而孙家远远的便看见一座白墙青瓦的四合院子。 孙家是泥瓦匠,建过看过不少房子。与那些雕梁画栋的富贵之家比起来张家的平房就不够看了,但在乡下一堆茅草房中这确是极气派的。 孙家人边看边走,路过茅房旁的那两个大大的柴火垛,心里颇为满意。看来张家人不懒! 再走几步就是大门了。 这院子的大门确是开在西面。 这倒是少有,孙家人疑惑了。就像路两边的人家会把门对着路开一样,五姓村的人家也该坐山面向干河沟开门,也就是开东南门或北门。 张知少有眼色的卖弄:“咱们张氏家族各家各户都是开西门。” 他指指对面:“看见那座山没有?先生看了,有它压着,咱们若开东南门能得大财但伤人丁。 而西门反倒能旺丁进人口。” 孙父他们点点头没吭声。 张知少笑容一滞。 他沮丧的一回头,只见孙月月笑嘻嘻的正看着他。他只觉得打了鸡血一般立马精神了。 相家相家,即是相家,孙家人自是不放过一丝一毫。 从大门进去,穿过门洞子,便进了院子了。 举目望去只见这四合院是窑洞加平房结构: 大门正对着的东面三间瓦房;南面五间五房加一大一小两个耳房;北面是窑洞,两大一小;而西面就是大门加两旁各一间瓦房了。 粗粗看一二十间屋不少了,但是: “听说这院子是你们老五房平分?” 孙家舅舅先发难了,他就是来挑刺的,要不然当他外甥女好娶? “是!” 张知少恨不得表现一番呢,快言快语的说了: “东面是分给我们五房的。 南面那连着三间是给三伯的。 剩下的两间加最里面的大窑洞是四伯家的。 中间那个大窑洞加边上这两个小窑洞是大伯家的。 而大门旁西面这两间加挨着西面这件大耳房是二伯的。 嘿嘿!二伯最是知礼谦让的,所以稍稍吃了点亏。” “那就是说你们家就这三间房了?”孙大伯一语中的。 张知少语塞。 这?他以前还真没想过,如今一看可不是? “哎呀!亲家来了?” 关键时刻张老五救场来了。 孙月月、张知少已定亲,按这时的风俗来说,叫亲家没错。 “亲家公!亲家母!” 孙家人先放过张知少客气的打招呼。 两家人相让着进屋。 刘二女看没她啥事了,径直回窑洞里去了。 “娘,我把饭热了。” 张伯书丢下烧火棍,凑上来邀功。 冬天没啥事,刘二女又是苦惯的,所以现在他们吃两顿。 “好!都喝。” 刘二女心里受用。 有个懂事的儿子,他们又是过继出去的,现在的生活真是没啥可遗憾的了。 母子俩欢快的吃完了早饭。 就见高氏躲躲闪闪的来了。 刘二女一看她那样便知道她又来说八卦来了。 而最近村里什么事最热闹? 就是张孙两家的亲事啊! 果然高氏一开口便说的孙氏的私话。 这可真是隔着一堵墙说人坏话呢。到底孙家还在呢。 刘二女忙打发张伯书去屋门口看着。 “……你不知道,那孙月月真不要脸,竟敢使美人计……张知少那狗娘养的,果然中计了……” 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孙月月的事被人传出来了。 “真的?”刘二女吃了一惊。 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孙家人真看不出来啊! “真的不能真了。高媒婆可是我族姑。听说她知道那件事后回家去发了老大一震火呢。” 刘二女心里感动。 高氏真是个一根筋的人,自认定她是个好人后,什么事都给她说,也不怕她说出去。 虽然讲人是非没规矩,但村里人就是靠着这些家长里短过日子的,只要不去四处宣扬就是好人了。 再说投桃报李她也不能光听不说啊。一个人自言自语有啥意思?没看高氏以前说完闲话自己不回应她都有些蔫了? “那可真是……你不知道知少现在变了个人似的,可勤快了!” 刘二女决定投身到八卦大军里。 高氏立马精神了。 这可是刘二女第一次配合她,忙捧场追问。 两个人越说越投机,只说了大半天。 “娘,伯娘、姑姑、美人婶婶来了!” 忽然张伯书朝着里面大叫打掩护。 刘二女两人忙住嘴,手拉手的迎出来。 孙月月俏皮的先开口: “没啥事?就是看看!嫂子不会不喜欢吧?这是?” 她看着高氏好奇的问。 “啊。这是四丫,是我们大三房六老太爷那一支的长孙媳,娘家姓高。” 刘二女拉着高氏的手介绍了一番,又引着几个人进屋去。 她心里直觉不信孙月月只是随便看看,但事实就是孙月月真的只是看了看什么也没做,把刘二女弄得一头雾水云里雾里的。 第四十八章 房子的难题 这情况直到傍晚,一个消息把刘二女砸醒了。 当时刘二女正做着饭呢,宋氏端着一碗肉菜过来了。 说是张老五让送过来的待亲的剩菜。 这可是好东西! 刘二女受宠若惊。 以前这样的好事可轮不到他们母—— 别看这是人吃剩下的。 如今有多少人家一年都吃不上一片肉呢。 不信你去看看但凡有个啥红白喜事,拿着盆装剩菜为此抢起来的哪一回都少不了。 刘二女感激不尽。又说要让张伯书去谢他爷。 宋氏笑眯眯的拦了:“别去。” 刘二女正要坚持,宋氏小声的跟她耳语: “要去也得明儿。现在老爷子气着呢。孙家人一走就躺在炕上了,吸了十来袋烟了。” 除了那次刘二女娘家来家争吵了一回,宋氏和刘二女面上都和气气的。 “啊?就没人拦一下?还有老爷子是怎么气着了?” 刘二女关心的问。 她对张老五的映像还行。 再怎么说他也没对他们母子骂过一句打过一下。 其他的毛病,谁又是十全十美的?一大家子过日子有个小不和不是很正常的吗? 其实好好想想,就是一家子骨肉还因为男女之别父母看重的不一样呢。如此你哪能要求婆家把你看的比他们亲生的重? 所以吃点小亏没啥,只要大面上不亏就行了。 宋氏一噎,还真没人拦 ——张知少因为事关系着他,说去送孙家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张知壮呢,他怕被‘拖下水’也躲着呢。 他躲了没啥,当时宋氏还觉得他聪明。 但现在跟被刘二女一问,夫妻一体同羞共辱。她直觉得面上无光,有些恼羞成怒。 幸好她还记得自己目的,忙趁机说出来:“还不是孙家。也不知哪来的脸,明火执仗的要房子呢。” “真的?” 刘二女有些不相信。 别人可能还发愁婚房的事,但张知少是谁?那可是公婆的小儿子,少了谁也少不了他呀。 再说就算少了,跟孙家有啥关系?这事儿不管好懒可都是男方的事,哪有女方明面上多嘴的? 女方不满意最多说一句嫁妆多,婆家知礼的自然多准备屋子。 她不信孙家定亲前没打听张家的情况,也不相信孙家人不知道这一套规矩。。 “我还能骗你不成?” 宋氏的声音到什么时候都是温温柔柔的。 “进屋还没说三句话呢,孙家大伯开口就是至少八十两聘银,其他的那些金银首饰、布匹衣料、酒肉米面另算。 还不等爹娘答应呢,又问婚房在那儿,说是你大哥和我住着三间瓦房,贵英也住着两间,他们家姑娘成亲时也不能少于三间吧?” 刘二女心里诧异,整个人显得目瞪口呆。 聘银一开口就是八十两,这可真是五姓村立村以来都没有的高价了。 传出去不管外人怎么看,只家里她感觉就过不去—— 自张杨氏‘偷’钱的事爆发后,谁不知道家里只剩下一百多两银子? 整个聘礼、酒席啥都算上,家里但是能拿的出那么多钱,可以后呢?家里不过日子了?还有贵英可还没出嫁呢。 再说凭什么? 她当年只有五两聘礼,其他酒肉衣料等还都算在里面。而宋氏比她多一倍也不过十两,可那也是因为张知壮是长子。 天下人看中嫡长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是她孙氏有什么? 就因为她金贵? 她不知道孙家哪来的底气说出这些话,在她看来这不是做白日梦吗? 还有房子一开口就是三间,这院中就那么几间房: 张老五夫妻带着张知少住在东面三间;张知壮夫妇住了南面三间瓦房; 张贵英住了南面剩下的两间;她住了最里面的大窑洞; 西面两间一间是粮仓一间腾出来关押张杨氏,剩下的大小三间窑洞又是大房的。 皆住的满满当当的那还能腾出来? 若说挤一挤,怎么挤? 若是一开始就像别的没房子的人家一样,几代人合住着三间茅草屋倒好了。 如今规矩已然立下,人家住的舒服着呢,再想改怎么可能? 而且手心手背都是肉,张知少是爱子不错,可张知壮、张贵英两兄妹吧也不是茅坑里捡的,没有为小儿子委屈两兄妹的。 若如此那真是长辈糊涂了,明摆着挑着儿女们争斗不和呢。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出来来了。 “金贵不金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老三可是为了美人连绝食都整出来了。” 所以你说凭什么?有一就有二,能逼着爹娘妥协第一回,第二回还远吗?他现在不姓张了,那是姓孙的手里的一把刀了。 宋氏冷冷一哼,心里暗暗补充。 “至于房子怎么没有了?不是还有公婆住的那三间东屋嘛?腾出来就是了。” 刘二女立刻脱口而出:“公婆愿意?他们住哪?” 她是真不明白。 这院中如今空着还没住人的地儿只有两间半了。 一间便是张杨氏暂时关着的西一屋,但不说西屋背阳阴冷不适合老人居住,只说那是属于二房的就不合适。 大房倒是空着一个窑洞,但最多只能救急,想住的长久那是做梦。 剩下半间那可是耳房,让家中老人住耳房?不怕唾沫星子淹死你? 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个也好为了儿女的名声也好,张老五夫妻都不该搬家呀。 或者现去外面盖房子? 可这都冬天了。 等春天开冻动工,就该成亲了,那赶得及? 宋氏直愣愣的盯着刘二女,反问:“你真以为孙月月没事干来你这屋闲逛串门啊?” 刘二女一愣。 忽然之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心中一动,忍不住欲言而又止。 她真不敢相信孙月月的确不怀好意。 这就像有两个人以前都不认识,突然间有人告诉其中一个人对方像弄死他一样,谁都会怀疑其中有诈。 但刘二女也没想着宋氏会骗她。 毕竟按宋氏的意思这些事是明目张胆的说的,想知道真假,一打听便知。宋氏没那么傻。 她不由得纠结万分。 其实刘二女这时是没有想到,想想张伯书出事那件事就知道宋氏没说慌。 她的感觉一向很准。 “就是你想的那样。你那窑洞可是个好地方啊!” 宋氏十分干脆的打破了她心里的纠结不信。 要说五房的人谁最好欺负? 绝对是刘二女母子排首位。 虽然他们是反抗过,但那是不得已,平时太老实了。 所以不欺负你欺负谁? 当然这是在刘二母子没过继以前,而现在?哈哈!宋氏都想唾她一脸唾沫。 “而且人家算的精着呢,这就为以后分家着想了。 你想想他们这时占了,以后分家是不是就有了由头,借故都要了去?毕竟这是成亲时分给他们的。 可谁不知道咱们五房说到底只有那三间东屋?若以后有个万一,那也有我们一份,他们也得让出来?” 怎么可能让出来?刘二女心想。 孙家就不像会把到嘴的肉吐出来的人家。 所以事情明摆着呢。 她们盯上那三间东屋了。因为只有那三间房是名正言顺的五房的房子。将来不管怎样都没人赶。 不像张知壮夫妻俩住的伯父家的房子,那就是个不安稳的。 想到此,刘二女又一次庆幸过继了,也十分感激张家元夫妇。 宋氏也想到了。 按说张知青一家过继到张家善名下后,刘二女母子应该搬到这院中分给张家善的那三间南房里。 但一则她们已住惯窑洞不想再折腾了。 二来当年张知壮成亲时因为没房,便趁着张家善没在家把他的房占了。后来张贵英还有张知青又占了张家嗣分的那三间房。 过继时张家元好意也是怕麻烦就把张家善张家嗣分的房换了一下。 也就是说张知壮住的那三间是张家嗣的了。 刘二女母子如今住的窑洞加张贵英住的两间南房是他们母子自己的。 这样以后收张贵英出嫁后的房子总比去要张知壮住的那三间房好。 但不管怎么说,这六间房是别想动了。你就是欺负了刘二女母子也没用,张家元夫妇还在背后盯着呢。 可孙月月不知道啊。 当时过继改族谱时,张家元由于某些原因没让声张,而族里还存着妄想,最后导致本族里竟还有人不知道这事,更别说孙家了。 孙家那些痴心妄想是真惹着她宋真真了。 还没进门就这么挑三挑四的,家里都差点让他们孙家搬个精光。 进门了她这个长嫂还不得靠边站? 那怎么行? 谁有比谁差不成? 别忘了你孙家是个人物,我宋家也不差呀。 有句老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真论起来我宋家可是本村老户,孙家再厉害也不过外村的而已。 再说宠爱,谁不是宠着长大的?谁出嫁前洗过一次碗了?就你金贵了? 惯的你丫的臭毛病。 所以哪怕今天孙家算计房子算计聘礼的事没成,她也要说给刘二女听。 她就不相信刘二女心里能舒坦。 如此她的目的也得到了 ——她不痛快了有人陪着不痛快也挺好的。 再则给孙月月多拉两个仇敌也好。至不济能孤立孙月月也好。 刘二女的确不高兴。 任谁老实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都得不痛快。 连看着那碗膨香的肉都没劲了。 她草草吃过晚饭,只翻来覆去一夜,次日心情才好。 第四十九章 孙家的热闹 只是刘二女放下了,孙家人却没那么大心胸还是整出了事。 什么事?这的从头说起。 却说孙家那边相家前是满怀信心而来,那知到下午却失败而归。 自然人人都心里不痛快,就算张知少鞍前马后的把人家当祖宗伺候也没平息多少孙家人的怒火。 千辛万苦的把人送着到孙家后更是被对方直接被关在门外。 若换个稍稍血性的汉子,早翻脸了。 谁知他偏偏是个爱美人胜过一切的,不禁不羞怒还发狠打算在‘一根树上’吊死了。 他也算有点脑子的,出家门时早把私房钱揣上了。 要知道连刘二女当时那么受欺负的都还有几十个铜板的私房呢,更别说他这个五房最受宠爱的小儿子了。 把张杨氏私下给的钱大手大脚的花个差不多后,随随便便剩下那小部分这么十来年下来也有二三十两银子呢。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张知少一来害怕张老五找他谈话,甚至会逼他退亲,便想先下手为强不回去,让父母急一急,以便以后他们好妥协。 二来近水楼台先得月。 过了今晚孙家人的火小一些后,他明天再上门去伏低做小,他就不相信孙家人能硬气下去。 当下打定注意的他便在挨着孙家的地方找了户人家住下。 村里借宿是很正常的事。 像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啊,有远处的亲戚来一趟不容易,自家又住不了那么多人,怎么办? 当然是向本家四邻家四散分开住宿。 不过这都是不要钱的,靠的是邻里之间的情分,也是大家有来有往互相帮助的意思。 那像张知少啊,一上手就是钱。 那户人家也不是老实的,再说这年月大多数人家都很穷,自然巴不得呢。 这事对他们来说跟出门捡钱差不多,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自然奉力伺候巴结,张知少暗暗得意自不必多说。 跟他隔着几道墙的孙家,却在‘风雨交加’中。 堂屋里今天去相家的十二个人、没去的家里其他人都聚在一起,先怒骂了张家不知好歹、狗眼看人低之类的话半个多时辰。 接下来众人终于开始了商讨。 其实他们倒是还想接着骂,尤其孙母,骂她个三天三夜都不解恨。 可惜时间不赶趟,冬天的天黑的太早了。 虽然姑舅姨伯都是本村的,但黑灯瞎火的赶夜路回家真没必要。 “你们怎么看?” 孙大伯最年长,经的事多自然回神也快,便先开口问。 孙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道:“那还用说?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孙大伯没吭声,看向孙月月舅舅王群发。 还不待哥哥说话,孙母已抢先哭道: “我千宠万宠教养着长大的女儿啊! 我如花似玉心肝肉一样的女儿啊! 要不是为了得你的心意,就凭你这样的样貌,随便找个大户人家当奶奶夫人都轻而易举。 要不是舍不得,说不得还能进宫当娘娘。 可如今倒好,一个小小的张家,我孙家将爱女许嫁他们,不说感激不说,连区区八十两聘银都舍不得出。 什么东西?这是看不起谁? 娘真是瞎了眼了才给你找了户这样的婆家,我悔不当初啊!……” “行了!”王群发厉声打断她的哭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哭闹更解决不了事。” 孙母还想犟嘴,王群发已向孙父孙大伯建议:“如今摆在咱们面前就两条路,一是趁机退亲,二是推让一步,你们看那个好?” “那个都不好。” 孙母又迫不及待的开口。 其他人也不赞同。 虽然这几十年因为天灾人祸上面鼓励再嫁,但真正讲究的还是可从一而终。 这时定亲就等于成婚了,不管因为什么退亲了,女方都是最吃亏的,都是最被人说嘴的。 尤其孙月月是个大美人,那些嫉妒她的人看她找了一个平常的女婿已经闲话多多了,再退了亲她的名声绝对没了。 美人没了名声再找一门亲事能有多好? 至于推让一步? 八十两聘银在孙家看来已够少了。难道她们这样的女儿要跟那些普通农家女一样,五两十两的就打发了? 何况,此时退一步容易,那以后还退不退?他们若现在怂了,孙月月那还在张家立得起来? “那怎么办?” 王群发有些恼火。 要他说当时就不应该结这么一门亲事。 明明他外甥女是农家出来的金凤凰,本该飞往高门才是正事。偏偏一家子糊涂蛋自作聪明,看上了一副臭皮囊。 张知少是长得不错,可他除了这点还有啥?能吃还是能喝? 可惜他当时在外面做工,要不然绝对不会让他们定亲,弄得如今上下不得。 孙大伯看向孙父,他只是个大伯父,孙月月自有爹娘做主,还轮不到他强出头。 也省的有个好歹懒在他头上。 他可不像王群发,孙王氏还要娘家撑腰说对说错都没事。他们孙家都指着弟弟这个有本事的提携呢。 长兄为父,角落里孙大哥看父亲一时没发话便想上前开口,早被一直盯着他的媳妇儿偷偷拦了。 孙大嫂真是服了这个傻子了。 “就知道强出头,也不看看你是哪根葱那块儿蒜? 叫你一声大哥你就能着脚不着地了?” 孙大哥不服气,觉得媳妇儿说话难听: “那怎么着?那是我亲妹子。” 孙大嫂撇撇嘴,向一边翻了个白眼:“老二老三他们难道不是月月亲哥?你看人家动了没?就你个大傻子。” “我傻,我就傻了!就你精行了吧?” 孙大哥爆发了,他狠狠地嘀咕:“你还有没有良心?家里难道缺你吃缺你喝了?还是我娘我妹怎么你了,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 怎么没着我? 孙大嫂恨恨得想。 谁又是天生没有良心的? 她刚进孙家门时也曾掏心掏肺的对公婆孝敬,对弟妹关爱,有啥事都冲在前面。 结果呢?她又得了什么好? 还想要那么多聘礼? 你孙家娶媳妇时怎么没那么大方? 你孙家的媳妇谁独居三间青砖大瓦房的? 你要聘礼倒是痛快了,陪嫁呢? 难道也陪那么多才成? 孙大哥夫妻俩正小声交流暗暗较劲,孙父终于开口了:“让月月说吧,这是她一辈子的大事。她怎么说,我们怎么依她的。” 孙姑姑、王姨妈对视一眼,两人先后站起来: “那行,让月月好好想想,这事急不得。” “是呀!不急。稳妥些好!大姐、姐夫不如我们先撤,你们再商量商量?” “我看行!天不早了,该回家了。”王群发也站起来了。 只剩孙大伯了,孙父心里明镜儿似的大哥也想走。 可他也怪不了他,他自己不是也不敢强做主把事又推给女儿吗? 也不知是老了还是因为月月是女儿,为儿子娶媳妇儿时也没这么缩手缩脚的。 几个重要人物都送走了,孙父带着儿子媳妇返回家来。 孙母板着脸打发了儿媳妇们去做饭,便丢下孙家父子们进东屋了。 一进门只见孙月月仰面躺在架子床上,两眼一动不动的看着房顶上的承尘。 “月月?”孙母情不自禁的哽咽出声,她用手捂着鼻嘴,心痛无比。 “娘,我没事!” 好半响,孙月月才收回视线,缓缓坐起来,淡淡的问:“商量的怎么样了?爹怎么说?” “这?……” 孙母支支吾吾片刻,实在说不出口。 孙月月皮笑肉不笑,直愣愣的道:“有啥不能说的?反正都丢了一回脸了,我受得住,娘还瞒着我不成?” 孙母咬咬牙,将结果小声说了。 “哈哈哈哈!” 孙月月紧握着拳头,死死的咬着嘴唇,忽然放开拳头松开口猛的仰头大笑几声,咬牙切齿半点不留恋的道:“那就退亲!” 退亲两字任是被她说出一股子杀气来。 “这那儿行?” 孙母一听她的话顾不得伤心、心疼,一脸不赞同的反对: “退亲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自来退亲的能找到啥好的? 你虽然长的好看,但名声坏了那个高门愿娶你做正妻?就是做了正妻,难道少的了磋磨? 若是个妾,娘可舍不得。 要是平常的人家,那还不如张家呢。 既然折腾来折腾去的都是一个结果,又何必折腾? 你可不能意气用事,这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 孙月月浑身一软仰躺回床上,喃喃自语:“难道我就只能吃亏了? 我不服! 凭什么?” 孙月月不服气,厨房里孙家三个儿媳妇也一肚子火儿。 她们难得放下怨恨凑在一起。 “大嫂、二嫂,你们别闷声不吭啊,赶紧说说月月会咋选?” 孙三嫂到底最小沉不住气先开口了。 “能怎么着跟咱们有啥关系?”孙二嫂泄愤般用力的躲着大白菜。 孙三嫂急道:“怎么没关?” 她一脸财迷样儿:“比方说月月的聘礼要真成了,咱们怎么着也能沾一点光吧?” 孙二嫂禁不住冷笑嘲讽: “你想的美!就婆婆那关你就过不了。” “不错!” 孙大嫂终于开口了,又提醒妯娌:“自来讲究的或是疼女儿的人家,嫁妆只有比聘礼多没有比聘礼少的,你们说公婆是疼女儿的吗?” 那还用说? 说孙家讲究不一定全都赞同,但说疼女儿这点没人会否认。 第五十章 孙月月报复 既然宠女儿,那么相对应的嫁妆绝对不会少。 那岂不是说孙家要出天价的嫁妆了? 女儿的嫁妆除了聘礼一般从哪来? 不是从公中——孙家可没分家呢,那就是大家的钱。 便是公婆的私房——自来这些钱财将来都是分给儿子们的。 那可都是她们的钱啊! 孙家三妯娌想到这些前因后果都不高兴了。 孙三嫂快愁哭了:“那怎么办?大嫂、二嫂你们比我精,快想想办法啊。” “别看我,我能有啥办法?” 孙二嫂咣当一下将刀扔了,烦躁无比的揣着一边的破柴篓。 孙大嫂本来想让两个弟妹出头,她置身事外在后面鼓劲,那知两人一个不如一个,事儿还是推到她身上来。 她倒是能推脱过去,可嫁妆钱能推过去吗? 孙家是比村里大部分人家过得好点,但这些年不太平,做工种田的没赚多少钱,反而只要能买的东西价钱都挺高,这么一进一出的孙家真没多富。 更别说如今家里可能要给小姑子准备嫁妆花大价钱。 要知道丈夫这一代光亲兄弟就有三人呢,那样一折腾的话以后再平分下家财能有多少? 所以以防万一为了以后一定要拦,只是光自己出头让旁人得利的事却不能做。 她考虑再三,出了个主意:吹枕头风去—— 人多力量大,光媳妇们不满有啥用,儿子们更有分量。 而且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公婆毕竟不是亲爹娘,媳妇们稍有挑刺便是大不是。 但亲儿子们闹得在大却没事,父子母子间哪有隔夜的仇? 至于能不能吹成功? 一来她相信妯娌们。 她们之间是不对付,有时也没她精明,但几年相处下来,不可否认她们在各自丈夫那说话还是管用的。 二来她不相信孙家的男人们真那么无私心。 当然就算真是圣人又如何?投生在这样的家中,掰也得给掰过来。 “行!” “没问题!” 两妯娌异口同声的答应,这可是她们经常干的事,一点麻烦也没有。 说到做到晚上一回房三妯娌便使劲吹风。 谁没个私心? 就是最老实得体的孙大哥都心动了。 是,他们是疼妹妹,但老婆孩子也一样疼啊。 再说妹妹只有一个,老婆孩子加起来有几个?光凭人数孰轻孰重? 只是想是一回事说又是一回事了。 毕竟孙月月还没选好情况不明,所以也不能不管不顾一上来就说吧? 也没等多久,机会就来了。 张知少不亏是张老五夫妻的爱子,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这不因为他能说会道哄人,又发挥了死皮赖脸的精神,也不过三五日孙月月及父母三人还真软化态度了。 但他们愿意是愿意,但一提正事——聘礼问题死活不愿让步。 那怎么办? 一般人遇到这问题可能难住了。 就是张知少以往遇到烦心事多半也是放弃,但这不是爱美人爱的奋不顾身了嘛,别说这些小问题,让他杀人他这会儿说不定都会去。 其实聘礼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总得来说就是谁让步的事。 只要有一方推一步这事便成了。 这几天张知少一边讨好孙家人,一边等着父母低头。 在他看来,如果有谁要退让的话一定是自家父母。 一是作为爱子,还没见父母在他的事上扭过他的。 二是他也不敢逼孙家人,毕竟媳妇儿还没进门呢,哪敢得罪老丈人家? 那知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时再让他说父母不知道他在孙家怎么可能? 他从信心十足到不敢相信再到相信,他真懵了。 可懵归懵事还在那儿摆着呢。 既然父母哪儿不愿低头,他只能看看老丈人家这边了。 孙家愿意低头嘛? 他们真动过那心事:‘抬头嫁女低头娶妇’,你们做父母的为了儿子连这点亏都不愿吃。看看我们女方,凭这点‘功劳’,凭女儿的美貌脾气不愁日子不好过。 可孙月月不愿意啊,她又不是嫁不出去。 还是那句话,如今低一会头容易,进门后岂不是意味着是不是事事得低头? 将来但凡跟谁吵架人家会不会说你个倒贴的? 她才不会让别人抓这个把柄。 孙家父母只得作罢。 张知少为难了。 他这快二十年粗饭也不是白吃的,还别说左思右想下还真让他想出一个主意来。 什么主意? 用三十六计来说那就是第一计——瞒天过海。 只不过人家用是瞒天子,他在瞒四邻村人。 说具体点就是: 聘礼八十两不变。 父母不是不愿意嘛? 没关系随便你降下多少两来,他随后用私房钱补上就行。 当然他的私房钱肯定不够,但这不是有父母嘛?磨也得磨够钱来。 至于孙家? 他想到法子便先跟孙父说了。 孙父想了想也同意了。 于是这天早饭后,刚吃完饭还没放下碗,孙父先笑着说话了: “月月的事已是定了,还是张家。” 他说着打量着在座的人。 孙家三兄弟及媳妇们精神一震:来了! “只是,” 他话锋一转:“嫁妆咱们要费点事了。” 然后孙父说了具体的消息,几个人谁也没吭声。 孙父感觉好尴尬。 孙母忙凑上来救场,排着桌子大声囔囔:“怎么了?怎么了?都哑巴了?” 孙家三兄弟及媳妇们面面相觑。 半响,孙大哥才瓮声瓮气道:“那嫁妆咱们要准备多少钱?” 孙大嫂一急,忍不住用脚踹了他一脚。 孙母眉毛一竖,大声反问:“这还用问?自然是比八十两多,他张家不仁我们孙家不能不义。” 她瞅着几个儿子懵不吭的,儿媳妇们都霸着个脸,不禁怒气冲冲:“怎么着你们还不愿意?你们有没有良心?那可是你们亲妹子,就这一回你们还不让她满意?” “谁又出嫁两回的?” 还不待她说完,孙三嫂已嘟囔开来。 “你说啥?”孙母听见了气的直接把碗扔过去了,正中孙三嫂脑袋,血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娘!”孙三哥急了。 这下好了,孙母本来还心虚哆嗦了下,看他这么着急媳妇还吼自己,火一下子就旺了,气的跟着要动手。 孙三嫂吓的要跑,孙三哥赶紧拦,其他几人不管真心假意也赶紧拦。 正闹得不可开交,孙月月偏偏听到声音出房来看。 孙三嫂这会儿火也上来了,看见罪魁祸首想也不想,抱着我不好过也不让你好过的心思直接便冲过去了。 “快拦着!” “月月快躲!你个贱人快停下!” 孙父孙母急忙大叫。 孙月月想躲可哪来的急? “嘭”的一声被撞了个四仰八叉,“哎呀!疼!”,孙月月的眼泪霎时就下来了。 孙三嫂一看机会啊,此事不跑何时跑? 一为躲祸二为不满直接回娘家了。 孙三哥见孙母一边心疼女儿,一边还叫着要他去捉他媳妇,气的跺跺脚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道:“够了! 娘,你还闹到啥时候?月月是你闺女你心疼,杨花也是俺岳丈的闺女呢,你也不能太偏心了。” 孙母气的脸立时都白了。 孙父也怒吼:“你说啥?月月能跟那‘柴火棍’一样?那是外姓,这可是你亲妹子。” 孙三哥比他声音更高:“那又如何?她总归要嫁出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媳妇儿可是嫁过来,死了都要在前面挂个孙字。” “你!” 孙父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孙二嫂趁机给孙二哥使了个颜色,又推了他一把,孙二哥只得站出来。 孙父满怀希望的看向他,老二可是最疼他妹子的。 那知孙二哥话一出口全不对味: “爹你别怪老三两个,他们也是疼月月的,要不然就凭月月的样貌谁愿意让她可着心意嫁个乡下泥腿子? 实在是月月嫁妆钱太多了。 咱们老孙家一共才赚了多少钱?将来你可有那么多孙子孙女要养呢。” 孙父气的破口大骂:“你个狗崽子,你们一群白眼狼,那是你们的儿女,老子养了儿子还得养孙子不成,这还没完了?那要你们何用?你呢?老大你说!” 孙大哥低头不敢看他爹,把沉默是金发挥的淋漓尽致。 孙父无奈的叹口气,弯着腰无力的回房了。 他倒是想妥协,可孙母不愿意。 她是真心疼爱闺女的。 孙月月也不愿意退,反正已得罪兄嫂了,实惠当然得得到。 孙父到底是当家人手里仗着家中大权,结果不言而喻。 可孙月月并不高兴。 也是了嫁妆再多娘家没了。 有火了当然锝发出来。 可找谁发? 自己爹娘她可不愿,兄嫂现在就是炮仗一点就炸。 想来想去,柿子捡软的捏,她想起刘二女来。 只是她如今还够不着,还得找一个人帮忙。 想到此,她赶紧拿了块红糖让侄子捎信给姑家表哥。 她姑姑嫁给了同村的常家,表哥叫常贤。 当拿那重礼请老先生起名,本是希望他将来像先贤一样知书识礼,那知它偏把人生活成‘常闲’。 每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是村中的泼皮无懒之一。 孙月月却与他关系不错。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常贤虽然知道他娶不起表妹,但能当个‘小弟’也成啊。 孙月月一来是常贤长得还没那么丑,二来他常常送她还玩得好吃的,竟不像别人一样躲着他。 第五十一章 桃花朵朵开 收到信后,常闲很快来了。 他是瞅着家里没其他人的机会来的。 这并不容易。 毕竟现在是农闲季节,有人喜欢串门,但也总有人喜欢在家歇着。 而他虽是孙家的外甥,但因着他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品行,孙家人都不大喜欢他来家。 也幸亏他有些机智,虽然颇费了一番功夫,但到底把人都支出去了。 “月月?是不是张家欺负你了?” 常贤好不容易偷溜进门,那知一进闺房便见了一个拿着把木梳机械的梳着头,一脸死气沉沉的孙月月。 他立时愤愤不平,恨不得整死那个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孙月月淡淡开口,也不回头只看着很是模糊不清的发旧铜镜里的自己。 常贤不经思索脱口而出:“管他是不是,你只要说一声,表哥整不死他。” “哼!哼!” 孙月月冷笑两声: “吹牛也不怕吹死了。上一次我让你办的事你办好了?” 常贤一噎,刹间像拧了脖子的活禽一样没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吞了吞口水,小声的辩解: “我真照你说的不打一丁点虚的做了,本来那刘王氏已动心了,那知她去看了一回闺女,回来话音就变了。 我想着也不能为着这个硬逼这着她们答应吧?毕竟怎么说也是张家的亲家,这事也见不了光不经查,闹大了也不好。” “啪”的一声,梳子被重重的扔在桌上,常贤吓得立刻住了嘴差点没跳起来。 孙月月刻薄的指责:“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你直说咯我也不会笑话你。 说什么亲家?难道光她刘家是张家的亲家,我孙家就是山上抓下来的不是? 也不知就你这样的货色怎么被人吹的天上少有地上最厉害的?一个孤门小户也怕成这样,真是丢人败兴。” 她越说越淡然,常贤越听越气愤。 不过不是对眼前的人,而是刘家。 他对上疼爱的表妹总是沉不住气,终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儿断了。 常贤面漏凶光,挣地有声:“你放心这回不会失手了,我现在就去办!” “真的?” 孙月月扭头俏皮的问着,常贤最爱看她这副模样,闻言用力的点点头: “不论杀人放火。但有吩咐,莫有不从!” 她欢快的跳起来,笑着摇着他的胳膊,嗔怪:“哎呀!表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弄得我都最喜欢你了!” 常贤心里跟一下子吃了三十斤蜜一样甜。 他想说:“喜欢我那就嫁给我呀,我一定把你当王母娘娘一样供着。” 可惜一直以来对心爱的表妹又爱又怕的感觉不是那么轻易消除的,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出口。 “不过我怎么会想让你去做那些砍头的事呢?” 孙月月对它的话颇有微词:“你只要把刘氏给我嫁出去就行了。” “好!只是?” 孙月月看着表哥疑惑的表情,抢先开口:“你是不是不明白,我干嘛对一个未来的妯娌下手?” 常贤摇摇头:“那倒没有。表妹怎么着都是对的。 我只是在想表妹对她的不喜有多大,也好下手。毕竟好人家又能看上一个寡妇的没多少。” 孙月月点点头,微笑着赞同:“我明白!” 她又懒洋洋的坐到椅子上:“其实我以前我真没跟她有啥仇怨。 之所以让你找人去她娘家为她提亲也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 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好人。你们男人不是常说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我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嫁张知少的,对张家的一切自然要早早去争抢,就那么一份家业,两房分还是三房分差的可多了。 现在嘛,你也知道家里不太平。 我倒想发火呢,可你看看我能动那个?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我那个也不敢碰。 凭什么我过得水生火热的,她一个寡妇倒悠哉悠哉了? 让我出嫁后再看见她,我可不乐意。” 常贤听她提起张知少心中一痛,可对她的吩咐却一点也不打折扣。 从孙家回去后,便发动了一群狐朋狗友一起行动。 很快刘家就热闹起来了,都是给刘二女介绍人家的。 石舅妈先心动了,忙去游说婆婆。 刘王氏开始还坐的住。 女婿刚过世时,她是十分想女儿再嫁的,只是因为女儿性格太弱才耽搁了。 后来刘二女终于知道反抗后,虽然缺个男人,但日子反而算是越过越好了。 如此要不要再嫁,真没那么急了。 如今提亲的虽然挺多,但一来良莠不齐,筛选一下太费劲,还不如等一等,自有等不起的打退堂鼓到时再说。 二来从利益来说:刘二女现在吃的饱穿的暖,但再嫁能有多好?最多也不过如此了。 是,再嫁是有了男人心疼了,但再遇上一堆儿婆媳姑嫂啥的矛盾,其实还不如维持现状。 所以她不急,刘东也不急。 他自从上次跟张家元打过交道后,两人相交莫逆,俨然快成一对父子了。 妹妹在张家他放心。 这可急坏了幕后主使。 就在常贤蠢蠢欲动、摩拳擦掌的准备给他们点教训时,一个来自州府彰安府的年轻人上门来了。 他说了几句话,捎了一封信。 看着信封上人名,刘家三个大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轻飘飘的一封信像巨石般打破了他们心中的宁静。 “娘,二女怎么跟他认识的啊?” 这回是刘东沉不住气或者是他到底是男人反应快率先开口。 刘王氏心中烦躁不安,语气便不好:“你问我?我问谁去?” 她看着信不住猜测,却怎么都不愿相信。 “娘,要不咱们看看吧!” 石舅妈什么时候都是快人快语的:“也许这不是给二女的呢?不是我是说面上是给二女的,其实是瞒人耳目,私下里说不得怎么回事呢?……” 她越说越激动,脑子里催眠自己就是这样,可惜被婆婆一个眼刀子下去,话也说不下去了。 她吐吐舌,讨好的朝刘王氏一笑。 “娘,要不咱们把信交给张大伯?” 刘东出主意,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张家元。 “你疯了?如果里面有对二女不利的事呢?” 他话刚说完,石舅妈已激动的辩驳。 “行了!都别说了!” 刘王氏心疼儿子,不想他多操心:“我们猜一百年也不一定猜对。与其乱猜,不如去找女去问。 只是你们都给我记好了,这事别给我漏出去一丝风儿去。 若出了啥差错,我可不依!” “娘,你放心吧!我保管把嘴闭得紧紧的!” “我知道了,绝对谁都不说!” 石舅妈、刘东先后做出保证。 刘王氏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日。 次日,她又忍着心急火燎等到天大亮,这才背着准备给刘二女的东西爬山涉岭的前往五姓村。 又见母亲来看她,刘二女的高兴自不必说。 她急忙将刘王氏迎进门,推到炕上。 刘王氏还没坐好,这时她又想起为了省柴火炕并不热。 赶紧打发张伯书去屋外烧火。 她自己倒了碗热水过来: “快拿着暖暖手。” 接着忍不住抱怨: “你啥时候来不行非得现在来?这天儿生冷生冷的,你都多大年纪了?自己的身子骨不知道?还敢跟老天爷硬气!” 刘王氏笑着接过碗,一边捧着暖手,一边笑回: “没事!知道你孝顺!你也说了是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还不是担心你? 你姐如今怎样谁也不知道,我也只能当没她这个人了。 我如今膝下就算只有你和你哥两个人了,你哥在我眼前晃悠着呢。 你自小七灾八难的,出嫁了也没太平。 我在家里那里坐的住?不看看你行吗?” “娘!” 刘二女心中一动,双眼刹间湿润了。 刘王氏想起今夕不知在何方、是生是死的的刘大女,眼泪也快止不住的往上涌,被她用力憋了回去: “叫啥叫?你还没说你这些天过得咋样呢?上回那事彻底了啦吧?” 刘二女心有戚戚然的道:“好着呢。 任氏跟杨贵华的女婿勾结,被人发现了,早一顶小轿被抬进孙家做二房了,如今正跟杨贵华斗得凶着呢。 温家被大伯父和公公逼着写了保书、按了手印,只等将来温柔柔长大后招赘。 我听大伯母说温家看起来是不服来着,又很快便按原先的打算举家搬到安德府去了。 他们还担心温家有帮手。 一打听哪有那么复杂? 不要说她们投奔的那家本来就是奴仆下人,就是主家也不过是商户,还不是数一数二的的大商户。 想报仇真是难如上青天。” 提起这些事刘二女心里痛快了。 刘王氏没应和,又问:“那杨氏呢?听说伯书他叔说亲了?” 刘二女诧异:“娘怎么知道?这事都传出去了?” 当然是挺媒婆们说的。 刘王氏心里回答,嘴上继续强硬的追问:“你别岔开话,赶紧说,越细越好别瞒着。” 她这些天也不是白接待那些提亲的人的。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些说媒的事又瞒的过哪个媒婆?她们透些风给她这个拐着弯有点关系的人还不简单?这也是买好。 刘二女被她的郑重震住了,她直觉最好实话实说。遂把孙家相家及张杨氏帮小儿子亲事闹腾的事一一详细的都说了。 第五十二章 酸甜的往事 刘王氏听的直恨得牙痒痒的,大声道: “那就那样了,后来呢?你大嫂没闹?” 刘二女拉了拉母亲,小声道:“当然不行了,这不僵上了吗。后来老三回来说孙家那边退了一步,聘银改三十两了,房子却照旧咬死了不松口。 公爹能怎么办?只能认了。 大嫂倒是没闹,可宋家不兴,来家一趟,最后硬是把聘礼差价补齐了。” 刘王氏唾了一口,该! 她不禁在心里暗骂张老五夫妻,见过疼儿女的,没见过这么疼的。 这恐怕不是疼,是蠢吧? 真后悔以前没看出来亲家是这种人。 明明未来小儿媳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趁机踹了还捧上了。 还三十两聘银,呸! 嫡亲的儿媳间还分个三六九等? 要不是女母子过继出去了,看她们娘家人不闹她一场。 还是宋氏想得开趁机把嫁银补齐了,倒是因祸得福了。 哼! 她本来还不想把信拿出来,谁知道里面有啥好事? 可如今听听张家办的这些事,再想想那孙月月,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将来有婆媳两个搅家不闲,女能撑得住? 过继了怎样?骨肉血缘在哪儿摆着呢。真要闹腾怎么着也有歪理。 得了,还是给吧。 纠结个啥? 说不得这信里就是一条路呢? 多条路多条道,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强。 屋里很快热起来,她摸了摸信刚要拿出来。 张伯书跑进来了,偎依在外婆身上。 “娘,大哥大嫂可好?秀兰好不好?胖了没有?” 刘秀兰是石舅妈刚生没两月的闺女。 刘王氏一听提起小孙女来,立刻晴转多云止不住的笑: “好着呢,都好!胖了,她小嘴能吃着呢,将来一定健康平安。” 自家儿子那身子骨,她别的也不求了,不管男女只要有一个下一代、身体健康就好。 刘王氏太高兴了,不免手舞足蹈。一不小心被藏在腰间的信皮膈应了一下,又让想起她的目的来。 她摩挲着外孙:“有没有听话,识了几个字了?” 张伯书得意又认真的回答:“有,我很听娘的话。百家姓、三字经快背完了。” 这可是个好孩子! 刘王氏又纠结了:信交还是不交? 不看其他,她至少顾及着外孙呢。 左思右想还是交吧。 不管咋回事,女也得知道。 自己的日子自己过,有时候你的好意也不一定是对的。 何况这几面不定有啥事呢,若耽误了,可不是罪过? 唉! 也不知是好是歹! 不过外孙还在呢,遂先打发了张伯书去外面玩去。 “娘!” 刘二女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她直觉有大事发生了。 “你看看!” 刘王氏将那封藏在腰间绑的严严实实绝对掉不了发现不了的信拿出来递给闺女。 刘二女打量了片刻坚定的母亲,才咬咬牙哆嗦着手接过那封在她看来有如千金重的信。 信表面看只是封普通的信,没啥看头。一拿正,信皮上两个字慷锵有力的横在那儿。 刘二女看着清晰的映入眼帘的名字,心里早就翻起了滔天巨浪。 周——毅 当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那早就被她深埋心间准备这辈子都不再提起的往事一下子涌上脑海,清晰的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时间往前推六年。 那一年她刚出嫁,可还不等她顺应新嫁娘的生活,一堆儿苦难已向她席卷而来: 相亲时看着人模人样的夫婿变成了懒货无赖,婆婆无理都不饶人,更别说有理了。 她在婆家根本孤立无援。 偏偏娘家也不安稳。 那时祖母还在世,明明病重在床却使劲闹腾,比好人还能闹腾。 母亲光伺候她一个都伺候不过来。 家里的一切都堆到哥嫂身上,结果累的哥哥旧疾复发,嫂子小产了。 眼看家中过不下去了。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这个情况懂礼的人家早打发儿子儿媳回去帮忙了。 可婆婆倒好,她再三苦苦相求这才准她回去,还一点东西银钱都没有给她带回去。 至于夫婿?她有嘛? 从那时起他在她心里虽生尤死。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没几年他真的死了。 她与周毅便是在她回娘家后认识的。 她还记得那天是个大阴天,乌云密布、又冷又黑,出门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她身上又累又冷一点也不想出来,可家里一点水都没了,祖母躺床上闹腾着要喝水、要洗漱。 她只能像往常一样挑着担子去净水池塘打水,那知刚挑上岸,头却发黑发昏,她一个踉跄就要掉进池塘里。 便在这时,有人把她扶住了。 那人还不吭声的硬是帮她把水挑回去了。 这人便是周毅了。 后来熟悉了她才知道他是原世平大将军摩下六品百户,那天他是来给驻扎在刘家庄的姜将军送信。 但他头一次来,又正好那天就她一个人在外面,他便想向她打听一下路,那知那么巧的救了她们母子两命—— 她那时就怀孕了。所以才会发昏? 止那往后一段时间她一直待在娘家,他又一直往返县城刘家庄送信,有那份交情两人再不经意的相遇几次,他们自然越来越熟。 真的是不经意,她敢发誓她们没故意去偶遇,但这刘家庄就那么大,她也不能不出门。 后来儿子出生了,他也接到调令要出征了。 九曲县到底留不住他们这些心怀天下的有志之士。 她虽然心有惆怅但也希望他们得胜归来加官进爵。 她没想到他竟然摸黑赶夜路来找她。 也没想到他想让她跟他走。 待以妻位啊! 她动心了吗?动了! 她一个讨饭丫头能再嫁给一个还能再升官的六品官,那是多大的体面? 她敢说她拒了这次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这好事了。 她何德何能? 可她还是忍痛拒了。 她没忘记她还是别人的媳妇。她还有嗷嗷待哺的儿子,还有一个吃了半辈子苦的母亲,她不能光自己痛快给他们摸黑。 她真的是将这一切深埋心底不再提及了。 那知命运竟是这么无常呢? 刘二女没想到又听到他的消息,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 刘二女轻轻的摸着信怔怔迟疑了片刻,倏忽鼓起勇气手脚麻利的将信打开了。 里面只有两张十两面值的银票和一张纸,上面写着彰安府富顺客栈七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刘二女狐疑了。 刘王氏适时的插了一嘴:“送信那人还传了一句话,‘我只等这个月’。” 刘二女犹如醍醐灌顶还有啥不明白的? 这人想让她去呢。 她心不在焉了一会儿,抬头却见老娘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只看得她忍不住心怀窃羞。 “娘,你都知道了?” 问虽问可她到底不好意思,不免问的底虚。 刘王氏有心戏谑几句,只是挨着闺女脸皮薄只得算了。 她正色道:“看出来了,愿不愿意跟我好好说说?” 刘二女定了定神,她真觉得没脸说。 只是‘姜还是老的辣’,只看老娘的神色遮遮掩掩已没必要,何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也想找人说说呢。 于是低着头红着脸忍羞待涩、磕磕绊绊的说了前因后果。 刘王氏虽然猜到了一些,但她有自知自明一直告诫自己不可能,结果竟然是真的。 一时她也有些茫茫然了。 只是她到底经的事多很快她反醒过来:“你准备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我?” 刘二女迟疑了: 她想说不去,可她愣是说不出口。她想说去,可到底顾虑良多。 她瞻前顾后、犹豫不绝半响,顾左右而言他:“我早就嫁人了,还有伯书……” 刘王氏没好气的打断她:“嫁人咋了?他要嫌弃还来信干嘛?他未娶你能再嫁不是挺好? 至于伯书,你心疼他,我还心疼你呢。 你别的都不用顾及只管说你想不想去吧。” 刘二女不敢说。 刘王氏看她这幅样就生气。 她自小就硬气。 五岁时就因为爹娘不识字导致大姐被买火坑,她一个娘家穷的叮当响,每天干不完话的丫头,硬是想方设法的学着认了字。 长大后更别说了,可以说她如今的日子都是自己闯出来的。 那知生的三个儿女竟只有大女有几分她的性子。 刘王氏本来不想跟人拿主意的,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儿女,毕竟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但看闺女这样,她真是不放心不忍心。 唉!没生的时候想要,生了儿女那就是债啊! “你知道娘怎么知道伯书他叔要说亲的?” 对啊!刘二女刚才就疑惑过。 “娘是听媒婆说的。” 刘王氏也不推三阻四,干脆直言: “这些天咱家来了好多做媒的,都是跟你说媒的。那些人的嘴就没有个紧的时候,他们能说张知少的八卦自然就能说你的闲话。 天下哪有透风的墙?这些事迟早传到这家里,到时候你那前婆婆能不挑事? 这也是赶着了。反正我是赞同你再走一门的,与其跟她搅和不如先下手为强挑一个好的。 再一个这周毅你比我了解,他如今是信先上门了,若你这儿没音儿下一步他人会不会直接上门?” 刘二女被问住了。 自从分别后,她以为两人没交集了,可现实却是另一回事。 她真不敢保证。 第五十三章 苦咸的过去 若周毅真上门了? 刘二女光想想那个场景,脑子里就一团糟。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真不敢想想。 可真去赴约? 那伯书呢?她可以放的下其他人,但真让她扔了伯书她想都不用想。 而她一再嫁,势必母子分离。 ‘知母莫如女’,刘王氏一看刘二女的样子就能把她心里想的东西猜个七七八八。 “我记得上次问你时,你就说要守着对不对?” 刘二女不明所以:“嗯!娘,我放不下伯书,你说他已经够委屈了,爹不在了总不能没娘吧?” “谁说他没娘的?你就是再走一门你就不是他娘了?” “是,现在不比以前了。 像我以前不仅把你姐带出来,还让你哥改姓刘了。而你现在只要改嫁,先不说你是绝对带不走伯书不说,张家都能让孩子不认你。 可这样就能改变你是伯书亲娘的事了? 就像过继一样,你们真就跟他们”她对着五房的方向努努嘴:“分的清清楚楚?” 能吗?不能! 有句话说的好‘法理不外乎人情’,按说都过继了,刘二女母子就是小三房的人了,该叫小五房为叔婶。 但人的感情岂能说放下就放下?就是张杨氏和刘二女彼此都相看两厌了,刘二女现在不时的还叫张杨氏夫妇爹娘呢。 但她就是想不到这点,或者说不愿承认。 刘王氏特别不明白这点。 她们姐妹她从来不是三从四德教着长大的,她没那空功夫,饭都吃不上了,其他德行规矩谁管? 可二女愣是不知从哪儿学了一堆假道学。死脑筋不会转弯不说、还认死理,真真关键时刻能气死个人。 只是反过来想你能怎么办? 这是你亲闺女,她掉在坑里你站在平地上又有力气总不能不任她一直待在坑里吧?? 她现在只能趁机费点口舌跟她唠唠,以前没教过她的一些为人处事现在也该一点点交给她了,没办法这是当父母的欠着她的。 “我也是寡妇,还当了两回。” 这算刘王氏头一回向儿女提起往事来,关于她的以前刘二女他们兄妹们也听相熟的大娘婶婶们说过大概,有些他们还亲身经历过。。 光听听就很苦,可以说半辈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刘王氏却一点都不伤心,她很平静:“我的出身,不能说出身,咱就是个穷老百姓。哪有啥出身? 你姥爷家也是种田的。 可惜没本事。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不光没捞回来一块儿自己的田地,反而把大半儿女们都赔上了。 我呢从小小心思就多,自从哥哥姐姐没个好下场后,就时刻算计着,果然让我算成了,就凭着穷的叮当响的娘家头嫁竟然嫁给了村里百年难得一遇遇的秀才公。 当时同辈姐妹中谁不嫉妒我?盼着我过不下去的不知有多少。 我也的确不好过,门当户对不好混啊! 受苦受累不说还没得个好话。 我敢说当时一家子就没个看得起我的。 可我还是硬撑着。 为啥? 因为我这辈子出身泥坑已是注定了,我不能让我的儿女们也出身低贱? 我只要坐稳秀才公的老婆,我的儿女们就比地里刨食的经商的尊贵。 结果就这样的苦日子也没过几年。 你大哥他亲爹去世后,老家是不好过,可只要吃皮吃土熬一熬也不是过不下去。 只是我不愿意。 当时邻里有来九曲县投亲奔友的,我听到信后死赖着拖儿带女的跟过来了。 为啥?我是为了我吗? 不是,我自己没啥,可我不忍心让你大哥大姐跟着一块受苦?明明只要我豁出去脸面,他们就不必受苦的。 那知我真没有享福的命,不过区区一两年你爹也让我克死了。 你奶当时便把我们母子都赶了出来。 你说如果你奶真看不上我们母子几个也就算了,我们不巴结她,她也别搭理我们。 可她倒好,一边不认我们,一边把我们娘几个讨的饭菜粮食弄回自家。 我不知你还记得没有,那是你七岁那年腊月的时候,好不容易刘大善人她老娘可怜我们母子给了一篮子萝卜缨子猪肉馅的包子。 我还想着七八年了总算能过个好年不用挨饿又能尝尝肉味了,那料到我这头刚把篮子放回家,你奶后头就把包子连带篮子提回家去了。 如此也还罢了,人前人后她不知当着别人的面骂了我多少次。 我当时那个恨啊! 说实话我难道真不知道要脸?我难道不知道要有骨气? 我知道,我也要脸。 可脸面骨气能当饭吃? 我能忍心让你们继续受苦? 不能啊。 所以,你奶她看你堂哥不能给她养老要咱们回去时,我一声没吭就带着你们回去了。 为啥?就为了那座院子,那几亩地。不然,光靠咱们一辈子也挣不来那份产业。 你奶瘫痪在床,凭我跟她十几年的恩怨,我不用折磨她,只要不搭理她总行吧? 可我仍是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她,为啥?就为了给你们挣个好名声。 二女啊,不是我说你。我问你,你我同为寡妇。我为了你们如真是豁得出去了,啥面子里子都没了。 你为了伯书做过啥?” 刘二女听的早心酸不已,被问后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她心里是既是委屈又万分伤心。 刘王氏见了,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可她目的还没达到,只能硬下心肠,继续道:“你没做啥!不是逼到那份上,你连自己都顾不住。 这话,我说的一点也不亏心。 你也这么大了,也不是没脑子的。 你想想,就凭你们母子那每月八十斤粮,是能吃饱了。 但一辈子这么长,就凭那点粮食真就这么过了? 要知道咱们乡下人一辈子也不是没大事。 盖房、娶媳妇,你可想过这些没? 就凭你们孤儿寡母的,以后你去那儿弄那么多钱来办这两件大事?还是你压根没打算办过? 何况伯书眼看还要读书呢。 你们兄妹三人不管多少都认得字,到伯书这总不能一代不如一代吧? 咱们人穷志不能穷了,要不然你有啥指望? 这样的话能不花钱? 是,你家他大伯是个大气的,一多半把这些事就给管了。 可他如今也年过半百了,他还能管几年? 说的难听的,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伯书就不念了? 再一个你得了人家的济,你好意思不报答?咱可是穷人,没钱没势,恐怕到时候只能以命相报了。 你真舍得把你儿子的命豁出去?” 不能! “娘!我去!” 刘二女立时哽咽叫着,一下子扑进老娘怀里。 刘王氏拍拍她的头:“求人不如求己,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我过了这大半辈子,啥也没明白,就明白这一个道理。 哭吧,把不高兴都哭出来。你要相信以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 一时,刘二女哭够了。用水洗了脸,母女两人重新坐下。 “娘,我可怎么说呀?” 刘二女发愁。 按规矩,她现在还守着孝呢,回娘家都不容易更别说去那么远了。 还有虽然他们过继出来了,但出门一趟总该跟长辈们说一声。 “这还不简单?” 刘王氏早打算好了:“今年年中,你婶回东边老家省亲,回来给我捎了信儿。说你大哥亲爹的坟被水冲塌了一角。 你大哥早就想回去修坟,只是因为你嫂子怀着身孕呢,便耽搁下来了。 如今正好有了借口,不过需要咱们拐一道弯正好把坟修了。” 这就好! 刘二女放心了。 修坟可是大事。按说轮不上她一个出嫁女,还是前窝后窝的女儿出面,可大哥体弱多病是亲朋好友都知道的,让她一起天经地义。 谁都别想说二话,而路上有大哥陪着,也能安全些。 如此真是两全其美。 当下计定,母女两人开始分开行动。 刘二女将张伯书找回来,将出门的事说了。 当然是说的去修坟,其他的她现在真说不出口,能拖一天是一天。 张伯书还没跟母亲分离过呢,自然不愿意,刘二女连哄带骗好半天才罢休。 刘王氏回去后,刘东夫妻立刻来问。 这些事瞒不了。 刘王氏也知道他们不敢往外说。 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两人皆愣住了。 他们真没想到刘二女还有这份往事呢。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娘,这么说再过几天我就有一个当官的妹夫了?” 石舅妈想到这点,真个人兴奋不已。 “哪有那么简单?” 说实话对这门亲事刘王氏根本没信心。 她只是因为一来这对刘二女来说是一个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有机会不管结果怎样,她都希望赌一把。 二来也是让刘二女长点见识。 每天守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人都傻了。 “没发生的事谁说得准?我跟女说好了,伯书这两天就交给你了,你受累一下可看好了。” “娘放心吧!” 石舅妈当即说道:“我求之不得呢。娘只管放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伯书来家能给她看孩子,她腾出空儿来家里家外的伙儿就都做了,就不耽误他们出门。 “那好!就这么定了。” 刘王氏一锤定音,又吩咐明儿刘东去县城订车,再顺便告知张家元夫妇一声。 把方方面面能想到的都做好。 第五十四章 若只如初见 农历十一月二十五,宜出行的好日子。 可巧今天天气又十分晴朗,阳光正暖,这在今年冬月算是为数不错的好天气了。 刘二女母女加上刘东三人踏上了出远门的步伐。 马车是一早定好的,大清早天刚刚亮便来了。三人上车后拉着他们飞快的奔去县城城东门外。 那里早聚集了二三辆马车,他们都是去往外地各处的。聚在一起是在等镖局的人出门一起行动。 这几十年国不成国,自然民不聊生。因而导致盗匪猖獗,路上并不安全。 其实就是太平盛世,这年头人也太少了,远并不像后世一样村与村之间已然连成一片。反而几里十几里的不见人烟。 路上不太平可想而知。 镖局的人对这些人还是挺欢迎的。 他们这些散车想依靠镖局的人多势众,镖局的人呢也不吃亏啊。 你想这一路上爬坡下岭的有人帮着推车扶车还不愿意?省了他们多少力气? 所以这是两方得利的事。 镖局的人来之前却出了个插曲。 有一对母女背着个大包袱现来找马车了。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怎么说? 这时九曲县出门的人都是少数,甚至天下其他地方也是如此,毕竟朝廷的律历在那儿摆着,你老百姓就种地得了,不然粮税啥的怎么收? 所以马车得提前定。要不然马车每天往外地跑,正好哪天没人岂不是亏了。就算有一两个人吧,除非包车,否则明摆着就是亏本买卖。而大多数人都有占便宜的心思,所以除非必要都不愿加价钱。 而车资如今真的挺贵的。 本来刘东与人定的是独家马车——只拉自家人的,哪料到到这么巧有人来搭车来了。 搭就搭吧,如今的人并不冷漠无情,与人方便搭个手帮个忙的小意思。 关键是这对母女太能折腾了。 她们就住在这附近,坐车的规矩也懂。可他们就不早点定,就当天大家伙儿都到了他们才大摇大摆的来。 还没站稳呢就朝着赶车的吆喝: “死人啊?不知道帮忙拿一下东西?” 你说几个赶车的那个气啊,搭理吧别扭。不搭理吧,那个母亲的早囔囔开了她是谁谁谁的亲戚,你们不赶紧伺候着小心以后吃排头。 她说的那谁还真有这个人,在县里挺出名的。几个赶车的心里飞快的一合计还是帮忙吧,做生意和气为本,甭管是不是真的搭把手的事累不死人。 包袱背过来了,坐那辆车又成了问题。 今天这会儿只聚了三辆马车,一辆拉着七八个散客,他们母女硬挤挤也能坐的上,只是那两个大包袱怎么着都没地儿啊。 一辆是县里徐老爷包了,一来他是男的,二来他也是个有地位的还真不怕那谁。 他还跟那谁认识呢,若真是那人的近亲也就罢了,可是他真不知道这对母女。 这就有点笑话了。 事情明摆着呢:要么这对母女说假话呢,要么双方关系离着十万八千里远。 这样的谁怕谁啊? 要不是家里的马车坏了,新定的还没进门谁包车啊?为这徐老爷委屈着什么似的,还跟人拼车下辈子吧。 很明显这对母女等不到下辈子了,就徐老爷的派头她们也害怕啊,啥话也别说了——躲吧。 一转头他们看上刘二女他们这辆车了。 早前一会儿刘二女看马车停了,忙和大哥扶着老母亲下车活动活动。 刘王氏啥人? 她能一肩挑着儿女从老家逃荒到九曲县,那就算不聪明,那她也有些生存的小本事。 以她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对母女就是麻烦精,不管咋样离她们远点绝对是对的。 理所当然当然不同意了。 车夫们也不愿意,他们看的人更多。虽然有钱不赚是傻子,虽然他们啥人也遇过有应对办法,可人太能折腾了费心费力折寿啊,那太亏本了。 可是母女说的那亲戚他们不能不顾及,她们做生意的真不愿意为了一点小事惹大麻烦。 左右为难啊! 把刘二女他们这辆车的车夫给急得,大冬天的满头大汗。都是肉体凡胎的谁活着都不容易,刘王氏动了恻隐之心好不容易松口了。 那女儿不愿意了。 什么玩意,这辆车是你的呀?还得问你的意见,一看就是泥地里打滚的装啥大葱样? 当即那嘴就骂上了,啥脏话都往外说。 一群人听的直皱眉。 刘二女他们被骂的气的火冒三丈。 刘王氏当即就发火了。没啥说的,车你们别想搭了。 别人怕你们,她可不怕。 你们那亲戚是厉害,女婿她大伯父更厉害。 也是因为他们算是去相亲一样,不好宣之于口。毕竟女婿死了还没一年呢,你现在找倒没啥,现在也没人管,但怎么着人都要脸么。 要不然你看她把张家元说出来看看。 这边一硬气,那对母女马上焉了,她们最是欺软怕硬。 以往处处得利,那知这会踢到铁板了呢?看着这一家三口挺老实可欺的呀,真没想到还有这份骨气呢。 怎么办? 那女儿还想骂,被老的拦了。她不傻,眼看着只有这辆车可坐,而她们也赶时间,没奈何只能低头了。 刘王氏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看他们服软了也就算了。 这母女俩又闹起来了。 为车资的事。 车夫不愿惯她们又忌讳她们的亲戚,闹腾了一会儿,眼看镖局来了要走了,双方各退一步,这才上路出动。 终于走了! 刘二女感慨了一下。不容易啊!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了感慨了。 为啥?晕车了。 以前她真没这毛病。她是没做过马车,但她做过驴车牛车啊。 要说这几个车有啥区别?就是多了一个车厢的事,家里做的车都是光板没车厢的。 她这个吐啊,没晕过车的真不知道那滋味。而且她身上还不舒服,一阵冷一阵热的,太难受了。更糟糕的是她头疼—— 她晚上没睡觉。 刘二女心小,一点事晚上就睡不着了。 刘东坐在外面车辕上听见动静跟她说话,她都不待搭理。她不能动啊,连说话都不行,一张口就难受的不行。 刘二女当时就一个念头,你说这世人求神拜佛的就为个好处。她啥都不要就希望老天爷显灵,让她眼一闭一挣到地儿了多好? 可惜都是妄想,她还在受罪。 拼车的母女嫌弃开了,捂着嘴还说难听话。 刘王氏又气又急。 女儿这样开局不利,她正心里嘀咕呢。 儿子还因为避嫌这两个不是东西的被赶到外面车前坐着了。现在可是冬天,刘东身子有不好。这两人不说感恩没怜悯之心反而可劲折腾,谁惯着你? 要坐就坐,不坐拉到,就这条件,不能闭嘴马上滚蛋。 你说这母女两也真是的,就差这么吼两声,被吼完霎时乖乖的。 刘王氏看的哭笑不得。 刘二女也觉得长见识了。 “女,看看车外。往远处看……” 刘东跟车夫打听了不少治晕车的办法,立刻高声朝车里喊。 刘王氏硬压着她照做。 刘二女一边右手掐着左手手腕的脉搏,一边努力从车窗看向远方。 大冬天真没啥好看的,啥花红柳绿的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灰黑的山。 彰安府在九曲县北面,越往州府走山越陡。车行驶在山间,两面的高山称不上遮天蔽日,但也差不到地底下。 阴深深的、又陡又立,又处处不同,也算处处好风光了。 四百里路她们走了五天。 晚上有客栈住客栈,有过借宿,住过破庙,还在野外待过。 这日傍晚一群辛辛苦苦的人几人总算达到彰安府城了。 彰安府不大又不繁华,但客栈也有几十间。 富顺客栈在府城还算有些名气,属于不上不下那类的。但它有个好处地段好。 搭车的母女要去的地方离着远,车夫便就近先把刘二女他们拉富顺客栈去了。为此又惹了他们有一阵不满就不说了。 “几位客官……” 车还没停稳,小二已满脸带笑的迎上来了。 刘二女赶紧他们下车,总算离开那对烦人的母女了。 小二接过他们的包袱,领着他们三人往里走。 没外人啦。刘王氏忐忑的问了下周毅。 还在,也给留房了。还是包院。 得了,一行人又往后。 这客栈是四合院改建的。前面倒座是排面其他三面大通铺、单间,四合院后本来是一小块儿空地,老板买下来建了三个光有正房两间其他三面都是围墙院子,用来包租。 周毅包了两个院子,他住了中间那个,让刘二女他们住最左边那个。 刘二女他们跟着店小二从后面拐进胡同。 说是胡同其实就是两座房子中间留的小巷,一米出头宽,非常窄。 客栈这边墙上开了一小门,一行人进去,迎面便是一条左右向的直道,三座小院依次排开在直道的北面。 门对面左边又开了一小门,那是来往前后院的。 他们从第一个院子(在右面)过,两扇门敞开着呢。 刘二女不经意的往里望了一眼,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光着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裤在院中央打拳呢。 习武的人多灵敏?她看别人,人家能感觉不到?四目相对可不被抓个正着?刘二女的脸立时红了。 这尴尬的。 第五十五章 变了故人心 刘二女羞愧难当的低下头。 但刚才那一幕一直在脑海闪现,没办法太受刺激了,真怨不得她,她也真没想到一进门还有这‘好事’。 不过话说回来,那人也太不讲究了,这可是客栈,人来人往的他就这么随性不羁。 而且也太奇怪了。 乡下也有习武的,她不是没见过。但大冬天光着膀子练拳的真没见过,他不冷吗? 刘二女胡思乱想着,自然没发现店小二在发现第一个院子门开着后,立时条件反射一般看向刘二女等人。 来彰安府虽是刘王氏主导的,但她底气真不大,这会儿到地儿她心里正乱着呢,真没注意四周的一切。 至于刘东他身体有些不舒服。 连接吹了几天的冷风,对别人还行,对他却有些不好。 他急于赶紧到房间歇歇,喝点热水吃点热食,不然真怕大病一场。 那可便是害人又害己了。 而刘二女又刚好低下头了,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店小二还以为她一直低着头呢,不禁暗暗舒了口气。 幸好!幸好!应该是没发现吧? 这太好了,没发现好啊! 四人各怀心思不觉间已进了最后一个包院内。 这包院只有两间房不必说刘东自己住了一间,刘二女母女合住了一间。 她们收拾东西歇息间,店小二已殷勤的提过来热水。 “两位先喝点茶水,洗漱一下。面已开始做了,一会儿就送上来。” 又难得好心,多了一句嘴:“周老爷出门一向回来的晚,今天你们多半怕见不上,有啥事可能都办不了。 两位听我的,不如早点歇歇。明天也精神不是?” 刘王氏点点头,她刚喝了几口热茶,又冷又饿的胃里先舒服了一小番。 她笑着道谢:“多谢小二哥好意,麻烦你了!” 说着已拿出几十个铜板递过去:“一点小心意,拿去卖零嘴吃。不多,别嫌弃!” 店小二麻利的收下了,更殷勤了:“不会,不会!谢谢老太太。您收拾着,我一会儿过来。” 他们这只是普通客栈,真没几个打赏真金白银的,甚至有些人还不打赏呢,所以这些铜板真不少了。 看这几人穿的虽是八成新的衣裳,但满身的土气是怎么遮都遮不住的,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土鳖,真没想到这老太太这么大方。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 也辛亏他没狗眼看人低。也幸亏他没‘白眼狼’,念着周大人给的丰厚打赏,爱屋及乌没怠慢他的客人。 要不然哪有这好事? 以后看来还是得厚道点啊! 三步两步间,店小二又往刘东房里倒腾热水。 这屋刘二女母女轮流洗漱了一番。尤其刘二女,刘王氏恨不得搓了她几层皮。 不管这回事成不成,不能在这些小事上折了面子,她们虽是乡下人,但觉不埋汰。 当然她自己也得好好收拾,万一真成了,准女婿准的要见她吧?可不能正经时候成事不住败事有余啊。 真要那样,她万死难辞其疚。 一切妥当后,小二适时的送上两碗青菜鸡蛋面,母女两对坐着各自吃了。 “娘,你先睡会儿?” 刘二女看老母一身疲惫不禁心疼不已。 “不用,我不困!老了老了觉就少了。都等着吧,咱们说说话。” 刘王氏摇摇头,不赞同的看了刘二女一眼。 可是说话?这时候两人吃饱了心思又回来了,不免心不在焉的能说啥?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乱七八糟的说着啥谁也没细听。 幸喜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很快就结束了。 周毅回来了! 如今他与刘家算是‘妾身不明’,还是别来见得好。 只是也不能没当回事,便打发了身边的心腹辛涛替他来请安。 “将军说了,如今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让老太太早点歇着。” 刘二女如今是再嫁之身。叫她姑娘吧不合适,叫她太太奶奶吧他替他们将军委屈。 干脆略过她,只关心老太太。 又问刘王氏觉得可有什么不满意不好的地方。 场面话嘛,谁不会说?只看你愿不愿意说。 刘王氏自然不傻,而且没有当着下人说主人坏话的,这不是傻子嘛? 在这个周毅心腹面前她自然不会说不好,反而说一切都好。 辛涛末了又嘱咐: “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管跟我说或跟店小二说,不要见外,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刘王氏赶紧客气的谢过。 辛涛告辞后,母女俩便能歇了。 刘王氏一时却睡不着。 刘二女刚才一句话也没说。 表面看是她矜持,实际上怎么回事刘王氏心里明白着呢。 刘王氏虽然对刘二女不会来事有些着急,但反过来想她闺女是啥人这是装不得。 能装一时装不了一辈子,她是个老实人,想的便简单: 与其将来被人拿捏着拿来讲嘴,不如光棍一些把事放明面上,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干脆! 放下心事,她年龄又大了,疲惫上来,便很快睡着了。 她睡了个好觉。 与她相反,刘二女年轻反而睡得快,但她心里有事,睡一阵醒一阵还不如不睡呢,清早醒来不免头疼更烈愈加不精神。 今天周毅没出去。 太阳上来暖洋洋的,辛涛来接刘王氏母子去街上转转。 刘王氏明白正事来了,当然不会拖后腿,欣然接受,带着刘东跟着对方出门去了。 刘二女磨磨蹭蹭来到中间那个院子,一推开门就见周毅直面眼前。 刘二女看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她真不好意思多看。 “来了!” 周毅却大胆的多,或者说是他没啥可避嫌的,他打量着刘二女。 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对襟大袄,牙白色的细布裙子,挽着一个圆髻。 头上梳着整整齐齐,打扮着干干净净。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他承认他没觉得没以前那么好了,他失望了。 “嗯!” 刘二女轻哼了一声,两人相对无言。 慢慢的空气都仿佛僵固寂静了一般,连前院的热闹声音都感觉在这里隐蔽了,周围一片安静。 “你” 半响刘二女总算开口了,她想说算了,两人不配。别看她不会来事,但她的感觉好啊,她感觉不妙,便想先开口给别人个台阶下。 在她看来,对方发达后还能记得她,她就很感激了。对这样的好人,她应该尊重。 不过被周毅打断了:“我要成亲了……是铺国公家三小姐。” 他上阵杀敌岂能不灵敏?自刘二女进门察言观色也看出她的意思了。 他是个男子,男人嘛就该敢作敢当,哪能让女人提出来? 何况这事他本来就不对。 刘二女闻言先是松了口气。 ‘一入侯门深似海’,周毅已走了五六年,如今虽不知他是多大的官,但想来低不了。 普通老百姓还为了三瓜二枣的闹一场气呢,何况他这新贵? 戏文上不是演了?那大户人家复杂着呢。 她虽然赶鸭子上架来了,但一想到事成了后面对的复杂情况,她就忍不住胆寒想退。 最重要的是,事成也意味着她们母子分离,想想那情形她就心痛难当。 她与伯书母子相依为命,一旦分开真能去了她半条命。 然后又是失落,伤心心痛啥的真谈不上 她心里还是抱着能成的念头来的。 就想老娘说的,成了也能帮儿子一番,望子成龙是每个父母的希望,她供不起当然将希望放在此次行动上,谁料真不成了呢? 最后就是丢脸,她面子窄那好意思多待?当即胡乱的祝福了几句“祝你们百年好合,夫妻和顺”的话告辞回去了。 刘二女走后没多久,辛涛轻手轻脚的回来了。 见周毅没进屋也不意外。 “没成!” 周毅倒背着手,抬头望天:“你说她怎么不留我一留?只要她张张口,我会娶她的。” 辛涛说是他的心腹下人,其实以前两人是同袍,后来他受伤便趁机退了,老家又没一个亲人了,便受邀前来帮助兄弟。 所以两人有啥说啥,现在也不例外。 他当即顶嘴:“然后你将来后悔?你现在都不满意人家了,以后还不得恨死人家?她们一家都是老实人,经不起你折腾,当断着断,别最后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你也没讨着好,何苦呢?” 这并不是说假话,辅国公看上周毅这东床快婿了,但周毅记挂着刘二女推了。 辅国公当时没表现不高兴,还鼓励周毅来着,但心里真正想的啥谁知道? 如今周毅这个三品征虏可不是抢手货。 毕竟现在年纪不大,自己拼出来的前程,又没娶妻的真没几个,瓜分瓜分真是粥多肉少。 要是辅国公记恨呢?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何况比他们官大的辅国公。 想要弄死刘家一家子,都不用他老人家亲自动手,就是人家说一句话的事。 “我知道了,回去后就去辅国公府提亲。刘家……多补偿,我对不起……” 周毅深吸一口气交代着。 “你放心!” ………… “啥?” 刘王氏闻讯气愤非常。 这也太恶心人了,你都变心了,你还把人整过来干啥?当他们没事干闲着玩呢? 可是让她去打对方一顿,她也不敢,一来民怕官这是如今的本能。 二来也打不过,那就是去给对方送菜呢,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第五十六章 回家的前奏 偏偏这个时候辛涛送上门来找着挨打来了。 刘王氏看着摆在她面前桌上的梨木雕花红盒子,这里面放着所谓的补偿,这下真要气死了。 她呼呲呼呲喘着粗气,脸青白交错,急得刘二女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担心的看着她的脸色。 就怕有啥不好。 她们对面椅子上辛涛也吓了一跳。 知道对方可能要生气但没想到会这么生气。 这若有个好歹他们可就造孽了。 刘东还有些理智。 他虽然心疼老娘、妹子,但真让他跟对方干上一架那是做梦。 而让他把人赶出去把人带的东西扔出去?那跟对方干一架有啥区别。 没办法硬办法不行只能来软的。 他好言好语的把事情详细的一讲,又说了你看老太太都气成这样了,暗示你是不是先避一避?最后再把骨气立起来——我们真不要你的东西,老太太看了会生气。 他如此低三下四,只要对方还有一丝良知不相信对方不妥协。 辛涛当然有良知了。 他心里又气愤又无奈。 他本来是奔着赔不是来的。 毕竟把人家大老远整过来了眼看要白跑一趟。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但他们一群混的不错的兄弟出身也不高,看不起对方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看不起自己。 他真没那么脸大觉得人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必须被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而且他们还有更理亏的事。 所以他是诚心来着。 哪知来了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呢? 他心里忍不住把周毅骂了个狗血淋头、淋漓尽致。 你说你找个啥理由不成非把实话说了?你冲锋陷阵时那么鬼主意多多难道是假的?还是人家刘家人都是傻得值不得你骗? 如今可好了。气着老实人有罪过不说,还给他找麻烦。 就刘老太太那气愤样,他怎么还让他拿出钱财来? 他这是看不起谁来着? 就你钱、多就你威风? 你确定这不是火上浇油? 他要是早知道这样,他拖一天再来也行啊,这不是上赶着拿着钱来找骂? 可是反过来想他安慰自己,谁让两人是好兄弟? 好兄弟用来干什么的?还不是关键时刻用来挡刀子? 想一想他不过面对一些普通人,好兄弟面对的是什么人? 外人看着周毅是大官了,看着也人五人六的,但一进京城算个啥东西? 当官场好混啊?他单枪匹马的就是比人头在那些有底蕴的世家面前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无奈归无奈,刘家人反而更要安抚。 他做事就喜欢有始有终、你好我好大家好。 并且他也是从小老百姓过来的,知道他们的苦。对方赶自己不要紧,他理解、他滚,只是钱财却希望他们收了—— 这天下正逐渐向安稳前进,但人生在世哪有平平顺顺一辈子的?说不准啥时候前方就有一道坎等着你呢。 这时候有钱比没钱强,最起码求人办事拿的出手。 要不然没钱没人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生大风浪卷了呢。 这也是他难得的好心了。 便不免劝的真情意切入木三分:“老太太,你老消消气!真不必为别人气着自己。 我也不是啥好出身,你的心思我都懂。 咱们气归气,却不能赌气。 这些钱财你们哪能不要? 必须要啊,人你能看的不顺眼,钱财可没惹着你。 其实你老吃的盐都比我们吃的面多,我就瞎说的,你老肯定比我还明白呢……” 他说着说着,眼看刘王氏面色缓和了些,刘二女兄妹关心老娘也没人注意他了,轻抬脚步一溜儿小跑溜了。 “娘?” 刘二女兄妹奇怪的看着老娘。 前脚辛涛出门,后脚刘王氏面色便正常了,稳稳当当的推开刘二女,坐直了身子。 “没事!我的身子骨好着呢!你把这个收了吧!” 她指着那装钱财的红盒子对刘二女吩咐。 “娘!” 刘二女不想收。 她与周毅之间的事说起来,别人会说周毅做人不厚道,如今再给钱像随便打发叫花子一样。 刘王氏为啥气着,辛涛为啥底虚都是因为这。 她倒没这感觉。 而且她也不是读书人、清高认为钱是阿堵物,给钱是侮辱了。 并不是 她不想收只是因为她有自己的道理。 此次来彰安府见面虽是周毅挑起来、刘王氏力挺的,但说实话她自己才是做主的人。 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这句话用在这不合适,但也有那意思:嫁娶真没几个难么顺,一个就成的。 同理来之前她就应该做好失败的准备。 虽然她与周毅早就认识,她也抱着很大的希望能成,但世上的事哪有那么那么准的? 要不然怎么有两个字叫‘万一’呢? 还有周毅也许不厚道,难道她就那么好?要知道她来此抱着的目的可不纯。 大家大哥别笑二哥,谁也不亏欠谁,自然那些钱财不能受。 “不能要!”刘东激烈的反对:“我这就还回去!” “你住手!” 刘王氏厉声阻拦儿子,看兄妹俩都不赞同,她淡淡的解释: “我只不过比你们活的岁数长一点,其他的真没两样。难道我就是那见钱眼开的? 你们觉得你们有骨气,人家反而以为你们傻。而且在人家看来钱财算啥?能用这点钱财买断了女跟人家的牵扯,人家一定觉得值! 做人啥时候都得留一手,说不得啥时候这些就是卖命的钱。 再说你就是现在去也迟了,人家说不定早走了。 不信,你去看看!” 刘东当即跑出去,有很快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刘王氏胸有成竹的问:“怎么样?” “走了。” 刘东低声下气的道。 他过去那院,小二在哪儿打扫房间呢,一问人家退房走人了。 “行了,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呢。 咱们是只是个乡下人,做不了啥惊天大事,可一样都是做人的,凡事拿的起就能放的下。 啥事不管好歹,过了就是过了,万事朝前看。” 刘二女兄妹恭敬的受教。 刘王氏又道: “事情既然如此,那咱们明儿就往老家赶吧? 东子,你一会儿去车马行看看,明儿可有去老家的马车,有了就定了。 只你媳妇还有孩子们在家我实在不放心,早去事早了,大家都舒心。” 刘东应是,先喝了一杯热茶方缓缓出门去了。 大半个时辰才回来报信儿。 刘二女母女得到准信儿立马收拾起来,这日便早早吃过晚饭、歇了。 次日,三人坐上马车便往老家赶,只又行了三四日,才到老家县城。 找了个干净的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再县里租了个骡子,拉着半车准备的各色需要的东西直奔老家。 村还是那个村,人却换了一批人。 刘王氏顺着记忆回到以前的家时,房子还在,住的却是前夫的族人,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前夫姓赵,名效安。 赵氏家族以前是村里的大户人家,人丁兴旺家业也发达,在村里他们称第二没人号称第一,要不然养不出赵效安这秀才还有其他有功名的族人。 可惜一场天灾人祸,如今时过境迁赵氏早没落了。 如今在村里虽然有些微弱的话语权,但村里大部分早被外姓人霸占了。 刘王氏他们回来的消息像鸡瘟一样蔓延开来,得到消息的赵氏族人赶紧赶过来。 老话说远香近臭,不管以前彼此间有啥不愉快,一时半会都不会有谁拉下脸来。 何况他们都是几进生死,这些少数活下来的族人为了生存团结都来不及呢,哪有人会轻易搞破坏? 一番叙旧后,刘王氏将目的郑重说了。 族里表示大力支持。 只是众人虽然克制,麻烦还是被很快的摆在眼前。 比如他们以前的房地归属,以后先人的四时祭祀等等。 再三确定她们不会搬回后族里的长辈也把现在的情形大概的暗示了: 房子和地早被族人瓜分了,此时显然没人会把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刘王氏当年既然敢走,她就没想再要回来那些东西。只是也不能白让你们占,要不然太容易得到,人家不领情不说还得骂你傻。 何苦呢? 所以四时祭祀就得靠大家了。 这太容易了,清明寒衣上坟,他们这儿可不是光给自家人上香上供,一个族里这一片坟都得供到,这就是顺手的事,太值了! 如此商量妥当大家都满意。 然后就是正事了。 族里的长辈积极的帮着找了个好日子,一群年轻人踊跃帮忙,赵效安的墓很快修好了。 而且还重新安葬了尸骨。 当年用的急,也没东西又顾不上,如今可不得换上好棺材? 天下人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升斗小民讲究的就是这个。 一切妥当后,三人告别了族里朋友,又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不过不用再像来时一样拐一道弯先去彰安府再返回九曲县了。 这回他们直接从老家直达九曲县。 这两地其实也有直通的道路,但两地又不比彰安府热闹,有时没镖局的人开道,为了安全行人便会绕道。 可喜这回巧了,这回他们赶上了这趟顺风车。 无事一身轻,这时觉得顺心、盼着早日归家与子团圆的的刘二女一定没想到家里正有一大波惊喜在等着她呢。 第五十七章 少小离家回 一路太平。 赶在一场大雪前刘二女三人总算回来了。 自然先回娘家,一来离得近,二来张伯书还住在哪儿呢。 石舅妈自他们他们离开后一直提心吊胆的,如今见着人平安回来那股高兴劲儿就不必说了。 几个人激动的相互问过好,刘二女左右张望、不免奇怪: “嫂子,伯书呢?” 刘王氏母子也发现不对了,石舅妈母女都在、张伯书却不见人影,这大冷天的按说石舅妈也不会让他出去啊。 若有个个万一说他丢了,看石舅妈的样子也不像啊。 “哎呀!你看我这猪脑子,真不记事!” 石舅妈惊叫一声,一拍脑门,大呼:“这么重要的事都能给忘了。伯书回家了,他爷奶回来了。” 刘二女三人一头雾水。 回家他们懂,后面那句话啥意思?他爷奶不是一直在家吗?回啥家?莫不是石舅妈被骗了或是五房又挑事了? 这不是没有可能,三人立马急了。 石舅妈开始沉静在兴奋中,慢慢发现三人没吭声觉得不对了,她脑子活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你看看我这嘴,说个话也说不清。” 她对着刘二女微笑:“你们家三伯父、秀才公回来了!不仅他,还有他在外娶的媳妇、他老丈人也带回来了。 这几天你们村子、四邻八乡、县里都轰动了,多少人去你们家看呢,听说还有摆摊买东西的呢,听说可热闹了。” 说着说着她不免一脸向往。 “啥?” 三人异口同声的反问,心里惊诧不已。 她们都听明白了。 可是真的吗?都几十年没音讯了,真的假的? 谁知石舅妈不答反问,反而一脸纳闷。 “这么大的事,你们没听说过?” 刘王氏皱皱眉头,冷下脸来:“俺们去哪儿听去?俺们坐着车就直往回走,担心你们在家都来不及,谁跟你一样闲?” 石舅妈被针对,只觉得尴尬、丢脸,心里禁不住一阵阵委屈上涌;刘东张张口想为媳妇儿说几句话一看老娘的脸色,诺诺无言了。 刘二女心里叹口气,老娘明摆着不高兴,她也不敢往上撞,可谁让这事与她有千丝万缕关系呢。 姑嫂关系自古以来本来就难处,她跟石舅妈是都不是啥坏人,可也应该注意,不然弄不好跟石舅妈的仇怨就结了。 她们有仇还不是最主要的,若以后报复在老娘身上呢?天底下养儿防老,将来照顾老娘的事可大多在石舅妈身上。 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娘,你说这事是真的吗?” 刘王氏气出了就好了,还有些后悔。 她先对刘二女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要是假的,能没音(信)儿?” 俗话说能曲能伸才是大丈夫,刘王氏只是个女的,但做错了也能随时弯的下腰,又拉着石舅妈的手,真诚的道歉。 几句话而已这不丢人。 “我给你陪不是,你……” 话犹未完,石舅妈赶紧拦了: “娘,你折煞我了。哪家的婆婆哪能跟媳妇赔不是?你老教训媳妇几句还不是应该的?” 她说的是实话。 而且婆婆能道歉她已感动不已,毕竟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更有‘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 一番话自然说的真情实意。 刘东也赶紧帮衬: “是啊,娘!孩子他娘是啥人你还不知道?” 刘王氏看这情况便不再继续道歉了。 她是婆婆,因为受过婆婆的苦,推己及人才对儿媳很好。但婆婆就是婆婆,太低三下四也不好。 只是该说还得说,要不然还以为她无理取闹呢。 “你把这事给我好好说说。若真回来了,对女可能是个麻烦,对咱们也是麻烦。” 这倒不是假话。 毕竟张知青一家已过继了,现在是张家三房的儿媳妇,如今公公婆婆回来,谁知道合不合的来? 那都是事啊。 还有他们娘家,若真刘二女在婆家不好过了,她们能干看着? 管吧,不一定管的起。不管,心里能过得去?在街上村里还有啥脸立足? 石舅妈一点就通,想明白了心里最后的委屈也没了。 忙把她知道的事情详细说了。 张家来接人是刘二女他们走后第三天。 来人是张知孝。 自从张知孝兄弟在给五房‘算账’那天亮相后,他们就出名了。至少在张家全族上上下下是个人物。 小孩子又最敬佩有武功的人,尤其张伯书这个缺父的孩子,张知孝他们在他心里有着崇高的地位。 石舅妈不一定认识张家所有的亲戚,可张伯书认识啊。 这可是张家元身边的左膀右臂,除非不得己轻易不会背叛张家元。 退一步说就算背叛,张伯书有啥值得人家骗他? 所以他说的多半是真的。 如此继孙见继爷奶天经地义,谁敢拦? 石舅妈是个爱热闹的,当然想跟过去看看。只是她毕竟只是小媳妇,婆婆丈夫还有有直接关系的小姑子不在,她到底没好意思去。 不过张家善是县里的红人,他的消息还是断断续续穿出来。 详细说罢,石舅妈发愁: “娘,都说家有一老、犹如一宝,你快看看这事咋整?这女刚过几天好日子没想到转眼间麻烦事倒是上门了。” 刘王氏也愁,可她能说吗?她是老的得为小辈们顶起一片天。 “愁啥?你就是愁死,就啥事也没了?我也没见人,能说啥?这样我们明儿一起去看看,看一步走一步吧。 总不至于让女吃亏。” 刘东点点头:“是,天不早了。” 现在送刘二女回去来不及了。 一来路上难行,二来也不安全。 刘二女心下感动不已。 这就是亲娘亲哥嫂! “对了,娘,你们事办的咋样?” 石舅妈忽然想起正经事来,她竟然差点忘了问了,真是不应该。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刘东对媳妇儿无语极了,你就不能晚上两个人时问我?急得不住地对她使眼色。 刘王氏倒是没生气,都是一家人她真没觉得有啥可瞒的,而且她不信刘东能对媳妇保守秘密。 所以何必瞒着?别弄得人还以为他们不当人家是一家人。 至于石舅妈知道后说出去,别忘了他们可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或者看不起刘二女? 谁就一直高高在上了?谁又只有兴事没有败事? 大哥别看不起二哥,都是兄弟! 遂光明正大的吩咐刘东:“你跟你媳妇回房去说说。我跟女也说说话,有些事也交代交代她。” 刘东夫妇领命退下。 这里母女俩说了一席话,刘二女把从周毅处得来的银钱(开始的二十两银票,后来的红盒子)都交给了母亲收着。 明儿祸福难料这些东西还是留在娘家好,最起码这是条退路。 ………… 次日,刘家人全家出动坐着借来的路车径直往五星村赶。 刘二女心里忐忑不安极了。 她真是怕了婆婆了,真怕前拒狼后来虎。 还有出远门回来必须先拜见长辈。 那她回去后她该先去拜见谁?去五房她们过继了,去三房他们彼此还没见过,也只有名儿而没有分,让她直接去拜她真做不出来。 这就是一本糊涂账,让她选择真是为难。 胡思乱想间家门到了。 一行人依次下车,刘东在后面拴着牲口卸着车,连孩子四个女人先走着。 还没进门一阵高高低低的骂声已穿了出来,听声辩音是张杨氏。 刘二女她们顿住脚步面面相觑。 半响耳听声音不绝,刘王氏轻推了刘二女一下,刘二女会意,深吸一口气,抬头猛的走进去。 刘王氏带着石舅妈母女跟着。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世道吃人啊,我们吃了一辈子苦,临老临老连个住的地儿都没了。 我活着还干啥?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这是不让俺们全家活了,这不是欺负人嘛? 这都是啥人?一个个绝户、一个个不孝之人反而踩在俺们这些有功劳的人脑袋上了,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欺负人也不能可这俺们使劲欺负。……” 刘二女一进门就见果然是张杨氏在院子里又唱又闹,张老五蹲在自家门口墙根使劲吸着旱烟。 他旁边张知壮兄弟低着头斜斜的站着,张贵英、宋氏护在张杨氏两边做出一副想劝又不尽力的样子。 一边张家元夫妇竟然在,正冷冷的看着五房一家人。 南边三间平房门口站着一对陌生的的男女,张伯书躲在女人的身后正像四周张望。 “娘!” 张伯书措不及防看见刘二女,忍不住高兴的飞奔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大,张杨氏都被吓了一跳,嗓门立刻停顿了一会儿。 其他人闻声看了过来。 丢人现眼到亲家面前了。 张家元恼羞成怒,也不在试探张老五,直接对张知壮兄弟喝道:“你们就这样子了是吧?” 话音十分重。 张知壮兄弟看情况哪敢再装傻?他们又不是无欲无求,真不敢豁出一切若赌。赶紧使出十二分力气把老娘捂住嘴押回房了。 张老五张张嘴刚要说啥,张家元已扭头请刘二女一家人连他们夫妻去了南边那三间平房。 一行人分宾主坐下。 张家元为双方互相介绍了,那对陌生男女不是别人正是张家善夫妇。 第五十八章 无巧不成书 另外待在里屋休息的张家善的老丈人陈老丈也出来了。 人都到齐了,这正好! 刘二女在张申氏的指引下先双膝下跪向张家善夫妇行大礼、改口。 当时过继时只改了族谱,通知了族人,只是这件事的主人张家善夫妇是不知道的,如今一家团聚了自然的要把该有的规矩补回来。 刘王氏看着情况心提了一下:她怕对方不愿意做小动作。 比如做长辈的多多训斥儿媳妇一会儿,故意拖着不让起来…… 哪知张家善夫妇一点异样都没有。 张家善呢,不管是从男女有别来说,还是从公媳有别来说他都应该避嫌。 而他妻子张陈氏呢?只见她一脸笑眯眯的看着人,让人一看就感觉她很高兴,刘二女刚跪下,她就双手扶起来了: “要不是自来规矩在哪儿,咱们娘们说说话就好,何必如此行大礼?” 又轻拍了拍刘二女的手安抚了一番,然后才让刘二女见过父亲,陈老丈乐呵呵的,大声吩咐: “你看我这脑子,忘事就快,光顾着出来了。青梅啊,你进去把我准备的见面礼拿过来。” “是”张陈氏大声应着:“不光你的,还有我跟你女婿的。” 她面向其他人:“早就准备了,不知道媳妇儿啥时候回来就没随身带着,你们稍等一下。” 说着她便疾步走向里屋,少时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出来,一把交给刘二女,诚恳的说: “这是你外公,你爹和我给你的见面礼,你收着、快看看喜欢不喜欢。” 长者赐不敢辞,何况这是应该收的。刘二女恭敬的谢过,便带着东西退到一边了。 她的事已完了,至于当面拆礼物他们这儿没有那规矩。 看来新婆母是个面善的人。 刘二女心里晃悠悠的,有喜也有忧。 她不怕人是那种个面恶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喜欢直来直去,做她的对手,可能会受着辱骂、皮肉之苦,但做的越多她自己的名声越不好,她的对手稍微动动脑子就能压下她。 像以前的婆婆张杨氏一样,她已经有点经验了。 但面善的人不行。 因为当她们使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来时,别人没看到真实的情况就会天然的向着她。那样被她针对的人没点本事只能蒙受委屈。 就算她真善良,婆媳是冤家,天下那对婆媳没有龌龊的?到时候绝对媳妇吃亏多。 想到这刘二女更愁了。 不过也不是没好事:这样的人要脸面面上绝对做的不错。 屋里刘王氏与张家人已经聊开了。 她示意让刘东将带来的礼拿出来,又问了其他人好,尤其是张家善夫妇与陈老丈,张家元、张家善夫妇也问了她回老家修坟的事,双方你来我往了一会儿,又来客了还是男客。 刘王氏忙待着儿媳告辞。 张申氏、张陈氏妯娌忙把人送出门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张申氏又回去端茶倒水去了。 张陈氏亲自把刘家人送到刘二女住的窑洞。 张陈氏拉着刘王氏的手,笑着客气道: “要不是这几天人来人往忙不开,我非得好好招待亲家母一番。如今只能欠着了,亲家母今儿也别走了,在咱家好好住两天,也让儿媳妇好好孝敬孝敬你。” “哪里?”她笑着,刘王氏也回一一笑:“亲家母客气了。说实话我可放心不下家里。” 张陈氏点点头,叹道:“可不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懂!那亲家母好好在这歇一会儿,你们一家人说说话,等着开饭时我在来陪。” 刘王氏谢过。 “伯书,走,跟祖母过去。” 张伯书不愿意,他好久没见母亲了,就想黏在母亲身边。 被扫了面子,张陈氏依旧笑眯眯的,像刘二女母女解释: “这几天有好多人来,他爷都带着伯书。都是有些本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刘王氏心里咯噔一下,看向闺女。 刘二女犹豫不决。 她知道为了孩子好她应该放手,但他们母子十天半月的没见,她十分不舍。 张陈氏笑眯眯的哄张伯书:“晚上你就回来了,现在先过去好不好?” ………… “娘,你干啥让伯书跟过去?这女刚回来,咱们这些外家又在,我还没跟伯书亲香够呢。” 张陈氏带着张伯书刚离开,石舅妈便迫不及待的不满起来。 刘王氏给了她一个白眼,心里有些烦躁:“你以为我愿意?那是我亲外孙。可你也听见亲家母的话了,那是一口一个为了伯书的前程,那是咱们耽误的起的? 退一步说就算耽误的起,那是谁?如今那是伯书他奶,你别忘了过继那时人家可没回来,如今人家痛快的认了女这个儿媳妇,你能不成人家的情? 当时咱们同意过继时想要好处,现在就该得到坏处。要不然世上不是竟显好事了?” 石舅妈噘着嘴失望的很。 刘东出声叉开话题:“娘,你老看人多,你看女这对公婆……” 刘二女、石舅妈都凝神听着。 刘王氏叹口气:“说不准啊。不过人家夫妻俩绝对是本事人,女连杨菊花那样的都干不过,更别说这样的人精了。” 她心里发愁嘴上郑重交代刘二女:“你最近老老实实的,跟聪明人打交道耍小动作那是自作聪明引人笑话。你就把他们当做我一样来孝敬,不行咱再说。” 刘二女听话的点点头。 母女俩又说了半天话,午饭时刘二女赶紧去给张陈氏帮忙,下午又先后送走几波来客,一天就这么忙碌着过去了。 次日刘二女清早起来泼洗脸水,也怪她昨天紧张的不行竟没注意周围,如今这才发现一件事: 张志壮夫妇搬到二房的在西面的屋子这很正常。 毕竟张家善夫妇回来了,自然该把人家分的房让出来,可张贵英竟然也搬到另一间西屋了,这就奇怪了。 正疑惑不解高氏奔奔跳跳的来了。 刘二女自然高兴,一边给她盛早饭,一边从箱子里将从彰安府和老家买的小东西里拿出一方绣花帕子、一个头绳和两包点心给她。 高氏也不推辞,兴奋的接过。一脸八卦的问:“二女,你知道你走后发生啥事了,我告诉你可热闹了,唱戏的都没它好看。” 她越说越停不下,不待刘二女问已经兴高采烈的将事跌宕起伏的说了。 事情开头还得从孙月月说起。 孙月月因为张家给的聘礼不满意结果把一切怪到了身上。于是便派了表哥常贤暗地里给刘二女找个婆家再嫁了。 常贤尽力了,可是刘家人不上当不说,还一家子一半人回老家去了。 消息传来,这可急坏了孙月月。 可她也怪不了常贤,毕竟常贤尽力了,他不仅尽己所能给刘二女说亲还派人盯着刘家呢。 奈何跟他混的一帮人都是混混,这几年原大将军在县里整治的厉害,所以他们听老实,有啥消息只能是走路去报。 而等孙月月两人反应过来时刘二女他们早就走了。 孙月月气的要死,好好的请你走你不走,那就别怪她赶了。 于是一计不成她又另生一计:造谣刘二女回老家修坟是假,相亲再嫁为实。 这当然是真的,可她不知道她随口说的是真的啊,她怕引火烧身。 而且她也不希望有损她在张知少心中的‘真面目’,因此便在张知少来看他路上故意找人有意造谣。 张知少听见这种消息能高兴?他是跟张知青关系不好,但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兄弟,一损俱损的。 孙月月再适时挑拨几句:“……本来想让爹娘住窑洞的,如今竟不成了……凭啥过继她们?谁还不是爹娘的子孙?…… 像这种孤儿寡母的,在别人家早就夹着尾巴做人,给口饭吃就不错了,你二哥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然是大不孝了,她们还能要家产?……” 张知少越听火越高,果然气冲冲的回家了。 一进家门爹娘都没看直接进窑洞里把刘二女母子的东西丢出来,五房人不由得大惊。 刘二女可是张知少的嫂子,张知少此时做的事可不规矩。 张老五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忙让长子拦了,张知少立即将事说了,完了又继续丢。 张杨氏赶紧趁机浑水摸鱼。 也幸亏刘二女母子离开家时将私房都带上了,不然就亏大了。 张知少丢的高兴,又把那些‘脏水’泼向刘二女,正计划着要将刘二女母子除族,又准备让爹娘搬过来住。 哪知世事难料,事儿就是起那么巧—— 这边刚把窑洞打扫干净,那边张家善带着陈氏父女回来了。 得了,不仅刘二女的东西又摆回原位,他们还吃了亏,张志壮夫妻直接被赶出原有的房间了。 他们住的可不是五房的房子。 张杨氏那是啥人?她早就把哪几间房当成自家的了,没见刘二女自己过继时都没腾出来吗? 张家元当时也不想做绝便默认了,可这不是兄弟回来了? 五房是兄弟,三房难道不是? 为了房子这院子这么多天就没太平过,张杨氏每天都得闹一场。 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也是合该孙月月不走运,哪料到隔墙有耳呢? 这时她做的坏事又被她一个嫂子传了出来。 一时群情哗然。 第五十九章 又见尴尬起 刘二女听着高氏讲八卦闲话,她自己一点没觉得轻松,反而心里只觉得气闷无比。 任谁被扔了东西赶出家门都得气疯了。 尤其她现在有点想开了,又过继出去,若是她在家的话是一定要闹得。 可关键是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她脸皮还没那么厚、能让她坦然至若。再说目前长辈们都在家呢,她真不能出那个风头。 如此可不只能生闷气? “老天爷也不开眼,怎么让那种人长得那么好看?咋不让她满脸生疙瘩呢? 不过天看得过去人看不过去,这不活该了。让她心不好,这不连她嫂子都出卖她了,如今可不得报应得了一个坏名声?” 高氏爱屋及乌,大骂完孙月月。又咬牙切齿痛恨无比的骂张知少: “张知少那就是个傻子,竟要死要活的不退亲。也不知他那脑子怎么想的,说不定他就没脑子,这样本性不好的女人还不赶紧踹了还捧上了? 他咋不捧上天?要我以后有个这样的儿子,我宁愿刚生下来时就扔茅房里去。 难道长得好看能当饭吃?那咱们这些人就都不能活了?” 高氏的脑袋真想不明白。 刘二女沉默无语,她们都不愿意相信这世上有这种人。可是反过来想想也没啥:“你没看过大戏嘛?那戏上唱的娘娘啥的都长得好看。” 还有她前婆婆现五婶就是长得好嫁得好的典范。当然这个不能明说,毕竟是长辈。 高氏无语。 她想起来另一件事,忧心忡忡的替刘二女着急:“你说这孙月月现在都搅家不嫌了,以后你可咋过?” 刘二女更气闷了,也更闹心了。加了一个看不得你好的人,她恐怕不用睡觉了。可这种人真是防都没处防,你知道人啥时候动手。 虽然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这家里也太乱了。这个家现在简直就是一地鸡毛、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要是她们搬走就好了。” 刘二女思前想后想出这么个主意。 现在五房住的地方明显不够,另找快地儿盖房子是应有之义。 何况张知少又要成亲,将来肯定得有小孩子,说不得钱宽裕一点索性直接盖两座房呢。 高氏一愣,然后一脸丧气: “别想了,还不定成不成呢。我爷说了,你家五叔父现在耍无赖呢。” 这回换刘二女愣住了。 “哎呀!”高氏看她一时没明白过来急了,推推她:“你没发现你家五婶现在闹腾,没人拦吗?” 刘二女想想的确是。 以前张杨氏闹矛盾,张老五或多或少都会拦,有时其实是马后炮,但确实出力了。 但昨天…… “都是为了钱闹得!”高氏难得正经感叹。 “你家五房有多少钱咱们都知道。你不知道,听他们说孙家不是要了三十两而是要了八十两聘银呢。他们哪有钱盖房子?别说青砖瓦房,连个你泥胚房都盖不起。” 刘二女吃了一惊,她心里算了笔账:那时五房搜出来一百三十多两银钱,不过连她都有私房钱,她不相信其他人没有,甚至只多不少。 若三十两聘银的话,抛去补给大嫂的二十两,那就还剩八十多两。老三成亲、盖房子的钱差不多都有了。 但若八十两?连聘礼带补给宋氏的七十两还不够呢。 就算不补给宋氏那五十两,公中剩也只二十两了,再给老三办一场婚事,钱花的也就一穷二白了。 如果离家的人不回来的话,房子挤挤差不多够住,可万事没有如果。 事实明摆着呢。 “大伯他们没吭声?”刘二女好奇的问。 不应该啊! “吭啥声?”高氏撇撇嘴,十分看不起五房:“你不知道那天你家大伯父到我家找我爷,我给他们倒水,听了那么两耳儿。 我爷说,你就真不管了? 你家大伯父说,怎么管?我也不是多看重那点钱的人。何况毕竟这么多年都撒出去了也差不了这一两回了,有始有终不好? 可我们再是兄弟也分家了,你缺钱亮堂堂的说呀,可你看…… 我爷叹口气,说,这也是没法。 他若亲口跟你借钱:不还吧,他还没那么脸厚。还吧,老五那两个小子你也知道,那就不是能拎事的。他一个人除了地里抛个食能干嘛?累死了他那把老骨头这辈子都不一定还完。这样的情形他哪敢张口?” 这可真是…… 刘二女心里感慨万千。 “哎呀!别想了,那些事你想的再多也没用,关键时候还是长辈们说了算。” 高氏摆摆手万事不在意。 的确!刘二女被她噎了一下。 高氏转眼又兴奋的八卦:“你知道嘛,除了你家三叔父一家回来了,你家四叔父的独子也回来了。” “啊!” 刘二女惊诧不已:“真的假的?” “我啥时候说过假话?” 高氏不满意了,为了力证自己,她拼命将她知道的都说了: “人就在南二房住着呢,不过他据说身上有伤平时都不出门。 不过这人也是怪人。 四叔父早就去了咱们都知道,可他娘还在世呢,听说他在外面也娶了媳妇,你看竟然一个人回来了,以后也不出去了。 你说怎么回事呀!” 刘二女摇摇头,她想不出来:“可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 “也可能!”高氏感叹无比:“我以前还以为外面多好呢,如今再看他,在外面混出头了,最后还不是又回来了?我以后还是老实在家里呆着吧。”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来,话锋一转,问道: “我还没问你,新三婶对你好不好?” 刘二女白了她一眼:“啥新三婶旧三婶的,说错话当心六叔爷教训你。” 高氏不高兴了:“我难道说错了?你家三叔父可是订婚亲的,人都在咱们家祖坟埋着呢。” 不过她不高兴只一个眨眼间,她自己就想开了,挨过去抱着刘二女的胳膊撒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啊你!”刘二女用手指轻捅着高氏的额头,忍不住笑了。 高氏也笑了。 她笑呵呵的又八卦陈氏父女: “……听说陈老太爷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好不容易成家立业娶亲生子了,哪知前朝那时乱了,他们一家四处避乱,真好遇上重病的三叔父。心善救了三叔父一命后,三叔父便跟着他们一起了,后来三婶的娘和哥哥先后去了,三叔为了报恩便做了他家的女婿。” 后来又在外面重新站住脚了,但一来张家善牵挂着家长父母,新朝廷又建立了,此时回家来正好。 二来张家善夫妇没子女。他们也生了三四个子女,但都没养活。又不想把家业便宜给外人,便拖家带口的回来了。 刘二女想想他们给的见面礼倒是相信这个八卦。 “哎呀!这么迟了?” 眼看阳光射进窑洞内,高氏急了:“我可是偷偷来的,我昨儿就想来了,但被婆婆她们盯着。我得赶紧走了,有空咱们再见。” “好!” 刘二女送她出去,刚出了窑洞,走在院子里,对面也有一个人往外走。 刘二女不经意的一看,顿时呆住了。 只见那人提着个尿壶正要往外走,明摆着要去茅房。 高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明所以。 虽然这太阳都晒屁股了提着个尿壶不好看,但这是个男人。 这年代男女不平等体现在方方面面—— 因为条件的限制,晚上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一件东西那就是马桶。 谁家的主妇们也会早早的就送到茅房,要不然名声真不好听。 但男人没送呢?有媳妇的别人会说到媳妇身上,没媳妇的也不挑,毕竟家里每个媳妇不成事嘛。 而且这人高氏还认识,他正是刚说的张家嗣的独子,名叫张知劲的。 他如今的情况你真不能要求他多多。 “这是张知劲,就是我说的四叔父的那个独子。” 高氏小声的向刘二女耳语,她以为她的声音低,其实人家早听到了。 而且还像一个九重大雷炸在刘二女心间。刘二女此时心间脑海里真是称得上翻天覆地了。 为啥?因为他认识这个人,准确的说是见过这个人。 什么时候? 就是她去彰安府住客栈的时候不是有个大冬天穿单裤练拳的嘛,就是这个人。 他可是知道她秘密的人,若是他是个嘴长的…… 刘二女不用想想都害怕。 高氏哪知道刘二女的心事呢! 张知劲一向认人快,自然也认出刘二女了。 而且刘二女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毕竟说起来他跟周毅算是同僚。 对这个也是寒门出身的新贵他自然关注多多。 说起来在这个普遍十五六岁成亲的年代里,和他没差几岁的周毅竟然没成亲,就挺奇怪了。 以前还能用国不安哪敢成家推脱,可如今新朝都建立了,听说对方在等一个农妇,怎么能不让人咄咄称奇? 哪知他都离开了,竟然有幸见到这位盛名极大的农妇。 这极大的引起了他的兴趣。 自然当时他们一行人的言行举止都没逃脱他的眼耳。 如此他当然旁观了他们相遇的的一切,见证了这对的别具一格的分离。 他以为就这样了,哪知世事难料,他也没想到会再见到她。 张知劲很快回过神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拎着尿壶走了。 第六十章 更上一层楼 强打起精神送走了高氏,刘二女提心吊胆的回去了。 略平复了一些心情,她去了大房看张杨氏。 这是她今天的正事。 出一趟远门回来本来就该看看亲近的长辈,这是礼数。 以前的她自然不敢,也害怕做这些。 可这回远门出的到底涨了一些见识,且大房对她们母子有恩——不求回报多少,但也不能躲着跑吧? 张杨氏正好在家,昨天那是赶着了,其实那些客人来了端茶倒水的只张陈氏一个人就够了。 她正无聊呢,刘二女来了当然很高兴。 不算娘家,夫家里连儿媳带侄媳本就没几个,愿意往她们夫妻面前凑的更是凤毛麟角。 以前她看不上刘二女懦弱无能的性子,到现在也许是打交道多了,倒是有些爱屋及乌了。 刘二女问了好,张杨氏问了刘二女一路上的见闻。 两人正说的热闹、听的欢快,张家元急急得闯了进来,唬的刘二女两人吓了一跳。 两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还不待刘二女告辞避嫌,张家元已高兴笑道: “金宝他奶,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我们回城里去。对了,金宝的别收拾了,他不会。” “怎么了?” 张杨氏看着张家元的颜色不想坏事,但没头没脑的就扔两句话,她心里到底不安稳。 “哎呀!看我这高兴的都糊涂了。”张家元用力的拍了他的脑门一下,发出了一声脆响,笑呵呵的报喜: “金宝他奶,我跟你说,我升官的事妥了。知孝亲自回来给我报信。现在认命已下达县衙了,官凭也补齐了。” “真的?你没骗我?” 张杨氏激动万分,泪花都涌现了。 这时候的男人追求什么? 实际点说封妻荫子封侯拜相,往大里说则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相同的女人都有一个诰命加身的愿望。 当然如今即使张家元是个官了,但她离诰命夫人还像天边一样远。 可是反过来想,她是谁? 说白了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农女村姑,就这样的出身如今她的夫君竟然能做官,还是正正经经的官,这已远超绝大部分人,她在不知足那就太心大了。 所以她能不激动?这就好像男人们考个功名一样。 从第一次听到音讯后,也小一年了,任她对张家元有信心,但这么长时间没准信,她也难免心慌慌。 张家元摸摸胡子:“可不是真的?你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我早就说了这事能成。只是天高皇帝远,且天下大着呢一天天的多少事呢,哪能那么快?只能等着拖一拖时间罢了。 你偏自寻烦恼。 到底碍着刘二女在给老妻留面子,他后面的嘀咕没明着说出来。 张杨氏得了实信,心里可算妥了,安稳了。 这时总算想起金宝了。 她理所当然不想丢下乖孙,可是用脑子一想就知道,带着孩子不方便—— 日子已进腊月快过年了,这当下又传来这个喜讯,可想而知今年张家大房有多热闹,只怕从今天开始到过年都别想安稳了。 忙乱之中谁还顾得上张金宝? ………… 三房里,张家元又将他升官的消息,还有把张金宝托付给他们的事一并说了,张家善夫妇也十分高兴。 尤其张陈氏,她跟着她爹四处奔波,家里有官没官她比别人更明白。 所以张家元话音刚落,没等张家善开口,她就满口答应: “大伯放心吧,金宝在家里亏待不了。” “是!”张家善也应承:“我正想教伯书念书呢,有金宝在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更好!” 张家元对三弟的才学是佩服的,他不满意的是三弟的不羁,不过流浪了三十年,在愣的石头估计也磨成圆的了。 所以他没什么不放心的,要不然也不会提这件事。 只是这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还另有两件事交代。 一件是宴客的事。 自古以来,但凡有个什么喜事,只要有条件的人就热衷请客,被请的人不管为啥理由也愿意参加这种热闹。 自然张家元这次是免不了的。 只是他准备分两次,一次城里,宴请上官同僚、故交旧友。一次村里,宴请本家、亲朋。 毕竟他是真心让大家都满意的,真让这两种人坐一起可能大家都不自在。 城里有他们夫妻,而村子里他想把事情交给张家善夫妇。 张家善听他讲完,没故意拖耗时间,几乎张家元刚说完,他已表态还说了他的意见:“宴请应该的。” “其实我们这回回来本来就该宴请一回的,但到底知青过继到我们名下了,他去了没一年呢。我们不急。 可大哥这宴请却不能拖。 不过也不必太急,城里我不管,村里大哥这宴请不如放到正月过年时,那时亲朋好友都在家,也不张扬,大哥看如何?” 张家元当然没意见。 要过年了,衙门里本来就忙,来回城里老家的奔波劳累,就是吃的消又何必呢。 “那就劳烦三弟,三弟妹了。还有一件事。” 第二件事是五房的房子问题。 五房现在的住房危机已是迫在眉睫,出去再盖房已是板上钉钉,区别只是盖一座还是两座的问题。 但是五房没钱。 张家元准备出这个钱。 一来就像他向六老太爷说的那样,他出的起也不在乎这一回半回的了。 二来他怕他不答应,五房人打歪主意:比如打着他的名义收受贿赂。 这并不是不可能。 “只是先应承着,钱过完年动土了才给。 我实在没功夫与他们一一纠缠,只能把事情都托付给你了。” 张家善一听就明白。 张老五是什么人?若以前年少时他们兄弟处的少看不出来的话,就回来这几天他不说看明白了,也看了七七八八。 可以说不马上给他钱就对了,不然说不得一天半日的就被某些人骗了。 只是: “哪能都让大哥出这个钱?老五也是我兄弟。这么多年都麻烦大哥了,这回我出这个钱。” 张家善说的真情实意。 他又不是没眼没心,张家元夫妇为这个家付出的他都记着呢。 张家元摆摆手推辞了:“不用,谁让我是老大呢?老话不是说了长兄为父?” 张家善推辞再三,见推不过只得罢了,不过他心里打定主意,私下里最少也拿出一半钱来,暗地里补贴给张家元。 兄弟当下两人议定。 张知孝找的驴车也到了,大房里刘二女也帮张杨氏收拾好了,两人往外搬东西。 张杨氏哄好了张金宝,祖孙三人在刘二女、张家善夫妇的送别之下凄凄惨惨的分离了。 驴车很快不见踪影。 一行人相继往回走,进了大门张家善却没回房,他径直去五房了。 张老五躺在炕上抽旱烟呢,屋里烟雾缭绕的。 张杨氏一边衲着鞋底,一边对着张老五絮絮叨叨。 张知少和张贵英兄妹就想没听到一样围着火盆边烤火边吃烤红薯。 张知壮夫妇却没见人影。 张家善看着屋里乱糟糟的一切,闻着一股子烟味,心里的火一阵比一阵大。 “三哥来了?” 张老五一眼看见张家善,连忙讪笑起身。 “你就这么躺着?”张家善十分恼火:“我还以为你没在家呢。你不知道大哥刚走了吗?你怎么不去送?” 他真觉得张家元这些年的补贴都补贴到狗肚子里去了,看这一家子,就没一个好东西。 张老五忍不住脸红了。 张家元要走的事是没人跟他说,但一个院子里住着,说句不雅夸大的话,这屋放个屁那屋都能听到。 他当然知道啊。 如此他那敢说不知道?他还没那么不要脸。 他当时有心出去的,可老婆子一直看着他呢,这年下他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如今被问,他只能嘿嘿傻笑两声。 算了,跟他置什么气? 张家善硬逼着自己把火咽下,开口先把张家元升官的事说了。 他有心不跟他们说,因为就凭他们的品行,说了就意味着麻烦。 给他找麻烦。 可惜这事瞒不下。 若以后五房知道了,倒打一耙再借机生事倒不好了。 “真的?” “那我们就成官亲了?” 五房人果然很高兴,都激动不已。 “真的!” 张家善点点头,静待他们过了那个高兴劲儿,方才严肃郑重的警告: “当官不易。对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出个官更不容易。 以前我不管,以后谁若是敢拿着大哥的名头招三祸四,收受贿赂,那就别怪我大义灭亲。” 最后那句话说的阴森可怖。 屋里的人都打了个冷颤。 张老五忙点头哈腰,连连保证:“那不会!三哥你放心。” 张家善舒展了眉头,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咱们平头百姓只要不是天灾人祸,只要不故意找死,一辈子也能平平安安的过去。 可当官的呢? 你们若嫌日子过得太好了,只管闹腾。 反正这族里又不是就我一个人。 到时候是抄家灭族还是砍头流放我都奉陪到底。” 一行人吓愣了。 这一番话,连恐带吓的把几个人都说老实了,他们心里的小心思早吓到瓜哇国去了。 知道害怕就好。 张家善看看他们的神情,目前特满意。 能安稳一日算一日,至于以后再想办法。 第六十一章 隐蔽的斗法 只是有人实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张杨氏心大,脑子也比别人转的快—— 不能去外面捞,那家里几位兄长是不是得出点血? 她着急啊。 房子不够住,钱没影儿。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那么说了。 张老五闻言羞愧的低下头。 在张家元面前他还没怎样,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么。 可这是张家善。 张杨氏相反,脸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她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要啥脸? 所以说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越老越要面子,有的人反而越老脸皮越厚。 张家善对着张杨氏腆着的那张老脸倒没看不过眼。 他在外面风风雨雨三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别说弟媳妇不避嫌跟大伯子要钱了,比这不要脸的、手段更无耻的多了去了。 再说银钱本就要给,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当打发要饭子。 只是钱不能说给的太容易了。 因为他怀疑张杨氏不满足。 毕竟人大都是得寸进尺,一山望着一山高的。尤其张杨氏这种不要脸皮的人,变本加厉那是常态。 而要想治住张杨氏最简单的办法非张老五出头莫属。 别看张杨氏蹦跶的欢,一个夫字压下来,她跳的再高也得老实。 其他人到底差了一层。 只是没说通张老五前不能让五房的其他人在跟前搅和了。 所以张家善不想在这儿说了。 他理都没理张杨氏,只对张老五冷冷的吩咐一声:“你跟我来!”便背着手出去了。 “老头子,当家的,你可千万撑住,咱家的房子可靠你了,我和儿子们可靠你了。” 张杨氏看张老五耷拉着脑袋要走,赶紧拉住他再三嘱咐。 人家是兄弟,除非断亲要不然准能找到说话的时候,再说她还想让人出钱呢。 只是她到底不放心,就怕这个软耳朵的被人说服了。 张家兄弟一前一后来到大房的小院。 张家元离开时将老家里的钥匙留给张家善了。 他打开窑门,两人进去,相对做到临窗的土炕上。 然后窑洞内渐渐寂静无声。 “三哥!”张老五受不了这个气氛,不自在的先开口了,仿佛这样他心里的害怕才能少一点。 他先说话了,张家善也不会再端着。 他叹口气,问道:“老五啊!你是不是想着这次宰你哥哥们一次,以后咱们就不走动了?” 张老五吃惊不已:“这从何说起?三哥怎么这么说我?我是那种人吗?” 他这些话说的一点都不亏心,不管怎样,他是认这几个兄弟的。 “是吗?” 张家善蹭的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那你家这些天在闹什么?你是耍猴儿的还是唱戏的?是嫌这个院子不够清净还是怕外人看不够自家的笑话? 你要点脸能饿死你?” 他打着自己的脸啪啪直响:“你以为那么闹就你丢人了?不是! 大哥陪着你整整丢了三十年的脸,我这张老脸愧疚啊!你怎么有脸出来见人的?” “三哥!”张老五有心想拦又吓得不敢拦。 他被骂的涨红着脸,只能无力的辩解:“我也不想的。” “你住口!” 张家善一脚踢开他: “你不想?谁想?你想推谁身上? 你是不是要推老婆孩子身上? 你是谁?你是一家之主! 夫为妻纲,孝字大于天,只有你想做的,没有逼着你的。 你说人家逼你,那好明儿他们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还是你想说你没本事? 这世上比你没本事的多了去了,难道就不活了就都不娶妻生子了?” 他说的有些喘,这么些年漂泊在外面身体到底不好了。索性坐到炕上,稍歇一会儿。 “三哥?” 张家善闭目一下又睁开,才又轻声说道: “你放心银子大哥早给你准备好了,你出去吧。” “三哥!” “怎么着?你现在就想要?我敢给你敢要?”张家善故意讽刺他。 我没说! 张老五开始还委屈不服,马上明白过来一件事。 是啊,他敢要要吗?虽然他不想承认,可就凭家里那几个,他知道前脚拿回去,后脚钱就没了。 “三哥?” “别叫了!耳朵疼。”张家善打断他,语重心长地道:“老五啊,一辈子做一次兄弟不容易! 你说如今你把兄弟得罪了,你是痛快了、舒服了,那你老了呢? 你就那么肯定将来你儿女们孝敬你? 若有个万一,你怎么办?” 怎么办? 张老五震惊了。 张家善这几句话对他来说真是震耳发聩、引人深思。 儿女们将来会孝敬他吗? 张老五内心深处其实早有答案,毕竟他眼不瞎耳不聋。 就凭这个劲儿下去,父子成仇可能说不上,但不满意是必然的。 只是灯下黑他一直不敢承认。 可当这个问题摆在眼前呢。 虽然自古以来讲究忠孝,可真做不到的也不是没有,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造反的了。 退一步说他们表面孝顺,暗地里给他脸色看呢? 怎么办? 万一他们不孝顺,他难道等死? 还是去县衙出告他们不孝? 忤逆不孝倒是一告一个准,但他能告吗?平头百姓谁愿意进衙门?到时候子孙还有啥好名声? 公不行,只能私了。 可要想族里做主,还不是靠兄弟? 大半辈子兄弟了,他们是啥人他还不知道? 所以在儿女不孝的基础上,有兄弟撑腰和没兄弟撑腰这是两个结果。 当然因为他们都比他大,不排除等不到他们给他撑腰的时候。 但是黄泉路上无老少,以后的事谁敢保证? 如今明明稍费一点力,就能得大回报,他干嘛等到将来无力时后悔? “三哥!” “你看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大哥做的已经够多了。” 张家善伸出手指四处指指,叹口气离开了:“不要让他寒心!” 如果他在别处说这话还没什么,偏偏在大房的小院。 这小院也是他们小二房的老院。 跟张老五夫妻疼幺儿比,张老五他爷奶是嫡长制的坚决拥护者。 明明当年张老五他爹是小儿子,比生儿子也比他大哥的一个多四个,可临到分家大部分田地、下街的老宅都归小长房,小二房几乎就是净身出户。 然后他们来到老宅上面这条街,就地掏了两座土窑围了个小院子。 因为用的急,这两座土窑有点小。 跟紧挨着那栋中窑和刘二女住的最里的那栋窑比:宽,它两栋合起来才有那一栋宽。深,它只有中窑的一半深。 即它连窑洞再院子才跟中窑一样大。 张老五兄弟就是在这么个地儿长大的。 后来张家元混出样子了,这座大院子才一点点盖起来。 张家元对他们小二房居功甚伟。 这些张老五以为他忘了,其实没有。 如今被人提起,这几十年的点点滴滴像奔流的河水一样向他涌来,很快将他淹没。 张老五不禁老泪纵横。 从这天起五房暂时安静了。 就像张家善说的,张老五果然是五房至关重要的人。 张杨氏不满意闹腾过,可当张老五认真的话她也没辙。 她的把柄就像头上的虱子一样一抓一大把,以前因为张老五护在前面,张家元他们也得拐着弯的对她。 如今?眼看人家兄弟齐心了,她继续作死看看?要知道她现在连娘家这个退路都没有。 至于张知壮兄弟? 张知壮夫妻这些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成天躲在在屋里待着万事不管。 张知少、张贵英如今眼见张杨氏不掌权了,私房也花的差不多了,他们不说见风起舵,两不相帮还是做得到的。 可能张家这座院子就不能安静了。 就像潮汐,这处落了,那处又起了。 五房才太平没久,刘二女觉得她遇到麻烦了,她觉得她跟儿子被隔开了。 事情是这样的: 张伯书、张金宝这对儿再从兄弟这些天一直跟着张家善在大房的小院内读书。 今天因为是张家元宴客的日子,张家善也是本县的名人了,是故他当然赴宴去了。 两人难得休息一天,小孩子家家的可不玩起来了。 然后刘二女发现他们母子好多天没见了—— 白天要读书,张家善规矩大,不要说刘二女,就是张陈氏轻易也看不见。 吃饭时他直接在爷奶哪儿吃了。 张陈氏有钱有舍得下料,小孩子哪有不馋的,可不吃的得劲儿? 这新爷奶又不像在五房时恨不得他生活着连水都没喝,反而可着他吃,张伯书不乐不思蜀了才怪。 如此一天的时间,母子只有晚上能见个面了。 可惜没两天,本来该回来睡的张伯书,也被张陈氏以“小孩子家家的根骨弱,就该多睡,回去太耽误时间”等等真大光明的理由留到三房了。 其实对一个慈母来说,刘二女应该早发现这个问题。 可是谁让这是特殊时候呢? 自那次见到张知劲后,她心里没一时不七上八下的。 要是像夏忙秋收一样忙的昏天黑地,她也没空想其他的。 偏偏如今是腊月上旬,村里准备过年也是从小年开始才忙起来。 想孝敬公婆吧,张陈氏体贴她不用。 想凑个热闹吧,最能闹腾的五房又不闹腾了,高氏被她婆婆管住了。 刘二女只能一个人待在屋里,她能不想东想西?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直到这天张伯书两人玩耍的声音把她惊醒了。 第六十二章 无声的交锋 如果说丈夫没去世前的张伯书对刘二女来说是那是心头肉的话,那现在的张伯书就是刘二女命根子都不为过。 必要时候心头肉狠狠心能挖了,命根子被夺可就等于夺命了,刘二女只要想活她就不能忍。 刘二女明白不能这样下去了。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生恩不及养恩大’。 只是心里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了。 若她是干脆的人的话,她可能什么都不想,横冲直撞就过去了。 但一来她的性格并不是那么好改的,这让她对人对事时十分胆怯。尤其是婆婆这种轻易就压她一头的角色。 为了以防上前说不出话来,她指定在私下合计好了再行动。 二来 张伯书这一天安排的很合理。 比如占据白天大部分时间的读书事件。 自古以来能读书都是少数。 除了权贵世族、百官耕读,其他的人最起码也得有些闲钱才可以读书。 说的好听,而实际上呢? 底层大部分老百姓只不过维持温饱,闲钱也有但想要读书一般不可能。 也所以能读书在村里真是能光宗耀祖的大事。 谁敢在这上面做手脚耽误子弟读书,不用多久只半天你试试? 其他村人骂你还是其次,张家元这些恨不得子侄出息的族中长辈就绕不了你。 而且从另一头来说刘二女母子之所以战胜张杨氏靠的是谁? 再比如吃饭? 小孩子喜欢馋嘴很正常。 他们家唯一差的就是刘二女不跟着一起吃饭。 可分锅吃饭这也不算差错。 村里只要不是分家,合在一起吃饭也不过是为了省事、省粮、省柴火,其实有很多巴不得不在一块吃呢。 像大户人家有几家是在一起吃的?多数都是各房吃各各房的。 再说你好意思吗? 谁家有东西不是指着老人小孩吃?你孝敬不了老人好东西,老人不愿意跟你一块吃饭,你准能做到听话吧! 至于晚上睡觉问题,人家不是早有理由了吗? 何况,如今只是轻易见不着儿子的面而已。 若有一天公婆发话过了明路要将孙子养在跟前呢? 一个孝字压在前,她说不出半个不字不说,可能你更别想见儿子一面了。 这事就是说到人前,人家问一句‘孩子是跟着身为秀才娘子的祖母还是跟着讨过饭的亲娘’,就能堵住你的嘴。 刘二女在娘家时、丈夫去世前虽然也很苦,但有娘家、有丈夫顶在前面,她什么也不用想只要老实干活就行。 丈夫去世后,这小一年下来她经历了那么多,可能不能一下子聪明百倍,可也学会用脑子想问题。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如今她如果敢强行找上门并不占理。 想是这么想,爱子之心不是这些正当理由能轻易消除的。 刘二女的思子之心反而更浓了。 这可能也是因为她就这一个孩子才舍不得。若她像村人一样生十个八个的,每天顾不过来吃完饭就撵到街上,也不管有多脏、流没流流鼻涕。那时她指定巴不得有人给她招呼一下孩子们呢。 言归正传。 既然对方用阳谋,刘二女决定她也亮堂堂的做事。 伺候公婆天经地义。 虽然张陈氏早说了不用她伺候,但为了见儿子只能厚着脸皮上了。 打定主意,刘二女硬着头皮去了三房正屋。 此时张家善和陈老丈都不在去赴宴去了。 屋里张陈氏在给张伯书他们发糖果,张伯书他们玩累了正偎依在她身边,祖孙三人之间其乐融融。 刘二女就在这时闯了进去。 她一进去一下子把三人惊醒了,就像一块石头把平静的河面荡起丝丝涟漪,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张陈氏飞快的微微皱了下眉头。 刘二女并不是深沉的人,她再怎么掩盖但其实所有心思都在脸面上。 她一来张陈氏就把她的心思连看带猜的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张陈氏十分不高兴。 她这半辈子历经磨难,比起去世的母兄,比起穷的吃不上饭的人,她过得比谁都好。 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这不子嗣上她就对不起祖宗、丈夫。 也不知他们夫妻命中无子还是怎么着,她虽然生下来好几胎,但都没养大。 本来以她们家的富庶,趁着乱世收养个孤儿,再换个地儿生活,从此谁也不知道这不是亲生的,一家人和和美美,这也是挺好的法子。 奈何张家善是个看重血脉亲情的人,与其把家财便宜外人,他宁愿留给有血缘的子侄。 而且他也想家了。 离家三十载,他老了,也更想落叶归根,死了也埋在祖坟里。 以前天下不太平耽误了行程,如今大良朝建立,他再也忍不住了。 张陈氏对他是有感情的。 出嫁从夫,她又自觉没为丈夫留个后矮了一头自然没脸反对,这是其一。 二来也是不得已。 他们家的家财早就惹人眼红了,张家善在时他能到处周旋那些人还顾忌忌讳一二。 他们若分开?只剩他们父女:一个年华不在的女的,一个孤老头子,能拦得住那些豺狼虎豹? 没奈何只能变卖家产,一家人一起奔波回乡了。 出发前他们父女也偷偷合计了。 既然回乡无可避免,那日后怎么过就得对他们有利才行。 首当其冲的就是过继。 张陈氏已是将将五十的人了,在想生个一男半女不可能。 为夫纳妾想都别想。 还有陈老丈他眼看要跟着女儿女婿过活儿。为了以后计,过继之人必须好好挑一挑。 首先这个人必须年龄小,其次最好是孤儿,至少也得没拖累在后头。 毕竟人小好调教能养的熟,没拖累代表没麻烦。 这可是大事轻忽不得。 毕竟这不仅是张陈氏的将来依靠也是陈老丈将来的依靠。 谁知就那么巧,回来人早过继了,那么好无可更改了。 对张伯书张陈氏挺满意的。 她不满意的是刘二女。 她特想刘二女嫁人离开,只是到底不现实。幸而刘二女还比较识时务一直没往前凑,张陈氏正暗暗满意。 哪知她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她能赶走刘二女嘛? 不能,不是她做事的手段是一回事。 二来也是顾忌张伯书,不管怎样,这也是他亲娘。 她拉拢他都来不及,慈爱样子还没做下来,那会当面拉着狰狞面目,这不是傻吗? 你装我也装,你有顾忌我也有顾忌。 刘二女和张陈氏明明两个心思,明明彼此间有种客气到极致的尴尬,但为了张伯书倒都没露馅。 结果还不错。 最起码这一天下来,张伯书享受着母爱,吃着以前想都没想的饭食,直高兴坏了。 刘二女也高兴,白天跟儿子待在一起不说,晚上儿子也回房了。 就在她打定主意明儿再继续时,张陈氏也在谋算。 张伯书到底是过继的,而她是后来的,这些天看是祖孙情深,但与刘二女想比她们之间的感情到底差了一层。 可这种感情也不是不能弥补加深。 要不然怎么有生恩不及养恩大的话? 只是她得想方设法把刘二女这个绊脚石先挪到一边去。否则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其实如今她与刘二女算是合不来,可对她今儿敢来三房这点还是赞赏的。 兵法云知己知彼,在刘二女没回来之前,对这个绊脚石她早不动声色打听清楚了,自然知道她的不容易。 可赞同归一回事,她确不会怜悯。 她风风雨雨半百年,再软的心也硬了。 何况在她看来,她做的事并不亏欠刘二女母子。 —— 若她们一家子不回来,要不是张家元惠及族里,刘二女一个女人养儿子吃顿饱饭都不容易,更别说让张伯书过什么好日子了。 其他的需求,她去哪儿挣那份钱去? 从古到今这天下可是男人的天下。 在这乡下,她想挣份闲钱都没处去—— 做买卖得有本钱,而且村里离县城几十里远,耽误时间不说,安全也成问题。 种地吧,哪有地? 庄户人家的地很少有记在女人名下的。 而且有地的人家少,即使有地也不多。有好多人去租地,一年辛苦劳累,可刨除粮税、租子,有时不倒贴都是好的。 这山上倒是有药材,可也不是啥珍贵品种,再加上早就有人每年都挖,根本轮不上你啊。 南方倒是有织布,有绣花的。 只是他们这儿没有织布的,地皮不一样,要想从无到有没钱没本事真不行。 至于绣花?那可是手艺,独门技术。 谁家有那份手艺不藏着掖着?就是传也是可着自家。 大部分女人们就是会缝缝补补,坊个线,搓个麻绳纳鞋底儿。 至于卖柴、卖野味、卖各色野菜蔬菜,买不了几个钱不说,一个寡妇还不定惹什么麻烦呢。 当然要说来钱的也不是没有,卖身为奴就可以,可一日为奴,三代不可科举。 除非不得已,真不可行。 当然也可以再嫁个人家,人家也不在乎手指缝里漏一点去。只是那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女人娶不着? 若再嫁个平常的,自己家都顾不上了,那管的了继子? 张陈氏已近五十,人生七十古来稀,她认为她活那么大就不错了。 如此让你好吃好喝能进学,日后还能得大笔钱财,只要付出十几年,将来母子还是母子,可不是好买卖? 第六十三章 四两拨千斤 你有什么好争的? 只是这番话她能说出来吗? 不能!她也是要脸的。 所以为了达到目的,张陈氏只能私下琢磨。 怎么做呢? 张陈氏转了转脑子,一个主意一转眼便想出来了。 只是有个前提,还得把她想的主意跟张家善报备一下,以后以防万一,再则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 次日,刘二女和张陈氏又尴尬了一天。 天擦黑时,张家善及陈老丈回来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怎么回来的?”张陈氏迎上来关心的问道。 如今天儿这么晚了,若有人送回去可不安全。 “大哥挽留再三,这还是我竭力力辞,要不然都回不来呢。 正好知孝备了一些过年的东西,趁机给他爹送回来,我们便坐着顺风车回来了。” 张陈氏一边听着一边赶紧扶着陈老丈回屋,又端水端饭的让他洗漱吃了饭,她才回自己屋里。 张家善正在洗脚。 张陈氏过去伺候。一边为他洗脚,一边问他:“昨儿可热闹?” “热闹啊。” 张家善感慨:“能来的都来了。不过久了也就是那回事儿。只可惜你没看到。” 张陈氏强辩:“那有啥?家里不是还办一场吗。到时候还能少了我的热闹。” “那倒是”张家善刻意捧场。 又问:“伯书呢?” 张陈氏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 “哦。这不是几天没见他娘啦,我让他回去了。” 张家善听出了她语气中透着的不痛快。 他怜惜道:“辛苦你了!” “这有啥。还有更辛苦的呢。” 张陈氏趁机吹风:“我这儿有件事儿要跟你说呢。” “你说。” 张家善抬起脚来,张陈氏将擦脚布递给他, “是合灶的事儿。” 她去倒了水,放好盆: “你也知道咱这院子虽大,但是灶房少。 当然这灶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忙些,等五房明年出去了,他那个灶就能腾出来了。大房二房再一走,大房的灶也出来了。 这也够用了。 再则这眼看要过年啦,实在不易动土。所以合灶一块儿吃挺好。 可一起用一个东西也容易起矛盾不是。没办法,咱们女人嘛就盯着这方寸之间。只是为了省劲不合算好了,大过年的闹气何苦呢。” 这倒是。 这院子共住了五户,表面上看是一家人。其实早分家了。可灶房只有三间。 一间在东南角耳房,五房在用。一间在大房的小院儿里,是大房的。最后一间就是刘二女的窑洞里的那个。 按一家一户算绝对不够。 张家善隐隐明白她的意思了。但还是想听听媳妇儿的话。便示意她说。 “我是这么想的。五房呢,人口多,我也挺看不起五弟那口子,那就不是个安生的,谁跟她用一个灶,那不是做饭,那是生气。就让他们自己用一个灶自己家里搅和吧。 咱们和大哥二哥就继续用大房的那个灶。你们兄弟多年未见,还不趁过年和他们一起多坐坐多说说话? 这样就剩下知劲了,我想让儿媳妇捎带着把他的饭做了。 你不是没看见,他回来几天就没吃过一顿正经饭。每天就是吃冷馒头喝凉水。 他的伤可没好呢。 你说那么多珍贵药材流水似的都进了他的口,怎么就让他吃不上一顿热饭? 他可是你亲侄子,咱们知道的明白是他不让咱们管他,可不知道呢?还不以为咱们故意的,心里还不定怎么想咱们呢。 你说你也是。你还是他三伯呢,他不愿意麻烦你,你就不能硬气的做回主?这又不是啥坏事儿,这可是为了你亲侄子好。 咱们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你想想伯书,他以后可是要进学的。还有咱大哥,当官儿当官儿不能只做官不要官声不是。” “那不妥!”张家善开始还认真听着,后来就不满意了: “怎么让儿媳妇给知劲做饭。他们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 让他跟咱们吃吧。” 张陈氏不赞同,反驳道: “怎么会?你不说,我不说,外人从哪儿知道。退一步说就算知道又如何。这不还有你我,只要你赞同,关外人啥事儿。” 她半真半假的透露:“何况我也有私心。 你也知道我是小心眼的人。伯书吗,那是我孙子我喜欢,他过继过来那也是我们的缘分。给他花费多少我都愿意。 可儿媳妇儿呢?我就不愿意了。 不说让人守寡在我看有违天和,要我早就让她再嫁出去了。到底碍着没一年呢,太着急了让人笑话这才罢了。 只说自古以来婆媳就是冤家,与其白白的管她吃管她穿还管她花,再等着以后让她跟我淘气,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搭理她呢。 但也不能让她手上一分钱也没有,她再这么样到底顶着我们儿媳妇的名儿呢。 这不正好看到知劲嘛,他一个大老爷们外面再能干,家里活儿也得懵圈了。 他这样的其实最好是再娶一房,一来好过年,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正理儿。 可惜他回来的太晚了。 时间太紧的话,我就怕给他挑个不好的,那不是帮他那是害他。 我想了想,索性我们一个月暗地里拿出几百文让儿媳妇给知劲做饭。 一来让她有事做。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没精神。 二来积少成多,也是笔收入。将来她再嫁也是她的私房。若守下去呢,将来留给咱伯书的也没外流了。” 她又投了个定心丸: “其实这也不过是一时之计,少则数月,多则一年,知劲总得娶妇生子,到时候这事也就完了。” 张家善知道张陈氏有私心,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么光明好听。 但谁让她是自己媳妇儿呢。他可不是圣人——帮理不帮亲。 他干嘛那么较真,装糊涂才是正经。 “那行。我明儿去跟知劲说。说起知劲来,我倒想起一件大事。大哥跟我透消息,圣人准备整顿军务。已连下特赦恩旨,老弱病残全都卸甲回乡,连各级抚恤金都很丰厚。 勒令各地官员明年春夏,最晚秋冬,这些事都要妥当安排好。” “真的!”张陈氏大吃一惊:“那明年可不太平了,有人欢喜有人哭。也不知道全手全脚的能回来几人。” “古来征战几人回?不要说全手全脚,缺胳膊少腿只要人回来的又有多少?”他对此并不乐观: “也不用明年,若不是府尊,县令交代将这事暂时瞒了,这会儿就乱了,大家伙儿都不用过年了。” 两人叹息一番熄灯睡下,一宿无话。 次日吃过早饭。两人分头行动。 张家善去看侄子。 张知劲久久没回神儿。对这个三伯的建议他哭笑不得。 这算是是怎么一回事儿! 算了。 既然是长辈的好意,他岂敢违命。 张陈氏这里直接稳坐钓鱼台,只待刘二女进门来。 她拿出几种不同颜色的布,招手安排: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你看看这些。 虽然你要守孝,咱们出不了门大肆挥霍。 但一来咱们成了一家人是喜事,二来眼看着要过年了,又正好赶上你大伯父家宴客又是双喜临门,按制置办几件新衣服却是不为过。 这些都给你拿回去,正好给你做几件衣裳鞋袜,还有这些给亲家送过去。” 刘二女看着那些布,看大小不成匹,可数量真不少。 她有些不敢置信。 以前她连带补丁的衣服都没几件,一转眼这么多匹布收到手了。 她惶惶不敢收。 张陈氏硬要推给她:“你要不要就扔了。长者赐不敢辞,给你你就收着,哪那么多臭毛病。”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些布又不珍贵,就是些普普通通的布料。看着多值不了多少钱。而且还是她用过剩下的。 拿这些不值钱的布换一个刘二女没时间招揽张伯书,她觉得值! 话说到这步田地了。刘二女只得忐忑的收下了,感激不尽的谢过。 张陈氏正等着她接话呢,闻言顺着接口:“你大伯家宴客的事交给我了,日子定在正月初八那天,你要真想谢我,这之前你若有时间正好给我帮忙。” 不说刚得了婆婆的好处,她总不能翻脸无情。就只看张家元夫妇的面子,这事儿她也不能推脱。 刘二女立刻干净利落的答应。 “还有一事儿。” 张陈氏再接再厉将合灶的事儿跟刘二女一气儿说了。 刘二女已经炸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她躲张知劲都来不及。怎么如今还有人偏偏硬要把他们凑一块儿去。 寡妇门前事得多,难道长辈们不知道。 她想开口坚定的反对,关键时刻脑海里却空白一片。 张陈氏见她脸色青白、神色恍恐,吓了一跳。没想到就这一件小事儿能把她吓成这样,这也太不经事儿了。 但让她可怜她把话收回来,也不可能。 她可怜,自己就不可怜吗?养儿防老,她连个儿子都没有,过继一个孙子再不抓在手里,以后老了靠谁? 这也是命,要不然怎么是偏偏你撞上来了。 可别说刘二女在没关系的话,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谁家有亲娘,放着亲娘不孝敬先孝敬祖母的。 但凡那种的,都是离了亲娘祖母养大的,不然你看吧。 第六十四章 姜越老越辣 张陈氏赢了。 刘二女捧着布恍恍惚惚的回去了。 只等着好半天才醒过劲儿来。 她被几句话几匹不完整的布料打发了。 不比不知道,比起来她与张陈氏真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她还是没彻底想明白张陈氏的意思。但刘二女感觉到很不妙。 果然几日后应验了,她被张陈氏安排的活计塞的满满的,忙的昏头转向,再没闲功夫跑去见儿子。 她倒是想扳了摊子想去闹,可怎么闹?婆婆吩咐媳妇儿做事儿还不是天经地义。 她若没有个实实在在无可辩驳的理由,那就是无理取闹,多半还没怎么着呢就被镇压了。 再说句难听的,就算她有正当理由又如何。 她是谁,张陈氏是谁。 若三十年前张家善刚逃跑那会儿,张家元还恨他的话。三十年过去,那不多的恨也没了。留给两兄弟的是浓浓的兄弟之情。 有句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有句话叫做夫妻本一体。 两人相争,不用说就知道张家元的选择。 就算张家元两不相帮,她也输了。张陈氏可是秀才娘子。要人脉要钱财,她这个小门出身单薄人家的媳妇儿绝对输。 而且,她也不敢闹。 她是一个母亲! 若以前她还迷迷糊糊的,这时她就清醒了。 做父母的,但凡不糊涂的,真是千方百计的总想把最好的给儿女。哪家的父母没有望子成龙,望女成风的心思。 她这辈子,虽然才只活了二十年,可她总觉得已经到头了。以后不管以后再嫁与否,能帮衬伯书的最多吃饱穿暖,再多多半是不成的。 可张家善夫妇却能轻易做到很多。她如果做得太过,影响到张伯书怎么办。 不要看现在本家的人没闹,实际上如今记恨他们母子的大有人在。 毕竟过继这事儿是个香馍馍。 以前本家的人就有过小心思,现在张家善回来了,这种心思越发有增无减。 她们母子的事说出去谁听着都是她们占了便宜。 每每想到这,她就拼命的告诉自己:你帮不了儿子不要紧,那就放手,不要拖他的后腿。 可她是一个母亲! 不管再想的多明白,她心里也有一个疙瘩堵着,让你抓心挠肺的过不去那个坎儿。 世间安得两全法。人生真的很无奈。 她真是愁得睡不着了。 只是为母则强,为了儿子日子还得过。 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好过点,不然恨不能发疯吗? 那可是害人害己。 刘二女把那些扔一边的布又搬到炕上了。 她喘着粗气坐在旁边,一边安慰自己,布不少,算赚了。 一边看着布料在心里合计:先给自己做几件新衣,不做白不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看到这几个不就想到了儿子。但一想到做新衣,她心里也难免高兴。 有了自己的,总不能落下儿子。 嗯,这几件厚实的布料最好弄点棉花给伯书做件厚棉衣,这块布给他做两双单鞋。 这几匹颜色重的布料挑两匹尽量齐整些的给母亲。嗯,还剩这么多,厚此薄彼说不过去,干脆加加劲儿把公公婆婆的也做了。 还有大哥大嫂小侄女的,也分出来。全都做了时间紧她恐怕做不了,可以找人把布料儿捎送回娘家。 嗯,还有谁呀。 这块儿给四丫不错。 给多了被她婆婆发现了强收起来还不如不给。这块儿料好,做件里面穿的衣服——舒服又不显眼。 除了新衣服鞋子外,刘二女吃的也好了。 她还是接了给张知劲做饭的事。不接不行。 除了张陈氏给她讲的一堆道理外,也是因为人家先斩后奏把事都跟张知劲说定了。 都这时候了,她难道对公婆说谁接的找谁? 张知劲是带着一身伤回来的。从他找药伯开药后,各色药材流水似的进了他的口这点看,他不缺钱。 毕竟庄户人家生病了哪有这么花的。 以前因为各种原因他没怎么在乎吃喝,如今被张家善这么一说,他倒不好亏待自己。 让张家善出钱?又不是给张家善吃的,他还没那么厚脸皮,再说他又不是没钱,便拿出一点钱来让买了些油烟菜面送给刘二女做。 天赋这东西真不好说。有的人就是用最简单的食物都能做得那么好吃,有的人给她好料她也做不好。 刘二女就是前一种,她做饭还是有一手的,虽然多是会些乡下的玩意儿,没像张陈氏一样盘盘碗碗的一个是一个,但张知劲最起码吃上热乎饭了。 他大钱都花了,也不在乎小钱,而且他也不是刻薄的人。 于是刘二女跟着吃上了。 刘二女是个你给他一分好,她还你十分的人。张知劲这么一客气,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更不能推脱了。 人生在世无非吃喝二字,从这方面看,她虽然失了儿子但赢得生活,也不算太亏。 这不就有人嫉妒了。 谁? 张杨氏。 院子里三个灶一比,五房吃的最差。 都在一个院儿里住着,这些事儿哪瞒得过五房。 张杨氏又是个重度红眼病人,她能服气。 耍泼骂人是她的强项。装疯卖傻是她的本能。 于是院子里又热闹了一阵子。多亏了张老五不敢糊涂,强力镇压着这事才没闹大。 虽然还有些风言风语流传,也幸亏刘二女多长了个心眼儿只管做饭,送饭的活儿为避嫌交给了张伯书哥俩儿。 这也是母子俩一天难得的见面机会。 时间飞快,转眼间到了小年。 二十三打发老爷上了天。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煮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去赶集。 二十八豆儿蒸锅。 二十九花花留 三十晚上吃扁食。 初一早上起来撅屁股。 随着这首过年的歌谣,刘二女更忙碌了。 这时的过年气氛很浓。虽然大家都缺衣少食,但习俗规矩一点儿都不敢更改。 自然各家的女人们很累。 尤其豆儿蒸锅,就是蒸包子,这是关系的过年期间一家子能不能吃饭的问题—— 九曲县属于北方,吃食以面食加粗粮为主。 至于大米,五姓村缺水。吃水都不方便,种大米简直是天方夜谭。 自己买?饭都吃不起了,整那么多花样干啥。 他们唯一能吃一口大米的时候就是有一个住在河道边儿上的亲戚家一年给的一升半升。 可是够干个啥。喝汤都喝不饱,也就尝下味道。 所以只能吃面食。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 从三十晚上开始,过年期间,一般所有的生意都会歇业。所以,所有的吃食要不准备好,到时候买都没处买去。 所以到时候不管勤快不勤快,各家的女人们都会加入蒸包子行列中。 包子好啊!不费油,加上馅儿还省粮食。 早晚煮点汤粥馏一馏,一天两顿饭做好了,真是省劲儿省事儿又省东西。再没有比这两全其美得了。 五姓村的包子,因地皮问题最有特色的是柿子皮拌红小豆馅的。 若单单是红小豆的馅指定不甜,人生太苦、辛苦劳作了一年吃不饱穿不暖,快过年了哪能不甜一甜嘴。 奈何糖又太贵并不是必需品。有太多的人家饭都吃不起了哪敢抛费钱财置办这些。 怎么办? 庄户人家的智慧,拌上捂出霜的柿子皮一块烧大锅煮烂,甜味儿就出来了。 这个馅儿,大人、小孩儿一般都爱吃。 除了这个,还有萝卜樱子馅儿的、萝卜丝馅儿的、南瓜丝馅儿的、白菜猪肉、韭菜鸡蛋的等等。这些主要看各家的家底儿。 刘二女除了蒸包子,还得蒸馒头。 张家元宴客时要当主食。 这也是张陈氏交给她的活计儿。 幸亏不是她一个人蒸。 也许是看着她老实了,张陈氏也不会特意打压她了。 毕竟是张伯书的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 能好好相处,谁又希望自己身上长着刺。 她只想达到目的,真不想把人逼急了,连一只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所以她让刘二女把本家的媳妇们都找来了。 这年头蒸馒头真不是容易的活儿。 首先因着是冬天面不好发,她们头一天就得把准备好的面和好放面盆里放到热炕上,再拿被子捂着。 因为全是待客用的,所以品相还要好,不能碱小发酸死硬死硬的,也不能碱大发黄蓬松开来。 必须是白馒头,面上还要做的光亮。 一大群女人们烧了两个大锅,直做了两天才罢休。 这还不算完,还得做油食,这也是必不可少的。油条、油糕、煮角、麻花儿,还有不能缺的给各位神仙上供的的小甜半拉儿。 刘二女直忙到了二十九才堪堪忙完。 他们家还守着孝,只能贴绿对联。在一家家红对联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除夕这天上午,张家善领着侄子孙子拿着香一起去田间祖坟请祖宗回家过年来了,晚上便叫了刘二女和张知劲一块儿去三房吃团圆饭。 他们一个是名义上的儿媳妇儿,一个是侄子孤身一人,以前也就罢了,过年过节再不叫真说不过去。 因着有了两个‘外’人,这回放了两桌儿,整了七八个菜。 谁也不会在这当口找不痛快,不说别的,兆头都不吉利不是。 几个人难得又热闹又高兴的边吃边聊,子时一过,大良永定二年到来了。 第六十五章 无热闹不宴 前朝的容·神宗皇帝是个牛人。 别的方面儿不说,就如今百姓们应季时节能吃到各种各样的时蔬粮食,很多就是他派人远遣重洋带回来的。 可惜的是,如今离这位皇帝离世已近200年了,可后来的皇帝除了把各种蔬菜算是推广到各家各户外,它们的低产量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再经过前容末年的战乱,不要说宴客,就算过年,吃得起猪肉的百姓仍然是少数。 民义食为天,老百姓嘛,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所以得知张家元宴客,好多人都暗暗期盼。 这不初八这天,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很多。 五姓村的规矩又重,不管是红白喜事,习惯了全家上阵。 所以屋里屋外直摆了四十桌席面。 人一多,张家院里院外,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窑洞里,刘二女忙里偷闲在跟张知慧说话,他们这儿也摆了三桌儿。 一桌除了她们俩人外,还有五房的张知壮媳妇儿宋氏和二房的张知康媳妇儿小赵氏。 张伯书、张金宝、小赵氏的儿子张学书、张知慧的儿子韩仲秋四个小男孩也坐了一桌。 最后一桌是给吉祥、如意还有伺候韩仲秋的奶娘韩奶娘、小丫头满月虚留的。 张家元夫妻俩直到初五才回来。 他今年升官儿了,时人讲究衣锦还乡,他倒想早点回来。可惜,他初一还得给上官拜年,若年前回来,来回奔波来不及不说还不够折腾的。 所以便没回来。 这一耽误,有点儿交情的又断断续续的上门儿拜年来了。他总不能见了这个推了那个,人见得越多,回家的时间只能越推越后。 跟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张知慧和她女婿韩举人、张家次老幼三代人。 别人都是熟的,张家次一家人刘二女却是陌生的很。 这也难怪。 一个今年呆在村里。 一个常年呆在城里,连过年都不一定回来,可不是陌生的很。 不过经过这么两三天,彼此间不熟悉也熟悉了。 “来来来。伯书、学书都过来。给你们的压岁钱,都收好喽。” 张知慧笑眯眯的派发红包。 初五破五不能拜年,这个压岁钱儿本该移到初六发,可她也是小辈给长辈拜年是大事儿。昨儿又在准备今天的宴请,故而竟拖到了今天。 刘二女一看,也把准备好的压岁钱拿出来发了,然后向张智慧等羞涩的解释:“钱不多,别嫌弃。” 她今天本来不该坐席的。 比起大户人家一有事情,爱用下人奴仆来做。庄户人家做事也有一套规矩,他们更习惯用本家亲朋。 不用掏钱不说,更能体现一家人的团结。 刘二女已经做好了当天忙碌的准备,那知全不用。 张家元回来后决定请人帮忙。 毕竟他本来就是要宴请本家亲友,让他们自做自吃还有什么意思。 村里请人一般是不用钱的,大家都穷。张家元有钱也不敢出这个风头,没的打破村里的规矩,引起众怒。 可被请的人都很高兴。因为忙完宴客后,他们也能按宴客的标准吃一顿,最后那些剩菜也能拿回去,给家人改善改善伙食。 如此这般刘二女等人可不坐到了席上。 张知慧笑了:“不嫌弃,不嫌弃。嫌弃什么?这可是长辈给的福气,谁敢嫌弃。” 最后那句说的霸道,刘二女三妯娌不由的都笑了。 发完了压岁钱,张知慧把四个小男孩又打发回自己那桌儿去了,这里对着刘二女三妯娌感叹: “伯书和金宝变得真快,懂事有礼的我都不敢认了。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上了学就是不一样。看着他们,我都感觉自己老了。” 她话还没落,刘二女高兴的劲儿立马儿没了。 这句话正中她的心病。 张伯书的变化有目共睹,她自然高兴。可这要是有前提,作为那个忍痛割爱的母亲,那就是煎熬。 众所周知,刘二女不是个会隐藏心事的人。 张知慧看着刘二女丧气的脸色,心里十分懊悔。 这可正应了那句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家都很热情高兴。 你说大过年的,大家都很热情高兴,她干嘛揭人伤疤找不痛快?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吗。 她又悔又担忧地问:“你没事儿吧。” 刘二女定定神,使劲压制住心里的难受,摇摇头:“没事儿。” 怎么会没事儿。 张智慧看着刘二女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有些感同身受。 她也遭遇过这种婆婆要把儿子抱过去养的事。 可她有一个好娘家,所以结果自然不一样。 只是同情归同情,想要她为刘二女出头那是不可能的。 谁让她也是一个人呢,是人都会权衡利弊。 在争儿子的事儿上,刘二女明显属于下风,明知不可为而为止,那是傻瓜。 可她也会劝劝刘二女,这也是看在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 “那就好。多了我也就不说了,让自己好过点儿。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呀?你不心疼你自己,也心疼心疼你爹娘好歹养了你一场。” “对。看开点儿。”小赵氏点头赞同:“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认真说起来,我和你比,也说不上谁比谁好过。” 她是张家次的媳妇张赵氏的本家侄女,跟张志康是堂表兄妹。 张赵氏是独女,他爹膝下就她一个子女。因为因为从小被他爹当男孩培养,聊充儿子的缘故,她的性格很强硬。 张家次当年名义上是娶媳妇儿,可实际上呢?自婚后一家子都住在赵氏的娘家,连过年都轻易不回来,跟上门女婿也没啥两样了。 小赵氏嫁张知康,堂姑姑做了婆婆,娘家就是婆家。当时多少人眼红如今就有多少人看笑话: 丈夫是个病秧子,活着比死了还不如。 最起码死了一了百了,活着帮不上忙不说,还是个大累赘。 唯一的一根独苗儿,能给她安慰的儿子张学书又养在婆婆张赵氏跟前。 她倒是想亲自教养,丈夫谁伺候?以婆婆的强势那里容得下她丢下丈夫不管。 她当时若想不开,真不知道已经死过几次了。 宋氏沉默着没说话,双手却不由自主的抱着自己的肚子。 刘二女感激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明白。我就是心里委屈一阵罢了,过一会儿自己想开了就没事儿了。你们不用担心。” 她们的话她听进去了。 看着一边儿玩儿的不亦乐乎,没发现他们这桌的官司的四个小人儿,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之余也有些失落。 不一样了。 以前伯书可是最粘她的,看她有什么高兴、伤心,他总能知道。现在他们一个屋里,却…… 上菜了。 还不等了刘二女从失落中走出来,帮忙的人按时端菜上桌了。 先上的是四个凉菜:凉调粉丝白菜、醋花生、凉调猪头肉、木耳拌菜。 除了这个,还有四个热菜: 腐竹炒肉、蘑菇炒肉、地皮菜炒鸡蛋、豆角茄子烧肉。 四个纯荤菜: 红烧草鱼、丁碗肉、烧整鸡、辣炒兔肉。 一桌儿12个菜,数大量大。 五姓村的习俗又是按人头上桌,不论大人小孩,一桌只要四个人。 庄户人再怎么着能也该吃饱了吧? 当然若实在不够,也不用着急。 还有一个大锅菜。 最后大馒头管够,吃饱了还能兜着走。 当然有菜就少不了酒水,男人们喝酒是必须的,女人们花样就多了,杏酪、熟水、豆浆、红糖水。 张知慧看菜上来了,赶紧大声吩咐奶娘、吉祥、如意、满月三个大小丫头注意点孩子们。 男孩子调皮,别一不小心磕着、碰着、烫着了,那可非得心疼死他们这些当娘的。 吩咐完,看着四个人听令,一人照顾着一个孩子,挺有分寸,这才回头招呼几个嫂子吃菜。 刘二女看儿子那里安稳,放下心来,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这菜在县里最贵的饭馆儿可能不算事儿,但在村里绝对是大排面,她吃的很香。 小赵氏、宋氏也吃的高兴。 几个人便喝边吃,正吃的热闹着,忽然听到院里一阵大声的喧哗声传来。 如意看了一下张知慧,出门儿去了,片刻回来。 “说吧,都不是外人。”张知慧放下筷子,淡淡的开口。 “是。”如意不再犹豫,迅速的道:“是来了一个偷小孩儿的。刚才把一个客人的小孩儿偷了,哪知还没出大门儿呢便被逮住了,这不闹腾起来了。” “而且”,她飞快的看了一下张知慧,又隐蔽的看了一眼张金宝,吞吞吐吐的道: “……这个人是任家的亲戚……被偷的孩子跟金宝差不多儿大小……” “哪个任家?”刘二女不明白。 今天宴客的人,她心里大致有数,真没有姓任的。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意又看了眼张金宝,没说话。 刘二女等人看着她那样都愣住了。 是那个任氏?不会吧。 张智慧气得立时把筷子摔了,怒吼: “一群白眼儿狼!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是给谁找不痛快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就不能给金宝留点面子。” 她在韩家经得阴私多,想的也多。 什么偷小孩儿的,偷金宝恐怕才是真的。 他们想做什么。 真以为是金宝的外家就没人制得住了。 第六十六章 失败的谋算 生气归生气,张知慧还没失了理智,她冷冷的对如意抬了一下头:“去盯着点儿。” 她都能想到的事,不相信父亲张家元想不到。 若万一真想不到,不是还有如意提醒?再则,有什么消息也能赶紧来报 “是!”如意应声出去。 自家主子想啥,她们主仆多年,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来来来,吃菜,可不能让别人败了咱们的性子。” 张知慧又让吉祥给她拿了一副筷子,招呼刘二女三人吃菜。 真不用去看看。 刘儿女有些担心。转头一想,应该没事儿,要不然张知慧能坐的住,但是倒底还提着两分心呢。 与她相比,小赵氏没事儿人一样。 她倒不是心大。只是她比刘二女会看人脸色,人家张知慧态度明摆着呢。她干嘛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去。 宋氏还是沉默不言。手仍然紧紧地捂着着肚子。 刘二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会儿几回了,难道是肚子不舒服。 张智慧刚才那一会儿也没闲着,她静悄悄的盯着刘二女三人呢。三人什么表情什么心事,她看的猜的清楚的很。 刘二女的表现她很满意,倒不枉自家帮她一场。 小赵氏她也不能说人家错。 宋氏她就有点看不上了。 什么意思?有喜啦?看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跟肚子里藏着啥珍奇异宝似的。 看刘二女心好要开口问,张知慧赶紧抢先一步又招呼上了,刘二女被这一打岔,刚才的心思就忘了,转而奋力吃菜。 她想着不管冷热,菜上来一半了,等一会儿该凉了,那还不如她先吃饱。一会儿外面如果闹起来了,她也能正好去帮忙。 “怎么样了?” 刘二女着急的问。 她刚吃了个半饱,六七个菜盆光碗净时,如意回来了。 如意私下里看了她一眼,无声的笑了一下。这才向张知慧一一回禀。 真的是任家来人啦,还不是别人,是任氏的亲大哥,金宝的亲舅舅。 任家如今过得不好。 任家当年在县里很出名。 当然这个名儿不是什么好名儿。 因为,任老头儿和儿子们是一群懒货泼皮,任老太是个骂街耍赖的大泼妇。 歹竹真能出好笋吗,起码现在来看任氏不是。 可她从小会装,心机重。 所以。那时任氏算是外人眼里,任家难得的一个好笋。 而且不比不知道,可能是太难得了。 因为任家人都太坏了,这抖然间出了一个好的,相互映衬下,在外人眼里这一分的好霎间变成了十分。 竟导致任氏没嫁人之前,在街上的名声倒挺好的。 所以当年任氏碰瓷张知明强闹着要嫁给他后,虽然有些人骂她露出真面目了。但大多数人都挺同情她的,以为她是被父母兄弟逼的。 张家元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人心,且自己的儿子体弱多病的,何必拖累好人家的女儿? 同时,他同意让儿子娶任氏也没别的要求了,只求给儿子留个后。 任氏嫁到张家后果然没辜负期望,很快生了个儿子,这就是小名金宝,大名叫张羡书的张家元的唯一的孙子。 就看在这点儿上。张家元夫妇对她特别好。 要钱给钱,要吃穿给买,要回娘家马上给准备东西租驴车送回去。 任家都被连带着过上了好日子。 可惜人心是不足的。 张家的好意客气。倒被她当成了猖狂的资本。 偷家里钱,跟婆婆争管家权,与父兄狼狈为奸在外打着张家元的名义做坏事。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张家元夫妇看在孙子的份上,看在她为儿子守寡的份上,都抹去了忍了。 直到她跟张大英合伙拉拢张家的敌对孙家,准备私自过继张伯书。 私下里,一直盯着她的张家元派的人又回禀她竟在娘家与旁人不清楚。 张家元夫妇这才收拾她——将她与张大英的舅家表姐杨贵华的夫婿孙庭凑成了堆儿。 这也算是将计就计。 事发后,任家的人都挺高兴得意。 这两年,因为他们做的坏事儿挺多的,任氏已经不能轻易的从张家往娘家拿钱了。 没张家的资助,任家人早不满了。 孙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县里的县里有名的富户,钱多呀。人家手指缝里流出来一点,就够他们家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再说,他们还有点小心思。 杨贵华是谁呀。往好听里说也不过是一个小农女。 他们任家再差,也住在县城,不比你一个乡下人身份高? 你这样的都能凭一张脸做正室,那任氏凭什么不能扶正。 商户人家没有什么规矩也不是啥稀罕事,将妾扶正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那样,他们任家可就发啦。 任家全都欢欣鼓舞。 这些私下里的话,再一跟任氏一吹,任氏不满意也满意了。 村话说的好,新打的茅坑还有三天香呢。 任氏比起杨桂华长的是差点,但这不是新人吗,加上任氏有意奉承,开始她还挺得宠。 这一宠坏了,任氏有些得志便猖狂了。 杨桂华能让人? 她能从那不成器的娘家跳出来高嫁孙家,那就不是个简单的。 俩人针尖对麦芒,展开了一场场争宠大计。 其中赘言不必复述。 结果就是杨桂华凭着自己是正室的有利条件胜了。 任氏呢——不仅失宠,也失去了再做母亲的机会,连娘家都没过的落到好。 杨桂华可不是傻子,斩草除根,落井下石,谁不会? 只要能狠下心来。 任家上下慌了。 怎么办?谁都不想死。 任家人抱怨来抱怨去,商量来商量去。 孙家他们还是不敢惹了。 毕竟一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二任氏还在呢,只要人在一切就有可能。 而任氏是个最顾娘家的。 他们盯上了张金宝。 那可是张家大房的独苗。若能握在他们手里,张家还不是任他们为所欲为。 他们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了宴客上,人多才好行动嘛。 当然他们更不能自已去,便找了一个亲戚,许了重利。 人若为了利益疯狂起来,可是连皇帝都敢杀的。 那个亲戚到底不是圣人。 于是,今日便混进来了。 也是笑话,哪知这亲戚临到眼前却发现他不认识张金宝。 张家元因为任家的闹腾,后来便坚决不允许孙子子去外家。 那亲戚还是两三年前见过他。 可是既然来了,总不能临阵退缩吧。 他四处一瞅,看见一个跟张金宝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一直在张家元身边转悠,看着跟张家元挺亲的,便以为这是张金宝。 她便趁机将孩子用药迷倒,抱起来就往外走。 今天人挺多的,抱孩子的也不少。虽然都与主家有关系,但彼此间也不是谁都认识谁的。 尤其是下一代。 也是她倒霉。 因为人多,今天是在大门外空地上,另起锅灶做饭。 所以没出大门呢,就被大门外洗菜的一个妇人看到了。 偏偏这妇人又正好是这个小孩儿的姨母。 这姨母可知道,孩子的家人都来了,怎么会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抱着。 这也罢了,孩子看样子还睡着。张家又不是没准备给孩子睡觉的地儿。 这就可疑了。 她一边叫住任家的亲戚,一边起身准备近前去看一看。 任家的亲戚那是头一次干这事儿,心里本来就虚。再被这一叫一吓,头一个反应就是跑。 这外边儿也有一群小孩儿在玩儿,多是来帮忙的人带过来的,有来占便宜的意思。 他这一跑慌不择路的,竟把一个孩子撞得四仰八叉哇哇大哭。 这下好了,本来不怀疑的也该怀疑了。被撞的小孩儿的爹娘也不愿意了,于是几下合力,把人给抓了。 任家的亲戚又不是个硬茬子,这一抓可不把什么都露了。 更倒霉可笑的是,任家人也来了。 他们就躲在村口不远处等着接人。 张家就住在村口,这边儿一闹腾那边儿就听到了。 一般人这时候就该感觉事情不妙了。 这时怎么办?当然是跑了。 他们偏跟别人不一样,不仅不跑。反而准备迎难直上,准备先下手为强大闹一场。 这也是他们今天的第二个目的,就算不行,那也要借机闹一场。 他们不痛快了凭什么张家要痛快,反正临死准要找个垫背的。 那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人家根本不跟你废话,猛的来了一群人,众人一拥而上,将任家人都困了。 让任家人连发挥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抬回张家,随便找了一个屋子扔进去关起来了。 窑洞里寂静了一下,刘二女等人面面相觑。 片刻,他们不约而同的笑了。 笑罢,菜接着上来了,宴客继续。 这里刚撤下一个空盘儿,红烧草鱼上来了。 刘二女等人拿着筷子正要尝鲜,旁边宋氏眉头一皱,捂着嘴竟要吐。 刘二女移过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刚压下的念头儿又涌上来了。 恶心想吐、护着肚子,莫不是有喜了吧。 可是,可能吗。 这么多年都没有。难道真的突然有了。 其实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先兆。 大嫂好长时间没出屋了,大哥最近也老实了。 孙月月被对她十分不满的嫂子爆出来面上有三十两,实际则有八十两聘银后,也没见两口子有啥不满。 这可是补了一回,仍旧还差着五十两银子。 第六十七章 热闹终散了 五十两银子啊! 要知道,刘二女曾经的聘礼才五两。 宋氏多点儿也不过十两。 可那也是娘家人为了给她提身价生拉硬要的。 其他的庄户人家,一两二两的算多,几十斤粗粮也有,甚至还有白送人的。 所以五十辆银子放在谁家,那都是能人眼红记恨死的。 如此情况下宋氏两口子若是因为怀孕,竟然放弃了这50银子,刘二女当真敬佩服万分。 刘二女这里心里乱糟糟的。 张知慧和小赵氏比她精明,大家又都是经历过的,也看出来了。 “你这是……有了?”小赵氏不确定的问。 “几个月了。” 张知慧和小张是几乎异口同声。 宋氏脸上一白,接着又一红。 她怀过孕只是没有养大,所以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人。 甚至,就因为太期盼一个孩子了,怀孕时但凡有什么感觉,她都已经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整个人都快魔障了。 因此,这回没怀上多久,她就感觉到了。 这可是她求了几年才求来的一个结果,她哪能不重视。更别说她还不比旁人,她只是一个身体赢弱不堪,快三十岁的女人。 就凭她这副身子骨,这可能就是她这辈子最后的一胎,是她一生唯一的指望了。 如此她千方百计怎么保养都不为过吧。 至于那五十两银子? 现在村里最好的田地多少钱?最多不过五两。 毕竟这里是山沟沟。又不像是京城繁华之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地难求。 这样算的话五十两银子能卖多少地。 要知道村子里还有好多户没地的呢。 所以只要不是个傻子,谁都不会放弃。 只不过是人都会权衡,事情都有轻重缓急。 怀孕和要银子哪个重要? 对她来说,当然是怀孕了。 反正银子在哪儿又不会跑,只不过要按耐住性子等一等罢了。 这样,一来能让她平安熬过前三个月。二来子嗣是根本,握着这种重要筹码,要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也幸亏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种神通听到刘二女心中所想。 要不然,听到刘二女想的她为了孩子放弃那五十两聘银的事,绝对能笑掉她的大牙。 刘二女那真是高看她了。 她又不傻。 怀孕后,因为太重视,所以她小心翼翼的。 因为怀孕头三个月最好不要说出去,所以宋氏真是不敢超出规矩一点儿,就怕有个万一。 那料到千防万防还是没熬到日子。 不过也没差几天啦,她们母子也该‘出世’了。 尤其今儿这日子还好,跟他大伯祖父的好日子凑到一天了。岂不是预示着这个孩子没出生就是个有福气的? 宋氏忍不住摸着肚子,暗暗得意欣喜。 “是” 宋氏眉开眼笑先肯定了小赵氏的问话。 对张知慧的问话,她的笑停顿了一瞬间,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刘二女,又继续笑道: “也没多久,差不多两三个月吧。我的月信向来不准,嗯。” 那一眼不仅刘二女感觉到了,张赵俩人也看到了。她们脑子一转,也就明白宋氏啥意思了。 按制张知壮要为兄弟张知青实实在在的守孝一年,如今日子才刚刚够。也就是说宋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孝期生子。 这也幸亏一来张知壮不是做官的人。 二来这种事讲究个民不举官不究,如今又正值大良朝新建立,万事规矩都松。 三来张知青一家正好过继了,从理法上来看,兄弟关系差了一层,自然守孝不一样了。 要不然被人告发的话,弄不好得丢官丢爵。 当然若真是那样的话,可能宋氏也要把儿子生下来。 毕竟她可能这辈子只有这一次生子的机会了。若是错过,以后的荣华富贵还不知道便宜谁呢。 同理,若张知壮真是个官儿什么的。一则她可能也嫁不给他。二则可能他不是早纳妾生子了就是已经把她休了。 这些事儿谁知道呢。 话说回来,有句话叫法理外不外乎人情。 国法规矩是一回事儿,个人感情又是一回事。 这也的亏刘二女跟张知青夫妻感情不好,还没那么感触深。 如果这次是某个人的父母去世了呢。 这时候有一个人,本该守孝的,偏偏在孝期犯一些规矩,某个人心里能好受。 脾气暴的还不打起来。说不得严重点的两家人都能不来往了。 再说,你是不是看不起别人。要不然其他人都能做到的,怎么就你做不到。 说你不是故意的谁相信。 刘二女要说心里高兴,那也是。 毕竟宋氏盼了这么多年,她都替她急了。她们又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也不是那种看不得别人好的人。 有这喜事儿,她只有为对方高兴的。 可要说心里不痛快,那也有点儿。 就像上面说的,这是不是看不起她们一家。 虽说是过继了,但才过多久?他们做亲兄弟又多久?就这么两三个月就等不及了吗。 但是又一想不痛快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把孩子打下来。 不说她做不出这种事儿了,就是她做出来她也不敢。宋氏的身子骨,谁不知道啊。弄不好就要一尸两命。她可担不起。 再说别光说别人,也要看看自己。严格来说,她们母子现在也没那么严格的遵守规矩。要不然,这些大鱼大肉的,她们就不该吃啊。 刘二女兀知感叹着。 张知慧和小赵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本来脓包没挑拨的话,大家还能当做不知道。如今感觉跟那边儿太好了也不对。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两个人儿心里不约而同的想。 四个人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吃着。 一盘盘炒菜上完了。大锅菜馒头也端上来了。大家吃好喝好,最后一人给上了一碗小青菜鸡蛋汤。 吃饱喝足后。远处的亲戚就陆陆续续的腆着个肚子兜着一堆儿馒头走了。帮忙的人赶紧上去收碗收盘,自不必细说。 窑洞里其他人都散了,各自回屋。 刘二女这才抽出空儿招待母亲兄嫂。 刘家人今天也来了。 这是张家元的意思。既然是大办,儿媳妇儿已然没了,那就把几个侄儿的娘家人都请过来。 一则他也没几个亲侄儿,还请得起。 二则能让老实的人家也吃一顿好的解解馋。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大家伙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明白着呢。 三则那些不老实的人,你不请他,他也会千方百计的上来占好处。 与其让他们四处砖营,说不得弄出来什么事儿将来连累自己。 那还不如他主动出手,怎么说也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轻不得重不得,那干脆将一切控制到自己手中,好坏自己也有底儿。 “伯书真不一样了。” 石舅妈刚在炕上坐下,就把张伯书拉到自己身边,上上下下一番打量。 “我刚才在席上,听人说伯书跟着他爷爷念书了。到底是读书人就是知书达礼。” “是啊!”刘东宇惊叹。 “娘,咱家又出一个读书人儿了。” 因为刘老爹早逝,刘东跟继父的感情并不深。跟亲爹赵效安本来也没感情,没办法,谁让当年逃荒时他还太小呢。 可这不是刚回老家休坟吗。那些老家的亲戚没少跟他唠叨赵家还有他亲爹以前的荣光。 他虽然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虽然已经离了老家几十年还改了姓,但血脉的力量还是让他与有荣焉。 如今外甥能读书,将来也能跟亲爹一样成为一个秀才,他既然不骄傲,不高兴。 刘王氏白了他们夫妻一眼:“住嘴吧。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东子,你带伯书去外面转转,我跟你妹妹说会儿话” “哎!”刘东讪笑着抱起张伯书出门去了。 刘王氏目送他们看不见了,这才放心说话:“女,你把事儿前前后后的都跟我说说。” “嗯,好。” 刘女知道自己不聪明,就喜欢听听别人怎么说,尤其是家老娘,怎么的也不会害她。 当下就将这段时间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刘王氏听的心里一沉。 过程先不说,石舅妈本来对结果还满意。哪知一抬头却看见婆婆不舒展的脸色,她又不是木头,马上改口: “娘,我怎么感觉不对呢。” 刘王氏嗤笑:“可不是不对,说的比唱的好听。人家就算没把你当猴耍,也差不多了。”最后那句话显然是说给刘二女听的。 刘二女咬咬下唇,不吭声了。 “怎么这还没想明白。就说个最简单的,按你你那婆婆说的,将来他她们夫妻走了,你儿子还是女儿。 就这句话就有问题。 黄泉路上无老少。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你就肯定人家不能活个大岁数。万一”万一你先死了呢? 她没说出来,但刘二女和石舅妈都听出来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可是祖父母养孙子也是天经地义的,要是要不回来了。再说咱也不能头发长见识短,就为了自己,耽误了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对吧。” 对!刘二女俩人点头。 那怎么办? 仿佛看懂了她们二人的意思。刘王氏强硬的道:“再走一门儿吧。” “娘!” 刘二女慌恐不安。 “我又不是逼着你立马成亲,你怕啥。以前你放不下伯书,如今……,你好好想一想。” 第六十八章 三提再嫁事 理智上刘二女明白刘王氏这么说是为她好,可她心里十分抗拒不愿意。 即使儿子过得再好又如何,即使儿子已经不大需要自己又如何,反正她不想离开儿子身边。 这无关对错,只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 爱情让人失去理智,同样的母爱亲情也能让人失去理智,这是天性,想改变并不是不可以,但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刘王氏看着刘二女抵触的样子,心里十分无奈,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总之,心情很复杂。 她也是母亲,她也是寡妇,以己心换彼心,刘二女的心思她怎能不懂。 可正因为懂了她心里反而更着急了。 寡妇的日子不好过,有儿女的寡妇日子更苦。 她经历过,所以懂得,也只有她说的话才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在如今这个世道上,一个女人孤身一人,真的很难立足。 也不是不行,行的!她就听过见过,可那些人付出的一般人绝对做不到。 至少刘二女做不到,知女莫如母。刘王氏心里清楚刘二女她绝对没那个心性本事。 他们家就是一些普通人。 这要是伯书没人管也就罢了,她豁出去了,就这样让女儿咬牙守着,累死累活的把外孙养大,这也是一条路。 毕竟她心再狠也没那个狠心,让自己女儿嫁人脱身,不管孩子的死活把孩子扔给了别人。 虽然那个别人也是伯书的血缘亲人。 可如今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吗。 眼看着外孙有人管有前程了,那她当然要为女儿多多考虑了。 在她看来,如今伯书有没有亲娘,其实区别不大。 她又不懂什么亲娘对儿子的重要性。 这个世道也不符合—— 要知道大户人家,把孩子扔给公婆、养娘下人的比比皆是。 相反她女儿刘二女还有些太挨婆婆的眼了。 张陈氏手段是有,可她是谁? 都是活了这么大的人了,她虽然不聪明,不如张陈氏会使手段,但她最起码也能看明白怎么回事儿。 如今这一段儿婆媳的冲突是暂告一段落了,但日子那么长,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婆媳间岂能再也没有矛盾? 尤其中间搁着一个张伯书。 以张陈氏的手段,她能不怕自己女儿吃亏。 说句难听的,可能她闺女儿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凭什么?自己家虽然寒门小户势单力薄,可也不能说他们没有心吧。 谁家的闺女谁家不疼啊。 只是你要出头儿吧,就凭人家对伯书的心意,你哪里还张得了那张口。 所以,什么也别说了。 我惹不起可我躲得起。 只是很明显,她在这里操碎了心,刘二女却不配合。 怎么办?硬逼着。这就不是个办法。 就像那句话说的,谁又长的前后眼?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她如今所说所做都是按她的人生经验做的,但是世上的事儿哪有绝对的? 万一硬逼着闺女再嫁了,回头再看做错了呢。 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她到时候咋办。 她又不是那种狠心的父母,讲究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你说到时候他糟心不? 所以她只能劝,还不能一直劝。 那不是劝,那是一个苍蝇嗡嗡嗡地在耳边飞呢。 物极必反,别没把人劝住反而劝死了。 …… 这些心事看着杂乱,一堆儿一堆儿的,其实不过眨眼间。 定了定神儿,刘王氏准备最后再说两句儿。 “该说的我也跟你说了。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我也没办法。人得自己长心眼儿,其他人再怎么着都是白搭。” 刘王氏想的的好好的,可惜她心里的恼恨到底没控制住,导致她说话的语气便不好了,竟沉着脸把话说了。 坏了! 刘王氏话音刚落,石舅妈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 再看看一边低着头,也沉着脸的刘二女,感受着刘二女母女两个人之间僵持的气氛,她真想扶额无语。 可不行,谁让她就在这儿呢。 刚才她没能避出去,现在婆婆小姑子闹别扭了,她能避嫌躲一边儿看热闹不说话。 不说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她如果这时候不劝两句,赶明儿人家母女俩和好了,不是把它亮出来了吗。 再说,婆婆小姑子对她真不错。她不是没良心的,让她说几句好话儿还是会的。 想罢,便先劝刘王氏: “娘,你看你说的啥话。女是谁?那是你亲闺女。 你看看你这脸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啥仇人呢。 其实要我说,女这是像你,她这一边爱之心可不是跟你一样?当家的常说,当年要不是你硬要守着,如今哪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如今有个如此类你的女儿,你应该高兴才是。” 说是这样说,但说句实话,石舅妈真没感觉出刘二女和她婆婆有多么想像。 世事就是那么难料,刘王氏幼时就会打算,有自己的主意,性格很坚强。 可她到了自己的儿女身上,却又舍不得让儿女们吃她吃过的苦。除了在识字这上面坚持外,她养育子女,更讲究无为而治。 可以说刘二女有如今的性格,跟刘王氏的放手有很大关系。 刘王氏被她说的脸色和缓了。 石舅妈又扭头对刘二女道: “你也别怨咱娘说话难听。她这是心里着急呢,她这是心里想着你。 要不然,说句实在的,眼看着张家日子起来了,其实你不再嫁更好。 只是谁家的孩子谁疼。 这世上的女人哪能离开男人?不说世道就是如此,只从你本身来说。 你说,咱们这乡下大冬天的,天还没黑透就睡,日头出来了才起。你要有个男人吧,还能说说话。 就你一个人,你说你大晚上的能干嘛。 睡觉?一天两天能睡得着,三天四天了,你还能睡。 咱们又不是能大户人家,晚上明火执仗亮堂堂的,趁明儿还能做做针钱活儿的打发时间。咱们是就是庄户人。 不要说晚上做针线了,好多人家里连油灯都没有,更别说蜡烛。 就算有油灯,不怕废油?再说有油灯的一家能有几个?就那一个,还不是黑乎乎的,你不怕把针戳到手上。” 她这话一说,刘二女还没啥呢。刘王氏已忍不住笑了: “你说你。劝个人都不会。咱们说啥呢,你把话儿都拐到二里地外了。” 就像石舅妈想的那样,母子间哪有隔夜的仇?这不还不等隔夜,几句话下来刘王氏的心里已多云转晴。 刘二女的心里沉甸甸的。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可就因为不是,她的心里才发沉。毕竟一边挂着母亲的殷切盼望,一边放不下儿子。 她真是左右为难,人无事措时就想哭。 刘二,女的眼泪。刷刷的流。:“娘,大嫂。你们说的我都懂,都明白,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这心……” 她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嚎啕大哭。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刘二,女心痛了,刘王氏岂能没感觉。 母女两个人忍不住抱头痛哭,不是光病痛会感染的,人的情绪也是能改感染的。 看她们母女哭了,石舅妈也想哭。 再一个主要是她不哭不行。 你说作为一个媳妇儿,只要不傻就知道这时候不劝也不行。 可你看她刚才劝的,没劝好不说,还把人劝哭了。 虽然彼此明白不怨她,可结果就是人家母女哭了。 所以她也别白费力气了。 现在刘二女的事就是软黑枣,不能捏也不能惹。 她拿出手帕来,拿腔作势的准备哭,刘东猛的一下闯进来了。 她哪里还哭得下去,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也像云一样散了。 石舅妈气冲冲的白了刘东一眼, “咋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伯书呢?” 语气恶狠狠的。 但谁让这是自己男人呢,不跟他狠跟谁狠。 再说了谁让他闯进来的时候不好呢。太没眼色了! 看不出来个四五六,那耳朵也不管用,听不到人哭啊。 刘东被凶了,也不恼。 他就是听见母亲妹妹哭了,这才一头闯进来。 比起媳妇儿虚张声势的狠,他更关心母亲妹妹在哭。 不待他问,被惊醒打断哭声了的刘王氏已先他开口: “是啊,伯书呢?” 她看了看儿子后面没有,以为张陈氏又把人拽过去据起来了了,心里很不高兴。 要这样,张陈氏也太过分啦。平常也就罢了,他们娘家人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不让他们亲相亲相? 她这里正恼怒着想着是不是闹一场,幸而刘东很快解谜了。 “娘,伯书被他爷爷叫过去了。听说张大伯要审任家人,说是让金宝和伯书也去听一听,也跟长辈们学学为人处事。” “真的!” 刘王氏精神一震,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她不是糊涂的人,其中的好处她能看的出来。 虽然刘二女是为张伯书才不再嫁的。但一码归一码,抛去不好的,张伯书到底是她的外孙,身上也流着他的血呢。 他能过得好,她岂能不高兴? 她高兴了一会儿,回过神儿来便吆喝着儿子儿媳要走。 该说的她已经说了。 眼看张家要审任家人,还不知道审出啥丑事呢,她们现在不走还待何时? 留下来干啥,听别人的丑事?不说讨人厌,就那些丑事那是他们能听的? 不怕引火烧身? 第六十九章 开年的琐事 宴席过后,年就差不多过完了。 至于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可是乡下。 闹花灯? ——村里人饭都吃不饱了,哪有钱去弄那些花样子?又不能当吃又不能当穿,有那闲工夫倒不如思考一下如何让自己家今年过得好点。 当然,镇子上和县城里,再不怎么繁华也不能没有这种热闹。 但是吧,一来他们镇上和县城离五姓村差不多的距离。而去县城要比去镇上顺路,村里人当然更喜欢去县城。 二来,县城一般比镇子里热闹、繁华。 不过再怎么热闹,也多半儿与村里人无关。 毕竟只要有心,提前进县城很容易办到。 但看灯之后呢?那还是半夜呢。 回去吧? ——不管是走山路,还是走河滩那都是崎岖不平的。 这样的地方,黑灯瞎火的,想不出点儿事儿都难。 再说,他们这儿山里可是有豺狼虎豹的。 他们村里面虽然有力气大能打死狼的壮汉。但能太平点儿,一般没谁愿意去招惹那些东西。 到底它们是凶物,又不是死的。谁能保证你招惹他们不受一点伤? 若万一呢?到时候一场伤治下来,光吃药就可能把整个家拖累死。 得不偿失的事儿一般没人去做。 不回去吧? ——看完之后不能立时回家,去哪? 想想也知道,你都没钱置办花灯了,你能有钱住客栈。 不住客栈睡大街吗? 男人还没啥,女人和小孩儿呢。 不说名声的问题,就说安全。 最热闹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每年的元宵节,县衙虽然派了人四处盯梢,对灯节当时的安全做了部署。 但是看灯的人有多少,盯梢的人又有多少? 人看人累死人,更何况两方人马寡众悬殊。 可以说,每年元宵节失火和拍花子从来都不少。 如此怎么想都得不偿失的事儿,谁愿意去干? 又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过节嘛,除了玩儿,还少不了吃。 民以食为天,从古到今,人们总是不忘一口吃的,唯恐委屈了自己的嘴。 尤其过年过节时花样更多。 这不,正月十五就有吃元宵的习惯。 只是各地风俗各异,这习俗还是比较适用于大户人家和南方。 九曲县属于北方,并不喜欢习惯吃汤圆,他们这日晚上更喜欢吃饺子,要是能再整两个菜,这就是好好过节了。 可惜多数人家实在没有这条件,自然也就那样当平常日子过了。 在刘二女看来,这日还不如正月十八热闹呢。 五姓村每年都会在十八这日唱大戏,连唱七场。 这也是村里的另一个习俗。 这时的人,敬鬼神信佛道。但凡遇到药王、龙王、菩萨等等神仙生诞,除了烧香磕头,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唱大戏。 这时最穷最抠门的人都不会吝啬那点儿钱财供品。 所以你看吧,这开年第一场大戏绝对又热闹又喜庆。 只见往返山顶上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庙里面这两三天里绝对是烟雾缭绕的。 刘二女自从宴客那天后,心里又装了心思,像一块儿石头一样压着她。 但她也不是没好事儿临门。 头一件,她摇了个好签。 自古以来进庙进寺就少不了摇签。 别看无姓村中这里的庙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上香的人只要敬上三五文钱,便能拿签筒摇一签。 注意,这摇一签儿并不是只能摇一根签儿。 他们这儿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就是拿着签筒摇一摇,掉出来一根签便罢休。 另一种是摇三回掉出来三根签。只要是同一个人,这也算摇一签。 摇一个还是摇三个? 刘二女一般是一签摇三回。 其他人虽然有一签一回的,但那也是怕三回的不准。 要不然大部分人绝对选三个。 毕竟是人一般逃不了占小便宜的那份心。 这也变相的说明了,村里人有点儿叶公好龙,对神仙也不是那么尊敬。要不然怎么还想着占神仙的便宜。 如果说第一件好事儿是虚无缥缈的,是对未来的一种殷切盼望。 终究谁都喜欢过好日子。 那第二件事儿,就是实实在在的好事儿了。 什么好事? 张知劲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 要说还有什么事儿比母亲希望她再嫁还能让她心里难受烦心的话,那绝对一是儿子的事,二是张知劲知道她的秘密。 而这两件事儿,儿子的事儿无解,压下不提也罢。 可第二件呢? 虽然她常安慰自己,不过是又相了一回亲罢了,没啥大不了的,没事儿。 但是什么事儿都怕追究到底,无风还能掀起三尺浪呢。况且,她又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儿错。 最起码按世人的想法,她当时就不该瞒着婆家的长辈。 因为按农家的家底,寡妇很少不再嫁。 养不起是一回事儿,也是因为没有真正的价值了。 世人都已经习惯了,世人又最会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如此,到时候她真的说的清的话才有鬼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怕张伯书跟她离心。 眼前他们母子是不亲近,可那是因隔太远生疏了,但他们心里还是亲近的。 可如果谣言一出,再被人挑拨几句? 小孩那有个定性的,不恨死她才怪。那时候她们母子俩可就真生分了了。 因为心里压了这件事儿。她是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想得太害怕的时候,都想过亲自去恳求对方保密。 只是每每迈出一脚时,她就清醒了。 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她还硬往泥坑儿跳,这不是她自己嫌弃自己身上太干净了吗? 结果就是,没等她想出好办法,张知劲已经把事儿都给做了。 刘二女不傻,人家更不笨。明知道俩人不能私自见面,人家那就传信。 而且这传信之人明摆着呢。 谁? 张伯书兄弟。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能给他端饭,给他传信又何妨。 当然,为了怕消息走漏,他当然不会明说,而是隐喻。 于是这天,轮到张伯书把张知劲吃完饭的盆碗儿提回来,给她娘洗的时候,他不仅没像以往一样放下东西当即就走,反而叽叽喳喳的像她讲个不停。 他们母子可很久没有这么亲近了,刘二女的高兴劲儿就不用提了。 再一听儿子讲的话。 “……我亲眼见了,还摸了,那一把刀可真好……我也想要,可五叔不给。问他从哪儿弄的,他不说,还说啥守口如瓶……说男子汉是做大事的……不要学长舌妇一样乱说话。” 刘二女听的心怦怦直跳。 她感觉到了某种意思,虽然张知劲没有明说,可她的心莫名的放心了。 眼见这边喜事临,刘二女过得太平了。那边平地起风波,五房又闹腾起来了。 闹腾啥? 还是为了房子这件大事儿。 这年头,什么事儿都喜欢找好日子。 既然元宵节可以过不可以过,那五房的房子,宴客过后没两天,挑了个黄道吉日就可以盖啦。 这也是村里人智慧,在农闲的时候盖房子。 一来不耽误地里的活儿。 毕竟农忙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恨不得住到地里,地里的收成好不好,可是关系到一大家子一年吃喝的大事儿,谁那么傻,那时候盖房子? 二来,也能去主家混口饭吃。虽然需要你出力气,但这这时的壮劳力,因为各种原因被束搏在土地上。与其做在家中吃白吃饭,还不如去别人家卖力气。 最起码,省下来的粮食能给媳妇儿孩子多熬口汤。 很明显,过完年到春耕前这一段儿时间,正是盖房子的好时候。 不过,开工前,钱财总得到位。 张家元、张家善两兄弟早就说了他们出钱。 但是,这不五房还有两兄弟嘛。 关键时刻还不等张家元兄弟开口,张杨氏先提出要直接盖两座院子,一个儿子一座一步到位。 对张杨氏和两个侄儿的贪婪、得寸进尺,张家元兄弟真不想答应,让他们得意。 可还是那句话,不看僧面看佛面。虽让张老五是他们的兄弟? 什么是亲兄弟?那是打折骨头还连着经呢。 尤其,在张家元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关键时刻,最好自家人不要起一点儿波折。 所以,他们兄弟两只能暂时妥协了。 只是闹腾了一场,五房的两座房子也没盖起来。 别忘了还有宋氏呢。 她可一直惦记着聘礼事儿呢。 以前她底气不足,怕做的太过被休。 如今她肚子里有了护身符,心头宝,盖房子的钱又刚到五房,她此时钱财充裕时不闹,还待何时? 难道等日后没钱时再闹? 想做就做,宋氏出手了。 暗地里有丈夫撑腰,明面上她又有理—— 村里人谁不知道,这些年乡下的聘礼就没涨过价儿。 虽然外面儿兵荒马乱的,物价就没有个一定的时候。 但这是九曲县。 因为前几年有原世平大将军率部驻扎进来,县里这几年还是挺太平的。 既太平,这又是自给自足的乡下,聘礼不变才是应有之义。 可孙月月硬仗着貌美,把聘礼生生抬了一大截。 谁服气? 她若装聋作哑的不让公婆给补齐,孙月月会感激她?不骂她傻,都对得起她了。 还有村里的人,他们既有淳朴的一面,转眼间也能闲话满天飞,不把你贬的一无是处不罢休。 谁让人性本复杂呢。 第七十章 人争一口气 就比如补齐聘礼这事儿,你退一步,虽然有赞扬你的,但更多的人却觉得你低贱,难听的更会说你倒贴。 要不然同是嫁到张家做媳妇儿,为什么妯娌的聘礼就贼高,你的聘礼就低呢。 到时候丢人的就不光是你自己,还会连累娘家人的名声。 不争馒头争口气。 所以有时候,某些事你不想争也得争。更别说宋氏本来就有那个争的心思。 张老五为难了,张杨氏气疯了。 不说钱财的问题,就事情本身来说,宋氏这明摆着是挑衅她这个婆婆啊。 多年的婆媳,宋氏对张杨氏还是了解的。可反过来说,谁让他们两个是当家人,不找他们她找谁,真不能完全说是挑衅。 可张杨氏不管,他本来就有点不讲理。心里只觉的,如果这回被宋氏赢了,她以后还怎么有脸摆当家婆婆的谱。 如果这次不把宋氏压下,孙月月以后进门儿来会不会有样学样。 再想的深一点儿,日后她想让两个儿子给她养老送终,两个儿媳妇儿会不会从中作梗。 打压,必须压下去。 以为怀个蛋就牛气啦。这天底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真惹急了老娘,房子不盖了,我把钱拿出来给我大儿子再娶一房。把你休了,让你回娘家喝西北风儿去吧…… 婆媳问题历来是千古难题。 尤其这其中牵扯着利益,俩人儿又都各有仪仗的时候,那真是天雷动地火,闹得那是天崩地裂也差不多。 一个院里住着,刘二女自然亲眼旁观了这一场场宅斗大戏。 张杨氏历来表情外漏,横冲直撞的,她是知道的。如今对她的那副蛮横样,除了感慨遇强则强外,自然没有什么意外。 但宋氏就出人意料了。 这还真是那个温柔贤惠体弱多病的大嫂。人家该哭的时候,眼泪刷刷的往下流。该讲理喊冤的时候,人家口齿又伶俐的不行。 刘二女用过苦肉计坑过张杨氏,她当时还挺成功的。 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心里还是有点儿飘飘然的。 但如今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她能赢,不过仗着出其不意,她当时有多侥幸。 如今,不要说与宋氏比起来,只与张杨氏比,她都有些自惭形秽。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张老五压不住。张家善不得不出面。不说其他的,只张杨氏婆媳两个,每天大吵大闹的,就太影响张伯书兄弟两个读书了。 忘记说了,张金宝过年后,也没同祖父母张家张家元夫妇一同回城。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县衙还是那个县衙,但地位变了,张家元绝对是想做出一番政绩来。 不说升官儿发财吧,也得给孙儿留一些人脉家业。 他忙的很,夫唱妇随张申氏也不会轻松。如此,自然忽略了张金宝。 与其让他在县城无所事事,跟别人读书又不放心,那还不如留在老家,跟随叔祖张家善读书学字。 有张伯书陪伴,两个人儿互相帮忙,不是挺好。 至于宴客那天闹事儿的任家人,张家元把他们交给杨贵华的夫家孙家处理了。 说句实话,任家人要在宴客那天来闹事儿,张家元真的不知情吗。 并不是。 他虽然没让人盯着任家人,但他们到底曾经是亲家,与任家人打过多年的交道,以他的如今的经验来看,他多多少少也有一些预料。 按他如今的本事地位,其实想不让他们来闹事儿轻而易举。可他没那么做,反而不动声色的推了一手。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孙子张金宝? 孩子哪个不孺慕母亲。 就凭那份儿血缘关系,任氏就在张金宝的心里占有一定的地位。 母子关系好这是天性,张家元并不想做坏人过多干涉。可当他们会连累到张金宝呢。 以任家人的为人,这显而易见。 他更不想自己前脚辛辛苦苦的把孙子培养成才了,后脚却因为孙子不知道外家人的真面目,让任家藤摸瓜坐享其成挑拨离间,继而让他们祖孙有什么误会。 为了避免以后可想而知的麻烦,张家元不得不得提前安排。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让张金宝,真正的认识任家人。 是,任家人是不成器,任氏也被变相地赶出张家门儿,张金宝与他母亲也不亲近。 但谁让张金宝是任氏生的呢。 只凭这点,有时就可以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为了避免以后可想而知的麻烦,张家元不得不得提前安排。 这其中最重要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让张金宝,真正的认识任家人。 张金宝受教了。 当他亲耳听到,外家人的本来来意。亲眼见到,外家人的被抓后的丑态时,这个从小有父母还不如没父母,本就早当家的小男孩儿,再一次经过痛苦成长了。 张家元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看着如今的金孙忍不住摸了把胡子老怀欣慰。 自然,被利用了一把的任家人也没用了。 张家元早就忍耐不住想处理了他们。 可他这到底还有点理智,终究他们是张金宝的外家。 下手重了,张金宝身上流着一半儿任家人的血呢,容易被外人多嘴,严重点儿更是能牵连张金宝的名声。 下手轻了,就怕任家人不当回事儿,死皮赖脸的再上门儿。 何况人心难测,就算张金宝是他的亲孙子,但张家元也不敢保证他将来某一天,不会想起外家的好。 如果真有那一天? 就在她一筹莫展,孙家人上门儿了。 世上的事儿真是谁也说不清。 就像孙家去年还与张家元因为主薄一职明争暗斗,可不过转了一个年头,孙家人竟然就有了投靠张家元的意思。 这事儿明面儿上看的有些玄妙,其实在张家元看着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孙家本是县里的大商户,但去年被杨发一把火烧了铺子殃及库房后,因为没及时送到货物,先失信与同行,商场上接连失利。接着因为顾此不顾彼,没有及时上供,得罪了最重要的靠山。 一环接一环的,让孙家元气大伤,实力大损。 眼看不是自己慢慢的没落了,就是被其他商家户群起而攻之,孙家不管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以后,都要找一个新的靠山。 以前以前他们自然看不上张家元这样一个区区小官儿,但这不是今非昔比了吗。 虽然以前算是仇敌,但是张家元却准备抻一抻就将孙家收入摩下。 毕竟他也不是年轻人,再方的性子半辈子了也磨圆了。 再说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多一个帮手儿还不好。孙家再没落,他们在县里也是一号人物。 当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什么事儿也不能光想好事,以孙家能屈能伸的性子,说不定日后就会背叛了他去。 但张家元会怕吗。 他吃的就是勾心斗角的那碗饭。 要说斗心眼耍手段,张家元也不会差,只是他身在其位免不了注意点儿官声。 不像孙家,人家怕什么。 谁都知道商户人家是最没规矩的。 任家既然把主意打到张金宝身上,其实也说明了他们心里明白,自从认识再嫁为妾后,这个外甥多半靠不住了。 要不然他们哪里会做这种容易让外孙离心的事。 那么他们如今还能靠谁。 还不是在孙家为妾的任氏。 就算任氏这个妾是个不能不能生,价值已大打折扣。但谁让这是最后一根稻草,怎么也得死死的抓住。 既如此,他们又怎么敢得罪孙家。 而孙家既然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其实又哪里简单了。就算他们不听话,也不怕没手段收拾他们。 ………… 张家善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带着满满的火气来到五房。 他进门一坐下,首先扔了一个大雷。 “你们这是要分家?” 谁要分家?啥意思? 五房的人一个个摸不着头脑。 张家善好心的解释。“不分家,你们盖两座房子给谁住。” 张杨氏懵了。 不管她为啥挑事儿,如今张家善都把一个问题反过来摆在了她眼前: 两个儿子按理该两座房,可父母在不分家。既然没分家,自然就该住在一起。那白白的空着一座房子不是浪费。 可要分开住,那与分家有啥差别。 张老五高兴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愿意两个儿子都好。可这眼看不行,他又没脸再去找兄弟们要钱。 想不让妻儿闹腾,偏偏张杨氏和两个儿子没一个听他的。 若下硬仗,就怕儿子们跟他离了心。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帮谁。 如今张家善几句话把事情拿住了,他当然乐得轻松。 张家善看着五房的人,心里只想骂娘,念着张老五跟他一个亲娘,这才免强按压住骂人的念头。 可他还是狠狠扣了张老五一眼。 说实话,就回来这段时间,他是看透张老五这个人儿了。 可以说他们兄弟五人,张老五的脾气秉性是最像他们亲爹的。 也幸亏他年少离家,顾念着几分骨肉情结亲情。 要不然…… 不气!不气! 就算不看兄弟情,就凭他们俩人一个爹娘生的,他能不管张老五。 没看大哥都没撒手? 大哥管了多久,他才管了几天? 这一切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不管哪朝哪代都奉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有错,九族株连。 第七十一章 同家不同心 张家善当年年少时,就敢做不畏强权的事儿。 经过三十年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和每日三省的反思,如今他大面上看着圆滑了,但其实直来直去的性子还生生的印在骨子里。 就像对张老五一家这样的,他就喜欢有话直说。 一来是对五房的人没必要圆滑。二来,不是他看不起他们,他说的圆滑点儿他们听得懂?或者说他们不会故意当没听懂? 所以看他们不吭声啦,明知可能得罪五房的人,张家善也没准备对他们说话客气。 他直截了当的做决定:“那就先盖一座。” 他本来就不乐意五房一下子盖两座新房。 毕竟聪明人都讲究财不外漏,太张扬了虽然很出风头,但也是会无比招人恨。 只可惜张老五不听他的,他又估计着兄弟情义终究心软。 如今倒好,他们先闹出事了,这正好和了他的心意。 他再强硬一点儿,看谁敢反驳。 “这怎么行?” 这不是说剩下的钱,张家善赞同补给宋氏嘛? 凭什么? 张杨氏就是搅屎棍儿,这会儿又跳出来了。 她不由自主的对着,听了张家善的话后,满身兴奋高兴的张知壮夫妻,露出一脸的防备:“别找我,我没钱。” 她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浑身上下好像都写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而且为了达到目的,她还先下手为强: “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天下还有这种事儿?这谁家的媳妇儿嫁过来十来年了,还有再补聘礼的。 这不是胡闹吗。 若以后哪个不满意了,是不是谁都可以学了。 庄户人家哪能被这么祸祸? 这是害人啊。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儿媳妇儿。 怪不得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呢,我以前还不信,今儿可算见到了……” “闭嘴吧你。” 张老五有兄弟撑腰决断,反正又不用他得罪两个儿子,他这一声底气又足足的。 张杨氏敢在自家男人面前闹腾,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张老五就是一个纸老虎。 敢在张家善面前闹腾,不过是因为明白张家善注重兄弟之情。 但与张老五对他的纵容相比,这种兄弟之情到底有度。 太过了,对她这个劣迹斑斑的人来说可不好。 是以,张老五一开口,她明智的决定住嘴,只是临了还是不甘的嘟囔了一句:“要钱没有。” 张家善没搭理她,只和张老五对话: “不出钱也行” 张杨氏闻言高兴劲儿还没笼罩完脸上,他下一句话紧接着已到了。 “那也简单。有钱咱办有钱的事儿,没钱咱办没钱的事儿。” 张杨氏立时丧着一张脸,真比变脸还快,她感觉不大妙。 张知壮夫妻期盼的望着他。 张知少一脸焦急。 张家善一句话定乾坤:“我听说孙亲家来相家时提过,这三间老屋以后留给少小子? 这就是老五你的不对了,人家提了你干嘛不答应。 这样也好,以钱抵房,日后新房正好整个儿留给大壮,也省的日后分家时为难。” 话音未落,张知壮已不由得喜形于色,对着张家善连连道谢:“侄儿多谢三伯。” 怪不得他这样沉不住气,实在是你不了解村里的规矩。 从古到今为什么讲究宗族制?除了血缘关系外,抛除了不好的一面儿,其中剩下的好处实在很多。 就像村子里,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庄户人家盖房子很少像大户人家一样花钱请人。 为什么会这样? 一来是因为庄户人家没那么多钱,二来既然都成族了,那族人岂会少?再加上亲朋好友,一家出一个人,盖房子都不用找人了。 很多人家都是这样轮流着帮忙,然后把依次把各家的房子盖起来了。 以前来看,彼此帮忙这事本来是好事儿。 可有句话叫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对现在的五房来说,这好事却是麻烦。 ——现在张家善说了只盖一座房子的话,日后想必亲朋好友不会再帮他们另盖一座。 别怀疑张家善的话。 他好赖算是个文人,比一般人更在乎面子。 他既然敢说,就绝对不会轻易让自己失言,进而让外人笑话。 是,孙月月家父兄就是给人盖房子的。 可在这上面,照样帮不上忙。 毕竟,一则孙家也不是那么太平的,要不然孙月月的那些传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有些事外人可不会知道,还不是自家人? 那话又说回来了,这自家人为啥说她的坏话。 还不是不满。 要不然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是实在受不了了,何必闹到需要牺牲自家的名声,让外人看笑话的地步? 二则,如果张家善真那么较真儿,放话出来就是不让盖呢。 别怀疑这种可能。 若万一呢? 到时候本家的人会向着谁。村里的人会向着谁。 老话都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听谁的话,谁心里都有本儿账?能在村里过日子的,谁又是傻子? 有句话说得好,学好难学坏易。 要是村子里的人团结一心不让你进来了,你再多的本事还不都是白瞎。 张知壮兄弟两个经过现在的吵闹,没撕破脸也差不了多少了。 眼看张家善没想张老五一样和稀泥,反而秉公主持了公道。看出了张知少将来又要在房子上吃亏,他岂能不高兴。 “三哥!” 张老五惊恐万分的求饶。 他就是个普通人。 不管钱咋来的,能给两个儿子各盖一座房,这也是本事,够他以后在外面吹嘘的。 但要是事不可行,等等也行。 可现在眼看要把话说死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岂能眼看着他将来为盖新房子为难? 张家善笑了,叮嘱张老五:“好男不吃分家饭,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少操点儿心。 要按我说,弟妹不愿出钱补齐侄媳妇的聘礼也挺好的,以房抵钱这事多干脆?日后少多少事儿呢。 不过,到底你们是一家子,想怎么着你们看着办。 最迟晚上给我一个回话。 明儿办房契,通知亲友,这都是事儿,可耽误不得。” 说着施施然然走了。 不管哪朝哪代,最奉行的还是嫡长制。 村里每户人家的爱子,不一定排行第几。可最看重绝对是长子嫡孙,日后夫妻两个,也绝对是跟着长子过。 由此,哪家的长房都能分得大部分家产。 比如张家善五兄弟的爹,身为次子,想当年就几乎是净身出户。 对张杨氏来说,她现在却因为疼爱幼子,一直挑事儿。 这是啥。 说句不恰当的话,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呢。 对张知少来说,他的不对就像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何况这是哪儿? 这是五姓村。 村里还有亲兄弟为了一个破碗烂框打起来的,更别说张知壮兄弟之间隔着五十辆银子的距离呢。 他本来就站不住脚。 只不过仗着厚脸皮儿和父母的宠爱才能跟长兄一决高下,才能在心里说服自己,他是对的。 可如今再多的谋算都被张家善一巴掌拍下了,现在连这点微薄的优势都没有了。 要没张家善随便说的几句话,张杨氏和张知少母子可能还会再接再厉的闹腾,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如今谁敢? 闹了一回两座房子成一座房了,再闹倒是简单,可后果? 别到时候比如今还不如,那才要哭都哭不出来呢。 张家善扔下几句话,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解不开的难题,依旧在。 是要新房补宋氏聘银,还是不要新房子以房抵换宋氏的聘银? 眼下的情形,眼看只能盖一座房了,与其将来与长兄分,张知少当然是选后者。 毕竟今儿虽然说定了房子将来的归属,但是这不是没真的分家? 什么房契地契,可都写着张老五的名儿。 就凭父传子这一条,将来的事儿就说不准。 什么?你说脸皮?不是有句话叫做无毒不丈夫。 你说证人证词? 父母在,不分家。以张老五夫妻的身子骨再活一二十年不成问题,到时候焉知张家善还在?就是在,说不得已是老糊涂了。 又没白纸黑字儿的写分家文书,日后的一切还不是凭嘴说。 可是聘礼就不一样了。 现在你要不闹腾明白,将来谁有空陪你翻旧帐。 再做的狠点,把聘礼倒腾成嫁妆,以后但凡翻旧帐,还不得被说成惦记弟媳妇儿的嫁妆。 这是什么好名声不是? 只要有点儿顾忌,这个哑巴亏,张知壮夫妻吃定了。 孙月月可是跟他说了,孙家打算聘礼全给她陪嫁过来。 如此,张知少可不赚了?然后新房也住了——又没分家不是,怎么就不让人家住啊。 家里的银子有他娘在,他还不是可着花。 日后分家,他最少还能分三间老屋。 对他的心思,张知壮没功夫深究。 他也在算着小帐:以她亲娘的抠门劲儿她想从她手里拿到那50两银子几乎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要房子也不错。 要不然财帛动人心,真给银子,谁知道宋家会不会跳出来? 终究聘礼是给娘家的,陪多陪少,还是娘家说了算。 以前他无子,所以有些自暴自弃,以后可不会。 反正以后,他会盯紧老三,绝不会让他再沾一丝便宜。 宋氏也很满意,不管啥,她总赚了一样。 第七十二章 无妄而灾至 五房的新房子终于破土动工了。 亲朋好友能来的都来了,刘二女也在其中。 没错。 因为她做饭的手艺还不错,这次五房盖房子,她混了个好活儿——在灶房烧饭。 作为前儿媳,现在的侄媳妇,她不来帮忙真说不过去。 只是诚意满满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 而事实就是——真是忙不过来。 几十号儿人的饭菜呢,她一个人再能干,也不能让人按点儿吃饭啊。 当然不计较累死累活的,时间多点倒行,可上工的人能等? 吃水也是个问题。 ——村里人院子里没井。 要想吃水,都得到附近的水窖里打水,来回那么几趟,想不费力都不可能。 只能再找人。 第一人选本来是宋氏,身份合适,又是相当于的给他们夫妻盖房子。 但是谁让人家怀孕了呢。 若是个一般的女人倒也罢了,乡下里把孩子生在田间地头儿的也不是没有。 可是这是宋氏。 她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谁敢劳累?出了事算谁的? 所以除非疯了,一般人没谁会没事儿找她? 再说了宋氏也不会愿意啊,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胎了。这比怀了个金蛋还让她小心翼翼。 张杨氏先前想的好,带着张贵英母女两个一起上,她们再不行,两个人也能顶一个吧。 可惜马上打脸了。 一个十来年没做饭了,不要说手艺行不行。光劳动一会儿,就胳膊疼,脚疼的,恨不得躺床上,不吃饭不起来。 一个又是娇生惯养的。烧了两把火,差点儿点了灶房还是小事。一不小燎了头发,差点毁容就是大事儿了。 张贵英吓的差点魂飞魄散,当时就哭着不干了。 张杨氏也几乎要吓死。这闺女可是她以后的指望,将来家里还指着她拉吧呢。 唉!要不是不得已,她能让他来干活儿? 现在看就是给她钱她也不敢了。 这天底下没有一个好容貌还能当贵人? 养了十几年了,可不能临了临了,出了岔子。 张杨氏只能忍痛不情不愿的请了外人。 真的是忍痛! 因为人选太糟糕了。 这个别人是谁? 就是七老太爷的儿媳妇儿张郑氏和孙媳妇儿姜氏。 七老太爷当年是逃荒到此地,然后附族过来的,至于本姓是不是姓张谁也不知道。 但谁都知道他是个苦命人 ——没享到福不说,还早早地被土匪恶霸害死了。 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和长孙是有血性的。既为父报仇,又为了能混个好出身,便只身投奔从军去了。 只苦了郑氏和大儿媳妇儿姜氏带着其他的子女,因为家里没有一个成年的男子,日子自然过的万分艰难,有好几次都差点饿死了。 幸亏族人良善,虽然大家伙儿这些年活着都不容易,可一来敬重他们家的男人有孝心有担当,二来又可怜她们家女人和孩子们艰难困苦,能帮衬的尽量帮衬。 他们这些年才勉勉强强活下来。 如果是故事的话,这本来是一个好开头,哪知却没有一个好结果。 人都说了升米恩斗米仇,或许他们感觉已然活成这样了,索性连脸皮也丢了,便特别喜欢占熟人便宜。 例如这次张杨氏这次顺大流请她们来帮忙做饭,明明帮忙的只是郑姜二人,到饭点这一家子一个不差竟都来吃饭来了。 五姓村规矩是重,红白喜事讲究亲朋好友全家一个不落的到场。但是这是盖房子啊,这是混人情按劳吃饭的时候。 你说要是孩子们还小做不了饭倒也罢了,明明现在孩子中的前两个也有二十上下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这么大,一般的人哪好意思让他们来白吃饭? 或者你干脆把几个孩子带过来帮忙也行。 他们最小的也有十来岁了。帮不了大忙,帮个小忙也是心意。 郑姜二人偏不,还得寸进尺,吃过的剩饭往自家拿的比谁都快。 张杨氏本来就不是一个平和的人。 她请姜郑二人帮忙做饭:一是随大流儿,毕竟是人都从众。 她虽然在家里面儿厉害,但也没厉害到什么都不顾的地步。 二来就是为了炫耀。 村里的女人比什么? 除了男人、子女成器。盖一座好房子,也是大大长脸的事儿。 话说回来,她虽难逃私心,但不管怎样都是郑姜二人得好处,那知结果是一片好心全被当做了驴肝肺。 若是个心宽的也就罢了。反正就像张杨氏一样,郑姜两婆媳两人是个啥人,别人也都多多少少了解。 真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可这是张杨氏啊! 她能忍下这口气才怪。 她心里不痛快,自然得有个出气筒。 可她又偏偏还有点理智。知道 对罪魁祸首还得忍着,谁让人家孤儿寡母的太可怜? 像本家的某户人家的婆娘一样,因为咽不下那口气要挣个输赢。 结果被可怜两字秒杀了。有理也变成了无理不说,还落了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坏名声。 然后结果就是刘二女被无辜殃及了。 说句心里话,其实张杨氏也不算无故发火。因为吃饭的问题,她早就对刘二女不满了。 ——原来刘二女来五房帮忙后,张知劲那边儿也没扔下手。 按理说,张知劲儿出钱啦。一手出钱一手做饭,刘二女不该跟着人家一起吃饭。 但因为张知劲坚持,又不在乎那一点儿半点儿。这边刘二女又想把自己的饭钱省下来,给儿子攒着。最后就是她厚颜受了人家的好意。 她正脸红燥着慌呢,这时来五房按劳吃饭了。 能为张知劲那边省点。虽然人家不需要,但她自己心里舒服啊。 只可惜立场不同,在她看来应当应份的理由,在张杨氏看来刘二女就可恶了。 你都做着两家饭了,凭什么光在我这儿吃。 最少也得一家一天吧。 再发扬发扬尊老爱幼的美德,不在五房吃就对了。 这么想的话,可不是新仇加旧恨。 原婆婆现五婶的张杨氏故意挑刺怎么办? 虽然忍字头上一把刀。但除了忍暂时没办法。 毕竟她们俩人儿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 而村里的婆娘们,嘴本来就碎,没事儿还要搅三分。 再有个由头,让人说出‘你过继了,看不起亲婆婆了’的话了,怎么想怎么可能。。 到时候,一不小心就可能毁名声。 何必呢? 而且谁不知道张杨氏的性子?跟她闹气,不是自找气受。 刘二女一边儿尽量忽略张杨氏那些骂人的话,一边儿奋力做着几十号儿人的饭菜。 反正看样子她也不敢动手打人。骂几句罢了,当成耳旁风就行了。 张杨氏是那种见好就收的人? 十个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十二个都得说他刁钻。 刘二女退了,她不仅不退,反而越骂越起劲儿。 连刘二女给张知劲做饭,都能花样百出的骂了一顿不说,更甚者还中伤两人的关系。 “……孤男寡女的真不要脸。说什么做饭,背地里的龌龊谁知道?要不然怎么就轮到你挣那个钱…… 老天爷呀,可怜我拿命薄短命的儿,坟上的土还没干呢,死婆娘就不老实了…… 还有我那大孙子,也不知道以后还姓不姓张?……” 刘二女气劲儿也上来了。 泥人还有三分性子,何况她这一个人。 骂她,看在长辈的份儿上,她忍了。 可这明摆着毁她名声呢。 她当即就把饭勺一扔,甩手走啦。 原本张知劲雇着她做饭,她就该尽心尽力。况且她还沾人家的光吃着好饭呢。 就这样人还没挑刺儿。 反倒是五房,不过是仗着一点点骨肉情义。 既然看不上她,她何必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张杨氏吓了一大跳。 等回过神儿来,刘二女早走了。 她气的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 “贱蹄子,走就走,一会儿别回来吃饭。我还省了一顿饭呢。还敢摔勺子?把俺的勺子摔破了,俺不把你的脑花子打出来,俺就不姓张。哼!一个克父丧夫的丧门星,也敢跟我横?” 张郑氏和儿媳姜氏悄悄的互视一眼,眼中闪过某种默契。 待张杨氏骂够,也气冲冲的走了。姜氏赶紧小声的问: “娘,你看?” 要不说言多必失? 张杨氏说骂痛快了,关键是她说着无心,别人听者有意——本来郑姜二人还在为给五房做饭而占一点儿便宜沾沾自喜,结果一对比张杨氏说的,刘二女给张知劲做饭得的好处,不上心怎么可能? “还用看?” 其实刘二女给张知劲做饭的事儿以前就流传过,真不是新鲜事儿。 但这不是耳听为虚吗? 以前真没当回事儿。 但如今眼见为实,又听说还给钱? 张郑氏眼红嫉妒死了: “一会儿你去求你三婶儿,我去找知劲。这么好的事儿,不给咱们孤儿寡母的,那就是丧良心。” 她这话说的义正严辞大义凛然。抢人差事,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话毕,俩人便分开行动。 姜氏依言去找张陈氏,一进门儿,便给张陈氏跪下了。 爱骂人的人都有一副高嗓子。张杨氏刚才的大骂,张陈氏听见了,只是事不管己高高挂起。 此时,姜氏一跪,张陈氏起初还以为,是她被张杨氏骂了来告状。 哪知她想差了,正要扶起来说点啥,姜氏已哭诉开了:“三婶啊!” 第七十三章 千人千办法 “侄媳妇儿家是过不开了,你侄子侄孙们快要饿死了。” 张陈氏纳闷了,也明白自己想差了。 这倒像打秋风的上门儿的样子。 好久没有经历过了,倒有些不适应了。 张陈氏跟着父亲丈夫走南闯北,见识还是有的。所以一回老家首先把周围的一切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姜郑两婆媳那是榜上有名,在村里都是出了名儿的。 她们的事儿,她不说知道所有,可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以前她们可能还会饿死。 可自打张家办了族田以后,他们每个月能领二三百斤粮食。不说不会饿肚子,省着点儿吃还有剩余。 快饿死了?这确定不是糊弄鬼。 她抿着嘴没吭声儿。 姜氏倒也不急,事儿要那么好办,那倒好了。 她最不缺的就是脸皮,再接再励的把目的哭出来了: “……听说二弟妹给知劲兄弟做饭,一个月能挣几百钱呢……婶子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一大家子吧,连个男人都没有。求求你把这个福气给我们家吧,我改明儿带着你侄儿侄孙们来给你磕头……” 这也是她的好处,说话直来直去。 张陈氏真服气了,这是明火执仗的抢差事儿啊。 她稀罕的看着姜氏。 她回到老家,一个年轻媳妇儿就这么厚的脸皮还是头一回看到。 姜氏被看一点儿脸红都没有。 她家里这些年过的,再薄的脸皮也磨厚了。偷瓜摸栆占点便宜都不稀奇的人,真没觉得抢人‘生意’不应当。 “咳咳。”东里屋猛地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青梅!”陈老丈边咳边叫。 他老人家别看年纪大,眼部聋耳不花。 堂屋里的事儿,他听得清清楚楚。为了不让闺女为难,便在关键时候故意装病。 这是老把戏了。 陈老丈刚一咳,张陈氏就会意了。 她正不想帮忙呢。 她见的人多了。知道人一没了脸皮,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况且,刘二女为什么要给张知劲做饭?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 她要是那种慷他人而委屈自己的人,又何必分开刘二女母子? 这可是及时雨! 张陈氏立时就站起来,一把推开姜氏便往里屋跑。拍背倒水,忙的脚不着地儿。 一会儿更趁着姜氏不注意,一溜儿跑到大房去了。 留下姜氏既不好意思再待着——屋里就剩陈老丈和他,人知道不得说闲话? 又不敢跟着去大房——那可算是家里的私塾,她底虚着呢。 而且张陈氏过去还没啥,她一个年轻媳妇过去干啥? 等了一会儿,见人实在不回来,姜氏只能怏怏不乐的回去了。 就那么巧。 她这边儿一脚刚刚迈出屋门,那边儿就瞧见她婆婆张郑氏,连滚带爬的犹如丧家之犬一样,从张知劲的屋里往外逃跑。 看见这一幕,她的心先就不由自主的舒坦了。 别怪她幸灾乐祸心思阴暗,婆媳本来就是天敌。更别说她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哪能没有一点儿磕磕绊绊? 其实这些心思说起来不过是人之常情。 然后立刻在张郑氏自己爬起来前抢先过去把人扶起来。 就像刚才说的,毕竟彼此间相互扶持着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又岂能没有一点感情。 退一步说,就算没感情,装个样子会不会? “娘?” 姜氏奋力的扶着张郑氏慢慢地往灶房去。 对方将大半身子都瘫在她身上,一个劲儿地的低声叫囔“快走快走”。 到了灶房,张郑氏也没顾上搭理她,一屁股坐在一捆引火的谷子杆上,宽大又布满茧子的右手一个劲儿的拍着胸口,张大口喘了几口粗气,嘴里才不住口的后怕: “吓死老娘了。吓死老娘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与张申氏身为主薄太太,张陈氏身为秀才娘子相比,张郑氏她最多就是个乡野村妇。 婆家娘家又皆是村中小民。 因为贫穷,为了生活,她身上有很多不好的地方。 只是她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但有一点——她不说粗话。 不仅如此,她还教育子孙们也不说粗话。 为此,很惹了一些村妇说闲话,骂她猪鼻子插葱——装象。 不过,这只是外人不了解。 同在一个家里共同生活这么多年,姜氏很清楚真正的事实。 其实张郑氏并不是不说粗话——但凡遇到太高兴、太愤怒等等情绪的时候,她就会控不住自己的嘴。 那么,说点脏话就不算啥了。 也由此可见,她现在是真正的十分害怕。 姜氏对婆婆刚才在张知劲那儿发生了什么更诧异了。 “娘?” 姜氏双眼放光,好奇极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儿来,心跳逐渐稳了的张郑氏,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随着姜氏发问,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刚才在张知劲屋里发生的一幕幕。 时间往前推。 与儿媳妇儿分开后,她满怀着一团火热来到了南二房。 没敲门儿也没打招呼,张郑氏直接就兴冲冲的闯进了张知劲的屋里。 把坐躺在床上,拿着一块干净的细布,正在认真严肃擦拭着大刀 的张知劲惊了一好大一下。 说实话,若不是他反应快,可能早就被刀削得血流如注了。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那个滚字还没说出口,张郑氏先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口了: “这就是知劲大侄儿吧?你看你回来这么些天了,俺也没说来看看你。嘿嘿! 我是你七房的伯娘。” 看张知劲虽听着,却没丢下手里的活儿,她不知怎么了心里有些喘喘不安。 只是嫉妒好处这些占了上风,迷失了她的眼,她勉力自己将那些不安强压下。 又自说自话: “大侄儿,俺听说你病了吃着药呢?本来我还不相信,怎么说你也正年轻着呢。这会儿看你这样儿我倒信了。 哎!不是伯娘话多,你这样的就得找个人伺候你。 知青媳妇到底太年轻。 避嫌不避嫌的暂且不说,她那样的除了做饭还会干啥,还能干啥? 要让你伯娘俺说,倒不如大侄子你发话,把伺候你的事儿换给俺家劳累了。 知青媳妇儿还是算了吧,到底你们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不像俺家。 不是伯娘跟你瞎说,你伯娘家人多着呢。 你要做饭洗衣伺候人的,有你伯娘和你嫂子。 俺们既能把你伺候周全了。有俺在还保管没人敢说你半句闲话。 要不然你看俺不撕了她的嘴。 你要在外面用人儿跑腿啥呢,家里那些小子们随便使。 不是俺跟你吹,他们机灵着呢。 唉!要不是家里穷,俺早就想把他们送去读书了。现在说不得俺家里也能出个秀才老爷啥的。 嘿嘿! 这么多人儿围着擎等着你使唤,你不给点儿银钱,让你白使唤,大侄儿你也不好意思不是? 大侄儿你一看就大方。 你也不是缺钱的人不是? 就跟知青媳妇一个价儿,怎么样? 左右你不亏。 嘿嘿!再说你伯娘我认得的人多着呢,将来你要说媒娶亲,俺还能……” 张知劲听明白了,这是要捣乱拆台啊。 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 若是刘二女知道了,可能非得恨死对方;若是脸皮薄的知道了,可能非得替她们脸红;若是街上的人知道了,可能非得骂她们不要脸厚脸皮;若是谁换成了他,说不得会沾沾自喜。 可事实是眼前只有他。 对这一切,张知劲心里只有一个字——烦。 这种跳梁小丑,他七岁时,就见了不下于五个,早就习以为常了。 年幼时的他,对这种人可能还会叹为观止、大为佩服。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勇气豁出去脸面的。 可现在? 他再一次后悔,刚才那个滚字为什么没有及时说出口? 为什么要耽误时间听一个不认识的人讲一堆儿废话? 他早该想到的。就这人儿长得这么个龌龊样,她的坏嘴能喷出什么好话来? 至于答应她? 他想都没想过。 张知劲是不出门儿,但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儿。 比起刘二女儿来,七房这一家子过得难多了。 可事实是,不管是因为什么,张家善夫妇先用了刘二女。 再说他一开始本来就没想着找人帮忙做饭。 只不过一来却不过长辈的好意,二来刘二女和他有些渊源,又老实嘴紧不惹事,这才勉强答应。 可七房的人凭什么? 就凭眼前这位伯娘如今做的事儿,就知道他们胆子有些大。 现在他们能为了一些小利,在刘二女背后捅刀子。焉能知道以后又会不会为了其他人给的好处,掉转头捅他的刀子?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 有那个闲工夫,他都能打好几套拳了。 反正,总而言之,对这种人别搭理赶走她就对了。 只是就凭对方那厚脸皮黑心肠,想凭口舌恐怕不行。 毕竟你能确定她能听得懂人话? 不是他没大没小。 以他活了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敢拿项上人头保证: 她不仅会故意装听不懂。更甚者,恐怕还会拿长辈的身份压人套近乎。 所以最快的办法就是—— 张知劲拿着细布的左手一顿,右手腕一甩。刀光一闪下,只听得‘噼啪砰’的几声响后,放在床边儿的杌子已被劈成了两半儿,然后歪七扭八地倒在了地上。 第七十四章 悲喜两重天 人受到惊吓会怎样? 安静的可能会一动不动或昏倒。能动的就多了,尖叫的逃跑的等等不一而足。 张郑氏就是后一种。 张知劲明明刀劈的是杌子,她却感觉劈的是自己。 她当时被吓的立时脸白腿软想尖叫。 刚张开口,还没顾上扯着嗓子喊。就先见了张知劲像看死人一样瞅了她一眼,浑身散发着那一股股阴沉沉的气势更向她席卷而来。 兵荒马乱的时候,天下很少有净土。 张郑氏这一辈子活了快五十年了。 她虽然连只鸡也没杀过——家里穷也是原因,但是她见过杀人。 就在这五姓村的山上,前几年逃过来一群土匪,把没来得及逃跑躲避的村里人抓住就地杀了。 当时,那地方正好就在她藏身之处没多远,中间也没个树藤什么的遮挡。 她又不眼昏眼花,看得能不清清楚楚? 那天之后,她被吓的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如今她早已熬过来,吃的好睡得好。 可那时的一幕却没忘记,反而就像刻在了她骨子里一样,只要想起来就会在脑海中一一呈现。 此时,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时。 不,比那时更盛。 现在可是换了她直面对方。张知劲的气势可比那些土匪可怕多了。 她记得后来村中的老人说,杀的人多了就会这样。也不知张知劲杀了多少人。 想到此,明明张知劲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可她立马闭嘴了,一点儿音儿都不敢发出来。 她的身体也先比脑子反应快,‘搜’的一下转身便往外跑。 慌不择路之下,一不小心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可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反而手脚并用往外爬的更快了。 如此情况下,张郑氏当然没看见张知劲在她身后失笑的摇摇头。 他本来还打算,只要张郑氏能承受得住他的气势,他给对方一个机会又何妨? 哪知…… 张郑氏不知道这些,也就没啥可惜的。 这也算无知是福。 此时,她一边在灶房暗暗庆幸自己跑得快,一边为了打消姜氏好奇心,免得揭接了她的老底儿。 遂不答反问姜氏:“你那儿咋样。” 姜氏心里一恼。 可她还不能像婆婆一样,想不回答就能不说。 正好她也想听听婆婆的主意。 便将一切详详细细的都说了,而且还把她的付出都夸大了。 末了又邀功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明儿还去。看她能躲几天。” “别!” 张郑氏连忙阻止。她又不是疯了,要钱不要命。 “娘?” 姜氏奇怪了。 婆媳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呀。以往对这种能占便宜的事儿,张郑氏可不比她跑得慢。 “咋的啦?娘,咱可得快点儿!要是有人儿眼红了也想抢咋办?” 这么多年几经生死,她学到教训了。 啥好东西,光眼红没用,吃到嘴里才是好东西。 现在她又看上好东西了。着急慌忙的,可不最怕拖嘛? 张郑氏话一出口,马上后悔失言了。 还在想怎么把话圆回来,姜氏的话提醒她了。一眨眼间,一个主意已跃然闪现在脑上。 “我还不知道?” 张郑氏横了儿媳妇儿一眼,粗声粗气的说教:“还用你教?俺这些年吃的米都比吃你的面多。” “是!” 姜氏心里骂张郑氏骂的要死:“家里穷的光腚儿了还能了?” 嘴上还得无比真诚的认错: “娘,俺错了。 老话不是说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您就是俺家的老宝贝。 俺和小叔子小姑子还有你孙子他们都指着你呢。 要不是你,光凭俺们自个,哪能一个个吃得了饱饭全活下来? 你就是咱家的大恩人!” 张郑氏听她这么说才罢休。 这到底是在别人家呢,她在外面也得给儿媳妇留点面子。 “行了!以后啊,别光长着一张嘴,话说的好听能当饭吃?” 姜氏连忙点头应‘是’。 时间有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啦。 张郑氏把话扯回来。 “别再去找了,没的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让人家怕了咱们就好了?还是让人家以为咱们没皮没脸?” “可是……” 姜氏觑见张郑氏的脸色,斟酌着话语,拐弯抹角的哭诉: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 若只我一个人也就那样了,给口饭吃的饿不死就行。 可眼看着小叔子小姑子都这么大了,落别人家早就该娶媳妇儿的娶媳妇儿,该嫁人的嫁人。 可咱家呢? 没钱没势的怎么行? 一分钱都能逼死英雄汉。咱们到哪儿赚钱去?” 若刚才她还有点儿假哭的话,越说她就真是越伤心了。 还有她亲儿子,她男人离家这么多年,谁知道怎样?说不得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儿了。 张郑氏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比你知道?可你也得会看眼色。明摆着人家不待见咱,你硬往前凑,能有好结果? 有这功夫,十个八个的主意都有了。” 听话听音,姜氏立马会意。 她精神一振,也不哭了,着急的问:“娘可是有主意了?” 张郑氏矜持的点点头,故作高深样儿: “也不算主意。只不过不像你那么死脑筋罢了。” 随之恨铁不成钢的道: “你是不是傻。明摆着人家不待见你,你不会转个弯儿从刘二女身上想法儿?还非得撞了南墙才回头,到了黄河才死心?” “娘,有啥法儿你快给我说说。” 姜氏一点儿没把张郑氏的那番说教放在心上。比起这个来,即将新鲜出炉的好办法,倒是更能吸引她。 张郑氏呵斥了她一下:“住嘴!说话就说话,要那么大声干啥?不知道隔墙有耳?” 这可不是她瞎说。 要知道这灶房就在洞东三房和南二房之间。 而南二房目前张知劲住着。 换句话就是说她们与张知劲就隔着一堵墙。 为此,俩人儿刚刚一直注意着,哪知一转眼儿姜氏就忘了呢。 她用力的拍了拍姜氏的背,恨声问: “你怎么不嗓门儿再高点儿,把贼招来倒好了。” 为了怕回嘴耽误时间,姜氏讪讪地笑了笑,没吭声儿。 “算了,俺跟你个二傻子生啥气啊?” 张郑氏小心的听了听四处的动静,方对着姜氏说悄悄话: “等一会儿,你瞅空儿儿找你要好的姐妹们,把你五婶说刘二女的那些脏话给她们学学。” 姜氏闻言深思了一会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听明白了。 心道: “这法子好。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千防万防都防不过来呢。更何况还是前婆婆亲口说的。 到时候谣言一出,刘二女说她与张知劲没勾扯都没人信了。 有这些谣言在,刘二女要还敢把那好差事捏在手里,她就敢跟她姓刘。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狠招。” 对上姜氏越来越佩服的眼神儿,张郑氏更不敢把心里真正的目的说出来了: 她能告诉姜氏,她已经几乎放弃了她心中的好活儿? 她能告诉姜氏,她让他造谣,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报复刘二女? 只因为她不敢动张知劲、张陈氏他们,所以柿子拣软的捏? 只因为这是男权社会,谣言一出,对女人的伤害最大。对男人来说,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所以她不怕张知劲的报复? 不能! 说是一会儿,但眼看没多长时间就响午了,盖房的人都要下工回来了。 郑姜两人只能暂时按下心思,先做好饭。 而待众人吃了午饭,喝足了汤水,稍作休息他们又上工后。 一切都太迟了——眼看在刘二女背后,一团污水正像她扑面而来。 也许是郑姜俩人儿不走运。也许是苍天看不的好人受苦,就那么巧。 这日,先从县城开始,兵丁卸甲归田回乡安顿的事儿就像瘟疫一样向四面八方爆发了。 九曲县什么最多? 以前不好说。 这几年,尤其原世平大将军率部进住后,投奔从军的太多太多了。 不夸张的说,几乎每家每户都得有那么一两个从军的。有的人家甚至人更多。 为此,有个落魄的举人还作了两句歪诗:“十万男儿出汀山,二三壮士进贵显?” 此事关乎亲人——谁不想知道自己的亲人是生是死。 自己——从军伤亡是大,但命好的话,却可以让人极快的加官晋爵。 而古往今来,讲究的就是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何况,召令上说了,没立下大功劳也没啥,普通兵丁也有厚赏。 顿时,听到消息的每个人都炸了。 他们又哭又笑的闹腾了好一会儿,又四处奔走相告,于是更多的人又哭笑起来。 翻来覆去的,最后竟彻底平静不下来了。 张郑氏姜氏婆媳得到消息时,已经快天黑了。 报信的人儿话一说明白,她们的眼泪立刻便如大雨一样下来了,两个人嚎啕大哭不停,像是把所有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似的。 如此情况,她们自然没心事再帮五房做饭,也没功夫造啥谣了。 要不是顾及赶夜路不安全,她们都会连夜翻山越岭赶去县衙问个明白。 不过没等多长时间,她们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因为县衙里的老爷们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更为了证实事情的真实性。派了衙役敲锣打鼓的,一个村儿一个村儿的大声宣告了召令。 第七十五章 一天三客来 刘二女坐在自家窑洞里面的小板凳上挑拣着青菜。 她刚送走五婶张杨氏,又迎来了好友高四丫。 昨日进村的衙役们除了宣读召令外,县里的大人们另吩咐了他们一项任务: 就地通知各里正村老们约束辖下的乡里村庄里的人丁,以免都聚到县衙聚众滋事。 这一下把自从听说了兵丁归田的事儿后,本打算今日去县衙打听消息的郑姜婆媳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归田的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有确切消息的,聪明的人自不会放下手上的活儿专门儿闲坐着着等。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不久的将来得到的是什么消息——倘若是个坏的,岂不让人鸡飞蛋打? 尤其郑姜婆媳俩人儿这种爱占便宜的,她们更是算的比什么都清。 只是她们虽然做饭来了,心里却没有那么容易平静下去。 原本刘二女因为气愤难当退出后,以她们俩的本事就已显得捉襟见肘。如今再加上她们人在心不在的这么一整,更是独木难支了。 这直接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今儿的午饭迟了。 做工的人心里虽然不满意,但念着彼此都是亲戚的份儿上到底没说什么二话。 张知壮、张知少再傻也清楚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拆自己亲娘的台。 可张老五这个主家的当家人不能眼看着当没看到呀。 所以,吃完饭不久,其他人陆陆续续的上工去了。他坐在炕上,吸着一袋烟却没动。 张杨氏一看这情形,坏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但也不想上赶着去认错。 她要是那种早认错的人,昨儿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躲又躲不出去,张老五特意盯着她呢。 便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时候不早了,咋还不上工?咱是主家,别人能躲会儿闲,咱可不能。” “我不比你知道?” 张老五抢驳: “你做了多少活儿?我做了多少? 没啥事谁想搭理你?可你瞧瞧你干的事儿?” 他越说越气愤,手中的烟杆儿也朝着张杨氏扔出去了。 作为当家人,昨儿刘二女什么时候儿走人因为他没有亲眼看见所以没个确切时间。 但是光从结果看,刘二女和张杨氏闹不和,他却心知肚明。 但一来他还想往好处想,也许刘二女有什么其他事儿,而并非与其他人有矛盾。 尤其这个其他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张杨氏,他就烧脑。 二来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只要不妨碍着他,他就会然看不见。 可是,当妨碍着他的时候呢? 今儿这么忍不住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杨氏是那种被人指着说的人吗? 她也不躲了,干脆扯着嗓子不服气的喊: “俺咋啦?俺干啥坏事儿了?辛辛苦苦的做饭,功劳没有倒成错了。” 张老五以前有多得意张杨氏,现在就有多烦她。 如此当然说话不客气。 “可不是成错了?你做了啥自己不知道? 还辛辛苦苦? 外人不知道,咱家里面谁不知道。不过是给你留面子。” “你!” 张杨氏咬牙吼道:“俺做了啥了?你倒是说说。俺还用你给俺留面子?你少往自个脸上贴金。” 张老五气的使劲儿拍了一下炕桌,嗓门儿不比张杨氏低。。 “说就说。知青媳妇儿咋回事儿?你别告诉俺跟你没关。” “就是被俺气走的,咋了?” 张杨氏光棍儿的承认。 已然被说破的事儿,她不承认也包不住。可怎么说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张老五拍了一下大腿,得意于抓住张杨氏的把柄。 “听听!听听!” 他正大声叫道: “你说咋了?你瞎了没看见啊?这可是你自个认的,俺可没逼你。” 那知一转眼,被张杨氏一句话打回来了: “是。你没逼俺。可你冤枉俺。” 她的眼泪说流就流,满口委屈: “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俺找的啥男人啊?不向着自家婆娘,反而向着外人。 她刘二女是老天爷不犯错不成?要不然不干了,怎么就是俺的错? 俺这个冤枉啊! 明明是她刘二女翅膀硬了看不起人,死老头子偏偏晚往俺头上扣屎盆子。 俺都多大个人了? 活了快半辈子,难道说小辈们两句儿都成错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差不多得了!” 张老五怒吼。 他心里一边觉得张杨氏不可理喻。给自己家做活儿还不安生,一点儿也没有眼色。 一边也对刘二女不满。 老话儿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刘二女是过继了,但他们好懒还是长辈,让一让不是应该? 可俗话也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捡起烟袋,丢了句: “算了,无理你都要搅三分,我跟你较啥劲儿? 你要觉得忙的过来,随你!我不管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然后背着手叹着气走了。 气走了张老五,张杨氏并没有赢。 因为事情还没解决。 也是张杨氏点儿背。不知怎的,这段时间其他能找到的做饭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事儿拖着。 最后,还是得去找刘二女。 这要是一般人儿,绝对没脸去。 张杨氏是谁啊? 她要么死不去,要做就绝对没有不好意思这一说的。 不过,去就算了,想让她低头绝不可能。 这不,她大摇大摆的来到刘二女窑洞门口,不请自入不说,更直接撂了一句话。 “赶紧做饭去。” 末了,还阴阳怪气儿的道: “还真当自己是个光棍儿,要人三请四请的?你咋不让人把你打板儿供起来?” 善良的人儿往往心软。 刘二女没指望张杨氏郑重道歉,那不实在。 但至少可以给她说两句好话,这不过分吧? 可结果呢? 不要说好话儿了,张杨氏跟她好好说话都不行。 她难道就是这么好欺负的人? 何况再有一层——张陈氏把郑姜两婆媳想抢她差事儿的事儿跟她说了。 这可是卖人情的时候,张陈氏那么精,她不说才怪。 以前没人抢的事,有点儿脑子的想一想都知道,这事儿归根结底是谁整出来的? 刘二女一般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再让她舔着脸去做饭也不可能。 张杨氏见她不说话,怒了: “你啥意思?不来是吧?咱们走着瞧。” …………… 高四丫一脸垂涎的看着那一框青菜。 她已经好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菜了——萝卜白菜那不算。 其实严格来说就是萝卜白菜她也没吃几口。 一方面每年冬天到次年二三月,是公认的没菜的时候,有的人家能吃口干菜就不错啦。 一方面儿,不管什么时候都讲究个尊老爱幼。 高四丫上有祖父婆婆,下有侄儿侄女。 同一辈儿的,小叔子是家里的男丁,不用说她就比不过。 弟妹,既是婆婆的外甥女儿,又比她会来事。 如此,她不靠后谁靠后? “等一会儿,给你炒一个青菜。” 看着高四丫那副吃货的样儿,刘二女莞尔一笑,赶紧许诺。 高四丫拼命的咽了一下口水。 若这是刘二女的菜,她吃就吃了,绝对不会客气。可这明显是…… 于是,她一边儿蹲下来帮着摘菜,一边儿摇摇头拒绝: “不要!不要!让人知道不好。” “没事!大不了我少吃两口。” 刘二女径直做决定:“对了,你今儿咋有空来了?” 现在高四丫的婆婆张薛氏对她愈加严格了。活儿经常多的忙不过来,就算稍有清闲轻易也不让她出门。 她们俩已好久没见面了。 一听这话儿,高四丫整个人霎间低沉了下去。 “二女,你说知茂会回来吗?他……” 她问的小心翼翼又满怀希望。 刘二女心里一沉。 因为时势的原因,跑出去的人很多。 与七房张家富、张知言父子为报父仇再加拼个前程不同。六房的父子俩跑出门儿不回家,绝对跟张薛氏脱不了干系。 尤其张知茂——他老爹跑出去时,好歹张薛氏已生了两个儿子。他呢?刚与高四丫圆房没两天。 刘二女不担心张知茂不回来——高四丫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坏也就那样了。 可他回来? 当年张知茂能因为夹在祖父媳妇和老娘中间左右为难,如今他就能变了个人似的从容应对? 刘二女再傻也不相信。毕竟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是说着玩儿的。 只是瞧着高四丫那副难得茶饭不思地样子,她心里真是不忍心给她说实话。 “能,会好的!” 刘二女一心二用,嘴上说的十分肯定。 心里反而反复告诫自己:“算了,还是先别说了。让四丫先舒坦两天吧。” 高四丫闻言马上多云转晴,放心了。 不过,这顿青菜她到底没吃上——弟妹陈氏找来了。 刘二女忧心忡忡的送走她们。 张杨氏又来了,带着大媳妇宋氏。 这回她学聪明了,难得好赖话一句没说。 反而换了宋氏开口: “我知道弟妹你受委屈了。我在这儿替娘给你赔不是。” 她说着便要弯腰行礼。 刘二女赶紧伸手去扶,宋氏可怀着胎呢。 现在这就是个软黑栆——不能招(惹)。 宋氏本就是做样子,趁势又坐回去,话锋一转: “按理来说这事弟妹有理,可这家里的事儿是最说不清的…… 不传出去还好,你这几天不露面,谁知道外人咋说? 弟妹行行好,一切罢了。 就当帮嫂子了……” 第七十六章 高氏的磨难 前文说过,刘二女是个心软的人。宋氏这一番作态,要说她心里没有触动这是假的。 但同时刘二女也不是没有心的人。 张杨氏一次次找她麻烦,她难道就不恨。 她难道不想硬气一回,咬死了就是不原谅。 不是! 她敢在婆婆当时要打死他们母子时反抗,也说明了她为人再软弱也不是没有底线。 可事实就是这么无奈。 谁让张杨氏牵扯着张老五? 人家与能为她做主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经呢——不管有没有证据,最后可能都不了了之。 而她又没有硬气的本钱? 就像盖房子需要支撑一样,人也得需要家势、才华、美貌等等支撑自己。 刘二女很有自知之明。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事实。 众所周知,从古至今王朝讲究的就是男尊女卑。由此,女人的地位大多来源于男人,是依附别人而生的。 看看刘二女: 父亲丈夫早已去世。 娘家势单力薄——后辈至今没有男丁出现。唯一的男人,刘东身不强体不壮。 将来不要说没男丁是绝户的话,只说就是有男丁又如何? 离长大最少还有一二十年呢。 这中间不过是个小娃娃,谁会放在眼里? 婆家公公倒是有身份。 可从张陈氏明抢张伯书一事来看,这也变相的说明了婆婆没将她放在眼里。 要不然,今儿换成公主处在刘二女的位置上,张陈氏可敢? 所以,与其相信他们会把刘二女护在名下的鬼话,不如相信他们小事上会向着刘二女。 但小事儿多了或者有啥大事儿,他们可能巴不得刘二女赶紧再嫁。 这样既能得个厚道大方的好名声,又能把刘二女这麻烦精送出门儿。 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至于最能给刘二女撑腰的张伯书? 他再聪明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他还得需要别人照顾才能活呢。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历史上也不乏把天下男儿都压在脚下的女人。 但这个人儿绝对不是刘二女。 她就是个平凡的女人。 与这些名留青史的女人相比,她们之间的距离比天上到地下还远。 不是刘二女拼尽全力一蹦,就能一步登天的。 所以她虽然心里憋着一口气,可也只能原谅。 但是到底气不过,也是为了显示她不好欺负。 这不妨碍她给张杨氏宋氏婆媳出个小难题: 一,要求张杨氏从今往后不得在外面说刘二女的闲话谣言。 二对目前知情她与张知劲最新 谣言的张郑氏姜氏婆媳二人,张杨氏得负责封口。 宋氏一口应下,连道应该。 反正这又不是她的事儿,她自然应的轻松。 张杨氏心里勉强答应。 她觉得要实在不行,她就找她的好姐妹儿桂花婶儿和杨大嘴儿来帮忙。 想到这儿,她就不免抱怨:杨大嘴儿就嘴上说闲话行。一上手,就亮出来底了——别人做饭最多难吃点儿,她做的能吃死人。 偏偏桂花婶儿她儿媳妇儿正坐月子,真会找日子。 结果,张杨氏也算有点儿运气。 一则,因为兵丁归田的事儿,郑姜两人没来得及也没心思造谣。 二则,现在正是用到张家元的时候。 他们给张杨氏面子,也就相当于送张家元人情了。 那他们家的男人有啥消息,张家元他们岂能不让她们第一时间知道? 就算不让她们知道也没啥,他们可以去问啊。 到时候这就是倚仗。 退一步说,这也是为了尽量别得罪小二房。要不然人家报复你,把事儿给你卡一下? 自然人心易变,任何誓言都有失效的一天。 但是这最少也得等到七房的男人加官晋爵回来才是。 可是七房真有那个运气吗? 反正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不管咋说如今这场不和已是消弭于无形。 刘二女重新走马上任。 时光飞逝。 房子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经过时间的加成终于落成。 同时,兵丁归田的事儿,也慢慢的有了消息: 大部分人,能回家的都带着厚赏回家了。不能回家的,在家乡也为他们建了英烈祠。 还有还有小部分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也没啥奇怪的。 谁让前几十年诸侯征战,死伤无数? 如果七房是不幸的,他们是后一种情况。 为此,张郑氏姜氏婆媳二人加孩子差点儿没哭死。 这可是彻底没没指望了! 六房就是半喜半忧了。做父亲的没回来,儿子回来了。 刘二女的直觉挺准的。 她当时的怀疑真是一语成谶—— 丈夫张知茂回来了,高四丫的日子果然更不好了。 明明张知茂离家出走,年老的祖父和刚成亲的媳妇儿都比老娘要受委屈。 他偏偏只觉得万分对不起老娘,竟比以前还对老娘孝顺,简直是毫无理性。 张薛氏但凡有一点儿心虚(她这几年是如何对公公和儿媳妇儿的,她心里自然有数),被儿子这么一捧,那点儿心虚也没了。 相反,反而有点儿变本加厉的势头——刘老太爷被她顶嘴,被她气骂不是一回半回了。 也幸亏张薛氏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敢对老公公动手。 要不然? 可她对高四丫就没那么客气了。 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恨不得高四丫全做了,打骂羞辱那也是应当应分。 有时觉得自己动手不过瘾,就让张知茂动手。 总之一句话,比张杨氏整治刘二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那时候张知青已去世了。 ………… “快,快点儿!赶紧跟我走!” 时日以至六月初,本是除草施肥的时节。 刘二女因为来了月事,这日早上就没天还没亮就去地里,反而天光大亮时才起。 她给自己煮了一碗红糖生姜水,想着张知劲前几天出门儿去了,就剩她自己吃饭今儿还要不要费力去做呢。 三房的堂婶儿张裴氏就来了。 她一进门儿就拉扯刘二女,等刘二女却不过跟她出门儿后,她才说了原因: “二女儿,不好啦,六房英兰嫂子又在打四丫了。” 的确。 刚才在窑洞里还不觉得,如今站在街上,刘二女果然听见下街六房院儿里传来了一阵阵的闹腾的声音。 刘二女急了。 她不顾身体的不舒服,丢下张裴氏就往下街跑。 然后老远就看见张薛氏拿着个破扫把追着高四丫在使劲儿敲打着,她们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婶儿,别打了!别打啦!咱有话好好说。四丫,快跑啊!” 刘二女冲进人群,一边儿尽力的拦着张薛氏,一边儿着急的给高四丫出主意。 这回轮到张薛氏急了。 她气得大声冲高四丫吼叫: “俺看你敢不敢跑。你敢往外跑一脚,今儿起你就别回来了。 俺们家要不起你这种媳妇儿。” 高四丫迈起的脚又退回去了。她也不跑了,干脆抱着头蹲下来。 刘二女瞧见急得一分神,张薛氏趁机用力一甩,将她一把甩到在旁边儿的地上。 张薛氏举着扫把又冲着高四丫过去了。 她一边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一边又乱七八糟的大骂。 “让你跑,你跑啊,你咋不跑?你个不要脸的还有脸跑? 你个三只手,不要脸的贱货。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你嘴怎么那么贱呢? 一个小饼儿你也惦记,你就那么饿? 不要脸的贱货,眼里没长辈心里没男人的该天打雷劈的畜生,你怎么有脸还活着? 你今儿敢偷一个小饼儿,明儿是不是就敢偷人?” 她自己打骂还不解气,朝着一边儿站着,以防老娘万一摔倒的张知茂命令道: “你站在那儿看什么热闹?是不是怨俺打你媳妇儿? 老话儿就是说的对,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看看,这不就看出来了。 你不是说啥要孝敬俺? 那好,你今儿要是还认俺这个娘,你就给俺使劲儿打她。 贱皮子,不打浑身难受。” 她打骂得又快又急,高四丫此时早已经头破血流,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放一般人儿早不忍心了,张知茂眼就跟瞎了一样,光想着听老娘的话。 他二话没说,从一旁的柴火堆儿上,捡起一根儿小孩儿拳头粗的棍子,怒气冲冲地就准备上手。 刘二女好不容易忍着痛爬起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局面。 这是要打死人啊! 她什么疼痛、个人安危都抛之脑后,就想着上去拦着。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看不过眼了。 天下间打媳妇儿的很常见,可若是打死人就不好了。 这不管到哪儿也算丑闻,会影响村里的名声。 不管为公为私,他们都得拦一拦。 “别打了,别打了!” “是啊,知茂你娘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 “差不多得了。打一顿就算了,还能往死里打不成?打伤了不抹药啊。” 拦的人一多,就算张薛氏叫嚣的再厉害,张知茂有些功夫在身,他们也放不开手脚了。 没事儿,身手不够嘴来凑。 张薛氏又哭又嚎把前因后果详细说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 每当夏天地里有活儿时,忙的过来的农人都会天不亮就去地里,半上午为防日晒再回来吃早饭。 哪知今儿儿子回来,张薛氏去灶房看早饭时,发现初一时刚烙的上供完给儿子吃的白面饼竟然少了一个。 这还得了? 这天下间谁家的好东西不是可着男人吃?竟然还有人偷? 要不要脸?也不怕被噎死? 第七十七章 意料中反转 张薛氏说的声泪俱下,周围好些人禁不住义愤填膺。 刘二女却并没有被迷惑:“那也不能说是四丫偷的呀。” 以她对高四丫的了解,她虽然爱吃,但没那贼心。有偷那会儿的功夫,她更习惯直接要。 张薛氏立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二女和高四丫。 扯着嗓子反驳: “不是她是谁?昨晚睡觉的时候俺还看了呢,一个不少。 今儿早上就她和俺进去过灶房,不是她还是俺? 你个缺德丧家的货,当着大伙儿的面你说,你看俺家那个人像贼? 不是俺说好好听话,给自己脸上装光。除了她,茂儿盛儿哪个饿了,吃就是了,用得着偷?” 这倒是实话。 六房一共八口人。 祖父六老太爷和婆婆张薛氏是长辈; 张知茂和张知盛是男丁; 张知盛的两个孩子,虽然有一个是女儿,虽然张薛氏也重男轻女。 可流着自己血脉的孙女能跟别人一样? 不必说除了高四丫就没人偷了。 至于张知盛媳妇陈氏?那是张薛氏的外甥女,她理所当然的把人抛除了。 张薛氏越说越气愤,食指几乎要戳敲到刘二女和高四丫的脸上。 刘二女扶着高四丫不住的往后退,张薛氏跟着上前,就指着刘二女问: “你给俺说,不是她是谁?” 她这句话说的真是严词语厉震耳发聩。 刘二女还没想到怎么说,没证据她说谁好?哪知却把高四丫惊吓坏了,脱口而出:“不是俺,是弟妹!” “好啊你!你个不要脸的白眼狼倒学会泼脏水了。” 周围人包括刘二女还没深想高四丫话中的意思,张薛氏已怒火中烧火冒三丈的反应过来了。 她心里一沉,不由哀恸: “想当年她家中实在过不去了,任是要卖儿卖女。俺实在看不得人可怜,又看她老实。想着就当做好事儿积德了,这才把公爹看上的长孙媳妇儿推了把她领回家。 这些年俺虽然对她不好,但也没让她穿不上衣吃不上饭吧? 俺说句托大的话。没俺她早就饿死了。 可临了呢? 这么多年的饭白吃了。喂她还不如喂条狗,狗养大了杀了,狗肉还能养身子呢。” 一个泼妇突然伤心起来,因为外在的原因是不好看,但情感是共同的。 可怜之人虽有可恨之处,但也能让人怜悯。 看热闹的人看高四丫脸色顿时不好了。 刘二女试着挣扎。 刚张口,张薛氏已抢先对她嗤笑:“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婆跳大神。 你在这儿正好,俺正要找你呢。 以前老大媳妇儿也不这样,如今是不是跟你学的? 你们不是好吗?你说——” 对张薛氏的挤兑,刘二女气的脸红耳赤,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终究念着高四丫在儿子张伯书失踪时的帮忙忍羞挺着。 “老子打死你。” 忽然张知茂再也忍不住了,又举着棍子冲过来了。 张知盛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却借机火上浇油: “大哥,使劲打。打死了再娶一房,反正又不是没钱。 太不是东西了! 竟敢不敬咱娘,诬陷俺媳妇。” 太突然了。 周围人儿都没反应过来,张知茂已挥舞着棍子朝高四丫当头敲下。 高四丫都傻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幸亏刘二女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要不然真的出人命了。 不过刘二女就是个普通人,再快也快不过经历过刀山剑海的张知茂。 高四丫的腰背到底被扫到了,疼的她眼泪立刻下来了。 她整个人儿抽搓着,泪眼模糊中,眼中仿佛还盛满不可置信、害、惊恐…… 张知茂一击没满意还要再打,看热闹的人中的两个壮汉赶紧使尽全力拉住。 他青筋暴起,尤自挣扎着,余光却扫到高四丫趁人不备跑了。 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刘二女第一个反应过来就去追。 “哎呀!”张裴氏惊呼:“四丫别是去寻死了吧?” “别胡说。” 张薛氏不满她看热闹不怕事大:“他婶儿。天儿不早了,赶紧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张裴氏才不愿听她的呢。 彼此是邻居,谁不知道谁呀。若是个好的,她也就给这个面子了。 可张薛氏以前可没少嚼她家舌头。 哼! 再说她就这点喜好,岂是对方空口白牙的说几句就能放弃的? 便不客气的回嘴:“你咋知道是胡说? 若是真的—— 这天下的事儿,哪有说的准的。不是不是有句老话说,泥人儿还有三分性子? 不行,我得去看看。用你的话说这也是做好事,积德不是。” “你——” 张薛氏刚要质问,张裴氏早跑远了。她总不能追着人去吧?只能恨恨作罢。 这天底下哪儿都少不了看热闹的人。 尤其越热闹越好。 只要事不关己,都恨不得越大越好。 这不继张裴氏之后,看眼前没啥热闹,呼呼的五六个人紧随其后也去追高四丫了。 刘二女没多久就追上了高四丫。 确切地说也不能说是追上,是高四丫身上到底有伤。 先前还能凭一口气撑,后来就越来越不行了。 “四丫!” 刘二女又气又心疼,还有一点儿抱怨:“咋样儿了?不赶紧去找药伯看看去,你跑啥?” 高四丫摇摇头,一脸倔强:“我没事儿,去迷羊沟——弟妹在哪儿。” 其实刘二女也怀疑陈氏。谁让她是家里唯二不能吃白面饼的人儿。 但是抓贼抓脏,她们也不能空口白牙的诬陷人啊。要不然那与张薛氏有啥区别? 可若真是陈氏偷的——从天还没亮到现在,这都多长时间了——小面饼子还在? 恐怕她们去了也是白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得好姐妹聪明了一回。 ——不管是为了她们俩人之间的情谊也好,还是为了高四丫以前对她们母子的帮助也好,刘二女都准备舍命陪君子了。 “等等俺!” 就在这时,张裴氏终于看见人影儿了。 “咱慢慢走等等她——到时,也有人帮你说句公道话。” 刘二女扶着高四丫,突然计上心来。 当然若事不成也没啥,反正今天早被人看热闹了,泼出去脸皮,也就不在乎丢人丢多少了。 迷羊沟离家很近,直线距离还没一里地。 只是要上坡才费劲些。 一行人除了刘二女和高四丫,个个都是游手好闲、八卦热闹的好手。 虽然也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准备给陈氏一个出其不意。 “抓到了!” “快看!哎呀!” “就在这儿呢。哈哈!” 几个看热闹的人一边震惊于陈氏的胆大。一边心里也嘀咕,这也太顺了。 不光在路上没遇到几个人——都是乡里乡亲的,见着了还能不打招呼?万一把人惊着了,还怎么抓脏? 到地儿一看,就是那么巧——陈氏正坐在背人处拿着白面饼刚咬了一口,吃的香着呢。 难道这也是老天疼憨人?或者是傻人有傻福?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算了,想不开就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可是—— 几个人像打了胜仗的公鸡,不顾陈氏挣扎不由分说的将她抓住。 张裴氏拿着证据——被咬了一口的小面饼,一行人得意洋洋的往回走。 陈氏吓懵了。 她是张薛氏亲妹妹的大闺女,外人看着挺受既是婆婆又是亲姨妈的张薛氏的宠。 但那是看跟谁比。 若只是对高四丫来说,她绝对是得宠的那个。 但若于其他人比,她就差远了。 就像家里吃饭。 连她生的亲闺女,婆婆再重男轻女,也能时不时的吃两口好的。 可她这个‘得宠的’,绝对不可能。 最多她比高四丫要好点儿——她能喝口稠汤剩饭。 民以食为天。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口吃的。对陈氏这种经常吃的不好人来说,这更重要了。 眼看光明正大的吃喝是没可能了,那只能偷了。 这些年,她光偷吃也不是一回半回的。 因为没逮着,也是因为有替死鬼,她是越来越胆大。 以前还是偷一些粗粮杂饭。如今都敢对一般只有家中干活的男丁才能吃,但也不是经常吃的白面饼子下手了。 她还以为这回还是像以前一样——反正也找不着她头上,事发后也不是她挨打。 这才不慌不忙的留到现在才吃,吃的时候还沾沾自喜。 哪知高四丫不知哪儿疯了,不声不响的就给她扔了一个大雷。 要早知道,要早知道—— 几个看热闹的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乱。 离六房还老远呢,张裴氏已经的叫开了: “嫂子,嫂子!你看俺们把谁给你带来了?哎呀!四丫真说准了!” …… 大呼小叫的,引得周围的人都从家里面跑出来看热闹。 “这是咋了?”有刚从地里回来的不知道。 “抓贼呢。”有知道的人连说带笑的把事给人显摆显摆。 还有不可置信的:“真抓着了?” “没看出来呀。” “看来是!要不然老话儿怎么说人不可貌相?” …… 陈氏羞愤难当的想跑,到底挣不脱。只能深深的低下头,恨不得没人看见才好。 张薛氏又不是聋子,外面的人又没把音儿放小声。 她赶紧趁人没到眼前把门儿关了,把两个儿子拉回堂屋,想装死。 张裴氏能给她那个机会? 何况,这可是她们好不容易才逮到的热闹。 大门关了,没人? 那还不简单? 敲开就是了。 想做就做,她上前去,甩着大力把门儿敲得乒乓响。 第七十八章 意料外发展 其他人也没闲着,乱七八糟的瞎吆喝,务必把六房的人都喊出来才好。 这就是一场角力。 张薛氏能忍住其他,但她总不能不上茅房——村里的人家,茅房很少在院子里面。 早晚都要出去,何必费力坚持?倒让外人还以为她们家怕了他们。 张薛氏一想明白,遂迫不及待的往外走。 行走间还用双手用力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土,整整有些皱的衣褶。 当走到大门前,拍整也正好完了。 她一边儿开大门儿,一边儿中气十足的抱怨: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叫丧啊。俺又不是聋子听不见。” 门开了,她看着首当其冲的张裴氏冲道: “怎么哪儿都有你,就勤快你没影儿?整天嚼舌根当搅屎棍儿,也不秃羞。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积点儿德,不说为儿女们好好打算打算——大侄子给你当儿子,真是打了倒了八百年的霉了。” 她越说越起劲,又向其他人喷火: “都没事儿干啦?聚一堆儿等着俺喂你们吃呢?有这闲工夫,怎么不歇一会儿。还是累的轻,一辈子的泥腿子三代的贱命。” 所有人都被骂进去了。 连看事情不对,想来帮忙的人也气炸了。 张裴氏气的怒发冲冠: “你这个嘴贱的泼妇,看俺不撕烂你那张喷粪的脏屁股——” 她边说边要冲过去跟张薛氏干架。 她后面有气的不轻的也跟着往上冲。 统统都被人拦了。 一个与张裴氏相好的‘话’友拉着她,轻声嘀咕: “气啥?忘了正事儿啦?你跟她打起来,正得了她的意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裴氏气的发抖: “这狗东西!哼。老娘以后跟她没完。” 旁边早有醒悟过来的人大声的嚷嚷: “嫂子,不是俺们非要过来啊,是俺们把你家偷面饼的贼,抓了。” “俺们不是看你着急都打人了,这能不不赶紧给你送过来? 你说你不感激俺们就算啦,那火儿咋还那么大? 骂俺就算了,难道大家伙儿都是吃素的不成。” 她边说边想,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如今看果然如此。 要不然你看看,陈大妞平日在外面名声多好、多会做人?结果呢今儿猛的被高四丫这个傻大个一把给掀了。 “是啊。当谁稀罕你们家似的。” …… 陈氏被愤怒的人群推到人前,她害怕的不敢看婆婆张薛氏的脸,又忍不住用眼神向丈夫张知盛求救。 “娘——”张知盛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想求情。 张薛氏耳听着外人还在故意详细的讲述着抓贼的结果,扫视着周围看自家笑话的人、不住地做小动作不知悔改的陈氏、得意忘形拿着证据的张裴氏、还有落在人群最后的刘二女和高四丫,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想不管不顾的昏过去——昏过去就可以逃避眼前的情形了。 可心里还有个清醒的念头在念叨——不行,昏过去才完了呢。不过是一个面饼,有啥大不了的? 对!有啥大不了的?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干脆死不承认: “你们嚼啥舌根呢?谁说知盛媳妇儿是贼的?那明明是俺看她上地累,给她饿了吃的。咋到你嘴里说话就那么难听呢?” 天上真掉馅儿饼了! 已陷入惊恐中,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陈氏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她听到了啥? 娘啊,你真是俺的亲娘!俺以后一定孝敬你。 不,连你儿子和孙子也一块儿。 还有高四丫,这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可是你也一定没想到这个结果吧? 等着吧!看俺以后怎么回报你。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哈哈!可笑死人了。你说你说假话也说点靠谱的啊?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张裴氏总算逮着机会,头一个插嘴: “还说给知盛媳妇儿吃——连亲儿子都没有的,竟然舍得给儿媳妇儿?你问问,三岁的小孩儿都不相信。 还有,咱们住的这么近,谁不知道谁呀?别人不知道,俺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儿媳妇儿这么好了?” 其他人有相信的,但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调侃道: “知茂、知盛,行啊!真想不到你娘对媳妇儿比对你们都好,连大白面饼都吃上了。” “还是你家的日子过的好啊,咱们家男人能吃个粗面菜饼子都不错了。” “要不然人家能早早的娶两房媳妇?咱们家多的是打光棍儿的。” 看儿子们被调侃,张薛氏怒了,唾骂: “咋啦,咋啦?俺们家过得好眼红了?再眼红也没用,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一辈子的穷命!” 话说的太难听了,众人不愿意了。 “你说咋啦?会说话吗?” “是啊,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眼红啥?眼红你家有个偷面饼的贼?” “哈哈!” 张薛氏恼羞成怒,捡起破笤帚赶苍蝇似的追赶人群: “笑啥笑,喝了马尿了?不爱听俺说话——滚啊!谁请你们来这儿听的?呸!一群红眼儿病。” 众人赶紧躲闪,一边儿回嘴: “当俺愿意看你?老泼妇!” “有本事,你让你家太平点儿啊。有好事不让人家看,你当你是老爷——都得供着你呢?” …… 还有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最可怜的是四丫,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打。” “是啊。你说冤不冤?” …… “冤啥冤?那家婆婆不打媳妇儿?用得着你们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王八羔子,在这儿挑三霍四?” 张薛氏半点儿不让的骂回去,接着又骂高四丫: “你个白眼狼,是不是哑巴,俺被人骂成这样儿了,也不知道吭一声儿。还是你也记恨俺?” 刘二女带着高四丫也在躲。 逃跑的过程中,还不忘一心二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对两方因为来回的骂战而把高四丫扯出来,她既生出一丝恼怒——这不是把火烧到高四丫身上吗?还嫌她挨的不重? 又生出一丝希望——虽然不是打到她身上,但她先前离的高四丫最近,张知茂当头那一下,以她的直觉,绝对得去找大夫看看。 可看病哪能不要钱? 钱谁出? 高四丫就不是个手里有钱的人,看情形张薛氏也不会给。 但是若众人逼着,是不是张薛氏就能拿出钱来了? 想到此,她眼前一亮。 于是趁众人儿都没注意,刘二女既隐晦又小声的给高四丫出主意。 “快昏过去!快——昏倒,闭着眼躺地上。” 昏倒好啊,昏倒就能逃避了,省得还得帮张薛氏说话,让自己为难。 闻言,高四丫这个傻大个儿,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实诚,心里明白刘二女不会害她,便想也不想的只管照做。 “扑通——嘭!” 只听得一声闷响,高四丫仰面朝天重重的摔在了土地上,连带着还溅起了一层层灰土。 “咳——咳!” 刘二女首当其冲被灰尘迷了眼、呛了口。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真是无语问苍天。 ——她没想到高四丫反应那么快。 她这儿都没准备好接人呢。 光听响声,她就替高四丫疼的直哆嗦。 其他旁人见此被吓了一跳,皆不用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怔愣住了。 偏偏张薛氏心狠剽悍。 就那么巧? 她打心眼儿里怀疑高四丫装昏。 遂不退反近一马当先,趁刘二女无语之际比她还快来到高四丫身边,假装不小心把脚使劲儿踩到高四丫手上,甚至还使劲儿碾了碾。 刘二女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既怕高四丫忍不住露馅儿,自己又忍不住想让高四丫别装了。省得受那份罪。 她真没想到张薛氏那么狠,当着这么多人都那么刻薄。 被这么对待,高四丫仍是一动不动的。 她是既倒霉又幸运——就那么寸,不过没注意技巧跌了一下,竟让一个假装昏倒的人真昏了。 张薛氏很失望,还要再用劲儿,刘二女已扑过来了。 先向她哭求: “婶子,你高抬贵脚放过四丫吧。谁不知道她实诚,就是个傻大个儿,哪有那么多花花心眼儿在你眼皮子底下捣鬼?” 随之哭高四丫: “四丫!四丫?你咋了?你醒醒啊。” 旁边儿的人儿也早看不过去了。 “哎呀。真出人命啦!” “他嫂子,你可得看着点儿。踩着四丫的手没事儿,可别膈了你那双贵脚。” “我脚快,我去找大夫。” …… 一群人,有围上来看的,有去找大夫的,乱糟糟又井然有序,构成一副热闹又温情的农家天然画卷。 …… “咋样?没事儿吧?” 六房大门外,一群没走又不方便进去的四邻乡人好奇加关心地问看诊出来的药伯。 “没啥大事儿。” 刚才高四丫房里那么多人,左右也是瞒不过去。何况,他也看不上张薛氏这种泼妇。 药伯实话实说: “吃几副儿药。伤好之前尽量别动弹、别干活,好好养着。” 哇!这还是没啥大事儿? 不提外面群情哗然。屋里,只等了好久,看时间不早了还要回去做饭的妇人都回去了。 刘二女独自一人又等了一会儿高四丫才悠悠转醒。 “你咋那么傻?你咋那么傻?” 高四丫一脸莫名。 她刚还为刘二女的关心心里暖和的不行,接着就听她说自己傻。 她不愿意了。 她再傻也不愿意被人说傻,就是好友也不成。 第七十九章 人生总无常 越简单的人,面上越不会掩饰。 对高四丫心宽的样子,刘二女哭笑不得。 “说你你还不愿意了?” 刘二女恨恨不平解谜底: “你说你,我是让你昏倒,可你倒得那么快干嘛?都没准备好接你呢。这不白白的摔了一遭,你不疼啊。” 高四丫也委屈: “俺也不知道啊!那还能接?” 刘二女被噎住了。 她现在对陈氏虽然不能说是感同身受,但真的也有几分理解了——就好比被一个被经常压到脚底下、以为再也翻不了身的愚笨的人,猛的一下当头抽了你一冷棍儿。 这心里的感觉真是—— 不过高四丫说的倒也是老实话。 别说她了。 就是自己,也没见过几回昏倒的人。 如此情况下,让她们照葫芦画瓢还勉强凑合,但要做的一丝不差就太难了。 也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幸喜老天保佑,虽然中途有些波折,可结果还算是成了。 只不过后遗症非常大。 比如高四丫以后的处境可预见的绝对堪忧。 ——谁让张薛裴氏等人认为,六房的里子面子就是因为高四丫的不甘愿继而都丢干净了呢。 如此,张薛氏等人不磨刀霍霍的等着收拾高四丫,怎么可能? 后悔吗? 不! 如果高四丫是气不过,刘二女就深知名声的危害——有时候,一个坏名声能影响一个家族的婚姻嫁,更甚至整个村子。 刘二女深深地为高四丫担忧。 可她 一不能跟高四丫说——除了让她害怕担忧,什么都解决不了。 第二,她想找人儿压制张薛氏等人都不行。 ——族老们到底差了一层。 不祸及自己,恐怕不会出大力。 六房最长的六老太爷? 张薛氏等人可是他嫡亲的后辈。听说他对作为长孙媳的高四丫挺好的,可疏不间亲再好能好过后辈子孙? 再说也得张薛氏等人听他的呀 ——从六房发生的事来看,他的话被打了很大的折扣。 而且他老人家现在也没在家。 最后就是高四丫的亲爹了。 可众所周知高四丫是童养媳,当年相当于被卖了。 他恐怕想说也说不上话。 无奈,刘二女只能尽量压下心事,先顾好高四丫的身体,再以图以后。 世事总是很奇妙。 就比如同一段时间,同样姓张,两家的距离也没相差多远。 但是六房刚刚经过一场热闹,弄得人心涣散邻里笑话。 可张老五一家却有些喜气洋洋。 他们家的新房盖成已有半个月了,但是人儿还没搬进去。 一来是为了挑个好日子——谁不想有个好兆头?只不过迟两天,又不费啥事儿。 二来,房子是盖好了,但门窗可没有做好——他们是把房子大体盖好,才丈量了开始做的。 还有屋里墙面房顶都要收拾一下、刷新一番。 而且因为年前年后的各种事情,张知少的只能婚事一拖再拖。 眼看新娘子要娶到新房里去,为了以防不搭配,那家具什么的也就不能凑活了。 再说眼瞅着张知少可能是张老五夫妻最后一次操持儿孙们的婚事——虽然还有张贵英,但她是女儿,基本用不着他们操心。 其他的孙子辈儿婚姻嫁娶,最少也得十几年后了,到那时他们在不在世还是两说呢。 所以就这么挑挑拣拣的,张老五一家搬进新房时已到了六月初了。 与此同时,必不可少的还有一场暖家(房)宴。 这在村里也是一件大事,张杨氏又是张扬的,自然往热闹办。 至于会不会碍与六房刚出事,继而影响到他们这边的热闹程度? 那真是想多了。 毕竟高四丫只是差点儿被打死,最终到底六房又没出人命不是? 往小了说,更不过是夫妻婆媳口角,撑大了挨了几拳头罢了。 这天下,古往今来,又哪里少得了这样的事儿? 话说回来。 不管怎么说,刘二女算是送走了一家麻烦,五房的暖家宴也热热闹闹的办完了。 张杨氏还想再接再励讲将爱子张知少的婚事办了,谁知不过隔了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情就让她的打算夭折了。 什么事情? —— “你说啥?谁?” “六叔摔了?” “怎么可能?” …… 这样的对话不断的在张家各房各户中相继上演。 虽然报信人已然说的很清楚,但是大家还是不敢相信。 “二女!” 消息传到张陈氏耳中,再到她来打听消息时,刘二女正在熬鸡汤。 看见轻易不过来的婆婆来了,刘二女赶紧从灶前的小板凳上站起来,神态恭敬的准备将人迎进窑洞。 张陈氏摆摆手,随意道:“不用麻烦了!我就说两句话。” 刚回老家时,她也查过刘二女。可有句话叫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别人说到底不知道打了好多折扣。 直到这次高四丫受伤,刘二女兢兢业业的照顾她…… 一切张陈氏都看在眼里。 虽然还是要继续分离刘二女母子,但凭刘二女的本性,现在张陈氏对她随和了很多。 婆媳间也更和气了。 刘二女洗耳恭听。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按刘二女这几天的习惯,现在这个点儿,她还在照顾高四丫呢。 刘二女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是什么大事儿。 其中又没有什么龌龊,她自然实话实说。 “六叔爷今儿回来了。我看他像是有啥事儿说,便先回来了。” 张陈氏也放下心来,跟他们扯不上关系就好。 “六叔摔了,你知道吗。” 刘二女目瞪口呆:“啥?” 这是啥时候的事情? 她回来时,六老太爷人还好好的,看着挺挺精神啊。 她想起来了,刚才是好像听见谁来了,难道就是来给公婆报信儿的? 张陈氏又确定了一番:“你不知道。” 刘二女点点头。 也不知道高四丫咋样,会不会连累到她。 看她不像说假话,张陈氏便道:“那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 刘二女立刻跟上。 没走两步,闻着一股股浓郁的鸡汤味儿,她赶紧叫住张陈氏稍等等。 她把鸡汤盛了,连盆装上,俩人儿折腾。这才又匆匆离去。 “药兄,六叔?” 俩人刚刚进门儿,迎头就碰见本家一群长辈们拥着药伯从屋里走出来,张薛氏带着儿孙跟在后面,高四丫离他们站得远远的。 作为族中唯一的秀才,张家善的地位很是崇高。其他人都沉默的没开口,他只能当仁不让的当领头羊先开口问。 刘二女飞快地扫了一眼院中的阵势,匆匆的将鸡汤放到高四丫屋里,便忙站过去扶着她。 药伯斟酌着片刻,叹息不止:“不太好啊!不太好啊!” “怎么个不太好法?”人群中早有性子急的脱口而出。 张家善拱了拱手,一脸诚恳道:“还请药兄不吝相告,弟等人受得住。” 其他人随后也相继开口。 “是啊,是啊!药伯你就有啥说啥吧。” “真……也让我们准备准备。” 异口同声。 药伯又重重的叹息一声,方摇摇头: “就这一两天了吧。节哀!你们……” 话未完,他背起药箱准备走,张家善亲自送出门外。 “怎么会?” 留下来的其他人都没想到结果会这么狠。 可冷静一下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自来老人最怕摔倒、拉肚子、吃不上饭。 比起后两个,前一个更可怕。毕竟谁也不知道摔倒后会怎样——当时就去了的也有、摔个半瘫的也有、一点儿事儿没有的也有,总之很奇怪就是了。 二老太爷心有戚戚喃喃自语:“老六啊!你可痛煞我了,这让我以后找谁说话去?……” 都说同辈人才有话说。 作为如今张家最年长的一辈儿,二老太爷连亲带堂加上也不过兄弟七人。再算上彼此的媳妇儿,也没有超过二十之数。 这么些年大部分陆陆续续的去世了。 还活着的只不过三人。除了他与六老太爷,就只剩下张家元兄弟五人亲大伯的继室,也即喜欢看热闹的张裴氏的后婆婆——李老太太。 话又说回来。谁不知道作为同辈媳妇儿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因为李老太太年轻时的破事儿,她不管在家里还是在族里,都虽生犹死? 如此,老太爷说的可不是实话? “爹啊!我那受苦受难的爹啊……” 张薛氏察言观色也哭嚎开了;小儿媳陈氏有样学样;张知茂兄弟双眼朦胧、眼圈发红,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 张家善返回来看见,气得头都炸了,大喝:“住口!嚎啥丧呢?我六叔还没死呢。实在想哭,滚出去哭去!” 张薛氏婆媳被人一嗓子被打断,嚎叫声嘎然而止,只敢小声的抽噎。 张家善又斜了他们一眼,这才对二老太爷讨教:“现在就去屋里?” 二老太爷点点头,‘嗯’了一声。 活了七八十年了,再亲的兄弟也有龌龊。可都这时候了,往日的一切恩怨也没啥在意的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家兄弟是怎么摔的。 若是自己没注意也就算了。若真是被人害了…… 院中的人两两三三的跟着率先进去了的张家善和二老太爷,都聚集在六房窑洞里。 刘二女最后进来,站在角落里,扫了一眼。 除了本家里各房的当家人和六房的几个大人,外人就她和婆婆张陈氏。 人不多。 但窑洞里占的满满的。 只见除了二老太爷和二三个主事的坐着,其他人都分散开来站着。 第八十章 公道在人心 “六弟好好的怎么摔了?你们谁来说说。” 二老太爷尽量挺直腰背,满脸威严的向眼前的六房几个人发难。 张知孝的亲爹张老大因为儿子的关系也混了一个凳子,就在二老太爷旁边。 他暗暗耐住受惊的心,在心里嘀咕: “二伯的身子骨真好。看这嗓门——高的。” 他是二老太爷的亲侄子,他们两房与大老太爷那一房都出自老长房,平时又处的不错,也只有他敢暗暗拆台。 “还有这屋里也太小了——” 他长年有病,人一多自然觉得拥挤不舒服。 不过谁让院子中稍稍有点儿动静,街上就能听到?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杨’。为了家族,这点委屈他还是能忍让的。 不提他在一边自娱自乐,说回明面上。 长辈的问话,不能不回。 可高四丫只顾在一边暗自垂泪。陈氏在这种大场面上就像一个鹌鹑——恨不得别人都没看见她。 张薛氏和两个儿子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她在犹豫: 按照本心来说,她是想把一切推到高四丫身上。 一来有个替死鬼能把自己洗清楚。二来说不得两个讨人厌的都能除了,从此家中她一人独霸。 可高四丫前两天给陈氏那一闷棍太狠了。 虽然这从另一方面好像证明了高四丫并不老实。但是张薛氏内心深处并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也怕了。 ——焉知如今她前脚刚说谎,后脚不会被‘有人儿’给掀了老底儿? 虽然她也可以继续无耻,但是谁不想有个好面子。 至于说出真相,想都别想。 那就只能—— “二伯啊,俺爹摔得冤啊!” 张薛氏喊的一波三折,说唱做打俱全,对事情真相又轻描淡写: “原本今儿俺爹领了银钱,一脸高兴的回来了。哪知哪个缺德鬼、嘴生疮的见不得人好,非得把俺家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给他老人家听。 你也知道他老人家最看重四丫、爱护儿孙,这能不着急? 这不一着急,回来时一个没注意…… 这也怨俺们这些后辈们,咋就没注意呢。若但凡再上点儿心,他老人家何至于这样?是俺们害了他啊!” 她说完仰面大哭,痛不欲生。 “娘!不怨你,冤俺!” 张知茂、张知盛两兄弟相继扶住她,满脸痛苦的争相担责,三个人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这若是旁时旁人倒是很感人,可现在这几个人——二老太爷绝对不相信事实如此。 何况就私心来说,他大张旗鼓的问了一通,就问出个意外来? 他在家当太爷不舒服,何必费这劲儿? 他不高兴了,自然发作了: “这么说倒是意外了?” 张薛氏小声地反问: “那不知二伯让俺说啥?要真是说俺们做的你心里好受,那俺认了。不管咋说,俺爹已这样了,不能再气着你老人家。” “你——” 二老太爷被她这番夹七夹八连讽带刺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二伯(叔)!” “薛氏,住口!” 张家善等人吓了一跳,已倒了一个,可别再出事儿了。 看亲爹这样,二老太爷的长子山大伯不愿意了。 他一边给父亲拍背拍胸顺气,一边儿恨声恨语: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既然好声好气儿地说不管用,那咱就把药伯再请过来。不管是扎针还是出钱,总要让六叔醒过来,让他老人家亲口说。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张薛氏闻言,心里止不住咯噔一下。 她被吓住了——六老太爷自摔了后一直昏迷着,药伯刚才也没让他醒过来,这也是她敢说谎的原因。 但这并不能证明药伯没本事让他醒过来。 药伯是谁? 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还能不知道? 药伯,本姓张,至于名字已不可考。 这既是经年不叫年老人忘了,年轻人不知道。 也是因为他的贱名叫不出口——众所周知从古至今为了好养活小孩儿,时兴起贱名。 上层人物还好,长大后还会另外起名取字。可底层好多人,就没那么在意了,由此贱名可能陪伴其终生。 旁人还罢了,药伯能让你提着贱名叫? 就算他同意,被他医治过的人也不会同意的——要知道他今年不过四十刚出头,可早在二十年前就因为医术被众人称伯道兄了。 更别说他还有一些传奇又令人忌讳之处。 ——据知情人说。 十几岁以前,药伯就是个普通人,跟着家中父母住在村子前面的药王庙旁边儿的老宅子里。 二十岁那年,他父母相继得病。悲痛之下,走投无路的他到旁边儿药王庙去求神拜佛。 结果他父母依就去了,他反而像是一夜之间就得了一身了不起的医术。 村人皆尽诧异。 他的医术哪来的? 至今流传着两个版本儿。 一个是他自己所说,当时他去拜药王庙这晚,连续三天,竟有人梦中自称‘药王’,传授的他医术。 故村人才尊称他为‘药伯’。 不过又有人说他的医术梦中传授是假,实际上是他在药王庙里得到一本医书。 因药王庙是全村所有,他怕村里人觊觎,这才假托神授,让人心有顾忌。 当然,任何传言有人儿信自然有人不信。 但张薛氏信啊。 六老太爷平时注意最看她不过眼——若真醒来,有这么多族人看着呢,她的下场可想而之。 张知茂一直担心的看着张薛氏呢。只是先前一边是祖父,一边是母亲,他不想出声。 可现在见她没听出山大伯口中的漏洞,反而害怕的想说出真相,他按捺不住了。 “山大伯真能把药伯请来让祖父醒来?那可真是太好了。祖父向来爱护儿孙,一直不让我们受委屈。若醒来想必他老人家更会……我实在……太高兴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薛氏听明白儿子话中的意思,得意了。 六老太爷是啥人?再没有比她更知道啦。 她毕竟是知茂、知盛的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还真是备不住他老人家醒来后为了孙子再次放过她。 其他人也不傻,也听出来了。 山大伯暴躁了。 张家善皱了皱眉头。 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时候再明智的长辈,遇到儿孙也总有不忍心的时候。 他不忍心不要紧,结果往往是人家一家和好了,弄得你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里外不是人了。 其他本家聪明的都想退了——他们本是为主持公道而来,若苦主反水了,他们岂不尴尬?那他们又何必出力不讨好,甚至得罪人。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主位。 二老太爷一生圆滑,以前最擅和稀泥。不管是他的手段也好,还是他的地位也好,由他出面拿主意最好。 可二老太爷不高兴了。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儿了,难道在最后一个兄弟的事儿上还要装孙子? 凭什么? 什么得罪人? 嘿嘿! 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还怕得罪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 至于子孙——他们有本事,就不怕得罪人。没本事,不得罪人别人也欺负你。 管他呢。 想清楚后,他环视一圈,硬气的问: “你们真想清楚了?” 本家人静默。 趁几个人没吭声,他又无视张薛氏母子敌视的目光,郑重其事的讲了一席话: “今儿退一步不要紧,若后人把咱们这事儿当成规矩,日后有样学样呢? 我反正没几年好活的了,可你们呢? 说句难听话,你们就能包管儿孙们将来都能孝敬你们?” 不能!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虽然忤逆不孝是大罪,一告一个准儿,不孝之人下场也很惨,所以一般人不敢不孝。 可连诛九族的大罪都有人敢犯呢。 而且不论什么时候,都讲究个家丑不可外扬。 况且普通老百姓哪有愿意去县衙的?再说县官们也不愿接啊——一但县里出了忤逆大案,县官会撤职待参,甚至充军发配。 思及此些本家人不敢说话了。 张薛氏想说,张知茂拉住了她。 反正他们兄弟向着她呢,与其争辩太多了让人讨厌,还不如等等看再下手。 窑洞里一时间僵住了。 半响,张家善忽然开口了,先劝二老太爷: “二伯消消气,何至于此?” 接着又对其他本家语重心长一番:“几位兄弟,咱们忝为各家主事的,要的就是公平公正,哪能怕东怕西? 此时正是咱们齐心协力的时候,可不能正事儿没办,反而窝里闹起来了。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说出去别说咱们,整个家族都没什么颜面。 到时候咱们可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了。” 本家人相互看看:“那你说咋办?” 张家善早有主意: “依弟看药伯先别请了。六叔伤的太重,让他好好休息正好,何必非得用手段,临了临了再白白遭一遭罪让他醒过来?” 此言一出,二老太爷父子急了,刘二女和本家人失望了,张知茂提着心,张薛氏的高兴劲儿刚露出来。 张家善话锋一转:“这又不是没人儿了。本来这种事儿就不能偏听偏信。” 他意有所指,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四丫。 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 二老太爷父子乐了。 其他本家心稳了。 张薛氏慌了。 张知盛、陈氏更恨不得躲起来。 第八十一章 山重和水复 张知茂忙打眼色给高四丫,让她小心说话,被刘二女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挡了。 他还想有所动作,本家人已经迫不及待跳出来了。 “四丫,六叔咋摔得你知道吧?” “是啊,你说说!” 高四丫看着一直在哭,但她又不聋又没堵着耳朵,众人的话她当然都听见了。 尤其张薛氏那一番推脱的话。 要不说她是傻大个呢。明明张薛氏那样说,是在推卸责任,她却听到心里的了。 ——她认为六老太爷摔了都怨她。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是俺!都怨俺!唔……” 很傻是不是? 但是这在某些人眼里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一切的起因就是六老太爷为她做主引起的。 但说实话,凡事有因必有果。 若真按这个想法往前追溯的话,前两天的大战,也不应该怨陈氏偷白面饼子,张薛氏是非不分执迷不悟。反而是怨恨高四丫不顺从,没有乖乖承担罪名了。 所以说世上的事儿真的很奇怪,人和人真是不同。 不过她这样想这样说倒正好儿和了张薛氏母子的意了。 本家人虽然气得想骂脏话,但他们又不是高四丫肚子里的蛔虫,你们也不明白她的心思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觉得没意思极了。 眼看场面而又僵住了,一切都成定局。 看高四丫一副榆木脑子的样子,刘二女急死了,真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差了。 反正她不相信是高四丫推的六老太爷。 要不怎么说急中生智呢? 忽而她大声用快速的对高四丫命令: “你把六叔回来发生的事儿,给各位叔伯长辈说一下,一点儿都别漏了。” 高四丫不明所以,可她有一个好处就是相信刘二女。 于是她吸吸鼻涕,用袖子擦擦眼泪,哽咽的开始说了——开始还磕磕绊绊,后面儿也许是暂时放下心思,也许是说回老本行,就越说越清楚。 事情其实很简单。 话说今儿早上六老太爷喜滋滋的坐着主家派的马车回家来。 车行到东头坝——这是邻村与本村相交的地方,没路了只能开始走河滩。 大家都知道河滩上什么最多,当然是石头。 虽然为了走路方便村里人平了平这条河滩。但到底与平路不一样,它有些崎岖不平。 人坐在马车上那个难受劲儿,别说身子骨还算健康的六老太爷,就是年轻人都受不了。 没奈何,他只能下车来走一段儿坐一段。 如此可不看见在地里劳作的熟人?你说他都是乡里乡亲的,他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这一打招呼。也许是好意也许是看热闹,便有人儿多嘴多舌,将他家这两天发生的事儿给他学了。 自家人丢人,刘老太爷当时就气的七窍生烟、火冒三丈。 不过,他到底是场面上的人儿,只心里憋了一口气,明儿上到底没表现出来。 他反而还嘴上更是好声好气的跟人告别了,回家后这才趁子孙媳妇儿进房里给他请安,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把气出了。 被骂了一顿,还不是无缘无故,其他人儿早心虚愧疚,张薛氏反而忍不了。 说起来她与六老太爷真是积怨已久。 从一进门儿不让她主持中馈,到丈夫离家出走,再到孙辈们的婚事,俩人儿从来过不到一块儿去。 以前念着六老太爷年富力强,需要他养家糊口。后来又因为长子也离家出走,她没底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儿子回来了,还孝顺。 可以说这个家里抛除了高四丫,老太爷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也就是说,将来他年老体弱时,如果她不高兴发句话,他就得饿肚子。 就这样的还敢骂她?这不是找死吗? 张薛氏是这样想的。 因为太气愤了,更是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了。 六老太爷又不耳聋,能听不见?尤其听他一口一个老不死的,一句儿一个不孝之言。 老人们最怕啥,头一个就是不孝——都说养儿防老,这谁都知道。 再一个就是死了。 人都惜命。 可能他们是离死亡最近的人,所以最听不得那个死字儿。 他气的怒冲云霄,摸起拐杖便朝着张薛氏兜头兜脸的砸过去了。 头一下张薛氏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之下被砸个正着,再往后就不行了。 张薛氏忍着痛把拐杖抓住了,张知茂看母亲吃亏也上前来拦架。 要不说人和人不一样? 这事儿如果放到旁人身上,孝顺的人不管对错早跪下去领罚。不对,孝顺的人就不会有这么这么多破事儿。 可张薛氏呢? 人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趁儿子拦着他祖父,谁都没注意,她握着拐杖的手,猛的用力一推,再一松。 年轻人被这样对待都站不稳,更何况六老太爷? 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去,重重的砸在身后他刚坐的的桌椅上。 张知茂惊了! 高四丫呆了,发出一声尖叫。 “爷!……” 张知茂、陈氏懵了! 陈氏这两天正不自在呢。 不当家不知有柴米油盐贵,不做家务不知道主妇的辛苦。 她为什么宁愿风吹日晒,也不愿意在家做饭洗衣? 除了家事太琐碎、事务太繁忙不能躲清闲外,也是为了逃避张薛氏的说教打骂。 那知一切都被高四丫破坏了呢。 别看当时没罚她,这两天的家事可都是她做的。 她倒是想逃懒,可扔给谁?别说高四丫受伤了,刘二女可每天来呢。 早起晚睡,她这两天都怏怏的——就算刚才六老太爷骂了一顿儿,也被她当成耳旁风,心里早不知道神游到哪儿了。 哪知一眨眼儿,就发生这样的大事儿了呢? 而罪魁祸首张薛氏也傻了。 她刚才不过是一时之气,被高四丫的嗓门儿惊醒后,回过神儿来,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去捂高四丫尖叫的嘴。 …… 后来的事儿就都知道了。 因为高四丫嗓门儿亮,街坊四邻都听见了,这事儿自然也就瞒不过去…… “恶妇!” 太不孝了! 严惩,绝对不能轻饶。 除了某些人,其他人不约而同的浮起这个念头。 面对好几道恶狠狠的目光,张薛氏慌不由得惊慌失措。 张知盛还想无力狡辩,张知茂比他清醒——既然事情已经开了个口子浮出水面,保住母亲是当务之急。 “……二伯爷、各位叔伯,万事是小辈的错,我们不该瞒着不说,我……对不住俺爷。 可……到底是俺娘,她不是成心的,这谁也没想到……”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六老太爷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本家人赶紧从这边儿过去那边儿房子里。 “老六!老六!” “六叔!” “爷!” 六老太爷躺在炕上怔怔的发着呆,其实心里早就翻天覆地了。 他这一辈子父母媳妇儿死得都早。为了把儿子养大,把日子过好,他受了多少苦流多少汗? 哪知就因为他拦着不让儿子休妻,独子竟然离家出走了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当时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为什么不给儿子休妻? 还不是为了孙子? 若儿子好好跟他讲,他难道还会真的向着媳妇儿?他自认不是圣人,会帮理不帮亲。何况儿媳妇还没理,他可能会犹豫,但他敢说最后他绝对会向着儿子。 结果,他儿子没了,还得把罪魁祸首留下来。 要不然怎么办? 难道让孙子既没爹又没娘。 可薛氏就是个搅屎棍儿啊。 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说,孙子也没教好。 这些年为了给家里赚点儿嚼用,他一直在曹大户家做西席。 曹大户是谁? 也不过是跟孙家一样的商户出生——人都是得陇望蜀的。 果然有钱后,曹家就想着有权。跟孙家想出钱买个官不一样,当时的当家人曹老太爷心更大,希望子孙能正经考个功名出来。 这自然不能随便找一个人叫他教导。授业恩师么,为了不枉师徒一场。 ——不仅想要有功名会读书,本性名声好,还得再有点关系。 可他挑别人,别人难道不挑他? ——有能力家里富裕的,看不上他家。没能力又家里贫穷的他看不上人家。还有自己有能力,但家里贫穷的,他又在犹豫。 这一耽误,读书人又是最清高的,两方直接不欢而散。 最后六老太爷靠自身的本事,凭着跟张家元、张家善的关系接了这个美差。 但真有那么美? 要知道多少商户人家是最没规矩的。 这一回要不是为着赏银丰厚,他何必去受那个气? 再则说话又说回来了,他都这个年纪了,要那么多银子干啥? 都是为了两个孙子啊! 可结果—— 他想起昏迷前的情景。 他不是老顽固——没有非得全家人围着他,压着儿媳妇儿的念头。 毕竟,他这边儿是当祖父的,但那边儿也是亲娘。 他若做的过了为难的是自己孙子——当娘的不心疼,他心疼。 所以,哪怕儿媳妇儿做了大不孝的事儿,不要求谁向着他,可两不相帮总做得到吧? 可—— 六老太爷现在就一个感觉——虽生犹死。 不过到底不到黄河不死心,六老太爷还想试一试: “我……摔了后,全都……别瞒着……” 虽然有人心软怕他受刺激,万一一口气上来,这不是白造孽吗。 又何必? 可二老太爷巴不得全捅出来呢。 他现在满心眼儿里看不上六房这几个人儿。 第八十二章 柳暗又花明 二老太爷将所有事情一一说了。 心如死灰是什么样?六老太爷如今总算知道了。 半响,他的目光越过坐在他炕边的二老太爷,眼神儿定定的看着两个孙子,仿佛不认识他们一般。 “爷!” 张知盛心里一慌,眼神儿不住地躲闪,立时低着头不敢看他。 张知茂比他好点。 他到底是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算是见过世面。 可时间一长,他被这么盯着仍是感觉心里发毛。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对,算是对不住祖父。 可能怎么样? 那是他亲娘啊! 已经填进去一个祖父了,总不能再赔进去一个亲娘吧? 毕竟祖父虽然劳苦功高,他娘这么多年不是寡妇甚是寡妇更不容易。 他还没好好孝敬她呢。 “爷!……” 想了想,张知茂双膝跪地跪下。他想求情,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张不了嘴。 孙子的心思,祖父会明白吧? 六老太爷惨然一笑。 心里自嘲: “竟然没有只言片语?哪怕说两句好话儿哄哄他,难道真就那么难? 呵呵!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还不死心? 看看,这就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抚养长大的孙子! 你说你那时候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浆糊? 要不然怎么非得对人家那么贴心贴肺? 你说,你对他们再好又怎样?到底人家最亲的,还是自己的爹娘老子。 在人家心里,你又算什么东西? 哈哈!……” 都活了这把年纪了,什么没经过,什么看不出来? 二老太爷见不得自家兄弟这副惨样,打断他的自怨自艾: “老六,你想啥呢?这都啥时候儿了? 你都成这样儿了,伤害你的人就那么放着? 还有那么多事儿要你点头交代呢,就没个章程? 你说你,咱兄弟都活到这个份上了,还有啥怕的?往日里,你可比你二哥我精明会处事儿。现在咋一点儿都不利落了? 赶紧点儿!别临老了,临老了,让人家小瞧了咱们。” “爷!” 二老太爷这么一说,张知盛也跪下了,兄弟两人一起祁求。 就希望六老太爷看在他们的面上,开口时能再次放过他们亲娘。 张薛氏躲在人群后,想硬撑着又害怕;想求饶,又放不下架子,也张不开嘴。 只把她急着心急火燎的,不知什么时候脑门上出了一头汗。 她胆战心惊、度日如年的等待着六老太爷把她打入深渊。 六老太爷最后又看了看他们一眼,便扭过头不想再看。 从此后,他们两清了。 “二哥!” 他费力的费力的抬起右手指指炕上的原木箱子:“替我把里边儿的那个雕花木的盒子取出来。” 二老太爷应声:“好”,扭过头看了看,他长子山大伯便越过人群,拖鞋上炕上开箱,找了找,片刻把盒子取出来了。 “六叔,给!” 六老太爷却没接,让他直接给他父亲。 二老太爷也没推辞,这些都是小事儿。 这么多人盯着呢,他也不能贪了。 况且,老六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给他一个空盒子。 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果然,只听六老太爷开始交代后事了: “我这一辈子有幸识文断字儿。不敢说读遍圣贤之书,考取功名以慰父母之心还是有的。 可惜时不待我,命运不济! 好在总算有子有孙,孙又有子,后嗣不绝,也算对得祖宗家族,不至于让他们连个烧纸上香的人都没有。 他们,也这么大了。 对他们,我没什么放不下心的。我去后,家中的一切都归他们。 至于他们怎么分?让他们自个做主,我这个老不死的,也就不讨那个嫌了。” 虽然他没指到底是谁,但在场的都知道‘他们’指的是张知盛,张知茂兄弟。明摆着六老太爷不想提他们的名,自然没人儿那么没颜色的非得挑这个刺。 反正六房家财又到不了他们手里。 六老太爷歇口气,又看着二老太爷手里的盒子,交代起第二件事儿来。 “这个盒子里是我这些年零星赚的棺材本儿,以后,我的……就从这里边儿出。” 二老太爷点点头:“好”。 这盒子也没上锁,他直接打开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数了三遍,一共二十四两二钱,都没异意。 二老太爷飞快的大致算了算,嗯,办一场热闹的大丧事倒是够了。 嗯!老六还不算太傻,知道给自己留个棺材本儿。 要不然,说不得就闹笑话了。 六老太爷却不住地苦笑。 他这辈子挣的钱不说多殷实,可在这村子里面儿也算数得着了。别的先罢了,就这回带回来的就不少。 可是一醒来哪还有半点儿钱影子? 谁收起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 就这么迫不及待?现在连提都没提? 他又交代张薛氏推他一事: “我都这样了,也别怨谁。这就是命!” 他不想再跟谁牵扯,准备放张薛氏一马。 “二弟!” 六老太爷不甘心:“这怎么行?先不说你的罪白受了,你的命白丢了这些。 只这事往大了说可关系着国法家规呢。 我们张家还要一代代往下传呢,若不严加惩处,岂不是让人有样学样。 依我说,她这样的休了都不为过。” 六老太爷虚弱的摇摇头,坚持:“罚了又如何,我的命还能赔回来。 二哥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六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苦主又这个态度,六老太爷无可奈何。 一扭头儿,别扭道:“随你。” 六老太爷眼里蕴了眼泪,到底是兄弟。 他心里暖和了点儿。 还有最后一件事儿。 “四丫……过来!” 他扭头儿看下人群,面前地上的人儿,不约而同的往旁边儿让了让,直到让出了一条路。 高四丫站在角落里,有些不敢上前。 刘二女在背后用力的推了她一下。 她方磨磨蹭蹭的越过人群,来到床前,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像小孩儿一样嚎啕大哭。 “爷,都怨我。都怨我。……” 六老太爷欣慰地笑了。 不管咋样,还是有一个人儿,为他真情实意而哭的。 “憨儿憨儿,说啥傻话呢。 别哭了! 再哭,我就不高兴了。” 高四丫哭声戛然而止。 因为太用劲了,有些打嗝,再加上哭的鼻涕都出来了,真是不好看,也称的人儿越来越傻了。 她这样儿,别人还会嫌弃。 六老太爷却不会——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既然都是自家孩子了,他怎么也得为她打算一番,才不枉他们祖孙一场的缘分,对吧? 打定主意,六老太爷跟二老太爷话家常,声音也不再冷冰冰的。 他看着高四丫: “这丫头自打来了这家里,没享过福光受罪了。 我在时,好赖还能回护一二。我去后,她恐怕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这可是一条人命,这不是造孽吗? 如今趁大伙儿都在,趁我还有一口气,我做主,就让她归宗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也算大功德。” “这咋行?” 张薛氏自打二老太爷不追究她的罪过、不惩罚她后,整个人犹如活又活过来了,精神头儿也足了。 正无所事事呢,事儿来了。 也许是真无聊,也许是有经验。几乎是六老太爷刚说完,张薛氏就第一个清醒过来,跳出来反对。 “公爹是不是忘了她高四丫是啥上不得排面的东西了? 那我给你提提醒。 她高四丫,说好听点儿,俺给她面子,她是咱家的长子嫡媳。 说难听点儿刻薄点,她不过是几斤粗粮、小米儿换回来丫头,打骂生死都由着我。 俺也活了快半辈子了,在这五姓村,还没听说过把换来的丫头再归宗的。 可见公爹你糊涂了! 您是长辈,俺跟你计较不过来。只可怜了俺的茂儿,好端端的连媳妇儿都要丢了,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这还是亲祖父呢。哎呀!就办这事儿?……” 眼见张薛氏说得越来越过分,二老太爷和本家的人就要看不过去。 张知茂赶紧隐蔽的拽拽张薛氏的衣裳,打断她的话——既是打圆场也是示弱: “娘,你别这么说,快给祖父赔不是。 谁不知道祖父他老人家自来是疼我们这些儿孙的? 唉!也是我这个做孙子、做丈夫的无能,要不然爷他老人家何至于如此?” 他又对着六老太爷一脸感激不尽的道: “爷,我知道你是最疼的孙子的,所以你做什么决定,孙子都赞同。 只是,不是我自个觉得自己脸大,要替自己说话。 而是不管咋样,到底夫妻一场,我实在为四丫担忧。 我知道你一定说我狡辩、危言耸听。但说实话,不管以前家里对四丫咋样,这么多年她总是平平安安吧? 人心难测,您就那么肯定她再走一门能好过咱家。万一……” 张知茂除了在亲娘身上,其他时候,也不是那么没脑子。 起码六老太爷就觉得,要不是他要死了,他一定被他说服。 可惜! 这么一会儿的,高四丫也听出来了,哭的撕心裂肺。: “爷,我不离开咱家,你别让俺走。” 六老太爷心里难受,差点动摇本来的念头,死劲摇摇头,强逼着自己硬起心肠,斩钉截铁的道: “不行!憨儿啊,你若真当我是你爷,就听我的。 我不会害你!听话,啊!” 第八十三章 尤自不死心 “爷!” 张知茂、高四丫异口同声的叫道,不过两人的心思却各异。 如果说高四丫心思简单,只是不情愿的答应没啥别的意思。 张知茂就没那么真心了,他在抓住一次机会想让六老太爷改变注意。 “噗嗤!” 一个本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按说这个悲伤庄重的话场合儿,他这一笑实在失礼,显得十分没规矩。 可谁让六老太爷对高四丫的安排上太出人意料了? 让高四丫归宗?也亏的六老太爷怎么想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你张知茂当大孝子了。既然那么向着你娘,那你就跟你娘过吧,要啥媳妇儿。 只可怜张知茂还不死心,却不知道旁观者清,他求也是白求,还让人看笑话。 其实说起来,要说他们本来还对六老太爷放过张薛氏心里有怨——这也难怪。 毕竟大家伙劳心劳力、几经波折,总算达成一致:冒着宁愿得罪六房人,也要声张正义的想法,要对罪魁祸首严加惩罚。 结果被六老太爷一句话给轻轻的放了。 你说谁不可气?谁不恨铁不成钢? 如今可算服气了。 言归正传。 只说六老太爷交代完了后事,仿佛呼出了那口气般——他再也撑不住了,重重的闭上眼,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二老太爷吓了一大跳,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灵敏靠过去,把手伸到六老太爷鼻子下感触了一下。 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心里安稳了,他回过头来,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没有丝毫担心六老太爷、只顾自己小心思的张知茂,心里更烦他了。 “还不闭嘴!多大的人儿啦,连个事儿都不领。要哭去外面哭去!” 要不说同龄人才说合着来——别人还对六老太爷安排高四丫的事大吃一惊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六老太爷话底下的意思了。 要说起来,不提六房的糟心事儿,外人看起来张知茂这人真是个好小伙儿。 ——人长得不说相貌堂堂,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体格儿虽然壮硕,可瘦点儿显得更精神。 又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 他这样儿的,但凡换个人是张薛氏。这家里不说和和美美,那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就凭张薛氏这个搅屎棍儿,只要上面没六老太爷压着,高四丫绝对首当其冲讨不了好。 就像六老太爷说的那样,放高四丫离开,这就是积德做好事儿。 这是其一。 其二,到底祖孙一场,六老太爷最要紧的还是为了张知茂好。 这话怎么说? 其实真正说起来,相比起高四丫,张知茂才更是身在危险而不自知。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理有据。 ——别看张薛氏好像对两个儿子都不错。 但俗话说得好,五根儿手指头还不一样长短呢,儿子和儿子之间当然也分个上下远近。 最起码这亲朋好友有点心的都知道,张薛氏更向着小儿子张知盛。 既向着他,长此以往,那在钱财、家产上面岂能不偏了? 再加上张知盛和陈氏夫妻俩也不是啥正人君子。不想方设法搬空了张知茂手里的钱财,这都是看在兄弟的面上难得放他一马了。 可惜看到这一点的人不多,最起码因着一片孝子之心,张知茂就没看到。 两害相较取其轻。 与其张知茂将来又失钱财,又妻离家散,那为何不放高四丫一命? 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凭啥让人家陪着你受苦。 是。夫妻之间是应该同甘共苦,可最少也得两人同心吧?有张薛氏在,想想都不可能。 而且,高四丫离开,更有利于让张知茂认清张薛氏的真面目。 有句骂人的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同理高四丫离开后,张薛氏就能太平了。 不能! 虽然陈氏这个儿媳妇的可能首当其冲受其害,但有张知盛挑拨,恐怕张知茂才是最被找茬的那个。 那时他还能心无芥蒂?还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能当他的大孝子,对张薛氏百依百顺吗? 若他真能,别人倒服气了。 但凡他心生嫌隙,之后就好办了。 哪怕两手空空又如何?好男还不吃分家饭呢。只要肯干,只六老太爷就相信孙子一定能白手起家。 至于如今因高四丫归宗丢失的面子? 只要将来张知茂把日子过好了,谁还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相反张知茂被张薛氏牵着鼻子走,就算有妻有家又如何? 也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要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老太爷叹了口气,心里更难受了。 “爹,你老要不先回去?这么半天了,你也累了。我在这儿盯着就行。” 山大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询问。 二老太爷摆摆手“不用!” 山大伯还是担心:“可您老的身子……” “咋啦。”二老太爷终于不耐烦了:“难道我还能活到一百岁?” 不能就闭嘴。 “我就这一个兄弟了,还不送送他?你到底安的啥心思。” 老小孩,老小孩儿。面对这样一个固执己见的老爹,山大伯也无可奈何。 再加上又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老爹下了面子。他虽然不会记恨长辈,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正尴尬间,幸喜张家善打了圆场,问起六老太爷的后事来。 都知道,国人自古以来本就有厚葬的习俗。 这可是大事儿。 更何况六老太爷如今不比别的。 一则,他年纪大。 农家人吃穿不好、缺医少药,不比勋贵权宦人家,能活个七八十岁的少之又少。 二则,这是新朝建立后张家要去世的第一人,怎么着也不能像乱世一样草草掩埋。 三则时人讲究财不外漏,可红白喜事却是难得的显示家族实力、名声的时候。 再加上六老太爷留足了银钱,不办的热热闹闹怎么可能? 如此很多东西自然就要提前准备。 也所以这会儿正好趁各家的主事都在,正好商量好了,省得再麻烦。 不说众人如何商量,只说一时事毕: 该散的先散了,张陈氏回去给老爹、两个孙子做饭。 高四丫也被刘二女扶着回屋了,她到底受了伤,久站不好。 她现在还不能归宗。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关乎男女两家的大事,还得等着两家人聚到一起商量好才可回家去。 与它比起来,六老太爷的后事更重要,也刻不容缓。 所以只能推后。 张薛氏不服气还想闹来着,一看没人搭理她,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她有心想去街上找人‘评理’,这不六老太爷到底还有口气儿,万一他改主意了呢。 她又不想与留下来的两三个本家人相看两厌,干脆跑到茅房里使劲唾骂。 “老不死的,死老头子。临死了临死了,还不安生。怎么没一下摔死你? 糊涂蛋,分不清里外人…… 知茂难道不是你亲孙?为了高四丫这贱丫头竟然这么下他的面子。 ……还归宗?也不看看她高四丫配不配。 老天爷不开眼啊,……让它烂到自个家里头倒好了。” 她越骂越痛快,觉得来这里骂人就对了。 毕竟家里现在有外人在,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她骂的这些话,哪句话又能让外人听? 而茅房——本家的那些婆娘可都没来。 至于男的,敢来吗?恐怕大老远看见,就得躲着。要不然她骂死他都是轻的。 她小儿媳兼外甥女陈氏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如婆婆这种厚脸皮都在自家不自在,她自然也不例外。 何况,她正想巴结婆婆呢。 前两天因高四丫捅出了大篓子,婆婆对她十分不满,,以至她这两天没少吃苦头。 她当然得找机会消除了。 果然,她没白白的臭味相陪——终于,张薛氏骂累了。 她这个池鱼便被殃及了: “你那脑子是白长的不是。你就干看着俺骂,就不能想个法儿。 难道要俺眼睁睁的看着那贱人踩了俺们后,还全乎着跑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的自觉无故被骂,陈氏也不高兴。 她心里暗暗腹诽:“你那脑袋倒是不白长,你倒是想个法儿啊——就会骂人。” 嘀咕完,她心里痛快了。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已越上心头。 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她故意卖关子。 “娘,让俺看,高四丫离不了咱家。” 张薛氏狐疑的看着她: “咋说?那贱人可是最听那老不死的话的。” 张薛氏再不想承认也明白,高四丫归宗的事儿大半已不可更改。 就像她看的戏文里,皇帝临终前的话是遗旨,大臣们必须得奉旨一样。 六老太爷说的那三件事——若他不再醒来或者他醒来也不改口,那就是临终遗言。 只要他们母子还想在这村里立足。为了个孝字,他们不愿意也得做到。 “娘说的是。媳妇儿也知道高四丫最听话,只是高土牛呢?娘想想那高家?” 高土牛是高四丫的亲爹。 要不说聪明人一点就通?张薛氏别的事儿先不说,在这种旁门小道上永远快人一步。 她脑子稍稍转了转,就会意过来了,心里顿时顺畅了。 但她就是看不得陈氏得意。 婆媳么,该敲打还是得敲打。要不然她不得翻个天去,这可不行。 便斜着眼,阴阳怪气的道: “行啊,脑子转得够快的。俺到底老了。” 第八十四章 平地起风波 “娘说的哪里话?”陈氏不慌不忙的陪笑: “俺会的这几下还不是跟娘学的。要不是俺是你的亲外甥女,从小跟着你长大,说不定连这几下都摆豁不开呢。 要俺说,以娘的聪明往日早该想到这法子了。到底是大哥,娘最是看重。” 这才关心则乱。 最后一句话,她半真半假说的酸溜溜的。 张薛氏被吹捧,心里却十分受用,嘴上偏偏不承认。 她笑着唾骂: “胡说。都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哪个不疼,那个不看重。行了,别废话了,跟俺回去。你还真想呆在这茅房不出去啊。” 既然有了对付高四丫的办法,她心情好转之下,也不觉得家里碍眼了——当然要回去。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本家人实在赶不走,而且茅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咧!”陈氏满口答应,她巴不得呢。 又殷勤讨好卖乖:“俺扶着娘。” 不提俩人慢慢相扶着走回去。只说在她们走后,又过了一小会儿,相邻的茅房里却转出来一人儿。 若是她们还在这儿就会发现,这人她们不仅认识,还可以称得上是冤家对头。 谁?不是别人,正是张裴氏。 话说古往今来这个世上,,朝代更迭不断,时人生生死死,俱不相同。但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是权贵还是平民。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永不改变的话,一颗喜欢看热闹的心绝对算一个。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皇家秘事、乡野趣谈经久流传? 不过还是那句话,人和人到底不同。有的人知节守礼,明明身处热闹之中,事后也会闭口不言。有的人儿,即使事不关己,却要想法设法去看。 张裴氏就是后一种。 六老太爷摔倒、听到高四丫的叫声后,因为她们两家是邻居,她家是第一个赶到的。也是她男人张家栋派儿黄米子挨家挨户去禀告其他本家人的。 可惜‘好心没好报’,本家人儿来得太快了,她和几个看热闹的闲人还没看出个大概来,便被赶出来了。 这怎么行? 有热闹不看,她还不好几天难受死。 既然不让正大光明的看,那就偷着来。 其他人还有各种顾忌不敢因而散了,她仗着两家是邻居却不怕。反正隔壁是关起大门儿来议事,她只要听见有人出来的脚步后,奋力跑回家就行了。 至不济在街上随便找个石头坐下也行。管天管地,谁也管不着别人在自己家门口坐着吧。 想做就做,她马上付诸行动。 结果屋里的人做的太好了,除了最后张薛氏因不满高四丫归宗喊得那几句话,她什么都没听到。 她也没太失望。 能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无风不起浪,添油加醋一番,传出去不要太精彩。 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原本事已至此一切完美。谁知可能是老天爷也要成全她——本来按打算该躲回家的她,那个时候就那么巧要上茅房。 小解后刚要出来,又正好比张薛氏婆媳先一步瞧见她们过来。 两家不仅房子挨着,连茅房都共用中间那道墙。 她当时鬼使神差的不仅没离开,反而轻手轻脚的飞快钻进靠墙放着的几捆干柴底下去了。 张薛氏也是倒霉。她本来怕家中隔墙有耳,这才找了个清净地儿。 没承想茅房也不安全。 没防备之下,被某个巴不得好好瞧瞧热闹的人,前因后果听个正着。 张裴氏大喜。 不仅是知道了某些阴密事儿得意,还是看到了其中的好处而兴奋。 说实话,要没有张薛氏婆媳这一出,她想从自家男人嘴里得到一言半语,怎么着也得磨个十天半个月的。 再算上今儿是她男人加上两个本家兄弟留在六房,明儿才能回家,这个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天。 …… 张裴氏尽量压抑着高兴劲儿,耐心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刘二女满脸疲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六房出来了。 “二女,二女!” 她站在刘二女必经之路上的墙角隐蔽地儿小声招手。 刘二女实在没心情过去。可谁让对方是长辈?她敢不过去,明儿绝对有一堆她不敬长辈的谣言、像风一样无处不在。 无奈,只能按捺着不高兴往过走。张裴氏嫌她太慢,三下五除二地出来,一把把她拉到墙角。 “伯娘?”刘二女满脸疑问。 听话过来是一回事儿,要不要客套又是一回事儿了。而她现在没那心情。 张裴氏正要结缘呢,当然不会挑这些。而且她也怕被人看见,便也没有东扯西扯的,直接开门见山问: “俺听说四丫要回娘家啦。” 刘二女心神一震:“你怎么知道?”二老太爷不是封口了吗? 说完,她就意思到自己失口了。 正想着怎么圆回来,张裴氏强硬的逼问: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说是不是就成了。” 刘二女怎么会说? 眼前这个人是谁?这是族里有名的长舌妇。 到她嘴里的消息,少有不传出去的。到时候再指名道姓的传说是她说的…… 张裴氏等不急了。 她多少知道些刘二女的秉性,也没多少把握能从她嘴里问出个别人的不是来。 遂自言自语: “你不吭声,我就当是了。说起来这事儿倒是个好事儿。邻里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四丫这几年实在太苦了。只是我这心里到底有些不登底(担忧)。” 她觑着刘二女的脸色,试探的问: “四丫可跟你说过她娘家的事儿?” 没有! 刘二女没问过,高四丫也没说过。反正她又不跟高家打交道,何必揭高四丫的伤疤? 刘二女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但听她的话,事关高四丫,她倒不敢脱身了。 张裴氏一笑:“俺娘家姑父就姓高,与四丫娘家本是本家。两家又住的极近,只搁着两三家。 因着俺姑这辈子也没个女儿,小时候常常接我过去玩,我们两家这几十年走动的便十分勤快,自然听说了很多左邻右舍的事儿。” 据她所说,高四丫的爹叫高土牛。 这当然不是什么大名儿。 乡下人嘛,若不是走了狗屎运、或者有什么天大的机缘,可能这一辈子都会在村里田间种地了。如此费脑筋去取大名儿就很没必要。 大家都知道六老太爷这辈子命不好,其实高土牛比起他来也不逞多让。 父母同样早逝,与妹妹相依为命长大。好不容易妹妹出嫁,他也娶上了媳妇儿。 子嗣上又不顺了。其妻拼死拼活的先前也只生了四个女儿,后来把命都赔进去了,这才侥幸得了一子。 乡下人生存不易,雪上加霜的是还生活在乱世之中。为了能养活儿子,他狠心接连把四个女儿全半卖半送了。 最后他也没得着好。千算万算,没想到千宠万宠的那根独苗到底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张裴氏撇撇嘴,一边同情他一边鄙夷他: “……自那以后,四丫他爹那口心气就没了。整日里只管他饿不死,其他的一概不管……” 为了怕刘二女不信,还说了一件真事: “我记得清楚着呢。就去年,我正好去看我姑姑。四丫嫁到外村的姐妹被男人打的挨打不住,跑回了娘家。 咱一般人不说心疼女儿去给女儿撑腰,女婿都跟着打上门儿了怎么着也得给他个厉害吧。 就人家任是拦也不拦,眼看着女婿偌大的拳头像锤子一样,往闺女身上使命招呼,四丫他爹全当没看见。 那一回,啧啧!要不是街坊四邻,人早没了。” 她嗤之以鼻:“你说就这样的人,四丫能回的去?” 刘二女只觉得心不住地往下沉。 刚听到六老太爷让高四丫归宗时,她还满心为好友高兴。 可惜结果是高四丫不能立即成行。 张薛氏等人的脾气秉性,这几天她也深深领教了,真担心夜长梦多。 哪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连理应最亲近的娘家都成了拦路虎。 四丫可咋办? 只是—— “几位伯父难道不知道?先前六叔爷说了,他们也没反对。” 她小心翼翼的觑看着张裴氏的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 张裴氏说的是实话,当然不心虚。说心里话,她不怕刘二女问,反倒怕她不问。 毕竟问了就意味着刘二女相信了。即使不信,这不是给了自己说服她的机会? 她心里更来劲儿了:“他们不知道就对了。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每日里光养活一家老少都够累的了。不跟自己有碍,谁管他人家的青红皂白。 再一个就像俺先说的那样,那些事也算家丑。我要不是当时正好在场,还不知道呢。 就这,为了不让俺姑为难,这都快一年了,你可听见俺跟人说起过?今儿,这也是俺知道你不爱开口。 对了,要我说这也是咱村儿太大的缘故。 虽然咱村人比不上你娘家刘家庄多,但从咱这儿到四丫娘家,也好几里地呢。你可把咱村的人都认全了?” 刘二女摇摇头。 “这就对了。”张裴氏抚掌大笑: “不要说你,我比你先嫁来二十多年,也不敢说认全了。就是认全了,家丑不可外扬,谁家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还不赶紧藏起来?” 第八十五章 背后的目的 完了,她又殷勤的问道:“你准备咋办?” 看她说的挺像那回事儿,刘二女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再听她一问,不免惊慌失措招架不住。 她暗自咬咬牙,勉强定了定神儿,抬脚便要走: “俺这就去问问四丫去,看看她咋打算的。” 这既是找个理由打发对方,也是真准备这样做。 毕竟她到底不是高四丫,而做人做事一定要有分寸。 谁料她话音刚落,对方气的差点跳脚,整个人气急败坏: “哎呀!你还找啥四丫呀?现在啥时候了,你可真急死我了。” 一扭头瞥见刘二女一脸诧异,张裴氏不由得后悔自己脾气太急了。 “哎呀!你看我这牛脾气!” 她拍着手自嘲一笑,方压着嗓子详尽仔细的解释: “二女啊,咋说呢?俺也不是不让你去找四丫,只是担心夜长梦多。 你也知道六叔他也不知道啥时候就去了,都说死无对证。到时候薛婆子再闹起来,那可就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儿——两面折腾了。 你跟四丫要好,可曾听她提过有谁能在他爹跟前说得上话的?咱赶紧去求求他,让他去劝劝四丫他爹。虎毒还不食子呢,我还就不信他那么不听劝。 如此成了呢,四丫说不定明儿就能跟他爹回家了。就算薛婆子要拦着,他们一个辈分的也比四丫一个晚辈好说话。 倘若不成,咱也尽力了不是。 反正事再难,总比以后四丫还是落在薛婆子手里好吧。” 刘二女闻言更加心慌意乱。 只听张裴氏这么一说,她脑海里倒是真想起一个人了。 谁?不是别人,却是她认识且和四丫一块儿帮过她们母子俩的周良国。 也即高四丫的表哥。 可她能说给张裴氏吗? 她还是想听听高四丫的意思,这可是关系到她一生的大事。 张裴氏烦躁死了。她本来就有点儿脾气急,这会儿几乎是低吼: “你说你咋这么不听劝呢。我不是说了吗?谁也没让你不去找四丫,只是要一会儿再去。 毕竟,四丫那人你也知道,那就是个傻乎乎的丫头。再说的难听点儿,养条猫狗死了你还得哭两声儿呢,更不消说她好赖在这家呆了这么多年。 你现在跟她一说,她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这再一耽误,这不是没事儿也要盼着别人找事儿吗。倒不如咱们像那戏文上说的那样,先斩后奏。 ——你把人儿跟我说说,我让你黄米子兄弟去跑一趟腿儿。你呢,凑空再去劝劝四丫,千万别让她给咱拖了后腿。 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再合适不过。” 办法倒是好办法。 刘二女承认。 可俗话也说了,‘事有反常,非奸即盗’。这位堂婶能有这么好心,别是憋着什么坏吧。 于是,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用话试探:“这怎么敢老劳烦黄米子兄弟……” 张裴氏到底活了半辈子了,哪能不知道她心急了。她干脆爽快承认: “那有啥敢不敢的,我巴不得呢。不怕实话告诉你,看见薛婆子不好,我就高兴了。” 老话说,远香近臭。薛裴两人都不是什么能忍让的人,彼此间有点龌龊很正常。再一个高四丫挨打那天,俩人儿又闹了一场,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人的劣性本来就看不得别人好,何况有仇乎。 为了报仇,人是做什么事儿都不过分。 刘二女再没疑惑。 只是真说给对方听? 刘二女这一犹豫,正好被盯着她的张裴氏看出来了。 古有先贤,靠着一张嘴就挂了六国相印。今有张裴氏也不差,起码刘二女就被她给说懵了。 刘二女本来就不是什么霸道强势的性格。 值得一提的是,当日周良国却曾当面拜托过她,万一高四丫有啥事儿赶紧告知他。 而更巧的是,高四丫也当时插话。说她笨,脑筋转不过弯儿来。让她有啥事儿,只管找她表哥。她自己就省点儿劲儿,只管听话就行了。 因为他们有言再先,昏头转向之下刘二女难免说露嘴。 “好咧!”张裴氏终于得到一句实话,她这高兴的快脚不着地儿了。 “我这就回去打发黄米走一趟。” 说罢,好像生怕刘二女反悔似的,一溜小跑回去了。 刘二女的确后悔了。看对方那副兴冲冲巴不得的样子,怎么那么像她平时跟人说三道四的样子? 她真想立刻追上去。 可想想追上去的后果,那事儿就闹大了——得罪张裴氏是一定的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们。 再则,不可否认张裴氏说的有道理——要不然她也不会被说服。 万一,这不是毁了这一次的机会? 这一犹豫,张裴氏早跑回家了。 事已至此,她现在到不急着去返回六房了——她刚照顾高四丫喝了鸡汤睡下,便提心吊胆的先回家去了。 再说这边,张裴氏一进家门儿,迎面就看见儿媳妇儿小杨氏挺着大肚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 她三步并作两步近上前去。一边小心的把小杨氏扶起来,一边不住的抱怨。 “哎哟!俺的祖宗!不是让你歇着,家里的活儿我来做吗?你也不看看你自个啥情形?抻着俺的小乖孙看俺咋收拾你。” “没事!”对婆婆的紧张,小杨氏心里十分受用。 “就这么几件衣服。不过沾了些土,俺随便用水摆摆就行了。再说,不能孝敬爹娘已是罪过了,哪敢劳烦娘给俺们小辈洗?” 她是个想得开的人,不管张裴氏对她好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孩子,反正是她得利就行了。 也所以,婆媳两人的关系十分不错。 “俺愿意!” 张裴氏一句话顶回去了。对这个媳妇儿,她是万分满意。 别看她在外面儿不像好人。在家里绝对不磋磨媳妇。 她左顾右盼:“黄米子呢?” 小杨氏笑回:“歇着呢。你也知道,今儿他跑前跑后的把本家都跑遍了,俺劝他先躺躺。” “嗯!”张裴氏更满意了。心疼自家男人的媳妇,才是好媳妇。 “你去把他叫过来,俺有事找他。不行,俺先回屋喝口水去,渴死俺了。” 她麻溜儿的把衣服拧了水晾了,急匆匆的跑回屋。 “哎!” 小杨氏答应了一声,很快夫妻俩就并肩过来了。 “娘,你找俺。” 黄米子叽拉着鞋,敞着怀,睡眼朦胧的问。 “嗯!” 张裴氏忍着热气,喝了一口稍滚的水。待喉咙痛快点儿了,三言两语地把去找周良国的事说了。 “俺不去。” 一听要跑腿儿,黄米子立马将脸一扭。 张裴氏恨铁不成钢,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个傻子!”。 她一脸语重心长:“我还会害你不成。” 黄米子不服气:“还说不害俺,让俺跑腿儿倒是对俺好了?” 要知道他们家可没有驴车。几十里路呢,那可全靠两条腿。 何况还是别人家的事儿。也不知他娘抽的什么疯。 “老娘不知道,还用你说。再说你是俺儿子,俺不比谁心疼。” 看儿媳妇儿也一脸心疼,她即是说给儿子儿媳俩人儿听,也是说给自己。 “想当年,咱家的光景可比现在好多了。就因为你爷让那不要脸的进门儿,咱家才一天天败落了。偏偏你爹是个死脑筋,还任是好好的孝敬着她。” “呸。”她看着正房重重的唾了一口:“她也配。” 黄米子夫妻同仇敌忾——也看着正房,也是一脸恨。 “这还就罢了。就因为她还有上一辈的恩怨,你元大伯他们那房都跟咱们生分了。 要说起来,整个张家还有谁比咱们跟他们关系近。 可结果呢? 六房的老太爷,凭着你元大伯的关系进城给大户人家当西席去了。知孝也混进了衙门,连他爹那个老实头儿都在族里有座位。其他人不必说,就咱们——”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问:“你们甘心?” 不甘心! 黄米子和小杨氏眼红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可有啥办法? 他们也不是没尽力过——因为她跟五房的张杨氏还是族姑侄,她以前可没少在张杨氏、宋氏婆媳身上下工夫,结果却不尽人意。 话说到这份上了,小杨氏也明白婆婆的意思了——这是送人情给刘二女,以图让她帮他们说好话啊。 “可她行吗?”小杨氏怀疑。 张裴氏倒是自信:“行了咱就赚了,不行也没啥。 至少有个来往的借口,天长日久的,我还就不信拿不下她。至于宋氏那儿算了——这些年俺也看出来了,那就是个滑头的。 咱们何必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再则,二女现在不比她有分量?” 这倒是! 小杨氏心里点头。 “黄米哥,你就去跑一趟吧。六叔爷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就算不为了自己,你忍心让你儿子一辈子待乡下吃土。?” 这是黄米子第一次当爹,一提儿子立马下像打了鸡血似的,也不喊累了,只恨不得立马就走。 “你先等等。” 张裴氏叫住他,亲自开锁从抽屉里数了几十个铜板出来,叮嘱: “你快去快回,别贪玩。要实在不行,就在城里住一晚——千万别贪黑赶夜路,咱家里不缺你一个劳力干活儿。” 黄米子答应了。小杨氏伺候着 先回房换了衣鞋,又温声细语地嘱咐了几句,他方施施然扬长而去。 …… 第八十六章 结果终圆满 次日,刘二女没想到高土牛来的那么快,一早就过来了。 ——虽然她也期盼着高土牛能来,这样高四丫就得救了。但张裴氏的话到底听进心里去了,所以很让她存疑。 当时她也刚过去,正陪高四丫说话。没想到话未没说两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叫: “四丫!闺女!快出来,你爹俺来看你来啦。” 话说昨日刘二女回去后,稍稍歇息了一下,她这几天也累的够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返回六房,便心有愧疚的,将刚才与张裴氏之间的事和盘突出。 意料之外的是,高四丫反而大吃一惊——娘家发生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刘二女不可置信。 毕竟平常高四丫常跟她说一些家长里短。 但仔细想想才发现,她说的那些事儿都是临近左右的。 这说起来荒谬,但其实说透了也没啥。 自来虽然婚姻讲究两姓之好,姻亲间讲究守望互助。可还有句话儿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因此高家人瞒着高四丫也很平常。 何况高四丫在六房身不由己、并不自在。 以前说高四丫受欺负并不是白说的。 要知道从高四丫离开高家后,张薛氏就再没让她回过娘家。她就算想偷偷回去,每天繁琐的活计也挡住了她的腿脚。 况且,张薛氏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盯着她呢。 想回娘家——别地且不说,时间就不够。 如此她还能抽出空儿来去找刘二女说闲话,可真是侥天之幸。 再则,挨打的高四丫的姐姐高大丫也不想把这些说给几个妹妹听。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高家的几个孩子都是高大丫带大的,几个人是什么德性她一清二楚。 再加上她们嫁的都不好,说了帮不上忙不说,也只是让她们更绝望罢了。 她对他们来说如姐如母,也真没那个让他们担心的心思。 高四丫很伤心。可就像高大丫想的那样,孤立无助的她能怎么办? 最终,也不过大哭了一场罢了。 哭完,倒是对刘二女她们找周良国来救场信心十足。 高四丫长这么大,除了将她救出张家无能为力外,其他的只要她想要的,周良国都会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的做到。 刘二女稍稍放了下心。 满怀心事辗转难眠了一晚,今儿早上,因为没有收到张裴氏的回信便早早起来了。 她急匆匆地往下街走,迎头就碰见张裴氏早早地等在那儿。 刘二女期盼的看过去,还以为事情办成了。谁知张裴氏一开口,她才知道黄米子昨晚竟然没回来。 刘二女不由得又焦急又担心。 张裴氏却相反,一点儿也不着急。 其实昨日,她并没有对刘二女完全说真话。 不像刘二女不知道事实真相,她却是仗着姑姑家的便宜,早就有几分了解,周良国在高土牛心中的地位。 毕竟灾荒的时候,宁愿把亲生女儿卖出去,也要养着外甥,这在村里可真少见——怎么着也是一个大新闻。 之所以不说:一是因为好事需多磨。 虽然昨天,她就可以直接连解决的办法儿,一起告诉刘二女。但平平顺顺的哪有经过一番煎熬波折后,再得到感触深? 二来也是为了留一手。 也不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农家里玩乐少,看看张家长、说说李家短,便不失为一种乐趣。张裴氏就是其中的翘楚。 不过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沾鞋的? 她以前就因为和人讲闲话,被人阴了——本来是一群村妇闲聊、高密之人说的话,却被告密人张冠李戴到她头上,去到被她们闲话的主人面前,添油加醋了一番。 而偏偏闲话的主人也不是个软脚虾,气的找上门来。结果她虽然澄清了,但吃了这么大的亏,她也记住教训了。 当然她既然想卖人情给刘二女,便是对刘二女的德行有所了解才出手,要不然岂不是做无用功? 但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隔着一层肚皮呢,谁又敢保证你看的透人心? 还不如先小人、后君子,把两人绑在一条船上,也省的阴沟里翻船。 如此,大家都有保障。 也所以,面对此情此景,可不正合张裴氏的心意,她巴不得机会多多呢。 到底交情是越走动越深不是。 你看,她现在这不就借机给刘二女投了个定心丸。 “你先别急!昨日可能天太晚了,你黄米子女兄弟自来胆小才没回来,并不与其他相干。 哎!昨天回去后,俺也着急来着。便往俺姑家现跑了一趟,还真打听了一个消息。” 她三言两语的将知道的消息老调重弹,刘二女果然上当。但是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平复了不少,她起伏不平的心。 话扯远啦,再说回来。 闻得高土牛本人亲至,刘二女和高四丫都很激动。尤其高四丫——这可是亲爹,到底感情不同。 她站起来就要往外,刘二女赶紧扶着一起。 没成想她们俩人儿刚出屋门儿,张薛氏早已风风火火先一步闯往大门儿去了。 她本来憋着坏呢。 与高四丫不能随便在外走动不同,她不仅活得自在,也有相交的村妇们跟她八卦村中琐事。 尤其为了防备那些‘穷亲戚’上门打秋风,高家的事儿她到底知道一些。 自打小儿媳陈氏给她出了主意后,她就盼望着高四丫回不去娘家,还得乖乖的回到她的手里,让她打骂奴役呢。 她甚至好几次暗暗得意:“这可是高家不收留高四丫,可跟俺无关。合该高四丫贱人贱命,就该伺候俺们家。” 哪里知道不过只隔了一晚,最不可能上门的高土牛竟然上门了。 难道她得到消息都是假的不成?哪个王八羔子乱传的? 张薛氏既惊且怒。当下便把高土牛拦到大门前,不让他进来。 高土牛愣住了,不过也不意外。怎么说也是姻亲,张薛氏是啥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想想过来的目的,他笑了,调侃道: “亲家母客气了!咱们是啥关系,何必迎出门来?倒让俺不好意思了。” 张薛氏气结,对高土牛的厚脸皮嗤之以鼻。 “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俺们家” ‘不欢迎你’四个字儿还没说出来,高土牛已打断她的话。 “亲家母就是客气。哎。本来俺是没脸上门的,可我听说俺大伯身体抱恙。这把我心急的,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就过来了。亲家母可别嫌弃。” 他说着不小心晃动了一下,手里提着的半篮子鸡蛋,几斤小米。 这礼,在农家已算丰富。 但是,比起可能失去高四丫这个好使唤的丫头,张薛氏宁愿高土牛不上门。 气不过的张薛氏正想反唇相讥,本家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土牛来了?”山大伯殷切的把人往家里带。一边儿还瞅空儿死死地瞪了张薛氏一眼。 都说上门儿是客。别说人家高土牛礼数周到,就是人家空手而来,现在张高两家还是姻亲呢。 所以本家人很客气,也由不得张薛氏连讽带讥。 张薛氏稍稍冷静一下,脚步渐慢,落在了人后。最后更是不见心不烦,转身回自个儿屋去了。 这里,山大伯带着几个兄弟,将高土牛迎到堂屋里去了。 原本他应该领人先去看望六老太爷的。但是六老太爷从昨天开始至今没醒过来,只好先来拜见二老太爷。 礼毕,几个人分宾主坐下。 又有高四丫和闻讯赶来的张知茂,相继上前拜见高土牛。 对高四丫,父女几年没见了,两人都挺激动。 不过高土牛想想到此的目的,眼看父女两个日后又成一家人了,心情倒平复了下来。 至于张知茂这个快要飞了的女婿,他便有些客气疏离。 他固然不敢很得罪对方,到底张高两家差别太大。可也不用太亲切,反正过了今日俩人儿也没啥关系了。 高土牛几乎没有掩饰他的态度,差别太明显了。 本家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过也印证了心里的想法——对方来着不善。 毕竟他来得太巧了。 只是反过来一想,他来了正好。 毕竟这一个家的谁不知道张薛氏是个啥人? 耍泼怒骂那是家常便饭。 要真拖到以后,张薛氏给他们来那么一场。 他们虽然不怕,但也膈应。所以,能免就免也好。 张知茂见此,心里咯噔一声。暗叹:“他这是腹背受敌呀。” 他几次想着在老岳丈面前表现一下,可惜高土牛根本不搭理他。只与本家人有意无意的闲聊着。 六老太爷醒了。 本家人和张知茂迫不及待的进去了,高土牛慢慢的跟在后面。 关键时刻,他长了个心眼——六老太爷的身体在那儿摆着呢。 他这猛一进去,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白惹了一身麻烦?倒不如先让人知会了六老太爷。 果然,他进去的时机刚刚好,六老太爷看着他呢。 “大伯啊!怎么几个月没见,你就成这样儿了。” 高土牛‘嘭’的一声就跪到了床前,膝盖撞在地面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土牛来了?好!好!四丫也在!!好!” 六老太爷欣慰的点点头,对高土牛交代: “四丫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没福气啊!我以后也护不得她了,就把她交还给你了……” 第八十七章 又见硝烟起 “不行!俺不同意!” 忽然一个恍若打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这声音的主人众人太熟悉了——不回头只听话音就知道,除了张薛氏没别人。 果然,随着来人映入眼前,的确是张裴氏。 原本她的确已经回自己屋子里去了。但是一坐下来,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便又返回来打算闹腾。 结果就听到了这么‘感人肺腑’的一出。 张薛氏气的差点儿倒仰。 她一边儿暗自庆幸: “幸亏来得及呀,差点误了大事。” 一边自然慌忙阻拦。 看到她,本家好几个人不禁皱皱眉头。 如今,昨天留下来的几个人:除了二老太爷父子俩,其他的都回去休息了。 不过没留下来的张家善、张五老五等人也来齐了。 张知茂上前一步想拦着她——事到如今,他心里十分清楚已然事不可为。 古人常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自认不是没骨气的人,也不是娶不上媳妇儿的人。 那他又何必让母亲做出一番,死皮赖脸、丢人败兴的作态,让别人亲眼看自家笑话? 刘二女心里急得团团转,但这会儿不管怎么安资排辈,还轮不上她说话。 就算说了,帮不上忙不说。说不的,还会挨一顿教训,何必呢? 六老太爷原本已经很虚弱了,被张薛氏这么一声吓到,仿佛吃了仙丹一样,竟然猛的的一下坐起来了,就连脸色都仿佛红润了许多。 他几乎是吼: “你住口!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我还没死呢,这个家我说了算。你给我滚出去!” 说完,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 对他这种毕生追求‘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境界的人来说,这是难得的失态了。 二老太爷急了,恨恨地盯着张薛氏,又回头瞧瞧六老太爷,拄着拐杖的手都在不住地哆嗦。 山大伯在旁边儿小心的护着他。 张家善等本家人赶紧围到六老太爷身边儿。有拍背的,有劝说他消消气的…… 一时间,床前床后乱成一团又井然有序。 张薛氏却像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幕一样,几乎是话音刚落,她的反驳已到了: “俺凭啥要滚?这是俺家,知茂是俺亲儿子! 自古以来,婚姻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他爹不在了,合该俺全然做主才行。 你说的——俺不认!” “你!” 二老太爷被噎住了,气的双手握着拐杖直捣地。 其他人也多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薛氏,这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就不怕当场气死了六老太爷? 要知道她可是刚刚犯下忤逆不孝的大罪,这得多疯狂才会不怕罪加一等? 还是当着他们这么多人的面儿。 难道他们都是死的不成? 是不是他们这些本家人太好说话了,她张薛氏才敢如此? 六老太爷闭了闭眼,再睁开。他早知道的,不是吗? 这是最后一遭了,以后他也看不见了,他可千万不要前功尽弃。 他尽力说服了自己许久,放朗声道: “你说的没错。但你忘了一点——我还没死呢。 只要我在一日,以我的身份,我就能压得你死死的! 你不是要跟我讲道理,讲规矩?那好,我也不跟你说外道话。 你说,就凭你如今忤逆不孝,就凭你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我代子休了你不为过吧? 你也别说冤枉的话。你冤枉,我比你还冤呢。 要是当年我能早点儿决断的话,何至于如今子离家破?何至于我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落的如此下场? 你说如果你被休了,你还有什么脸摆父母的架子? 如此,这是不是就没有父母之言了?这家里是不是我就能全然做主了?” 张薛氏愣住了。 她看出来六老太爷不像说假话。 轰隆—— 这真是忽然间天上掉下个大雷,正好落在了她头上,把她炸的心惊胆颤,头脑发昏。 她不住地往后退,仿佛这样自己就能躲掉一下。嘴里更是喃喃自语。怎么都不可置信: “不行,不行,你不能休我。我有功,我对张家有功。我有儿子……” “那又如何?宋雪琴比你还有功呢。”六老太爷说话的语气冷冷淡淡,但他的意思却足以致命。 宋雪琴是谁? 谁都不是,就是村里的一个弃妇。 别人可能还不知道,但五姓村的人绝对对她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为什么? 因为她是五姓村建成以来,唯一一个生了五个儿子,没有大罪行,还被休的女人。 众所周知,这年头儿,老百姓生活的困苦啊。 所以,好不容易娶一个媳妇儿,虽说不会供起来,但也没几家奢侈的休弃了的。 何况,人家来你家生儿育女的。你就是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能不顾及你的儿女的面子吧? 偏偏宋学琴就是被休了。 她前夫家大抵明面上给了理由。可谁不知道,这不过是为了让她腾位置泼的脏水罢了。 实际情况差不多却是人尽皆知。 ——据说,宋雪琴有个邻居好姐妹。与她是同一年嫁过来的,两人还同岁。 可结婚后:宋学琴接连生了五个儿子,就是公公婆婆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反而那个好姐妹拼死拼活的,却也只生了两个闺女。母女三个过得苦不说,后来两个闺女也被祖母卖了。 两人的命运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话,真不是说假的。 许多年后,彼此的孩子长大了。 那个好姐妹的被卖的一个闺女,竟然被一个贵人看中做了宠妾。 德不配位是要出事儿的。 这不,那宠妾不仅在夫家得志便猖狂,拼命地对付那些看不顺眼的人。 还将手伸到娘家。 想到这么多年受的苦,她就恨不得娘家全没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到底是她的娘家。 她总不能没根儿吧。 只是她心里那口气儿还得出啊。 宋学琴就这样跃入她眼前。 谁让你生了那么多儿子?谁让你过得好了衬的她们过得不好的? 宋学琴夫家最多就是个平头百姓,一听贵人家的嬷嬷要二嫁到他家。不管是不敢违抗也罢,还是见财起意也罢,反正结果就是她被休了。 张薛氏忍不住想起她听到的,宋雪晴回娘后发生的事儿。 人都同情弱小。 她刚回来时,周围人还很和善。儿子中,有良心的还会偷偷来看她。娘家人也任她住在家里。 但落井下石也是人的天性。 有些人就会想‘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你要是没做没脸的事儿,人家为什么要给你找这个理由? 毕竟要休人理由那么多,何必非得那一个? 这些话一传出来,没过多久,以前还很和善的人,就仿佛变了一张脸。 儿子们也不来看她了。 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把她当成了一个稀罕物一样——成群结队的去看她。 她娘家亲人忍无可忍,烦不胜烦,最后…… 张薛氏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几个寒颤,全身都凉透了。 她脸色灰败,心里暗暗发誓: “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落到那步田地。” 六老太爷就像没看到她的脸色一样,快刀斩乱麻——该说的继续说。 “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 一,如你所愿,四丫不用走了,休了你。 二。放四丫离开,你的事儿,既往不咎。” 高土牛急了,他可不愿意闺女留下来。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张知茂斩钉截铁的先代替母亲做了选择: “爷,你不用为难俺娘了。我们选后一个。” 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娘却只有一个。 他早就发誓:虽然说这辈子不能为娘讨一个诰封,但是做一个千百顺的孝子他还是能说到做到的。 张薛氏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被休后就不是张知茂他们的娘了,至少名分上不是。 既如此,张家她是不能住了,只能回娘家。 可他爹娘早就去世了,哥哥嫂嫂到底隔了一层。能收留她,给她一席之地,都是看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上。 至于其他的,想都别想。 两个儿子,她不相信他们是白眼狼,他们一定看不得她受苦。 只是,再好能与住在家里,儿孙环绕、想吃就吃、想穿就穿比? 何况,他们频繁的去看她,本家人都不会愿意。 再说,人都是有野心的。陈氏的确是他的外甥女,她们婆媳俩的关系也挺不错。但当有一天她能自己当家做主呢?她还会愿意认她这个婆婆?不挑拨离间就不错了。 张薛氏还是有点不甘心,但她也不傻。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懂。她真没有必要为了高四丫这个老鼠打破她这个玉瓶儿。 因而,对张知茂的话她不置可否。 眼见事情要成了! 大部分人见此,都松了一口气。 “大伯娘,你别走!” 忽而,一个小炮仗冲了进来,抱住高四丫的腿就哭诉。 高四丫刚觉得心里感动——她也不算做人太失败,这个家里还是有人记得她的。 小炮仗下一句儿已来了: “你吃了俺们家那么多饭。你要赔,不然就别走。” 众人都楞了。 片刻,定睛一看,这小炮仗不是别人,却是张知劲和陈氏的大儿子,小名儿叫大蛋儿的。 六老太爷气得眼都红了,呵斥: “陈氏!还不把大蛋儿抱走!你怎么看的孩子?谁让他来的?” 第八十八章 祸兮福所倚 说完,六老太爷忍不住咳个不停。脸不仅不红,还青白青白的。 二老太爷等本家人一边安抚他,一边对陈氏怒目而视。 也不怪六老太爷生气。 自来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份儿? 何况听听大蛋儿说的话,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去知道大人的事儿?要说没有大儿教,他能想得出来? 是谁? 陈氏觉得如果其他人的目光能伤人的话,她快被人盯出至少十好几个洞了。 也不知是她没尽力故意的,还是太害怕了怎么的。明明大蛋儿这会儿被吓的如同鹌鹑一样,一动不动的任她抱着。好半天下来,母子两个也没挪动几步。 六老太爷怒不可遏。偏偏想着吩咐人,把她们母子拖下去都不行。 ——放眼屋里:男人们,到底只是本家,而且最重要的是男女有别。 张知盛是陈氏的丈夫。两人一丘之貉,就怕他阴奉阳伪。 唯有的三个女的,张薛氏不添乱就不错啦。只剩下高四丫和刘二女,还嫌热闹不够大? “大伯” 六老太爷能想到的事,高土牛过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 俗话说‘夜长梦多’,他不敢再耽误下去了。谁知道会再出什么事儿?还不如吃点儿亏赶紧把事了了干脆。 他打定主意,也不再理会陈氏母子俩的闹剧,小心翼翼地从腰带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顾自说道: “老话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别说你老对高家有活命之恩了。 不是俺说空话。俺至今仍记得那年遭了大灾,俺家里穷的连土都吃不上了。 俺一家七口儿饿的只剩一口气,是你老给了四丫一条活路,给了俺们高家一个活路。 当时,俺们家人能一个不落的活下来,全靠了您的恩情…… 更别说你如今还让四丫归宗……” 说到伤心处,他激动难忍,眼泪哗哗的流。 “唉!本来以您对俺家的恩情,说得难听点儿:四丫就是死在你家,俺但凡说一句二话,那都是畜生。 可是,您老也知道俺家的情形。说句俺不愿意承认的话,离断子绝孙也没差啥了。 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这要是光俺也没啥,可能这也是老天爷对俺的报应。可俺咋对得起列祖列宗? 老祖宗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俺只能厚颜、无耻的接了你的好意。” 说完,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将荷包打开。 “嗯。你老看,这是十五两银子。 与你对俺家的恩情比起来,真算不得什么。可它到底算是俺的一片心意,您老一定要收起来。 俺……” 他说不下去了。 再一次在心里庆幸,他没犯倔,听周良国的话把银子带上了。要不然,如今就尴尬了。 六老太爷有些不悦。 高土牛这是啥意思——是看不起他?还是他缺这点儿银子? 也不怪他生气。 说起来,要不是父母早亡,要不是没奈何。他不仅不会去坐西席,反而在他的骨子里,更奉行视金钱如粪土这一套。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谁知道他死后,以儿媳妇儿的品性,他们会不会去高家闹腾。 与其那时候她们丢人现眼,让外人说自家是非。还不如现在收下,堵了张薛氏她们的嘴,银货两讫。 ——真算起来的话,他们张家也没吃亏。 毕竟,谁不知道高四丫是用一袋粗粮,十几斤小米换回来的。 何况,高四丫这些年也不是吃白饭的,没少在他家做事儿。 于是,想透了的六老太爷便示意张薛氏将银子收了。 张薛氏巴不得呢。 早在高土牛把银子拿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恨不得盯到银子上。 如今一看公爹同意了,她让也不让。一把将银子带荷包,全抢了过去,然后飞快的放到胸口的暗袋里。 …… 高四丫的事终于说定了。 高土牛留了下来,一边与张家的人一起留书按印,一边打发高四丫回屋收拾东西。 不过,真没什么好收拾的。 一来是她这些年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二来就是,她就是有一两件六老太爷给他置办的衣裳啥的,也被张薛氏她们婆媳找借口,诸如‘当年进门儿时,就差快光板了。如今能让你穿一身儿好衣服出门儿,也算对得起你了’的话留下了。 无东西可收拾的高四丫只能与刘二女说话,也是告别的意思。 “……俺安顿好了,就来看你,还有伯书……” “好!”刘二女点点头,心里却担忧不已。 实在是张裴氏说的高土牛与他今天看的太不一样。人变得这么快,也不知道高四丫回去是福是祸。 “你以后长点儿心,别这么傻乎乎的……若是有个啥不好的,也别瞒着不说,你一定来找我……” 刘二女说着说不下去了。 伤心最是别离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于离别的时候到了,两人依依惜别。因太悲伤,这里就不细提了。 话说话来,只说六老太爷。 他到底没熬过今日,于酉时三刻左右去世,享年72岁。 古诗早说了,‘人生70古来稀’,六二老太爷如今去世也算喜丧。 又说‘除了生死无大事儿’。 作为人一生中最后的一件事,自然六老太爷的丧事怎么着也得大办。 报丧、搭灵棚、入殓、吊唁、合棺材、打墓…… 本家人早安排好了,众人一一听令行事就行。 又有请日子的回来了,禀报了出殡的时日,忌讳、规矩。 按规矩,也是算出来的日子,六老太爷停灵九天出殡…… 忙忙碌碌,有条不紊,时间就在一片忙碌又悲伤中过去了。 这日,正是出殡这天。 本家人早早来了,又按分配好的事去做。 娘家、亲家半上午也陆陆续续的来啦。先祭拜六老太爷,便被请去房里上桌儿吃饭。 待这些亲戚吃罢,本家人也赶紧吃了,又再一次查检了一番。午末交结(下午一点),摔盆后,棺材被抬出门了。 按规矩,棺材出门后,其他人不到点儿是不能再回来主家院子里的。 刘二女有些没处可去。 虽然出殡后,学灵路祭啥的也很热闹。 但她真没心思去看。 六老太爷去世后,高四丫父女也想来吊唁,可惜张薛氏不同意。 他们匆匆来,匆匆去,她这里也有事忙,俩人竟然没有说上几句话。 也不知道她回家后过得怎么样。 当然,不去看热闹的大有人在。 但不是不认识,就是没几个与她说合得来。 刘二女想了想,她干脆找一个阴凉背人处,小憩一会儿算了。 这几天忙下来,她也挺累的。 “二女!” 倏忽间,姜氏从树后抖得转出来,一脸慌张,满头大汗: “俺可找到你了。好像有人跑你家了。” “真的?” 自那时知道姜氏与她婆婆张郑氏想把她推开,拿下给张知劲做饭的事后,她就对七房的人没好感。 “真的!俺还骗你不成?” 姜氏见她一脸怀疑、全然不信,不禁大为受伤。 不过转眼间,她又换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俺知道,俺和婆婆抢你生计的事,让你不高兴了。 也不相信俺啦。 可俺们也是没办法啊。 谁让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呢。 如今,男的又要娶媳妇儿,女的又要嫁人。 光靠俺和婆婆——能吃饱饭就不错啦,其他的甭想。 俺们也是一直着急,这才想差了。 其实,俺们当时就后悔了。 幸亏知劲他们没答应,要不然俺们真对不起你了。 说起来,你怨俺们是对的。可俺说的也是真话——真有人去你家了。 你若不相信,回去看一看,也不费什么事儿不是。” 刘二女尽管还觉得对方有些异样,但到底不放心家里。想着看看也好,至少放心不是。 想罢,她便站起来,匆匆的往回走。 哪知,一回去真发现了不对劲儿。 ——本来该锁着的大门,虚掩着。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果然听的张知劲屋里,不时的传来几声动静。 她真犹疑间,不知道是张知劲回来了,还是家里进贼啦。 姜氏已小声的叫道:“你看俺没说假话吧。这真是家里进来贼了。 哎呀!这可咋办啊?那贼不会把家里偷空吧? 也不知贼来了几个人儿,是男是女?咱们两个女的多半打不过他们。 要俺说,咱要不跑吧?咱去找人儿去。” 一副心急如焚,六神无主的样子。 她不说这些话还好,她这一急,刘二女也跟着急了。 再一个,若今天是刘二女自己的房子里面有动静,她可能会着急,但却不会慌张。 偏偏结果却是张知劲的房里‘闹贼’。 在刘二女心里,张知劲对她有大恩。 ——不管因为啥,帮她瞒着相亲的事儿是一回。让她跟着他一块儿吃饭,又是一回。 她看不见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让她碰见了,哪怕有危险她也不能躲不是? 要不然她还没叫过人来,万一贼正好跑了咋办? 到那时,她还是个人嘛? 刘二女一想到这儿,耳听着张知劲屋里更闹腾了,再不犹豫。 “走,咱们抓贼去!” 她四处看了看,捡起一根儿挂在墙上缝隙里面的镰刀,便一往无前的冲了过去。 “咣当”一声,张知劲的房门被猛的推开了,刘二女一马当先的跳进屋去。 “嗯?” 刘二女尴尬了,恨不得立即死去。 第八十九章 贵客临门了 这屋里哪有贼?唯有的一个人,还是张知劲。 只见他上半身斜倚在炕上,左腿伸直放在炕沿儿,右腿垂直落在地上,左手里不知道握着些什么,右手不时的从左手里面儿拿出一个东西来,然后漫不经心的一甩手腕,那东西已飞出去了。 刘二女看看地上破碎的粗瓷大碗、白底蓝花的茶壶等物,还有心情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她在屋外听的动静是这么来的。 那张知劲原本全身失魂落魄,满脸黯然销魂的,谁知刘二女猝然间闯进来了。 这还不算。 他稍稍抬头斜着一双眼儿那么一瞅,整个人猛的愣住了。 只见那刘二女右手举着镰刀,杀气重重的朝他砍过来了。陡然间发现是他,她急忙收手。但用力太猛了,却哪里来得及? 以至于她不仅没达到目的,还因为惯性使然,连人带镰刀冲向了张知劲。 也幸亏张知劲眼疾身快躲了一下,要不然那镰刀非得砍到他头上去不可。 再看着刘二女已跌倒趴在他腿上,手里的镰刀也不翼而飞了。 张知劲无语了。 这是整得那番?亏得他还以为刘二女被人指使要杀他呢。 结果呢? 这可真是让人,红白喜事一起办——哭笑不得。 “啊!”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刘二女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心里实实在在的恼羞成怒。 她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姜氏的嗓门儿这么高? 鬼叫什么? 还嫌她不够丢人,还嫌别人不知道? 要不是姜氏乱说话,她自己怎么会到了这步田地? 还不待她站起来找姜氏算账,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乱七八糟的传来。 “哎呀!” “这——” …… 刘二女一回头,就发现屋门被一群‘娘子军’堵了。 她仔细一看,除了领头儿的三四个人她不认识,看穿着也不像村里乡下的。 可她们后面的,她可全都见过,都是这次来参加六老太爷的丧事的。 有些还很熟。 看众人热切的盯着屋里,有些更恨不得把头伸进屋里去,她很快发现了她们或隐藏或没有隐藏在身心里的异样,正想试着挣扎着解释一番。 张郑氏已抢先好奇的问: “二女、知劲,你们这是? 不会吧!你们可是……” 仿佛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她赶快生硬的转头问儿媳妇: “姜氏,你在这儿干啥?”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姜氏却像是魔障了一样,忽然大叫: “别找俺……俺啥都没看见……俺啥都不知道……俺一定啥都不说。” 她不光嘴上否认,双手也不住地左右摆着,最后更是干脆转身就跑。 她可是站在屋外,众人的前面啊。 后来的一群人赶紧躲闪,就怕一不小心被撞着了,那才冤呢。 人群马上被闪出了一条空路。 眼见着姜氏就要跑出人群去了,慌作一团的一群人自然也就没看见,张知劲的右手微微动了下。 然后,姜氏的右腿一个踉跄。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她便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姜氏惨叫了一声。 她直在心里骂娘。 这也太倒霉了。就差那么几步,她就跑出去了。 结果——功败垂成。 不提她有多懊恼,众人也没空搭理她了。 因为后来的一群人中,领头的华信少妇,像是被这一连番变故从不可置信中惊醒一般。霎时伤心欲绝、泪流满面,又满脸深情——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张知劲一样,对着他哀哀质问: “晚桂,你……你们?”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怕张知劲的答案是她不敢接受似的,一扭头,一脸绝望的捂着脸跑了。 “小姐,等等奴婢!” “姑爷……你……你…… 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儿啊……” 她旁边儿的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边着急的叫唤,边赶紧追了过去。 啥意思? 这是真的? 众人本就对刚才看到的——张知劲和刘二女在一起的画面,产生怀疑。 现在先有张郑氏、姜氏婆媳,后有那疑是张知劲关系颇深的女子,这一个两个的这么一番表演下来,她们好像更明白了什么。 一堆人面面相觑。 眼中不时闪过兴味、八卦、担忧、怀疑……真是不一而足。 正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该说啥呢。 “张知劲!” 剩下的那个既像仆妇,又像比仆妇打扮的好的中年仆妇大喝一声。 “你可对得起小姐?” 可能是光说还不足以表现她的愤怒。 她随手抄起屋门前旁竖着的一把笤帚,就扭动着微胖的身躯跑进了屋里,一边大声的骂着,一边使上全身的力气朝张知劲身上不停地地招呼。 “我打死你这个负心汉。 你这个小畜生!老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不是东西,当年你出生时,就该把你摁进马桶里溺死。 你个杀千刀的!都说上战场时刀剑无眼,怎么就没有人照着样儿砍死你?至不济也砍你两刀啊。 我可怜的小姐啊!老爷当年真是瞎了眼了啊。竟看上了你这么个东西,怎么把小姐许配给你了呢? 你个白眼狼……” 张知劲这回没躲,一动不动的任笤帚拍在自己背上、头上。 围观的人惊呆了。就是最刻薄的妇人看着,都为他感到肉疼。 这还不算。 她随之竟将火气蔓延到一边的刘二女身上了。 ——不一时,那仆妇挥舞着的扫帚打烂了,她感觉不解气,反而愈加气急败坏。 心想:“你身糙皮厚能挨打,我还不信换一个还是这样。反正她也是活该。” 便索性赤手空拳的转了方向,劈头盖脸的照着刘二女过去了。 刘二女当然不愿意被打。 眼看情形不对,她赶忙往一边躲闪。但她自来就不是会打架的人,对方又是盛怒之下出手,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张知劲笑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是面对着眼前的闹剧,他难道还能哭不成? 围观的人看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 太渗的慌了。 明明现在艳阳高照,明明张知劲笑了,她们没来由的反而更害怕了。 还没等旁观的人回过神来,张知劲出手了。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哪位打人的嬷嬷的胳膊,向后一扒拉。 “你敢打我?” 哪位仆妇傻眼了。她一脸的茫然震惊,好像张知劲做了啥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你个不孝子!”她很快清醒过来,大吼大叫:“我可是你——” 张知劲冷笑着把她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那又如何?事不过三,谁还没有点脾气? 反正我如今也没啥指望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哪位仆妇又气又急,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 “你别忘了你爹死的时候,你咋答应他的。” 张知劲嗤之以鼻: “你也有脸提我爹?” 他心中怒火也在燃烧: “这么多年父亲的教诲,我又何时忘记过?是你忘了吧?多亏我爹已去世,要不然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不,已经被你气死了。 也怨我,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 再深的道理你都能掩耳盗铃。我又何必浪费口舌、绞尽脑汁儿对牛弹琴?” 张知劲想着想着,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便想丢下那仆妇,越众而出。 “你不能走。”那仆妇体会到什么,马上就去拽张知劲。 谁知张知劲就像长了后眼一样,竖手为掌,砍到那位仆妇脖子上,轻轻的一掌就把她劈昏了。 真实的为众人再现了那句古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回没人儿拦他了。 尤其瞅瞅张知劲那副肃穆的面孔,围观的人,不自觉的噤若寒蝉,更是流水般的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张知劲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忽地他又停住了。 他身后的众人定睛一看。 只见又有一群人从大门门洞过道进来了。 这回为首的换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模样儿周正,穿着富贵。让人一看,就是贵人。 他身后,刚跑了的华信少妇主仆三人赫然在列。 剩下的,一看就是随从奴仆。却身体笔直,行动整齐。 那年轻男子与张知劲相对而立,俩人谁也没说话。 明明俩人看着像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可院子里却顿时鸦雀无声,气氛仿佛冻住了一般。 半响,年轻男子先开口了。 他上下打量了张知劲一番,嗤笑道: “你就是张知劲!” 就是那个平民出身,却一路向上爬到苍龙军右卫指挥使的张知劲! 就是那个被章德太子赋诗‘真心凌晚桂,劲节掩寒松’,因而赐字‘晚桂’的张知劲? 看他一副粗布短打,相貌平常的样子。比了比自己,不管是出生、相貌、打扮,自己都不知道胜了他几筹。 “也不怎么样嘛。” 他一副高傲、不屑张知劲的模样。 “是!” 张知劲看着低头见礼,但话说的却平平淡淡的: “草民见过玄武将军。” 原来这就是五小姐要再嫁的夫婿,松山顾家这一代家主的庶子,如今顾家最出众的子弟——顾挺之。 “你——” 张知劲的话刚落,顾挺之心里就仿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 他直在心里骂娘,张知劲是啥意思?故意的是不?不知道打人不打脸? 说实话,以前他也得意自己的官职。 四品啊! 他这个年纪有如此成就,够可以了。但比比张知劲曾经的正三品…… 第九十章 快刀斩乱麻 也幸亏他还有一丝理智,把怒火都憋回去了,起码面上没表现出来。 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嘲讽道: “你这儿,挺热闹的呀。” “是!”张知劲眼色变也没变,顺水推舟邀请顾挺之: “我正愁人少,堵不住他人的嘴。可喜玄武将军来了,正好请你做个见证。” 顾挺之一噎。 “你说请我,我就来?你算老几,敢指使我?不过” 他话锋一转,不无恶意: “有热闹不看那是王八蛋。既然你诚心请我,那我就看看。以后也好回去吹嘘吹嘘。” 说完,他哈哈大笑。 张知劲只要他答应了就行,其它的他只当没看见。 他直接扭过头,对刘二女客气的道: “还请你给搬几张椅子。” 按说刚发生的事,他们得避嫌,可谁让就只有他们两人是这个院里面的? 他也就顾不得讲究了。 刘二女定了定神,直觉告诉她要听话。 “好!” 她听令行事。旁观的妇人里,也走出来两三个有眼色的帮着她一起。 很快,院中就放了四把椅子。 顾挺之也不用其他人让,就自顾坐在中间的那把上了。 然后,他先笑眯眯地对华信少妇招呼: “赶紧的,快坐下啊。你不累?” 又暗暗做了个手势,大门被最后一个随从轻轻关上了。 花信少妇犹豫了一下,紧随其后坐在他旁边,随从丫鬟立在他们身后。 张知劲没去凑那个热闹,还是站在院中,环顾四周,朗声道: “都说‘眼见为实’。我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儿,我要说是误会,你们也不相信。 但要我就这样让它糊里糊涂的过去了,我也不愿意。 毕竟,人活着有时候就是为了个名声。 尤其对女人来说——对男人了不起是桩风流韵事,对女人来说有时候却能要人命。 所以,我想:咱们干脆大庭广众之下,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一切说清楚,给咱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大家说,可好?” 当然好了! 反正看情形也出不去——大门被关了,就像那什么贵人说的那样,有热闹还能光明正大的围观,她们干嘛不看? 这些妇人里着实有几个胆大的,借机找了块儿好地坐下。其他人本着法不责众的道理,也相继就近找地儿了。 刘二女也没意见。 就像古往今来,犯法的实行连坐一样。这一个人的名声坏了,也会牵连家人。 她一个人不要紧,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儿子、娘家怎么办? 她巴不得说清楚呢,怕就怕别人不相信。 顾挺之没吭声,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 花信少妇这会儿再没刚才泫然欲泣的模样儿了,反倒正襟危坐。 一脸的雍容尔雅,举止从容大方,整个一副名门闺秀的典范。 至于那些随从?那是人吗?在他们主子眼里,不过是个物件儿。 张知劲眼看众人果然都不反对,随之进行下一步: “你们两个谁先说?” 他问的是刘二女和姜氏。事有先后,追踪溯源,当然得首先问她们。 “俺”,他话音刚落,张郑氏已抢先叫道。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任是她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老脸一红。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将错就错: “俺儿媳妇儿先说。” 她推推不出声的姜氏: “还发啥愣?” 又意有所指的道: “我知道你好心,但也得有好报啊。别最后一片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那才叫好瞧呢。 想想你兄弟、你妹子,再想想你儿子!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是吧?” 良心两个字,她咬的音儿重重的,几乎咬牙切齿了。 甚至,还背着人隔着衣服,使劲儿的在姜氏腰上一拧。 姜氏吃痛之下,差点叫出声。任是咬唇把惊呼憋回去了,好懒没露馅儿。 不过,到底开口了。 “今儿六伯爷开丧……俺看见刘氏,就是二女鬼鬼祟祟的……这本来不管俺的事儿。 可前段儿时间,俺才得罪了她。” 她为了取信众人,将上次她们婆媳想抢刘二女差事儿的前后也说了。 当然她没那么傻——准备实话实说,反而把事儿都推到张杨氏身上。 “上回五房盖新房,俺和婆婆好心来帮忙。 做完饭空闲时,五婶给俺们说了:想让俺们给知劲兄弟做饭。” 反正张杨氏也没在这儿,不会有人跳出来反驳。 至于张知劲?她早得罪了,一回还是两回有区别吗? 她当然说的理直气壮,好像是真的一样。 “谁不知道俺家的情形啊?这可是好事儿啊。俺们那个高兴啊! 哪知后来才知道,这活儿二女早接了。 她根本就是诳俺的。 俺那个气啊!白高兴了一场不说,还无缘无故的得罪了人。 当时,这事二女是不知道,但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知道后会不会记恨俺们? 老祖宗早说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也怪俺们小心眼,想着要听老祖宗的话。 这不今儿,一看二女情形不对。俺还以为她要对付俺们,害怕之下便偷偷跟着了。 哪里知道——”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住——不好意思说下去。却不妨碍围观的妇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画面: 张知劲半躺在床上,刘二女趴在他腿上。听见声响,刘二女赶紧想爬起来…… 嗯—— 妇人们面面相看。虽然没说话,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时间差不多了,姜氏不用人催,继续做结尾: “俺哪里见过这个呀。害怕之下,不免叫了出来。 后来,俺正怕要被杀人灭口呢。你们就来了……” 说着,为证明所言不虚,她还一脸后怕又感激的瞧瞧围观的妇人们。 “你胡说!” 刘二女又气又急。 急得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姜氏生嚼了。 她怎么能胡说呢。这是要她的命啊。 偏偏姜氏还看热闹不怕事儿的——火上浇油: “俺怎么胡说了?咱虽然是女人,可也要敢做就得敢当啊。 哦!我知道了!” 她拍了一下大腿: “你这是心虚了吧?要不然,你能气成这样?可这怨谁?自己造的孽,自然得你跪着也得走完呀!” “闭嘴!” 冷眼瞧着刘二女被姜氏的一席话挑拨地就要失态,张知劲先呵斥了一声。 姜氏不服气。 正想说出‘还查啥呀?不是说误会吗?看看,转眼这就忍不住为某些人说话了!’ 张知劲的警告已来了: “这里不是让你挑拨离间的地儿。 我让你说,你就说。说完了你就闭嘴。也听听别人这么说,也让人知道我们不会偏听偏信。 要不然让你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岂不是扯到明天也扯不清楚? 大家伙儿又不是没事儿干了,谁有功夫光陪你生事儿?” 这一番话,张知劲说的又快又严厉,姜氏更觉得张知劲偏心了。 她心里也清楚她是拦不住刘二女说的,又到底刚被说了一顿,好歹是闭嘴了。 其他妇人们却觉得张知劲说的也有理。 的确,就算他们在无知,也知道不能偏听一个人说的道理。 虽然也有人觉得张知劲偏心。 可话又说回来了,你既然觉得张知劲偏心啦,那不就是说明了,你心里是相信张知劲和刘二女有私情? 要不然无缘无故的,张知劲干嘛偏心刘二女? 既如此,那人家偏心点不是挺应该的吗?那你还抱什么屈? “你说。”张知劲不想拖下去,干脆利落了对刘二女点点头。 刘二女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的火稍稍冷静了一下。她知道要想洗脱身上的污点,自己首先就得争气。 遂暂且忍气吞声,先把一切前因后果讲了个明白。 而且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她更是连自己当时怎么想的都一一道出。 不过,连姜氏都知道往好了说,她自然也不傻,便将该隐的隐去,挑挑捡捡的说了。 “……我想着,到底一个院儿里住着,不知道也就罢了。老天爷既让我看见了,我总不能就那么眼睁睁的干看着吧?怎么着也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是。 还有,那做贼的,谁不知道来得快去得快?要为我去报信儿的功夫,让他们跑了,是谁也得憋屈死吧?…… 我就想着,我先冲进去。能打得过,嫂子(姜氏)就一块儿。打不过,正好有我拖着他,她先跑去报信儿。 哪里知道——” 她没往下说,但她的未尽之言在场的人都明白。 妇人们立刻群情哗然。 ——虽然姜氏说的很有趣,让大家伙儿喜闻乐见。 但是万一,刘二女说的才是真相的呢? 日后她们只要想想:人家本来做好事儿不留名来着,结果没捞着好不说,却被她们冤枉了。 谁的心不是肉做的?到那时真能好受? 当然,这事说起来也不怪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俩个人说的太南辕北辙了,让她们想不见仁见智都不能。 张知劲拍拍手,冷着环顾四周。 妇人们察觉到他的目光,有聪明的就想着: “反正现在她们也没那本事——看不出来两个人说的谁真谁假,那还不如接着看戏。 至于说闲话?她们什么时候不能说,非得凑这功夫?” 于是,便率先住了嘴。 人都是从众的。 其他人慢慢的也不吭声了,场面儿再次安静下来。 张知劲暗自点点头,觉得很满意。 第九十一章 抽丝剥茧之 但凡这种男女之事,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要不然,拖下去——光流言蜚语都能把你淹埋了。 也幸亏这几个见证的妇人们听人劝,要不然现在事态就没这么平和了。 他理了理头绪,接着道: “听了这么半天,我想着大家也都明白了。事情么,大致就那么两种结果。” 这倒是! 妇人们点点头。 “现在就看怎么能辨别出她们谁说的是真的了。既如此,‘抓贼抓脏’。你们二人有何凭证那就先摆出来,给大家看看。” 此话一出,姜氏一点儿也不怵。毕竟,该外人看见的都让他们看见了。 因此,她得意洋洋的道: “凭证啊,多的是。只是如今也没必要拿出来吧。毕竟大家都看见了,不是吗。” 这时,自坐下后,一直没吭声儿的顾挺之再一次哈哈大笑,讥讽: “看看,如今连个乡野村妇都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明明张知劲刚才话里的意思,说一切都是误会。结果,就有那村妇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知故犯。 真是让人可怜,可叹呐! 他故意装模作样,叹气道: “唉!也不知她是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了,还是耳背听不见? 哈哈!笑死我啦!回京后,跟兄弟们有话说了。” 张知劲皱了皱眉,顾自曲解了姜氏的意思: “那就是说除了你说的这些,其他没得说了?” 不待姜氏回答,他快言快语地对刘二女吩咐: “那好,你说!” 刘二女早就在心里合计了。 她当时往家来的时候,虽然她们行事匆匆的;但她也注意了,周围没人儿。 也就是说,路上这一段儿,她和姜氏俩人儿都没证据,随便他们怎么说。 不利的一面儿是,被人故意发现她在张知劲屋里的事。 这怎么证明自己? 她仔细想了想,越想越乱,越想越头疼。 但这苦头儿没白吃,她也不是没收获的。 这不,她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东西。 什么?——那把镰刀。 要知道,这村里人,虽然不想大户人家那样事事规矩。但只要勤快的人家,为防丢了或者为了好找,那些农具家伙事儿,该往哪儿放,总有固定的地儿的。 而偏偏张知劲屋里就不是放镰刀的地儿,他又不是那样使唤镰刀的人。 ——那是不是,只要把镰刀在屋里找出来,多少也算是个证据? 她是这么想的,这时也就这么说了。 马上就有两个妇人毛遂自荐抢着去找,张知劲准了。不一时,她们果然在床角把它找了出来。 刘二女见了,提着的心安稳了一些。 不过,就这也不能说服所有人。 毕竟别人不相信的话,会找各种理由否定你。所以,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要不然人更相信‘眼见为实’。 便再接再厉,满脸诚恳的道: “另外,我也愿意发誓:若我刚才说的话,但凡有一句假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死后投生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出。” 可能是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这誓言发的真是斩钉截铁。 不过,这只是面儿上罢了,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惶恐的。 ——毕竟她虽然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删删减减几句罢了。按说她应该不怕发誓,但谁让她觉得她是在转老天爷的空子? 妇人们没看出来,又一次一片哗沸了。 也不怪她们沉不住气。 实在是,在这个连皇帝都自称天子,佛道皆受朝廷封赏的年头,你让他们想不相信因果报应都不可能。 偏偏有人还嫌事小。 就在这时,妇人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红花啊,你也发个誓呗!” 姜氏贱名就叫‘红花’。 姜氏当然不敢了。 自家里成年的男人离家后,她们婆媳两个,就疯狂的烧香拜佛。 当然,这不耽误她们做坏事。 但做坏事儿和发誓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在她们看来: ——做坏事儿,天下大有人在,也没见谁得报应。 这是为啥?不是老天爷不知道,而是他懒得搭理你。 就像哪句话说的,‘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但发誓就不一样了。这就像是硬要把睡觉的人叫醒,上赶着找死呢。 ——万一,老天爷本不想理你的。结果,你这一发誓,把他叫下来了。 好啦,他想当没看见你做坏事都不成。 这样,岂不是自找麻烦,正好儿让他把老账新账给你一起算了? 如今怎么办? 姜氏当没听见。 张郑氏耍无赖: “去去去!就会没事儿找事儿。这誓也是能乱发的?老天爷能没事乱说? 再说,俺们凭什么发誓?这发誓的话什么时候也成了凭据了? 要这样儿,说句不敬的话,还要官府干啥? 一个个红口白牙说两句儿,是不是杀人放火的都无辜了?” 她越说,胆儿越壮。竟然倚老卖老,教训起张知劲来。 “大侄子啊,不是婶儿说你。你呀,要是就这点儿本事,那就别怪婶儿不给你面子。 ——俺们不奉陪了!” 眼看她就要走,刘二女急了。 今儿,事儿不整明白,以后就更说不清了。 妇人们也急了。 看戏只让看一半儿,这不是明摆着让她们煎熬吗? 只有张知劲不慌不忙,像没看见张郑氏的动静一般,顾自说道。 “咱们再往下说。” 与此同时,张郑氏被顾挺之的随从拦住了。 她停住脚步,心直往下沉。 那边,只听着张知劲朝妇人们去了: “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们怎么会来我家? 各位伯娘婶子、嫂子弟妹,不知可有哪位能站出来给大家讲讲?” 他说的客气,妇人们也笑脸相迎。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推推你。最后一个年长的妇人,被推了出来。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粗,话说的却清楚。 “……俺们这些人都是没跟着棺材去坟地,本来在下街坐着说话呢。 哪知,这一扭头却见来了一个马车。 然后,下来了这位小姐和两个丫头。” 她说的是华信少妇主仆,这谁都知道。 哪知她又来了一句。“她也在在上面。” 这个‘她’指的是——张郑氏。 张知劲闻言,心里更确定了。 “那可是马车呀!” 说话的妇人感慨道: “咱这乡下,能有个驴车就是好人家。你看谁家有马车? 俺们那个稀罕啊! 真恨不得拉回自己家里去。 可俺们哪敢? 又都想着:这一辈子也不能坐的上,可还不兴俺看看? 谁料就有某些人多事。主人没发话,她自己就把自己当狗腿子了。 不仅不让俺们靠近,话里话外的还说要带贵人来找你。要是因为俺们耽误了贵人的大事,让俺们吃不了兜着走。 俺们本来不想来的。 可这不是她(张郑氏)话说的太难听了。 便有人不服气的,远远的跟在后面。结果,贵人心善却没给俺们计较。这一下,谁还忍得住啊。 等到大门时,俺们都跟着了。 ……” “嗯!”张知劲点头道谢: “多谢这位伯娘!你请先坐。” 他转过身,看着张郑氏: “你说说吧!” 张郑氏装傻:“啥?” 眼看张知劲定定的看着她,她不说不罢休。 她讪笑: “这不,俺去送葬了吗? 正好迎头碰见了,先向俺问了路,后来打听你。俺想着咱不是一家人么,不就带来了。” 张知劲闻言,不禁故作失望,他再三询问: “就这些?这今儿河滩上人不少吧?怎么就偏偏你遇到了?” 张郑氏啊立刻好像抓住了他,多大把柄似的,嗤笑: “看大侄子说的话——可真稀奇。遇到了就遇到了,这还非得让俺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可让俺从何说起?” 说完,她忍不住的自鸣得意,还以为将了张知劲一军。 哪知,张知劲忽然调转马头,朝华信少妇的两个丫头发难。 “你们也来说说吧!” 两个丫头垂着手立着没说话,反而华信少妇忍不住开口了。 只见她柳眉一竖,俏脸一红,冷喝一声: “够了!明明在查你的事儿,你不从自己身边儿找缘由,问我的丫头干啥?她们现在可跟你没关系。” 张知劲笑了: “怎么没关系?至少你们来的太巧了。 虽然人说‘无巧不成书’。但常五小姐也是管过家、主持过中馈的人,应当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 华信少妇(即常五小姐)更气了,大怒: “你少狡辩!哦!我知道了。你这哪里是要问我的丫鬟?这明明是想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罢了。 好!那我就如你的意……” “玄武将军!”张知劲打断她的话,没跟她纠缠,反而向顾挺之行礼: “草民实在势单力薄,还请你高抬贵手,帮忙些许。” 常五小姐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张知劲会求人,这没啥大不了的。 可顾挺之是谁? 他心里真没有一点儿芥蒂?真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把求人儿的话说出口了? 更让她目瞪口呆的是,顾挺之还答应了。 ——在张知劲话说完没多久,顾挺之点头道“好”,还问他: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我可跟你先说好,你还请不得我亲自动手。” 张知劲躬身谢过: “草民自然不敢劳烦宣武将军。只要将军借我几个兄弟就行了。” 说到这,他还一鼓作气的将原由说了。 第九十二章 一力降十会 “看五小姐这两个丫头的意思,这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虽然民间一向不让私设公堂,滥用私刑。” 顿了顿,他一脸坚决: “可这时候,迫不得已之下,也不得不用重典。” “你敢!她们可是我的丫头。” 常五小姐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滕的一下站起来,激烈的反对。 张知劲不置而否。但她有眼会看,哪里看不出他的坚持? 这怎么可以? 常五小姐大惊失色。 不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他就真那么狠心要把事情做绝,一点都不顾及他们以前的情分? 这句话,常五小姐差点儿脱口而出。 幸亏她还有点城府,将将在话到了嘴边儿时及时拦住了。 并且很迅速的做了恰当的应对。 ——不管于情于理,再与张知劲辩解,那都是对着聋子骂人——白费功夫。 当然最重要的是,也不合适。 毕竟他们之前的牵扯太一言难尽了。 她干脆弃张知劲于不顾,向顾挺之明着说笑暗里虚情假意: “世弟,以前别人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还不信。眼下,我可活生生的看到了。” 又用一副声明大义的模样,忧心忡忡的道: “要说我的丫头吃点亏也没啥,这世上比她们委屈的人还少了。可我真怕她们被屈打成招?毕竟他们都是些弱女子。 再则,她们到底是我的人,到时消息传回家去,咱们两家——” 她故意没往下说,可知道他们两家根底的人,都对她没表达出来的意思心知肚明。 这也是内宅常用的手段——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嘛! 从小玩到大的,她用的熟练着呢。 只是这回她实在不走运了,竟踢到了铁板。 ——不要说张知劲这个看惯了她各种手段的人,吃过亏不上当。 就是她以为的合该为了她挺身而出的顾挺之,也与她希望的情形相差甚大。 ——只见在她那样说了后,顾挺之故意曲解她话中的意思,送水推舟: “可不是!五姐没说我还没想起来,你一说,那就更应该答应张知劲的了。 我知道五姐自来心地良善,最是见不得底下人人受苦,可张知劲说的也有道理。 其实就是我也奇怪了。五姐无缘无故的怎么到这穷乡僻壤了?” 常五小姐闻言,心咯噔一跳。还不待她辩解,顾挺之已为她找了理由。 “只怕是底下人挑唆的。” 他怒极反笑,也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我虽然有幸出生富贵之家,一直以来都谨遵家中教诲,不敢给家族抹黑。但保不齐底下有那么几个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之辈。 这样的人最是祸害,多少家族都是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查一查也好。五姐,你看呢?” 常五小姐气结,被他的话堵的心口疼。 她不住地在心里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都说顾挺之一直倾慕于她,这才一直没有娶妻?她查看了一番,发现他呈现在外的也是非她不娶啊。要不然,她也不会准备答应再嫁给他。 可眼前来看,太奇怪了。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什么叫‘无缘无故的怎么到这穷乡僻壤了’,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这怎么行?想想被顾挺之怀疑后的后果…… 这时,怒火中烧的常五小姐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下。那些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不对劲儿,也再次被她一一清晰地想起。 比如:按照她们打算好的,她们应该在眼见为实后,就应该赶紧离开。 一来让张知劲他们无处辩解,二来也抢着当街把事传出去。如此张知劲她们这个哑巴亏就吃定了。 而不是留下来扯皮,给了张知劲他们辩白的机会。 可顾挺之来的太可恨了。 他们主仆三人还没走到马车旁边儿,还没碰到村里人儿宣扬一下张知劲他们的丑事儿,他就来了。 如今看这样子,也不像是找张知劲的麻烦。 常五小姐越想越不对,越想心越往下沉。 驱凶避害是人的本能。尤其她这样的千金小姐,顾忌的就更多了。 这时,她更有一层后悔:早就听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她干嘛没多带人? 如今让自己翻脸都不敢。 为怕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常五小姐决定躲了,先保全自身再说。反正丫头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半真半假的赌气,说了一句:“随你,反正世弟总不会害我。”,便扭头儿不语,给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被扫了面子顾挺之也不恼。她抬手做了个手势,当即便有几个随从越众而出,三下五除二的将两个丫头抓了。 刘二女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扯到那位大小姐身上的,太奇怪了,太突然了。 只看的她措手不及、眼花缭乱。都有一种自己脑子太笨的感觉。 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至少这会儿她就很明白一个道理——她跟张知劲现在是一条绳子上拴的蚂蚱。 他们都急于洗脱污名。 这倒不是虚言。 虽然因为张知劲是男的,倘若有外面什么流言,对他的影响几乎微弱不计。 但能有个清清白白的好名声,谁想让人往自己头上泼污水? 正因为如此,当下她便十分注意张知劲,觉得他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 于是当张知劲需要时,她察言观色正好挺身而出,将杖责所需的东西——长凳、板子给拿出来了。 这事也只能她做了。 谁让这院子里,现在唯二的两个自己家人儿,她与张知劲比起来,还是她更知道东西放在哪。 其中长凳,这是家中原有的东西,打开门从屋里搬出来,到不废事儿。 板子却没有,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农家里别的没有,扁担却不缺——一家至少两条,一条水担挑水用,一条土担挑土挑粪用。将扁担上的绳子挂钩除了,就是一条好板子。 当然这样的,是比不过专门儿打人的板子。可被打的人儿是谁?真用那种板子打人,恐怕没几下就把人打死了。 到底是常五小姐的丫鬟,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顾家的随从万事俱备,只垂手等着张知劲示下,看到底打哪个,还是一块打。 张知劲当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他来回看了一遍两个丫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 “按说应该先拿轻雨开刀,毕竟她是家生子,家里人多心杂。但反过来说,就因为她是家生子,万事更应该慎重。罢了,先从轻雪开始吧。” 他摆摆手,一槌定音。 两个丫头闻言,轻雨暂时松了一口气。轻雪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儿,整个人慌作一团。 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些随从的动作更快…… “疼,疼死了!” 随着仗起仗落,“嘭嘭嘭”的声音不停。 先不说刘二女看得心惊肉跳不忍直视。围观的妇人不住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只说被打的轻雪,她觉得她快要疼死了。 与轻雨本是家生子,不定常家哪个下人就与她是亲戚想比,她是外面买来的。 在常家,一开始的时候真可谓孤身一人势单力薄。 这年头,外面的黎明百姓日子不好过,但大户人家也没太平到哪儿。 就比如像她这样外面买来的丫头。想安心呆在底下吧,多的是人无缘无故的欺负你。 想往上爬吧,绊脚石更多。 既然左右都逃不掉被欺负,她自然勇往直前。 这其中,就有不少被她陷害被罚杖责的。 那时,为了出气,她还亲眼去看过,当时只觉得心里痛快无比。 但如今轮到她亲身体会,她这才感受到被打者当时的绝望。 真的是痛彻心扉! 轻雪嘴早被堵住了,想叫也叫不出来,想招供也不能。 “要是能昏过去就好了。” 她无比迫切的希望着。 终于—— “将军,人昏过去了!” 行刑的随从查看了一下,立即禀告。 “还用说?用冷水泼醒!” 顾挺之不耐烦的吩咐。完了,白了张知劲一眼: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张知劲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以对。 这当会儿,被当头浇了一桶凉水的轻雪打了个哆嗦也醒了。 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她哭也哭不出来了,心里止不住的恨意涌上了心头。 她不仅恨张知劲和顾挺之,那些打他的随从,还恨常五小姐和轻雨。 一个见死不救。 一个,明明两个人都是一等丫鬟。凭什么有好处时她比不过,挨打时还可着她一个人? 难道家生子就那么好?那干嘛还从外面买人。 五小姐不是更看重轻雨吗?那她干嘛这么死心,对五小姐忠心不二?是她们先不仁的,不能怪她先不义。 轻雪不住地在心里说服自己,终于越过了自己的心里那道坎。在张知劲问她“可有话说”时,她不停地点头。 张知劲抬手示意了一下。有人上前将她嘴里堵着的粗布除了。 “我说!” 刚踹了一大口气,吐了一口血水,轻雪便赶紧说道,就怕迟一会儿,扳子又落回她身上。 常五小姐震惊地扭回头来,死死的盯着她。 她刚才为什么放手? 除了上述那些原因外,也是因为相信轻雪不会轻易出卖她。 毕竟平常清雪对她的忠心,她一概看在眼里。要不然那么多丫头,凭什么提你一个外面买来的为一等,还让贴身伺候她? 第九十三章 顺藤摸大瓜 当然,她心里也明白轻雪恐怕受刑不过。 但再怎么着她却相信,不管是张知劲也好,还是顾挺之也罢,他们总还是要给她面子的——也不会打死你不是? 只要熬一熬,以后她还能没有重赏? 哪知—— 这可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啊! 常五小姐恨不得现在就让她闭嘴,可惜形势不容许。 她只能死死的盯着对方。 感受到自家小姐那道逼人心魄的视线,轻雪诚惶诚恐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到底主仆多年,常五小姐的威严深入她心底,不是轻易就能驱散的。 甚至她当即都后悔了,害怕之下正想改口。 “轻雪?” 恰在这时,轻雨冒着强出头,然后多半会惹祸上身的危险,着急的叫唤。 ——自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比她这个心腹更清楚的啦。 虽然俩人私底下面和心不和,但到底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彼此又都十分了解。 轻雨真不想她落不了一个好下场。 而且从私心来说,再换一个人,会服她们这些老人? 她若还得跟对方再争斗一番,掉面子不说,实在太费时费力了。 为此,她便难得的发好心,想提点对方。 可惜,轻雪并不领情。 ——首先她并不是轻雨肚子里的蛔虫,能一眼看穿对方所思所想,自然也就不知道对方的好意,也就谈不上领情不领情。 再则,就是明白了轻雨的意思。她现在也快被扳子打疯了——恐怕更多先会怨轻雨站着说话不腰疼。 想教训我?你先挨顿板子再说吧。 不仅如此。 因为两人是冤家对头,轻雨不开口还罢了。一开口,她反倒被刺激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干脆豁出去叫嚣: “姑爷和这个大姐是冤枉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这一切全都是常妈妈算计的。”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妇人们一片轩然大波。 俗话说‘听话听音儿’,别看这些妇人们都是些乡野村妇,身份都不高。 但随便儿单拎出来一个,谁没活了几十年? 再不经事儿,该听的不该听的,该见识的不该见识的,她们多少也懂点。 这样的,要是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出来的话,那可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她们把话细嚼嚼,对照当下的情形,恍然大悟: 这里姑爷指的应该是是张知劲,这个大姐自然是刘二女了!那常妈妈呢? 妇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被张知劲劈昏,到现在还没醒过来的那中年妇女。 不提妇人们在哪儿揣度。 只说听了轻雪的话,场上,轻雨无可奈何的闭了闭眼。 暗讽:“这可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 让她想拦也拦不住啊。” 与她想比,常五小姐反倒反笑了。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好事。 而刘二女却激动的看着轻雪,恨不得对方赶紧往下说。 期间,她不经意间往张知劲哪儿看了一眼,发现张知劲和顾挺之还是那副模样。 两个人仿佛胸有成竹或者是早有所料,她没看懂。 但奇迹般的,她那颗激动的心平缓了。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清雪心中也就没什么障碍了。 何况她说的是常妈妈,又不是常五小姐。 ——虽然有人可能会想:有其主,必有其仆。 但细想想,再圣明的皇帝手下都有一两个奸臣呢。常五小姐手里不全是好奴仆也是应该的不是?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轻雪斟酌着从哪儿往下说呢。 顾挺之换了个坐姿,漫不经心地道: “没事,你只管说!我们有的是时候听你说。 说好了,你也不用回去了,我这就收你做通房。待日后你奶奶进门,就提你做姨娘。” 这话一出,换轻雪激动了。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如果说刚才想说她是迫不得已的话,现在她就满怀恶意了。 都知道古往今来,男人们恨不得享尽齐人之福,还最好能妻妾一家欢。 但实际上又有多少家庭真做到了? 轻雪要没那心思还罢了,可自打她被卖入常家,那颗怀揣着青云之志的心就愈久愈烈。 永远不要小看小人物。 就像轻雪,别的丫头还在为三瓜两枣争斗不平的时候。她已经在为将来给未来姑爷做姨娘而准备。 闲暇时,还把再以后的事都打算清楚了: 像她这样的出身,天然就站在了正妻这一面。 这有利也有弊。 利的一面不用说。 尤其不好的是: 她的主子,既可能把她捧起来当做帮手,自然也就可以因为不顺心随手把她打下去。 ——虽然都教导正妻要大度,但这天下真正大度的正妻有几个?更何况这中间还牵扯着利益。 所以她这担心真不是多余。 事实上,这世上不管是谁都有野心。 谁不想要最好?谁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即便是个妾,她也是有念头的。 ——那就是做一个让主母都无可奈何、荣华富贵一辈子、还儿孙满堂的妾。 当然这很难。 毕竟这天下庶不压嫡是正理,没有哪个主母能容忍你一直蹦哒。 但世事哪有那么绝对? 要不然王法律历里缘何会有不得以妾为妻这一条?还不是因为发生过那种事? 她这还没那么心大想当妻呢。 说起来。这也多亏从前朝开始严谨了,要知道以前还出现过同一人两位夫人并列的事情。 轻雪想的挺好,但真让她去做,却一直不得其法。 把她急的真是左右为难。 可这回好了! 要不要这时趁机告五小姐的黑状? 要是未来姑爷先跟小姐生分了? 不行!还是得稳着点。 别事闹大了不好收场。 反正她先过门,以后有的是机会。 嗯!情分情分!除了情,伺候的时间长,也是依仗啊。 男人要真向着她,五小姐贵为正妻又如何? 轻雪越想,整个人越洋溢着止不住的兴奋。 当然,她还没失去理智,知道眼前什么是最重要的。 便开口说回正事。 “这事儿说起来还得从小姐和离开始说起。 自那以后,她常常以泪洗面,失魂落魄。” 刘二女哂笑。 也不知怎么的,她这会儿还有功夫想: 要不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你看连一个丫头都四字连篇的。 想罢,只听那边轻雪已情意绵绵、款款深情的看着顾挺之继续道: “……好不容易熬到将军来提亲,那头儿家里的几位小姐们却妒忌上了。 每日里小姐去请安,她们便一直冷嘲热讽。 说什么小姐‘见利忘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有什么‘好女不嫁二男’等诸如此类的诛心之言,简直不胜枚举。 只把小姐气的直哭。 这可急坏了常妈妈,她可是小姐的奶娘,自来最疼小姐。说句托大的话,那是把小姐当成亲生女儿都不为过。 她便一边劝慰小姐,一边儿也在想办法,可惜都不奏效。 那天,也不知道谁给她出了个主意。 说是让她回老家来看看,要是姑……张爷” 她本来说顺了,还想说姑爷。忽然想起来不对,赶紧改口。 “又娶了妻,那小姐就有话对答了,也省得像现在这样张不开嘴。 若没有,正好让她以亲娘的身份,给张爷再娶一房。 再把这事传回来,就说张爷早娶妻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儿来当面儿证实不是。 小姐哪放心常妈妈回来? 毕竟他老人家为了小姐把亲儿子都抛了。 何况,小姐也不愿意常妈妈为了她,硬给张爷娶房不喜欢的媳妇,到时害了两个无辜的人。 最后俩人谁也没说服谁,干脆都退了一步,假借着去观音庵上香,却背地里跑来这里。 说起来小姐也是倒霉,刚到的九曲县城就病倒了。 常妈妈一边儿为她请医制药。一边儿想着趁这个机会先让人来村子里走一趟,试探试探张爷的情形。”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嗓子干的直咳嗽。 “给她端碗水!” 张知劲不想她半途而废。索性虱子多了不怕痒,便又劳烦刘二女了。 都说来着是客,按说应该给顾挺之他们倒水,可张知劲最知道他们这种人,恐怕会嫌脏不想喝,便没白费那力气。 但轻雪估计不会。 果然,是时,她接过粗瓷碗,感觉水不烫,咕咚咕咚就喝起来。 真舒服! 她刚才被打的出来一身汗,眼泪鼻涕直流,又说了这么一通话,早就渴死啦。 旁边,围观的妇人们震惊的更沸腾了。 此时,趁空,再也忍不住小声纷纷议论起来。 ——这可真是一会儿比一会儿更精彩啊。 现在她们哪里还记得张知劲和刘二女的事。光听轻雪所讲的闲话就够她们琢磨了。 ——原来张知劲竟是哪位小姐的前窝,哪位什么将军是后窝。 还有屋里躺着的还没醒的妇人一定是那个常妈妈吧? 她的身份更让人称奇——既是张知劲亲娘,又是那位小姐奶娘。还做过那位小姐的婆婆…… 想想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儿。 这可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说起来,他们这乡下也不少偏心的人。 毕竟十个手指都不一般齐,何况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但哪一家再偏心,也没便宜了外人啊! 哪像那个常妈妈?不仅偏心,还是那种偏心到咯吱弯都下不来的人。 这都不能说是猪油蒙了心了,让她们看干脆连傻子、瞎子都不如了。 第九十四章 纸包不住火 这样的,说实话她们还真没见过。 不仅她们,这四邻八村的,多了不敢说——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恐怕也没见过。 只可怜张知劲父子,有这种媳妇、亲娘,可真是倒了祖宗十八辈子的霉了。 唉! 这里,滋润了喉咙,轻雪不用人催,又开始接着讲了。 前文说了,常奶妈准备让人回村打听消息,可她斟酌了一番。派谁都不放心。 只能自己去。 不过,这也有点儿小缺憾。 ——当年张知劲父亲张家嗣去世后,她们母子曾经扶棺回乡,还住了不短的时候。 虽然大家这么些年没见了,但保不齐还有人儿记得她。 乡下人,针尖大的事儿都能传的人尽皆知。 到时传出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自然得做点儿手脚。 当下,不仅把和她关系还不错的轻雪拉过去当帮手——换了衣服,扮作一对母女。 还没坐马车,反而去车马行雇了两头驴子,套上马鞍,这才往村子里来。 也不知是刘二女命里该有此一劫,还是天助坏人心想事成。 常奶妈两人进本村地界没多久,就遇到了正在地里忙活的,七房一行人。 张郑氏是认识常奶妈的。 当年常奶妈回乡时,她看他们母子穿着打扮都不错。 虽然张家嗣英年早逝了,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为了能占点儿便宜,她可是死命的奉承常奶妈。 结果很明显,她当时没少得意。 可惜,没多久张知劲母子就离开了,让她以后每每提起来都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这时,常奶妈两人骑驴经过了。 她本来就对这位衣食父母印象深刻。再者,乡下人有驴的很少。有两条驴的,那更是凤毛麟角了。 这稀罕事儿,换谁,这也得看一看啊。 这一看不得了了。 “可是常姐姐?” 张郑氏也不管是不是会认错人,便先惊喜的叫道。 说起来,她是盼着真是的。毕竟要对的话,她说不得就能得利。 相反,要认错的话,也没啥大不了的。反正他脸皮厚,不会不好意思。 常奶妈开始还没认出来,毕竟两人几年没见了。她又没有为了私心必须把人死死的记着。 “你是?” 她只觉得这人面熟。 想着这人恐怕是认识的人,为了以图接下来该怎么接招——好看她认还是不认,便先故意做出一副半真半假疑惑的表情问道。 被这么问到脸上,换一个脸皮薄的,这时候保不齐得脸红。 张郑姜氏却没事人儿一样,还堆着笑,提醒对方: “俺是郑蛾啊,七房的。” 这一说,常奶妈认出她来了,自然也想起她以前巴结自己的事儿。 她暗自思忖: “既然被认出来了,眼下又正好有这么现成的人儿,她当年就挺巴结自己的,想必现在也不会差到哪里,倒是不必非得进村去打听。” 于是,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奸诈贪婪。 俩人当下就手拉手,走到田间地头,在张郑氏的儿子提前搬过来的齐整石头上坐下来了。 然后,简单的叙过了旧,常奶妈就直截了当的问张知劲的近况了。 张郑氏没觉得奇怪。 她想,当娘的回来了,见个熟人,先打听儿子还不是应该的? 何况,她巴不得对方问的多呢。这说明人家想用你,这可都是人情,总比人家不搭理你强吧。 当下,就快言快语的将她知道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半是嫉妒,半是开玩笑: “哎。你可不知道给知劲做饭的事儿有多让人眼红,连我都眼气的很呢了,可惜这好差事便宜了那刘二女。” 常奶妈闻言立马精神了。 她是常在是非窝里走动的人,最会听人的眼下之意。何况那张郑氏也可能是气的太恨了,三句话不离刘二女。 这让她想不注意刘二女都难啊? 于是,便称了张郑氏的心意,顺水推舟的问了。 若说张郑氏刚才还没啥坏心思的话,现在常奶妈这一问,张郑氏就马上想起她与刘二女之间的新仇旧恨了。 她是个小气记仇的人。以前对刘二女怨恨,要不是当时因故耽搁的,她早就想报了。 如今,她预感到机会来了。 ——这做娘的最怕啥? 你怕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二来也怕儿子被外面的女人勾住,让他学坏了。 当下,张郑氏便故意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当然,她也活了几十年了,光看也看出了几个心眼儿。 ——为怕以后万一被拆穿,有些一看是假话的,她倒没落井下石。 但就这些话,换成别人,也够那人气的啊。 也多亏这人儿是常奶妈。她听了一堆闲话,不怒反喜。 暗赞:“这可是想瞌睡,有人递枕头。这老家,她还真是来对了。” 剩下的就好说了。 常奶妈想算计张知劲和刘二女——因为两人没私情,只能算计。 为了方便不好说服张郑氏,她只说气愤对方不自重,想给她个厉害看看。 这样的事,张郑姜氏当然愿意帮忙了。 ——能白得好处不说,关键还能报仇。 天下再没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儿了! …… 所以,张知劲和刘二女便这样被算计了? 院子里,轻雪说完后, 妇人们面面相觑,久久没说话。 这可真是醉了,天下还有这样的娘? 这些事说出去,也是天大的消息吧? 还有张郑氏婆媳。 虽然她们刚刚几次想打断轻雪的话,一直说她胡说,血口喷人。 但众人也不是没长眼,是真是假还能看不出来? 至于他们死不承认? 他们敢承认吗?要知道他们家里几个小子闺女,可正是说亲事的时候,他们不怕坏名声啊? 妇人们感慨不已: 就这些事,想让人不咄咄称奇、惊叹不已都不行啊。 她们现在就恨不得出去磨磨嘴去。 可惜! 唉! 刘二女差点儿热泪盈眶。 但凡张知劲不那么强硬,她那污名被定了。 就这,说不得日后还有人扑风捉影呢。 “啪!啪!” 忽的,寂静的院子里,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 众人抬头去望,却是顾挺之在拍手,只听他揶揄张知劲: “好!这就是俗话说的‘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了吧?” 说罢,也不待张知劲回答,便慢悠悠地站起来,跨前两步,走到张知劲跟前,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 冷笑: “好自为之!” 又用手心不在焉的拍打了几下衣裳,这才一甩袖扬长而去,随从们赶紧跟上。 常五小姐见此,哪还坐得住?也赶紧站起来就追。 紧赶慢赶的出门来到街上,却发现顾挺之早领着随从骑马跑远啦。眨眼的功夫,更是连影儿都看不见了。 常五小姐不禁气苦。暂且不说她如何着急慌忙的坐马车追来。 只说顾挺之,因为骑的是好马,他又放开了手脚,因此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就进城了。 回到了暂住的客栈,他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后面的随从,也不管爱马了,便大步流星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哎呦!我的三爷。”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贴身心腹顾大,一边接过他进屋后随手扔了的马马鞭,然后放好。一边接过听说自家少爷回来了,赶紧上前来服侍的丫鬟手里的茶。 顾大摆摆手,那上茶丫鬟却并不离开。 她小心地窥视了一眼顾挺之,见他大道金马的坐在椅子上,根本没注意她,方才咬了咬嘴唇,无声无息的退下。 冷眼旁观她一切举动的顾大,不由得皱皱眉。 心里暗道:“看来这个丫头也是心大了。哪天有空还是尽早跟管事的说说,把她调离三爷的院子才是正经。” “三爷!”他一边儿将热茶奉上,一边儿劝道: “你先喝口茶,消消气。” 顾挺之不仅不接,口气还极冲: “不喝!” 顾大无奈的笑了。 “你这是又何必呢?早说了不让你娶那常五小姐,你偏偏不听。 如今却又自己在这儿生闷气,你这是给谁没脸呢? 你要真有那志气,冲那正主发火儿去。” 这话说的难听,也不符合他的身份,在旁人看来顾大只是个仆从。 可顾挺之却并没有生气,毕竟俩人儿从小一块儿长大,上阵杀敌时又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若他都不敢在自己发怒时说话劝阻,那别人又凭什么有那个脸? 顾挺之开始时没吭声,半响方低语道: “我不甘心啊!” 他感慨: “十八年了!从我第一次见她,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十八年。 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八年? 你让我如何甘心?” 顾大撇撇嘴。 反正他是不明白常五小姐有什么好的? ——长的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儿;家世也不是太好;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三嫁妇。 但是谁让自家三爷就是鬼迷心窍了呢?他一个做下人的能怎么办? 他叹口气,无奈地道: “罢了!你是爷,你说了算。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只听吩咐就行。对了” 他小声的探寻: “你看,我们要不要把张知劲” 他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 顾挺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做什么呢?偷偷摸摸的,让人一看你就不是个好人。 你当我是你,这会儿才想到? ——你以为杀人如杀鸡那么简单呢,还是我能视国法如无物? 现在大良朝可立着了。” 第九十五章 多情应笑我 他向上拱拱手,以示尊敬: “是,如今张家嗣是早逝了,张知劲也贬为庶民了。 但他们父子在外打拼几十年,难道都是白混的不成? 老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虽然哪里都少不了踩高捧低、人走茶凉的人,但雪中送炭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人是那么好杀的?又不是没人试过?远的不说,只看近的,没看常家被整的有多灰头土脸? ——苍龙军到底名不虚传。 也难怪章德太子—— 终究出头的椽子先烂啊!” 忽然,外面传来了喧闹声,顾大见顾挺之皱眉赶紧出去查看,很快他又回转。 “怎么回事儿?” 顾挺之不高兴地问。 “三爷,是常五小姐,她,她想见你。” 按本心来说,顾大真不想禀告。但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没忘记自己的初心之一——那就是不得隐瞒自家主子任何事。 顾挺之刚好转的心情一下子没了。 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他至今还对俩人之间从初见到至今的一切历历在目。 说起来他们是在他七岁那年认识的。 那时他父亲,她祖父同在外乡任官。本来一个重文,一个从武,怎么也走不到一起? 耐不住两家是同乡。 所以常家举办的宴会,顾家也时不时的会参加。 但顾挺之并不喜欢。 一来他家是武将这边的,文官都排斥。 二来他是庶子,还是婢生子。连嫡出大哥,未来的族长都不受欢迎,何况他? 那天,正当他被人欺负、还无可奈何之时,常五小姐出现了。 她三言两语的就把他救了。 完了,还像个温柔小姐姐一样给他上药。私下更让丫头照顾他,并再三嘱咐有人欺负他,要赶紧去禀告她。 她就像太阳。 所有人阴暗的一面,遇见她都仿佛见到了克星,一触即化。 情不知所起,反正等他发现时已一往情深。 不过,他想娶她却遥遥不可及。 开始是因为她有未婚夫。 早在她六岁时,就与门当户对的一代书画大家赵国光嫡三子定了亲。 后来则是因为他配不上。 常五小姐十五岁时,定亲的赵家三子因为一场风寒去世了。 他当时已在父亲的眼中绽露头角,对于能与常家联姻,父亲也是赞同的。 可谁让他们是武将? 前朝自中宗后承平已久,重文轻武自然愈演愈烈,就是天下大乱——前朝快灭亡时也没改变。 那时,一个三品武官还不如一个七品县令。 若他有他父亲的官衔地位但也相配。偏偏当时,他不过是他父亲诸子中较为受宠的一位而已,远不必张知劲有本事、有前途。 他只能含恨而归。 哪知世事就是那么难料。 几年后,随着章德太子的薨逝,张知劲竟被贬为庶民了。 一直以来感情不和的俩人儿自然以和离而告终。 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也许是得偿所愿,也许是时间太久。他很快发现,好不容易祈求来的婚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她心中那样美好的女子,也不复以前的记忆。 就比如这次的事,明明她与张知劲关系尴尬。为避嫌,她也该躲得远远的。 结果她却反其道而行。 一想到此,他就恨啊——也不怪他给她没脸。 “不见,让她滚!” 顾大一动不动,难得的没听令行事。 顾挺之见此,不由得怒火上涨。好歹想起来自己以前干的事儿,没好气的解释: “放心吧,不会朝令夕改啦!你没看见我都把她的贴身丫鬟收了。 既然都打了一次脸啦,怎么着也得把她打怕才行。” 他也不知他们两个人儿怎么走到这步田地的。 “这样,你再派个人儿去把那丫头接回来,我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丫头指的是轻雪。 她与常奶妈两人,当时他们走的急,谁都没顾上她们。 顾大这才放心,对此万分喜闻乐见。 他朝自家主子嘿嘿傻笑几声,在顾挺之找东西扔他时,兴冲冲地跑了。 …… “什么?” 听了顾大的回话,常五小姐难得得不顾失仪,惊呼出声。 她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同时,心里还有点恼怒,觉得顾挺之太心硬了,太不给她面子了。 “我不相信!你让开!我要世弟亲口对我说。” 顾大眼都没眨一下,却如磐石一般坚定不移。 终究男女有别,常五小姐总不能自己去推吧? 所以,她好半天都没进去,让她不禁觉得面上无光。 她感受到四周隐隐约约传来的视线,为免继续丢人现眼,虽然还是不服气,也只好咬咬牙,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房去。 “小姐。” 轻雨端着一杯茶轻手轻脚的进来,一边儿奉上去。一边儿小声的半是提醒半是试探: “常妈妈和清雪还没回来,可要派人去接?” 唉! 说起她们来,她心里直叹气。 轻雪常常嫉妒自己比她受宠。却不知自己费了多少心力。 自家人知自家事儿,五小姐是那么好伺候的? 比如现在: 你不吭声儿不行,显得你不关心小姐,以后擎等着小姐给你穿小鞋儿吧。 你说中了她心思也不行,显得你太能耐,主意太多,那是不是以后还会心大做主子的主? 你要太岔开话题也不行,那样不是显得你太笨,就是人太油滑。 还有常妈妈,平时自誉聪明,可看看她办的事儿? 明明有既出息又孝顺的儿子,有既本事又一心一意的丈夫,偏偏她哪个都不靠,却非要抢着给人做奴仆。 是! 现在张大人是不在了,张爷也成庶民了,但因为张常两家的渊源,张爷那人她还是了解的。 贬为庶民又如何? 他那人到何时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到何时都会让家里人过得好。 何况常妈妈是谁? 不管好赖,那可是张爷的亲娘。 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天底下,但凡做婆婆的有点儿智慧,她这一辈子可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如今呢? 张爷被她得罪的透透儿的,估计对她的忍耐也差不多儿了。 这边呢? 说的倒好听,她是把五小姐当做亲生女儿了。 ——但凡五小姐出点儿事儿,五小姐还没发话呢,她自己就心急火燎、上蹿下跳的乱找人,甚至抢着当急先锋。 可五小姐愿不愿意? 别的不说,就她所知,有好多事,其实是五小姐在后面儿给她出的主意。 ——就像这次回张爷老家,若常妈妈一个个追问下去的话,就会发现最后会追到五小姐头上。 偏偏常妈妈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这也可能是无知是福了吧! 当然也说不定,人家知道了也愿意呢? 就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你能怎么办? 被轻雨问了,任是她说话说的再好听,常五小姐也火上加火更怒了。 她恼羞成怒: “接什么接?她们长的腿是干什么的,不知道自个回来?一个下人,摆的谱比主子还大,怪不得心那么大呢。” 早知道了! 轻雨对此并不意外。 说起来,五小姐自来就是要强的人。 要知道,一般人能三嫁顾将军这么好的亲事,那还管旁人说三道四,早偷着乐了。 反正平常她们就没少嫉妒,何必把她们的话当回事儿。 偏五小姐要强——想着尽善尽美,结果到今天——赔了夫人又折兵,她能好声好气才怪。 不过,她从小就得宠,至今也二十多年了,这也不是白来的,还能没几把刷子? 用家中仆妇的话说,“那也不是那省油的灯”。 她可能马上就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果然,下一刻就听五小姐恨恨地道: “算了,明儿派人把她们弄回来吧!” 她还是放不下常奶娘,多好的替死鬼啊! 好用的她都舍不得扔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今天去接? 当然是给她们个教训了。 哼!不是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吗?要是今晚某些人出什么意外的话,那可就是鸡飞蛋打了。 那她也就称心如意了。 “是!” 轻雨这才领命。 “你说。”过了这么一会儿,常五小姐也冷静了,不免忧心忡忡地问: “世弟怎么就生我的气了呢?” 最重要的是,他会不会退亲? ——常五小姐再自大,也明白,以她如今三嫁的身份,以常家越来越止不住的颓势溃退,她能再嫁顾挺之是烧了高香了。 至于轻雪,那是谁? 生在这个天下,除了土里刨食的庶民,谁会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轻雪,不过因为是她的丫头,这才特殊点儿。其他的,也于那些妾室通房没啥两样——都是她的对手,让她捏在手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所以这门亲事绝对不能丢! 要不然,光家里的姐妹,就能把她笑死。 轻雪真不想回答。 她也不是小时候了,恨不得把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都知道了。 如今她反倒奉行,知道的越少越好。 可惜她不能。 遂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的回答: “可能是来这九曲县……毕竟张爷……” 这未尽之言与常五小姐所想不谋而合。 她着急了,禁不住烦躁不安: “你赶紧磨墨,我要给父亲写信。算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改变了主意: “还是别给他说了,别越添越乱倒好了。我还是自个先解决了,不行再说其他的。” 她还就不信了,她能豁出去脸皮,顾挺之还真能退亲。 真那样,她也咬牙认了。 第九十六章 福兮祸所伏 再说,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担忧罢了。 毕竟顾挺之自来都是护着她的,还从来没有对她生过气。她又实在不能丢了这门亲事,不免患得患失,这才忧心忡忡。 说不定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轻雪很明白常五小姐的感受。 老话常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此,自家主子家的事,她即使是下人,也时刻关心着。 常家这两代男子里,真是没一个有出息的。 要好处,却跑的比谁都快。 ——这就是女子的悲哀。 不管自己多尊贵,一生荣辱皆系于男子身上。 若是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父兄再不成器点?那真是,任凭你多要强,也像美玉掉进泥坑里,捡都捡不出来。 不提主仆两个商量如何应对的事儿,再说回来。 却说顾挺之他们走后,院子里除了轻雪都是‘自己人’。 而轻雪,谁搭理? 妇人们再无知,也知道她被作了伐子。这样的,谁沾上谁倒霉。 轻雪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更是老实的恨不得都没有她这个人。 张知劲不愧是其中唯一的男人,不待妇人们迫不及待地想告辞,他先张口说了: “今天的事让诸位见笑了!各位伯娘婶婶也有事,我就不留各位了。 只是在此,知劲这儿也有一事相求。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谁都明白,今天的事儿,迟早得传出去。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愚人也大有人在。当时会如何说,真没个定数。 不过我相信有人问起,诸位必定能据实以告,是吧?” 妇人们心直往下沉。 虽然他话说的很温和,但谁也没忽略其中的分量。 ——别的不说,能做过那位千金小姐的夫婿,他这个人就很让人忌惮了。 毕竟这也是本事不是? “一定,一定!” “好,你放心!” 妇人们一个个保证后,就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既是帮凶,也是罪魁祸首之一的张郑氏、姜氏婆媳两个也趁乱顺着墙角偷溜了。 刘二女瞥见,正想去把人拦下。 张知劲这才扭头看向刘二女,温言和善着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别管他们,你也先去丧家忙活,放心! ——等晚上大伯父他们回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刘二女尴尬了,应也不是——张知劲也是无辜的,不应也不是——她的确招了无妄之灾。 心不在焉的想了半响: 算了,还是听长辈的话吧。 刘二女打定了主意,红着脸,立时落荒而逃。 张知劲苦笑着摇摇头,进屋把昏迷着的常奶娘移到床上。又给她来了两下,确保她今天醒不过来,自个方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连轻雪被人接走了也没睁眼,直到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他才闻声迎出来。 昨天傍晚,张家元、张家次夫妇就相携回来,为的就是今天来奔丧。 以张家元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有人跟他通风报信。 要不是怕引起众人的注意,他早想回来。 结果,打完喜(发完丧当晚,娶亲当晚,宴请送礼的非亲戚人员,意为打喜),他再也忍不住了,私下招呼了几个亲兄弟,便别往回走。 于是,多少有点儿数的男人们,都自发的聚到大房的大窑内。 众人刚分主次坐下,还没喘口气儿,张知劲先声夺人: “……我想娶刘氏为妻,还请诸位长辈成全!” 谁都知道,刘氏是指刘二女。 张老五最沉不住气,惊的忍不住屁股离座,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可置信的问: “你来真的?” 不怪他惊讶,实在是刘二女本是他二儿子张知青的媳妇。 虽然张知青去世了也过继了,但感情的事儿总不能说收就收。 这时候,女子改嫁总是大事儿,何况还是儿媳妇儿? 他要真无动于衷才是怪事。 与他相比,张家元就既干脆又坚决了。 “我不同意!她配不上你!” 以前,他虽然觉得刘二女有些懦弱,但对她的印象很好。 对刘二女的哥哥刘东,更是当做亲子侄般。 但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这倒不是他硬要骨子里鸡蛋里挑骨头,而是事实。 张知劲是谁? 他可是他们这一支最出息的后辈。 刘二女品性是好,但她手段太低、见识太短也是事实。 先不说她会给张知劲拖后腿。只说自来德不配位者必先会给她自己招祸事。 与他不同,张家次倒是赞成。 ——他身体不好,唯一的儿子也不健康,所以特别羡慕别人家儿子多,又活蹦乱跳。 所以他别的不考虑,就忧心子孙人丁。 事实上,不说他这辈,就说下一辈儿,人丁兴旺也是难题。 ——老大张家元两个儿子都早逝了。 他家的独子虽活着,但说句难听话‘除了多一口气儿,与死人也没啥两样’。 老三张家善没子女。 老四张家嗣的独子就是张知劲。 老五张老五,三个儿子——知青已去世了。 知壮媳妇儿目前有身孕快生了,可她的身子骨谁都能看出来,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一胎了。 而知少——还只是定亲,媳妇儿还没进门儿呢,谁知道儿女缘怎么样? 与她想比,毕竟刘二女已经证明了自己。 于是,看在这一点儿上,他轻声细语的劝道: “也不是不行。最起码能生下伯书,这就是本事。 老话儿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真说起来,咱们在这子女上,除了老五稍稍成器点儿,都有些对不起祖宗。 若侄媳妇嫁给知劲,到时候生个三男两女的,四弟这一房,咱们这一支,也算人丁兴旺了。 这也是福气不是?” “胡说!”张家元看这个二弟不跟着劝,反而死劲拖后腿,当即就发作了: “什么能生是福?有多少子女,那都是老天定好的,岂是你肉眼凡胎就能看得穿的? 她嫁给知青能生伯书,焉知跟知劲就能生得出来,更何况还生男孩儿? 到时候倘若万一连这点都不能得偿所愿,你不是害了知劲? 再说,有一个好母亲,才能兴旺三代人。若只生不管,以后都是败家子,那还不如不生。” 张家次不敢苟同: “那万一侄媳妇儿真有这福气呢?我看伯书就挺好的。” 张家元差点儿被他的话噎死,接着不以为然: “那也不行。门不当户不对的苦楚,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刚出口,张家元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很有些讽刺自家兄弟之嫌。 ——当年,因为各种原因,张家元五兄弟各有各的机遇。 就好比张家次,十几岁就出来给人做学徒,受苦受累不说,还因为吃不饱累了一身病。 也多亏后来东家小姐看上他了,要不然说不定早去世了。 也所以他的婚姻也与一般人不同——虽然不是上门儿女婿,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历来上门女婿都不是那么好做的? 张家次不出意外的吃了很多委屈。 ——换个人儿早受不了了,或者也得记恨在心,早晚想着报复。 幸亏张家次人平和,又一直记着岳家的恩情,这日子倒被他过下来了。 话说回来。 要不说张家次平和呢。被大哥挖苦也没生气。 ——到底是兄弟,一个锅里吃过饭,还能没个矛盾?若真事事计较,也太小肚鸡肠了。 他是这么想的,自来也是这么做的。现在还坚持不懈: “到底我也过下来了。俺相信小辈们也不比咱们差。”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不管咋说,不论何时,给人做上门女婿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张家元一想到别人还没怎么骂呢,他自个就先往自家兄弟身上捅刀,整个人不由得讪讪的。 但让他赞同——那暂时也不可能,便不置而否。 场面儿有些僵硬。 关键时刻,张家善跳出来打圆场: “咱们这些老东西也别争了,还是听听知劲怎么说。 我想,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话。 还有嫂子、弟妹,也都叫来。也听听她们怎么说,到底女人们比咱们心细,拾遗补阙也是好事。 到底咱们也是为了知劲好,那就更该把事办好了。” 说实话,他是赞同刘二女嫁张知劲的。 ——本来,刘二女这个过继儿媳妇与他这个便宜公公也没利害关系。因为男女大防,彼此还要尽量躲着。 但这不是隔着张陈氏嘛? 可能是缺什么想什么。 张陈氏活了快半辈子了,生一个死一个的,到这会儿了,膝下才有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孙子,她自然宝贝的很。 ——真是捧在手心儿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如此,刘二女这个亲娘理所当然的也太多余了——她早巴不得刘二女离开呢。 可惜只是想想。 终归夫妻几十年,张陈氏的心思张家善还能不明白? 以前没机会也就罢了。现在——作为相扶相携到老的夫妻,爱屋及乌还不是应有之义。 这倒是! 听见张家善的话,其他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点点头,众人皆目视张知劲。 此举正合他意! 张知劲早就想说了。 当下便不再推辞,将他的想法一一道出。 “……首先,这种男女之事瞒不住,必定会传出去。” 这点众人皆想到了。 毕竟,目睹的人太多了,不是谁那张嘴都管的住的。 “我也就罢了。 ——一来我是男的,二来此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除了会被人说两句嘴,倒是没吃亏。” 第九十七章 终得偿所愿 但刘二女呢? 他没说,但众人顺势下来也想得到。 ——这种男女之事传出去,对女人来说向来不是好事。 即使知道事情真相——可这些人有几个?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然后传言总是越传越离谱。 人长千张嘴,到时候刘二女还不知道被外人怎么说三道四呢。 既然出事儿了,就得解决。眼下几个人都知道,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可问题是怎么解决呢? 一是不当回事,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但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人言可畏并不是说着玩儿的。 ——毕竟你生活在这时候,哪能不按它的规矩走? 二是让刘二女再嫁。 但就凭她头顶上那个疑是污名的存在,能嫁到什么好人家?恐怕就是勉强嫁了,人家心里还嘀咕呢。 这样的能把日子过好?如此岂不是害人。说不得还会落了埋怨,让人怨恨。 最后就是张知劲说的娶刘二女了,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历来出了这种事儿,大多都这样解决。 张知劲留了时间给众人琢磨,看差不多了,又抛出第二条。 “其次,自家人知自家事儿。侄儿现在倒宁愿娶一个见识短但品性不错的人。 毕竟见识手段可以学,可以增进。但品性——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是白说的。” 其实要张知劲说,刘二女还是挺有见识的。 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刘二女和周毅的见面。 一般人看到心仪她的对象发达了,巴上去是应该的,哪还看到其中的危机? 就是想到了,富贵险中求,也不是说舍就舍得了的。 偏刘二女果断的舍了。 这种魄力,不要说在女子中,在男子中,也是了不得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知劲为什么头一段婚姻会以和离告终? 还不是—— 张家元恍然大悟,继而沉默不语。 他还是坚持己见。 他不相信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没好女。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张知劲就这么倒霉呢? 张知劲的劝说他还是听到心里了,张家元也不敢强硬地保证了。 到底不是亲儿子。 其他人面面相觑。 张家善叹口气,吩咐张知劲: “你去把你伯娘、婶婶连刘氏都请过来吧!” 张知劲应声称是,退下出门。 老一辈的张申氏等人却是都聚在大房的小窑洞里。 她们不知道出啥事了,但也感觉出事了,是以皆没各回各家。 刘二女与前大嫂宋氏,二房的小赵氏三妯娌,前小姑子张贵英,大姑子张知慧,反而在她自己的窑洞内说话。 可几个人儿皆没那份心思。 ——刘二女不必说,她心里藏着事,自然心不在焉。 丈夫张知康最近又大病了一场,小赵氏正烦心呢。 张知慧身在曹营心在汉,在猜测父辈们在说什么事。 张贵英又在忧心自己的婚事。 ‘闺女大了不由人,娘家不留老女疯’,她年纪也大了,早该出嫁。 偏她也是倒霉,因为三哥张知少的婚事一拖再拖,让她的终身大事,到如今也没影儿。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憧憬未来。 一个人自得其乐,倒也是一场戏。 只剩下宋氏,她倒是挺有精神。 可听听她说的话? 三句话不离儿子,不时的挺挺肚子,让几个人听着很不耐烦。 毕竟除了没出嫁的张贵英,谁还没生过儿子?宋氏还没生呢,她就这么肯定她这一胎是男的? 也不怕到时候生个女儿的话,丢人现眼? 几个人也奇怪了,明明以前宋氏不是这样没眼色、张扬的人啊? ——看来这又是一个为了儿子疯魔的人。 一个人儿说话也挺累的,宋氏终于后知后觉住口了。 这话自然没说起来。 张知劲到来时,屋里就是这么个景象。 刘二女被叫出来,张知劲看院子无人,飞快的轻声交代: “一会儿什么话也别说。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我再给你解说。” 末了,又承诺: “我不会害你的。” 说完,率先推门儿进去。 刘二女被他说的一愣,回过神儿来赶紧跟上去。 一进屋,饶是刘二女有准备,也不经吓了一大跳,只见家中的几个直系长辈都在。 “好了,人儿都来齐了。” 张家善见大哥二哥不准备说话,他便领了这个头儿。 刘二女眼看公公说话了,不由得有些进退不得——不知道是继续行礼还是直接退到一边儿。 也没人给个指点。 不过,这样的场合,她一直戳在人群中间也不是事儿。 她脑中思绪纷乱,想法万千,但身体早一步先有了主意——按规矩行完礼,这才退下。 毕竟礼多人不怪,多弯下腰累不着。 张家善暗自点点头。 ——他是故意的。 时间在紧,也不会没有让刘二女行礼的功夫。 虽然刘二女做的生疏,反应也慢。但到底应有的礼节,她都做到了。 这就不错了。 当下,他就将今天发生的事儿,连张知劲的祈求都说了。 果然,听完他的话,张陈氏第一个赞同。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儿饼,瞌睡有人递枕头——心想事成啊。 不赶紧赞同,难道还反对? 又不是傻。 张赵氏无所谓,又不是他的儿子。只是因张家次赞同,她当然夫唱妇随。 与她们‘别有用心’相比,张申氏真心多了。 她毕竟与刘二女来往一场,彼此间相处的又不错。从眼下来说,张知劲也是难得的良人,她自然为刘二女高兴。 只剩下张杨氏,她快气炸了。 虽然张知青一家过继了,但那只是理法上,血缘上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当婆婆的没几个愿意儿媳妇儿改嫁。 何况,她与刘二女早有仇怨,她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仇人发达,过好日子去。 反正彼此间早有仇,当然不在乎多这一回还是少这一回,把人拉下来才是正经。 至于俩人儿握手言和? 就是刘二女愿意,以她的小人之心,也不相信刘二女真的大度。 当即她便跳出来反对: “这怎么行?先不说自来一女不侍二夫。就说伯书,他已经没爹,够可怜了。难道还要没娘?这让他以后可怎么活?” 张家元能从县衙混出头,那就是个沉得住气的,偏偏叫他遇见了张杨氏。 一听她说话,本来反对张知劲娶刘二女的心立刻没了,头一个当场反驳: “你住嘴!不会说话就别说。啥叫一女不侍二夫,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连当今都鼓励寡妇再嫁,你比当今还金口玉言呢?” 他到也没胡说,当今永定帝登基后的确发布过这方面的昭令。 其实不光本朝,往前的朝代也发布过。 可能有人会奇怪,这时的女子不是讲究守贞?张杨氏说的没错啊。 可是别忘了一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 ——若是王朝中期强盛时,人们吃得饱穿的暖了,自然会追求身外之物。 或者你出身富贵,婆家也不会养不起一个守寡的媳妇儿。这样的既有人给自家死去的儿孙支应门户,而且还能得个好名声,自然赞同守寡。 可这时呢? 王朝刚建立,首先经过了一段混乱时期,战乱、饥饿、疾病等等让人口锐减了几成。 一个家无丁,那是绝户。一个国无人,那是弱国。 所以,不管为家还是为国,寡妇再嫁都是顺势而为。 再则,不论何时,男多女少都是常态。 ——毕竟因为重男轻女等原因,女子活的艰难,本来就比男人少了。 结果这时的婚姻还实行一妻多妾制。 富贵人家不说了,总不缺女人——要不是王法律历在哪儿摆着,有些人恨不得把后院都填满。 但底层儿人呢? 能娶上媳妇儿的有,但还有好多男子都娶不上媳妇儿。 这时,你说那些守寡的女人,要是四五十岁也就罢了,有些才二三十岁。 偏偏既年轻,家里又养不起,不让她们再嫁,那不是明摆着逼她们去死? ——这样有违天和又浪费的事,一般人谁愿意去干? 不怕报应自己或子孙? 所以,这事这说穿了也不奇怪。 至于说让张伯书怎么活? 张家善夫妇也听不下去这句话了。 张陈氏一点没给妯娌面子,不客气的回怼: “弟妹,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伯书不用你操心。那是我孙子,我和他爷还能不心疼? 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他爷也算有点儿家财,以后全都是他的。 没爹娘怎么了?有爷奶就行了。” 张杨氏被怼的要死——一个张陈氏嘴比她厉害,一个张家元动不动就将当今放嘴边上,她是哪个都不敢回嘴。 当下尴尬的不行。 得了,既然都不欢迎我,那我走好了。 看她摔门出去了,这回换张老五尴尬了。 他站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察觉到兄长们看他,他重又坐下,讪讪地笑了。 张家善见了,便不再搭理他。反而向大哥打趣: “你不是不赞同吗?” 可看刚才你比谁都着急。 张家元闻言,很觉得脸上无光。 但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儿。在外面也就算了,对着自家人,总不能不要脸的再翻回去,把说过的话收回去吧? 便哼了哼,没吭声儿。 张家善见此乐了,其他人看见也相继笑了。 不能怪他们傻乐,实在是这样的张家元太少见了。 ——张家元自进衙门后,越来越威严。就是平常在家里,也很少笑。 …… 这就成了? 刘二女有些懵。 第九十八章 防患于未然 她再想不到稀里糊涂的,身上就多了一门亲事。 不提刘二女在那儿胡思乱想,其他人现在也没功夫搭理她。 ——定下了大事,其他枝枝叶叶的事也要解决。 这不,张知劲就向几个长辈提醒,想处置张郑氏、姜氏婆媳: “……按说她们孤儿寡母的,本不该跟她们斤斤计较,但她们做的也太过分了。 若是就这样放过了,她们会不会得寸进尺,愈加张狂且不说? 只说其他族人,又会不会有样学样? 有她们在前,族里到时又怎么处理别人? 不处理的话,族中的风气岂不是愈来愈坏?” 不要说张知劲说的有理。就是没理,按亲疏远近的话,张家元他们也向着张知劲。 更何况张郑氏婆媳实在是做的太错了。这是什么时候? 在这个讲究‘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宗族大于理法’的时候,她们帮外人算计族人(张知劲、刘二女)。 ——这是明晃晃的吃里扒外啊。 让人想给她们打圆场都不能。 是以,张家元等不提起来还能暂时忘掉,一提起来,个个都又气的不得了。 ——要这样的还不以儆效尤,还要什么样的?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找族老们商量,立时把处置方法公布出来。 可话又说回来了,张知劲自己也说了,她们孤儿寡母的。 ——不管什么时候,同情弱小都是人的天性。 有时候明明你很有理,但人家一看别人更可怜。然后你有理也就变成没理啦,还可能得个仗势欺人的污名。 “先别管他们了。”本来处理张郑氏婆媳就很棘手,按张家元的意思:事不过三,最好等下次再犯时新账老账一起算。 更何况。 “我刚刚接到一封书信,你们知道是谁写的?”张家元不待众人猜测,便顾自揭了谜底: “是张知言!还是用的军中驿站……” 张知言是七房张郑氏的的长子,姜氏的丈夫。 当年跟父亲张家富一块儿离家出去找活路。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没回来,众将士解甲归田时县里又没收到他们的名册,村里人(包括他们家人)还以为他们死在外面了呢。 ——这也不是稀奇事。 毕竟这么多年兵荒马乱的,有那么几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不平常? 如今早把他们当成死人的众人,猛地听见他的消息,貌似混的好像还不错,都不由的颇感意外。 这样的情况,当然不能处理张郑氏婆媳了。 毕竟人家刚给你写信托你照顾家小,这边儿你就朝着人家下手了。 就算你占着理又如何?别忘了有理没理,都是靠嘴说。而世上最不少的,便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儿。 看来张郑氏婆媳还是有些运道的,又让她们逃过一劫。 不过,这信的事传出去也是大消息了吧。 …… 众人乱七八糟的想着。 “还有一事!”待众人平复了心情,张知劲也不纠缠前一件事,直接双膝跪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又禀告:“是关于我娘的。” 张家次最是爱护子侄,看张知劲跪下,想也不想便要扶他起来。后一听他的话,又慢慢的坐回去。 ——这年头儿,孝道大于天。虽然他也听闻常嬷嬷人不好,再听张知劲的话音,恐怕他说的也不是好事儿。 可那又怎样? 别人都能说你父母的不是,就你做子女的不能。 这也是因为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虽然是让他跪着,但他们也默许了他告状。 “你说!” 张家元一看他的架势,也看明白了,人也严肃了。 张知劲想了想: “侄儿从何说起呢。若各位长辈不嫌弃,不如听我从头道来,如何?” 张家元点点头。 张知劲遂开始娓娓道来。 他先从他父亲离家那年说起。 ——话说那一年,老家发生了大灾荒。 虽然人受了很多苦,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家五兄弟迅速成长了。 就像张家嗣,他冷眼旁观: 大哥、大嫂辛勤操劳家里。 二哥为了给家里剩口吃的,去了最严苛的铺子里当学徒。 三哥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也拼命的读书,好出人头地,为家里争气。 就连五弟,都不在疯玩儿,也在找吃的。 那年他才13岁,却已长得人高马大。虽然他力气大干活儿多,但吃的也多呀。眼看家里一天比一天艰难,他终于决定出外闯荡。 可出去了才知道,外面比家里还不如。他一个穷小伙子,没门路没钱财,又能闯荡到哪里? 万般无奈之下,他决定去投军。 毕竟因为当时天下已呈大乱之势,各地权贵群雄有意招兵买马,有的地方出的待遇还算优厚。 ——进去先给一笔卖卖身钱。若不幸身亡,也会抚恤家里。 他打算的好好的,谁料路上先遇到了一伙儿强盗在抢劫。 这年月发生点这事,真没啥稀奇的。 当然,大家也都猜到了,这被强盗盯上的倒霉蛋不是别人,确是常家。 ——他若当时知道以后会后悔和常家有牵扯,可能绝对不掺和今儿的事,或者救了人,也马上告辞。 可惜他没长着前后眼,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吃。 ——他那时到底年少、心肠还软,不仅忍不住出手救下了常家人,还帮着被抢劫的常家的家丁一块儿将强盗打跑了。 要是平时也罢了,不过给点儿钱财答谢。若不想搭理你时,甚至主人都不会出面,最多差使个管家打发你,那就是看得起你了。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谁家不想着多养几个能人太平一些?尤其那些大户人家,家大业大的,更不容一点儿损失。。 常家当时的家主是常五小姐的祖父常老爷子。他老人家还是挺睿智的——看得清楚形势,也弯得下腰。 撇见张家嗣一身好武艺,年少有为。当即便亲自邀请张家嗣去常家,为此还给了一个给挺丰厚的月俸。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 ——那时的张家嗣就是一个从乡下出来、没什么心计的的穷小子,忽然被一个仰望、羡慕的人礼遇有佳了,他理所当然的被常老爷子这老狐狸牵着走了。 于是张家嗣的人生际遇硬是拐了一个大弯儿。 从准备投军驰骋疆场变成了常家底下的一个家丁。 开始两三年,因他也算与一些家丁共患难过(一起杀土匪),这些人自然不会排斥他,还领他认识了更多的人,他又实诚,竟在家丁里混的如鱼得水。 与常家彼此还算相安无事。 哪知这一年,一起共事的几个兄弟眼看天下已乱,决定离开常家去拼个前程。 因为相交莫逆,张家嗣也准备一块去。 这可急坏了常老爷子。 想着好聚好散放他们走吧,家下也没能人儿能领起事来,这可是关系到一家老小太平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 硬拖着不放吧,强扭的瓜不甜不说,得罪人也是一回事儿。 ——当然,一个大家族也不怕得罪人。但事情不到绝路的份上,自然最好能和气生财。 他仔细想了想,决定将族女许配给张家嗣。 一则,张家嗣不像其他人儿一样心硬似铁,还有商量的余地。如此,与其全都离开,好歹能留下他一个也好啊。 二则,眼看家中儿孙满堂却皆不成器,为了子孙以后计,他也得留下张家嗣,好做帮手辅助一二。 主意既定,他身为男人兼家主,这事却并不用他亲自做,只按例吩咐了老妻。 哪知,这一交代可好了,竟出了差错。 ——被挑中联姻的族女不愿意嫁过来。 她父母一来疼女儿。 二来也看不起张家嗣——觉得挑一个‘下人’做女婿太丢人,便偷偷跑来常老太太这又奉承又说情。 ——结果,没两天,张家嗣便与那时的常奶娘一块儿被堵在后花园的一处偏僻处。 如此一来,该联姻的族女自然不用联姻了。常家人得寸进尺,还嚷嚷着让他娶常奶娘。 这可把相交莫逆的几个兄弟气坏了,纷纷吆喝着要去找常老爷子讨一个公道。 张家嗣赶紧拦了。 自来民不与官斗,几位兄弟是奔着大前程去的,若为他折送在这儿,这可让他心里如何过得去? 何况,他并不觉得娶一个丫头丢人。毕竟,他之前也不过是一个乡下小子。 再说,以外人的眼光看,常奶娘已失了清白,这时若不能嫁给他,即便不能以死明志,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不能因为她只是个丫鬟,就可以无视她的生死啊。 张知劲说到这顿了顿,想着接下来要说的事儿,一时间感慨万千。 自张家嗣离家,再回来时已是张知劲带着他的尸首回来的。 自然他在外的一切,张家元、张家善等人皆不是很了解,如今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当然听得很认真,不时的感同身受。 “后来呢?” 张老五见张知劲不往下说,不免十分着急。 要说起来,因为兄弟俩只相差一岁,他与张家嗣的感情最好也最差。 此情此景,他想的便只有好的一面儿了。 “对,说罢!” 张家善点头呼应。 张家次更掏心窝子: “说起来我们几个早就想问了,可又怕你多心。 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不是从小在老家长大的,俺们几个……到底顾忌太多。 以后——就好了!” “说罢!” 张家元最后发话。“都活了半辈子了,没啥不能承受的。” 第九十九章 忆往昔不堪 “是啊!”张申氏连连点头,她到底心细,怕张知劲不好意思,忙劝道: “都是一家人,跟你叔伯还用见外?没啥可顾忌的,该怎么说就这么说。” 闻听几位长辈之言,张知劲深受鼓舞。 他本来就想说的,毕竟事情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因为顾忌着亲口说道亲娘的不是,到底不好,这才犹豫。 如今连这点犹豫也没有了。 故事再往下说。 却说张家嗣成亲后,日子过得并不好。这倒不怨他,追根究底反而多半怪常嬷嬷。 ——与清雪一样,常奶娘也是外面买来的。 乡下苦得吃不起饭的穷丫头,陡然间被卖进了常家,就如同乞丐偶然间进了皇宫大院一样。 不仅不感伤没了自有之身,她当时反而被迷花了眼。 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打死也不离开常家。 想要不离开,只有两种路走。 一是将来嫁给同为下人的男子,以后再做个管事婆子,跟着主人威风八面,出外也是一号人物。 二是给某个男主子做姨娘,将来生个一儿半女的。 因为生的儿女也是正经主子,等她老来了也有靠山。 至于到底选那个,这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常奶娘为了心中的大志,那些年是真没少使劲,眼看都做了主母身边的大丫头,快熬出头儿了。 哪知结果却因太显眼了,就被主母当了替罪羊了呢。 当时她真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她是不敢也不能对主子们起怨恨,可对张家嗣——本就看不上,如今不情愿下更是没顾忌。 ……开始成亲一年,两人还勉强算是夫妻。 等生了张知劲后,恰好常五小姐也出生了。 她就丢下刚出生的儿子去做常五小姐的奶娘了。 ——说起来常五小姐是嫡孙女,按理来说在常家本该十分尊贵。 事实上,刚开始也确实如此。 早在她还没出生时,身份恰当又有门路的家生子儿,便早早的抢着要做她的奶娘。 其他丫头婆子也早早的备上了。 结果先因为她一胎所出的弟弟,出生即夭折了。后来她出生后,家里又发生了一连串不好的事情。 ——尤其常老爷子,就是在她出生第三天去世的。 这可是常家的‘定海神针’,对常家的影响太大了,谁能看着她过眼? 长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得家里喜欢,以后能落到什么好? 这里明摆着是个冷灶啊。 那些家生子儿都是几辈子在常家混的老人儿,就算不聪明,看的多也看懂事儿啦。 谁不是跟红顶白、捧高踩低的?自然都想着法儿撤了,毕竟又不是没门路。 因此,这才便宜了常嬷嬷。 只苦了张知劲父子。 若如此还没什么,在外面见得多看得多,张家嗣也不想为这点事计较。 大不了他只当没娶妻。 至于儿子? 破费点,在外租一个妇人照料也不是不行。 可惜常奶娘并不想放过他们父子。 ——因为常五小姐的不受宠,下人们当然多有怠慢。 常奶娘对常五小姐十分尽力,再则主辱奴卑一损俱损,自然看不得这些。 怎么办? 她竟不惜从家中偷拿张家嗣赚的钱,用来贿赂各路管事。 毕竟为了让小主子过得好,想不花钱不可能。 但她又不想拿小主子的私房,毕竟她还想将来好跟小主子表功呢。 为此,连张知劲从会走路起,因着张家嗣经常被主家安排着出门,不能再管他。 结果就被常奶娘仗着亲娘的身份,安排着要陪那些管事的儿女们一块儿玩儿。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管事的儿女以后多半还是奴仆。 虽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但身份始终低人一等。 张知劲却因为张家嗣并非卖身为奴,便高了他们一等,是良民,能读书做官。 如此区别,自然显的张知劲不合群,也少不了被某些不服气的人欺负。 虽然张知劲仗着父亲教的功夫,暗地里给自己报仇了。但心里的不痛快,又岂是说的完的? 当然,有人会说:人嘛?小时候就应该受点儿委屈,将来才好先苦后甜。 如果这还不算啥的话,张家嗣的去世就实在太委屈了。 说起来,张家嗣死的实在是太怨,也太憋屈。 ——常家大老爷骑术不好,还非爱打猎。 那一日在郊外避暑时,听山庄的管事说山上有虎。 兴头上来,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然后,老虎真来了。 起头打猎的他没事,张家嗣反倒受了鱼池之殃,被惊慌失措的常家大老爷推入虎口。 ——本该打虎的人反被老虎狠狠地抓咬了。 最后,老虎终于被打死了。张家嗣也因为伤太重,挣扎着拖了两三天,到底去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当,省得丢面子。常家大老爷不仅不厚赏有功之人,暗里还示意家下——明着借口常奶娘守孝,暗里却是将她赶出了常家。 并不死心的常奶娘,这才携子无奈扶灵回乡。 后来,要不是那些从常家出去的,跟张家嗣混的不错的兄弟找来,常家怕那些人对常家以牙还牙,他们还回不去常家。 也因此,为了‘化干戈为玉帛’,常奶娘又硬仗着母亲的身份,又为他结下了张常姻缘。 有件事张知劲一直憋在心里,如今更张不了口。 ——当年,扶灵回乡后,常奶娘怕他大伯等知道,他父亲的好兄弟混出头儿了。 又唯恐他们知道,父亲去世的真相,或跟着他们沾光,或依仗那些好兄弟,与常家拼个你死我活。 也怕张知劲不想回常家。 便私下假称,他叔伯(张家元等)有人对她有非分之想、非礼之举。 也怪张知劲当时太年幼无知,还对常奶娘抱有母子之情。对几位叔伯又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不是很了解,慌忙间自然上当了。 …… 张知劲成亲后,比他父亲还不如。 最起码,常奶娘总是跟他父亲做了一段儿正经夫妻,生了张知劲。 可常五小姐呢? 常奶娘嫁给他父亲都觉得不甘愿,觉得下嫁了。常五小姐还不得更委屈? 再加上有常奶娘这既是奶娘,又是婆婆的常奶娘撑腰。 ——往往张知劲还没开口说常五小姐一句重话,常奶娘就跳出来将他好一顿骂。 …… 这一段姻缘对张知劲来说,真是一言难尽。 说起来,他因章德太子薨逝,被贬为庶民。但也因此,俩人儿终于和离。 让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 张知劲难得惆怅了片刻。 常家再不好,他到底是在那儿长大的,哪能没有一点儿感情。 可惜,常家自老太爷逝世后真是败落了。 为了给某些人交投名状,竟前脚刚与他和离,后脚就对他下杀手。 一点儿也没有以前常家引以为傲的气节和傲骨。 还有常奶娘,今儿先是假传消息,引他到县城百味楼见面。 被拆穿后,却以母子俩长时间没见面,吃一顿团圆饭为由,实际上却暗行下毒之举。 要不是他几次被害,素来小心谨慎惯了,且随身携带着解毒丸药,他今儿可能真要交待在那里了。 后来,常奶娘还不死心,想方设法的引人来看了一出抓奸的戏码…… “毒妇!” 前面儿说了,二伯张家次最疼子嗣,一听完张知劲的话,当即就咬牙切齿的开骂。 “老四咋回事儿?也不知道,他长那脑袋是干什么吃的?看着人高马大的,偏偏办的事儿…… 不该硬的时候倒硬。该硬的时候,心肠倒软。 被人塞了这么一个搅家不闲的毒妇,换旁人早就该休了。 就是不行,那双手脚是干啥的?练那么多武是干啥的?不能打她?就每天给她一拳,打也得把她打服了。 偏他到死还留着这个祸害。 膈应人不说,好好的子孙都被她给祸害了……” 张家元、张家善就比他沉得住气。他们在外面儿经的事儿多,想的也多。 暗暗揣测了张知劲目的,虽然明知张知劲有私心,可亲疏远近,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张家元便当场给了准话: “你放心!你娘,不找来还罢了;找来了,自有我们这些人去对付。我还就不信了,在咱们的地盘儿上,还能让她一个外人把你给欺负了。” 张家善点点头,以示赞同。 “明儿,你什么话都别说。一切都有我们这些叔伯呢。” 张老五就没想那么多了。 他只有一个想法,终于有人儿比张杨氏更不如了。 ——说实话,他这一两年,因为张杨氏丢了多少人? 可如今一对比,张杨氏再不好,可她那一片爱子之心总比常嬷嬷多。 就算私下里,她快把家里的东西全搬去娘家。 但至少,杨家也是她的骨肉血亲,总没便宜了外人。 …… 张知劲大受感动。 他为什么非得把这一切说出来。 一来是常奶娘越来越过分,再没一个压得住的她的人,还不知道她以后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二来,他很快就会再娶妻。 他自己凑合着也就过去了。可总不能以后还让媳妇儿孩子也白白受委屈吧? 人家又不欠你的,凭啥要让人家跟着你受苦? 当然,一家人就该同甘共苦。可明明这事儿可以避免的嘛? 而能压制住常奶娘,除了几位同辈的叔伯,他也找不出别的人儿了。 ——毕竟这是一个宗族大如法时侯。 …… 第一百章 天上掉馅饼 当晚,刘二女又一次辗转无眠了一夜。 次日,她早早的就起来了。 出屋门就是灶房。 农家早饭向来简单。 这不,只见她先从水缸往大锅里添了一瓢水,挖了一小勺小米扔进去。再用箅子馏了一个粗面窝子, 点着火,没用几把柴,汤水滚啦,饭就现成了。 过了这会儿,可能是没睡好,她只觉得头痛昏睡没精神,赶紧舀了点儿凉水洗了把脸…… 刘二女正端着洗脸盆儿往院中倒水,抬头却看见张知劲直直的朝她走过来了。 她顿时有些窘迫,脸霎时红了。 想大方的跟张知劲打招呼,却说不出口。 羞得转身跑吧,直觉却告诉她不应该那么做。 她心里翻来覆去的不停,却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还没等她打定主意,张知劲没客套见外,先开口了。 “去你屋里吧,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要是以往,俩人不管是从男女论,还是从彼此的身份论,他们绝对得避嫌。 可如今,即使刘二女再稀里糊涂,也不愿意承认,但她心里还是明白的,她是嫁定他了。 如此,再避嫌也就没必要了。 刘二女勉力定了定神儿,点头答应。 “好!” 声音却几不可闻。 张知劲却没漏听,他看这情形——指望刘二女先主动是不可能的啦,干脆率先进去窑洞。 刘二女住着窑洞确是内外结构。 前半部分为灶房,后半部分才是正经的住人的地方。两者中间砌墙分割,墙上还开着门儿和窗。 张知劲也没真的进屋子里,他环顾灶房,只有一个矮小板凳——他这高个子,坐着太委屈了。 进屋子里吧?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索性,就在灶房和窑洞中间的门槛儿上坐下了。 刘二女十分犹豫,不知道坐还是不坐。 ——不坐吧?他坐着,她站着,不合适。 坐下吧?孤男寡女的,也不合适。 想了想,她干脆把板凳挪到墙角儿,坐着离张知劲远远的。 张知劲冷眼看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握拳掩口咳嗽了一声,说起了正事。 “今儿,要处置……我娘的事儿,你在家,你我……你也知道,说不得得牵连到你,不如你先回娘家住几天。 一来,避避嫌。 二来,你把咱们的事儿,先跟伯娘透个音儿。等忙过今日,我再亲自上门儿,把咱们的事儿定下来……” 刘二女本来就发烧的俏脸更红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里思绪万千,脑海中的想法千丝万缕的乱成一片。 最后,她只吞吞吐吐的憋出来一句话: “俺配不上你。” 就这一句话都说的她都手足无措。 不过,她话说的都是老实话。 毕竟,从张知劲能做到高品武官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虽然如今贬为庶民了,而且这一辈子可能也是庶民了,但本事总不会丢吧? 何况,还有张家元等帮衬。 可以预见,他以后的日子绝不会差。 当然,事有两面。 嫁给他,也不是只有好处没坏处。 不过,一个爱闹事的婆婆,今天就可以解决。 想想,多少家庭因为婆媳不合的问题闹矛盾的? 如今这相当于没婆婆,反过来说可不是好事儿? 至于,不能妻以夫贵? 多少庶民倒是能往上爬,可结果几辈子都是地里刨食的。 相较于那些不切实际的,他们更在乎吃的饱,穿的暖。 何况,也不是没办法。 不是还有句话叫母以子贵? 这年头,谁家没几个儿子? 有着张知劲这样的亲爹,再好好的培养。总不能这么多儿子没一个成事的。 如此,将来一个老封君绝对少不了。 “你有啥配不上我的?” 张知劲就不服这句话。 他是一个与刘二女绝对不一样性格的人。 ——如果说刘二女柔情似水、犹豫懦弱的话。他则是刚硬如火、果决坚强。 当下,他一一举例。 “论身份,你是寡妇,我还和离了呢。论地位,咱们都是庶民。” 而且 “真说起来,该是我配不上你才是。” 刘二女闻言也顾不害羞了,迅速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张知劲一点也没不好意思。 ——前一段婚姻,他真是受够了不情不愿的苦楚。如今既然命运已经将两人绑在了一起,为了让刘二女不排斥他,他更是努力说好话贬低自己。 “你想,你当寡妇,这是没办法。可我呢?天底下,除非不正经的人家或者不得已,要不然谁家合离呀? 虽然我也觉得我冤枉。可老话儿还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 再加上就凭我不能再出仕这点,我还真不如你。” 刘二女怔愣住了。 ——她实在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想。 “可是——” 没等他往下说,张知劲猛的一下站起来 “没有那么多可是! ——我要真想往高处找,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他强硬的问道: “我就想娶一个能洗衣会做饭,能同甘共苦,不没事找事,最好再生几个子女的女子为妻,你看如何? 你可能做到?” 若俩人离得远,刘二女还没那么紧张。 偏偏张知劲一下子站起来了,灶房又那么大。刘二女坐在小板凳上,只感觉一股股压迫扑面而来。 她在心里飞快地问自己。 做得到吗? ——当然做得到。 刘二女不知中了什么邪,反正等她回过神儿来,她已点头答应。 目的达到,张知劲满意的点点头。 他将一个荷包递过去,温声嘱咐: “给伯母、伯书多买点儿东西,剩下的你拿着用。” 说完,生怕刘二女拒绝,飞快的转身就走。 刘二女想追也追不上。 出去吧,她脸皮薄,怕人看见不好意思。 无奈只能作罢。 也是这时,一个人的她才想起来忘了一件事儿。 ——到底是亲母子,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可也不知他心里还难受不? 还有,也忘了叫他在这吃早饭了。 他应该不会饿肚子吧。 刘二女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然后又心不在焉地吃了早饭。 一扭头儿,却发现婆婆张陈氏带着儿子张伯书,提着个大包袱过来了。 刘二女赶忙站起来迎接。 “你也坐,我说几句话就走。” 张陈氏见刘二女站的笔直、垂手侍立,忙笑眯眯的说道。 刘二女察言观色,方小心翼翼的听话坐下了。 “知劲早上过去说了,要你回娘家去住两天。我想着,伯书也好长时间没见他姥姥了,正好让他也跟你一块儿回去…… 你看可行?” 这真是天上掉馅儿饼啊。 刘二女不禁欣喜若狂,急切地不住点头: “可行!行!” …… 送走婆婆,只剩下母子俩了。 “娘”,忽然张伯书突兀的发问: “你要嫁给知劲叔了,是吗?” 刘二女忍不住心里一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比起来面对张知劲,她更怕面对张伯书。 可已然被儿子问到了,刘二女也不愿意对他说慌。 何况这事儿想骗也骗不了。 刘二女咬咬牙,提心吊胆的认了。 她还以为儿子要闹腾,哪知张伯书却拍着手,一脸的高兴。 “那就是说,知劲叔以后就是我爹了。” …… “啥?” 刘二女回娘家后,见哥哥刘东兴奋地带着儿子张伯书出去转悠了,遂轻声的将可能再嫁的事透了点口风。 刘王氏自认为所听所经的事儿算多了,可还是被刘二女带来的消息炸的大吃一惊。 仿佛不相信似的,她再三确认。 “这是真的?” 刘二女点头应是。 刘王氏顿时止不住地喜出望外。 ——谁家都是想往好过的。 谁家再不成器的儿女,在父母眼里也是好的。 谁家也想儿女找门好亲事。 ——要不是不得已没奈何,刘王氏真不觉得张知青是好女婿。 本以为刘二女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就算再嫁,也嫁不了什么好的。 哪知,天上突然掉馅饼了呢? 刘王氏这个乐呀。 好半响,她总算回过神儿来。就发现这其中的奇怪之处。 “咋回事儿?怎么是你? 你把事儿都给我说说。” 刘二女当然不会隐瞒,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也就是这个男人儿了,她当然想听听父母亲人的意见。 当下,她便将前因后果说了。 因为太感同身受了,只见刘王氏的表情随着她的话在飞快的变化着。 “娘,不管咋说,这门亲事不错。” 刘二女说完,石舅妈迫不及待的赞同。 自从她生了孩子后,心肠就变了。 ——不管什么事儿都先考虑孩子。 就像刘二女和张知劲,她看着就挺配。 毕竟你嫁给别人,你这就是出妻,与留在前夫家的孩子就没关系了。 若前夫家不让你回来看孩子,他们家薄人少的,你还真没办法。 但是嫁给张知劲,其他好处暂且不说。 只说孩子,就算前夫家不让你看孩子。 可到底是本家,住在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再没感情好歹也能混的脸熟啊。 刘王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这还用你说? 要不是真好,她刚才也不会那么失态了。 只是千好万好,为人父母的总是不放心。 “伯书知道不,他咋说?” 再嫁!再嫁! 嫁人倒没什么,就怕有孩子拖累。 而女人偏偏最心软,往往又放不下孩子。 他若不愿意,这以后也是麻烦。 待听闻张伯书愿意,她方放下了一半的心来。 第一零一章 丈母见女婿 还有一半得看张知劲的。 毕竟这个时候,一个女人,一辈子过得好不好,多半得看家里的男人怎么样。 张知劲没让她等多久。 今儿刘二女回娘家告知再嫁的事。 次日是单日,按这边的规矩,不能上门儿做客。 第三天他便带着重礼亲自过来拜访。 接他进门的刘东,不管面上心里皆乐呵呵的。 他倒不是在乎那些礼物。 但是有时候看重不看重你,就表现在这些表面儿上。 若不然你想想,明明这个人很有钱,可该给你送礼的时候,却舍不得花钱。 你心里怎么想? 刘王氏直挺挺的坐在炕上,冷眼旁观张知劲恭敬地向自己行礼。对他的姿态,心里先高兴了两分。 她笑呵呵地让他坐下。 只见张知劲既不轻浮张狂,也不害怕拘谨。 坐下后,坐姿虽不是顶顶标准,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用一两个词儿来形容那就是落落大方、从容不迫。 刘王氏看罢了张知劲的举止,又看他的长相。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说起来,刘王氏对张知劲真是闻名已久。 他们以前也恍过一两面,但因为彼此并不相干,也就没在意。 可现在当然得好好看看了。 她眯着眼,仔细看了片刻。 只见张知劲长得并不算多俊,但国字脸、浓眉大眼,让他看起来最起码也是相貌堂堂。 又兼身材高大又精悍,至少用眼看起来,不会像前一个女婿张知青那样英年早逝。 这就好! ——要知道一直死男人的话,以这时候的风气,不管在哪儿,不管对那个女人来说,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对母女俱做过寡妇的她,她心里尤其满意的就是这点。 与此同时,张知劲也在不着痕迹的查看刘王氏母子。 未来大舅哥刘东不必说了,一看就生得单薄,恐不是长寿之相。 而未来丈母娘呢? 与刘二女有四五分相似,最难得的是看着像是大度之人。 要不然独子都成这样了,一般人儿早愁眉苦脸了。 当然,今天这场合装也得装出高兴的样子。但既然是装的,自然与真的有差别。 虽然都说‘姜越老越辣’。 不过一个人的品性却不会轻易改变,从举止形态却能看出很多东西。 张知劲自认为还是有几分眼力,自然能看出几分刘王氏的人品。 闲话少说,说回正题。 因为早说晚说都是说。 所以,在两个人闲聊几句后,张知劲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说正事。 “……二女贤良温柔,知礼大义,可堪良配。小子深为仰慕,还请伯母割爱许嫁。 小子感激不尽。日后绝不会亏待了她……” 刘王氏闻言,精神一振。 要说她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女婿? 那是假话。 只是,万事都有规矩。该矜持的时候,还是得矜持。 于是,她沉吟了片刻。方模棱两可不置而否: “都说婚姻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这……”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其中的意思谁都明白。 ——没有你独一个上门的。 张知劲早有预料,好声好气的回应。 “你老说的是。到正式上门时,咱们自然按规矩办事儿。 如今,一来二女的人品,值得我给她一个交代。 这也是看中之意。 二来我也想先给你老赔个不是。 要不是因为我,二女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不管咋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张知劲话说的谦虚,刘王氏听着心里也十分受用。 她也不是那种为难人的人,便实话实说。 “老话说‘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乡下人实在,有什么说什么。也喜欢有什么都说在前头。 如此,我也就不可以客套了。 你可不要多心。” “是!” 张知劲点头: “您老只管说,只管问!小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俺就说了!” 刘王氏动了动身子,换了下坐姿。 “不是俺为难你。这头一件,你娘……怎么说? 你也别嫌俺唠叨,这谁家的孩子谁疼。” 她指着刘二女: “别看就这么一个榆木疙瘩,在当娘的心里都是好的。 哎,到什么时候,这婆媳都是冤家对头。” 其实刘王氏不问,张知劲也要说的。 这时正好借机一块儿说了。 “昨儿家中几位长辈已经谈好了,日后她不能回老家,只是养老送终却免不了。” 刘王氏有些遗憾。 毕竟不能全部摆脱这一个麻烦。 可回头想想:这天底下受婆婆气的人儿多了去了,难道还不嫁了? 刘二女比起她们来,将来已经够好过的了。 而且她自己也是做婆婆的。 也不愿自己辛苦一辈子了,将来儿女不孝顺,没得个好下场。 这一点算过去。 她接着又往下说。 “这第二却是关于伯书的。 虽说你与二女两个,都不是第一次娶妻嫁人。可你这边呢,干净着呢。二女这边却还有伯书。 这当娘的,要是心狠的,大不了不管。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既然是已经决定迎娶刘二女,她的一切他自然了解,所有的好坏也早就接受了。 他早想过了,也有应对之法。 “那我也说句实话。 都说后娘难当,其实后爹也难当。对他太好了吧,我心里意难平。” 毕竟不是亲儿子,有时候心里还膈应。 “对他不好吧,我自己都感觉自己未免太不是东西了。” 不管怎么着他以后也叫我爹。 一个大男人和孩子过不去…… 所以,他做了许诺: “我绝对不会欺负他。 但是想让我将他视若己出,我也做不到。 我只能许诺,尽量将他与我以后的子女一碗水端平。 以后但凡有他们的一份儿,必少不了他的。 至于二女,他们毕竟是亲母女子,只要他们母子没意见,随他们的意。” 这就很不错了。 刘王氏差不多得到预想。 那这么亲事,差不多就说定了。 她看时间还早,便准备让儿子刘东领着张知劲去外面街上转转。等中午回来,她再好酒好菜的招待他一下。 没想到张知劲却不走。 只听他一脸尊敬又不失濡慕的说。 “伯母也知道我家的情形。本来聘礼这些也该父母做主,如今我既然来了,咱们不如当面儿先商量好了。 伯母意下如何?” “也好!” 一般来说,这些都是需要媒人在中间来回跑,来回问。所以刘王氏才不着急问。 可既然张知劲问了,她当然愿意现在就说了。 张知劲极其主动,抢先询问: “聘银小子预出八十八两,再出二百两银子预备其他的各色东西,您老看如何? 或者伯母对聘礼这些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也一并说了?” “太多了!” 他话刚说完,刘王氏已摇着头脱口而出。 张知劲诧异的望过去。 他倒没有觉得刘王氏的话小家子气。反而想的深了,想着刘王氏到底年长,又熟悉事故,是不是他哪儿做的不对? 便试探着问: “多吗?虽然不该提,可以前(指给常家)比这多多了。” 刘王氏稳了稳身体,摇摇头。 “咱们乡下人,哪能与人家那种高门大户比?” “知劲啊,本来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 毕竟,谁家都想着给自家闺女儿争面子。 俺这话不管放哪儿,都是给自家闺女儿捣乱。 说不得,还容易让女婿看不起自家。 可反过来说。 还是那句话:这谁家的孩子,谁家心疼。 天下少有不想自己的孩子过的好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要不是没那本事,俺也想让俺闺女像公主那样风风光光的出嫁。 可谁让前辈子没修福,投生到这家里呢? 既然是乡下人,聘礼哪有那么高的?” “您说的极是。” 张知劲一脸佩服。 “只是夫妻一体。虽说我们还没成亲,可婚姻向来是俩个人的事儿,她有面子了,也相当于我有面子。” “俺明白!”未来女婿坚持给女儿做脸,刘王氏只有高兴的。 但一些该想到的问题,她还是得说。 “只是,你就当我老了爱唠叨。你愿意听的就听,不愿意听那就当耳旁风。 “你也知道,咱这刚从乱世中趟过来。 周围的人儿,那真是富人少,穷人多。有的人家甚至连饭都吃不起了。 你说你这么一弄,要脸的人儿那什么时候都要脸。那些不要脸的人,他找你借点儿粮借点钱啥的,咋办? 你能不借? 毕竟那可是救命的事。 可你要借了吧,保管其他人有样学样。 毕竟都是一样的人,你说你总不能借给这个不借那个吧。 到时候没完没了的,啥时候是个头儿? 所以,俺想着,要不然聘礼就少一点,省得那么麻烦。 只要你们两人日后过的好,那比什么都强。” 张知劲接受了她的好意,但不同意把聘礼减少。 虽然都说此一时彼一时。 可在他心里,真没有常五小姐比刘二女更高贵的意思。 不是怕麻烦吗? 那好办,由明转暗就行了。 另外,就是婚房的事儿。 就像刘王氏所说,现在不宜太打眼,所以也别想另辟宅子做婚房。 但却可以把现在住的房子,重新粉刷一遍。 再打一些家具啥的。 这么零零碎碎的,二三个月也过去了,到十月份刚好可以办婚事。 正好因为六老太爷去世,族里的喜事都停了,那时正好过了百日。 第一零二章 好姐妹相见 “二女!” “四丫!” 一对很久没见面的好姐妹,两双手激动的紧紧握在一起。 一旁,周良国和刘东也在寒暄。他一边也在分心,含笑注视着她们。 “咱别在门外了。都快进来,快进屋里去!” 刘二女上下打量了高四丫片刻,回过神儿来,殷勤的笑着让人进屋。 ——这是高四丫归宗后,俩人第一次见面。 其实,要不是刘二女如今暂时住在娘家,因为中间隔着六房(也就是四丫前夫家),关系到底尴尬,俩人儿想见面还得费点儿事儿。 既然进门了,作为小辈儿,就不能不去拜见长辈。 刘王氏早知道两人要好,她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人,自然全程笑眯眯的,又客气又亲切。 按例闲聊了几句话后,她便放女的回二女屋去说话,男的去院子坐着,石舅妈奉上茶水点心。 “二女,你胖了!脸上都有肉了!” 俩人一坐下,高四丫便迫不及待地快人快语了。 虽然古人讲究能吃是福,有时也流行环肥之美,尤其那些婆婆妈妈们更喜欢把胖点的人比作有福之人。 可爱瘦之心是女人之本能,很少有女人喜欢被人说胖。 要不是刘二女熟知高四丫的性格,了解她话中的含义,恐怕多半得生她的气。 “你也胖了,看来回家过得挺好!” 刘二女回嘴,又有些欣慰。 “嗯!” 高四丫做不来虚的,爽快的承认。 然后,下一刻,难得一脸的娇羞: “我要成亲了!” 刘二女颇感意外,又没感到太意外: “真的?跟谁?啥时候?” 高四丫两眼乱飘,咬咬嘴唇,轻声喃喃: “没谁,就表哥啊!估计到十月了,毕竟六爷……对俺那么好,俺却为他穿不了孝。 不过,俺也不是没脑子了,俺私下里守百日其他人总管不了吧。” 刘二女很失望: “那看来,我去不了了。” 十月份好日子不多,两人多半可能撞期。 “你也来不了我的。” 高四丫还以为隔着六房呢。 以这时候的规矩来看,六房到底姓张,才和刘二女是一家人。 高四丫归根结底已是外人。 天下自然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刘二女吞吞吐吐: “嗯……我也要成亲了。” 正想要给高四丫送信儿,哪知她就自己来了。 这回换高四丫吃惊了。 “真的?跟谁?咋回事?” 刘二女小声的讲该说的都说了,期间引得高四丫惊叫连连。 说完了,又反问她的情况。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刘二女的婚事,在村里已够山重水复,颇具传奇了,结果高四丫的婚事也不逞多让。 现在正是村中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家常里短。 说起来它能成,刘二女在其中绝对立下了汗马功劳。 ——却说那时六老太爷临终前想让高四丫归宗,三房的婶子张裴氏因为某些原因便给刘二女出主意,让她赶紧为高四丫找人来帮忙。 刘二女当时心慌意乱之下,不免听进去了。 于是,张裴氏的儿子黄米子就肩负着重任去找周良国了。 开始,事情并不顺利。 因为好不容易找着地儿了,赶巧周良国没在家。 张口结舌的问了问左右邻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多亏这回黄米子难得靠谱,牢记着老娘媳妇的嘱托,硬是死等着。 也多亏周良国将高四丫真正放在心上,抱着万分之一、高四丫会来的可能。 ——每日晚上,只要能回家,不管多晚他都回来。 …… 俩人儿终于见了面。 自然该问的问,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不说说的人所思所想,只说把听信的周良国只听得又气又恨,自不必说。 不过不可否认,他内心深处却突然深深地冒出一个自私的念头来。 ——那就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而这一切建立在高四丫的痛苦上)。 当然,事有正反。 或者他这不应该称为念头,因为在某些人眼里,他那就是心思阴暗。 话扯得远了,话说回来 机会来了怎么办? 没发现它来了的人,不过是被人唠叨几句没眼光;发现它来了努力了一番,结果还失败的人,不过是被人感叹本事不够或运气不好; 这两者皆其情可悯,值得原谅。 最可气的是有本事发现它,却不敢去抓的人。 周良国当然没有那么可恨。 相反还让人挺佩服。 ——他当即迅速的将黄米子安顿好,毕竟人家千辛万苦的跑来这里这一趟,你不安顿好了,像话吗? 然后他自己不顾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就独身一人,壮着胆子,风风火火的来到了五姓村舅舅家。 村里人为了省油钱;再说晚上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热闹,一般睡得都挺早。 就算现在是夏天,白天长黑的晚,好多人在外面乘凉。 可高土牛一个人待家里没意思。 出去混人伙儿,说说张家长道道李家短吧? 就他家的情形,自觉低人一等的他,实在没脸走到人前。 没意思的高土牛只好早早睡了。 哪知这晚却突然被敲门声惊醒了呢?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话说回来,即使你没做亏心事,任你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叫醒也烦啊。 高土牛当时就又气又恼,带着一肚子火,三步跨作两步地去开门,却发现门外是自家亲外甥。 他的火气立刻降了两分。 又念着自己无儿子,女儿也靠不上,本家亲戚还多是捧高踩低、狗眼看人低的人,以后多半还得指望外甥,他的火气又自望下降了二三分。 暂且不提他内火升升降降,只说当下。 他一边叫外甥进门,一边赶紧关门。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 但有时候,越恨你的人,越和你的牵扯特别近。 毕竟只有彼此有对比,人心里才会不平。 而要对比的话,当然大多半找周围认识的人。 毕竟要是彼此没关系的话,又不了解情况,又不知根知底,比什么? 也因此,便常有一些人: ——自家的日子不过。 但别人家还没发生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过一眨眼,人家全知道了,转头就给你传的人尽皆知。 高土牛这一辈子深受其害。 他看外甥这么晚来了,不用问就知道有事儿。当然是赶紧关门儿,以防止隔墙有耳,方为上策。 ——说起来,也许正因为男女有别,周良国跟高土牛呆的时间可比高四丫多多了。 因此对这个舅舅的性格,行事作风也比高四丫了解多了。 他心里肯定也明白,直接说大约不行,要想舅舅赞同愿意,还得另想办法。 而他能想的办法,自然颇合他心意。 ——那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当然是由他迎娶表妹高四丫。 将来俩人倘若有两个以上儿子,便分别继承两家。 若只有一个,则兼祧两家。 若只有女儿,那便留一个在家招婿,下一代再继承祖辈的愿望。 他还就不信了,这两家他和四丫还继承不下来? 既然想好了,那就要去做。 于是,高土牛接下来就听外甥开门见山的给他吹了一个香甜的大饼。 他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现在为什么一蹶不振,得过且过? 还不是因为没指望! 他是重男轻女。但已然没儿子,有个继承自己家门儿的外孙也不错呀。 至于养不养的起? 那还用说! 他这两年是没心气儿了,又不是整个人都废了。如今心里又鼓起来劲儿,他只觉得干劲十足。 何况,清凉庄在别处不显,对五姓村的人来说,确是好地方。 若真像外甥说的那样,他们两家和成一家,给他养老送终。他岂不是也能长久的住在那儿? 这可比以前,只是亲戚间借助那么一天两天的强多了。 也省得那些小人儿胡说八道,说三道四。 当晚,舅甥两人又商量了一番,终于达成一致目的。 次日便急急地忙活开了。 首先便是把高四丫接回来。 毕竟,美好的未来的前提就少不了她。 这很容易。 虽然费了一些功夫。 起码张家人比高家本家人好说话多了。 而高家本家人,这就是他们想要达成目的的路上,最大的一块儿绊脚石。 高家本家人不愧是姓高。心里的‘想法’那真是高明。 早就说了,先前是不让高土牛过继族里的子嗣,如今是直接不同意周良国与高四丫的婚事。 不,婚事尚在其次。 最主要的是,他们不同意将来将高四丫的儿子回继娘家。 用他们的话说,‘高家没人儿了,用得着过继外姓?’ ——他们中一些人早就将高土牛的一切,看成他们嘴边的一块肉了。 虽然这块肉很小,只是蚊子肉。但村里多有为了三瓜两枣大吵一架的。 这忽然有人跳出来跟他们抢肉,也怪不得他们着急了。 面对一群来势汹汹的本家人,周良国他们开始招架起来颇有些手忙脚乱。 幸亏三人一条心,齐心协力之下,软硬兼施、一一攻破,这才勉强说通。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刘二女却急得慌: “那你怎么不给我捎个信儿?” 高四丫憨厚一笑。 “你也不容易!” 刘二女刚要反驳。 “吃饭了!” 石舅妈的大嗓门已先一步传来,接着她人也出现了刘二女她们眼前。 “四丫,二女,快出来!吃饭了,先吃饭。有啥话,一会儿回来再说。” 刘二女只得打住话语,邀请高四丫过去堂屋。 …… 第一零三章 俏寡妇上轿 十月初八,宜婚嫁,是刘二女再婚的日子,也是这个月唯二的黄道吉日之一。 剩下的那个还得等到二十六,小五房的张知少抢先选了。 ——一来反正已经迟了好几个月,也就不在乎这十天半个月了的。 二来小五房想先看看刘二女的婚事的规格,若有不及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要不然,难道他们这头婚的还不如你一个二嫁的? 这说出去是好说呀,还是好听? 尤其两个新郎官儿,还是亲堂兄弟。 这种对比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因为是一家,也不用随着母亲迁移地方。张家善夫妇又怕张伯书眼看亲娘再嫁不适应,便提前一天将他接回去了。 是以,屋子里端坐在炕上,一身崭新的婚服,难得打扮一新的刘二女还算自在。 再兼刘王氏陪着她。 虽然刘王氏是个寡妇,这种场合儿得避嫌。可反过来说,谁让她是刘二女的亲娘。 这种场合,母女俩向来有私房话说。 反倒是刘东、石舅妈出面挑了大梁,屋里屋外的来回招呼亲戚朋友。 一时,有亲戚进来了。 母女俩顿时停住话头,刘二女不好移动,刘王氏赶紧站起来招呼客人。 这时,只有有点数的人,当然不会给主家泼冷水,说难听话。 ‘花花轿子有人抬’,众人争相说好听话,凑趣的正热闹: “新郎官来了!接亲的来了!” 屋外,不知是谁大声叫唤了几声。 屋里人立时精神一震。 有当即跑出去看新郎的。 有心不在焉,伸着脖子看,支愣着耳朵听的。 还有突然间正襟危坐的。 总之,好像突然间,大家刚才的热情忽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刘二女很紧张。 虽然她这是二嫁,算是有过经验,但不知怎么着,好像这回比第一次还紧张。 刘王氏心里忍不住一紧。 别看这门亲事,刘二女好像天时地理人和都占了,可她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既怕她以后过得不好,毕竟没发生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那时可怎么办? 又担心刘二女有没有那本事,在张知劲身边吃不吃的开。 若吃不开? 这时的规矩,吃亏的还是刘二女。 ——其实她刚才就担心了。但这不是刘二女没离开吗?如今正主来了…… “伯娘!” 本家的一个年轻后辈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在门口儿的女眷躲避不及,两方差点儿撞上。 “瞎了你的狗眼了?赶着回去等你娘生孩子呢?” 有性子急的已骂开了。 小后辈被骂又气又急,想辩解吧? 都是相识亲戚,再说自古好男不和女斗。 不辩解吧? 对方骂的实在太难听了。 他的嘴张张合合,还还没说出个四五六来,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的声音。 这一下把他惊醒了,立马大声禀报。 “伯娘,根伯和刘南哥在外边儿,死劲拦着新郎官儿,要进门儿钱呢。” 根伯大名刘树根,是刘二女的娘家堂伯。 刘南是他的独子。 两家很有些恩怨: 当年,刘二女的亲爹遇害后,她们母子几个就被怒气冲冲地老祖母迁怒之下赶出了家门。 本来,这不过是刘老祖母一气之下的做事,时间长了,刘老祖母气消了,他们迟早还能回去。 谁让儿子就留了刘二女这点血脉? 可刘树根看上他们这房的产业了。 便一边儿在刘老祖母面前极近挑拨造谣,一边儿又格外巴结讨好她。 ——结果致使刘老祖母对刘二女她们母子越来越仇视,硬是让她们在外面讨了十几年饭。 最后,要不是刘老祖母太能活,刘树根他们到底没做到有始有终、临到头露出了马脚,如今刘家这些产业,还到不了刘东的手里呢。 有这些前因在,两房人不是仇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以往,要不是念着本家人太少,老辈们不会同意两家断亲,两家早不来往了。 刘二女这回出嫁也根本不会请他们。 可惜,就像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样,世上也没有如果。 他们还是来了。 不仅来了,昨天还就刘二女出嫁的规矩说教批评了一通。 比如一般二婚的,就没有这么张扬的,都比别人头婚还热闹。 有那么些钱,也不知道接济接济亲戚。 又说什么好女不二嫁。 有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不介绍给亲戚?他们家好几位没嫁人的闺女呢,不比刘二女这个二嫁的强? 还有刘东,光抢好处呢。 这么多年也不过生了一个丫头片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 要那么多产业干啥?用村里的话说,那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 只把刘二女一家人编排的,人人气的够呛。 本着你被狗咬啦,总不能朝狗咬回去的念头,好不容易强忍下怒火。 哪知,今天更过分。 这十里八村的,有哥哥嫂子朝妹夫要进门儿礼的。 也有弟弟妹妹朝姐夫要进门礼的。 但还没听说过,堂伯父和族兄拦门要钱的。 这回,老刘家恐怕要在县里出名儿了! 话说回来。 却说当下,刘二女虽然很气愤,怒火一阵一阵的往上扬。 可她到底记得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天塌下来也没有她出面的份儿。只得勉强忍耐着怒火,强制自己坐着稳稳的。 刘王氏却顾不得了。 不说那两人今儿闹这一出,这是下他们家的脸。 就说现在,以那俩人没脸没皮的劲儿,石舅妈刘东夫妇也斗不过他们。 最后还是得她出面。 反正她本就是个寡妇,二来辈分也相当。 俗话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刘王氏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打定主意:若实在不行,那就干脆来个鱼死网破。 管他啥本家,族老的。 他们都不怕家丑不可外扬了。她怕啥? 结果…… 刘王氏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张知劲生气吗? 说句实话,要说他一点儿气都没有,那是假话。 毕竟任谁成亲的时候,有人儿像泼皮一样跳出来闹场,那都得生一顿气。 可要说这气有多大?那也没有。 比起这个,他更多的是气他现在的处境。 这要是以前,不要说就这两个连泼皮无赖都不如的粗人。 就是蛮族悍匪,他只要一声令下,身边儿的随从早出手了。 这时,他还难得有心情想起了一句古话:‘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不过没等他感慨多久,事情就有了转机。 就像刚才刘二女再急也不用出来一样,今儿张知劲是新郎官,不用他出头,有的是人出面解决问题。 这不,就在这时,只见张知孝和申知义两师兄弟越众而出,来到闹事儿的刘家父子面前。 ——他们刚才碰到了熟人,说了会儿话。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没想到前面儿就有人闹事儿了。 这还了得? 俩人几乎同时出手。 一抓,一拿,一个来回间,刘家父子二人已被他们一左一右的抓住了。 然后,半托半拉的带到了一边儿。 其速度之快,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其他围观的人都惊呆了。 随即,有人醒悟过来,怒了! ——俗话说的好,就是恶名糟糟的秦桧还有三两个好友呢。 何况刘树根父子? 而且,他们好歹也是本村人。就凭一个村儿住着的那份香火情,即使村里有人再讨厌他们,面对外人时,也得向着他们呀。 当即,便有相识好友的握拳拔掌的准备上前解救他们,为他们撑腰。 眼看一场打架斗殴难免。 多亏围观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糊涂的。 有人认出张知孝、申知义了。 于是,一边儿赶紧拉着准备动手的人儿,一边小声的吆喝。 “干啥呢?干啥呢?还真动手啊?也不看看那是谁?” 听话,听音。 有的人闻弦知雅意,心领神会,偷偷的将手脚放下。 有的人半是懵半是懂,还直愣愣地问道。 “那是谁?” 被问的人深恨这种愣头青,对着他自然没好气,又不能不回答——免得不说清楚,节外生枝。 便恶声恶语的道: “你说那是谁?衙门里的人,你说呢?”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 ——乡下人最怕啥?衙门绝对是一个。 更何况,刘树根他们并不占理。 ‘拦路虎’去了,时候也不早了。 为了避免耽误了吉时,张知劲趁机往里走。 这时没人拦了,他一路顺当,直通堂屋里。 …… 刘王氏独自坐在上座,接受女儿刘二女和新女婿张知劲的跪拜。 她这会儿,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头一个念头就是庆幸。 ——多亏当时她没太坚持,想着做人不能不识抬举。 想着大不了自家麻烦点儿,也不能委屈了女儿。 如此,这才有如今刘二女的风光大嫁。 随即就是止不住的担心。 没办法,‘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最后,她的嘴张张合合,半响只对着刘二女和张知劲憋出来一句话。 “好好的,都好好过!” 又特意交代张知劲,也是请求。 “你多担待着点!二女她……眼皮子浅,见识少。若有不当,你该说就说。 我把她交给你了!” 刘王氏说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 她忙一边用右手去擦,一边摆左手: “走吧,赶紧走!别误了时辰。” …… 刘二女含泪拜别了母亲。 “起轿!” 随着这一声吆喝,浩浩荡荡的人群开始走动起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也陆陆续续的响起来。 第一零四章 恩爱两不疑 下轿,进门,拜堂,送入洞房…… 刘二女盘腿坐在热炕上,整个人如在梦中。 她没有想到,她还会有这么光彩照人,扬眉吐气的一天。 毕竟这年头大家都穷。 天底下就从来不缺没有婚礼,却又两手空空,只身进婆家门儿的女子。 她再看看面前,背后炕上一溜儿六套新鲜明艳的被褥整齐的靠墙放着。 她坐下还铺着两套新被褥。 这可比有的人家,寒冬腊月,铺的都好百倍。 又瞅瞅四周。 墙面全是新粉刷的。 ——张知劲早早知会过她了:他会将刘二女以前住的窑洞和他住的两间南面的瓦房(其实都在他名下)都粉刷一遍。 毕竟成亲一回,那能够随便凑合? 以后待他们成亲后,太冷或太热时就住窑洞,其他时候住想住瓦房就住瓦房。 如今,这么让人一看,果然不一样了。 ——打眼那么一进来,就让人忍不住觉得眼前一亮,好像窑洞里面霎间就光亮大方了起来。 无形中倒真应了那句古话: 新人新气象。 再加上新打的一水儿的桌椅板凳,箱柜橱案也全都焕然一新,应有尽有…… 刘二女不经意间看见窑洞内,其他本家亲戚家妇人们羡慕、艳羡的眼色,任是她不是那样虚荣的人,整个人心里也突然有些激动,得意洋洋起来。 “来,新媳妇吃口面!” 二伯娘张赵氏端着一碗面条,笑眯眯地迈步进来,打破了屋内的某种气氛。 刘二女只是笑。 她既不张口去吃哪怕一口,也不伸手去接。 —— 不要说她已成过一次亲啦,该知道的规矩都知道。 就是头一回成亲,也会有娘家人提醒,不让她吃这碗面。 张赵氏还在继续劝。 “咋还害羞呢?快吃两口!这么一天啦,你不饿啊?” “吃吧!你看,这刚出锅的,没人动!再不吃就坨啦。” “真的,真没人吃过!” “你哪怕吃一口呢?” 张赵氏打心里叹口气。 她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好骗。 哎!要不是规矩如此…… (——唉! 也不知是哪个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非得在成亲这天,让办喜事的这家煮一碗面条,先让男人(新郎官)吃一两口。再到新房,让女人(新嫁娘)接着吃几口‘剩饭’。 意喻男尊女卑,男人压女人一头,婚后要事事以男子为先。) 她真不想费这个力气。 要不是没有合适的人。 ——这事按例得要亲婆婆来做,可是谁都知道张知劲的亲娘虽活着,有还不如没有。 其他关系最近的,就是她们这些伯娘婶子了。 这其中,比起其他妯娌来,她算是难得的齐全人。 最起码父、母、夫、子俱全。 刘二女这边硬是不吃,张赵氏那里也不想勉强,她多待了一会儿,便端着碗退下了。 不一时,宴席开始了。 不提窑洞外,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断。 窑洞内也摆了一桌儿。 刘二女坐了主位,石舅妈并两个娘家姐妹相陪。 六冷菜,十二热菜,主食是白面馒头,并鸡蛋青菜汤。 这在乡下,可是难得的好宴席。 众人皆吃的盘光碗尽,当然也少不了吃完再兜着走。 吃罢席面,送亲的娘家人都走了,只剩下本家人在收拾东西兼做饭。 别以为新娘今天,尤其这会儿就没事了,只管安坐。 要知道事多着呢。 当然不是扫地除尘啥的——老辈自古以来传下来的规矩,新房九天自内不能打扫。 不,不能说不打扫。 准确的说,不能把垃圾倒出房去。 这些可都是福气! ——人向来都只会嫌福气少,没嫌福气多的,当然没有人愿意把福气扫出去。 话扯远了,说回来。 现在,刘二女最应该忙的,那就是收拾屋子。 首当其冲的被褥,该看的都看了,该显摆的都显摆了,送亲的人也走了,那都得放好。 一来省得落了灰尘,脏了铺盖。 二来,也腾出睡觉的地方来。 本来这事儿,刘二女也可以不忙活,今儿有的是本家人帮忙收拾。但这不是以后这就是刘二女的家了吗? 自家的东西在哪儿放着,她自己总得知道吧。 有什么比自己收拾更能有数的? …… 十月的天,黑的很快。 刘二女耳听着亲戚本家陆续离开了,心里不由得涌起来一阵阵的紧张。 她开始还坐在炕上。 这会儿,仿佛炕上突然被人插满了钉子一样,让她‘蹭’的一声站起来了。 想想又不对,复又坐下。可又觉得不对,复又起来。 刚起来吧,又想着坐下。 总之,她整个人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真真是急得团团转兼又坐立难安。 “吱扭!” 随着一声开门声传来,刘二女如同被定住了一样,僵硬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顷刻间,只见张知劲走了进来。 仿佛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凝固,他先若无其事但又不失又温和的开口问。 “怎么不坐着?这一天忙的你不累?” 刘二女被问,嗫嚅着: ”没……没事!” 说完,忽然意思到自己的言语举止太丢人了,脸一下子变的通红。 这可不行。 她暗暗告诫自己,强制压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片刻,感觉好多了,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给你打点儿水吧。你洗把脸。” 说着不待张知劲回答,已逃避似的快走几步,拿起靠墙放着的脸盆儿,洗脚盆儿出门去了。 果然,一离开张知劲的视线,虽然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可到底是干惯了活儿的人,凭着以往的本能,她手上任是稳稳的,一点差错都没有。 且说窑洞里面,张知劲并没有及时出声,并不是他不想或不愿吭声,而是因为他闻言忽的怔愣住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有记忆以来还没有人说帮他打水啥的。 ——母亲就别说了,连父亲为他请的照顾他的人都赶走了。 父亲倒是宠他,可常年不着家的。 以前的同袍,那都是过命的交情,可能是情谊太深了,自然不会随意因为这点儿小事深受感动。 至于最应该让他深有触动的先妻——常五小姐? 不提了! 张知劲刚回过神来,极轻极轻的说了一个迟到的“好”字。 一抬眼,就见刘二女先端了洗脸水进来了。 她发现他看着自己,手上猛的一个哆嗦,盆一歪,差点把水撒了。 张知劲赶紧眼疾手快的帮忙去接。 最后,盆扶稳了,张知劲的大手也盖在了刘二女小手上。 发现了这一点,两个人儿都有些尴尬。 刘二女用力的挣了挣,张知劲赶忙放手。 她将盆儿放下,又慌忙出去。一时,把洗脚盆端进来了。 哗啦!哗啦! 张知劲一边洗漱着,一边胸中也忽然涌起了一阵热流。 他只感觉心中暖暖的。 ——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鞍前马后的这么伺候他。 刘二女的脸又一次红了,而且还滚烫滚烫的。 她没想到张知劲这么不见外……孤男寡女的……就把上衣脱了。 她只是让他洗洗手脚,洗洗脸,他倒好…… 刘二女看着眼前的场面,手足无措极了。 这种情形,她实在招架不来……只能躲了。 眼下还有什么事……要做呢? 刘二女眼睛四顾……有了! 铺被子! 虽然这也挺让人浮想联翩,然后挺让人害燥的,但比起直面张知劲清洗,这也可算是小巫见大巫。 而两相其害,不用说自然要取其轻了。 铺被子能耽误多少时候? 刘二女再慢,不一时也完成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 的确,很快刘二女便有些魂不守舍。 “在想啥呢?” 忽的,刘二女身后猛地想起来说话声。 虽然张知劲自觉已够温和,但听在刘二女耳中不亚于惊雷。 她被吓了一大跳。 这才发现,张知劲已洗完了。 “我去倒水!” 说着,她便要下炕头穿鞋。 张知劲虚拦了一下,摇摇头: “不用!我都倒了,你坐着。” 说完,他也做到炕沿儿。 距离这么近,刘二女更慌张了。 她不安的动了动。 张知劲见此,笑了笑,故意说俏皮话安慰她: “别怕!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见刘二女不吭声,他继续剖腹内心: “你很好!我既然娶了你,就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其他的别瞎想。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诺!”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雕花匣子来,递到刘二女手里: “这是家里能拿出来的积蓄。其他的:有的投到铺子里去了;有的没在眼前,等我有空儿时才能去取。 等了这一天了,也只有这会没人才能交到你手里。 老话不是都说,‘钱是人的胆儿,财是富之苗’。以后咱家你做主了。” “这怎么行?” 刘二女看着匣子仿佛烫手山芋。 “咋不行?” 张知劲强硬的将事定下,转了话题: “行了,就这么定了!时侯不早了,睡吧。” 说完,率先脱衣睡觉。 刘二女见此,赶紧将匣子搬到一边,也慌忙去衣,飞快地转进了铺盖里。 她忐忑不安的背着张知劲侧躺在炕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心思。 眼瞅着时间飞快过去了,已过了她以往睡觉的点了,可她既想睡,又不敢睡过去。 忽然,她听见张知劲动身的声音,正自局促不安,接着她就感觉她的被子被掀开了,然后张知劲躺了过来,将手放在她腰上。 …… 第一零五章 未谙姑食性 翌日,刘二女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却发现窑洞里面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了。 当发现这一点,她的脑子霎时清醒了。 人一下子就慌了。 她蹭的一下坐起来,刚穿好上衣,就撞上张知劲轻轻地推门回来。 “啊!” 刘二女差点惊呼出声,幸亏关键时刻反应过来了,及时住口把话压回肚子里去了。 要不然,这一声惊呼出口不要紧,可听听外面院子里说话的声音? 他们要是以为出了什么事,或者闻声冲进来看热闹呢? 到时候,恐怕除了给村里人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笑谈,也没什么其他的可能了。 张知劲仿佛没感觉到新媳妇的不自在。 他把端着的大碗放到柜子上,淡笑: “大哥刚过来家里,我这会儿就要过去相陪招呼。这是给你的,你一会儿趁热吃。” 刘二女没敢抬头,只轻声嗯了一声。 这会儿,从昨儿到现在的那些她刻意遗忘的事忽然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 ——面对张知劲,她想不又尴尬又害羞都不行。 而且她还另有一层慌张。 这却与世情及张知劲说的话有关。 怎么说? ——周围的人都知道,五姓村规矩重。 重到什么程度呢? 比如这成亲吧! 除非男方家里不办婚礼,要办的话,从头到尾下来至少得忙五六天。 ——从成亲那天头两三天开始算起。 这天,男方这边本家兄弟、亲戚朋友,都会过来男方家帮忙——准备成亲需要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而成亲的头一天,还会有女方家的主要亲戚(都是男的),像叔伯,舅舅这些先来男方家认亲。 到正日子,他们要办两场宴席。 上午送嫁妆,吃完饭再返回去,接上亲娘子,在吃一顿。 而第三天,也就是新婚次日,也有规矩。 大清早的,女方的兄弟就会来接新娘子。 ——待新妇磕头敬过茶,也就是俗称的认过大小,兄妹两人随即返回娘家。 只待快响午时,女方一众亲朋又来了,吃过这顿饭,婚礼才基本结束。 综上所述,是以刘二女一听张知劲的话——远处的大哥刘东都来了。 可想而知,近处的本家的长辈还能没到? 而她——还没起床呢! 这自古以来哪有让长辈等晚辈的? 虽然她这是新婚,可—— 想到这里,刘二女越发觉得惶恐不安。 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被羞的还是被慌得,总之霎间红了。 对她的不吭声、不作为,张知劲倒没生气。 两人也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了,足够他了解刘二女是什么人。 相反,他不经意瞥见刘二女羞红的脸。 ——虽然刘二女不是美人,但作为一个新娘子,一个年轻还是自己的女人,还是别有一番风情的。 张知劲的心猛然间悸动了一下。 不过又很快被他压下去了。 就像水过无痕一样,来得快去得快。 只是,到底他说话的声音低了,带着他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别急,你慢慢来。” 又再三叮嘱她一定把饭吃了,方才转身出去。 刘二女真没心思吃。 想想任谁在不管是大哥还是长辈们都等着的情况下能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喝喝? 她从小所受的教导也不是这样的啊? 虽然,大家碍于她新媳妇的面子不会进来,可万一呢? 这亲戚朋友中也不是没有那样没规矩的人,而这样的人又往往没脸没皮。 倘若让他们看见她在这‘慢悠悠的’吃饭,又那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怎会不往外说? 然后…… 刘二女想想那个画面,结果可想而知。 紧赶慢赶,刘二女总算赶去了大房的大窑洞内。 这院子里,连窑洞再房子算下来,也只有这里最大了。 里面早就或站或立聚了大半窑洞的人,都是家里数得着的长辈们。 “呦!新娘子可算来了!” 也不知道人群中哪一个高声喊了一声,刘二女太紧张竟也没听出他话中是调侃还是讽刺。 还不待她着急之下,无措的想解释,张知劲已先她一步站到了她身边。 虽然人高马大的张知劲有些迫人,却无端的让刘二女松了一口气。 “好了,小两口可算齐活了!” 张申氏氏笑着调侃,又转头对张家元问: “那就让他们开始吧?早早的认完亲,也早早的打发他们兄妹出门。 这时候也不早了,亲家母在家里还不知怎么担心呢。” 自己的老妻,张家元当然给面子。何况,这中间还关系到张知劲这个出息的侄子。 “好!” 张家元点点头,吩咐: “那就开始吧!” 作为如今张家最有出息的人,他的话当然没人会反驳。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 “这是大伯父,大伯母……” 虽然刘二女已经经历过一会了,所有的长辈她都认得,可过场还得走。 既然认亲嘛,自然得有人领着认识。而这个人非家里的长嫂莫属。 本来宋氏挺合适的,她又刚生完长子,但谁让她与刘二女关系太说不清了呢。 毕竟中间还隔着前婆婆张杨氏,宋氏又不傻。 ——她如今有儿子了,当然得为儿子多打算。本来婆婆就偏心三弟张知少,她自然不会做惹她生气的事。 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刘二女? 一来,她明白刘二女心软好说话。 二来,不是还有二伯家的弟妹嘛? 虽然赵氏比她小,可二伯比公公大啊,也不是不行。 小赵氏愿意吗? 当然愿意。 在她看来,这是白得的人情,又不费事,又不得罪人,何乐而不为? 刘二女在小赵氏的指点下,一一跪下磕头行礼。 各位长辈自然不会承受不起,但同时自然得赐下见面礼。 都是乡下普通老百姓,见面礼自然不贵重。 ——不要说各色珍宝,金银都没有,最多不过是十几、几十个铜板。 当然,以今时今日张家元的地位,贵重的也拿的出来。 可这里也有个顾忌。 ——都是一样的兄弟姐妹,你出的起,旁人呢? 你说跟吧,自家出不起。 不跟吧,这不是丢人吗? 这天底下的人谁还不要个面子? 这不是让人左右为难,得罪人吗? 再说,人有悲欢离合,谁又知道自己一辈子富贵? 万一哪天自家落败了呢? 那时候,提起来的价可没好往下落的。 而且,这个侄媳给了重礼,那其他侄媳呢? 以后的先不说,以前的是不是要补齐? 要不然岂不是厚此薄彼? ——谁还不是一样的人,谁又比谁尊贵不成? 这不是故意挑起矛盾? 再说,人心难测。 有的人,你对她够好了,她还不满足呢。 要不然怎么有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这句话? 如此,又不是傻子,咱干嘛花钱找人骂? 不过,理儿是这个理。 这不是还有个词叫做‘变通’嘛? ——若是太看重,你私下多给,别人也没话说。 就像刘二女,张申氏头一个跟她处的不错,当然见面礼不能跟其他人一样。 张陈氏作为秀才娘子,以前也不是白白在外闯荡的。而且,两人中间隔着个张伯书。 就是为了给孙子面子。就是为了感谢对方再嫁,几乎是相当于把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双手相奉,她也应该多给点啊。 再说的难听点,左右还有几回? 她还出的起。 张赵氏就更不在乎钱财了。 她娘家自来是做生意的,虽然说不上富可敌国,但是不缺钱财那是一定的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 不过出点小钱,人情就送出去了。 商人嘛,和气生财还不会? 所以,现在别看场上人人出的见面礼挺统一的,可没到晚上刘二女就收到了几份私赏。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当下,窑洞里面几乎人人都带笑。 毕竟是喜事!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张杨氏。 ——虽然张知青活着时,她挺看不上这个儿子,可这也不预示着她高兴前儿媳妇再嫁,还一嫁还比一嫁高。 对她的冷脸,所有人都不意外。 刘二女更是只只当没看到。 要不然怎么办? 闹起来谁脸上好看了? 说起来,也幸亏张老五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要不然张杨氏非得做出不给见面礼的事。 刘二女认完人,就该张伯书认人了。 虽说当时,这门婚事也有张伯书赞同。 可让他一下子叫张知劲这个继父父亲,他嘴张张合合半天,也没叫出口。 眼看将要冷场,关键时刻,也不知张知劲大度不计较,还是本来就没有那个心,他摇摇手,大方道: “还像以前一样,就叫四叔。” 说着,还提前将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一套拿了出来。 他这一说,张伯书可算叫出口。 旁边,事关孙子又连着爱好,张家善不由地定睛一看,然后心中暗暗点点头: “虽然算不得多贵重,但对如今的伯书来说,也够了。 不错!不错!” 认过大小,这认亲礼就完了。 刘二女便和哥哥刘东返回娘家。 刘王氏,石舅妈早等着了。 虽然料想这一次刘二女应该过得好,如今更当面察看了刘二女的气色,觉得她过得还不错,可不问一下,不让她亲口承认到底不放心。 于是,刘二女便跟母亲细细的交代了一些新婚的情况。 母女两个一来一往,不知不觉间到时辰了,一群人连着刘二女又过来张家吃了一顿席。 这顿饭吃完,送走了客人,婚礼差不多就算完了。 当然还有九日回门、送夏、过年请女婿,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第一零六章 闲看隔壁事 刘二女的新婚生活过得很平常,但是同时也足够平静。 ——她和张知劲都不是第一次成婚。 ——如果不是实在必要,两个人真不想也没有又折腾一番再和离嫁娶什么的心思。 而且,他们的性子也不是那种十分固执不平爱生事的。 因此不要说两人没矛盾,就是但凡两人有那么些不合、不一致的时候,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有意退一步。 说起来,世界上的事就是那么奇妙。 他们这里太平了,但相邻的另一对新婚夫妻张知少与孙月月过得却是一地鸡毛。 ——张知少是刘二女她们成亲后,又过了十几天才成亲的。 他与孙月月从去年就定亲了,可因为中间有各种各样的事耽误着,只等到现在两人方才喜结连理。 本来,‘别人’家的事,刘二女并不一定知道。 一来,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无事可做,整天东家进西家出专门打听人家是非的人。 二来,她招待张知劲都忙不过来呢。 两人毕竟是头一回做夫妻,虽然一些矛盾,她们都尽量退一步。 但彼此间该适应还是得要时间去适应。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刘二女最终还是没错过这些家长里短。 毕竟,谁让她有‘耳报神’呢? 说起来,老三房的张裴氏也是一号人。 本来张裴氏的公爹与张家元的父亲(也就是刘二女的夫家祖父)正经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两人在张氏家族中最该亲近。 可当年,因为老一辈子人的一些恩怨,张裴氏这三房与刘二女她们这一房失和了。 ——明着虽然还是一家子,暗地里却早早就不来往走动了。 这事族里心知肚明,最多也就是糊弄糊弄外面不知情的人。 这要是跟以往一样,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毕竟都是平头百姓,本身活着就小心翼翼的。 虽说两家也有恩怨,但乡下人嘛,活着本就艰难,可还真没到动不动要死人的地步。 ——可以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这不是忽然间张家元发迹了吗? ——沾不沾光的她就先不说了。 只说一点,万一人家记恨他们,给他们使绊子呢? 他们不过平头百姓,过得本就艰难,再蒙头给你一棍(比如找理由加点赋税)? 呵呵! 面对如此忧心忡忡的情形,怎么办? 一般人,要么没想到那么远。 要么想到了却总抱着侥幸心思,得过且过。 要么碍于脸皮薄,却不过情面,低不下那个头去弥补一下。 老三房本来也是一般人那一波。 可偏偏这其中出了个张裴氏。 她能跟六房的张樊氏对骂,那就不是一般人。 脸面算啥?巴结人算啥? 只要家里人好好的,这些迟早都能挣回来。 当然,凡事最忌讳不顾一切,蒙头去撞。 毕竟,万事都讲究个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就好像她想让老三房和老四房(小二房)和解一样,这不是你随随便便去说两句话就成的。 想也知道,你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这其中也讲究策略方法。 ——她心里暗自思邹:以两家的恩怨,直接找同辈的伯嫂肯定不成。 一来,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那段日子的。 一个‘感同身受’,就能把她所有的好话磨灭了。 二来,老话说的好,‘姜还是老的辣’。 人越老,除非实在难得糊涂的人,要不然绝对是越老越精明,越老心越硬。 又岂是你说两句好话就一笑而过的? 思前想后,还是得找刘二女。 一来,她这人心软好说话。 二来,两人在高四丫的事上也算有交情。 有一就有二,这一来二去的事情岂不就是循序渐进了? 这总比她一上来就直说目的好吧? ——那不是办正事,那是为难人,与人结仇呢。 正好,刘二女不爱出门走动。而她偏偏那么巧相反。 于是,打定主意后,张裴氏便时常拿着一些家常活计来刘二女这里闲话家常(说说张家长,道道李家短)。 到底有那么一份恩情在,刘二女也不好推辞。 今日,她半上午又溜达过来了。 一进来还没坐下喘口气,就迫不及待的说了一个大消息: 五房张知少(也就是刘二女的前小叔子)新娶的媳妇孙月月,刚才在水窖边和村里的妇人因为水的问题吵起来了。 众所周知,五姓村是个山明却偏偏水不秀(缺水)的地方。 为了干旱时不会没水喝,以及平时日常所需,五姓村的人打了几口干井(也就是盛水的大肚小口的水窖)。 可能因为得来的不容易,所以村里的人用水都很节省。 ——除了喝水、做饭,喂牲口。其他的,像洗衣盥浴这些就不那么勤了…… 这些孙月月当然接受不了,觉得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毕竟,她娘家所在的村子靠近汀河边,以往她都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她从小到大,还真是没有为水的事儿愁过。 她本来就因为与张知少的婚事一拖再拖、一波三折,而聚起来一肚子的火。 偏偏两波她能当成出气筒的人:刘二女不上当,她也够不着。 她娘家的嫂子们倒住得近。却因为两方有嫌隙,对方不满太久了,几个嫂子竟合起伙来对付婆家人。 孙父孙母别看平常挺宠孙月月的,但到了关键时刻: 一来,这时的人到底更看重儿子。 二来,要是孙月月嫁的近也就算了。但隔山差村的,眼看指望不上。 他们日后还是得靠儿媳们养老,终究得落在儿媳妇手里。 想想这些,心里先自怯了。自然也就不敢硬为她出头,反倒约束起她来。 这也看出其中的差距来了。 孙月月更气了,也心寒了。 她憋了一肚子火,盼星星盼月亮的期望着嫁过来能有个好日子。 哪知…… “……你是没看见,那新媳妇真个厉害!明明她自己做的不对,偏偏死不承认…… 那张小嘴快的……老三家的媳妇平常多利落的人?竟也被她三句话顶回去了,末了,连眼泪都下来了……” 张裴氏一边手舞足蹈着说着,一边撇撇嘴。 “等着吧!老三家那情形,娶个媳妇多不容易啊?就这么个媳妇,他们家平常宝贝的跟啥似的?他能忍得下媳妇哭才怪咧。 也不知这老实人家发火了,这新媳妇的嘴是不是还那么厉,可还招架的住不? 就五房的人——” 她笑了笑,没往下说。 但其中的意思,刘二女自然明白。 说起来,张裴氏真不愧是村妇中说闲话的翘楚。 ——不仅对各家的闲言碎语很灵通,对发生的这些事态的未来走向也估计的很准确。 果然,距她说了这起八卦没多久,时日也不过将将正午,外出的人刚回家来,张老三一家便找上五房的门了。 不管怎么着吧,外人看着她们都是一家子。 虽然刘二女实在不想跟五房的人打交道。 毕竟一来彼此间关系尴尬,两者间的感情到底怎么样,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二则,别人犹还罢了。 以张杨氏和孙月月的人品,说不得不感激刘二女上门帮忙就算了,还会不会怀疑她有看热闹之嫌,进而恨上她? 这些以前刘二女不会想到,或者没想那么多,可经历过这么长时间,她到底长了点心眼。 只是,还是那句话,到底是一家人,都姓张。 刘二女思前想后——还是去了。 到地儿刚刚好,张老五和两个儿子已把上门来闹的张老三一家请到堂屋去商量如何了结事去了。 宋氏以儿子哭闹不止为由,早躲进自个屋里不出来。 张贵英更不用说,她从始至终就没露过面。 院子里,唯二的两个五房人: 张杨氏一边奋力的往外撵围观的人,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堂屋里的动静。 可惜众人少有给她面子的。 等张杨氏累的气喘吁吁时,他们依旧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可就是没几个人真散了去。 只气的她又气又急,不禁恨恨不平的拿眼使劲瞅罪魁祸首——孙月月。 面上绷着个脸,站在当院的孙月月看着一副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没人知道她心里正在使劲流泪。 ——要不是不想让人看了笑话,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她都想哭一哭。 可惜实在没人心疼。 ——这么多人,现在唯一在乎她喜乐哀怒的张知少被张老五父子硬是连拖带拽的拉进堂屋里去了。 孙月月心里难受的很,只觉得自己委屈着呢。 她本以为在娘家的日子就很难过了,哪知婆家日子更难过。 婆婆嫂子不是省油的灯就算了。 还什么都没有。 连个平平常常的水都缺。 都不知村里人衣服洗干净了没,这穿的舒服吗? 反正她是受不了。 可惜,但凡她多用一点水,嫂子宋氏嘴上没说,心里不定怎么不愿意呢。 为了忍一时之气。 ——她到底刚嫁过来,装也要装三年才能露本性。 且大嫂宋氏刚生了儿子,在家里挺受公婆看重。 她只能暂且眼不见为净去水窖边洗去。 偏偏水窖边也不清净。 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 见她如此糟蹋水,水窖边的几个妇人都不愿意了。 可有的人不愿出头,只愿自扫门前雪。 有的人面子薄,太难听的话说不出口。 结果就剩下老三媳妇这个心直嘴快的人。 两强相遇:一个占着理儿。 一个再也忍不下去了,总算有个出气的地了…… 第一零七章 出力不讨好 这可不是天雷勾动了地火? 一场村妇大战彻底爆发了…… 那个精彩劲儿……自不必多说。 孙月月想起上午水窖边的事和现在的事就恨的牙痒痒的不行。 ——不过是一件小事,倒是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看把这些人嘚瑟得? 也怪不得家里那么穷,连个老鼠都嫌弃,还都是闹得…… 她只顾不忿,自然没看见东厢房里,宋氏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牛娃一边轻轻的哄着,一边偷偷的从窗户缝往外瞧。 待她看见孙月月那副急得恨不得跳脚的样子,她不由得又高兴又嘲讽似的无声的冷笑了几声。 心下更是暗暗唾弃: “你还不平来着呢?这才哪到哪呢?说起来老三一家找过来就对了! 早就该这样了! 活该! 要是能挨一顿打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愤愤不平的很。 ——虽说水窖的出现解决了五姓村平常吃水的问题。可反过来说,新的问题还不少。 比如挑水的事。 毕竟一家打一口水窖,这时的村人真还打不起。 既然水窖是大家伙合伙打的,是公用的,虽然按距离来说离的各家都不远,但总不比在自家院里近便。 何况,就是在自己院里也得有人一担一担地提上来,往回挑吧? 五房谁能做这件事? 以前有一个无所不干,勤劳老实的刘二女。 这向来是她的活计之一。 即便她也不大挑得动整桶水,可人又不是死的,这不是还能半桶半桶的挑吗? 如今她走了,这差事自然就落在家里几个男人身上。 毕竟,剩下的四个女的,各有各自不能做的理由: 张杨氏也算是上岁数的人了,又是婆婆奶奶辈,早在儿媳妇进门后就只管享清福,不做这些活计了。 宋氏不必说,谁都知道她自来体弱多病。何况又刚生了长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没人触哪个霉头,这家里的人对她也没那么狠。 如今唯一的闺女——张贵英不用别人说,张杨氏头一个就不愿她做任何活计。 这位从小可是娇养着长大的,身上有一块茧子那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可是以后五房的摇钱树! 虽然现在看起来这颗摇钱树没有一点发芽的迹象,可盼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弃了? 即便理智告诉你应该这么做,心里也不是轻易就能放下的。 剩下的孙月月,那更不可能了。 说句不客气又无奈的话:她只要不糟蹋水,这就是烧高香了。 再说她们也挑不动。 这时的水桶可是木制的,那沉重劲儿就别提了,而且还特别大。 乡下地界倒是不缺少从小能干活的妇人,但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五房这些女人。 终上说述,结果自然一目了然。 只是,到底还是那句话:“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同样,这天下人太多了,什么人当然也有。 比如这五房的几个男人。 张老五不必说,就像张杨氏身为婆婆一样,他也是爷爷辈的人了。 有儿子在膝下,又不是多要命的事情,谁还死命干呀? 又不是想着找死的人,谁还嫌自己命太长不成? 儿子干什么用的? 米啊面的,白养活的? 剩下张知壮与张知少兄弟。 他们一个是家里的长子嫡孙,一个小儿子最受父母喜欢。 按本心来说,谁都不愿意多干活。 可张知少自己不愿,再加上有孙月月的支持,索性逃懒到底了。 张知壮却逃不了。 他不看别的,对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却看的跟命似的。 ——儿子的尿布总得有水可洗吧? 还不能把儿子渴着饿着了。 …… 如此,此起彼伏之下,这挑水的重担竟渐渐地都落在了张知壮身上。 作为枕边人,夫妻感情还不错,又共同生养了一个儿子。 对这些看在眼里的不平事,宋氏心里能舒服了?她岂能不愤恨? 尤其后来,见张知少、孙月月夫妻越来越过分: 张知少呢? 宁愿坐着躺着,竟连一桶水都不挑了。 孙月月呢? 连五姓村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都懂的省水用。可她倒好,死劲的糟蹋。 这夫妻俩是不是把他大哥一家当下人了? 该他的? 宋氏觉得她没当场闹出来,也是她大度得体,有涵养气度了。 如今,可算盼到有人忍不住闹上门来了。 还想让她帮忙? 她不反向倒戈帮来人对付自家人,都算看在一家人的面上了。 不提她的那些复杂心思,只说回刘二女。 她刚找了个空地儿站定,还没理出个头绪,已被张杨氏转头看见。 也不知两人是不是前世有仇。还是张杨氏还没从以往的婆媳关系中走出来,或者是以往欺负刘二女做惯了。 ‘婆媳到底是冤家’这句话在这里贯彻的很彻底。 明明当场看热闹的、劝和的人不少,张杨氏偏偏能从千万人中间一眼看出刘二女来。 “这还了得?” 张杨氏忍不住浑身发抖,心里都气炸了。 她想不到刘二女是来帮忙的。她脑海里头一个念头就是刘二女一定是来看自家的热闹。 “谁给她这狗胆子?别人也就罢了,她刘二女也配? 这是许久没收拾她,她忘了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越想越气,张杨氏像一个气鼓鼓的炼丹炉,再也忍不住,立时“嘭”的一声,整个的炸了。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生个儿子没屁眼的缺德货,也不怕看老娘的热闹瞎了你的狗眼。” 张杨氏尖锐的高嗓门突兀的在人们耳中响起。 几个心思多的人还以为她是骂自己,正准备反口骂回去。 张杨氏已开始‘指名道姓’了: “不就是个二嫁的货?有啥了不得的? 可怜我儿在时对你们母子千般好万般好,他一被你们克死,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反倒把他忘到脑后。 找野男人的找野男人,忘了祖宗的忘了祖宗,路上见了连句招呼都不打…… 一对白眼狼! 这会儿还敢来家里看老娘的热闹?谁给你们的狗胆子? 老娘要不把你那狼心狗肺打出来,老娘怎么对得起我那可怜的儿。” 边说她便从地上抄起一把扫帚就扫过来。 那架势真有种横扫八方之势,一战洪荒之力。 这可真是祸从天降! 刘二女预料到她一出现恐怕会祸水东引,但她到底还带着一丝侥幸。 想着哪怕张杨氏顾计着在外人面前的脸面呢? 而且,张杨氏的反应也太快了。 她都没防备。 眼看那粘着鸡屎晦物的扫帚要迎面而来,刘二女都想到被这把破扫帚扫过脸,她脸上最少也得多几道伤痕,甚至会破相…… 周围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声惊呼。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无声的伸了过来,一个用力,破扫帚已换了主人。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那只手随手将扫帚往远处一扔,再朝刘二女一伸手,眨眼间她已被带离了原地。 刘二女平安了。 张杨氏却还在向前,她冲过来时带的冲力让她止不住脚。 可是眼前没人了,她扑了空。 眼见她将要摔倒。 上了岁数的人最怕摔。 虽然张杨氏还没五十,但乡下人地里刨食为生,风吹日晒的,让她比实际年龄老了十来岁不止。 手的主人又出手了。 张杨氏被拽住了。 她稳稳身子,回转过身体便要大骂,扭头却看见张知劲正定定的看着她。 明明这人还是小辈,张知劲也没什么气势,张杨氏待要出口的话却无声无息的被她吞回去了。 她不安的咽了咽唾沫,心里止不住的慌。 “五婶!” 张知劲恭敬的叫了一声。 “听说五婶家出事了?” 不用张杨氏回答,张知劲继续往下说: “本来五婶家的事该侄子亲自过来看看,能帮上忙的自该听从长辈的吩咐。 刘氏再怎么也是女流之辈。 只是可惜侄子今儿正好没在家,刘氏这才先我过来。 如今这么一看,婶子身强力壮的,恐怕就算事再大,婶子也应付的过来。 既然如此,侄子就不耽搁你了,这就告退。” 他行了礼,抬脚便走。 一边还吆喝刘二女: “还不走?等着碍五婶的眼?” “啊,哦,好!” 刘二女忐忑不安的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 刘二女看他的冷脸还以为张知劲要教训她几句,哪知全没有。 张知劲一进家门,脸色便变舒展了。 他语气和缓,与其说是吩咐倒不如说是商量: “做饭吧?” 刘二女木讷的点点头,一边烧热水,一边将白菜萝卜这些家常菜切好,又淘洗干净。。 眼角的余光却瞧瞧盯着张知劲。 只见他从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先兑了冷水洗漱了一番。 接着不用人吩咐,他便自发坐下来和好的面从瓷盆拿出来。看那架势,谁都猜出来他要准备亲手做面。 “快放下!”刘二女眼皮一跳,大惊失色。 这乡下,除了红白喜事,还从来没有男人帮着做饭的。 ——灶房历来都是女人们的天下。 若被外面那些长舌妇知道了,那还了得? “这那里用你做,我” 张知劲轻轻地避了避,让刘二女扑了个空。一边继续他的活儿,一边笑了: “你快淘菜吧,水也要开了。跑了一清早,我饿的很。这样快点!” 听到这借口,刘二女觉得在理,心才放下了。 第一零八章 家和万事兴 不一时,刘二女已手脚麻利的将饭做好了。 两人相对而坐吃起来。 看刘二女吃的心不在焉的,张知劲挑挑眉,平静的扔下一句话: “以后五婶家的事,你就别管了。” 刘二女一怔,正自惊疑不定。 张知劲漫不经心的解释: “吃力还不讨好,谁还扒着他们不成?” 又安慰刘二女: “至于外面的街坊邻居:知道的自会明白你们之间的尴尬,不用你说,她们也会体惜你。 不明白的人,你再有一百张嘴也辩不过。 如此,又如何花费那么多口舌?家里又不是没事做了。” 可…… 刘二女犹豫着还没张口,张知劲笑了,意味深长又不失强硬道: “你记着:你如今是我媳妇。 这以后我对你得意了,这族里你想咋横着走,就咋横着走。 我若不得意你,就是街坊四邻都说你好又如何? 说句难听的,我若三天两头的打骂你,你看他们可会伸手管一下?” 刘二女摇摇头,想到那个画面,脸霎的全白了。 她从小自在乡里长大,自然知道这不管哪村哪落中从来没缺少过打媳妇的汉子。 有些是天生粗鲁,有些却是被人挑拨的,还有人则是祖辈传下来的传统。 但不管怎样,从记事起到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打人时那些下的狠手却深深的落在她心里。 还有张杨氏,曾经她可是想要打死过她们母子的。 要不是…… 刘二女想起了过往。 要不然岂有她们母子如今的好日子过? 只是…… 这与她从小所受的教导太大相径庭了,再说与刘二女的性子也不符合啊。 张知劲没再说话。 常言说得好‘欲速则不达’,老话也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早就明白改变刘二女,让她能拎事,当的起一家之母这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 何况,他这不也是没白费功夫吗? ——看着刘二女陷入深深的迷茫中的模样,要不是心里有了动摇,岂会如此? …… “当家的,当家的……” 刘二女一边轻声叫唤,一边动手推了推人。 张知劲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心里先存了一股火。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自家媳妇后,火气顿时消下去了。 同时在心里暗暗反思: 以前在疆场上,不吃不睡都是常有的事,那时也没觉得怎么着。 哪知如今不过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不该有的没得起床气倒有了。 幸亏这火没发出来。 他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回过神来,又想着以刘二女的性子没事绝对不会打扰自己睡午觉来着,便张口冷冽的问: “咋了?” 果然被他料着了,刘二女小声的回复: “大伯父刚回来了,让你过去呢。” 张知劲闻言精神一震,立马问道:“还叫了谁?” 刘二女倒还真知道,她先前正好上茅房凑巧碰见了: “只有三伯父和你,其他人没看见。” 张知劲赶紧起身,收拾好自己正要往外走,余光看见刘二女放在炕上、纳了一半的厚棉布鞋,不禁停住脚,叮嘱: “你也歇歇!这么没日没夜的做活,可还要眼了不要?” 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不要说他如今不缺那副鞋。就是缺了,大不了花钱买,有的是人做。何苦折腾自个?” 不过他也清楚刘二女的心思。 为了安对方的心,且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亲手给他做鞋,他还是高兴的,遂无关痛痒的叮嘱了几句,便施施然出门去了。 不过几步,他来到了大房的上房,果见屋内就坐着张家元和张家善两人。 其中张家元一边用手指头敲着炕桌,一边闭着眼睛在沉思。 张家善却在喝茶,凑空更将余光瞄准空着的手里的一封像信一样的东西。 张知劲上前一一见礼。 “来了?自个坐!” 待张知劲行礼毕,张家元也未睁开眼,反而是张家善随意的招呼了他一声。 张知劲也没心生不满。 他自个动手从炭盆上取下茶壶,先给两位伯父续上茶水,方另取了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找了把椅子坐下,自得其乐的品起茶来。 “你看看!” 终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张家善又开口了。 张知劲双手恭敬的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复坐下去慢慢翻看起来。 他果然没看错。 这东西确实是信,统共只有三封。 而且内容并不长,一封不过两三页。 他不过片刻就看完了。 说起来,这寄信人还是个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 谁? 不是别人,却是七房的长子张知言。 也就是帮助张知劲母亲常嬷嬷和前妻常五小姐诬陷张知劲和刘二女有私情的张郑氏的儿子,姜氏的丈夫。 这牵扯已经够奇了,谁知更奇的还在后头。 张知劲又上下翻看了一遍信的内容。 呵呵!还以为七房一家子孤寡生活不易这才行事出格。 原来,这老鸹窝里难得飞出来一个金凤凰也不过如此。 他心里难得吐糟:“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 “族学的事得提前了!” 半响,张家元终于睁开眼,说了自张知劲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此言一出,张家善立马看过来,张知劲也挺直了腰板。 不怪他们重视。 实在是早前空闲时,他们早就把族学、族田、祭祀等一连串能兴旺家族的好事合计好了,也列好了行进的步骤。 只是因着张家毕竟是寒门骤贵,怕做得多了导致族里根基不稳,又遭外人嫉妒,反倒有害无益,这才暂且搁浅。 可如今,张家元这个领头的竟然出尔反尔,打乱了他们的谋算? 张知劲他们虽然莫名其妙,但头一个念头却是这其中恐怕出了事了。 可不是嘛? 张家元随后的话便应证了: “张知言要插手了……” 他这句话说的半途而止,不明不白的,换个人来肯定听不懂,但张知劲两人反而立时便明白了。 ——很少有人知道,因为连年的战乱,从小到大的经历,深受其苦的张家元心里一直隐藏着一股野心。 什么野心? 这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点说,那就是张家元想让张家发迹,慢慢的兴旺成世家。 这点,从回来后不久,张知劲两人便相继知道了,而且两人的见识、眼界也让他们很赞同。 毕竟,从古到今,不管王朝怎么兴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要不然古人怎么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 话说回来了,既然一个家族想出头,光靠一个人立着肯定不行。 ——虽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千百年来总也少不了一些人杰英雄已一己之力撑起一片天来的事,但这个人绝对没出在张家。 张知劲他们再无知,这点识人之明、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那怎么办? 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老祖宗早说了,家和万事兴。 ——只要众人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们不相信他们走不出一条路来。 恰巧,这时张知言这个被传已死的人冒出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混了个出身。 这可是打天上掉下来的帮手,张家元能放过他吗? 不能啊。 不过,反过来说,其实这事对张知言也有好处,他也不吃亏。 毕竟,独木难成林。 为此,张家元都摒弃前嫌,连张知言的母妻张郑氏和姜氏两人算计侄子张知劲和刘二女的事都不计较了。 可惜,张家元很快发现他这是剃头单子一头热,张知言太不对劲了。 ——按说,张知言都做官了,也能给张家元写信了,那派个人招呼妻小一下也不费事吧? 就算一时有难处接不了人过去一家团聚,但送一封信送点银钱总不费事。 可他给张家元的信却只对自己做官的事大书特书,反而对其他事遮遮掩掩,尤其还又暗示又恳求张家元暂且不要把他的消息声张给家人。 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张家元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正好,本县县令要派下人给老家人送节礼,而这老家又距张知言如今待的地儿不远。 于是,他便安排徒弟兼内侄申知义混进送节礼的队伍中,趁机对张知言明察暗访一番。 不久,申知义按时回来复命。 按他所说,张知言在外面人还挺好的。 ——讲义气,官声也不错,与上下同僚都合的来。 可内里,却帏薄不修,私德有亏。 此话一出,都是在外面混过的,自然不缺那这见识。稍动脑筋想一想,张知劲两人立刻会意了。 不过,张家善还是不放心的插口确认: “他纳妾了?” 张家元点点头,要不说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劲儿?你看,他刚一开头儿,三弟他们就明白了。 相反,你要跟族里其他人说这事,他们恐怕连‘帏薄不修’这四个字都没听过。 当然,这倒不怨乡下人见识短,实在是他们祖祖辈辈因为穷、地位低等原因能娶上一房媳妇就不错了。 纳妾?还真没有。 当然不排除有那个有心无力的。 不过就是万一有哪一个心大,也得小心周围的人的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咱们都是男人。说句实话,这人有本事,又有官身,纳几房小妾真没啥吧?” 张家元口里掏心掏肺,语气反而十分愤怒。 这倒是! 张知劲两人赞同。 虽然他们没纳妾,可在外面见多了这种事。 不稀奇! 第一零九章 无利不起早 张家元叹口气: “可张知言倒好,不仅纳妾了,还有宠妾灭妻之嫌。” 此话一出,两人皆没太意外。 ——都是在外面混过的,这种事早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比这更混账的也不是没有。 如今,比起事情本身,他们脑子里更多的开始思索起解决之道来。 “不能把人除掉?”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 张知劲两叔侄异口同声的问。 张家元摇摇头。 可不是有为难吗? 说起来,这位宠妾也是有来历的。 原来,当年张知言与其父张家富跑出家乡后,阴错阳差下竟然投了军。 这中间两人虽然几经生死,但也不是没收获,至少就交了几个很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尤其其中有一个叫李鹏飞的,与张家富是同年,这已是一层缘分。 同时,因他比张家富父子早投军了好几年,经验多了,如此机缘巧合下不免救了张家富父子几回。 再加上两人性子又合得来,张知言父子更是与其相交莫逆。 尤其在张家富死后,张知言甚至还认了他做义父。 那年,他们领了公干经过李鹏飞家乡。 因为李鹏飞好多年没回过家了。 ——张家富父子虽然也背井离乡的,但他们父子两在一块到底与他孤家寡人不一样。 眼看亲人近在咫尺,他再也忍不下去,便忍不住想回去看看。 张知言虽然明知道不合适,违背了上封的命令,可一是李鹏飞的事是实情,他想回去更是人之常情。 二是,两人的感情太紧了。 他到底说不出反对的话。 豪气上来,索性豁出去跟着义父回去了。 结果到家才发现,李家人这么些年因为战乱、饥荒、疾病等原因,早就死的死、散的散,家破人亡了。 李鹏飞当时如何号恸悲催就不多说了,就在他们失望而归伤心离去时,这时候却意外找来了一个人。 ——一个李鹏飞拐了弯的外甥女名叫齐丽英的。 甥舅两人相认,齐丽英伤心欲绝的说起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她父母亲人这些年也像李鹏飞家人一样陆陆续续的不幸离世了。 只剩她一个无家族无亲朋的弱女子,还不等她静下心来想想怎么活下去,便有村里的大户仗着人多势众把她抢回家去了。 当然人要脸树要皮,人家对外说的也好听,是做媳妇的。 这也是他们家仁义。 在这个大家都活的艰难的时候难得发善心,不忍她一个弱女子饿死,或为了活下去做了什么——轻则有辱家门、重则带累了整个村子的名声的事。 实际上呢? 自古以来,正经的媳妇都没几个过得好的,何况像她这样近似于白捡一样的媳妇? 吃苦受累那是应当应分,能吃上一口饭就不错了。 当然万幸男人还不错,可还有婆媳不合这个千古难题呢。 齐丽英都绝望了,她感觉这辈子就这样过着苦日子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李鹏飞回来了。 虽然两人这亲戚有些远了,但再远也是亲戚不是。 是继续待在村里过着看似安稳,实则没有尽头的苦日子呢?还是拼一把,奔向前途不明的外乡?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看法。 对齐丽英说,当她听闻表舅回来的那一霎间,她心中已打定主意了。 ——宁愿饿死在外面,也要去闯一闯。 毕竟,不离开日子一辈子也就那样,以后甚至比这还苦。 离开,反而还有其他的可能。 再则,这老家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不舍的东西了。 齐丽英没被辜负。 跑出家乡后,她的日子过得真是好。 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深的伤痛也逐渐淡去。 李鹏飞也该重新娶妻生子了。 虽然他年龄也不小了。 但谁让人理由太强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不是说着玩的。 至于生不生出来? 不说别的,汉武帝七十上还喜当爹,多了个小儿子汉昭帝呢。 他李鹏飞年龄再大,离着七十岁也远着呢。 …… 人都有私心杂念。 新媳妇进门后,看齐丽英就有些碍眼了。 这也难怪。 毕竟,齐丽英住在李鹏飞家中,她又没地儿挣钱,相当于吃白饭的,由李鹏飞养着。 她寄人篱下的,自然不会由着性子使劲花费,可她再怎么花费的少,也还是要花钱的。 那些钱,男人给媳妇花,那是天经地义。 男人给儿女花,那是应有之义。 男人给下人花,人家给你献衷心了。 可给你一个拐弯抹角的亲戚算怎么回事? 打秋风也不能这样长年累月的打呀? 按新媳妇所想,那些钱以后可都是她们母子的。 何况,女子总归还是要嫁人的好。 齐丽英的年龄又不大,又不是嫁不出去。 真那样的话,她只能自认倒霉了。 主母的意思,还能没下人领会? 李家的变化,齐丽英很快察觉到了。 她又不傻。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道理她也能想的明白。 知道眼前除了嫁人别无他法。 可是嫁谁? 刚从苦海里挣扎出来,她再也不想嫁什么贫苦百姓。 可她看上的人家,人家还看不上她一个二嫁的村妇呢。 就是想做妾,人家也嫌弃她不够美貌。 几经挫折后,万般无奈的她盯上了张知言。 一来对方有品级,意味着她以后可以夫荣妻贵。 二来武将有钱财,她日后不缺钱花。 当然,唯一不好的是老家有妻室。 可那又怎样? 这些年,甚至以后陪着张知言同甘共苦的人是她齐丽英。 再说,不讲情分,只讲利益,她还有一门贵亲——舅舅李鹏飞呢。 老家那个有啥? 不过,有着那么一个人在,总归碍眼。 怎么办? 齐丽英想的明白,她也下的去狠手。 比如,按张知言的本事,早能够给老家妻母儿女送信,送最最需要的银两了,可齐丽英为了尽快扶正,便刻意往后拖延。 目的就是希望能把姜氏饿死。 ——这年月乡下人过得艰难。 有点吃的(一来保存力量,二来尊老爱幼什么时候都是传统美德),都是尽量可着青壮老幼先来,女的都靠后。 就像姜氏一样,没吃没喝时,她是宁愿饿死自己也不能让家中老幼有事,要不然家里男人回来也饶不了她。 当然要是她自私点,饿死家里老小,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这招并不管用。 一来,齐丽英没想到张郑氏婆媳两人泼得去面子。二来,就是张氏族里插手了。 气愤之下,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着施恩与张家族里,让族人保举她为原配,由妾变妻。 不要想着她是不是异想天开。 虽然按理来说,太平盛世的时候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行事 可这不是乱世刚结束嘛? 这时候的一切本来就是乱的。 更为重要的是,姜氏与张知言成婚时没有婚书。 ——当时为了方便,也为了省那份银钱,俩人儿的婚事减了又减,很多事情真不能细究。 如今倒是方便了姜氏抓把柄。 她只要捏着这点儿,再加上张知言支持,族里证实,再把她的姓氏写在家谱上,她就能挤掉姜氏上位。 那她就是张知言的原配正室。 就算有人心里明白,她不承认,这就是事实,谁也奈何不了她。 她也不相信有人这么傻,明摆着会得罪他们还非得说出来。 包青天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上的。 当然,若有一天真有人较真,拿这事告他们一状,那也没啥可怕的。 这证明,她们家已经失势了。 别人想要对付他们,只凭这一个把柄怎么够?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道理很多人都懂。 既然没有这一个把柄也有其他,那当然也就无所谓多它一个少它一个了。 话说回来。 送礼自古以来都是一门大学问。 但万变不离本宗,送心头好,最缺的东西总不会错。 乡下人最缺什么? 说起来无非钱财二字。 只是送多少合适? 送少了显得他们不大方,也显不出诚意。 送多了,又怕人心不足蛇吞象,甚至可能惹出什么事端来。 想了想,虽然天下父母都希望儿女平平安安的,但望子成龙,望心思也必不可少。 那就建学堂好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 读书不仅可以改变门庭,以后这也是助力,简直是两全其美。 代价却不过是花费少少的银子,而他们家——还真不缺那点钱。 这般一琢磨,一切都算计好了。 可惜眼看着还是要失败。 ——齐丽英和张知言商量之时,因为想着下人们跟老家的黄脸婆没有利害关系,是以并没有背着人。 偏偏其中有一位丫鬟有点长舌,平时不敢往外传主家的私事,但不妨碍她回家里炫耀啊。 又偏偏撞上了申知义来打探消息,很是收买了一些人,其中便有这位丫鬟的老娘。 财帛动人心,于是 “古人常说美色误国,美人乡是英雄冢。他张知言被女人迷住了,我不稀奇。 稀奇的是偏偏这人选,这可真映了那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张家善不满的哼了哼,又接着讥讽: “如今,他张知言不过稍稍出息点,就这么无法无天,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我看将来出息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说不得还得害在这上头。” “行了!” 张家元打断他喋喋不休: “又不是长舌妇,哪来那么多闲话?你忘了以前的教训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咱只要把该咱们做的做好就成了。” 第一一零章 应对的办法 “是!弟受教!” 张家善压平了心里那口气,心平气和的应声。 要不然都说家乡好? 他这才回来多久?这就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竟也沉不住气来。 这里,到底张家元心里也存着一股气呢,他忍不住冷笑: “哼,再外面他们想怎么着都行,我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可在家里,他们那些逞强斗狠的下贱手段还不顶用。 他们不是有上梁计,难道我们就没有过墙梯?” “三弟!” “大哥!” 张家元愤愤不平,既是赌气也是解释吩咐: “他们不是想插手族学的事嘛?那咱们干脆抢先把族学办了好了。 看他们还往哪儿插手。 哼!一个好汉三个帮,但凡他们有几分真心,我又不是脑子进水了,非得逞强好胜硬压着不让他们给族里出力。 说起来有人出钱出力,我省了多少?我巴不得呢。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着咱们族里的名声只为给他们当踏脚石。”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只是张家善也有担忧: “虽则他们不知道咱们打听了他们,虽则咱们把事提前了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怕到时候他们记恨你我兄弟。 咱倒是不怕他们,可正值族里要紧的关头,他们拼着一口气万一捣乱呢? 还是得想个法子,让他们没话可说才好。” 张家元颔首微笑: “这正是我要说的。” “说起来这也是咱们的运气到了。” 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前几天,县尊大人找我过去闲坐喝酒,席间他说了一件事,说是他有一个好友过几天要来投奔他。 但你也知道,天下官员多东奔西走,最多过几年县尊大人肯是定要升迁离开的。 可这位好友却并不想跟他走。 按他老人家的意思,这位好友如今已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此时虽则说是投奔他,不如说是因着没了家累才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没奈何,他老人家只得把人预先托付给我们这些本地人。 我本来还不在意,还以为这又是一家打秋风的上门儿来,可他老人家接着一说那位好友的名姓……” 说完这番话,他故意促狭道: “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闻名北边的桥安郭励郭大儒。” “真的?” 张家善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吃惊不已的再三询问。 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 ——郭励是谁? 普通平民百姓不知道也罢了,他们这些书堆里来来去去的若也不知道,那可真是白读了这么些年书了。 张家元好笑不已: “我还骗你不成?快坐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我事儿还没说完呢。” 要说起来也不怨三弟这样儿,实在是他们九曲县文风太不盛了。 别的地儿中了进士都不算什么。可他们这儿,一个秀才都很了不得,而且活着的统共也没几个。 三弟又是个爱读书的人,也难怪如此。 待张家善好不容易才重又坐下,他才接着道: “我当时立时就接下了这差事儿。” 张家善喜不胜喜,连连道: “该接!该接!” “可不是!” 张家元得意的笑了: “我本就是县尊大人他老人家提拔的,他老人家再是放心不过,自然同意了。” “只是”。 他话音一转,商量张家善: “做戏就得做全套,我想还是得让你来一出三顾茅庐才好。一来显得咱们看重郭大儒,二来这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不是?” “大哥说得极是!” 对兄长的吩咐,张家善本来就很少有不同意的时候,更何况这回的事儿又是他极乐意做的。 他嘴上答应着,心里如吃了蜜一样甜,脑海里却因为激动压不住心神反而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一会儿还在遥想过些日子与郭大儒的见面,一会儿心思却转到了日后张知言的吃瘪上。 想想郭大儒那是什么人啊? 虽然说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可同时他们也是最团结的。 就比如他,不过区区一个秀才,这就有多少同年老师? 更别说郭大儒那样出名的。 他教过的学生里,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在这九曲县也得有分量。 而张知言呢?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刚出头的新贵武将。 就这样的,他敢对着有郭大儒在的族学插手插嘴吗? 只要他不敢…… 张家元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了,他无奈的摇摇头,没好气的将他放到一边儿,让他自个待着去,又转头看向张知劲。 “但请吩咐!” 张知劲真不愧士卒出身,历来讲究的就是雷厉风行。如今也是没二话,没等张家元开口,已自己领命了。 他这样的行事,有的人可能会嫌弃,嫌他太冷,没多人情味。张家元却只有欢喜的份儿。 “好!” 他细细交代: “……学堂的事儿就交给你啦!” “说起来如今真不是好时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本不该破土动工。 唉!可惜! 只能你们年轻人多受点累,最好赶在过年前把学堂盖起来……” “是!” 他们伯侄这边相商莫切,院子里另一边也很热闹。 张知劲出门没多久,张裴氏和小杨氏婆媳两个就相携而来了。 “哎呀呀!” 张裴氏叫的有些夸张,但却并不让人听着反感。 “俺在家里常说,你叔平常在外面爷们堆里虽说算不得一号人物,可他在家里对俺是真不错啊。 俺觉得俺这辈子嫁给他,有福气! 可今儿啊俺才知道,这人跟人真不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有老话说的人比人,气死人? 唉呀妈呀!知劲平常多硬气的人啊,这族里多少人被他那张脸吓的……没想到倒是个疼媳妇儿的。” 刘二女听住了,也更迷茫了。 “就方才在老五家那几句好话,呵呵!往常,那个倒霉的被杨氏那婆娘缠住了,少不得也得脱层皮,可这回……” 不过两句话,立马震住了张杨氏,刘二女也被毫发无损的带离了是非之地…… 刘二女怔愣住了。 张裴氏笑笑。 她这会儿可不是随便儿上门的。 ——自打打定主意要留结交刘二女开始,她就将人仔细打听了。 叫她说,这刘二女,其他方面挺好的,这也是她愿意结交的原因之一。 可这性子有时候也真是太弱了。 不过,这也怪不了她。 毕竟,当年她娘家的情形实在是不好,那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能怎么办?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以她对刘二女的了解,她就怕她一时之间为今儿在五房的事想不开。 再则,张知劲最后可是吼刘二女了,虽然在她这种经年累世的人眼里看是好意,虽然乡下男人比张知劲嗓门大的也不是没有,在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看来,‘当面教子,背后教妻’,这也是男人在外面不给你面子。 刘二女本就心思忡忡,到时候若是她们一挑拨? 刘二女可是她们三房如今的希望,不论于大于小,她当然不愿意对方可能为了一点儿小事儿以至夫妻失和。 不过凡事无绝对,最好留一线。 说话也是如此。 点到即止。 张裴氏深为明白这一点,看刘二女已然意会,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即告辞。 “娘……” 路上,小杨氏犹豫再三,到底扭扭捏捏地开口了。 “咋啦?咱娘俩有啥不能说的?” 说罢也不用儿媳妇回话,她自个察言观色也看明白了。 她先劈头盖脸的教训上了: “可是觉得俺硬扒着人个小媳妇,觉得俺丢你们的脸了? 俺是为了谁? 俺都这个岁数啦,说句不托大的话:要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你看老娘尿他们哪一个?”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嗓子不自觉的有些高。 她扬了扬头,压低了声音: “也别想着你姓杨。 是,那杨婆子好歹是你姑妈。 可她一个远房的,人家也是儿子女儿一大堆,就算再亲能跟你有多亲? 你现在可是俺黄米子他媳妇儿,俺孙子她娘,以后也要埋在俺们张家的老坟里呢。 这那头轻那头重?” 小杨氏心中怏怏,嘴上不服气: “俺还不是替娘委屈?娘也说了你这么大岁数了,咱们也是对她刘二女有恩的,要是她早报答了……” “住嘴!” 张裴氏瞪眼: “你说什么胡话呢?” “是,咱们是帮了二女一回忙。 可那又咋了? 当时咱们要是不帮,四丫那儿也不过是费点儿劲儿。 咱们呢?咱老三房和老四房的恩怨可大着呢,小恩小惠的还抹平了呢。 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日子长着呢。 人家要真是报答了你,下回你再有个啥事,好意思找上门儿去? 就怕你到时有脸赖着,那也得人家搭理你啊。 一锤子买卖的事儿,亏你还高兴。 还有,现在也不是没好处——你如今出去了,那些人是不是对你客气了?” 这倒是! 小杨氏讪讪的搓搓手,尴尬不已。 张裴氏也没揪着不放。 一来她们婆媳历来关系不错。二来嘛,年轻人性子急。 不过,若是她被料错的话,也少不了某些人插手。 想起某些人,她立马青了脸,语气严肃不已: “还有家里那个,你以后也别搭理,那就是个祸害。” 她说的咬牙切齿,小杨氏赶紧点点头,记在心里。 虽然她心里还有些恻隐之心,毕竟……人太老了。 第一一一章 千秋万代事 “啥?建学堂!” 刘二女被刚听到的消息大大的震住,实在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她失态了,尤其还是在新婚丈夫张知劲的面前失态,这让自来面薄的她的脸立时红了。 美人娇羞自来动人,张知劲看的怔了怔。 刘二女如今却顾不得这些。反而不可置信的样子,心急火燎的再次确认: “真的?” 此时,张知劲正坐在她对面,夫妻两个本来分坐在炕上,他一边吃着晚饭,一边享受着新婚妻子殷勤的服侍——端茶倒水,盛饭夹菜。 哪知不过片刻,刘二女已经心不在焉,丢下他发呆去了。 他心里不由地有些懊悔,暗道埋怨:“明明知道二女淳朴善良,存不住事,你怎么也不吃罢饭再说?” 又自嘲:“老话常说‘都怪自己这张不把门的嘴!’,啥时候自己竟也沉不住气,不知不觉应了这句话了呢?” 如此一番心思杂乱看似时间很长,其实不过眨眼间。 他定定神,将嘴里含着的一口饭咀嚼几下飞快咽下。 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索性又放下筷子,再拿茶水漱漱口,这才肯定的回答: “真的!” 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话毕,心里更再次生出一股豪情壮志。 ——别看他现在沦落至乡野间,还娶了若以前的‘故友’们知道了一定会鄙夷不屑的乡下婆娘,可他那颗向上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正巧家中长辈也有‘雄心壮志’,双方可不是一拍即合? 话说张知劲自来敏锐,早就会意伯父张家元将建族学之事交给他——这其中隐藏的深层含义。 人皆有私心。 虽然张家元等人是怀揣着梦想在行事,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同时为自家谋点好处。 毕竟若是可以,谁都想兼得。 毕竟不看自己,总得想想子孙后代。 作为目前张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人,张家元作为这一辈领头羊的位置绝对无人撼动。 可下一代呢? 谁不想自己的儿孙继承自己的衣钵? 只是可惜金宝实在太小了,未来日子还长着呢。变数太大,以后如何真未可知。 又偏偏他们祖孙中间,以前知字辈的那么不巧的没个拎的出手的,这让张家元他们想找个过渡的人都没有。 但如今不一样了,张知劲回来了。 ——不论是从人品,还是本事,张知劲都不输张家任何一个男儿。 若他们这一辈谁能独领风骚,非张知劲莫属。 只是,他千好万好,却有一点欠缺。 时人最讲究情分,分得清里外。 偏偏张知劲却不是土生土长的张家人。 对这一点,聪明的人早心照不宣。 张知劲身在其中,更是深有体会。 不过,他终究曾是个流过血的将士,要沉不住气早死在刀剑场上了。 是以,他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机会呢,果然这一天很快便被他等到了。 由不得张知劲不意气奋发,干劲十足。 人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刘二女夫妻两个却可能是刚成婚没多久,真没那默契。 此时,对张知劲的心情刘二女并没有感觉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不必说,族中有学堂,孩子们能读书识字总归是喜事。 而忧心?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古以来就是当父母的最大愿望,刘二女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张伯书还因为本身家庭的缘故能识文断字后,作为一个母亲也敢做更大的期望了。 虽然作为一个本分的女人,心也没有那么毒,若别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这当然是好事,值得她为他们高兴。 可这人一多…… ——考取功名的人每次就录取那么多。 人多粥少,这岂不是预示着伯书的机会少了? 这可不妙啊! 张知劲看她不说话,不免扭头去看她,却见她坐立难安,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心思还都在脸上摆着呢。 若别人见了这样的,可能会看不起她——觉得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也可能义正言辞——觉得她不良善贤惠,自私自利…… 相反,这些想法张知劲通通都没有,反而心里还有些说不清的嫉妒酸意涌起。 ——对于一个从小孤苦无依长大的人,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跟外人起冲突时亲娘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向着他。 奈何……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越想越烦,不过也让张知劲从往事中回转过来,他摇摇头,仿若将往日那些不快都甩至脑后,快速道: “有件事要劳烦你!” “啥?” 刘二女有些迷茫,终于舍得从忧心中抬起头。 “这次族学的事,伯父他们交给我全然处理了。其他的都好说,只是消息传开后,恐怕少不了向你打听信儿的人,这些人当然都得交给你应付。” 刘二女闻言,头一个念头就是头大想推辞,她害怕的话都说不好了: “这……俺不……” 声音低不可闻。 张知劲恍若未闻,继续交代: “不仅如此,还有伯父他们的打算也得借机传出去。” 按照张家元他们的意思,既是族学,同族之人自然皆可来上学。 只是,家里毕竟刚刚起势,到底势单力薄了些,那些孩子们所需的笔墨纸砚就得各家自个准备了。 二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孩子们到底不是读书的料,那倒不必硬逼着他们读书。 是以随时可以退学,但只要退学就不能再进。而且最多念到十五岁,若不能有所作为,那只能退学回家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从来读书都不是简单的事。 ——不仅自己有那份才情能力,最主要还是家里负担的起。 偏偏从古到今,百姓们过得太艰难了,负担不起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 要不然村里人也不会对仅有的几个识字之人那么给面子了。 无疑,比起他人来,年少丧父颇多坎坷的张伯书是幸运的,也是有后福的。 刘二女恍然大悟,放心的同时又有些怅然。 “二女!我给你取个大名如何?” 张知劲心中一动,忽得发声。 “啊?” 刘二女懵了,不明白他怎么想的怎么转了这么个大圈。 不过……取个大名倒是好事。 现今这年月,乡下人过日子多的是随便取个小名糟名叫着就不错的,大名真没几个有。 看刘二女没反对,张知劲越来越兴奋,兴致勃勃的念叨: “嗯……你属狗。狗最护家,忠贞不二。不如就叫守娘吧!明儿正好一并传出去。” 刘守娘! 刘二女默默的重复了几遍,忽略掉那点猛然间改名的别扭,还挺不错。 张知劲得意了,伸出手来抓住刘二女的手。 “天色不早了,咱们歇下吧!” 刘二女羞红了脸,不敢看他。 “还……没收拾呢,你先……洗……” 哎呀!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说的什么呀,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刘二女飞快的拾起碗筷跑了。 张知劲看的哈哈大笑。 复又想起今儿的事又是一乐。 又寻思:眼看自家族里要起来了,要是自家能有个儿子倒是赶上好时候。 忆起两人成亲也有些时候了,也不知道二女有孕没有。 想到这,他不禁死死的盯着刘二女的后背,仿佛这样就能看见她的肚皮鼓了没有。 一时,心思各异的两人收拾完毕。 夫妻两人携手歇下,其中如何一夜恩爱,自不必细提。 次日,刘二女不出意外又起迟了。 送吃饱喝足干劲十足的张知劲出门后,她梳洗打扮好,换了一身新红菱袄月白裙正要坐下来喝丈夫张知劲亲手煮的小米粥,张裴氏已风风火火的闯进门来了。 “二女!二女!” 刘二女放下碗,心里庆幸不已。 这幸亏她没逃懒硬撑着起来了,要不然真应了那句村话‘被人堵被窝里去了’。 刘二女心里想着事便没应声,却不耽误张裴氏快人快语的扔下一堆话。 “俺听你叔说,咱族里要办学堂了?是不是真的?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哎呀!你还没吃饭呢?那你先吃,俺不急!” 说是这么说,可刘二女也不真是二愣子,早看出张裴氏的口是心非来了。 她也不意外张裴氏咋知道的。张知劲早说了,前几天张家元他们商量好后,就找族里领头的几位族老商量说了,经过几天的发酵,族里有谁没听到音儿才奇怪呢。 未免她误会,刘二女赶紧回应: “是!是真的!” 张裴氏心里踏实了一半。 昨天她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恨不得马上来问,顾忌着伺候家里老小吃饭,顾忌着天色已晚,她硬是辗转反侧了一夜。 这不,大早上的,她连早饭都没吃就跑过来了。 说话间,刘二女给她盛了一碗浓浓的粥过来,推她坐下吃。 搁往常,张裴氏一准推辞,可今天她真没想那么多,她还记挂着一件事呢: “咱们族里的娃真的都能去?” 也不怪她不信。 她再见识短也模糊知道读书是天底下最费钱的事了。 再说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要族里的孩子都去了,那得花多少钱? 张家元他们能拿的出来吗? 而且她孙子是不是也能去? 虽然如今人还没出生,可真长大也快着呢。 偏偏两房的恩怨那就是一个大雷,她真怕什么时候就炸了。 到时候有好处占不了,她还不得气死? 幸亏,幸亏! 第一一二章 狗咬吕洞宾 “是!” 刘二女好脾气的再次确定。 要说起来要是别人先来问话,刘二女还不定怎么吞吞吐吐着说不上来。幸亏先来了张裴氏,她是经常往来的,彼此间混熟了,如此自然趁机轻易自在的把话补充了: “只要岁数够,全都能去。只是……” 两人一个仔细说,一个认真听,正自兴头着,又有人来了。 ——都是亲戚朋友,又都不傻,张裴氏能想到的,其他人快慢一步也能想到。 这不前后脚就赶来了。 看来今儿的早饭注定是吃不好了! 刘二女暗自叹息。 又有本家来了,还都是长辈。 刘二女只得放下饭碗去迎。 “二女啊,咱族里要建学堂的事是不是真的?” 仿佛鹦鹉学舌,每来一个人第一句话必问这一句话。 “是真的!” 肯定完后,刘二女只得从头说了一回又一回。 因为众人都很着急,自然也就没端茶倒水的待客的功夫,当然刘二女吃剩下的碗筷也就没功夫收拾,还明晃晃的摆在炕桌上。 “咣当——嘭” 忽然响起的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把刘二女的话打断了。 众人皆吓了一大跳。 刘二女定睛一看,却见本来放在炕桌上的碗掉在了地上。 难为离地这么高,它竟也没碎,还骨碌碌的转着圈呢。 看着那个遭了大难却没粉身碎骨只是歪着身子躺在地上完好无损的青花白底碗,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住口了,屋里立时安静了下来。 一时鸦雀无声。 闯了祸的桂花婶尴尬了,她急得脸都红了。 认真论起来,她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外人,与张家本没有任何血缘亲情关系。 但一来她婆家就住在这附近。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众人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谁好意思出头当坏人撵她走。 二来她还有另一层身份:谁都知道五房张杨氏和她是对事之人。 虽说刘二女再嫁了,张伯书也过继了,但张杨氏的身份到底在哪儿摆着呢。 狐假虎威一番,倒也颇能糊弄住人。 如此种种顾忌,加上她再脸皮厚点,可不是趁机留下了? 不过人是留下来了,可不管是身份还是辈分,大炕上却没她坐的地儿。 偏偏刘二女得了便宜,众人为了方便,仍然让她坐在了炕上。 偏偏又遇上桂花婶怕坐的远了把话听差、听漏了,继而误了子孙后代的大事,是以干脆站着,还越站越离炕边越近。 然后,也不知是她没站稳,还是被谁推了,结果…… 一般人遇到了这种尴尬事怎么办? 脸皮厚点的道个歉继续留着,脸皮薄的恐怕顾不得陪个罪就匆匆离去。但不管怎样,道歉是必须的。 毕竟差点打了人家的碗。 ——这年月,普通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粗瓷大碗那也是家产之一,分家时也是要写在分家文书上的。 可话也说了,那是一般人。 明显能跟张杨氏臭味相投的那就不再是一般人。 这不,其他人还没决定如何开口行事,桂花婶已先下手为强,扯着嗓子问罪了: “呀!二女,你这也太不像样了了吧!这都啥时候了?日头都晒屁股了,你这碗筷还就这么大咧咧的放在这儿也不洗?还害的俺差点闯了大祸? 看来,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须知,这碗再破那也是铜板换来的。 当然,以你如今的身份也不在乎这些。 可你再财大气粗那也不能生生的糟蹋东西吧? 要真是钱多的没处花烧得慌,那接济接济亲朋好友,街坊四邻也好呀。” 她说的意味深长: “咱们这些人可都是几辈子地里刨食的。” “唉!” 她叹气,腔调一波三折: “说起来,也是俺知劲侄子太好性了。要俺家媳妇儿是这懒样子,俺儿早一拳头上去了。这也是你好日子过够了,要搁以前还在你婆婆哪儿……” “够了!你住口!” 看刘二女气的浑身发抖,一直注意着她的张裴氏这会儿也不管得不得罪人了,赶紧大声的打断桂花婶的话。 “你说的叫啥话?现在才啥时辰?先儿又是啥时辰?没洗碗咋了?这是谁害的?人二女还没埋怨咱们耽误了人家吃清早饭呢,亏你倒有脸说出来这么多不要脸的瞎话。” 她这一出口提醒了众人,不由得都有些不自在。 再则,不管她们怎么心思各异,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里外轻重一致对外的。 何况大家又都很讨厌人厌狗烦的桂花婶,如今有了机会岂能放过? 于是相继下场,不由得议论纷纷: “对啊,俺来的时候还想帮着洗碗来着,可惜没一会儿也被你们这么乱混混地就给折腾忘了。” “可不是?” “桂花啊,俺张家的长辈们还在呢。别说二女没啥错,就是有错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教训吧?” “就是!就是!桂花你在你自个家称王称霸也就算了,这可不是你家炕头,你也管的太宽了吧。” “对啊!你要看不过眼赶紧走就是了,又没谁求着你不让你走,偏还那么多事,也不知道哪学的规矩。 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打了人家的东西要赔呢,你这么大的人偏还有脸把错推给别人。” “对。还有那啥你婆婆,她婆婆的,现在二女哪有婆婆?桂花你可别乱说,小心俺家长辈找你。” …… 什么叫四面受敌?什么叫犯众怒? 桂花婶以前没遇到,如今可算深有体会了。 她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可惜双一嘴难敌众口。 为了不继续丢脸,关键是再待下去深感大事不妙,左右她也得到想要的消息了,思虑再三后她只得怏怏的先退了。 众人见她灰溜溜地跑了,自然十分高兴。 只是到底被她败了兴,这之后再说话到底不如之前那么兴致勃勃,很快这场小聚会便也散了,让人颇有些虎头蛇尾之感。 “四婶,刚才真是多谢你。要不是你……” 把其他人都送走了,刘二女忙一脸感激地对留下来的张裴氏道谢。 “这说的啥话?” 张裴氏豪爽的打断她的客气,大声道: “就像俺说的,要说起来你不怨俺们扰了你吃饭,俺们就感激不尽了,为你说几句应该的话咋还好意思值得你道谢?唉!也是俺们太着急了,没见过啥世面沉不住气,要不然这会儿也不会被根搅屎棍搅和了。 行了,多余的话咱也别说了。这一大早上的忙活,你也累了,俺也累了,俺就不耽误你歇着了,这就回去,也省的耽误你给知劲做午饭。” 说完,又调侃了一句: “男人,可饿不得。” 刘二女先还疑惑,忽然脸一下子就红了,待再看去,张裴氏早走远了。 暂且不提她这边,只说张裴氏,既得了好消息,又买了好给刘二女,别看她先前不显,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 自来爱闲话家常的人心里存不住事,这不她就急急得想找个人分享,这再没有比一家人更合适的了。 可惜家中的男子都不在家。 虽则她出门时男人们还没出门,可她在刘二女家也听后来的人说了,家中的男人已经过去修建学堂的事。 这么一扒拉唯剩下儿媳妇小杨氏。 只是当张裴氏兴冲冲跑回家后,迎接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院子——以往,本该这会儿趁着日头当空,在院中冬晒的小杨氏竟并不见人影。 见此,张裴氏不由得有些败兴沮丧。 “回屋躺着了?” 张裴氏暗暗揣度。 孕妇么,本来就更平常人不一样。 “不如先去吃点饭?” 张裴氏勉强压抑住立刻想把小杨氏找出来倾诉的念头,自发到灶房去吃饭。 折腾了一上午,真有点饿了。 虽然现在早过了饭点了,都快做午饭了,但按以往小杨氏的做派一定还为她留着饭呢。 哪知张裴氏再次失望了。 只见大锅里是留着碗早饭,可眼见的一点热气都没了。 这大冷天的,她又不像年青那会儿,可怎么吃? 她低头去看,这才发现灶台里的火早就冷了。待要取柴来救火,又看到灶台边放柴火的地方空空如也,干干净净。 张裴氏不禁眉头一皱,心里闪过一丝不痛快。 想了想,她努力压下去心里那些不好的情绪,利落的出了灶房正要去大门外面抱柴火来用,余光却正刚好与正从正屋里偷偷摸摸闪身出来的小杨氏撞了个正着。 好啊! 张裴氏霎间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心里的火儿噌的一下也着了,她当时气的就想打人。 ——枉她念着对方怀了身孕不易,就是平常有啥不满也强压了下去,就算如今快做午饭了,也难得好心担待任她躺在屋里歇息。 哪知她一片好心全被当了驴肝肺。 死死盯着那抹从死老太婆屋里出来的身影,张裴氏暗恨: 看来她到底年纪大眼瞎心盲了。 要不然怎么会认为人家是去歇着了?明明就是给太婆婆献殷勤献孝心去了嘛。 张裴氏记得自己明明已经三番四次耳提面命,明明连外人都对她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有所耳闻,关系不错的更是给她面子避讳一下,结果自家的亲儿媳妇反而任是能当做耳旁风,我行我素。 她不禁感慨万千,嘴里恨声咒骂: “真不愧是杨菊花的侄女,姑侄俩真是一路人,都是挨千刀的货,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一一三章 人在屋檐下 张裴氏气死了,便忍不住要上前问个明白。 只她刚行了一步,目光触及小杨氏那偌大的肚子,心沉了沉,脚有点迈不动了。 “竟然被婆婆逮个正着!” 小杨氏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差点要跳起来。 也幸亏她稳住了。要不然以她现在的情形,这可是差一点就弄出大乱子来。 “娘,你……回……来……了?俺” 小杨氏唯唯诺诺的开口,第一个念头是想辩解,话刚讲了一半,就见张裴氏理也不理她,扭头就走,只出大门而去。 小杨氏立刻尴尬了,脸烧的通红,只恨不得有个地缝儿能钻进去。 同时,她心里很有些忐忑不安。 本来,婆婆张裴氏那日为小李老太太的事说教她一番后,她是打算听话的。 可也许是到底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亲身尽力过感触不深;也许是她马上要做母亲了,心就更加柔软了。 总之,她这些天不仅没疏远小李老太太,反而还变本加厉——偷偷摸摸的在家里人眼皮子底下来来往往。 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这不,这就应验了。 虽然她自认为自己没做错,还很有理很有正义,可这心里无来由的总有些心虚。 而且,这还是婆婆张裴氏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搭理老祖母小李老太太,她却不听话违背了。 这年头谁家的婆婆那也是压在女人头上的一座大山啊。 不要说有理,就是没理那也不是能轻易挪动的。 综上所述,她回过神来,马上就准备上前给婆婆解释解释。 可惜,张裴氏等不及了,迎接她的只是张裴氏那宽厚的背影。 这么一打岔,小杨氏为数不多的勇气也没了,她到底没敢追上去。 张裴氏心里更恼火了。 别看她没回头,可耳朵一直竖着听八方呢,没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岂能心里好受? 可能怎么办? 就像前面说的,就儿媳妇那个身子骨,她有万般不是,看在那么大肚子的份上,她也得忍着。 当然,她要是个恶婆婆,无事也要打骂不休那也不用忍着,可别看她爱说人家家长里短,偏她就不是那种说得出、也做的出来的恶人。 二来,也是她想的实在长远。 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可实际上呢? 因为男女有别,因为还有一家人要养活,往往到最后伺候老人小孩的活儿都堆在了儿媳妇的身上。 儿子? 哼! 这一点她自来看的透。 当然,自古以来不管哪朝哪代从上到下都讲究个孝道,一般而言那个儿媳妇也不敢忤逆不孝,她实在没啥担心的。 可实际上呢?这不孝忤逆的人什么时候少的了? 只要心眼多,本事够,这人多的是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外面还人人称颂。 因为此,也是真不想一家人还两条心,每天鸡飞狗跳的,她这么些年真是对小杨氏这个儿媳妇将心比心了。 可结果呢? 由不得她不心寒。 又感慨: “看来人真的不能太好心! 要这样的话,还不如做个恶婆婆呢,不管咋说,可能老了动不了的时候不得安生,可至少这些年是痛快啊? 不亏! 再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谁知道自己能活到动不了那一步不?” 别看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可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耽误。 三下两下的,一堆干柴便被她折成了差不多大小,码的整整齐齐的,她两手一抱,堪堪抱住,双手用力夹紧,便飞快地奔回灶房。 小杨氏到底没敢躲回房里,她又拉不下脸来赔不是,想东想西的忽然想起来该做午饭了,犹犹豫豫的也来到灶房。 嗯,看着掀开没盖上的锅盖,空无一物的放柴的地方,嗡的一声,她终于有些清醒了。 正不知所措间,张裴氏也回来了。 看她堵在门口,要以前她喊一声就行,现在嘛,她不想跟这个糟心的玩意儿说话。 小杨氏讪讪的,婆媳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她终于后知后觉的让开路。 “娘!” 看张裴氏自己热饭,不让她插手,然后涮锅,做午饭,也避开了她,小杨氏更无措了。 她很恐慌。 张裴氏心里也不平静。 别看她刚才发狠了一会儿,可她还是希望听到小杨氏道歉的。 毕竟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就算有仇,可看在儿子的份上,哪怕对方并不诚心,哪怕儿媳妇并没有长篇大论,可只要儿媳说两句好话,她也愿意放下心结。 可没有! 她的心霎间凉了半截。 更雪上加霜的还在后面。 ——宋姨妈上门来了。 这年头亲戚上门其实也不奇怪。 一来,天底下不管是王公贵族也好,还是平民百姓也好,都讲究个多子多孙。 既多子多孙了,这亲戚自然也多了。尤其还是乡下,大部分亲朋好友几辈子走不出去,这婚嫁之事自然都逃不过方圆几里。 离得近了,走亲戚不是很正常? 二来,也是不好的年头闹得,有时实在吃不上饭了,可不先得找亲戚帮忙? 可张裴氏和宋姨妈两姐妹的关系实在是一言难尽。 具体怨谁,那是各有各的道理,但两姐妹一二十年从不走动这是绝对的。 如今,这人猛不丁的上门,要一般人一定不会自作主张,定是要问一问张裴氏的意思。 小杨氏不说十分聪明,但也不傻,她开始的确这样想的。 毕竟人家两人到底是亲姐妹,有什么仇啊怨的,让她们自己解决去,她不适合掺和。 可这不是她心虚嘛? 再加上响午时,虽然张裴氏心凉了,但看在儿子的面上,想着族里现在有大事正办着呢,不能让他们为家里的事操心,于是硬是压下了把事情挑明到老头子他们父子面前的心思,可她心里到底气不平,感觉头都疼了,也是眼不见为净,遂自回屋里躺着生闷气去了。 这些,小杨氏不知道啊! 她整个人提心吊胆的,还以为张裴氏必不会放过自己,必会告状。 至于响午没捅出来,那不是大冬天嘛? 昼短夜长,吃了饭稍歇歇就该上工了,婆婆心疼自家人自然不会说,可晚上就不一样了。 就在她百愁莫展时,惆怅满面时,宋姨妈上门来了。 也不知道小杨氏是急病乱投医,还是怎么的,就这么阴错阳差的人竟然被直接带到婆婆面前了。 张裴氏恨恨地看了小杨氏几眼,她真的不能忍了。 “哎呀,三妹这是病了?” 就在这时,宋姨妈说话了。 她当然高兴自家三妹吃瘪,可这不是有事求人嘛?而且不管咋说,她能进门来,多亏了小杨氏这个大傻子,以后说不得还有用,未免耽误了正事,她赶紧出声圆场。 “你才有病?” 张裴氏那里愿意在死敌面前示弱?她直接矛盾转移: “说罢,你干啥来了?” 又嘲讽: “别说你没事,你可不像那种无事不登门的人。尤其我这里庙小,可不是你这种‘贵人’会来的地儿。” “哎呀呀!” 宋姨妈打趣: “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咱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三妹说话太伤大姐的心了。 说句实在话,俺这些年老后悔了。 你说说娘家就咱们两个亲姐妹,不过为了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至于如此? 大姐这些年,想了又想,盼了又盼,这不舔着脸来给三妹你赔不是了。” 张裴氏斜了一眼又说又拿着一堆儿东西显摆的宋姨妈,讥讽一笑: “铁公鸡拔根毛可不得了啊!行了,你也说了咱们是一个娘肚皮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啊?何必说这么多没用的废话?要么痛快点说,要么赶紧滚蛋,哪来的滚哪去。看见你我就烦人。” 宋姨妈眼神闪了闪,任谁被骂都受不了,更别说姐妹两人不和,跟仇家也不差多少。 不,比仇家还不如,毕竟两人是亲姐妹。 要以前她绝不找罪受,只是这不今时不同往日了? 话说回来,谁又想到张氏家族竟然发了呢? 她到现在还记得以前张家那副穷样,导致她老看不上这个三妹。 可惜老天爷没长眼,竟整了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怎么就不让他们一直穷下去呢? 也省的她还要低着头求人。 不过如今成王败寇已然这样了,说啥也没用,事还是得办,头还是得低。 既然走人情不行,那她就干脆点: “既然三妹这么说了,那俺也直说了” 她郑重地问: “听说张家要办族学了?” 听话听音,再联想到宋姨妈那几个孙子,张裴氏也差不多知道她干啥来了。 说起来,这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连墙都没有的时候。 对张氏要办族学的事这么快走漏,张裴氏真没意外。 何况,都说了两人是亲姐妹,那性格里总有些相同之处——她爱听那些家长里短,这个大姐也不比她弱,能早早的知道消息不奇怪。 但能这么快决断,而且为了孙子,亲自登她这个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妹妹的门,这个大姐就真让张裴氏刮目相看了。 尤其接下来为了让她答应帮忙,宋姨妈竟然狮子大开口,又许了好多好处。 张裴氏懵了。 这一番手段使下来,她都忍不住怀疑其中有诈,是不是对方给她下圈套。 可看宋姨妈的表情,以及这些年来彼此双方的了解,不像啊。 张薛裴氏陷入了沉思。 帮?还是不帮? 第一一四章 不得不低头 就在张裴氏与宋姨妈你来我往各自算计的时候,与此同时。 只说村子里,就像几个人先后预料的一样,经过时间的发酵,随着知情人的宣扬,张家要办村中第一个族学的消息早像插了翅膀一样彻底的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然后像烧滚的热水一样迅速的沸了几沸了。 整个五姓村立时都震惊了,随即很快躁动起来。 毕竟,这可是值得他们大说特说的大消息。 真可谓村里开天辟地第一等的大喜事! 村里人闻讯,心怀善意为之高兴的有之,单单看个热闹以便吹嘘不枉此生的有之,还有嫉恨不平心思阴暗的,更有想方设法打着主意占便宜的…… 总之,大半天下来,已搅和的整个村里人人心思各异,个个千奇百怪。 其他人暂且不说,毕竟大都是普通人,或者没想那么多,或者有贼心没贼胆,或者有心无力,结果自然大多只看了个热闹,当个茶余饭后的消遣。 可凡事凡人总有那么个例外。 就像张裴氏姐妹精明能干一样,其他人也有不傻的,尤其是几家颇有势力的族老族长们。 都说人老成精,人活得久了只要不糊涂,再笨的人也得长些本事。 更何况他们这些能当上族老的,本身就有手段,要不然谁服你? 这自然而然看的当然也比一般人更远了: 张家出了张家元这个本县的官员后,本就压了他们这些同村的家族一头。 先前还能用张家元年纪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来了。 没儿子,孙子还小,后继不一定有人来安慰自己。 可如今要再办了族学呢? 就算张家元这房没人,其他人起来也一样啊。 别怀疑张氏家族能不能出个有功名的。 不,不是出个,恐怕是出好多个。 以前张家没有族学,想着法儿去外附学,人家都能出秀才、童生的,如今天时地利都有了,没道理比以前还差吧? 到时张家转了门庭,那真是让他们这些同村的拍马也追不上了。 那时让他们情以何堪? 想想将来不仅他们,就连子孙后代也得仰望张家,看着人家的脸色过活,这些族老族长们就心塞之极。 而且,有的人还想的更多了:到时人家张家有族学,反而他们这些家族没有,如此鲜明对比之下,谁的心里能好受? 到时候,内有人心涣散,外有强敌在侧,他们这些家族可真称得上是内忧外患、内外交困了。 到时候,他们这些覆巢之下的人还能得好? 想得太多,说出来就一句话,怎么办? 最干脆利落心思阴暗的办法当然就是想方设法让张家办不成族学,而且以后也不能办。 祸根子除了,大家都公平。 这是最狠的,也是最有效的。 只是先不说他们中谁有那个本事没有,就是想也知道如此节骨眼上张家人难道不会防着。 事成了且罢了,他们只有高兴的。若万一倒霉(一多半会)被抓到,那可就是死仇了,还是解都不一定解得开的那种。 谁敢? 一想到这,有这个想法的族老先自胆怯了。 他一家老少都在村里,可经不起人报复。 咋办? 拿不定主意的他就想找相好的族老说说,相好的族老也不敢拿大做主,谁不怕啊? 只能找族长。 族长也怕啊。 大家都是肉体凡胎。 又担心别到时候损人不利己,或者最后更白白便宜了他人。 思前想后,必须拉几个帮手啊。 一则,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说不定大家伙儿凑一块儿就能凑出个好主意。 二则,就算他不心黑,做不出让他人做替死鬼的事,人多势重的,但凡商量好的主意不好出事了,也能法不责众不是。 这也是他多年的谨慎未雨绸缪了。 看看天色,遂赶紧带着族老们去找别的族长唠唠。 如此你找我,我找你,待到天彻底黑了,五姓村除了张姓,其他几家的族老族长们竟然都聚到一起,就如何对待张氏开族学这事各怀心思的相商了起来。 幸亏这时的人睡得早,要不然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非得吓人一跳不可,指不定更有人还以为他们在干什么坏事呢。 翌日,早上天有些阴,风吹的有点大,让人感觉四周阴冷阴冷的。 待到半上午,太阳才懒懒的从云中躲出来。 冬日的阳光其实不暖,只是有太阳和没太阳到底不一样,刚刚怕冷没出屋的人都相继走出门来。 刘二女也出门看了看天色,然后赶紧回去糊做鞋的被子去。 说起来这时的妇人大多不懒,这既是生活所逼,也是离不开从小长辈们的言传身教。 尤其对于长年累月贫穷的农户来说,为了让家里的日子熬下去,妇人们更是早早地把家里的一切打算好了,半点也错不了。 刘二女也不例外。 虽则现今家里宽裕点了,今年家里的鞋,刘二女却按例早早的做够了。 哪知千算万算,没想到半路竟出了族学的事。 张知劲又是领头的,忙来忙去最累的还是脚,最费的还是鞋。 未免到时手忙脚乱,刘二女只能有备无患多给他做几双鞋换着穿。 只是这样一来,今年春天糊的被子难免不够。 幸好,她如今过日子不必像往年一样处处捉襟见肘,日子过得还好,要不然即使是把一些破旧不堪的旧衣,旧布料拆了、洗了,也非得心疼死她不可。 糊被子说起来简单: 将家里擀面的大案板放在炕上,表面先匀称的抹上清水,然后在案面上把裁洗好的碎步料按大小形状均匀舒展的贴满一层,然后再在贴好的碎面料上薄薄的糊一层打好的面糊,继而又在面糊上贴碎布料,如此往复贴四五层碎布料就差不多了。 刘二女手脚麻利,又是做惯了这活儿的,不一时已糊了一案板被子。 就剩搬出去晾晒到院内向阳处,等着干了拿来用。 一抬头,却见张知劲灰头土脸大步流星地回来了。 她一边麻溜的下炕穿鞋,一边纳闷: “你咋这会儿回了?” 这两天,张知劲以身作则,早起晚归不到饭点不回来,有时候还要晚点。 刘二女不信邪的往窗外望望,如今时候儿可早着嘞。 张知劲没先回话,他不顾刘二女阻拦帮忙把案板搬出去,继而坐在炕边,就着摆在炕桌上的茶壶倒了两碗温水喝了,这才快言快语交代: “村里各家的族老长辈们来了。你给我找一身待客的衣服,我一会儿穿。” 说完,他拿盆舀水快速的洗漱了一番。 “好嘞!” 刘二女急忙去箱子里把衣服挑了一身取来。 又顺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两包点心,唠叨: “也不知道时候长不长?要不先吃两块垫垫肚子?” 张知劲一来还真饿了。 二来,他一看点心想起来,这好像是大伯母张申氏送的。 刘二女节俭惯了,一向舍不得吃,放在柜子里藏着准备待客用的。 他暂时是改变不了她这节俭的习惯了,那不如借机把旧的点心吃了,再给她卖新鲜的。 想罢,遂没拒绝,点点头: “也好!” 又一边吃,一边交代: “你一会儿去看看家里备的吃的菜、肉够不够,要是留饭,我早早地派人给你送信儿。要是没人来,你就做了饭自个先吃。” “哎!” 刘二女痛快的答应了。 一时,她送了张知劲出门,便转到自家两间瓦房去查看。 她家吃的东西都放在这。 刘二女一边查看。 家里米面是张知劲趁秋收粮食足的时候买的。 他如今其他的暂时不能奢望了,就想吃点好的,因此村里其他人家平常舍不得吃的米、面她家中是尽够的。 再不济还有小米和一些粗粮。 菜嘛! 这大冬天的,也就是一些干菜、腌菜、咸菜和白菜、土豆、萝卜、老南瓜。 年年吃,年年是这些,早就吃伤了。 可怎么办? 总不能吃白饭吧,就是你有那个心,也没那么多粮啊。 村里人那家过冬的时候不储存? 他们家更是只多不少。 倒是肉、蛋等这些不多,但管一顿饭还凑合。 一边心里也不平静。 虽然自家男人因为时间紧,没交代清楚,可想想也知道,如今能劳动各家长辈来家,除了族学的事也没啥了。 也不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还是 一定没好事! 刘二女没来由的相信这种感觉。 也不知道这会儿怎样了?当家的可应付的来? 那么多人呢。 她越想越烦躁,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午饭都是草草的吃了。 万幸也是让人担心的是张知劲一直也没派人回来。 直到申时初,张知劲可算回家了。 “咋这会儿才回来,饿了吧,你等着,饭马上盛好。” 刘二女急急的忙起来。 张知劲换了衣服,洗了手,坐到炕上。 响午一群人皆没吃饭,他是真饿了,一碗饭被他吃的狼吞虎咽很快净光。 刘二女眼巴巴地看着,她着急想听信儿,可眼见男人这吃相,心疼都来不及了: “慢点吃!喝点鸡蛋汤,别噎着了。” “嗯!” 张知劲抽空点点头,等到吃饱喝足,又拿着茶碗慢慢的喝了几口茶,方才有精神给刘二女一个准信: 果然不出刘二女所料,今儿那些人还真是为族学的事来的。 张知劲已答应他们,开学后,村里其他姓的孩子也能来附学。 第一一五章 听君一席话 刘二女一听,着急了: “你咋答应了?这咋好?” 五姓村再怎么小,奈何这世道就讲究个多子多福,再加上能占便宜,这么一番算下来,小孩子绝对少不了的,自家的族学到底新建,万事开头难,开始绝对大不了,要是外姓的都来,她头一个念头就是——盛的下那么多孩子吗? 她家伯书如今有福气,不管有没有族学沾了她爷的光有书念,可张家的亲朋好友家的晚辈呢,总不能最后反而让村里外八姓的小孩挤下去吧? 这时,不妨碍到张伯书,她是愿意搭把手的。 张知劲失笑,漫不经心的道: “不答应怎么办?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都屈尊纡贵求上门了,咱们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可是” 刘二女更加着急,越急越不知道咋说。再一撇见张知劲还乐不可知,顿时恼羞成怒: “你还笑,你,气死我了!” “好了,别气了。” 张知劲安慰了一声,冷哼: “附学算啥?人家心大着呢。” 原来今天一大早,那些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的族老们就迫不及待的想找上门来。 只是等人一聚起,有那谨慎的族老昨晚回去又想了半夜,越想越不安心,早上还忐忑不安。便提议,里正也是他们村的,他们是为全村请命,何不请上一块儿? 一则显得他们这些村人尊重他,有什么事皆会告知他一声。 二则对张家也是个震慑。里正官再小,在他们庄户人家眼里,那也是管着他们全村的,张家也逃不出五姓村,到时岂不是更好说话。 众人一听这话,不管是怕他人去里正面前黑状,说不敬里正也好,还是想找个高个顶雷也好,先还没人想的起里正,但既然有人提了,不必多说,皆争先恐后的赞同。 只陈族长有些不乐意,归根究底里正出自他们族里,这可是他们家族的骄傲,任何带累里正的事他都不会允许。 就比如这次,为了既讨好张家,又不得罪其他姓氏,他已经打算好了,他们与陈里正兵分两路,他们这些族老们在前面儿跟着其他人唱红脸闹事儿,里正在后面装白脸捡便宜。 他前防万防就怕有人拖陈里正下水,哪知结果还是没挡得住。 有心反对吧,惹怒众人妥妥的,就是他们族里的族老们也不定是铁板一块。 想派人偷偷报信儿,一看,四周都有人盯着呢。 没奈何,只得闭嘴,怏怏的跟在众人之后,心里祈祷着里正一会儿能拿住事,别被人撺掇了。 里正没辜负他的期望,却是个狡猾的。 说来相比起陈族长对陈里正这个族兄的一片真心来,陈里正对张家的感情那就复杂多了。 一方面,尽管里正说起来也算是村中头一号的‘父母官’,是压在全村头上(包括张家)的大山。 可实际上呢,陈里正真没体会到别的地方里正的威风。 没办法,谁让张家元是他实实在在的顶头上司。 如此明显的情形,由不得陈里正对张家不敬。 也因此,不管张家的人买地也好,立契也罢,起码明面上他没阻拦拖延过。 但是另一方面,也正因为此,他心里对张家更是嫉恨不忿不已。 毕竟,陈里正自认为他出身好,父母恩爱,又是家中独子,长大后无兄弟姐妹挣产,娶的媳妇也是村中数一数二的人家的闺女,还生了五六个儿女,是村中同辈中的翘楚。 结果偏偏在人最重要的立业上输给了张家元,甚至平时还得陪着笑脸逢迎,他岂能不憋屈? 这但凡要是换个人还好一点,只是张家元是谁啊? 当年张家元父母做的那些糊涂事虽然时过境迁如今没人提了,但他可记得清清的没忘记过。 还有张家元的兄弟,都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更别说其妻、其子,他都不屑说嘴。 可以说,要不是张家元现在出息了,就他的情况,那在同辈中妥妥的垫底。 如此差别明显,陈里正岂能不恨? 而且,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本来,陈里正虽深恨张家元,可形势比人强,他也不是不知变通的,早就打算尽量好好的把里正这活儿干下去,直到他去世为止,其它的他也不折腾了。 只是张家元不放过他呀。 这可不是他胡说,而是有根据的。 话说,现在村中只要有点儿眼光的人谁看不出来张家元以及张家的野心勃勃? 里正再在那些贵人眼里不是东西,可在村里,他也能凭借这身份拉一帮势力,为了达到目的,排除异己,张家岂能容忍里正的位置旁落他人? 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由此,陈里正对张家岂能不严阵以待才怪了。 也所以,待众人返回去时,迎面就碰上里正病了,然后就见药伯背着药箱被里正的儿子急冲冲的拉扯着来看病。 这也太巧了。 好多人心里同时嘀咕,但是人家把那阵仗像模像样的摆出来了,你能怎么办? 让人带病出门? 明摆着得罪人,没人那么傻。 只能不痛不痒的关心几句,然后告辞。 陈里正强撑着病体,满口告罪,临了却不经意叹息: “这要是村学倒好了,我还能说句话,只这却是族学,唉!” 什么叫一语惊醒梦中人? 什么叫拨开云雾见晴天? 什么叫想瞌睡正好碰到枕头? 这就是了。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 其后,当一群人一路沉默的来到张家后,不约而同的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不仅一开口就想把张家族学说成村学,他们也要尽绵薄之力,而且还得寸进尺,话里话外都是张家占便宜了云云。 刘二女越听越气,最后气急之下情不自禁抱怨: “他们咋那么大的脸?以为那族学不用真金白银,吹一口气就能成? 还想把咱家的族学变成村学?那到时候咱出的钱他们还不? 噢!俺们出钱了,他们就出人帮忙建一下,这族学就变成大家的了。 他们咋那么会算账啊! 想啥美事呢。 凭啥呀?空口白牙的那么一说,就得让咱们听他们的?咋那么不知道外道?不知道自己姓啥? 要这么说的话,俺以后是不是也能有样学样,随便去他们哪个家里,看上他们家的啥好东西,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拿走? 或者谁家收庄稼,俺随便去帮忙割两下,那庄稼就都是俺的了? 要他们同意,俺才服气。要不然俺还以为这世道变了,强盗都成良民了。 那咱们这些好人还过啥日子啊,干脆净躺在炕上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张知劲笑眯眯的,刘二女可难得生气,他可不得欣赏欣赏? 而且,刘二女在他眼里千好万好,有一样却是缺欠,那就是她太柔了。 这要是他家一直这么平淡也没什么不好,可他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就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 哪怕他这辈子仕途已经断了,但这世上往上走也不是只有那么一条路。 要不然怎么会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句话。 他早就打算好了,以后他的路他自己拼,他也不需要刘二女怎么帮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但是她至少得顾住她自己。 不能连个犯错的下人都不敢管。 或者敢管,只下人要死要活的哭喊两句,刘二女看不得人可怜就雷声大,雨点小放过去。 如此刘二女的性子就不能这么弱。 正好时候还早,先骂个人、发个脾气练练。 当然,随便骂人也不对。 只是大家都是凡人,有七情六欲不是很平常。 正好,他再趁机给她把今天的事深刨细解一番,让她增加些见识: “人家为什么舍下脸面来求?那是因为他们聪明,看得远着呢。 这眼看着咱们家要起来了,他们不赶紧跟在后面捡便宜,难道还眼巴巴的光看着? 脸面算啥? 只要送过来的孩子能有一个半个出息的,他们就不亏,再不济认个字也是好的呀! 更别说咱们家万一有个不好,他们随手反客为主也未尝不可。 何况,那么多人陪着呢,丢人也不是光丢自个的脸,大家都有份呢。 你想想,若真是一口回绝了,他们面上不敢记恨,可心里能痛快了?要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呢? 人多对人少的,你真是防不胜防。” 刘二女心想,这倒是! 还用使啥绊子? 不用别的,背地里,今儿给你砍个树,明儿给你拔个苗,你就受不了。 且不说还不一定逮得着人。 就是逮着人了,人家要是合起伙来,他们人多势众的,下狠手杀鸡儆猴吧,人家估计会死命拦着,说不得就得弄个两败俱伤。 不下狠手吧,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家没完没了吗。 张知劲话音一转,幽幽的道: “再说,这也是为族里积累威望的好事。” 这句话,刘二女明白。 那些乡绅老爷别看在外面咋回事,回到家乡就喜欢做善事,就爱修路搭桥。 为了啥? 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都懂。 只是,她又想起她那个疑问来了: “那都要来,咱族学盛得下那么多人吗?” 张知劲失笑: “谁跟你说都来的?咱自家这些孩子都不全收呢,何况外人? 任他再说的天花乱坠,咱跟他们也不一个祖宗不是? 他们想来可以,至不济束修得他们自家出吧。” 第一一六章 胜读十年书 “这年头,出的起束修的人到底是少数。” 后一句话张知劲说的别有深意。 刘二女眼睛一亮,不要说这年头,就是太平盛世,这村里出的起的人又有几个? 要不然村里人也不是疯了,也不都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何苦来今日这一出? 谁不要个脸? 说白了,都是穷闹得。 只是: “这他们能愿意?” 张知劲笑的意味深长: “不愿意又怎样?谁让他们不姓张? 谁敢拍着胸脯说自个心里没有个亲疏远近? 再则,咱家也不是开善堂的。 就是开了,你算算: 前头你因着彼此是同村松口让村里的孩子来,后头外村的人难道不能找个由头粘上来? 就是咱们的本家,咱们的亲戚,谁还没个远朋近友,他们也求上门来了呢? 说是一家人,谁没个私心? 免了束修又如何?有自家的学堂不必去别家受气又如何?要是咱们连笔墨纸砚、饭食点心也包了说不得他们更巴不得呢。 咱再有钱,这样你挪一点,我挪一点,这也抛费不起啊。 就是抛费的起,老话不是常说‘斗米恩,升米仇’,咱们也不能像泥菩萨一样有求必应,再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事也不防吧。 老话不是都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总不能临了反而好人没好报,吃力不讨好。” 何况,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他们不来: 一个山沟里住着,本来就跟他们张家差的多了,难道真差的天上地下才后悔莫及,真让他们的后辈指着他们的坟头骂爹。 要知道几十年前,老张家比他们谁家都不如,也就比要饭的强点,起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其他的,呵呵! 这谁服气啊? 他估摸着,其他各家族即使送不了多的,为了家族后辈,为了自个咬着牙也得送几个族中的好苗子来。 其实,这对张家也是好事。 ——以后这其中但凡那个能成事的,他可是从他们张家族学出去的,不说能为族学扬名的好处,就相处了那么些年,他就不信不能让这些孩子对张家感恩戴德,至不济彼此也得留几分香火情。 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刘二女仔细揣摩了一番,还真是有道理。 张知劲看她明白晓畅了,接着晓之以理: “还有一个好处:家里人千辛万苦的送他们来读书,但凡这些孩子是个有良心的,他能不拼了命的读书? 若那个孩子再有些天赋,伯书、金宝他们看着能不居安思危?为了不被同窗比下去,他们还不得更好好学? 这不比你在家千方百计的想办法让他们好好读书强?” 当然,有些心思他就没说了: 别看现在让他们来读书好像他窝囊怕了他们,可反过来算这也将他们打上了张家的烙印,日后在官场上这就是他们的势力,真算起来谁占了谁的便宜真不好说。 所以人真不能贪小便宜,真应该目光放长远一些。 他又告知其中的利弊: “独木不成林,弄不好这些孩子还是伯书他们将来的帮手呢。 用外人哪有用同乡亲友知根知底的让人放心。 再说,拉拢一下他们也挺好的,里正和老族里的人但凡找上门来指手画脚也有人去理论不是?” 一番话,他说的口干舌燥,忍不住把茶碗里的水一饮而尽,最后总结: “总之一句话,这事绝对利大于弊,不吃亏。” “哎呦!” 刘二女惊呼一声,恍然大悟: “俺就说漏了啥!可不是还有里正和老族里的人呢?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占便宜了,他们一个管着咱们,一个百年前跟咱是一家子,竟都没上门来,也不知道憋着啥坏呢?” 张知劲撇了刘二女一眼,取笑着告知她真相: “我的好媳妇,你以为人家没上门就没出手了?” 刘二女惊呆了,不可置信: “难道已经出手了?不会吧?” 张知劲郑重的点点头,告诉她一个小道消息: “今儿早上他们先去见过里正,后才过来的。” 刘二女惊讶的张大嘴巴。 她自个先寻思了一会儿,本不想把人心想的太坏,可她相信张知劲,认定他绝对不会无中生有,然后自然越想越烦。 又反应过来: “你咋知道的?” 消息也传的太快了,这才多长时间? 而且里正家跟他们家正好村前村后的,离着至少也有三里地呢。 张知劲仿佛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也不隐瞒: “今儿商量完事儿,有两家的族老通风报信了。”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 实际上,他暗地里另在村里安排了人手传递消息。 只是刘二女现在不适合拔苗助长,所以他就没说,以防节外生枝。 刘二女的脑子彻底糊涂了。 张知劲讥笑: “墙头草,随风倒,不过两面讨好而已,不足为奇! 倒是里正 ——你想想:我这才回来多久,都有人抢着送消息,他在这乡下经营了多少年? 这村里,他什么事不知道? 再者,人心各异,人多了事就多了。 他既是里正,若村里但凡出了事儿,他岂能逃脱不了干系。若你是他,不说把全村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安排人有个风吹草动告知他总不会不做吧?” 刘二女心往下沉了沉。 张知劲继续说: “你想想,以前里正对咱们家什么样,如今又什么样? 若里正真是个好的,对咱家有善意,他该一块儿上门才对。 毕竟他们那么多人聚到一块儿,傻子也知道他们来者不善。 倘若他跟着过来,有他在中间说和……” 看刘二女想说话,他直接讽刺: “至于生病?可真巧!” 他暗邹: “看来他们张家底子还是太弱了,一个里正也想给他们使绊子。 不过,这陈里正也有点脑子,感觉到自己不讨喜了。 正好,不是病了吗,看来他得帮他躺的久一点。 若实在不行,只好忍痛换个人当。” 得,好话歹话张知劲都说尽了,刘二女无话可说,只剩下满满的担心: “那咋办呀?” 里正这位置别看芝麻大小,可在村里却至关重要。 “还有老族里,不吭不哈的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 “没事!” 张知劲怕说空话安慰不了她,直接给了个定心丸: “咱不是也有大伯父,他老人家可是实实在在的八品官。” 这倒是! 刘二女果然精神振作起来。 其实张知劲说的这句话前后矛盾着呢。 毕竟若陈里正真顾忌张家元,他就不会暗处动手脚。 只是这年月,普通百姓都怕衙门的人,以至刘二女竟没发现其中的漏洞。 张知劲当然不会提醒她。 在他心里,这些都是男人该操心的事。 只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相瞒也瞒不住,他自然先把家里人稳住了,再谋其他。 “至于老族里” 张知劲回来后,除了联络现有的人际关系,也打听了很多陈年旧事。 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五姓村村头张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当年也是从外乡搬迁过来的。 这外乡离得也不远,就在隔壁镇,跟刘二女娘家同属一个镇子。 距离嘛,若走远路那隔着好几个村,可若抄小道,直接翻过山就是。 别看就这么远,有句话叫‘人离乡贱,出村不如守村’。 这年头,宗族大如天,讲究的就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若不是实在没法了,真没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外乡讨生活。 何况,人往高处走,老族里就在县城边上,去县里讨生活岂不是更容易,更好听。 结果偏偏他们家老祖宗夫妻俩竟然只挑着一对破箩筐就只身离家来到他们这穷乡僻壤。 这里面要是说没有什么说不得的事,这谁会信啊? 不过,往事如烟,当年的人都已经作古,谁是谁非也只有天知道,他们这些后人也没必要非得追根究底。 正好老族里面也跟他们异途同归——从当年他们这一支的老祖宗分出来后彼此就没怎么来往。 “没事!去年大伯父升迁这等大事他们都没上门,如今不过是多个族学。 人家底蕴比咱们这支深,族学早几十年就有了,岂会稀罕咱们这刚新建的?” 张知劲嘴上说的笃定,只是心里却想: “他们这一支到底是从老族里分出来的,时移世易,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当下打定主意,日后要注意点老族里的动静,别万一那一天找上门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时才是真麻烦,惹个祖宗在头上了。 刘二女放心了。 张知劲这里话却没说完,他又说了另一件事: “从明儿起,村里人就要来族学帮忙盖房子。 我听说村里不兴给工钱,大多管两顿饭。 这不咱们刚送了个人情给他们,原本连这顿饭给都该一并省了。 可现今不是大冬天,冬日苦短,乡邻们有的住的离咱又实在是远。 你说,让他们回自家吃响午饭吧,来回太耽误功夫。 不让他们回去吃饭吧,这不管咋说,他们也出了大力,让他们饿肚子咱们于心何忍。 索性咱们先做了人情给他们,那何不做大点? 一顿响午饭,算算也没多少。 咱大钱都花了,也不必在乎这点小钱。 我看管饭得了。” 刘二女心软,早就想说自家管饭的话了,只是碍着钱财这些顾虑这才不敢大方做主,如今有张知劲撑腰自然巴不得: “行,都听你的。” 第一一七章 赶鸭子上架 张知劲看着刘二女一脸崇拜的目光,不由得豪气冲天,一锤定音: “那好,咱这就挑出来两个婶子来做饭。 你今儿不是去南房看过了,待会算算东西够不够,若不足咱趁早去买。 嗯,就明儿吧。” 其他的刘二女没意见,她只不解: “咋还找婶子们?” 她毛遂自荐: “俺做饭就行啊!” 她又不是没做过,说起来他们两个就算是因饭结缘。 看刘二女这么实在,张知劲无奈的摇摇头。 他私心里是不愿刘二女去给人做饭的。 累就不说了。 虽然做饭实在比不上她以往下地干活累,可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刘二女单只做个鞋他都不愿意呢。 何况还得抛头露面的。 但实话却不能明着说。 一来,从两人相识到如今这么长时间足够张知劲发现,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有性格等各种原因,刘二女十分敏感心多。 二来,刘二女在外人眼里二嫁都能攀了高枝,但凡换个旁人婚后原本就该过得志得意满,但对她来说这些却都成了负担,寻常过日子反而十分诚惶诚恐。 张知劲不想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自己难受,那只好另辟捷径: “那是!说实话,论做饭我当时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你。 一来,你有这个手艺。 二来,我也放心。 到底是吃咱家的喝咱家的,用旁人谁知道他给咱们怎么抛费呢。” 刘二女刚点点头,谁料他却话锋一转: “可我后来又一想,算了。” 刘二女闻言,马上分辨: “咋算了?” 其他的话,情急之下她也说不上来。 “你听我说!” 张知劲安抚了一下刘二女,然后不慌不忙的解释: “这头一件,从明儿起来的人估计少不了,做饭的人少了恐怕忙不过来。” 这倒不是谁给他说定人数了,而是他猜的。 就是刘二女本来没想那么多,这一提醒,她也想到了。 这是啥时候? 大冬天,农闲啊! 这时的老百姓大多不识字,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付出一份耕耘,就能得一封收获的道理他们却拿着一辈子在实践。 就比如吃饭。 谁家不是闲时喝稀,忙时吃干,过年过节才吃肉? 这每天正饿着呢,忽然发现有一个地方管饭吃,他们还不抢着来。 别说啥没工钱。 不说乡下就没有那回事,就说这屋以后是给谁造的,你好意思说钱的事。 你一个地里刨食的人出把力还不是小意思。 再说,这活儿还不累。 而且,还有地儿聚众扎堆了呢。 可别说男人不扎堆,论起东家长西家短来可不只是女人的天性,男人也不例外。 要不然你看看,村里这几天可少了一堆堆在向阳处晒太阳的男人? 当然,做活儿的人多了,做饭的人自然受累了。 “再一个,你说要是大夏天的还好,如今却是大冬天啊! 灶台锅碗都是暂且安置的,你说洗个碗啥的能用上热水?” 刘二女心里刚还为张知劲上一句话中隐隐的心疼有些既羞怯又雀跃,下一刻就如大冬天掉入了冰窟窿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她记起来了。 她如今可不比旁时,她可是个新婚小媳妇。 女人天生就受不得凉。 只是…… 张知劲下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再一个我也是为了帮助族亲。 你我如今虽说过得不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也称得上衣食无忧,但近邻同乡们呢,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受苦挨饿呢。 都说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天下太大我济不了,但周济周济族人也不是没法子。 正好趁如今选两个家里实在过不了的族亲,一则他们自己能趁机吃两天饱饭,二则要是有个剩饭剩菜也能带回去给家里添添食。” 对啊! 刘二女无比赞同。 同时暗暗懊悔:她怎么没想到呢。 既然打好主意了,自然得抓紧时间安排下去,于是两人分开行事。 张知劲去找人搭棚盘灶、安锅添柴,刘二女去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出来,然后去找做饭的人。 那被找的人都是他们事先挑好的,一听有这好事,自没有不愿的,皆千恩万谢的答应了。 “二女” 张裴氏特意等在刘二女回家的路上,见她经过赶紧招手叫她。 “四婶” 刘二女心里七上八下的,还以为请人做饭的事已经传出去,张裴氏听到消息也想去,这才找上来,正想着如何推辞,张裴氏已亲热的拉着她的手: “走,到婶子家坐坐,俺有话和你说。” 得,走不了了,刘二女只得顺水推舟。 张裴氏家就在旁边,两人没走几步路即到了。 进屋,分开坐下,张裴氏没客套几句便径直问: “……俺看见俺(娘)家二叔公来了,是为了族学的事吧?咋样,知劲答应了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真是虚惊一场! 她就说嘛,她才刚从族伯娘家里出来,堂婶怎么能那么快知道? 刘二女心里放心了些。 本来也不是隐秘事,何况最迟明天消息就该传遍了,她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张裴氏听的只欢喜,嘴上夸赞: “那就好。哎呀俺的老天爷,那得多少粮,够咱们吃多久呢?多亏了你们家知劲,又出钱又出力。” 暗里却愤愤不平: “便宜她了,倒是有些运气,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罢了,似想起什么来,便对刘二女交代: “你先坐会儿,俺去去就来。” 于是刘二女只见张裴氏站起来掀帘子出去,不一时手里拎着个篮子进来,只向里屋去鼓捣了一阵,方才重又回到堂屋。 “这都给俺?” 刘二女看着张裴氏提出来,摆在她面前,装满各色东西的篮子,一脸的惊疑不定,当即不住地摆手推脱: “不行,这不行,俺不能要。” “哎呀!” 张裴氏一拍桌子: “啥要不要的,要俺说你还非收不可。” 说着,她突然话头一转: “说实话,俺也是借花献佛。” 然后在刘二女不明所以的神情下将宋姨妈找上门来有所求的事儿说了,临了还问了一句: “你说你是不是该收?” 至此,刘二女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可她更不敢收了。 “……让谁进族学那是各家凭本事,各家的族老们拿主意,俺也帮不上啥忙……” “你看看你,这么实在干嘛?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你真以为俺们姐妹的感情好? 可算了吧。 在娘家时,俺两就谁也看不上谁,跟那乌鸡眼似的,只恨不得你死我活。 嫁人后更是几百年不走动,见面也扭脸当没看到。 二女你说,就这样的亲姐妹,跟咱们有啥相干的? 俺犯得着给她费劲?不怕费力不讨好? 说句心里话,她当时猛不丁的上门儿来,俺真想连人带东西都给她扔出门去,可不行啊! 俺娘家连爹娘带兄弟一家子都向着她。 你信不信,俺前脚把她赶出去,后脚俺娘家就能找上门来。 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俺不应也得应,屈死你你也得憋着,凭啥? 俺真是气不过。 好!反正俺不收也得不着好,俺为啥不要? 给,给你你就拿着。 你若吃不了,拿出来送人也好啊,再不济添到族学的大锅上。 又不是啥好东西。” 是夜,一盏孤灯照影,刘二女与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的张知劲一起匆忙的吃了饭。 她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去刷锅洗碗,而是像扔烫手山芋般将用白布盖着的篮子拿出来。 “这是?” 张知劲仔细看看,心思一转,已有些猜测。 果然刘二女迫不及待的将来龙去脉一说,一切正好映照。 原来如此。 张知劲不在意: “既然给你,你就收着。不过是些寻常东西,只是看着多点罢了。” 刘二女犹豫: “可是” 他们也没帮上啥忙啊。 村里各族能来上学也不过是顺带的事,再说宋姨妈家的孩子能不能被他们家的族老们选上又是另一回事。 “你呀你!” 张知劲忽然豁然贯通。 不过正好让他借机将送礼这门学问给刘二女讲讲。 于是,他将话题引出来: “寻常咱们家都给那些人家送礼?” 刘二女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张知劲的信任,还是老实的回答: “也没外人。就是亲戚朋友家有个红白喜事,小孩儿照月子,过年过节给长辈们送节礼,给小辈发压岁钱。 至多再加个求人办事,只是这个咱们乡下一辈子也遇不上一回,其他的也够不上。” 当然与送礼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就他们这十里八乡的每年总得有几家为了礼多礼少的事闹腾,有的更是闹到了断亲的地步。 张知劲听的兴味盎然,随后他讲的事也让刘二女大开眼界。 “以后,往咱家送的,咱家往外送的,万万少不了。 经的多了你就知道,其实没啥大不了的。” 他再三嘱咐刘二女: “总之,你记住,不管日后跟谁来往(送礼),你把前因后果尽量弄明白。” 如此,次数多了,不懂得人也该懂了。 “要紧的是,日后家中的大小琐事全都不要瞒我。这样万一出点啥事,我也好及时描补描补。” 刘二女最怕管事,先还心里坐立难安的很。 紧接着听了张知劲接下来的话,她不仅没觉得被管不自在,反而巴不得有人在她背后周全呢,自然郑重应是。 第一一八章 懒驴进磨道 翌日,果然如所预料的一样乌压压的来了一大群人。 打招呼的,拿着铁具干活的,对站着着抽南瓜叶子当旱烟的…… 不一时,已构成了一副热闹生动的村落营造美景图。 边角处,临时搭建的简陋灶房里,做饭的两个婶子也早早的到了,正烧水、切菜、和面忙个不停。 张知劲四处看了看,眼见新来的一群人皆很卖力,不禁对各家族老很满意。 他和声和气的再交代了领头的几个人几句,就打算要走开,哪知偏偏有人就喜欢在他高兴时找不痛快。 “老天爷呀,不能活了,日子没法过了。” 忽然,远处猛的响起了妇人扯着嗓子嚎哭大叫的声音,一下子把当场所有的声响通通压下去。 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大跳。 本就大冬天,再被吓的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众人只觉得更冷了,连身上穿着棉衣,并干活活动开的手脚,仿佛都抵挡不住那股子阴冷的寒意。 大伙儿恼火的一齐望过去。 只见目之所及处,由张郑氏打头,后头跟着她儿媳妇姜红花、次子张知默、闺女张贵语、孙子张群书几个人,已由远及近的疾速赶过来。 到了近前,两个男孩儿趁人不备,飞快的各找了个地基跳进去躺好。 旁边的男人一看,这碍事啊! 有手快的便想把他们抱到一边,两个男孩顿时打人啊,杀人啊之类,如此这般哭喊起来。 男人们一时倒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僵持不下,那边也乱了起来。 只见儿媳妇姜氏与小姑张贵语一起冲进灶房,便开始掀锅摔碗的一通捣乱。 两个做饭的妇人没估计,于是好好的一笼没蒸熟的馒头就被掀翻在地,滚成了土馍馍。 这那行啊? 不说两人职分所在,都是庄户人,都挨过饿,平时连白面馒头都吃不上一个,谁不爱惜粮食? 于是,你掀我拦,你摔我阻。 间或去捡地上打滚的馒头,重又盖上笼盖,很是一番手忙脚乱。 旁边的男人看着这么糟蹋粮食,也心疼不已。 奈何男女有别不能上前,最后只余一片焦灼之心。 亏得张贵语到底年少娇惯,脸皮又没那么厚,全靠一口气撑着,时候一久自然落了下风。 她这边势弱,姜氏又不是有那万夫莫敌之勇力的人,终究抵不过独木不成林。 而两个妇人呢? 先前是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吃亏。 如今,虽然由于时时需要防守吃了点亏,但对家气弱,此消彼长之下,也算打了个平手,好懒是不糟蹋粮食了。 至于张郑氏,她根本没管其他,径直就地找了块儿干净的石头坐下,便拍着腿继续哭天抢地: “俺命苦啊,从小受苦受累,吃的还不够旁人塞牙缝,干的却比那老黄牛多。 好不容易嫁了人,男人是个心野的,半夜偷偷跑出去,如今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顶门立户的大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么些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给他老娘带个话。 可怜俺这几年,又当爹来又当妈,半辈子了没吃过两顿肉,没穿过一身新衣,真是苦胆汁里泡出来,黄连堆里趟过去,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还有俺家的娃,没爹的孩子没人疼啊! 最可怜的是,还有人心黑手毒欺负俺这家子苦命人……” 这热闹比那唱大戏的还厉害。 其他人看的瞠目结舌,当看了个稀罕,张家本家人却快气死了。 丢人现眼啊! 要紧的是竟然敢现到了全村人面前。 尤其今时不同往日。 什么仇什么怨,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当即,便有脾气爆的怒吼: “谁欺负你了?你满嘴喷粪干啥?也不看看这是你能来的地儿?还不快滚!” “你说谁?” 张郑氏立马回嘴: “听听,听听,村里的老少爷们都听听。 你一个当伯的就这么跟俺这个弟媳说话? 俺对你张家可有大功! 俺咋了?凭啥要俺滚? 你说没人欺负俺? 你眼瞎啊,咋没人欺负俺? 过去族里那回有好事不是交给俺,现在呢? 明摆着是有人记仇,报复俺呢,你们竟然没看到? 这眼看着是不给俺一家子活路了,俺还活着干嘛? 干脆一家子利索的死了算了,省的成了人家的眼中刺,碍人眼。” 张郑氏哭的虽然难听,但有些话好似很有一番道理。 难道? 本族的人好懒还顾忌着是一家人,其他人却忍不住了,频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张知劲。 还有零星半个心软的,看张郑氏一家可怜想说句公道话,复又顾虑家中孩子日后来附学的事,是以犹犹豫豫的不敢说。 如此种种行径就可恨了。 张知劲被眼前的一切气笑了。 他是行伍出身,是以平常行事虽免不了用计谋,但最喜欢的却是敢作敢当的人。 可惜当场这么多人…… 罢了,最少看清一些人,也不算没收获。 此外,别看张知劲冷眼旁观张郑氏一家胡闹,其实此举正暗合他意。 张郑氏说的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怎么着?只准你算计陷害别人,我还不能还手了? 原本张郑氏老实点,他看在张知言的面上,也敬她一个女人养活一家子不易,准备听大伯、三伯的话放她一马。 结果,她背地里反而说三道四挑拨离间不断。 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在张知言回来前给她挖个陷阱,省的她发达后找自己的麻烦。 说起来也是讽刺,哭的正欢的张郑氏并不知道,她现在出息的长子张知言很快要衣锦还乡,让她母凭子贵了。 这倒不是张知言传过信,而是张知劲推断的。 到底是做官的人,张知言有意推迟回乡,隐瞒消息还无伤大雅,可一直不回乡,万一真饿死老娘,那事可闹大了,等着御史弹劾吧。 张知劲正是抓住这个机会,这才故意把张郑氏漏了,为的就是让她闹,甚至越大越好。 这样,日后荣归故里的张知言闻得此类传闻后,还能跟张郑氏做足母子情深的姿态吗? 张知劲也是做过官的人,为官之道他不说全懂,跟着章德太子却有机会看了很多官场上的人生百态。 就像张知言这种穷儿乍富之人,再加上自私自利的性子,他看到一家子,尤其活蹦乱跳的大儿子被教成泼皮无懒,他会怨自己没尽责,还是能体会到家里没有男人,只剩孤儿寡母的不易? 不会! 他敢肯定,即使张知言无可奈何将老娘接到任上,他也不会多敬重她,边上再有宠妾敲边鼓,可想而知张郑氏等人以后的日子有多‘美满’。 张知劲一点都没有觉得他对女人下手胜之不武,有失道义。 也许是他还年轻,更看重自己的小家,也许是经得事太多了,总之他希望家族能够昌盛,却不会像大伯他们一样死死的秉承着一家子‘以和为贵’的见解。 这无关谁对谁错,只不过是从小所受的教导不同。 一个生在家族,长在家族,即使偶尔有私心,最终也会为家族大计所退让。 一个自小习武,出身行伍,他一直奉行的准则便是,只要对他心生歹意,无管男女老少,打倒打残便是,没有任何其情可悯,没有任何情分可讲。 要不然,日后死的、残的可能就是自己。 当然,不管他怎样算计,这都是私底下的事,不能拿到嘴上去说。 老话常说,入乡随俗,随遇而安。 他即便不顾忌自个的名声,可也得为自个以后的子女想想。 所以,坏人只能别人来当。 于是,张知劲出手了: “你说谁欺负你? 我听着你这话里话外的像是说我? 那就算是我吧。 你说我欺负你,那我问你,我为什么要欺负你?” 啥算是你?本来就是你。 张郑氏先前还愤恨不已,马上被他最后一句话噎住了,难得心虚一回。 继而,她正想破罐子破摔,把当时算计张知劲夫妻的事讲出来。 ——虽然自己会被骂,但对方名声同样也好不了。 她想: 既然你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怕两败俱伤,俺又何怕? 哪知却被张知劲抢了先,被掷地有声的质问到脸上: “你说你可怜,你过得艰难? 那我问你,你看看周围的大家伙儿哪个过得不艰辛? 就算谁家族里缴天之幸有一个半个发迹的,因着底子里到底只是庄户人家财力不足,最多也就照拂一下族里。 你说,你家不过比别人家少个男人,可这些年族里但凡照拂族人,你一家子是不是头一份? 也就这回是个例外。 可你自己看看,你们吃着族里的接济,你也没老的不能动,其余的人,也都长大了,有的还是干活的好时候。 我就不明白,你们怎么就活不下去?” 他指着两个帮闲的妇人: “你看看,你比人家如何?” 张郑氏无言以对。 事情明摆着呢,她家如今在族里不是垫底的了。 张知劲也没非逼着她认错,反而自顾吆喝: “该干啥干啥去!” 说罢,扬长而去。 这,这就——走了? 不仅其余人目瞪口呆,张郑氏也傻眼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 想走吧,没面子。 不走吧,没人敢搭理,更甚者将他们当成了瘟疫一样。 场面顿时尴尬了。 硬着头皮撑了一会儿,实在待不下去了,只得带着一家人灰溜溜的跑了。 第一一九章 小夫妻进城 “回来了?” 刘二女局促不安的从炕上站起来,一脸愁眉不展。 “嗯!车都备好了,银钱拿了吗?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 说话间,张知劲两眼已经不自觉的看过去,上下打量了刘二女一番。 头发抿的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红色带花的小袄,下着藕荷色的新裙子,整个人看着干干净净,增色了不少。 “带了,有五两呢。” 刘二女小声回答,说起那五两银子仍然心痛不已。 没办法,这年头都穷,把方圆几里的乡邻家硬扒拉几遍也没几家有那么多银子的,她一会儿却要带着它进城花了。 多亏她一直拼命安慰自己,这钱是为族学而花,是做好事,做善事,是大功德,这才心平气和了些。 只是又寻思: 城里到底不比乡下人多手杂,且这一路路途长远,这要是一不小心把钱丢了咋办? 她担忧的不行,哪知张知劲却摇摇头,反而变本加厉: “不够,再带几张银票,最少还不得凑够一百两?” “啊!多少?” 刘二女张口结舌,吃惊不已。 “最少一百两。” 张知劲又重复了一遍,解释: “咱们好不容易进一趟城还不得好好逛逛? 何况离过年也没多久了。” 怎么没多久? 谁家过年不是从祭灶开始,这才啥时候? 刘二女心里忍不住嘀咕,尽量挣扎: “可是家里的东西挺全,也没啥要买的呀。” 话还没说下去,耳边已响起张知劲抱怨: “怎么会?花钱只有不够花,没有嫌钱多的。 原本一百两也不多,只是我回来的突然,大头的钱财都被留在外面,只能委屈你这两年。 等事情风平浪静了,我再把东西取回来,咱家日子也能好过点。” 眼看他一副还要说下去的架势,得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二女无力反驳,也怕他越说越觉得钱少节外生枝,只好摸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开箱捣柜的取钱。 ——自从成亲后,家里的钱财就归她保管。 这么多钱,刘二女说什么也不敢带在身上。 张知劲这回倒是没找借口推辞,不过大头他拿了,却非得把散钱给刘二女自己装着。 刘二女推托不过,眼看天色不早,只得收好银钱,然后便跟着张知劲来到大门外,双双坐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的驴车动身。 五姓村离县城说远不远——比离着一百多里的村,路近多了。 说近不近——一条干河沟路,坑坑洼洼的,坐车的人难受的感觉能抵得上好路几倍远。 好在刘二女心里忐忑,顾不上说话,张知劲自然闷头赶车,竟然不知不觉间很快到了县城。 进城后先去哪儿? 自不必说,正事要紧。 他们径直去了粮铺,问了问价格,先买了需要的粮食: 白面两石,细玉米面一石,外加垫面的两斗粗玉米面。 然后顺路到杂货铺打油盐酱醋,一般要自带瓶罐买散料。 不过若想省事,店里也有整瓶买的,只不过价钱贵点。 这些,刘二女早就拿篮子装好了。 各样都打好了,接着就是各种蔬菜了。 大冬天的若论新鲜菜,莫过于大白菜、土豆,萝卜等,一样来一些,已将不大的驴车早早的放满。 再加上三十斤粉条、两板豆腐,最后割上二十斤猪肉,齐活。 正要走,迎面过来个买豆芽和木耳的,张知劲一看那绿豆芽水灵,木耳乌黑光润,不用说赶紧也买了一些。 齐全了,连车带货一起赶到张家元在县城的家里。 张家元公务繁忙。 张金宝在私塾念书,晚上才回家。 张申氏一个人正枯燥呢,见到刘二女两个自然高兴,乐的拉着刘二女立刻闲聊开了。 刘二女呢,也不愿再去花钱买些‘没用’的东西,说又说不过张知劲,巴不得有事拖延不去,当然没有不愿意的。 两方一拍即合,没几句话就已聊成热火朝天的架势。 走不了了! 张知劲眼看至此,没办法只能退出正房让她们两个说话。 只是出门后,他一时没地方想去。 抬头看看天色,时已近午,没多长时间也该吃响午饭。 他便出门,先去旁边的酒楼叫了几个好菜,让小二饭好了送去家里。 再亲自到衙门,将张家元提前叫回家。 回去,恰好菜也到了。 一家人便上桌吃饭,他趁便把族学的事跟大伯父说了说。 一时饭毕,张家元夫妇已然知道刘二女他们进城的打算,自然有眼色的不打扰他们,于是双方分道扬镳。 两人来到县城最热闹繁华的街上。 刘二女觑望着眼前两层高,装饰的金碧辉煌,人来人往必定非富即贵的秀华楼,心里喘喘不安,腿脚一时蹉跎着不敢上前。 她这一路本来已经做好破财的准备了。 想着若是去僻街陋室中买点棉花、贱的布料也好——冬日寒冷,棉衣怎么都不嫌多,哪知张知劲从张家元家里出来,二话没说就将她带来了这里。 别看刘二女没进过几次城,一个人进城绝对昏头转向,不知道东南西北,可秀华楼在县里的鼎鼎大名她这个乡下妇人也听说过。 这那是他们来的起的地方呀! 偏偏有人喜欢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这不,这时刚好来了几辆马车,走下来几位衣着华美的丽人。 其中一位瞅见旁边的刘二女两人,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眼珠一转,立刻对旁边的同伴小题大做: “四妹快看!也不知哪里来的乡巴佬,臭乞丐,看样子还想进去,怕不是发疯了吧?” 她露骨的奉承: “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没有四妹这样的品貌,咱家这样的富贵,怕是到了这门口都不敢待吧?这两个泥腿子倒好意思? 真是好厚的脸皮!” 她说的又快又刺耳,引得街上的路人争相看过来,站在远处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她却不以为然,反而还得意的昂了昂头。 几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敢随便插嘴,只听的抿嘴一笑,被她们簇拥着的丽人却不堪忍受其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禁不住厉声呵斥: “住口!” 谁跟你是一家? 还说别人厚脸皮,最无耻的难道不是你们一家吗? 到底在街上,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后面这两句话她硬生生忍下去没说出口,但是来时的兴致勃勃都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丽人一气之下,也不去看秀华楼新进的绸缎料子,反而扭头带着几个丫鬟坐车走了。 只剩下的那位说不好听话的跺跺脚,一脸的不高兴,可眼看她再不上车,剩下那辆马车不等她也要走,她只能也气鼓鼓的跟上去。 一转眼,碍眼的人竟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转折惊呆了众人,然后路人摇摇头也散了。 门口只剩下刘二女两人和知道贵客临门迎出来的秀华楼伙计。 不提伙计的反应,只说刘二女。 她开始被人说,羞得脸都红了,再抬头瞥见几个丽人的穿着打扮,更是自惭形愧。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打死她都不进去。 张知劲哪能让她走? ——他为什么明知道刘二女一直不愿意过来,还强人所难? 说到底还是为了刘二女好,为的就是千方百计的改掉她身上的小家子气。 没办法,刘二女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这十里八乡,所识所见都离不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且,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也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慢慢的教,如此只好用非常办法。 什么办法? 很简单,也很粗糙。 那就是缺什么,补什么。 刘二女诸多的不足,归根结底都是穷闹得。 试想你从小到大就穷的没穿过一件新衣裳,陡然间让你进秀华楼这种地方你能不胆怯? 如果刘二女进秀华楼如进自家一样自在,那她还会如此吗? 所以,这秀华楼他们是进定了。 被张知劲半扶半拖着往里走,刘二女赶紧挣扎,随后耳边却传来张知劲的劝说: “都到门口了,哪能不看一看就走?回家一说,还不得惹人笑话?” 又使劲吓唬: “别乱动,你看人家伙计都看着我们呢。你要不怕被人看笑话,你就闹。” 刘二女立时不敢动了。 两人几经波折终于进去。 后来熟了,刘二女才慢慢知道,刚才那个讥讽人的女子话虽然话说的难听,但有一点说对了,这秀华楼真不是平常人能来的地儿。 早在秀华楼开店之初就将客人分了三六九等: 一楼有成衣,也有各种相对便宜的衣料,招待的便是那些家里稍微有些余钱,又不是很富贵的人家。 ——这等人,长年累月的穿她们秀华楼的新衣是不可能,可逢年过节却也会咬牙添置一两件。 正好,他们楼里培养的新绣娘、裁缝练手的东西也有了好去处,不至于浪费。 可谓两全其美。 至于二楼往上却只有各种各样的布料,因此里面只买成匹的布料,但会订做衣裳。 所以,平常人即使能进来,也只能在一楼逛逛。 二楼往上,寻常人想上去人家店里都不让。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你还不能说人家店里霸道——谁让二楼往上的各种布料太贵了,寻常百姓买不起? 以刘二女夫妻头回来的样子,他们又没想报张家元的名,仗他的势,因此自然只能待在第一层楼看看。 就这样,刘二女也立即被里面华美异常的衣裳和各式各样的布料吸引了。 第一二零章 难得有真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刘二女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看,不要看,但这颗放飞了的心又那里止得住? 然后,好东西自然而然越看越想看,越看越想要,奈何能看的太多了,而且各个看起来都很漂亮,倒让她一时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看上个顺眼的,提着一颗心试探着问了一下价钱。 “二两银子?” 还是最少的价钱? 刘二女吓得如握住烫手山芋般嗖的一下松了手,一颗爱美之心也立时吓得飘到了瓜哇国。 完了,她甚至小心翼翼的对张知劲说悄悄话: “咱走吧?这也太” ——贵了吧? 张知劲摇摇头: “不走!我们什么都没买呢。” 看刘二女实在不安,他赶紧轻声安慰: “别怕,他们也是人。出了这个门,谁又认识他们是谁啊?” 说完,见刘二女镇定些了,遂指着她大声对店里的女伙计吩咐: “按她的尺寸给挑几件。” 女伙计察言观色,笑着答应了去做,很快选了几件成衣过来,张知劲查看了一番,又让刘二女试了试,很算满意。大手一扬都要了。 张知劲挺大方,大手一扬都要了,却把刘二女心疼的直哆嗦。 更可悲的是人家给她买衣服了,她要知礼懂事,哪好意思不投桃报李? 结果就是钱花的更多了。 还有张伯书。 做母亲的,没有几个只顾自己穿新衣裳,让儿女眼巴巴的看着的。 可是—— 刘二女心里到底有些顾忌。 她的神情那么明显,张知劲哪能看不出来,可他就是不提。 在他看来,他们如今已是夫妻,要相扶到老过一辈子,如此关系有什么话不能明说? 刘二女犹豫不决片刻,到底一片慈母之心占了上风,硬壮着胆子将话支支吾吾的说了。 张知劲虽然不像古人一样一诺千金,可也不是那么没品的男人。 既然成亲以前就答应照顾继子,如今自然不会食言。 何况,他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银钱。 二话没说,立时兴高采烈的又是一阵挑选。 反而刘二女看着扁了一大半的荷包,欲哭无泪。 张知劲没再逼下去,他可不想吓得刘二女以后再也不来,这未免有违他的本意。 只是—— 刘二女没来由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他们从秀华楼出来后,张知劲却带着她往下一家银楼——跟秀华楼齐名的富贵满堂去了。 这富贵满堂真不愧是做首饰的地方,里面各式各样的首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看看,挑一套你看的上的。” 刘二女摆手: “不用了吧?俺平常也戴不了啊,你看咱村里有谁带这些的?” 张知劲反驳: “戴不了那就放着,总有能戴着的时候。这不光是戴的,没钱时,这就是银子。”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这些首饰再卖出去的话可就不是原来这个价了,绝对亏本的买卖。 奈何张知劲坚持,刘二女无奈之下,尽量往一些零碎的首饰哪里去。 看了又看,挑了又挑,最后挑出来几样首饰: 一副纤细苗条的的银手镯,一双银耳坠,一对银戒指。 她自觉满意,哪知回头一看,张知劲不知什么时候早让店里的伙计取了好几套头面过来。 他正认真的看呢,见刘二女挑好了,便叫她过来,问她的意思。 刘二女无语之极,真不想搭理他,偏偏张知劲总有办法: “时候也不早了,我是不怕走夜路。” 可她怕。 这时候走夜路真的不安全,且他们还带着那么多东西呢。 对此,刘二女一筹莫展,只能败下阵来。 要她来挑,那当然选最便宜的。 张知劲选的却是又漂亮又值钱的。 两人经过一番争执,各退了一步,选了一套共有十二套首饰组成的金头面。 这一下就去了二十八两银子,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自己选的那几件首饰没出钱,算店里送的。 拿了头面后,刘二女赶紧离开,急急忙忙的就往张家元家里赶。 路上就怕被张知劲叫住,谁知全没有,而且他竟也跟着回来了,还主动去套了驴车。 两人顺利的辞行。 刘二女坐在驴车上,眼看他们就要出县城,正不可思议间。 “吁——” 张知劲拉住缰绳,驴车停了。 刘二女顿时提起心来,也不知是为该来的来了担心,还是为猜到该来的真的来了舒一口气,还没说话,张知劲先开口了: “这有个点心铺,你在这看着车,我去买一些。一会儿回去经过刘家庄,正好顺便去看看岳母。” 刘二女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 不过她也想念老母亲,遂没有反对。 张知劲这回进去很快便提着五六样点心出来,见旁边正好有个买卤肉的,他趁机又买了一只卤鸡,几斤卤肉。 驴车再次行驶。 终于出来了,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县城,刘二女放松之余,也有点欣喜。 毕竟添了新衣,新头面。 其实从本心来说,谁都喜欢华服美饰,只是有人没条件,便只能拼命的压抑麻木自己。 刘二女亦如是。 如今,她却情不自禁的拿手挨个摸摸装头面的首饰盒子和包着衣裳的包袱。 忽得她灵光乍现。 “俺想起来了,俺见过那人!” 张知劲原本没在意,随口问: “谁?” 刘二女激动的回答: “就是秀华楼门口那个。” 那个谁没往下说,但两人都知道是谁。 提起那个人,张知劲就来气。 任谁无缘无故的被人指着鼻子骂,谁都不甘心,只是她们退的太快了,张知劲又不知道她们的底细,这才让她们逃过一劫。 “你怎么想起她来了?一个疯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她家里人也不知道关起来。” 张知劲可没有好男不跟女斗的想法,正没好气的吐糟,忽然记起刘二女的话,反问: “你知道她?” 这一问,刘二女尴尬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那人? 就是在去彰安府私见故人周毅的路上,那个女子和她母亲一起来搭车,一路上很是找了番麻烦。 当然也是在彰安府她与张知劲初见。 只是到底她不傻,如今已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以前的事情还是不提为妙。 她尽量若无其事,仔细的将路上的见闻说了,临了还疑惑: “那时候她们穿着也不好,一看就是寻常人,怎么一段时间没见,看她的样子,反倒富贵了?” “可能是有什么奇遇吧?你不是说她们去的是府城?” 张知劲剖释: “虽然还是不知道她的底细,但也不是没破绽,起码咱们知道他有一个亲戚在咱们县城里挺有名的。 当然她或许是说大话,可听她的口气,多多少少的总能有点干系。 这样,咱们顺着这亲戚查下去迟早能找到她。” 刘二女点点头。 说话间,刘家庄已到眼前了。 再顺着街一路向前,拐过几个弯。 “娘!” 刘老娘屋里,刘王氏坐在炕头,就着窗户外传来的一点光亮在补一件棉袄。 ——晌午烧水时,火星儿蹦出来把棉袄烧了个洞。 石舅妈跪坐在炕上,轻轻的哄着闺女睡觉。 刘东却坐在地上烤火,再不时的翻一翻火盆里烧的红薯。 几个人虽没有说话,但满屋却弥漫着一片温馨。 忽然刘王氏好像听到了刘二女的叫声,她似有些不信,可又抱着期盼,不禁像刘东求证: “东子,你听到了没?像是女在叫俺?” “俺也听到了。” 刘东吃力的站起来: “娘,你坐着,俺这就去看看。” 出门一看,果然是。 因为驴车进不去刘家大门,于是刘东主动留下看车,由张知劲提着东西随刘二女一起进去拜见刘王氏。 看着眼前的一对佳女佳婿,刘老娘只高兴的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随后,彼此问候几句,张知劲便退出去找刘东说话,石舅妈也早有眼色的跟着出去端茶倒水。 屋里只剩下刘二女母女和一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奶娃娃。 “你们去干啥了?咋非得这时候来,也不看看天色?” 自家母女,自没啥好隐瞒的,刘二女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因首饰衣裳不像那些粮食、菜一样,反而被刘二女随身背着,刘老娘自然有幸一饱眼福。 看完,她就怒了,一边猛捶刘二女的后背,一边着急: “你个遭瘟的女,你咋这么败家呢?不怕折寿啊你?” 说罢,到底母女连心,知母莫如女,她猛的意识过来刘二女根本不是那种乱破费的人。 反倒是她那好女婿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 待要将张知劲叫过来叮嘱一番,话到嘴边,忖量一番: 第一,张知劲主意大着呢。 第二,既然他敢花,那就是花的起,他不是没成算的人。 最最重要的是张知劲这么做应该有什么缘由,她还是不要坏了他的打算。 至于张知劲会不会算计刘二女? 不是她看不起自己闺女,而是女婿真有那心,直接算计不就行了,何必拐了那么大一个弯,又搭时间又搭钱的,何苦呢? 她年龄是大了,但自持不是那种老厌物,只要自家闺女得力,干嘛管东管西的不消停? 遂打消念头,转而嘱咐闺女: “你看女婿如此有心,舍得给你花钱,你可都得记在心里,日后更要好好过日子才是。” “嗯!” 刘二女郑重答应。 稍作休息,母女俩又说了些悄悄话,刘二女终究依依不舍的告别娘家人。 space] 第一二一章 人生是非多 紧赶慢赶,到家时天还是黑了。 如今这老宅里常住的只有张知劲和张家善这两房。 听到门前的动静,张家善这个知道内情的急忙迎出来帮忙卸车。 差他片刻,张陈氏紧随其后出来,一见面就面含微笑大声向几人解释: “老爷子(张陈氏的父亲)晚上吃的不好闹肚子,我刚伺候他吃了药,才好了点。 这不我看伯书在写大字,就顺便让他照看着点。” 闻言,张知劲便赶紧说卸了车就去看望一下老爷子。 虽然较真一些,陈老爹只是张家善的岳父,跟张知劲他们关系不大,可现在一个院里住着,就也是长辈。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哪能不去看望? 又不费什么功夫。 哪知他说的快,张陈氏反应也不慢,立时不住地强调陈老爹只是小毛病,很不用麻烦大家去看。 闻听此言,明白这晚上看不到儿子,刘二女不禁有些失落。 张知劲眼神一暗,尤待说话,张家善眉头一皱,已抢先扭头对着他温和的提醒: “累了一天了,你们还没吃饭吧?不如我们先慢慢的卸着,让你媳妇先去做饭?” “行!” 张知劲点点头,放过了刚才的话题,领了他的好意。 刘二女见机,便听令回自家灶房。 这么晚了,何况响午吃的不错,也没想着做什么好饭,就凑活着熬了点小米粥,馏了几个馍馍,又捞了碗酸菜备着一会儿就着饭吃。 刘二女手脚快,待饭熟了,张知劲他们也将一车东西安顿好了,驴和车也各归各处。 然后,张家善夫妻便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回自家屋里,张知劲独自回来。 洗漱罢,两人吃过饭,一起睡下不提。 翌日清晨,刘二女伺候张知劲吃过早饭,并送他出门后,就将门从里插了,收拾起昨天买的东西来。 其他的都好说,即使像猪肉这种稍微费劲儿的,也在昨天下午被张申氏闲着没事都已经帮忙煮了,她只要配着其他东西,每天按量派发出去就行。 主要是衣裳、首饰。 这些在乡下那真是首屈一指,所以不是逢年过节她肯定舍不得随随便便上身。 至于给儿子张伯书买的衣裳,原本刘二女还打算昨天晚上见着他就当面给。 偏偏竟没见着。 又偏偏今天早上她刚起来,还未洗漱一下,却听的张陈氏早早的就将张家善、张伯书爷孙打发去念书。 读书可是大事。 这样她还怎么去找儿子? 且事后回想,张陈氏这些日子说话的语气太让人浮想联翩,就是她这个本来没那么多心眼的人都听的不顺耳。 刘二女再思及张陈氏平常举止中对自己隐隐的排斥,可想而知,这些天她是别想把衣裳送出去了。 只能等旬休的时候了。 刘二女无奈叹息。 没办法,刘二女只能把三个人的东西收起来。 ——她先把一个炕上的柜子腾空,用干净的碎布认真的擦了三遍,这才无比珍重的将东西一一整齐的放进炕柜子里去。 然后拿大铁锁锁上。 就在刘二女静静的坐在炕上发呆,闷闷不乐之时,族学那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本来对这些来帮工的人来说,家里的孩子有几分希望能有地儿读书识字已是一喜,大冬天找个干活管饭的地儿那就是喜上加喜,且伙食中有肉,有鸡蛋(从村里收的),这在庄户人家绝对是上等礼遇。 所以,族学这儿,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 因此,他们比平时更卖力,如此热火朝天一通干活儿,导致的结果就是族学竟被提前建成。 不提当场所有人如何高兴云云,只说就在这时候,等的心焦如焚的刘二女终于等来了张伯书旬休。 她立时便过去小三房,就怕一耽误又出了什么岔子。 当着张伯书的面,张陈氏一定是一副慈爱关怀的面孔,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刘二女能顺利的带走张伯书。 今天亦是如此。 此时,且说张陈氏笑眯眯的送走了刘二女和张伯书母子,一转头她的脸却立马拉了老长,然后回转炕头重重的坐下,便沉默不语。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有啥不痛快的?” 张家善翻着张伯书这段时间写的大字,一边仔细的揣摩——以图发现不妥对他加以改正,一边还能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的余光关注张陈氏。 “你说怎么了?” 他不问张陈氏都想找茬儿呢,他这一问可算捅了马蜂窝了,被张陈氏没好气的顶撞了一句还不够,接着抱怨就像炮仗一样冲出口: “啥叫好好的日子?啥叫我不痛快?我就是不痛快咋了? 咱好不容易过继了个孙子,真金白银的养着,千辛万苦的教着,巴巴的捧在手心里,偏有那没眼色的使劲勾连他。 为啥?还不是打着坐享其成的念头?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咋那么大的脸呢? 真是脸皮比那城墙还厚。” 一番说完之后,她心里痛快点,可是随之而来的,屋里也安静了。 半响,见张家善不吭声,她倒是怕了,深悔不该对他发脾气,只是到底腹中愤愤不平,满心怨气,便又小声的自言自语。 “不知道过继了吗?” 张家善放下大字,嗤之以鼻: “你也说了是过继?伯书又不是咱们亲生的孙子,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当然有亲爹亲娘。 你再过继,人家母子的情分在哪儿摆着呢,你还能给人家掰断了?” 张陈氏心塞的不行,怄火: “我就掰断了咋了?你到底向着谁?” 张家善平静的反问: “你说呢?” “你不说我那儿知道?” 张陈氏的不满脱口而出,她强自辩解: “我愿意这样吗?我不就是想活着有个子孙承欢膝下,死后也有人给点柱香烧点纸? 这不为过吧?” 她这里不平,张家善那里也有不满。 以前的打算就不提了,按他如今的盘算,他是想让张伯书和刘二女继续来往,且最好母子情深。 固然以他们这二三十年在外面的奔波劳累,养活一个张伯书绰绰有余,且为他娶妻生子亦不在话下。 可他们年纪大了。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可世上又有几个真活到七十的? 或者万一他走到婆娘前头呢? 到底祖孙、夫妻一场,他不能不为这个跟着自己吃了一辈子苦的婆娘,过继的孙子留一条后路。 张知劲就是好人选。 一则,他是张伯书的继父,天生相干牵扯,有刘二女在,他们关系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二则,他是他们兄弟选的族内下一任领头人,有这个本事能护住想护得住人。 可惜,这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就像前些时候张知劲他们夫妻俩去县城。 眼见他们傍晚还不回来,张陈氏做饭时不过多添一碗水,多下一碗饭的事,她却不愿意做,甚至还不让张伯书出屋。 ——要知道张伯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他又不会让孩子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且村里的孩子早当家,他也是能帮家里做点事儿的时候了。 别看张陈氏这会儿有些撒泼打闹,其实她暗里死死的盯着张家善的脸色呢,这时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妙,她立刻转了语气,哀哀哭诉: “难道就我想,你就不想? 只可怜我那几个孩子,若是但凡有一个活下来,又那用我如今做坏人,让人恨?” 若提别的也就罢了,一提自家夭折的孩子,张家善立时心软了,他红着眼睛,用生硬的话问: “那你想咋办?” 张陈氏赶紧借驴下坡,委婉的说出她早就想出来的办法: “我能怎么办?如今也只能靠你去跟知劲说说。 他的话,二女想必会听。” 张家善自嘲: “你可真看的起我,你觉得我这个侄子那是旁人能左右的人?” 张陈氏却很自信: “不试试怎么知道?” 张家善啪的一下将大字摔在炕桌上,嘲讽: “要我看不用试了,咱干脆将伯书送回去,再去外面抱也好,买也好,养个孤儿回来不是利索?” 说完,径直扬长而去。 “你——” 张陈氏气结,可惜罪魁祸首已经不见人影,她又不能追出去算账。 一个人负气了半天,跑来了老父屋里找靠山。 “爹。” “来了。” 陈老爹招呼: “坐。” 别看他年老眼花耳却不聋,况且他和女儿女婿的屋子只隔了一个堂屋,又能避到哪里去? 那边的动静他却听了个七七八八。 “爹!” 张陈氏一脸委屈,快五十的人了,任是在陈老爹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 偏偏陈老爹就吃这一套: “别哭,俺知道,俺都知道!有爹呢,有爹呢,啊!” 谁的孩子谁心疼,陈老爹着急不已,不住的安慰女儿。 “唉!” 叹气: “这都是命!你也不是没生养,也是生了好几个孩子呢,偏偏竟一个也没能留下。” 这比没生还让人憋屈。 “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老天爷他不长眼啊!” 他沉思良久,规劝女儿: “若实在不行,就听女婿的把伯书送回去,再想办法抱养一个孤儿吧。 没爹没娘的,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要不然这样闹来闹去的,也不是过日子的道理,别最后你闹腾了半天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还把你们的夫妻情分都闹没了,那可真就是老话常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第一二二章 一物降一物 “这怎么行?” 听了老父的建议,张陈氏第一个受不了: “伯书又不是那小猫小狗,让咱们想丢就丢,想养就养。 再说我养了他这么久,你让我怎么忍心跟他分开?这不是生生的割我的肉? 再说就算我愿意,族里那些人能愿意? 还有那抱养的小孩谁知道底子如何? 好还罢了,大家都得利。 万一不好呢,咱们岂非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要不然就是咱们劳心劳肺养大他,最后却跑了的。 这些年咱们在外面,您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事。 更有那狠的,跑也就算了,连家里的钱财都被他卷了个一干二净。 那时候我们年纪也大了,去哪里找他去? 还有,抱养都是往小里头抱养,不是我说丧气话,爹你看我和你女婿这岁数能撑到他大了? 你说若是都指望不上他又何必折腾呢? 这么几下算下来咱们又是何苦?” 陈老爹斟酌了一下,觉得女儿说的也对,不禁发愁: “女婿哪儿怕是不好办?” 何止不好办,简直是反对。 张陈氏心里发狠:可那又如何? 从他们这房挑中张伯书过继开始,她与刘二女暗地里就成了冤家对头,没有和解的可能。 毕竟她想跟张伯书做一对有感情的祖孙,而不只是名义上叫着好听。 别小看这里的区别,这其中的名堂老大了。 这样的话,刘二女这个人就在中间太碍眼了。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刘二女太没眼色太贪心了。 终究她也不是一直这样隔开他们母子,谁让她年纪比刘二女大,总会先走一步? 到时,伯书不是还会回到她身边? 再说她这辈子也就伯书一个指望,刘二女却还能再生,万万不会缺儿女,所以刘二女有啥好争的? 不是想跟她抢人吗? 行啊,她还偏不信这个邪了。 想到此,张陈氏特强硬: “不好办也得办,这事得听我的。你女婿心软,他到底顾着一家子血脉之情呢。” 还是那句话,谁的孩子谁心疼,对此陈老爹没反对。 同样,谁的媳妇谁也心疼。 别看张家善气冲冲的出来了,可他没跑远,就在院内站着呢。 其实他一出门就后悔了。 复想到张陈氏这二三十年随他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他的心就软了一大截,再隐隐约约听着他们父女抱头痛哭,他当场便连最后一点气都没了。 只是总不好空手回去,没办法,只能去族学哪儿找张知劲。 恰好,这会儿张知劲不忙。 两人便相携着来到大房的窑洞。 ——怕空着房子不好,大房早就交代张知劲等人,让他们需要时就用。 是以平时张家善就带着张伯书在这儿读书。 两人分开坐定。 别看张家善主意早就打算好了,但话总不能一上来就说,容易引起误会,于是先做了些铺垫,问: “族学建的怎么样了?” 张知劲明知道他无话找话——刚刚他去过,还能看不见?不过他沉得住气,便若无其事的回道: “大体上建好了,现在在粉墙。 完了,还有盘炕、修茅房这等小活儿,余下的就是门窗,先生房里的各种家具和学堂的桌椅板凳是大头,我正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去县城店里买呢,还是咱们出口料,就雇木匠上门来做。” 张家善闻言,赶紧摆手: “都不用。” 看张知劲疑惑不解,他低声告知: “郭先生已经到了,只是他不愿张扬便没传出风声来。 听说县尊大人非得留他一起过完年再走,可他记挂着咱们这族学,两人僵持不下,你大伯费力打了圆场,郭大儒这才退了一步。 只是县尊大人也觉得对不住他,便尽量弥补一二。 只是别的也插不上手,想着他眼光高,这家具什么得他看上才是,所以这会儿便让你大伯知会咱们一声,那些用不着咱们操心了。” 如此也好,张知劲没有不愿意。 相反这还是好事。 到底县尊出手,那些家具什么的差不了。 看他想的明白,张家善逐渐步入正题: “不管县尊目的为何,得利的总是咱们,所以我准备从明儿起带着伯书闭门读书。 总不能等开年大儒来了,咱们连个像样的蒙童都拿不出手,那也太对不起他们的栽培之恩了。” 这样一来,他们祖孙俩一直在一起,刘二女当然得避嫌。 二来,读书是大事,只要懂点事的人就不会没眼色的来打扰。 如此,刘二女自然而然便和张伯书隔开了。 反倒是张陈氏没这么多顾忌。 这样,他也算不负老婆子所托了吧。 张知劲虽然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张家善说的也有理,他自然不会推脱。 两人又商酌了一番,便各自分开。 张知劲见时候不早了,便干脆回家吃响午饭。 刘二女今天很高兴,看时辰不早,便跟儿子一起动手做了四个菜,再煮了一锅小米饭,就等着张知劲回来了。 张知劲一看他们母子那副和乐融融的样子,忽的灵光一闪,以前的那些种种不对劲的地方立时皆一一涌现在脑海里,这么前后一印证,他哪里还想不透? 他不禁暗嘲,一般人家都是继父和继子合不来,到他这里,他还没怎么着呢,他这三伯娘却比他还急,真是让人既无语又好笑。 当然有人会问,明明是张家善拐着弯的跟他说的,为什么他会认为是张陈氏在后面捣鬼? 很简单,除了他与张家善相处了许久,自认有几分眼力,看出他几分为人外,主要张陈氏寻常的举止言谈太外露了,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不过,他却不会跟张家善夫妇唱反调。 一来,这毕竟是张家善头一次就这事做手脚,虽然是拐着弯的提,但他不能不给个面子。 二来,他们做的也对,到底张伯书是过继的。 虽则张伯书是刘二女亲生的,但过继了就是过继了。 不仅祖宗理法在那儿摆着呢,就是从私心来说,人家又不是做善事的,过继了你一个孩子,不仅送房送钱财,还什么好处也不要,谁这么傻? 但是吧,要是张家善夫妇一直这样他也不能答应,除了事不过三 ,人心中得有一杆秤之外,谁让还有一个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 当然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这年月讲究个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像大户人家吧,因为母亲不是同一个,如此虽然一家子子女不少,可被妻妾们分摊下来就少了,这样还能保证这些孩子们被各自母亲当宝,当成指望。 可乡下人家,谁家不是一个母亲就生一大溜儿孩子? 这孩子多了当然就不值钱了,自然这个得父母关心多了,那个得父母关心就少了。 本来这要是同父同母也没啥,谁家父母都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就是父母自觉断平了,奈何儿女们各有心肠,估计还觉得不满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偏偏他家不是不一样吗? 张知劲成亲前答应的事,那肯定不会做不到,起码大面上肯定过得去,而且他也不会暗里对继子使绊子,只是要有那机会能为未来的儿女多挣点母亲的宠,他也不会手软就是。 不提这些小心思。 只说当下,张知劲看着炕桌上那四个菜,韭菜炒鸡蛋,炒羊肉,干茄子炒肉片,外加一个胡萝卜炒土豆丝,都是他爱吃的。 至于刘二女母子,他们苦日子趟过来的,自然不会挑食。 ——平常只要能吃饱就行,更别说今天的饭菜还够丰盛。 何况,刘二女做的饭又好吃。 于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眼下三个人便分开坐下吃饭。 一时饭毕,稍作休息,张伯书便告辞回去。 当然他有些舍不得,奈何还有课业要做,母子俩只得依依惜别。 随后,刘二女心情低落的回转窑洞里,却被张知劲拉过来说话: “我跟你说个事。” “啥?” 张知劲便将张家善告诉他的消息删删减减的复述了一遍,又道: “说是这么说,不过大伯父他们估计郭大儒也不一定待到过完年。 到时,正是缺粮少菜的时候,虽然县尊他们肯定不会亏待郭大儒,可咱们也不能干看着。 我听说咱们乡下过年也要准备好多吃的。” 这是听族学里干活的人说的。 不是要过年了吗?便不免议论了几分,他或多或少的听了几耳朵。 “是。” 说起自己拿手的,刘二女来劲儿了: “不管家里穷富,过年前谁家都得准备好多吃的。 一是寒冬腊月的放得住。 二是省劲儿,劳累了一年了,大过年的谁家都会歇歇,做饭能省事就省事。 三来也是想吃几天好的。 只不过穷人家只能做点窝窝头,杂面包子这些,家里的过得去的花样就多了。 鸡鸭鱼肉,豆腐丸子这些就不说了。 光包子,俺会的馅就有十几种……” 张知劲从来不知道刘二女也能这么会说。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张知劲就趁机撺掇她: “那咱们今年何不多做点,到时候也是个顺水人情,就算事不行,咱们吃也不抛费,你看呢?” 刘二女当然没意见。 一来家里现在吃的起。 二来,要是让她出面跟郭大儒打交道,以她的薄脸皮不一定做的出来,但这不是有张知劲吗? 而且明摆着对张伯书有利的事,她傻了才会反对。 至于出点力气,那是乡下人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第一二三章 衣锦还乡日 当下,不说刘二女所思所想,总之次日起她的确按张知劲打算的那样开始忙碌起来。 后来因为一个人忙不过来,更是找了张裴氏来帮忙。 两个人忙起来自然很快,过年的东西飞快的堆成了小山。 同时,有事情做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间,这不已是腊月二十四。 刘二女天蒙蒙亮便起来了,准备好了家具,再磨好了豆子,只等着张裴氏过来便开始烧火做豆腐,哪知也是奇怪了,偏她今天竟是迟迟没来。 刘二女正纳闷呢。 昨日张裴氏回家时也没听她说今儿有事不能来呀? “难道出啥事了?” 她暗自嘀咕,正想着要不要找上门去看看,才迈开脚步,抬眼就见张裴氏气喘吁吁,满身狼狈的跑进门来。 还大老远的就喊: “二女,二女,出大事了!” 刘二女闻言,心里立马咯噔一下,害怕道: “啥大事?” 偏偏张裴氏扶着大门,拼命的喘着粗气,只把刘二女急得不行。 待稍稍平复了气息后,她才迫不及待的喊道: “言子回来了……还当了大官!” 可能是事太大让她太激动了,因此她的声音很是高昂。 刘二女却并没感同身受,反而一脸茫然: “谁?” 谁让她嫁过来时张知言早就离乡出走,她不仅没见过,周围的人对她提的又少,也难怪她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被反问了,张裴氏郁闷之极,却也赶紧说明: “张知言啊,就是七房那个跟着他老子跑出去的那个,红花的男人。” 这回刘二女明白了,顿时一脸震惊不已。 不仅她,就是闻讯出屋的张陈氏也是吃了一惊。 不怪她们如此。 原来张知劲伯侄三人虽然知道张知言没死还发达了,但因张知言的信里还恳求他们暂且隐瞒,考虑再三后他们便没往外说。 于是刘二女等人自然就不知道这件事了,寻常人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个大消息可不好似晴天霹雳一样? 只是到底刘二女和张知言没啥直接利害关系,所以她很快回过神来,刚要问些什么,胳膊已被张裴氏拽住。 她一边带着刘二女跑,一边还着急的喊: “别问了,来不及了。快,赶紧跟着俺,咱们去抢个好地儿看稀罕去。” 她劲儿挺大的,刘二女没防备自然被她拽的不时一个踉跄。 因害怕自己没反应过来跌倒摔伤,又看张裴氏在兴头上,再说她自己也想去看看情况,所以刘二女没好意思提出反对。 她只能尽量跟上张裴氏的步伐,两个人配合着很快来到下街街口,迎面正好撞见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进村来。 不提刘二女看到那一行人有多惊叹不已。 这里先说一下,为什么张裴氏能早知道张知言回来,然后再叫上刘二女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她们还那么巧刚跟张知言一行人碰上? 说起这个就得先说一下张家的住宅布局。 众所周知,九曲县多山,五姓村本是它治下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因其山势地貌复杂不像那些好地方一样一马平川,因此山里人建宅都是因地制宜顺势而为,故而各家的宅子自然不能像城里一样修的横平竖直整整齐齐。 好比整个张家,他们虽说住在村头,可也逃不掉在山脚梯田上建宅的命运。 不提以后,如今张家整族在他们所居住的这座村口小山头上共占了三块梯田修宅,然后按上下水平分了三条街。 其中老街是老祖宗选的。 因当年老祖宗来此地开门立户时为了便利,便在山脚那块梯田上建宅,后面子孙成家立业后也没跑远,而是紧随其后聚族而居。 于是张家多半族人都住在这条街上,老街也就被人称为下街了。 然后张知言祖父年少时原本也跟父母住在下街,但后来不是父母去世,他与兄长分家了嘛? 眼看下街被族人占的没啥好地儿了,他干脆在下街往上一块梯田处找了个好地方修了两通窑洞。 后来张家元又把宅子扩建,这也形成一条街,便是中街了。 再说小五房。 张杨氏既不想把新宅建在跟她有矛盾的妯娌旁边,又觉得中街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家老宅占了,不想被仍旧住在老宅里的张家元等几房压了一头,于是建新宅时便又往上走了一点,好自己开辟一条新街。 如此他们那条街自然是上街了。 三条街虽然为了省事省力有小路连通,平常方便人或畜生单独行走(下雨天就成了流水的水道),但能行走车辆的大路却比小路要拐远一点。 毕竟单凭这时候普通一家子的人力修个大路也不是小事,既费钱又费功夫。 正好他们建宅的田地,本来就有为种田方便修整的能过车的大路,这样倒方便了他们趁路。 但相对的,这大路比小路宽,为了尽量不占农田自然拐的远了点。 今日早上,本来因着刘二女要做豆腐,张裴氏该早早去的,偏偏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孙子闹腾的欢,张裴氏心疼孙子,哪能不哄,这不就耽误了做饭的时间。 ——待吃早饭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乡下人吃饭大多数人不上桌,他们更喜欢跑到街上,或蹲着或找个石头坐着,边吃边侃。 张裴氏家里就是。 即使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冷的不行。 前面也说了,这个下街在山脚。 既然在山脚,那与村里既是河道又算大路的干河沟就很近,近到只隔着一块就在河边的地。 原本这块地在河边,建宅在这儿应该更方便,不过老祖宗考虑到干河沟虽然常年是干的,最多下雨天流点水,最多不到膝盖深,淹不上河岸。 但万一那年老天爷没长眼发大水呢? ——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那这地儿就危险了,容易家破人亡。 于是便选了它往上那块正好地堰子非常高的地建宅。 既是如此,那张裴氏他们吃饭自然能看到干河沟。 如此,倘若有人从沟里经过,若是个认识的人,自然就会答对两句。 今儿也是赶巧,一家子刚端着碗出来,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急冲冲的从村外往村里跑。 张裴氏既是好奇,也是打招呼,便高喊: “二蛋儿,咋了,你跑啥呢?大白天的还有狼敢撵你不成?莫不是你捅了狼窝了吧?” 她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哪知那叫二蛋的年轻人闻言竟不往前跑,反而从小路拐过来了,张裴氏愣了,心道: “不会吧?说个玩笑话而已,他这啥意思,还当真了,要找俺算账不成?” 正心里打鼓,转眼间,那叫二蛋的已经到了眼前。 “婶啊!” 二蛋喘着气叫了一声,也不管凉不凉就一屁股坐石头上,一边努力平复呼吸,一边叫唤: “快给俺来口水,渴死俺了。” 张裴氏身边放着的碗里的汤刚好没喝,便递给他: “给你,水没有,汤还有一口。” 又怕他嫌弃,又道: “俺没喝。” 二蛋一边捧着大碗猛喝,一边狂点头。 终于他将汤喝完了,人也不喘气了,就见他满脸神气的故弄玄虚: “婶,你知道俺看见啥了?” 张裴氏等人还没说话呢。 谁知他又迫不及待的高声道: “俺看见言子了,活的言子,还一看就当大官了。” 说起这个来,他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比他自个发达了还夸张: “言子骑着匹高头大马,那马雪白雪白的,全身上下没一根杂毛。 他自个穿的跟唱戏的一样,身上穿金戴银的,还挂着玉佩。 旁边还有一群人围着伺候,还有人在前面修路,就怕咱这干河沟不平别颠到他。” “真的?” “在哪儿看到的?” 大冬天的农闲啊,街上也不是没旁人,在加上张裴氏一家,一群人震惊之余,马上争先恐后的问个不停。 哪知二蛋炫耀一番后暂时就不想说了。 说起来他本是个懒人,家里当然富不到哪去。 这不眼瞅着快过年了,总不能平常吃不上一顿好吃的,到大过年的还吃不上一口肉吧? 因此,便想去山上设上陷阱抓些野物好得那无本的好处。 谁料今早上他前脚刚因本事没到位空手下山,后脚就碰上张知言领人进村。 ——张知言当年灰溜溜的离乡,如今功成名就,自然不会偷偷摸摸的回来。 是以,他领着一行人明明前天就到了县城,却硬是好好休息了一天,等到今儿一大早才出发。 二蛋看这一行人行事张扬,且乡下很少有这样的稀罕景像,他哪能不看热闹。 这一看,不得了了。 虽然已经很多年不见,谁让他跟张知言差不多,小时候也是经常一块玩的? 这不就认出来了。 偏张知言用的那管家深明主子的心意,在二蛋见猎心喜来套近乎时,不用主家发话,他就猛一通吹,对主子的赞扬像青山压顶一样向二蛋压了过来。 二蛋心里更如一团火烧了。 本来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何况二蛋这样经常异想天开的懒货。 他想着没碰到也就算了,既然这等好事老天爷就只让他碰到,这合该他发财啊! 所以,他为了巴结张知言得些好处,便自告奋勇的替人家先回来跑腿传话。 这也是他目前竭尽所能可以干的事。 张知言哪有不愿意的? 这不就有了张裴氏他们早上看到的一出,也所以让张裴氏有时间从小路把刘二女从家里拉过来。 第一二四章 今时有此荣 闲话不提,只说回来。 虽然二蛋心里揣着一件大事让他见了人群忍不住先卖弄了一番,但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本意。 再则,也怕周围的人有那机灵的,抢先去七房报信邀功,那他不就亏大了吗? 反正这会儿他也歇息好了。 基于这些原因,接下来不管周围的人怎么问,他都没搭理不说,一面还用力挤出人群,拔腿就往七房跑。 这一下把其他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明所以。 众人愣住了。 再一看他去的地儿,顿时恍然大悟。 有也想卖人情的见了,不由得懊悔不已,想着自己怎么没想到,倒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完了,转念又一想,现在也不晚,说不定还有机会。 还有想着看热闹的,还有想打听消息的。 如此,一群人也不发呆了,都争先恐后的跟在二蛋后面往七房而去。 不提他们,只说七房。 自从上次找张知劲麻烦却不了了之后,张郑氏自觉丢了脸面,吃了大亏。 她儿媳妇姜氏虽觉得没什么,可她没男人,按这时代的传统来说,十分低人一等,故而平时就不大愿意跟别人往一块凑。 其他的小辈们,又因为各种原因跟别家的小辈们玩不动一块去,于是七房这些日子看着过得挺凄凉。 因此,二蛋跑来报信时,一家大小竟都在家里蹲着没事干,倒省的他费力去找。 “婶,婶,你家言子回来了,当了大官回来了。” 本来看见二蛋猛的推门进来,那架势好像找茬儿,张郑氏这些日子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呢,当即她气的腾的一下站起来,就要破口大骂,给来人一个厉害看,哪知眨眼间竟让她听到了这么大一个消息。 她不由得懵了,一脸不可置信的问: “你说啥?真的假的?” 虽然不相信二蛋敢拿这等消息骗她,但万一呢。 谁让现在就有一股子小人看他家不走时运——狗眼看人低呢。 二蛋十分了解她的心情,他要不是亲眼所见,也不敢随便相信这么大一个消息。 再说,他如今也不敢笑话她呀。 所以倒是没被张郑氏问的不耐烦,还郑重其事的将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张郑氏这回听明白了,却也被这么大一个惊喜砸的昏头转向,脑子里想着: “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馅饼算啥啊,人是干脆下金山啊!” 口中更是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 “俺老大回来了?还当了大官了?哈哈……好……太好了!看谁还” 话尤未完,只见她身体一个晃悠,马上人已经昏过去,唬的一群门里门外的人赶紧去接,就怕她摔出个好歹。 又有抢着掐人中救人的,拍胸口顺气的,跑着去找大夫的,还有家里人“娘啊”“奶”“伯娘”“婶儿”的一通乱叫,立时就将这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渲染的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万幸张郑氏身体还算健康,是以没一会儿就被人救醒。 只是刚醒过来时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但在周围人一见她醒过来大喜,纷纷叫“好了”“醒了”一通嚷中,她立刻心神归位,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终于找到二蛋,两眼只盯着他,再三确认: “俺听说言子回来了,是吧?” 话音刚落,虽然其他人抢先回答: “是,婶子,言子回来了。” 连姜氏都一脸激动的附和: “娘,俺也听说了。” 但她理也不理,只盯着二蛋。 要说被其他人抢了话,让二蛋有多生气的话,那张郑氏随后的举动就让他有多得意,不过他也不敢耽搁时间,马上得意洋洋的肯定道: “是,婶儿!俺言子哥回来了,马上就进村!” 又奉承: “你老人家的福气到了,以后就是大官的娘了!” “好,好!” 张郑氏闻言果然十分高兴,所有的不好情绪霎时一扫而光,更是趾高气昂的吩咐: “快,扶着俺点,俺要亲自去接俺言子。” 周围人不管啥目的,巴不得她出动呢。 于是虽被姜氏和张知默仗着孝敬老娘的名义抢到亲自扶着张郑氏的‘殊荣’,但他们也没大不满,反而簇拥着张郑氏一家人去跟张知言汇合。 中间还有个插曲,半路上由于张郑氏走的太慢,姜氏和张知默叔嫂两个默契的改扶为架,直接架起她来就走。 路近,再加上没人拖后腿,自然就跟刘二女两人前后脚到了,当然也就那么巧的跟张知言一行人迎面碰上,同时也让这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旁观了张知言进村时那浩浩荡荡的声势。 不提其他人对眼前这难得一遇的景象如何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只说张郑氏,隔着老远就先用她那没花的老眼用力看了看,虽然好多年没见了,但她绝对不会认错,果然是她大儿子张知言。 当即,也不翘首以待对方近前了,当时就立马扯着嗓子叫喊: “儿呀,俺的言子啊,你可回来了,想死俺了!” 她会装,张知言比她还会做戏。 只见他利落的跳下马,缰绳随意扔给随从,便急急的奔跑过来,到近前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也不站好反而趁机顺势跪下,然后抬头深情满满叫道: “娘,不孝儿回来了!你老人家这些年受苦了!” 说着,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他哭,张郑氏也不能笑啊,虽然看着她大儿那排场,那威风,她心里实际上已经不由得乐开了花。 到底活了半辈子的人了,眼泪还不是说流就流? 果然,她一边说:“不苦,不苦,俺儿回来就好。” 一边眼泪已止不住的往下流。 “娘!” 张知言忍不住抱住张郑氏双腿。 “大儿!” 张郑氏也赶紧抱住大儿的头。 母子两人顿时抱头痛哭。 他们如此,姜氏想想以前受得委屈,早就喜极而泣。 张知默等人看见哥嫂母亲如此,也有样学样扯着嗓子瞎喊。 其他人,这些年兵荒马乱的谁家没几件伤心事?深受感染之下,也跟着哭起来。 不一时,场上已经一片哭声震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家死了人了呢。 “老爷!” 忽然,一声清脆悦耳的叫声清晰地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 刘二女寻声望去,只见张知言的马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突然被人掀起帘子,然后先后跳下来一个双丫髻的丫鬟和年老的嬷嬷,再小心翼翼的把一个双十年华的美貌妇人扶下来。 他们三人缓步来到张知言身边,美貌妇人又轻声叫了一声“相公“。 众人这回听的真真的,立时面面相觑。 还不等他们如何,紧接着,就见美貌妇人一脸娇嗔的对着张知言抱怨: “你看看你,看见老太太这是多大的喜事啊,咱们合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反倒哭了? 还惹着老太太也哭起来? 你说你皮糙肉厚的就算了,怎么好意思带累老太太?” 话毕,刘二女发现张知言竟然停住哭声,还谦虚的受教: “娘子说的是。” 张知言站起来,用袖子胡乱的擦擦泪,便一边劝解张郑氏别哭了,一边向她介绍美貌妇人: “娘,这是你儿媳齐氏。” 张郑氏头一眼先被齐丽盈的排面震住了,及至听了儿子的话,再仔细一看人物,见对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的戴的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心里没来由的就十分不舒服。 她刚要说话,谁料姜氏比她还急。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张郑氏只顾着关心儿子,姜氏却早就注意到齐氏坐的那辆马车,只是她一直心存侥幸,觉得男人没那么没良心,哪知现在噩梦竟然成真了。 听听张知言的介绍,儿媳齐氏? 那是谁的媳妇?她要是媳妇,那自己是啥? 自己这么些年,在这个家里吃糠咽菜,流血流汗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难道最后连名分也没了? 她愿意,她儿子,她娘家还不愿意呢。 当下,她便不禁对着张郑氏大哭大闹: “娘,你看看群书他爹,他那话说的啥?这是生生的不把俺放在眼里啊!你可得给俺做主啊,要不然俺就不活了。” 对这一番泼妇之态,张知言忍不住皱了下眉,刚要命人将姜氏拖下水关起来。 “娘!” 张群书看着亲娘闹腾心里虽然害怕,身体却情不自禁的向她靠了靠。 姜氏眼前一亮,赶紧拉过儿子,向张郑氏面前一推: “娘,你就不看在俺这几年跟你相依为命的份上,你也顾顾你大孙子。 你看看这孩子,你忍心让他这么小没亲娘,以后在后娘手下讨生活?” 要姜氏说她自己也就罢了,一说张群书。 因为张群书从小没见过他爹,比她小儿子张知默等儿女还可怜——起码她家老头子离家时,张知默等儿女最小的也已经好几岁了。 且张群书是她一手带大的。 张郑氏立马心疼了。 当下就要发作。 场上众人看着眼前的几番转折,一时皆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族老们姗姗来迟。 说起来他们来的这么迟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族老们大都年老体弱,自然走不快。 二来,这不是眼看就要过年,族学的事办的差不多了?今儿族老们便邀请村里各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瞻仰一下。 这族学建的时候考虑到读书需要清净,是建在上街僻静处的,离的下街当然就比较远。 如此种种,他们可不就是慢了吗? 第一二五章 卤水点豆腐 “让让,让让,借过一下!” 随着这一声声吆喝,在场的人回头看到一堆儿族里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即使还想占个好地儿好看热闹,却也没人敢堵着还是赶紧让出了一条道。 来人中,即使有陈里正等里老,可说破了天大家也不一个姓,作为张家的荣耀,二老太爷作为族里辈分最高的人,便由他做了领头。 他巍颤颤的走到张知言面前,用浑浊的老眼仔细辨认了一番,激动的既是自言自语,也是向同行炫耀: “真是言小子?” 张知言知机实辨,早就迎上来了,当即殷勤的应承: “是,是我!伯祖父,小子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话毕,又对着他行礼问好: “这么多年没见,你老身体可康健?” 二老太爷见他平平安安的,又体面那是一脸的高兴,乐的语无伦次,嗓门也比平常大: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好,都好!” 眼见族里以前他一见就害怕的长辈如此高兴,由不得张知言不自得意满,只是他在外几年到底长进会做人了,故而面上却硬压住得意,反而一脸周到的和乡老长辈们一一寒暄。 这些人这时却哪里会得罪他? 不仅族里的,就是乡老们都一个个陪着笑,个个好话连篇。 不一时,竟让场上再次热闹非凡起来。 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原本含笑看着眼前风光的二老太爷忽然想起什么来,四处看了看,没见到想要看的人,竟忍不住插言: “言子,你爹呢?” 话一出口,在场的热闹当即戛然而止。 大家都反应过来了,不禁交头接耳: 对啊!张家富呢? 当年,张知言不是和他爹一块儿跑出去的吗?怎么张知言回来了,他反倒没露面?是死了还是没死?这怎么也没人提? 不少人更是心里嘀咕: 或者也像张知言一样在外面又讨了房媳妇?但这也用不着避而不回呀?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说道。 想到此,不少人心里对此讳莫如深。 同时人群中,一直憋着一肚子气的陈里正觉得终于能喘口气了。 其实作为暗里里一直跟张家较劲儿人,他早就发现了这件事,也差点忍不住问出口,奈何身有顾忌,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人出头,他哪有不乐的看张家的笑话的道理? 想到此,他不禁和同伙儿偷偷的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 不提人心各异,只说张知言当即笑容就敛住了,他张张口本来想说点什么,左顾右盼了一番,低下头终究没吭声。 二老太爷见此,那还不明了说错话了,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变故? 说起来他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自从六老太爷去世后他的脑子就开始糊涂,一天不如一天,行事理所当然不及以往周全,再加上挂心后辈子侄,这才忍不住,哪知…… 当下,他不由得老脸一红,只觉得十分尴尬。 却没发现张郑氏比他更难堪。 别人也就罢了,次子和闺女当年又太小,记不清父亲长啥样,几年没见没感情也说的过去。 但她呢? 张家富可是她男人,和她在一起生儿育女那么多年,当年丈夫没离家时,在外人眼里他们也称得上是恩爱夫妻。 就这,这么半天了她竟没想起来哪怕问一句话,还得别人提醒? 想到过后外人还不知拿住这一点错如何排喧数落她呢,她立刻就又恼又恨。 但小人物也有小聪明。 她到底识时务,明白现在马后炮也讨不了好,最重要的是看样子张知言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总不能给亲儿子拆台吧? 为今之计倒是尽量不引人注目为好,便整个人悄悄的就像鹌鹑一样缩起来了。 没人说话,场面顿时僵住了。 关键时刻。 看在外面当众说话也不是个事,再僵持下去也是惹外人看笑话,张家善心里叹了口气便上前打圆场,招呼一干人等回去叙旧。 张知劲也在一旁帮腔。 二老太爷、张知言等巴不得有条道儿下台呢,哪有不应? 虽然陈里正等跟张家不对付的人不愿意,可他们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吗? 再说,他们也想跟过去看看情况,就算找不到机会占些便宜,能得到一些消息也是好的。 随即一群人便谦让着往七房而去。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眼见看不成热闹,自然三三两两,议论纷纷长吁短叹的散了。 刘二女和张裴氏也跟着人群往回走,只是张裴氏素来是个爱热闹的,早安耐不住想混到七房去一饱眼福,刘二女知道她这性子,怎好强人所难? 两人遂在岔路口分别,刘二女自己顺着小道回去。 当然回去也没闲着,毕竟家里豆子早就磨好了,总不能放着吧,只能一个人慢慢做豆腐了。 不提细节,只是日近午时,刘二女将将过滤了豆渣,将豆浆倒入大锅中准备用火煮,哪知却听闻身后有动静,她不由得回头去看,谁知竟是张知劲闯进门来。 刘二女吃了一惊,失声问。 “咋这会儿就回来了?” ——不怪她如此惊讶,毕竟张知言回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在街上又停留了好大一会儿,按她所想,回去后一堆人更该有话说才是,然后响午饭在七房吃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此时候绝对早不了。 谁料如今竟是这样。 这平时也就罢了,她家再怎么样现在也是村里少有的吃的起三顿饭的人家,关键是今儿她想着张知劲不在家里吃,她一个人还要做豆腐,就没打算做午饭,如今可不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张知劲边打水梳洗,边回她: “七房一家人团聚是大事,我们这些外人哪能不识趣赖着不走?反正来日方长,大家伙儿说了些话就散了。” 这倒是! 刘二女不再纠结,便放下手中的活儿,嘱咐: “那你先躺一会儿歇歇脚,俺还没做饭呢,等好了俺叫你。” “不用麻烦。” 张知劲拦住了她: “不是有红薯?拿几个烤一烤凑合一顿得了。倒是晚上,豆腐做好了,可得给我整一盘小葱拌豆腐尝尝。” “行!” 刘二女重又升起火来,张知劲从荆框里捡了几个刘二女早就洗好,备着平日吃的红薯过来,埋进火里。 夫妻两个总不能干坐着吧,也是实在好奇,毕竟太稀奇了,刘二女尽量找话题。 “七房真当官了?” 说起来这两年刘二女见过的官并不少,不说张家本身,只这十里八村多少人被抓了壮丁,多少人出去讨活路,人数多了自然也有零星混出头的。 可反过来说,那些混出头的人多在外村,与她关系不大,完全属于传说中的人。 而张家,张家元算一个。 不过他向来简朴实干,再加上他是在本县做官,顾虑重重,以至刘二女大多数的时候竟没感觉他是个官。 张知劲也算一个,但刘二女遇见的却是回乡后的张知劲。 ——他平常看起来什么都懂,但身上真没有一丝官的影子。 要不是有常五小姐他们来闹了一场,她真不相信张知劲以前也做过官。 “嗯。” 张知劲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武官,一个京外的卫所的正四品指挥佥事。” 自打张家元升官后,耳濡目染之下,刘二女是稍稍了解过官员品级的,她掐着指头算了算,感叹: “比大伯官还高呢。” 张知劲失笑: “算是吧。” 至于其中的差别他就暂且不细说了。 看刘二女的神情似是对他如此敷衍了事的回答大失所望,因而很有些怨念,他当即又粗略的讲了讲张知言回去的事。 刘二女听的意犹未尽。 她本不是那种爱打听别人隐私的人,奈何张知言做事一出比一出出格,迟疑片刻好奇心到底没忍住: “先跟他一块儿的那个真是他又娶的媳妇?” 本来后面那位女子该称小妇,小老婆的,但这两个称呼有时多用来骂人,她面薄到底不好说这些,便用媳妇代替。 张知劲摇摇头,妻妾天壤之别,哪能混为一谈? 他更正: “不是又娶的媳妇,而是就一房媳妇。依我看按张知言的心思,齐氏才是正房,姜氏不过是妾。” “怎么会?” 刘二女不信。 这村里谁不知道姜氏才是张知言的媳妇? 别看姜氏有很多不好,单凭她这几年一直守着没改嫁,这就是功劳。 况且张群书都那么大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为了那么大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也不该如此给姜氏没脸吧? 还有姜氏娘家能愿意? 弄不好两家就成仇人了。 张知言怎么想的,不会是猪油蒙了心了吧? 张知劲用火钳从灶里刨出来一个烤好的红薯,一边拍打着上面的灰,好了又递给刘二女让她先吃,一边不厌其烦回道: “没看事儿都做出来了?自古抛弃糟糠之妻的事还少?估计要张知言自己说,他至少给留了个妾位,已够顾念旧情了。” 刘二女瞠目结舌。 “可那戏文上这种白眼狼老百姓都骂呢。” “那有如何?” 张知劲: “天高皇帝远,你骂的再多能怎么着他?” 人大多习惯捧高踩低,殊不知可能背地里巴结他的比骂他的还多呢。 “是不是因着左右逃不了骂,他们才这么一声不吭回来的?要不然家里收到信了有了成算,也不会像今日一样当场就闹开。” “也许吧。” 张知劲有些猜测,但还得再看看。 第一二六章 母子的较量 张知言是怎么想的? 就在刘二女问张知劲的同时,七房堂屋里,张郑氏屏退其他人也在私下里问儿子这个问题。 本来张知言就有很多话要对张郑氏说,如今正合他意,便直截了当的明言: “齐氏是一定为正房的。至于姜氏,她愿意走,看在她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份上,我也不亏待她——送她一副陪嫁就是了。 若她放心不下群书,或者娘习惯了她陪伴硬要留着她,那就当个妾。” 明明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话里的内容却只把张郑氏听的气急败坏。 说起来她这一天过得真是跌宕起伏,精彩不已。 光彩赚了,但气也生了一回又一回。 尤其是今日这一天才过了一半。 若说张郑氏原本因为给她添光彩的儿子张知言刚回来还想忍着,结果听到了这么两句话,新仇加旧恨之下,一肚子火也像灶膛里往外蹦的火星子一样拦不住了,当即破口大骂: “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你也知道红花不离不弃?你这是丧良心啊!你个白眼狼,小兔崽子,老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是玩意的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更是干脆站起来连说带骂指手画脚。 “那你想让我咋样?” 张知言也是个脾气大的,终于不甘示弱,也站起来,一句怒吼就把她的声音全给盖下去了。 张郑氏被他那副青筋暴起、恶行恶状的样子吓了一跳,要知道张知言还从来没有这么对她说过话,当即震得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两人一时没吭声,屋里渐渐寂静下来。 半响,张郑氏才像从不可置信中缓过来一样,小声嘀咕: “你啥意思?翅膀硬了,跟老娘耍横是不是?要是你爹还在——” 你敢跟老娘这么说话,这半句话还含在嗓子里,张知言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娘,您知道我爹怎么死的?” 张郑氏愣了下,随口跟了一句: “咋死的?” 里面还有啥道道不成? 张知言没回答,反而又问了一句: “我爹跟我一起跑出去的,最后我活着回来了,还有了前程,娘就不奇怪爹怎么就啥都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别看今儿张郑氏对张家富表现的毫不在意,到底夫妻多年,总跟旁人不一样,就是做面子也得问一下不是? 且她心里还有一层计较: 大儿子虽然是官了,可她小儿子还没着落呢。 靠大儿子吧,他自己也是当爹的人了——如今有群书,以后想必儿子更少不了,有好处不一定先顾着亲兄弟。 可丈夫就不一样了,他若真有个一官半职的,大儿子有本事不用管,啥好处不是小儿子的? 想清楚厉害关系,张郑氏特别踊跃: “对啊!你爹咋没当个官呢?你说你爹没了,啥时候没的?他不会那么倒霉刚出去就没了吧?” 张家富咋死的? 张知言想起这个问题,神情有些恍惚。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张家富有没有死,也不敢去问,不敢去查,所有一切皆因为张家富死的太微妙了。 话说当年他们父子跑出去后,本来还不知道去哪儿,谁知就那么巧的刚出了本县反被抓了壮丁。 两个人都很懵。 可回头想想,反正都是为了活命,壮丁就壮丁吧,且很快亲眼目睹了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两人便没想着跑。 操练很累,还经常吃不饱饭,关键一打仗周围刚认识的一圈同袍们就死的没剩几个…… 如今想想,父子俩那时候真是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万幸他们父子一直没分开,和一些侥幸活下来的同袍们相互扶持着,他们慢慢的也熬下来了,几个人渐渐的大小也有了官职在身。 那时前朝大势已去,眼看只要攻下了京城只待天下初定,他们这些挣扎着的人只要活下来以后就等着享福了,还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哪知叛王却突然背叛了当今。 前有前朝,后有叛王,腹背受敌两面夹击之下,就近各地不可避免被抽调人也就不稀奇了。 张家富正在抽调平叛叛王的人中,倒是张知言当时有任务在身正好没在,就此逃过一劫。 说实话,张知言并没有亲眼目睹父亲死去,当然后来也没见到尸体。 他都是听别人说的。 据说平叛打的很吃力,尤其关键一战打的太惨烈了,就是用人命在填,尸横遍野都形容不及。 本来张家富死就死了,张知言父子自从跑出去后就有这个觉悟,所以他虽然伤心,但想想父亲到底也是有官职的,也不算白死。 结果功没请下来,原良王也就是当今却出事了。 ——竟然有人行刺当今。 更可怕的是随着刺客被抓,其中有人交代出一个惊天大雷: 被当今追封的勇冠侯竟没死,反而假死脱身隐姓埋名投靠了叛王。 而且,各处战场上都有人假死投靠叛王的。 不提当时经过了怎样的混乱,反正后来顺藤摸瓜追查下去发现,那人交代的全是真的。 尤其是与叛王打的关键那一仗,当时的地形太复杂,非常适合隐蔽逃跑。 你说你要逃跑了去过普通日子也就罢了,这种事并不少见,但要是反叛了呢? 两军对峙上本来就不好确定是否死亡,上峰们就是有心也不敢在这利害攸关的时候担保啊。 只是又怕寒了将士们的心,便先把明确生死的人该封赏的封赏,剩下的只能拖。 拖啊拖,拖到现在,这些下落不明的人便成了避讳,无人敢提起了。 张郑氏心情很复杂,她没想到背后真有这么多事。 老头子也是晦气,这真是死也让人死的不放心! 可能是怕她打击不够,不等她消化,情绪低沉的张知言接着又扔了一个大雷: “你是不是看儿子如今大小也是个官了,在外面也该人五人六的?” 张郑氏混不在意: “难道不是?你看四房你大伯父,不过是个七八品的县官,在咱这儿多威风?你还四品呢,难道比他还不如?” 张知言冷笑: “你还真没说错,你儿子真是不如人家。” 张郑氏不信。 张知言: “你看着大伯父官职小,可人家在这县衙混了多少年了?这县衙上上下下有多少是他的人?说句不夸大的话,恐怕就是县令说话都不一定比他好使。 更别说原大将军还在咱们这里扎营过好几年,大将军那是谁? 当今的宠臣,为咱们大良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大伯父作为地头蛇能不跟他打交道?就凭他这几十年在县衙没出差错的本事,你觉得人家跟大将军没交情?” 张郑氏还是不服气: “那跟你也搭不上边!” 张知言仿佛没听见,顾自说着: “别看我在这家里大小是个官,可出去了多的是人没放在眼里。 为啥? 一来人家有地位,二来人家有本事,至不济也有个靠山。 可我有啥? 论出身,说是士农工商,其实不过个是泥地里扒食的。 要本事,也不是什么不出世的将才,最多不过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想拉帮结派,若自己没份底气,也不过给人打下手,背黑锅。 我倒是想着安分守己就这么着吧,反正咱底子里就是个乡下人,能混到四品也算祖坟烧高香了,可世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的? 当官的从来不进则退。 就是你老实了,上面的人发善心愿意放过你,下面的人也盯着你那屁股底下的座位呢。 没办法,我只能咬牙往前走。 只是能有什么办法? 说句没脸见人的话,没奈何的时候我都想过给那有权有势的人当上门女婿。 可有权有势的人家会看上我? 世上人这么多,人家什么英雄豪杰,少年英才找不着? 是,我如今是丧良心了,停妻再娶,以妻为妾我都认,可谁让齐氏有个当官的好舅舅? 这可是你儿子的大助益。 姜氏要是不服气,也别怨别人心狠,就怨她命不好。 反正,为了这个官儿,我是什么都不在乎。 娘,你也好好想想,这可关系着你日后能不能做老封君。” 张郑氏眼光一闪,到底一片爱孙之心暂时站上风,犹豫不决: “群书怎么办?你别忘了,那可是咱家的长子嫡孙。” 她最后四个字尤其咬的重。 “我知道。” 张知言安抚她一下: “可你想想,咱家又不是那等有爵位的人家,所以嫡庶不可乱。 你儿子就是个普通小官,将来最多给儿孙们多留点家底,其他的还得靠他们自己打拼,这样的话,嫡庶有啥分别? 当然,我也知道对不起他们母子,大不了日后我多分给他一些家产就是了。 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过得好,让这一大家子人都赔进去吧? 是要这个跟你隔了一层的嫡孙,还是我这个长子,娘你自己看着办。” 张郑氏能怎么办? 这世道讲究的就是三从四德,她只是个普通妇人,还没那个能力去抗衡世俗。 况且,张知言说的那么明白。 她再说什么就真是傻子了。 只是,想到那齐丽盈,到底有那么一些不甘心: “红花可是有娘家的,那姜家可不好惹。” 张知言会怕? 他连杀人都干过,手底下的人命没有成千上万,但也不在少数。 姜家人再厉害又怎样?不过是几个乡下的泼皮无懒罢了。 遂不在意的摆手: “没事!” 张郑氏见了只觉烦躁,赌气: “随你——吃饭!” 第一二七章 十里八乡知 不提七房一家吃响午饭又经过了怎样一番机锋,只说七房外,随着众乡老等人的回归,张家又出了一个‘大官’的消息也立时扩散开来,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向周围十里八村蔓延的趋势。 当然,张知言又娶了一房媳妇的消息也随之而同时传出了。 五姓村又沸腾了。 不少人感慨: 这张家的大戏是一出比一出热闹啊。 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改不了爱凑热闹的天性的,尤其这热闹还是八百年难得一见的那种。 这不,七房人这边刚放下饭碗,那边就见村里人两两三三成群结队的来看稀罕了。 当然,平常人碍着彼此间没交情,很有自知之明还没敢直接到七房来,不过在街上远远的看着。 可那些有交情的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这还是寻常,连那拐弯抹角一拐三千里的也凑上来添数。 就这些人一起,竟也把七房那小院子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张郑氏既烦躁又高兴。 高兴不必说,这么多人为啥来的,谁还看不出来啊? 这可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能使劲往外炫耀的机会。 不仅没人敢说她吹嘘给她脸色,相反还个个上赶着奉承巴结她,那好话真是像不要钱一样快说尽了,让她这等脸皮厚的人都脸红。 她能不与有荣焉? 她能不得意忘形,喜气洋洋? 只是什么事都有两面性。 有句话叫‘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光想想这得有多少台戏? 如果一台戏让人看着是享受,这么多台,再加上不是一天半日的,那感受真是谁试谁知道。 其实,不仅她觉得烦,一条街上的其他族人也深受其害烦不胜烦。 毕竟即使大冬天的,大家伙也有各自的生活,且临近过年,事情又多,偏偏这整天一堆一堆的人在家门外晃悠。 ——别的且不说,只说这么多人也不都是好的,要知道那些泼皮无懒偷鸡摸狗的人也是最爱凑热闹的,这一个看不住家里缺点啥,找谁去赔? 更有那巴不上七房,却跟他们这些族人认识的,你说人家上门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要是光他们自个也罢了,大人们多少会有分寸,偏偏大多数人倾巢出动,连家里的娃儿都带来了。 小孩子合起伙来最是调皮捣蛋,上房揭瓦都是小事,有时你已经很气愤,碍着大人的面子你偏还不能说不能打。 没奈何,这不张裴氏就借着帮忙跑到刘二女这里躲清闲来了。 其实到这时,刘二女已将过年的各色东西准备好了,不过现在她跟张裴氏处的不错,自然不管她为何而来都欣然迎进门。 只是,刘二女轻皱眉头看一眼张裴氏身后尾随的人。 这两人怎么也来了? 张裴氏见她往后看,不由的有些窘迫。 说实话,这两个人真不是她招惹来的,可是一个脸皮厚非得跟上来,一个是相好的同族妯娌亲自托付,她也很为难。 正小心斟酌着言辞,来人之一——六房的小陈氏已抢上前来,跟刘二女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俺知道你咋想的,你可是想着俺以前跟高四丫不对付,你跟高四丫好,俺如今咋还上你家门来,是吧?” 是! 刘二女虽然没吭声,但表情却是这样。 陈氏嗤笑: “你可真是……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敢太过,便话锋一转,解释: “俺以前的确跟她高四丫不和,可为啥?” 因为家里穷。 也因为她们是妯娌——自古以来不仅婆媳难处,妯娌也少有合得来的。 “都是小门小户,家里只有那三瓜两枣,不对她狠点,难道让俺吃亏?凭啥?” 谁也不欠谁的,有本事报复回来,没本事吃亏也是活该。 陈氏心里腹诽,嘴上却又和软了一些: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咱就不提了。俺只说一句,俺跟你可没仇没怨吧?” 不仅没仇没怨,两人还是同族妯娌。 刘二女也想到这点。 张知劲这些日子隐隐的提点并没白费,因此她虽然还阴沉着脸不吭声,但对陈氏的到来也默许不排斥了。 刘二女越过陈氏看向她身后,那里立着一个少女。 不过十五六岁,身材微丰,长得颇为秀丽,可惜身上穿的老旧衣裳让她失色不少。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张家长房的闺女张秀英。 众所周知,比起其他人家动不动养着好几个孩子,张家的人丁是出了名的少。 但实际上,不仅男丁少,张家的闺女更是少的可怜,像是张知劲这一辈,老七房一共也只不过生了四五个闺女,连一家一个都不够。 虽说物以稀为贵,但长房太穷了,长房夫妻即便没有那重男轻女的心,可张秀英平日里也没少受委屈,因此她性子便有些沉闷,见刘二女看过来,也只小声的叫了一声“嫂子”,便低下头不说话。 “哎!” 刘二女应了一声,打起精神招呼几人: “大家都进屋吧,在外面太冷了。” 此举正和心意,几人无有不应。 四人陆续进屋。 张秀英头回来,不免偷偷的东张西望。 只见一进窑洞,门左边便挨着墙砌着一个临窗大炕,炕上各色家具齐全,铺着崭新的被褥。 刘二女这时便请她们上炕坐了,窑洞里这地方最暖和。 不过这些都不如横在在窑洞中间那一排立柜显眼。 张秀英也是在刘二女从立柜穿过去到窑后底的柜子里取了些柿饼,麻花,黑枣等物凑了一盘端过来时才发现,那中间两扇立柜竟是个假的,实际上却是个门。 她正暗暗称奇,这边张裴氏两人已客气上了: “这是干啥?俺们都是大人,拿这些东西干啥?赶紧放回去,留着给伯书吃。” “对啊,要不然过年招待亲戚也行。” 刘二女能听她们的?当然不能,说起来她这也是因为张秀英头一次来才会这么客气。 不过张裴氏两人见状,心里却很高兴。 一来,这一两年新朝建立了,天下太平点了,但乡下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很多人家招待亲戚给你端一碗热水都是好的。 毕竟对五姓村来说,水和柴得来也不容易。 二来,不管刘二女为啥端这盘东西,传出去她们作为在场的人,也有面子不是? 一番谦让,四人总算安坐。 其他三人也不是空手来的,都带着活计。 这在村里也不是稀罕事。 说起来一边做活计,一边扯扯东家长西家短这才是村里女人的常态。 四人也不例外。 尤其张裴氏,拿着鞋底,刚缝了七八针,口上已是迫不及待的讲开了。 她讲的也不是别的,却是张知言刚回家的事。 ——现在,张知言家的事是村里人饭后睡前必谈须论的话题。 刘二女已经听张知劲说过,但男人说的太简略,如今再听一次也不错。 话说带着一群父老乡亲回到阔别许多年的家后,张知言任是在外被历练的已经面不改色,那一霎间也怔愣了下,当时各种纷杂的思绪便齐齐涌上心头,不过他很快便被映入眼底那越来越破旧不堪的宅子惊醒了。 进了堂屋,先请张郑氏和二老太爷坐了首位后,又请其他长辈也坐。 不过这些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因着家中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谁家也没那么多椅子,很多人都只能坐小板凳,还有七八个只能站着的。 就是如此滑稽好笑的场面,张知言却硬是当着族老和村老的面又演了一场大戏。 ——让镖局的人看着车马,他带着新妇和一二十个下人齐齐的像张郑氏行大礼。 礼毕,更是哽咽: 母亲这么多年辛苦了,他和父亲在外面又是如何如何努力,为此父亲都下落不明了。 虽然有很多人劝他说父亲去了,可他不相信,反而更是风里来雨里去……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蒙天子厚赏,上司器重,他如今大小也是个四品官了。 临了,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也是为了炫耀,他还将能证明他身份的腰牌等物拿出来。 当然话说的好听,为了宽慰老母亲,也是为了让她看看眼界。 张郑氏开没开眼界不知道,但她不愧跟张知言是母子,头一个念头也是想显摆显摆,于是不仅自己装模作样的看了,还将东西递给二老太爷看。 口中更是直囔囔: “俺儿子如今也是四品官了,比他四房大伯(张家元)的官还大,合该给列祖列宗唠叨唠叨。” 二老太爷别看不喜她咋呼,但后辈子孙成器他还是喜欢的,当下便欣喜万分的接了过来。 其他族人赶紧伸长脖子来看。 又有那陈里正等人,实在不相信张家这么好运,也凑热闹要看。 虽然就像街上的人相信二蛋不敢骗人一样,他们相信张知言也不敢假冒官凭,可谁让他们生在乱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见过? 不说戏文上,假冒官差的事在现实中也有过。 结果不言而喻。 张家的人自然又是一番高兴,陈里正等人面上虽陪着笑,但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多亏张郑氏还记挂着有一些事要私下里问张知言,二老太爷也想腾出点时间给张知言母子,让他们处理私事,陈里正等也急着回去商量一下以后如何对待张家这些问题,众人这才有默契的散了。 第一二八章 婆媳大斗法 事情还没完。 却说张裴氏不愧她四处跑腿爱听风——别人知道的事她知道,别的人不知道的事她也知道。 讲完一段闲话家常,她恰好纳完一根麻线。 看带来的麻线用完了,她便将鞋底放在一边,针别在胸前衣襟上,又卷起裤腿,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上,双手用力搓了搓,便用随身携带的一团乱麻飞快的在腿上搓了几根麻线。 将剩下的乱麻收起。 这才一边继续纳鞋底,一边继续往下说。 ——当时,张知言不是单带着人回来的,为了炫耀到底,也是难得心疼老娘在家受苦了,他还‘精心’带回家来几车好东西。 别人注意没注意的且不说,毕竟旁人只饱个眼福,总之张郑氏眼尖早就盯上了。 是以二老太爷等众人前脚才出门,后脚她就心急火燎的吆五喝六的让下人将东西卸车往她屋里搬,早将其他的事抛之脑后。 对于她这等难看的行径: 张知言既然敢往回带东西,就没想着跟老娘抢,再说以他如今的身份,他也不稀罕这点东西啊。 齐丽盈更不会。 因为张知言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她收着,她还看不上这三瓜二枣的。 甚至,如今能有这几车东西还是她怂恿的,行的就是‘孝顺’的幌子,打的就是让张郑氏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主意。 剩下的姜氏和张知默等人,一直以来家里已经习惯张郑氏管家,自然也没不愿意,相反还积极的上手一块搬了。 其中的小心思自不必说。 总之,这没别的说的。 但当东西搬完,张郑氏放心之余,也想起她的初衷——要拉张知言进屋说话时,张知言却给了她当头一棒,他非得先安排齐丽盈去休息。 没错,齐丽盈跟着进门时间不短了。 但是,一则家里的房子少,都有人居住。二则,她刚刚还跟着张知言拜见族亲长辈,根本没顾上安顿。 所以,她这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瞥见‘爱妻’一脸憔悴,张知言那个心疼自不必说。 到底因着家中是张郑氏当家,也是尊重母亲,也有做给外人看的意思,张知言还记得问一下张郑氏。 可惜张郑氏根本不是那种给面子就下台的人,张知言此举不仅没让她感到儿子那股尊重之意,相反一见张知言在她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关心齐丽盈,她心里首先就不舒服了。 再扭头一看对方,那满头的珠光宝翠又深深的扎了她的双眼,新仇加旧恨在身,顿时整个人气炸了,当下便冷冷的道: “还住哪儿?她还想住哪儿?一个不要脸的贱货,柴房不是空着?那么大的地儿还盛不下她?她的脸比屁股还大呢?” 说着,还呸了一口。 “娘!” 张知言也生气了。 “咋了?看你那样,你还想吃了老娘不成?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柴房俺都不让她住,无媒无聘倒贴的不要脸的货色,没得脏了俺清白的家门。” 张知言头疼的皱皱眉,向大门看了看。 柴门小户不避音,他再不满也不能刚回来便跟老娘大吵大闹,要不然何必装样子? 想了想,不免斜了齐丽盈一眼。 齐丽盈会意。 虽然也恨张郑氏口无遮拦,可男人就在一边看着呢,她才不会当场就发作,有本事以后走着瞧,便在一旁适时出声: “老爷,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了?说我倒没什么,可——” 话犹未完,已是伤心的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 “丽英!” 张知言抢上前去抱住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近找了一间房子就抬脚踹开门进去了。 “哎呀!” 张裴氏边说边比划: “俺这老嫂子当时拦都没拦住,虽然嘴上叫着新媳妇装的,但言子不听她的呀,只气的呦——” 她手拿着鞋底一扬: “别提了!” 刘二女三人只听的面面相觑。 半响,陈氏快人快语: “这新媳妇真厉害!那她和红花这到底谁算大房?” 刘二女摇摇头,叹息: “这都是些啥事啊?大人且不说,就是可伶孩子……” 张裴氏连连摆手: “谁知道?估计俺那老嫂子自个都不明白,这七房这几天乱着呢。 你们说,那么大的喜事,不说把全村人都请上吃天流水席也就算了,连咱们这些亲戚本家也不请吃一顿饭,也不知道人咋想的。” 一听吃的,陈氏来劲了,赶紧附和: “可不是?整天就招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在那儿混吃混喝的,咱们这些正经亲戚倒是撇开了。 你说你倒是有点脑子也行,偏偏正紧事半点不干,反而整天被人哄着当老太太,也不知道管教管教儿子,整个一个白眼狼,还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骂呢,也不知道乐个啥? 这些年咱们那家也不富裕,可那家也没少帮他们七房,如今不说报答就算了,连顿饭的都不请,也太抠门了。” 说完,她还撇撇嘴。 “俺知道一点。” 却是张秀英小声的插话,见其他三人扭头看过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身体,继而才挺直腰杆鼓起勇气和盘托出: “言子哥昨儿黑了来过俺家,找俺爹说要趁着过年祭祖的时候……修改一下族谱,把新媳妇记到族谱上……” 张秀英的父亲是长房长子,族谱一向掌在他这一房手里。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其他三人闻言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张郑氏一拍大腿,打断张秀英的话: “怕还真是!” 她接着提出有利证据: “俺本来还奇怪呢,咋这两天只见俺那老嫂子带着儿子闺女孙子见人,怎么两个媳妇倒是一个也不见? 如今再想想,这新媳妇既没在咱这乡下办事,又没上族谱,她在屋里躲着不出来那是应该,可红花呢,咋也躲着?怕不是躲着,而是不让出来吧。” 陈氏本来就是其中感触最深的,这也是她今天会来找刘二女的目的。 毕竟比起张郑氏孙子都有了,老夫老妻的再闹矛盾只会让人笑话。 刘二女刚成亲,夫妻俩正是新鲜的时候。 张秀英还没出嫁,有啥夫妻之间的事也扯不上她。 她跟红花年龄、处境都差不多,尤其两个又住在一条街上,故而更是容易愤愤不平: “一定是了!大伯就答应了?这红花也太好性子了,就这么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吭一声?还有那姜家人都死了不成?闺女外甥在婆家受欺负了,他们就不喘口气?” 她这一番话说的又疾又快,气势压人,张秀英被吓住了,为父亲辩解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不过张裴氏却不怕。 对姜家,张裴氏倒是知道一些: “当年红花出嫁时就闹了一场,言子跑出去后更是干脆闹翻了,这些年两家早就不来往了。” 陈氏尤自不服: “平常也就罢了,这是啥时候?再说这多好的机会啊,帮了闺女这一遭,大家又是一家人,这眼瞅着七房要起来了,他们也能借光不是?” 张裴氏也不明白: “谁知道呢……知劲回来了?” 刘二女回头,可不是,不禁惊呼: “呀!你咋回来了?” “是!” 张知劲一头闯进来,瞄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就要避出去,张裴氏眼疾嘴快叫住他: “别呀,都是一家人,咱们庄稼人不讲究那些。” “是啊!” 陈氏,张秀英也忙附和。 张知劲这才又进来,偏巧他也带了一人,还不是旁人,却是张裴氏的儿子黄米子。 自从张知劲插手族里的事情以后,虽然黄米子有很多毛病,可张知劲挑挑捡捡一番,最后还是让黄米子跟他混了。 当下,几个人分别见过,张裴氏嘴巴闲不住,先打听开了: “知劲啊,你说这七房的事咋办?你们男人在外面是咋商量的?就让他们这么闹着?” 黄米子先囔囔开了,意有所指: “不然咋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俺们倒是有心要拦,可其他人……那里拦得住?” 这倒是! 据张裴氏知道,像小五房张杨氏带着闺女张贵英,二老太爷家的小辈等等早明里暗里的跟七房来往呢。 可她如今就想听张知劲说句实话,于是便立刻横了儿子一眼,驱赶他: “去,去,一边去。你个二愣子知道个啥?” 张知劲眼光一闪,心里明镜似的,迟疑片刻: “作为同族兄弟,我定是向着自家人。 至于这个事吧? 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从小来说,这事说起来不过是七房自己的事。人家想咋样就咋样,咱们不必管也管不起,自个过好自个的日子就成。 可说大了,我就怕他给族里年青人做了表率,让后人有样学样。 一则那些原配们何其无辜?婚姻又是结两姓之好,到时候人家心里有怨恨闹腾起来,一不小心就结仇了,这不是乱家之源败家之兆吗? 二则以后族里的后辈娶媳妇都不好娶,毕竟谁家嫁娶不打听一下呀?还有家里的姑娘嫁出去万一遇到这种事呢?你上门说理都没法张嘴。 当然,有人会说我杞人忧天。可婶子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张家眼看着要起来了…… 就是老少爷们们没二心,可备不住外面的女人算计,反正以后这种事估计不少。现在不定下个规矩,以后可如何是好?” 刘二女连连点头,张裴氏、张秀英听的也很认真,陈氏更是急的团团转: “那定下规矩了没?” 第一二九章 老丈人上门 “是啊!定下了吗?” 听张知劲将任由七房不管不顾一番行事后可能的后果详说细刨,虽说挂心牵连自个家,可想到首当其冲的七房姜氏的下场,张裴氏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红花也太可怜了?白白守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哭累,到头来全便宜了别的女人。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男人别回来呢。” 刘二女等被她说的心中戚戚。 下一刻,她却又用既惋惜又试探的口气道: “唉,如今说啥都没用了,那边族谱都改了,如今只盼着日后别因他们七房连累了族里的子孙后辈们才好。” 张知劲不置而否,他反倒对一件事不明所以。 “谁说改族谱的?” 刘二女在一边跟他小声的解释了一番。 张知劲更糊涂了: “不可能!就算长房大伯愿意,恐怕也改不成。修族学时,大伯父和我就找长房大伯父商量好了,要把族谱拿去县里重新修订一下,现在还没拿回来呢。” “啊?” 张裴氏三人被这神来之笔惊呆了。 “不是……” 她们看向张秀英,虽没说话意思却明白。 却见张秀英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几个人也不知道她是啥意思,不过好歹她接下来的话倒印证了张知劲说言非虚: “俺话还没说完呢,你们都急了。后来俺又想说”可惜几个人没给她机会。 “而且俺也说的明明白白,‘趁着过年祭祖的时候’……” 刘二女三人回想一下,的确如此,不由得全无语,都有些不自在。 反正已经得到想要的消息,再待下去也尴尬,陈氏便提出告辞,其他人也应声附和,刘二女和张知劲自然送客不提。 吃罢晚饭,两个人洗漱一番坐到炕上。 “自她们走后,你就心事重重的,怎么了?可是她们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若真不好,推拒了不来往就是,何必为难自己?” 刘二女摇摇头,迟疑: “这……不会记恨你吧?” 虽然刘二女没说明白,但张知劲却立刻心领神会她说的是谁。 以张裴氏几人性格,他说的话只怕瞒不住,何况也不能瞒,到时不管事成不成,七房得到消息未必不会迁怒张知劲。 张知劲有些忍俊不禁,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要知道张裴氏他们这些心思各异的当时就会意过来,都离开半天了,什么事都发生了。 可这份实实在在的关心他却是很受用。 当即,他不答反问。 “你怎么想的?” 刘二女仔细想想,斟酌一下: “嗯,俺也说不上来。只是婶子也算常来常往的也就罢了,秀英和大蛋儿他娘(陈氏),原本大家没什么交情,这无缘无故的冷不丁的就上门了,总觉得不对劲。” 又埋怨: “你说你说那么多干嘛,到时候传出去不是白白得罪人?” 张知劲失笑,先夸赞: “不错,能看出来点名堂来,真不枉我以往费那些功夫。” 继而,语气轻松的安抚: “至于得罪人?怕啥?你还没看出来啊,我和那个虽然是从兄弟,可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日后迟迟早早总归闹不和。现在这样也好,若是真帮了那姜氏母子,也算积善行德做好事了,也不算太亏。” 话是那么说不错。 “可是那七房如今可是官……”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刘二女本就胆小,连认识的人稍微凶点都害怕,何况官与民的差别,在她心里不亚于泰山压顶。 那又如何?当谁没做过官?以前他在章德太子身边当差的时候,那谁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钻着呢。 不过是小人得志,倒比那些封侯拜相的都张扬。 张知劲冷哼一声,将刘二女往被窝里一塞,口中直道: “行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万事有我顶着呢。你有那想那乱七八糟心思的时候,倒是不如留点空闲放在你家男人身上。 想那张知言狼心狗肺的,人家家里外面的女人都给生两儿子了,以后只有更多的。 我这老实的如今却连个闺女都没有呢,咱赶紧加加劲儿,可不能差他太多。” 刘二女脸红了,娇嗔: “你,你,说啥呢?你命中有多少儿女那都是天定,这也是能比的?” 怎么这人越来越脸皮厚了,说话也越来越没分寸…… 一夜好眠。 早起又是个暖日。 对这些缺衣少粮过得艰辛的乡下人来说,今儿是个好天。 窑洞里,看平常到这点儿早出门的张知劲吃过饭反而靠倒在被褥上,一点没有出手的迹象,刘二女十分纳闷,忍不住问: “今儿没事?” 张知劲故作高深的笑笑,含糊其辞: “嗯,不急。” 刘二女更纳闷了,她狐疑的瞟了张知劲一眼,心里总觉得将有什么事发生。 果然,刚到隅中时分,张家又出了一件大事。 ——姜家人打上门了。 当时,刘二女无所事事便在院中向阳处晒太阳,先是被院外面的喧哗声吸引,出来一探究竟,只见不时有人越过她家的房子往屋后奔去。 刘二女十分奇怪。 房后有啥?除了田地也就是下街各家的窑顶了,又是腊月寒冬能有啥好看的? 拉了熟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被众人推断眼看不可能给出嫁的闺女出头的姜家人竟然出人意料的上门问罪来了,此举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五姓村因着地势原因,村人所建的房屋就没有个统一的方位,但有一点大致还是大同小异。 那就是他们习惯在梯田的高差面挖土掏窑洞,然后在其他三面建房或围墙,最终形成一个有窑洞有房屋的四方院。 故而,只要有人站在那家的窑顶上,这家的院子定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 也所以,这些人才往窑顶跑。 既然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刘二女也没趁机去看热闹,反而下意识的往回转,哪知迎面就见张知劲跟着黄米子准备往下街去。 见她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张知劲立时停住脚,先叮嘱: “你别下去了,就远远的看看好了,这么多人的,谁知道有什么心思?也省的被人冲撞了。” “行!” 刘二女目送他们远去,便独自往回返,来到七房窑头,人群早就把地儿占满了。 多亏看到熟人,好不容易挤了个地儿。 刘二女从上往下看,只见七房门前院内全是人,连墙头也不闲着,一些顽童挤不进人群前头去,干脆蹭蹭蹭的几下,利落的爬到门前的大树上。 院内正中间,张知言领着一群妆容整齐的下人面朝大门而立,一群面生的,一看打扮就知道家里过得不好的人——估计是姜家人正和他们对峙着。 姜家人中间,一个妇人——据周围人耳语是姜氏嫂子的人在扯着嗓子大叫: “看来今儿人不少啊! 正好大家伙来给评评理。 俺家小姑子大家都知道,自从嫁进他们张家后,上敬公婆,下养子女,中间也没亏待了婆家的弟妹们,对他张知言,那更是一门心思死心塌地的没话说。 结果呢?” 她指着张知言骂道: “这没良心的竟在外面又娶了小。 俺知道你今时不同往日。 可一来当年也是你亲自去俺家求娶得小姑子,不是俺家小姑子非得姘着给你。 二来,你若想纳个妾娶个小,俺家小姑子虽然不愿意将自个男人往外推,但她自知她就是个乡下粗人,自然比不上你那新婆娘好看,她生怕委屈了你,也是为了孩子为了家,她再不愿意也忍了。 可你现在是啥意思? 竟然让俺小姑子给那喜欢巴着别人男人的不要脸的贱人腾地儿? 凭啥? 就凭那贱皮子下贱货缺男人? 要真是那样的话何必嫁人,城里有的是男人多的地儿等着她…… 不要脸的奸夫淫妇,生的孩子没屁眼儿。 俺小姑子人老实,为了不让群书缺爹少娘忍了。可俺姜家不能忍,俺们家是没你家家大业大,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行你就试试看。” 她说的声既大又狠,张郑氏在屋里哪里坐的住? 虽然有人骂齐丽盈,她心里痛快,毕竟她又不是真心接受对方,可怼上她儿子就不行。 当即,她便从屋里出来就想骂回去,谁知却被儿子伸胳膊拦了,张郑氏楞住了,心里正自不解,转眼却见张知言厉声吩咐下人将姜家人抓起来。 姜家人既然都敢来闹事了,岂会乖乖的束手就擒? 可能是一家人有默契,也可能是他们早在家里时就已经商量好对策,这边张知言一声令下,那边姜家男的迅速上前挡住对手,剩下的女的和孩子则立时乱窜起来。 一边大声哭叫: “救命啊,当官的乱杀老百姓了!快跑啊!” “女婿打老丈人了,大家伙都来看呀!” “有人为了狐媚子要杀人了……” 不提姜家人那些胡话的影响,只说他们四处乱窜之下,七房这地儿本就不大,再聚了这么多人,马上便有人被冲撞。 这人多心思自然各异,有的人被撞不想惹事躲了,有的人却非得置气,这样你追我赶的,被撞得人当然更多了…… 这边张知言让下人抓人也不顺利。 他那些下人到底不是他手下的好手,且地方狭窄发挥不出全力,姜家男人们又明了被抓后没好事,如此场面越发显得乱了。 不一时,七房竟是被众人祸害了个鸡飞狗跳,满地狼藉。 第一三零章 你来而我往 本家人这个时候上场了。 “住手,都住手!所有人都不要动,就地待着。” 声音是两三个壮汉同时发声,自然十分响亮,直接吓了众人一跳。 闻声: 那些老实的只为看热闹的,赶紧躲在一边儿不敢动。 那些趁机浑水摸鱼的见机不对也立马停止了小动作。 还有姜家的妇孺们,飞快的找了个墙角聚在一起低泣。 当场也只有张知言的下人因为主人没发话,愣了一下不敢停手继续打,连带着姜家人也只能奉陪到底。 二老太爷气的拿拐杖用力的朝地上敲击几下,顿了顿冲左右使了个眼色。 就有长房大伯父越众而出,小心的避过打架的人来到窑洞前,小声且语重心长的跟张知言商量: “赶紧让他们住手吧,啥事不能好好商量,干嘛非得打一架? 虽然咱家不怕他们,可姜氏实在没有错处,须知人言可畏。 你就算不怕,也想想新媳妇儿,还有儿女们,别为了一时之气害了他们的前程。” 张知言一来也只是想给姜家点厉害看,二来也不愿得罪族里,心里虽然因为姜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反抗他有些不痛快,但也有意借坡下驴,哪知他们忘了旁边还站着张郑氏呢。 这位本来就是个轻狂的人,她又自觉被姜家在众人面前扫了面子,很该杀鸡儆猴才好,便不顾长房大伯的颜面,忍不住抢先插言: “非是俺们不给您面子,只是打架嘛咱都知道,这打的顺手了脑子一发昏,也不是俺儿说让他们停手就停手的。 要俺说,停啥手啊?打就是了,等他们累了自然就停了。 村里难得有个唱戏的耍猴的,他们这样也当是给村里人看耍拳了。 这还是好事,大哥很不该拦。” 长房大伯额角抽了抽,心里十分恼火,可惜形势比人强——张知言竟好似被母亲的话说动了。 无奈之下,他隔着人群看求助老太爷一行人。 其他人也被他们之间的动静吸引了,隐隐的窥觑这边。 本家人脸色都有些不好。 关键时刻,只见张知劲不声不响的冲进人群,随手一抓,一个正和人打的难分难解的姜家人已被扔到一边空地上,再一拍掌,那个突然没了对手还有些发懵的仆从已难受的捂着肩膀,在顾不了其他。 就这么三下五除二,众人还没看过瘾,他已将两对打的非常酣畅的人马分成左右两堆儿,只引得一群人不由得拍手叫好,惊叫连连。 刘二女捂着嘴,脸上发光,心里别提有多骄傲呢。 连姜家那几个小童都看呆了,双眼发亮的看着张知劲。 “都散了吧,散了吧,大家伙给个面子。” 这时,本家人趁机驱散外人,到底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没撕下脸皮,因此就算其中有些人不乐意,人群还是慢慢的离开了。 这里张家善也扬声招呼张、姜两姓之人: “都进屋吧,有啥事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二老太爷点点头,带着本家人率先长驱直入。 停了片刻,张知言吩咐下人守着门户,然后和张郑氏母子随后跟上。 张家善看着姜家人,踱步到姜家当家人姜父面前,邀请道: “咱们一起进去吧。” 姜父冷哼了一声,对她浑家使了个眼色: “你带着儿媳妇们去看看红花。” 姜母心领神会。 一盏茶的时间后,男人们按资排辈的分坐在七房的窑洞里。 七房也只有这里最宽敞。 “你们两家谁先来?” 长房大伯开门见山的问完,本着向着自家人的心思,和本家人一块儿先是看向张知言,却见他耷拉着眼皮不吭声,顿了顿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古语有云:客随主便,尊老爱幼,我今儿就学孔融让梨一番。” 说来张知言对姜家的不满由来已久。 早在当年他上门求娶姜氏时,虽然聘礼跟后来娶齐丽盈时差的只能说是天上地下了,但也不是一文未出——有那种的要不是女方家里人脑子有毛病,就是男的白日做梦。 毕竟人家把一个大活人给你家了,日后还要给你生儿育女,想不掏钱可能吗?再说,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啊,几辈子的女儿都受影响。 可聘礼出了,姜家倒是办的什么事? 姜氏出门子时,什么没陪送不说,连身上唯一一件打满补丁的衣裳都恨不得扒下来,差点让姜氏‘净身’出户。 婚后,更是仗着岳家的身份到女婿家里使劲收刮。 更不必说,他离家后,下家都找好了,还想逼着闺女改嫁。 张知言早就知道这位便宜岳丈是个贪心不足的,故而故意下套,先让对方开口,最好来个狮子大开口,也让本家人看看。 他这一招原本没错,果然姜父一听他那话,不管他话中有没有话,脑海里好多条件就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了。 只是他们姜家打上门来,也不是只凭着一时之气,反而就在今天以前,一家子人早在家里商量好了。 别看他话说的恨,其实心里虚着呢,再说谁的命谁在意,他们还没置之生死于度外那份胸襟。 既然硬拼不成,那就来软的,恰好姜氏这事也让人听着伤心,闻者落泪,那他们更该引得别人怜悯才好办,便装模做样的道: “俺先说吧,发生了啥事大家都知道,也不必俺再说,俺如今别的也不求了,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俺闺女必须得是正房。” “对。” 姜家兄弟应和: “总不能男人男人没了,本该自己儿子独一份的家产也被其他女人生的分了,最后连个名分都保不住。” “这也太不像话了!” 屋里的人全看向张知言。 “不行!”张知言立刻斩钉截铁的反对。 旁边姜大哥脾气最暴躁,先急了: “咋不行,俺妹子可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你不在家时,可是她忙里忙外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你小子就算如今不一样了,但也不能忘恩负义吧?” 张知言冷嗤,一针见血: “谁说明媒正娶?有婚书没?” 姜家父子同时一噎。 当年恰逢乱世,且他们两家为了省钱,是怎么省力怎么来,如今倒是被人当了把柄拿出来说了。 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张知言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骂归骂,话还得顶回去,要不然他们岂非输了? 也算姜父人虽老,脑子却不迟钝,很快将了张知言一军: “这乡下谁家有婚书,难道都不是夫妻了不成?” 话是没错。 乱世中不写婚书的一大堆。 可惜,张知言打定主意认死理: “其他的我不管,我也管不着,在我这儿,我只认婚书。” 他暗暗遗憾姜家人不上当,也不想再跟姜家人扯皮,便故意装作一脸傲慢无礼的样子: “要么你把自己的闺女带走,要么就别那么多废话,让她留下来做个妾,好歹有个名分——我们家也不缺她那碗饭吃。” 一席话果然刺激了姜家人。 “你……看来咱是谈不拢了。” 姜父气急败坏,对张家本家人卖惨: “你们也看到了,俺已经给了诚意了,偏他不实教嘴里没句正经话,这可不怨俺。” 然后自觉的太软了,又放了狠话: “反正俺闺女绝对不能下堂,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姜家兄弟配合着怒目而视。 眼看再说下去,恐怕又要打起来了,张家善只能再次站出来打圆场: “都消消气,都消消气,俗话说得好,气大伤身,以和为贵,有啥事咱们不能好好谈,何必挣的急头白脸的呢?” 停了片刻,待两边不会打起来了,他说了自己的主意: “好,你们两家的想法咱们大概明白了。 这样,咱们先休息休息。姜亲家,要不然你先去看看闺女,问问她的意思,你们一家人也合计合计。这边我们再劝劝,你看如何?” 别看姜父刚刚生气了,其实他心里早有准备,也没指望谈一次就成,但腔调得拿捏好,便故意没吭声,半响才冷冷的道: “行,俺就给你个面子。” 说着,带着儿子们拂袖而去。 当场只剩下张家人。 长房大伯跺跺脚,指着张知言抱怨: “你,你说你脾气咋那样硬!别的先不说,你先想想群书,闹得太过了,让他以后情以何堪?” 张知言早有应对: “好叫大伯父知道,齐氏在外已经给侄子生了一儿一女,以我们夫妻恩爱,日后的儿女更是少不了,侄子总不能为了一个群书就委屈了别的儿女吧? 何况,侄子这些天也考问过群书,他的资质实在不及他弟妹良多……” 张知言虽然一脸无奈,但谁都看出他的坚决,其他人也没办法,不,或者是不想出头。 总之,窑洞里很安静。 总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吧?反正迟早都得得罪人,张家善干脆也不拖了: “可任你有千般理由,姜氏是你原配这也是改不了的。 当然,你现在就想改族谱。 可是你想过后果没有? 你若是普通人家也就算了,随便你怎么折腾,自家管自家事,族里管不了你,官府也不会搭理你。 但你这如今身份不同了,看你这情形,恐怕不只是改族谱,日后怕不是还要给齐氏请封诰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事发,这就是欺君大罪,咱们在座的都逃不了。” 此话一出,本家人吓的要死。 张知言十分不悦。 第一三一章 打蛇打七寸 还不待他们有所作为,张郑氏又忍不住跳出来了。 原本她磨磨唧唧想待在这边窑洞里听的,但一屋子男人,哪有让她一个女的待着的道理? ——不说一屋子男人,她一个女的得避嫌,就说这时候男人们商量大事,也没女人什么事啊。 可巧,七房的窑洞与别家不一样。 男人们待着的窑洞却与隔壁的窑洞中间另掏着洞门相连着,于是张郑氏便窜到对面,拉了一个板凳坐在那边门后偷听。 当下她非常不服气,便在那边囔囔: “欺君之罪咋了?也就骗骗俺这老实人。 当俺不知道,外面多少男人发达了就停妻另娶的?人家就都没事,咋到俺儿这就成罪了?” 齐丽盈这些日子也没干坐着,其中之一就是早授意下人一边捧着张郑氏高兴,一边将外面那些新鲜事说给她听,尤其像那些什么诸如状元郎被选驸马,进士被榜下捉婿,更是重中之重。 目的就一个,务必让老太太明白,外面这种抛妻弃子的事很常见,而且全部升官发财了。 这不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张郑氏发狠,语气很严厉的混肴是非: “行!你们不是有本事?那以后别占俺儿便宜。 总不能俺儿当官时,你们跟在后面吃香的喝辣的,以后要倒霉了,反倒不记好只一股子埋怨起他了? 哼!别以为俺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说俺儿什么忘……恩,负义啥的,要俺说,你们这样的也是一堆儿白眼狼,不要脸。” 虽然她这样说也是相当于给齐丽盈说话了,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她是婆婆,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对方。 场上冷场了。 张郑氏说的难听,但本家一些人却觉得有些道理,再说还有些本就不想出头得罪人的,感觉更甚。 黄米子却不怕。 他年轻气盛,觉得既投了一方那就该死心塌地的,哪能左右摇摆当墙头草?那也太不是玩意儿了!别被人连草带跟一把薅了,落得两头空才好笑呢。 而且县官不如现管,张家元这一房是一直在这儿,张知言过些日子却得离开。 连吃谁家的饭都不知道,一堆儿糊涂蛋! 便斜过身子,扭头朝后,一嗓子顶过去: “您也别这样说,听你说话像是俺知言哥没在家时,族里哪家人没顾过你家似的。” 张郑氏噎住了,她再不要脸也不敢当着全族人的面矢口否认弄虚作假,可被一个小辈一句话拿住了也丢人,遂强自嘴硬: “哪能一样?不过是一点粗粮杂面,草根树皮的,能值几个钱?” 话音刚落,张郑氏顿时后悔失言了。 没见这头,长房大伯等本家人的脸霎时黑了? 不像张家善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一家人的生计都是从地里千辛万苦刨来的,尤其乱世之中,接济张郑氏一家子一口那都跟虎口夺食也没两样了。 他们自觉的大义,如今却被当面排喧的好像一文不值。 偏偏还在那儿黄米子火上加油,嗤笑: “那你那时候能不吃啊,谁还跪着求你不成?这叫啥?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他父亲张家栋眼瞅着张郑氏母子脸上阴云密布,忍不住为儿子捏了把冷汗,忙不迭的先发制人。 “快住口!个小崽子,长辈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黄米子嘿嘿一笑而过。 便在这时,张家善且上场: “行了,大家都静静,我来说几句。以前的谁是谁非都不要提了,都过去的事,除了让大家都不痛快,能有什么好处?咱们还得往前过日子呢。只是一个” 他对着张郑氏母子道: “老话说,武官打天下,文官治天下,你们也别总想着你家吃亏,过些年族里的孩子读书出息了,这都是帮衬。” “是!” 张知言牙都要咬碎了,才吐出这一个字来,不然他说什么? 不相信族里的孩子是读书的料儿,还是将来不会给他做帮衬?他又不是他娘,城府浅的一句话就得罪了一大片的人。 张家善捋捋胡须,赞许: “那就好!侄子大气!” 话音一转: “咱们一家人不说外道话,我再多一句嘴,你们别嫌我说话难听。” 他郑重其事的道: “我不赞成将新人记入族谱。” 张知言心里一沉。 忍不住看向旁的本家人,却见目光所到之处,那些人不是躲躲闪闪,就是低着头不敢看他,一个帮腔的人都没有。 他心里止不住的往下沉。 张知言暗自寻思: 为什么呀? 明明他已经安排好了,怎么都反水了,难道族里已是四房的一言堂了? 那他该怎么办? 这边窑洞里一面倒,旁边不远处的房里却很热闹。 姜氏这些天并不好过,她自从男人回来那天就被闭门思过了。 张知言亲自指派了两个丫头盯着她,门口也有人看着。 别说找婆婆张郑氏求情,日常见见儿子了,就是吃饭洗漱也不例外。 唯有出恭,要不是怕房里味儿不好闻,也不会让她出去上茅房,就这样都有人随时跟着,以防跟旁人接话。 这不,姜母带着儿媳等人想进她屋里,却还被门口站着的婆子拦住了。 一番通禀后,两个丫头小声的警告了姜氏一番方退出来,然后才让姜家的女人们进去。 一进门,憋着一肚子火儿的姜母就忍不住抱怨: “你说你这死丫头,当年让你改嫁你死活不愿意,如今咋样?要听俺的那还有如今这些破事?” 姜大嫂也接话: “是啊,妹子,你说你也太不懂事了,妹夫做官这种大事你不说亲自回门来说一声吧,派个人告知一下也好啊?都用上丫头了,可你……” 姜二嫂也不甘其后: “哎!你是不是还记恨俺们让你改嫁?这可冤枉死俺们了,那会儿俺们也是好意,不想让你一个女人自个孤零零的过不是?谁家的女儿谁不心疼?就你婆婆,她巴不得你给他儿子守着呢。” 话说以前姜氏真是不想跟娘家人来往。 她虽是家中的独女,可父母重男轻女,若两个哥哥娇生惯养,那到她这里就是吃糠咽菜还不饱。 这原本没啥,毕竟乡下人穷,自然紧着看重的人,别人家也这样,没啥可抱怨的。 但她嫁人了。 老话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都是别人家的人了?那娘家咋还让她‘孝敬’?哥哥嫂嫂们干啥呢?白得了娘家的房子钱财不成? 尤其公公、男人离家后,她带着儿子过得多难啊?娘家人不帮衬一把不说,还尽想着来拖后腿。 只如今,风水轮流转,今年她落难。 天知道听到娘家人到来后她多想立马迎出来,可惜那两个死丫头太可恨了,狗眼看人低,死死压着她不让她动弹不说,还趁机死劲拧她,到这会儿她身上还疼呢。 一定青黑了! 想到这,姜氏真是满心的委屈: “娘,嫂子,你们冤枉俺了,俺早就想叫你们过来。 只是你们想想,俺都要被休了,这家里如今哪还有俺说话的份儿? 俺这几天真是受罪啊……” 都到这地步了,如今她也顾不得什么丢不丢颜面,只痛哭流涕的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只把两个原本满腹怨气的嫂子听的同仇敌忾: “太可恨了!姑爷和亲家母也太没良心了吧?” “亏得俺们来了,要不然你还不得任他们母子磋磨欺负。” 姜母人老成精,可能是事情太过分了反而适得其反,她反而越发平和下来,只是心里到底有几分不甘心,不死心的问: “真没起色了,你和女婿真就不能过了?” 姜氏点点头,又恨又沮丧: “群书爹心狠着呢。如今俺和群书算啥?老咸菜疙瘩。人家心里想的都是新人,和她生的那一对小畜生。” 随即,她抓紧姜母的胳膊,像抓最后一棵稻草一样,窝的她青筋暴起,声音从胸腔里蹦发出来: “俺不服气!娘,你跟爹是向着俺的,是不?” 姜母眼神闪烁: “自然,你可是原配,哪有下堂给人腾窝儿的道理?没得便宜了那小贱人。” 姜氏欣慰的笑了: “哪好!你们一定要撑住,给俺做主。” 为了给他们鼓劲,又诱之以利: “俺若是正房,你们就还是张家的亲家,日后家里有啥帮忙的,俺少不了出份力。 可俺要是不行了,俺们这原配嫡子还不是人家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不得被害死?你们作为俺娘家又能得啥好的?” 这倒是! 虽然姜母也没忘了姜氏以前为了婆家并不管娘家的事,但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 想必经过这一遭罪,她再不敢把娘家不当回事。 不一时,姜父等男人又来了,房里更加热闹。 姜氏这些天真没白吃苦头,且她本来也是个能豁的出去的人,当机立断先给娘家人道歉。 毕竟父亲哥哥等男人不像娘嫂子这些女人一样心软,被她一通哭就放下芥蒂。 果然,这招好使,大家自觉都有面子,心里就不一样了。 况且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姜父当下便正经了几分,说起了正事: “虽然这些年你跟家里生分了,但你到底姓姜,我膝下就你们兄妹三个,俺总不能不管你。 如今俺们既然都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 一家人也不用不好意思,你就有啥说啥,说说你是咋想的,俺好有个准头。” 第一三二章 人往高处走 姜氏怎么说? 姜氏就等着这句话呢,当即表态: “俺绝不能下堂,俺要被休了,群书咋办? 再说俺到时候去哪儿? 留下吧,迟早没好下场。倒是能再嫁,可能嫁个啥好的?还逃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 姜父很满意。 就得这样!要不然哪有他发挥的地步。 可又不放心,再三询问: “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你这事不好办,说不定闹到最后一场空——别俺们一心给你在前边使劲呢,你半路却撒了,把俺们亮出来了。” “嗯!”姜氏使劲点点头。 姜父这才高兴,又道: “另有一个,虽然咱们是亲骨肉,可还有句老话叫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 咱们家是啥家底你也知道,俺们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来,总不能白来吧?到时候必是要张家出血的,你可不能吃心。” 姜氏早知道她娘家人是啥样子,再说现如今也轮不到她讨价还价。 于是,不仅不敢面露不快,还得捧着: “自然!先前都是俺不懂事,没想明白。 如今想想,要早知道是这样,俺何苦得罪爹娘哥嫂来哉? 不要说爹娘现在是过来帮俺的,俺得记恩。 就是寻常日子,爹娘劳心劳苦的养育俺一场,俺孝敬自家父母还不是应当应分? 再说句难听的,给你们还好呢,到底你们也不是外人,俺也是盼着娘家好的,总比日后不知道便宜那个下三滥的好。” 姜母等人面露得意,相视一笑。姜父更是抚掌大笑: “说的好,你要早想明白这些,又哪来现在这么多事?行了,也别哭哭啼啼了,赶紧把泪擦擦,趁我和你娘,你哥哥嫂子,侄子们都在这儿,现在有空儿,咱们合计合计你这事咋办。” …… 强颜欢笑的送走本家人,张知言扭身去了西厢。 张郑氏这回难得有眼色的没拦。 见男人进来,齐丽盈赶紧放下手里的信,伺候他换下衣裳。 “怎么了?” 两人也算是患难夫妻,不说知之甚深,但也颇为了解,齐丽盈从他的神情中感到不妙。 张知言扶住她的肩膀,两人相携挨着坐在炕边,长叹一口气,他艰难的道: “英英,我对不住你,恐怕不能让你做我独一无二的妻了。” 可能早有预感,齐丽盈觉得自己还挺冷静: “怎么回事?” 张知言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怕她伤心,转移话题: “你先前看什么呢?” 齐丽盈恨极了,自然不想他逃避。 “还能看啥,还不是大姐儿写的信?这离开家也快一个月了,我这当娘的岂能不想大姐儿和儿子? 也不知道览书长高了没有,有没有好好吃奶?下人伺候的好不好?要是有个万一,我这当娘的也不在身边。” 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 “本来说的是很快就回的,如今那那都不顺。可怜我儿还没跟我分开过呢,如今连无缘无故的说好的事都打了水漂。” 张知言气的拍了下炕桌,心里越来越烦躁。 “王福!”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飞快的跑进来,他扶了扶帽子,气喘如牛的叫道: “老爷!” 张知言招招手让王福上前,耳语一番,对方遂领命而去。 “三爷,三爷!” 张知少刚要进门,就听到有人叫他,扭头一看: “哎呀!是王管家呀!你看俺这耳聋的,都没听见你喊。” 王福一笑,眼眯成一条缝了: “没事,我这不是赶上来了?你看,咱去你屋里如何,我有事跟你说。” 张知少心里咯噔一下: “好,好,你看俺这……你来了都不知道请你进屋……你这是?” 他看着一一摆在他面前的六锭银子,两匹棉布,几件大方崭新的首饰,和一包茶叶,眼都花了。 “这是我们老爷让我送来的。他说了,回来后,左看右看就你这兄弟够意思,他看的上。这不让我们太太好生备了些薄礼给你。” 张知言看的爱不释手: “哎呀呀呀!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这让我如何报答?” 王福打蛇顺棍上: “说起报答来了,其实你跟我们老爷是兄弟何须如此客气?不过小的倒是正好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就看你给不给这个面子了。” 张知少心底隐隐有点数,只是难免心虚,可如今这情形,只得硬着头皮问: “有事你只管问,说啥指教面子的,乡下人不讲究这个。” 王福拍掌: “那感情好。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就是这次,族里怎么变卦了呢? 当然我也不是秋后算账,只是这猛然间的,直打了我们老爷一个措手不及,让我们老爷想点折周全一下都不能。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结果竟然天差地别。” 说起这个,他也来气,毕竟他早刚就投靠了齐丽盈,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个吧……” 张知少有些为难,再看看面前那些好东西,心到底偏了: “哎呀!我也不瞒你了。本来我们都赞成言哥的,不管咋说,俺跟言哥是兄弟,一家人哪有不帮一家人的道理? 可是这突然的不知从哪儿刮了一阵风言风语,说是……说是言哥能把嫂子休了,族里人都干看着不管,估计以后其他的女人也够呛。 这家里的女人头发短见识少,这不听信谣言了,要死要活的在家里折腾……” 得到想要的消息,王福回来交差。 “就因为这个,他们就反水了?” 张知言不可置信。 “是,他是这么说的。” 王福毕恭毕敬的道: “他还说了一件事,他大哥前两年都在外面有个想好的呢。”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家里穷没指望,以后怕不一定。 如此也怪不得女人们不放心。 他摆摆手,王福退下去。 “言哥,你说是谁传的风儿?” 齐丽盈想把怀疑推到姜家人身上,一试探,却听张知言斟酌道: “还能是谁?咱们在老家也没几个仇人。 按说姜家人最有可能,可不是我看不起他们,那家人还没那个心眼子。 其他的,左不过那几个不对付的人。” “我们就这么认了?” “怎么可能?不杀鸡儆猴一番,还当我这个官白当了呢。” 又细又宽的手擀面,白菜豆腐粉条炒肉的卤子,再加点醋,张知劲噗呲噗呲几下,不一时已吃了一大海碗,他又让刘二女给他添了一碗。 刘二女想着他刚才那狼吞虎咽架势,不由得再端了一盘包子上来: “够吗?俺还馏了包子。” 张知劲点点头,肚里有了东西,这会儿倒是吃的慢了。 “够了!你还当我是半打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呢?” 刘二女不好意思: “能吃是福!” 她眼神闪烁,追问: “就这,七房就服软了?” 张知劲摇摇头: “当然不是,可他要是再犟下去,七房就要出族了。 他们本来就是附族过来的,本身也没什么亲人,姜家他们又看不上,虽然是官身,可独木不成林,出去了也是孤掌难鸣。” 刘二女奇怪: “听说这新媳妇娘家也是贵人,干嘛找个有妇之夫?结果折腾了一场还是弄了个两头大。又何必呢?” 张知劲放下碗筷,捡了个包子吃起来: “怨不得别人,只怨找的男人不靠谱。 其实我们虽然有威胁之嫌,可张知言真要硬气到底,他毕竟是族里少有的做官之人,族里人不一定愿意把他出族,我们也就奈何他不得。 或者他干脆先斩后奏,在外面就先为齐氏请封诰命,那族里谁也没胆子拦着不让上族谱,就算姜氏是原配,难不成还敢与她个皇封争锋。 偏偏张知言无利不起早——既想心想事成,又想借大伯父的名望,只是世上的事哪有两全的? 倒连累着咱们枉做了小人,还结了梁子。” 虽然他不怕得罪人,但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大伯父不是文官吗,还能帮上他?” 刘二女知道张家元本事大,但其他的并不十分了解。 “怎么不能?你忘了原大将军? 大伯父升官还多亏了大将军举荐。 如今大将军更得皇上宠幸,整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大伯父却常常与其门下的清客师爷通信。 这些事虽然隐蔽,但费点心思也不是打听不到。 七房能活着回来,还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焉能没有点本事?” 比起争权夺利,刘二女对姜家更感兴趣,故而转了个话题: “这姜家人不是听说很混账?俺看还挺好的,有胆子为女儿撑了腰,自个也跟着得了便宜,反倒是七房吃大亏。” 张知劲挑眉: “谁知道?或者是谁提点了也未可知。” “谁提点?” 刘二女想不出来谁有这个本事。 张知劲装模做样的沉思了片刻,叮嘱: “不好猜,咱们还是不好奇的好,要不然传出风去,被七房知道,这不是给人惹事。” 刘二女领教: “嗯。唉,你说一天到晚的咋这么多事呢?” “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张家头前说是一个家族,其实却是各自为政。亲母子间,都不一定五根手指头一般长呢,何况族里的人还不少。 如今硬想着往一块凑,自然事情多了。 没事,闹吧!时日多了,日后有了家规就好了。” 对这点张知劲也烦,不是处理不好,而是有这些功夫,他也能多为家里族里做些好事。 可惜事实不尽人意,也怪不得有句老话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第一三三章 瑞雪兆丰年 瑞雪兆丰年。 从昨天傍晚开始大雪一直纷飞,到这会儿方才停了。 窑洞里,刘二女将四件新做的过年穿的衣裳一一摆在大炕上。 她来回看着衣裳,心里犹豫不决。 今年对张家来说是丰收的一年。 ——张家元升官,修了族学,张知言也活着回来,还有了官身…… 因此,虽然七房刚折腾了一场,却并不影响族人的气氛,族里都合计好了,大年三十这天合族祭祖。 那么问题就来了。 她该穿什么衣服? 按风俗来说,今天还是旧年该穿旧衣,初一早上才是穿新衣的时候呢,偏偏祭祖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又是一件大事。 可她要是穿新衣吧,族里贫富不一,这不是让人眼红吗?人心不平了岂不容易引起麻烦? 这样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人就是这样,想的太多的时候要不做个斩钉截铁的决断的话,那真是越想越糟糕。 这不,连张知劲扫雪回来都还没打定主意。 张知劲被逗笑了。 “就这件吧。” 新做的衣裳他都一一仔细看过,看着像是随手间拿的,实际上自有用心。 刘二女这时却又有一番主意: “算了,我还是穿旧的吧。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再说还得做饭,别弄脏了新衣。” 张知劲不置而否: “随你。” 刘二女这才留意到他: “看你,满头大汗的,快洗洗。” 她亲自倒了热水,唠叨: “俺说跟你一起扫雪去,你偏不让。咱得麻利点,别去晚了惹人闲话。” 张知劲挑眉: “谁会笑话,早着呢。” 刘二女娇嗔: “俺这不是没经过吗?” 五姓村的姓氏不少,也颇有几个人多的姓氏聚族而居,但他们跟张家一样也没有宗祠。 每遇添丁去口这种合该记入族谱的事,都是等过年请祖宗的时候一并记入进去。 刘二女娘家倒是有宗祠,但她家先被赶出家门,且也因她是个女的,一来二去的她竟没见识过,会紧张也就说的过去了。 趁张知劲洗漱的时候,刘二女找了一件干净得体的衣服换了。 夫妻两人相继收拾好,便往张家元屋里齐集。 今年族里有大事,不光张家元一家回来了,久不到来的张家次一家也一反常态露面了,再加上张家善一家三口。 彼此间废了点时间相互见过,待张老五领着一家人拖拖拉拉的过来,众人便举步往下街长房处行去。 本族没有宗祠,族谱、祖宗影像什么都放在长房。 众所周知,张家老祖宗是从外村——旁边镇上搬来的,当时夫妻两人除了一副挑担外什么也没有。 夫妻两都是能吃苦的人,一边像小鸡啄食一样一点点添置家业,一边也不忘添丁进口。 只不过这年月人生坚苦,他们如同天下大部分人家一般孩子夭折的多,到最后健康长大且成家立业的不过三个儿子。 其中长子又生了三个儿子,也就是张秀英的祖父大老太爷,二老太爷,和张知孝的祖父五老太爷。 次子排行第二,生子也正中,恰有两子,便是张裴氏的公公三老太爷和张家元五兄弟的父亲四老太爷。 三子呢,比起夭折的兄弟姐妹他到底有福气,可跟两个兄长比就倒霉了,他只有一个宝贝蛋,那就是刚去世没多久的六老太爷。 如今这六个老辈的堂兄弟只剩下二老太爷还在世,其他俱已不在了。不过各家子子孙孙虽不多,到底都有后人传家,也算没断了各家传承。 除了他们,七房完全是外人。 ——其他人好歹是骨肉至亲,七房却是附族过来的。 七老太爷原本是从东边逃荒过来的孤儿,因势单力薄不敢到城里富庶之地讨饭,误打误撞间来到了五姓村。 比起老家的一马平川,五姓村就是穷乡僻壤、穷山恶水之地,但这乡下却有一个老家比不上的好处。 ——因着五姓村缺水,大多都是山地,自然而然这儿的田地很耐旱。 尤其有荒灾时,其他地方赤地千里,这儿的庄稼偏偏还能收获一些,再加上山上那些树木野草,村里人再艰难熬一熬就过去了。 如此,五姓村也算一个风水宝地。 反正回去也没亲人了,自个且一穷二白,七老太爷就想着留下来落地生根。 只是越是乡下越闭塞,也越是不愿意外人迁进来分那本就不多的一杯羹。 七老太爷不敢莽撞行事,琢磨了许久,这才决定附族,还有心眼的挑了根基不深,相对来说好说话的村前张家。 不过他虽然成功留下了,其他就吃亏了,就像他年龄明明比五老太爷,六老太爷大,排行却仅仅最末。 如今张家的人丁并不兴旺,不过七房加起来也有几十号人聚在一起,老少男女皆有,也算济济一堂。 看了看天色,便按合计好的分头行事: 张家元、张知劲、张知言领头带着族里的年轻人去请‘祖宗’。 这却是五姓村这边的规矩。 大年三十这天,要去自家坟头祭祀,各家去的人要从坟上拿一炷香,要一路拿回自家不能灭,回来把香插在供奉祖宗三代前的香炉上,再磕一个头。 寓意把逝去的人请回来过年了,以示不忘先人。 也算孝道的一种。 说起来,这时的人孝顺真是从生至死。 家里也安排了事。 留了几个年老的妇人看着孩童,以防关键时刻找不着人,耽误了正事。 其他妇人们在灶上收拾肉菜瓜果。 尤其猪、鱼、鸡这祭祖三生。 以前族里根本供不起,托张知言的福,今年他们也供上了。 众人手脚麻利,忙的热火朝天。 待男人们回来,供品也正好备好了,随着二老太爷一声令下,被井条有序的供到桌上。 随后开始正式祭祖。 不管男女老少皆立与院内,按着男女辈分分列,二老太爷领头,大家跟着拜祭。 礼毕,请长辈进屋喝茶取暖,年轻人反而还得在外面做菜。 这回做的却是自己吃的。 刘二女将最后一个菜上齐,环顾四周,见张伯书挨着祖母张陈氏坐着,张知劲也早跟兄弟叔伯们坐了,两边她都挤不进去,便自捡了个地儿随意坐了。 别看她家如今在族里过得数一数二的,放到祭祖时论长论辈就差的远了,毕竟张知劲并非整个张氏的长子嫡孙,是以刚才祭祖时她们只能跪在院内。 屋子里,长房的父子,加族里的长辈们都呆不下呢,寒冬腊月的可不是冻得够呛。 虽然上菜什么的让身子暖和起来了,奈何手露在外面,多亏捧着杯热茶才好些。 举起筷子,夹了块儿鸡肉慢慢嚼着,旁边张薛氏就说话了。 “他五叔,你家知孝也二十了,长得好又有出息,咋终生大事上就没个音信儿?咱们早等着出拜礼钱呢。” 刘二女闻声望去,刚才她就发现了,今儿不仅七房两个媳妇都来了,连久不再人前现世的三老太爷的继妻小李老太太也出世了。 而且五老太爷这一房人实在是少——除了张知孝,就是他那鳏夫的老父张老大。 “是啊,俺正想说呢。你家想要个啥样的,你这会儿说说,凭咱们家如今的门第,啥样的还娶不来?。” 张郑氏如今整日被奉承,现在口气不小。 张杨氏直接连人选都有了。 “俺娘家到有个好姑娘。” 男婚女嫁这种事,向来是大家最关心的,其他妇人也起哄。 张老大只嘿嘿笑着不语。 还是张知孝站起来回道: “多谢各位伯娘婶子的美意,小子的事却有些眉目了,到时候少不得麻烦各位长辈帮忙操持。” “好!” 气氛热烈起来。 张知言也站起来,朗声说道: “某离家在外多亏族里帮衬,正好某承得皇命也算有个官身,便想着做个流水席,到时候各位长辈兄弟姐妹们可都得来。” “一定去,一定去。” “你放心。” 说说笑笑的,吃完饭就不早了,再帮忙收拾下,将剩菜剩饭各家分一分,回家还不待歇息会儿,刘二女又得做年夜饭。 今年的年夜饭都聚在在大房吃。 张申氏、张陈氏这四个老妯娌都是有孙子的人了,那能让他们动手? 算来算去还得是儿媳妇们。 只是宋氏、赵氏,孙月月他们做饭比起刘二女差远了,刘二女当仁不让挑了大梁。 热热闹闹的吃过,看孩子们熬夜不住,张家元兄弟并不是那等规矩严苛之人,便发话说散了。 刘二女刚回自家窑洞就撑不住了。刚想躺躺,转眼却见张知劲在哪儿拨火,她气虚声短: “你干啥呢?” 便想撑着起来。 “快躺下,你可别动了。白天吃席时就见你吃的不多,晚上更是没动几筷子,我这就下几个饺子,你吃了垫垫肚子再睡。” 刘二女心中一暖。 “俺也不知道咋了,以前比这累的狠的时候都没事,如今反倒受不得一点累。” 她终究不放心: “还是俺来吧。” “不用。” 张知劲立马拦了。 暗自打定主意过完年就请个大夫给她看看,身体好坏可是大事。 “你只管躺着,煮个饺子还难不倒我。” 刘二女倒不好硬来,便说起今天听到的闲话。 “听说大户人家的祭祖比咱这大多了?” 张知劲老神在在的道: “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咱们刚兴起,能有个章程已算不错,只看日后吧。” 水滚了三遍,饺子熟了,夫妻俩卿卿我我的分吃了两碗。 就在这时,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一三四章 新年新气象 新年新气象。 但不变的永远是拜年。 五姓村自有规矩,拜年也不能乱拜,得按关系远近来。 比如,初一拜自家长辈, 初二外甥拜舅舅姥姥。 初三女儿回娘家, 初四姑姑家。 这都是骨肉至亲。 初五破五,歇息一日。 初六开始就是散亲戚朋友,像是姨妈、姐姐、义父之流。 到初八时,张知言家又开了流水席。 这一次本家不用跟着忙活,七房自有仆妇下人伺候,另还包了县里专做席面的人上门。 当日多少高朋满座,席面做的如何好看就不说了,只说刘二女。 因张知慧现已开始管家,且女子出嫁后很少回娘家,难得她今日有空回来吃酒,两人又一向处的不错,便在菜上的差不多后邀请她: “……去家里坐坐。” “好。” 两人相携回家。 上了点心倒了茶水,两人对坐在大炕上。 刘二女觑着她的脸色,她早在席上就发现对方脸显虞色,顿了顿,到底忍不住小心的开口 “可是有啥难事?若是真有为难的你就说,我和你兄弟杀人放火的事不敢做,旁的事还能帮上忙。” 张知慧先还瞒着,哪知贴身丫鬟吉祥沉不住气,当即插言: “舅奶奶你不知道,我们大奶奶心里委屈着呢。” “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们去各屋看看,该添碳的天碳,该烧热水烧热水。” 张知慧将两人打发了。 这里,她也不隐瞒了: “弟妹啊,我这真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了。你听说了贵英的亲事没?” 刘二女摇摇头: “大姐你也知道俺和五叔家……避嫌都来不及,哪敢往前凑?说不得还被婶子看成看热闹的,吃力不讨好不说,倒平白无辜的惹一场气。” 张知慧满腹牢骚: “可不是!说起来,我和五叔家也有恩怨。” 这倒是。当年张杨氏可对张知慧落井下石过——跳出来要让儿子捡便宜呢。 “你不知道,自从冬闲后,五婶常带着贵英去城里找我娘,目的不外是为贵英说一个如意佳婿。 可咱们自家知道自家事,先别提贵英的家世,说什么门当户对这些。就她这个人,她又有何为人称道的? 她这样的,顶好的找一个日子过得去的乡下人,两口子谁也别嫌弃谁。 这样即使她以后但凡有个不妥当,看在咱家的面上,咱们再帮衬一把,她这一辈子也能过得顺当。 偏偏人家母女俩心大,非盯着富贵人家。像是不嫁个高门公子屈了她那人才。 只那富贵人家是好嫁的? 弟妹你不知道,那些奶奶太太们可不是光躺着被人伺候着吃香的喝辣的就成了,头一个那都是要管家的。 就她?恐怕连十个数都数不清,还管家?那家的老爷太太敢把家交给她,不怕被她把家底儿败光?” 刘二女尴尬的笑了笑,虽然张知慧话说的难听,奈何她说的却是实情。只是五房到底是她前婆家,她当然什么话也不好说。 幸亏张贵英也没想她附和,继续讲: “道理谁都明白,可他们一直上门,我们家太太实在烦不胜烦。 而且五婶你也知道,有时候什么事也能做的出来,到时候一个不如意当着全城老百姓的面,上演一场全武行,那爹在县衙里还有什么脸面? 再说,到底是咱张家的闺女,只有想着她过好没有想着她过坏的。 没奈何,只能答应了。 可去哪儿找?明摆着坑人的事儿不是。 本来娘没让我管,这是她老人家心慈,一片慈母之心。 可父母有难处了,咱们做子女的哪能干看着?何况爹娘对我有大恩,我恨不得以身报答。 也是凑巧。 你姐夫这边近来有个族弟亲事吹了。 说起来他家别看只是韩家的旁支,家里却不比你姐夫家差,不是那等打秋风的族人。 这话笼统,我仔细给你说说。 先说父亲,那是前朝的进士。 前朝末年的时候,那官场……啧啧!想考个功名,哪有我们普通人的份儿?偏偏他就中了,你说人家多大的才气。 后来也做过官,因看不惯当时的朝廷愤而辞官,到如今也没想着出仕,只在咱们县学里教书育人。 母亲也是出生名门,虽然只是庶出,但她姨娘受宠,当时陪嫁的实惠,更好的是家里还就这么一个儿子。 按说怎么轮也轮不到贵英。 一来,人家也是看着咱家如今的声势。 二来,我们一家人,我也不瞒着,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这个族弟也有不好。 那就是婚事上不顺。 他长到十八岁订了三回亲事儿,结果女方都出事儿了。 今年好不容易又定了一个,这不有人传他克妻,人家就这一个女儿,自然不敢赌。 我是真为了贵英好啊。旁人觉得我把一个克妻的说给她,是在害她。岂不知道其中却有内情,就是这克妻之事也是有说道的。” 想着刘二女不是那种嘴不紧的人,干脆和盘托出: “第一门亲事,乃是指腹为婚。哪知先是孕妇难产了,女娃娃倒是活了,她亲娘却没熬过来。过了一年继母又进门,五六岁上女娃娃到底夭折了。 过了两年,他去外祖家拜寿,因着聪明俐利,得他外祖喜欢,将舅家的表妹许配给他,结果他刚回家没两个月,他外祖家坏事了,等他家得到消息打发人过去,一家人已死的死,散的散,竟然家破人亡了。 待到十二三岁上,他爹看他举业上一个举人顶天了,也没多大的成就,便想让他早点娶妻生子,以后他还能帮衬着培养培养孙子。 谁料千挑万选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一个竟然跟自家表哥私奔了。” 刘二女目瞪口呆,感叹道: “这也太……俺也说不上来了。戏文上才这么演得吧?” 张贵英拍了一下炕桌, “可不是?所以说这哪里是克妻?分明是时运不济。 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有这么多事,这等好事哪里有贵英的份儿? 虽然名声是不好听,但她这委屈婆家人都看在眼里,还能亏待了她? 再说她不是不会管家吗?正好我那族婶是个喜欢掌权的,到时她只管安生享受就行。 再则,五婶就是宜男像,她是亲生女儿想必也不差,顶好多生几个男丁,人家还不把她供起来啊? 孩子还不用她操心,有我那族叔教着,以后还不个个有功名。 我是真觉得不错。可她们……我一说,五婶倒时高兴,贵英却有些闷闷不乐。” 刘二女一般不想把人想坏,迟疑道: “可能是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吧?不然再好好说说。” 张知慧没好气: “怎么会?我大小也活了这么多年了,看个连装样子都不会的小姑娘的心思还不出来?这根本不是再说说的事。 你说贵英脸色都摆出来了,我能带过去?这不上赶着得罪人?不带吧,也怨我嘴快,想着五婶当时在娘面前说的那么可怜,他们必是肯的,已经答应人了……” 刘二女也替她发愁,但同时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主意。 又坐了会儿,张知慧估摸着张申氏该回来了,便提出告辞。 “……好不容易回趟娘家,反正还要住两日,咱们明日再说话。” 刘二女送走她,感觉身子累的慌,刚想歇歇,就见张知劲带着药伯回来了。 “你这是……药伯来了,您快坐。” “不忙。”药伯虚拦她一下: “你也坐,赶紧的让我给你把个脉。” 刘二女愣了下,拿眼去看张知劲,见他直点头,她只得忐忑不安的坐了。 “怎么样?” 见药伯号了不过片刻脉便收回手,张知劲不禁紧张万分: “喜事。”药伯捻须一笑。 刘二女和张知劲面面相觑,虽然想到了,尤自不敢相信。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恭喜啊,家里要添丁进口了。” “真的?那没事吧……” 刘二女想到过年前后忙里忙外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妨碍。 “不要紧,好好歇息几日,头三个月小心一点就行了。” 刘二女点头信服。 “真的?你不会诊错吧?” 张知劲刚被天上掉下来的喜事砸蒙,这才反应过来,头一个念头就是不可置信。 “你说啥呢?” 药伯吹胡子瞪眼: “我也看了半辈子病了,会连个喜脉都看不出来?” 刘二女也着急,经过乱世的人,得罪谁也不想得罪大夫。 “药伯医术高着呢,村里谁不知道?快别胡说!” 有人撑腰,药伯转怒为喜,洋洋得意: “就是!你一个男的还不如你媳妇懂事。” 忽的,他变了脸色: “我走了,看到你就烦的不行。” 结果,张知劲全不当事,反而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那啥,你要走?我送你……” 一时,张知劲送走药伯返回来,只紧盯着刘二女的肚子,虽不敢伸手摸,心里却止不住高兴。 刘二女不由得摸摸肚子,心里却有些复杂。 再抬头一看却见张知劲的脸不知何时就阴了。 “咋了?” 张知劲郁闷不已: “五婶真是……你说我去送药伯,偏偏被她遇到了,这不说了两句话,我太高兴了,脑子偏也糊涂,这不把你有喜的事说了。 你说她那人,当场就嚷着让药伯也给知少媳妇看看,说你们两差不多时候成亲,说不得也有了。 没想到一语中的,还真被她料着了,这还罢了,她偏不出诊费。” “啊?” 刘二女既惊奇又无语。 半响,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孩子生下来有伴玩了。” 第一三五章 一朝权在手 七房厢房里,齐丽盈又在看信。 以前在族里她算是妾身不明,自然矜持点忍耐着待在屋里,但自从祭祖那天起,她也算名分已定,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尤其今天七房办流水席,她自然以女主人待客。 好不容易送走各家亲戚,结果就正巧有信到了。 “回来了?” 齐丽盈放下信,上前帮张知言换衣,伺候他坐到炕上,又倒了热茶。 “嗯。” 张知言喝了几口茶,觉得脑子舒服多了: “看什么呢?闺女来信了?” 齐丽盈一脸献宝样儿: “是啊,给你问好呢,你看看。” 张知言接过,仔细看了看,先赞扬: “字写的不错。” 齐丽盈一副与有荣焉: “那是!我大姐儿比她父母强,才堪堪五岁,已会给爹娘写信了,你看看这字,横平竖直的多好?” 她小心翼翼的将信接过来放到匣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王福找你干啥呢,咋神神叨叨的?” 张知言笑容立时凝滞,整个人向后一倒半躺在炕上,半响没说话。 齐丽盈心里一紧,小心的试探道: “眼看没几日咱们就要回去了,也不知以后能回来几次,合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是。” 张知言沉着脸瞄了她一眼。 对族里不识抬举,竟敢拿他开涮,说实话他自然不高兴,也有意杀鸡儆猴。 只是人选得选好。 本来他盯上了张知劲。 毕竟其他的族人不过是些乡下汉子,以他如今的地位他还看不上,找上他们杀鸡儆猴,一来起不到作用,二来还抬举了他们。 只有四房能与他们七房相提并论。 但是四房的张家次已相当于入赘到赵家,平时挺让人忽略不计。张老五嘛,他婆娘和儿女们又有意巴着他们七房,也不合适。 只剩下张知劲、张家善和张家元。 这三人,首先张家元就刨除了。 他到底是张家另一个顶梁柱,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这边可就独木难撑了。 张家善其次,谁让他年青时做的事太有名了?如今他那光采的传说还在县里鼎鼎有名。 况且,他的同年,师友不少。 张知言是武人,虽然一直常为自己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自豪,可先贤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言论早已深入人心,就是他面对文人也发怵。 如此这般,可不就剩下张知劲? 尤其他派人打探张知劲时,还知道了对方一件天大的把柄,这简直是天意! 可惜…… 想到这里,他冷冷的道: “我知道。” 知道就做啊,光说不干有啥用? 看张知言又不吭声了,她又恨又气: “你说咱们怎么这么没福气呢,偏偏那张知劲竟是你从兄弟,要不然就凭他这个投名状你还不官升一级?” 闻言,张知言也很心塞。 有时候他真想不管不顾一回,可是越身在其中,越身不由己难以自拔。 想到他最近千方百计得到的消息,沉思片刻,他无力的摆手: “还是算了。我听说贵妃娘娘前些日子有喜了。以前跟着章德太子的旧人,有好些都有意投了她。” 齐丽盈大吃一惊: “真的假的?怎么这么巧?” 张知言郁闷不已: “自然是真的,我先前去见王福就是为了这。” 齐丽盈不甘心,奈何老天都不站他们这边,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后到底让她想出个办法: “不如你争一下族长吧。” “什么?” 张知言立时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我说让你做族长,你可是族里唯二的当官的,凭什么被一群平民百姓压着?你服气?” 服气吗? 当然不服气。 他们七房这口闷气已经传了三辈儿了。 的确,当年他们这一房的老太爷不是张家骨血,可自从附族后张家有什么事,他们这一房不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结果呢?排行最末,平时吃亏就不说了,到了那几年最乱的时候,其他房老少男女都没事,就他们这一房老太爷被活活饿死了。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爹也不会带着他,两个正当年的劳力跑出去讨活路。 以为他们男人不在,给家里妇孺们几把糟糠野菜就成他们的恩人了? 想得美! 但是,张知言有自知之明: “族里不会同意。” 张家没有族长,族里有什么事,向来有几个年老的长辈处理,不过因为族谱什么的在长房,估计以后有族长也多半是长房的事。 齐丽盈心里咯噔一下,未战先言败,这是胆怯啊,此情此景她真有些恨铁不成钢。可是两人已然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能尽力帮衬: “同意不同意又如何?咱以后回来不回来还难说,谁还真当这个族长不成?不过是给他们找点事儿做,看他们着急上火的,让咱们热呵热呵。” 她笑的意味深长: “你想想,长房有啥?要人才没人才,要钱财没钱财,又为族里做过什么功劳,要不是他们占了个长字,族谱什么的凭什么放到他们那一房? 难道其他几房就没为这事有微词?四房也有当官的,他们又建族学,又修族谱的,难道就没啥想头? 就算他们真没那份心,可长房的人信吗?其他房信吗? 就算一时信了又如何?找人挑拨两句,总有不信的那一天。 总之一句话,咱们得不到不要紧,给他们找点事让他们乱起来也好啊,膈应人谁还不会?反正得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不提张知言如何心动,两人如何定计,只说刘二女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各家亲戚朋友都来看望。 张知慧也来了: “原本应该早点过来,可惜族里出事了,耽搁到现在。” 刘二女愣了愣: “族里出事了?出啥事了?” 张知慧也愣住了: “你不知道?知劲回来没说?” 刘二女点点头。 张知劲不是没说,而是中午根本就没回来吃饭。 她本来没在意。 话说张家元祭祖那天虽然回来了,但只堪堪住了一晚,次日大年初一起来给长辈拜了年就带着一家人急急忙忙的又回县城去了。 一来是公务繁忙。 二来他常年在城里,在外面认识的人比全村人加起来还多,过年本该走动的时候,他自然不会落下。 直到昨天七房摆流水席,这也称得上是族里的大事,他这才又回来。 眼看过个一两天,他又该回城,张知劲去见他不是应该的? 谁料张知慧告诉刘二女她想错了。 另一个,她自己也有烦心事。 说起来古往今来,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奉行的都是多子多孙,更不必说张知劲年近而立之年。 旁人像他一样大的,除了实在娶不上媳妇的,早就儿女成群。 原本刘二女怀孕是好事儿,但这有个前提,得是个正常的家庭。 可惜偏偏它不是。 可能是跟从小讨饭为生有关,刘二女性子有些懦弱胆小,又心思细腻。 就像如今怀孕,她虽然也高兴,可又十分担心张伯书的心思,尤其昨天她已经被诊出来有孕,到现在张伯书都没露面,这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这里思绪万千,那边张知慧思量一下,觉得那些消息对刘二女影响不大,便一一说了。 “今儿早上,七房把族里的男人都叫到一起,先说了族里虽然有了族学,但祖宗的大事也不能忘了,他想着领个头捐钱修座族庙。 等本家人响应后,他又说,咱们张家如今发迹了,岂能和以往一样?且没个领头的也乱糟糟,便提出选族长什么的。 他自个头一个自荐,又说什么其他房有愿意的也说出来,大家好商量…… 现在族里为这事都乱了。” 刘二女楞在当场,沉吟片刻才道: “那也轮不到七房。” 张知慧赞同: “可不是?只是长房实在不成器,压不住其他人也是事儿。” 说起这个来,她就想叹气。 想当年张家老祖宗倚重长子,因此分家产时,长房得到的比其他房的多。 但到了下一辈,长房也有大老太爷等三个儿子,再一分家产,竟然比其他两房人丁少的分的少了。 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 本来长房要么自个有本事,要么老老实实脚踏实地也还罢了,偏偏这一代长房的当家人,也就是张秀英的父亲张家柱不成器。 ——家里穷的叮当响,张秀英的大哥眼看快要四十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幸亏她二哥比父兄强点,自己好懒找了个媳妇,这才没断了这一房的血脉。 张家安还有个坏毛病,爱打媳妇儿。 说实话,这年头打媳妇不算大事,村里人多了少不了有这种事,但张家安不一样,他是经常打,往死里打,要没人拦,他打累了就住手,可旁人只要一拦,越拦打的越狠。 张知慧将这些烦心事抛之脑后,又告诉刘二女一个新消息。 “娘让我明天就走。” 刘二女头一个念头就是: “那带贵英吗?” 张知慧点点头, “带。不光她,还有秀英。她那个家,若不帮一把,谁知道怎么样?马上元宵节了,宴席多,正好带她们多走动走动。” 张知慧有句话没说。 据她所知,若真远族长,她爹(张家元)是属意长房的。 毕竟一直以来王朝奉行的就是嫡长制,这是最快的平息族里纷争的办法。 ——其他房,不管选谁,大家伙儿都不服气。 当然因为长房太不成器了,也得做好两手准备。 第一三六章 便把令来行 夕阳西下,张知劲总算回来了。 “七房真放出那些话儿来了?” 刘二女虽然心绪不宁,但张知劲带来的有关于族长的最新消息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怪她如此,实在是这一次七房强硬的很。 ——不仅明火执仗的以官威相逼,还直言若达不到他们的目的,宁愿分族出去另立一族。 “族里就干看着?改族谱的事七房不是退了一步?” 对刘二女的疑问,张知劲却有不同的见解: “改族谱的时候族里为什么一心反对?因为它妨碍到族里人了,事关大家伙儿,族里当然不会妥协。可族长的事除了对长房不利外,对其他房却是好事啊。” 就想天下人虽然奉行嫡长制,但皇帝却没几个是嫡子一样,事实上,张氏族里因为长房的烂泥扶不上墙,同样给了其他房可乘之机。 虽然比起其他房‘民’的身份,七房‘官’的身份明显占些便宜,七房可能早就想到这一点,后来直接以身份相逼。 但实际上,世上的事哪有绝对的?结果到底如何谁知道呢? 族里也不是就张知言一个官不是? 就算七房侥幸赢了这次又如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不得以后其他房就起来了,风水轮流转,到时候不就轮到他们其他房当族长? 反正这事说来说去总比一个长字让他们无从下手的好。 刘二女张了张嘴,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你要当族长吗?” 张知劲有些意外,他定睛看了看刘二女: “你怎么问这个?” 他们张家虽然人不多,但除了二老太爷,几位叔叔伯伯比他辈儿大外,就是同辈比他年长的也有好几位,别说他没想当族长,就是有那心思,怎么也轮不到他来。 刘二女有些慌乱,强笑道: “俺也不知道,就猛的想起来问一下。” 张知劲不置而否,随即不答反问: “你想当宗妇?” 想吗? 刘二女仔细想了想,当宗妇对他们这些普通妇人来说绝对是有面子的事,毕竟是族里女人里的头一位,但是老人常说有多大脑袋吃多大碗饭。 她…… “俺做不来。”她有自知之明。 “那就不做。” 张知劲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件事情不值一提。 事实也是如此。 ——刘二女若是大家族出来的,他说不得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事实就在哪儿摆着呢。 而且他早就打算好了,要一步步慢慢来,那自然该不改初心才是。 再说,现在他既没那威望,也没个官字在身,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 刘二女有些不可置信,她想相信张知劲不是安慰她,是真那么想的,奈何事实在哪儿摆着呢。 ——从这天起,族里为了谁当族长的事掀起了一场新的风波,好几日都不见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得这些了。 毕竟族长的事暂时影响不到她,首当其冲的却是另一个烦恼。 ——张伯书还是没有露面。 这天夜里,刘二女又一次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一切自然没有瞒过躺在她身边的张知劲。 不过刘二女身体特殊,他没敢惊动她,睁着眼睛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后,方才慢慢的睡了。 第二天,刘二女难得的起迟了。 张知劲已经做好了早饭。 刘二女不禁有些愧疚,既觉得自己没尽到一个当媳妇的责任,又觉得自己对不住腹中的胎儿。 张知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将饭菜端上来,夫妻两人默默无言的对坐着吃起来。 中间,张知劲不经意的道: “午饭多做点,我跟三伯说好了,让伯书响午过来吃饭。” 刘二女怔愣住了。 好半响才反应过来,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正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他又抛下另一个大雷: “你有喜的事,我本来该往刘家庄给娘说一声的,只是因为族里的事才耽误了,今日我正好有空去跑一趟。” 闻言,刘二女有些头大。 …… “娘。”一声叫唤惊醒了心神不宁的刘二女。 “伯书?你来了?快,快过来坐。” 说着,她穿鞋下炕,手忙脚乱的去拿点心瓜果装盘来,又招待张伯书吃。 比起她来,张伯书就冷静多了,他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却不吃,偷偷的喵了一眼刘二女的腹部,装作不经意的问 “我要有弟弟了?” “是!”刘二女艰难吐出一个字来,干巴巴的试着想解释。 张伯书已道: “那就好。” 说完就不吭声了。 刘二女见此,心里堵的厉害,她不明白他们母子怎么就会生疏如此。 这里母子两个相对冷淡,另一边张知劲到了刘家庄,刘王氏见了女婿上门自然高兴,寒暄了几句,张知劲就向刘家报喜,又将来意说了。 刘王氏过来人,又人老成精,觑着女婿的脸色,心思一转已然明白几分,当下不禁皱了下眉头,便立时笑道: “行,我还有事要交代东子他们,明天就去看看。” 张知劲点头答应,说好明天来接人,又坐了一会儿,他便告辞。 第二天,刘王氏如约而至。 先看了看刘二女的气色,关心的问: “身子好吧,有没有难受啥的。” “没有,挺好的。”刘二女还想瞒着,她并不想母亲担心。 “真没有?那怎么俺看着你脸色不对?怎么有啥事还瞒着你老娘不成?” 刘二女感到不妙,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道: “……这不是担心伯书?娘……伯书怕是……心里怨我呢。” “还有呢?”刘王氏沉着脸追问。 刘二女被她盯着局促不安,终于撑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将她心里不痛快,竟然致使她寝食难安的事也小心的说了。 刘王氏立刻气红了脸,雷声大雨点小的锤了刘二女的后背两下,才没好气的念叨: “俺瞅着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是还像以前一样在那杨氏手底下,看你们有没有闲心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刘二女低下头,抿住了嘴,不敢吱声。 刘王氏叹口气,恨铁不成钢: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伯书若是想不明白,那咱们这么多人也白疼他了,以后真闹腾出了啥事那真是活该。” “娘!那是你外孙。” 刘二女不乐意。 刘王氏立刻怼回去: “你还是俺闺女呢。说句难听的,俺虽然也疼伯书,一来到底隔了一辈儿,二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他已是过继的了。 俺头一个要顾着的就是你。 你也别怨我说话难听,你就想想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长叹一口气,她继续语重心长地道: “有很多话俺没好意思对你说,为啥,因为你是俺亲生的闺女,不管你做的再不对,在俺这里俺终究只能向着你。 但是咱们到底活在这世上,世间的规矩那就得守着。 就像伯书过继这事,抛去一切规矩恩情,只说利益,是不是伯书占便宜了?咱们不能事过去了就挑理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是,你和伯书到底是亲母子,不是过继了就能把母子情分抹灭的,可祖宗家法大过天,过继了就是过继了,你再是亲娘,如今也是婶娘了。 再一个,你们少见面,这也是为了你们母子好。你想想,其实不仅是你们,这伯书现在的爷奶估计人家心里比你还不踏实,毕竟不是亲骨肉不是? 本来就不是亲的,现在正是人家笼络伯书的时候,你越放不下伯书,人家越不踏实,自然便想着法儿的隔开你们母子,你来我去的不但你们母子讨不到好,这不是把两家的情分弄没了? 本来是两方都得利的事,你看看现在这事弄的? 你将心比心,你若站在人家的立场上,你该如何? 你咋就想不开这个理儿? 本来你做错了就不说了,你还死劲儿折腾自个,你现在啥身子你不知道啊?你不心疼自己,知劲呢?女婿没有对不起你吧? 你看看你现在过得日子,这都是谁给你的?女婿都快三十的人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一胎,他这个当爹的不心疼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可不光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见刘二女还是没吱声,刘王氏急了: “你个女,你忘了你如今的好日子靠谁了?你就死劲折腾吧,我是说不听你了。” 说着就要起身下炕离开回家,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娘。” 刘二女早就泪流满面,哭叫: “别走,俺错了……” 到底是亲母女,挺了一会儿,刘王氏便回转身子,恨恨的道: “你啊你,让俺说啥的好……” 半响,两人总算平静下来,又打水洗脸重新坐到炕上,刘二女不好意思,假意抱怨: “娘,你干嘛这么明白?” 刘王氏没好气: “我不明白点行吗?就凭你和你哥两个没本事的,我不看着点,你们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对了” 她也不想提那些烦心事,便换了个话题: “俺从下街路过时,怎么觉得不对劲呢?是不是有啥事情?” 也不是什么秘密,刘二女便小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 “女婿是啥意思?” 刘二女摇摇头。 刘王氏沉思片刻,赞同: “那也好。要不然头上压着那么些长辈,当个族长也不舒心。你们两的底子还是太薄,还不是争这个的时候。” 又指点刘二女: “你可不能有意见,夫妻之间最忌讳有二心。女婿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你只管听他的就是了。” 第一三七章 突来的事情 正月十五闹元宵。 五姓村隶属北方,上元节却即不吃元宵,也不吃汤圆 ——那些是啥东西?村里人别说吃过,连听过的都只有极少数人。 他们反而与正月初一早上一样喜欢吃饺子。 因此,十四这日刚吃罢早饭,刘二女就拿出已和好醒过的面开始包饺子了。 这是为十五那天早上和晚上准备的的。 张知劲也伸手来帮忙。 族里这几日挺不消停,但说到底与他没多大关系,毕竟他又不想当族长,正好明天又过节了,那些老辈人比他们年轻人更重兆头,纷纷不约而同的暂停两天,是以今天他倒是有空在家。 刘二女看到张知劲凑过来,又想起她母亲刘王氏来看她那天发生的事了。 话说那天后来,刘王氏不仅把刘二女教训了一顿,她仔细斟酌了一番,便连张知劲大概对刘二女有不满的事也说了。 要说张知劲当时上门时并没有亲自说出口,刘王氏又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也简单。 一则,这时的人只要能生的,那孩子指定多了去了,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多了都没啥稀罕的。 自然他们这十里八乡的也就不兴谁家闺女刚有孕,娘家人就巴巴的上门看望去。 偏偏张知劲就亲自来请刘王氏过去,如此反常的举动,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不对劲。 刘王氏本就为女儿二嫁担心呢,就怕因着女儿和女婿中间隔着个张伯书让两人不一心。 结果来闺女家一问了才知道,根源的确在刘二女身上。 要说跟张伯书没关系,偏偏顺藤摸瓜他是前因。 要说和张伯书有关系,刘二女不顾自个身子才是张知劲不满的最根本原因。 ——她倒是想不告诉刘二女,却生怕对方不当回事,惹出大乱子。 刘二女听了母亲的话,当时就有些不自在。 毕竟她又不是圣人,被人说不好还能诚恳的虚心接受。 随即她却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来。 想着,多亏刘王氏告诉她了,要不然真放任她忧心忡忡下去,万一她运气不好腹中的胎儿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还有何脸面见张知劲? 到时,他们夫妻两人还能相互携手过下去吗? 若真劳燕分飞,她日后恐怕连见张伯书的机会都没了。 其实仔细想想,张知劲对他们母子已够好了。 不仅对她不错。 ——像家里的钱财她管着,对她也大方,也不打骂她…… 就是对张伯书,她不管是送东西也好,还是给银钱也罢,张知劲从来没有过二话。 就这次,说到底还是她闹得太过了。 想到这,刘二女更不好意思了,只低头搓面。 说起捏饺子,这对张知劲来说算是一难。 他以前没动过手,但小时候没人管,有时也会到常家的厨房之地找吃的,也见识过厨下的人包饺子。 只是如今试了试,擀饺子皮倒是又快又好,捏饺子就不行了,堪堪只把口捏好,什么好看的形状那是没有。 刘二女看着那歪七扭八的饺子,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张知劲看了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也笑了。 他也想起那天的事了。 其实,刘王氏那天临走时也背着刘二女跟他求情了。 当然,因着张知劲没明着跟她告状,如今刘王氏自然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只是拐着弯说起了刘二女的性情。 就她说的,刘二女就是个平常人,又因为她小时候讨饭为生,她性情比平常人更弱几分。 这从她当年成亲后常常被前婆婆张杨氏打骂就看出来了。 她但凡是个心里有点成算的,也不能被打骂那么久,早该想着法儿应付了。 可她倒好,一直忍着,直到忍无可忍才回击。 偏偏用的办法还那么粗糙简单,要不是恰巧有张家元夫妻盯着,刘二女也不可能侥幸成功,相反就等着被婆家打死吧。 真到了那一步,说句让人心寒的话,娘家人想为她报仇都不能。 这可不是吓唬人。 你想想,不说张家愿不愿意有个打死儿媳妇的名声,会百般阻止知情人往外说。 就说娘家人真豁出去了,要为她讨个公道,当时看着倒是痛快了,但已然是仇人了,张家还愿意把人往他们祖坟埋? 这年月,天下女子就没有不嫁人的。然后夫妻一起生儿育女,不管能不能白头到老,死后总归再一起埋进婆家的坟里。 其他地方不是不能埋人,可单单一个女人,恐怕没人愿意,人家还怕坏了地里的风水呢。 话扯远了,再转回来。 就这样的刘二女,那说有什么坏心眼那是没有,她也不是故意不把肚子的胎儿不当回事。 只是张伯书毕竟不一样。 他不仅是刘二女的头一个孩子,母子两个还一同度过了一段艰难困苦的日子,偏偏这儿子还过继了,继祖母还把她这个生母当贼防着,种种因素集合在一起这才让她一时相差了。 也做了一段时间的夫妻了,张知劲自认还是看的懂几分刘二女的,自然知道刘王氏没说假话。 就张知劲自己说,他为什么有不满不直接跟刘二女说,反而拐了一道弯儿把老岳母牵扯进来? 因为刘二女现在不同往日。 他就怕他那句话说的不对,让刘二女想多了。 再说,刘二女和刘王氏是亲母女,母女间哪有隔夜的仇? 当下,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心里的隔阂顿时没了,倒是真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当下,两人默契的分工,张知劲擀饺子皮,刘二女包饺子,很快成型的饺子摆满了一锅排。 “二女?”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大嗓门,真正映照了人未到声先到这句话。 刘二女听声辨人,回道: “是四婶?在屋里呢,快进来吧。” “唉!” 随着回话,很快张裴氏挎着个篮子进来了。 “呀!捏疙瘩呀!” 疙瘩是五姓村这边饺子的别称。 当下,张裴氏放下篮子。 她与刘二女处的好,对彼此家里的事都知道,便自己打了水洗了手,就坐到炕头来帮忙。 她一边捏饺子,一边给刘二女说道带过来的东西: “听说你这几天难受,不想吃饭,俺就给你带了两盆缸菜,一盆白菜的,一盆芥菜的,你要吃,弄点油炒一下。” 没错,张裴氏带的真不是好东西,就是村里人冬天都常吃的酸菜。 不过,村里不叫酸菜,反而叫缸菜。 每年冬天,村里人都会挑一些不好白菜和起白菜时落下的叶子,或者芥菜等蔬菜,码在大缸里,倒上小米汤,放上几天做成酸菜。 因为菜是放在缸里,因此叫缸菜。 以前,刘二女每年都会跟着家里做,但今年又是成亲又是啥的,张知劲又没种地,吃喝都是买的,因而今年他们竟没做这个。 原本没什么,毕竟刘二女不缺菜吃,但她如今不是有孕了吗?现在她十分想吃酸的,正想着去哪儿要一些,张裴氏就做了及时雨。 当下,她十分喜欢,一点也没觉得这东西便宜。 “哎呀,俺正想吃呢。” 为了感激张裴氏,还故意感慨了一句: “缸菜可是好东西。” 谁都乐意别人喜欢自己送的东西,那不仅是对方领情了,光自己心里那份成就就让人高兴。 这不,张裴氏赶忙附和: “可不是!” 又向张知劲解释: “知劲,你是外面回来的恐怕不知道,像咱们冬天时常会上火,可咱们乡下人吃顿饱饭都不容易,哪有钱去吃药败火? 这时候,你吃点缸菜就好了,这东西下火,尤其那缸里的汤,那东西下火才快,你要不怕坏胃口的话,直接喝就成。” “唉,对了,你们知道俺刚上来(上街)的时候看到啥了?俺看到有人往七房去了。 你说这过年过节的,怎么还有人上门来,他们都不过节吗?” 谁知道? 没头没尾的,刘二女两人也猜不出来。 一会儿,饺子在三人的合伙下捏完了。 左右无事,刘二女便也去给张裴氏帮忙捏饺子。 张裴氏自然乐意。 两人刚走到下街口,猛的却听见一声嚎啕大哭。 当场把两人吓了一跳。 马上张裴氏就反应过来,这是有事啊。 她赶紧急走几步,一边不住地破口大骂: “谁啊?过年过节的,不知道不能哭?号丧啊,连点规矩也不懂……” 话犹未完,老远就看见街上一群人远远的指着七房的屋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杨氏抱着孩子也在人群中,她听见婆婆的声音,当即小跑过来: “娘,小声点,是七房的婶子在哭呢。” 张裴氏自从那次跟小杨氏闹别扭后,就不爱搭理她。 小杨氏早习惯了,她也想开了,反正婆婆也不会怎么着她,冷脸就冷脸吧。 因此,此时她见张裴氏没吭声也没在意,这时接着偷偷报信: “自从先前来了个骑着大红马的人后,七房就不消停了,可惜有下人守着门呢,咱们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裴氏和刘二女忍不住面面相觑,心里闪过无数猜测。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秘密到底没有瞒多久。 次日,刘二女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因为张知言要离开祖籍了。 第一三八章 财帛动人心 张知言突然离开祖籍五姓村了。 行色匆匆,元宵节都没过,十五晚上乘着村里人合家团聚兴高采烈时偷偷离开了。 不要说离得远的村里人,本家人都是直到第二天方才陆续知道。 还是因着张郑氏和齐丽盈吵嘴才听出来的。 没错,齐丽盈没跟着离开,七房的其他人也安然不动。 原因只有一个,张知言又要去打仗去。 ——他这次直接去跟平叛大军汇合,然后立时奔赴西南去平叛。 因此,家眷什么的自然不能随行。 “听说是去打仗。” 刘二女有些将信将疑的,她满脑子疑惑: “现在哪里还打仗呢?不是说皇上把天下都打下来了?” 张知劲摇摇头,告诉她一些藏在底下的实情: “那都是糊弄人呢,话说的好听罢了。据我所知,其实西南之地和零星边疆,还在叛王前朝余孽手中。还有各地也有零碎的土匪横行。再则四周的番邦属国、蛮夷外族更是对大良早就虎视眈眈。” 所以说,百姓离天下天平还很远。 刘二女这才知道如今的世道这么不太平,也才明白自己现在的平淡生活的有多幸福。 不过,她更由衷的敬佩当今皇帝。 毕竟她连自家这一片都不能称王称霸,可皇帝那?都把天下打下来了,那地方可大了去了,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对此,张知劲只是哼了一声,不置而否。 就像张知劲不会轻易说道皇帝一般,刘二女也很快将张知言的事抛之脑后,毕竟张知言已经离开了,而打仗的事又离她太遥远了。 虽然她也经过乱世,但九曲县地理位置微妙,是兵家常争之地,是以早早被元大将军占领,后来竟因此远离了战火的侵扰。 这让她倒有了几分商女不知亡国恨之感。 因此,比起这些天下大势打打杀杀的,她一个普通的妇人最感兴趣的还是身边的纷纷扰扰。 比如发生在家边的本家七房的婆媳大战。 说起来因为上下街的原因,刘二女看七房的热闹也不容易,但是这不是有张裴氏给她通透风报信? 原本,刘二女不是那种爱东家长西家短的人。 可是前有高四丫,后有张裴氏,被她二人灌输熏陶久了,她虽然还是不爱往外传闲话,但也很有兴致听一听这些家常理短。 张裴氏不亏为一个好传话人,她又家在下街,与七房只隔着两家街坊,七房婆媳闹腾的事被她有意无意的听了个正着。 因此种种,这场大闹的前因后果被她讲得淋漓精致,生动有趣。 说起来,七房婆媳间的不和早在张知言没活着回来时就有了。 不过,那时的不和还主要集中在张郑氏和姜氏这对前婆媳身上。 当时,婆媳俩因为家里没个当家做主的男人,为了避免被欺负,一般的时候彼此十分和气,有些同心协力的意思。 但是,亲母女都有不和闹矛盾的时候呢,更不用说她们这种天生是冤家对头的婆媳,那比亲母女不如多了。 尤其,两人膝下都有儿女。 除了那些天生来讨债的父母,谁的孩子谁不心疼? 家里穷,就是为了彼此的孩子多口吃的这种在有些人看起来十分小的事,不仅大人间明争暗斗,就是孩子们也有各自的小心思。 人心杂乱,那彼此有些矛盾那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不过虽如此,到底不碍大事。 其实,不仅是七房婆媳有,天下间万万千千的家庭里也是如此,要不然怎么有‘清官难断家务事’,‘十根手指,不一般长’这这话? 但是偏偏张知言回来了。 还头一个就是给新媳妇撑腰。 为了给新媳妇一个名分,不惜得罪原配嫡子。 结果弄了个两头大。 齐丽盈在老家,也有正妻的名分,也能进长房祭祖,偏偏族谱上落不下她的名字。 姜红花呢。 族谱上倒有她的名字了,也承认她原配嫡子的名分,偏偏朝廷的诰封没有她的份儿,日后跟着到了新家,外出交际也轮不到她。 不提新旧两媳妇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就说张郑氏与新媳妇齐丽盈这对新婆媳也是矛盾重重。 ——回来那天闹得两场气就不说了,只说张知言带回来的东西,那都是张郑氏这些乡下人没吃过,也没见过的。 刚开始,她可能没见识被那些东西震慑住了,光顾着高兴,光顾着得意了。 但时间一长,再好的东西,日日看,时时用也就一文不值了。 况且,张知言和齐丽盈可能是太得意了,就没有在老家掩饰一下,那种明明白白的不屑就那么摆着张郑氏他们的面前。 如此种种,都催生出他们的不满。 不过其他人碍于辈分小,年龄小不敢表露什么,可张郑氏就没这些顾忌了。 她可是七房的老祖宗,又向来爱拿大。 她这时就不禁寻思了,既然张知言如今都能拿回来这么多好东西,那他外面还有一个家呢,还不放的更多? 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藏点好东西不是? 再一个,只有有点成算的人也不会全拿回来呀,总不能以后让一家人等着喝西北风不是? 当然,大儿子就算真那么实在又如何? 既然他现在能挣了那么多东西,以后总不会就挣不上了? 反正,她寻思来寻思去,就得出一个结论,大儿子手里的东西绝对少不了。 那些可都是钱财啊! 那得多少钱财啊?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 张郑氏想来想去,一时脑子发懵,当场就恨不得把新家旧家的东西据为己有。 可她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张知言不会同意。 与其闹腾一场还成空,还得罪儿子,她便想着退一步让张知言同意她当家。 这样也不错。 毕竟从儿子手里拿钱,看儿子的脸色形事和钱掌在自己手里,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是大不一样。 何况,她若当家了,小儿子和唯一的闺女也能跟着沾光。 不仅平时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就是以后的婚姻嫁娶,也握在她手里了,她想出多少聘礼嫁妆还不是她说了算? 还有,以后这家里谁都要看她脸色,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就是家里名副其实的老祖宗了。 偏偏,这其中有个绊脚石,那就是齐丽盈,她当着外面的家呢。 怎么让她把当家的权利让出来呢? 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张知言出手,偏偏张郑氏明里暗里的试探了几回,张知言就是拐弯抹角的不愿意。 这时好了,大儿子先走了,张郑氏当然能自己明火执仗的上了。 ——她早琢磨了,到底老家这里算是自己的地盘,这里的人比起齐丽盈来自然向着她。 而新家是齐丽盈收拾的,还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她的人呢。与其等到以后跟去外面的家再动手,让人给使绊子,那还不如在老家就开始动手。 只要现在搞定了,跟着过去后,新家的下人再不满意,也无力回天了。 主意一定,张郑氏说动手就动手。 本来就张郑氏和齐丽盈不和已然够乱了,偏偏姜氏趁机也掺和到其中。 姜氏原本就不是啥好人。 自从张知言回来闹了一场,一点也不将她们母子放在眼里后,姜氏就变的更厉害了。 深恨罪魁祸首张知言和齐丽盈就不说了。 就是张郑氏,她也暗恨在心。 毕竟,张郑氏在她的事上并没有拦住张知言,反而很快听之任之,一点也不顾念以前与她的共患难之情。 想想以前她为了张郑氏母子吃的那些苦,守得那些日子,真是不值得。 可惜,为了自己,为了儿子,她还不能怎么样报复。 毕竟,七房如今起来了,全靠着张知言,自然他不能出事。 而张郑氏呢? 比其她来,张郑氏最恨的还是齐丽盈。 眼看男人男人靠不住,儿子儿子又太小,为了在这个家里有一席之地,还是得巴着同样看不惯齐丽盈的婆婆张郑氏。 不过,对齐丽盈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况且,旁观者清,张郑氏能想到的那些她也想到了,她也想插上一脚沾点光。 所以,于情于理,她自然少不了挑拨离间。 齐丽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本就认为自己在丈夫老家没得偿所愿吃亏了,自然不想在其他地方再退一步。 何况,她还有一双儿女,为了他们,她也得立起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么断断续续的唱了几天,不仅七房被搅了个一团乱,也让街上看够了热闹。 偏偏本家的人看不过去上门去劝和,张郑氏婆媳几个人又难得一气,矢口否认她们吵架。 几次三番,只把本家人气了个倒仰。 这尤没完。 为了准备些帮手,张郑氏又忙里偷闲放出风来,要在老家挑几个丫头。 别看乡里乡亲的,很多人面子薄不敢说话,可还是有很多脸皮厚的人家动了心思。 没办法,这时候,普通老百姓还是太穷了,买一个女儿换点银钱是平常的事。 卖给谁不是买,只要银钱不亏就行了。 而且说到底是一个村的,大家更放心。 如此鸡飞狗跳,只把刘二女看的目瞪口呆,本家人七窍生烟 幸好,不几日,七房远行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一三九章 七房要离开 对七房的所有人迟早会离开老家去外面享福,村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毕竟,连他们乡下人都知道,这世上的男儿最大的期望莫过于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而家眷最大的幸福就是夫贵妻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一来张知言先离开了。二来一家子妇孺人心不齐,耽误了时间。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生气,七房的人对离开老家远走他乡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两个字——愿意。 也因此,在齐丽盈终于被惹火了,不管不顾的要扔下张郑氏婆媳等人,独自带着下人离开时,张郑氏婆媳胆怯了。 张郑氏更是连连懊悔: 光想着在老家抢管家的事占便宜了,哪里想到她们还没到新家的事呢?就算真抢到了管家又如何?在这老家管啥家呢? 万一,那齐小贱人真把她们丢下了,儿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她们岂不是一直得呆在老家? 还有就算儿子回来,以儿子的热乎劲,他指定会新家,齐小贱人还不死劲告状? 娶了媳妇忘了娘,那不孝的儿子还不一定听谁的呢。 她不得冤枉死,还走冤无处申? 若真那样,她还不得被老家这里的泼妇、红眼病、黑心肠的人笑话死? 她还咋在这些人面前得意。 再说,她已然得罪了齐小贱人,万一她心黑,连点钱粮都不给他们送,她们在老家吃啥喝啥? 习惯的大鱼大肉,谁还吃的下野菜麸糠? 还想吃族里的接济? 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脸,族里给不给。光族里的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把他们一家子淹了,还高一层。 如此种种,他们不退一步都不行。 想想就可恨。 至于说不靠齐丽盈,他们一家子自己去? 做啥梦呢? 她们就是普通妇人。 在族里为啥能撒泼打滚?那是因为碍着好懒是一家人,多多少少有点情分。 去了外面,谁认识你呀? 能给你说两句好话那都是好人,其他的人不占你便宜就不过错了。 要知道,往日里连去县城,她都是跟着认识的人一起去的,让她们自己去外面新家,不说她们敢不敢的事,就不怕把他们自己把自己一家子拐到二里地去? 到时候,有个啥三长两短的,她该怎么办? 就是弄死齐小贱人,他们也不囫囵了。 不提张郑氏脑海里的想法跑到天南地北,还跑的回不回来了。 只说这日,可喜天气晴朗,看黄历也是黄道吉日,宜出行。 七房一行人便要离开老家,远走他乡了。 王福早就雇好的车马和镖师,因为五姓村的路不好,为了不耽误行程,昨天傍晚就来了。 家里地方太小,只能住到族里其他人家。 索性镖师们有时也会住宿野外,习惯成自然,倒也无所谓。 抹黑凑合了一夜,次日早早的便起来。 该做早饭的做早饭,该做准备的做准备。 待一时,吃过了早饭,也准备妥当,就等着主家上车了,偏偏正房里,张郑氏却把全家上下都叫过去陪着她。 张郑氏一点也不急,她还在神情激动的反复再三,郑重交代看家的下人。 要齐丽盈说,就老家这歪七倒八的破房子,扔了算了,谁还回来住啊? 不怕什么时候,半夜被压死? 与其日后没人住塌了,干脆交给族里处置,还能混个人情呢。 当然要姜氏母子自愿留下来看家也行,她心里的刺还少了呢。 可惜,张郑氏偏偏跟她唱反调,不顾一切的反对。 她现在的态度是,只要齐丽盈赞同的,她反对就对了。 而且,她是从苦难中熬过来的人,本质上有些抠门。 除了儿子回来后,她太得意了,忘形之下有点把不住外,平时过日子那是十分节俭,家里什么东西不用的粉身碎骨都不可能丢掉。 不对,丢了多可惜啊? 扔灶头里,还能当柴烧呢。 别小看打柴的活儿。 这年月,村里少有牲口使唤,多靠人背人扛。 一捆柴你能背的动,十捆,一百捆呢? 村里人一年四季,做饭烧水可离不开它。 齐丽盈也没劝她。 一则,这到底是婆婆。 大事上不让附和也就算了,小事上也不能太不给对方面子,毕竟她还想要点好名声。 名声这东西谁还嫌少啊? 二则,她还看不上老家这点东西。 想着左右与她无关,她便干脆甩手不管。 张郑氏巴不得呢。 蚊子再小也是肉,钱这家伙谁嫌多谁是傻子。 可让她自己想办法,她又懵了,不知怎么办。 最后,还是姜氏给她出了个主意,那王福不是管家吗?还能没办法? 有啥事,找他就行了。 他是他们七房的管家,又不是齐丽盈一个人的,还敢不听话? 张郑氏一听,心想还真是。 被‘天上馅饼掉头上’叫过来的王福有点不满。 他既想巴着齐丽盈,又不想得罪张裴氏等人,谁知得非所愿,偏偏遇上这种事。 不过,有张郑氏亲自发话,她又不能不给面子,到底这是家里的老太太。 目前来看这边气势是弱了,但一时半会儿的那看的出来谁强谁弱? 他从小到大在富贵人家混,东风西风的谁压倒谁的事看多了。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反正,齐丽盈那边不反对,那就是默认了,他出点小主意也不算得罪她吧? 再说,两边都是主子,他说到底就是个奴才,自然是谁有吩咐他也听谁的。 不过,也不能牵扯太深,免得被当成那一边的人了。 还是两边不得罪就好。 遂扔了一房下人过来,其他的甩手不管。 得了,这回好了。 家里是真穷,除了有点粮食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了。 就这,那粮食还不能带走或买掉。 因为他们还留了一房下人看家,粮食给他们吃正好。 张郑氏那愿意啊? 老家的一切可都是她的。 反正现在她也没管家,下人的吃喝拉撒还得齐小贱人管。 齐丽盈被她的无耻气到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时候,要不是不想节外生枝,她还得当面好好感谢对方把这好事送到她面前。 除了张郑氏,正房里的人都很烦躁。 只是,其他人有不敢出声的,也有不想当出头鸟。 张知默却没那好耐性,到底按捺不住了。 “娘,别说了,咱们快走吧。” 好不容易耍一把威风却被打断,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张郑氏立刻便要发飙,万幸一看是小儿子说话这才勉强把火忍下,再一看张知默和大孙子张群书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她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但不找茬她难受,便借机生事,故意瞪了齐丽盈一眼,嘴上巴巴的不饶人: “你咋不知道叫俺一声,看都啥时候了?耽误了时辰,让俺黑了住到了荒郊野外,看俺咋到时候咋收拾你。还管家呢?你就管的这……” 眼看她有长篇大论下去的势头,齐丽盈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翻了她个白眼,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这还了得? 张郑氏也跟着站起来,飞快的抢到齐丽盈前边去。 齐丽盈被她撞了一个踉跄,幸亏被旁边的丫头扶住,这才没摔倒。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就见姜氏又走到了她面前顿了顿,朝她冷冷一笑,然后扬长而去。 更可气的是,张知默、张群书、张贵语三人也有样学样。 他们做不出其他的动作,便做个鬼脸。 只把齐丽盈差点气死,心里更是发狠,回到她的地皮上,看她怎么收拾这一群小兔崽子。 等她勉强忍下一口气出来,却见张郑氏带着小儿子张知默和女儿张贵语站在头一辆车面前,正跟一群送行兼看热闹的乡亲说的正欢。 姜氏带着儿子张群书站在第二辆车前,也很娘家人依依分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齐丽盈还要脸,自然不能和他们抢,只能去第三辆车了。 哪里都少不了捧高踩低的人。 虽然齐丽盈在老家名声不好听,奈何张知言向着她呀。 这不,这时就有几个人看她落单了,就厚着脸皮上前,想跟她说说话,做个人情。 可齐丽盈哪里看的上这一群村妇? 再说,她还记得不能上族谱的仇呢,对她来说,这村里的人她一个也没看上眼。 反正她以后也求不到她们身上,不给面子、名声坏了又如何? 于是,她故意不理那几个人,直接让丫头把她扶上车去了。 那几个妇人气坏了,脸霎间黑了。 可惜思前想后,还不能拿齐丽盈怎么办,这个死呀! 最后,几个人只能怏怏的退回人群,落井下石的事谁都会干,自然遭了别人一顿嘲笑不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走的时候还得走。 终于,在镖局再三催促,王福几次小心提醒下,七房的人该上路了。 张郑氏等人相继上车。 再加上丫头仆从相随,一二十个镖师前后跟着,一行人在村里人看来也算浩浩荡荡,威风八面。 其他人有笑的,有羡慕的,也有人哭的。 刘二女看着人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不知为何心里却涌上了一些惆怅。 她心思百转: 别看(七房)走的时候挺高兴的,再回来估计就难了,也不知道他们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一面了。 可能也许,那时候就是(七房)谁去世,回乡安葬。 …… 眼见有人走了,眼见有人又来了。 没等刘二女醒过劲儿来,马上另一件大事就牵扯了她的全部精神。 第一四零章 又遇尴尬事 这日不亏是黄道吉日,不仅七房要奔向富贵乡,就是郭大儒也来凑热闹。 ——就在当天下午,张家元派张知孝回来报信,让他们准备一下,郭大儒明儿真的要进村了。 原本按商榷好的筹划,郭大儒过完元宵节就该来了,然后歇歇脚休息休息,过几天也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张氏族学就开始正式开门。 哪知偏巧这时县太爷接到一个消息,对方称在某地好像见过郭大儒的后辈。 别看郭大儒现在孤零零的,但他娶过妻也生过子,却都和郭大儒其他亲人一样没有熬过乱世。 也难怪他预备在五姓村这穷乡僻壤了此残生,实在是他年岁已大,没个后辈徒弟,人生没啥指望了。 可这节骨眼上却有他后人的消息了。虽然不是他的子孙,但可能是他的侄子侄孙,到底留着一样的血,好好培养培养也算后继有人,不至于让他们郭家绝了后。 县太爷当机立断把他拦了。 毕竟若真是郭家人,郭大儒为了后辈也不可能再往小山村去,跟一群乡下的打交道了。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郭大儒已经先答应张家这边了。 为了不让他为难,怎么办? 县太爷想也没想就找了个借口,反正没告诉他真实原因。 至于另一边。 族学开蒙的时候已经定好了,总不能为了郭大儒耽误下去吧,关键是郭大儒要明确还来,那让等一下也就等了,可这不是不确定吗? 没办法,只有让张家善先暂管着。 反正他也考过秀才,在没几个人识字的乡下,这名头已经很了不得了。 村里没有人不满意。 虽然有些人心里嘀咕了几句,但这无伤大雅。 事实上,比起郭大儒这个外人,他们也分不清什么大儒不大儒,还是张家善更可靠。 毕竟,他是村里人。 万一真有个什么事,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次日,村里有头有脸的男人早早的便在村头集合。 不算大儒本身带来的利益,就光凭他是县太爷的座上宾,以及村里八百年难得一见有外乡人来定居,就值得他们兴冲冲的过来了。 张家善客气的让他们去家里坐着等,这些人为了怕错过一丁点都不去。 还有些听到消息,凑热闹的女人远远的看着。 到了辰时末左右,郭大儒带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仆终于来了。 虽然看起来轻车简从,但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首先光拿满满的那三四车书就让村里人惊叹不已了。 后来,他们听说这还只是一部分。 更别说还是张家元亲自引路,旁边张知孝和申知义左右相护。 “您终于来了!” 张家善领头,激动的近乎虔诚般上前见过郭大儒。 其他男人见张家善跪下了,吓得不由自主的也跟着跪了一片。 郭大儒赶紧避让开来,活了这岁数,他可不缺人跪。 再说,以后他也在村里住了,还是不要找麻烦的好。 便一边连忙摆手,嘴里着急的招呼着: “快起来,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快起来……” 一边示意仆从以及张家元和两个徒弟将人扶起来。 不提一行人彼此如何客套一番,只说不一时,大家各说了几句话,也总算冷静下来,便不由自主的簇拥着郭大儒和张家元兄弟顺着大路往上街族学去。 上了大坡,拐个弯便是通往中街的大路,再往前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便是通往族学的路。 郭大儒一边走,一边看。 只见这路的尽头被一道石堰拦了,开始拐弯向左右蔓延,形成一个大大的三道口。 族学却是建在石堰上面的平地上。 建筑整体并不大,不过一进四合院大小。 只是,与村里大多数泥胚房窑洞不一样,它是村里少有的清一色的砖瓦房。 再加上它新建,让人看着就好看,在村里那真是鹤立鸡群,迎风招展。 郭大儒老远就看见它了,也不禁停步先远远的欣赏了一番。 然后顺着脚下的路直走,边听着张家元给他商量: “……到时,您就住正房,耳房也给你留出来当库房。 东厢房就是学堂不提,西厢房留出来备用,倒座就给下人用,还留了个灶屋、仓房” 话犹未完,郭大儒等人已经快走完了直道,眼看就要往三道口右边那条道上拐,从这里往族学去,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童音传来。 “玉米叶,哗啦啦。 杏花说话像老鳖, 小杨木真捣蛋, 不给人家牛蛋买糖块。” 然后,郭大儒马上就被一个小炮仗撞个正着。 “哎呀!” “哎呀!” 随着两声惨叫,郭大儒向后踉跄了一下,幸好被申知义从背后扶住了。 郭大儒等人定睛一看,却见不小心撞人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他年纪小,撞人了自然不是只踉跄一下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坐了个屁股蹲。 不过此刻,他也被张知孝扶起来了。 再往他身后看,哪里站着几个明显比撞人的胖多了又高多了的孩。 发现这么多人,不对劲的时候,这几个孩子早就有眼色的止步闭嘴,只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镜滴溜溜的瞅着大人看。 郭大儒等人见此情形,心思一转,就大约有数了。 估计是那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追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同龄男孩玩闹欺负。 不过,与一般意义上的欺负不同,他们也不打人,也不骂人,就是撵着落单的小男孩唱着顺口溜。 还不待他开口,追人的几个小男孩抬头一看,人群里那些熟悉的长辈狠眉冷眼的,都吓了一跳,有胆小的立马就想跑,其他人一看立刻跟着一哄而散。 张家元及一群村里人全都尴尬了,当时一群大老爷们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特别丢脸。 毕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孩子顽皮点难免,欺负人也没啥,但要是被人众目睽睽之下逮个正着呢? 乡下人也不是傻子,谁心里还没杆秤? 结果,更糟糕的是,这种倒霉的时候偏偏还有一群不懂事的女人来添一把火。 ——原来女人们本来是远远的看着的,但眼看像是出了什么事,女人们再也忍不下去了。 能来这里看热闹的女人其实也不是嫌事大的人。 这不,就听其中一个女人笑着: “杏花啊,你们两口子都进顺口溜里去了。” 另一人高声附和: “是啊,谁编的呀?这几个娃也太有才了。” 这里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那里杏花却顾不得还嘴,她已经看见儿子牛蛋身子不住地哆嗦着,在哪儿啼啼哭哭的,自然一颗慈母心奔着儿子去了。 那几个追人的小男孩也没都跑了,其中一个就被一个女人拽住,训斥道: “你个操蛋的东西,你个不赚光的玩意,老娘刚给你换的好衣裳,你看看你前襟袖子上糊的是啥?掉茅坑了还是吃屎了? 俺打死你个不成器的? 你弟你妹还光屁股吃土呢,你倒尽想着玩了。 你还念啥书不啊,俺看你就是个念破鞋掌的货……” 外面动静不小,族学里的哪能不张知劲不被惊动? 今日,其实是张知劲带着一群孩子在族学里开蒙念书。 其实本该张家善做这差事,可惜张家善想着早点去见郭大儒,他这倒霉鬼只能无奈来这里顶差。 本来,他想让孩子们好好坐着,背书也好,写字也好,总之给郭大儒来个好映象。 可孩子们年龄都还小,即使有一个半个大的,也没念过书。 他们平时上山下地的跑,如今让他们安生的坐下,念那他们觉得十分绕口难记的书,背不下来还会被先生打手,那真是难为死他们了。 怎么办? 便有那实在坐不住又胆大的孩子大声的说要上茅房。 粗话说的好,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家屙屎放屁。 与其不答应继而让他们捣蛋,张知劲便让去了。 其他人见了,不由得蠢蠢欲动,更坐不住了。 张家善看见此情此景,想着也到该休息的时候了。 而且,他又一想,反正以这些孩子的样子,就算今天装下去了,明天也得露馅,与其给郭大儒一个他们哄人作假不诚实的影相,那不如‘实话实话’。 于是,他干脆摆摆手让孩子们全休息一会儿,上个茅房啥的。 于是,便有一些孩子趁机在玩。 别以为小孩子都天真可爱,其实小孩子也会拉帮结派,欺负弱小。 只是,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到底不敢动手动脚,也不就有人编了唱个顺口溜学着玩。 张知劲出来时,乱子已经平息了。 人很多,却无人说话。 郭大儒看见他,没等他开口,便先是笑非笑的问: “你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吧?” 一群男人心都提上来了,女人们更不敢开口,孩子们也远远的躲着。 张知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郭大儒的样子又让他立刻回答,他稍想了想,认真的道: “我要说跟我无关,这都是机缘巧合,您信吗?” 半响,郭大儒哈哈大笑几声,忽然意味不明的反问: “你说呢?” 说完,他又不理张知劲了,反而笑着问张家元: “这几个孩子以前没念过书吧?”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连连表扬: “不错,编的顺口溜挺顺的。” ”倒是聪明!” 其他人一阵干笑。 张家元看郭大儒好像大人有大量,松了一口气,忙陪笑: “小聪明而已。以后还要有劳先生你多费心了。” 郭大儒捋须不语。 第一四一章 好事不出门 “回来了?” 刘二女赶紧去盛饭。 “先生安顿好了吧?” “嗯。” 张知劲轻哼一声。 不仅安顿好了,而且时间刚刚好,不耽误回家吃响午饭。 “暂时先住下了,有什么不习惯的,以后边看边添置就是了。” “不是说要请先生吃席?” 刘二女又想起一件事。 的确是。 别看大家都是乡下人,也说不明白大儒这两个字是怎么了不起,但尊师重道的规矩大家都懂。 因此,早囔囔着要请新先生吃饭。 哪知今天一看来人。 ——虽然千年以前,有个牛哄哄的大人物说了一句很有名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但古往今来人世间逃不脱的还是三六九等。 虽然大家表面都是人,但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就像有的人生下来就饿肚子,除了是长子能得家中长辈三分看重外,其他的孩子真是天生天长。 而有的人却含着金汤匙,一出生屁股后面跟着几十号人。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他已经一边跟着先生读书识字,一边随着父兄耳濡目染。 郭大儒就是后一种。 他除了学问本事为人佩服,家世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直面这样的神仙人物,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也羞愧。 至于什么先还打算的什么为郭大儒,接风洗尘或者说是乔迁之喜,暖房什么的,谁都没好意思也没敢提。 毕竟他们说到底不过是乡野村夫。 说到底他们就是一群凡夫俗子。 还想跟先生同桌吃饭?能给你教儿子你就烧高香了,还想怎样? 张知劲脱了棉衣,只穿着一件单衣,洗了手接过饭碗,随口问: “谁来过了?” 对张知劲这种人虽在外面,家里有什么事却都一清二楚的本事,刘二女觉得她拍十匹马也赶不上。她也不想着奋力去学了,没那脑瓜子。 她只要老老实实回答就行了。 “嗯,是秀英。” 说起她来,刘二女就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也不知道知少媳妇咋了,非拦着她不让走,还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 张知劲没在意,跟他干系不大,再说眼下他有更最重要的事要说: “我给你说一件事。” 接着,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这,这也太倒霉了。你就不该替三叔去” 说着,刘二女意识到背后说长辈话不好,立即住口,但隐藏的意思张知劲听出来了。 “没啥大不了的!比起让郭先生看到他们不认真读书来,我倒是宁愿这个。 反正这事究竟怎么样,大家都清楚,就是阴错阳差的事,说穿了与我的干系不大。” 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倒没啥,就怕你被人说嘴。” 刘二女心里一暖,更想为张知劲着想,不由得期盼: “就没啥法子把这事平了?” 张知劲失笑,心里高兴便故意逗她: “怎么会没办法?最省事的,要是再出个啥大事,谁还有功夫嚼咱这舌根子?” 但这不大不小的乡下能有多大的事盖过今天的风头? 再则,他也不想为了这一点小事去炮制一件,费时费力不值得! 所以可能吗? 可能! 正应了那句话,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刘二女愣了。 她从来不知道张知劲竟然还是乌鸦嘴——说啥啥灵。 前脚他才说出个啥大事,第二日天还没亮,张知壮就被他爹张老五派上门了。 刘二女开的门。 一看对方偷偷摸摸的样子,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有一种觉悟——总没有好事。 果然! 张知壮很小声的扔下一个惊天大雷。 他亲妹妹,张老五夫妻的掌上明珠——张贵英——不见了。 刘二女立刻大惊失色。 怎么会?咋不见的?最近也没停谁说有拐子啥的出没啊? 虽然张贵英不讨喜,甚至让人有些厌恶,当年她们两人做姑嫂时也多有不对付,但她毕竟姓张,见面总有三分情分。 就算没这些牵扯,你随便听到一个人失踪了能不动些恻隐之心? 况且她还是女孩子。 刘二女再不懂事也知道,若她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将会引发的乱子该有多大。 这真是害人害己百无一利的事。 不待她胡思乱想个没完,反正等她回过神来,她们夫妻已经坐在小五房的正房了。 刘二女定睛一看,除了各家的孩子,正主张老五和三叔张家善两家就别提了,就连县城的张家元和张家次两家人都来齐了。 她们夫妇还是最后来的。 只是,让人十分不解的是不管是正主张老五也好,还是他们这一脉身份最高的张家元也好,看样子竟然谁都没有发动人去找,反而聚了半屋子的人各自安静的坐着。 难道大伯他们已经找过几遍? 想到她和张知劲最后才被叫过来,倒是有可能。 或许大伯是让手下的官差捕头们去找了? 但人多嘴杂,不怕他们乱说? …… 渐渐的,刘二女有些疲乏了。 她到底是孕妇。 可是在场的人谁都不动一下,她也不敢‘强出头’。 天明时,闭目养神的张家元总算醒过来,二话没说就先问了一堆儿问题: “怎么回事?你们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闺女?她是长了翅膀了,还是长了飞毛腿?你们怎么知道她不见了,啥时候发觉的……” 说起来他就恨恨不平。 别看他年龄大了,现在却是他最风光的时候。 县衙里当着官,族里他也是头一任族长。 没错。 族长的争夺战,张家元赢了。 原本七房想分一杯羹,最次也得添点堵,为此不惜在族里到处煽风点火,结果随着张家言的离开半路腰斩。 长房又太不争气。 其他几房又没他威望高,最后可不就便宜了他张家元? 不过张家元也没亏待了长房,像张秀英,就被张申氏接到县城好几次。 目的不言而喻。 偏偏有人就是看不得他不自在,就是喜欢给他浇冷水。 他可是昨天傍晚才回城,马上就两个侄子就追到家,连口气都没踹几口又抹黑返回来。 当他是年青的时候? 张老五一家人被吼得一声不吭,谁都不想做出头鸟。 张家元等的不耐烦,像剑一样割人的目光霎时一一看过去,张老五一家人不约而同的回避了,他的目光最后钉在张杨氏身上。 这就是天生的祸头子,地养的败家娘们。 张杨氏差点被吓死,心里的话更是忍不住差点托盘而出,幸亏仅剩的一丝理智让她不敢有一丁点动静。 也幸亏关键时刻张家元转移了视线。 张杨氏在心里后怕的轻声吐口气,硬撑着才没瘫成一团。 等了片刻。 既然没人站出来,张家元也不再废话,直接点名道姓: “你最后一次见她什么时候?” 张老五硬着头皮,还得认真想了想: “好像是前天。” 张家元依次看过去。 “对,就是七伯娘走的那天,我见贵英去了。” 张知壮很肯定。 “好像是。” 张知少就滑头多了。 “是。” 宋氏和孙月月妯娌也肯定了。 这不会说话嘛? 他还以为他们一家子突然都是哑巴了。 张家元又问: “那你们什么时候发觉人不见的?” 张老五眼神有些躲闪。 他发觉?别看他是当人亲爹的,但这事他任是根本就一点也不知道。 不光他如此,家里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起来有点讽刺,也让人难以置信,原来小五房的人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张贵英丢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平生梦想着要做‘大家闺秀’,以期做个‘人上人’,所以张贵英平时并不大出自己的屋子。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婚事还是不见影子,她的年龄又越来越大了,张贵英自愧自恼之下就更是轻易不见人影了。 家里人早习惯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张老五说了,磕磕绊绊的,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那是谁先发觉的? 不是别人,却是孙月月。 对方挺着个肚子,如此情形之下思绪也不由得返回到当时: 昨天不是郭大儒来了吗? 大家都去看热闹。 快响午时散场,其他要做饭、有事忙的妇人早就先走了,孙月月不是也怀孕了,本不是勤快人自然想趁机躲懒,便慢慢的往回走。 恰好就碰见了刘二女送张秀英出门。 她当时还感慨:秀英真不一样了,以前可没见她这么悠闲自在过,如今也是鸡犬升天鸡飞狗跳了。 因为犯了眼红病,她还上前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 但回到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两天好像没看到小姑子。 跟自家男人一说。 张知少混不在意: “去大伯娘家了吧。” 不然还能去哪儿? “那就更有事了。” 自从大堂姑子张知慧因给小姑子张贵英和婆家族弟牵线搭桥被对方甩脸子后,这几次进城,都是张贵英和张秀英两个一块儿,没道理这回单叫一个,撇下一个呀。 大伯娘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孙月月越想越不对。 张知少头闻言,先是死活不相信,可再一听媳妇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到底是亲兄妹,头一个当然是担心,就想找爹娘去说、到妹妹房里眼见为实。 可右脚都要跨过门槛了,他脑海中却霎时升起一个念头:这事不能由他们捅出去。 “为啥呀?” 孙月月倒不是跟小姑子情分好,只是她如今不是怀孕了?谁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若是个姑娘,有个名声不好的姑姑,对她可不是好事。 张知少不耐烦,但又不得不提醒她,也是再接再厉肯定他想的对意思: “人真不见了,娘难道会不知道?” 一语中的。 第一四二章 坏事传千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 孙月月恍然大悟。 对啊,小姑子张秀英平时连吃饭都是婆婆张杨氏亲自端送。 她难道没发觉小姑子不见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那小姑子到底去哪儿了? 孙月月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偏偏婆婆也不知道有啥底气,平时显得跟没事人一样。 “那咱们咋办?俺敢拿脑袋担保,人是指定没在家,到底去哪儿了,也只能问娘了。” 其实回头想想,昨天晚上也不是没反常。 例如,张贵英房里的灯早就熄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因着近来心里不痛快,张贵英可没少费灯油。 为此,张杨氏背地里还唠叨过几回。 “反正不能找娘。” 张知少狠狠吸一口气,发狠。 他是小儿子,却能与凭着天然的长子嫡孙优势的大哥张知壮相比而不落下风,靠的就是所谓的爹娘的宠爱。 所以眼看这事牵扯到张杨氏身上,他自然不能做出头的人,破坏他在亲娘那里的好感,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 张知少斟酌一番,忽然眼前一亮: “咱们找大哥大嫂去。” 将锅甩出去好了,最好能够‘嫁祸’给对方,简直是一举两得。 可世上那里尽是好事?就算有,也不能只让一个人得了。 张知壮夫妻即使不是诸葛亮,但至少不傻。 尤其来人可称得上是他们的‘冤家对头’,本来没事都得再三想想,何况此时有事乎? 老人言早说了,自来害你的人多半是你亲近之人。 旁人?自己过日子都过不来呢,他们手还没那么长。 当然,为了不显得没情没义没有兄妹情,他们也不能当没听到。 于是,各有心思的兄弟妯娌四人便不约而同的推来推去的打太极,还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哪知就那么不巧的先被老父亲张老五听了个正着。 …… 家门不幸啊! 张老五如何捶胸顿足,如何哀叹惊呼就不提了。 也不说什么父女之情,夫妻之情了。 只说如今,事儿明摆着摆在了一家人面前,怎么办? 自己家偷偷摸摸的找人? 如此倒是避免了被更多人知道,也是好事。 可问题是他们一家说白了就一个地里刨食的,要不是他是张家元的弟弟,村里人谁敬他是个人物? 出了村心里先胆怯三分的人哪有本事把人找回来? 他倒想狠心一把,干脆不找了,学一学先人将父女之情暂且抛到一边。 反正死丫头看样子都不将他们这些亲人放在心上,他何必还上赶着跟她顾念父女之情? 可万一他这里刚宣扬张秀英‘死了’,转眼人就跑回来了呢? 你认还是不认? 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到时候岂非更丢脸? 所以,只能找人了。 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好大哥,他这辈子的依靠——张家元。 本该他亲自去,可他不得看着点张杨氏? ——这人太惹人怀疑了。 以前他没少包庇她,现在家里其他人都是小辈,还管不到张杨氏身上。 也顾不得很快就要黑灯瞎火的,连忙就将两个儿子打发出门去找他们大伯去。 张知壮两人虽然不情愿,但是也看得清形势,明了一些分寸,只能磕磕碰碰的进城了。 幸好,两人运气不错,今儿县里有事城门关的迟,让他们赶在城门关闭前进来了,要不然大冷天的得在外面呆一夜。 赶巧张家次这日也有事找张家元办,估摸着人傍晚回家这才来,晚上夫妻两人自然也没回去。 这不,一下子惊动了两家人。 已然这样了,都是亲兄弟,没道理单撇下张家善一家,这不是让人说嘴挑刺儿闹矛盾吗? 好了,这下单剩下张知劲夫妇了? 老辈五兄弟,不能因为老四张家嗣早死,就忘了他这房吧,人又不是没后人。 再说,张知劲又很有些本事。 得了,一来二去的人可不是越来越多。 张知壮兄弟能想到的,张家元、张家善他们比他们活的久,经得事多,也不会想不到。 而且,比起张知少兄弟的半信半疑,他们更果决的多,一早就肯定张贵英不见的事与张杨氏脱不了干系。 也因此,心里有谱的他们才有闲心先坐着睡一觉。 要不然大晚上的让人去找吗? 不怕人没找到,找人的先出事了? 但怎样让她开口呢? 张家元见过的比张杨氏穷凶极恶的人多了,对付张杨氏实在不在话下。 只是,他此时实在不想跟张杨氏说话,他怕他忍不住落个毒打弟媳的名声。 能者多劳,这事便落在张知劲身上。 “贵英去哪儿了?” 张知劲既没对大伯的指派推辞,同样也没对张杨氏拐弯抹角的发问。 张杨氏心里不由得一紧,很不踏实。她心里有数,她死活想要隐瞒的事儿大约瞒不了,可她现在能认吗? 打乱了她和闺女的盘算咋办? 她们废了多大的力气?当巴结人不出力不是? 为今之计,也只能咬死了不松口,能糊弄最好糊弄过去。实在不能糊弄,也至少能拖一时算一时: “不是去县城她大伯家了?俺正想跟她大伯要人呢。你咋问俺了?”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是吗?” 张知劲讽刺一笑。 别说他不相信,在座的就连最‘没心眼’的张知壮兄弟也不忍直视亲娘的愚蠢,可惜张杨氏没自知之明。 “对啊。” 张杨氏急急得开口,强自镇定: “他大伯,他大伯娘,你们可不能吓唬俺呀!你告诉俺,俺贵英真没在你那儿?那她去哪儿了? 她明明跟俺说去你家的。 这傻闺女,这可是俺的心肝肉,这不是生生的挖俺的心吗?俺不活了。 老天爷啊,您老睁开眼看看吧!俺有啥做的不当的,有啥报应啥的报应到俺身上,放过俺闺女。 俺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一准儿忘不了您的香火……” 又是这一套。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不想看了,张知劲快刀斩乱麻,打断她的话,平缓的打趣: “看来五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让侄子来猜猜贵英在哪儿……嗯……跟着七房吧?” 晴天霹雳啊!张杨氏整个人凝滞了。 “你咋知道的?” 这句话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即立马干笑着打哈哈: “俺啥也没说,俺胡说的。” 虽然她如此说,但谁看不出她的心虚来? 张老五,张知壮兄弟妯娌一同瞪大眼睛看过来,然后又忍不住面面相觑。 实在太意外了! 咋跟七房扯上干系了? 是不是真的?啥时候的事儿?他们咋没人知道? 宋氏倒是清楚前段时日母女两个挺巴结七房的,但也没想到她们还有更大胆的时候。 不过回想杨家人历来做的事,到底一脉相承,也就不足为奇了。 孙月月扯扯张知少的袖子,两个人不动声色的退到角落里。 “俺是不是做错了?小妹这是要发达了?咱不是得罪她了?” 孙月月问的很不知所措。 “谁知道呀?是不是还两说,伯父不是没说话?先看看再说。” 当场,张知劲胸有成竹,不紧不慢的道: “我这么说自然不是白说的。我知道我不管说啥,五婶一定会抵赖。 没事!这也不算大事儿。 七房不是才走两天?又不是军情紧急,日行八百里,能走多远?不如我带着你们去追好了,保管把人找出来,你看如何?” 不如何。 反正也瞒不下去了,张杨氏干脆破罐子破碎,蛮横无理的叫嚣: “就是跟着七房走了。咋的,不行啊?” 事情得到证实,顿时震惊众人。 张老五永远沉不住气,立时气势汹汹怼回去: “还用说?俺们家养不起她啊? 你摸着良心说话,自从你到俺家,俺是让你们母女两饿着过了,还是打过她骂过她? 没有吧? 让她跟七房走?亏你个猪脑子咋想的?她年龄还小不晓事,你干啥吃的? 她也快二十的人了,不知道自己亲生的娘老子是谁?去七房算咋回事?是当下人还是去要饭的? 俺就想不明白了,俺咋亏待她了,让她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就不说俺了,她大伯平常也没” 话犹未完,已被张杨氏强横的打断: “你快闭上你那狗嘴吧!半辈子了,俺就没听你吐出过一句好话。亏你还有脸大叫,也不嫌丢脸。 咋了?你是亲爹,俺就是后娘不是?就显摆你能耐啊?你个狗尾巴草充啥小米谷子?不过是个乡下种田的穷老头子,还当自个是个人才了? 她大伯,她大伯,你嘴里就知道说她大伯? 她大伯要真对她那么好,俺闺女还能到这会儿还没嫁出去?听听外人咋说闲话的? 还是官老爷的亲侄女呢,还不是成了个老闺女!” 接着,她又唱起来: “闺女大了不由人,娘家不留老女疯……” 对着这样一个混不吝的白眼狼,由是张申氏明知道与她一般见识也不过白费口水,可实在忍不下那口气,便不由自主的冲出来辩白一二: “五弟妹说话可得凭良心说。这么多年,俺没拉扯你家,还是没给贵英牵线搭桥过?是她……” 她正要将前因后通通道出,眼角的余光就扫见一口唾沫正对着她吐过来,张申氏赶紧就躲,自然接下来的话就说不成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过,就算唾沫没对着她而是直接吐到地上,也够恶心人的。 因为那一团唾沫又黄又臭。 第一四三章 空手套白狼 “呸!” 张杨氏又唾了一口,整个人好似神功护体: “就那破家烂人下三滥的?当俺要饭的呢?还有脸说贵英她大伯还是官呢,就那样的货色也拿的出手?还好意思当着一家人的面表功?脸咋那么大呢?” 张申氏气的浑身直打哆嗦。 张知壮兄弟妯娌四个一脸大骇,都要被这不识时务拖后腿的老娘气死了。 张老五眼瞅着三个哥哥脸色不好,二话没说跨到她面前,一巴掌狠狠的就抡过去了。 房里立时清净了,张杨氏的脸顿时被打肿了。 张家善等人好生郁闷。 本来张申氏打算跟张杨氏草是草料是料的掰扯清楚的。 得了,如此情形谁还能继续‘追根究底’,她们只能吃这哑巴亏了? 说起来,对张老五总是有本事把旁人弄的不上不下,如鲠在喉的样子,他们也是无力回天了。 一边,看着事情的发展也逐渐恼火的张赵氏和张陈氏妯娌不禁感同身受,难得一致劝解大嫂张申氏。 “跟那种混人有啥好说的?” 张陈氏指桑骂槐。 “是啊,不值当!咱不早知道他是啥人了?” 张赵氏也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张杨氏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就怒不可遏,一边嘴上大骂道: “好你个张老五,你个老不死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为了旁不相干的人你竟然敢打老娘?” 一边整个人朝张老五撞去,兼手抓脚踢的朝对方不客气的招呼。 张老五没防备,一时吃了亏,又不想白白挨打,当然只能被迫还手,一时间竟手忙脚乱的很。 而且打架嘛,大家都知道,没也不会待在一个地方,再加上村里的房子普遍不大,很快便殃及了屋内其他地方。 孙月月机灵,早在张杨氏动手的一刹那,就最早手脚灵活的抱着肚子跑到边角处躲着了。 刘二女就差了一些。 好久没有经历张杨氏的‘疾风暴雨’了,猛不丁的吓得她跑也不敢跑,只能不由自主得护住肚子,直到张知劲不动声色的档在她前面。 张家元兄弟妯娌也赶紧站起来躲。 毕竟他们也是年过半百左右的老人了,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们这个年龄也算高寿的人了。 而老人最怕的就是摔到。 只是人还能跑动,所以险险的躲开了,可桌椅板凳茶碗摆设这些死物件就遭殃了——不是被推倒,便是被打碎。 “住手!” 却是张家元气极败坏,严厉呵斥的声音。 可惜张杨氏一来气头上,二来也是为了气走张家元他们,如此就没人追究她的过错了,理所当然的就硬着头皮不听话了。 她如此,张老五怕打当然也不敢轻易收手。 张知壮兄弟察言观色,赶紧站出来上前去阻拦那对让他们颜面扫地的父母。 宋氏也有眼色的装模装样的上去帮忙。 张知壮兄弟到底年轻,正是大好年纪,又不怕误打误撞,很快就将张老五夫妻分开了。 张杨氏身子不能动,嘴上却还不饶人,待要破口大骂,早被眼疾手快的张知劲从地上一堆废墟里捡了一块抹布堵上嘴了。 顿时,屋内清净了。 “你们带她去旁的屋去!” 却是张家元吩咐张知壮兄弟,口气很是有些冲。 但是没办法。 泼皮无懒不可怕,可张杨氏这种打不的骂不得屡教不改脸皮比锅底灰还厚的泼妇,除了口气不好之外,还能如何? 经过这一遭,张申氏缓过劲儿来了。 这时眼见屋里暂时太平了,正好两个妯娌赵陈两人也不情愿管小五房的事,吃力不讨好不说,还尽惹一身骚,三人便默契的想要离开。 也是惹不起你躲得起你的意思。 张知劲见机给刘二女使了个眼色,刘二女犹豫片刻,带着一脸的担心也跟着离开了。 顿时,屋里只剩下他们四兄弟和张知劲,张家元这才终于能够不要风度的破口大骂: “你看看你,每天干啥吃的?儿子儿子不成器就不说了,好懒娶妻生子,也算给家里添了后立了功。 统共就两个闺女,那个值得让人说嘴的? 就算不说为家里争光啥的,老老实实的听话这总不难吧。 有我在,总不会让她们吃亏。 可现在呢? 看看她们做的事! 真是败光了一家人的颜面! 这幸好是没传出去,不然让大家伙儿跟着你们丢人败兴。” 张老五陪着笑,左右都是错,他也不知道说啥好,最后只唯唯诺诺的辩解: “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 张家善立马怼回去: “你还是一家之主呢。” 闻言,张家元更是气的暴跳如雷,狠瞪了对方一眼: “你还笑的出来?你好好看看,左邻右舍的谁家有你们家的烂事多?” 他看着张老五的举止言谈,一目了然的问: “你不会以为贵英跟着七房就是好事了吧?” 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竟然还有这种傻子? 要不是对方好歹是他亲弟弟,他恨不能一脚把人踹死。 活着简直就是抛费米面粮食。 张老五摸摸头,谨慎又期寄的问: “难道不是?” 张家次再也看不过去了。他这个平时不能生气、要不然会犯病的人也忍不住难得插言一回: “要真有好事,人家不会给他们家贵语?那才是人家亲生的。” 张家善也谴责他: “七房的人是啥人,你跟他们打了几十年交道,还没看明白? 别的且不说,连共患难的发妻都能说抛弃就抛弃的人,你竟然还信他们? 外人常说七房的人无利不起早,要我看你也差不到哪里去,怪不得别人家都没事,就你家烂事特别多呢。” 张家元冷哼一声,冷嘲热讽: “鬼迷了心窍,脑子里进水了的人,你们跟他说那么多干啥?他还以为咱们害他呢,也不想想咱们是谁?明明是亲兄弟,到头来在人家心中还不如个外三路的旁人。” 骂着骂着,对着张老五那傻样儿,张家元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不是早知道他这五弟是啥人? 他就这脾气。 说好听点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难听点那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说,他也是活该,他费那口水干嘛? 还能把人骂醒? 说来说去,还是他养气的功夫没修炼到家啊! “你只说怎么办吧,找还是不找?” 找的话,就趁人还没走远,外人不知道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带回来。 然后赶紧找个婆家把人嫁了。或者不想害人,就先送到庙里去清修两年。 不找的话,也对好口,省的大家伙儿对外说的不一样,平白惹人怀疑。 现在也只有这件事能让他拿出来说一说了,奈何张老五没感觉到他的心意。 要说张贵英没音讯之前,他是又急又恨不得她死在外面。 知道人在哪儿,开始自然是生气。 可耽搁了这么一大会儿,那股子气早消了大半,他现在反而另有心思了。 在他心里,长兄张家元虽然很有本事——要不然也不能从白身做到县里的辅官,但他再有本事,能给贵英找的女婿也不过就是县里的大户人家,出了县就不行了。 就这穷乡僻县的,能有啥大出息的人? 而七房不一样。 他早就听说了,张知言的府邸是在京城边上。 京城那是啥地儿? 那是天下最富贵官最多的地方。 以张知言的为人他不相信他跟京里的大人物没有牵扯。 到时候,贵英岂不是就能趁势嫁到那些人家了? 是,人都有私心,也许七房让贵英嫁的没有贵语好,但再不好也比嫁给他们县里的人好吧。 一家女百家求,他想自家闺女嫁的好这没错吧? 有个京里的富贵女婿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当然,真到那时候彩礼只要按规矩来就好,他也不多要。 而且都是骨肉至亲,他平时也不会上门打秋风去。毕竟他为难人家不是相当于为难闺女? 不过人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到底是亲家,他们要是有心,手里随便扔过来点东西也够他们以后过活儿了吧。 越想心里越火热,遂吞吞吐吐的道: “怕是不好办?贵英那丫头是个犟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她要不听话,闹腾起来,不是反倒把脸丢外面了……咱们耗不起那气。” 闻弦而知雅意。 这是心动了呀! 得了,好心当了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张家元几人觉得没啥可说的了,很快便纷纷告辞。 张老五心里有鬼,也不敢多留几人,只得起身相送。 出的门来,走到一个避风处,见没外人在场,张家善再也忍不住感慨万千: “不怕聪明人,就怕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糊涂人。” 说完,满满的都是佩服: ”大哥这么些年辛苦了!” 张家次应声附和: “是啊!就这糊涂蛋,亏得大哥帮衬。” 张家元摆摆手,示意张知劲扶着他,默不吭声的先走了。 其他两人赶紧跟上。 这边不知道几个哥哥对他看法的张老五,眼见四人转过弯看不见了,正要回去,却见张赵氏从另一边转回来了。 “二嫂?” 张赵氏点点头,和气的应声: “嗯,俺来看看五弟妹,难得回来一遭,俺们妯娌说说私房话。” 张老五高兴不已: “行,那俺就不陪着你了。” 说完,他自去找地儿待着,张赵氏熟门熟路的去了正房。 第一四四章 往事泪纷纷 张杨氏本来避到闺女房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两天没住人了,总感觉没正屋暖和,因此张家元等一走,她就回来了。 她不敢去找大夫——没脸儿说啊,正拿着一个熟鸡蛋在脸上来回的滚,随即就见张赵氏推门进来。 她立马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边情不自禁的扭头让来人看不见她脸上的伤处,一边声厉内荏的迁怒: “你是来看俺笑话来了?可惜,让你扫兴了。” 张赵氏扯扯嘴角,顾自找了个座儿坐下,这才漫不经心的道: “你又不是我,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就像你咋知道我是来看笑话一样,扫兴不扫兴也不是由你说了算不是?” 然后,她突然变了脸色,粗声粗气的道: “咋的,你是啥值钱的玩意儿,我还看不得了?” “你” 张杨氏好悬没被气死,张嘴就要破口大骂,一不小心扯动伤口,脑子清醒了许多,偏偏嘴上不饶人,霎时反唇相讥: “俺没得罪你吧?就是想舔人家的臭屁股,也不用急成这样。” 张赵氏闻言不由得啧啧出声,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咋有脸说你没得罪过我?” 张杨氏一怔,可她思前想后真没想到什么。 张赵氏见她那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不止,一不小心泪花都呛出来了,可她满不在乎,反而不可置信的问: “你竟然不记得了?” 她死死的看了张杨氏一眼,都把对方看瘆得慌了,才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不过也是,像你这样黑心肠杀千刀的货,只有旁人对不起你的时候,你哪记得你得罪旁人? 你要真不记得,我给你提个醒。” 她定定的看着对方,说了一句话: “那年我怀俺家老二的时候……” 啥老二?她这二嫂大半辈子了统共不是就得了一个病秧子儿子?做啥白日梦呢?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忽然,她脑海里记起来一件已经遗忘许久的事来…… 张杨氏立刻如着雷劈,脸色陡的苍白起来。 这里面有个故事。 说起来,自从成亲后小二房看似一直住在张赵氏的娘家,而且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连外人都说张家次比入赘的也不差两样了,可事实情况从来与现实都有差别。 至少就在二十年前,张赵氏也回老家住过,甚至当年还颇受了一番折磨。 追根究底,会发生这些事还是因为张赵氏没有亲兄弟。 这年月谁家没个儿子那就是个绝户头,连皇帝也不例外。 普通老百姓更是被欺负也没处申冤去。 不用说外人忍不住想着出手整治你,本家人坐等着吃绝户,想擎你那份产业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尤其赵父还颇有家资,嫉恨眼红的人就尤其多了。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只要心怀贪念就算有儿子也备不住有人出手,但那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旁人总会顾忌点不是? 无奸不商,对自家的处境,本就比一般人聪明许多的赵父不可能不心知肚明。 原本他早该习惯,奈何人都有私心。 没谁愿意把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产业拱手让人,也不愿意自己半辈子风光,临老临老却看继子的眼色过活,偏偏他这辈子什么都顺,还就儿女缘分实在强求不得。 无奈之下,赵父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唯一的女儿张赵氏身上。 到底是亲生的,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骨血,想着招个上门女婿也算一条路。 既让他以后得个外孙能继承家业延续血脉,也能让女儿过得舒心,不用像其他女子一样去婆家受苦受累,简直是一举两得三方得利。 不过,有利就有弊,要想好事成真,其中也有一个不可大意的之处,那就是女婿的人选一定要挑好,要不然面对的就是前拒狼,后迎虎两面夹击的局面。 那样,还不定比让本家人吃绝户强呢。 毕竟本家人也姓赵,碍着几分亲戚情面,也不会把事情做绝,大不了就是把闺女嫁出去不碍眼完事。 最坏的也就是不给陪嫁,但族人只有不傻,为了名声上好看,就是做个花架子估计也得做。 可上门女婿就不一定了。 他混迹这么些年,那种占了你家的产业不算,最后还把你闺女害死了的赘婿大有人在。 笑话莫提,既然有了打算,女子年华易逝,他当然早早相看起来。 可惜,也许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讨厌,他看来看去总能挑点毛病,也就总没个正经的人选。 最后,还是张赵氏先看上了在他们家铺子上做工的张家次。 早就说了,张老五长得就不错,作为他的兄弟,张家次自然也不差。 正好张家次又进的是离赵家不远的铺子。 赵家是商户,且不是那种富可敌国或规矩大的,经常往来铺子那都是常事,一来二去的两人日久生情很平常。 人本就是自个招进门的伙计,赵父对张家次理所当然比闺女了解,他顾不得为两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生气,首先考虑的就是张家次这个人选合不合适。 他看来看去,寻思了又寻思,要说起来张家次的人品性格的确是个好的。 本事虽然不大,但在他看来刚刚好。毕竟本事大的他也忧心人家看不上他这一亩三分地,然后不是人留不长久,就是把他家一把掀了。 再说,锦上添花的是张家次还有几个出挑的兄弟,就比如说能干的且在县衙的长兄。 虽然现在位卑言轻,但架不住自家有钱啊,了不得自己舍弃大笔钱财,再加上对方转营的本事,未必不能往上升官,那时候还能没有他们两家的好日子? …… 只除了身子骨儿弱外加认死理死活不入赘。 偏偏这两都是大问题。 赵父都想硬着心肠棒打鸳鸯,也是张家次有运气,随后的其他人选不是人品有瑕——让他看不上。就是和赵氏本家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宁缺不能选。 眼看张赵氏年龄大了耽误不得,还整日摆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一个疼爱子女的父母又哪里犟得过自己孩子? 得了,天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对比之下,也只能是这个了。 随后双方各退了一步,他将女儿嫁出去,张家答应将来过继给他一个外孙。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赵氏本家人自然合伙儿阻拦。可惜因为赵父态度强硬,大有不惜鱼死网破的意思,本家人谁都不想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也只能暂且作罢。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也许是命中合该有此一劫,那年赵氏又有身孕了。 因着长子随了父亲从小是个体弱多病的,而这个肚子里的、以后生出来要随母姓赵姓的娃很多大夫看了都说是个健康的,赵父人逢喜事精神爽,越发有力气了,便寻思着多为他的乖孙挣点家业,省的孩子以后吃苦受罪。 可巧这年他鸿运当头,做什么生意都大顺。 以前都是就近做生意的赵父,这回难得有人提携自己也有心便出了趟远门。 然后,没一个月就半路出了岔子,更糟糕的是还被有心人故意传了假消息回来。 因为入赘的事,赵家和族里本就势如水火,如今这些人自然趁虚而入、趁机发难。 赵母别看在子孙上底虚气弱,为人处世倒不懦弱,关键时刻她也有心和女婿里应外合撑起家中眼看快要倒塌的大梁。 奈何本家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仗着人多势众,加上下面有人反水,赵家母女双拳难敌四手,赵家一时之间竟乱纷纷的。 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也是为了不被赵氏本家人全军覆没,好歹留一点血脉,张赵氏便被老娘匆匆忙忙的打发回了丈夫的老家…… “想起来了吧?那时俺动了胎气,急等着用银子买药呢,偏偏家里被本家人霸占了,好不容易带出来的银子又被人抢了,无可奈何只能借了。 我头一个想到就是你家。 毕竟在这老家咱整个大家里就你们有钱了。 可没想到,你明明手里几十上百的银子握着,却宁愿睁眼说瞎话也不借给我半钱一两。 这也罢了。 虽说你们的钱也是大哥和俺当家的私下接济的,但你不仁我不能无义。 既然到了你手里那就是你自个的银钱,你不借我也没法儿。 可是大哥大嫂后面让你捎回来的银钱呢?” 张赵氏不露声色的瞅了一眼屋门,目光很快收回来: “为着三弟得罪了贵人,大哥那时候也过得艰难,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的借来了银子,你说说,去哪儿了?” 张杨氏语塞,这事她没法说,故而低着头恨不得对方没看见她。 张赵氏偏不放过她,替她说出了答案: “你拿回娘家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怔怔的发塄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细语道: “若是你但凡有啥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俺自认倒霉,也合该俺儿子没那命生出来……结果……呵呵…… 我还是太傻了!” 顿了顿,她站起来继续道: “后来俺才听说,因着你那好侄子欠了赌坊的钱,人家正好打上门来。 杨家那些不干人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瘪犊子玩意,懒得连猪都不如,平时不过靠吃自家闺女的血馍馍过活儿,此时哪有银子还钱? 咋办?总不能让自家的男娃白白受罪吧?可不就找到你这个好姑姑头上?” 第一四五章 来者犹可追 话音未落,就见她快步走上前,愣是伸手迅速的抓住张杨氏的发髻。 只一招,就把张杨氏疼的嗷嗷大叫,可她一点都不在意这番动静能不能把院内其他人招来,反而更用劲儿强迫手下的人抬起头来,恶狠狠的一字一句的感叹道: “可真是条好狗啊!杨家没白挖野菜汤养你。” 张杨氏只感觉万分头疼,觉的头皮都要被拽下来了,可一来她底气不足,二来心有顾虑怕成秃子,自然而然也就不敢用力挣扎。 还不待她有所动作,张赵氏已经又出招了。她使劲抡圆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朝朝妯娌脸上招呼,嘴里更一直骂个不停: “既然你这么看中娘家,你嫁什么人,找什么婆家?你祸害你杨家就算了,牵连我们这些外人干啥? 只可怜我的儿,才六个月就早产了,生下来时还活着…… 个不要脸的贱人,你个杀千刀的祸头子,你怎么不去死? 老天爷干嘛让你这种黑心肝的人活着?” 很快,张杨氏的一张脸就不能看了,而且连惨叫声慢慢的也发不出来。 张杨氏很怕,可经过短暂的交锋,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别看这个妯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像是娇小姐,其实比她这个平时爱打架生事的泼妇劲儿大多了,她完全不是对手,就是等着挨揍的命。 最后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舔着一张老脸可怜巴巴的望着妯娌,望对方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奈何张赵氏心中的仇恨太深了,完全不为所动,就是打累了,硬挨着也要多打对方两下,而且她嘴不累啊,骂声愣是没停: “就你这种货色,要不是大哥大嫂他们太心慈手软,这家里也有你耍无懒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充什么大头葱? 咋的,现在不是消停了? 你怎么不闹腾了?你倒是闹啊?还是挨得轻。就合该整日拿着破鞋掌抽你嘴巴子,你就老实了。 一日不打,上房揭瓦的玩意儿,我看你就是贱!” 说着不解气,又狠狠的照着妯娌的不显眼处用力掐了掐: “以前我恨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可我如今不盼着了,反而巴不得你长命百岁,知道为啥吗? 你比四弟妹常氏还厉害,毕竟她只可着知劲侄儿糟蹋,你却朝着整个家祸害。 有你这样祸害男人,祸害儿女的女人实在太难得了,我都舍不得下手了。 俺等着看你祸害的自家家破人亡,子离女散呢。” 张杨氏疼的直哆嗦,这时也气急败坏: “你……你……咋咒人呢?” 张赵氏又好气又好笑: “还用我咒人?就说说你做的事,有那件值得人说到街前的? 你不会觉得是你做的都是好事吧? 你说你平时算计这个的,盘算那个的,这回怎么没好好算计一下? 人家七房没亲闺女?还是人家傻? 虽说贵语没及笄,又差得了几岁?有啥好亲事,人家不会自家留着,非得给了你闺女? 大白天的做啥白日梦呢? 你也不想想,真有心让你闺女跟着,他们不会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呀,非得让贵英偷偷摸摸的跟去? 你说万一要真出了啥事,你上门去找自家闺女,人家咬死了没见过你咋办? 你也是猪脑子,放着知根知底的女婿不要,非得千方百计的找个不知根底的自讨苦吃。 还想着享女儿的福? 就你这样打秋风的那个大户人家会认你?有个地里刨食的亲家难道还有啥得意的不成? 有你那么帮倒忙坑害闺女,可他娘的真好!” 说着,她一高兴顺手将人放了,反正打也大了,骂也骂了。 张杨氏顾不得查看头发是否落了,赶紧先躲开来,愤恨不平的威胁: “你就不怕俺说出去?到时候你那些好名声可就没了……” 张赵氏笑了,像看稀罕一样看着她: “你是不是傻?我既然都动手了,难道你想的到的事我能还没想明白? 就算没想到又如何?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 就如今,你刚把大哥大嫂得罪了,三弟两口子估计也看不上你,就凭你先前对二女做的事,知劲那更是不用说。 这会儿你出去说说,看这家里谁向着你? 至于大壮他们” 她轻轻的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张杨氏立刻就看见张知壮兄弟和宋氏妯娌四人都站在门外呢。 猛的被屋里的人发现了,四人都有些尴尬,尤其张知少兄弟,屋里挨打的毕竟是亲娘,有心进去阻拦心有顾虑不敢,不进去心里过意不去。 正蹉跎间,张赵氏先发话了: “看到了吧?没啥话就回自个屋去,这是我们长辈的事,你们做晚辈的别管。” 然后,啪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四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没办法,二伯娘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害怕不已。 “哇……” 恰好,东厢房里牛娃一阵大哭。 宋氏拉着张知壮: “儿子醒了,你快去看看。” 说是那么说,其实两人一块儿回屋了。 “咱就走了?” 宋氏一边抱着儿子哄,一边撇嘴: “不走咋的?你是能打伯娘,还是能救婆婆?” 张知壮摇摇头。 宋氏现在也是有儿子的人,腰杆子也硬起来了,说话就没以前那么柔和: “没听二伯娘说嘛,那是他们妯娌的事,让咱们别瞎掺和?你有那想七想八的功夫,还不如想想咱们日后该咋办? 不是俺说话难听,没大没小,而是婆婆干的事不得人心。 我们这辈子好懒也就这样了,牛娃还小着呢,把亲戚都得罪光了,以后谁还好心拉吧他? 难道你想着子孙后辈日后跟咱们一样靠着老天爷赏饭吃,风里来雨里去? 再说句难听的,他们以后兴许还不如咱们呢,好歹大伯是亲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等牛娃他们大了,大伯他们都多大年龄了? 后辈们关系远了,就看平常处的咋样。 再一个你也多个心眼,以前婆婆没少犯浑,比今日惹得祸大的也不是没有,咋就这遭惹得二伯娘上门了?” 西厢房里,孙月月和张知少在兄嫂回屋后也跟着撤了。 只是张知少到底有些担心,便坐在窗边,支棱着耳朵再听。 孙月月不禁撅了噘嘴。都说婆媳是冤家,便见缝插针的上眼药: “你可真是孝子!可惜一片孝心白费了。” 张知少没好气: “没根没底的你说啥呢?” “咋的,嫌俺说话难听?你不是说你娘最疼你?让俺看都是骗人的,没听二伯娘的话?你娘对娘家人比对你大方多了,起码婆婆没给你还过赌债吧?自古赌债的银子还有少的?你几年花的都不一定比那一回多。” 这话说到了张知少心里。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前也不是不知道老娘贴补娘家,但因着钱不在自己手里,再说还以为没多少,自然满不在意。 如今…… 不提张知少心中如何动摇,再说回正房,张杨氏眼看儿子儿媳三下两下的被妯娌打发走了,自知无望挣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赶紧说好话辩解: “你冤枉俺了,俺根本就不知道,大哥他根本就没有给俺……” 张赵氏早就防着她这一遭呢,当下便道: “难道让我把大嫂他们找来,咱们亲自对质?是不是想着后来没人找你,你就当没事了? 你以为就你精? 以前不是没人找你,而是一开始事就被我拦了。” 她万分痛苦,仿佛又回到了痛苦做决定的那个晚上: “这事,我根本就谁都没说!” 张杨氏懵了,不明所以。 “不明白?你说我当时真告状又如何,就凭你都为张家生儿育女的,谁还让你给我二儿赔命不成? 最后,左不过不痛不痒的教训你一番,这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 如今看看,我没白等,这不报应来了?” 她拍拍衣衫,拽拽皱子 “行了,今儿先但这儿。你可得好好的,这点报应怎么够?” 说完,径直扬长而去。 “喝点鸡汤吧,我放了你喜欢吃的小青菜。” 张家次一早就等着媳妇呢。 张赵氏接过,刚喝了两口,眼泪唰唰的就往下流。 “咋了?咋还不高兴了呢?” 见张家次心疼她不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张赵氏不禁舔道: “谁说我不高兴的?我是喜极而泣。可算让我找着机会揍她一顿了。”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张家次都当她说假的,故意说点喜事惹她高兴: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事,保管你更高兴!” 他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道: “咱儿媳妇又有了。” “真的?” “知康亲口向我禀告的,还能有假?你不是要过生辰了?我们原想着给你个惊喜,这才没说,如今看你难受,我也顾不得了。” “好!好!我……” 她忍不住又嚎啕大哭。 这回是真正的喜极而泣。 夫妻同心,张家次懂她的心思。 自从二儿子夭折后,虽然赵父死里逃生回来后看开了许多,赵家本族人也被收拾了,但张赵氏却因为她不能生了,赵家眼看要绝到她手里,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呢。 如今总算是对赵父又有了交代,虽然这交代有点迟。 “若是生个闺女可咋办?” 张赵氏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这有啥?咱们不是没闺女?有个孙女也不错。 再说,只要能生,早晚再生个孙子。 你放心,若咱真没那命,就让学书改姓赵,咱们把孙女留下。反正我兄弟多,大家都有后人,也不怕因为我断了张家的香火。” 第一四六章 总算卖地了 转眼间三月已过了一半。 刘二女的肚子已然显怀了,张知劲亦跟着经年的乡下老农热火朝天的在开荒。 张贵英失踪的事果然如张家人预料的一样引起了旁人的揣测,然后以想象不到那的速度传遍了村里,风言风语随风飘动。 没办法,乡下人平常过得苦,就以东家长西家短当乐子苦中作乐,因此但凡丁点大的小事在村里那也是大稀罕。 好在张家元等安排妥当,也是张家现在与众不同,众人口上都留了余地,总算明面上应付了过去。 至于暗地里的恶意揣摩,谁人背后无人说?说句大不敬的话,背后还有人骂皇帝的呢。 所以有时候很不必当回事儿。 何况人生在世,谁还没三两仇人? 那更是无事还能掀起三尺浪,不放过一丝一毫给你使绊子的机会的存在。 反正,总之一句话,只要不当面说,那就不是事,这点风霜咱还承受的住。 而且,比较庆幸的是,很快这连这定点恶意也因为清明到来因而半路夭折了。 俗话说,清明前后,种瓜种豆。 眼见开春后村里人陆续的下地干活儿,投入到为一家人生计大业紧张的辛劳中,张知劲琢磨着他也不能在家闲坐着,一家招人眼,二来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还是该入乡随俗才好。 只是,首先他家并没有田地。 以前他忙着奔前程,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出人头地,因此把老娘和以前的媳妇都抛了,东奔西走的,居无定所。 ——常氏和他和离,虽然常氏有大错,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与他这点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身边又没个妥当的下人帮着打理,你说他去哪里置办田地? 万幸,他还有点心眼,知道钱财的好处,这才捡了钱财珠宝首饰这些好携带的隐藏了许多。 贬官为民后,一开始回老家不过是无处可去,最重要的是冲着给亲爹上坟来的,并非长久之计。 但一来叔伯对他热情周到,二来老家虽穷,可习惯了觉得也挺好的,便留了下来。 然后就是成亲、族学等一连串事,让他忙的脚不沾地的,自然也没顾的上置办。 如今总算闲下来了,他也看到左右街坊如何过活的,正想要好好融入其中,不巧的是恰巧碰到村里没有田地要卖。 高手在民间,村里人别看不起眼,但小智慧一套一套的,眼见新朝建立了,天下安稳了,合该安心过日子才是,不是没法子,谁舍得卖地?买地还差不多。 总不能等着吧? 前两年因为不稳当,张知劲也没正经做事。 但如今他娶了妻,也将有子有女,自不能还像以往一样。 这乡下暂时也没什么其他的出路,唯有种田千年万年的一成不变。 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收获一些口粮也不算白费力气 于是,仔细打听了一番后他扛起镢头上山开荒了。 老话说得好,丑妻近地家中宝。 村里人不傻,有的更是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村里,造成的后果便是但凡离家近、路好走的地儿,人家都给占了。 如今张知劲既然打定主意开荒,那荒地肯定离村里近不了,若单为回来吃个午饭费个一二个时辰怎么都不合算,因此最近刘二女家里也跟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开始吃两顿饭了,最多每日给张知劲多带些干粮将就一下。 这可把刘二女心疼坏了。 想做点好的给男人补补吧,偏偏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新鲜菜那是少有,野菜倒是一抓一大把,那玩意苦了吧唧的,在乡下人眼里那就不是好东西。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竭尽所有了。 这日恰好是三月十八,村里过庙会、唱大戏的正日子。 傍晚时分,刘二女瞅着时间看戏回家来,锅里多放了点油,先用早就醒好的面烙了一大摞葱花饼。 又用新鲜的韭菜炒了几个鸡蛋凑了个荤菜,腌了一盘小蒜,捞了一碗嫩杨叶做的酸菜,另起锅熬了一锅浓浓的小米粥,得了晚饭齐和了,就等着张知劲开荒回来就能吃了。 也是奇了怪了,今儿她左等右等的偏都等不到人,后来实在担忧,正打算出门去迎一迎,哪知张知劲却又回来了。 “咋这会儿才回来?让你这两天别去地里,在家歇歇也好,看戏也好,你非是听不进耳里……” 对她的唠叨,张知劲默默的受用了。 一边心里感慨: 媳妇是越发自在了。 一边看了一眼刘二女的大肚子,然后自发的把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她。 “这是啥?” 刘二女满脸疑惑,不知男人买的什么关子。 不过不耽误她手上小心的把那东西展开,她是识字的,虽然不多,但这会儿也尽够用了。 “这是地契?” 太震惊了,声音很响亮,张知劲都觉得震耳朵。 刘二女晕乎乎的,怎么就这么让人不信呢,前两天不是还说没人卖地? “嗯。” 这么一会儿功夫足够张知劲洗漱一番了,又从柜子里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换下身上沾了土的脏衣服,然后出门将饭菜一一端上炕桌。 “有什么事先完吃饭再说,怪饿的。” 刘二女嗔怪: “俺那吃的下?这可是地契!多少人家一辈子也攒不上两亩。” 土地那是什么? 那就是每个乡下人心中供一家人吃得上饭的金疙瘩。 那是比什么金银珠宝什么绫罗绸缎都靠谱的好东西。 说是那么说,毕竟知道自个是双身子的人,男人辛苦一天也累了,还是没有继续纠缠,自觉的拿起碗筷多少吃了点。 饭毕,将碗筷扔进锅里添瓢水泡着,刘二女就急急忙忙的进屋了: “咋来的?” 这话问的有问题,不是买来的还能怎么来的。 白捡,还是天上能掉馅饼?。 不过张知劲明白刘二女的心思,村里人家过日子图的就是实在,地、粮食这都是实在东西。 没这些不光是饿肚子的事,还关系到一家人脸面、儿女婚嫁名声这些,最起码有一亩半亩地娶媳妇都比没地的人家通顺。 当下,也没成心拖延,一五一十的跟刘二女说了。 话说先前的时候张知劲不是去找里正买田嘛,这年月村里类似的事情找里正就对了,可惜偏没赶上好时候,无奈之下张知劲这才去开荒。 唯一安慰自己的是,如今开荒大有好处,也不是亏本的买卖。 哪知前两天,陈里正却让人捎信给他,说有事商量。 他便趁第二天下雨休息的时候去跑了一趟。 到哪儿才知道,陈里正找他是好事。 原来,早些年战乱的时候,有外村人发财了,瞅着时机在他们村买了十几亩地,说是准备着将来好给自家做个万年坟地。 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年呢,这坟地没派上用场不说,家中还倒霉催的出大事了。 为了对付难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便狠狠心想把这块地儿卖了换钱。 里正自知因为他前些日子一时想差了很是做了几件糊涂事,让张家元等张家人对他很不满意,眼下别看人家因着某些原因暂时没动他,可他自己不能不把这危机当回事不是? 为了示好尽力挽回,也是贪图那外村人承诺的好处,再想着真就哪天当不成里正了,此时更该能捞一把捞一把才是,便极力的攒对撺掇张知劲。 说起来,这也是让陈里正无可奈何的事。 可没办法。 村里人天生地里刨食的,别看一年忙忙碌碌的不得闲,临到年头能管饱全家人的嘴就算好人家了。 别说一下拿出十几亩地的买地银子,能一气儿拿出二亩地的人家也不多,而且为这个还不定犹豫多久,算计来算计去呢。 这边人家急等着用钱呢,哪里有那闲心等的了? 陈里正琢磨又琢磨,找到张知劲头上。 一来他算有这个实力的人之一。 二来,人家刚问了地的事,越过他总不好。 张知劲本来还想闷声发大财,不想做那出头鸟,结果咣当一下天上掉下来一块儿肉饼把他砸蒙了,这种八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太难得了,他再三咬咬牙都没忍住自个往外吐口。 “不对呀,你从哪儿拿的银子?” 刘二女后知后觉的醒过闷来了。 家里的钱财不是都被她锁在柜子里的匣子里? 几重钥匙呢。她不记得张知劲跟她要过钥匙,平时睡觉前数钱时也没发现钱财少了呀。 “还有这地契也不对,咋还多出来两张?” 张知劲正要说这个呢。 一件一件来,先说的是银子的事: “前年二伯他们照顾我,不是合伙在城里新开了两间铺子?过年的时候原本该分一分账,碰到一些麻烦周转不开我就没提,如今生意总算好转,前两天就先分了点进项,让知孝给咱捎带回来了…… 这不还没拿回家呢,就遇上卖地这事了…… 你如今身子重,我想着不让你操心便没先说,你可别吃心。” 刘二女真没在意,别说张知劲够了解她,猜到事情跟她说了,地契没回来前她还不知如何抓心挠肺呢。 就说她本来就为让她掌财的事一直踹踹不安,生怕钱财少了或是丢了,巴不得将这差事推出去。 更何况张知劲做的那是正经事,村里人要知道她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自家男人的气,背后还不讲究死她。 张知劲什么心眼?哪能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放心之下便继续道: “至于另外两张地契,上面的那个是咱们家前面和左右两边近处的地契。” 第一四七章 背后的故事 为了安抚刘二女,他点拨道: “没花几个钱,是找里正从中说和,拿出几亩刚买的地和原先的主家换的。” “他们愿意?” “怎么不愿?不管那块儿地都也不在他们家门口不是? 难得漏一回财,当然一步到位,省的一回回的让人惦记。” 再换了语气调侃: “你不是抱怨咱家没菜园子?这不是就有了?” 刘二女刚想说弄三块地太败家,两人使劲吃也吃不完呀,不过又想着也不一定非得在地里种菜,种一茬粮食就近照看着收成指定差不了,还没畜生糟蹋庄稼。 就听张知劲说了实情: “你也看到了,咱这院子别看平时就咱们和三伯两家住,实在来说是分给五家的。 这么点儿地儿,就咱们俩住还凑合,以后有了儿女就越来越不够住了,将来说不得咱们就得搬家,你说不趁着现如今手里有点钱财早做打算什么时候在做? 你不是不愿意离伯书太远,正好咱们左右没人家,可不是天意如此? 你也别嫌地多,指不定还得倒一手。 ——到时候问问三伯他们要不要。” 说是这么说,他早估计三伯多半是不要的,三伯娘可是恨不得伯书离自家媳妇远远的。 不过, “还有大伯二伯他们,虽说看情形他们在城里住的好不一定会回来,可是日后的事谁说的准? 万一人家想有个退路呢? 到时候几家分分还不定够不够。” 总之一句话,怎么着也不是亏本的买卖。 “这也就是现在大家伙摸不准形势。” 毕竟虽说如今新王朝建立了,一切都向好的发展,但历史上也不乏皇帝没坐几年,王朝就分崩离析的。 “要不然就费那么些许银子还拿不下地呢。” 刘二女闻言,觉得张知劲说的不错,不过片刻之后稍微放下的心又立刻被手上另一张地契吸引了: “都有好地了,那荒地咱就不开了吧?你看你这几天累的,瘦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咋还买山了?” 张知劲被她看的不由得摸了摸脸,没那么夸张吧,女人就是大惊小怪。 然后摇摇头: “既开了头哪有半途而废的?这不是成心想让你家男人在外面丢面,让人指着说不爷们? 咱们想要顶门立户的,哪能不办两件让人服气的事? 何况现在正是难得的好时候。” 一来,知道点历史的都知道,每个朝代开国之初都会减免赋税,鼓励开垦,这时开荒最实惠。 二来,张家元可在县衙。 开荒不仅是给他增加官绩,同时也避免了开出来的田地碍了别人的眼,被顺便找个理由仗势强抢。 这是难得的两全其美的事,就是他辛苦点罢了。 好在他现在正当年,有的是力气,他家吃食又远超村里其他人家,已经很不错了,倒是承受的住。 而且做这事的又不是就他一个,也免了他山中孤寂。 “而且” 他往一边挪了挪,伸手轻触着刘二女的肚子,一件向往的道: “我这辈子父母亲情缘浅,到如今已是不敢想了。原本好懒还有个官位,现在也被夺了。 咱们的孩子可不能跟我一样。 以后,咱们不仅要好好养着他们,就是父母该给孩子的家财咱们也要尽力给,总不能生在乡下就真跟村里的娃一样,吃不饱穿不暖,日后娶个媳妇都费劲……” 说到这,他就有些得意: “你知道咱买的山上有啥?” 不待刘二女猜测,他已经回答: “好多皂角和酸枣,都成势了。这东西可是药材,能卖钱的。 要不是山上石板又大又多,有的还连着山,挖出来太费劲,不挖出来种不了庄稼,村里人嫌买了它不合算,那山早就被占了。 不过倒是便宜了咱们。 我是不怕那些石板占地方的,反正咱们也不靠这个吃饭,耗得起。 我早就想了,与其费力不讨好挖石头,不如就留着,把该平整的平整一下,干脆弄成石板路,到时候上个车还方便。 再把地里规整规整,再加种些其他挂果的树,或者种些能种的庄稼,一年下来怎么也得有些收成。 用不上几年估计就回本了。” 刘二女偎依在张知劲怀里,也听的热血沸腾,家产谁都不嫌少,一时间一股温馨气氛弥漫整个屋子。 张知劲心中只觉得踏实,这就是他想过得日子,普通却又摸得着。 好日子总是过得快。 他实在不想破坏此时的气氛,可该来的总会来,与其以后让刘二女听别人说三道四,然后胡思乱想,那倒是不如他先坦白。 想罢,便道: “给你说件事,有人跟我一块儿开荒你知道吧?” 刘二女一脸疑惑的望过去。 这事她当然知道。 张知劲没种过田地,自然得找一个师傅带着。 这师傅不是别人,却是跟孙月月因为水窖边的事对上的张老三媳妇的公爹张老头。 ——说是张老头,其实人家也不大,至少还没张家善兄弟大呢,奈何这人弯了一辈子腰在地里刨食,风吹日晒加上吃不上穿不好的,年纪轻轻的就是个老头模样了,因此本名也就没了,旁人一概张老头代之。 说起张老头家,与张氏家族还有那么一点关系。 ——就是大家都是外来到此地定居的,而且张老头家还与张家七房是同一批逃荒来的。 只是同人不同命。 像张家一族,到底老家离得近,隔壁镇的。 虽说老祖宗来五姓村时,跟白手起家差不多,但那时隔壁镇张家已是本地的‘望族’,大树底下好乘凉,五姓村张家多多少少也借了几分人家的余荫。 再加上赶了个好时候,那时正是前朝中兴之时,这个那个的反正最后竟把家族传承下来了。 七房呢,与张老三家本是其他远地方跑来的。 属于全家死的只剩下自己的外来户,还是来五姓村才又娶妻生子。 奈何七房先人有心计,路上想方设法捡了几块好东西,又会做人做事,竟让他附族过来有了依靠,现如今竟致发达了。 反而张老头家太实在,只能独门独户的自个生存,其中的心酸血泪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最明显的,过去年年全家人一起开荒,几十年下来,家里如今连一亩地都没有。 就像张老头那辈好几个兄弟姐妹,就活了他一个。 下一辈,张老头媳妇生了十几个孩子,也只熬活了五个儿子。 好在张老头的大儿子、二儿子、四儿子当年跑出去找活路时,投对了路,算是为国捐躯了,村里人这才不那么欺负他家。 不过,刘二女不知道张知劲为啥说这个: “嗯。咋了?他们想借银子?难不成看了你买山也想买?” 除了这个原因,刘二女想不出别的事了。 张知劲一言难尽,也不知道媳妇是不是因为怀孕了,他还没说呢,她倒想东想西猜测不断: “没有。不说他家握着三个儿子的抚恤银子,也不算一穷二白了。 就算以往,你见他们家谁借过别家银子? 再说我也不会借啊,此时借钱给谁都无疑后患无穷。 不过到底相识一场,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也跟跟他们私下说了,日后只要他们开出来的地,保管没人会占了。 就这话,他们家千恩万谢的,弄得人怪不自在的。” 刘二女不解: “那到底是啥事?” 早死早超生,张知劲这回干脆了: “知茂也跟着我们开荒呢。” 说跟着,既对也不对。 五姓村群山环绕,那里都能开荒。 不过山多了草深了,那豺狼蛇虫也就多了,一个人在山上那指定不安全。 因此开荒时,住在一片的人总往一块凑。 比如村前的人和村后的人,那是绝对不会一起的,大家都喜欢就近原则嘛。 当然就是总往一块凑的人,那也不是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上下两块地的距离。 反而一家一座山。 几家在山上既能打照面。 有个啥事,比如要回去,吆喝一声,大家扛起镢头一块下山。比如来了个豺狼虎豹,吆喝一声,大家都跑来相助。 “谁?” 刘二女吃了一惊。 随即明了自己没听错,心里顿时有些不知滋味。 想开口让自家男人不带他吧,高四丫如今也有孕了,日子虽苦,过得却不错。 再说,万一不带他,对方出了啥事,她心里岂不愧疚,说不得还给自家男人惹祸在身。 带着他吧,想想以前高四丫受得苦,那心里就不舒服。 好半响,纠结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他咋去了?他家不是在山下有地吗?难道也趁着手里有银子置办点家当?” 张知劲怎么听怎么感觉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不甘心,不禁逗她开心: “就凭他家里的人,你以为他手里的银子能保住?” “啊!”刘二女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可置信。 “不会吧?那可是长子!” “他家没分家,不管房子还是地都握在老辈手里呢。就连他手里的银子,别看这是个蒙头驴,光知道干活不大爱说话,可不爱说话又不是不说话,这不混久了就知道也到他娘手里了。” 那可要不回来了。 刘二女想想就觉得幸灾乐祸,也有心情八卦了: “四丫都有喜了,你说他咋连个亲事都没听说?还男人呢,娶媳妇的事都能耽误,以后还能做啥大事?怪不得没逃出他娘,他兄弟的手掌心,日后怕是一辈子为他兄弟扛大包了。” 张知劲无语,没好意思提醒刘二女,张知茂是六房的承重孙,祖父六老太爷去世,他要守孝三年的,怎么说亲事? 第一四八章 秀英的婚事 不管怎么说,此后张知茂还是跟着一块开荒了。 一来拦不住。 能开荒的无主之地很多,没写的你的名你的姓,凭什么不让人家来。 二来,刘二女到底心善,最关键的是高四丫过得不错,忍不住数落了几句后,这桩小小的波澜也就过去了。 刘二女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家里一下子增加了那么多地,光靠张知劲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 万幸平地早被原来的主家种了庄稼,只要有人不时的照料就好,倒不一定非得压在张知劲身上。 像她,乡下的女人一辈子哪有歇息的时候?就是有孕坐月子时也不例外。 因此,实在看不过去的刘二女,自觉身子骨还算康健,好说歹说,硬是从张知劲手里‘抢过’了家边三块地来照料。 就这样,随着夫妻两人配合默契,忙忙碌碌中,春天悄悄的走了,夏天浩浩荡荡的来了。 今年的夏天不仅雷声响亮,雨水也比往年多。 譬如五月,哩哩啦啦的下了大半月的雨,至五月末方歇了两天,一过六月,雨天迫不及待的又回来了。 民彦说,‘六月六,看谷秀’。 可对今年五姓村来说,应该换成‘六月六,发大水’才是。 响午一过,好不容易雨势渐歇,张知劲立刻带上草帽,披上蓑衣,穿上草鞋,扛上家伙事就去地里看庄稼去了。 刘二女也坐不住,先出门去看了看门外的地,回来又在房前屋后的四处转悠,查检查检可有哪里裂缝漏雨了。 忙碌间,忽听得大门外有些动静,她忙从犄角疙瘩里转出来。 定睛一看,却是张秀英并她亲二嫂子王氏和张知茂的弟媳陈氏相继进门来。 迎面见到刘二女,陈氏先自大笑着召唤: “下雨天在家里干坐着也没意思,俺们来你家串串门,你可别嫌弃。” 上门就是客。 人家笑脸相迎,刘二女自然不能摆脸色。 先跟两个同族妯娌打过招呼,然后便道: “秀英来了?俺可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三人往屋里让去。 几个人相继进屋。 陈氏插话: “不要说你,俺们一条街上住着,都没比你多见两面。 不过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城里也不白跑,好事这不来了? 到底秀英年龄小,能见见世面,以后嫁个如意郎君就美了。 咱们就不行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俺早上起来梳头时都发现头上有白头发了,一茬茬的小辈顶着咱们还能不老。” 说话间,已进了屋子。 几人谦让着坐下,继续说话。 刚才陈氏说了一堆话,刘二女就记住一点: “好事儿咋说?” 结果陈氏却不说话了,她自觉刚才说的话俏皮,不免自己先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场面有些僵,王氏只得站出来打圆场,顾忌着不好一上来就直说,倒像是炫耀是的,便略含蓄点道: “姑娘大了。一家女,百家求不是。” 女人从来在婚姻嫁娶这些事上灵敏,刘二女霎间领会过来,不禁关切的问张秀英: “可是真的,订的哪家?姑爷好不好?” 张秀英有些窘迫,立时低下头,口中呐呐不敢言,脸更是早就通红一片。 见她如此羞涩,刘二女不由得看向其他两人,陈氏不住地摆手: “别看俺,俺只是听到风儿了,到底是谁俺也不知道。” 说完,她扭头去看王氏。 “还是得问嫂子,这才是正根。” 眼见刘二女和陈氏‘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王氏自知避不过,再说此举正和她意。 不动神色的斜了一眼虚掩着的门,碎矜持的对刘二女道: “姑爷姓韩。” 也许是觉得太简短,太笼统了,让人不明所以,她又补充: “不是俺狗肚盛不下热食,一有点儿就能的脚不着地,实在是妹子找的姑爷就是好。 不说人品相貌,就说家中。 父亲曾经在外做过县太爷,母亲也是大户人家出身。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么好的人家谁嫁进去了能吃了苦? 合该享一辈子福才是。 更有缘分的是,他家与知慧妹子的女婿竟是本家……” 她越说越兴高采烈,刘二女却是听的一愣。 她听的这人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世上的事可能就是这样,越想想起的时候偏偏想不到。这里还不待刘二女绞尽脑汁的想清原委,‘解惑’的人忽然来了。 ——张杨氏一脚踹开门,冷不丁的闯进窑洞里来,只把屋里几个人吓了一大跳。 就在几人不明所以时,张杨氏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头盖脸的朝张秀英招呼上了。 嘴上还连声的辱骂: “俺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小小年纪倒是会勾引爷们儿了……” “啊!” 张秀英直面她的疯狂,吓得腿脚都软了,浑身更是颤抖着不知所措,幸好关键时刻总算手上不由自主的护住了脸。 情急之下,刘二女情不自禁的就要上前阻拦,奈何挺着个大肚子拖了她后腿。 ——首先,不比陈氏三人坐在炕下,她独坐在炕上想起身十分费劲。 二来,也许是受了惊吓,也许是眼前上演的全武行太好看,肚子里的娃也忍不住跟着在母亲的肚子里伸拳秀腿。 万幸还有王氏和陈氏两人。尤其是王氏,现在的小姑子可不像以前一样是家里的草,给口饭吃饿不死就不错了。 那是家里的聚宝盆、摇钱树,别说被人打坏了,就是打一下,那也比打在她身上肉疼,那也是跟他们全家在作对。 她们两人年轻,平时又经常干活,比张杨氏强多了,费了一番功夫,情形总算倒了个。 还不待她们喘口气,再凑空儿下下黑手,跟着张杨氏过来,却一直没上场的两个好友却不干了。 “行了,行了。打一架出出气就得了。” 杨大嘴趁机挤进门来,一边扒拉陈、王两人好救出张杨氏,一边劝解。 “是啊,都松松手,消消气。” 宋桂花也不甘落后。 又是一场大乱斗,只让刘二女看的大开眼界。 好半响,两帮人总算暂时休战,泾渭分明的摆开了车马——打是没劲打了,嘴上却还没磨嘴皮子呢。 王氏抢先兴师问罪,嘴上说的更是大义凛然: “俺以往敬你好懒是个长辈,平时对你素来好声好气的。可你倒好,为老不尊没德行不说,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受了邪气,竟然还欺负同族小辈了。 你在家打骂自家子孙称祖道宗也就算了,总归是你自家事,旁人也管不了,但俺妹子可不是任你打骂出气的人。 你老要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你这算盘可就打错了。” 张杨氏本来听到些谣言就已经气的不行,如今看对方不仅不心虚,还满口仁义道德,让她腻味极了,直接气冲上脑: “你放屁!你们都做出来不要脸的事了,还不许俺找你们茬了?” 王氏眉毛一挑,装傻充愣: “啥俺们做的出来做不出来的?俺们做啥了?俺们大房清清白白做人,不知道五婶你从何处听来的闲话,倒跑来发疯。” 张杨氏急的不住跳脚,宋桂花搁身后拽拽她衣裳,她立刻严词质问: “你别废话,俺问你,秀英这死丫头是不是跟姓韩的在说亲?” 王氏心道,可算来了。 偏嘴上故意扯皮: “是又咋了?不是又咋了?姓韩的那么多俺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不管咋说跟你也扯不上不是?秀英有俺公婆,她两个哥哥管着呢,再不济也有俺这个二嫂。” 张杨氏唾了一口: “要不是你们家抢了俺贵英的亲事,俺会跟你家扯上?一家子懒虫,俺还怕沾了晦气。” 王氏脸色霎间沉了,挤兑道: “五婶说笑了吧?啥叫秀英抢了贵英的女婿?贵英妹子不是跟着七房婶子享福去了?咋就跟俺家秀英的女婿扯上了?你想说谎,也说个靠谱的,如今这话未免也太牛头不对马嘴了吧。 还是五婶就是厉害,就因为俺家秀英找的女婿好,你心里不痛快,这才上门来搅合。” 王氏气的暴躁如雷: “呸!闭上你那臭嘴!老天爷咋不收了这个满嘴胡言的?谁上门搅合了?俺看都是你们一家不要脸,大的大的胡说八道,小的小的也一身狐媚子。 你不是说俺贵英跟姓韩的八竿子打不着,别人不知道,她张秀英不知道? 自打去年开始,她往城里贵英她大伯家跑了小一年了吧? 她大伯就算当着个官,可家里也不是住的深宅大院院套院的,就那么屁大点地方,说个话一个院子里谁听不到啊? 她张秀英是聋子,还是傻子,能没听说俺家贵英和姓韩的说亲的事?” 王氏一噎,随即嗤之以鼻: “就算听到咋了?如今的情形不是明摆着以前的事没成,咋的还不兴俺家妹子跟人说亲?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张杨氏拍拍手,像捡了银子似的得意洋洋的炫耀: “大家都听见了吧?这可是她自己说的。果然俺说的没错,一家人都不要脸。” 那神情直让人没眼看,偏偏有人捧臭脚。 更绝的是,宋桂花刚低眉顺眼的对张杨氏附和完, “听见了,俺们又不聋不傻。” 转头就换了脸色对王氏来了一番说教: “侄媳妇儿,咱虽然不一家,乡里乡亲的住到一块儿也是个缘分不是? 俺拖个大说句实在话,你说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咱犯得着做这没德行的事? 咱五姓村的姑娘就那么贱,姐姐不成就换妹妹?真这么算的话,要妹妹也不成,是不是侄女就得顶上?” 第一四九章 就是场闹剧 要说宋桂花那张嘴下的是软刀子的话,杨大嘴就是那硬刀子。 只见杨大嘴先对对两个同伙儿撇撇嘴,嗤笑两声,然后她嘴大话也厉: “要俺说你们可说错了,不是人家做事不讲究,实在是恐怕里面有内情。” 她挤眉弄眼的看了一眼张秀英的肚子,意有所指: “一准儿是两人早就有了私情? 怪不得贵英离开家呢,换谁谁也呆不下呀 惹不起躲得起,眼不见心不烦不是。” 她的话好似提醒了张杨氏,对方立刻变了脸,哭天喊地起来: “老天爷啊,你咋不降个大雷下来把这些害人的祸害劈了? 可怜俺闺女,从小娇生惯养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咋样? 别人家哪有自己家好? 她这丫头,就不明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旁人再对她好,有亲爹娘对她好?” 王氏被三人的歪缠气的脸都青了。 张秀英更是无地自容。 她到底是未出嫁的闺女——面皮薄。 最无语的是陈氏,虽然没倒伐,那双滴溜溜的眼珠子却不时的偷往张秀英的肚子上瞅,其中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响。 “挺热闹啊?” 闻言,不管张杨氏还是王氏等人脸色都变了一变。 刘二女喜出望外,忍不住伸着脖子往窗外看。 却是张知劲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探头探脑的黄米子。 小半个时辰后。 夫妻两人终于坐到了一起,能说说私房话。 “没事吧?” 刘二女摇摇头,这时回想起来先前的事止不住的一阵阵后怕。 “幸亏请她们坐时,她们说自个一身泥怕糟蹋了咱家的被褥,推俺坐炕上了,要不然俺那里躲得过? 对了,地里没啥事吧?咱们把五婶和秀英她们扣起来……” 她没往下说,但话中的意思两人都明白。 “地里没啥大事。” 一句话简单的说了地里的事,接着张知劲冷哼一声: “至于她们,都打到家里来了,要是不声不响的放过,以后不是谁都不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了? 何况,打碎的东西总不能没人赔吧?” 最后一句话,说到刘二女心里了。 别看她现在手握‘重金’,节俭的习惯真没那么好改。 刘二女想想刚才亲手收拾的破碎物件,心口就一阵阵发疼。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说说。” 这是正事! 刘二女立马转移了心神。 张知劲回来,马上开了大房的屋子,把张杨氏等人分别关押在其中,派了黄米子看守;又去小五房跑了一趟,威胁张知少兄弟去县城报信。 到时指定把涉及的几家请到一起,还不知他们听到消息怎么闹呢,可不得好好了解前因后果? 想罢,刘二女便从头到尾跟张知劲讲了一遍。末了犹豫了片刻,又道: “俺总觉得不对劲。贵英和韩家说亲的事俺听知慧姐说过,不是假的,怎么如今竟扯上秀英了。 桂花婶话说的不好听,也不是没一点道理,是不是里面有啥咱们不知道的事?” 张知劲微微蹙了下眉,顷刻间脑海里已想了七八种可能,只是口上却道: “谁知道呢?反正咱们也没招惹他们,跟咱们干系不大,等大伯父回来几下里问一下就清楚了。” 安慰了刘二女几句,他径直出门去了。 长房的人来了。 头一个来的是秀英的娘。 家里日子不好过,男人又不是个东西,秀英娘看着又小又瘦。 见张知劲站在院中,明明她是长辈,任是缩肩弯腰比个粗使下人还不如,说话声也小的很: “秀英和她二嫂出来也不知道回去,俺来找她们。” 说完,两眼就偷偷四处张望。 可惜,要找的人被关在长房的小窑洞里,中间不仅隔着两层院子和院门,而且她说话声又小,自然一无所获。 张知劲偏还扬声喊了声: “三伯娘!” 张陈氏闻声闪出屋来。 “知劲,咋了?” 语气很亲切,跟前些时日的态度迥然不同。 话毕,张陈氏像才发现秀英娘一样,赶紧上前招呼: “嫂子来了,你可不常出门,快去我屋里坐坐。” 好说歹说,连拖带拽的就把人带三房屋里去了。 临进门前,还故作不经意的转头,隐晦的看了张知劲一眼,却不知张知劲早就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知肚明她为何如此。 ——今儿他从地里回来,正好撞见她站在自家门口偷偷的在张望。 没等多久,秀英的二哥又来了。 张知劲亲自陪着。 秀英二哥几次想把话题往秀英她们身上引,偏张知劲竟是打太极就是没一句实话,自个想走又走不了,正自惊慌坐立难安,觉得事情不妙,终于张家元夫妇回来了。 秀英二哥更是惊慌,瘫在椅子上差点起不来。 张知劲见此,心里更有数了。 张家元不亏是当官的,越来越雷厉风行了,很快便把事情查清楚。 刘二女随之也知道了前因后果。 说起今日这桩闹剧从何而来,还得从张贵英和张秀英姐妹去县城上陪伴张家元夫妇说起。 张家男丁少,姑娘更少。 以前是前途未定有心无力,现在张家元好歹成了正经官员;不管张贵英姐妹抱着什么心思来的,作为长辈,自然盼着晚辈日子和美,那么为她们找个好亲事就至关重要。 因此,夫妻两人那是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行事——不说张申氏平时时常教导,去谁家参加宴会也亲自带着她们。就是张家元,百忙之中也不时凑出空来过问一下。 好不容易张贵英因着两人亲侄女的身份先碰上桩好亲事,结果某人还心大没看上,没办法,张申氏只能忍痛回绝了。 本来事情到这也就罢了,韩家娶门当户对的媳妇有些困难,又不是娶不上媳妇,只要眼光放低一些,自有大把的人选可挑,不是非一棵树上吊死不可。 偏偏张贵英得寸进尺画蛇添足,随后又当着韩家的下人面嘀咕了两句难听话。 韩六太太听到禀告顿时气炸了。 说实话,本来韩六太太头一眼就没看上张秀英。因着两姐妹对比,张秀英懦弱老实,张贵英桀骜不驯多了。她自个是个能干的,却不喜欢儿媳也强硬。 但时下的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两姓之好,思及两人的身份,勉强也相配,还是咬咬牙选了张贵英。 岂料结果竟被打了脸。 不蒸馒头争口气。 你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 既然张贵英敢放话说看不上她儿子,韩六太太也不遑多让,放出她开始没看上张贵英,看上的是张秀英的风来。 这本来是个笑话,偏偏有人当真了。 张家选族长的事,秀英这房败北,被旁系占了上风,自诩正枝正根的长房的人又不是圣人,哪能没有一丝怨怼? 于是,这天张秀英从城里回家来,就被家里人逼问张申氏给她的亲事挑的怎么样了。 本意就是挑点错好生事,偏张秀英不是个硬脾气,自来畏惧家人,一股脑儿的把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底儿全都说了。 长房人听了那还了得? 其他复杂心思暂且不说,可有一个心思一家人都是相同的。 那就是韩家这门好亲事他们得抓住了。 怎么抓? 一是从张家元下手——明摆着人家没那意思,有那意思亲事早成了。 另一个从韩家下手。 偏韩家的门第他们又够不着。再说,够得着他们也不能舔着脸上门啊,上赶着不是买卖不是?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长房的人没那个本事成臭皮匠,可一家十来口人绞尽脑汁去想,到底也给想出个阴招来。 什么阴招? ——秀英二嫂不是跟杨大嘴儿媳妇是亲姐妹嘛? 一方面,通过她的嘴先向她婆婆说些事实而非的消息;杨大嘴可是张杨氏的想好,本身就不是管得住嘴的人,得了关于对方不好的消息哪能不去通风报信? 张杨氏那是个什么人? 张家元夫妇都不大看的上的,其他人更不在眼底,竟有人撬心肝闺女的墙角(不要的也是她闺女的),她能忍得下去? 不找对方出气那才怪呢。 到时候说点难听话,先动手打打人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这个把柄在,他们长房也就能跟张家元提条件了。 当然,要实在筹码不够,那就往大了闹——上吊威胁。 总之一句话,这亲事赖在张家元头上了。 刘二女听完经过,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半响,才忍不住感慨: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这不是讹人吗?” 还讹到大伯头上了。 张知劲腹诽:讹的好啊!原来大伯还有意提拔一下长房的,如今两不相欠了还算好的。 “不对啊,听你话里的意思这事原跟咱们不相干,那今儿这一出咋回事?” “还不是咱们家院子好。” “原本他们该选自家来做戏,但下街人多,有个风吹草动哪瞒得住?他们求得是婚事,名声却也不能丢,只能另选地儿。 族里总共就三条街,中街就咱家这院,上街就五叔家的新房……” 可惜再高明的局,碰上一群没历练过的,最后也不过弄得漏洞百出惹人厌烦罢了。 “不管谁错谁对,这事到底不光彩,大伯已经下令封口。因着你毕竟事陷其中,我才跟你说,你记得别往外说。” “咱们日后也有闺女。” 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刘二女点点头。 “为了闺女,俺也不能说呀。” 第一五零章 婚事的后续 就在张知劲夫妇闲话时,其他几房也在说话。 长房。 张家元越来越雷厉风行了,秀英一家人费了一番力才狼狈的逃回家来,也没气力干什么事,而是聚在堂屋里。 “这就成了?” 好半天,秀英娘先打破屋里的沉寂,禁不住喃喃自语,语气里怎么听都透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会不会说话?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不盼着事成难道非得败事了才好?欠揍的娘们儿,还是挨得轻……” 秀英爹一听妻子的话,气就不打一出来,扯着嗓子骂了半天方歇。 然后,环顾四周,吩咐妻儿老小: “家元都同意了,韩家这门亲事指定没跑。他们不定啥时候就会上门提亲,咱怎么也得准备准备。你们这些天凑空把家里收拾收拾,别邋里邋遢的让人笑话。 秀英你也别闲着,还没嫁出去当少奶奶呢,没那么精贵。 谁要是给我拖后腿,看老子不打死你们。” 说完,回屋躺着去了。 其他人左右看了看,该干嘛干嘛去了,秀英娘也带着秀英去做晚饭。 “咋了?” 见闺女没以往利落,秀英娘不由得着急,一会儿老头子起来,见饭没做好,还不得使劲揍自个一顿。 “娘,我怕。你说咱们都……我嫁进韩家能有个好?” 秀英到底年青,头回算计人心里终究过意不去。 “不然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如今这地步,你不嫁韩家还能嫁谁家?” 别看秀英娘在家里没地位,对付闺女却也手到擒来,此时她万不敢让闺女退宿,要不然乱子就大了: “嫁了韩家你至少是少奶奶,不光自个后辈子吃穿不愁,有了儿女也不用像你一样受苦受累,有多余的还能帮衬帮衬娘家。 可你要不嫁韩家,以你爹的德行,你觉得他能给你找个啥样的? 还有你哥哥们,他们可是你的靠山,万一日后你在婆家受气,还得指着他们替你出气。 再说,你二哥就不说了,好歹娶妻生子,可你大哥呢?他都那么大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你忍心他一辈子就这么孤零零的过,被人当着面骂是老光棍? 娘也知道咱们做的事不地道,对不起你家元叔和韩家,所以你过门后一定好好孝敬公婆,对女婿更要好好伺候,再早早生几个儿子,不辜负人家不就行了。” 秀英渐渐听住了。 张老五家,刚进门张老五家再也忍不住,便开始抱怨: “你说你个死老婆子,在家里好好当你的老太婆不好,非得去穷折腾,现在好了,女儿名声让你毁了,好好的女婿也便宜旁人了,你讨了啥便宜了?你说你是不是有病,脑子被驴踢了吧?” 张杨氏不服气,眉毛一挑,立刻回嘴: “俺可不像你那么窝囊,这事怨俺吗?俺也是被人算计了,你个当家做主的男人不说打回去,反而竟拿老婆孩子出气,你个窝里横的,你真出息啦?” “你,俺不跟你个胡搅蛮缠的说话。” “那你想跟谁说话?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有啥外心了……” 宋氏和张知壮对视一眼,夫妻两个默契的止步不前,孙月月在一旁瞅见,赶紧拉住张知少。 “你干啥呢?” 张知少正想跟进正屋去劝解呢。 “干啥呢?爹娘说话,咱们凑上去干啥?” 说完,一甩袖子就往自己屋去,张知少一看她生气,头皮立时发麻,那点可怜的孝敬之心顿时抛之脑后,赶紧跟上去哄着了。 “你说娘也是的,贵英的事好不容易没人提了,她又不声不响的整了这么一出,这是生怕贵英不出名不是?” 对张知壮的牢骚,宋氏笑笑没跟风,只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幸亏咱们没闺女。” 张知壮更气了。 想比他们,老院里还算祥和。 按理说张家元夫妇回来了,几房亲兄弟应该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但张家元实在不想看见张老五夫妇,因此晚饭还是各房自个开灶。 吃过晚饭,张知劲轻声交代: “我去找三伯说点事。” 刘二女笑道: “正好,俺也去看看大伯娘,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俺也去找她说说话。” 于是夫妻两人相携出门,张知劲来到三房屋外,也没进去,就在门外喊了一声。 “三伯,你出来一下。” 张家善也刚吃完。 “咋了?”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别,别去。” 谁料,一边坐着的张陈氏却一把将他拽住了。 张家善眯了眯眼,这一看就是有事啊。 “出了啥事?” 张陈氏眼神一闪,心里计较了一番,这才犹犹豫豫的道: “还不是今日的事儿。早上你去学堂去了,我在家里伺候咱爹,吃罢响午饭,看家里没啥事又实在太累了就躺炕上歇会,这不就没听见知劲家出事了? 等睡醒了我正要去呢,偏偏知劲回来了,这不他就误会我了,觉得我小肚鸡肠因着伯书的事故意不管他媳妇儿子,巴不得他媳妇一尸两命呢……天地良心,咱们夫妻几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我哪有那么黑心肠? 这就是赶巧了,我真不是有意的。” 虽然张陈氏一直否认,但夫妻这么多年,张家善情知自家老婆子并不像她自个说的那么无辜占理。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如此他能怎么样? 好也好,歹也好,这都是自个媳妇,自来夫妻一体,维护她也是维护自个。 “是为今儿的事来的吧?你三伯娘说她不是有意的,这都是阴错阳差了。” 张知劲心直往下沉,他没想到张家善出屋来真就说了这么一句,总归有些不死心,他忍不住问了一下。 “三伯娘咋说的?” 张家善当然不能把张陈氏那番话说出来,要不然不是授人把柄让人扯皮嘛,便一味和稀泥: “你也别管她咋说的,事已然出了,万幸没出乱子。就当给你三伯面子,咱们都放下别提了可好。” 张知劲定定的看了张家善一眼,直把对方看的心里直打鼓,正要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张知劲却先开口了: “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他又木着脸道: “只是侄子脾气自来暴躁,怕是忍耐不了几回,以后若有什么冒犯之处,也请三伯多多担待几分。” 张家善闻言,心里止不住发苦。 刘二女进了大房,就见张申氏在炕上靠着呢,见她进来,这才慢慢坐起来,又有个十来岁左右的小丫头轻手轻脚的上了茶点。 因着对方眼生,刘二女不免多看了一眼,张申氏立刻察觉到了,便笑着解释: “你没见过她,她是家里新买的丫头。 如今你大伯好歹是官了,金宝又整日去学堂念书,来来去去的,我一个人那忙得过来,没奈何只能买了几个下人帮衬着家里。” 刘二女也笑了,不住地点头称赞: “合该如此。其他人要像大伯一样,早就下人一大堆了。还有伯娘,这么多年忙里忙外的,早该歇息歇息,日后等金宝中了举,再娶个孝顺的媳妇,您就擎等着做老封君了。” 一般来说,老实人看着好欺负,但说的话别人听着也透着浓浓的真心。 张申氏就被她一番真话说的心里受用,不禁跟丫头调侃: “看看,看看,以前那么实在的人,如今也会说好听话了,怪不得古人都说什么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啥的。我知道了,怕不是知劲教的吧?” 刘二女脸红了: “俺说的都是实话。” 说完,赶紧转了话题: “你们今儿不回去,金宝一个人在城里没事吧。” 张申氏混不在意: “没事,现在家里有下人伺候,一日半日的没事。再不行,还有他姑呢。明儿我们要不回去,他姑总得把他接到韩家去。” 刘二女这才放心: “那就好!” 可张申氏不放心了,谁让面色有异,什么都摆在脸上呢。 “咋了,咱们娘俩有啥事不能说的?” 刘二女踌躇片刻,才吞吞吐吐的道: “你不寒心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把张申氏听的一愣,随后她才醒过神来,郑重的回道: “寒心!可日子还得往前过。不为了旁人也得为了自个不是?总不能因为一群下三滥的把自家的好日子给搅合了。 他们还不配! 某些人不是想攀高枝?我成全他们,我倒要看看好运气能不能一直跟着他们。” 刘二女心中一凛。 不管刘二女怎么担心,秀英的婚事到底操持起来了。 消息一经传出,立马成为五姓村今年夏天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刘二女身子不方便,但有的是人上门说话。 这不,这日张裴氏就气冲冲的上门来了,屁股还没坐下,嘴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叭叭的一通往外说: “现在长房的人能的都脚不着地了,明白的知道他们得了个好女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出了个娘娘,看那个能劲儿。 看谁都仰着个脸,也不怕不看路摔了前门牙,成了漏风的老太太。 当谁不知道他家那好女婿咋来的?也不想想那样算计人家,自家闺女嫁过去了能有好日子过?真以为擎等着当主子享福呢? 咱们这些街坊本家老实不跟他计较,他就以为外面的人都是软柿子了?那些大户人家真要收拾你,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办法,到时候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第一五一章 出了个笑话 “秀英也是个傻子,被家人算计不说了,好懒得了门好亲事,也不算亏本。只如今彩礼进门,不说硬气一回,倒由得他爹把彩礼都占了,也不想想自己出门时怎么办? 难道还指望他爹看她那么听话的份上给她备份嫁妆? 要俺说也是傻。 一条街住着,谁不知道谁啊? 她爹真有那心,能占她的彩礼?从俺进门起就没见有谁能把到她爹手里的东西再拿出来过。 本就低人一等,再没个嫁妆,就这样的媳妇谁家看的起?以后还想有好日子过?” 刘二女深以为然。 看今日之秀英就想到了她以前的样子,要不是她后来醒悟了,哪有她如今的好日子过? 到底其情可悯总归感同身受道,抱着一丝期盼道: “族里应该管吧,这可不光是他家的事,还关系到全族的名声。要不然传出去咱们家的闺女在婆家都不好看。” 张裴氏不抱希望: “再管能管到哪里去?总不回全拿出来,能弄个面上光就不错了。最麻烦的就是,这群蚊子吸上瘾了,等秀英成亲后,隔三差五的上女婿家门打秋风,你说说秀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怕一辈子都直不起那腰来,要是再有个儿女,有这样的舅家,还不如赶紧投胎转世别来世上走这一遭呢。” 说到这里,实在不想再说张秀英的事,太让人憋闷了,便说起其他来: “要俺说最精的还是知盛媳妇。家里家里把大伯子两口子任是搅散了。婆婆婆婆哄得团团转,家里的产业眼看着都到了她手里。 为了封她口,秀英家还没少给好处。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就这么个搅屎棍,日子倒比咱们这些踏实过日子的人过得好。 老天爷也是不长眼,怪不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弄得俺有时候都想干点坏事了。” 刘二女赶紧安慰了她几句,见她脸面平和了,转了话题: “也没听他们家说亲事,口风倒是挺严的。” 张裴氏嗤笑: “根本没有的事,有啥口风?” 刘二女讶然: “不会吧,四丫如今都有孕了。他们家虽然守孝,但咱们乡下人本不必那么严,偷偷的把亲事定了,出孝后就娶也不是没有。他可是他家的长子。” 张裴氏不以为然: “谁让他命不好摊上那么一家子不省心的?他娘眼里只有他弟,心都偏到他姥姥家去了。他那弟弟弟媳巴不得他打光棍呢,要不然谁给他们当苦力? 你是不知道,他才回来没多久,手里攒着的钱财就被她娘收刮的一干二净。要不然家里多少也是有地的人,何曾见过他弟去开荒过?还不是没指望? 不是俺做伯娘的说话刻薄,就他那个家,别说没娶媳妇,娶个媳妇也过不下去,谁嫁他家谁倒霉。” 高四丫就是例子。 刘二女有些无语。 要不是隔着高四丫,她真有些同情张知茂。 可话又说回来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这样听之任之的又让人怜悯不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去,不管是张秀英也好,还是张知茂也好,虽说是一个本家,但实际上却跟刘二女是两家人,都是别人家的事。 她既管不了——没那个本事,说的话又没分量——也没人听,最多不过听个热闹罢了。 然后,没几天刘二女连这点热闹都听不上了。 因为村里又出事了,出了个大笑话。 都说‘名师出高徒’,张家族学里的孩子是不是高徒村里人暂且不知道,但郭大儒绝对是有本事的,这从孩子们入学没几个月就懂事知礼就可以看出来。 村里人倍感欣慰的同时,想着人家先生都那么费心的教自家孩子,他们也不能不懂事,便忍不住想投桃报李。 奈何乡下人都穷,实在送不了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思来想去唯有做一桌饭菜请先生上门吃饭了。 一来,显得自家知恩图报。 二来,也能混点交情? 而且,贵客临门也显得有面子不是。 想做便做,于是便有人壮着胆子提了。 人都爱跟风攀比,而且大家另有个顾忌,就怕人家请了你没请,让先生不满进而给自家孩子穿小鞋,随即全都囔囔着要请。 实在是盛情难却。 再则,郭大儒出身富贵,即使家里败落了,却也比普通百姓过得好,有些不知人间疾苦。所以如今能体味一下曾经羡慕的那些古人写的田园诗中的风光,那是欢欣鼓舞的很。 双方一拍即合,很快郭大儒便开始吃起了百家饭。 这日天将近午,张知劲便从地里回来了。 自从进入夏天,因着中午日头毒,出汗太多容易中暑,张知劲尽量回来吃饭。 刘二女满头大汗的正在炒菜,一看他回来早了,赶紧招呼: “回来了,先喝口水,等会饭就好。” 张知劲放下锄头,顾不上洗漱,先撂下个大消息: “先别忙活,看着家里有啥能吃的再加两个菜,搞丰盛点,一会儿三伯和郭先生要来咱家吃饭。” 刘二女终于把一个菜炒好,趁闲儿擦擦汗,心里既有些忐忑,又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村里谁家有外客的话那都会提前说好,就算今天才临时打算上门做客,那也会早点过来,哪有这么冷不防的,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想是这么想,手上却一点不敢耽误,毕竟这也是张伯书的先生,她合该好好招呼。 也幸亏现在瓜果菜蔬都有,张知劲也洗了手脸来帮忙,等郭大儒他们来到,麻利的上了八个热菜。 有张家善叔侄俩亲自相陪,刘二女做饭的手艺又不错,一顿饭下来总算宾主尽欢。 刘二女心里却记着事,正想着找人去问呢,下午张裴氏就上门说嘴来了,开口就问: “先生响午在你家吃的?” “嗯。事先也不知道,现卖肉都来不及,只能捡点自家种的菜做了,弄的我都不敢把盘子往桌上摆了。” 说完,刘二女就发现张裴氏对着她一言难尽的样子。 “咋了?” 张裴氏一拍大腿,惊呼: “你就没听到风儿?” 刘二女一脸茫然,不明就里。 “今儿宋老抠家可丢大人了。” 张裴氏说起这些八卦来,神采立马不一样了,不待刘二女问,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就往下讲了: “响午不是轮到他家请先生吃饭?你说八百年才难得请一次,谁家再穷也不会吃一顿饭就把家底嚯嚯干净了吧?就算舍不得荤的,那菜园子里不是满着,多摘点菜回来花色点炒几盘也是心意不是? 可她家倒好,那么一大家子再加上先生十几号人统共就整了两个菜。 一个炒豆角。没舍得放油就用水煮了一下。 一个倒是荤菜,你知道是啥? 炒鸡蛋。 自家养着鸡,平时舍不得吃,有事了狠狠心炒一大盘给一家人尝一口不是挺好?再省也不在这上头不是,人家偏跟咱们不一样。 就没见过那么抠门的,就拿了一个鸡蛋,又嫌再起锅太费柴火,干脆趁着炖菜的时候用饭勺炒了下。 你说,一年到头吃不上口好的,好不容易弄口荤的,谁不谗啊?大人懂事还忍得住,小孩子那管的了三七二十一? 结果炒出来的鸡蛋还没上桌呢就被他家一个小孙子咬了一口,宋老抠那婆娘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故意的,不心疼孙子烫了嘴,也不在乎丢脸,当时就又打又骂的,只把家里弄得上上下下鸡飞狗跳的。都这样了,你说先生哪里待得下去?” 这种热闹在村里向来传的最快——郭大儒还没走回来,村头已经知道了。 张家善顾不上生气反而先想着怎么弥补,一来二去的不就都到刘二女家里了。 刘二女像听大戏一样,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种事: “真的假的,怕不是旁人编排的吧?” 张裴氏撇撇嘴: “俺还骗你不成?他家那抠门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远的不说,当年宋老抠那妹子成亲,头一年回来拜年,娘家人请女婿,他们家就这样干的。 那女婿本来就跟她妹子不对眼,如今找着茬儿了,人家便闹腾着要休妻,要不是他那妹子正好有喜,那时差点就休成了。 要不然平白无辜的谁家长辈给后生起名字叫老抠啊?还不是外人看着他家的德行起的外号?” 刘二女无语,半响才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平时也就算了,今儿这一出下来,他家的小子在人前那还有脸面?” 别小看孩子,人小却也要脸的。 再一个她真心疼孩子。 张裴氏却是个看成的,经得事多心也硬了,因此只冷笑一声道: “那有啥办法。谁家的日子谁过,咱们外人哪管的了?真要怨就怨他家小子前世不修德,今生才投胎到他家。” 瞅见刘二女脸上明显不赞同,她也不争辩,说起其他事来: “你看俺,光说这些没用的,差点忘了正事。二女啊,你家那些旧铺盖没人用吧?” 刘二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咋了,你要用?家里要来人了?” 这倒不是她未卜先知或是胡乱猜的,而是这世道穷人家真没几个铺盖多的,平常一家人还能凑合凑合,一到家里来客,不是借旁人家铺盖,就是去街坊邻居家借住。 闻言,张裴氏笑脸立刻没了,阴阳怪气的道: “可不是!俺那便宜大姑子要来家呢。” 第一五二章 又有新热闹 刘二女诧异: “你家上辈儿还有闺女?” 没听说过呀! “哪是俺们家,是俺家那老婆子。” 刘二女更奇怪了,她怎么越听越糊涂: “不是都说你家三奶奶没生养过?咋冒出来个闺女?认得干亲?咋没见走动走动。” 村里除了实在亲戚,也有其他的不比实在亲戚差。 一是干亲。 顾名思义很好理解。 二是结拜朋友。 就像刘关张一样,当然不像他们要歃血为盟。 三就是奶娘了。 这个奶娘跟大户人家不一样。 大户人家奶娘就是奶娘,本质上还是下人。在村里,奶娘跟娘是一档的。 有两种来源。 一种是亲娘没奶,找个差不多生孩子的吃人家的奶,这也算养你了,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你认人家当娘孝敬人家是应该的。 另一种就是家里孩子多了,养不起送人的。亲娘不想跟孩子关系断了,收养的人家也不忌讳,两家便当亲戚走动,这亲娘就被送人的孩子就叫奶娘了。 当然不管那一样,都不是名义上的,是要正经的告知亲戚朋友,逢年过节都得走礼,婚丧喜事也得到场。 刘二女也嫁进张家十来年了,亲戚朋友不说都相熟,但心里也有个大概。 因此,刘二女才诧异。 张裴氏讥笑: “她没生养,人家前窝前头的婆娘生养过啊,要不然人家王家能娶她?” 这话说的复杂,刘二女先在脑子里捋捋。 李老太太是续弦,夫亡后改嫁给姐夫的。目的不外呼就是替姐姐照顾外甥兼自个日后有个依靠。 这本来是人之常情。 当时好多人家的闺女去世后,为怕姻亲断了或者闺女留下来的孩子受后娘的委屈,有条件的都会另嫁一个闺女过来。 张家对比李家家里算宽裕,也不算辱没了她。 可如今再听张裴氏的话,看来李老太太在前夫家也是继室。 “怎么会?” 一般人家再怎么也不能给自家闺女找个二婚的,还进门就当后娘,世上谁不知道后娘难做? 她以前也见过李家人不像做出这种事来的人啊,难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者是其中有什么不得已。 提起这个继婆婆,张裴氏永远没好气: “攀高枝呗。她头一个男人可不是家里给找的,人家当年在镇上也是有名姓,家里用着好几个丫头婆子,只不过后来她嫁过去败落了罢了。” 如此隐秘之事,然后刘二女听的吃惊不已。只是她到底是晚辈,又和李老太太没啥直接恩怨,不好直白的说长辈的不是,便隐晦的提醒: “从来不走动,这猛不丁的来了,就怕没安好心。” 张裴氏早想到了。要不然光一个老婆子,再说婆媳是冤家,这么多年下来也该习惯了,不过她也是有底气的: “怕啥?这可是俺家,强龙压不了地头蛇。” 这话说的实在硬气。 刘二女不置而否。 眼看待得时间够长,家里还有一顿活儿等着呢,张裴氏又说了几句话后忙起身告辞。 刘二女赶紧带她去南二屋取了铺盖,张裴氏用力背起自回家去不提。 不提村里因为宋老抠家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张家却还平静,因此时间过得比较快。只说张裴氏刚说了家里要来客,转眼间李老太太的亲人真就到了。 真真是一大家子,老老幼幼男男女女一共十二三口人,要不是穿的不是破衣烂裳,都跟逃荒似的。 所有见过的人都被吓到了。 毕竟村里一般没有全家人一起去做客的道理。 虽然有同族有事,本家拖家带口去的惯例,但那时间短,最多也只不过帮忙二三天,还不一定一家人都去,而且晚上也是各回各家。 可这倒好!就没见过这么没脸皮的,众人可不是惊着了? 更惊喜的还在后面。 却见一群人进门没等拜见正主李老太太,便宜闺女王大姑却一点不见外,已经对着张裴氏嚷嚷开了: “弟媳妇啊,快跟你外甥们做口饭吃,走了这一路累死了。对了,家里有水吧?” 说着,她自以为谦让懂事: “哎呀呀,你别招呼俺,只要把饭做好就成,水俺自个倒。” 回头又骂两个媳妇儿: “杵这儿干啥呢?不知道帮你妗子做饭?懒得比猪还不如,光知道吃不干正事的货。” 张裴氏气的脸都紫了,心里暗骂: “谁要招呼你,脸够大的。” 气归气,张裴氏还没气糊涂,她也不是不懂礼数规矩的人。心里明白,总归人已经进门了,现在再甩脸色甚至撵出去也不大好,那还不如索性别让人进门呢,因此只能满心憋屈着带着儿媳小杨氏一块儿去做饭。 要不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王大姑两个儿媳妇王大嫂和王二嫂跟她脾气也不逞多让。 进灶房帮忙干活挑肥拣瘦不说,嘴里还振振有词: “这也不是俺家,你才是主家,俺们可不能抢了你的风头。” 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裴氏看成能当耳旁风,小杨氏却忍不住小声嘀咕。 …… 这里风风火火,正房里也很热闹。 嚯嚯了两大壶水,王大姑他们总算喝透了。也有空想起了正主,遂领着一家人去拜见李老太太。 “娘,俺带着你女婿、你孙子、孙女、重孙子给你磕头了。”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李老太太只觉得异常长脸,只觉得今时是最近几年最畅快的时候。 “快起来,快起来。” 她将两个小男孩招到身边,将两个荷包递给他们,一脸关切的道: “跪疼了吧,可心疼死老奶奶(曾祖母)了。” 亲香了许久,她又看向王大姑旁边: “这是女婿?” 头嫁的男人刚死,她就被王家和王大姑的姥姥家合伙儿赶出家门,是以两人从来没见过。 他也有拜礼,也是一个荷包。 李老太太今儿备了好几个这样的荷包,里面装的都是铜钱,只不过有多有少,最少的有二十文,最多的二百文,王女婿自然是头一份。 “头次上门,家里穷没啥好东西,好懒就这个,你别嫌弃。” 有钱赚,王女婿哪里嫌弃?他只怕钱太少。 “奶,俺们的呢,若是没有,俺们可不依。” 王大姑的两个儿子看的眼热,两个大男人脸都不要了,马上跟个孩子一样舔着脸上前讨要。 李老太太被他们的做派逗得哈哈大笑: “都有,都有。” 刚拿出四个荷包,另两个是给他们各自的媳妇的,那里两个小顽童趁着没大人注意已经将到手的荷包打开了,然后没防备哗啦啦铜钱掉了一地。 这得多少钱? 一边旁观的黄米子快气死了,张家栋心里也老大不舒服,只是他做惯孝子了,实在说不出继母的不是来。 正想出去眼不见为静,恰好李老太太也不想看他们,将剩下的荷包随手发下去,便把男人们都赶到院子里,她独留着王大姑和三女王金凤及幺女王玉凤在屋里说话。 王大姑立刻献宝似的: “这就是玉凤。娘,你看看。” 王玉凤羞涩一笑: “奶。” 李老太太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一番,脸圆肤白,腰直身长,是个美人胚子,这才满意道: “好,好孩子!你可得争气!” 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银手镯递给她们姐妹。 “一人一个。” 王玉凤矜持一笑: “谢谢奶。” 王金凤也忙跟着谢过。 李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让她们姐妹坐下,然后对王大姑盘问: “你咋把一家子都带来了?我不是说了有要事?你带这么多人人多眼杂的出了差错咋办?” 王大姑赶紧喊穷: “娘,你可冤枉俺了。俺也不想带,可如今家里光景实在不好。我这不是想着让你见见儿孙,顺便给他们这群讨债的换换嘴祭下五脏庙?你说既然自家人都带了,没道理光撇下媳妇们吧? 再说,你女婿不老实,我要不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等俺回去求不得就要给外面的小妖精们腾地儿了。你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要真到那一步还不是擎等着外人笑话。” 李老太太质疑: “家里已经这般艰难了?” 她实在不敢相信。当年她离开时明明挺富裕的,要不然王大姑也不会招赘,图的就是那份让人心动的家产。 “还有女婿,他不是招赘的,吃咱家的饭?咋那么大胆,不怕你赶他出门?” 王大姑咬着牙道: “你也说了他是招赘的,自来招赘的能有几个好的。 至于赶他出门什么的,如今我孙子都有了,真赶他出门,不是给儿女脸上抹黑? 他再不好,那也是玉凤她爹,好不好的都得孝敬,既然如此,还折腾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凑合着过吧。 如今我就一个心思,给玉凤、金凤找一个好女婿,其他的随他去吧。” 一来,她想管也管不了。 二来,一辈不管两辈事。 “这你放心。” 说话间,饭熟了。 人太多,除了王大姑夫妻、儿子、女儿外,其他女人孩子就没上桌,只一人端着个大粗碗,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再不济蹲着也行,筷子一挑噗呲噗呲就吃起来。 桌上的人吃的也很快,除了王玉凤还有意装装样,其他人皆像有人要抢他饭碗似的,不一时一大锅面条浇大锅菜已然被吃的锅干碗净,连面汤都差点喝光。 就这人还不满足,临下桌还扔了一堆儿意见。 第一五三章 老虎不发威 “亲戚上门咋的也该杀两只鸡,至不济也得割两斤肉,就这清汤寡水的,连个鸡蛋心都没几块儿,糊弄谁呢。” 这是王大姑。 “就是。” 便宜大外甥拍着桌子直叫嚷: “做的饭都填不饱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妗子你抠门舍不得让人吃呢。” 说着,他那双眼睛使劲朝张裴氏瞪。 “那不会。” 二外甥是个笑面虎: “也怨咱们赶得不巧,不上不下的不是饭点。等响午妗子你指定给咱们做肉吃对吧,要不然传到外面,好说不好听啊,你就算不看你自个,为了子孙们的名声也不能太过分了是不?” 张裴氏还没说话,王金凤已然替她回答: “那还用说?” 王女婿矜贵没吭声,但心里什么意思脸上全写着呢。 张裴氏真被眼前的群魔乱舞气着了。 难道刚才的饭都是狗吃的不成?还没几块儿鸡蛋心儿?她可是狠心炒了二十多个鸡蛋的,去村里问问,有几家这么舍得的? 小心的伺候着还伺候出事儿来了?谁他娘的给你的脸? 张裴氏不伺候了,回屋躺着去不比伺候人舒服? 她又不傻。 她能躲,小杨氏跑不了。 家里的活计儿都落在她身上,让她一天没一丝空闲不说,偏王家人一点客人的自觉都没有,还得寸进尺挑三拣四的。 她但凡有一丝拖延不愿,人家立时泼出脸面来闹得老三房鸡飞狗跳的。 小杨氏也试过找李老太太告状,可惜人家不是当耳聋听不见,要不就是偏向便宜闺女一家子。 可真按王家人的吩咐来,那就得出钱出东西,那跟割她肉有啥两样,她打心里不愿意。 一时间小杨氏被折腾的是苦不堪言。 “娘,你可得管管,这么吃下去,咱家粮食怕不够他们糟践啊。” 终于,小杨氏实在忍不住,便偷偷摸摸的跑来撺掇婆婆。 张裴氏正在抱孙子。她不抱不行,小杨氏腾不出手来,她不管就没人管了。再则这也是给她不干活找了个借口。 当下,面对小杨氏,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 “怕啥?你头前不是当那老婆子是好人,觉得人家可怜?人家好不容易有个亲人上门,咋没三天你就受不了了?俺可是伺候那老婆子伺候了二十多年。 这才哪到哪啊?” 你好好受着就是了。 这句话太招人恨,张裴氏没说出来。 小杨氏不满意,心里嘀咕: 说的倒轻松,你也搭把手啊? 一不小心说话声就高了,“可是”两字刚出口,张裴氏已经皱着眉,低声训斥了: “住嘴!吓到俺乖孙了。你也是当娘的?” 小杨氏越发委屈。 说起来她觉得自个现在满腹委屈,冤枉的很。 你说婆婆张裴氏也是,光嘴上说李老太太不是好人,不用搭理对方,那你伸手拦一拦啊。 她说到底不过一个过门没两年的小媳妇,在这个家里得罪起谁? 李老太太再坏咋了?只要不对自家人使坏不就行了? 那就算是个后祖母,那也是祖母不是,孝敬长辈她还错了。 何况,人家自她进门起一直笑脸相迎,你说她咋好意思跟人甩脸色? 就因为这个,婆婆对自个心里都有芥蒂了,如今本该一家齐心合力的时候,偏偏她这个当家的婆娘撂担子不干了。 当然,如今她可算知道李老太太大概不是好人。但你做婆婆的就不能大度点?非得拿乔作势,死揪着这点错不放? 不知道揭人不揭短? 她年纪轻,犯点错咋了?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隔着一层肚皮谁还能看到对方心黑心红? 纵然如此,奈何形势比人强,由不得小杨氏不得不低头: “娘,俺知道错了,俺以后一定改,你只管看俺日后就成。只是” 为了加重效果,她有意扫过婆婆怀里抱着的儿子,然后对张裴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如今王家人吃的喝的省下来日后可都是你孙子的。 就这吃法,咱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们吃的,以后能给你孙子留下点啥? 你就算再看不上俺,你孙子没得罪你啊,你看他的面子也不能不管不是?娘,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张裴氏心道,俺偏就意气用事了,咋了?还用你来教俺做事?这会儿急了,早干嘛去了?不是乐意当好人,当去吧。 心里不痛快,嘴上自然没好话: “一辈不管两辈事,又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说句不吉利的话,说不得啥时候俺那天就起不来了,俺那管得了日后? 没粮食吃咋了?俺连土都吃过,如今再咋样也比以前强吧? 要实在不行,大不了一家人饿死得了。 再说了,俺在这家里算啥啊?你公爹,你男人不是都在,他们最听你的话,你找他们去啊,他们说话不比俺管用?” 小杨氏觉得尤其刺耳: “啥叫俺男人俺公爹最听俺的话?娘说的也太难听了。” 张裴氏似笑非笑的问: “咋了,你非要和俺分辨分辨?” 小杨氏哪有那功夫?眼看劝说无望,没奈何只能出去找帮手了。 “娘。” 不一时,黄米子贼头鼠脑的溜到张裴氏身边。 他不想来,可是媳妇哭哭啼啼烦人的很。再说,看媳妇没几天便憔悴了不少,他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只能硬着头皮来找亲娘说和。 刚要说话,已被张裴氏打断,反被说教了一番: “别说了。以前你不是向着你媳妇,觉得人家说的都有道理?那你继续啊。 俺已经把你养这么大,你还想俺咋样?非得让俺给你媳妇当垫脚石?她不愿意咋不说,硬要俺来开这个口得罪人?凭啥?都是女人,都生儿育女的,就因为她年轻所以比俺金贵?” 得!说到这份上了,他能说啥? 媳妇儿是自家人,老娘也不是外人呀! 他现在真觉得两难得很,恰如那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黄米子垂头丧气的败退。 没一会儿,张家栋又上场了,没废话,开口一句话只戳人痛处: “你真干看着?这个家可是你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张裴氏心中一痛,本心来说自然舍不得。可她早就打算好了,要借机给男人儿子儿媳个厉害看,现在就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分毫来? 因此,故作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 “那有啥?你都能干看着凭啥俺就舍不得?你都不心疼了俺心疼有用?你不是最孝敬你那后娘?俺说儿媳妇不好,你不是不乐意?不是教训俺说啥家和万事兴?那你继续忍着呀。 让俺个女人出头,你可真出息,亏你想的出来!” 张家栋一噎。 他既不傻;家里又不是家缠万贯,富的流油,明摆着后娘合着王家人坑他们家呢,他怎会愿意?哪里不心疼了? 说啥让女人出头?这是啥光彩的事不成? 这不是他自思,一来他泼不下面子,二来自个自来是个嘴笨的人,怕是对付不了王家人,这才在儿媳妇找上来时借驴下坡来请婆娘出马? 倒惹得张裴氏一顿排喧。 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张裴氏摆摆手: “反正俺才不得罪这人呢,谁爱去谁去。” 说完,不想在家中看他们的臭脸,也省的再费口舌跟他们继续歪缠,她随即抱着孙子出门,径直来找刘二女。 张裴氏最是爱说爱笑的,如今家里一地鸡毛,自然少不了对刘二女大吐苦水: “……咱家跟他们又不是啥实在亲戚,来一个半个也就算了,就当打发要饭的了,偏这不要脸的还敢来一大家子。 他们咋不把家也搬来? 你说谁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谁家吃的喝的不要钱啊?他们咋好意思甩开膀子吃?” “还想吃鸡,以为自个是啥金贵人不是?就那德行,让他们吃鸡,鸡还不乐意呢…… 不要说咱们割肉费劲儿,俺就是家里喂着猪,肉多的吃不完也不给他们吃,吃了倒给他们长脸了。” “什么玩意儿?还说啥没见几块鸡蛋心儿? 这几天每顿都炒一二十个鸡蛋是假的?” “咱们都是庄户人,还不知道这些庄户事?那再好的鸡它也没有一年四季都下蛋的道理不是?何况各家就那么大地儿,一家喂个一二十只鸡顶天了,就这还不全是母鸡。 当然,要是真想多喂也不是没办法。别的不说,山上倒是有的是地儿能喂,可一来得防着黄鼠狼、二流子啊啥的来偷? 二来,老话都说了,家缠万贯带毛的不算,喂鸡的最怕鸡瘟了,说不定啥时候来一遭,那可是连鸡毛都没了。 你说谁家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做这亏本的买卖? 这且不说,只说这鸡蛋,本就攒的不多,除掉走礼、坐月子这些有大用的,剩下自家吃的鸡蛋能有多少?就这还不满意,还想咋样?” “还镇上的呢?跟山上抓下来的没见过吃的野猴儿一样。 最让人看不过眼的是喝口水都跟牛饮一样。 咱五姓村缺水,那镇上可是有河流过的,也不知道人家咋想的。幸亏现在是热的时候,要不然光烧水的柴火都不够他们烧的……” “你说这人也是,安生的吃饭不行,非得折腾,也不知道哪来的毛病。 最可恨的是那老婆子,老了老了偏要作妖。 人家当年把你赶出来就是不认你这个后娘了,如今两家早没来往,她偏要把人招过来,也不知道图个啥。” 第一五四章 麻烦找上门 刘二女被张裴氏硬灌了满耳王家人的家长里短,由得她不瞠目结舌。 她自觉自个不是啥好人(在她心里平生没做过一件坏事,没有起过一点坏心思的人才称得上是好人),她最多不过一平常人,但再怎么平常,她也学不来王家人的做派。 且她与张裴氏熟悉,心里自然偏向对方,当下不禁同仇敌忾劝解了几句。 “……跟那种人有啥可生气的?估计你气死了人家还骂你晦气? 就他们的做派谁家也受不了,既然早晚都要得罪人,不如你随便找个借口赶紧打发了他们,如此至少也能省些粮食。” 张裴氏: “你以为俺不想?还不是自家人拖俺后腿?” 见刘二女疑惑,她可能是越说越上瘾,也可能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便憋不住话头批判起自家人的不是来。 先说的是小杨氏。 都说婆媳是冤家,天下的婆婆很少乐意媳妇过得好的,可她真不是。 她就是嘴上厉害,真让她做个恶婆婆,真是难为她了。 “想想俺就憋屈的慌,你说俺明明白白说了多少回那老婆子不是好人,让她少往人跟前凑,她只成心不听。 跟你黄米子兄弟说吧,面上应得好好的,回屋炕窝里一钻早把你说的话当耳旁风。 怪不得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可不是真真的? 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现在都不向着你,以后你动弹不了能指望他?你说生个这样的儿子有啥用?” 又说张家栋: “还有俺家你大伯,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其实你跟他熟了就知道,他那人最是个耳根子软的。 对那老婆子就是,如今翻回去想想,谁不知道当年那老婆子说的好听,说什么为了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家里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人怕外人上门强抢,才把知劲他爷招上门,还说为了他这辈子都不生孩子…… 都是瞎话。 知劲他爷的事咱不说。就为了俺家你大伯不生孩子的事,那明摆着是她自己不能生,要不然怎么她嫁的两人男人都有儿女,就她连怀都没怀过? 都满嘴假话了,就因为那老婆子到底对他好过,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过几年,就算我使劲吹风,他依旧捧着那老婆子。 要不然以老婆子的德行,她在这家里能好好的当她的老太太?” 都说心静自然凉,可能是火气太大了,也可能是天热,张裴氏仍是出了满头汗。 刘二女倒了一碗水递过去,张裴氏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对儿媳妇也是。被儿媳妇撒一泡尿,立马屁颠屁颠的就来找俺,非得让俺赶王家人走。 凭啥? 他们不是这家人?凭啥坏事都俺干了?俺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说句实在话,都是一家人俺也不是非得计较那么多,只是就凭他们的心性,万一俺前脚刚说要赶人,后脚他们要当好人跟俺对着干咋办?别说这种事他们做不出来,反正俺是看透他们了。” 说着,语带讽刺: 让他们先受着吧,不然不长记性。” 所以,要赶人也得找时机。 刘二女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见她心里有成算,便放下心来。 结果,下一刻王大姑带着两闺女竟跑来了。 毫不客气,招呼也没打,风风火火就闯进门来,打了刘二女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来干啥?” 张裴氏开始还以为王家人冲着她来的,心想俺都躲到这地步了,这几个贱皮子竟然还不放过她,估计想让她在外人面前丢脸。 当下不由得恼羞成怒火冒三丈,说话自然带着十二分严厉。 她不高兴,王大姑还不满意呢。谁家来了客,一家人不是好好招待?可她作为弟媳倒好,光会躲懒儿,连带着侄媳妇儿也推三推四的,成心让她不痛快。 什么东西?还敢在外人面前凶她? 当下,便反唇相讥: “咋的,弟妹能来,俺们母女就不能来了?这又不是你家,你以为你是县太爷管的也太宽了。” 说完,不待张裴氏反击,她已经转身对着刘二女,马上又是另一副嘴脸: “这不看弟妹过来了,俺们也厚着脸皮跟着过来了。大家都是亲戚彼此认认人,也省的日后走在路上,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刘二女瞧得叹为观止。 心里感叹: 都说狗脸狗脸,其实若论变脸狗哪有人家这么快? 虽如此想,眼看王大姑都和颜悦色跟她说话,再在心里如何膈应王家人,人都进门了,她这个主人也不能不出声。 只是,她到底不乐意王家母女不请自来,且心里向着张裴氏,便故意装不认识,问: “你是?都说一孕傻三年,你看俺如今有了身子,脑子就不好,倒不记得咱们是啥亲戚。” 话落,王大姑笑脸一凝。 王金凤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 “装什么傻?看情况你还猜不猜俺们是谁?” 王玉凤从进门起,两眼就跟控制不住似的,不客气的四处滴溜溜的乱看。 这那是乡下人家?家里的摆设比镇上许多人家都好多了,有几个物件她更是只在镇上富贵人家见过…… 越看心里越发酸。 嫉妒过头,脑子一热,不好听的话自然脱口而出: “既然知道脑子不好,那还占着茅坑不拉屎干啥?死皮赖脸的像条癞皮狗。 别生的孩子也随了你,跟个傻子似的,那可咋办?” 刘二女脸色顿时不好。 虽说谁家来了亲戚,见见本家的人很平常,但一般人那个不是客客气气的,哪有这样的?这与上找茬有啥两样? 刘二女是软,但被人找上门作践,她能忍,为了肚子里的娃也不能忍。 “出去!赶紧滚!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也跑来现眼。” 王大姑气炸了。 “小贱蹄子说谁呢?懂不懂礼数,会不会说话?长辈来了你就这个姿态?在俺家你要敢这样说话大耳瓜子早抽你了。” 刘二女难得一回嘴上的来: “谁应得俺说谁!你算哪门子的长辈?你去打听打听俺们家知道你是谁?” 说完,感觉肚子疼了一下。 旁边,张裴氏早气的目呲欲裂。她废了多少功夫才维护住刘二女?这三个不干人事的东西这是想干啥? 想想就恨啊! 想着想着,操起门后的扫帚就朝王氏母女俩身上不要命似的招呼,三人被打的抱头窜鼠,最后实在没忍住跑了。 张裴氏这才丢了扫帚,顾不得踹口气,赶紧去看刘二女,却见她已被气的躺在炕上,嘴里止不住的呻吟。 张裴氏大惊失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二女,二女,你咋样?” 好一会儿,刘二女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说话: “肚子……疼。” 完了! 张裴氏顿时吓得不知所措,正着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张陈氏恰好赶来了,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冲她喊道: “你还在等啥?还不赶紧去找药伯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裴氏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留下张陈氏一边照看着刘二女,一边心里既喜且忧。 喜不用说,刘二女要再生一个,张伯书在她心里不说可有可无,但指定不重要了,自个也能更好的笼络住这个孙子。 忧则是怕张知劲迁怒于她。 上一次为了张秀英的婚事,长房把张杨氏引到了刘二女家里,两方大打出手。 就因为她一时想差了,没及时赶过来帮忙不说,在院子里偷偷张望的时候偏巧还被张知劲碰见了,对方老大不满意,都找上门了。 刘二女这回可比上回严重的多,谁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脑海里一团乱麻,就不感觉时间过得快慢。 终于,张裴氏带着药伯紧赶慢赶的赶来了,与此同时张知劲也从地里回来了。 双方碰个正着。 …… “别着急,让我先喘口气。” 说是这么说,其实药伯早看了刘二女的脸色。 望闻问切,病看的多了,有时他看病看看对方脸色就能看出大概,把下脉不过是他仔细,为了以防万一。 “没大碍!我扎两针,开付药,煎了喝就好。” 终于,在张知劲耐心近失时,药伯总算给了句准话。 屋里人都松了一口气。 送走药伯,张陈氏自告奋勇去煎药。 “知劲,二女真是对不住了。伯娘在这儿给你们赔不是。说来说去都怨俺,要不然二女也不会遭来这横祸。” 刘二女摇摇头: “哪里怨你,就凭他们的做派,早晚有这一遭,再怨也怨不到你头上。” 说这话倒不是她懦弱,而是她觉得张裴氏真挺无辜的。 相交这么长时间了,她多少也知道张裴氏的目的,就为了他们老三房对方也不会让人来害她。 最关键的是腹中孩子无事。 一码归一码,她自然不会迁怒于人。 “只是” 刘二女随口说道: “虽然以他们张狂的做派干出啥荒唐事来也不稀奇。但俺总觉得不对劲。 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重的戾气,无缘无故的对俺那么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俺得罪她们了。” 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张裴氏闻言心中一动,心下不禁有些狐疑。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瞅着张知劲虽不吭声,却满脸不悦,张裴氏知道他不好糊弄,还得拿出诚意来才好将功赎罪,便郑重其事的对他保证: “你放心!俺准给你个交代。” 第一五五章 当我是病猫 “你说啥?你们将刘二女咋了?” 老三房正房里,李老太太见王大姑母女俩回来,立刻追问她们事情经过,王大姑也想告状,便花言巧语了一番。 李老太太还没听完,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没见过这么不会办事的,她没被这两个傻子气死多亏她有肚量。 不过转念一想,她再次吩咐王大姑: “你去看看刘氏现在咋样?” 王大姑不明就里,但见老太太脸阴沉沉的,还是赶紧去了。 半响一脸气冲冲的回来禀告: “那贱人听说请了大夫,不过运气倒是不错,竟然没事。 娘,她不会打着主意讹咱们吧?不是没事?” 李老太太眉毛一挑,厉声喝道: “她敢?骂不死她算我白活了。” 接着,念叨王大姑母女: “你们也是,虽说打从咱们起了那个年头起,与那刘氏就是仇人了,可你面上做的好看点也显得咱们体面人不是? 你倒好!就冲你们今儿办的事,不是擎等着给人告恶状的机会?知劲信了刘氏挑三窝四的话,以后还能给玉凤好脸?” 王大姑咋呼: “娘,那可咋办?” 随后,不住地抱怨: “娘,俺们可是听了你的话才跑去她家的,你可不能不管俺们。” 李老太太心里一堵: “我为啥让你去?还不是你们想看看真人,囔囔着就算要嫁也挑个人才好的?其实真要看人哪里不能看,非得跑去人家里?” 见王大姑不服气,李老太太摆摆手: “行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万幸现在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压低了声音: “本来还想给她留条命。” 不过被休而已,反正她已再嫁过一回,多一回少一回又差到哪里了? “既然不识抬举,那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王大姑、王金凤听着解气,纷纷赞同: “早该如此。” 王玉凤打了个冷颤,又想到张知劲那模样,拐弯抹角的道: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咱很不必下那狠手,到底杀生害命,能少姑且少点,就当给奶集福了。” 临了,像是不经意间提了一句: “左近这家不是就好?” 李老太太有点懂了,闹了半天原来人家眼光高着呢。 这咋行?不禁白了她一眼,: “你懂个啥?俺个老婆子还能害你不成? 一对瞎眼珠子光盯着富贵去了,不先看看自个的本事?那样的人家也是你个翅膀没支棱起来的黄毛丫头能混的? 没看言小子回来时,他家闹腾的饥荒?只乡下城里都有俩房媳妇了,这还是看的到得,没看到的谁知道有多少? 你跟她们去争,争不争的赢且不说,就算真赢了又能得意多久? 那么多女人在家里摆着,他愿意谁也不搭理,那些女人还不乐意呢? 分吧分吧,一年能轮到几回?你是嫁男人还是守活寡? 知劲就不一样了。别看名声不大好,内里实惠着呢。 正好那刘二女怀上了,只要出点啥事弄个一尸两命,到时不就便宜你了?” 王玉凤还是不服气,待要继续辩解,王大姑背后拽她一下,又瞅了她一眼,摆摆手: “你们先出去。” 王玉凤赌气走了,王金凤连忙跟上。 屋里,便宜母女两个说起私房话: “娘,俺知道你说的有理,但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看,就算你打算的再好,可没了那刘氏,玉凤嫁过去也不过是填房。 玉凤可是黄花大闺女,你忍心让她嫁个鳏夫,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再说看那情形,保不齐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命,这不是屈了玉凤的人才? 要俺说,反倒金凤比她合适。” 寡妇配鳏夫嘛。 至于王金凤还带两个拖油瓶?那边张知劲不是多当了一回新郎?这么一比较,大差不离。 李老太太不置而否,只是问王大姑: “你是怎么想的?刚刚那些话是你的意思还是玉凤她们的意思?” 当然是王玉凤的意思。 王家住在镇上,眼界自然比村里高。 本来李老太太来信说张知劲多好多好,他们母女还高兴来着,哪知真见了面才发现好人选张知劲如今也不过是个种地的。 再一偶遇。 俗话说入乡随俗,张知劲不想不伦不类,自然打扮的跟个普通农人一样,再加上辛苦劳累一日,灰头土脸的,理所当然入不了王家母女的脸。 不过王大姑不想供出闺女来,便顾左右而言他: “谁的意思有啥分离?” 李老太太顿时灰心,她已经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几天好活?得罪继子,得罪一家人,虽然不否认有私心,但为王大姑辛苦筹谋也是真的,结果人家还跟自己藏心眼。 果然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 看看王大姑,李老太太就想起王金凤的长相,两人真不愧是母女,一脉相承的长得平常,都随了王大姑她亲娘。 要不然怎么会招赘? 除了不想去别人家做小媳妇受苦受累,又想继承娘家偌大的产业外,相貌也是一个理由。 毕竟以当时王家的门户,就嫁不了低的,那样人家可不像乡下人一样辛苦劳累许多年才娶一个媳妇,不管好懒都是过一辈子的,人家不满意妻子的相貌,可是能纳妾的,再不济也有丫头。 这女人一多了,谁过得好? 反倒不如她招赘,既能在家里当家做主,也能挑个漂亮的。 毕竟谁都想自己夫婿高人一等,家世已经不行了,人品好也是优势。 可说实话这人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人品咋样? 正好,王大姑不满意自己的相貌,想着整点实际的挑个俊的,以后生个孩子改善一下相貌也是好啊…… 李老太太正要说点啥,忽听砰的一声,她闻声看去,却是张裴氏怒不可遏之下情不自禁的踹开了门。 还不待李老太太有所动作,她径直走进屋来,一边插着腰,一脸鄙视李老太太两人,一边恍然大悟: “好啊,原来你们打着这主意!俺就说不对劲儿,果然在这儿憋着坏呢。” 感情折腾他们家都是顺带的。 “你干啥?” 李老太太本来就窝火,正不知如何出气,结果张裴氏闷不吭声的闯进来,顿时火气全冲着她去了: “那家媳妇这么往婆婆屋里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土匪呢。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张裴氏指着自己鼻子道: “你问俺?” 她冷笑一声,反问: “俺还想问你有没有把你当成俺婆婆呢? 要不然谁家婆婆拉着前窝的便宜闺女一家子往继子家里使劲占便宜的? 你要真放不下你头个男人,干啥在俺家里当祖宗?跟着你便宜闺女回去不就得了,死了正好埋到他身边。 当谁稀罕你个老东西不成?” 听到声响从各自房间出来的张王两家人惊呆了。 不过王家人还带着些愤愤不平。 张家栋带着儿子儿媳反倒呆若木鸡。 心里奇怪,不是不管他们怎么说,老婆子(娘\/婆婆)都打定主意不管家里这这摊事吗?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你” 李老太太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举目四顾正要拉出来继子张家栋替她收拾不孝顺的媳妇儿,这是她以往惯用的伎俩,哪知张裴氏早防着她这一招呢。 跑到西厢房窗户下面,从墙上取下来一把齿耙,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对准最近的王家人身上招呼了。 王大嫂赶紧就躲,措不及防之下差点没被一耙子耙到脑袋上,吓得她裤子都湿了。 张裴氏一击不中,也没恋战,顺势对准下一个王家人。 王二哥别看是个男人,胆子一点都不大,眼见势头不对,关键时刻竟把媳妇闺女往前一推,抱起儿子逃跑了。 王二嫂尖叫一声,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下跌到地上,情急之下将闺女也带倒了。 跟着,耙子正好越过她耙在地上,当场耙起几个小深坑。 就差那么一点,耙子就招呼她脑袋上了,真来那么一下,她还能活吗? 王二嫂心里立时涌起一阵后怕,同时对王二哥的怨念也更深了。 张裴氏却顾不得理会旁人的心思,因为这会儿王家人已然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在院子里到处逃窜。 ——大门他们出不去,张裴氏早从外面把门锁了。回来的路上她就打算大闹一场来着,自然不能让人跑了。 就在她四处寻找下一个下手之人时,却听王金凤边躲边叫嚣: “你敢打人?我要告你去,让你赔俺钱。” 张裴氏眼睛一亮,不由得停下动作,手扶着耙手暗暗喘口气,嘴上一点不饶人: “你当衙门是你家开的?还想赔钱? 那是平常! 俺打的是一般人吗?你王家人都是贼,上门偷俺家东西,别说只是挨一顿打,打死你都活该。 俺这是为民除害,做善事呢。” 王家人又气又怕,张裴氏斜了她一眼: “你不是横吗?俺倒要看看是俺的耙子硬还是你的脑袋硬。” 说着,她脚踩住耙子让它不倒,先吐了一口唾沫在手里,两手一边搓,嘴里同时骂道: “最不是东西的就是你了,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都带着两个拖油瓶了,竟然也敢肖想有妇之夫,也不知道根里随了谁,这么下贱! 跟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一样,真丢你祖宗十八代的脸。 要俺闺女跟你一样德行,俺早一巴掌拍死了,省的她丢人现眼。 亏你倒有脸出门,生生带累了俺家的名声……” 第一五六章 老辈的恩怨 王金凤被张裴氏虎视眈眈的盯着,立刻变成了闷嘴葫芦。 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 她也就是欺负欺负刘二女那样不方便的人或是谁家打架她从旁边嘚瑟两句,真要她真刀实剑的上,她头一个焉了。 “老婆子,小心!” “娘,快躲!” 忽然,只听得张家栋与黄米子不约而同的喊道,听到喊声的张裴氏察觉风声不对,立刻凭感觉向左一扭,同时从新抄起耙子就往来处抵挡。 “铛!” 却是耙子与锄头撞到了一起的声音,中间还溅起了火花。 张裴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却见迎面偷袭她的正是王玉凤。 只是王家人并不是真心过日子的主,王玉凤更是从来不干重活,猛的来这一下已是累的不轻,再没力气来第二下了。 最难受的是两农具相撞时震得她胳膊疼。 张裴氏眯了眯眼,真没看出王家这死丫头还有这份胆量,比她那光会躲的兄弟姐妹和面都没漏的爹强多了。 不过,既然有胆对付她,自然也要承受她的报复。 反正她本就冲着找茬儿来的。 遂拎起耙子来就对着王玉凤挥过去了。 王玉凤只吓得花容失色,眼看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久不露面的王女婿从隐蔽出冲出来拉了她一把。 虽然因为他心有顾虑,没敢太靠前,因此耙子还是打在身上了,但到底让王玉凤避开了齿钉,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张裴氏见好就收。 毕竟死丫头一看身子就弱,她好日子还没活够呢,没想把人打死给她赔命。 但她盯上了王大姑。 王家人她差不多收拾了一圈,就这个最大祸首没搭理了。 见她盯过来,王大姑吓得人赶紧就往李老太太身后躲。 嘴里还胡乱喊着: “快来人啊,要打死人了。家栋赶紧拦住你媳妇儿!玉凤他爹快救救我!老大,老二,你们两个兔崽子没看你娘我被狗东西打了?你们两个不孝的玩意儿还不来帮忙?白养活你们了……” 张裴氏才不会怕殃及了李老太太就不出手了。 毕竟他们这对婆媳自到一个家后就从来没对付过,只是以前她到底存着一份善心,现在既然打定主意来一次狠的,开弓没有回头箭,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李老太太真要有怨言,那头一个也不该怪她,毕竟是王大姑先拿她当挡箭牌的。 机会难得。 张裴氏一想到能趁乱收拾婆婆,整个人就如吃了仙丹似的,手中的耙子越挥越有力,越挥越顺手,不说旁边的人看着害怕,只迎面直视她的李老太太两个苦不堪言。 “啊!” 小心! 随着院内其他人的惊呼,三个人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李老太太气的暴跳如雷,一边又担心被耙子打在身上,她这把老骨头了,还能受得住吗? 便不住的怒斥: “反了,反了!我要到衙门去告你不孝。” 张裴氏打了半天打不着也不打了,正好街上的人听见这边闹腾,也已经赶了过来,因为门锁着进不来,有的准备翻墙头,有的不住的拍门。 被众人看着打婆婆和私下里收拾婆婆那是两回事。 于是,她将耙子一扔,打起了嘴仗,当场反将一军: “行啊,你去吧,谁不去谁猪狗不如。” 她轻蔑一笑,反讥: “你敢去?” 李老太太僵住了。 她不敢去。 倒不是她没胆进衙门——自古百姓怕进衙门,但她自来胆大,又偌大年龄,怕啥? 也不是怕里正族老相拦——哪村出个大不孝的对哪村影响不好,但她大不了以死相逼。 而是因为衙门里有张家元。 说起来老三房和老四房本是亲兄弟,原本关系应该最亲,李老太太更是张家元兄弟的亲伯娘。 可是,两家却并不来往,说起其中的恩怨那是由来已久。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必提,其中两件大事却是两家失和的主因。 最开始是为着父母偏心的事。 时下人最看重嫡长,庄户人家虽没有庶出,但长子长孙的分量一点不必富贵人家少。 因此,三老太爷自小就比四老太爷受父母重视,不仅娶的媳妇比四老太爷好,就是分家时,三老太爷也分了八成。 当然,张家底子薄,说是八成其实也没多少,但对一辈子生活在乡下,眼界就盯着家里一亩三分地的四老太爷却不得了。 他快恨死了,这股恨意随着时间流逝,他越过生活反倒越发潦倒而愈加浓烈。 直到三老太爷娶了两房媳妇却得了一个儿子,自个又早死。而他当时时还活蹦乱跳的且生了张家元等五兄弟才总算心里舒服点。 后来,那年天下大乱,五姓村的人日子越发过不下去,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然让两房恩怨再次加深。 什么事? 李老太太和四老太爷好上了,四老太爷抛妻弃子去老三房过日子去了。 直到今日,李老太太都觉得她没做错。 毕竟乱世嘛,哪里都不太平。 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年幼的继子,太平日子都有人欺负,何况乱世? 那是哪里都不太平。 这不,本来平常还只是听几句风凉话,她尽量忍忍大不了不出门也就是了。 到那时这招不管用。 因为就有人半夜上门强抢,能偷着东西也好,最好生米煮成熟饭,连人带家财被占了最好。 这让她往哪里躲去。 而且她还听到风声,说是村里有人看上了她家的家财,想着找人说和一下,上门来过日子。 对再找一个男人这事,李老太太没意见,本来她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为了过好日子头嫁就找了个鳏夫。 至于先前三老太爷去世,她为啥不再嫁反而留下来守着,那也不是她和三老太爷情比金坚,只是她心里明白,她再嫁就三回了,这世道再嫁大多数时候一回比一回低。 所以男人好找,日子过得好的男人却不好找。与其跟个破落户,吃不饱穿不暖还被旁人小看,那还不如维持原样。 至少张家这里,公婆男人都去世了,继子年龄小还得仰仗她过活,就算有个亲小叔子一家,哪有如何?平时见面都不吭声,两家跟断亲没两样。 只是如今情况特殊,由不得她不愿,但人选却不能等着外人挑。 到底再找的男人就算是上门的,既然合伙过日子那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到时万一惦记原来的家里怎么办? 或者更狠的再是个为了她家的家财,说是上门,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这可不是她小人之心,要知道为了口吃的,村里多的是争的跟乌鸡眼似的人家,连平时很多想好的人家都闹蹦了。 两人是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又是谁勾引谁,当时张家元等人就没弄明白,如今更是不想提了。 总之,事实就是,消息一经传出,本该引起轰动,不过那时各家各户都为了活命在想法子,谁管的了旁人的是是非非? 只苦了张家元兄弟和他们的老娘陈氏。 原本陈氏就是个性子软弱的人,被自家男人抛弃了,她感觉的天都塌了,再加上为了他们母子活命,她拼了命一样辛苦操劳,结果没几年也就早早去世。 得了,本就恨她的张家元兄弟更是恨她入骨,虽然李老太太觉得她委屈冤枉,但她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 尤其随着张家元在县衙混的越如鱼得水,一群看她顺眼不顺眼的女人时常在她耳边嘀咕,要为母报仇之类,听的多了她心里也打鼓了。 这也是为何她后来几年不出门的原因。 也因此,她自然明白,真闹上衙门,张家元头一个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李老太太倒是想着输人不输阵,不能被个小辈拿捏住了。可张裴氏一反常态的这么一闹腾,她心里不由打怵。 说起来,她这次为啥将王大姑叫来? 真是一颗心为了便宜闺女一家子好? 别开玩笑了,她可没忘记她当初怎么被赶出王家门的。 说白了其实是为了自个。 她自来过得惬意,不能老了老了反倒不如从前了。可有张家元这个拦路虎在,她再不情愿也只能憋屈着。 谁料风水轮流转,张知言回来了,然后她挺直腰板的机会等来了。 七房的人虽然离开老家了,但人家没忘记老家的人和事。 尤其是张家元、张知劲这一房,坏了七房多少好事? 齐丽盈心怀恨意就不说了;就张郑氏也是只记人坏不记人好的主;还有姜氏,一来丈夫已经靠不住,她不能连婆婆也得罪了,何况她对族里也隐隐有股不满——真要尽力了,何至于给她弄了个两头大? 明明她才是原配。 有仇焉能不报? 因为隔着远,七房的女人们鞭长莫及不能自己动,便来信交代了留在老家看房子的下人。 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两个下人自然想着把事办圆满了。 但他们也有顾虑,自个人生地不熟的,且人单力薄,还是得找帮手,关键时刻这也是替罪羊。 找来找去,这个人选就是李老太太。 两边一联系上,立刻一拍即合,也就有个后来的事。 当下,李老太太颇有种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她要就这么灰溜溜的认输,她日后在这个家里,在外面还有何脸面,还有何威信? 可硬犟下去,那两个下人只拿好话哄她,半点实际保证也没有,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第一五七章 风水轮流转 李老太太的为难王大姑没看出来,还在哪儿使劲蹦跶: “去就去,谁怕谁?不管咋说,俺娘都是你婆婆。你身为儿媳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打婆婆,这说到天边都是我们有理。 哼!本来好心给你留几分面子,既然你那么硬气,我们何必好心,还当我们怕你?” 闻言,张裴氏不禁冷笑两声,李老太太更尴尬了,装了一肚子的火,偏不知道冲着谁发。 张裴氏没会理她,反而斜睨着王大姑,浑身怎么看怎么散发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你说俺打婆婆,拿啥打的,谁看见了?不能光空口说白话,凭白冤枉俺不是?” 王大姑一蹦三尺高,志得气扬道: “那还用问?俺们全都看见了,你拿齿耙子打的。那不,现在还在地上扔着呢。” 刚说完,她笑容一凝。 齿钯呢? 王大姑四处张望,王家人也急急忙忙跟着寻找,却不妨墙头上坐着个小孩见此觉得有趣,不禁拍手笑道: “齿钯不是在墙上挂着?娘,这人真傻!那么大个东西都看不见。” “别胡说,人家在捉迷藏呢。” “哦!好玩,俺也要玩儿。” …… 王家人闻声望去,果然见齿钯又回到了原位。 王家人面面相觑。 谁放回去的? 你问我我问谁? 大家光看人了,谁留意这个。 张家栋和小杨氏悄悄看向身旁,黄米子被看的不好意思,不由低下头。 他还不是怕外人看见? 知劲都说了,把柄吗,能没有尽量没有,有也要藏好。总归明面上必须干干净净,让外人无可指摘。 张裴氏得意,趁热打铁,务必要把王大姑一棒子打死,省的她继续作妖儿,便大声问: “齿钯的事清楚了,再说回人证,你说全都看见俺打婆婆,那你让他们站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王大姑气急败坏朝王家人咆哮: “还愣着干什么?” 王家人只能不情不愿的站出来,王大姑又看向张家栋他们。 谁料三人反倒退后两步。 笑话! 他们之间再有嫌隙,也没有向着王家人的理儿。况且,他们站出来不是证明张裴氏打婆婆了? 有个不孝忤逆的名声难道是啥好事儿? 张裴氏心里一暖,小声冷哼:总算不是无可救药。 末了,哈哈一笑: “就这?你看站出来的都是你一家子,说的话怕不能作数。” 王大姑恨恨地瞪了张家栋和黄米子夫妻一眼,终于后知后觉不对劲了。 她也识时务,当即就如鹌鹑似的,王金凤却别不过那股劲儿来。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因为母亲是招赘,她作为老大,出生后父母感情尚好,王大姑又怕生不出儿子来,耳濡目染之下就比较强势。 这种情形直到出嫁后也没咋改,要不然再是男人死了,孩子的爷奶叔伯又没死绝,女人想改嫁他们不会拦,但少有连孩子都一锅端走。 当下不由恨恨的指责: “你还打我们了?哪有客人上门被打的?” 张裴氏眼皮都不待掀的,嘴里气死人不偿命。 “那是你们活该。” 此时,大门早被打开,脸皮厚的早就进来了,不好意思进来的在墙外面垫块石头也能看见院内的情形,还有骑墙头的,不一而论。 张裴氏趁着人多,合计着反正丢人也不是丢自家人,自然是一点不客气的将王家人干的好事一通抖搂。 眼看就要闹大。关键时刻,姜还是老的辣。 李老太太刚听张裴氏起了个头,手上已经飞快一拉王大姑,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往她屋里疾步行去。 王家人一看,二话没说赶紧跟上。 他们做的时候只想着便宜越占越多越好,但也清楚事情不能漏光,不然指定被外人指指点点,到那时真就只能刨个地缝儿转进去了。 “哼,躲得倒是快!” 张裴氏撇撇嘴,冷笑。 “躲得了初一,还躲得十五?以为留下来就是好事?” …… 没热闹可看,大部分人都散了,小部分七嘴八舌的过来劝了一通,也告辞了。 院子里只剩下张裴氏夫妻和儿子儿媳。 “都跟俺来。” 张裴氏带着张家栋和儿子儿媳聚到自个屋里。 四人坐下,她开门见山就道: “这个家可不光是俺自个的,如今出了事可别想着俺一个人顶着。” 三人点点头。 张裴氏扫视了他们一眼: “你们就不纳闷俺先前咋变了个人似的?” 纳闷啊,怎么不纳闷,他们刚还奇怪呢。 张裴氏咬牙切齿: “你们知道今天王贱人带着她两个小贱人干了啥?她们追在俺屁股后面找到知劲家了,把知劲他媳妇气的差点早产。” 三人顿时惊呆,也才明白张裴氏生的哪门子气。 “事儿还没完呢。二女遭罪了,事儿虽不是俺做的,可王贱人是家里老婆子招来的,俺能不给知劲一个交代?要不然他迁怒咱家咋办? 结果俺回来往那老婆子门口一站,竟然听到人家在密谋啥,我是生怕她们合伙算计咱家啊,就泼出脸面做了一回听墙根的贼。 你们知道我听到了啥?人家便宜母女,便宜祖孙在算计亲事呢。感情死老婆子找了便宜闺女过来,想把王玉凤配给知劲,还想害二女一尸两命。 结果,好笑的是,那心大的丫头竟然没看上知劲,王贱人还舔着脸想把她那没福缺德的大闺女顶上,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大的口气。” 忽然,张裴氏调转车马对准小杨氏: “咋的,你很高兴?” 小杨氏一惊,嘴上却不认她暗搓搓的看笑话: “哪有?娘咋这么说?” 张裴氏翻了个白眼,话说的直白: “没有就对了!不然让俺骂你是蠢货傻蛋,你还不乐意。” 也不理会小杨氏那难看的脸色,她径直转了话头: “都咋想的说说?” 张家栋没吱声。 黄米子打定主意跟着张知劲混日子,至于张知劲娶谁,是刘二女还是王家女儿都跟他没关系。 小杨氏心里忐忑: “咱就选那刘二女了?” “咋的,你还想选王家人?也不看她们的德行。” “毕竟是亲戚不是。” 张裴氏一听这话,嗓门立马高了: “啥亲戚?你见那家亲戚平常不来往的?你这亲戚倒认人家,人家认你是谁?” 小杨氏咬了一下唇,到底没吭声。 张裴氏继续数落: “俺还不知道你针眼大的心思,不就是指望着王家人富贵了拉吧一下你?想啥美事呢? 二女帮不帮大上忙且不说,就王家人? 嘁!但凡知道点饥饱的人,去人家家里做客了,谁没个眼色?家里再邋遢,出来装也装个体面人。 就这种像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你还敢指望他们?不怕把你生吃了。” 张裴氏恨铁不成钢: “你傻不傻,大难临头了还有心思算你那小账。” 小杨氏不以为意,以为婆婆吓唬自己,目的只为打压她。 “咋的,不服气?那俺给你好好算算账。” “王玉凤是谁?不过是有幸偷生在镇上,跟咱们庄家户比看着高那么一点,其实在城里人眼里不都是乡下人。 知劲能看上她? 人家以前也是富贵过得,啥美人没见过,随便拎出来一个不比她一个黄毛丫头强? 她比二女强到哪了?了不得年轻些,这又是啥长处? 你也不想想,真要找年轻的,他干啥娶二女? 别说啥当时出了事没奈何,别人也就算了,反正知劲这儿他要不愿意,我是不相信别人能勉强了他。 这道理,咱们想得开,王贱人他们那一家被鬼迷了心窍的蠢货也想的开? 真让他们蠢下去,无非两个结果。 要么她们继续去招惹知劲,最后惹人厌了被收拾,还连累咱家。 要么他们知难而退,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就他们那穷鬼转世的样儿,不给足他们一份实际的好处人家能罢休? 王家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两个闺女的事。这么短的时间,给小的找,那老婆子去哪儿找个王家人满意的好女婿?只能从大的下手,好歹先打发了他们。 你说那老婆子会盯上谁?” 黄米子心头一紧,赶紧表忠心: “娘,俺才不会看上她呢。不说别的,光年纪就比俺大着好几岁。” 张裴氏心里来气,看看人家,果然是夫妻,一个鼻孔出气,她还没怎么说呢,好儿子就开始护媳妇儿了。 “你看上看不上有啥用?人家想成事法子多的是,不说别的,干脆给你来个生米煮成熟饭,看你怎么着。至于岁数大,她比知劲还大呢不是也扒拉上了?” 小杨氏想想那情景,吓得脸都白了。 黄米子恶心透了,尤自挣扎: “娘开玩笑吧。” 张裴氏反问: “你说呢?” 老娘又不是闲着没事干,没事浪费口水干啥? 小杨氏急了: “那咱赶紧把他们赶走?” 张裴氏没好气: “俺倒是想,这不是有你们拖后腿的。” 张家栋总算说了一句话: “你说,俺们这回都听你的。” 张裴氏木着脸,再三确定: “真的?” 三人赶紧点头,这回再没敢迟疑。 张裴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好,那俺就说了。” 顿了顿,见三人认真再听,她继续道: “他们不是不想走,那从今儿起就给他们吃野菜糊糊。 对了,其他粮食你们收拾好,一并锁到一个屋里。 再有就是,你们看着门别让他们跑出去了。 嗯,只看着怕不行。人看人,累死人。有了!让他们干活儿,不干活不给饭吃……” 第一五八章 后续的琐事 四人议定,张裴氏就去找张知劲夫妻报信,先将回家后发生的事情说了,接着将她了自己的打算,连心里的想法都一点没保留全说了出来: “俺这也是存着私心。他们这么嚯嚯俺家不报复回来总是让俺难受。 再一个,二女快生了,放在眼皮底下总比放在外面强。省的他们想着法子找麻烦。虽然多半没大碍,但没完没了的也厌烦。 最后也是恶心那老婆子,事儿是她先招惹的,哪能一点事没有。王家人又懒脸皮又厚,吃的差还不找她要钱?钱没了看她还烧得慌不。 当然你要不愿意,俺再想法子把人送走。” 早在张裴氏过来之前,张知劲已经知道老三房发生的事,张裴氏拿出了诚意,碍着黄米子的面子,此事也该到此为止。 要不然他再不依不饶,老三房迫于压力真跟王家人杠上了,王家人破罐子破碎,闹得老三房鸡飞狗跳的,岂非会被老三房怨恨? ——到底是本家,守望互助才是根本。 至于王家人,时间长着呢,总有算账的一日,也有的是其他办法。 何况,张裴氏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让刘二女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来。 因此,他一脸和气道: “就先这么着吧。婶子坐着,我出去走走。” 张裴氏松了一口气。 在炕边重新坐下,她再一次对刘二女道歉: “二女,真对不住……” 刘二女自出事一直躺在炕上,此时笑笑: “婶子别这样。说句实话,要说俺当时没生气,那是假的,可那都是王家人造的孽,俺心里清楚跟你不相干。” 怕张裴氏还是不信,她又郑重其事来了一句: “你以前对俺的好,俺都记得呢。” 张裴氏喜出望外,觉得也不全是坏事,这不是因祸得福了。 她心里高兴,便越发亲近刘二女,刘二女本就不是性格强势的人,与谁说话都很合的来,自然两人之间越来越融洽,老三房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王家人狼狈不堪的躲回屋里,开始因着院子内外有人暂且还忍着,等院内安静下来,就都囔囔开了,要李老太太请大夫。 李老太太虽然刚才见机快躲了,其实心里老大不服气。而且她也吓得不轻,年龄越大就越怕死。于是挪步出屋,看见只张家栋三人在院里忙活,就不客气的道: “玉凤他们难受的慌,也不知道伤到啥筋骨没,你们是不是帮着找个大夫?” 闻言,黄米子父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唯恐王家人真出个好歹。 毕竟经常打架的人急红眼了,都有没个准头的时候,更何况张裴氏。 别看她嘴上能说,真跟人打架的时候却少,操家伙动手的时候就更少了,尤其气愤之下没头没脸的,真有个万一,到时候王家那群不要脸本就甩不开的蛤蟆还不得讹上他们家。 想到这里,张家栋就吩咐黄米子跑一趟。 小杨氏却拦下了他们,慢条斯理的说: “奶,请大夫好说,不过你孙子多跑一趟腿的事。只是万一开方抓药的谁出钱,这事咱们还是先说好。省的一会儿在外人面前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刚才张裴氏的推断真刺激到她了。 小杨氏又不是真傻,明知婆婆不喜欢的事还对着干。 只不过,一来是嫁人后日子过得好,又自觉有了身孕站稳了脚跟,不免得意忘形。 二来,本来如今这世道,孝字大于天,婆婆在她心里合该威严才是,偏偏让她多次见了张裴氏奉承刘二女那一幕。她娘家再穷也没如此低三下四的,如此情形,你说她还能高看张裴氏? 何况,她也不是没底气。 ——男人正跟她蜜里调油;公公耳根子软,可他听太婆婆的话呀;偏与她比起来,李老太太指定向着她。 但如今她啥小心思也没了,反倒调转车马一心对付起罪魁祸首来。 当下,李老太太脸一黑,气急败坏的指责: “哪有你这样的?不要说这事是你婆婆惹出来的,就算平常的时候,大家都是亲戚,人命关天的事,你们就不能先掏了。” 小杨氏才不怕她呢,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形再明显不过,当即顶嘴: “奶这话敢当着俺娘的面儿说不?啥是事儿是俺娘惹出来的,难道奶真想让俺娘跟你掰扯掰扯。再说亲戚,奶,俺正想问你呢,咱家到底跟王家是啥实在亲戚?” 李老太太一噎,气的直哆嗦,心里清楚跟她胡搅蛮缠说不清,便柿子捡软的捏,扭头质问张家栋: “老大,你也是这样想的?” 张家栋无奈,他也不想跟继母对着干,可是李老太太做的事越来越不像样了,当他有金山银山不成?便是有,他为啥给旁人花用? 没吭声就是默认了,最起码不偏向她这边。 李老太太大彻底急眼了,脑子一转,眼圈立时红了,声带悲切: “老大,你忘了从前咱们母子孤儿寡母过日子的时候了?那时你才五岁,我” 她正说的起劲儿,小杨氏偏偏大声打断她的话: “奶,快别显摆你那些陈年旧账了,你也说了是从前,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咱们听的不烦,也得王家人等的了啊。 奶,你不是说王家人难受的慌?俺可先说好,要是他们真有事,那也是你耽搁了,可别啥都往俺们身上推。” 他们这么争执,一个院里住着又不是多远,王家人岂能没听到。 不说其他王家人,只王大姑就竖着耳朵躲在窗边听的正欢呢,此时闻言再也忍不下去,一瘸一拐的走出来,着急慌忙的道: “娘,你快点吧,玉凤都昏过去了。” 李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谁都给她气受,她真成了风箱,两面受气了。 “我还不知道?这不是他们不去?” 小杨氏不乐意,顶嘴: “谁不去?还不是奶舍不得拿钱?可别往俺们身上推。” 王大姑望向李老太太,眼瞅着人不吱声,她当即哭天喊地起来: “娘,你可不能不管我们,我们可是听你的话才……娘,你可怜可怜我们吧,大人不说,就你重孙子他们……” 说着,扬声就叫孙子孙女出来一起跪求。 不一时,院中已哭声震天,若让不知道王家人德行的人看到,怕真得跟着落泪。 张家栋头一个受不了,小杨氏赶紧使眼色让黄米子把人拉回屋避开,留她自个继续盯着。 李老太太人老心硬,并不将眼前惨剧放在眼里。 她手里是有钱,却是几十年来一点一点积累下来攒的棺材本,那可是她最后的指望,除了她,谁都不能动。 可是王大姑执意堵着她,最要紧的是李老太太急着去七房找两个仆人问计,没奈何只能忍痛掏了。 拿钱时打定主意,就算问计不成,最起码也得找那两个下人要点钱。 要不然儿子儿子得罪了,女儿女儿本就是互相利用,再连棺材本都没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打的主意挺好,可惜忘了张裴氏等人愿不愿意配合。 不说药伯到来,王家人趁机让开了很多药——有伤的治病,没病的喝安神汤。 就说张裴氏等人,也按打算好的开始行动了。 没几日,只把人弄得叫苦连天。 王女婿算是王家人中面皮薄的,头一个受不了,便找王大姑相商: “过几日就是中秋,哪有在别人家过节的道理?两个丫头正是说亲的时候,名声不能坏了。” 王大姑闻言怒了,叫嚣: “凭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都是借口,其实挂心你那小狐狸精才是真的吧?俺就不走。” 她说话难听,王女婿也硬气,当下便高声道: “那我走。” 王大姑厉声喝道: “你敢?” 说完,可能察觉到语气太硬了,不由软了语气劝和: “啥都没捞着,你不可惜?再说,回去吃啥?孙子们多长时间没吃过肉了,不吃个本怎么成?还有玉凤,她可是全家的指望,被打的躺在炕上现在都起不来,你就不恨?” 王女婿踌躇: “可是” 王大姑不耐烦的打断他: “没啥可是的” 说着,可能是怨气上来了,抱怨的话顺口就来: “你别忘了我们王家怎么落败的。要不是你非得往女人被窝钻,咱们家能让人讹了大半家产吗?” 俗话说接人不揭短。 谁都爱面子,王女婿当即火气也上头了: “好啊,你这是怨上我了?平时俺想着好男不跟女斗,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倒越发翻起旧账了,你要真觉得俺不好,咱们和离好了。” 王大姑呸了他一脸,高声道: “和离了好给外面那些小妖精腾地儿,你想的倒美。” 她嗤笑: “再说,和离了你住哪儿?你家要真有你住的地儿,能把你招出来?” 王女婿气急反笑,回怼: “那也比你家强!你还当是过去呢?这两年家里但凡吃不上饭的时候,那回不是我兄嫂从乡下背粮背菜?” 王大姑侧目,气死人不偿命: “就那几口打发要饭的东西也好意思表功?从你进我王家门那天起,你家得了我家多大的恩惠?现在吃你几口饭菜咋了?这也就是如今家里破落了,要不然这点东西喂狗狗都嫌割嘴的慌。” 王女婿气的脸都青了,既然嘴上说不过王大姑,便欲动手,幸亏被两个儿子拦了。 第一五九章 生了个闺女 就这么打打闹闹的,不久就是八月十五。 中秋历来都是大节日,从前朝的前朝起便与春节、端午、帝后的生辰合称三节两寿,每年但凡到这几日都要普天同庆。 今年虽然风雨不断,但总得来说,日子还是往好里过,因此刘二女早早就忙活开了,不仅让张知劲去采买了不少过节的东西,她自己也在家里做了许多核桃馅月饼。 当日,恰是个大晴天。 寅时刚过,刘二女就被阵痛疼醒了,勉强吃了早饭后更是疼的厉害。 怕是要生了! 好懒生过一个,一回生,二回熟,刘二女感觉到这个念头当即就对张知劲说了。 张知劲吓了一跳。 因着不敢离开太久,便赶紧跑出门叫喊黄米子去请稳婆,回去之后还是不放心,迎头却撞见张伯书。 今儿学堂放假,他难得歇息一天,在家也并不放松,正坐在炕上由张陈氏陪着写大字,忽然听见刘二女那里有动静,张陈氏赶紧去帮忙。 到底是母子,他便也跟着祖母身后过去了,却被张陈氏发现赶回来,茫茫然的在院中不停张望。 张知劲赶紧抓了壮丁,让他去请药伯,张伯书这才好似有了主心骨急急忙忙跑去了。 张知劲正要进暗室,早被张陈氏眼疾手快拦了: “你进来干啥?热水烧了,襁褓,尿布啥的准备好了,一堆儿事呢。你个大男人跟着添什么乱……” 难得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张知劲反而一点不吃心,又立时去找襁褓、尿布,然后再去打水,正忙的团团转,就见陈老爹拄着拐杖巍颤颤的也来帮忙烧水。 张知劲顾不上跟他客气,那边稳婆和药伯也相继来了,他赶紧去打招呼。 两人进屋看了看,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手了,一看情形就知道是好是歹。 果然是要生了。 张知劲从药伯口中听见准确的消息,心里又怕又喜,心里别提多乱了。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喵见黄米子,又想着是不是该给老丈母娘去报个信? …… 刘家庄。 刘王氏这几天一直提着心。毕竟按规矩她原本早该过来张家陪着闺女,但算着日子刘二女要生也得中秋以后,便想着过完节再去。 到底她与刘二女再是母女,张家也是外姓家,刘家又不是穷的吃不上饭了,过节哪有去别人家过节的道理,没得让外人说道她儿子不孝顺。 哪知可能是被王大姑母女惊吓了,刘二女竟提前几天要生了。 合该母女连心,她就说一早起来,她心里就觉得有事,果不其然隅中时分,黄米子便跑来送信。 刘王氏闻讯,哪里做的住,站起来就要走,石舅妈赶紧拦了。 黄米子早说了,妹夫让他们刘家一家人都去,那带的东西就多了。 …… 没一会儿,刘王氏母子已经各自换了一身衣裳,又打了个包袱。石舅妈也称了一袋粮食出来。 这是为着孩子三天、满月准备的,如今正好一同带上,省的还得再回来跑一趟。 说起来庄户人家送礼从来最实在,不像大户人家送礼都千奇百怪的,大家除了钱财,就属送粮食最多。 看着是累赘了一些,可细想想,却最实用。 比如那家办了丧事,家中的粮食保准消耗的多,这时送粮食可不是及时雨。 当然也不能说钱财不是好东西,可到手后多半也是拿来卖粮食,既如此,何必倒一手呢?麻烦不说,还让商家赚了差价。 话扯远了,闲话不提。 只说一行人紧赶慢赶的走过来,刚跟张知劲打了个照面,还没歇口气,也是巧,就在这时只听得哇哇几声大哭,竟是刘二女正好生了。 几个人顿时一愣,然后啥也顾不得了,赶紧围过去。 半响,产婆才从禁闭的暗室出来。 “怎么样?” “是男是女?”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开了。 产婆扫视一眼,心里没底,咽咽唾沫,才道: “生了,是个……闺女。” 刘王氏心里一突,赶紧去看张知劲,石舅妈等也面面相觑。 张知劲没发觉其中的暗潮汹涌,他如今只关心一件事: “二女怎么样?” 产婆见他没发怒,提着的心放下来,语气都不由轻快了许多: “没事,就是累着了,睡过去了。” 张知劲终于松了一口气,先前稳婆那模样,让他还以为母女俩怎么着了。 随即,便是一脸期盼: “闺女呢?” 咋不抱出来让他看看? 话音刚落,一直注意着外面动静的张陈氏就抱着襁褓出来了。 “来了,来了,快看看。” 边说着,边把襁褓抱到张知劲面前。 张知劲眼镜一眨都不一眨下看着自己刚出去的闺女。 脸皮红彤彤,脑袋有些扁,眼睛更是只有一条缝儿,说实话真不好看。 可他心里不知怎的就是涌出一股陌生的情绪。 很激动,也很震撼! 心里就一个感觉,这就是我的闺女。 可能这就是以前兄弟们吹嘘的血脉相连的感觉。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然后不知何时已经哽咽出声。 “没出息!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却是张家善听到信儿也从族学回来,见侄子如此情形,不禁恨铁不成钢的唾骂。 但是心里却不由得羡慕。虽然自从过继了张伯书后,他已经认命了,但无亲生儿女这事总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 心里暗暗发酸: 这个侄子倒是好命,比他这个伯父强多了,他倒不敢强求有个儿子,就是有个女儿也是好的,可惜这辈子无福了。 张陈氏心里也不舒服。 有儿女的人永远无法体会无儿无女的人心中的痛。 刘王氏放心之余,却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她这个女婿竟然当众哭了。 张知劲无意思的用手摸脸,果然一片湿润。 他哭了吗? 不要说刘王氏意外,他也没想到。 自从懂事起,他仿佛就知道眼泪无用。 因此,明白母亲不可靠后他没哭。 父亲去世时,他也没哭。 在外面打拼,被刀剑砍到身上差点死了时他也没哭。 太子薨了,他被牵连,一辈子仕途无望时,他还是没哭。 如今,他却哭了。 张知劲轻轻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抱起襁褓中闺女来,明明加起来只有几斤重,他却犹如抱千金 傍晚时分,刘二女总算醒了,睁开眼就看见张知劲坐在她旁边。 “怎么样,还难受吗?” 二女摇摇头,继而头看向一边,那里刚出生的胖闺女正躺在哪儿呼呼大睡。 张知劲与有荣焉: “你看看咱闺女?胖着呢。” 刘二女仔细看了看,见孩子健康才放心。 这里张知劲已经兴冲冲的来到灶房,刘王氏和石舅妈正在做饭。 听到刘二女醒了,刘王氏赶紧把一边小灶上温着的鸡蛋小米粥拿出来。 “我来!” 知道是给刘二女吃的,张知劲抢先端起来,总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端吃断喝吧。 “不用。这么多女人呢,那用得着你个男人动手。” 尤其闺女要做月子,免不了在屋里解手啥的,再是夫妻,这些腌臜事也还是别让女婿看见为好,因此急急支开他: “今儿多亏了亲家伯娘他们,又是八月十五好日子,俺看家里的东西备的挺足的,不如就摆两桌,请大家伙来热呵热呵,你看咋样?” 张知劲有女万事足,再说岳母说的有理,而且刘家一家上门作为女婿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因此自然同意。 当下,几人简单的分派了一下: 刘王氏去伺候刘二女母女,顺便看着自家孙女。石舅妈挑了大梁做席面,刘东帮着洗菜烧火。张知劲则去请药伯、黄米子一家和张家善一家来家吃饭。 结果,药伯自家就一个人,独自过节没意思,自然欣然前往。黄米子家里因为有王家人这群祸害在,张裴氏不放心,因此一家人没来。张陈氏一家倒是来了,不过张家善不放心郭大儒,却把郭大儒也请来了。 再加上刘家人和张知劲,这个晚上倒也热闹。 吃饱喝足,众人都散了。 张知劲趁着临睡前又跑来看闺女。 看他如此喜爱闺女,刘二女自然高兴,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一边和他说话。 “大名想好了吗?是不是先起个小名叫着。” 张知劲高兴: “起了,叫福圆,张福圆。” 他又解释: “本来应该是是元,就是始,首,第一的意思,不过这字太大,怕闺女压不住,就改成圆了。 我希望她一辈子福气圆满。” 说完话犹未尽,他雄心勃勃的继续道: “我早想好了,要再来一个闺女,就叫福满,听起来就是亲姐妹。” 刘二女不由问: “那再生一个呢。” 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诅咒自己生闺女嘛。 谁知张知劲竟认真想了想,方才道: “那就叫福多,福气多多,也是闺女够多的意思。我是希望你能生个儿子,但如若你连生了三个闺女,那说明老天让我无子,既如此,以后咱就不生了。” 刘二女心里一热,随后摇摇头: “这咋行?” 张知劲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就他自个说不想要儿子那也是假话,毕竟如今这世道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 只是事情已然如此,总不能一直搁在心里过不去,因此正色道: “我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够有福的了。闺女养好了,也不比小子差,总好过没儿没女。 再说,那都是没影儿的事,说不定老天待我不薄,让我们儿女双全了呢。” 刘二女点点头: “那就随缘,有几个生几个。” 第一六零章 热闹的日子 生老病死从来都是大事。 按规矩,婴儿出生后,随着时间增长,其间会有各种说头,比如洗三,九天,满月,百天,抓周…… 不过因为十里八村都是庄户人家,且前些年又生逢乱世,能保住命已是幸事,各种规矩自然而然节省了。但再节省,也不能不上门贺喜一下。 因此张知劲添了千金的消息一经传出,两边的亲朋好友闻讯后便相约同一天一齐上门来了。 手里拎着老三样,鸡蛋、粮食、三尺布料。 按村里的说法这叫照月子或者望月子。 客人上门,主家不能不管饭。 幸好张知劲早有预料,再有刘王氏这个积年的老人帮衬,倒也安排的井井有条,一眼看去竟也把宴席办的热热闹闹的。 结果想当然的惹了个别人的眼。 ——毕竟再是亲戚,也不是都对眼的,这其中有人看不惯但因为心有顾虑也不说出来,有人却实在忍不住。 比如刘二女的堂伯刘树根一家子。 早年,为着争夺刘二女娘家这一房的产业,两家除了面上好看点,私底下已经跟仇人也没啥两样了。 这次,也是因为张家到底不一样了,刘树根这才带着一家子上门来。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呢,再看见刘王氏喜气洋洋的样儿,自然让他们非常看不过眼了。 这不,当下就见刘树根的婆娘刘婆子斜着眼瞅着弟媳堂刘王氏,嘴里却朝左右嘀咕开了: “不就生了个丫头片子?看那能的脚都不沾地的样儿,还以为生了儿子呢,就是真生了儿子的谁家也没这么显摆的…… 缺大德屁股冒烟的破绝户,活该一辈子生赔钱货……克夫克子的二婚头,什么时候被人休了才好呢。” 说完,也不用筷子,直接拿手抓起一根鸡腿就恶狠狠的吃起来。 见此,同桌的人不约而同的皱皱眉。不过念着今儿到底是好日子,不好触了主家的霉头,其他人也没吭声。 哪知,就是那么巧,张裴氏正好转到这边来。 ——她因为平时爱说爱闹的,就被张知劲特意请来招待女客。 如今听见有人阴阳怪气的骂刘二女,岂能乐意? 当场就发作了: “你说谁呢?话说的那么难听,当这么多人是聋子不成。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那狗嘴,让你在这儿满嘴喷粪。死不要脸的臭娘们,你还有脸吃肉,你咋不去吃屎呢,屎都比你值钱。” 刘婆子气的脸都青了,手里的鸡骨头一摔,也不管自个满嘴油没擦,就囔囔开了: “俺说啥了,你跟大伙儿说说俺说啥了。用得着你在这儿打抱不平?你算老几?俺再不好也是客人,刘二女就是让你这样招呼她伯娘的?她还想不想回娘家了?” 张裴氏气极: “跟二女有啥干系?明明是你” 话犹未完,不妨刘婆子竟然突兀的朝她动手了。 张裴氏先被打的一懵,继而脑子一热哪里能忍,再说平白无故的,又不是她亲娘老子,凭啥挨打受骂。 两个人顿时打成了一团。 周围的人马上成了被殃及的鱼池,桌椅板凳杯盘碗筷也遭了殃;此事也很快惊动了男人那屋;就连刘二女都在房里听见了动静,只是她还在做月子,再着急也不能出来。 提心吊胆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见沉着一张脸的刘王氏并满脸怒容的张裴氏一块进来,刘二女赶紧问道: “咋回事?外面怎么乱混混的?” 张裴氏朝外呸了一口,本想和盘托出,顾忌着刘二女知道事情真相怕做不好月子,又把话吞回去了。 刘王氏却从闺女口中知道女婿的心意,当即撇嘴冷笑道: “还不是你那好伯娘红眼病犯了……你说咱家哪里对不起他们? 当年明明说好了你哥给你爹传宗接代,他们偏偏来搅合。你爹一死,他们就到你奶面前挑拨,要不是如此,咱们有家有业的,那用求爷告奶的去要饭…… 要不是族里拦着,我早就不跟他家来往了。 看看他们办的事,那么一桌好菜好肉的多少人家还吃不上呢。偏堵不住她们的嘴,非得大高武声的吓叫唤,说啥凭啥咱们这么多人给福圆一个丫头片子照月子,也不看看她压不压得住。还说你生了个闺女,不赶紧想法,倒是大摇大摆的坐起月子了,也不怕以后生不出儿子被休了……” 刘二女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幸亏张知劲不仅是光说,平时比她还娇惯闺女,让她真正放心了,要不然她还不得气死。 但被人这么说,心里也气的够呛。 正说着,张知慧进来了。 “怎么样,身子可利索了?生的顺不顺?这就是我侄女吧,看这小模样,以后也是个有福的丫头。还是弟妹你有福气,这就儿女双全了。” 刘二女听的顺耳,立刻笑眯眯的回答: “好多了,生的可顺了。” 刘王氏也道: “可不是,统共也不过二三个时辰,省了生受老大的罪。” 张知慧点点头,又告罪: “本来早就该回来,偏偏赶上秀英的婚事有一些地方要跟娘商量,等到了村口,娘又被三伯祖母叫去了。” 说到这里,她忙住了嘴。 可惜迟了,张裴氏登时脸都变了,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急得问: “那死老婆子说啥了?她又出啥幺蛾子了?” 不是留了人看着家吗?当家的啥吃的,杨氏干啥吃的,她可是千交代万交代,一定把王家人和那死老婆子看好的,这才多久就忘了? 她就说这两人不靠谱,早知道她就不出来了,真真是得不偿失。 刘二女见这情形,也跟着着急。刘王氏也听闻过老三房的事,此时也不禁跟着叹气。 张知慧踌躇片刻: “好像是三伯祖母想着让爹在县衙里给王家人找个生计。” 张裴氏气的直打哆嗦: “她怎么敢,她哪来的脸,俺去找她。” 说完便气冲冲的走了,让人想拦都没拦住。 过了一个时辰,张申氏才一脸疲惫的过来: “这几日的事我都听说了,让你受委屈了。” 这说的是王家人冲撞刘二女,导致她差点早产等事。 刘二女摇摇头: “如今想想俺倒没啥,就是” 她不知道该不该问。 谁料张申氏倒是无所谓,先简单提起去老三房的事: “……把我叫过去,说当年要不是她,你叔伯他们得饿死,如今她也活到这年纪了,也没啥指望,只一个不拘给王家大小子还是二小子安排个伙计……” 说完,也许是太气愤,难得排喧起早就去世的婆婆: “说起来也是上辈子的恩怨。当年的事外人说起来都说那李婆子不好,你祖父混账。 其实咱们自家知道自家事,你祖母立不起来也是真的。 那时李老婆子隔三差五的就往家里送两把粮,明明除了老五年龄最小还不懂事外,大家都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无外乎是踩着你祖母给她换好名声,偏偏你祖母看不透,或者她看透了,但却不想违背你祖父的意思。 我倒知道她是好心,不想我们小辈们饿着。 可她也不想想,她几个儿子要是那糊涂的,只管有吃有喝大家也算皆大欢喜。 偏偏她有福气,遇上的都有骨气,她这样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谁心里不憋屈?谁带着气还吃的进去饭? 何况人家真有好粮不留着自个吃,做啥给你? 一堆儿掺了不知道多少石子,被虫打了狗都不吃的杂粮,如今倒成了天大的恩情,倒被人拿来说嘴要挟我了。” 说着,气的眼泪否下来了。 刘二女一听,跟着着急: “那咋办?可不能让她们如意了。” 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经说不清了,莫不是要吃这个哑巴亏吧。 张申氏见她如此,倒噗呲一下笑了: “没事,她给我憋着坏,我也给她往歪里使。” 她对着刘二女母女赞扬: “多亏了知劲给我出主意,说她不是说要我们报答她的恩情吗?那就报答,追根究底她如今是咱们张家的媳妇,当年那些粮食也是咱们张家的,既然如此,报答也该报答在张家人身上,正好她家黄米子不小了,也能出去做事。” 刘二女闻言一愣,随即忍不住心生欢喜,为张裴氏高兴。 刘王氏听的有些羡慕,转念一想,就刘东那身子骨,有那机会也轮不到他,轮到他她也不敢让他去,想想不由得有些气馁。 不过转念一想,平平安安也是福。 老三房里,李老太太和王大姑有些灰败。 送走张申氏和族人后,王大姑难得良心发现,为李老太太日后担忧: “娘,这你日后可怎么办啊?” 好不好的她们一家也不是这家的人,迟早总要离开回王家,到时候对方也奈何不了她,李老太太却躲不出去。 李老太太不在意: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都这个岁数了,还有几天好活?干什么顾忌那么多。难道我老老实实的,他们就会真心孝敬我? 你看看,如今就把我当贼看了,以后,哼哼?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猪呢。 既然如此,我干嘛要让他们痛快了?我拉不了垫背的,出出气也不行? 可恨如今族里都出面了,你不走不行。不过正好离开这么多天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她看着王大姑,许诺: “你别急,等有机会了我再给你捎信儿。我还偏不信这个邪了,回回族里的人都向着他们。” 第一六一章 喜上加热闹 宴席过后,最近的大事就是既劳累又让人喜悦的秋收了。 刘二女家里今年有了地,因此自然早早筹谋。 这日,吃过响午饭,张知劲看过闺女,便与她商量: “今儿我把家具收拾好了,又去地里转悠了一圈,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我想着今年咱们还是雇几个人,一来家里就我一个人,怕误了农时。 二来,岳母伺候你坐月子,家里不免耽搁了,咱们总该投桃报李。不过,要是我替他们出这份钱吧,怕他们不愿意。所以不如我早点干完咱们家的活儿,腾出空来再去帮忙。” 刘二女当然应和。 一则,张知劲说的是实情。再说,家里又不是过不开,很不必扣扣搜搜。 二则,这年头女婿帮岳母家干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两人议定,张知劲便去找人。 虽然秋收时节,谁家也不得闲,但地少人多的人家也很多,就就近的张老头家人就多着呢。 张知劲如今与他家也熟悉了,本着用熟不用生的原则,他径直上门一问,听说一个男人每日十几文钱,两个就是三十多文钱了,乡下地方赚点钱不容易,张老头自然千肯万肯的应了。 到了日子,天还没亮就打发两个儿子过去,只把开门的张知劲吓了一跳,然后问道: “老三,老五,吃了嘛?” 刘王氏听见动静,探头一看,二话没说拿起两个大碗就捞起面条来,然后浇上鸡蛋炒茄子豆角卤,只把饭盛的冒了大尖,这才往两人跟前一递。 张老三兄弟两人慌忙推辞。 “不用,俺们吃了饭了。” 说是这样说,张小五到底年纪小,看着平常也难得吃上一碗的白面条,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张知劲见了心里暗乐,也劝让: “吃了那也再吃一点,撑不着。” 好说歹说,两人推辞不过,只能接过碗,然后狼吞虎咽的吃干净了。 人上地走后,刘王氏不禁向刘二女抱怨: “就没见过这么实在的人,来的也太早了,要不是我正好拉肚子早起了,非得被人堵被窝,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咱们多懒呢。 这两个小伙子不懒,就是家里太穷了,不过以后的日子谁知道咋样。” 说归说,三个壮劳力到底不一样,泼出力气干,没几天就把各色庄稼收完了,就等着下一场雨播种就好。 张知劲便先去刘家帮忙。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等地里的活计全妥当,不说刘二女的月子做满了,就是张秀英的婚期也定了。 就如同张裴氏猜测的一样,长房(张秀英家里)果然打定主意不给张秀英筹备嫁妆。 这怎么行? 不说长房得了老大一笔聘礼,就张家现在也不是什么破落户,长房的人不要脸,张家元还丢的起这个人呢。 经过张申氏和张知慧母女的的软硬兼施,张秀英她爹好懒松口,加上合族各家多少添置了一些,总算凑了二十四台嫁妆。 事后,连素来稳重的张知慧都气的只跑到刘二女面前(其他人家怕走漏风声)连连抱怨: “本来该迟点成亲,一来十三弟年龄不小了。二来,不是我说丧气话,这门亲事怎么结的你也知道,两人终究不相配,虽然勉强成了,我那九婶心里也不得劲,这不想着让两人早点成亲,生了孙子正好趁他们做长辈的身体健康给带带。 可如今来看,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知道这门亲事结的对不对,到时候我可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不管私下怎么波涛汹涌,事实却是这门亲事已成定局。 刘王氏到了这当口,寻思着: 一则,刘二女此时也能忙活开了。再则,张秀英成亲刘二女他们都要去吃酒席,她既不能跟着去,单撇下她一人估计刘二女夫妻两人也不自在。 如此种种,便提出想要回家。 刘二女虽然舍不得,但刘王氏态度坚决,她只能依依不舍的帮老娘收拾东西。 为表诚意,张知劲亲自把老岳母送回家。 没几日,就是张秀英的婚期,这也算张家的大事。 合族先聚到长房忙了两天,等正日子那天,大家伙都换上出门的衣裳,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只等着唢呐吹起来,鞭炮震天响,便随着一台台嫁妆和花轿跟去韩家。 因着安排妥当,刘二女也抱着闺女跟随。 到地儿,她便与相好的张裴氏婆媳找了个空桌子挨着坐了,哪知这边刚坐好,那里只见五婶张杨氏领着儿媳妇宋氏、孙月月也过来了。 宋氏还带着自己儿子牛娃。孙月月跟刘二女前后脚也生了个闺女,这回也抱着。 真真是冤家路窄。 刘二女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坐,抬头却见二伯娘张赵氏一把坐在了张杨氏旁边。 得,这下换不得了。 刘二女刚想安心吃席,谁知张杨氏却不安分,加之对这桩婚事她一直意难平。 因此,一坐下就嘀咕开了: “咱们村吃席一桌就坐四个人,这还是城里呢,论人头都快比得上咱们那儿坐三桌了。怪不得老人常说,越有钱越扣。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上咱们这些穷亲戚。” 张赵氏把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怒斥: “你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以为你是谁?脑子被驴踢了?” 话音一落,张裴氏跟着添了了一把火: “她倒想被驴踢呢,家里有驴吗?” 张杨氏狠狠的瞪了张裴氏一眼,可惜她并不放在心上,说起来都是妯娌,谁怕谁啊。 张杨氏气鼓鼓的不吭声了。 气氛有些微妙。 刘二女犹豫了一下,这才鼓起勇气对张赵氏问道: “弟妹怎么样了?” 提起这件事,张赵氏立刻多云转晴,她兴致勃勃的道: “好着呢!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好。原本她还想来,被我说了一通。 你说那么大人了,挺着个大肚子,说句不吉利的话,这儿人来人往的,被人撞了怎么办?这不是没事找事? 我跟她说了,让她好好待在家里,实在闷着慌了就请亲家母来家说话。 要是想吃啥,家里没有的,只管派人跟我说一声,我回去时一并买上就是了,家里再怎么样也不能亏了她的嘴。” 说话间,周围的桌子陆续坐满了。 奴仆们开始上菜。 刘二女一边捡着能吃的吃着,一边听着周围的人闲话家常。 忽然,只听着后面那桌,有个大嘴巴妇人一脸神神秘秘的向旁边身穿酱红衣服的妇人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 酱红衣服家与她家相好,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心里憋不住又要说旁人家的不是了,可她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到底相识一场,不能看着对方出口成祸,便故意撇了她一眼: “你这不明不白的,谁知道你说什么。” 大嘴巴妇人不满,大声嚷嚷: “哎呀,如今城里谁家最闹腾?” 那自然是孙家。 酱红衣服立即会意,随即下意识的看向张赵氏的方向,心里顿时着急起来,赶紧故意拿出一副不冷不热的语气道: “不过是些妻妾嫡庶相争的把戏,有什么稀奇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山上抓下来的泼猴,没见过世面。” 被她如此挤兑,大嘴巴妇人顿时没心情往下说了。 见此,酱红衣服的妇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哪知下一刻,其他人却不约而同的叫器: “快说说,别理她。” “就是,我最烦说话说个半截不说了,这不成心让人不痛快?” …… 没办法,从来世人总是对别人家的八卦极有兴趣,尤其扎堆聚众时更是津津乐道乐此不彼。 大嘴巴妇人见众人都捧着她,这才又有劲儿了,登时洋洋得意先来了一句: “还不是孙家。” 话音一落,阻止不及的穿酱红衣服的妇人烦躁的拿起眼前的茶杯直接牛饮了一口,可惜火气上来了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下去的。 大嘴巴妇人却不知道她的苦心,还在哪儿继续显摆。 ——说起来这个孙家还是刘二女她们认识的人家,就是张杨氏的侄女杨贵华的夫家,县城的大商户。 不论是杨贵华还是任氏,都与自家有关系,因此张家元这一房一直盯着她们,刘二女知道他家的事还是听张知慧说的。 据说,杨贵华虽是孙家少爷孙庭自己闹腾的要娶的,但一来时日久了,感情早就不复当年了。 二来,杨发带着儿子火烧孙家铺子的事不过是意气用事,毕竟是普通人,做的不隐蔽,没费多少功夫被孙家查出来了。 这也幸亏杨家人跑的快,要不然即便没有证据,就凭怀疑这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家人也能让杨家吃不了兜着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杨家倒是一走了之,杨贵华却还在,别说她只是个庶媳,就是当家太太,那也得倒大霉。 本来当家主母,嫡枝就够打压她了,更雪上加霜的是自家的后盾——她男人孙二少孙庭还纳了个妾,也就是张金宝的娘任氏。 这关系牵扯的,已经让人够摇头,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那更是让人叹息不止。 先是杨贵华仗着正室的身份,加上比任氏更了解自己男人,挑拨离间诸多算计让任氏进门没多久便一败涂地,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可一无所有的女人才最可怕。 张知慧当时就说,估摸着孙家以后有的是热闹看,难道真应验了,孙家这就出什么事了? 第一六二章 神奇的转折 想到此处,刘二女便提了一份心。 张杨氏与小杨氏也竖起耳朵听起来。 毕竟杨贵华跟她们是亲戚,虽说近来不走动,可大家都姓杨,都是从一个村里出来的,同气连枝一损俱损,别有什么事牵连到她们身上那就不妙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声音。 只听得大嘴巴妇人说道: “自从被一把火烧了大半家业后,外面不清净就不说了,就自家里头也不太平。几房当中那是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就没有一日是安静的。 只不过长房和三房都是嫡出的,有孙太太在哪儿压着,面上总还过得去,二房就不成样子了。” 那孙庭自来乖张,以前宁得罪嫡母也非得娶个泥腿子泼皮户的乡下野丫头就不说了,到底这位二奶奶进门就生了三个嫡子,也不算一无是处。 谁知纳个妾也纳出事来了。 自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咱们谁家老少爷们们填个房里人不是找年轻貌美的,偏他眼瘸看上个寡妇。 听说那任氏以前生的孩子都老大了,偏偏还是个不消停的,以前那些是是非非就不消说了,只如今也不知道那孙二爷中了什么邪,这两天非得胡闹着要把任姨娘扶正当平妻,那二奶奶杨氏岂能愿意? 也是昏了头了,他竟然伙同那任姨娘的娘家哥哥把嫡次子从家里偷了出来藏起来了,借此要胁杨二奶奶。” 众人都吃了一惊。 有心软的人不由得先关心: “那孩子救出来没有?” 不等大嘴巴的妇人说话,有人回道: “铁定救出来了,要不然事情怎么传出来的?” 又一人反驳: “那不一定,你别忘了那孙二爷是什么身份?孙老爷四个儿女,就他一个是庶出,那还不是嫡母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况,自来哪有几个嫡母真心待见庶子的?趁着机会不拖你后腿,那都是你上辈子就烧高香了。” 这话有信的,毕竟只要有妻妾的人家都免不了相争,大家都经历过。 也有跟孙太太打过交道,相信自己眼光不信的,更有惊疑不定的。 “不会吧,孙太太看着挺和气的。” “对啊,这话我同意。我也见过她,看着不像啊!” 一阵风过,不知是谁来了一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隔着一层肚皮谁知道人心是黑是红?” 一干妇人不禁面面相觑。 眼看话题扯远,大嘴巴妇人登时急了: “哎呀,真是的,这事跟孙太太有什么干系?牛不喝水还能强按着牛头喝?要我说,真要怨头一个要怪的就是那孙庭。 宠妾平常,大老爷们有个心肝肉谁都管不着你,可哪有抬平妻的?大良律法就没有这一条。 就这么胡闹,以后谁家还敢和孙家结亲?这不是明摆着坑害自家闺女? 这不是祸害子孙后辈吗,孙家长辈们也不管管他?” 一桌人一听,也有理,纷纷感慨: “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是。怪不得老祖宗都说,商户人家最不讲规矩,如今可不活生生的应验了。” 大嘴巴妇人越说越顺溜,跟着应和: “商户人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话刚出口,立时感觉有人狠狠的踹了她一脚。 “哎呀!谁踢的我?” 她低头去看,却没见异常。 这怎么行?就凭踢她的狠劲儿,这人铁定是故意的。 当下,便闹腾起来。 刘二女闻声望去。 只见大嘴巴妇人因为找不着踢她的人,气的在哪儿连连跳脚。 她同桌的其他人人自然各自撇清,只酱红衣服妇人实在头疼,先还只不过扶额不语。 一看她不依不饶,不由的发了脾气: “是我踢得,咋了?又不是成心的,看你闹腾的劲儿。” 真是的,背后编排人编排到正主身上也是没谁了。她都替她尴尬的慌了。 早就说了她好几次祸从口出祸从口出,让她平时说话留三分,别什么事都瞎往外叭叭,如今看竟是全都当成了耳旁风了。 连旁边这桌的人都不认识,也敢瞎说话,也不知道长那脑子干啥吃的。 你说孙庭这些小辈你不认识,那赵家的大姑奶奶也不认识? 乡下人不出门不知道,城里人谁不知道赵张两家的,还有那任家,虽然是个泼皮无懒,但也顶顶出名不是? 还明目张胆的说商户人家没好东西?这不是上赶着犯众怒?其他商户人家听到这风声如何且不说,只眼前就有一个正主呢。 这不是当着秃子说没毛? 有心挑明吧,也不知道人家是啥意思。不挑明吧,怕再说点什么,场面无法收场。 想想她就坐立难安。 被吼了一通,大嘴巴妇人立刻不吭声了。其他人也不傻,看情况不对劲,都安静下来,周围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 刘二女这一桌也是心思各异。 张杨氏姑侄心里的复杂就不说了。 张裴氏由己推人也觉得不自在。 孙月月就纯属看热闹了。 宋氏心思一转,刚想着说点什么讨个乖,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婆婆张杨氏,顿时吓得什么念头也没了。 只刘二女看看张赵氏有心想问,又心有顾虑,见言辨色了许久,才起了个头,张赵氏已经打断她: “吃菜,吃菜。都愣着干啥?没看菜都快凉了?你们还带着孩子呢,可不能吃凉的。” 一看她如此,众人自然乖乖听话。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完毕,回家后刘二女就将今日的事跟张知劲说了。 “这可怎么办?” 张知劲摇摇头,杨贵华孙家怎么样,到底隔着好几层,影响不大。倒是他觉得任氏的事大伯父他们处置的不好,毕竟这是金宝的亲娘,这个人还是得抓在自己手里才好,不过可能大伯父另有打算呢。 便交代道: “你别管,有大伯他们看着呢。” 刘二女点点头,她自来听劝。再说她住在村里想管也管不了呀。 九日后,招待了张秀英回门,村里也开始了窝冬。 刘二女每日都将窑洞里烧的暖暖和和的。 在这之前,张知劲已经叫上张老三他们砍了好几天的柴,然后拉回来,劈成一段段的整整齐齐的码了好几堆儿。 因此,家里不缺柴火烧。 她经常坐在热炕上,一边照顾闺女,一边开始做鞋、做衣裳。 张知劲除了雷打不动风雪无阻的练武的时候,平时要么去学堂陪郭大儒说话,要不就在家里陪闺女玩。 没多久,一家三口竟都吃胖了。 “大事啊。” 这日,因着下雪好几天每来的张裴氏却着急慌忙的跑来了。 “咋了?” 张裴氏大惊小怪: “出事了,大事!你知道啥事?” 停顿了片刻,她这才揭了谜底: “王寡妇闹上门来了?” 刘二女吃了一惊,难道…… 正自惊疑不定,结果就听到张裴氏说: “真真是没想到,秀英她大哥还有那本事,不声不响的就要当爹了,王寡妇挺着那大肚子看着可不老小了。” 王寡妇和张秀英的大哥? 刘二女懵了,她是知道张知壮和王寡妇的事的。这是换人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秀英她哥得四十左右了吧,王寡妇才跟我差不多,这他们怎么搅到一块的?她图啥?” 张裴氏冷笑: “图啥?图钱呗。” 刘二女没反应过来: “他家哪来的钱?” 有钱还能打光棍? 张裴氏翻了个白眼: “你忘了秀英了? 说亲事不是随便说的,不说挑个十全十美的,男方总得让人图一样:要不人才好,要不家里好,要不就是男人自个本事。 就秀英她大哥,要人才没人才,要德行没德行,家里以前就不说了,但凡有点办法的话也不会等到偌大年龄还没个媳妇。 如今要不是沾了秀英的光了谁信? “你想想她的聘礼?” 一听这话,刘二女无语了,同时也替张秀英不值。 “你说长房大伯咋处置他们?怕不会认这个媳妇吧。” 别看刘二女和王寡妇一样做过寡妇,但她俩情况不一样。 比方说再嫁的事。 刘二女是正经走了六礼。而王寡妇,未婚先孕不管到什么时候那都不是光彩的事。 张裴氏: “这你可猜错了。我来时秀英她爹已经让家里准备东西,打算尽快娶媳妇进门了。” 说完,又说悄悄话: “就凭她那大肚子,就算王寡妇肚子里的娃不是秀英她大哥的,秀英他爹也得同意。 到底秀英她大哥都那么大岁数了,谁知道日后还生不生的出来娃,别管王寡妇肚子里的娃是谁的,生到他家就跟着他家姓张。” 刘二女: “那王寡妇前窝那两个儿子咋办?跟着嫁过来?” 张裴氏讥笑: “想啥美事?就凭秀英他爹的性子,能给外人养孩子?” 刘二女想起张伯书,不由得心生感慨: “倒是可怜。” 张裴氏不赞同: “这有啥法子?怨只怨他们闭着眼珠子瞎投胎。其实吧,不跟过来也有不跟过来的好处,要知道寄人篱下过别人家的日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日后长大了但凡提起来这都是一辈子还不完的恩情了。” 刘二女闻言一边心有嘁嘁,一边脑子里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秀英她爹也是的,抢闺女聘礼的时候那比谁都厉害,结果到儿子头上反倒软骨头了。 不说那个未婚先孕的名声多不好听,即使婚事真成了,到那时让新人和同族妯娌怎么相处? 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不是成心让族里乱套? 第一六三章 闹腾不休止 张裴氏劝她: “你别想了,长房的人就那德行。一家子小做想,一辈子办不了大事。” 她是这么说,刘二女却哪能不想? 毕竟这里面可牵扯着阴私,最可怜的是宋氏,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应该是不知道,不然不会一直那么太平。 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开一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这事日后闹开呢? 其实不用等到日后,与此同时,就在刘二女不知道的时候宋氏已经闹开了。 虽然王寡妇闹上门时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她毕竟还有顾忌,因此事情开始就只有长房人知道。 后来因为住得近,族里其他人也有知道的。 不过,此事到此就被知道的人不约而同的打住了,到底传出去有碍名声,外人提起来族里也跟着丢脸。 只是宋氏不在此列,她嫁过来也十来年了,族里也有相好的长辈妯娌,哪能不跟她通风报信? 宋氏一听,想起以前亲眼所见的事不由得炸了。 对于张知壮外面有人这事吧,宋氏以前那是真不知道。 她那时候全副精神光忧心不能生这事了,虽然作为夫妻也感觉不对劲,但真没那份心思去计较。 到底她是名正言顺的发妻,只要有子那才是稳如泰山,其他都是虚的。 何况,若那时候真闹出来,万一没事也弄成有事,然后男人一生气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休了她另娶了外面的女人咋办? 毕竟无子被休,到哪儿都说的过去。 可如今不一样了。 原本儿子出生后,张知壮已经改邪归正浪子回头。因此,哪怕后来被她撞见王寡妇在张知壮跟她断绝关系后还不死心偷偷找上门,她也没放在眼里,而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王寡妇竟然也要嫁进张家了。 天下的男人难道死光了?不说其他地儿,光村子里娶不上媳妇的男人就不老少,凭啥都往一家挤? 是不是不死心?是不是男人不老实,两人还勾搭着?还是某人向她示威来着? 一个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的贱人也配给她气受? 宋氏放下心头宝大儿子,就准备冲出家门打上长房去,幸亏被张知壮眼疾手快拦了。 放在宋氏眼里更觉得怒火中烧,一心以为他包庇那狐狸精,气极之下便忍不住先朝张知壮身上招呼。 张知壮不敢还手,只能去躲…… 这么一闹,自然瞒不住同住一个院子的其他人。 其实这事吧,张老五夫妻,张知少早都知道,但这会儿哪能露口风,那不是火上浇油,只能边骂张知壮边劝和。 ——到底这种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不好听,捕风捉影的都能带累了自家的名声,更何况真事乎? 孙月月起先是不知道这桩风流韵事的,但时间久了,夫妻之间也没避讳,还能不听张知少说。 本来还她们妯娌不和,她还暗暗看宋氏的笑话,想着你就算生了儿子又怎样?男人都被外面的女人勾搭了。可如今一听张老五他们的话,对啊,他们是一家子,一损俱损,牵连到自身,便也赶紧来劝。 一家子七嘴八舌的,配上挣甩抓打的动作,一时间竟颇为热闹,幸亏上街暂时就他们一家,要不然这么闹腾,早就惹人爬墙头了。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人各自回房。 张杨氏本就与长房有旧恨,如今新仇加身,没等坐下就恨不得破口大骂,奈何又怕宋氏听见骂声挑起她刚下去的怒火,最后只能憋着嗓子小声骂,她啥时候受过这等委屈,这自然更让她怒不可遏。 再说回来。 张裴氏就不是闲的住的人,如今长房有热闹看——秀英大哥和王寡妇的婚事差不多默认了,但聘礼等东西指定还得扯皮,引得她只恨不得时时刻刻盯在哪儿。 没她在,刘二女手上的活计就做的更快了,没两天就把衣服鞋袜做完,然后便拿出了特意留的麦秆和玉米叶准备做草蒲和草帽。 这两样都是农家必备之物,草帽就不说了,既能挡晒又能避雨。 草蒲呢,比草帽还得用。 譬如求神拜佛给长辈磕头时,总不能跪在地上吧,那不是把衣服蹭脏了? 譬如,平时吃饭坐着时,农家里都喜欢在院里院外放几块石头,夏天时凉凉的还凑合,冬天时那不得放上草蒲? 还有和面时,这会儿农家的地面都是土压实了的,虽然尽量平整了,其实还是凹凸不平,为了避免面盆损坏的快,放一个草蒲在下面就很有必要了。 更别说,这两样东西就算坏了,也能当引火柴用。 说做就做,等刘二女编了两个草帽,正拿着玉米叶编草蒲时,听了一堆儿八卦心满意足的张裴氏又风风火火的来显摆来了。 “……秀英他爹这回也是碰到对头了!王寡妇也是真光棍,不管秀英他爹说啥难听的,就咬死了一句话,聘礼得可着她的心意来,要不然就把事情闹大,还要去秀英婆家门前叫闹去,让城里的人评评理。” 刘二女无语,半响才叹气: “这可真是打蛇打七寸!” 可不是! 张裴氏点头认同: “他家的事以后有的闹呢。你想想,王寡妇狮子大开口,秀英她二嫂能乐意?同样是做人媳妇,她还先进门呢,聘礼竟然差王寡妇一大截,凭啥?传出去还不得让人说她贱,名声难听不难听? 等刘二女点头,继而她才道: “秀英他爹也是个人物,你说自家都一地鸡毛了,人还有功夫惦记别的。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秀英过九天的时候长房还闹了一场呢。” 村里的习俗,新娘出嫁第二天,娘家会派其兄弟去婆家请她回娘家,然后快响午时新娘再跟着娘家的人一起上婆家吃酒。 席毕,娘家人吃饱喝足离开,新娘就正式在婆家过日子了,直到新婚第九天,娘家人又上门来请,新婚夫妻便要到娘家吃酒,这就是过九日。 刘二女并不意外张裴氏的消息,毕竟经过这些事早就让她看明白秀英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俺还怕他(秀英她爹)成亲那日就闹呢,如今看来,到底还算顾忌父女之情。” 这就够了,毕竟人家的性子就那样,改是改不了,关键时刻大面上过得去就不错了。 你总不能要求坏人按圣人的想法行事。 “嘁!” 张裴氏嗤笑一声: “你把他想的忒好了,他哪里是顾念父女之情,明明是被族里那啥,啊,俺想起来了,是申饬了,被族里申饬了。 再说,就算他那时候不要脸要闹,别忘了秀英可还没进门呢,过门的还有被休的,万一真把人家惹急了,人家韩家干脆连媳妇也不要,悔婚了呢? 就算韩家不想跟他扯皮想着破财免灾但能赔几个钱?况且,聘礼不得还给人家,咱们族里给她凑的嫁妆是不是也要还回来?就算让他全都占了,再嫁能找到这样的好亲家? 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了,可不是就急急的露了本性?” 张裴氏吐了一口唾沫,鄙夷: “人家不行样,那对咱们这些泥腿子庄户人家来说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能听他的?他逞老岳丈的威风,人家少爷脾气比他还大呢。他想动粗吓人,人家身边跟着的下人是死人? 结果钱没见着半个,自个倒先弄了个老大没脸。” 说起来真是活该! “就是可怜秀英了,说不得里外不是人。” 刘二女光想想就替她为难。 想着,手上的动作就慢了,张裴氏接过手来,飞快的编起来,一边嘴上不停排喧: “她有啥可怜的?不是俺说人坏话,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呀,就是被她娘给害了。 你说她娘也是,家里家外两把抓,一家男女老少都指着她过日子,也是咱们村里出了名的能干人。都这样了,换个人早在家中称王称霸了。你就算做不来这个,拿捏着一家老小,让人听话总会吧? 没想到人家跟一般人不一样,越能干越胆小,反倒自个先低了头,由着男人儿子骑在她头上。 都这样了,谁可怜她? 挨打受骂不屈,受苦受累也不屈,说起来就是欠成色。 让俺看长房如今混成那样,一多半倒怨她,只她自个不成器就罢了,教个闺女也不学好,不是我见不得人好,说风凉话,秀英要再想不明白,只听她娘她爹的,她以后受气受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人啊,不求多聪明,但也得明理懂事。 兄弟姐妹是得拉扯,到底一个锅里混饭出来的,但也得对自个好点不是。 父母是亲得孝敬,但也得先搞清楚自个如今吃谁家饭。 要不然你把婆家的东西扒拉到娘家,你看那家婆婆乐意? 吃里扒外的人到哪里,都没人看得上。” 刘二女心中一动。 她最近好像与张知劲疏远了,尤其闺女出生后,只顾着伺候闺女,倒没以前那么小心翼翼。 心里存了事,晚上自然比往日格外殷勤,不仅花费了心思好好做了四个菜,还早早备上热水,只待张知劲回来,立时就能用。 张知劲感觉到了她这份心意心里也高兴,再尝一口饭菜,非往日可比不是一般的可口。 旁边刘二女又不住地伺候着,一顿饭毕,夫妻俩自觉心意更加相通。 是夜,虽不是小别胜新婚,但也差不离,一番恩爱之后,两人同床共枕睡下。 第一六四章 夜半故人来 夜半时分,四下里一片寂静。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清晰的鸟叫声。 张知劲陡的被惊醒了,认真去听,声音果然还在继续。 他待要起身,刚有动作,刘二女察觉到也被吵醒了,不禁问道: “咋了?你去哪儿?” 都到眼皮子底下的的事儿,张知劲并不觉得要隐瞒,再说只有经过事人才能成长,因此据实已告: “外面有动静,我去看看。” 大半夜的能有啥动静? 刘二女心里一紧,手不由得紧紧抓住张知劲,脸上布满焦灼不安,连声音都带了颤音: “别去,俺听了没啥,就是鸟叫声。” 就这才不对劲! 现在是什么时候?寒冬腊月。很多鸟都向南飞了,那个会大半夜的在哪儿叫? 再说,声音也不对。 平常人除非没事干的,一般也不过认识常见的几种鸟,知道它怎么叫的,但若往深里说这几种鸟平时习惯叫几声、爱什么时候叫这些恐怕就不知道了。 可他都知道。 除了小时候孤独一人四处溜达观察的外,在加入苍龙军后,为了联系方便,那时也把鸟叫声当作为一种暗号,为了以假乱真,他还认真琢磨过。 如今他听的真真的,是有人在给他传信没错了! 只不知道是敌是友,来了多少人。若是仇敌,多大的仇,能不能化解?功夫高不高?只他一人能保得住一家老小吗? 他一边脑海里转了一百个圈,同时手上动作却不慢,已经打理好自个,刘二女见他连封藏起来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的大刀都拿出来了,心里更觉的惊恐万分。 “俺也去。” 张知劲大步过去拦住她,坐在炕边,给她掖了掖被角,温声安慰: “着凉了怎么办?想想闺女,你还得喂奶呢,可不能随便吃药。” 说完还不放心,随即严词叮嘱: “你千万别出来,有什么事也等我回来再说,不然就是拖我后腿,知道吗?” 刘二女用力的咬了咬牙,勉强压住心慌,艰难的点了点头。 张知劲轻轻地打开屋门,一股冷风飘进来,实在躺不下去坐起来的刘二女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大寒颤,待她睁眼去看,屋门已然被关上了。 张知劲出了灶房,走到院子里,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鹅毛大雪,此时院子里一片白茫茫的,虽然没月亮,但院子里一点也不觉得黑。 他特意看了一眼张家善那屋,黑漆漆的早熄灯睡觉了,远处的村人鸡犬也悄无声息,因此衬着大门外那声音越发清晰。 顿了顿,张知劲方才轻轻走到大门处,迅速打开大门,一个大步迈出去,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与此同时鸟叫声戛然而止了。 他举目四望,登时就见一个黑影飞快的在向远处逃奔。 张知劲下意识的便要追,刚跑了两步,一片雪花终于从承受不住重量压弯了的树枝上掉下来,恰巧落到他脖子里,冰冷冷的感觉让他忽然回过神来: 这要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再则,谁知道前面有没有陷阱等着他?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万一不是呢?若抓不住人,对方一直骚扰怎么办? 正迟疑间,不经意却发现一件事:从雪地里那一串大脚印来看,必是人无疑。只是那人为什么停留在柴火堆哪里就不往前了?难道是怕被他抓到? 可是以他估计就是对方再往大门方向前一些,他也抓不到对方。 张知劲用心听了听,四周的确没有外人。 他这才走上前去,立时就有大发现: 柴火堆隐蔽处放着一张折叠的白纸。 看情形很像小儿随便扔到那儿的,但张知劲清楚不是。 原因很简单: 如今这世道,虽然村里每家每户过日子都免不了备着几样纸,但总得来说各有用途: 譬如黄纸和五色纸,前者是烧香拜佛敬神用的,后者则主要为拜祭祖先。还有上茅房用的草纸,因为大解后可以用随处可见的树叶土坷垃等东西替代,用得人家不多,多是妇人生产前后用。 除了这几样,家里有孩童上学的自然少不了白纸,但因为纸张对村里人来说绝对是贵重东西,村里的孩童用的都是粗糙的草纸。 从纸张质量上看这跟眼前这张白纸就非常不符合了。 当然,也不能说村里就没人用的起这么好的纸,就张知劲知道的,郭大儒和他三伯张家善手里就有,但两人别看性子不一样,有一点却非常相同,那就是除了各种书籍外,对文房四宝也非常爱惜。 平时,即便一张纸写废了,也舍不得扔,反而攒着放好,留待他用。 所以,总归一句话,这张白纸出现在这里不寻常。 小心驶得万年船,回想一下以前遇到过的阴谋阳谋,张知劲顿时也顾不得被人知道了说嘴他大惊小怪,当下便抽了一根又直又长没啥其他枝丫的的柴火,对着纸轻轻一挑,纸随即落地了。 它本来就被人叠的敷衍——多亏有柴枝绊着这才不能让人一窥全貌,再加上纸又硬,一落地反而平整了,也露出了上面写的东西。 ——很简单的几笔画,像小孩随手涂鸦。 可借着雪光看的清楚的张知劲反而心头大震。 又是暗号! 身为曾经的苍龙军的得力干将,张知劲怎么能认不出来这些由懿德太子主导、他们这些左膀右臂补充合力创造的独特暗号呢? 自从出京后,他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张知劲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除了这个代表方向的暗号外,底下不起眼处还有两个小字——富贵。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县城有一家富贵酒楼。 难道是去哪儿相见? 至于时间,如今是半夜三更,对方若此时约他也不会如此拐弯抹角的,但反过来就很清楚了,应该是明天正午,正好边吃响午饭边谈事儿。 至于去不去,躲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恐怕也由不得他不去,正好他也想弄清楚事情原委。 把头绪理清楚,张知劲又抽了两根柴火,把纸夹起来再藏到柴火堆儿最下面隐蔽处,又等了好一会儿,见对方不是故布疑阵杀出一个回马枪,这才拍拍身上的雪回去了。 刘二女听见开门声,立刻从胡思乱想中醒来,两眼直往张知劲身上不停的打量。 “没事!” 张知劲安抚她: “外面下雪了,今儿可巧来了个要饭的,没吃没喝的冻的不得了,便在哪儿瞎蹦搭,还想偷柴点火被我逮着了,我刚把他安排好了。” 怕她再问故意岔开话题: “你怎么还不睡?快睡吧,我暖暖身子也睡。” 刘二女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可张知劲素来嘴风紧,只能听话的躺下了,至于有没有睡得着,谁知道呢。 一宿无话。 次日早上,刘二女又一次起迟了。 张知劲已经做好了早饭:黄澄澄的小米粥,溜得粗面馍馍,又切了一盘咸菜疙瘩。 洗漱毕,夫妻两人对坐着吃饭。 张知劲边吃边不经意的交代: “一会儿我去县城一趟,咱们这么偏的地儿都有讨饭的,也不知道其他庄子有没有,别不是哪儿又遭灾了?我去大伯哪儿说说话,看他是什么心思。” 这当然是他胡乱找的借口,奈何他不敢告诉刘二女真相,毕竟昨晚已经够她心惊胆战的了。 也罢,一口吃不成胖子,他还是不要逼得太紧弄巧成拙得好。 刘二女顿了顿,随即应了声好。 饭毕,张知劲认真收拾了一番便出发了。 他走的快,因此比旁人更快了两炷香的时间进城。 富贵酒楼跟五姓村相对,中间隔着县衙,张知劲自进城后就不急着赶路了,沿着主街进入县衙附近更是慢悠悠的。 哪知就那么巧,一抬头正好碰见申知义和黄米子和一群衙役捕快穿的整整齐齐的,各自提着一些茶叶点心布匹礼盒浩浩荡荡的迎面过来。 ——自从王大姑一家狼狈退走后,张家元没有食言,没过多久就被他找了个机会将黄米子安排进县衙了。 两人瞧见张知劲赶紧上来打招呼,其他同僚也有认识张知劲的,也机灵的上前见过,继而有眼色的告辞。 当下,张知劲问: “知孝呢?今儿倒不见他。” 黄米子与张知劲熟悉,不免取笑: “还能在哪儿,毛脚女婿讨好老丈母娘去了。” 申知义严肃多了,一本正经道: “李老娘今儿过寿。” 李老娘就是张知孝定亲的李姑娘她娘。 两人已然定亲多时,只是因为今年好日子不利他们,两人到现在还没成亲。不过如今这世道,定亲就如成亲一般,因此他奉承讨好李老娘提前过去也不出格。 何况,这其中还有一桩渊源。 李家祖辈生活在县城里,不仅是地头蛇,还是县衙的老人,张知孝当年就受过李老爹的照顾,算是半师之谊,如今又将爱女许配,更是亲如一家人了。 “对了,五弟你怎么来城里来了?” 申知义忽然想起来,顺口问了一下。 “就是,五哥你也不早点,要不然兄弟们就能给你接风洗尘了。” 说起吃喝黄米子就来劲儿了,他砸吧砸吧嘴,满脸都是遗憾。 “有个故人来了。” 张知劲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就没往下说,反而对两人旁敲侧击了一番城里最近的状况,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时候也差不多了,三人遂告辞各奔东西。 第一六五章 能引一杯无 张知劲顺着申知义他们的指点,不慌不忙的来到富贵酒楼后门。平常这个时辰后门早没人了,今儿却是例外,他离得老远就瞅见一个青衣小厮坐在门槛上,不时的朝巷子外探头探脑的张望。 见他走过来,那小厮眼前一亮,迅速的起身迎上来,躬身行礼: “小的见过张将军。你可算来了,我们家老爷恭候您多时了。” 张知劲仔细看了他一眼,确定自己没见过,当然也或许是见过没注意。 “我早就不是将军了,如今不过庶民而已。” 青衣小厮谄笑: “将军不将军的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有贬的时候自然也有升的时候,迟早的事,提前叫一声也不为过不是。” 张知劲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辩解,只道: “你前面带路吧。” 青衣小厮应是,将张知劲请去酒楼二楼深处一个房间门外,先敲了敲门,然后方扬声禀告: “老爷,张将军来了。” 随即,张知劲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还不快请进来!” 小厮忙轻轻地推开房门,张知劲立马定睛望去,各色摆设如何豪华就不说了,只他的目光却放在迎面先见着的一张大圆桌上——那边上坐着三个中年汉子。 打头的一个身姿挺拨,行动豪迈,光看身板儿没的说,这就是个正经的武将。 但一看面容,先是那几分白净硬是拉低了一身威猛劲儿,偏偏其人还穿着一身直裰,让人猛一看还以为是个文人雅士。不过这只是表现,认识他的人谁都不敢小瞧了他去。 剩下的两个简直犹如南辕北辙:一个胖乎乎的像个乡下土财主,偏他还爱笑,打扮的也是珠光宝气金光闪闪。 一个挑着一双眉,就没见有落下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写满了暴躁两字。 虽然穿着一身丝绸衣裳,但走到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都的说他看着像土匪。 张知劲心头一震,这三人他都认识。 中间的那个像文人的姓利名达;胖乎乎的是利达的族弟,名叫利超,兄弟俩感情很好。 暴躁的姓卫,据说出生时娘难产而亡,生下来没三天,他爹平地走的好好的,无缘无故的摔了一跤,没两刻钟也死了。 没等祖父母等人从悲伤中走出来给他起名字,不久一场旱灾后家里的亲戚本家也死了个七七八八,偏他反倒没事。 外人很忌讳,觉得他很邪门,便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小邪门,他大了后干脆把名字叫做卫大邪,后来入了苍龙军,太子觉得不雅观,偏他又不愿改名,便把邪改成勰,如此他大名现在便叫做卫大勰。 三人都是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当年又作为各军中的佼佼者,一并被选进入苍龙军。 原本应该有个锦绣前程。 先是因为章德太子年青气盛,尤其喜欢用少年英才,因此三人在苍龙军不算心腹。后来章德太子暴毙后,不管心腹不心腹除了特别倒霉的被除死外,其他的全都受牵连被一怒之下的帝王贬为庶民了,以至于后来就连苍龙军都解散了。 可是此时令张知劲震惊的是,看对方三人的样子,倒不像他一般落魄,反而更像有官职在身,甚至可能官复原职或者升官发财了。 怎么可能?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们复官?皇上也同意? “咋了,张老弟不认识大哥了?” 对自个三人造成的影响,利达很满意,还不待张知劲想明白,利达已经先热情的迎上来,一把拉住他: “快别站门口了,进来咱们兄弟坐下说话。” 利超也站起来,笑哈哈的附和: “是极,是极。” 张知劲也想看看对方买什么关子,因此并不推辞。 四人分宾主坐下。 利达亲自给他们四人分别倒了一杯美酒,一边举杯,一边劝道: “自从章德太子薨后,咱们兄弟就各奔东西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一面,可得好好喝一顿。” 说着,他趁机端详了张知劲一番。 嗯,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只能穿布衣。唉!跟以前比真是天上地下,太落魄了,只比要饭的干净点。 他这心里怎么这么高兴呢? “可不是!” 旁边,利超头一个捧哥哥的场,随后他意有所指: “不过有句话哥哥说错了,怎么能叫好不容易见一面?想咱们兄弟日后天天见面还不简单?就看张兄弟是什么意思了。” 来了! 张知劲心里默念,不妨一边卫大勰大口饮了一杯酒,也不知是酒气上来了,还是有意的,在哪儿粗着嗓门数落他: “你可真难请,兄弟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张知劲没吭声,默默的笑着又干了一杯。 他心里早有数,此次宴请恐怕是鸿门宴,与其让他们来说,不如由他将计就计先挑明了,想罢便道: “几位哥哥看着混的不错,倒是弟弟没出息无颜面见故人了,惭愧啊!” 三人悄悄对视一眼,利超笑哈哈的: “老弟太抬举哥哥们了。其实想出息还不简单,我们不过是占了个先机。就像哥哥先前说的话一样,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张知劲领了一杯酒,恭声问道: “愿闻其详。” 利达沉吟半响,拐着弯问: “老弟在乡下,可听过贵妃?” 张知劲浑身一震,似有所悟。 相比平常庄户人家只管自家一亩三分地,不管这天下是谁家天下一般,张知劲妥妥是个例外,这不仅是因为他以前日积月累留下的习惯,也因为他大伯父张家元是县官的缘故。 因此,他早就知道早在去年年初,当今天子就将外戚女李氏立为了贵妃,这在大良朝可谓头一个,李贵妃立时也堪称本朝天下妾室第一人。 说起李贵妃来,在座的各位都不陌生。因为她与章德太子还有些渊源——本来是章德太子的亲姨表妹,后来又冲着太子嫔妾的位子胡蹦乱跳。是以,他们这些章德太子党自然见过这位贵妃,自然也明了了她几分为人…… 张知劲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天下熙熙攘攘,皆为一个利字,故而有人投奔贵妃不稀奇。可是还有一句古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他们可都是太子的旧人,如今李贵妃背弃了太子,他们也能违心捧着?难道他们这些在战场上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连这点骨气都没有? 面对张知劲投过来的眼神,利达兄弟不由得避了开去,卫大勰却看不得三人那窝囊样儿,当即瞪大了眼睛,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就是你想的那样儿。怎么的,咱们卖给章德太子了,除了他,别人不配咱们效忠? 不说天下都是皇上的,就说贵妃,她今年才多大?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后半辈子就该为太子守着?咱们可是从刀山火海里淌过来的,还信那什么狗屁的一女不二嫁? 真论起来,太子可没给娘娘名分,要不然早在娘娘及笄那会儿就被迎入东宫了。 哼!反正只要能给老子官做,老子听她个娘们儿说话又怎的了? 老子可不像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说什么为了天下人怎么怎么,满肚子歪歪心思,老子做官就是为了自个享受的。要不然老子干啥提着脑袋,刀枪剑戟里拼来拼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着还扬起了拳头。 张知劲能忍?谁还不是血性汉子。 眼看气氛一触即发,利达兄弟赶紧分开张知劲两人。 利达拉住张知劲,劝道: “消消气,消消气,你还不知道他?那就是个驴脾气,你不当回事他就消停了,跟他生气不值当。” 旁边利超握住卫大勰的拳头,也在劝他: “都是兄弟,怎么连拳头都露出了了?你这是要打谁呢?不说你打不打的过,就算讲不通道理,看在兄弟的份上也不能动手不是?” 卫大勰想想以前两人打斗时挨得打,身上不由得觉得疼了。 见他尤自不服,利超小声的提醒: “别忘了咱们的目的。” 好说歹说,四个人总算心平气和的又坐下。 利达旧事重提: “我知道兄弟你看不起我们哥仨儿,心里指不定觉得我们不忠不义。可是兄弟,我问你一句实在话,你真想把后半辈子扔在这穷乡僻壤了?就是你忍得下去,你就不为子孙后辈想想?难道真要他们日后土里刨食才对得起你的良心? 我们哥仨儿已是不惑之年,再过几年也就半截身子埋黄土里去了,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你不一样啊。” 利超接话: “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兄弟的本事,也就是投奔皇上迟了点,要不然早该封侯拜相才是。 不过好饭不怕晚,只要兄弟你愿意,还怕没机会?” 他意有所指的道: “贵妃娘娘的十一皇子可是十分受皇上喜欢。” 张知劲脸色微微变了。 利达见机加把劲儿: “哥哥们这把年龄谁不是一大家子的人?谁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可你侄子们不成器,咱们做爹娘的总不能干看着。 我这辈子也没别的本事,就这身功夫还凑和。给贵妃做事总好过给其他皇子不是?” 见张知劲一直不吱声,卫大勰又烦躁了,大声囔囔: “外人都说我心狠,要我看差你远的很。为了那点名声,连自个的子孙后辈都不顾了,老子才不像你呢。假仁假义,好像天底下就你一个忠良。嘁!真那么忠良,当年你怎么不见你追随章德太子去死?” 弟一六六章 平安才是福 “遭了!” 卫大勰话音未落,利达脑子里已经迅速涌现了这两个字,他赶紧呵斥: “大勰,言重了。” 利超唱和,笑哈哈的准备打圆场,可惜一切都晚了。 张知劲早就因为卫大勰的数次数落憋了一肚子的火。 再说他如今已经明了‘鸿门宴’的目的,答应吧忒违心,不答应吧说出来不过一句话的事,可利达三人得非如愿能甘心?要是他们记恨然后给他使绊子呢? 虽说抢龙不压地头蛇,到底今非昔比,他们现在是官而他只是庶民。 如今倒好,正瞌睡来了个枕头,此时不借机离开,更待何时? 这些头千万绪只在眨眼间,旋即张知劲已经举起拳头朝着卫大勰的脸狠狠的挥过去了。 “哎呀!” 措不及防的卫大勰疼的双手直捂左腮,没等他反应过来,张知劲的拳头又挥过来了,他急忙手忙脚乱的去挡,奈何匆忙间哪里拦得住? 砰!砰!砰…… 不一时,两个已经过了十几招。 不仅卫大勰被打的嗷嗷直叫抱头窜鼠,而且也可怜利超兄弟俩个,既想阻拦两人打架偏偏遇到张知劲太凶猛没法儿下手,还为了不被殃及鱼池不停的在本就不大的房间里到处找地儿躲。 一时间真是苦不堪言。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没一会儿卫大勰被打的实在受不了,不禁乱骂一气就不说了,在忍不住朝利超两人怒吼求救后,看利达兄弟一直出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打懵了,还是真气糊涂了,竟然故意引着张知劲往利氏两兄弟身边跑。 张知劲一直盯着他呢,岂能看不出他的歪心思?只是他能停下来吗?反正一个是打,三个也是打,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也挺好。便装作失手不管是谁在眼前照打不误。 一个字的脏话同时涌上利氏兄弟的心头,吃了几下老拳,利达再难维持住气度,利超也笑不出来了。 两人同时在心里叫苦不迭: 不是说某人现在落魄的只能在地里刨食吃?那怎么功夫反倒一点没落下?不,比以前还强了不少。下面的人眼瘸了不是,这都看不出来?害老子白白挨打。 时间越长挨打的越多两人便愈发气愤,再看见罪魁祸首卫大勰竟然还在不时的找死,两人顿时横眉冷目冲着他过去了。 打不过张晚桂我还打不过你? 想罢便怒极出手,随后被三面围攻卫大勰也怒发冲冠。 暗骂: 打人的又不是我,凭啥柿子捡软的捏?老子打不过张知劲,还打不过你们兄弟?一个字的脏话骂过,打死老子了! 气疯了的他不由得调转车马,屋里顿时乱起来,整一个大乱斗。 好半响,打累了的四个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各自坐在地上平复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受伤最轻的张知劲最先恢复过来。 他抢先开口,先是冷冷的对卫大勰道: “我是没你出息,贪生怕死的很,但我有骨气,除了章德太子和他的后人,旁的任凭他是谁,我只管安生在乡下做我的布衣百姓。” 话毕,又朝利超兄弟告辞: “多谢两位哥哥盛情款待!只是一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二则两位兄长也看到了,我实在与某人合不来。 在此,我也唯祝两位哥哥鹏程万里,平安顺遂了,告辞!” 说完,也不待利氏兄弟挽留,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人了。 利达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狠狠的瞪了某人两眼。 偏偏那卫大勰刚才跟个鹌鹑一样,恨不得躲到地底下。结果张知劲一离开他便立时变了脸色,一边对着门外叫唤: “人呢,死哪儿去了?没见你家爷受伤了?” 一边止不住的叫嚣: “呸,敬酒不吃吃罚酒!……哎呀!……让老子说还是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嘶……当还是章德太子在的时候呢?哎呀,疼死老子了……看不起谁?老子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如今也不过是个乡下泥腿子罢了,老子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捏出水来。” 早在几人打起来时,除了卫大勰的小厮去上茅房,利达他们的小厮听到动静就从楼下饭桌上赶了过来,只是因为主人没发话,几个人既不敢拦张知劲离开,又都不敢进去。 此时听见卫大勰叫唤,几人壮着胆子推门进去,一看屋内的情形,纷纷大惊失色。 幸好武将最不缺跌打损伤的药,几个下人赶紧围着自家主子伺候。 就在这时,卫大勰的小厮也急冲冲跑过来了,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他一看屋内的情形,不由得大呼小叫: “老爷,这是怎么了?那个龟孙子把你打成这样?你告诉小的” 利达闻言,心里嗤笑: “你能怎样?人不大口气不小!” 卫大勰一脸晦气的打断他的话: “嚼什么舌根?哎呀!没见老子难受的慌?” 小厮顿时不敢说话。 有人上药,卫大勰仿佛又活过来一样,牢骚也像滔滔江水似的止也止不住: “嘁,竟敢打老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要是不给你个厉害看,还真当老子吃素的? 一辈子吃菜吃糠的命,给他富贵都不知道接着,就他妈是个傻子。八辈子加起来也只配娶个村姑寡妇了,连累后辈子孙也是玩泥巴的下贱玩意儿……” 狠狠地唾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 更是连着抱怨起利氏兄弟来: “也是你们太好性子了,舔着脸贴人家冷屁股,临了还不是跟我一样?” 谁没个脾气? 利超再好的性子被他说的脸上都挂不住,何况他们为什么受伤?别人不知道,他们三个还不知道?如今倒得寸进尺倒打一耙了,便忍不住刺了他一句话: “你真乐意他回京?” 卫大勰噎住。 谁愿意? 别看都是人,可这世道早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就像当年在苍龙军时,就是他们这些太子的心腹,可也分了几等。 头一份自然是那些既是世家出身,本身又能干的,这等人最少,不过二三个。 再就是出身清白,但本事强,最主要的是年轻的,比如张知劲。 次一等的才是他们这些没家世但有点本事,或者没点本事但有家世的。这两等说不上谁高谁低,只看谁对太子有用。 以前一直被压在下面也就罢了,他只当章德太子有眼无珠,要不然怎么会短寿?谁愿意日后也如此?真有那份心胸,他何必不计一切往上爬? 要知道就凭他在太子身边伺候过,见过皇帝这点,就算他被贬为庶民了,在他老家那也是被人尊敬的人物。 发作了卫大勰,利达气也就顺了, “本来就不是真心,不过顺路的事。成了对得起兄弟情分,不成就当看看故人,作何要喊打喊杀?真早计较起来,合该先怨你。 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再不好,也有三朋两友的,此时实在不必生事。” 卫大勰一脸轻蔑: “不过个芝麻官,好不好的老子一句话就拿下了。” 话落,就见利达看他像傻子一样,利超也一脸尴尬——替他脸红,忍不住提醒他: “你忘了京里了?” 卫大勰这才回过味来,只身烂嘴不烂: “那是以前,现在人家知道他是谁?” 利达冷笑: “要不然你试试?” 卫大勰无语,只梗着脖子不服输。 气氛僵持住了,关键时刻利超笑哈哈的出来打圆场: “消消气,都消消气!” 先说利达: “说句村话,咱们三个才是一伙的,何必为个外人伤了和气?” 再扭头说卫大勰: “他是丧家之犬,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算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一番话一来,三人最终还是和好了——真不好也不行,毕竟三人都是单打独斗,不拉帮结伙哪有分量? 利超松了一口气,最后问了一句: “那咱们今儿再休息一天,明儿一早就出城?” 两人都没意见,各自回房。 只卫大勰尤自不服气,回屋后仍旧骂骂咧咧的不提。 再说张知劲,出富贵酒楼后,先去大伯父家见过张申氏,两人唠叨了半天他才告辞出城。 回村后也没立刻回家,反而拐了一道湾去学堂了。 进门后,从厢房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知道郭大儒正在教一群孩童念书,他便径直去了正房东屋的书房里。 张家善正在抄写一份孤本,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边接着写他的,一边招呼他。 “看你满身是雪的,掉到那个窟窿眼里了?别仗着年轻就随便折腾,还不快烤烤火。” 张知劲笑嘻嘻应了。 不一时,郭大儒背着手过来了。 两人都盯着张知劲却不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张知劲失笑,将前因后果一一讲了个明白。 话落就发现张家善像不认识他一般,正在仔细端详他: “你真推了?那可是一份天大的富贵。” 张知劲心中有百种理由,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章德太子都没成。” 张家善却像丢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不住的捶胸顿足,话说的也十分惋惜: “也罢,自古以来功臣名将是那么好当的?咱们家祖坟就没冒那青烟。 你如今好懒也算功成身退了,就不要再去瞎掺和,日后只窝在家里安安稳稳的当你的黎民百姓才是正道。 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第一六七章 瞧这一家子 “行了三伯,你就别试探我了。再让你说下去,我非得后悔不可。” 张家善气呼呼的: “怎么是试探?就不兴我可惜?” 张知劲没跟他犟嘴,转头望向郭大儒: “先生看呢?” 郭大儒沉吟片刻,方道: “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争的,输了的话不牵连九族那是皇恩浩荡。就是侥幸赢了,为他人做嫁衣还算其次,就怕命运不济折在半路上,这才是得不偿失” 这事不是稀奇事,远的不说,就说如今跟着当今打天下的一批功臣就有很多死在开国前。 虽然圣上没亏待他们的家人,可哪有自个活着且功成名就强? 再则,家人和家人也不一样——儿子是家人,兄弟侄子也是家人。还有一家子父母兄弟姐妹死绝了,便宜外三路的亲戚的。 当然这都只是其次,最关键的是: “贵妃和十一皇子母子看着不是贤后良主之像啊!” 他长叹一口气: “要老夫说,有那份闲工夫还不如多多教导一下后辈子孙,到底进学出仕才是正道。” 张知劲叔侄赞同,三人又说了好半天话。 张知劲回家,刘二女着急的迎上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个不停: “怎么回事?没事吧?” 张知劲拍拍身上的雪,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反问: “不是让伯书给你捎信了?” 刘二女嗔怪: “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说的清?” 其实是她想听张知劲亲口说了才放心。 “没啥大事。我饿了,咱先吃饭再说。” 刘二女只得按捺住急躁的心情,添柴下了面条,然后捞出来浇上炒好的白菜南瓜豆腐粉条乱炖大锅菜。 草草的吃了两碗,张知劲自发去收拾锅碗瓢盆,刘二女坐在炕上喂养福圆,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两人坐下好好说话时天早就已经大黑了。 未知的才可怕。既然弄明白怎么回事,便无需隐瞒。而且还能拿出来说道说道让刘二女增加一下见识。 半响,刘二女听明白了: “……所以是他们想拉你去帮那什么西宫娘娘?” 京城、皇宫、皇帝贵妃什么太遥远了,对乡下人来说基本属于天方夜谭。刘二女对后宫娘娘的位分更是稀里糊涂,她也只在唱戏的时候听过什么东宫娘娘西宫娘娘的,至于这两者怎么分别大小,东西东西,东在前,那自然是大老婆,其他的西宫,南宫,北宫自然是小妾了。 张知劲无语,没再纠结什么东宫西宫,而是跳过这个话题,愧疚道: “我推辞了倒没什么,说句狂妄的话,反正当年该见识的见识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只是委屈你们母子了,原本能做太太夫人公子小姐的,以后若子孙没出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自觉对不住妻儿老小,岂不知刘二女反倒松了一口气。 别看两人都是二婚,可这世道就是对女人更严苛。比如两人此时和离,张知劲离了再娶一个不说家世如何,一个黄花大闺女这是妥妥的。 而刘二女离了张知劲,就是能嫁出去,也不过是鳏夫和光棍,家里的情形和如今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还是乡下,如果张知劲官复原职,刘二女更跟他没法比。 再则,刘二女很有自知之明。 就凭她如今的本事,张知劲倘若官复原职了,就是她暂时坐实了当家太太的位置,迟早也不过是被人害死或者当个下堂妇。 她如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真不想出什么变故。 刘二女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如今的日子真的不错,俺做梦都没想过。就是你” 她抬头飞快的看了张知劲一眼,然后低下头道: “你若是……有啥想头……不用顾及俺们母子” 说着,不知不觉间已是心如刀割,剩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知劲心中一震,心里酸酸的: “怎么,这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你这媳妇也太狠心了吧?” 刘二女赶紧辩解: “哪有?俺只是不想你后悔——你不该待在乡下。” 张知劲用袖子给她擦擦泪,温言安慰: “行了,别哭了,我那儿也不去,就守着这个家。你呀把我想的太厉害了,其实外面比我本事大的人一抓一大把,要不然今天人家能随随便便放我回来?不过是试探一二罢了,你把我想的太重了。” 刘二女不相信: “你就没动心?” 怎么没有?见到利达三兄弟时不可否认他动心了,到底哪个男儿不想顶天立地扬名立万,但当他知道这一切前提是要投奔贵妃时立刻就如大冷天被泼了一身凉水,不仅身体的热气没了,就连心都哇凉哇凉的。 当然这些心思就不适合说给刘二女听了,毕竟她心思重,说多了也是让她心里不安。 于是,他一挑眉,反问: “你说呢?” 刘二女被问住了,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她哪知道?不过管他动不动心,只要他不走就是了。 见张知劲像是情绪不高,她岔开话题: “你说那啥贵妃娘娘是太子的啥表妹,那怎么……” 剩下的话没好意思往下说,到底太乱了。 天高皇帝远,张知劲难得大逆不道说当今的不是,冷笑道: “这算什么?帝王家的事乱着呢。你要是多看看书就知道先前的那些朝代比这还糊涂的事多多了。 其实天下乌鸦一般黑,天底下不管就没几家真太平的。” 也许是一番交心让夫妻两感情更进了一步,也许是这一天的事到底刺激他了,很多以前死死埋在心里的话忽然就想宣之于口: “本朝也就是日子还短,就这光当今与两位皇后娘娘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够说上三天三夜了。” 张知劲: “你知道皇后娘娘吗?” 刘二女点点头,又摇摇头。 “俺知道皇后娘娘,不过姓啥名啥俺不知道。” 张知劲低声道: “当今有两位皇后,一个是继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孟氏。还有一个是原配,也就是章德太子的母亲。” 他招呼刘二女上炕,夫妻俩坐到一起说起悄悄话。 说起当朝的秘史,就得先说道说道当今皇上的来历。 当今姓周,出身在历代帝王中中那是最最贫寒低下。 贫寒到什么程度呢? 周家世代雇农,几辈子拼死拼活的劳作,却没能攒上半分地。 你说可怜不可怜? 绝望的太久了,这人就容易走弯路。 这不,周家从先辈起就非常奉行多子多福,一来人丁多防止被人欺负,二来奢望着生个带福气的儿子将来出息了好拉扯家里一把。 如此胡搞乱动,到了当今出生时家里自然越发穷的叮当响。当今小时候吃的苦头就不说了,就连名字也没有,只有个为了区分里外的诨号老大。 到了圣上娶妻生子的年纪,底下一屁股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光填饱肚子已是非常不易,他哪敢想那种美事儿? 还以为一辈子要打光棍,也是合该他有福,那年机缘巧合之下被他无意间救了村里富户白家的大闺女。 白家是知恩图的人家,先是报赠以钱粮,后来更因为村里的长舌妇嚼舌根以致谣言满天飞,白家不得已之下只能将长女许配给他,竟让他得了大便宜。 若只是这样,也不过是个穷汉走运娶富家小姐的故事,日后再有波折了不得就是男人变了心算计岳父家的家产——运气好可能得偿所愿,走霉运的话,人财两空,给乡邻四舍添点茶余饭后的消遣。 哪知周老大生来不凡,注定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小小的老家还盛不下他这个大佛。 这不,新婚没三月,白大姑娘刚有孕,他就失手打死了人,偏偏那人还是个有来历的,眼看待在老家没活路,周老大咬咬牙干脆跑了。 白大姑娘又当爹来又当妈,拼着命把章德太子生下来,又养到了四五岁,这才等来了男人的消息。 等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地儿,却发现男人早就移情别恋——身边不仅围着娇妻爱子,还有如花美妾。 刘二女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跟七婶家知默兄弟一样?皇上也干这种事?” 张知劲沉默了片刻: “抛妻弃子,抛妻弃子。知默再不好,姜氏母子也好好的养着,当今——” 他哼了一声。 当时白大姑娘找过去不久,本来母子俩的存在就尴尬的慌,念着孩子需要爹,生逢乱世活下去最重要,找个安全的地儿不容易,母子两人才死命撑着。 偏偏老天爷看不得好人安生,周围的对头打过来了。 当今眼看不敌,当即带着其他人都跑了,连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大着肚子的美妾都没忘,偏偏把他们母子扔了。 落入敌手岂能得好? “据我所知,那时前半年皇后娘娘还忍着,直到有一回章德太子发了高烧差点烧没了,皇后娘娘突然变了。” 当机立断求见那对头。 因为年深日久,最主要的是没有活口,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结果出人意料,那就是没多久白皇后就嫁给了那对头。 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第一六八章 出头的椽子 “皇后娘娘也再嫁过,那她怎么还当上皇后了?” 听闻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刘二女吃惊的张开了大嘴。 古往今来,因为穷,乡间村里的光棍鳏夫少不了娶寡妇、弃妇的,但这其中真正过得好的人家却没几个。 究其原因多半还是因为两个字——嫌弃。 到底这世道讲究的就是男尊女卑,头婚的女人都有很多被婆家看不起,更何况再嫁乎? 乡下都如此,想必富贵人家只能更甚,更别说皇家。 按理说不管从皇帝的体面来说,还是利益所致,都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形。 刘二女心里嘀咕: 难道皇上良心发现,觉得还是原配好? “想啥呢?当今都做出了抛妻弃子的事了,岂能再打自己的脸?” 张知劲打破了刘二女的幻想: “要不是碰上殿下——” 说起章德太子来,他立马两眼发光,身体从里到外散发出着一股股崇敬之情: “殿下别看没长在当今身边,可他也是那对头用心教出来的,再则他天资聪慧,其他皇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半聪明,因此等当今打败那对头后,虽然几经波折,最终还是被立为世子,当今登基后,又立为太子,连带着娘娘也母凭子贵……” 可惜…… 张知劲有些唏嘘: “奈何天不假年,让他英年早逝。” 世上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么才德兼备,勤政爱民的殿下偏偏死在了别人的算计之下。 虽然明面上没人敢说,可谁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刘二女不由得同仇敌忾,偏巧嘴笨不知说些什么安慰张知劲,正急得不得了,忽然急中生智灵光一现: “殿下有后吗?” “有,除了太子妃所出的太孙外,还有嫔妾们所生的两位郡王,三位郡主。” 刘二女欣慰: “那就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数天注定,咱们谁也没办法,不过有了儿女这辈子也不算白活,殿下在天之灵也能安慰了。” 张知劲眼神一暗,神情有些恍惚。 不说太子代表着什么,若是活着日后该是如何意气风发。单说后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人家连堂堂太子都敢下死手,几个顽童留着干什么?等着日后长大了好为父报仇还是跟他们争夺帝位? 谁那么傻? 只可怜章德太子英明一世,结果怕是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保不住…… 老天爷还是不长眼啊! “遭了!” 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刘二女忧心忡忡道: “你说皇上都干出那种……不仗义的事,他能管好天下不,别咱们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天下又大乱了。”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从乱世趟过来的人最喜欢就是天下太平了。没有经过乱世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乱世那种煎熬。 张知劲拧眉: “不会。当今纵使私德有亏,可于公却最是英明神武,要不然怎么能打下这万里江山来?” 他心里有些惆怅: 也正是因为当今厉害,即使他再想查出章德太子的死因,让一切大白于天下,想为殿下报仇都做不到。 也因此,明明太孙年龄不小了,他们这些太子旧臣任是不敢扶持少主,反而不是隐居乡间,就是自污名声另折新主。 想想这些事张知劲就忍不住烦闷的慌,没有再说话的劲儿: “睡吧,天不早了,明儿还早起呢。” 刘二女看张知劲不耐烦,只能脱衣躺下。只是睡时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事,是什么呢?今天的事情太多了,明儿再说吧。 次日等她总算想起来时,张知劲早就去帮忙修房子去了。 村里连日来下雪,导致很多人家的房子都出现问题,甚至有几户人家的房子不堪重负——塌了。 村里人向来没有出钱找人干活的习惯,都是各家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相互撺掇着干活。 大冬天的,她不好意思去打扰,只能不住地安慰自己: “没事!当家的做事有成算,应该没事。” 如此你帮我家,我帮你家,修修补补间很快又是新春佳节。 张家还是老规矩,准备年货,祭祖,拜年走亲戚。 不过今年多了个闺女,压岁钱倒并非光出不进了。 一直忙到正月初五,实在亲戚拜完,刘二女总算能坐下来歇歇。 她这边刚有空闲,好几天没上门的张裴氏就闻风而来。 一进门不待坐下,先就兴致勃勃的道: “听说了你家五房的事没有?今年可真热闹,跟唱戏似的。” 刘二女摇摇头,她不喜欢遛街串巷,如今闺女又小,再加上过年忙碌,当然耳目更闭塞了。 张裴氏很满意,她就喜欢别人不知道,要不然怎么显摆她小道消息灵通? 刘二女顿时会意,恍然大悟: “先前各家都忙个不停婶子不来也就算了,今儿破五,俺说婶子大早上该来却没来,料想必定有个缘故,原来是去看热闹了。” 害她担心的都打算去看看了。 说着,刘二女边让座,边去取了些瓜子糖果拿盘子端上来。 “可不是!” 张裴氏笑眯眯的,说起这些八卦来,就跟偷了腥的猫似的,那神情真是绝了。 “这个年你五叔家就没太平过。先是年前几家亲戚前后脚来借钱,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打发了。昨儿更是稀罕,你说咋的? 原来那老五婆子八百年难得上门的亲侄女杨贵华竟然来拜年了。” 刘二女听住了。 话说别看张老五的婆娘张杨氏一辈子混账,弄得大伯子嫂嫂们都没辙,自个闺女也没教好,但她挑儿媳妇儿的眼光却还好。 ——宋氏和孙月月虽然各有各的毛病,但有一点却强过大多数人,那就是娘家靠山硬。 家里不是那种吃不上饭的,万一张家出点啥事,娘家是能指望的。 张杨氏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止不住的得意。 没想到乐极生悲,正经亲家没找事,结果拐了弯的亲戚却上门闹事来了。 皇帝都有三门穷亲戚呢,何况他们乡下人?就像即使规矩再森严的人家也有不孝子一样,宋家和孙家也少不了拖后提的懒亲戚…… “这些年谁家都不富裕,甭管平常你吃啥,只要能吃饱那都是好人家了,旁的东西那是得过且过。可他家倒好,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家有钱,非得出那风头出去盖新房子。 人家早就眼红了,先前也没个借口借钱,如今这雪一下,十里八村都遭殃,可不就借着房塌屋漏上门了?” 刘二女说句公道话: “那也是没法子,家里实在住不开。” 张裴氏鄙夷,一边磕瓜子,一边口沫横飞: “你还真信外面传的那些瞎话?除了咱们族里,村里谁家不是人丁满满的,真说起来谁家房子够住?人家还不是能挤就挤。 你说不够住?别的不说,你家二房那两间屋空着吧,二房眼瞅着回不来,跟他们借住一下他们能不让?” 不提弟弟之情,与其房子空着败坏了,添点人气不好? “老五他们两口子住了他们那三间屋,张知壮兄弟住二房那屋,一房一间还不够住? 其实也不是不让他们盖房子。 咱们老百姓一辈子图啥?无非就是三件事娶妻、生子、盖房子。 只是这人得有点眼色,眼瞅着村里大多数人饭都吃不上,你偏出那风头,这不是没事找事? 还是没成色,用老祖宗的话来说,那就是狗肚盛不下热食,狗肚里盛不下二两油,有两钱不知天高地厚。” 刘二女想想还真是。 别的不说,自家就比他家有钱,可她成亲时也没那么折腾,无非是怕出头的椽子先烂。 “说起来俺只当那老五婆子就顶顶厉害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人比她还泼妇。 你是没见那场面,真是八百年难得一见…… 唉,以前有杨家人挡着,倒是没显出旁人来。如今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不过回头想想,都是一个亲戚,沾亲带故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秉性合该差不多。” 刘二女对这些打打闹闹没兴趣,她倒是关心另一件事: “杨贵华来干啥?她不是看不上咱们乡下人,从俺嫁过来起就没见过她来拜节。” 张裴氏一拍大腿,又抓了把花生吃起来: “何止你嫁过来?从她跟孙家定亲后,人家再不来了。 以前那可是隔三差五的往咱们这边跑,几乎把你家五房当自个家了,对老五婆子那更是比她老子娘还亲,结果人家一攀了高枝,立马变了脸。 如今咋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男人要休她呢。 指望娘家吧,人还不知道死在那个疙瘩角落里,就是好好的在哪儿,一群泥腿子,胳膊拧得过人家的大腿? 统共就剩下这么个姑姑,正好你家大伯父现在是个体面人,她还不死劲借光,真啥也不干擎等着被赶出家门? 那老五婆娘也是真心大,真以为人家看她的面子,也不知道哪来的脸,人家给她东西她就收了,也不怕手被烫没了。 也是没脸没皮,人家以前怎么对她的,如今倒是全都忘了。” 刘二女见她生气,忙岔开话题: “对了,今年您去奶奶庙坐夜不?” “去!咋能不去?俺还得听听今年收成咋样。” 她祈求道: “俺别的不盼,就盼着今年太平,地里收成好,如此咱们平常也能多吃两顿白面馍馍。说句心里话,那粗粮野菜的吃的俺烧心直往外吐酸水。” 刘二女深有同感。 第一六九章 病从口上来 世上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 就像张裴氏盼着今年日子太平年景好点,偏偏老天爷爱跟人作对,年景好点暂时看不出来,但日子从开年发生的事来看就太平不了。 ——元宵节还没过,此时张家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二老太爷忽然去世了。 消息传开,族里登时一片吃惊。 张知劲闻信立时赶过去,刘二女紧赶慢赶,等她收拾好带着闺女小福圆来到二老太爷家时,却见除了远在县城里的张家元等人,就剩下跟她一样带着孩子的几个同族妯娌没来了。 不对,三老太太小李氏就没来,连带着老三房的人也全都不见人影。 刘二女暗自思量,黄米子在县城做事此时不能出现理所当然,三老太太年老体弱,小杨氏有孩子要照顾没赶到也情有可原。 可当家的男人张家栋和爱凑热闹的张裴氏也不见人面就不由得不让人感到奇怪了。 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刘二女举目四顾,从敞开的屋门向堂屋里望去,因为棺材没做好,二老太爷暂且停尸在床,不过因为寿衣早就准备,如今已然穿待整齐。 床前一堆儿儿子儿媳、侄子孙子等孝子贤孙们正跪在铺着杆草的地上嚎啕大哭,张薛氏、张陈氏等妯娌在旁边劝着。 院内院外,或站或坐着早来的同族汉子媳妇,张知劲亦在其中。 刘二女刚要跟他说话,小福圆一听堂屋那那哭声,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感同身受,登时也跟着扯着嗓子哭起来,张知劲赶紧过来,带着她们娘俩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说话。 “怎么把福圆抱过来了?” 看闺女哭的惨,张知劲心疼的抢过去闺女不住哄着,间或直抱怨。 话毕,随即想起这事不怨刘二女。村里自来的规矩,谁家有红白喜事,除了坐月子、重病起不来的,所有族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得到场。 就像此时,当场就不是只闺女一个娃,譬如宋氏带着儿子牛娃,六房的小陈氏带着儿子大娃,就是和刘二女差不多生产的张孙月月也带着孩子。 因此,待哄得闺女哭声渐歇后,他虽然郑重嘱咐,但语气已经和软了许多: “别让她进灵堂,这么小别冲撞了。” 刘二女连连点头,她也心疼着呢。 此时,夫妻两个总算能好好说话了: “大家怎么都在外面待着?” 不是该忙起来吗? 张知劲也头疼: “山大伯父他们正伤心呢,劝了几次都没劝开,他没交代清楚,大家没个章程谁敢动?幸好已经穿好寿衣,栋四叔又早早的去城里报信,剩下的事等着大伯父回来再安排好了。” 刘二女顺口问了一下: “四婶也去了?” 张知劲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没有。” 刘二女更奇怪了,正自惊疑间,说曹操,曹操到。 不一时,张家元夫妇领着在县城的一干族人回来了。 “二伯呀,俺的好二伯……” 只听离得远远的张家元就扯着嗓子哭起来,待到近前,众人只见得他已是泪流满面,鼻涕直流。 他进屋,扑通一声已是跪在灵前哭的嘶声裂肺,山大伯一听,更是伤心欲绝,对着张家元悔恨交加: “家元啊,俺不孝啊,要是早知道这样,打死俺也不让俺爹黑来出去……” 张家元重重的拍着他的背: “可不是怨你?他老人家明明身子骨挺好的,我还等着给他老人家过八十大寿呢,如今……俺的二伯哎,你怎么就去了呢……” 两个人叫劲儿似的,一个哭的比一个悲惨。其他人受他们感染,再则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件伤心的事,也不禁跟着嗷嗷哭起来。 一时间,老二房内哭声震天,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哭也是需要力气的。 再悲痛,身子坚持不下去也只能终止。 待心情平复一下,几个族里说得上话的男人便坐在一起商量治丧之事。 二老太太就山大伯一个儿子,毋庸置疑丧事在他家办。 其他的重要的无非就两件大事,一个是因为老长房,老二房,老五房本是一个父母传下来的兄弟,也就是二老太爷去世,他们三房都要穿孝。 ——五姓村的规矩,治丧期间,孝子贤孙只管哭灵其他不管。 张家本来人就少,在去除了少一半人穿孝的人后,办丧事的人就少了,找人帮忙已是大势所趋。 这个需要问问张家山的意思。 二是丧事要办成什么样。 按规矩,丧事不比喜事,非得摆盘摆碗,自来吃的是大锅菜。 但大锅菜也有好有烂。 好一点的,菜要割肉煮丸子,豆腐粉条再加各种新鲜蔬菜,饭也要白面馍馍,白面条。 次一等的就不好说了,像前几年天下不太平时,能吃顿炒萝卜条就是好日子了。 因此,张家元需要山大伯将家里钱粮菜蔬都交代好了,他才能随机应变。 山大伯自然想往好处办,一来二老太爷算是喜丧,人活了一辈子,最后一场总得热热闹闹才不枉此生。 二来,办的好对他家里也有好处,一个孝顺的名声指定赚足。 不论什么时候,有个好名声很重要。 张家元是现任族长,再做了管事,如今盘点了一番人头钱财之后,当即分派起活计来。 首先派张家栋、张老五去亲戚家报丧。村里有妇人自织的粗麻布,让张申氏带钱领着人去扯回来做孝衣。 寿衣寿被等陪葬品有侄女外甥女等准备暂且不提,肉菜豆腐总得预备,便挑了黄米子、张知少去县城,顺便预定上戏班子,等着定好日子来上两场。 又派了张知劲去请人帮忙打墓,张知茂找人搭棚支锅。 因为家里备着木料,还得找人合棺材、画棺材,并请阴阳先生合时辰问吉凶,张知盛、张知壮早就在一边跃跃欲试,张家元本着应该给年轻人历练的机会的心思,好好叮嘱了一番后,便将这两件事交待给他们。 最后再亲自交代张家善准备笔墨纸砚,准备写挽联对联,到正日子那天再写礼薄。 至于待客之事,他先支应着,等诸人回来,从中挑选几个撑得起人就是了。 诸多之事,在他手里忙碌不已却又井然有序。 不提男人那边,只说族里的其他妇人这当口也不闲着,剩下的琐事她们全包了。 像刘二女就在一边看孩子,一边在灶房做事。 八卦无处不在,人一多就喜欢扎堆聊天。 通过大伙儿互通有无,她也渐渐知道了二老太爷的死因。 别看二老太爷年龄大,其实身体一直很好——不说耳不聋眼不花,但比起其他同龄人来绝对是翘楚,只是平常为了健康需要忌口罢了。 老小孩,老小孩。 小孩子调皮捣蛋了,大人可以说教可以骂,急眼了甚至揍一顿也不稀奇,可他老人家呢? 不管骂人还是不骂人,这都是祖宗,别说揍一下,骂一声那都是你试试?亲戚四邻不说上二十年,那都是给你面子了。 没奈何,唯有哄了。 可惜凡事总有个例外。 二老太爷爱吃肉,尤其爱吃大肥肉片子,说是那东西越吃越想,还不呲牙。 只是上了年龄需要忌口。平时为了身子骨健康他咬咬牙忍了,反正村里人平日里也不难得见一回荤腥,他见不着也就告诫自己不想了。 可过年的时候,谁家不可劲儿往好里吃? 小辈们尚且不亏嘴,他老人家岂能落后了?他不仅在桌上吃了不少,背地里也没少偷嘴。 事发后,子孙们还不能对他老人家说教。 要不然传出去,外面一些嘴贱的人不说你是为了老人好,反而骂你不孝顺,抠门舍不得给老人吃喝。 总之,怎么难听怎么来。 如此胡吃海塞,结果就是他老人家嘴好受了,肚子大晚上的闹上别扭了。 村里的茅房别看脏污,为了存储庄稼的吃喝——大粪,其实修的一点都不简单。 首先在房前屋后找一块空地,挖一个大深坑,底部和四周要用石头砌了,坑上面横放三块大条石,形成两个又长又直的蹲坑。 然后再在茅房四面围上围墙。 有的人家围墙上还会掏出两个洞来,留着放尿壶啥的东西。 老人都怕摔,但凡孝顺的子女都会注意。 要是别人家,指定不让老人黑灯瞎火的去茅房,多是把马桶提回屋里,在屋里解决。这也是村里人家晚上一贯的做法,毕竟没几个愿意大晚上的去茅房,尤其大冬天的时候,那真是要人命。 偏偏二老太爷爱干净,总说马桶有味道,自来不愿意把那赃物摆放房里。 如今拉着肚子更不能例外。他是顷刻也不想看见那脏东西放在屋里,要不然他睡不踏实。 就这样,本来拉的身子都虚了,再加上晚上到底不比白天,头昏眼花神色匆匆的,一个不经意间他老人家就摔了一跤。 山大伯吓得赶紧去请药伯,全家人也被折腾起来,谁都不敢睡了。 只可惜他老人家摔得太重,药伯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也有人力不可及之事,没等天明,二老太爷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人听闻前因后果后一震唏嘘。 做豆腐、煮丸子、炖肉、切菜、洗菜随着灶房的逐渐准备,丧事也在一步步进行着。 小殓、大殓、吊丧、开丧,转眼间已到发丧日,到了时辰,随着砰的一声摔盆声,在唢呐声包围中二老太爷的棺材出殡了。 第一七零章 祸从口出上 除了跟去坟地的亲朋好友,家里也有人留守。 比如张家元,他如今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几天的时间已是非常难得的事,再拖不下去了。 是以这会儿趁机把账目整理一下,好等主家回来交代清楚。 也比如似刘二女一样带着孩子的妇人,毕竟不是三代近亲,去不去无所谓。 这些人便三三两两的找地儿说话。 刘二女自然是跟张裴氏说话。 张裴氏前几日一直没露面,直到开丧前一日这才出现。 刘二女早就想过问一下,一来人多眼杂,二来也是没空儿,不免耽搁了,如今总算有时间了。 两人找了个背风向阳处,对着其他人的关心张裴氏还勉强挤了个好脸,只对着刘二女时就不用装了,她一开口便是满腹牢骚: “俺真是受够了!原本不是亲母子,俺们也不求那份母慈子孝的好名声。但是眼瞅着她这后半辈子要俺家你叔奉养,让她好懒做个面子情不为难吧? 就算你看不上俺们,连面子情也不想做,至少不惹事也好啊。 可她倒好,平常找俺们的麻烦就不提了,如今二伯父去了,尸骨还热乎呢,她倒先跳出来蹦跶了,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专门来上门来找抽……” 刘二女吃惊: “你说三……来过?” 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因为一些顾忌本家的人不敢大高五声的说某些闲话,但这几天朝夕相处,通过几回窃窃私语也让刘二女对某件事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她生性本善,总爱把人往好处想,是以一直不可置信。 谁知道如今竟然证实了呢? 张裴氏苦笑,难得不见了平时的精气神儿: “不然呢?要不是她来丧家又笑又骂满嘴喷粪,俺能这会儿才露头? 你不知道俺当时那个丢人现眼,如今不能想,一想就脸红。要不是没法子,俺今儿真不敢出门。八辈子的脸面都没了,摊上这么个货色,幸亏俺没生闺女,要不然去往哪里找婆家去? 也不知道老二房是啥意思,但凡人家心小记仇些,俺们平白无辜的就添了个仇人。 那位要是亲生母亲还好,总归生养一场,从人家的肚皮转出来的,再过分俺们也认了。偏如今这是后娘,为了她背上一桩仇家,想想俺这心里就憋屈难受的慌。” 说着,眼圈已是红了: “俺咋摊上这么个婆婆?也不知道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早知道这样,俺当年说啥也不嫁给你叔。跟这种人当婆媳,那是不折寿也得被她连累着折寿。” 刘二女连‘呸’了几声, “可不行这么说,老天爷会当真的。人家闯的祸你干啥往自个身上揽?谁不知道她是啥人?你说你平时多明白的人,咋能说出那种话?让俺叔听见多心了咋办?万一再被人挑拨两句,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你?倒霉的事咱们可不能干。 其实这事想开了也没啥,丢人的事又不说你干的。就是真丢人了,人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保管自个干的全是争气的事。要是保管不了,有啥脸说别人,那不是秃子贬低没毛,自个说自个?” 忽然刘二女只见小杨氏慌里慌张的跑过来,近前来方稍停顿了一下,飞快的四顾一圈,没有看见张裴氏,她便直接冲着张家元去了。 “元大伯父,你见俺娘了吗?祖母她老人家快不行了,让俺请你跑一趟。” 此话一出,四周皆惊。 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真的假的?怎么这么巧?” 有人当即就怀疑起来,没办法三老太太有前科。 有人一脸害怕,想的有点多: “不是犯了重丧了吧?” 其他人立刻反对: “不会!咱们这十里八村的谁没听过先生的大名?就是县城外县的都有人求上们去。以前从来没出过错,偏这回就失手了? 要俺说估计是三老太太忒闹腾了,二老太爷心疼后辈们,怕咱们小辈们治不住她,干脆把她个祸害带走了。” 比起装的和犯重丧,后面这条猜测得到了大多数人赞同,不过死守前两个猜测不改的人也大有人在。 不提三拨人接下来如何展开了热烈的争辩,争取谁说服谁,再说张家元。 听闻报信后,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右手不由得一顿,登时毛笔上一滴墨滴到白纸上,将刚刚写好的这一页烘染了个墨团。 得了,明摆着这页刚写好的纸张不能用了,还得重写。 更麻烦的是小杨氏报的信。 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三老太太是装的,那想必早就算计好了,他去那就是自投罗网。 要是真的? 说句心里话,那祸害早该死了。以前他碍于国法家规一直忍让,但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依三老太太的本性来说真没有那回事,反而更可能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 这不是给他找事吗? 张家元有些埋怨小杨氏,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老太太是啥人,干啥跑的那么快?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听话孝顺,还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 你说你就不能偷偷来说? 一来到时候也让他有个准备,二来万一违背自己心意,私下里他也可以拖嘛。 如今说什么都迟了,众目睽睽之下,为了面子好看不落人口实他也不能推脱,张家元只能带着一肚子气打算去老三房。 都在这一片,离得并不远。小杨氏的话,不仅惹得他人议论,让张家元满腹心事,刘二女和张裴氏也惊呆了,她们当即从藏身之处跑出来: “怎么回事?俺早上出来时还好好的呢。” 小杨氏缩缩脖子,嘴上支支吾吾半响也没说出什么。 张裴氏快要急死了,虽然她早就在心里诅咒了某人几次,但人真的要死了还是不一样。 死——永远是所有人迈不过去那道坎。 本来张家元还想听小杨氏怎么回话,一看她那闪烁其词的样子,他直觉的其中有什么事,怕张裴氏把人逼急了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赶紧摆手招呼: “别问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当先一步离开,张裴氏和刘二女赶紧跟上,其他人也有跟去看热闹的,还有打算去帮忙的,更有一些人另辟捷径窥着张家元的神色,扔下一句话“俺去找药伯去”,便飞奔着去请人了。 都在一条街上,没几步路就到老三房。 进门一看屋内的情形,张家元立时知道小杨氏没说假话,李老太太是真不行了。 李老太太躺在炕上,苍白着一张脸,身上难受的慌,心里这会儿直追悔莫及。 当然不是后悔她不该去丧家闹腾——那对她来说该是应当应分,她是后悔不该不小心交代了老命。 李老太太心里有数,如今她熬不了多久了,只是她不甘心,凭什么我要埋到黄土里去了,你们还好好的活着?秉持着我不痛快了,谁也别想好过的念头,她威胁小杨氏去把张家元叫过来,准备临死前坑人家一把。 “你……你来了……” 她喵见张家元,立马就要交代事情,没提防胳膊被忽然冲上来的张家元拽住,剩下的话也被他打断了。 只听他温和的嘱咐: “您别说话,留足精神等药兄过来,等你病好了,咱们伯侄日后有的是时候说话。” 小杨氏费力的转头望了一圈,张家元坐在他炕边,张裴氏站在炕前,小杨氏最胆小只敢立在门边,躲躲闪闪的,一点没有以前的机灵样,还有一些也不知道好心或者歹意的外人在门窗外往里窥看。 此时正是天赐良机,她哪能错过机会?不幸的是她遇到了张家元,察觉到她的动作,他抢先一步,扭头对张裴氏使了个眼色。 张裴氏心领神会,转身出门,驱赶人群: “行了,俺娘的样子大家伙都看了,别让她老人家伤心,就别在这儿堆着了。大家伙给个面子,都散了吧。” 三言两语等众人都出去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了,留下刘二女等着药伯到来开门,她自个回屋去。 李老太太心沉了沉。 屋里都是‘一家人’,估计她说什么人家都当耳旁风,如今她不能妄动,怕惹急了张家元别被他一不做二不休害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只能先听话养精蓄锐。 没人吭声,屋里渐渐寂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药伯才被请过来。他今天出诊,幸而离家不远,去请大夫的人随便一打听,人便找着了。 这期间李老太太虽然看着气色越来越不好,但始终吊着一口气。 “怎么样?” 药伯捋了捋胡须,示意张家元去外面说话。 “不用,你有啥说啥。我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却是李老太太硬撑着身子坐起来,气喘吁吁的开口。 药伯瞧一眼张家元,这才斟酌着开口: “宽宽心,老太太有什么想吃的就给做什么,不用忌口。” 李老太太凄惨一笑,自言自语: “也就是说我死定了?” 药伯没吱声,正想着怎么告辞,哪知却被李老太太抢先一步: “刚巧你在这儿,我有些话不说日后想说也说不出来了,正好请你做个见证。” 洪水可趟不得,药伯吓得连连摆手: “您老太看的起我了。我就是个大夫,治病救人还在行,旁的让我管我也管不了。再说,说到底我就是个外人不是?您可不能害我。” 第一七一章 祸从口出中 也不知道是急得,还是回光返照,李老太太这会儿竟然精神了许多,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的: “我个老婆子能害你什么?怕只怕你巴结某些人看不起我这将死之人呢。” 药伯皱了皱眉,十分想问对方,你办过几件让街上的人看得起的事?念及如今的情形,到底没节外生枝,只收拾药箱准备走人。 “不准走!” 李老太太见此越发恼怒,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到一块破碗的粗瓷片,此时快速的拿出来对着自个脖子不住的比划,威胁张家元: “我说了不准让他走。你要是不听,说不得我身上就多几道伤口。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也不怕有了伤疤不能见人,就看你到时候怎么说得清。” 张家元纳闷了,李老太太折腾了一辈子,连回光返照都这么与众不同?都这会儿了还闹腾什么? 既然事已至此,想必再拖下去无益,不如看看三老太太折腾什么? 想罢,他对着药伯诚恳请求: “还往药兄多留一会儿,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日后兄弟再当面赔罪。” 话说到这份上,药伯只能给面子。 也是凑巧,正在这时,张家栋父子一人满头汗闯进来。 原来有好事人不怕辛苦跑到坟头上去报信了,父子俩哪里放心的下?其他人也体谅他们,纷纷催促他们回来。 …… 得了,人齐全了,屋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望向炕上。 李老太太恨恨的盯着小杨氏,这就是个祸害啊,就是这么个东西把她害了,要不然凭她的身子骨得多活多少年? 她越想越恨,差点把嘴里本就剩的不多的老牙咬没了,狠话连同血水牙齿一起吐出来: “休了她。” 张家栋不明所以,惊疑不定的看着继母李老太太。 事关媳妇儿,黄米子关心则乱,忍不住插话提醒: “奶,这是您孙媳妇。” 咋能休呢?您是不是糊涂了? 张裴氏不满儿媳妇很久了,念着婆媳情分,最主要看在孙子的份上一直忍着,如今自然不能为了个后婆婆改了初衷: “是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只为了您重孙子咱们也不能做这让人捅脊梁骨的事。” 张家元和药伯对视一眼,他们常在场面上走动,早发现事情不对劲,此时不过是应证了。 果然只听李老太太: “不孝顺的祸害早该死了,老婆子只是休了她已经够便宜的了。你们问问她干了什么。” 张裴氏夫妻儿子三人面面相觑,又一同望向屋门口,那里站着小杨氏。 她本来就不是个安静的人,如今却老老实实的。再听到李老太太说的话,当时差点没昏过去,现在虽然清醒着但整个人却颤抖个不停, 这种种反常的迹象,就是再不经事的人也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让你看个家就看成这样?” 张裴氏首先阴沉着脸呵斥她。 小杨氏当即吓了一大跳,跟着像是再也受不了刺激般,当即崩溃,不由自主的喊: “不怨俺,不怨俺,别休俺,俺也不想的……” 说着嚎啕大哭。不仅把厢房睡着的宝儿吵醒了,而且还把张裴氏等人弄得莫名其妙,只李老太太冷笑不已。 张裴氏顾不得这些,她心疼孙子,正欲跑过去,就见刘二女已经先过去了,张裴氏这才放心。 “宝儿,宝儿,俺的宝儿一。” 忽然,小杨氏跳起来就要跑。儿子的哭声也惊醒了她,她打算把儿子提过来当挡箭牌。 可惜被张裴氏拦了,再次逼问。 “别装疯卖傻,赶紧说。” 黄米子也点点头。后奶不依不饶的,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早点把事情交代清楚,再想法解决。 小杨氏只是受惊又不是疯了,脑子还在不停的转着,情知眼前躲不过去,索性破罐子破碎全都一通抖搂。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那天晚上二老太爷摔了一跤,因为事出突然,且是大晚上的不要说刘二女和他们不在一条街没听见,就是同在下街住着的几户人家也因为睡得沉没有几个人听到风声,偏偏李老太太却比所有本家先知道。 这当然不是谁给她通风报信了——她就没那个威望,而是她最近几年添了个夜里常常睡不着觉的毛病,有时干躺着身上难受她就会爬起来到院子里转悠转悠,那日正巧碰上了。 虽然听到了风声,但黑灯瞎火的也没敢出大门,只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了半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她再也躺不下去,麻利的穿上衣服,随手抓抓花白的头发,连脸都顾不上洗,便兴冲冲的出门溜到老二房去看热闹了。 当时张裴氏已经起来做早食,听到声音不经意的向后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后婆婆的背影。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时老太婆可没那么早起,如今别是干什么坏事吧? 张裴氏顿时放下烧火棍,忍不住远远的跟上。 到了老二房,李老太太也不用人招呼,也不怕遭人嫌,直接扬长进了正堂,眼见二老太爷竟去世了,别人如何心情且不说,只说李老太太当时就一个感觉——那个高兴啊,要不是她不会翻跟头,她能当场给它来个百八十个不成问题。 不过这不妨碍她放声大笑,后来可能是没过瘾,跟着直接破口大骂: “老不死的死的好,让你欺负我?让你家的小鳖孙们欺负我?果然老天爷有眼,这不就遭报应了?倒霉杀千刀的玩意儿……” 足足骂了一盏茶的时间。 老二房的人可能是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间都懵了。 她是痛快了,后面跟着的张裴氏吓的不轻,眼看二老太爷的子孙后辈们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再让李老太太待下去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她赶紧进来连拖带拽的把人硬弄回去了。 就这还不放心,为了防止李老太太趁机逃跑再出去闯乱子,或者大喊大叫招来外人,张裴氏连着好几天没出门带着儿媳小杨氏专门看着她。 还是这两天要发丧了,她再不露面实在说不出去,这才离了家让小杨氏盯着。 谁知这一放手出岔子了。 原来自从李老太太把便宜闺女王大姑一家招过来一回后,小杨氏和李老太太这对原本合得来的太婆婆孙媳妇就分崩离析了。 那是与仇人几乎没啥两样。 仇人嘛,那是怎么整治都不为过。 先前是没机会。 李老太太被关这几天,按说凭她和张裴氏的婆媳恩怨合该被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偏偏别看张裴氏平时嘴上说的邦邦的,做事上却很讲究,小杨氏自然不敢当面行凶落下把柄。 直到这两天要张裴氏去老二房帮忙,李老太太落在她手里,她方才有了用武之地。 先是把李老太太拿绳捆了,然后开始各种打骂,后来甚至少吃少喝。 听到这里,众人皆目瞪口呆。 小杨氏害怕,不由辩解: “俺跟娘说过,娘答应了的。” 其他人惊疑不定,张裴氏只觉得满腹冤枉。 她恍惚记得小杨氏是跟她说过这件事。不过当时人家说的好听,说她既要带孩子,又要看着李老太太,多半怕是忙不过来,要紧的时候想随机应变。 她那时暗自思忖,李老太太这么大一个人,能吃能喝身子骨硬实。虽说年老些,但反过来想,就是这样才让人忌惮。毕竟你稍微出格点,万一不走运人家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你就说不清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谁知如今倒霉催的偏巧让她们遇上一个祸害呢?如今她解释的清吗? 倒弄得她跟着成了同伙一样,真应了那句老话,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张家元闭了闭眼睛。 “你接着说。” 小杨氏不敢怠慢,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往下说。 一个年老且被绑着,一个年轻又自由,不用说都知道谁吃亏。 且说李老太太早就有心想跑,被打被骂后这种心思就更重了,只是她一直没机会。 直到今儿出殡的日子。 可能是吹吹打打哭丧嚎叫的惊着小孩子了,宝儿今儿有些不舒服,如此情形小杨氏自然顾不得李老太太了。 她没有道理不跑。 幸运的李老太太凭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粗瓷片隔断了绳子。不幸运的是正要往外跑时,小杨氏刚巧哄睡了儿子又记起了‘正事’,被她堵个正着。 李老太太本就不是老实人,受了这么多天窝囊气,尤其最近这几日更是受了大罪,不见着小杨氏只顾着跑,见着罪魁祸首,那顿时恶有胆边生,拿着粗瓷片就朝着小杨氏脸上狠狠招呼。 小杨氏吓得大惊失色。 眼看就要毁容,千钧一发之际,她到底年轻灵活,拼着重重摔一跤就地一滚,险险的避过了杀招。 哪知还没完。 侥幸之后,眼看李老太太大有再接再厉的架势,她不禁激起满满的怒火,气急败坏之下还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厮打中,也不知小杨氏用力过猛还是怎么的,李老太太挨了她一推,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脑袋更是重重的磕在了炕沿上…… “当时都没事。” 小杨氏也委屈,她再三保证: “真的。都能自个站起来了,还能吃能喝的能骂人。” 要不是李老太太心里有气光想着骂人,要不是她即使心里发虚也死守着,非得让人跑外面去。 那时候事儿才大呢。 第一七二章 祸从出口下 “俺哪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事情就变了呢?” 小杨氏深深的怀疑,老不死的不是想讹她吧? 众人都看向药伯,这种事问他总没错。 药伯沉吟一下。 “这种事也是有的。还记得老石家的吗?从那么矮的板凳上摔下来都能当场去了。 我还见过从高楼上摔下来都没事的。 还有些摔了的当时看着没事,内里恐怕早就坏了。短的过会儿,长的过段时间才有事。” 这就对上了。 小杨氏回忆了一下,当时李老太太骂的正凶,忽然就觉得身子不舒服,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装的,目的就为了收拾她,哪知不过片刻人竟然口吐鲜血。 她再不懂事亲眼看到那么多的血也知道出大事了。 随即,意识到自个马上要成为“杀人凶手”,小杨氏的脑袋登时成了浆糊。 关键时刻,姜还是老的辣。 谁的身子谁知道,李老太太自觉不好,且秉着我不好过,你们也别痛快的心思,便威逼利诱小杨氏去找人,以求尽量把事情闹大。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众人皆沉默不言。 李老太太拖不起,她是跟阎王争命,当即逼问: “你们说该不该休?” 众人看着地上那一摊血,谁也不好意思昧着良心说出反对的话来。 小杨氏感觉不妙,心里沉甸甸,当场瘫成一团泥。 张家元: “您老还是说点靠谱的,都到这份上了,何必拐弯抹角。” 他总有种感觉,李老太太还有其他的目的。 “有,怎么没有?” 既然被人看穿心思,李老太太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道: “既然你把事招揽到你身上了,明人不说暗话,想保小贱人也行,你得给俺两个外孙在衙门里找个事做。要不然——” 张裴氏当即反对: “这咋行?俺不愿意。” 张家栋: “俺们家的事咋能牵连上家元?这不是胡闹?” 李老太太斜了一眼: “怎么不行,我这一条命还不值当一份营生?还有” 她盯着张家元: “当年荒年时,不管谁对谁错,你们兄弟也没少吃我送的米面吧?如今我都要死了,虽然都说什么前世今生的,但下辈子的事谁知道?让你现在报恩也说的过去吧?” 张家元都快呕死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不成器,没拦住亲娘伸手,要不然何至于一点破事几十年后还被人拿来说嘴? 偏偏李老太太还气死人不偿命: “说起来只要两份营生还便宜你了。” 张裴氏又气又急,当老的不当人,这是不给他们后辈们活路啊! 黄米子不想连累张家元,再说事情是他媳妇引起的,立马站出来: “不用伯父再费心,把我的伙计赔给奶就成。” 张裴氏心疼,可她不能说。 张家栋到底还有念想,诺诺的上去说软和话,奈何李老太太爱答不理的,只定定的看着张家元耍无懒。 “就这两个,你挑一个吧。” 看你想保害人精还是大出血。 张家元一个都不想选。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屋里人仔细去听,原来七房留下来的两个奴仆闻信过来了,因为大门从里面关着,不禁大声喊叫,偏偏遇到刘二女不开门。 李老太太弯了弯嘴角,帮忙的来了,一会儿看你们咋办。 张家元清楚不能拖了,只李老太太就够难缠的,再加上那两个,事情只能更复杂。 张家元对其他人说: “我跟伯娘说会话。” 其他人有眼色的退出去。 李老太太惊疑不定的看着张家元,心里打鼓: “你想说什么?” 知道张家元不好对付,但她如今就一口气吊着了,还怕他不成? 张家元打量了李老太太一番,很平常的一个老妇人,村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是这么个女人年轻时却把他家搅得天翻地覆,年老快死了也还到处作怪。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慢条斯理的道: “伯娘是继室,伯父去后也没守得住,你说” 他没往下说。 李老太太却霎间听明白了。 世人看重什么?钱、权、美色…… 说白了就是为了自个。 像帝王将相,不仅身前享受,连身后事人家都考虑到了,还起了个名叫做事死如事生,因此早早就建了各种高大威武的陵寝。 乡下人没那么财力,但身后大事也不马虎。 尤其人都有个攀比之心。 年轻时比家底厚不厚,比男人能干不能干,比媳妇漂亮不漂亮,年老了比儿子成器不成器,儿媳妇孝敬不孝敬,后辈子孙多不多,死了后自然比身后事排场大不大。 尤其最后一个,人出生时是被家人期盼而来,死的时候就讲究个有儿孙亲人送终。 丧事嘛,这是一个人最后存在世上的证明,尤其天下最多的还平常人,又不能名流千古,此时敢不排场点? 若她有个亲儿子,或者她是原配还罢了,就是为着名声也总不会让她受委屈。 偏偏她是继室。 什么是继室? 年轻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只想着怎么舒坦怎么过,年老了经得事多了再糊涂的人也让世事捶打的明白了。 按高门大户的规矩来说,继室就是低人一等的。 在原配面前执妾礼各种委屈不说,生的儿女们也跟着受委屈。 同样是嫡子,爵位让人家原配的儿子继承着,连分家产都低嫡长子好几层。 运气不好时,连庶子都不如。 当然也有侥幸继承爵位的,可那有几个? 一般原配的家世总比继室好,你就是有那个跟原配一决高下的心,就是想让自个儿子袭爵,也得让原配的娘家给拍死。 乡下人没爵位,但谁家没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没有三瓜两枣? 别看这东西不值钱,可置办一套不费钱? 有东西就有人争。 好几个兄弟比起来,老大也是最被偏爱的。 后娘更别说,不仅名声难听。 厉害的人家,你还得认人家原配的父母当亲爹娘,死了后也不能跟男人合葬,就是有儿子都没用。 这已经够憋屈了,更别说她还犯了大错,要是有人跟她过不去挑刺,怕是连葬在男人让边都没份。 难道以后她就成孤魂野鬼了? 李老太太又惊又怒: “你敢?你这是不孝!” 张家元笑笑没吭声。 李老太太威胁: “你就不怕七房?” 张家元: “我是族长!更别说你自个立身不正。” 别说七房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就是愿意—— “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们回来,你怕是早埋进黄土里了。真论起来,我是你侄子,要给你披麻戴孝。他们敢刨坟挖尸,我就敢报官来抓。想要一手遮天?也看他们有没有本事。” 话说的很霸气。 李老太太顿时泄气。 “你想怎样?” 张家元: “我保你日后跟三伯合葬。” 但是其他的就别提了。 李老太太不甘心。 “我就白白被那杀千刀的小贱人害了。” 要知道有今日这出,她该早做打算,何必存着一丝侥幸,弄到如今的地步? 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这不成。” 时人讲究的就是孝道,老辈们如何过分那是老辈自个不尊重,但小辈们不能不孝顺。 婆媳是冤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因此谁家有个吵吵闹闹的很平常,族老长辈们也不大会管,但是闹出人命这种事不能发生。 毕竟乡下人家底薄,靠的就是你养我小,我养你老那一套才能传承下去,若是今儿放过这个,那不是明摆着让其他人有样学样? 别的人家他管不着,张家还由得他说了算。 不过那都是日后的事,如今这事不能被扯出来,要不然带累张家的名声。 两人达成共识,避出去的人又被叫回屋,七房的两个下人说不得着急之下就翻墙进来了,事情得赶紧定下来。 张家元先将他与李老太太的谈好的条件讲明。 张家栋才是老三房的当家的,里面搁着亲娘后娘,这事得他吐口才不落埋怨。 张家栋开始别扭,虽然他差不多是被后娘带大的,亲娘到底是亲娘,给亲娘添堵的事他不愿去做。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要真较起真来,李老太太是他亲娘提议,他亲爹点头然后才进门的,三人生前既然乐意成一家人,想必死后也更想团聚,他做儿子的还能不孝? 这事妥当,再说下一件事: “张家不能出丑事,黄米子媳妇的错以后再算。只说当下,人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摔了,对外面总得有个说法。” 张家栋黄米子去坟上了没听到,张裴氏却一直都在,想想小杨氏去报信时旁人的那些议论,她出主意: “要不然就说二老太爷不放心后辈,将老太太带走了?只是大伯子带走弟媳妇这行吗?” 张家元一锤定音: “就这么办。” 不然怎么办?是说实情还是说先生看的日子不好? 小杨氏做的事他都不稀罕说了。 只说把事情推到先生身上,他倒是不怕得罪人,可事实在那儿摆着呢,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冤枉别人。 再则,就算他们昧着良心那先生愿意吗?事情闹大了还不定谁吃亏呢。 当晚,李老太太在子孙包围中含恨而终。 第一七三章 王大姑大闹 一回生,二回熟。 次日亲朋好友们重新聚集在老三房有条不紊的忙起来。 刘二女还是做着老本行——做饭。 这日天有些阴。 女人们把大锅菜炒好,把馒头也溜熟了,就等着亲家娘家这些人吃好好洗碗,几个有孩子的妇人见眼前没事便趁机转到灶房里间的柴火房喂奶。 “哎呀!咋还在这儿坐着?没听见外面闹起来了?” 忽然,一阵惊诧声平地响起,只把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刘二女一边心疼的哄闺女,一边去瞧来人,依稀认得对方好像是小杨氏的娘家嫂子。 “叫啥叫?看把孩子吓着?这么大的人啥事都不懂?” 孙月月是个脾气大的,看宝贝儿子哭了,当即便沉下了脸。 “就是。” 张知盛媳妇陈氏气嘟嘟的只翻白眼,跟着应和: “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不知道小孩子不经吓?看把俺大蛋儿吓得,掉了魂你赔啊?你赔得起吗?” 杨家嫂子气极: “嘁,可成了宝了?不就是个小屁孩?当谁没生过?失惊倒怪!本来好心给你们报信,没成想倒是落了一通不是。” 她撇撇嘴: “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一通吵闹。 “你们不去,俺去。” 杨家嫂子一扭屁股走了。 剩下的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心急的孙月月,陈氏等人当即抱着孩子跑出去。 刘二女落了一步,出门时眼角余光却看见宋氏抱着儿子不进反退,直到柴火间最里面了。 她顿了顿,这才又迈步越过灶房,只见院子中先前还四散开来的人此时都聚集在灵堂门前,将进出的门围的是水泄不通。 不仅如此,众人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咋了?大家在这儿干嘛?” 她走上前,顾忌着闺女便没往前挤,只就近站到人后,顺便问旁边的人。 “黄米子他后奶前窝的姑娘带着汉子小子闺女一家来了,非得说他后奶死的不明不白,要咱们家给个交代呢。” 话落,旁边的人一边端着碗吃饭,一边凑空儿接话: “给个啥交代?谁不知道老太太被二老太爷带走了?俺看王家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家元与老三房商量好的说法,经过几天的发酵早就人尽皆知。 对此,大多数人都愿意接受。 毕竟李老太太身子骨素来硬朗,突然去世,那对外就得有个说法。 比起各种阴谋论——比如人是被害死的等等还是神秘的东西更让人信服。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着借机生事。 ——若是操作得当,指定能打击张家,谁家出个杀人犯一家子三代都完了。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事。 但他们投鼠忌器。 ——说破天去村里有个杀人犯也不是好事,以后人家听起五姓村来,怕是会说是那个怎么怎么害人的什么什么村,那可是十分牵连村里的名声。 村里的小子姑娘总不能一直不娶不嫁吧,谁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谁那么傻为了打击对头把老根给刨了。 闲话扯远了,话说回来。 只说当下,刘二女听见旁边人的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连忙垫着脚尖往里看。 只见孝子贤孙们与王家人正站在灵堂里左右对峙着,反倒王大姑跪在棺材前哭的悲痛欲绝。 “怎么的?咋没人说话?这老大工夫了还没想明白?别不是心虚吧,你们就不怕老太太半夜去找你们?” 王老大一边叫嚣,一边环顾四周。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他不仅没有一丝不安,反而越发得意洋洋。 “说啥?有啥可说的?” 他横张裴氏也嚣张,一句话就把他撅回去了。 刚才真是吓了她一大跳,没想到王家竟然闹上门,真个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亏张家元早就让他们对好口供,万幸她们还有些急智,这才勉强没露漏出马脚。 只是这还不够,最好把人打发了,把人埋了,死无对证才能让人彻底放心。 打定主意,便问: “大家伙都睁大眼睛好好咋看看,俺这丧事办的排场不排场?” 周围人点点头。 论起来,李老太太的身后事比起二老太爷来一点也不逊让。 一来是张家栋厚道,念着到底母子一场,不管身前有多少恩怨,一死百了,自然竭尽所能。 二来也是张家元信守承诺,李老太太也是因为信得过他的人品,在他指咒发誓后,这才无奈退了一步。 张裴氏抱屈: “咋的,俺家出钱出粮,倒成了把柄了?说啥俺们害得老太太,俺们心虚?俺们害她干啥?真要容不下她,早十年八年以前干啥了? 年轻时不害,老了反倒害了,这不是脑子进水了? 要照你们这么说,那排场大的丧事都有猫腻了? 不怕告诉你,俺一点也不心虚,不然你让老太太半夜来找俺。” 反正也不是她害死李老太太,她一点也不害怕,自然敢说这种大话。 王老二接话: “大话谁不会说?人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没了?别跟俺说什么被谁谁带走的话,要真这么灵,轮得到你家?就这个谁谁谁灵?” 牵连上二老太爷,老二房的人不乐意了,山大伯怒气冲冲的道: “小子什么意思?书上都说了闻道有先后,道业有先攻,这啥事难道都按年排辈不成?” 比起村里大多数人,山大伯念过书的,但因为天资有限,也只不过糊弄糊弄村里人。 但就这点就够了。 村里人一听他说的话,就觉得高深莫测。 偏偏王家人因为各种原因也没人读过书,自然底气不足。 黄米子趁机跳出来: “口说无凭,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别空口白牙的诬赖好人。俺们家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对啊!” 门前的人起哄。 王家人一时词穷。 他们也是听人说的。 话说七房留下来的两个下人真卖力,李老太太去世那天,虽然他们后来被张家元强硬打发走了,没抓到想抓的把柄。 可人家心眼多呀,也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怎么的,人家干脆给来了个釜底抽薪,偷偷跑到王大姑家通风报信,又挑拨离间了一番,结果就是把王家人招来大闹了灵堂一通。 众人见王家不吭声,不禁落井下石。 王大姑又急又怒,也哭不下去了,干脆站起来对着人群耍泼跳脚,她越是如此,人群就嘲讽的越厉害。 正自气恨不已,哪知一眼瞥见刘二女,赶紧用力挤开人群,一把抓住她,气急败坏的吩咐: “你说,老太太咋死的。” 生怕刘二女说假话,她又咬牙威胁诅咒: “你可得说实话。但凡你说一句假话,就让你闺女满口生疮,半路夭折。” 刘二女怒不可遏,一边哄又被吓得哇哇大哭的闺女,一边恨恨的道: “你这人咋那么恶毒?俺闺女招你惹你了?不会说话就别说,小心俺大巴掌扇死你。” 不要说她本来已经答应了不说,就是没答应,凭对方的做派,她也宁愿咬死了不说。 真当她没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你别岔开话,我可知道老太太死前你也在场,别说你不知道。骗鬼呢?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别偏袒谁,查出来你也有罪。” 刘二女眼睛都红了: “你也别吓唬俺,事情到底咋样大家都清楚,也不是你说了算。” 张裴氏跟着接话: “那天的事也不是光凭咱自个说,好多人都来看过不是?你听谁说的,你让他出来,当着大家伙的面俺跟他对质,俺还要问问他,挑拨着你们家过来干啥? 伦理咋也轮不到你们出头。” 王大姑: “咋轮不到?老太太对我多好?还说要给俺家两儿子找个营生,可惜被你家黄米子抢了。” 眼见这招不行,王大姑立马改变主意,口口声声称张家元他们兄弟欠李老太太活命的恩情,黄米子的活计该是他们王家的,该还给他们,否则对不住李老太太的在天之灵。 这可惹了一个人。 宋姨妈眼看自己三妹家的日子起来了,为此没少生恨以前做的太过她不能跟着沾大光。 如今一来为了让张裴氏多多记她情分,二来秉着我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占便宜的念头,当下马上站出来,先冷笑一声,后大声接话: “这话实在太臭。老太太疼你们?她跟你们有啥干系? 别说她对人有恩的话,那恩情谁不知道咋回事啊?不过是个笑话,亏你好意思舔着?脸说? 退一步说,就算真报恩。她自个这辈子吃的喝的都是俺妹家的,真该报答也合该落在俺妹家才是。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在这儿吆五喝六的? 要俺说老太太真有在天之灵,也该先找你们,看你们把老太太的丧事搅成啥样了?就这还好意思提她老人家?什么玩意儿?” 大家伙就这么看着?别忘了咱们来干啥的,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咱们吃了主家的饭还是干正经事才是正道理。” 她说的痛快淋漓,众人听的讪讪,正要各自散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说的好!”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张家元四兄弟领着各自的媳妇过来了。 王大姑心里一突,咋这么快回来了? 正惊疑不定间,却发现张家元双眼直盯着她看,说出来的话也让她心惊肉跳: “听说你到我张家来断案了?我倒不知道你何时有这本事了?怎么的当我眼瞎心盲没你厉害?” 王大姑硬着头皮坚持: “不敢。只是老太太清清白白来,也该明明白白的走。” 第一七四章 赶走王大姑 张杨氏怼回去: “咋个明白法?马上要出殡了你才跳出来,早干嘛去了?俺看你就是来捣乱的,不对是为了占便宜吧?” 张杨氏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自从女儿偷跑后更是变本加厉,如今有机会挑事骂人自然立刻跳出来。 张老五拉拉她: “瞎说啥实在话?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人群中一阵哄笑。 张家元摆手阻拦,随即反问: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大家伙都陪你一起耗着吧?要不然开棺验尸?” 王大姑心里直打鼓。 反正不是她亲娘老子,真能开棺验尸她巴不得呢。 有证据她能正好要挟,没蹊跷她能借机生事,了不起被人骂几句,怎么着都不亏。 关键是没人同意啊。 张家栋一家不必想都知道他们的态度。 至于李老太太的娘家。 李家不仅是李老太太的娘家,同时也是张家栋的亲娘娘家,向着谁真不好说。更别说老太太娘家里早没什么嫡亲近枝了,剩下的属于可有可无的那一拨。 谁愿意为个不讨喜的出嫁了几十年的死老太太得罪人? 没人去衙门告发,有句话说的好——民不举官不究。 所以她该怎么办? 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不由得去看七房的两个下人,却哪里有他们的影子? 王大姑顿感不妙。 众目睽睽之下,再不吭声不是惹人笑话,没奈何只能服软: “那倒不用。一来怕惊扰了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二来您毕竟在衙门里做了一辈子事,有什么不妥当的你也不能干看着。” 到底不甘心,又酸了吧唧的来了一句: “老太太到底还有儿子呢,总不能忘了她的养育之恩。” “只是老太太生前答应我,让你给我家的小子找个差事——” 张家元被逗笑了: “你是不是当我张家好欺负?都带人打上门了,还指着我给你家小子找差事?” 他招招手,人群中立马站出几个强壮的汉子来。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带着你一家子立刻给我滚,要么我让人把你们打出去。” 王大姑看他不像是开玩笑。她有种预感再待下去一准没有好下场,犹豫了片刻终究带着一家子灰溜溜的跑了。 人群散开,该吃饭的吃饭,其他的该干嘛干嘛。 到了时辰,棺材也就出门了。 等众人从坟地回来,又吃了一顿散伙饭,天就黑了,其他的亲戚本家陆陆续续各归各家。 老三房里,杨婆子拽着小杨氏到她屋里,让男人和儿子看着门,她带着闺女儿媳径直去里屋说话。 “俺刚就想问了,王家人说他们的,谁不当她们是个笑话?再不济有你公婆你男人顶着呢,你怕啥?都快瘫成一堆儿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害了人。” 被说中心思,小杨氏本就不好的脸色霎时像涂了一层白灰。 杨婆子狐疑,立时厉声追问: “难道与你有啥相干?你个死妮子,你做了啥了?” 小杨氏哪敢说?还不得被打死?便只低着头轻声哭泣。 又不是自个闺女,杨大嫂可不惯她这破毛病,她心里正为今儿不能回家不舒服呢,不禁抱怨: “不是俺说妹子你坏话,你说你有啥事不能说光哭顶个啥用?这不是急死个人吗?” 也不知道老三两口子到哪儿了,家里那么多孩子顾不顾过来…… 杨二嫂不像妯娌那样心直口快,斟酌了一下,劝道: “是啊,都是骨肉至亲有啥事不能说的?你看你也瞒不住,不如说出来大家好想个对策。” 小杨氏停了几息,复又哭起来。 杨婆子气的直拍她背,死丫头还跟她耍心眼,情不自禁的骂道: “死鸭子嘴硬,你个死丫头打算瞒到啥时候?你也不用你那猪脑子想想,单只俺和你爹倒好说,谁还不兴老丈人丈母娘住几天女婿家?可为啥你婆婆把你哥你嫂都留下了?” 眼瞅着躲不过去,小杨氏只能半吐半露,就这已把杨婆子几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 旁边不远处的屋子,张裴氏一家三口也在商量事。 “你说啥?你要把你那差事交出去?” 张裴氏本来以为这几天够倒霉的了,没想到这会儿还不等她坐下喘口气,黄米子又给她来了个雪上加霜。 对他如此任性,只把张家栋和张裴氏夫妻心疼的够呛。 “不然呢?” 黄米子不知从哪儿学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的话也无懒: “咱们还是忒实在,城里人个个都长着十个八个心眼,我这乡下的傻小子那干的过他们?怕只怕丢了差事是小,别哪天丢了命才闹大发了。” 他提醒: “你们可就我一个儿子!再说,你们忘了王家?” 一提起这个来,张裴氏就不气不打一处来。 自来婚丧喜事与生病盖房都是耗钱的大宗,乡下人一辈子为了这些事累死累活的还不得好的多了。 念着好懒就这一回,且也是扬名声的好时机,再说老三房的人多少都心虚,因此丧事办的再大再耗钱张裴氏都咬咬牙忍了,哪知眼看着要解脱时,先是王大姑领着一家人像一群蝗虫一样闯进家里来。 张口哭诉李老太太死的蹊跷,闭口怀疑李老太太被人害了,真真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多亏他们早有应付,早就对好了口供,这才勉强没漏马脚。 结果刚暂且打发了王家人,儿子黄米子这就给她来了个惊天大雷,一下子把她炸的头昏眼花。 她觉得自个说不得啥时候一口气喘不过来就去了。 张家栋抓抓头皮,哭丧着脸: “也罢,交出来清净。” 说完,叹息一声: “没有那命强求也是徒劳。咱们就种咱们的地,好懒混口饱饭吃,一辈子求个平安喜乐也是福气。” 好听话谁都会说,但心里真服气? 张裴氏恨铁不成钢,当即唾骂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种田能比帮衙门办事强? 你当爷的没本事一辈子只能在地里刨食,难道让子孙后代也学你?你愿意受那苦是你的事,俺自个心疼俺孙子咋没长眼投胎到你家受苦呢。” 张家栋讪讪,张裴氏不跟他一般见识,调头骂起后婆婆来: “老婆子还说宝儿他娘是祸害,要俺说她自个就不清白,都他?是一路货色。要不是她招惹的王家那一窝不要脸的,哪有今日的祸事?” “还有七房那两个奴才,别以为没人说俺就不知道是他们捣的鬼。 呸,自个不知道自个是个啥东西?一个下人鼻孔抬得都跟朝天椒似的,看不起谁啊? 老娘再怎么着也是良民,谁跟他们似的不过下贱的奴才?自个伺候人就不说了,连累后辈子孙也是给人洗脚洗屁股刷尿盆的下三滥东西。 就这倒有胆子插手俺家的事了,谁给他们的狗胆子?一群瘪犊子挨千刀的玩意儿。 呸,什么东西?别让老娘抓住尾巴,要不然整不死他。” 黄米子尴尬,打断她的骂声: “娘,元大伯他们快过来了。” 张裴氏的骂声戛然而止。 “宝儿他娘咋办?” 这是他一直发愁的事。 小杨氏归根究底是他媳妇,他们夫妻感情自来不错,又生育了一个儿子,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不能说丢就丢。 张裴氏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过来了。 能怎么办? 当然不能放过。 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权贵还是百姓,首先讲究的就是一个孝字。 真论起来,她跟李老太太才是真正的婆媳对头,解都不好解。就这她也只是嘴上叨叨两句,实际上真没敢怎么着老人。 偏她一个小辈倒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虐待老人,最后还闹出了人命。虽然是阴差阳错,不是故意的,但结果在面上摆着呢。 这也是没传出去,要不然你让外人怎么想,怎么说? 不用说,做错了事就得惩罚。 再则,别看儿子是亲生的,日后随在身边伺候的还是儿媳妇。 此时不给她个厉害看看,日后他们夫妻老了怎么办?谁敢让她养老送终?不怕早早去见阎王? 丢人现眼啊,谁家有这么个倒霉大胆的媳妇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其实要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她真想赶紧给儿子换一个媳妇。 张裴氏用手扇扇风,大正月里愣是弄的满身火气: “别给俺提她,提起她俺就一肚子火。” 黄米子又看向老子,张家栋哪有什么主意?别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他家素来是张裴氏说了算: “咋办?问问家元吧,反正也逃不开他。俺是实在没主意,这事轻不得重不得,忒伤脑筋。” 说曹操,曹操到。 正说着呢,张家元夫妇带着张家善两口子并张知劲和刘二女一起又过来了。 张家元夫妇今儿也挺忙。 按关系来说,李老太太是三老太爷的继室,是张家元他们兄弟的亲伯娘,本是极近的亲人。 不过以前因为种种原因,两家都不来往了。 时移世易,这两年经过张裴氏的不懈努力,再到李老太太的各种作妖两家的关系也就从僵硬到破冰到走动开来。 再说如今张家元到底不一样了,尤其注重官声名誉,因此这回李老太太的丧事他们这些做侄子也穿上了孝衣。 哭灵本就是个累活儿。 结果还有人添乱——早八百年不来往的舅家突如其来,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这边是亲伯母,那边还是舅舅呢,总不能不见。 这也是为什么王大姑大闹时他们从外面进来的原因。 第一七五章 小杨氏事落 将人请到窑洞,张家栋热情的把男人往炕上让。 张裴氏招呼张申氏和张陈氏两妯娌在椅子上坐下,又拿了凳子给刘二女。 黄米儿适时送上茶水。 张裴氏一边帮忙奉上,一边笑着道: “你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快尝尝俺家这茶咋样?” 妯娌两人端起茶杯看了看,茶汤浑浊,茶叶粗细不一,还有很多碎末。 对爱茶懂茶之人来说这就是茶叶沫子,看一眼都觉得碍眼,但是在历来没喝茶的习惯,平时多是喝白开水,至多生病来客时加些盐、糖的村里就金贵了。 不过她们本就不是来喝茶的,人家一番好心好意,她们自然不吝啬满口好话。 张裴氏听着高兴,指着黄米儿半是炫耀半是抱怨: “都是败家孩子瞎折腾,买回来说让俺们两口子尝尝鲜,可咱们乡下人那有人喝这金贵玩意儿的?又不能当饭吃,喝不惯扔了不是折了福。俺还怕东西放坏了,如今可算遇到识货的人了。” 女人这里说笑,男人们开始说起正事来。 张家元也没多寒暄,开门见山就问: “你们商量的咋样了?” 张家栋先看了一眼儿子,再给自个描补一下: “要是旁人,管他是不是有心的,反正事儿是他惹得,结果就是出人命了,俺做儿子的不说让他偿命也得让她不好过。” 不管咋说,李老太太都把他养大,先表一番孝心总没错。 “偏偏这人是宝儿他娘。” 张家栋说着他的为难: “想让她偿命吧,中间搁着宝儿,放过她吧,俺心里也不得劲儿…… 你们见多识广,是以还得请你们给想个法儿,好懒也得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不敢再犯才行,不然家里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张家元兄弟对视一眼。 事情真不好办。 俗话说了,人心难测! 不管什么教训,受教的人不用惩罚自个就先自省了。不受教的人,不说反省,说不定还得记恨上你。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人休了,那才是一了百了。 要不然学大户人家把人打发到祠堂或者庵堂里修行。 奈何张家刚发迹,不说没有这些手段,就是现在使出来,族人也不见得愿意听。 这并不是族人糊涂,归根究底还是穷闹得。 试想想,把人休了,再娶一个不得花钱? 各家各户本来银钱就不多,有那钱早能给其他儿子娶媳妇了。 送到庙里也一样。 乡下汉子一辈子大多就一个媳妇,村里不兴纳妾,把她送走了,谁给洗衣做饭,谁给生儿育女? 至于张家栋的补描,实在没必要。 他们看多了人生百态,别说张家栋与李老太太不是亲母子,本就差了一层。即使是亲生的,那关系很多时候一言难尽的也不是没见过。 何况,他们与李老太太也有恩怨呢。 杨家人终于姗姗来迟。 “老话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原本你们自家商量就好。只是我忝为族长,知劲他们又是知情人,索性聚到一起把事了一了,也省的再交代一番。” 张家元刚来了个开场白,杨老头立刻点头哈腰附和,继而数落婆娘: “都怨这败家婆娘,家里家里收拾不利落,现在连个闺女也没教好。” 说完,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求情: “亲家大人大量原谅她吧。” 千万别休妻啊! 虽然听闺女话里的意思不会休她,谁知道是不是权宜之计?如今李老婆子早埋进黄土里了,突然变卦了可如何是好? 不提杨老头忧心忡忡,只说其他人一听他那话心里就不舒服。 尽管私下里说好不休妻,但对方说的话太气人了。一条人命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去了?起码也该好好赔个不是吧? 别人尤能忍,张裴氏和刘二女两个情绪外漏的却不由面露鄙夷。 张裴氏一张利嘴更是出口讽刺: “说的轻巧,一条人命到你眼里比鸡毛都不值钱。” 杨老头连连摆手,打感情牌: “哪里,只是老话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两个孩子过得挺好,娃都有了,不看大人也得看孩子不是?总不能让宝儿没娘吧?” “就是。” 杨婆子接话: “这没娘的苦,亲家应该比咱们都知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裴氏等人都气炸了。 杨大哥见张家人没人说话,不禁站出来问: “那你们说咋办?俺妹子不是说了不是有心的,事儿完全是赶巧了?谁让你们让她看着老太婆的?” 说着,他顺嘴说出心中猜疑: “你们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老婆子是个什么东西谁不知道?她死了你们怕是比谁都高兴呢。” 这句话比杨婆子的话还重,一下子如同捅了马蜂窝。 张家善摇头晃脑: “夏虫不可语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中有佛,看人都是佛……” 张申氏反问: “照你这么说,你讨厌谁了,都得想法把人弄死?你以为你是谁?” 张裴氏义愤填膺道: “原本俺不想说的。亲家大哥说到这儿了,那俺也说两句。自宝儿她娘进门那天起,俺早就再三跟她说了,离家里老太太远点。 先前还听话,可后来一怀孕,也许是觉得自己站稳脚跟了,倒跟俺耍起鬼来了。” 她将事从头说了一遍,怒问: “这些事也是俺让她去做的?你倒说说你们怎么有脸怨俺?自个屙的屎自个擦,别啥都往俺身上推。” 眼看情形不妙,杨老头赶紧出来打圆场: “消消气!消消气!亲家们别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他也是心疼妹子,没啥坏心眼,都是话赶话。” 看向一直没吭声的张家元: “事儿已经出了,亲家大伯给个准话。” 话犹未完,又求情: “只求看在老汉的面上别休了她,要不然真的没脸见人只能去死了。” “到底一条人命!” 等了好一会儿,张家元方表态: “既然亲家说到这份上了,那好,一事不烦二主,就劳烦亲家把人带回娘家住几日。” 杨家人震惊。 “啥意思?” 张裴氏得意的指点迷津: “这都听不出来?俺们是教不好了,只能送你家教了,等啥时候教好了,啥时候再回来。” 当然要是教不好,结果就说不定了。 张裴氏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好。 张申氏和张陈氏也点头赞同: “这倒是个好法子。” 小杨氏原先默默站在爹娘身后,如今一听整个人霎时苍白无力。 刘二女想想,小杨氏的娘家和张老五的婆娘张杨氏的娘家是本家,两人是同族堂姑侄,从张杨氏及她娘家人身上就可以看出来杨家家风不好。 当然,小杨氏的娘家虽然没张杨氏娘家那么过分。可有的地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奉行重男轻女,讲究的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要知道小杨氏闯了大祸,说不得连累娘家名声,娘家人不出手整治她才怪,而且下手绝对轻不了。 杨婆子顿时哭天抹泪: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俺闺女可是你张家的人,这把人往娘家推算咋回事?传出去俺们家要不要做人了?” 其实平常闺女回去住到没啥,因为不仅能从婆家带东西,而且回去了家里的女人也能歇歇。 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关键是这回不一样,闺女是被人撵回去的,想也知道回去吃白饭吃定了。 这咋行? “就是!” 若是杨老头,杨婆子及儿子们还念着少于血脉之情的话,杨大嫂她们就跟这个小姑子是外人了,眼看要祸害到自家,自然坐不住了,纷纷反对。 杨大嫂临了还嘀咕了一句: “明明小姑子在娘家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咋到你家就变了?” 又是戳心窝子的话啊! 老辈的不好意思跟她个小辈计较,这不还坐着刘二女嘛? 她自来嘴笨,这回倒是灵光乍现,张口来了一句: “亲家大嫂这话说错了。不信你想想,宝儿他娘在你家待了几年?她嫁过来几年?” 张裴氏冷笑一声,直接对着杨婆子开仗: “听你儿媳妇的口音倒怨上俺了?俺今儿真见识了啥叫倒打一耙,亏她倒有脸说出口。” 杨婆子脸立时乍青乍白的,刚要说话,只听张裴氏接着道: “行了,你们也别说废话了,谁有功夫陪着你们耗?只告诉俺答应不答应吧。” 看出来张家人来真的,最主要的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张家已经格外网开一面,杨家人只能妥协了。 没办法,谁让他们不愿失去这个亲家,要不然还能一拍两散。 只是为了面上好看,杨老头又好说歹说半天,总算让张家元他们答应宽限他们几日,等过两天杨婆子就装病,到时再让小杨氏回去。 送走垂头丧气的杨家人,连着劳累几日大家也累的够呛,几房人便各回各家。 草草的洗漱一番,刘二女和张知劲一家三口便迫不及待的上炕睡了。 临睡前,刘二女原本还跟张知劲嘀咕,明儿打算睡个懒觉。哪知次日天刚蒙蒙亮,就被院子里一震小孩哭泣打闹声吵醒了。 小福圆也扁扁嘴,随时准备大哭。 刘二女赶紧爬起来,一边强打起精神哄闺女,一边隔着紧闭的窗户向外张望: “哪里跑来的孩子?” 他们这院子平常统共就两个孩子。 一个就在她怀里。 一个就是伯书。那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也一年比一年懂事,早不做小儿状了。 第一七六章 老娘舅家事 “忘了给你说了,昨儿老舅一家上门来了。” 老舅?那个老舅? 刘二女愣了下,张知劲却不往下说了。 她心念电转。 村里一向喜欢往长辈身上加老字。 比如把祖父叫老爷,把曾祖父曾祖母叫做老老爷、老奶奶。 把婆、娘两边祖母的兄弟,母亲的舅舅们叫做老舅。 其中,她祖母虽然有好几个兄弟,但都命不长,等她祖母去世时活着的一个不剩。 因为一向看不起刘家,觉得她娘家无人,两家一向不来往。 而她娘是逃难来到本县的,她娘的舅舅自然也没了。 剩下的就是张家这边。 婆婆不用说,有也跟没有一样。听说自被卖了后,就没跟娘家人有任何瓜葛。 也就只有张家祖母的兄弟。 不过自她嫁进来就没见过他们一家人,听说早些年就去外地谋生了,前些年天下不太平,音讯全无。 这么说又像不是。 可除了他们还有谁? 要是她祖母的娘家人,合该先去刘家。如果真上门了应该让她去见客才是,可昨儿去见客的分明是…… 想到这里,刘二女抬头看向张知劲。 他对刘二女这么快能想通表示赞赏: “是祖母的娘家兄弟。” 接着讲了一下事情经过。 张家元他们五兄弟的母亲、张知劲的祖母原本姓刘,跟刘二女一个姓,不过这个刘家就离得五姓村远了,足足有五六十里地。 众所周知,张知劲祖父当年分家时没分到什么东西,他自个又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又没有什么奇缘妙法,那自然娶得媳妇也出挑不到哪里去。 刘老太太本人就不说了,生性懦弱爱哭。 娘家更是穷的很。 为什么会这样,当然是有原因的。 乡下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若是一个女人连生几个闺女却生不出一个儿子的话,村里人就会说这人犯了三女命、五女命、七女命啥的,必须生够三、五七、九这些数才能生儿子。 譬如这个女人此时才生了两个女儿,那就得再生一个凑够三个才能生儿子。 以此类推。 命数之说是不是真的,大家都是普通人也说不上来真假,但如今这年月一颗生儿子的心却是相同的。 因此,当刘老太太的母亲生了两个闺女后,她老人家不仅没丧了气,反而越战越勇,更紧锣密鼓的生起娃来。 人又不是母猪,一胎生七八个都没事,这不到生第四个闺女时就难产了,虽然母女最后都平安,刘老太太的母亲身体却坏了。 这边刘老太太的父亲跟妻子的感情深厚不想休妻再娶,那边刘老太太的母亲憋着一口气拼了小命也要生个儿子,没办法刘家只能给她请个好大夫,好好调养。 于是一边生一边养,刘家闺女又添了四五个,总算临了得了一个老来子,可刘家的家底也彻底掏空了。 多亏后来闺女们逐渐长大,各自找了婆家,断断续续的收了一笔笔聘礼,家里这才勉强维持生活。 到刘老舅娶妻后,刘家难得走了一回大运。 刘家一个早年去府城讨营生的远方表叔年纪大了,想着自个没儿没女的别哪天死了烂在家里别人都不知道,也是找个人侍奉终老,便传出信儿来挑一个半个侄子外甥的到身边过活儿。 那可是府城啊。 在乡下人眼里,那地儿堪比京城,谁不向往。且此时刘老太太的父母已经过世,没有长辈管着。刘老舅当即带着妻儿急冲冲的跑过去了。 结果也很喜人,刘老舅很快得偿所愿。 “那怎么又回来了?” 刘二女直觉的其中有什么事,她首先怀疑: “难道是冲着大伯来的。” 毕竟人家是在府城混过的人家,能让他们看上眼的东西不多。她思来想去,也就想到这个。 “对,也不对。” 昨儿与舅舅见过后,张家元等人继续回去办丧事,却把张知劲留下来了,目的不言而喻。 张知劲自然没让人失望,早旁敲侧击把刘家的状况搞清楚了。 话说刘老舅一家到府城后,虽然刚到城里讨生活不易,大人小孩都很吃了一番苦,可能做城里人谁愿意回去做乡下人?咬咬牙熬啊熬,慢慢的竟也习惯了。 更可喜的是没多久出了一场意外后,表叔很快去世。他们继承了表叔的家产,那是彻底的在府城扎根了。 经过几十年打拼,到孙子辈时,刘家在自家周围也是颇有家底的人家。 这年月奉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刘家便把几个孙子送到学堂。 这几个孩子生在府城长在府城,还以为自个是土生土长的府城人,不由得自觉高人一等就有些飘飘然,加上家里长辈宠着,对着本地人尤可,只对其他地儿的人就成了坏孩子了。 也合该他们倒霉,月前学堂来了个外地学生,他们老毛病不就犯了,不禁故技重施。 几番捉弄之下,小孩子害怕不敢说,大人们又不是眼瞎的。 “人家私下一查,这就是个惯犯,想着跟你讲道理也白讲,干脆下黑手。 能从外地混到府城的,谁没有两把刷子? 于是没几日刘家便被下套讹了一大笔银钱,家底几乎掏空,房子也买了,这才脱身而出,只是府城也不能呆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回老家。 可老家早就不是以前的老家了。 当年为了凑路费他们早把老家的房地买了,如今回来不必说只能现买。”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现在日子好过谁愿意卖地卖房?就是有那万一急需用钱的,人家看你着急能不坐地起价?谁还跟跟钱过不去不是? 当然万事无绝对,也不排除有这种傻子,奈何刘家这边还有一群拖后腿的。 ——当年为了防止亲戚们上门打秋风,他们去府城后便有意跟老家断了联系。 尤其刘老舅的几个姐姐,嫁的都不好,如此累赘那更是没必要来往? 这其中心善的能想得开,可记仇的也不少。 有时候兄弟姐妹间结起仇来,报复的比外人还狠呢。 这不,刘老舅回来人家开始使绊子了? 眼看一时半会安顿不下来,住一日客栈那就花费一日银钱,刘老妗子就提议去她娘家去住。 事儿就那么巧。 刘老妗子的娘家和王大姑一个镇上住,两家离得还不远。 别看王大姑在张家几次吃瘪,但她回去后吹嘘的又是另一番情景,惹得左右邻舍早就眼红不已。 于是,当刘家人上门时,刘老妗子娘家人一边不高兴有人上门抢饭吃,一边也有了怼王大姑的底气。 也是凑巧,此时正好赶上李老太太去世,七房的两个下人给王大姑送信。 王大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有心想到张家闹一番,但她也明白今时不比往日,有张家元他们在场,怕是她刚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人家就能把她打发了。 还得想个法儿把人绊住才是。 也是运气到了,偏有刘家人送上门来。 刘二女吃了一惊: “你说老舅跟王家人一伙儿的?” 她还当凑巧了。 张知劲边洗漱边解释: “一伙儿谈不上,各取所需而已。当年老舅他们离开时正是祖母正艰难的时候,时隔多年就那么贸贸然的上门,他们心里也打鼓。 谁知却有王家人上门教唆,别说此举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当面看似被王家人说动了心思,但昨儿一见面人家就拿这事儿当投名状跟大伯买好。 要不然昨儿大伯他们能回的那么快?” 那都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刘二女瞠目结舌。 “这也太会算计了吧?” 张知劲接过闺女,放刘二女去做饭。 “可不是!跟你说个事,咱家这两天怕要破财免灾。” 顿了顿,他才道: “老舅昨儿就哭穷,今儿怕是也免不了。他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咱们做后辈的也不能不当回事,不然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升米恩斗米仇,手也不能太大方了。” 但是不管给多给少,破财是免不了的。 刘二女横了他一眼。 “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对了,五叔家出钱吗?” 张知劲点点头: “出。都是外甥,还能不一视同仁?也省的某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是各家贫富不一,出多出少全看各家的意思。 吃罢早饭,几家人聚在长房的窑洞内给刘老舅一家见礼。 别看刘老舅是独子,但他儿女却不少,足有四儿两女,都已经娶妻嫁人。 两个女儿没跟着一起回来且不说,光这四个儿子底下就一大群儿女。 乌泱泱一片人,刘二女差点记懵了。 其中细节不必一一叙述。 只说彼此见过后,刘老舅果然向张知劲推断的那样开始哭穷。 眼看老头哭的鼻涕直流,上气不接下气,吓得张家元等外甥赶紧去哄。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五家人当即各回各家拿接济的银钱。 别人早就通过气了,要紧的是其他四房都有各自来钱的营生,不差那三瓜两枣,因此都很快送过来。 只张杨氏爱钱如命,不仅不主动去送,张申氏等妯娌等不及上门收钱时还说风凉话。 “你们都是财主,当然不在乎一文半文的,俺家可不行。就那么几亩地,一家人比那老牛还老牛,就这样一年到头也不过混个水饱,要不然几位嫂子可怜可怜你侄子们,把俺家那份出了。” 张申氏等被她厚脸皮惊呆了。 幸亏她很快被张老五镇压了,刘老舅拿到了钱财也见好就收离开,要不然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第一七七章 事多的一年 送走刘老舅一家,小杨氏也按商量好的办法被娘家接走,正月也就过去了。 二月里,河水融化,万物复苏。 河边柳絮飘飞,田野里野草不知名的野花悄悄的露出头来,然后就是山上宅边的杏花桃花,梨花依次盛开。 真是好一副春日美景图。 可惜,前文早就说了明眼的人已经看出来今年好像不太平。 这不,二月底三月初,村里人还在热火朝天的翻地整田,天气忽然咋暖还寒,猛不丁的就给这个北方的山村来了一场倒春寒。 村里人还没顾上为寒气冻死冻伤的树木庄稼心疼,也没顾上为不幸去世的老人伤心,一个更让人雪上加霜的消息飞快的在十里八村蔓延开来。 ——又要征兵役了。 别看这两年天下还算太平,事实上早几年抓壮丁、征兵役的事在县里、州府、甚至全国各地时有发生,再加上因为各种原因自个投军的,县里各处不说十室九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日子这才过多久啊!受过的伤还没结疤呢! 因此,这回一有风吹草动,众人马上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甚至有的人家腿快的男丁已经连夜逃往深山里面躲着去了。 眼看形势不妙,衙门很快贴出了告示,表明此次徭役并不强迫各家各户必须出人,若是家底富裕也能用银钱替代。 简单点说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既知事成定局,有家底、想得开的人家自然不会拖拖拉拉。 可是这只是一部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家底殷实。 大部分人家本就不富裕,又经过连面战乱,虽说休养生息了两年,但也不过刚缓过气来,一家人最多勉强维持温饱,此时哪里拿的出银钱? 倒是能借,先不说有没有富裕的亲戚,难道借了不用还了?谁家不是一家子,人多事杂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哪能为个把人抛费银钱?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人家有钱却吝啬的既不想出人又不想出钱的。更有兄弟好几个谁都不想去服役,便变着花样折腾。 总之,不一而足。 张家也不安静,都知道张家元在家守孝丁忧,便有那亲近的、往常不打交道的远亲旧友上门哭求,好似他一发话徭役的事就没有一样。 一时间,别处不说,只九曲县各处竟上演了一场场鸡飞狗跳、人生百态。 好在这事朝廷有规定时日,到了离别时候,不管本心如何,结果也是有钱出钱,没钱只能含泪送别亲人。 这事之后就是芒种。 此时的天气又不一样了。 既热还不下雨。 夏收后种的庄稼竟有一半没出苗。老百姓又急又气,还得赶紧补种。 就在这时,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知劲的二伯——张家次把自家出生没多久的的小次孙过继给岳家赵家为嗣。 这可是张家前所未有的事情,众族人听闻立刻议论纷纷。 赵家本族里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胆大的更是对着外人喋喋不休抱怨不停。 不过这影响不了赵老太爷的好心情。甚至因为高兴后继有人,他还特意精挑细选了吉日,宴请赵氏族人和张氏族人旁观过继之礼…… 到了六月二十八,寅时刚过,刘二女一家已经起来了。 张家元此时已经起复,为了便宜早说了从城里直接赶过去。 至于乡下的本家亲戚,为了表示重视,赵老太爷一早派了好几辆马车过来等着。 亲朋好友相继到来,因为是小二房的事,便都聚在刘二女家的院子里等人。 看着大门外气派的马车和精神抖擞打扮精致的下人,便有人忍不住赞扬: “赵家倒是大方,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那是!听说赵家在县里也是出了名的有钱人家。” 还有人含酸带刺道: “说到底还是家次福气大,不声不响的办的都是大事。怪不得老话都说,闷驴不少偷吃料。先前俺还可怜他多病多灾呢,谁知道人家过得这么富贵,倒把咱们衬的忒多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咸吃萝卜淡操心。” 此话引起几人心里共鸣,有人正要附和,眼角余光看见张裴氏远远走过来,吓得她赶紧改口: “现在过继是不是早了点?孩子才几个月。” 她有句话没说出来,夭折了怎么办? 这倒不是她成心诅咒谁,而是这年月小孩子夭折的太多的,怎么看这事怎么靠不住。 张裴氏正好听见尾音,她是个爱说话的,当即也不去见刘二女了,反而跟眼前几个人说起来。 “这俺倒是听说一些,说起来也是有缘故的。 一来,赵家人不安分。 你们也知道,论起过继来其实赵家人比咱们家的孩子更名正言顺,赵家那么多人都盯着赵亲家那一大片家业呢。 尤其今年收成不好,很多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不得死盯着。 只是他们做事太过,赵亲家也有私心,到底记挂着父女之情。 因此,自然要快刀斩乱麻,赶紧彻底定死了名分,省的某些人不死心再瞎折腾就不好了。 二来,小娃下月就到抓周的时候,赵亲家早就盼着给他过周岁,这有了名分也好名正言顺的在赵家办不是。” 说话间,时间已不早,张知劲出来查看人数,却见张老五一家还没到,他想了下,先安排其他人上车,这才见张老五一家姗姗来迟。 不提张家人如何坐着车往城里赶,只说赵宅里,赵家上下都打扮一新,赵老太爷乐呵呵的带着女儿张赵氏、女婿张家次以及外孙夫妻张知康、小赵氏准备待客,结果却被一群倾巢出动的本族人堵上门来。 赵老太爷脸拉下来了,板着脸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 为首的赵氏族人冷笑一声,反问: “你说呢?” 俗话说得好,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赵氏族人早将赵老太爷这一房的家业看成自己的,如今彻底眼瞅着没希望,纷纷七嘴八舌的插话进来。 “族长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赶紧让他把家业交出来才是真事。” “就是!这偌大的家业可不能便宜那黄口小儿,也不怕福气太大半路夭折了。” “那不是便宜了外人!” …… 赵老太爷望了说话的人一眼,牢牢的记在心里,只等着日后有机会在收拾他们。 此时,又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说话,一个本族堂兄一脸我为你好的样子对赵老太爷推心置腹: “不是我说六弟你,你都这岁数了,那小娃才多大,过继了他你能等到他长大?倘若有个万一,你这家底便宜了谁?倒不如在族里挑几个人帮你,到底咱们才是同姓一家人。” 他还在唠唠叨叨,赵老太爷已经不耐烦听了。 “三叔公,五叔……也是这么想的?” 几位年老的族老心里直打鼓。 他们考虑的比后辈们远。 虽然痛失一大片金山太可惜,可人得向前看,而且族里也不是就占不到一丝便宜。别的不说,族田、族学、逢年过节赵老太爷这一房可没少出血。 他们别的不怕,就怕逼急了鸡飞蛋打。 赵老太爷对着几个族老嗤笑一声,他就知道会这样。 但凡这几个老东西硬气到底,最后还不一定让他得偿所愿?可惜…… 因此当下说话也不客气: “那我也愿意!” 他冷哼一声: “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们自己想想,是上桌吃饭呢,还是被我打出去?” 一摆手,一群壮丁早拿着棍棒围上来。 赵氏族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赵老太爷早不见人影。 他这时已经到了大门口,张家人到了。 不论从身份还是年岁来说,他都是当之无愧的长辈,可张家能将男丁过继给他,这可是大恩情,他自然得抬举些。 …… 顺顺利利的举行了过继仪式,男男女女便坐在一起吃席。 论起来两边都是亲戚,便没分男女,只自个随意找地儿坐。 “就这么过继了?以后就姓赵了?” 还以为婆娘终于知道一回分寸,张老五大感欣慰,先前因张杨氏闹别扭以致迟到的气立马没了,谁知马上就听张杨氏酸溜溜的道: “倒是投了个好胎,都是张家的孩子,咋俺儿子没这福气呢。” 张老五气急,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不禁低声讽刺: “有好爹也得有好娘,谁让他们倒霉投在你肚子里?就你?就你那娘家,不拖累儿孙就不错了。 想要难么大的福气下辈子吧。” 这话太难听了。 张杨氏啪的一拍桌子,怒目而视: “你啥意思?” 这边动静太大,四周的人都闻声望过来。 被人这么盯着,张老五只觉得老脸发烧,由不得他不恼羞成怒: “行了,住嘴吧,也不看看情形,丢人不丢人?” 张杨氏那是从来不怕事大的,越老越发不要脸了,当即大声顶嘴: “如今倒是嫌俺丢人了?看不起俺,看不上俺娘家,当年倒是别屁颠屁颠上门求亲啊。” 说着,老眉一横: “什么东西?” 张老五: “能不能别闹了?咋那都有你?你看谁家的婆娘像你这样的?你不要脸,也不想想儿孙?” 张杨氏就当他的话是耳旁风,正想怎么再发作一番,抬眼一看二嫂张赵氏从一边过来了,顿时觉得心里发怵,闺女跑了那次挨那顿打她可没忘。 她怎么忘了这个煞星了? 虽然她有把握对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打她,但是万一呢? 第一七八章 噩耗突传来 思前想后,张杨氏到底不敢逞强,最后灰溜溜的坐下不敢吭声了。 刚走到她近前的张赵氏顿了顿,心里嗤笑一声,嘴上故意问道: “五弟妹怎么了?老远就听见你的大嗓门,可是哪里招待不周?你只管说。” 张杨氏直摇头,结结巴巴的否认: “挺好的……俺是太……高兴了,对,太高兴。” 这番作态,让旁边的张知壮兄弟和他们的妻子宋氏和孙月月看着脸都红了,几个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唯恐别人取笑。 虽说子不嫌母丑,但是不可否认有这么个老娘,真够丢人败兴的。 没见周围的赵氏族人都伸着脖子看热闹? 旁边一桌,张氏本家的族人也替张杨氏尴尬,不由得小声嘀咕个不停。 虽说听不清说什么,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对面屋子里,从两屋敞开着的窗户看了一场好戏,只把刘二女看的无语,禁不住满腹疑惑的反问: “闹腾一场干啥?最后还不是老实了?” 张知劲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一样米养百样人,要都跟你一样的,世上哪来那么多恩怨情仇?” 话毕,刘二女还没有反应,一桌的人已经说话了。 张申氏取笑: “行了,知道你两感情好,就别当着咱们的面显摆了,也不怕惹咱们眼红给你们找事?” “就是!大嫂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处理完张杨氏的事返回来张赵氏接口: “年轻人就是……” 她没往下说,只吃吃的笑着,但其他人好像都明白她的意思,不住的挤眉弄眼。 刘二女不好意思笑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张知劲讨饶: “伯娘、婶子们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过继宴后,村里就忙开了。 除草、施肥、摘花椒、打酸枣、秋收…… 众人忙碌不已,却谁都不敢逃懒。 毕竟事关一年的收成,关系着一家人的温饱。即使平日里最游手好闲的人也被长辈压到地里干活,连几岁的孩童也不例外。 转眼间,已经到了秋冬之际。 这时,地里的活计已经没了,即使有,也是不着急的。 女人们当务之急还是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到底棉衣、被子、棉鞋什么得准备齐全,这些东西在乡下可是过冬的主要指望。 男人们则忙着打柴、编筐,间或谁家修补房屋去帮忙。 刘二女家的窑洞现在是族里第一热闹的地儿。 一来张知劲舍得烧柴火,刘二女心疼他打柴辛苦想要少烧点都不行,弄得窑洞里什么时候都暖和的很。 二来就是为了口吃的了。 以前日子宽裕点时,各家各户还能给家里孩子做点零嘴吃。今年收成不好,这些自然没有了。 只有刘二女家里,一则她勤快手巧。 二则,她不缺那点吃的。 张知劲总怕刘二女节省,大鱼大肉不方便,但至少能吃饱喝足。 于是,像小的破的红薯什么,别的家里都当饭吃了,刘二女家里却晒成了红薯干。 除此之外,还有油炸的小麻花、秋天存的核桃、自家捂得柿饼、小火炒南瓜子等等,来客了或是谁家孩子来了,拿出来招待那是怎么着都有面子。 这不,一群经常上门的人就没少吃。 ——原本只是尝个新鲜,一来二去的吃的多了便全当吃饭了。 话说回来。 俗话说,一个女人三台戏。 一行女人坐在一起哪有不说话的?只要说话少不得八卦。 这不,今天八卦的对象却是张裴氏。 虽然人死债消,而且在二老太爷去世时看热闹的是李老太太,但不妨碍人家迁怒于人啊。 于是,老二房的张知易媳妇逮着了机会便朝张裴氏招呼了。 “俺昨儿见了你家宝儿他娘了,以前多爽快的一个人,如今咋成那样了?说个话那声儿小的,比蚊子嗡嗡声都小,跟变成了一个人似的,婶子你咋管教的。” 张知易媳妇话音刚落,小陈氏便飞快接话: “是啊,也不知道婶子你咋想的,干啥让宝儿他娘回娘家?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爹娘老了,咱们接爹娘过来住几日也就罢了,就当敬孝了,那有让出嫁的闺女回去伺候的?还一伺候半年多。亏得婶子你心大,要别人家早闹腾开了。” 宋氏点头: “对啊,咱们女人出嫁了干啥的?不就是孝顺公婆,伺候男人,养育儿女的?你说她一走,把公婆男人娃全都扔了,说到天边去都不像话啊。” 刘二女看了张裴氏一眼,两人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张裴氏自家知道自家事,心里明白事实绝非如今呈现在面上的。可她不能露馅啊,只能口是心非尽量帮衬: “到底父母生养了一场,俺总不能不通人情拦着不让人家回娘家吧,至于住多久,人家亲爹娘都没觉得不妥,咱们有啥不乐意的?反正俺和你叔身子骨还硬朗,家里这点活儿还忙的过来。 至于说话声大小,你们也知道俺不是那等折腾媳妇的婆婆,除了俺,那边咋说都是她亲娘,还能害她?现在这样自有人家的道理。 人家亲爹娘亲闺女之间的事,俺是不管的。不然知道的知道俺关心媳妇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俺挑拨人家母女之情啥的。” 说着,不给她们继续说道的时候,赶紧抛了一个大问题: “奇了怪了,秀英她嫂子这两天咋没来?” 闻言,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还真是,她们竟没发现。 说曹操曹操到。 “这两天干啥去了,咋不见人影儿?” 张秀英二嫂: “还能干啥?走亲戚去了。秀英有了!她小孩子家家的,没经过事,这不她婆婆就派人把俺们家都接过去了。” 都是本家,听到这等消息自然关心。 “哎呀,真的?那可是大喜事!” “可不是,人怎么样?没啥难受的吧?” “出嫁一年多快两年了,现在有了正好。亲家母指定高兴。”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通问候,张秀英二嫂还没开口,同样被围在中间,只觉得如那众星捧月的王寡妇不免有些洋洋得意,继而嘴巴就没那么紧了。 “那可不?” 说着,就开始吹嘘张秀英的婆家对她多好,她多有福气之类。 “秀英她婆婆当时就让人赏了一大堆东西,俺们去时东西还没整好呢。俺一看,老天爷啊,那些东西随便买一件还不得让咱们庄户人家吃上一年半年的……” 众人本来还当听稀罕,毕竟富贵人家的生活谁不向往?可一直翻来覆去的炫耀,就有些过味了。 王寡妇见没人捧场,不禁又气又窘,她本来就自卑出身,深怕别人看不起她。眼见如此,脑子飞快转动,绞尽脑汁想了个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本来早该回来的,这不是亲家母请咱们去城里的茶楼喝什么茶,谁知却听到个大消息,说是南边啥啥地儿打起来了,哎呀,俺一听心里这个急啊,硬拖了一天,好懒打听清楚这事。” 她的话果然再次引起了旁人的兴趣。 孙月月最是急脾气的人。 “真的假的?” 刘二女分析: “该是真的,你忘了刚抓过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就去的南边?这他们才去几个月啊,真动刀动枪的……” 小陈氏提醒: “还有七房的知言,走的时候不是也说去打仗?” 张裴氏: “那哪能比?知言再怎么着也是个官,身边有人保着呢。自来打仗你看下面的人死的多,还是当官的人多?可怜那些被抓走的人了,你说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家里人可怎么过?” 宋氏也插话: “别人家俺是不好说,就那石窑家,他那后娘巴不得他死在外面,省的他回来和她带的拖油瓶挣家产呢。” 张秀英二嫂: “这倒是!你说也怪了,石窑他爹就这么一个亲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有坏事不让继子去,让亲儿子去。他就不怕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张裴氏: “怕啥?还不是被后婆娘哄着一心指着继子?也不想想人家连姓都没改,以后准保还回亲爹家。人家就是哄着他当冤大头,他还想着怎么不让外人说嘴,怕人说他待继子不慈。殊不知人早活成个笑话了。” 张知易媳妇: “那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说他干嘛?没得气着自个。” 最要紧的是石窑都不在跟前了,打抱不平也没啥用。 “还不如说知言。你看你们,话都拐二里地外了。” 王寡妇点点头,两眼发光: “话说回来,不是都说富贵险中求,你们说知言这回能升官发财不?要真的,咱们不是跟着鸡犬啥……哦!对了升天了?” 宋氏和孙月月撇撇嘴。 孙月月阴阳怪气的道: “这谁说的准?要真升官发财倒是好事儿。” 她们可没忘了小姑子张贵英的事。 与此同时,张氏族学内,张知劲本来坐在书房里与郭大儒和张家善在谈天说地、谈古论今,下人却带着一个客人悄悄的进来。 “知孝,你怎么回来了?” 张知孝坐到火盆前烤烤火,喝了一杯茶水,又吃了几块点心,这才回答张家善的问题。 “出事了!” 张知劲三人吃了一惊。 郭大儒将手上的书放到书桌上,张家善坐直了身子,张知劲只盯着张知孝看。 他清了清喉咙,语气低沉又隐隐有些骄傲: “知言……为国……捐躯了!” 第一七九章 准备去奔丧 闻言,张知劲三人愣了下。 虽说张知劲这一支先前跟张知言这一支多有龌龊,可一来张家说到底不是个突然发迹起来的寒门,族人不管做了什么官,那都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猛然间折了一根受到的影响那是显而易见。 而且,家里男丁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少,折损任何一个这一支就有绝户的可能。 当然就算不说利益,只说亲情。 再是出了三服,那也是本家,也是旁人不能比的,忽然去世了,岂能不伤心难过。 张知孝留足时间,待他们心情平复了,然后站起来朝北而立: “还有一件事!” 他一边留心查看其他三人,一边一板一眼的说: “圣上英明,已经追封知言为——靖南伯。” 此话一出,向来沉稳的郭大儒都闪过一丝惊诧。张知劲稍稍挺直了腰板儿,唯有张家善最失态,情不自禁的反复确认: “真的?” 张知孝郑重点点头: “是!” 同时,暗暗窥视张知劲和郭大儒,两人现在一点情绪都不外漏了。 他不觉有些佩服。 …… 响午时分。 自从族学回来,张知劲就坐在炕上,手里拿了一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个时辰。 这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直到吃饭时,向来吃饭有数的张知劲今儿竟然吃的很少,这种种迹象就很明显表明不对劲了。 刘二女察言观色: “咋了,饭做的不对头,还是有啥事?” 张知劲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方扔下一句话: “知言封伯了。” 刘二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俺听说了。” 还听说人都没了,这有什么不对?难道是猛然间听说人没了心里不好受? 刘二女这里胡猜乱想,那边张知劲却突然飞快的把碗里的饭一扫干净,然后交代: “我出去转转。” 刘二女担心的看着他出门,她自个也没心思吃饭了,便站起来收拾碗筷。 待收拾完毕,回屋看着闺女,不经意间却见炕上扔着一本书。 刘二女认出这是今儿张知劲一直抓在手里的那本。 她捡起来,是本诗集。 本来爱看兵法史书的张知劲看诗集就已经很奇怪了,更让刘二女纳闷的是,书中有一页竟然卷页了,而且一个像人名的地方还有印子。 张知劲可是十分爱惜书的。 刘二女不禁好奇的去看那有印子的一句诗,只见它写的是: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起。” 刘二女很头疼,她也就认识几个字,至于其中的意思她真是如同看天书一般。 正自思考着是不是找人去问问,又去问谁,张伯书端着一盘饺子过来了。 “祖母让我送疙瘩给娘尝尝。” 村里的话,饺子也叫疙瘩。 刘二女慌忙站起来: “好,你先坐着,俺去拿个碗。” 说完,她利落的将张伯书端的碗腾出来,见儿子面上拿着那本诗集在看,其实在偷偷看福圆。 刘二女心中一动,没话找话: “你可看的懂?俺想着空闲时看会儿书,可惜只认的全字却不知道啥意思。像这诗” 她指着那句话: “你看这中间像不像两个人名,你说他们是谁啊?咋还被人做上诗了?” 还别说,张伯书可能没学过这首诗,但他还听过这两个人的事迹啊。 张伯书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刘二女大喜。 等张伯书回去,张陈氏和张家善已经吃开了,见他进屋,赶紧亲切的招呼: “饿了吧,你快吃。我去看看你外曾祖父去。” 进屋却向老父止不住的抱怨: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也不知道留伯书那么久干啥?别是憋着什么坏吧?早知道不让伯书去了……” 陈老爹一边慢腾腾的吃饺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道: “能干什么?就你多心。” 他指点闺女: “不让伯书去让谁去?家里就他一个小辈儿,小孩子就该勤快点,多经点事。要我说,你很不必看的那么严,这么长时间了,伯书他娘那人你还没看明白?再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人家还挺孝敬的,但凡有啥差样的不给咱们送点。” 张陈氏不服: “我让她送了?借花献佛,拿人东西做人情倒顺手。” 陈老爹无奈,摇摇头顾自吃饺子去了。 傍晚时分,张家元回来了。 叫上张家善、张知劲、张知孝几人聚在郭大儒的屋里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人怎么没了,又怎么封伯了?” 按说不应该啊。 张家善真真是一头雾水。 张家元: “一边是如同丧家之犬的叛军,一边是兵广将强的朝廷。按理这次平叛结果显而易见。 可正因为如此,那几个皇子便把各自的人马安插到里面。目的显而易见,为的就是立功,好为自己一方壮声势。 毕竟天下逐渐太平,以后这样白得的功劳不多了。” 随后的事也想得到。 皇子党的人上奔下跳的为的什么?还不是想被立为太子,直至登基为帝? 既然如此,那自然哪一方都想着独得功劳,最后再给对手使个大绊子最好。猜忌倾轧 有这么一群拖后腿的,最后竟致剿匪失败虽然看似不可思议,但说白了也就不为奇了。 郭大儒接话: “那接下来的事情也好猜测。” “是不是消息传开,朝廷哗然。圣上为了平息事端,保住皇家的名声,这才挑知言出来大肆宣扬。” 张家元点点头: “不错。听说当时各位涉事的皇子都被人参了,然后也不知道是有人浑水摸鱼还是想鱼翁得利,总之后来连他们私下里做的不堪入目的勾当都被人揭发见了光。 各位御史大人闻风而动,参奏的折子如雪片一样数不清,都是请求圣上严惩几位皇子的。” 圣上也是护短的。 所以,张知言能得爵位并不是他立功太大不得不封,一切不过是侥幸罢了。 郭大儒抚须: “这才对嘛!不管怎样,如今这伯爷的爵位是实实在在的。好好筹谋筹谋也不是不能大有可为。” 张家善符合: “不错!时光不等人。” 几个人都看向张家元,他挺直了身子,才正色道: “依我看眼下有两件事要办,一个是奔丧的事。 按圣上的旨意,并七房的意思,七房要在京城另立坟头。 虽说离得远,族里总不能没人到场。” 不过人选得好好挑挑,最好老实听话的,要不然腹背受敌。 张家善自然等人赞同。 张家元接着往下说。 “第二个,就是下一任靖南伯的人选。旨意说了,靖南伯世袭三代,如今张知言没了,按制该由他的儿子继承爵位。 可是七房的情形你们也知道。那就是本糊涂的账,以前就争个不停,如今还不得争个你死我活。 他们争他们的,咱们可以不参与,但也不能让他们闹大……” 晚上张知劲回来的迟,刘二女已经先吃了,见他进屋就要去盛饭,却被张知劲拦了: “不用忙活,我不饿。” 刘二女满脸不赞同: “那也得多少吃点。” 说着就出门去了。 一时,饭菜上桌,两人对坐在炕上。 刘二女窥着张知劲的脸色,见他吃的还是不多,终于拿起那本诗集,迟疑不决的问: “是不是……” 张知劲顿了顿,扫了她一眼,反问: “你都知道了?” 刘二女称‘是’。 其实回头想想有些事理所当然。要知道村里每天没事干晒日头的懒汉都少不了发财梦呢,更别说那些有志之士,那个不想着封侯拜相? 张知劲放下碗筷,抬起头眼看着窑顶,悠悠的道: “你知道我的事。小时候娘常常不回家,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难免想的歪了,觉得都是因为爹不是做官的。 于是便立志要当官,而且比常家都要大,想着是不是那时娘心里就有我了……” 只是,识文断字他实在不在行,只能加倍习武。 “后来遇见了章德太子,想法又变了,被殿下折服。就想着跟着一群志趣相投的好兄弟辅佐太子登基,开创太平盛世。” “结果……” 张知劲苦笑了一声。 “在乡下待久了,那些过往早就犹如云烟,只是猛然间周围有个熟人走了爵位,心里有些触动罢了。” 他安慰刘二女: “其实想想真没什么,你不要担心。” 刘二女心中欢喜,马上表白: “要封伯拿你来换,俺倒宁愿过现在的日子。有吃有喝,平平安安的不比啥都强?封伯咋了?说句小气的话,你要没出事,俺咋能嫁给你?要真封候拜相了,俺们母女离死也不远了。” 一听这话,张知劲最后的心思也飞了。 得,啥也不说了,吃饭吧。 他又有胃口了,刘二女自然高兴。 这里其乐融融,屋外反而快炸锅了。 不提村里人如何说道,只说族里,虽说张家元想着指名点姓调兵点将,可其他几房不愿意啊。 为了公平起见,最要紧的是以防节外生枝,除了自己这一支,张家元便通知其他各家都出人,并且奔丧的人选各家自己定。 谁不想去天子脚下转转?在这十里八乡,这种事那是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因此,各家就没几个人真睡得着的。 为了能去京城,相关的人选那是撒娇卖萌、撒泼挑拨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有直接上演了全武行的,其中的折腾只气的各个当家的七窍生烟后悔不已。 还不如让族长指派呢。 第一八零章 临行前准备 不管各家如何闹腾,反正到了次日早上,名额总算定下来了。 头一份就是作为如今族里独一份的秀才张家善和算是京都地头蛇的张知劲,以及混迹衙门多年的老五房的张知孝。 实际上,张家元才是一马当先的人选。毕竟他内是族长,外是本族唯二的当官的,职责重大公事繁忙。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这才去不了,便派了老妻张申氏代替。 刘二女和张陈氏也有幸跟着各自的男人一起。 除了他们,老长房挑了张秀英的二哥二嫂,老二房派了张知易夫妇,老三房是黄米子,老六房是张知茂。 不管其他几房如何,刘二女这里名单是张知劲带回家的。 刘二女十分意外。 她没想到还有她的事儿。 “这咋还有俺?” 张知劲没回答,先反问了一句: “怎么就不能有你了?不说但凡有我的就有你的,就是把全族人摆出来,你又差到哪里去了?” 刘二女听的有些脸红。 张知劲这才解释: “这回进京可不是游山玩水去的,挑几个老实听话的跟着去还不是应该? 何况,张知言是没了,但他的爵位可是能袭三代,你也知道他家的混乱,原本他自家就不一定摆活明白,难道咱们还带几个祸头子去添乱?那不是没事找事,火上浇油?” 刘二女很纠结。 “那福圆也跟着去?她还小,去那么远的地方哪里受得了?” 可要不去,不说她舍不舍得,只说把闺女托付给谁都是一个大问题。 思来想去只有娘家人让她放心了。 张知劲也是这意思。 他抱起闺女放到腿上,两手举着福圆在膝盖上一上一下的跳着玩。 “福圆还是不去了。一来就像你说的京城太远,路上又冷又劳累,万一……可不得心疼死我们? 二来奔丧又是什么好事不成?倒不如送福圆到岳母家住些时候,如此咱们既能放心,而且你也趁机戒戒奶。” 刘二女越听心里越舍不得闺女了,正要硬着头皮说她不去,随即张知劲的一声吩咐把到她嘴边的话压下去了。 “你赶紧把闺女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儿就要出发,眼下事情却千头万绪的,咱们最好现在就过去。” 刘二女清楚她犟不过张知劲。再说,奔丧是大事,她拒绝不了,只得闷闷不乐的找包袱皮,准备打包东西。 “对了。” 张知劲想起什么来,朗声交代: “多带点银钱,咱们总不好空着手上门。再说,让岳母给咱们看孩子已经是不孝了,总不能还让她管吃管穿吧?” 当然若是两家都是大户人家,那真没必要在乎这点小钱,但是这不都是平头百姓嘛? 尤其大舅子刘东身子骨不好,拖累的刘家越发贫贱了,张知劲真不想给它加重负担。 霜降水返壑,草木变了天。 秋收完成后,刘家也没闲着,刘王氏带着儿媳儿媳在家编荆条席子。 这东西一向被拿来铺房顶,因此他们便趁农闲时编了好些,只等着谁家盖房子卖出去好挣点闲钱。 哪知忙忙碌碌间刘二女两口子冷不丁的上门了。 刘王氏欢天喜地的迎了闺女一家子进门,彼此问候了几句,张知劲开门见山的说了目的,然后等着刘家人反应。 石舅妈眼瞅着自个年龄一日日往大涨,膝下却只得了那么个闺女,不管是为了有个姐妹帮扶也罢,为了张家如今的得势也罢,自然也没有不愿意的。 再说,她跟刘二女姑嫂之间向来关系不错。 她如此,本就是亲母女亲兄妹的刘王氏、刘东自然更乐意了。 刘王氏更是连连保证: “你们就放心吧,这也是我亲外孙女。福圆留在我这儿,亏不了她。” 张知劲点点头: “娘这里我要不放心,那这世上还有让我放心的地儿嘛!” 他使了个眼色,刘二女赶紧将带来的点心及银钱摆出来。 刘王氏忙推脱: “快把银钱收起来,这两样点心我就收下了。” 老丈母娘那也是娘,不管咋样吃女婿两块点心没毛病。 她数落: “你们这是干啥呢?是跟我生分呢还是看不起我这个当老丈母娘的?你们马上跑那么远,说句不吉利的话,谁知道路上咋样,到了地儿又是个啥情形?穷家富路的,多带些银钱总没有错。” 她推得真心,张知劲越发谦让了,临了又加了一句 “说句拿大的话,真不差这点。” 刘王氏摇摇头: “那也不能收。这是我亲外孙女,说到哪里,也没有帮闺女看两日孩子还要钱的。 你们这不是给我送银子,你们这是招人骂我呢。” 眼看两人推来推去的谁也不让谁,刘二女跟着劝解: “娘拿着吧,小孩子百病多,谁知道到时咋样?多留点银子万事不慌,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福圆留的。” 话说到这份上,刘王氏这才收下。 张知劲有眼色的告退: “那娘你们坐着,我跟大哥去院里转转。” 瞧着张知劲和刘东带着各自的闺女出去了,石舅妈也笑眯眯的说: “俺去灶间看看。” 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人。 刘王氏: “俺看你像是不乐意去?” 亲母女之间倒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刘二女实话实说: “俺放心不下福圆,她” 刘王氏摆摆手打断她的话: “天下只要有心的娘那就没有放心的下自已个的孩子。但你也别忘了,你如今不仅仅是孩儿他娘。” 留了片刻时间让刘二女细想一下,她又语重心长地说: “世上女人千千万,各有各的过法。譬如那男人不成器的,你要么想法子和离了,要么对自个好点,心太善的是要吃大亏的。 譬如你女婿对你好,那你就得多把他放心上。不说如何帮他,总不能拖后腿。” 眼看时间不早,刘二女两口子跟娘家人告辞。 可能是感觉到情况不对,本来与刘表姐玩的开心的小福圆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刘二女心疼坏了,差点要后悔,幸亏被张知劲用力拦了。 不说夫妻两个如何不舍的女儿,只说他们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回村后,张知劲有事走了,刘二女独自回去,却见张裴氏正在院中跟三伯娘张陈氏说话。 见她回来,张裴氏当即撇下张陈氏跟她回屋。 “听说你把福圆送娘家了?” 刘二女点头应是。 “你说你让俺说啥好呢?把福圆送俺那里,俺还给你看不了孩子咋的?” 张裴氏抱怨几句,见刘二女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开始说起‘正事’来: “你不知道吧?今儿咱们家又有人不安分了。” “谁?” 对比刘二女的无精打采,张裴氏永远神采奕奕: “还能是谁?大壮她娘呗,除了她谁有那底气闹?也想跟着去京城呢。” 刘二女勉强打起精神来: “怕是不行吧?” 要是闹一场就答应的话,怕是族里的人都能去了,族里就是为了路费也得把人压下去才是。 张裴氏撇嘴: “可不是?止不住人家有道理啊。” 时间久了,张贵英的事到底传出风声来,虽说大家有顾虑默契的不往外说,但在族内大家都有数。 刘二女会意,又问: “您咋不去?” 张裴氏一拍大腿,恨恨的大叫: “你当俺不愿意去?这不是没法儿吗? 黄米子肯定要去,男人就得多多经经事,多见见世面。只他去了,俺就不能去了,不然谁能压的住家里那个祸害? 就你叔那死不吭声万事不理的样儿,俺跟着这一走,等回来家还是家吗?家里进了个搅家精,俺这辈子没福啊!” 刘二女想着安慰她,哪知前一刻还垂头丧气的人,下一刻又满脸复活: “对了,差点忘了,俺跟你说,今儿的热闹可不止一桩。前脚大壮他娘刚闹完,这边七房婆媳两个的娘家也找上门来了。” 刘二女一头雾水: “他们来干啥?” 张裴氏一脸的看不上: “还能为啥?也想着跟着咱们一起去京城呢。” 刘二女更奇怪了: “想去去就是了,谁还拦着他们不成?咋非得跟咱们一块儿?” 张裴氏摆摆手,满脸的轻蔑: “谁知道咋想的,总不会是想着人多好上路?那两家人坏着呢。” 说完,两个人同时摇摇头。 刘二女换了话题: “对了,俺倒忘了问您了,不是说知茂在家里不受待见吗?咋这回倒轮到他出头了?” 难道老六房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事。 张裴氏直接翻了个白眼: “知盛媳妇又有喜了。” 老天爷也是瞎了眼,小陈氏这对姑侄人不怎么样,生孩子上倒是有福气。 “这谁敢让她去?” 瞧见刘二女脸上有喜色,张裴氏不禁详说一番: “她那人你还不知道?她去不了,哪放心让汉子自个去?可不出人吧,又怕万一到时候有好处别家都占了,一来二去的这不就便宜了知茂?” “其实吧,这次去的人都不是随便挑出来的,你家和俺家就不说了。像长房,秀英大哥和二哥人都不咋样,可她大嫂和二嫂就差的多了。” 一个守寡的时候都不安分,二嫁进张家也整日挑三窝四的。一个没啥大毛病挺勤快的妇人,选谁明摆着呢。 “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说着,张裴氏忽然一拍脑门,问刘二女: “你打算好准备带啥了吗?”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俺这抄了张单子,你看看能不能用。” 刘二女活到今日,出行的机会少的可怜,她哪里知道这些,当即接过,心里止不住的感激不尽。 第一八一章 庙小妖风大 次日,刚过寅时,刘二女两口子便起来了。 刘二女一晚上没睡好,闺女第一次离开她,心里实在惦记是一个问题,冷不丁的去京城她心里忐忑也是一个问题。 点上油灯,夫妻两个洗漱一番后,刘二女便去灶间忙活。张知劲再仔细查看了一遍昨日打包的东西,然后便往临时马棚去。 ——因为五姓村大路不好走,抹黑走山路更是十分不安全,因此张家元回城安排此事时就折了个中,预定的出行马车昨日傍晚就赶来了家里,在张家住上一晚,次日拉上一群人径直就能走。 谁知到了才发现赶车的三人早起了,一个小年轻正抱着一捆玉米杆在喂骡子,剩下的两个年纪大点的却蹲在墙角抽旱烟呢。 见张知劲过来,年老的以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反应迅速站起来,然后低头弯腰的问: “张爷醒了?” 其余两人也赶紧跟着问好。 张知劲点点头,告知一声: “饭已经在做了,一会儿就好。” 年老的摆摆手,脸笑成了花: “不急,不急。” 说着,烟瘾犯了,实在忍不住不禁拿着烟斗一阵猛吸,当场顿时腾云驾雾的。 张知劲皱皱眉。 以前他也没觉得这些癖好有什么不好,但是自从闺女出生后,烟酒这些他就尽量不沾了。 如今倒不习惯了。 老车夫眼尖看着,不禁尴尬的一笑,陪笑解释: “唉!咱们这些受苦的,一辈子眼瞅着要过去了,别的也求不上,就喜欢干活前抽两口。一来醒醒神干活有劲儿,二来这不是天凉了,抽两口身上暖和,到底是老了,身上没热乎气了。” 说话间,早饭已经得了。 一大锅浓浓的小米粥,辣椒炒三丝(白菜丝、红黄萝卜丝、土豆丝),再加上两蒸笼绝对管够的两面掺的馍馍。 这就是好伙食了。 三个车夫死活没肯跟主家坐一块吃饭,那不自在! 张知劲只能让他们把饭端到他们暂住的那屋,三个人瞧着眼前这满满的饭菜,甩开了膀子吃的那是开心。 饭毕,三人备车,帮着主家搬行李。 刘二女将饭碗收拾干净,将剩下的馍馍打包,和昨日烙的葱花饼放到一起,只等着其他人上门汇合来了。 这次,去的人挺准时,连张杨氏都因为心有顾虑没敢作妖。 马车是早已分好的,张陈氏、张杨氏、刘二女、张秀英二嫂、张知易媳妇五个女人坐了一辆,张知劲、黄米子、张知茂、张秀英二哥坐了一辆,剩下的张家善、张老五、张知易又分坐了一辆,随身携带的包袱早瞅着空儿塞进了各车里。 族里的人都起了个大早,前来相送。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缓缓离开。 不一时,到了县城,马车却不停下,反而直接穿过县城,来到城东门口,远远的便看见张家元夫妇早就到了。 众人下车相互见过,张申氏随着女眷进车等候,留着张氏兄弟子侄们分别说话。 张杨氏不耐烦,等了一小会儿就不禁嘀咕。 “咋还不走?” 张陈氏撇了她一眼,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才安分多久? 不过,念着她好懒没闹起来,张申氏便好声好气的解释: “等人呢,跟郑、姜家说好一起走的。本来金宝他爷也不愿意咱们跟他们两家搅合,哪知那两家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如今这节骨眼上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最后只得同意了。” 随即问了一句: “五弟妹可是等不及了?” 张杨氏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到底没说什么。 日上三竿,连外面的男人都面露不悦,郑、姜两家人才珊珊来迟。 而且来了也不说走,也不说句道歉,反而停了车,止不住的高声抱怨: “咋非得这么赶?俺家三叔的身子骨可受不了。” “对呀,俺爹也难受。赶,赶啥呀,赶死啊?” “快响午了,也别走了,干脆寻个地儿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刘二女等人爬着车窗看的无语。 又没指名道姓的非得让你上京,知道自个身子不好,那就别出门啊? 那两家人仿佛能听到刘二女等人的心声一样,郑家的那个刚开始说话的汉子一脸嘚瑟,语气很张狂: “俺家三叔可是张知言的亲舅舅。” 俗话说,娘亲舅大,舅舅可是亲戚里的头一份,上席都是坐主桌的。 姜家的也不甘示弱,跟着大声的来了一句: “俺爹是张知言的老丈人。” 姜老头在车里故意挺挺胸膛,心里已经转悠开了。 也不知道京里如今咋样了,闺女信里面也不交代清楚……要是闺女大外孙能当家做主就好了,俺老姜家岂不是跟着发了? 不行,这事私下里得好好合计合计,到了京里…… 不挣上一挣,后半辈子都得睡不了一个好觉。 外面,他儿子还在继续找茬: “哎,俺给你们说话你们听见了没有,到底去吃不吃?话说你们张家也太不懂事了,就雇了这么几辆车,够拉几个人?俺家里老多人都不能跟着进京。” 郑家的也起哄: “可不是咋的,扣扣搜搜的干啥?知言可出息了,虽说不在了,可不是要封啥伯啊叔的啥的,还怕到时候上门他们家不给你车钱咋的?” 张知劲等人都看向张家元,他却没吭声,反看着张家善。 此次进京他是张家领头的人。 张家善狠吸了一口气,先吩咐张家子弟: “都进车。” 然后对郑、姜两家大声道: “时候不早了,再耽误下去,恐怕误了宿头,今晚我们就只能露宿荒郊野外了。 当然你们走不走随意,要去吃饭也行,要散伙各有各的也行。 总之,我们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向张家元行了礼分别,随即径直上了马车。 “走!” 车夫应声称是,马车立刻动起来。 此举打了郑姜两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疯了吧?俺们可是” 话没说完,就被张家元打断了: “你们是谁我知道,我们张家是谁你们知道?” 张知言一家可都在我家的族谱上写着呢,任他再厉害,他还敢忘了宗族? 别管舅家岳家再怎么亲,一个人的根本还是在宗族…… 他一边想,一边也坐上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留下郑、姜两家人不住地面面相觑。 “咋办?还去不去吃饭了?” 忽然,人群中不知道谁这么嘟囔了一声。话音一落,立刻引起其他人不满。 “这时候还吃啥饭?脑子进水了吧?” “对啊!” “那咋办?跟上去?那不成咱们给他们张家服软了?凭现在的情形,他们也配?” 所以……众人皆望向两家领头的长辈。 此时,姜老头却躲在车里不吭声了。 郑三咳嗽了几声,咬着牙恨生吩咐: “跟上!” 都听出来长辈不高兴了,所有人再不敢吱声,纷纷爬到车上,不一时,马车拉着一群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前面几里处。 马车行了三里地,张家的人也回过神来。 张知劲坐着的马车里,几个兄弟张知易最老实,如此他自然最沉不住气,不禁一脸担心的问: “就这么把人扔了?” 黄米子龇牙咧嘴的,话像下雨一样绵延不断: “不扔咋的?还当祖宗供着?没看人家咋对咱们的? 挑刺找茬儿就不说了,就说回合,早就定好时辰了,咱们能按时到,他们咋就迟了? 迟了也就算了,就当你有事。可来了后,难道不该说句好话? 咱们这些兄弟也就算了,到底是小辈,元大伯父、善三伯父他们呢?更别说元大伯父好歹也算本县的父母官,竟然躲在车里不下来,怎么着等着咱们给你行礼?也不怕折福折寿。” 张知易听的不自在,故意忽略黄米子,看向其他人。 张知劲漫不经心的安慰他: “没事!他们会跟上的。” 张知茂跟着点点头。 最前边的马车里也在说这事。 见张老五忧心忡忡的样子,张家善说了一些内幕消息。 “咱们这车不是直接进京的,到州府还得换车。” 这年月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出趟远门很不安全。 尤其路径那山高林深处,不说瘆不瘆得慌,那种地方常有土匪恶人出没。 破财消灾算运气,更多的是倒霉的连命都丢了,然后随便找个地儿抛尸,别管以后能不能有人替自个报仇,你自个不是活不过来了? 因此,大户人家怕有个万一,都是尽量雇上镖行带着家丁护院。 那底下百姓家产不丰的人家咋办? 也有办法,跟着商行或镖行走。 可惜九曲县偏僻闭塞,直通京城去的商行、镖行极少,且最近的计划正好与他们的行程不符合。 是以,尽早赶到彰安府再找进京的镖行、商行就成了重中之重。 为这,张知孝昨日就出发了。 “知孝一定能把事办妥,可咱们也得尽快到了。不然,不说他定好了车行,咱们却没到,是为失信。万一,正好错过了一回,这几日都没有去京里的商行怎么办?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没见谁家丧事还有往后推的。” 刘二女乘坐的马车里。 俗话说一个女人三台戏,车里却有六个女人,尤其刚看了一场‘热闹’,女人们哪里忍得住,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当然主要是讨伐张姜两家。 听着几个人不满,张申氏心里乐意,嘴上自然应和: “不是我们不给他们面子,咱们又不是没等他们,是他们不当回事。再说,奔丧是大事耽误不得。” 刘二女等人不由点头,骂的更得劲儿了。 第一八二章 旅途听八卦 张申氏、张陈氏妯娌早就对包括张郑氏、姜氏两人在内的郑姜两家人不耐烦了,如今得了机会纵然乐的让人数说他们不是,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会儿毕竟不是在家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思过了那气愤之时也回头了。 张申氏和张陈氏妯娌看着车外,只见车夫正竖着耳朵听着欢实着呢。 这除了几个女人愤怒之下声音稍稍大了些外,也是因为大家坐车都少,坐也是坐那种没车厢的,也不知道谁昏不昏车,车门没关着的关系。 张申氏不便训斥自己人,便故意朝车夫道歉: “吵着你了吧大兄弟。你贵姓,真是让你见笑了。” 车夫赶紧扭头: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鄙……小的……姓……王,大名王有福……小名王狗子。” 张申氏是谁?那可是县丞的太太。在别的大地方或者京城不过是绿豆小官,可能也就比平民百姓好点儿,碰上那有靠山的估计还比不过。可他们不是没那福气投胎到那享福的地儿吗? 以前他不认识,准确的说听说过其人却对不上号,那今时今日也认识了。 人家这么大一个官太太对着他一个赶车的都这么和气,任是车夫再稳得住,此时心里也一热,不由的安慰: “其实您家的事真没啥?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说小的赶了也有七八年车,遇的客人,有也像您这么和气的,可也有挑事” 话尤说完,还没等张申氏等人说话,他倒先后悔了,哪有对着客人说客人的? 虽然他本心不是说张家人,但万一人家多心,以为他今日能说以前的客人坏话,明儿就能对着别的客人说张家的坏话呢。 万一人家以为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天地良心,日月可鉴。这种两面三刀的事他以前真没有这样干过啊。 张申氏笑了笑,更和气了。 “王兄弟别害怕,我们没什么坏心。咱们就是随便说说话,谁也别吃心。” 张陈氏附和: “对啊。要我说左右坐着没事,既然你话都说半截了,不如干脆将那些热闹事给我们说说。一来让咱们这些乡下妇人听个稀罕,二来也让她们长个教训。” 这会儿,其他人早不骂了,张杨氏听见有热闹听,也赶紧凑合。 软硬兼施,软磨硬泡,不一时王大福彻底被说服了。 只是从何说起呢。 一般无话可说无非两点,要么是真没什么说的,自然说不出来。 要么就是能说的太多了,让人不知道说那个。 他么正是后一种。 正斟酌又斟酌呢,不经意间瞥见刘二女。 这车里,不管从年龄还是从辈分来说都是她最小,是以坐在最靠门的位置。 别的妇人,他都不认识,可他认识刘二女啊。 想当年,刘二女和她老娘刘王氏去彰安府见故旧,还是坐着他的车呢。 也不知道她记得不记得他。 不过他却还记得刘二女,这倒不是刘二女长得多让人过目不忘,而是因为那趟车里后来不是来了两个‘名人’嘛。 有了,就说这个了。 他先向张申氏等人说了一遍搭车的母女搭车时的奇葩事。 这是刘二女经历过的。 还有她不知道的。 原来搭车那次自从到了彰安府她们一车人分别后,别管搭车的母女路上怎么吹嘘,其实她们去彰安府目的就一个,就是为了相亲。 如今这世道,除了躲到方外之地,要不然女儿长大后总要嫁人的。 天下的女儿总归想嫁一个好男人,搭车的母女也不能例外。 只是就凭她们的性情,本县的人要么人家看不上她们,要么她们看不上人家,眼看闺女一天比一天大,一家人正着急的上火,这不就有媒婆上门给她们说了一个外地的。 也不远,就在本府,人据说还颇为能干,极受上司看重。 虽然被媒婆一番天花乱坠的话说的心花怒放,但这家里到底还有清醒的人,深知媒婆的嘴太会骗人,便提出相看。 本来地方该选到本县,奈何男方太忙了,母女俩一商量便有她们辛苦一趟了。 结果到地儿才发现上当了。 原来媒人讲得好女婿竟只是大户人家的仆役。 这谁愿意啊? 母女两个都不是能忍得人,当场便闹腾开了,自然让仆役丢了面子。 若是个平常的仆役也就算了,偏偏这个仆役有些势力,姐姐是主家的妾室,他本人在主家也很有些脸面。 仆役一发狠,就想着给她们个厉害看。 安排的好好的,本想算计她们丢丑的,偏偏事与愿违,结果竟然让人跟主家不受宠的庶子滚到一块了…… 本来车夫不知道这事。 毕竟一来彰安府太大了,虽说坏事传千里,但你若不认识正主那不一定把人对上。 二来,大户人家都要脸面。 但这不是闹得太大了,车行也算消息灵通之地,最后连他也听说了。 刘二女就想起她头一次进秀华楼再见搭车的女子的事来,怪不得当时见对方跟在一位小姐后面巴结的很,估计嫁人后日子不好过…… 因为出行时间晚,响午时马车就没停,幸好张家人都准备着各色干粮,就着水也能凑和一顿。 就这样,到晚上住宿时还迟了一会儿。 让客栈下了一大锅面,众人吃光洗漱一番便早早睡了。 就在这时,郑、姜两家人才拖拖拉拉到了。 他们没备干粮,又因为怕张家人把他们扔了不敢停车吃口热饭,如此竟然饿了一整天。 一行人早气不打一处来,就等着晚上到了落脚的地方找茬呢,可惜还不待他们使出手段来,一抬头早见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二及打杂的直直的盯着他们呢,大有他们敢有什么坏心思就把他们丢出客栈的势头。 两家人本质上还是乡下老百姓,出了熟悉的地盘,早就止不住发怵,再碰上明显不好惹的店掌柜一群人,什么坏心思都吓得丢到三里地外了。 骨头特软的,反而央求给做口吃的。 有钱送上门,哪有退出去的道理?掌柜立刻吩咐小二去厨房说一声。 只是收钱的时候两家人又自相残杀了一场。 谁都不想出钱。 与张郑氏、姜氏最近的亲人觉得我都带着你们一群占便宜的亲戚上路了,你们还不该出点好处意思意思。 亲戚们觉得我是来给你们撑腰助威的,得好处你们也占大头,难道不该你们出钱? 倒是有人提出想让张家人出钱的,但一来掌柜的不让他们去打扰休息的客人,二来两家人心里有数这钱多半要不出来,只得罢了。 吵吵了半天,掌柜的困得不行,眼看就要发飙,两家人赶紧憋屈着退了一步,只等着明儿再找张家要个说法。 结果,次日一觉醒来发现,张家人竟早早就走了。 一白天紧赶慢赶,到了晚上住宿时,连日的疲惫不堪让他们也没心思找茬儿了…… 到了第三日响午,彰安府已近在咫尺,刘二女她们远远的看见张知孝等在城门口。 车到了近前,张知孝上了马车,先回禀了一声。 “……只找了三家大镖局,不过听说因为天冷快上冻了,各商行都在赶时间,各家镖局除了看门的其他人不是去押镖就是被各大商行雇上了……” 所以,大家只能跟在他们后面走。 “我打听了一下出发的时间,除了明儿,日子最近的也得是三天后。” 那指定不行。 “而明儿我打听了一下,只有两个合适。” 他仔细的说了一遍: “一个是彰安府府衙的一位大人的家眷。他老人家高升到北面去做知府了,公务在身,他先行上任,留着家眷带着家丁雇了镖局的人慢慢走。 一个是商行的人,在府城也是出了名的,他们急着往京城送货。” 张家善沉吟了片刻: “那就选商行吧。赶早不赶晚,宁愿走快点,也别慢腾腾的,别耽误了事儿。” 张知孝: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压低了声音: “这位大人听说内宠颇多,咱们乡下人横冲直撞的别冲撞了人家,到时恐怕不好收场。” 说话间,到了定好的客栈。 大家各自回房安顿好,又聚集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饭毕,张申氏发话: “明儿又要出门,大家一会儿都去逛逛,准备些东西,日后不一定有机会。” 几个人都很高兴。 毕竟县城都很少去的人,看到比县城还繁华的府城,哪有不激动的。 说是买东西,但一下午呢,剩下的时间不就能逛逛了。 天将傍晚时,刘二女他们都逛街回来了,郑、姜两家人才到。当即饭也不吃脸也不洗便找上门来,张申氏、张家善等人就等着他们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又是不欢而散。 刘二女去后院打水洗衣服时,还招了他们的白眼,弄得她莫名其妙,回房后不禁问张知劲: “这是又咋了?” 张知劲讥笑: “让他们出银子呢,路上总不能可着咱们抛费银钱。这对他们来说堪比杀人父母了,给你两个白眼算轻的。” 刘二女问: “他们能出银子?” 张知劲不置可否。 第一八三章 抵达帝都城 郑姜两家人从张家人房里出来后,客套的告别后也各自回房商量起这事来。 “咱真就不出银子了?” 小辈们心里喘喘不安,郑老舅却硬气: “出你娘的?你银子多烧的慌?有那多余的银子自个不会花,干啥打水漂?” 别的兄弟侄子不敢吭声,他小儿子却不怕他,犟嘴: “可是姑姑不是捎银子回来了……咱们要不出银子,俺怕张家人不乐意。” 郑老舅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不乐意?你老子还不乐意呢?反了你了,他们不乐意,咱们就不走。” 其他人窥了他一眼,没吱声。 可郑老舅明白那一眼的意思。 本来这次奔丧一来今非昔比,实在让他忍不住想嘚瑟嘚瑟。 二来,谁知道进了京城怎么样?张家可是本家,有时候比他们说的上话,不趁着现在把人压制住,日后还怎么帮扶他们? 于是,便想给张家人一个下马威,这才故意迟到。谁知反被人家利索的回击了,到如今这会儿对方竟还得寸进尺。 他倒想硬气到底,斜睨了一圈子侄兄弟,最强的也不过会窝里横的蠢蛋,一个能提溜的出手的人都没有。 若张家人心狠一点——明儿再把他们扔了,让他们独自上路,路上但凡打尖住店,但凡出点啥事,就这群蠢蛋谁能出头打点? 再想的糟糕一点,万一被坏人坑了呢? ——他可不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以为外面竟是好人。 背井离乡的,到时候指望谁?说句不吉利的话,指不定就客死他乡了。 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他还没活够呢。 越想越烦,郑老舅气的直想骂娘。 与此同时,姜家这边。 “咱们出吗?” 姜老头不答反问: “你们说呢?” 其他人,有胆小的说出的,当然为了怕人攻讦他们怕事,他们赶紧绞尽脑汁找各种理由,比如如今最要紧的是赶去京城,其他的都往后靠之类云云。 也有直咬口不出的,理由也现成,郑家人刚才可斩钉截铁的说不出的,有这么个领头人在,他们何不顺水推舟,为何要那么老实? 破财不说,还容易得罪郑家。 到时候郑老婆子给姜氏找麻烦咋办?自来婆婆收拾不听话的媳妇,天经地义,娘家人还没处说理。 “你们说的都对。” 姜老头先棱模两可的来了一句,随后又给了句准话: “不管郑家人出不出,咱们得出这个银子。” 姜家子弟迷茫。 姜老头意味深长的道: “咱们和郑家人、甚至张家人不一样。” 他一一分析: “先说张家人,别看他们本家人之间有龌龊,说到底总归都是一个姓的族人,合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虽然很让人不服气,奈何自己不姓张呢。 “而咱们姜家与郑家靠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姻亲。 在这点上,咱们不如郑家,不管张知言是生是死,郑老婆子作为他亲娘,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张知言不用说了,虽然在姜氏母子身上有所偏颇,但对亲娘只有孝顺的。 继任的不管是谁,那也不会亏待了这位,毕竟能用点钱财把人供起来,就能白得个好名声,只要不傻她都会去做。 如此,她好了,郑家人自然跟在她后面吃肉喝汤。” 所以,人家有底气。 “可你妹妹呢?好好的原配嫡子变得妻不妻妾不妾的。眼下前途不明,原本想拿捏住张家人为咱们说话,既然人家不上当,咱们怎么能一再得罪人家?” 他话说的有理,姜家其他人认同,可是有人转念一想,不对,郑家人不愿意出银子啊! “那不是得罪郑家了?” 早就说了郑老婆子可是他们姜家闺女的婆婆,到时候被娘家人一番挑拨撺掇,吃亏的是谁? 姜老头冷笑: “那也是以后了!谁长着前后眼,以后的事那说得准?” 又问: “这二三天你们还没吃够苦头?还想就这么着到京城?” 眼见众人醒悟过来,他对侄子兄弟们道: “银子俺先出了,你们有心那就多出一份,无心的那也算了,凭本心就行。这几日大家坐车难受,都回去歇歇吧。” 各兄弟侄子赶紧告辞。 他这才招呼婆娘,儿媳妇从里屋出来,看着一家人摆道理: “咱们姜家人往上数八辈子都是吃野菜长大的,全族里所有银子加在一起也没有二十俩? 还是这一二年,红花孝敬,家里才有了余钱。 这要紧当口,咱们不拿出来不说对不对得上红花,就说你们日后还有脸出门?” 虽说如此,可钱财动人心。见两个儿子尤其儿媳妇兀自不服气,他恨铁不成钢,传授心机: “这回红花要是熬过去了,没说的咱们继续跟着沾光。 要是熬不过去” 他看着两儿子: “张知言虽说不是东西,到底还不在意红花从张家手指缝里漏点油给姜家。 可那齐氏呢? 她跟红花跟咱们姜家正经是仇人,要让她得势了,她能放过咱们所有人。人家一个官太太对付咱们这村夫草民,还不是一句半句话的事。 与其等着将来便宜别人,那倒不如现在花了,一来咱们也跟着享受一番,二来也能买个好。” 原来如此。 姜婆子婆媳恍然大悟,姜家两个儿子嘴上再没二话。 “不管啥事宜早不宜晚。” 姜老头雷厉风行吩咐: “那好,老大,你这就去找张家人。顺便问问该置办点啥东西,趁现在天还没黑透,赶紧去置办了,你老子可不想接下来再受罪了。” …… 次日,三家人纷纷早起,然后收拾东西去坐车。 先前那是路途近,时间急,这才几个人合伙做一辆车,如今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就不行了。 是以,张知孝早打点好了。 两个人一辆车。 两口子一块儿的先安排两口子。 不说郑、姜两家如何,只说张家人,除了夫妻两人一辆车的就做了五辆外,余了张申氏和张知孝、张知茂、黄米子三人,这又是两辆。 三个男人一辆,张申氏独坐一辆,不过以她的身份,也不过分。 值得一提的是,刘二女做的车赶车的不是别人,却是熟人王有福。 原本他们送到彰安府就该返回,谁知张知孝出发时收到的人数有差错,比如三家人都有人数变动,又没人及时告知他,因此他预定的马车不够,现雇哪里来得及。 正好,这不有现成的吗? 当即便找车夫商量,挑了几辆马车跟着送他们到京城,事毕后再送他们回梓桑,也别愁在京城等待的几天里没地儿住,吃住他们全包了不说,还有工钱。 有句话叫雇谁不是雇,同理挣谁的银子不是挣? 难得碰到一个大方又和善的主顾,领头的车夫忙不迭应了,还当即便挑了几个老实又稳当的车夫出来。 如此,三家人合起来竟也有一二十辆车,在加上商行,整个队伍竟是浩浩荡荡绵延不断。 昼出夜伏。 经过几番较量,大家现在都消停的很。再加上旅途劳累,漫漫长路竟是走的很快,一行人竟然提前到达京城。 这日,沿路看风景看烦了的刘二女正坐在车里跟张知劲说话,忽的就听见车外有人高呼: “京城到了!” 闻言,她赶紧打开车窗,隔着老远头一眼便看见城门。 不亏为天子脚下,连个城门都威严高大。 刘二女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门,不由得惊叹不已。 回过神来再看城门外,车水龙马,行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当然这是文人形容的词。 这时的刘二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出一句话,比他们县城过年赶集时候的人多了去了。 这还只是城外! 就在这时,张知孝已经跟张知言府上的管事接上话了。 “孝大爷!” 管事一边见礼,一边笑道: “老太太,太太头几天就派了小的在这等着,小的还以为今儿又白等了,哪知一错眼的功夫您就来了。不知这回来的还有哪几位主子,快带小的去见过。” 张知孝自然没口子答应,当即领着他去各车拜见。 刘二女闻声定睛一看,她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也认出对方跟着张知言回过老宅。 双方一一见过。 那管事一边安排人回府报信儿,一边陪着老家来人等待。 等了好久,才轮到他们排队进城,刘二女松了一口气,以为马上就到地方,结果马车摇摇晃晃的又走了半天。 经过门清的张知劲解说她才知道,京城太大了,还分什么内城外城,什么皇城,什么东城西城南城北城的。 所以明明他们到京城地界的时候天还早,可到张知言的宅子时,天已经将将黑了。 马车停在侧门。 早有两个小厮坐在门外台阶上等着,见一辆辆马车驶过来,其中一个赶紧跑进门报信,一个飞快的迎上来。 先围着那接人的管事献媚: “李管事回来了,人可算接着了。辛苦您了,小的给你牵马……” 正说个不停,侧门内涌出七八个人来。 领头那个一边简单的行了礼: “小的男人姓田,外人叫做田青家的,见过给各位主子。” 一边招呼车夫把马车赶进门里。 等刘二女一行人在二门外下车,她方正色道: “原本各位远道而来,小的应该带各位去见过老太太,太太的,只是老太太体恤亲人,念着天色已晚,各位一番奔波劳累,便发话说今儿先不见了,让小的们带各位先到迎客院歇息一番。” 第一八四章 异乡初安顿 张杨氏有心想大闹一场,毕竟不说她本来就不是能安生的人,就说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了京城,眼看马上要见着闺女了却偏偏不让她马上见着,她心里能不焦急难受的慌? 奈何身旁站着两个十分了解彼此德行,因而正紧紧盯着她的妯娌,张杨氏瘪瘪嘴,立马垂头丧气了。 郑、姜两家人也很失望。 不见面告不成状不说,此时什么情形也不知道去向谁打听…… 小辈们想的就简单了。 后面这一路上虽然吃喝不缺,到底不如脚踏实地待在自己家安稳,如今可算停下来有个地儿歇歇脚好好吃一顿了。 况且,这是哪儿?这可是什么伯府,吃的还不是山珍海味海参鲍鱼,他们不是也能尝尝? 一时间不禁跃跃欲试。 有句话叫入乡随俗。 不管各人心事如何错综复杂,到了别人的地界,摸不着情形的时候还是老实听话最好大家还都算明白。 于是,即有田青家的带路,其他几个下人垫后,中间簇拥着三大家人,一行人款款而行。 穿堂过院。 走了老大一会儿,才来到一处四周假山重峦叠嶂、树木丛生,里面却散落着四五座小院的大院子前。 然后,走到大门口时,田青家的却站定不走了,反而扭头向刘二女等人介绍: “这便是迎客院了,专门招待各位亲戚家人。老太太早几日便发话让下面的人收拾好,这几日也有人日日打扫不断,各位可以放心住下。” 话落,指着那几座看着隐隐约约的小院子道: “这几座客院内外布局是一样的,各位不如按自个心意随意挑选,小的呢就逃个懒,便不越俎代庖画蛇添足了。” 说着,她将目光再次投在三家领头的人身上。 张家善看着郑、姜两家,让他们先挑。 毕竟,大事上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过这些许小事,该让也就让了,要不然显得他们张家人不大气。 当然,最要紧的是,再挑的好又如何?不过是个暂居之地,他何必浪费那口舌之争。 也许是觉得到了自个地皮上,刚按下不久的那些不安分心思又涌上心头了,郑老舅干脆也不装了,张家善一有相让之心,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当仁不让的大方的挑了两个即相邻看起来又富贵的院子。 田青家的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松开,快的让人难以察觉。 不过,她到底没吭声,只是抬了抬下巴。顿时跟着她过来的下人里马上站出来两个人,轻轻的走到郑家人面前,给他们带起路来。 郑家人撤了,下一个是姜老头。 这位比郑老舅会做人,再说一边还有伯府的人盯着呢。 因此先虚情假意了一番,做足了功夫,这才在剩下的院子中挑了一个早就衡量了许久,看着好似更好的院子,也先一步带着自己人离开。 见状,田青家的将跟在身边的下人再叫出一个来给张家善他们带路,自个便也告辞了。 待她不见人影后,张家善这才带着自己人进了一座比较偏僻,跟四周那座小院子也不近的四合院。 刘二女和张知劲走在末位。 不过因为京城地处北方,本就不比南方园林曲折,反而讲究大气敞亮。再则如今又是初冬之际,万物凋零。 是以也看的清清楚楚。 只见这小院东南西北皆是三间,要不是正房较厢房倒座高大,且正房两边带有两间小耳房,整个院子倒挺对称齐整,不过这也掩盖不了它从外面看是一座难得正正方方的院落的事实。 院子中一边有两个花圃,当中搭着花架子,架子下摆着石卓石椅,只是现在这时节盛开的花草不多,就是有一盆半盆的也被下仆们争相拿到主家面前去邀功了,如此倒显得院子里光秃秃的。 有点难看。 倒是的确打扫的干干净净。 “人都到死哪儿去了?” 带路的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别看刚才跟在田青家的身边挺老实,如今却一点不影响她的大嗓门发挥。 只见她涨红着一张脸,嘴角利落的喊道: “没见客人都到了吗?真该报给田妈妈,隔几日不给紧紧皮子就不知道自个姓什么叫什么了……” 话音刚落,只见正房旁的耳房里一连串跑出来四个下人。 两个老婆子,两个小丫头。 看穿着打扮一看就是粗使的。 一站定,还没等喘口气,其中一个婆子就低声下气的解释: “清霜姑娘来了!这不刚刚又把屋里收拾了一遍,本来想把热水打过来,客人到了正好用上,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到,热水都凉了几回了。” 她回身指着两个小丫头道: “手都冻得快烂了,谁还不一是人心肉长的?想着老太太最是慈悲心肠,这才忍不住领她们进屋歇歇脚暖暖手。” 另一个婆子帮衬: “可不是,刚坐下,您就来了” 话犹未完,清霜柳眉一竖: “听你们这意思,可是抱怨我还来的不是时候了?” 此言一出,两个婆子立刻吓得大惊失色,也不顾年纪比清霜大几轮,只弯腰摆手不住口的求饶。两个小丫头见此情形,更是吓得脸面青白。 好久,清霜觉得痛快了,这才摆手止住: “行了,懒得听你们说些鬼话糊弄。” 再指着刘二女等人道: “还不快过来拜见客人?” 四个人赶紧听话照做。 清霜尤自不满意,复又严辞敲打了一番: “好生伺候着,要不然当心我禀告到老太太哪里去,到时候不拘是挨板子还是再发买出去,你们可别怨我不讲情面。” 话毕,可能觉得总算抖够了威风,于是她也不管院中众人是个什么反应,只敷衍了事的对张家人行了个礼,便急急忙忙的回去复命去了。 两个婆子别看对着清霜唯唯诺诺,此时却颇能当事,马上站出来要领着张家人进屋。 张家善等人自然不会为难她们,就是如张杨氏这般爱生事的人也因为进府自来的事暂时忌惮了七分,更是导致接下来张家善做主分屋时都风平浪静。 ——小院从院子中看是十几间屋子。 但走进屋里再细看:除了倒座三间房——一间做过道院门,剩下两间分成两间房外,其他三面皆是中间堂屋、两面卧室的格局。 恰好可以住下他们一行人。 于是,经过一番推让,张申氏众望所归的住了正房。 张家善两口子和张老五夫妻分住了东厢。 张知易夫妇和张秀英二哥二嫂分住了西厢。 刘二女两口子和张知孝、张知茂、黄米子住了两间倒座房。 一行人先各回各屋,把东西收拾出来摆放好,然后便开始洗漱。 热水是下人从大厨房提过来的。 客院并没有设小厨房,不管吃食还是热水,都得到大厨房去提。 偏偏大厨房离得远,偏偏一个小院子伺候的下人总共不过四个人,偏偏他们要洗漱的人却多。 张家善见不是事儿,干脆让男人们帮忙提水,让女人们先洗。 不一时,洗漱完毕,几个女人聚在张申氏屋里一边轮流帮着擦头发,一边说闲话。 “还是京城好,大冬天都想洗就洗。” 张知易媳妇刚感慨了一句,张秀英二嫂也接话了: “可不是,七房婶娘他们有福了。对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纳闷: “五婶去哪儿了?” 刘二女等人回头一望,张杨氏果然不见人影。 “去茅房了吧?” 话落,张知易媳妇立刻反驳: “咋会?这啥伯府又不像咱们乡下,去啥茅房,人家屋里有马桶。” 她猜测: “该不会闯啥祸吧?” 一句话弄得人心惶惶。 张申氏和妯娌张陈氏对视了一眼,她努力镇定: “应该不会,男人们都在外面呢。” 正心里打鼓一样,却见张杨氏闯进来: “你们猜俺看见啥了?” 说完也不待其他人回答,她已经愤愤不平的顾自回答: “有人领着郑家老头和姜家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猜也猜的到,还不是去见七房的老婆子和知言媳妇儿?你说也真是的,咱们还是他们本家呢,不比他们外姓强,咋单独把咱们撇下,这啥意思?胳膊肘往外拐不是?” 张申氏忍了怒气,问: “你怎么知道的?” 张杨氏心里发虚。 她咋知道的?还不是因为记挂闺女? 于是趁着男人们女人们都有事忙,寻机出去了。 结果闺女没见着倒先发现了这件事。 她本来还想跟到底呢,哪知这伯府实在太大,她不了解情况,没走多久就差点迷的不知道东南西北,偏带着郑、姜两家人已经走远了,她害怕之下只能回来了。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又怕被张申氏发现她乱闯敲打她一番,便想着先挑拨几句,不管是张申氏她们生气之下忘了她的不规矩,还是一怒之下去找张郑氏,都如了她的意,谁知张裴氏他们竟不上当。 不禁为自己辩解: “俺也不是成心……只是贵英这丫头怕是出事了。要不然你想,她要是知道咱们来了,能不马上来见咱们。” 张陈氏白了她一眼: “也许是不好意思呢。” 到今时今日,关于张贵英的事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杨氏摇摇头: “不会!绝对是出事了!要不然就是过得不好。要真过得好,她早就过来给俺夸口显白了。” 知女莫如母。 张申氏沉吟片刻,吩咐刘二女: “你去看看你三伯他们好了没有,就说我让他们过来一起吃饭说话。” 刘二女答应着去了。 第一八五章 伯府初见面 这里,张申氏横了张杨氏一眼: “先给你记着,以后再找你算账。” 片刻,刘二女回转,只见张申氏拉着院中领头伺候的婆子正说话。 “咱们都相处了小半天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婆子忙摆手: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贵人言重了。老奴母家姓牛,大家都叫我牛婆子。” 张申氏不动声色的递了一个红包,一脸的和善: “那我叫你牛妈妈。” 随即,她步入正题: “你也看到了,我们初来乍到,府里什么情况都不知晓,是以还得劳烦你们这些老人多多指教一番才好。” 牛婆子婆子不动声色捏捏手里的荷包,凭感觉就知道里面装的不少。 这东西好些时候没见到过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按理说此时的她便是看在这好处的份上也应该有问必答,才对的起人家这一片心。 牛婆子相信,不光她自个,便是老搭档马婆子,甚至那两个进府没几日的小丫头在这儿,也不外如是。 毕竟,一来钱帛动人心。 二来,也是形势比人强。 ——打前朝起,她和马婆子就在这府里当奴才,那时两人还年轻,赏银虽然比不上主子跟前的贴身心腹们,但也不算特别少。 因此,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还滋润。 谁料世事难料,前朝那么快覆没了呢。 她们这些旧人虽然侥幸逃过一劫,没跟着主家被砍头,或者被拉走发买了,可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 一月前,好不容易府里有了新的主子住进来,她们总算有了盼头,可人家带着心腹自己人,哪儿会重用她们这些旧人累赘? 她无夫无子,亲人也皆尽没了,孤身一人在这伯府,那真是活一天赚一天,只要有饭吃有地儿住其他的怎么都行。 可其他人呢? 别说两个小丫头是外面买来的。话说透了,谁还不是爹娘生养的? 就是林婆子,身后也有一大堆家人要拉拔呢。 话扯远了,再说回来。 别看他们这样的下人在府里就如那野花野草一般不起眼,可也正因为自身低贱,那更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不然说不定一时大意就容易犯了大忌,进而搭上了身家性命。 要不是实在没法子,谁不想活个天长地久? 所以,思及府里对眼前这群人的态度,要不要说,说多少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稍稍寻思了一下,她便回道: “咱们靖南伯府刚开府个把月,前朝的时候这儿是西山候府,后来就闲置下来了…… 伯爷被封爵后,因为伯爷远在千里之外,圣人格外开恩,发话让老太太便领着一干内眷先住进来了。 这其中,老太太住在西边的寿春堂,齐氏夫人住在正德堂,姜氏夫人住在善全舍,大少爷住在厚真院,大小姐住在馨苑,二少爷住在……”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张杨氏便迫不及待的抢先开口: “那贵英呢?俺闺女住在哪儿?” 牛婆子起先不明所以,见张杨氏气急败坏的再三追问,张申氏反而没阻止,她思量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一点消息: “倒是恍惚听说有这么个人,不过已经出嫁了,那都是没搬到伯府以前的事儿。 几位贵人也看出来了,老奴就是个粗使婆子,这等消息也没人会跟老奴说,我这还是从前去大厨房帮忙时听旁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眼看张杨氏不满意,非得追问出个确切答案,张申氏忙让刘二女她们拦住她: “行了,都已经到这儿了,不急在一时。” 说话间,瞧见张家善领着男人们进来了,张知劲和几个同辈兄弟以及马婆子两个小丫头还分别提着食盒,又道: “先吃饭!都不饿?” 牛婆子立刻有眼色的去帮忙搬桌椅摆饭菜。 然后,一行人便按男女分了两桌,吃了顿迟来的晚饭。 饭毕,打发了牛婆子等人下去,张家人商量了多半个时辰,瞅瞅时辰不早,便各自散了,自回房歇息不提。 次日,等刘二女一干人吃过早饭,这回没有人看人下菜碟,反而来了个大丫头领着三家人一同前往寿春堂拜见张郑氏。 别看同在一府之内,可一个在伯府的东南边,一个在伯府的西面,直走都要穿过半个伯府,更别说因为各种原因时不时还要东柺西绕的。 总之,路挺远的。 幸亏三家人一年到头大多都在地里干活,吃苦受累惯了,如今只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倒是真没人叫苦。 而且,毕竟身处伯府,一路上那景致那建筑都不是一群乡下之人平时所能瞧见的,如今能趁机观景观色岂不美哉? 当下,来到寿春堂。 这是座五进的大院子。 村里人一家十几二十口人顶天了也不过住上它一进大小,就这建的还不如它十分之一繁华,倒这里却不过是张郑氏一个人住的地儿。 因为才搬过来不久,各处都是崭新的。 此时虽是冬日,但院子里立着的、来来去去的下人却不少,又有那假花真花一通混摆,倒把院子称得处处花团锦簇。 刘二女只看得眼花缭乱,心中震撼极了。 她边走边偷偷四处察看,除了张申氏、张家善等长辈走在前面她看不着脸上是什么表情,张知劲等少数几个又看不出神色外,其他大多数人的脸色比她也不逞多让,有几个差的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众人穿堂过院,直进到第三进院大门,这才见张郑氏在两个大丫头的搀扶下,带着儿媳、晚辈慢吞吞的从正堂里迎出来。 “妹子!” “三哥!” …… 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张郑氏、郑三舅爷两人,刘二女等无语极了。 这要不是知道他们两个昨晚早就见面了,任谁看到此情此景都得感慨一下两人的兄妹情深吧? 张家人此时没来由的在涌现出来同一个想法: 要不是今儿这一行人里面有郑三舅爷,怕是以张郑氏的为人真能干出擎坐在屋里等着众人去拜见的事儿。 好半响两个人才止住哭声,然后张郑氏径直带着兄弟、子孙进屋了。 姜氏赶紧招呼娘家人跟上,被单单丢下没人搭理的张家人哪能心里痛快?可他们昨晚就已然做好了被郑、姜两家人恶人先告状的准备。于是,此时虽然感到憋屈,却还是依次跟着进屋。 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很快将个偌大的堂屋里或坐或站了个满满当当。 先是三家小辈拜见张郑氏,然后姜氏带着儿子张群书、小叔子张知默、小姑子张贵语又拜见张家善等长辈。 此时倒挺正常的。 彼此见过后,张郑氏和姜氏婆媳还与各自娘家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待他们说话告一段落,做了半天冷板凳的张家人这才轮到说话。 头一个自然是张申氏。 都是丧子的人,张申氏自觉感同身受,觉得张郑氏此时最是听不得旁人讲大道理,因此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了三个字: “你节哀!” 结果,张郑氏话说的阴阳怪气的: “啥哀不哀的,老大再不好,也给妻儿老小挣了脸面。这是喜事!唉!怕就怕那种死了也白死,还惹得父母伤心的不孝子……” 张申氏猛的一下睁大眼,张郑氏被她吓得任是打了个寒颤,话也就没敢说下去。 张家善心里也不痛快,可张郑氏话说的再不好听,人家到底没有指名道姓,他只好憋着气道: “你看看有什么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就是。” 张郑氏向旁边靠了靠,立马有个丫头给她捶起肩膀来,她一脸神气: “家里有下人,外面有礼部,有朝廷的人手管着呢。 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们来不来都一样,又不是家里,家家都没有奴婢,只能指望着本家人帮忙。 再说,隔着大老远的,就为了这么点事花费盘缠跑一趟也不值当。” 这话太难听了,合着他们还来错了。 不等张家善回话,张陈氏立刻回击: “怎么不见齐氏?” 以前一提这茬儿指定能让张郑氏不痛快,谁知这回人竟混不在意。 “啊呀她呀,别提了,自从老大(知言)的事传回来,当时就病倒了……身子骨真是不行,也不知道老大看上她啥了。” 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随即意识到自己太显露了,生怕别人说她凉薄无情,便找补: “唉,我老婆子也跟着病了一场,这两天才好点。” 话落,郑、姜两家人已经纷纷劝解: “你没事吧,可得保重身体。” “对啊,您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可不能倒了。” …… 一副温馨的景象,结果生生被张杨氏打破了: “我闺女呢?咋不见她?” 张申氏生怕她说出什么,虽然觉得张贵英的事迟早不是秘密,但一日没人挑破,便要尽力隐瞒,于是急忙打圆场: “贵英跟你出来,她娘想她想的不行……” 张郑氏翻了个白眼,指着张杨氏嘲笑: “我还不知道她?” 这也太欺负人了,张杨氏刚要发飙,她轻飘飘来了一句: “嫁人了。” 这就没了? 嫁到哪儿了,婆家干啥的,男人姓甚名甚,多大岁数…… 张杨氏心里冰凉一片。 就是张申氏等人心里也觉得不妙。 张杨氏不甘心还要问,张陈氏看着郑、姜两家人一副就等着看热闹的样子,赶紧拦下她。 张申氏岔开话题: “我们去看看齐氏侄媳妇儿。” 第一八六章 富贵迷人眼 张家女人们离开后,张郑氏的态度又变了。 她先‘伤眼的儿啊’‘痛杀你老娘’之类的的嚎了几声,随即泪眼婆娑的道: “老话讲究个落叶归根,别说我日后,按说如今知言也合该葬回他老爷(祖父)身边。 只是你们也知道,我儿虽然不幸去了,但圣上隆恩浩荡,不仅封他为伯爷,在城外羊头坡还赐了块好地儿。” 说到这儿,她面朝北面五体投地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站起来重又坐下,恭敬地说道: ”我们总不能枉顾圣上的旨意。” 所以: “我当时就拿个大做主了,让人先去羊头坡打墓,从知言这儿起,以后我们这一房的坟头就迁到京城来了。” 张郑氏扫视一圈,最后盯着张家人问: “你们看咋样?” 张知劲心里沉了沉。 转头去瞅张家善,只见他满脸肃穆,看不出心思。 再打量旁边,张老五、张知易这些人此时那是激动万分。 就是张知孝,这位一直在县衙里做事,也是张家难得见过世面的人也难得变了脸色。 这还罢了。 偏偏郑、姜两家人生怕张家人不答应,张郑氏话音一落,纷纷开始煽风点火。 “咋样?这有啥说的?老话不都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那是!活人都这样了,更别说死人。那可是皇上赐的坟地,全天下有几份?金贵着呢!谁家白放着不用那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对啊,不说往京城迁是大势所趋,就是为了早些入土为安,那也还是京城好。” “可不是?传出去本县里也是头一份了,到时候谁不眼红? 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来过呢。这以后,你们张家都有人在这儿立足脚跟了,真是便宜你们了” …… 张知劲觉得不妙,瞧见五叔兄弟们越听越兴奋,尤其此时能当家做主的张家善也隐隐有被说动的架势,他正要说点反对的话泼些凉水。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头忽然从门外跑进来,嘴里不住的大呼小叫: “不好了!老太太不好了!” 闻言,张郑氏像是气不打一出来,高声怒斥: “住嘴!有没有规矩?” 小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安静的如同鹌鹑似的。 张郑氏这才大声问: “谁不好了,赶紧说清楚,要不然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会说话了再来回话。” 小丫头战战兢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回老太太的话,是刚来的奶奶” 说到这里,她特地瞅了一眼张知劲, “在齐夫人哪儿……” 话死活没往下说,但其中要表达的意思却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呢。 张郑氏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生气道: “那大侄子你这就去去看看。” 张知劲满腹狐疑,那有这么巧的?可他又怕他不上当对方真对刘二女出手,到时说什么都晚了。偏偏这会儿当场又到了要紧关头,形势对他们很不利。 左右为难之际,张家善也劝道: “你去看看吧,放心,这儿有我呢。” 他态度很坚决。 一来,怕真出了什么事。 二来,一旁那两家人一直说些风凉话。 张知劲有些无奈,最后却只能告辞。 哪知,他随着小丫头心急火燎的去了正德堂,结果却被拦到门外,站在院外等了好久,等的他忍不住想要发火时,这才有个老婆子慢吞吞的好心过来告诉他,刘二女等人早就走了。 张知劲一回头,带路的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跑了。多亏他以前经常出入各府各院,凭经验和布局摸索着才成功返回迎客院。 好消息是见刘二女等人好端端的,谁也没出事。 坏消息是他确定上当没跑了。 刘二女等人一见他,奇怪 “你怎么自个回来了?” 张知劲将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只把张申氏等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挑起来了。 见张知劲就要返回去,张申氏顾不上骂人,赶紧拦了: “人家千方百计打发咱们出来,怎么可能不防着咱们回去?谁知道回去的路上有什么事儿等着咱们呢? 再说时候都过去好久了,真有什么不对再回去也迟了。” 张陈氏点点头,指点迷津: “有你三伯在哪儿呢,指定吃不了亏。” 结果,话说的太满,很快被打脸了。 ——事实证明,张家善这一回不靠谱。 张陈氏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便对着自家男人发火了: “你咋答应了?昨晚不是说好了,不管他们说啥先应付着,等回头咱们一起商量一下再拿主意?” 莫怪张陈氏生气,任谁刚说了大话,然后马上被人揭穿都下不来台。 何况,这个揭穿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张家善。 她三分的火气烧不成十二分才怪。 张家善理亏,一边懊恼,一边辩解: “这不是被人死命的催着?又有那两家人捣乱作怪,我听的脑子直发懵,话不经脑子就那么说出来了。” 他心存侥幸: “应该没事吧?” 张知孝、张老五等人纷纷给他找补: “这也不是啥坏事!” “不错,咱们张家上上下下还从来没有在京城卖地的,更别说坟茔这种大事。京城是哪儿?那可是皇上娘娘住的地儿,风水好着呢,咱们家祖坟真冒青烟了!” “是啊!你看府里多富贵?那小丫头片子穿的吃的都比咱家的丫头好,听说每月还发银子,一年四季都有衣裳。 要不是都是一家子,俺都想让把家里的丫头送过来了。” 张陈氏听的连声冷笑: “怎么没事?没事人家能把我们挤兑走了,把你说蒙了也要你答应了下来?人家不定在算计啥呢,偏你竟还自个往坑里跳。 让我看你就是被什么圣意迷住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也有一日能官迷心窍呢,简直就是权欲熏心。” 张家善气的满脸通红,青筋暴起。 “三弟妹!” 眼看她越说越不像话,张申氏忙打断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二女等也忙劝解。 张申氏看着众人,待大家心情平复了才道: “虽说三弟是领头的,到底这事儿大家伙儿都乐意,有好事大家都沾光没的说。 可真有个万一,以后也别全推到我们身上。” 张知劲首先赞同,其他人或乐意或跟风纷纷点头称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来不了。” 张申氏摆摆手: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 她得好好想想。 众人鱼贯而出。 刘二女夫妻两个跟着回房。 “真就没法儿了,俺心里怎么那么不踏实?以你看,这事到底是好是孬?” 张知劲反问: “你跟七房也是打过交道的,你觉得有啥好事她们能想着咱们?” 刘二女摇摇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七房的人早不是从前的七房了。” 张知劲猜度: “人家如今怕是有高人指点。” 可能也是太气愤,便难得私下里数落张家善等人: “都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那心不迷糊才怪了? 也不想想,七房本就跟咱们其他六个房头不是实在本家,不过是以前过不下去,没法子才连了宗。 如今活人早就一走了之,连死人很快也搬走了,说是一族之人,可能剩点啥? 了不起,对外人说起来名声好听点。怕就怕名声也沾不上光,啥都捞不着。” 刘二女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张知劲察觉到了,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对了,你去看齐氏了,人咋样?” 刘二女不由得想起当时的情景。 与张知劲不同,她们倒是见到了齐丽盈。 只是,想想那个躺在床上,两眼肿的快睁不开眼,脸色惨白,浑身无力,一看就瘦的轻飘飘的女人,她当时真是被吓了一大跳。 刘二女没想到对方病的那么重。 她至今仍旧清楚的记得齐丽盈回乡时的盛况。 那时她多么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啊?连正经的发妻都被她踩到脚底,嫡亲的婆婆都没压过她的风头,族里的、村里的多少人跟红顶白的暗暗奉承讨好她…… 也不过一两年,怎么情形就忽然掉了个个儿,好好的为世人应证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古话呢? 刘二女回想见面后的情形: “几位伯娘、婶子、嫂子、弟妹们来了,请恕我不能行礼了。” 齐丽盈一边有气无力的说着客气话,一边就要坐起来,可明明很简单的动作,对如今的她来说却是费了老大的劲儿都做不到。 “快别起来了。” 张申氏、张陈氏一人一边拦着: “都不是外人,何必如此见外?” “是啊,你还是继续躺着,咱们娘几个说说话。真要见礼,等你病好了有的是时候。” 虽然齐丽盈在名分上立身不正,可看起来在如今这情形下,比起张郑氏和姜氏这对婆媳,她倒对张知言真心的多。 而且齐丽盈竟还是个慈母: “说句不吉利的话,我就怕熬不到那时候。万一……还请诸位伯娘、婶子照顾一下我儿、我大丫头,我和言哥……感激不尽。” ………… 第一八七章 贵英的事上 说到这儿,刘二女唠叨: “你说她也是,按说丧事办了后,她儿子不是应该继承爵位吗?怎么不过是生了一场病,咋弄的像交代后事似的。 还有他家婶子和姜嫂子。 他家婶子也就罢了,不管两个媳妇谁赢了,大面上都不会亏待了她。咋姜家嫂子也不愁?难道这位现在是正房?真是奇了怪了。” 张知劲眼神一闪,他还是不要将他的猜测说出来了,一来免得吓到她,二来言多必失,以免传出去惹是生非。 刘二女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脑子又转到别的地方,她一脸的担忧: “也不知道福圆咋样了,在家有没有哭?” 只要一想到女儿会哭,她便一阵阵心疼,然后禁不住抱怨: “你说这府里也是,既然用不着咱们,干嘛早早的去信?真是钱多了烧得慌?” 张知劲也想闺女了。 虽然老丈母娘一家子不是外人,亏待不了她,到底觉得闺女还是在自个身边好。 自从吃了个闷亏后,接下来两天张家人彻底闲下来了。 这倒不是张郑氏给人添堵,或是张家人有意赌气。 毕竟奔丧呢,不管怎样人死为大,有什么事也得把人打发了再说。再则,就算伯府有意凉着你不给你找事干,你作为本家点个卯装个样子还不会? 事实是因为张知言的灵柩还没回来呢。 他是在南疆为国捐躯的。 本朝承袭前朝,疆土辽阔,绵延万里不断。 别的地方不提,只南疆离京城便隔着万里地,且此番张知言灵柩回京不比寻常事,朝廷里自有一套繁琐的仪式要走。 因此虽然灵柩早早选吉日动身,张家却是在经过了八百里加急禀告朝廷军情,皇上封爵,然后打发下人回家乡报丧等一系列事之后才动的身,但结果却是后发先至。 自然而然,张、郑、姜三家人便闲下来了。 这日,张知劲掌灯时分才从外面回来。 “吃了没有,俺跟你留着饭呢。” 刘二女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下人把饭菜端上桌。 一共三个菜。 木耳炒山药、醋熘白菜、红烧豆腐,并一盘白面馍馍。 张知劲草草吃过,随口问: “今儿没出什么事吧?” 刘二女斟酌了一下: “没出大事,倒是有些小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俺多心了,总觉的如今太乱了,俺给你说说,你看看是不是明儿有空跟三伯他们说说?” 张知劲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事情是这样的。 早就说了,这两天三家人都很闲,不过只过了半日,郑、姜两家人便转过弯来了,争先恐后的跑去使劲奉承张郑氏婆媳。 只剩下张家人,一来却不下面子,二来张郑氏等人也不一定看的上,这不就闲着没事干吗? 大家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虽然在这时候出去转悠逛街好说不好听,但念着许多人可能这辈子就来这一回,硬拦着不让出去也太不近人情了。 于是,就有某个人人偷偷的让伯府的下人带着去各处转悠了。 光看不买的毕竟是少数,尤其个个都是心头宝的时候,想不让他掏腰包那几乎不可能。 因为众人钱财拮据,最后也不知怎么的他们买了很多东西自个却没付钱,反而都记在了伯府的账上。 爱占小便宜是人的天性,不掏钱的东西谁不想要? 结果,大家疯了,一窝蜂的跟风跑出府去了。然后心里那杆秤,折了,越来越过分——对外那是花钱如流水,对内在府里四处充主子,挑吃挑穿四处找茬。 总之一句话,行事实在没眼看了。 张知劲皱了下眉头。 “这府里就没个人说话?” 刘二女点点头。 “对。主子们好像不知道这回事,下人们有求必应。” 张知劲更觉得张郑氏等人所图盛大,要不然不必下这血本。 他心里尤自不信,不信他的族人不过两天的功夫便变了,遂起身穿鞋先去隔壁那屋。 一进去就见当中的桌子上摆了一大堆东西,有布匹、头花、首饰、笔墨纸砚等物。 张知孝、张知茂、黄米子三人在‘分赃’。 张知劲粗粗过一眼,虽然在某些人眼里不值多少钱,可对他们张家各房来说,那也没几家敢随随便拿钱出来买这一堆东西。 所以,刘二女说的是都是真的。 可能生怕洗不白,偏偏张知孝还一脸欣喜的招呼他: “知劲来了,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快来看看我们买的东西怎样?要不要明儿给你来一份?” 黄米子和张知茂也一同应承。 对着三张好心好意的脸,张知劲心里真想骂人,幸亏他脑海中还留有几分理智,便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劝说,可惜三人已然‘中毒’太深,没奈何他只能转身去找张家善。 他与张陈氏却在正房与张申氏商量事,张老五夫妇也在那里。 “知劲怎么来了?不是说了回来太晚了就别过来了?” 张知劲将事儿详细说了一遍,直指问题所在,最后又忍不住埋怨: “伯父、两位伯母怎么不管管?别的不说,传出去别人还不知道怎么骂我们呢。” 他生气,张家善还不高兴呢。 一张脸当即晴转多云,气哼哼的问: “怎么管?不怕犯众怒?” 眼看气氛紧张,张老五急忙找理由打圆场: “其实现在事情明摆着呢,七房指定憋着什么坏算计什么呢。咱们现在再怎么想辙都来不及了,反正迟早要吃亏,那干脆让大家伙儿赶紧占些便宜,要不然以后想想多亏?” 张知劲噎住了。 “那要是对方摆的就是阳谋,如今抛出来的不过是诱饵,算计的就是你的忍不住,以后这些可就是把柄了。” 张家善: “那也没法子。以前双方还是势均力敌,如今你大伯父轻易不敢越雷池半步,而七房却一日千里,一夕间受封为伯府,在京城都是数的着的人家了。两者犹如天上地下,古人都说威武不能屈,可人在世间,真的不能屈吗?” 闻言,张知劲心里很复杂。 他明白张家善等人气馁的原因——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知而深深畏。 就好比一个傻大胆,平日里骂天骂地骂皇帝骂狗官,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真的有一天他见了正主,首先怕就得吓傻了。 也许很快他能回过神来,可别人会好心的给你反应的时间吗? 张知劲倒没看不起他们,毕竟世间太多人着眼的不过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他若不是得益于父亲早早跑出家乡讨生活,若不是有从前的经历,也不必他们强多少。 只是心里难免失望,心知此事上有心无力,便想告退回房。 “先别急得走。” 却是一直没说话的张申氏发话了: “其实我们也不是不管,只是这人都疯魔了,咱们说啥他们都不会听的,这事还得找时机才是,倒是眼下另有一件要紧的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她扔下一个大消息: “是贵英的事。” 前两天张郑氏没说具体的,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府中总有知情者,经过一番波折,到底让张申氏她们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原本按张申氏她们意思,第一次登亲家门,合该办完了丧事,再备些礼物再去方显得郑重。 而且,他们现在身份也不好到别人家。 哪知张杨氏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今儿却背着人拖着张老五偷偷跑过去了。 张知劲心念如电转: “发生了什么事?” 张申氏等人都瞪着张杨氏。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先感慨一句: “你知道她们多黑心?竟然将贵英许给人家做妾了。” 还好,人还活着。 张知劲庆幸。 早在她当时偷跑时,她的下场便可以预料到了。 张陈氏帮腔: “听说是为了贵语的婚事。那时这府里还没封伯,她们看上了个好女婿人选,不过这样的人才,盯得人多的呢。她们在其中并不起眼,一抓一大把,咋办?” 也不知道谁给出的点子,张郑氏便动了歪心思。 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那好女婿人选家的老仆人,打听到除了父母之命外,那家有个姑姑,因为对那家有大恩,因此在娘家颇能说上话,在侄子侄女们的婚事也能插上话。 正好这位姑姑这辈子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一切都好,若说唯一糟心的便是小儿子子嗣不顺。 接下来的事就可以预料了。 话说回来。 也不知道是下人们不清楚,还是故意隐瞒,其实为妾这点张申氏他们开始并没有打听到,他们只道张贵英嫁给了那位姑姑的小儿子。 这也是张杨氏夫妇撇开妯娌等人偷偷登门的原因之一,生怕别人占便宜嘛! 结果,马上被打脸了。 ——雇了个车,牛气哄哄的到了地儿,不等下车就高声叫囔,让三爷三奶奶赶紧来迎接岳父岳母,谁料却差点被人当骗子打了,后来舍了一大把银钱才知道,三奶奶另有其人,她女儿只是一个妾室。 晴天霹雳?没有。 毕竟京城跟他们乡下不一样,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是有妾的,虽然大多数妾室只能对正室俯首称臣,但也不乏那能让男主人宠妾灭妻的传奇人物。 当然张贵英没那份本事。 不过就算不受宠的,在张杨氏心里那也比嫁给乡下土财主强,这也是高嫁了。 “俺明白大家的心意,奔着个情投意合去找。只是容俺说句难听话,自来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谁知道这人是人是鬼?半路变了心的男人少了,还是头先就装的男人少了?” 第一八八章 深夜细交心 也别说什么还得争宠,什么没本事的时常见不了男人的面,什么有本事的也怕犯众怒。 自来见不得人好的多了去了。平时没瓜没葛的,人家都能看你不过眼,更别说有几分牵扯的。 说到底还是看你不够厉害,要不然,你让他们试试看? 至于见不着男人,这世上多的是当家主母都守空房呢,何况你一个妾乎。 再说,就是她们乡下,明着是一个男人配一个婆娘,但私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当谁没听说过? 道理想的很清楚,奈何世间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奈何时运不济。 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另一件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老五一脸晦气,不住的捶胸顿足: “那短命鬼便宜女婿前不久也死了。” 与张知言虽死犹荣相反,这位虽然有幸跟张知言走了个前后脚见阎王,但他本人死的一点也不光彩。 ——是死在女人床上的。 这倒不是他好色贪花,或者与不知收敛有关,纯粹就是为了子嗣倒霉的。 其实按他平时的为人处事,他并不是一个太爱女色的人,奈何成亲几年一直没有子嗣,又不想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还要过继兄弟们的,然后也不知是各种生子药吃多了,还是心里着急得病了怎么的。 总之结果很倒霉。 张杨氏两口子虽然办了很多一言难尽的事,本质上又不是傻子,得了这个消息后,审时度势一番,当即便呆不住了,赶紧一瘸一拐的跑回来搬救兵。 本来头一个找上门的该是伯府的人,谁让他们如今既是族里最显贵的,又是地头蛇?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里头还牵扯着张贵语的婚事,就是为了亲闺女,张郑氏不破坏他们的打算也称得上有良心了。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事捅到张家善他们这儿。刚刚张知劲到来之前,他们就是在商议这件事儿。 如今张杨氏夫妻说完之后,张知劲沉思片刻,反问: “那你们想怎么办?贵英的意思呢?” 最后一句话尤其重要,毕竟女儿心思最难琢磨,别他们冲在前面在这儿使劲儿,对方反而半路撂挑子了。 这话把张老五夫妻问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响,最终因为事关重大,到底不敢撒慌,推推搡搡片刻便由张杨氏大着胆子支支吾吾的说了。 他们还没有见张贵英呢。 说完,自觉有些丢人,又竭力辩解: “俺们倒是想见人,先是被人说啥忽然上门见人家妾室不合规矩,也别说俺们两个是啥亲娘老子,一直没上门,如今冷不丁的登门谁知道是真是假?莫不是骗子吧…… 后来……” 后来的事几个人都知道了,不必复述。 张知劲等都有些无语。 从本心来说,谁都不希望族内的女儿去给人做妾。 这可比族人在伯府‘打秋风’还可恶丢人。 毕竟当年七房日子不好过时,族内各家对七房上下是有恩情的,如今来京的几房人虽然吃相太难看,但较真说起来,还不一定谁吃亏谁占便宜呢。 自来这种家庭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真是说不清。 可给人做妾就不一样了。 不说别人,首先张申氏,她现在虽然不是县太爷夫人,那也是县里妇人堆儿里面数一数二的,让人知道有个侄女给人做妾,还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 何况,这里面还牵扯着她自家男人张家元的面子。 张家善呢,他是个正统的文人。 有些事情可以迁就。譬如‘打秋风’一事,在他心里这是自家的事儿,也算达者兼济天下了。 有些事情一定不能妥协。 譬如做妾一事,传出去丢人现眼不说,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日后族中子弟越是中了功名越被人看不起。 张知劲就不说了。 也难怪他们如今对张贵英的事儿不上心。 要不是还有几分骨肉之情,没谁想插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许久,见天色实在太晚,张家善不得不打破寂静,话说的却很滑头: “知劲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张陈氏附和丈夫: “是啊!总得见着贵英,孩子大了,心思也多,咱们做长辈的除了听他们的,还能怎么办?这事一时半会的料理不清,还是得徐徐图之,急不得。” 说完,看向大嫂。 张申氏想了想,随即一锤定音,吩咐张老五夫妻: “那就这么定了,明儿你们再去一趟,到时咱们看情形再说。” 事情说定,一时众人都散了。 张知劲回房,刘二女还没睡,身上盖着被子正坐在床上缝衣服,见他回来,立刻坐直身子关切的问: “怎么样?” 张知劲摇摇头: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管不了也管不起。只能往前看,看他们撞了南墙回不回头?盼着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吧。” 对族人猛然间变了个人似的这件事,他现在实在不想多说。 “对了,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 他把张贵英的事儿说了一遍,交代: “我跟你说这个,不为别的,一来是咱们也有闺女,你日后多操操心,别走了张贵英的老路。” 张知劲想想若是福圆有一日变成张贵英第二,他心里就狂暴的不行。 不能想了。 “二来是先给你打个招呼,明儿五叔五婶多半会来找你结伴儿去见贵英。” 想想刚才散场时,张老五夫妻的欲言又止,这事真可能。 “你想法儿推了吧。” 刘二女连连点头。 随即,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 “你今儿去哪儿了?咋这么晚才回来?明儿还出去?” 张知劲点头应和: “出!” 说着,他也躺进被子里,这才给刘二女仔细解释: “原本因为章德太子被贬为庶民后,我这辈子都打算不在进京。哪知世事无常,因为贵妃母子异军突起,以前的禁令也形同虚设了。” 说完,他吁出一口气: “这趟进京,奔丧是一回事,我另还有一件要事要办。” 什么要事? 取回以前攒的金银珠宝。 他的那些金银珠宝来源有二。 一部分是自己攒的。 自来能打仗的将领都不缺钱。 像攻城略地时,那个城中也少不了贪官污吏、大户人家。这些人家往往在城破时早就跑了,财宝也不能都带走。 一来带着不方便。 二来路上万一出点啥事呢?还不如埋在老宅静待主人日后回来。 当然,就是有个把不一样的把钱财都带走了也不怕,还有大件家具呢,这总不能也带走,这也是钱财。 “这就便宜了我们,虽然不能把所有藏着的财宝找出来,但就是最不好的一批,那对我们来说也是宝贝。” 刘二女一边惊叹不已,一边又担心: “那没人说吗?被人告发了可如何是好?” 张知劲失笑: “自来财帛动人心,抄家时虽说有领头的,但真正动手的还是下面的人,怎么拦的住? 何况大多数人为什么愿意跟着你造反拼命,还不是为了封侯拜相封妻荫子?至不济也得些金银珠宝。 这一切别说上峰,皇上都心知肚明,且说不定他还有意纵容。毕竟……” 他没接着往下说,反而立刻转了话题: “另一部分便是赏赐的。” 这就不得不提章德太子了,他对待左右人等最是大方,四时八节时常赏赐不说。 尤其本朝开国那年—— 张知劲有一件事对家乡的人谁都没说,就是亲近如张家元、刘二女也一样。 ——原本按功劳,他们这几个太子左右论功行赏也能封个伯爵侯爷当当,结果却因为各种原因没这回事了,太子深感歉疚,随后不时赐下了重赏…… “总之,在我离京前名下的财宝很多。” ——跟积年的世家不能比,但也超出平常人想象。 张知劲刚在脑海里浮现出来这句话,他旁边刘二女已经在应景想那画面,只是她归根究底就是个乡下妇人,见识少,因此尽管快要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他描绘的场景, 没奈何只得作罢,听着张知劲接着往下说。 自来挣钱财不易,保存钱财更难。 为了尽可能利用这笔巨大钱财,张知劲当时将它分了三部分。 一个握在自己手中,权当日常开销。 然后大部分娶常氏时用掉了,和离后,张知劲也没追回。小部分被他带回家乡,如今花剩下的在刘二女手中。 一部分存到钱庄里。 这主要是一些古董首饰字画等之类能增加自家底蕴,却又极易损坏的物品。 他不善于保存,又不想卖掉换钱,钱庄是个好地方。 而最大头却是放在昔日的一个兄弟手里。 “这个兄弟不是凡人。” 张知劲: “他家是世家,前朝时便已是本州府一等一的大族,到本朝时更上一层楼,竟从外地升迁到京里来了。 他家做官已经厉害的不得了,谁料做生意也自有一套,那时咱们几个兄弟时常一同吃喝,感情自然深厚,他便拉把了咱们几个兄弟跟他合伙做生意。” 明摆着挣钱的买卖。 其实,他们几个兄弟谁都不想占那便宜。 尤其当时,他自觉这些钱财这辈子已经够用了。 对某些人来说,钱财太多了就是祸了。 可一来却不过对方的心意。 二来他正好得到一个消息,他认识的很多战死沙场的同袍,留下孤儿寡母饥寒交加,过得十分艰难。 甚至达到了卖儿卖女的程度。 这怎么行? 他有心相帮,自然是钱越多越好。 …… 第一八九章 贵英的事中 就这样,刘二女夫妻两个絮絮叨叨的说到了三更方才安歇,一宿无话。 翌日,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发生太多事让人心里不安静,总之很倒霉的是刘二女一早起来身子便十分不舒服,总是头昏脑涨还想呕吐。 这可把张知劲吓了一跳,急得他赶紧出门去请大夫。 刘二女难受中却带着些高兴,本来她一直发愁得想个什么法子推辞也许会跑来拉人的张杨氏,这下不用想了,现成的法子摆着呢。 她不用那不是傻乎乎的吗? 可惜,如意料之中的那样,张杨氏随后果然登门了,但她此时仿佛成了睁眼瞎一般,看东西竟然只看一半,只看自个想看的。 这不,对刘二女的病态视若无睹,一照面反而大惊小怪起来: “你咋还没起?这都啥时候了?快,赶紧起来,跟俺去看贵英去。” 说完,还不放心,一边直接伸手去拉扯刘二女,一边嘴里继续不住的唠叨: “贵英当时多帮你啊,如今她落难了,你可不能丧良心不管她……” 刘二女很长时间没见到张杨氏对她恶形恶状了,只是现在的她顾不上害怕,因为被对方硬生生的从床上拽起来,她觉得自个更难受了,不由得做干呕状: “快放开……俺要哕(yuě)了……” 张杨氏: “你哕一口俺看看?骗谁呢?装啥装?谁家媳妇像你一样懒得青天白日的还躺炕上?” 人真是不能说大话。 这不,前脚她话音刚落,后脚就眼睁睁的看着刘二女好似再也忍不住,对着她便飞来了一大口好东西。 “哕!” 张杨氏闻着一股股隔夜饭的味道,看着崭新褂子上的一摊呕吐物印记,有的地方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滴,整个人立时恶心的不行,跟着忍不住尖叫一声,随即气极了的她即刻便朝刘二女狠狠的招呼过去。 “五婶!你干啥?” 张知劲带着大夫回来恰巧看见这一幕,他当时脑子便炸了,当即厉声一喝,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上前去阻拦。 就在这时,一个院里的其他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赶过来。 按惯例,这些人今儿该延续前两日的习惯,这时早跑出伯府了。只是昨儿张知劲那一闹再好的心情也受影响。 一看屋内的情形,顿时像砸开了锅一样。 “呀!咋打起来了?” “快拦着点!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 “住手,都给我住手!” “哎呀,俺的眼,瞎了吗?看着点打呀。” “俺的裙子!谁踩了俺的裙子!” …… 半响,张家善吆喝的嗓子都哑了,人群好不容易才分开,一群人泾渭分明的站着。 他扫了一眼众人,很好,一个个衣衫不整的。 先朝张知劲、刘二女和张杨氏发飙: “咋回事?一家子有啥不能好好说的?都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当这还在老家?不嫌丢人败兴?” 再对其他人发火儿: “还有你们,拦个架都不会?自个倒打上瘾了?咋的就那么想打架斗殴?” 张杨氏捂着胳膊肘,她刚才不知道被谁阴了,头一个怀疑是张知劲,可惜没当场抓住,这会儿生疼生疼的。 越疼心里的火就越大,便恶人先告状: “老天爷啊,俺委屈啊!大嫂,三哥、三嫂,不管咋说,俺也是长辈吧?如今倒是被个小辈后生打了,这也太猖狂了,这是要生吃了俺呀!” 说完张知劲,又数落刘二女: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她指着身上的污物,又指指刘二女: “都是她干的,俺好好的新衣裳,都没下过一回水呢,这下谁还穿的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着,捶胸顿足闹个不停。 张知劲从昨儿心口便有一团火气堵着,如今说话自然不客气: “你要不来这屋里,谁还能追着你去打不成?何况” 话犹未完,已被张杨氏大呼小叫的打断: “不得了,不得了,这还顶嘴了。” 刘二女对张杨氏的无懒又气又急,不禁哭泣: “俺早就说了,俺病了想哕……五婶非得往俺眼前凑……俺真不是成心的……” 早在刚才她便已经下床来站着,但她本来病的就不轻,因此虽则刚刚有张知劲护着,她并没被谁波及到,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她脸白气弱,再加上此时又为了怕别人误会尽力辩解显得更难受了,人都有怜悯之心,对比张杨氏平时的跋扈,此时的强势,旁人心里的太平便不免像她倾斜。 张裴氏看出来了,更暴躁了: “胡说!” 她还想继续往下骂,张家善等人已经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张申氏皱眉: “这不是有大夫,先让给二女大夫看看。你去换下衣裳,穿着一身脏衣裳你不难受?” 张杨氏撇撇嘴: “不着急,俺先看看某些人得的啥大病。” 老大夫别看年龄大,身子挺灵活的,早在混乱之初便抱着药箱躲到一个角落里静静有味的看起了热闹。 此时,听到让他诊脉,他二话没说,当即抱起药箱上前干活儿,很快就把刘二女两只手都诊过了。 张知劲一脸关心的问: “怎么样?” 老大夫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刘二女的身份,因此这会儿也没啥避讳的,笑哈哈的道喜: “大喜事,家里要添丁进口了!小子有福气啊!” 不必提张知劲如何高兴,便是其他人心里不管怎么想的面上也得显出喜意来。毕竟,妇人有喜这事儿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好事。 这下没啥好闹得了,张申氏便领着两妯娌到正房,张家善也带着张老五去房中说话。 其余人,面面相觑片刻,也各自散了。 这里张知劲再仔细问了一下情况,这才亲自送走老大夫,并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封了口。 刚返回小院,却见黄米子在他屋门口晃来晃去。 “你怎么来了?” 黄米子侧目而视: “咋的,俺不能来?六哥你太不是东西了,看俺这脸伤的?不就是花了这府里几个钱吗?对人家就是毛毛雨的事儿,用得着这么教训兄弟?” 张知劲瞅了他一眼: “占孤儿寡母的便宜,你可真有出息!不知道贪小便宜吃大亏?人家拿着跟萝卜吊着你往坑里推呢,你还当天下掉馅饼呢。” 黄米子讪讪: “大家不都一样。” 说罢,左右观察了一下,凑近张知劲小声的问: “刚刚元大伯娘把知孝、知茂和知易哥带他家嫂子叫走了,你知道咋回事不?” 张知劲想到了张贵英的事。 …… 此前不久,正房里,张申氏和张陈氏将张杨氏狠狠的数落了一顿。 张杨氏自知理亏,可嘴上尤自不服,直一个劲儿的嘟囔: “要不是俺们昨儿在那家弄得不愉快,今儿怕人家不让俺们上门,俺想着找个人从中周旋一下,当俺愿意对着那丧门星的脸?谁知道一来二去的倒弄的俺又成了坏人。 俺可真冤……” 张申氏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 “行了,你看看大早上的就因为你弄了多大的阵仗?你还冤枉?我都不稀罕一直说你。你要真有本事,就去外面耍去,或者把贵英带回来也成。” 张杨氏被噎住了,舔着脸: “还得劳动两位嫂子跟着一起,你们也知道俺不会说话,至不济也派个别人跟着也行。” 这回换张申氏、张陈氏噎住了。 她们要真有心思跟着一起,昨儿晚上就还说了,如此又怎会有刚刚发生的事儿? 只是,不理张杨氏的话也不行。就凭张杨氏的脾气行事,别张贵英没带回家,还贴进去两个,到时还是他们的事儿。 仔细考虑了一下,便指了张知孝、张知茂和张知易夫妇同去。 不说几个人如何出门,如何雇车这些细节,只说从伯府到林府并不近,做马车也行了大约一个时辰。 林府就是张贵英做妾的那家,当家主子是个三品文官。 张杨氏别看在家听厉害,可能是昨儿出师不利,这会儿直推着旁人出头。 一群人里面,张知孝是常在外行走的,知道规矩,便有他打头,到后门去问,有银子开路过程挺挺顺利的,只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只让女客进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最后,便有一个粗笨的丫头带着张杨氏、张知易媳妇从偏僻处七拐八拐的直走了好远,这才到了一处大院子后面的小院子。 正巧张贵英和两个少妇和几个丫头聚成一堆儿坐在院子里做绣活儿。 张杨氏一眼就从人群里把闺女认出来了。 “你个死丫头!” “娘!” 母女经年相见,一番真情流露自不必多说。 待情绪平稳一些,张贵英带着亲娘族嫂进屋里说话。 毕竟是亲母女,也不讲究婉转,急性子的张杨氏来不及查看一下屋里的情形便开门见山的问闺女以后的打算。 又骂张郑氏婆媳: “一对天杀的贼婆媳,不要脸的老货,拐了俺闺女,却不好好待她,看给俺闺女找的啥婆家? 等着,看俺放过不放过她们,老天爷都看着呢。丧良心的东西,咋可着亲戚本家祸害……” 张贵英沉默。 从本心说,她不愿意离开林府,毕竟出去容易,可以她的身份,以娘家的底蕴,以后让她再想过如林府这样的富贵日子就难了。 但是,若这回不出去,她无儿无女的,男人也没了,一辈子守着富贵日子又怎样? 第一九零章 贵英的事下 “咋样,这人家能放你出来不?” 张贵英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问话的知易媳妇,慢条斯理的道: “放肯定是能放出去。” 这点上林家不会拦着,毕竟这不是正室,守着的话既是牌面,还能得个好名声。 而且,当时纳那么多妾为的是子嗣,现在男人没了,要那么多妾女人有啥用?白养着没事干吗?又不是银子多的烧得慌。 就是林家富贵不在乎那点银子,一群年轻貌美,还无主的女子放在后宅里也让人不放心啊,万一红杏出墙或者被谁盯上呢?到时候真要出点啥腌赞事真是既丢人又毁名声。 何苦呢? 所以,对这群妾室的去留,林家心里想着的是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到底是是亲儿子的妾,儿子去了,让他们积极把儿子留下来的东西打发出去他们心里也不得劲儿。 何况,这些妾也不是白来的。 当年为了子嗣,为了少些麻烦,可没少出卖身银子。 若是一群人中有个中用的,此时这些人要走,他们不仅没二话,说不得还得送些盘缠,只如今这些没用的东西,不让你按规矩付十倍银子只按原价就已经是仁义有善心了。 所以只能自己提出来,还得出了卖身银子。 这银子也不多,多的几百两,少的也就二三十两。 不要说张杨氏这些年疯狂的打秋风似的搂了不少银子出的起,便是张贵英本人。 她后来在男人哪儿再不受宠,可新打的茅坑还香三天呢,何况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当初刚进府时也是有过好时光的。 出身富贵又不抠门的男人,向来舍得为女人花费银钱物件。 当然这么长时间过去被她抛费了不少,但因为她这人还保留着几分乡下人的节俭习惯,就这么进进出出的倒是攒的多。 如今拿出银子赎身那是轻而易举。 只是…… 张贵英向门边立着的小丫头使个眼色,这里又笑吟吟地道: “嫂子,你难得来一趟府里,怎么着也得吃顿饭再走。现在时候还早,干坐着也没意思,我让红霞带你四处转转。” 张杨氏也默契的跟着撺掇: “对,快去吧。俺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腿脚好,俺再坐会儿。” …… 把张知易媳妇打发出去,张贵英并没有立刻说话,反而先把亲娘领到她的镜奁前,打开抽屉让她看那一层层琳琅满目的首饰。 “你看看,这都是我这一两年得的。” 张杨氏顿时被惊呆了。 “这也太多了……真好看……一定值老多银子吧?这林家可真有钱!” 张贵英得意一笑,知女莫若母,同样知母也莫如女,她继续画大饼: “这算啥?” 她不说她不受宠,反而找补说: “也就是我进府的时候太短,要不然比这还富贵的日子也不是没有。可惜……” 她长叹口气,话音一转: “出府容易,可娘也想想,以后再想这好事怕就没了。 我不知道娘是咋想的,在老家那穷山恶水的地儿也能待得下去,反正我是再不想回去过乡下那穷日子。” 要是别人一听这话一定狠狠教训闺女几句,可张杨氏反而觉得闺女说的有理,也叹气道: “那咋办?谁让你命不好,找了个短命鬼?你这边不是没法子吗?要真有法子,俺可不管你是妾还是丫头,只要你日子好过,再拉拔一下娘家,俺啥都认了。” 张贵英脱口而出: “谁说没法子?我倒是有,就怕娘你不愿做。” 这一着急,张杨氏醒过味来了: “好啊,在这儿给俺下套呢?你个死丫头,没良心的东西,从小到大俺对你多好?你咋报答俺的,一声不吭就跑了,俺要知道你有出息俺能拦着你?你不知道俺当时心里多着急?” 张贵英忙求饶,说了好多肉麻的话。 直说的张杨氏心里舒坦,也是记挂她说的方法,这才暂时放过她: “行了,别废话了,有啥法子你赶紧说。” 张贵英正色道: “我这几日没事儿时也一直琢磨呢,就我这情况,待在林府那就是等死。出去吧,无非就是嫁人,可就凭家里的情形能嫁个什么样的? 人生在世,无非吃喝穿用。 大伯在咱们那儿也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吃肉都得隔三差五的吃。其余不如咱家的,连三顿饭都吃不上,每日不过混两顿水饱饭填填肚子。 至于穿的,娘最疼我,一到过年时都给我做一身好衣裳…… 可这府里呢? 吃饭摆的满桌的碟碟碗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得,那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衣裳首饰这些,一年四季月月都有四身,更别说过年过节另有赏赐。要是再受宠些,男人手里的好东西那真是如水一样往你屋里搬。 还别说每月少不了的月银。” 话说到这里,贵英顿了口,窥着亲娘的脸色,眼见她意动,这才又道: “所以我想着,与其日后嫁个受苦人,过一辈子穷日子,不如再找一户富贵人家仍旧当妾好了。” 张杨氏大为赞同,只是她有顾虑: “族里怕是不愿意。” 尤其几个大伯子,怕是头一个不答应。 “怕什么?” 贵英胸有成竹: “瞒着他们就是,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也就没招了。” 张杨氏欣喜: “那你有人家了?俺是没那门路。” 张贵英一滞。 “我这每日都关在后宅里,轻易连个外人都见不着,哪有什么门路?” 不待张杨氏泄气,她又接着道: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没门路不要紧,七房的伯娘总不能也没有门路吧。 尤其现在他们那一房水涨船高,认识的人家怕是比林家还要好。” 张杨氏发愁: “就怕人家不帮。” 张贵英柳眉一竖: “她不帮,娘就不能想办法让她帮?不管是威胁也好,利诱也罢,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娘平时在家那么厉害,如今区区小事岂能难倒你?要不是我出不去,我自个就办了,何必同娘废话这么多?” 说罢,她赌气道: “反正我把事交代给你了,你看着办吧,大不了嫁个穷汉。” 张杨氏一听,生怕鸡飞蛋打,两头成空,便赶紧道: “那行,俺背地里去问问贵语她娘。你就先别出来了。俺回去就说没带钱,人家不放人先拖一拖。” 母女两个达成共识,可事情岂能尽如人所愿? 首先张申氏这里,她不知道其中背后有多少猫腻,但她深知这个妯娌的品行,有她主导,张杨氏想把事往后拖的念头马上受阻。 然后暗地里去见张郑氏一事,进展也不顺利。 就像先前他们想的一样,为怕牵连女儿的婚事,人家不想管这事儿。 当然就算没这层顾虑,如今也不值得人家出手。 ——张贵英说好听点已经嫁过一回,说难听点就是个二手货。 她长得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一个乡下穷丫头,真有人家想纳这种妾,郑、姜两家有的是比她清白的丫头片子。 张郑氏现在已经不是刚进城什么也不懂的老婆子了,以前‘卖’了张贵英那是有利可图。如今再‘卖’一次,还不知道谁占谁便宜。 赔本的买卖没人愿意干。 另外,她最近正在筹谋一件大事,现在不想节外生枝跟张家善等人提前对上。 张杨氏不甘心,想威胁人家,可惜她自个都满身把柄。想来硬的,偏势单力薄,结果自然惨败。 不待她再接再厉,很快林府的一个决定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事情还得从张杨氏夫妇闹上门这件事说起。 本来这是个闹剧。 林府每日发生的事那么多,如这样的小事都不一定到得了主子们的耳边。 偏巧这回不走运,当时正好有一人把事情经过看在眼里,末了还当笑话一样跑去主子那儿邀功,只图主子一笑。 又赶巧这主子不是别人,正是林三爷的正室,张贵英这房的主母。 这位林三奶奶娘家姓贾,与林三爷门当户对,婚后又很合得来,刚成婚时谁见了都会说一句天作之合。 奈何美好的事情总是不得长久。 再恩爱的夫妻,膝下没有儿女,中间隔着一堆女人也得有缝隙,何况他们的感情才开始没多久,这么多年下来,早磨没了。 是以,如今的情形是,明面上那些妾不想给林三守着,但暗地里其实贾氏也想离了林家再嫁。 只是林家父母也有自个的想法——儿子活着时不想过继兄弟的子嗣,如今他已然去世,不想也得想了,父母自然能做主。 这种情况当然贾氏不改嫁的好,要不然过继来的孩子谁管?父母吗?他们年纪大了。交给兄弟们吧,也不放心。 遇到这情况怎么办? 贾氏本来没办法,可巧张老五夫妻闹上门来了。 她当即心中一动,马上以此为借口,倒打一耙说林家宠妾灭妻,把妾室当主母,让她堂堂正室没地儿站,她不甘受辱,羞于此同堂,趁机跑回了娘家。 并在次日,赶在林府的人去接人前,又在娘家人的撑腰下的带着嫁妆迅速逃出京城,跑到外地嫁人去了。 林家如何恼怒就别提了,偏偏还留着一丝理智不想两败俱伤,最后当然是柿子找软的捏,把火朝张贵英身上发——也不知谁想的主意,打算把张贵英扶正,让她照看日后过继来的子嗣。 这真是晴天霹雳啊! 不仅张贵英接受不了,事情传出来后张杨氏也在小院里跟自家人闹腾。 动静大的连避在屋里不出安生养胎的刘二女都听说了。 第一九一章 奈何作说客 因此,当张知易媳妇,张秀英二嫂相携来看她时便问起来。 “听说那边不让贵英归家?” 说起这个,知易媳妇就一肚子火。 “都是自找的。” 她拍着大腿,气哄哄的抱怨: “本来挺容易的一个事,舍了银子就能领人。偏那天她们母女不知背地里打算算计啥呢,变着法儿想把俺支出去。 俺也是老实,念着她们母女老长时候没见,指不定有什么私房话要说,就好心的应了。 结果夜长梦多,连累俺吃了顿瓜落就别提了,这不她们自个也没讨着好。 你们说说,这都是什么事? 等着吧,以后还有的是她们哭的时候。” 张秀英二嫂: “不能够?不是说林家要扶正贵英了。五婶子心气高,总想着贵英能当个夫人太太,身边围着一堆人伺候,到底让她如愿了。 以后咱们这些娘家人说不得能沾贵英的光呢。” 张知意媳妇偷偷撇嘴,想着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家秀英和贵英的恩怨,你要真为她们高兴倒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一家子的妯娌谁不知道谁,你有这么大度? 心里不管如何想,不过因着两家关系近,该留的脸面就得留,便径直说张贵英的事: “想啥美事呢?真以为扶正是好事?要扶正那么简单,咋七房的知言费了那么多功夫拐了弯的折腾?” “要俺说这京城还不如咱们乡里,乡下人过日子简单,很少有纳妾的。就是有那么一个半个的,妻妾之分也不大分的清,就算那家做的过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儿,其余的也不过是一家之事,最多外人说道两句闲话,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这京里呢?天下人的眼珠子都盯着呢,规矩多就不说了,就有一种人专门盯着这些事呢,被逮住了是好轻易脱身的? 退一步说,倘若真走了狗屎运扶正了,那日子就好过了? 你想想,咱们乡下娶个媳妇儿都得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挑拣一番,这京里能随便了? 越大户人家越讲究。 想想人家别的房头的媳妇都是高门大户金尊玉贵的,就你这房是个乡下穷丫头出身,你在婆家能立得住脚?跟人站在一块抬得起头? 万一有人欺负你,娘家人谁给你撑腰? 要俺说还不如找个乡下人,知根知底不说,万一看走眼了,不还有元大伯撑腰?真不知贵英怎么想的……” 同样是三个女人,相隔不远处的正房里与刘二女屋里的气氛迥然不同。 张申氏坐在主位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品茶,下面左手边坐着三妯娌张陈氏,右手边坐着张杨氏。 此刻,张杨氏正哭个不停。 她为什么哭? 那是因为她心知肚明林府想要扶正张贵英是假的,实际上人家是迁怒,目的就是为了将人留下来好收拾。 美人垂泪,那是享受,是怜惜,是心疼。换成一个糟老婆子,还是一个知道彼此为人的妯娌在眼前哭天抹泪的,那真是没眼看,也好比千万个苍蝇嗡嗡响还烦人。 张申氏养气功夫了得还罢了,张陈氏真受不了,心里忍不住很暴躁。 “行了,住嘴吧!哭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张杨氏哭的鼻涕都下来了,当下顾不得擦一下便想回嘴。 张陈氏见了这画面差点哕出来,赶紧将脸扭向一边,同时打断她的话头: “没用的废话别说了,将你跑到林府的事仔细的说一遍。你也别想着瞒人,到了如今这地步,再瞒着你害不了旁人,吃亏的只能是你们母女。” 张杨氏迟疑了。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能做不能说的。 别看她当时跟张贵英筹谋时,母女两个多理直气壮,实际上两人非常清楚他们不在理。此时让她把心底最深处的阴暗小心思当众说出来,任是她素来脸皮厚也有些长不开口。 为此,她心里不禁有些暗暗埋怨张郑氏。 “可恨那老货躲着不管,要不然她何必受这么多委屈?” 幸亏她所思所想不为人知,要不然指定被其他人嘲笑。 只要脑子清醒,其实仔细想想就明白张郑氏为什么不想插手。 表面上看似张贵英扶正这件事对伯府有利,张郑氏就是不看同族之情,便是看在有利可图的份上也得帮忙,可事实上呢? 林三爷去世了,光张贵英一个扶正的寡妇有什么分量? 她要是有个亲生儿子也罢了,摆在眼前的是她没这福分。 林老爷林太太在世时还好些,他们一但去世或致仕,这一房不过是比普通人家富贵些。 这还是基于张贵英能真正扶正,可谁都清楚扶正这事不好办。 除了皇家,除了没规矩的商家,千百年来那些高门贵胄之家只听过谁谁家续弦了,可听过谁谁家扶正了…… 两妯娌抻的住,张杨氏有求于人挣扎了半天,到底含羞带辱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张陈氏听的无语,半响才忍着气问: “如今的事贵英是怎么跟你说的?” 到这时候了还放不下富贵? 张申氏也适时放下茶杯。 被两个妯娌紧紧盯着,张杨氏脸色都变了,好久呐呐不敢言。 要说深知女儿的心思,屋里三个人非她莫属。 同时,两个妯娌的心思她也了解三四。 她哪敢说实话,便顾左右而言他: “还能怎么说?出来不出来的先别提,就说把人捞出来后的事,她一个嫁过人的丫头以后可怎么办?还能一直住在娘家?最后还不是再走一门?以她如今的情形又能嫁个啥好的? 能比秀英好吗? 贵英可是嫂子们的亲侄女,没得临了了比秀英一个远房侄女嫁的还差吧? 别跟俺说什么秀英是啥长房孙女,咱们乡下人可不看中这个……” 她唠唠叨叨的没完,终于还是张陈氏忍不住,插话: “那你的意思就是贵英不出来了?” 这时候还好意思提秀英,要不是贵英跑了,那好婚事能轮到她? 这时候知道好了,当时不是看不上? 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张杨氏期期艾艾道: “出来干啥?待在林家好歹有口饭吃,要是真扶正了就好了,咱们张家也多了一门贵戚。” 张陈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母女俩真转到富贵眼里出不来了,她再三确认: “你可想清楚了,高门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何况她若真被扶正了,这辈子就得受活寡,日后也不能有自个亲生的一儿半女。 这可是你亲闺女,你就忍心? 这可不是小事,不是半路想不干就不干了。 再说的难听些,万一有一天出点差错红杏出墙,林家要处置了她,就凭我们这些娘家人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杨氏心里连‘呸’三声,暗骂: “会不会说话,跟个黑老鸹一样,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还是伯娘呢,就这么见不得侄女好过?” 嘴上却不忘了趁机哭嚎: “那咋办?死丫头不听话,咬死了不松口,俺就这一个闺女,俺当娘的除了尽力帮她还能打死她。” 三人不欢而散。 将张杨氏打发回房,张陈氏把张家善、张老五、张知劲、张知孝请过正房来,简单的将事情前后一说,便问怎么办。 张家善等人也很生气,再看张老五跟没事人一样,闺女妻子那个也管不住,更是火上加火,更无可奈何的是稍微消消气后,理智回笼,发现此事还不能不管。 当下,几个人当面锣对面鼓的商量了许久,发现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个是把张贵英领回家。 这事很难。 不仅张贵英那儿不愿意,林府那一关也不好过,最要紧的是因为张贵英不情愿,还要担心她回来后因为心里不痛快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 再加上有个张杨氏在旁…… 她们母女毁了自个不要紧,连累了族里就是大事了。 这可不是他们危言耸听。 实在是这位同族的女儿是个尚未出嫁就敢离家出走的狠人,谁知道嫁了人后少了父母压制的她又能做出什么疯狂事? 虽然从本心来说,他们这些至亲希望家里的女儿们高高兴兴的出嫁,日后夫妻和和美美的,更兼子孙满堂。但如今斟酌再三后反倒发现帮着张贵英把扶正的事做实了这条路更合适些。 可惜这个更不好办。 不仅碍于国法,最要紧的是没有好处。 别以为林府富贵就不看重利益了,要知道不管是高门也好,蓬门也罢,婚姻都是结两姓之好,结的不仅是亲家,更是助益。 当然也有疼儿女的人家,人家不在乎这个,但找不了助益,最起码也不能是个拖后腿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天下大了,什么稀罕古怪的事没有?只是更不好办罢了,却不是办不了。 只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遂了张贵英的意也不是万事大吉——万一她真的侥幸扶正了,那天日子过得太舒坦想不开出幺蛾子怎么办? 她可是有前科的? 幸亏这事太远。 所以,张家善等人在此之前还得尽量把道理跟张老五一家三口讲明白,不管骗也好威胁也罢,务必把人摁老实了。 有句话说得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不说人定胜天这话错不了,便是国法大如天,不还有人知法犯法铤而走险,不还有一个法理不外乎人情呢。 恰好从人情下手,他们很快找出一条路。 第一九二章 英灵归伯府 刘二女站在林府外,看着眼前高大宽敞的府邸,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她本来养胎养的好好的,兼或闲听京都各家风云,没想到乐极生悲,一场‘大火’竟烧到她这儿来。 张申氏等人要做说客,游说林夫人扶正张贵英。 这是张知劲等人商量的计划的一半。 如此重要的事当然不能交给张杨氏办,毕竟这人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只能由张申氏等人亲自出马。 别看张家元大小也是个官,张家善好懒有个秀才的身份,身为他们妻子的张申氏、张陈氏在九曲县算是数的着的人物,到了京城这皇帝否做了几朝,遍地都是当官的地方又算的了什么? 不说别的,起码她们也不是想见便能见到住在深宅大院里面的林夫人。 但这不是有张郑氏这个新鲜出炉的伯府太夫人。 从本心来说,张郑氏不想搭理张家这群穷亲戚,她一直以来表现的并不想沾惹这桩麻烦事。以前碍于她如今的身份不想撕破脸,现在到了要紧时候岂能如此这般。 何况又不用她亲自出面,只是出一张帖子并不费事 “进来吧,夫人要见你们。” 正胡思乱想,一个小丫头慢悠悠的从门里走过来,丢下这句话便飞快的往回走。 刘二女看着侧门,总觉得那是吃人的野兽,她当即便想转身逃开,可是张申氏等人已经闻声而动,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这种情形之下,刘二女自然是没有心思留意林府的风光的。 很快,她便跟在两个伯母身后在林府小花厅里见到了林府的当家夫人,亦是林三爷的亲娘。 林夫人自来对孕妇的感情很复杂,这也是被她小儿子无子的事闹得。 ——看见别人有孕很容易让她想起这桩遗憾事,心里自然不痛快。但同时,不管家添丁进口都是喜事,她看了也高兴。 这种复杂到现在都没有变。 刘二女三人今日就沾了这个光。 ——若是别人来林府求见林夫人,不是话传不到她耳里,便是早被她命人打出门外。 到了刘二女这儿,因为她身怀六甲,也因为张郑氏发了帖子,只稍稍让人拦了拦,林夫人到底还是见了她们三人。 张郑氏正是知道这个小道消息,算准了这一点,这才给张申氏等人出的主意。 除了脑子进水的人,大部分人都抱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思,刘二女也是见身体健康,张知劲这才答应她跑了一趟。 三人行了礼。 林夫人也不会故意让她们不起来什么的,那不是为难了别人,那是太没品。 给三人赐了座,小丫头上了茶点。 张申氏定定神,彼此都是陌生人,也没功夫也不用寒暄,便开门见山的道: “我是来商量贵英扶正的事的。” 林夫人冷笑: “这有什么商量的?不过传了个风声,你们倒是当真了?巴巴的找上门来。 乡下泥腿子果然眼皮子浅,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个是个什么东西。 哈!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的倒是挺美,赶紧的哪儿来回哪儿去,看在你们头次上门不懂规矩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们了,哪儿来滚哪儿去。” 说着,扬声喊人: “来人,送客!” 马上,刘二女三人便被雷厉风行进来的丫头仆妇包围了,大有刘二女等人不老实,她们就出手把人赶出府的意思。 张申氏不为所动,虽说大半辈子待在九曲县,她也是见过世面的。 她抿抿唇: “夫人真想三爷无人祭拜,断了香火不成?” 林夫人大怒,拍了一下桌子: “你什么意思?上门找茬来了?” 她儿子是没留个后便去了,难道便不能过继了,什么叫无人祭拜,断了香火? 她目光冷冷的,话说的也难听: “不过靠着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倒纵的你们话都不会说了,看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难道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刘二女吓了一跳,要不是张知劲早就预料到各种情况,在家反复跟她预演过,她指定吓得不轻。 如今她小声的吸几口气,待情绪平稳些,就听张申氏不慌不忙的对林夫人解释: “都是当人父母的,我也白发人送过黑发人,将心比心我知道您是想过继,这也不算断了传承。 只是恕我说句难听话,这事若想妥当的办好却有些难。 首先人选不好选。 年龄大的,都记事了,知道谁是自个的亲娘老子,难道他以后不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就算碍于礼法回不去,身在曹营心在汉,以后发生什么事真不好说。 年纪小的,三爷去世,眼看还没有嗣母,他自个能立得起三房的门户? 你一定说有你和林大人帮衬,只是恕我说句不吉利的话,夫人年已半百,你们又能管他几年? 倘若有个万一,让他指望谁? 忠仆还是叔伯亲人? 这年月谁不是一大家子,人多了心思就杂了。” 说到这里,她止口不说。 话粗理不糙,实话最难听。 林夫人面上生气,暗里却被她一番话挑动心弦,反而想了很多。 如所有人心里有数一样,到了如今她正打算给小儿子过继一个子嗣。 人选虽没确定,按惯例,左不过是从她其他两个儿子的子嗣里找年幼的挑。 这个还算好办,最难的却是谁来养? 她本来是不想假手他人,无奈的是她此时已经到知天命的年龄,这几年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这还是好的,至少她还活着,有她杵在这儿,这家里上上下下的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能亏了这即将过继的孙子。 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不是她爱咒自个,而是年龄大了毛病也多了,就怕那天有个头疼脑热,甚至一病不起…… 所以思来想去还得找其他人,找谁呢? 林夫人数了数。 贾氏原来是好人选,毕竟是她三儿名正言顺的媳妇儿,可惜有娘家撑腰跑了。 忠仆嘛? 人心难测,谁知道如今是忠仆,以后还是不是? 不说她听到的,便是史书上,又有多少臣子老皇帝活着时忠心耿耿,小皇帝登基后却篡权夺位? 话说回来,就是她眼光厉害,真给孙子挑了个忠仆,归根究底还是个下人,但凡有事,随随便便一个主子便能压住他。 因此,还是得有个有身份的人立在哪儿。 这就得从下一辈开始选。 她是正房夫人,男人最宠爱的却是杨姨娘和他的儿子。妻妾嫡庶从来没几个和气的,不闹得你死我活就是好的了,她也不指望他们。 剩下的便是她亲生的,按说同母兄弟更该亲近,可一个因为是长子嫡孙,跟着公婆长大,学的是如何撑死整个家族。 一个又自觉她偏心幼弟,母子两人有了隔阂。 就是林夫人再想着给儿子撑面子,她也有几分担心。 至于儿媳妇们? 如今年纪刚好合适过继的可没有他们的儿子,谁愿意庶出的过得好? 半响,林夫人神色不辨问: “说完了?” 张申氏窥着她的脸色: “再跟你说个事儿,家里人也去了贾家,打算说动他家收贵英做养女。” 林夫人心里动了动。 天下姓贾的不少,不过她知道张申氏说的贾家就是林三爷的前岳父家。 至于为什么要说动他家收张氏做养女? 这跟当时的习俗有关。 从古至今因为各种原因,夫妻白头到老的并不多,若失去另一半,女人另嫁的、守寡的、出家的不一而论。 男人却往往会续弦另娶。 不过有了新人,并不意味着男人要丢掉原配的娘家,反而有很多新妇会认原配的爹娘为父母,代替原配尽孝。 这个新妇人称‘续闺女’。 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林夫人已然知道结果。 贾家一定会顺水推舟。 毕竟两家本来没有什么生死大仇,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儿女打算,如今有送上门的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没有谁宁愿多个仇人也不愿意继续当亲家。 林夫人琢磨开了。 妾室扶正皇朝盛世时自然不可能,这不是本朝开国没几年,规矩还没那么死硬。 且三儿的情形也不一样。 这跟张知言那种明明有妻有子却想把新人扶正还是两回事。 想必只要她泼出面子多往外面去哭一哭,双管齐下没人会揪着这事不放。 当然,这种扶正了还是差着明媒正娶的一大截,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要她说张贵英还占了便宜了呢,要不然就凭她一个农家女八辈子也嫁不进她们家。 有舍才有得,世上哪有不付出的好事儿? “那你可得好好说说张氏,不是我说,她那脾气——” 就算林夫人不提,张申氏也要去见张贵英。 没办法,她实在太担心对方无法无天的脾气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 其实要不是怕强要张贵英回家乡后和母亲张杨氏联合起来作乱,她真不愿意对方留在林府。 如今的结果虽说以后也有不如意处,但这事是她自个强求的,总归是求仁得仁,心里也没什么遗憾的。 …… 过了两天,张知言的棺材到京了。 不提礼部如何安排,只说私底下,张、郑、姜三家男人并伯府里上下人等俱迎出城门口,女眷等在府里,灵堂早就搭建好,只等着迎到棺木丧事便开始办起来。 这日,齐丽盈也硬撑着身子迎出门来,一见张知言的棺材,她当时脸色复又不好,然后一口热血喷出,人当即昏了过去。 第一九三章 斩草不除根 小事影响不了人情世故。 因为皇帝看重,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纷至沓来源源不断,整个伯府真是好一副鸿运当头蒸蒸日上的场景。 到了出殡这日,丧事声势更是十分浩大。 孝子们和姜氏都穿上孝衣,张郑氏和齐丽盈也坐着马车跟着,随后是族亲和下人。 街道上,十步一路祭。 棺材走走停停,要不是怕误了下葬的时辰,没准儿今儿一天都出不了城。 因为身怀六甲刘二女没有跟着送葬的队伍出城,在城门口远远的避着送走了下葬队伍,她便转身了回伯府小院。 到了晚上,吃罢晚饭早早睡下。 一夜好眠,等次日起来真是神清气爽,却不知这一夜京郊的送葬队伍并不太平。 羊头坡就在京郊,要什么事都不做,坐马车一日一个来回时光绰绰有余,可像今日这般有正经事要办,偏巧一般下葬的时间都选在下午,等着忙完回城指定来不及。 城门都关了。 幸好家里的管事得力,早就料到今儿的情形,一早便跟附近的庵堂打好招呼。 因此到了当天傍晚,安葬完毕收拾利索现场,再三交代守墓人一番,一行人便坐车赶往慈善庵。 众人按身份分开住下。 暗夜,鬼祟横行。 一间靠边的厢房里,齐丽盈并没有睡着。 白天下葬时,眼见棺材入土,想着日后再也见不着丈夫的面,两人真是阴阳分离,她当时伤心的又昏了一回。谁知好不容易才醒来,马上却得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婆婆张郑氏趁她昏过去时,派人把她儿子抱过去了,到这个时辰都不见半个人影回来。 齐丽盈心里总觉得不安的很,不见儿子好生回来,她哪儿睡得着? 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虽说张郑氏有令他们拦不住,可谁知道齐丽盈怎么想的? 这位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她不想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 为了怕被迁怒,几个人赶紧不住地安慰齐丽盈。 “夫人!” 忽然,一个面生的小丫头急冲冲的闯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当地,几个丫头拦都没拦住。 “二少爷他……” 几个下人恨死这个小丫头了,费干口舌,好不容易有几分成效,他们容易吗?真是棒槌,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个缺心眼缺德的派了她来捣乱? 齐丽盈眼前一黑,硬撑着一口气没昏过去,连连追问: “怎么了?向书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小丫头战战兢兢的,咽了咽口水: “二少爷他,他从老太太哪儿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结果滚下坡道……流了满身的血……摔死了!” 几个丫头婆子大吃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真是天要塌下来了!完了! 齐丽盈呆了呆,不敢相信自个听到的话。 楞楞的盯着小丫头,差点没把对方吓死,过了好半响她仿佛才回过神来,当即不禁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胡话?你个贱人竟敢诅咒主子,谁给你的狗胆?” 又骂左右: “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把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给我拖下去打死?” 小丫头更害怕了,吓得泪流满面,鼻涕直流,一边还不住磕头求饶。 左右不敢忤逆齐丽盈,一拥而上正要动手,冷不丁的门帘却被人挑开。 一阵冷风中,屋子里相继走进来几个人。 “呀!这是干啥嘞?挺闹腾的。丽盈妹妹不是病的厉害,起不了床吗,怎么还有精神打人?这是要打死谁?” 却是姜氏。 她话音一落,当先的张郑氏跟着冷着一张脸便对着齐丽盈劈头盖脸的训斥上了: “知言刚去了,你就喊打喊杀的,谁家像你这样没规矩?知言活着时亏待谁也没亏待了你吧,你就不能为他积点福。 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对的起我儿子?要早知道你妨人,我当年拼死也不让你这祸害进门。我好好的儿就背你个贱人克死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齐丽盈现在哪里顾不上小丫头,对张郑氏那些捅心窝的话也当耳边风,只一个劲儿的追问: “我儿子呢?向书呢?你们把他藏哪儿了,还不交出来?” 姜氏撇撇嘴,扫了一眼报信的小丫头,斜睨着齐丽盈,话说的气死人不偿命: “这丫头不是给你报信了,你让谁给你交出来?也不是不让你见二少爷,只是怕你受不了。 可怜见的,向书才那么点大,要按那规矩大的人家,他这么大点孩子夭折了,都不一定记入族谱,咱家还是厚道。 嗳,说起来妹妹你也别太伤心,这是伯爷太舍不得二哥儿,所以把他带走了,如今他们父子团聚也是好事。” 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快,只把齐丽盈气的肝胆欲裂,然后很快便脸色惨白气若悬丝,都以为她不定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谁料人命硬的很就是不死。 旁边几个丫头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其中最忠心嘴巴子快的兰草咬着牙恨恨道: “你们好狠的心!” 又对着张郑氏提醒: “那可是您亲孙子!” 虎毒还不食子呢? 张郑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老娘缺孙子?” 不说还有群书,她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再过两年长大了,只要娶了媳妇还怕没孙子? “一个丫头没大没小,谁教的规矩?来人,给我拉出去发买了。” 兰草急了,想跑跑不出去,想向主子求救,齐丽盈自身都难保。 何况齐丽盈也不想保她。 她此时什么都明白了。 时光匆匆,每个人都在不停的变化。 就像张郑氏他们,以前她何曾把她们看在眼里? 结果张知言去世,她只顾着伤心欲绝,却不知别人已经盯上了家里的爵位,偏偏前面隔着谁是嫡妻这笔糊涂账,人家为了达到目的可不是来了个釜底抽薪一了百了? 她大意了。 齐丽盈悔恨交加,可惜后悔也晚了。 怪不得她明明年纪轻轻身体挺好的,怎么吐了两回血,竟然要送了命? 一切都因为她身边有人被收买了。 是谁? 如今她谁都不敢相信。 即使兰草这会儿表现的很忠心,谁知道人家是不是跟她演苦肉计? 眼睁睁的看着兰草被拖下去,其他同伴不由得兔死狐悲,也深深的绝望? 过了这一会儿,可能是太伤心了,物极必反,齐丽盈竟然好转了不少,她稍稍匀出些力气,轻声道: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如今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随即,她话锋一转: “谁给你们出的主意?我不想听假话,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一起生活这么久,彼此的性情总有几分了解,不可否认张郑氏她们绝不是好人,但要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她很肯定张郑氏和姜氏不是幕后人。 “你不说我也想让你知道,要不然我这口气怎么出顺当了?” 姜氏看向门口: “李夫人,进来吧!” 齐丽盈定定看着来人,一时难以置信。 她想过很多人,就是没想过对方。 这可是她的舅娘,是她的娘家人,是她的靠山啊! “为什么?我自认没得罪舅娘,何以” 李夫人打断她的喃喃自语: “谁说你没得罪我?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今年家里进门的那两个妾是你拐弯抹角的送的吧?” 齐丽盈一时语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夫人和齐丽盈自来矛盾已久,早在没成亲时便开始了。 众所周知,李鹏飞和张知言一样是寒门出身,得了官身后深觉势单力薄便想着联姻。 恰好李夫人娘家乃前朝旧臣,也想找个新朝权贵从中得利,然后经人牵线双方一拍即合。 男人们满意了,却不知女人们之间已经逐渐势同水火。 李夫人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不管同族还是相好的姐妹嫁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公子少爷,偏到她出嫁时只能倒霉嫁了个比自个年龄大一倍的乡下泥腿子。 若如此也还罢了,身为千金小姐,从小到大身受家族恩惠,到了该她出头的时候若是推三阻四那也太不是人了。 她是低嫁,夫家本该让她一步,没想到事情出入太大了,夫家那么不讲究。 男人捧着一个外三路的外甥女比她这个当家主母派头都足,生生压了她不止一头。 为了娘家,为了自个,为了儿女,她尽量忍着心里的恶气,总算盼到对方出嫁。虽然对便宜外甥女婿的人选不满意,但讨人厌的东西能滚蛋也是好的。结果讨人厌的东西死性不改,都出嫁了,还想着法儿掺和舅舅家的事…… 想想因着有齐丽盈和男人撑腰敢对着她使绊子的妾室,想想她那三个月大没生出来的孩子,想想为了养妾室抛费的那么多金银珠宝……李夫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舅舅没白疼你,真是个好外甥女!” 她冷嘲热讽了一句,继而不住的反问: “你自个不贤良,巴着自家男人不放手不让他近旁的女人的身,凭啥到你舅舅这儿了就是另一个样儿? 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个外人插手?你将我这个当家主母置于何地?我难道是死人,给男人纳个妾都不会…… 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我这个舅娘合该随你的心意使劲踩?” 难道我这么多年都是吃白饭的,难道我娘家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第一九四章 春风吹又生 齐丽盈沉默。 要说起来她并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毕竟她就舅舅一个亲人,这可是她们母子一辈子的靠山,她希望他们舅甥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错了吗? 没错! 至于其中妨碍到舅娘什么的,人皆有私心,谁不想自个过得好?各凭本事罢了,她又没拦着不让其他人使手段。 何况,她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不过是送了几个妾室丫头。 可这也怨不了她呀! 一来投其所好是增进彼此感情的重要手段之一。 二来,她舅娘也习惯了男人三妻四妾。 既然家里少不了,为什么不能由她送?说什么置她个主母与何地,要真那样算的话,那些喜欢送美妾给同僚的上司和下官们还能送的出去? 所以说白了什么人是她选的,舅娘就恨上了她这些话那都是借口!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只恨自个不谨慎,也没有别人心狠手辣。 齐丽盈攥紧了自个的拳头,费力忍下心中的悲痛,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对姜氏笑道: “我儿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此时你很欢喜吧?是不是想着接下来圣上只能封你的大哥儿继承爵位,你日后做个老封君擎等着享福?” 姜氏一脸得意,难道不应该? “傻子!” 齐丽盈似笑非笑,出言挑拨: “以前府里可是我执掌中馈,今儿之前我还觉得我的二哥儿比你的大哥儿更能继承爵位呢,结果怎样?知言是就这么两个儿子,可他也有两个弟弟呢。” 她斜睨着张郑氏: “说起来婆婆比我们两个儿媳妇福气大,一个人便生了三个儿子。只不知道对你来说到底是孙子亲还是儿子亲,这朝廷的爵位也不是光儿子才能继承。” 姜氏心里一紧。 一起生活了十来年,她们婆媳之间也不是没矛盾,先前不过是因为有齐丽盈杵在前面两人这才一条心,以后的事却难说了。 倒是可以试她一试。 打定主意,她故作上当的样子看向一旁。 张郑氏不悦,这是什么意思?可恨现在不是散伙的好时候,于是只能硬巴巴的分辨道: “你别听她胡说,她这是死到临头了,自个不痛快也想咱们跟着不痛快呢。” 姜氏口是心非: “我省的。” 说完,为了表示诚心,更是骂道: “这就是个挑三祸四的贱人,勾搭男人的狐狸精,我岂能上当?那不是如了她的意了?娘,人也看了,咱们回去吧,省的听她说着四六不着调的话让人心里怪不痛快的。” 张郑氏想了想,扭头向旁边: “李夫人你看呢?” 李夫人点点头: “也好!回去再让人清理一番,一定把痕迹抹平了,别让人抓了把柄。” 于是张郑氏让人把伺候齐丽盈的下人关到下房里等着随后处置。再留下两个仆妇处理齐丽盈,三个人便带着贴身伺候的人先离开了。 屋里,两个仆妇送走了主子,回来便要伺候主子上路,还没动手,齐丽盈反倒抢先说道: “没人给你们规定时辰吧?行个方便,让我安静一晚上,作为报答,这屋子里的东西随便你们拿。” 财帛动人心。 这位可是伯爷宠爱的人,又当家做主几年,手里岂能没好东西? 两个仆人对视一眼。 “你去了后咱们也能随便拿。” 所以别当我们是下人就以为可以糊弄。 “不过你到底也是主子,咱们就给个面子。” “咱们也不出手了,明儿早上再来,到时辰你自尽吧。” 也省的她们造孽。哎呀!有轻快法子,何必损阴德呢。 说完,两人喜气洋洋的分工合作一一打开屋里的箱柜匣屉,一通仔细翻找,把能拿的用箱子里扯出来的一件包袱皮包了,便拎着到隔壁分赃去了。 四周静悄悄的,远处不时传来细细的哭声,以及隔壁两个婆子惊喜的欢呼声。 齐丽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待嗓子好些了,她轻声叫道: “还不出来?” 话毕,屋子的窗户被打开,一个矫捷的身影跳进屋内,扑通一声跪在床前: “都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二少爷……” 你是无能! 齐丽盈身子瘫软了下来,本来就无力,此时像是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了。她这时恨不得大喊大叫,恨不得生吃了眼前的人,可是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那么做。 她用力闭上眼,不久再睁开: “向书真的” ‘去了’两个字,此时的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人影点点头: “是!本来一切都好,去的路上没差错,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待事情出了,已经迟了。” 他咬咬牙,懊悔不已: “都怨我!” 齐丽盈牙都要咬碎了,嘴上却还要安慰对方: “不怨你!老话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想着法的要害人,咱们怎么躲得过去?我这个做娘的不是也没想到?不是也被中招了?” 她话锋一转: “当年知言救了你一命,你说过要报答他。” 人影心情沉重,但又说不出假话来,只能承认: “是!” 补救: “等二少爷的后事办完,我定以死谢罪。” “不用!” 齐丽盈心道: “你要真有那份心意,早干嘛去了。” 如此不忠没用的东西,可恨她如今手里没人还得用他。 “知言去了,向书也走了,我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活不了多久了,你若真记得知言的恩情,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明儿趁老太婆他们没回府前将大姐儿送回府。” 人影不明就里。 “你觉得那些人会放过大姐儿?” 不等人影回答,齐丽盈斩钉截铁的道: “不会!” 她接着为自个也为人影说个分晓: “这些日子府里死的人够多了,大姐儿这几年应该不会出事,可活着和活着差别大了。 我和那些人有仇,要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牵扯不到下一辈身上。再不济聪明点,知道好好把大姐儿养大,以后这就是府里的助益,我都不怕。 怕就怕那些人,恐怕会将对我的怨恨报复在大姐儿身上。 要是十几年,临到嫁人还没个好结果,那还不如就让她随我们母子去了,也省的活受罪。 只是我身为母亲,世上统共就剩下这么一点骨血,实在不忍心……” 次日早上,两人仆妇回到齐丽盈的屋子,一看见屋里的情况,不由得同时欲哭无泪。 ——早该想到,这位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们偏偏大意了。 “这怎么办?” 一个仆妇像另一个讨主意。 “你问我?我问谁?老夫人说了要死的无声无息的,这看着像病死的,如今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先去禀告吧,好懒也算将功赎罪了。” “行!” 时将近午。 伯府,迎客院内。 一回小院,几个妇人顾不上回房便先来找刘二女,没办法实在发生的事太多了,让人不吐不快。 “二女,二女。” 听着屋外急促的叫声,刘二女披着头发姗姗来迟。 张杨氏大惊小怪: “呀!你才起呀。” 刘二女涩然一笑: “身子不舒服。” 张知易媳妇打圆场: “有孕就那样,不是这疼就是那痒。五婶生了好几个孩子应该最知道,想当年可没少凭着这个从元大伯父家‘借’银子。” 被揭了短,张杨氏不由得悻悻。 这边,张知易媳妇一脸庆幸得对刘二女道: “你没去可亏了,八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不过幸亏你没去,要不然吓一跳可不得了。” 刘二女心惊肉跳,心里有猜测,面上却一脸问号: “咋了?” 张秀英二嫂拍拍胸口,一脸的后怕: “出事了!大事!人命关天的大事!齐氏没了,向书也没了,连齐氏那闺女一早起来也不见人影了。” 刘二女愣住了,扭头看向其他人,发现不像是谁给她玩笑的,不禁问道: “怎么死的?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张秀英二嫂拍着大腿: “没好死……你是没见那场面,向书还好,磕破头血流了一地,多浇两桶水冲冲也就没痕迹了。齐氏可不行,她呀被人——勒死了,七房婶子还想着遮掩,哪里掩的住……” 张杨氏插话: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风水不好,他们家这几代的人都不是好死的。” 说着竖着手指头数起来: “知言他爷被土匪害死了,他爹不知道死在外面那儿了,知言不必说,到他后头媳妇、儿子这儿又是另一个死法,竟是没一个老死的,村子里也是没谁了。” 张杨氏见两人说的热闹,顾不得刚被打脸,忍不住也凑过来,神经兮兮的问: “你们说哪有那么巧的事,一晚上都没到一对母子都没了……” 刘二女三人愣住了。 张知易媳妇头一个不信: “不会吧,清早的时候一听到报信七房婶子当即就倒下了,姜氏也哭的满面泪的。” 张秀英二嫂紧随其后: “是啊。要说七房婆媳,前后两房媳妇不对付使个绊子打两下骂两句俺信,杀人怎么那么让人不敢相信呢?” 刘二女有些心不在焉。 要说没怀疑,那是昧着良心,可是一来没有证据,无缘无故的说出来除了得罪人没什么好处。 二来他们不相信身边人那么狠,狠到敢杀人。 张杨氏‘嘁’了一下: “你以为这是你家里,兄弟争产打破了脑袋,争的也不过是那三瓜两枣,统共还不够那有钱的大户吃一顿饭呢?这是京城!这是伯府!” 一席话说的三人惊疑不定。 第一九五章 失踪的千金 许久,刘二女打破了沉默: “可听说他们身后事打算怎么办?” 张杨氏如今正因为张郑氏、姜氏婆媳俩在自个闺女张贵英的事上一直推脱不管记恨着呢,当即便没好话: “谁知道她们怎么安排?能当家主事的人不是昏了就是哭个不停,咱们旁人又做不了主,不就只能扔在那儿? 要我说都回来得了,那出了人命的事岂能随便插手?偏偏你大伯娘他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非得留在城外帮忙,不管不顾的,也不怕牵连了咱们。 俺的老天爷呀!咱们乡下十里八村的,除了闹土匪的时候,啥时候出过人命?” 刘二女等人听的心里惶惶。 张知易媳妇: “应该没那么严重,你也说了那是要命的事,七房婶娘他们眼下不能理事,可不得咱们这些族人撑着,要不然一个处理不当,伯府出了大事,咱们同族才受牵连。” 张秀英二嫂应和: “是啊!不能自个吓自个。” 张杨氏翻了个白眼,不置而否,转而盯着刘二女: “你看啥呢?咋觉得你今儿焉了吧唧的?” 刘二女脸一白,打起精神,强笑: “这不是被吓着了!两条人命呢,都是咱们认识的人,刚刚说过话,还那么年轻,尤其向书那么小冷不丁的去了……” 几个人听的心里怏怏。 谁心里没个喜欢的后辈,一个跟喜欢的后辈差不多的孩子没了,她们岂能没点触动。 张知劲他们是傍晚回来的。 跟着张郑氏等一起,也随之带回了关于齐丽盈母子后事的安排: 另扯茔地,停灵七天下葬。 刘二女等人都不敢相信。 “齐氏不是当家夫人,不是说先前都是她在张罗府里,在外走动,身后事就这么简陋,就这么悄没声的,交给几个下人去办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不是寻常嘛! 张知劲以前看多了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如今自然不以为意: “人死万事消,以前不好分谁大谁小,以后这家的女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姜氏。 对着仇人,你还想着他们如何大方?” 刘二女: “就是觉得她们脸面都不顾了,哪怕人前做个样子也不会?” 张知劲: “向书年幼夭折不吉利,齐氏又得罪了婆母,当然不能得别坟另葬,也省的她们母子分开。” 于此此时,善全舍内姜氏的亲爹等人在劝姜氏: “反正那贱人母子已经死了,以后有的是你和外孙的好日子过,何不面上做的好看点?要真膈应,把人葬在坟地偏僻处就是了,何必外葬? 你现在这么一发话,谁还不怀疑你害了那贱人母子?你再看看你婆婆,坏事没少干,人家就不背那骂名。” 当然他们心里也是支持闺女这么干的,这不是担心名声不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看族里要起来了,生怕连累族内的女儿。 姜氏仰着头: “以后我儿子是伯爷,我是他亲娘,是这伯府名正言顺的老夫人,我发话不是应当应分的。怀疑?怀疑好了,谁又会给他们母子出头,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一番话把姜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其他人也心里不满。 姜氏尤自不住口: “就凭那母子的做派,我没把她们剁了喂狗,烧成灰扔到乱葬岗就不错了。 还要我大度点? 我为什么要成全那贱人?活着的时候给我添堵还不够,死了后还留着她碍我的眼? 我吃糠咽菜,受苦受累拼命拉拔一家大小,丢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才把男人盼回来了,结果她跳出来坐享其成,凭什么?就凭她贱,她浪,她不要脸……” 说到齐丽盈,就不得不说张知言。 一个巴掌拍不响。 齐丽盈不好,张知言也好不到哪里去。 姜氏骂着骂着,怨气全冲着张知言去了: “不是宠着那贱人,两个贱人恩恩爱爱刺我的眼嘛,以为我气死了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临了怎么着?丧良心的事干多了遭报应了吧? 是,活着时我奈何不了他们,死了还没办法? 现在如何?还不是喘不了气了?还想生同衾死同穴?想的美!我让你死了都不安生。” 眼看姜老头等人不满,姜氏不耐烦了,威胁: “你们别忘了你们是谁的人,靠谁过日子。” 打发走姜氏一行人,她心里的火却还憋在心里,越想越生气,叫来心腹婆子,低声吩咐: “去义庄找个没家没累的死要饭的,好好打扮打扮,到下葬那天偷偷把人给我塞进那贱人的棺材里去。” 好歹姐妹一场,我将来跟男人夫妻合葬,不能让你孤单单一个人不是。 心腹婆子心里大汗。 俗话说,人死债消。 这位也太狠了,话说哪位本就不是好死的,再来这一招,不怕她变成厉鬼回来报仇? 心腹婆子害怕,有心推脱,奈何她只是一个下人——为了自个、为了一家老小,再不情愿,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那屋里姜氏在做骇人听闻的事,这屋里,张知劲也迎来了一个‘惊喜’。 既然张申氏、张陈氏和男人们都回来了,张杨氏三个人便各回各屋。 她们一离开,刘二女立即关上房门。 张知劲见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问道: “有事?” 刘二女点点头,刚要说话。 “什么人?” 张知劲打断她的话,整个人如流星一般窜到了床边,再猛的打开了箱子,顿时对上了一对黑漆明亮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确定自个没眼花,箱子里除了衣服外,真的半坐着一个几岁的小丫头。 大眼瞪小眼,张知劲脸上的表情难得破功,错愕的问: “这,这?怎么有个闺女藏在这儿?” 刚要问哪儿来的,藏在箱子里干什么,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是七房的大姐儿?” 齐丽盈跟着张知言衣锦归乡时并没有带儿女,此次进京又因着男女有别、齐丽盈生病等多种原因,导致张知劲始终没见过齐丽盈生的这个闺女。 不过如今两件事太巧了,由不得他不往那方面猜想。 刘二女张大了嘴,一开始她是没来得及拦着,如今看着眼前的情形她却莫名其妙的想笑,可再扫了一眼小丫头,马上又不得不为这突然送到她身边的小人烦心。 她一边将小丫头抱出来,一边回答张知劲的问题: “是!就是知言的长女,小名唤做大姐儿。” 虽然她父母为人所诟病,但刘二女还是心疼且喜欢这个孩子,毕竟这个年龄的小孩少有安静的时候,她却能藏在箱子里不吵不闹大半天。 张知劲心里有了不好预感,皱眉: “怎么回事?” 刘二女也不是太清楚。 她早上起床没多久便被找上门,话没问几句,五婶张杨氏、张知易媳妇等人便到了,她只能将人藏起来。 直到此刻。 她自认嘴笨,唯恐说不明白,便朝一边望去: “出来吧!” 话音一落,马上又有一个人从靠墙放着的柜子里推开柜门走出来。 张知劲立即绷紧身子,同时两眼如剑直射过去。 只见这人长着一个大高个,粗腰宽背,瞧着很壮实,若以身材来论合该是个男人,可只有看了正脸,听了说话声才知道这其实是个女人。 男生女相,或者女生男相,次等事天下间虽然少,却并非没有,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是让他在意的是他发现来人身怀武艺,且功夫应该还不低,要不然何以屋里藏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他竟然都没发现? 确定此人没有动手的迹象,张知劲开门见山问: “你是谁?” 他干脆,这人也懒得绕弯子: “送过人交代完事我就走。” 此人态度坚决,看来不听一听不行了。 张知劲沉吟了一下: “你说!” 这人便道: “我是奉我家夫人之命送大小姐来投奔贤伉俪的。” 至于怎么能避人耳目从城外重回伯府? 一是靠她护送。 二是齐丽盈管家几年,哪里有漏洞对方心知肚明。 而且府里还有接应。 虽然齐丽盈刚开始被姜氏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免疑神疑鬼,觉得谁都不可信,可后来她为了唯一的女儿也是绞尽脑汁总算挑出来几个不会背叛她的人,此时自然是能利用便利用。 说完,顿了顿,这人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来,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到桌子上: “这是夫人给的酬谢。” 发财了! 谁拥有了桌上的一切,这辈子都够花了。 刘二女却并没有激动,反而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更靠近张知劲。 “我要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知劲扶住刘二女,让她坐到椅子上,又郑重说了一声: “不得有一丝隐瞒。” 他的语气并不好,这人反而很高兴。 这是答应了? 就像买东西一样,只有想买的,才会挑三拣四讨价还价。 这时候不趁热打铁,又待何时? 于是这人赶紧将所知所见一一道来。 “是齐丽盈她妗子给出的主意把她们母子害死了。” 刘二女震惊了: “这是不顾夫妻情义了?她妗子就不怕她舅怨她?” 这人望了张知劲一眼,见对方稳得住,看不出情绪来,不由急了,心不在焉的道: “李将军受伤了,四肢筋脉尽断,太医都说治不好。 他膝下共有两儿三女,三个女儿是为妾室所出,儿子都是李夫人所生。” 如今李家已然是李夫人的天下了。 刘二女默然。 第一九六章 设计硬分宗 张知劲看向妻子,刘二女连忙道: “俺听你的。” 见她表态,张知劲这才看向来人: “跟着我们未尝不可,只是亲兄弟明算账,丑话向来说前头。 一来我只收留她,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恕我不会掺和。” 譬如为齐丽盈母子报仇之类的。 虽然让一些人说齐丽盈母子罪不该死,但是深究起来,其实他们母子三人也并非全然无辜。 至于谁对谁错,他既不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别闹到他面前就是了。 “二来,我这辈子轻易不会出祖籍,前程短浅,连累妻儿老小跟着吃苦受累。” 自然以后大姐儿也当不了千金小姐。 “不过我尽量一碗水端平,只要有我闺女一口吃的,就饿不了她。” 这人先是一怒,在他想来,既然我把人交给你了,还给了那么多银子,你就该二话不说且诚惶诚恐的收下,谁料结果张知劲不仅受得勉强,且竟然还有那么多废话,简直是不识抬举。 他倒是一怒之下想强迫张知劲把大姐儿供起来,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张知劲既然收下了抚养费,总不能白拿,可是衡量一下两人的身手,两败俱伤都是小事。 怕就怕对方一怒之下翻脸,别忘了那老太婆一干人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呢。 恨恨之下,转念又想,虽然心里不甘怨,但大姐儿这辈子若无非常之大机遇怕是稼不了高门大户,若嫁不了高门,那就报不了仇,且齐丽盈最后的嘱托也是不让闺女报仇,让她平安过一生,既如此把人供起来除了让人眼高手低心比天高外对她并非好事。 思量了一番便咬牙同意了。 刘二女还记得齐丽盈回乡时的盛况,那时她多么意气风发啊!连正经的发妻,嫡亲的婆婆都没压过她的风头。 本来这次来京以为已是落魄不成,没想到临了,母子死于非命,身后事都做不了主不说,连唯一的女儿都有家不能回,张郑氏婆媳早以有污家门名声为由发话不让人大张旗鼓的找。 本是千金小姐,难道以后真跟着自己回乡种地?难道只能偷偷摸摸的,也不敢见人? 她忍不住瞧向大姐儿。 儿肖母,子肖父。 齐丽盈长得好看,带的大姐儿小小年纪也看出来长大后必是位美人儿。 可惜…… 唉,世上的事真是没法说。 刘二女摇摇头,却没发现此时,那位被她叹息的小美女低着头,另外三人看不见的眼底藏着浓浓的怨恨…… 不知不觉又是两日。 一边张郑氏不让众人掺和齐丽盈母子的丧事,一边眼看着快要过年,与郑、姜两家乐不思蜀不亦乐乎不同,张申氏、张家善等人提出回乡。 哪知这回张郑氏却极亲热的拦了,说的理由也很正当,那就是据说得到可靠消息了,张知言长子张向书继承爵位的旨意快下来了。 这可是大事,便是对族里也是有益的,大家谁都不想错过这场盛事,只能等着。 果然没几天,便有天使上门宣旨。 伯府大开中门,焚香摆案,府里不管老幼病残皆按亲疏远近男左女右跪好,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 不提众人如何各自高兴,只说这日忽然有下人奉命来客院请张申氏等几个张氏族里的领头人去商议大事。 张申氏有意再一次提出告辞,自然欣然应诺。 几个人来到寿春堂,彼此见过,再分宾主入座,随即下人依次上了茶点。 只见张郑氏独坐在上首软塌上,先环顾四周一番,然后慢悠悠的开口: “今儿叫你们过来说起来没什么大事。” 张申氏刚放下心,她忽的话锋一转: “只是有些小事咱们自家人想闲话一番。” 话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才又道: “以前咱们同在乡下,拼的就是个人多势众,因此一家人同心奇力彼此帮扶也没什么不好。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一样了。 京城虽不如是天南海北,到底与祖籍隔着千山万水,有什么事来回折腾也不便宜,所以以我的意思是请大家来商量一下这事该怎么办。” 听话听音。 张申氏感觉不妙,当即试探: “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要说,金宝他爷得族人爱戴,舔为族长,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毕竟常常因着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对族务便有心无力,若七房愿意接手,我们求之不得感激万分。” 张郑氏犹豫了一下。 旁边姜氏却快人快语道: “那倒不用,我们要个族长的名头有什么用,就像娘说的一样,隔着那么远,不过图个好听罢了。” 况且想当族长,又得是法子,何必用旁人施舍? 这时,有人喊了一嗓子: “不如分宗得了。” 话毕,张申氏厉眼已如闪电一般射过去,可惜张郑氏如今排场太大,周围伺候的下人太多,她到底没看清具体是那个下人插嘴。 张郑氏被她看的有些发怵,硬着头皮道: “树大分叉,人大分家。要我看分宗也不错,你们看如何?” 张家善气的吹胡子瞪眼,连连道: “何至于如此?” 这回进京真是万事不利,若其他小事还罢,分宗这种大事从他手上成了,他还不得成为族里的罪人,这让他如何有面目回去面对列祖列宗父老乡亲? 张郑氏笑了: “天下张姓是一家,分宗咱们也是本家。” 那怎么一样? 天下跟皇家一姓的也很多,怎么不见皇上满天下的封他们? 众人皆沉默不语。 姜氏: “我们两家本就不是一家人,只不过当年先祖落魄,这才无奈附了族,如今两家既然离得远,不分族也甚是分族了,那还留个名头作甚,干脆分族不是更好!” 她话说的难听,张陈氏顾不上不客气: “你也说了你是附族,就不怕天下人说你们富贵了忘本,见利忘义。”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番话,姜氏立马笑了: “谁会说?正经人家谁不是为了自家辛苦,只有那整日溜边转最爱那东家长李家短的人才稀罕到处说三道四。 要我说,只要咱们自家乐意,旁人也管不了那么多。” 吵吵闹闹的,分宗的事争了一天也没统一意见,一行人不欢而散。 这是大事! 张家善三人不敢瞒,也瞒不住,于是回去后就将事情说了。 消息一经传出,其他人立刻懵了。 还有不可置信的,如张知孝、张杨氏等人非得亲自去问上一问才死心。 张申氏妯娌要拦,被张家善拦住了。 “让他们去闹一闹也好。” 一来闹一场说不得有转机,二来即便事不可违,也让大家明白过错不在他们。 结果这一干人任是没讨着好。 头一次吃了闭门羹。 然后不禁遭到下人的白眼,还听了一耳朵阴阳怪气的话。 “不过乡下来的打秋风的穷亲戚,看得起你你才是个亲戚,看不起你那还不如要饭的呢,就这样的货色也敢在伯府要强,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后来更是在日常中经常使绊子。 闹哄哄了两天,张家人这才坐下说话。 “您们也别坐着了,都火烧眉头了。” “对啊!怎么着也得想个啥法子,怎么能由着他们性子来。” …… 张家善: “人在屋檐下,我们能怎么办?再多的法子到了人家跟前也不管用呢。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倒是想问一问你们可有法子?” 众人有办法就不会聚一块了。 “知孝?知劲?” 张知劲皱了下眉,有些话本不该他说,可是看如今的情形谁都不想做出头鸟: “世事无常,祸福难辨。诸位只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想过受牵连?” 他一直知道七房这两个女人不聪明。 像是张贵英的事,既然千方百计把人拐出来了,那就应该想着怎么样尽力给自家谋好处。 首先不管怎么样,也要是个妻。 毕竟只有妻子的娘家才是正经亲戚。而且把族人送给外人做妾到底影响自家名声。 当然真要做妾也不是不行。 既然都是做妾,何不送进宫?即使在宫里只能封个最低的品级,对外他们都能硬气的说自家宫里有娘娘,尤其放在祖籍,那真是十分不起的大事。 据他所知,本朝的皇帝尤其偏爱民间女。 可他们看上了什么东西,一个短命鬼,还不是家主。 这也罢了,竟然不吸取教训。 如今不过刚刚袭爵,就觉得天下太小,盛不下他们了。 也不想想,这京城有什么事能瞒得住皇帝,瞒得住文武百官。 皇上能为了私利做尴尬事,却不代表他喜欢臣下无德无能。 “不会吧?” “看运势挺足的。”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伯府再强强的过王朝?连曾经昌盛的王朝都能覆灭,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 张知劲一句话把众人问住了: “作为臣子,怎么兢兢业业忠心耿耿都不为过,如七房的所作所为你们看可是能长久的?” “有句话说得好,祸福相依,瞬息顺变。虽然如今七房分爵咱们沾光,万一他们倒霉呢?尤其连坐那种大罪,那真是倒霉倒一族的人。” 众人心里皆有些发寒。 张知孝连忙鼓劲儿: “即使拦不住,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也只能这样了。 不管张氏族人再怎么不情愿,到了看好的正日子,伯府一意孤行分了宗。 张郑氏亲自盯着人写了新族谱,自此五姓村张家彻底分宗。 第一九七章 京城遇故旧 分宗后,张家人等也没了在京城停留的理由,便挑了一个最近的易出行日子准备离京。 不过在正式动身前,各人倒是可以随意出门——虽然大家心里不痛快就是了,但反过来想想,到底难得进京一趟。 张知劲也随大流。 不过与其他人难得来一趟京城不逛逛街、不游玩不同,他是去看望同袍。 原本难得进京一次,按理来说他跟刘二女夫妻一起同游京城,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奈何赶巧碰上刘二女身怀六甲,只能又欢喜又遗憾的作罢。 再想着,此次回乡后再进京不一定是什么时候,恐怕以前的好兄弟们一辈子不得相见,张知劲就忍不住趁机多走动了几回。 尤其其中两三家。 新朝建立,皇帝虽然私德有暇,但那颗爱民如子的心却是有的,因此同袍们不管身在何处大多过得不错,尤其卸甲归田的,就像天下百姓一样,虽然生活中有各种繁琐事,但日子却比往昔有盼头。 只有这少数几家,因为各种原因,过得实在凄惨。 张知劲实在放心不下。 结果,这日他脚还没有迈出大门,反而先收到一张帖子,有人请他到甘泉居吃酒。 张知劲按时赴宴。 作为三朝古都,如今又被新朝接着奉为国都,京城必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贵乡儿。 又因为民以食为天,各种酒楼饭馆自来那便是层出不穷,这其中要数最最出名的甘泉居自然排不上头等,可只听名字便知道甘泉居有好酒。 因着这佳酿,甘泉居也是京中的老字号了。 张知劲以前便来过多次,如今再次临门相当于重游故地,因此也不用特意问路,只出门雇了一辆马车便徐徐而来。 进了门,报了名号,当即便被小二殷勤的带到上等包间。 一进去,张知劲就见房里摆了一桌酒席,当中只坐着一人,正端着一杯美酒品尝。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此次进京一直上门求见却始终不得见的同袍好友裴仁杰。 裴家本是累世的世家,后来又为新朝建立历下了汗马功劳,于是早在建国之初便因功得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裴仁杰便是出生如此显赫的家族。 “来了,坐。” 裴仁杰慢悠悠的喝完一杯酒,这才出声招呼。 他态度随意,张知劲却神色郑重,当即并没有应声坐下,反而先抱拳行礼: “世子。” 裴仁杰摇摇手: “我如今哪是什么世子?” 作为长子嫡孙,从前他的确是名正言顺无可争议的世子,可惜受章德太子身故牵连的原故,他的世子之位早如明日黄花遥不可及。 “你也学坏了,竟然当面笑话我呢?这可不行!来,喝杯酒给我赔罪,不然我可不依。” 张知劲见他面上耍酒疯带着苦涩的笑容,几步上前坐下默默的喝了。 世子当即大喝一声: “好,够义气!” 他也跟着喝了三杯,斜睨着眼问: “这一回进京觉得如何?” 张知劲垂下眼眸,掩住满眼的心酸,答非所问。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世子。” 张知劲永远忘不了以前的时光,也忘不了裴仁杰对他的照顾,可惜如今他想报答也没办法。 “倒是会说好听话了!” 话锋一转,裴仁杰讽刺: “你还能跟皇上作对?” 顺口提起章德太子: “殿下身前常说你忠心耿直,是一等一的实在人,真该让他看看你如今的样子。” 张知劲心情激荡,刚要开口,对方摆摆手打断他: “行了,既然让你说你不说,那就我说吧,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多嘴多舌的。” “此次见你有两件事,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先听哪个?” 张知劲反击: “那个都不想听行吗?” 世子笑了,拿筷子捡了一个花生米丢进嘴里,嚼了嚼反问: “你说呢?” 张知劲: “愿闻其详。” “这才对!你是该洗耳恭听。先说那个呢?嗯,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先说好的吧。 你听好了,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没了,一文钱都没留下。” 他指了指天上,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九。 “你想要也要不回来。” 张知劲打断他的话: “世子!” “咋的,心疼了,我还没说坏事呢。也是,那么一大笔银子,堆屋子里能堆多大地儿?” “再告诉你一个坏事,老子给你捐了个官,六品,是你最看不上的虚衔,花了老子五千两白银,诺,这是官凭。” 张知劲愣了一下,随即看也没看便收起来,然后反而问了个别的问题: “世子,你真决定了?夺位之路瞬息万变,成了固然功成名就,可真功成名就的有几个?何况功成名就就完了,接下来不是还得斗?更别说失败了铁定连累九族……” 话没说下去,裴仁杰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了: “你也随殿下南征北战,看过这大好山河,当知道这天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告诉我这偌大的天下哪里没争斗的? 漫说权贵世家,就是尊贵如历代皇家,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嫡长子承继皇位,可真正嫡长子继承皇帝的有几个? 都是一个老子,就因为母亲位分不同,高贵如皇子都生生的被分成了个三六九等,不可笑?” 他一脸轻蔑: “便是升斗小民,一家子亲骨肉还为了家里的三瓜两枣闹腾不休,更甚者亲兄弟撕破脸的也不是没有。” 又冷笑: “你以为都是你?好歹也是太子的心腹,领兵的大将军,一朝跌落凡尘竟能安心乐命,娶个乡下寡妇都当宝贝?” 不待张知劲发怒,又转了口气道: “我出生世家,别说妻妾儿女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到大没受过一丝委屈,便是身边的奴才又何曾吃过多少苦? 你让我们这样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原本不如你的人占了你的位置,踩在你的头上,忍受小人的白眼,忍受原本疼爱你的长辈,一夕之间全都变了面孔,这不是比天方夜谭更荒诞?” 说着,他又连喝了七八杯酒,吟诗: “宁愿枝头报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与其卑躬屈膝苟且偷生百岁,倒不如轰轰烈烈一场,大不了就是个死罢了。” 他倒是说的豪迈,张知劲反而更担心了: “可是哪位不过丁点大,岂能看出来明君之像?何况其母的出身终究是个隐患,更别说众皇子中他们势力最弱。” 裴仁杰也有自己的想法: “世人都爱跟红顶白,岂不知真要手下人才济济的,岂会看得上我这个失意人?倒不如我雪中送炭,说不得将来挣个头功呢。” …… 当晚,戌时一刻,伯府小院内。 大姐儿已经睡下了,刘二女夫妻却在说悄悄话。 刘二女看着那份官凭,她已经听张知劲讲了前因后果,当即一边不住的翻看,一边啧啧称奇: “常听唱戏时说啥朝廷啥大奸臣买官贩爵,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都以为是假的,是戏文上胡诌乱扯的,谁料俺如今竟见到真格的啦!” 张知劲一边察言观色,一边道: “买官捐官之事古来有之,并不稀奇。” 又用刘二女能听明白的话讲了一下其中的细节: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以来,人们为了当官那是想方设法的折腾。按前朝和本朝的律法规矩,要想当官有那么几条路。 一个是凭科举授官,一个是凭军功封爵。这两个都是正途,堂堂正正,非付出常人付不出的艰辛血汗不可得。 世上路千千万,通往山顶的从来不止大路。与之相对,便是偏途了。 譬如那些权贵高官可以荫封一子为官,荫封子孙进国子监。譬如遇到此等卖官鬻爵的机遇。 都说朝廷富有,皇帝富有海内。岂不知朝廷也有穷的时候,皇帝和皇帝也不一样。虽说为了名声和脸面,买官之事,真倒霉的没法子的时候谁还顾得上?更别说遇到一个昏君,那买官之事还不是家常便饭?” 他贴近刘二女耳边说道: “其实,当今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了。早在建国之前,就因为缺银子接受过商人投献,后来立国后,那两个领头的还因此被封爵。当然他们这种爵位只是虚衔,比不上实打实的因军功封爵,可对商人来说却能让他们摆脱商籍,一跃而上成为贵族。 若后代子孙但凡成器些,几十年后谁还记得。” 见刘二女一直没问,张知劲反倒先没底儿了: “你就再没什么想问的?” 刘二女不明所以。 张知劲提醒她: “那么一大笔银子没了你就没点心疼的感觉。” 刘二女认真的想了想: “嗯,不心疼。” 怕张知劲不信,她解释: “不拘啥金银铜板,只要放到我手里,花掉一文钱我都心疼,可如今,我也只听说过一嘴,就算你跟我说那么多银子能把咱们家填满到底也没见过,俺真想不出来那场面,这就跟听了个故事一样,这让我怎么心疼。” 张知劲笑了。 “这倒怨我了!还有件事跟你说。” 他指着那张官凭: “这个东西没啥大用,但是以前不能穿的衣裳,不能戴的首饰都能用了。也能名正言顺的用下人了,正好我挑了几个下人赶明儿带回咱家。” 刘二女大吃一惊。 “真的?” 随即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下子涌出来好多想法。 第一九八章 离京遇阴谋 转眼到了离京的日子。 清早,小院里一片热闹,张知劲带着冷风从门外进来,先上下打量了一遍刘二女,见她穿的厚实,这才问道: “都收拾好了吧?马车在侧门外等着了。” 刘二女忍不住瞅了一眼一边的箱子: “妥当了……不会出啥事吧?俺这心里总觉得不妙。” 张知劲安慰她: “没事!你就是自个吓自个。我不是说了吗?虽说各家王公侯府的门禁森严,出入皆有人盘查检验,想要带出一个大活人并非易事。不过一来这是新府邸,规矩没那么老牌世家严谨,守门的也不是个撅头,不知道变通。二来我早就跟大伙儿商量好了,仗着人多把箱子一块儿抬过去。” 事实也果然如张知劲所料,眼看一溜儿抬过来十几个箱子,边上一群张家人领着车行帮忙的人又不住的催促,大声囔囔着赶时辰,守门的下人们也不由得慌了神,从开始的认真盘查直到敷衍了事。 很快查检完毕。 “行了,走吧!别耽误功夫!” 张家善大手一挥,便招呼子侄车夫们行动。 眼看大功告成,眼看众人与门外近在咫尺,谁料计划不如变化快,就在这时,一行人急冲冲的跑过来了。 领头的宋婆子一边大声招呼张家人,一边在脑子里不住的唾骂: 也不知道马婆子干什么吃的,让她盯梢,连人什么时辰出门都弄不清楚,幸亏自己多长了个心眼,如今好懒还能将功补过,要不然岂不是办砸了差事? 转眼间,宋婆子已经冲到了眼前,她直拉住张申氏、张杨氏妯娌的手,也不顾自个还气喘吁吁,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两位老太太也太……急了……老夫人还说让咱们伺候诸位收拾……便是送不会祖籍,好歹也得把诸位送出京,哪知竟是迟了……如此,抬箱子这等费力气的事诸位老爷少爷们就别插手了,都交给家里的小子们,也让咱们做奴婢将功补过……好歹……尽尽心。” 说完,一摆手,后面跟着的家丁争先上来,抢过扁担抬起箱子便走。 这回七房与族里已是跟撕破脸没什么两样,别的人再想不到今日对方竟然派下人来帮忙,此时虽然诧异,但想着也许对方是为了面子好看,对自己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省的自己搬东西,便也就坦然面对。 他们放心了,却直把刘二女看的提心吊胆。 “咋办?” 张知劲拍拍她的手: “没事!你等着看吧!”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出事了。 随着“啊呀”一声响,一个抬箱子的人不知道是腿抽筋了,还是没踩稳,猛的一个趔趄,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摔倒在地上。 不仅如此,连带着和他一起的人和抬得箱子倒了霉,都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咚!哗啦啦!” 虽然箱子因为被锁着所以没被摔开来,但只听着声音便觉得不妙,张杨氏跌跌撞撞的跑上前,飞快的拿着钥匙打开箱子,往里只看了一眼,立时就把她心疼的直哆嗦,顿时不顾三七二十一大声叫骂起来。 “俺的老天爷啊,赶紧来两个人打死这两个遭瘟的东西吧,多好的东西也给摔了个稀巴烂……” 宋婆子暗暗叫糟。 经过多番寻找仍然不见大姐儿半点影子,七房的人秉承着灯下黑的原理将目光转会在了伯府之内,在悄悄在府内各处查探无果后,目光随即投向了小院。 宋婆子便是这个奉命趁机查探的人,本该兢兢业业为主分劳,但她作为心腹知道主家与族里的诸多内情,因此不由得有些拿大,再加上得了个假消息,迟了一步也不奇怪。 好在也不是不能挽救,这不她一计不成立刻再生一计。 结果事情又搞砸了。 抬箱子的下人本来得了她的暗示准备趁机做一场戏——一块儿把箱子摔了好让她有借口查看一番。 至于如此做多半会摔碎了箱子里的东西,张家人会不会不依不饶? 不说那些东西合起来对伯府来说不值一提,便是真的价值千金,别忘了付银子的可是伯府,自家的东西打砸了都应该应分。 只是…… 宋婆子眼睁睁的看着张知劲等兄弟飞快的抢回其他箱子,她的人再插不上手,赶紧劝道: “五老太太快别哭了,这小子们也不是成心的,他” 话尤为说完,已被张杨氏唾了一口,骂道: “他们当然不是成心的,人家分明是有意的。一群缺德冒烟的下三滥的货,揣着个黑心憋着坏整天想着害人。 这就是七房的心里不痛快,变着法儿找茬欺负俺们。要不然你们说,这一个个经常干活儿的人咋好生生的就把东西给摔了……” 虽然张杨氏经常胡搅蛮缠,但不得不说这回她说到点子上了,其他人也气坏了,都以为这是七房的人安排的,或者说是底下的人为主分忧。 宋婆子真想给挑事的张杨氏几巴掌,好好教教她做人。 不过是个乡下婆子,要不是祖上走了狗屎运跟主子连了宗,她知道这些人是那头蒜那根葱? 可恨主子顾忌名声,到底被这些打秋风的蚂蚱粘上了,如今明明分宗却还不能广而告之,让她跟着受这份窝囊气。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蛮狠一回直接让人掀翻了那些箱子查看一下,反正强龙不压地头蛇,除了能去主子哪儿哭诉一番,量这些人也翻不出天去,而只要办好了差事,告状她也不怕。 “这是在干什么?” 闻声,宋婆子浑身一震。 他怎么来了?不是绊着他吗? “世子!” 一众下人纷纷躬身行礼。 张群书皱眉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幕,不动声色的挺挺腰,用稍显幼稚的声音说着老气横秋的话: “连件小小的差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还不速速退下领罚!” 其他下人听令不敢怠慢,只宋婆子仗着她是张郑氏的人,忍不住出声提醒: “奴婢还没办好老夫人交代的事呢。” , 一句话刚说完,没防备一巴掌直接呼过来: “退下!” 宋婆子捂着渐渐发红的右脸,眼泪差点汹涌而出。 说句实话,张群书打的这巴掌并不重,远没有她以前受罚时脸疼。这一来是他太年轻,二来宋婆子到底是祖母面前前的人,他心有顾忌。 但宋婆子心里委屈,只觉得受到了侮辱。 毕竟她虽是下人奴才,可上一回挨打受罚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来她不管跟着那个主子,好处不一定是头一份,挨打却是再没有的,如今却是一朝脸面尽丢。 再则,别看七房的人如今成了她的主子,追根溯源也不过是一群泥腿子乡巴佬,谁也不知道她心里老大不服气呢。 说一千道一万,别管她有多少理由,有句话说得好——形势比人强。 待宋婆子带着走远,他这才上前对着张家善等人行礼,张家善等人纷纷还礼,毕竟今非昔比,如今这位小少年不仅是族里人看着长大的后辈,更是钦封的世子,日后的伯爷。 “我送各位长辈上车。” 张家善任他扶着,心里止不住高兴。 这回,箱子直到被抬到车上,拿绳捆结实了,也再没起一丝风波。 眼看分离在即,张家善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 “此次分别,说句不吉利的话,咱们爷俩估计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有几句话我不吐不快,你要是觉得有理那你就去做,若不想听那全当耳旁风好了。” 张群书忙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张家善左看右看见他似是真心的,不觉点点头,道: “你日后定要好好读书,这是一等一的大事。有空闲的功夫把武艺也练起来,别怕苦,多学点本事总吃不了亏。记住别忘了你叔和你姑,不管文武真早管家,总得让他们精通一样,如此他们好了,一来省的日后拖累你,二来也是助益。 还有你奶,你娘,她们养大你们几个小的不容易,你以后定要好好孝敬她们。 不过她们日后出不了内院,眼里直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有些事难免看不长远,大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说完重重的拍拍张群书的肩,转身上车,用力的吆喝一声,马车徐徐蜿蜒而去…… 与此同时,伯府寿春堂内,宋婆子在院内驻足,稳了稳心神,便蒙头闯进正堂,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当堂: “老夫人,奴婢过来请罪!” 张郑氏闭着眼歪在塌上,一边由着丫头捏肩捶背,一边让个丫头一口一口喂吃燕窝。 底下椅子上坐着姜氏,刚对着她说了好些听来的各府隐秘。 “咋了?” 宋婆子眼珠子一转,话说的轻描淡写: “奴婢本来带着人盘查呢,谁知道世子过去了……” 张郑氏一怔。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至于你,到底办事不利,扣三个月月银。” 宋婆子松了一口气,姜氏反倒担心: “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若是……” 张郑氏讥笑: “怕什么?不过个小丫头片子,长不长成人都两说,就算今日放过她又如何?难道日后还能报复回来?再说,世子都出面了,我这个做祖母的还能不给一点面子。” 这话听着不对,姜氏赶紧抱怨: “群书这孩子也是,不好好读书,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做什么?一定是底下的人乱嚼舌根子,娘也知道那孩子面皮嫩心眼软,媳妇找时间非得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不可。” 张郑氏似笑非笑的撇了她一眼,没吭声。 第一九九章 安顿在小镇 城外十里亭,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四周一片萧条,到处天寒地冻,一般人大多躲在屋里猫冬,可这里不论什么时候从来不缺离别远行的人。 “吁——” 刘二女感觉马车停了,再听的前面有些动静,不禁奇怪: “咋了,出啥事了?” 张知劲探头一看,很快探知因由。 只见离车队不远处搭着一座崭新的纬帐,帐前除了立着的一众男女下人外,最显眼的是那对得到下人报信从帐里迎出来的‘母子’,此时他们已经跟坐在前面车上的张家善等人寒暄上了。 “贵英来送咱们了,我们下车吧。” 刘二女吃了一惊,随即点点头。 不一时,众人已下车移至账中,随后又分宾主坐下,刘二女冷眼旁观,下人们都很恭敬,帐里四角生着碳火,帐里温暖如春,桌上的茶点也颇看的上去,如此种种,看的出来张贵英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 “三伯,伯娘,这是我儿子,大名叫林岚山,兄弟里排行第六。” 张贵英领着嗣子一个个跟娘家人见礼。 “岚山,这是你外祖父、外祖母、大外祖母、三外祖父、三外祖母……” 话说自从帮张贵英出头后,因为很快发生了分宗的大事,张家人便没顾上后续林家给三房挑选继嗣的事。 后来倒是有几日空闲,一来林府是高门大户不见得乐意穷亲戚没完没了的上门,二来张家人也被富亲戚们搞伤心了,谁都不乐意上门看人颜色了,因此都知道继嗣人选已定,但除了张贵英的亲爹娘张老五夫妻外剩下的人谁都没见过这个便宜亲戚,如今谁不借着机会趁机打量一回。 刘二女定睛一看,只见那林岚山大约摸四五岁,人生的有些瘦弱,但两眼炯炯有神,这么多人盯着虽然有些胆怯,但礼行的颇为认真。 这倒不亏他的出身。 据说林岚山本是外室子。 张杨氏自觉的不论是从熟悉来说还是从关系远近来说,她都是头一份的,更何况不管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结果摆在哪儿呢,她闺女不亏期望,果然嫁的高门,成了太太夫人,时时有下人奴婢伺候,如此她作为亲娘,自然水涨船高,早忘了先前那些凄凄惨惨,又恢复了张扬的本性,惺惺作态道: “快起来!快起来!俺的老太爷啊,快看看俺的大外孙,太多礼了,来就来吧,行什么大礼?” 张申氏和张陈氏对视一眼,随即也笑道: “出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可别见怪。” 说着退下手上的镯子。 “是啊。” 张陈氏附和: “按说男孩该送些文房四宝之类的才好,可你也知道咱们家底蕴不深,别说不一定人人都有那物件,便是有也多半上不得台面,强拿出来恐也是个笑话,还不如送些实用的。” 说着,也送了个镯子: “别嫌弃,多少是个心意。” 其他人见此情形,也跟风送了一些诸如此类的金银首饰及布匹衣裳等不提。 眼见男人们把林岚山拉过去说话,这里女人们也趁机交代几句。 “世上没有回头路,既然选了,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儿。” “别忘了初心,总有你修成果的一日。” “咱们张家是老庄户,论出身是比不过林家。可做老人的谁没有个舔犊之情? 你记着!日后若是受些小委屈便罢了,人生在世,谁能一直顺风顺水?但大亏咱们不能吃,只要你有理,捎个信,咱们便是赤脚走到京城也要给你撑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还不信谁家能一手遮天。” …… 说话间,日头高升,张家人见时辰不早,恐误了宿头,赶紧依依惜别。 张贵英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眼泪不由得滚滚而出,心里悔恨连连。 “娘!” 她闻声低下头,看着林岚山的小脸上布满担心害怕,不禁心里一暖。 按林夫人等人的打算原是要过继林大爷的妾室幼子,不过一边张贵英自有私心,暗自思量那妾室太过受宠,平素也是个十分闹腾的人,若真过继了她的儿子,日后亲娘养母谁知道嗣子亲近哪一个? 她牺牲了那么多,为人做嫁衣的事她可不能做。 另一边林大奶奶也不想宠妾庶子占便宜。 于是这一个有心,那一个有意,几方联手之下,结果却便宜了林岚山这个亲娘出身不清白的外室子。 张贵英以前还为得罪林大爷和那宠妾担忧过,值此之时却是有些觉得一切是都值的了…… 傍晚,马车停在望京镇,这里是京郊小镇,离京城不远。 客栈是早就打点好的,为了过个团圆年,众人明日开始便要紧锣密鼓的赶路,因此一干人吃罢晚饭各自歇下不提。 只说次日,事情却有了变化。 原来因为刘二女有了身孕,张知劲早就跟长辈们说好的不跟着众人一块赶路,于是一行人顶着冷风出门后,两波人便在镇外分开。 送了族人远去,马车又回转镇上,却没返回客栈,而是拐进镇东一个偏僻的小巷,然后停在一座门口载着两颗梧桐树的小院前。 “下来吧!” 张知劲率先跳下车,然后打横抱下刘二女。 这时车夫早就去敲门了,很快院内响起一震脚步声,大门打开,从内涌出三五个男男女女,站定齐齐行礼 “老爷!太太!” 张知劲摆摆手: “大柱,老黑,你们留下把马车卸了,把车内那个大箱子抬进我屋里,余下的人把旁的东西安置好!” 说完扶着刘二女,当先打头往正屋西次间而去。 刚坐在临窗炕上,刘二女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张知劲一边拿起一个枕头放在刘二女身后,一边说道: “咱们不是要留下来等着来年天气暖和时再慢慢回乡吗?我想着不管留在伯府受人白眼还是住在客栈人来人往到底不方便,便提前打发了人来买了这个小院。” 刘二女闻言顿时心疼不已,忍不住抱怨: “这得花多少银子啊?京城的房子多贵?咱们家虽然有些积蓄,到底不能坐吃山空。” 此话虽是为了自家做打算,可因为语气不好,但凡换了别人见刘二女如此不领情,两人非得心生嫌隙不可,谁知张知劲不怒反而笑着安慰她: “没事,最近几年吃不空你。” 怕她不信,又仔细给她算了一笔账: “这是京郊,跟京城比起来真没多少银子。再则这也不是白买的,不说平时能雇出去收银子,日后咱们家要是有那进京的,不拘是赶考还是做生意什么的,岂不是爷有了落脚的地儿?若你实在不愿要,那咱们离开时买了好了,反正这里离京城近,最不缺卖家。” 刘二女被说服了,又不解: “那院里的人是谁?咋喊咱们老爷太太的?” 刚才她一直处在发懵中,如今才醒过神来。 即使刘二女不问,张知劲也要说这事呢,他听着屋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轻声道: “先前我不是说家里要买几个下人,这几个就是。不过他们跟一般的下人不一样。” 一般的下人什么样? 按分类大致有两种来源。 一是家生子。 既父母是奴婢,若没有主子开恩,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世世代代是奴婢。 这种人从小就跟着父母长辈学规矩,日后自然是主子的好帮手好下人。 只是物极必反,什么东西多了就成害了,这家生子世代联姻,家里人口多了也会奴大欺主,甚至反噬主人。 第二种便是外面买来的贫苦人家的男女。 他们不一定比家生子懂得如何更好的侍奉主子,但因为外来的与各方没有牵扯,自也有自个的好处。 张家不是世家,发迹又太短,如今自然没有家生子,因此院内这几个人都算是外面买来的。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这要从他们的来历说起。 “如今咱家多了六个人。大柱带着他媳妇、小子,老黑和琼英、琼雄姐弟。” 其中: “大柱和老黑都是我以前投军时认识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算是生死之交,琼雄是我以前的小厮。” 刘二女刚要说话,就见大柱和老黑抬着大箱子进来了,她忙止住话头。 待两人将箱子放下,张知劲问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便将其他几人也叫过来,然后一一对着刘二女介绍,随后便不吭声了。 刘二女虽然本性难移,一来她并不傻,二来眼界已经今非昔比,当下硬着头皮说了一番话: “原先干什么现在就干什么,有什么情况日后再说,毕竟咱们以后相处的时候还长着呢。 我们夫妻也不是刻薄难相处的人,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只要平时勤快忠心便成,如此将来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当然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兔子急了也要咬人,若你们真犯了错,也别指望着咱们心软。 行了,话也不多说了,你们先退下吧。” 张知劲也对大柱,老黑、琼雄交代: “都回去歇歇,待一会儿吃罢晚饭,咱们好好喝一顿。” 三人点头称是。 随后跟着其余几个人鱼贯而出。 打发走众人,夫妻两人赶紧进内室,张知劲打开箱子,将上面的铺盖掀起,然后将卷在其中的大姐儿抱出来放到床上。 “怎么样?” 张知劲认真查看了一下,觉得没大碍,便道: “没事,不过药性还没过,因此才没醒。” 刘二女松了口气: “没醒便没醒吧,让她睡着吧,这孩子好长时间没睡个囫囵觉了,总算现在逃出来了。” 第二零零章 采选起风波 爆竹声中除旧岁,又是一年春来到。 辰时刚过,刘二女就不得不起床,只是脑袋免不了昏昏沉沉的。 这还罢了,躺在她旁边儿的大姐儿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猛的如受惊一般直愣愣的也坐起来了。 见她如此这般,刘二女又是有儿女的人,哪能不心生怜悯? 她张了张口,有心说她两句,只是她心里更明白这个小丫头自从父母亲弟出了事,整个人变得十分小心翼翼又固执多心。 说轻了,怕是如她先前多次教导一样当面老实听话,背地里我行我素,说重了又怕小丫头吃心受不了别在出事了,最后也只得怏怏闭嘴。 便在这时,躺在外面塌上和衣而卧的琼英听见主子的动静,早麻利的爬起来,赶紧上前来伺候。 此时距离张家人离开已经过了十几日。 刘二女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但眼看着几个下人尽心做事,她也逐渐适应了家里多了几个外人的生活。 洗漱完,打扮一新的刘二女领着大姐儿、琼英出了内室,三人来到堂屋,只见张知劲正在和琼雄、老黑他们小声说着什么,余光扫见她们,不禁站起来笑道: “这大冷的天,怎的不多睡会儿?反正在外面,又不用早起磕头拜年。” 刘二女慢慢走过来,张知劲扶着她坐下: “大过年的哪能睡懒觉?何况外面一直噼里啪啦的放鞭炮,吵的人脑袋疼。” 这却没办法了。张知劲自知他再本事大,也不能不让人家过年放鞭炮。 遂转头问大姐儿。 “睡得可好,新衣裳穿的舒服不,首饰喜欢不喜欢。” 大姐儿紧紧的跟在刘二女身边,整个人怯怯的,说话很小声: “一切都好。” 张知劲心里叹了一口气,刘二女忍不住摸摸小丫头的头,夫妻两对视一眼: “既然都起了,该办的事办了,也早点吃饭。” 于是,留刘二女娘俩坐着,张知劲去各处上香,老黑去点炮仗,大柱去燃起篝火,琼英跑进灶房帮忙,琼雄去端煮好的饺子一一上供。 随后,便是琼雄等人向张知劲夫妻拜年,收发红包。 礼毕,在堂屋里支了一桌,一院子人不分上下都坐在一块儿吃饭。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除了大柱的小子,琼雄的年龄最小,便不等人吩咐,主动站起来打开大门,先探头张望了一下,见这一会儿功夫外面聚集了很多人,他便也跑出门去,直过了许久才回来禀告。 “是东边吴家闹起来了。其实晚上就闹过一阵,老爷也听见了。” 张知劲回想了一下,昨儿晚上的确听见过临里有动静,但他没当回事,毕竟这是什么时候?为了个好兆头,谁家也不会大过年的闹气。 再则,真有那糊涂的人家,你还不能出去查看,不然人家不以为你是好心不说,多半认定你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大过年的接连两次闹腾了,又是为的那般? 大柱他们也很奇怪,都恨不得琼雄赶紧给他们解谜。 “出了啥大事了,连年也不好好过?” 话说即使他老娘那么刻薄,也没这样。 此时,饭桌已撤,琼英上了热茶,琼雄接过,狠狠的喝了,觉得身上霎间暖和了,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可不是出大事了?天大的好事儿。” 说到这里他特意买了个关子止口不说,等着众人不耐烦了这才道: “听说宫里要采选了。” 采选在坐的人大半都知道,不知道的也有知道的人告知。 这是历朝历代每个帝王都会做的事,要说其中有何区别,就看每次采选的大小,才选的秀女年龄和范围。 “我记得本朝立国初年就选过,那时章德太子还再生,当时是凡年四岁至十六岁,身家清白的女子皆可参选,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 张知劲还记得那时东宫也进了好几个妃妾,争风吃醋你来我往颇热闹了好一阵。 琼雄口齿伶俐道: “这次年龄没变。只不过此次采选只在京师之地。 而且除了那些美名相传的,以及一些朝中重臣的嫡女不经过采选,直接由宫里礼聘进宫外,其他各个小官之女,平民之女只以宫女之身进宫。 随后跟着女官学习宫规,再经过几番挑选后,选出优秀者进行分封,其他人皆充做宫女。” 刘二女听的稀罕,又奇怪: “选个年龄大点的,不管是婚配,还是干活,马上就能得,怎么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能参选了?她们进宫能干啥?她们家父母也舍得?” 说到后来,语中带着愤愤不平之气。 张知劲明白她又想起远在家乡的张伯书和闺女: “自古富贵迷人眼,为了权势地位不要说舍出去一个女儿,便是儿子扔了的也不是没有。 其实真计较起来,宫里人更喜欢年龄小的。 毕竟年龄大的,底子已定。抛却了貌美和家世好的,余下的人多半是平民之女,不识字,最多干些粗活。 但年龄小的,却可以教,可以养,就像那些世家高门最喜欢用家生子一样。” 张知劲沉吟片刻,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吴家怎么知道的?” 不久前他身居伯府时还没听说半分音讯,如此短的时间吴家这等小门小户人家怎么就知道了? 这个问题琼雄还真知道,他也不是白看热闹的,反而从周围各种只言片语中提取了重要消息。 话说采选之事的确是最近的事,而且是朝中重臣当朝提出来的。 为的是什么? 据说是因为南疆之役后朝中各路派系损失惨重,各方人马不甘心失败自然想方设法往各处安插人马。 除了最近的能安排的,他们不仅盯上了三月的春闱,而且提出了采选,毕竟枕头风的威力谁都不敢小看。 当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最后结果就是顺水推舟把采选的事定下来了。 不过他也说了,南疆之役毕竟过了没多久,这次采选就不大张旗鼓的来了。 就因为如此,圣谕传到各处衙门时,这才静悄悄的。 只是都在一个衙门,迟早有风声传出来。考虑到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愿意女儿陪王伴驾,因而除了本县有宫里指明要的人外,其他各处当官的但凡会做人,都会私底下让人把事传出去,然后是找嬷嬷教规矩,还是赶紧定下婚事就全凭各家自愿了。 吴家当家人是吴老头,这个人在县衙有门路,得了这个天大的消息,当即激动不已。 原来吴老头这辈子在同辈中混的算是不错,奈何儿孙后辈皆不成器,一个家庭,若男人不成,自然而然指望女人,但若都不成,这个家也就是熬日子,离败落不远了。 他以前想的也不过是把孙女嫁入高门,谁知一朝天上掉馅饼,孙女竟然有希望陪在君王侧,吴家也有希望成为皇亲国戚…… 他回家后,在心里把几房的孙儿比较了再三,最后还是觉得长房的二孙女最出挑。 听到这里,张知劲已然有几分明悟: “所以,吴家几房为了这个名额闹起来了?” 琼雄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也不是。” 他说着小道消息: “听说吴家老爷子是个偏心眼儿,除了长房跟他住在城里享福,另两房一直呆在乡下种田。 据说年景不好的时候,两房人野菜都吃不上,快饿死人了,吴老头家宁愿养着下人伺候,也不让人来城里住。” 是以在他打定主意后,虽然马上花费大功夫请了一位嬷嬷,专门教导孙女宫规,但另两房一直不得音讯。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主子们都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兄弟,下人当然跟红顶白。 最后为什么全都知道了? 原来,另两房虽然住在乡下老宅,但一般过年过节这等重要节日他们都会死皮赖脸的举家来城里团聚。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二小姐年少轻狂沉不住气,本来安安稳稳过年到日子把人送走就好了,偏她想着以往的恩怨,想着她要是采选成了,以后再不能报仇,便可着劲儿变着法儿的由着性子折腾堂妹们。 另两房当然不愿意了,便想着报复。 只是一来不是自个的地盘,二来其他人也没有明显的弱点,只吴老大骨头轻,喝了几杯猫尿便不死劲耍酒疯。 于是另两房便合计在大年三十那天想方设法灌醉他,让他在守岁时当众出丑。 结果,另两房目的达成了不说,吴老大可能太得意,借着酒劲口无遮掩的将采选的事也秃噜出来了。 而且吴老大也不是省油的灯,得了便宜还卖乖,趁机还说了些什么他家闺女是为了给吴家挣前程,全家人都该感激不尽,还说另两房的闺女土里土气的,连他家的丫头都不如…… 另两房一听这还得了? 无缘无故被贬低,新宅住不了就罢了,连这等改换门庭的大事也不能分一杯羹? 他们本就对家里老人一碗水端不平心怀不满,如今新仇加旧恨之下,这不就闹起来了。 最后还是吴老头拍着桌子,指着他们大骂不孝要送到衙门才硬压下去。 屋里的人都听的无语。 半响,张知劲才叹道: “这个年不好过了,大家往后都闩门闭户吧。” 果然,从这天起,街坊四邻家都不安稳。 幸亏,张家人并不是此地人。 第二零一章 大姐儿离开 大良永定五年,对天下大多数百姓来说只是一个平凡的年份,但对刘二女对张氏家族来说却是个特殊的一年。 先说刘二女这边。 就在这一年正月末,张知劲夫妻选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大姐儿及几个家仆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此时,采选之事愈演愈烈,整个京都附近都不平静。 “吁——” 老黑骑马跑过来,隔着马车对对张知劲禀告: “前面有一块地儿不错,老爷太太正好下去歇歇。” 张知劲点点头,走了半天人仰马翻的确该歇歇了。 等到地方,留着男人在这边喝茶吃点心,刘二女带着大姐儿几个女的先去一边树林里如厕…… “大姐儿别乱跑!” 一个错眼间,只见大姐儿奔奔跳跳的直往深处跑,刘二女急忙叫住她,大姐儿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了她一眼,乖乖的点点头。 刘二女这时肚子已经很大了,蹲起不方便,此时腰酸背痛就没顾上再盯着大姐儿,那边琼英两人心惊胆战的尽顾着照顾她。 一时三人打理妥当,那想回头一看,哪里看的见大姐儿的身影。 三人唬了一跳。 刘二女赶紧命琼英二女去周围找人,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儿? “啊!不好!快来人呀!” 刘二女当机立断冲着树林外大叫起来。 “怎么了?我们过来了。” 等刘二女答应了,张知劲留下大柱看车,亲自带着男人们进来。 “大姐儿不见了。” 张知劲已经看到眼前的情况,他心里立时涌现了无数猜测,不过嘴上却安慰道: “我知道了,你先别急。这样,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女人们到底不如我们男人们便宜,不如回去车里等着。 一来看着东西,别人没找着,东西再丢了。二来省的人分散了,大家还得来回找反而耽误事。 这里就有我带着老黑他们四处查看一番。” 刘二女扶着肚子,觉得沉甸甸的,也知道她帮不上忙,当此之时更不能拖后腿。 其他人更是没意见。 于是众人分开行事。 过了大半个时辰,张知劲带着人回来了。 “怎么样,找着没有?” 明明不见大姐儿的人影,刘二女心里却抱着一丝希望。 张知劲摇摇头,他嗓子都干了,很不想说话,但顾忌着刘二女的身体,只能沙哑着嗓子道: “现在耽误了时辰,即使找着了人,今儿也赶不了多少路。我问了老黑,他说前面要到栖凤镇,我把你们送过去再去找。” 刘二女很想说不用,应该接着找,谁知道耽误一点时间,人还找不找得到,或者找到却出什么事怎么办。可一抬头看见几个男人一脸疲惫,嘴唇都干了,立时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下去,关心的说道: “也行,看你们使(累)得慌,先喝碗水润润喉,到客栈后看看有什么吃的,再吃一些垫补垫补肚子,别大姐儿没找着,再把大家伙儿累着了,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了兵了。” 一时议定,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 进了镇里,也不知是赶巧了还是因为采选的事,接连找了两个客栈都住满了。 打听了老住户,好半天才又找了最后一个客栈,走运的是还留有最后几间房,哪知他们刚要定下来,偏偏外面又进来一伙人,偏偏那招待客人的店小二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见后来者衣衫光鲜派头十足,当即撇下张知劲等人去跟新来的人使劲献殷勤。 “几位客官是要住店吧?正好本店还剩几间上房,不是小的给你吹——”。 他正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老黑早忍不住叫囔起来: “你个无耻小人什么意思?还看人下菜碟?先来后到懂不懂?惹急了爷爷这破地方给你砸个稀巴烂,也让你知道你亲爷爷是谁……” 这话难听了,客栈小二也是个受不了委屈的,当即便要反击,眼看一场打斗不可避免,关键时刻客栈掌柜珊珊来迟。 …… “我就出去跑了趟茅房,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你就差点和人把我的客栈拆了?你不是来干活的,是我的对家派过来搞垮我这客栈的吧?” 客栈小二扁扁嘴,对客栈掌柜的怀疑尤自不服气: “还不是那几个穷酸要饭的先——” 话尤未说完,已被客栈掌柜严厉呵斥: “住嘴!再不闭嘴你就别干了。” 要不是对方家里长辈对他有恩,他非得让人立马滚蛋。 掌柜气的大黄南瓜脸都变青了: “你看不上人家?老夫就问你,你自个手里有几两银子?你是什么名门望族高官权贵之后?” 客栈小二被问住了。 他家祖辈都在乡下种田,一大家子十来口人累死累活一年也不过图个温饱,能另外攒几两银子已是老天爷慈悲了,平滩到他身上只有更少的。 既然已经开了头,客栈掌柜决定把话再说的重一些,让对方记住这个教训,也省的日后不是对方给自己惹麻烦就是自个‘忘恩负义’把对方撵了。 “以前不说你那是给你脸面,你还当自个做的真好?说句难听话,要不是你在这客栈里干活,平时见到人家你敢吭声不敢?还不是低头溜过去?” 掌柜越说越激动,最后更是不由得口沫横飞。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银子?真是那扮猪吃老虎的你这豆大的眯缝眼能看出来? 咱这客栈在京里那的确排不上号,可在这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去处,住一天下来也得花不少银子吧? 你想想真是那胆小的或是没银子的人敢来咱们店里吗? 只要人家敢来,不管有没有银子,那都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人你给他使脸色?你是生怕他不闹事?你那猪脑子就没想过?” 客栈小二又羞又气,又带着一丝恼怒: “那就是谁都不能得罪了?俺真成了那受气的奴才秧子了?” 客栈掌柜的也是服气了,牛角尖钻进去的人真是想让人狠狠揍一顿。 他长吸了一口气,心里不住的念着做生不如做熟,与起再找个生瓜蛋再从头教导一遍,不如继续用这一个,如此再三勉强压下心里的怒火: “还用说?你这才想明白?说句难听话,进店的都是大爷,都比你贵重。再说咱们做生意的要的是什么,要的就是和气生财。你要不是有个好老人,早几年就买到城里做你说的那奴才秧子了。 也别想着你家老人对我有恩,我不敢怎么着你。 说句实在话,对我有恩的是你的长辈不是你,大不了我就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何况我记得你这一辈也不是只你一个,你大哥虽然成亲生子了,你两个弟弟却年岁正好,实在不行我挑了他们两个过来,你家长辈也没话说。 你也别不服气,你只想想我说的话对不对,是不是对你好。想的开,你接着干,想不开,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咱们店里盛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教完手下的蠢材,客栈掌柜甩手走开了。 他还有要紧正事要办呢。 当时虽然靠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多年做生意的手段软硬兼施了一番,将店小二弄出来的乱摊子收拾了——两波人平分了最后几间客房,都安顿下来,没有露宿街头,但遗漏的尾巴也得打扫干净——他不相信两波人没有一分不满。 红尘沉浮大半生,客栈掌柜见过听过许多稀罕荒谬的事,他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人,因此不管别人如何行事,在他的客栈里他决不容许他的客人带着不满离开。 很意气! 可也正是因为这点难得的坚持,他的客栈明明比同行价格贵许多却在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后,见证了无数同行的起起落落后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屹立着。 打消后一波人的不满相对简单。 毕竟在怎么说,世上难逃前来后到的真理。假如后一波人中真有个来历大的,或许还有以权压人的可能,甚至因此不满,奈何店小二眼拙这伙人是面儿光,客栈掌柜能照顾到他们,没把他们赶出去已经够让人感激不尽了,如今人家再亲自上门赔罪,这波人除了心服口服已无话可说。 客栈掌柜心里也满意,告辞后来到了张知劲这边。 这边儿这会儿气氛很凝重。 张知劲住进客房时已然回过神来,他当即不忘先安顿好刘二女,一边又带着人好好检查了一番包袱家当,果然不一时有要紧发现——家里丢了三百两银子。 银子向来是刘二女收着,能摸到银子的除了他们夫妻,就是大姐儿并屋里的几个人。 会是谁呢? 张知劲隐隐有些明悟,心里的怀疑更重了,只是到底有几分不相信,正在这时客栈掌柜来了。 张知劲眼前一亮。 刚才在大堂他为什么愿意退让? 那是因为他知道客栈酒楼向来都是四面八方消息八卦流通之地,那些掌柜的也都是各地方上的地头蛇。 当时大姐儿‘无缘无故’失踪,当此之时救人要紧,奈何他人手短无鞭长莫及,关键时刻唯一的法子便是借势。 客栈掌柜的便是他看上的‘势’。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与其干巴巴的求人,不如先让对方欠他一个人情。 一切正按他的打算进行,可是又有什么超出他的估计,本该停手,可刘二女放不下,他张知劲也实在不甘心,他们想求个答案。 ——到底大姐儿是丢了,还是她自个偷偷离开了。 第二零二章 财去人安乐 张知劲说服客栈掌柜的事情因为彼此都有心意进行的很顺利。 也不用等次日,当天晚上客栈掌柜不顾天色已晚,已然带着张知劲去拜访相好的兄弟朋友。 如此找了两日,虽然大姐儿还是没有半点音讯,这日却有了意外惊喜。 客栈里,刘二女因自身的缘故,再加上整日忧心忡忡的,本来躺在床上,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懵了片刻,随后差点立刻坐起来。 这人……不是……不是应该在京里伯府吗?咋会到这儿?难道是大姐儿的事露馅了?要是伯府找上门来朝他们要人可如何是好?是咬死不承认还是全都坦白了让他们帮着一起找…… 她此时心里思绪万千,自然也就忽略了某些细节,比如原看着三十如许的人如今看着得有四五十岁,原先整日打扮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人如今却有些邋遢落魄没精神…… 张知劲把人送到了,仔细看了看刘二女,见她精神尚好,遂交代了几句: “有什么想知道的让牛婶给你说,还有几处没跑完,我先走了。” 话毕,便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几个女人。 刘二女看着牛婆子一时半会没说话,毕竟仓促之间脑子实在反应不过来。 倒是牛婆子先向她问好,又关心了她的身体情形。 几句话后,刘二女也放开了。 一边高声让琼英去准备吃的,一边问牛婆子怎么到这里了。 牛婆子闻言怔愣下,情绪也低落了几分。 这是她人生中又一件伤心事,不能提,也不想提,只是张知劲对她有恩事到如今总得有个交代,便打起精神来把一切娓娓道来。 说起来她这次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事情起因跟刘二女他们还有很大的关系。 自张知言为国尽忠后,因为争权夺利的事,伯府内进行了一番刀光剑影,最终齐丽盈这一房只活了一个大姐儿。 随后,又被张知劲夫妻收留且偷出了伯府。 当时,张郑氏没将一个小丫头片子放在心上,又正值人生志得意满之时,是以难得大度的没追究底下人的过错,事情到这儿本该完了。 可暗地下却有后续。 有句话说得好‘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张郑氏不放在心上的事,她手下的奴婢们反而将这事记在心里了。 毕竟,主子交代的事办不妥当本就是一层罪,再则现今伯府换了新主人正是众人表现的时候,却出了差错,岂非罪上加罪? 有罪必罚,有功当赏。 按理第一个要罚的是领头的。 可领头的那是张郑氏身边的红人,都混到主子的心腹之中了,谁愿意自打嘴巴子,在众人面前丢了老脸不说,万一有人再在主子面前挑拨几句,比如明明主子都不追究的事,他们偏偏拿着鸡毛当令箭,是不是不将主子放在心上? 因此自然不会也不能承认自己有错,怎么办? 俗话说得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那就只能往更底下找补,更底下的人为了自保,自然想方设法的找替死鬼。 值此之时,牛婆子不幸中箭。 谁让她一没有跟一院子里的奴婢同流合污,属于有良心的那种。二因为她是个孤家寡人,处置她事情不会闹大。 刘二女听的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你就这么被发买了?” 说到这里,心里又升起一股愧意。 “都怨俺们,要不是为了救大姐儿……倒害苦了你。” 对刘二女夫妻救大姐儿这事,牛婆子倒看的开,首先终究是一条人命,再则又是个小孩子,而且人都有亲疏远近,怎么也不能让人家为了她个奴婢舍了自个的侄女——虽然较起真来那边只是个同姓侄女,那也比她亲近。 她只是伤心马婆子等人的背叛。 毕竟几个人一个府里干活儿,同舟共济的年岁比他们跟自个亲人间处的时候都长,已经不是亲人甚是亲人了,结果该推脱嫁祸的时候一个个都麻溜的很。 也恨自个不争气。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虽说这么多年在那府里看多了勾心斗角踩高捧低,早就想到除了自个旁人谁都不可信,毕竟人心隔肚皮,可这一日真来临了,我这心……” 她说的脸色灰暗下来,刘二女自然赶紧出言劝说。 一时饭菜得了,要的急,厨下便拿现成的东西做了碗酸菜面,刘二女便打发牛婆子下去吃饭,又交代: “吃罢了也别过来了,洗洗赶紧睡一觉,有啥事明儿再说。” 牛婆子急忙谢过,在人伢子那儿这么多天,早晚倒是能洗把手脸,洗澡就不行了,她早觉得自个脏的很,遂也没客气,然后下去忙活不提。 次日,她早早的便起来,收拾整齐来到刘二女这里。 “吃了没有?咋这么早?左右也没啥大事。” 牛婆子陪笑: “睡不着,想跟太太说说话,也不知你赏不赏光?” 刘二女一边让琼英拿副碗筷,招呼她坐下一起吃,一边笑道: “啥赏光不赏光的,你说话就是好听。往后啊,有啥事你就直说,咱庄户人家可不讲究这个。咱们相识一场,你也知道俺,日日没啥事,就想着找个像你一样的老人给讲讲古呢。” 牛婆子笑了笑,见她真心相让,且自个也有事说,坐下来更容易说话,谦让再三便不再推辞。 刘二女心中一动,鼓了鼓勇气开口: “话说到这份上,有句话俺也不吐不快了,也不知道你日后有啥打算。” 说到这里,可能是觉得话说的太生硬,急忙找补: “你可别多心,俺可不是想撵你,就是相识一场,想知道你日后有啥章程,俺们能出力的尽力帮衬一下。” 牛婆子当然不多心,这也是她今日的目的。 早从她被发买那天起,别管心中存了多少愤愤不平,多年的生存本能却不由自主的在为这事做打算。 比如把随身携带的多年攒的银子换的银票趁人不背藏的更隐蔽些,比如在人伢子那里要有眼色…… 后者是期望人伢子给自己找个好主家,前者则是万一人伢子不靠谱,也有银子赎身,日后出去了不拘是去谁家做个教养嬷嬷或是凭借一技之长谋生。 也正是因为这样,虽然她欠缺了一些运道,没有在京里谋个好主家,但在京外却遇到了张知劲。 主仆一个院子里住了许久,牛婆子对张知劲夫妻自认有几分了解,以前以为今生再见已是渺茫,哪知如今却又再见,而且对方的地位也发生了变化。 她当时不由心中一动,琢磨着高门有高门的好,寒门也有寒门的好,只是毕竟关系自个后半辈子不免有些犹豫,不过在当晚与琼英等人聊过后,牛婆子终于下定决心。 “正要给太太说呢。俗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我跟太太家可不该如此?所以我自然愿意留下来伺候太太,不知道你可收留我不?” 刘二女闻言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顿时大喜。 据她所知,别看牛婆子在伯府下人里不起眼,其实人家年轻时也辉煌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经过,是个好帮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趟进京之行,她的性格不敢说有变化,见识却是涨了不少。 尤其如今家里也跃进了士族阶层,很需要一些懂规矩的人。 可惜自家底蕴不深,原本还想着慢慢寻摸,如今真的是喜从天降,真应了那句话,想瞌睡送来了枕头。 此次有心,事情很快定了下来。 可能好事都喜欢成双,晚上张知劲回来,刘二女本来想给他说家里多了一员虎将的事,没想到他先告诉她疑似找到大姐儿的消息。 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为什么说是疑似? 因为大姐儿现在待得地儿不是张知劲能进的,同时她也出不来,一切都是通过别人说的,所以是疑似。 那么这个疑似大姐儿的人在哪儿呢? 她在县衙附近的恩苑。 那里住着此次宫选的采女。 说来也是凑巧,在三教九流之地怎么找也找不到人,张知劲不禁设身处地的思考,大姐儿最想做什么? 一定是报仇。 要不然她何必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偷跑出去? 只是就凭她显然不能办成,那就只有借力。 那什么地方能达成所愿?除了那座宫城天下也没第二个地方了。 顺着这条路往下查,果然很快有了信儿。 刘二女一听,心道完了,人是彻底回不来了,他们老庄户还敢跟皇家抢人不成? 当即,不禁半是心疼,半是抱怨: “你说这孩子也是,咋就想着去那地儿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在伯府的时候,有爹有娘有兄弟都要避走远乡呢,何况那比伯府还不好混的地儿,你说她单枪匹马一个人可怎么过?就是成了,这辈子得受多少的委屈?” 万一不成…… “这丫头,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走那条死路?” 张知劲心想,你还哭她呢,也不动脑筋想想,她的户籍不在本地,人却身在宫选之中了,怎么来的? 多半是冒名顶替。 这种事不查出来还好,只要查出来,她如何下场且不说,他们夫妻恐怕也得受牵连。 只是事情已经出了,多想无用,没得吓到妻子。 而且还不能因为害怕就去衙门举报,一来到底是他们夫妻把人带出来的,有几分香火情。二来明眼人都知道宫里不好出头,如此没出头时没人会去查一个宫女的底细,等出头时,先不说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就是大姐儿想必也有了应对方法。 第二零三章 临别的见面 他如今另有一层心思。 听说明儿宫选的队伍就要进京了,他要不要去送一送? 帮忙的人说了,一般在各地府衙因为看管的极严,不是相关的人员其他的人混不进去。 可在路上就不一样了,毕竟一天下来总不能光是赶路,怎么着也免不了休整一下。 再说若是有人趁机捣乱呢,何况那路长人少。 这都是机会。 刘二女本就心善,当此之时更是心软十分,叹息一声道: “去送送吧,这辈子说不得就见这一面了。这孩子亲缘薄,小小年纪就没个亲人,如今碰到咱们也是缘分,别的咱们也帮不上啥忙,现在有机会好歹让她有个念想,知道外面有人记挂她,以后在那见不着面的地儿就算是受苦受累的也熬的下去。” 说到这里,伤感又涌上心头了: “你说这孩子咋这么傻?她这辈子可怎么活?齐丽盈不做人啊,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干啥看上那有夫之妇,妻不妻妾不妾的,活着时名分不定,死了也没跟男人埋一块儿。 还害死了自个儿子,你说她要活着,可怎么心疼?那可是自个拼死拼活生下来的骨肉,一把屎一把尿的养那么大…… 你说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争啊抢啊的闹那一场场大戏?老老实实的找个男人嫁了不成? 张知言也是,光想着坐享那其人之美,怎么不想想女人孩子受得苦?他以为自个精的很,其实就是个傻子。 如今他们遭了报应倒是一了百了,留下来的活人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忽然警醒: “你可别学他。” 她带了丝羞怯: “咱们好好过日子。” 张知劲连连点头,赶紧安慰她一通。 待刘二女心情平复,张知劲暗自思忖,大姐儿如今的消息都是听旁人说的,按说他们那些人讲义气不可能骗他,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人堆里都少不了一个半个老鼠屎害群之马,倒不如他花点功夫去看看真假也彻底放心不是。 打定主意,说做去做。 次日,张知劲老早就起来了。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又吃了一碗面条,他就带着老黑骑上昨日晚上早就喂好的马便出发了。 迎着冷风行了两个时辰来到北边大道旁一处早就说好的小山林里停下,然后交代老黑牵着马走远些等着他,他自个便留下来将形迹打扫干净,又在小山林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只等着宫选的队伍过来了。 随着一阵阵鸟叫声此起彼伏,时间静悄悄的溜走。 辰时末,他忽然感到异常,赶紧睁开那双假寐的双眼,只看见远处尘土飞扬,远远的便听见人声马嘶声不断响起,心里明白那是宫选的队伍过来了,张知劲立时打起精神来。 很快,一只长长的队伍便迎面走过来,只见当头的是几个骑着马的护卫头领,后面跟着几辆精致的马车,前后左右又有一群兵卒精神抖擞的簇拥着。 真是好不威风! 张知劲没有动,他在等机会。那群人早告诉他有人要在路上动手,他们正好能借力一下。 果然,眼见队伍又走了二三十步,忽然前方车队处传来一阵骚动。 张知劲定睛一看,原来却是有一匹马不知怎么的突然倒地不起,多亏赶车的马夫反应快本事大,及时拉住了缰绳,要不然就不仅是马有事,车里的人也得受伤。 前方领头的人这时也赶紧止住马,见此情形,一边摆摆手令队伍停下,一边打发下面的人去查看。 那人领命,打马上前,只见坐在出事马车上的人争先恐后的往车下来,他赶紧问及了情由,又不忘让其他兵卒保护好其他马车,这些马车上的人可出不得一点差错。 他自己回去报信。 领头的人一听,亲自过来查看一下,一边请各俩马车上的女子们下车歇息,并招呼队伍里的老手查看因由。 不提他这里千思百转,如何彻查到底,如何严阵以待,这边待在树上的张知劲已经将目光紧紧的盯着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 此次宫选年龄从小到大的都有,不过最大的也没有嫁人。 出事的时候虽然吓人,然有的年龄大了许多能稳得住,有的是并没有当场面临危险,就比如一辆马车里却正好坐着八个小女孩,都是六七岁上下,大多一片天真烂漫,哪怕前方刚经过一劫难,可心里只当个热闹看,是以下车没一会儿众女子就闲不住了,彼此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张知劲望着边上少数几个安静的站在那儿的女孩。 真的是大姐儿,看来那群人没骗他。总算有个确切的信儿了,以后说起来也是有始有终。 他正感叹不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忽见大姐儿猛的朝对面小山上看过来,举目四望了一圈,随后只盯着张知劲隐身的地方看个不停。 “宝琪,你看啥嘞?” 一旁和小姐妹们说的正欢的秀丽小姑娘察觉了她的动作,停下了话语,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疑惑的问。 “没啥。” 大姐儿被她猛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心里砰砰砰直跳,嘴上却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我只是想我娘了,想家了。” 嘁! 小姑娘撇撇嘴。 同车小姐妹里她最看不上这个宝琪,据说家境好就算了,都是跟她们一样被家人舍了要背井离乡的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闯荡,偏偏她整日一副清高样,半点不记恨父母,衬的她们好似全都是白眼狼,就显得她是个孝顺大气沉稳的。 装什么装? 更别说长得还好看。 这还给其他人活路吗? 等着吧,日后的日子长着呢,她倒要看看她们谁厉害。 秀丽小姑娘四处张望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对,她不是个有耐心的,觉得没劲透了,便又跟一旁的小姐妹说话去了。 大姐儿松了口气。 见旁人没注意她,双手一动悄悄地做了个手势。 然后,她轻轻的将脖子上戴着的荷包从衣裳里往外拽了拽,停了片刻,摩挲了几下,又将其藏在衣服里,随后右手连着比划了一下。 张知劲心中一动。 他认出来那个荷包是刘二女空闲时绣的,送给他装些银两小件东西什么的,当时得到大姐儿的消息太匆忙,他只能扯下那荷包装了他身上仅有的八九十两银票和十来两碎银让那群人转交过去。 这意思是她收到了? 还是这一切只是他的胡猜乱想?还有那个一直跟在大姐儿身后的并帮着她出逃的武艺高强的护卫去哪儿了? 他这里心思不断,场中此时也有了初步结果。 “怎么样?” 见查看的人起身过来,领头的人赶紧问道。 “多半中了毒,也不知是有人投毒还是误食,还得查。” 领头的人早有预感。 “能治好吗?” 查看的人摇摇头。 “可惜了。” 这匹马虽不是什么千里神驹,但在大良朝,因为形势所逼,普通的马也是很贵重的,突然间一匹马就在他们面前出事,对这群常和马打交道的兵士来说没有不心疼的。 一众兵士都很气愤,气氛很低迷。 左右心腹担心的问题更多些: “怎么办?” 领头的沉吟片刻,果断交代道: “把人安排到其他车里,让她们挤一挤,有什么事到下一个驿站再说。” 如今还只是对马动手,万一下次出手对付人呢?万一有人声东击西,目的是这群宫女子呢? 皇命难为,耽误不得。 要知道他们的任务是护送众宫女子安全到京,稍有差池,那可是犯了大罪。 在场的谁都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至于凶手,不是自个手下有人被收买背叛,便是在衙门里被人做了手脚。 前者还得找时间仔细盘查,后者他如今位卑言轻,不如以后找着证据交上去,让上峰去跟人扯皮吧。 他这小小的鸡蛋就不去碰那大石头了。 很快,出事的马车上的宫女子被强制分散在了其他马车上,队伍也整装待发,只待领头的一声领下,又开始行动起来。 临上车时,想到这回分别可能此生都出不了那道宫门,便是早已打定主意立过重誓的大姐儿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泪更是不知不觉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张知劲远远望见心里也不好受,刚要忍不住有所动作,便见她扭头再不往回看,径直上车去了。 “出发!” 随着领头一声令下,马车渐渐远去。 不知何时,张知劲已然跳下大树,站在山坡上一直眺望着。 此时的他可能想到了,也可能不敢想,两人此生还能再见,不过这个时间很漫长,而那时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当然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只说当下,送走大姐儿后,张知劲顺着记号去找老黑,然后两人便骑马回去。 跟刘二女细细说了几遍事情经过,夫妻两个放下这桩心事,眼下再没待在此地的必要,反而更牵挂远方的亲人,尤其自家闺女,那么小,爹娘就不在身边,便不再耽误很快选了个宜出行的日子准备启程回乡。 …… 第二零四章 千里回故乡 阳春三月,一片春光正好。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奔波劳累,张知劲和刘二女带着牛婆子等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远行回家,一般而言先要拜见高堂,鉴于他们的情形,正好大伯父张家元一家住在县城,合该先顺路去见他。 不过,因为刘二女怀有身孕的缘故,张家元夫妇早就派了家中下人去城门守着,待见了人传了话,让他们先回家,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张知劲欣然领命,心里记下对方的好意。 一行人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刘二女夫妻太想闺女了。 在外面还无可奈何,越接近家中那种想立刻见到闺女的心情便越迫不及待,真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刘二女他们赶路时,五姓村里,张家住的这一片聚了一大堆乡亲。 这年头庄户人家成年累月的耗在土地上,一辈子那么长时间,别说什么县城州府,就是镇上有的人去的都不多,甚至还有没去过的,更别说本朝的都城了,在大多数庄户人眼里那就好比登天一样难了。 所以,别看张家人这回在京中败北,可只凭他们走了一趟京城,便丝毫不影响他们回来以后立马变成了被人热情追捧的说书人,他们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也成了十里八乡经久不变的谈资。 这不,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这个话题依旧火热。 今天也是如此。 于是,刘二女他们到家一冒头看到的就是这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然后,顷刻之间,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就围了上来,把几辆马车围的严严实实的。 “知劲回来了。” “二女啊,听说你又有了?一女一子是个好,这回咋的也该是个小子吧,知劲也该有个儿子了。” 这些算是善心。 当然也有恶意的。 “咋老多车啊,得费多少车钱?两个人那手脚是摆设不成?有多少东西还得用车拉?” 这不败家子吗? 后面这句是小声嘀咕的,原本别人该听不着,不过因为这回人挨得实在近,就有那耳尖的人听到了,这人此时是眼红的不行,偏有顾虑不敢冲张知劲他们发火去,当即抓住机会回了一嘴: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走一回京城那是要饭都得被狗撵,人家那是走亲戚,这亲戚还是大官,手指缝随便撒出来一点都够你十年八年嚼用了,这回人家指不定赚了多少呢,还在乎这三瓜两枣的?” 头一个人不服了,刚要嚷嚷回去,就听有人大呼小叫的在问张知劲: “这几人咋回事?咋看着不像车行的人?” 原来张知劲看车走不了,便下车来,他都如此,老黑等人自然不能在坐着了。 这不一下车,立刻引起了轰动。 “是啊,你大伯如今那是官老爷,听说都用上下人伺候了,你不是也跟着出息了吧?” “要俺说这也是该的,不是说知劲以前也不是一般人?” “二女倒是有福气!” “啥呀?现在有福气算啥?以后一直有福气才叫好呢,男人富贵了,女人跟着享福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就怕……” 话没往下说,意思众人都明白。 这边议论纷纷,那边也有人在不住的打量老黑等人。 任那脸皮再厚,被人围观也受不了,更别说老黑等人——他们在本家混不下去,固然是因为亲情缘薄亲人极品,但本身也有问题,至少脸皮就太薄,当下几人不由得黑了脸,看猴子也就如此了。 “大家让让,大家让让,俺哥是到家了,车行的人还要走回去呢,大家给我个面子,给腾腾地儿好歹让把箱笼卸了,让人家早点回去。” “是啊,各位大伯婶婶,哥哥嫂嫂,俺妹夫妹妹回来还没见过长辈,也没看过孩子,大家伙都给个面子。” 却是黄米子、刘东等人喜气洋洋的迎过来了。 一众男女老少既不想让开,又非常想看人家卸车——虽然看不到内里乾坤,光数数趟数也激动人心啊。 有人往旁边挪,慢慢的也跟风往边上回避了。 由着黄米子他们带着老黑等人搬东西,这边张知劲和刘二女已经按捺不住往家走。 到家一看,三叔张家善、本家的几位叔伯、岳母刘王氏等人早在大房的大窑洞就坐。 夫妻两人赶紧跪地就拜,一番见礼自不必多说,只说礼毕,一行人分了男女,留张知劲和在这边说话,刘二女带着母亲嫂子并本家的女眷回了自家窑洞。 一进门,只见她嫂子石舅妈站在炕边,炕上坐着两个女娃娃。一个大些的跟刘东有三分想象,剩下的全仿着石舅妈来。一个却是个睁着骨碌碌大眼睛往外看的小丫头,许是刚睡醒,人有些迷糊。 刘二女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了,飞快上前包住那个小的,嘴里不住叫着: “福圆,俺的福圆。” 小满圆感受到了母爱,这时也清醒了,跟着忍不住嘟囔: “娘,娘……” 母女两人哭成一团,旁人看的也不好受。 “这才是母子连心呢!” 石舅妈费力的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小被子。 “好了,好了,今儿是喜庆日子,可不兴哭。” 刘王氏也擦擦眼泪,一边劝着闺女外孙女,一边指着满福对别人炫耀道: “别看小,精着呢!他们当娘老子的去了外面不回家,福圆也没忘了他们……要不是我拦着,今儿早上就得去外面等着。” 她说的兴奋,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傻得出头扫兴,张裴氏、张陈氏等人还要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至多有那看不惯的在心里不免想着: “还显摆呢?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她刘二女家是穷人吗?要是旁人有她家的境况,这样的孩子还在吃奶呢。也是这丫头片子福薄可怜,小小年纪便母子分离,都这样了她能不懂事?” “听说这房连下人都买了!也不知知劲日后会不会如那富贵人家的老少爷们一般也收一屋子小妾……” “唉!人和人真不一样! 同是闯了一趟京城,有人灰溜溜如同丧家之犬,便是带回几样东西,也是中看不中用,统共换不了几个大钱,偏他家人却是发了大财。” 不管众人如何各有心思,到底谁都不想无缘无故的得罪人,还是个眼瞅着富贵了的人。 于是,众人也不用主家招呼,各自找了个座儿坐了会儿,说了几句彼此分开后的情形,走了个和和气气的过场,便俱告辞离去,留刘二女和亲娘嫂子说说话。 刘二女送她们出门,回来母女亲人都上炕坐着,先问了亲娘好。 刘王氏满嘴说好: “去年本就是个丰收年,你和女婿又借着把福圆送过去,给咱家又送米面又送银子,到现在那些东西还没吃用完呢。 我本来说这回把东西一并带过来,偏偏你嫂子又有了,只我和你哥背着两个女娃就够呛……” 剩下的话刘二女俱没听到耳里,她此时就一个念头: “嫂子又有了?” 回来之后,人来人往的她还真没注意。 刘王氏高兴,乐呵呵的道: “可不是!我统共就你和你哥你姐三个骨肉,你姐如今在那咱家都不知道,日后她要找回来,我尽力弥补她,若是这辈子俺们母女不得见,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她。 你这,现在顺顺当当的,我再没有不放心。 就你哥身子骨不好,我天天烧香拜佛,日日求着老天爷再给咱家送个子嗣,是男孩那最好,不管他将来出息不出息,总是给他刘家门里咱这一支留了后,也算对得起你奶你爹当年的收留活命之恩。 是女孩也不怕,我正愁大姐儿一个人孤单。” 她最后总结: “总算老天爷保佑!” 刘二女和石舅妈连连称是。 说完自家,刘王氏又关心起女儿家下人的事来。 亲母女自然没什么可瞒得,再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讲究个家丑不可外扬,于是只听刘二女道: “原本从大伯父做了县丞那日起,家里早就能用下人了,不过细算起来咱们几家虽然老辈是亲兄弟到底分了家了,毕竟此种行为细究起来属于钻国法的孔子,到底有后患。 不过回头想想,这么干的人太多了,名不举那个当官的愿意多管闲事?也是你女婿稳妥起见才将事情往后拖。 谁料到这次入京,一来你女婿重又有了官身,可以名正言顺的用下人。二来也是正好碰到以往的兄弟有难处了。” 她把老黑、大柱等人如何自卖起身的缘由给亲娘嫂子简单的学了一遍。 又道: “本来按当家原来的意思是在京里以主仆相称那是不得已,可出了京来了咱们这儿,隔着那么远那两家也祸害不了他们了,便还他们个自由身,大家仍是兄弟,一起过日子得了。反正张家是坐地户,又得势,有咱们撑腰,也不怕外人欺负了他们。” 可这不是来了一个牛婆婆嘛? “她老人家在那大户人家待了一辈子,最是讲究规矩礼仪,哪怕落魄过,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也没丢了。 认为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派头,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哪能主仆不分,以后这都是祸惹的源头,败家的根本,除了后患无穷没啥好处。” 刘王氏点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便是以前再不懂的事看也看会了。” 又不放心: “那几个怎么说?” 话音刚落,想起他们最后还是做了下人,又担忧起来: “可有不满意?别给你们使坏。” 第二零五章 久别亲人见 刘二女叹口气: “那倒不会。” 对老黑等人来说,他们不像张知劲有本事,不说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这些好男儿合该做的事,便是自个挑家过日子都困难——没办法谁让遇到一群不是人的亲人,便是个圣人也得逼疯。 其实,若不是正好碰上张知劲寻上门来,他们被家人亲戚逼得万般无奈之下已打定主意卖身为奴。 投大户人家吧,宰相门前七品官,说出去好听,走出去众人也给面子,可内里不实在啊,毕竟想想也知道那样的人家内里倾轧有多厉害,他们这些老实头子进去能有个好?多干活多吃亏都是有福的,怕就怕被人陷害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投小户人家吧,谁知道你要投的人家怎样? 那等外面看着一副大善人模样,内里龌龊的家伙也不是没有,到那时可真是出了狼窝进了虎穴了。 反正是为奴为婢,投谁门下不是投? 与其投到那陌生人家惶惶不安不知前路,反而不如投到张知劲这个熟人门下。 一来,正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二来,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不是,总有三分情面在。 “都是可怜人!” 刘王氏听罢只剩感慨,石舅妈接话: “是啊,外人欺负你不怕,大不了打回去,就怕自家人欺负自家人——你说讲理吧打回去,人家用辈分孝顺压着你。你说打回去吧,你又没有人家能撒泼不要脸。 可不是除了气的要死,只能躲得远远的?他们遇到妹夫也算有福气。 虽然不该说,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遇到这样人家,也是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合该受罪。” 正说着话呢,牛婆子他们抱着东西找过来了,却是几人把车上箱笼东西卸了,大件已是堆在五房的旧屋,只有那正当用的,被他们搬过来。 刘二女指点他们放好,再接过五房旧屋的钥匙收起来,然后便是给牛婆子等人分配住处。 院子里大房二房五房的屋子都空着,张知劲没回来之前,考虑到家里房屋短缺,已先送信回来借了他们三房的房子。 又因为刘王氏带着儿子孙女也来了,两家人许久未见,又是娘家人,总不能让他们当天回去,好似赶人似的,刘二女便把他们安顿在大房的住处。 于是牛婆子和琼英住了一间,老黑和琼雄住了一间,这就瓜分了二房的两间房。大柱一家三口因着多个小儿占了便宜,便住了刘二女家那两间瓦房。 不提他们如何下去收拾安顿,这里母女继续说话。 “刚才那个领头的就是牛婆子吧?” “正是!” 刘王氏说她的见解: “听你话说的,以我的眼看人还不错。你以后家里有下人帮衬着干活看孩子,腾出空儿来正好跟着她多学学,别整得以后外人说起来还以为你是丫头,人家倒是像当家老太太。” 刘二女脸红了,努力辩解: “你女婿早说过让我跟她学规矩学管家,只是娘你不知道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的太多了,学起来有多难。” 她打个比方: “就好比那小儿学走路,咱们让他怎么走就怎么走,可我都是大人了,骨头都硬了,你说再从头学,没学会不说,最后弄得我都不知道该迈那条腿了……” 何况她还怀着孕,更添了一层辛苦,实在受不了时,生了后怯的心也就不是稀奇了,然后一次两次,一拖再拖,直至如今事情彻底没音了。 刘王氏气的当即就要锤她两下,一眼看到她的大肚子,赶紧放下手,唾骂: “你个懒骨头,啥骨头都硬了?再硬比那四五十的如何? 想当年你娘我在老家,隔壁村那王举人她老娘,儿子中举时她都五十六了,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就这样的不懂规矩又如何,谁还跟她计较?可人家就因为怕人笑话她个乡下婆子不懂规矩,老人家还没黑天没白日的学呢,你才二十多倒是不如人家个老婆子有志气? 你也不想想你是给谁学?那是你一人的脸面?那是你男人、你娘家、福圆、伯书、你以后儿女的脸面。 别的不说,难道你想日后别人提起你来,说一句就是,那是谁谁谁那上不得台面的亲娘?到那时你有啥脸面在街前行走?你还有啥脸在村里混? 我看你就是懒! 人生在世就得有些依仗。如那些高门世家有权,如那些大户人家有钱,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庄户人家若连最本分的勤俭持家都丢了,你还有何脸面立在这个世上?这个家还有日后?” 一番话将刘二女说的羞愧难当,一边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好好学。 刘王氏又放软了语气: “娘也知道你辛苦,可这天底下干什么不辛苦?就是那当官做宰的,威风以前不也得寒窗苦读十几年不是? 你要实在受不了,那放慢点学,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四天,慢慢学,一日日的都不落下,我就不信学不完。” 石舅妈也在旁鼓劲: “是啊,小姑子你可是福圆他们的榜样,我还想着以后把大丫也送过来跟你学规矩呢。” …… 隔壁窑洞里,这时谈话也暂告一段落,张知劲送走长辈们,留了几个同辈的说话。 大家互相问候了一通,黄米子和张知茂也趁机交接地里的事宜。 庄户人家,不管什么时候土地收成都是大事。当时在京里时,张知劲怕延迟回乡别误了农事,就把地里的事交代给黄米子,山地交给张知茂。 如今听着他们的意思,大体上该干的事情都干了,不过具体情况还得亲自看一眼才放心,然后按天结账。还有以后的安排,听听这段时间县里出了什么大事,村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一干兄弟叨叨絮絮的竟也说了小半天才走。 那时,天也黑下来了,石舅妈领着牛婆子几个简单做了一锅饭,等众人先后吃过,各自回屋歇息不提。 次日,张知劲带着老黑、琼雄赶车去了县城。 先去见过张家元夫妇,再让他家的下人带着两人去采买东西,叔侄两人留下说话。 今日不是休沐日,张家元是特地抽出时间刚从衙门赶回来的。 叔侄两人坐下,张知劲先是将京城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张家元听的很认真。 虽然已经听早回来的人说过许多次了,但是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讲起来细节处说的不一定一样,他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抓住什么机会,到底分宗之事像是沉甸甸的大石压在每个族人身上的,眼看着一条金大腿要飞走,不挣扎几下族里的人谁都不死心。 结果还是无奈,没办法谁让伯府现在的当家人张郑氏婆媳铁了心呢,以如今的情形,明显是人家那边势大,他们这边胳膊拧不过大腿。 当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倒也不是不能想个计策使个手段,可是以那对婆媳的行事作风,最怕弄得好事没粘上坏事一箩筐,那才真是糟糕透顶得不偿失呢。 “七房的事先放一边吧,或许等着群书长大了继承了爵位便有转机呢。” 说罢,张家元自嘲: “如今唯一庆幸的是当时每家都派人去了,要不然咱们真是说不清了,到时候我和你大伯娘还不知道听多少叽叽歪歪呢。” 这说的是先前张申氏等人从京城回来后,分宗的事万万不能传出去,但在本家内却是瞒不了,当时族里就有人不满,背地里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 “如今这样也好。” 张知劲还是那个看法: “天下的事怕的就是个快字,还没学会走呢便想跑起来了,能不摔了?说句不好听的,不摔死都算你命大。 还按咱们谋划的那样,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往前走。” 张家元摆摆手: “不说他了。说下你,以前你刚归家时我就想让你来县里帮我,毕竟以你的人品、武艺,县里的大小事那真是手到擒来,只是碍于你身后的事才罢休,只如今你也不是白丁了,后顾之忧再也没有了,可有想来县里当个官做?即使本县暂时没缺,临近几个县,大家那几年守望相助过,怎么也有几分香火情,给你找个差事还是没问题的。” 张知劲摇摇头: “若我从小长在乡间,别说伯父想邀,我自个厚着脸皮磕破脑袋也要来求伯父一番,只侄子在外闯荡了二三十年,该经历的也经历了,没经历的也经历过了,如今却觉得乡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也不错。 再则,个人风光只是一时的,家族世代相传才是真道理。与其再重复以前的老路,不如把精力放在后辈身上,要是子女们有出息,侄儿一辈子也不白活。 再说伯父一辈子不容易,有什么人情也该用到金宝身上,侄子都这么大了,真不用伯父费那人情。 且侄子毕竟是张家人,咱们家人还是少,族里有什么事,侄子也得尽一份力不是。 我父亲去的早,侄子想孝敬也不能够,幸好侄子回到家中,还能孝敬孝敬各位长辈。” 张知元越听越无奈: “你看看你,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倒是给我摆了这么多条道理。既你打定主意,我也不强求了。” 说到这里,他半吐半露: “你还别说,说不定过些时候,我还真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呢,只你到时候可别推拖。” 第二零六章 丰收又添丁 送走了张知劲,张家元回到了县衙。不过他没进自己的官房,反而先去见过上官。 “来了,坐。” 孟县令似是早知道他来,一边伏在案上写公文,一边随意招呼对方。 “怎样?贤侄怎么说的?” 这屋张家元很熟悉,他自在的坐在常做的椅子上,端起下人刚端上的茶水正斟酌着怎么回话呢,孟县令已经先开口道: “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你我兄弟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张家元叹口气,却也不得不开口: “小子太气人了,非说什么跟以前的袍泽说好了,日后不打仗天下太平了,要种田养家,就过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 “最要紧的还是他的出身……” 他连连请罪: “实在辜负大人的好意了。” 孟县令摆摆手: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说人各有志,就说如今的朝廷,这才几年,圣意已经反复几次了?贤侄担心也是应有之意。” 他也叹口气: “唉!要不是主宅……我也想脱下这身官服,好好当一个富贵闲人,何至于将近年过半百还投身官场不得脱身?” 张家元想到他了解的孟县令的情况,不由默然。 不提两人心情暗淡,说回张知劲一行,他们此时已经回到五姓村。 “吁——” 随着老黑一扯缰绳,骡车停下,张知劲等人还没下车,一群人已经围了上来。 “劲哥回来了!” “呀,看这东西不老少啊!咱们大家伙儿可有口福了。” “你看看你,太破费了。” 因着张知劲如今有了官身,懂行的知道那也就是个虚衔就是说出去好听,可在乡下老百姓眼里却是了不得身份——以后跟庄户人家是不一样的,这是大喜事自然得庆祝一番才行。 尤其前面有分宗的倒霉事压着,他们老张家的人都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更得好好乐呵乐呵,用喜气把一切霉运都冲掉才好,如此一顿喜宴真是不得不办了。 “可不是!” 众人高兴归高兴,嘴上不饶人的哪里也少不了: “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你说说买几斤肉也罢了,毕竟乡下地方家家户户一年也吃不了几回。咋还买菜?” “对啊,咱庄户人家还缺菜吃?就是你没有,招呼一声,咱们谁家地里不能给你摘一篮子?再不济,去地里采些野菜,多加点油盐也好吃啊。” 刘二女正好到了出门走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个一群人一边搬东西一边高声议论,一团乱糟糟的场面。 她找个角落站定,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张知劲才从人堆里挤出来。 “回来了?东西都买全了吧?” 张知劲扶着她到一边石头上坐下: “嗯,都买上了。” 接着给她数了数: “买了两袋米,两袋面,两斤木耳,五斤蘑菇,一扇猪肉,一包粉条,六条鱼,八只鸭,本来想买几只鸡,正好有买野味的,就跟他买了四只山鸡,四只兔子,一头欢,一头小野猪。” 其他的就是几种疏菜了,刘二女已经看见,他也不用一一道来,然后把各种东西花了多少钱大致说了一遍,又道: “除了这些,我见马市有买大牲口的,便又买了一头骡子。” 听到又花出一笔银子,刘二女顿时有些心疼,不过她暗自思忖了一番。 几种牲口中,因为各种原因马价钱太贵,且不适合他们乡下。牛又走的太慢,驴倒是比它走的快些,可跟骡子比起来劲儿好像又小了很多,如此说还是骡子合适。 再说如今家里人口多了,这大牲口总用得上。 如此加加减减的合计了一下觉得自家倒是没买亏了,遂把心疼也减轻了不少。 至于要不要亲自去看一下骡子,不说她不会看,就说张知劲的眼光她还是相信的。 说话间,几房没到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大家一起动手,你杀鱼,我剁肉,女的和面,男的烧火,很快一道道菜肴被摆上桌。 凉拌粉丝豆皮、油炸花生米、凉拌木耳白菜心、土豆炖鸡块、清蒸鱼、红烧肉、辣炒兔肉、扣碗肉、羊肉萝卜炒、酸辣土豆丝、韭菜炒鸡蛋、最后再来个大锅菜,总共十二个大菜,都是村里人红白喜事常吃的菜。 连上刘王氏一家,男女老少都上桌,众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不提。 次日刘王氏便闹着要走,倒把想要留娘家人再住几日,好让她敬敬孝的刘二女弄了个无趣,没奈何劝不住老娘,只能收拾了几匹布匹,各色粮食若干,以及几样咸甜口味不等的糕点等礼品备上车把人送走了。 此后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很充实,刘二女边学规矩管家边养胎,家里的杂活交给牛婆子等女人们,张知劲等男人就是在地里田间不停的忙活。 到了五月,麦子熟了,收割完打了场,用称一称,今年竟是个丰收年。 等到下雨后又下种,待忙完夏收没多久,刘二女也发动了,疼了一晚上,待次日早上竟是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好,好,好!” 等了一晚上,也跟着没睡的张知劲听到消息别提有多高兴了。 毕竟刘二女不管男女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可对他来说这个才是他亲生的儿子,而且还是长子,自古以来嫡长子都是不一样的。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 老黑,大柱等人也忙恭贺他。 “同喜,大家都有喜,这个月双份月银,我能进去了吧?” 刘二女躺在炕上,虽然有些累,但比以往生产的时候却好的多,毕竟有下人伺候,少操了很多心,所以这会儿还能说会话。 “你看了孩子没有?” 张知劲进走几步坐到炕边,笑呵呵的道: “看了,看了,不亏是我儿子,长得精神,身子也壮实。我当时在外面,一听他那响亮的哭声,心里就浮现了一个肉嘟嘟的胖小子,刚才一看可不是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说完,他又关切的问: “你怎样?身上还疼不?要不要吃东西……” 刘二女闻言心里感动,不过她虽然生过几个孩子,但这时的风气就是女人的月事生产什么都带着晦气,是不好对着男人说的私密事,于是她简单的回了一句都好,便岔开话题: “对了,孩子名字到底取啥?” 说来,自打从京城回来被药伯诊出她怀的是男胎起,张知劲便开始了给儿子起名的漫长岁月,奈何实在是爱之深,恨之切,他觉得好的字,不是喻意太大,怕孩子承受不起,就是其他原因不合适,以致他一直犹豫不决,直到如今反而还没定下来。 张知劲没吭声,他心里也知道不应该拖着,可是反过来说,天底下那么多当爹的谁又不想给儿子取个好名字?犹犹豫豫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刘二女实在看不过眼了——放眼全村还没一个像他一样因为给儿子取名字,吵的亲朋好友、长辈下人躲着他溜边儿跑的,于是难得给他出主意: “昨儿不是还写满了一张纸,俺觉得喻意都不错,不如就从那中间挑一个。要实在不知道选哪个,干脆去庙里抓阄让老爷奶奶们赐福好了。” 这本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权宜之计,主要目的是不想张知劲‘扰民’,哪知竟被对方竟当成了救命稻草。 恰好本村就有庙。 虽然跟建在那些明川大山上的道观寺院不能比,但庙再小在周围十里八村却也是有名望的。 结果让刘二女吃了一惊,只见纸条上写着排行两字。 “这是咋回事儿?” 按张家字辈,张知劲这一辈是知字辈,下一辈该是书字辈,依次类推一个字条上合该一个字的,凑成x书。 张知劲心里有些不自在,他能说他犯了小心眼了? 众所周知,刘二女嫁给张知劲前便有一个儿子张伯书,这个伯字取得便是伯仲叔季的意思。 如今又生了一个儿子,以她的本心,自然希望新生儿按排行往下走,这样她生的两个儿子即使实际上成了两家人也被名字连成一条线。 但是张知劲心里不愿意。 一来那是因为男人的某种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二来则是因为这个儿子是他的嫡长子。 当然庄户人家历来只有一个媳妇,自然没有嫡长子一说,但庄户人家也重长子。 种种原因让他早就打定主意拒绝刘二女的心思,偏偏要抓阄时,可能是因为他感念刘二女的生育之功,也可能是脑袋抽筋了什么的,竟然多写了两个字,谁知也不知道就是那么巧,还是天意弄人,偏偏他竟抓了最不愿意抓的阄。 张知劲本性还是豁达的,既然天意如此,他也不挣扎了,当下决定就用排行起名。 不过这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排行该怎么派。 按传统的伯仲叔季的排行来排的话,依次顺下来新生儿该起名叫张仲书,可那样的话他好好的长子岂不成次子了? 倒是还有一个孟仲叔季的排行与之对应,取个张孟书也算解决了长次子的问题,奈何早有说法,说是伯孟虽然都表示排行老大的意思,但细分下来,伯代表的是嫡长子,孟代表庶长子,若真叫张孟书的话,日后儿子长大出去了,人家反而以为他儿子是庶长子呢。 所以该叫张仲书还是张孟书? 张知劲思虑再三,一拍大腿,对刘二女道: “定了,我儿子叫张仲书。” 第二零七章 万事开头难 秋去冬来,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张仲书也从一个新生儿长成一个已经支楞着小胖腿蹒跚学步的小婴儿。 这天,张知劲收到张家元让村里人传的口信,让他明日去县城见他。 张知劲顿时感觉要出大事了,毕竟他隔三差五的便会进城去看两位伯父,城里还有申知义等自己人帮忙,若是一般小事早解决了,再不济等着下次见面时再说,怎么也不能这么急。 心里辗转反侧猜测无数,到底不得章法。 次日,他便带着琼雄、老黑去了汇文街,张家元县城的家就住在汇文街槐树胡同第三户。 这是个两进的院子,在县城里不大不小,不过五脏俱全。 “五爷,你来了!” 张知劲上前敲了敲门,门房把他迎了进去。 “是,大伯父可在家?” 门房笑道: “老爷去衙门了,不过出门时交代小的,看见你来了马上去告知一声。” 张知劲想了想,便道: “既如此我先去给伯母请安,劳烦你往县衙走一趟了。” 说完,几人遂分开。 门房出门去通报主人,老黑两人被他顺路捎到倒座歇息,张知劲自去内院见张申氏。 请安毕,张知劲先问好: “伯娘这两日可安康,金宝没在学堂怎样?” 张申氏笑眯眯的: “好,都好!二女在家作甚嘞?咋不跟你一块进城来?大福、仲书可调皮?” 大福就是福圆,以目前情况来看,明显张知劲两口子不止一个闺女,而且圆和元同音,为避讳长辈,干脆叫小名大福,如今在族里已经传开了。 “二女领着人在做过冬的衣服鞋子。大福也四岁了,前些天跟二女学认字,如今跟着牛嬷嬷学规矩。仲书还是看样,就是比以前更胖了。” 此时,有丫头进来回禀张家元回来了。 张知劲便告辞,到了书房径直进去。 一抬头只见张家元背着他正站在书案前,聚精会神的看着墙上挂着一幅画。 以前可没有。 张知劲奇怪什么画让大伯父这么看的这么入迷,便几步走上前去。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那是什么画,明明是一副记载九曲县地理的坤舆图。 不过与大多粗糙简单的坤舆图想比,这副图内容详细多了。 只是,张知劲瞧着那条弯弯曲曲的长龙和那犹如龙珠的圆圈,不禁问道: “这是?” 张家元仿佛被惊醒一般,这才发现他来了,先指着那副图道: “这是九曲县的坤舆图,是我花费了几十载亲自走动找人打听,又查阅了无数书籍,花了大价钱找人画的。” 说完,他看向那条长龙: “这是水渠。” 再指着那个圆圈: “这里以后能储水。” 张知劲心中一震,九曲县可没有什么水渠,何况看坤舆图上的标示这水渠还不小,无愧贯通全境四个字。 “可记得我几个月前说的话?” 张知劲心中更加确信了,试探: “你还说要侄子去办什么事?” 张家元点点头,让张知劲坐下,又高声让下人送上茶水,吩咐下人都退下后,方道: “大人要升迁,此事……八九不离十。” 张知劲脑子飞快的转了个弯,立时起身: “恭喜伯父,贺喜伯父!” 张家元抚须一笑,心里欢喜不止。 别看县官只有七品,在王公贵族眼里不过是芝麻官,可那也分跟谁比,天底下最多的还是平民百姓,而县官那是压在他们头上的父母官土皇帝。 而且从一介草民混到七品县官的能有几人?须知道多少世家贵族书香门第之家的子弟都有人一辈子连个县佐都没挨上的,更甚至不过是白身,只能扯着出生这张虎皮吓唬人。 如此岂能不值得他荣耀? 何况他还是在家乡任职——早在前朝时,朝廷便有官员回避制度,规定朝中官员不得在自个家乡为官。 得意归得意,到底在县衙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他岂能没几分城府,很快便说回正事。 “人生七十古来稀。以我的年龄,以我的出身跟脚,就算升官也坐不了多久便该致仕。换别人早该得过且过,最多使劲给后辈扒拉些家底,可我不甘心啊!”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愿得此身长报国…… 他眼神悠长,脑子里闪过各路先贤所做的各种荡气回肠的诗词歌赋,掷地有声的道: “那个男儿不想一辈子活的混混烈烈,死了最好青史留名?” 即便不为他自个,在这个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时候,作为家族目前官最大的人,他还身系整个张氏家族的兴盛荣衰。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经过大半辈子打磨,以张家元为首的几个张氏领头人早为家族选了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督促家族子弟读书上进,走科举入仕之路,再经过三四代发展最后成为书香门第。 这是一条既有利益又得名声的好路,可是这条路也很漫漫其修远。 毕竟张家元这辈老了,张知劲同辈的已经结婚生子,读书的主力只能放在张伯书这辈,可这些娃子不是年龄太小便是已过了最佳入学读书年龄,若是师长管的严,自己也勤恳,至少也得十几年后有收获,更别说万一那里不妥,说不得还得指望下一代,这得多长时间才能达到目的? 他等得起,族人等着起吗? 世人多庸碌,不是谁都有大格局的。 所以,他们这些长辈也该努努力! 如今一个光大家族名声的机会晃荡一声放在眼前。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修水渠,修水渠,此事说着简单,可九曲县却是只能在石头上修水渠,那真是千难万难。 排除掉这个,张知劲有好几种官员提升官绩的办法,总得来说各有优劣,但也比修水渠简单的多。 “谁说不是呢?” 张家元认真听他一一道来,点头赞许: “你说的我都想过。” 不仅他想过,九曲县历来那些县官难道都没有见识想不到这事吗? 不是!据他所知,至少如今他顶头的这位就想过,只不过代价太大不值得罢了。 “可我张家元是九曲县本县人,家里世代住在这里。而且我是农户出身,张家往上数几辈也逃不了这个框框?我自然头一个往这个上面使劲。” 庄户人家头等大事是什么? 无非是土地。 多少农人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不过家有几亩土地,盼着年年丰衣足食足矣。 “若是别的地方此事也许不难,可九曲县缺水啊!” 张知劲眼光落在坤舆图上,九曲县不是没有水,汀河就在那杵着呢,且由西往东再往南将整个县分成两半。 张家元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息: “旁的县要有这么一条大河,早就成了鱼米之乡。” 偏偏九曲县坐落在大汀山南麓,因为全境都是山区,水往低处流,导致汀河处于群山底部。 虽说靠水吃水,汀河两岸的农田也能养不少人,可一来河岸地区只占全县地盘的两成,养活不了全县的百姓,二来每年都有汛期,住在河边也不一定安全。林林总总算下来,倒是有八成的百姓只能靠山吃山,住在各处山沟山腰山顶艰难求生。 如此也就难怪缺水、路难行成为九曲县的特色了。 不过富贵险中求,兴修水利到底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做好了得到的威望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你说的那些还不算最难,毕竟石头再硬再不好开,到底是死物,只要下的去功夫就成。 反倒活人不好办。 譬如县里那些有名有姓的人家,除了那些真是眼拙蠢笨的,也是家族渊博的,谁看不出其中的关跷,知道这是立在千秋的好事,有谁愿意得见张氏借此名声站起来,甚至压他们一头? 还有乡民地痞,虽然他想尽量避开农田,但地势在那儿摆着,有些田地还是要毁,真要征用那些农田,难道空口白牙就让人交出来?若是补银补地,可这些东西从哪里拿出来? 万一再若遇到那贪婪心大的狮子大开口怎么办?真要趁机闹事他该怎么办? 再有修水渠的人,全是徭役还是招人? 上面衙门是什么意思? 其中所涉及的银钱粮食工具该怎么办?一桩桩一件件真如那乱麻一般。 “唉,别以为做好事就有好结果,遥想当年始皇帝修长城,隋炀帝修大运河……” 这还是皇帝呢,结果还不是招了千古骂名? 所以,张家元说出目的: “万事开头难。” 虽说前面他大致已经弄好了,可到底不是每个地方都亲自去过。 “我想让你去各村各庄再看看,摸摸情况,你看呢?” 张知劲沉默了一下,肃立有声道: “侄子原意。” 张家元满意的点点头,也站起来: “好!好!好!” 待两人从新坐下: “修水渠干系太大了,若不是有了万全准备,我不想传出一点风声,还是得找个托词才是。 正好,今年有几个里正来县衙,说下面村庄兔子、山猪、獾、黄鼠狼等野物泛滥成灾,想让县衙出面请几个猎户出手。” 张知劲闻弦知雅意: “那感情好!自回来后,侄儿只能练练拳脚,骑射兵马反倒生疏了,如今倒是有机会过过瘾。” 张家元斟酌了一下: “你三伯和郭先生那儿先别说明白了。” 别看郭先生如今跟张家关系融洽,到底是两家人,而张家善与他的关系太近了,简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第二零八章 事必有因果 两人议定,张知劲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向张家元夫妻告辞。 他前脚刚走,后脚张知慧也坐车回了娘家。 进门,行礼罢,张申氏先开口了。 “不年不节的怎么回家了?小心你婆婆给你立规矩?” 她说的是玩笑话,张知慧对她也亲切,上前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不依不饶道: “有你这么当长辈的?闺女多回来看你,你还不乐意了?” 张申氏被她摇晃的头昏,忙告饶: “乐意,乐意!我们家大姑奶奶回家谁敢不乐意,我饶不了他。” 张知慧这才罢了,转了口风: “其实这阵子家里忙的很,我还真没功夫回家。还不是我公公,觉得最近县里不太平,这才放我回家探探口风。” “没个正形!” 张申氏点点她的脑门: “不过亲家不亏在外面做过官。” 随后,将下人全打发出去,张申氏直指东面: “那边——大小姐没了。” 县衙就在张宅的东面。 张贵英吓了一跳: “她有二十没有?不是说回老宅享福了?咋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别是谁谣传的吧?” 以张家元与孟县令上下级的关系,按理两家应该时常走动,如此张贵英对孟县令一家应该很了解才是,偏偏因为她当年是个姑娘家,以及如今这位孟县令一家太低调了,孟家的一切在她心里很神秘,她也只粗略的了解一些东西。 倒是张申氏——属于家中主要人物,位于两家必须打交道的人之列,知道的比她要多许多。 当下,只听张申氏叹了口气,忍不住撇嘴: “享福?年轻人享哪门子福?” 一句话将张知慧噎住了。 “那些诓人的话你都是听谁说的?你不说也瞒不过我,还不是那位大小姐自己吹出来的……” 张贵英静静的听她吐糟。 说起来这孟县令既然能跟郭大儒成为世交朋友,那孟县令的出身自然也不差。 ——祖上系出名门,在前朝小有名气,偌大的京都也有名号。 要说有什么不好,可能是投胎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盯着世家的门一进去就放松了,结果正房太太那里错过了,投到了偏房侧室肚子里。 常理来说,庶出的要想过得好,一般看两点。 一看亲娘是不是宠妾。 一般的宠妾还不行,不到宠妾灭妻地步哪里能挑拨着男人提高庶出的地位? 二么,便是嫡母的态度很重要。 遇到大方的,或者嫡子成器的,甚至两者兼备的,人家倒是不在乎庶子怎样出息,相反出息了还好呢,先不说对家族、对嫡母弟兄有什么好处,起码自个立起来省的吸嫡系一脉的血。 可世上自有那妒性强的,或生下嫡子不成器的,那庶出的‘好日子’便来临了。 尤其是那种姨娘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宠妾,偏后来又失宠的,更是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难道留着过年吗? 孟县令倒霉,遇到后一种。 从他娘怀他那时起,便时不时的遭遇生死劫难,小打小闹的为难那更是家常便饭——稀松平常。 这若换个平庸的经历那么多,也许浑浑噩噩过去了,再熬到公中分家,拿着微薄的家产从老宅出来,继续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偏偏他属于少数有读书天分的那种。 连年的打压没让他屈服,反而越来越勇,后来想方设法的还考了个功名。 消息传来,整个孟家都轰动了。 当时,孟家经过几辈的发展已经非常落魄,更可怕的是下一辈还没个成器的,孟县令的嫡出兄弟们一个不如一个聪明,眼看嫡支要完蛋。 于是,理所当然的孟县令遭遇了嫡系的阴谋…… 结果孟县令惨败。 除了人没死,只带着官凭文书逃出来。要不是当了大儿子身上的护身玉佩,他们就成为史上第一个靠要饭来上任的县官了。 张知慧不可置信: “就算当年的孟大人不比如今老练,可能凭本事考上进士,他难道便没料到他考上功名后有人会对付他?” 张申氏斜了她一眼: “他再聪明又如何,禁不住亲娘老子在旁边使劲拖后腿。” 你以为仅仅正房嫡子动手了? 错,人家还有帮手。 还是一刀下去捅一个要害的帮手。 张知慧越听越惊奇。 这种事她听说过,以后说不定会亲眼所见,只是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是令人难以理解。 倒是张申氏见惯不惯,嘲讽道: “你想想能给人做妾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没骨气,再遇上正房太太打压,能保住自个命就不错了,谁管别人要害的人是不是亲儿子,是不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再说,不是男人还活着?只要能生,只要讨好了男人,讨好了大房,也许人家开恩让她再生一个也说不准。 至于那当爹的,别看人家女人不少,最看重的还是嫡子。 不过也是了,孟大人再能干,就他一个,他兄弟再不成器,人家加起来好几个,就凭人丁,他就输了。 孟大人差就差在一个肚皮上,一个庶字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说起来也是命运不济。 若孟县令生在太平盛世,凭他两榜进士、外派官员的身份,脚踏实地的干,只要不是太倒霉,前程真是太好。 而他嫡兄们呢,只要考不上功名,那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日后为了家族前程,为了子孙后代,他们再不服气也得向孟县令低头。 当然,他们也可以有骨气的不折腰,可是那时族里愿意?不怕初命赶出族谱?真以为族人都是好人? 偏偏他生在皇朝末世。 孟县令一家到任后,九曲县就没有太平的时候。 老天爷不给个好脸色也还罢了,县里还不太平。 一年年,不是这个反贼打过来了,就是那个土匪打过来了,后来好不容易原大将军率军过来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可整个县也上了原大将军所属的良王这条船上下不来了。 那时良王势力还不大,他自然没有官升。 而京中孟家呢? 那时朝廷已经乱了,好多有权有势的人打着朝廷的名义卖爵鬻官。孟家当时虽说落魄了,可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泼出名声不要,买产卖地买嫁妆,好懒给家里几个儿子买了个官当。 别看孟县令的嫡兄们念书不行,人家还是有小聪明的,投机取巧钻营了几年,竟然还都升官了。 本来就看不上他个庶出的,如今人家更是抖起来了。 后来前朝灭亡,本朝建立后,原本以孟县令的功绩那妥妥的要升的,这可是压制嫡支的好时机,可惜…… “不提平常那些小打小闹,只当年的事之后,那与嫡系也是仇人了。人家能看着你升官,乃至日后压在他们头上?” 更别说族里那些墙头草,巴不得他们闹起来,他们渔翁得利呢。 此时,孟县令的父亲姨娘已经先后去世,父辈里只正房太太还活着,眼看嫡系没有约束庶子的东西了,这老太太眼睛一转,将主意又打到孟县令的儿女后辈身上。 彼时,孟县令的原配所生的儿子都已成年,因为小时候很是受过几年苦,懂事后都很听话懂事,连带着他们妻儿也很老实。 只孟县令膝下的女儿是个软肋。 这位孟小姐按年龄来说是同辈中最小的,不过因为她是孟县令唯一的女儿,所以人称大小姐。 她跟父亲一样也是庶出,同时也是孟县令儿女中唯一的庶出。 不过一来她是个女儿,让孟县令夫妻两个稀罕的很,再说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二来孟大小姐的亲娘是原配的妹妹。 孟县令作为庶子,在家时不受宠,理所当然的他娶的妻子家世也不咋样,后来娘家还败落了,一度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也所以有娘家妹妹投奔他们夫妻,甚至爬了姐夫的床也就不稀奇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亲娘身上劣质的血脉传承,明明孟大小姐在兄弟姐妹里是最没有吃过苦的人,偏偏就她养了一副小家子气。 “那也是个糊涂蛋!” 张申氏边说,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往昔那位大小姐的音容相貌。 “……想知道祖宅的事不坦坦荡荡的问父母兄弟,反倒变着法的朝下人打听,偏偏还不朝忠心的问……只信几个居心不良的奴才道听途说,就要死要活的去京城拜见祖母……”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她。 “看不上父母兄弟,觉得他们待在小地方丢人,光想着那京里的是亲戚族人,想着投奔过去靠人家攀高枝。 也不想想人家那边满院子男女都是正房太太生的,你自个生在外头,长在外头,一个庶出的庶出,人家能跟你有甚情分?不过是名头虚名而已,能帮你多少?便是真有那本事,谁家家里还缺女儿不成? 果然,人家不过几句好话一哄,他爹压在咱这几年不得迁升,她也被利用着换了好处,说是不亏待她给她定了一桩好婚事,其实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罢了。” 成亲后才发现,婆婆是个笑面虎,面上慈善人,内里比谁都刻薄。 要嫁的男人爱打人,平常挨打就都是小意思,她都怀了身孕也没逃脱得了,那一天男人一个没有控制好,下手重了,直接把她打的流血不止,最后母子俩生生的一尸两命。 真是一言难尽。 …… 第二零九章 闲话引事端 就在张申氏母女说道孟县令的秘事时,张知劲也回了五姓村。 先打发老黑两人回去报信,他去黄米子、张知茂等人家里转了一圈才回家。 刘二女带着儿女迎上来。 他检查了闺女今天的写字,又看了儿子踉踉跄跄的表演了一会儿走路,夫妻两人这才坐在炕上说话。 “大伯父把你叫到城里干啥?” 在回来的路上张知劲就琢磨怎么跟刘二女说了,虽然张家元让他不得与人道也,但他思虑再三觉得实情瞒得了旁人,但对刘二女是不必瞒得。 毕竟两人是夫妻,每日同床共枕,想要对方一点也不察觉那是不可能的,与其因为隐瞒生出什么误会,甚至耽误到正事,反倒不如实话实说。 他相信她知道事情轻重,不会随便往外乱说。 …… “大伯父估计要升官了,他还想着修渠?” 刘二女听了张知劲的言语,抓住了两个重点。 “这可是好事啊!” 张知劲附和: “谁说不是?” 见刘二女高兴,他接着趁热打铁把要帮县里各村庄灭杀野物祸害庄稼,以及日后要帮着修渠的事说了。 刘二女心里沉甸甸的。 她就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便是有幸得遇,那好事背后往往也隐藏着大麻烦。 作为一个庄户人家,她还能不知道兴修水利,灭杀野物对庄稼好? 可是这两样都是耗年月的事,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 那么他们夫妻岂不要分开好多年了?儿子女儿岂不是好几年见不着父亲?到时候他回家,儿女们还认的他吗? 再说他们也都不年轻了,她还想再多生几个孩子呢…… 张知劲察言观色,对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也知道刘二女并不是没有大义之人,她早晚能想通。只是性格使然,也是人性使然。 ——就好比进京赶考是好事吧,可是离别的时候家人还不是照样得伤心? 要是以往他也由着她自个想通,如今时间紧迫却是顾不及了。 倒是也不是没有办法。 需知世人皆信鬼神,五姓村的村人也不例外。 张知劲便没讲那些大道理,只讲刘二女爱听的话: “老话说得好,修路搭桥是福报。如今我要做的也是积阴德的大好事。你不是过年过节都要上香拜神,如今有大功德送上门,咱们不抓住岂不亏了……” 说完鬼神,又说为长远计: “再说,我也是为了咱们后辈子孙好。咱们两人,凭着如今的家产,吃饱穿暖不在话下,儿女们有咱们,也不会让他们把日子过得差到哪去,可再往下呢? 都说一辈不管一辈人,到底是自己的后辈,咱们哪里放得下? 偏偏人生机遇谁也说不准——后辈子孙们若是能考上个秀才举人那是好事,至不济家有闲银也过得去,怕就怕出个不孝子孙。 还是有水好,至少种地不靠天吃饭,以后饿不死……” 不是他盼着自家后辈子孙不好,而是那个地方没有坏人,再好的家族也免不了出几个败类,非人力可避免。 他说的苦口婆心,刘二女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即抹了把脸,嗔怪道: “行了,别说了,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张知劲见状,连忙夸赞: “是!是!是!守娘最是深明大义!” 两人话说开了,刘二女坐不住了,叫上牛婆子、琼英赶紧去准备行礼。 张知劲也将琼雄几个男丁召集过来,问了问各人的意愿,定下了大柱留家,琼雄、老黑两人跟他一道去,几人又把弓箭、捕兽夹、刀等家伙事拿出来收拾了一番。 只待了一天,将家里各色事物交代清楚,第三日张知劲便带着人赶着骡车出发了,刘二女带着儿女送到村外不提。 时间缓缓而过。 不提张知劲带着人在外面经历怎样的惊心动魄,留守在家的刘二女已经带着人将晒干的玉米、豆子等庄稼,以及红薯、萝卜、白菜等蔬菜该下窖的下了窖,该收大缸里的收了缸。 虽说大冬天地里没活了,可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哪有空闲的时候? 这不,大柱一家三口又忙不迭的赶着驴车去拾柴,刘二女一看,便带着牛婆子、琼英两个女人一边看孩子,一边做衣服鞋袜。 张裴氏、小杨氏婆媳、长房的张秀英大嫂王寡妇、刘二女以前的亲妯娌宋氏、孙氏、以及二房的几个族里妇人知道刘二女家柴火烧的足,便陆陆续续的拿着活儿来家取暖凑热闹,一日日下来,此处竟然成了族里女人们聚会之处了。 这天,其他几个妇人早就来了,偏每日跑在前头的张裴氏婆媳始终不见人影,刘二女几人觉得奇怪,正要打发人去问,张裴氏怒气冲冲的来了,进门就撂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我现在是畜生,里外不是人了!” 众人皆莫名其妙。 刘二女与她向来亲厚,赶紧上前拉张裴氏上炕坐着,嘴上关切问道: “婶子这是咋了?谁给你气受了?” 二房伯娘放下手里的鞋样,拿剪刀剪画好样的褙子: “可不是,气糊涂了吧,咋自个骂自个。”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 “对啊,有啥事你说说,说出来咱们给你出气去。” 偏张裴氏死活不吭声,只眼圈渐渐红了。 众人没法,只得问随后进门的小杨氏。 “你娘咋了?” 张裴氏说不出来,小杨氏却没顾忌,她也不进门了,就那么一只脚站在外面,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右手一拍弯着的那条大腿,如说书一样声情并茂的讲道: “欸,还不是为知茂兄弟的亲事闹得。 咱们一家子,大家也知道知茂兄弟的情形,咋到了如今这地步,我就不多说了,省的传出去人家到时候说我乱传老婆舌头,不尊长辈啥的。 反正事就是前几天他家婶子上门拜托我娘给知茂兄弟找个媳妇,你们说这事闹得,谁家说亲不是找媒婆?只说我娘,她老人家每天就在家里忙活,认识谁家姑娘啊,找她是啥意思? 才要推开吧,也是凑巧,俺舅娘带着表妹来看我娘了,偏又被知茂兄弟他家婶子看见了,这不非要我娘做这个媒。 要是只看他家婶子的面子,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别说我娘,只我就不愿意,可这不是可怜知茂兄弟?” 她看着刘二女,媚笑着解释: “他是在四丫这事上不地道,可四丫如今过得好着呢,反倒是他实在可怜。 再说,归根结底是一家人,家里有个光棍族里也无光不是。 结果我娘这么一心软,好了,掉坑里了。 头前两家满意的不得了,定亲礼都走了,没三天呢,知茂兄弟闹着要退亲。 他家婶子倒愿意,不过定亲礼得退了,俺舅娘哪里愿意,这不两家都找上门了,让俺娘赔呢。” 众人大感意外。 刘二女转头问别人: “知茂定亲了?你们听说了没有?” 其他人纷纷摇头。 不待小杨氏说话,有脑子快如孙月月已经强行给出了解释: “就他家的情况,那敢大张旗鼓的定亲?” 这不又不成了?不够丢人的。 “再说他家老爷子才走了几年,悄悄的定亲也没啥。” 也不管她说的合理不合理,她接着又大声点评: “若是知茂先退亲,人家女方那边不退东西也没错。 知茂也是,你说说快三十的人了,有个女人愿意嫁给你还不乐意,退啥亲啊?他家伯娘也不劝劝。 不过话说回来,只看他回来多久了,他家伯娘也不给正经说个媳妇,擎等着这房绝了后,就知道这人心狠着呢,比人家后娘都心黑,也幸亏四丫离了这家了,不然” 话没说完,腰上挨了拧,疼的她脸都扭曲了,忍不住停了口。却是她大嫂宋氏比她稳重,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出手打断她,又开口往回找补: “都不是旁人,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便是,闹腾的太过,除了大家成了仇人,传出去也不好听。” 其他人纷纷点头。 只王寡妇自觉自己是长房长媳,合该是女人堆里领头的,却先是被孙月月抢了话已是不快,后又见宋氏出来装好人,心里不禁十分恼怒。 想着,若不是宋氏生了个跟小鸡仔差不多的儿子,就凭张知壮当时对她那股热乎劲儿,此时她早登堂入室,何必嫁给年纪一大把的老光棍,日日像贼一样偷窥着他们夫妻恩爱? 她看不得宋氏出风头,此时便赶紧摆起大嫂的谱,说教道: “的确不应该,回头我得去跟他家婶子说说,总不好为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弱了咱家的门风。” 说完,可能是觉得光说不痛快,竟片刻也忍不住了,一边起身,一边嚷嚷着,就要出门去找张知茂她娘。 唬得小杨氏赶紧去拦,其他人一来看不上王寡妇那副张狂劲儿。 二来别看小杨氏说的义愤填膺,可除了刘二女这种实心眼的,其他人也就信了个六分。 谁让人都会美化自个,牵扯到张裴氏,谁知道小杨氏为了讨好婆婆会不会找好听话说。 反正长日漫漫,张裴氏借小杨氏的口把话说出来,宣泄一下心中的郁气,他们呢,就当听了个乐子就成了,偏王寡妇当了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二房伯娘等人一边挤眉弄眼的,一边看王寡妇、小杨氏‘拉扯’的戏看的不亦乐乎。 最后,还是刘二女出面才将事情平息下来。 第二一零章 村居大不易 刘二女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心里止不住焦头烂额,整个人急得团团转。 她生性温和,最不愿应付这种乱糟糟的场面,可作为主人,又不能不出头去拦。 可怜她一个人,拦的了这个,顾不住那个,一时间人没拦下来不说,反而还显得她手忙脚乱。 场面更乱了,刘二女正暗暗叫苦不迭。 “这是怎么了?” 别看窑洞里闹成一团,门外传来这声响却重重的回荡在众人耳边。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牛婆子抱着仲书有条不紊地走进来。 明明不过是个老婆子,强壮些的乡下妇人挥一下胳膊不定摔一跤的人,平时看着也不严肃,可不知怎么的此时众人心里都有点发怵。 “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可不是,咱们乡下婆娘,不像大户人家那样干什么都规规矩矩的,让您见笑了。” 随着牛婆子渐渐走到两人面前,王寡妇和小杨氏硬着头皮打哈哈。 牛婆子不置而否,将仲书交给刘二女。 “四老太太怎么了?” 张裴氏心里咯噔一下,避重就轻陪笑道: “没事,心里不痛快,咱们娘们儿说道说道,现在好多了。” 牛婆子笑道: “那就好!老奴生怕俺家太太招待不周,怠慢了诸位本家,万一打上门来可怎生是好?您说,眼看快要过年了,家里都是哭声闹腾也晦气不是?” 这是明晃晃的敲打呢。 幸亏张裴氏脸粗倒不显得脸红,可心里的滋味别提了。 其他人眼看一场闹剧被牛婆子三言两语压下去了,虽说看热闹没够,但也不敢起哄了。 倒是有脸薄的想要离开,却又顾忌多多。 一时,尴尬的气氛渐渐弥漫在整个窑洞里。 “行了,看这事闹得!大家都坐,咱们娘们儿再说会儿话。” 这样的场合,别人不敢说话,二房山大伯娘作为现场辈分最大、年龄最大的人,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她跟张知茂他娘张樊氏同辈,也不怕说她坏话被记恨: “说来说去还是六房的事,咱们做本家的看不惯私底下说道两句也就算了,真要掺和倒是显得咱们手长了。” 她儿媳妇张知易媳妇帮腔: “谁说不是呢,可反过来想想,也怨不得大家——别人家娶个媳妇平平当当的,就他家那么多事。” 王寡妇亲妯娌,张秀英二嫂高花秀插了一句大实话: “不诚心,事当然多了。” 张知易媳妇满口赞同,转头又对着刘二女感叹: “欸,本来这回知茂没跟着你家知劲兄弟出去,我还为他可惜呢,如今说句不该说的话,得亏他没去,要不然别有什么事赖上你家那才糟心呢。” 说起这个,大家都有兴致了,争先恐后的称赞。 山大伯娘感叹: “还是知劲,虽说打小没生在族里,可一旦有什么好事也忘不了族里,这才是咱们张家人。” 小杨氏这时偷窥牛婆子,见她立在刘二女后面不说话,也敢冒头了,一脸的得意: “可不是,不管去那个村里,人家不仅管饭还管住的,打的猎物也不用上交,都留着换钱。 我家那口子知道我爱吃兔子,昨儿还让人捎回来两只呢,还给娘捎了几张皮子做袄,并几两银子让家里花用。” 高花秀说的实在: “这大冬天的,地里也没个活儿,去城里做个工吧,不说有没有那么多,只咱们离城远,来回多费功夫,找个客栈住下吧,上下这么合计一下怎么怎么不划算,还是跟着知劲好。” 刘二女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张知劲,心里高兴不已,还不等她谦虚两句,孙月月就突兀的唱反调了: “说的那么好,还不是免不了受伤啥的,要是能太太平平的挣大钱倒好了。”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宋氏心累,既怕刘二女多心,又怕让人看笑话,连忙找补: “干啥也不容易,天底下哪儿也没安稳的地儿。就是咱们种地,淋雨晒日头就不说了,那被蛇的虫子啥的咬了的还少了,有的还丢命了呢。 便是那为官做宰的,别看平常风光富贵,真不走时机,不是抄家灭族,就是流放边关,到那份上那真是命比草芥还不如。” 一边说着,一边隐蔽的瞪了孙月月几眼。 谁不知道你是因为三弟当时躲懒没跟着张知劲出去,如今见人有收获眼红了,当谁看不出你那小心思,拿到这儿显白,不够丢人的。 王寡妇怪笑,跟她唱反调: “行了,行了,咱们妇道人家说点庄户人家的事情得了,说啥不着边的大事?听着怪吓人的。” 小杨氏道: “庄户人家的事就没吓人的啦?后庄那事你们听说没有?” 后庄是五姓村西面的村子。 别看九曲县境内多山,可因为处于几个地界交界处,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也所以,境内有很多村子,出村就是别的地片儿。 五姓村和后庄就是这样,别看两村子紧挨着,可两个村子归不同的州府管着。 这两天她娘家亲戚也来家一趟,给她带来个大消息,要不是因为裴家人的事,她早忍不住宣扬开了,此时再也忍不住想说出来,压下他们婆媳带来的尴尬。 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别人也配合,忙问: “啥事?” “快说!” “别买关子!”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她的话吸引过来了,小杨氏这才眉飞色舞的道: “就是野猪下山的事。” 五姓村多山,后庄那里比五姓村山更多、林更深,自然而然野物也更多。 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野猪下山的事,但那时的野猪也不过等半夜的时候,成群结队的下山来地里糟蹋庄稼,嚯嚯人的事很少。 后庄这次却是大白天。 当时,村里的人大多聚在村口,男人们在村头土墙下晒太阳侃大山,女人们在做针线,孩子们扎堆在玩,谁知突然有十几头野猪跑到村里,大家伙当即都懵了,回过神来便四散而逃。 然后,便是一副人生百态图:有的逃的快的还能跑回家或找个地儿躲藏的,跑的慢的只能哭爹喊娘,还有不小心摔了跌了个狗吃屎的,拉别人垫背的…… 当然这种情况也就是一时的,毕竟那里都少不了热血之人,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就跟从了。 果然,很快青壮男丁,胆大的妇人便拿起就近的家伙事儿反抗了。 可是后庄只是个小村子,连刚出生的娃加上也不过一百多人,村里人也没个武林高手或者力大无穷的人物,怎么打得过横冲直撞的野猪? 当即,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受伤。 其他受伤的且不说,只其中一个汉子受伤挺神奇的。 当时,他本来是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人的,幸运的便是着急慌忙之下他也将手中的铁锹捅到了一头大野猪嘴里,救了五六个小孩一命。 可倒霉的是,此举彻底激怒了那头大野猪,当场跟他顶牛起来,然后他力有不及,没多大功夫就被野猪顶的摔下了四五米高的堰子。 此人倒是命大没死,只摔断了腿,可大夫看过,彻底治好需要话不少银钱。 偏偏这次野猪下山事件,后庄人费了不少功夫,历经一番波折,也只打死了七头野猪,受伤的人太多,全卖出去也不够药费的。 没办法,受伤各家只能找亲戚朋友借钱,小杨氏娘家属于此类,这也是小杨氏能得到消息的原因。 众人听的心惊胆战的,事后自有一番感慨。 “万幸!” “老天爷保佑!” 山大伯娘抹眼泪: “咱庄户人家太苦了。前些年人嚯嚯,老天爷也不开眼。这几年,得亏新朝建立不纳税了,偏偏山里的东西又来糟蹋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刘二女也跟着难受: “如今这世道,不仅人变聪明了,狼也学精了。” 这说的是夏天的时候的事。 炎炎夏日,庄户人家没有有钱人家那样有冰窖和各种东西消暑,白天用水冲个凉,熬一熬,晚上大多在麦场上乘凉。 九曲县的麦场大多因地制宜,或是家门口一片,或是用窑顶整理的,挺大的一片,好几家公用。 每个夏天,几家相好邻居就喜欢在那儿乘乘凉兼或扯闲篇。 今年,县里东边一个村子,有一天晚上,几家大人在麦场上东家长西家短,几个孩子在场边玩。 忽然来了一个小矮蹲,大人们也没主意,还以为是谁家孩子凑过来玩,谁料不一时那小矮蹲猛的一下扑向其中一个孩子,然后叼起衣裳便跑,大人顿时都惊呆了,小孩子哭声一片。 有人这一细看,那小矮墩哪是什么小孩,分明是狼变聪明了,学着人直立行走呢。 大人们当下便拿起工具赶紧追,可两条腿哪跑的过四条腿,且狼跑的还是上山的路,都以为救不回来了,被叼的小孩也是福大命大,狼咬着他衣服拖着他跑,时间长了,他竟然从衣服里掉了出来,狼当时发现了,想要回转,屁股后面一群人追着,只能弃人逃跑,最后竟是活了一条命。 后来又发生了几起野物下山的事,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也是因为这样的事发生的太多,各村里正报到了县衙,这才有了张知劲领着人打野物的事发生。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且先前发生的事到底影响了众人的心情,众人又勉强说了一会儿话,很快便解散了。 第二一一章 利益熏人心 送走几人后,牛婆子立马向刘二女请罪: “太太,刚才老奴放肆了,请太太责罚。” 说着就要跪下。 刘二女赶紧将仲书放到炕上,然后双手去扶: “嬷嬷这是干什么?论起来倒先怨我不顶事,若不然哪有后来你出头的事儿?” 这是她的心里话。 刘二女很清楚今天许多人为什么那么闹腾,说穿了无非嫉妒罢了。 ——张知劲是获罪回乡的,因此他回来后一直很低调。当然中间也不乏成亲漏财,亲娘前妻找上门的事显示他以前不简单,可或许是时间太短感触不深,或者也不是不能让人找出信服的理由,加上张家元信重,还看不出什么。 可自从上回京城回来后,因为张知劲又有了官身,家里还用了下人,族里许多人面上你好我好,心里早就不舒服着呢。 后来更是隐隐传出风声,张知劲夫妻两个留在后面才回来,刘二女怀了身孕只是借口,实际上人家精着呢,早去去伯府要好处了,要不然都是族亲,怎么别人还是白身,就他得了好处。 牛婆子也很明白。 她人老成精,深宅大院里那些弯弯绕绕都能看明白,几个乡下人的小心思还能不明白? 只是再不满到底是乡下人,村里人打打闹闹很常见,再想着怎么狠毒却不能够。 也是看明白这点,张知劲交代家里,下人该用就用,家里该显摆的时候就显摆,毕竟他们这房发迹已是不可避免,族人总得习惯。 “您快起来,跟我一块儿看着仲书,这小子皮得很,没人看着能摔到地下。” 刘二女用力 “让您看笑话了!” 牛婆子摇摇头: “天底下没新鲜事,到哪儿都一样。无非有的面上做的好看,有人连面子都不顾了。” 她说起族里的妇人: “她们倒还好办,无非恶心人罢了,想开了也就那回事。就是裴家这事怎么办?按说跟你不想干,可咱们大老太爷是族长,还是该早些请他们回来断一断这官司,要不然日后闹大了就不好遮掩了。” 刘二女觉得有理,赶紧派了大柱去城里报信,哪知张家元有事顾不上,张申氏偏巧又去了州府,据说是如今的知府孟大人家的老太太这几天过六十大寿,她带着金宝去祝寿,来回也得七八天。 刘二女只能等着,谁想两天没过下来,裴家便又聚了一群人来闹了三四场,这下事情彻底瞒不下去了。 牛婆子去看了一场热闹,回来沉吟片刻,犹犹豫豫的来找刘二女。 “太太觉得六房大爷那人怎样?” 刘二女犯难,半响才道: “人倒是好人。” 虽说有时候也犯糊涂,可人生在世,谁又是一直清醒着呢。 “这就是了。” 牛婆子甩手: “太太你想,这男女定了亲,虽说不是每一对都能走到成亲那一步,可一般若是男方忽然要退亲,还无缘无故的,是不是也得对女方补偿一番?” 毕竟这世道女子本弱,名声一点也坏不得。 这一点,刘二女有话说: “可不是!我们这儿一般就是不退定亲礼,或少退点,这看各家情形,看各家当家人的意思,真有那女方什么也不要的,这在庄户人眼里不是有骨气——那是傻子。” 说到这里,刘二女想起来,张知茂那么大的人了,这风俗习惯他不会不知道,可他好像至今也没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只由着老娘瞎闹腾。 刘二女这时也觉得张知茂不对劲了,不过她这人一般不想两人想坏,便禁不住找借口: “是不是他家婶子太厉害?” 不厉害,张知茂何必如今还打光棍。 牛婆子不赞同,反问: “那裴家呢?他们不高兴男方退亲,将人送的定亲礼扣下也就是了,可看情形人家明摆着还想讹上一笔。虽说有贪财的意思,可反过来想,与其明知不可为还撂下坏名声,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见好就收?” 他们也不像不会算这笔帐的人。 “是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底气?” 刘二女想不通。 不过事情很快一清二楚。 事实其实很不堪。 当时不光知茂他娘怀着某种心思一眼看上女方了,其实女方本就奔着他家来的。 话说张裴氏这位娘家侄女是她二哥家的闺女,老来女本就受宠,他二哥家里又颇过得去,因此说亲的年纪没看上庄户人家,反而在县里找了个女婿。 然后到了岁数嫁了人,头先可能是新婚燕尔,彼此都新鲜着呢,日子过得还不错,谁见了不说一声这门亲事好。 可是乐极生悲、福极祸来,没过两年,男人有了外心。 若换了别的女人,反正一个没有功名的男人也没纳妾的权利,比起那些能光明正大纳妾的男人,外面有人怕什么,又领不回家,只要往家拿钱,自个有儿女傍身,管男人死活。 偏裴侄女不知道是太年轻想不开,还是对男人动了真心了,整天在家大吵大闹不得安宁。 男人谁受得了家里女人这么闹? 外加婆媳是冤家,本就不大看的上这乡下媳妇,平常没事都要找茬,如今有机会了,还不可劲儿在中间挑拨。 结果,好好的家散了。 裴侄女被赶回了娘家,这对整个裴家来说都是晴天霹雳,不过回过神来只能想辙。 本着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原则,前头还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找人去裴侄女前夫家说和,结果——不仅没说成,还受了一肚子气。 没说的,赶紧找下家为妙,而且不争馒头争口气,不管怎么着也不能比前边那家孬了。 他们算计的挺好,可放眼四周,他们看上的好人家看不上他们。而看上他们家的,一来这样的人家的景况往往得不到他们满意,二来裴侄女也不愿意,她还惦记前夫没死心呢。 经过好一番折腾,把亲戚朋友像梳虱子一样认真扒拉了三四遍,张知茂冒出头来了。 裴二哥夫妻最满意张知茂的一点就是他们看上对方的家世了。 因为出了个张家元和张知言,他们所在的五姓村张氏家族在本县早已声名鹊起,作为连着姻的亲戚,裴家原本便瞪着眼睛看着,早就想凑上来沾光呢,不过碍着一些往日与张裴氏的矛盾,他们不想彻底得罪这个妹妹才万般忍耐下来, 如今又一个联姻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在家里反复盘算了无数遍: 以身份来说,张知茂作为张家元本家的族侄,是比裴侄女高那么一点。但细究起来,张知茂实实在在只是个白丁,再说高一点才对,毕竟嫁女嫁高。 至于裴侄女弃妇的身份,严格说起来张知茂也不过是个二婚头,都不是头婚,谁也别嫌弃谁。 还有一点裴家人在家里偷偷嘀咕,张知茂也是精精神神的汉子,回家也有几年了,却连个媳妇也娶不上,这不是整个一个绝户命吗?如今他们把白白胖胖的闺女嫁给他,这是帮了对方大忙了,说他们不是对方的大恩人谁是? 反正不管裴家抱了什么目的,总之开头很成功。 虽说出于某些原因,定亲时不大办了,但两人确实定亲了。 同时,裴侄女前夫那里出事了。 自和离后,某前夫越发明目张胆了,可能觉得外面不过瘾,竟将跟他厮混的女人带回家里。 前婆婆不乐意啊,她还想为儿子再娶一房得力的媳妇呢。可当儿子不听话时,这才发现她也奈何不了儿子,气的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结果,前夫厮混的女人趁着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的打开大门,带着别的男人偷偷的将前夫家的钱财及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然后跑的无影无踪。 看着没米下锅的家,要不是房契被他老娘贴身收着,就是回娘家也没留在家里,他们一家人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 前夫后悔了,也念起裴侄女的好来了,找上门来也顺理成章了。 裴侄女也不知道是为了炫耀,还是余情未了,竟然私下见了前夫哥,偏偏就那么巧或者倒霉的被张知茂瞧见了。 男人都忍不了绿帽子,张知茂当即便要退亲,可他一来不愿事情闹大,让旁人笑话;二来他还有自己的算计,便暂时没将不堪讲出来。 这下好了,裴家本来还因为闺女的丑事败露了心虚,一看他心有顾忌,不由得恶从胆边生,一边理直气壮的扣了定亲礼,一边联合了一众亲朋好友,以退亲坏了自家闺女名声为由反过来找张知茂要赔偿。 谁家也扛不住这么被人三天两头的闹,还白吃白喝兼破坏,再隔三差五的丢东西,尤其连真正为族里撑腰的人都不在,导致事情差点被裴家搞成功。 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眼看裴家将要有一笔横财进账,作为功臣的裴侄女不免得意忘形,在娘家直接作威作福起来。 爹娘哥哥那是亲骨肉,再说她也不会作到他们头上,可嫂子们却不会惯着她。 尤其她后来更是作到了侄子侄女头上,这下彻底惹怒了嫂子,人家什么好处利益都不顾了,在裴家人再次上门闹事时,也不知裴家嫂子那位嫂子,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上茅房时说漏了嘴,还偏巧被小杨氏听到了。 于是,经过一番唇枪舌战,一番连诈再骗,事情真相逐渐大白。 第二一二章 利益迷人眼 牛婆子去看了一场热闹,回来后沉吟半响,晚上睡觉前犹犹豫豫的来找刘二女。 “太太觉得六房大爷那人怎样?” 刘二女犯难,半响才道: “人倒是好人。” 虽说有时候也犯糊涂,可人生在世,谁又是一直清醒着呢。 “这就是了。” 牛婆子甩手: “太太你想,这男女定了亲,虽说不是每一对都能走到成亲那一步,可一般若是男方忽然要退亲,还无缘无故的,是不是也得对女方补偿一番?” 毕竟这世道女子本弱,名声一点也坏不得,就是女子好说话,父母家人那关可不好过。 这一点,刘二女有话说: “可不是!我们这儿一般就是不退定亲礼,或少退点,这看各家情形,看各家话事人的意思,真有那女方什么也不要的,这在庄户人眼里不是有骨气——那是傻子。” 说到这里,刘二女想起来,张知茂那么大的人了,这风俗习惯他不会不知道,可他好像至今也没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只由着老娘瞎闹腾。 刘二女这时也觉得张知茂不对劲了,不过她这人一般不想两人想坏,便禁不住找借口: “是不是他家婶子太厉害?” 不厉害,张知茂何必如今还打光棍。 牛婆子不赞同,反问: “那裴家呢?他们不高兴男方退亲,将人送的定亲礼扣下也就是了,可看情形人家明摆着还想讹上一笔。虽说有贪财的意思,可反过来想,与其明知不可为还撂下坏名声,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见好就收?” 他们也不像不会算这笔帐的人。 “是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底气?” 刘二女想不通。 “这两家神神秘秘的!” 不过很快她便不用纠结了。 在裴家下一次上门时,张家元夫妻回来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张家元即便不是断案的高手,但这两家的事也不是什么千古奇案,在他老人家一番有技巧的问话后,再加上他得了一些证据,事情很快真相大白。 事实其实很不堪。 原来当时不仅像小杨氏说的那样,知茂他娘怀着某种心思一眼看上女方了,其实女方本就奔着他家来的。 话说张裴氏这位娘家侄女是她二哥家的闺女,老来女本就受宠,他二哥家里又颇过得去,因此说亲的年纪没看上庄户人家,反而在县里找了个女婿。 然后到了岁数嫁了人,头先可能是新婚燕尔,彼此都新鲜着呢,日子过得还不错,谁见了不说一声这门亲事好。 可是乐极生悲、福极祸来,没过两年,男人有了外心。 若换了别的女人,反正一个没有功名的男人也没纳妾的权利,比起那些能光明正大纳妾的官老爷们,外面有人怕什么,又领不回家,只要男人挣的大头拿回家了,自个有儿女傍身,管男人死活,管男人藏那点零碎银子干什么用。 偏裴侄女不知道是太年轻想不开,还是对男人动了真心了,整天在家大吵大闹不得安宁,后来甚至闹到了外面,让男人在兄弟朋友、同乡外人面前狠狠的丢了几回面子。 男人谁受得了家里女人这么闹? 外加婆媳是冤家,本就不大看的上这个乡下媳妇,平常没事都要找茬挑刺,如今有机会了,还不可劲儿在中间挑拨。 结果,好好的家散了。 裴侄女被赶回了娘家,这对整个裴家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毕竟这年月不流行离婚,被休也好,和离义决也罢,本质上都是夫妻分离。虽说后两种说出来好听点,但人言可畏。反正有个下堂妇不仅对自家女子有影响,对同族的女子也不是好事。 然后,回过神来的一家人只能想辙。 本着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原则,前头还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找人去裴侄女前夫家说和,结果——不仅没说成,还受了一肚子气。 没说的,赶紧找下家为妙,嫁人了事情也就平息了。而且不争馒头争口气,不管怎么着也不能比前边那家孬了。 他们算计的挺好,可放眼四周,他们看上的好人家看不上他们。而看上他们家的,一来这样的人家的景况往往得不到他们满意,二来裴侄女也不愿意,她还惦记前夫没死心呢。 经过好一番折腾,把亲戚朋友像梳虱子一样认真扒拉了三四遍,张知茂冒出头来了。 裴二哥夫妻最满意张知茂的一点就是对方的家世了。 因为出了个张家元和张知言,他们所在的五姓村张氏家族在本县早已声名鹊起,作为连着姻的亲戚,裴家原本便瞪着眼睛看着,早就想凑上来沾光呢,不过碍着一些往日与张裴氏的矛盾,他们不想彻底得罪这个妹妹才万般忍耐下来,如今又一个联姻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在家里反复盘算了无数遍: 以身份来说,张知茂作为张家元本家的族侄,是比裴侄女高那么一点。但细究起来,张知茂实实在在只是个白丁,再说高一点才对,毕竟嫁女嫁高。 至于裴侄女弃妇的身份,严格说起来张知茂也不过是个二婚头,都不是头婚,谁也别嫌弃谁。 还有一点裴家人在家里偷偷嘀咕,张知茂也是精精神神的汉子,回家也有几年了,却连个媳妇也娶不上,这不是整个一个绝户命吗?如今他们把白白胖胖的闺女嫁给他,这是帮了对方大忙了,说他们不是对方的大恩人谁是? 反正不管裴家抱了什么目的,总之开头很成功。 虽说出于某些原因,定亲时不大办了,但两人确实定亲了。 与此同时,裴侄女前夫那里出事了。 自和离后,某前夫越发明目张胆了,可能觉得外面不过瘾,竟将跟他厮混的女人带回家里。 前婆婆不乐意啊,她还想为儿子再娶一房她得力媳妇呢。可当儿子不听话时,这才发现她也奈何不了儿子,气的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想给儿子一个厉害看看。 结果,前夫厮混的女人趁着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的打开大门,带着别的男人偷偷的将前夫家的钱财及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然后两人跑的无影无踪。 看着没米下锅的家,要不是房契被他老娘贴身收着,就是回娘家也没留在家里,他们一家人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 前夫后悔了,这时也念起裴侄女的好来了,找上门来也顺理成章了。 裴侄女也不知道是为了炫耀,还是余情未了,竟然私下见了前夫哥,偏偏就那么巧或者倒霉的被张知茂瞧见了,还见了很有些不堪的场面。 男人都忍不了绿帽子,张知茂当即便要退亲,可他一来不愿事情闹大,让旁人笑话;二来他还有自己的算计,便暂时没将不堪讲出来。 这下好了,裴家本来还因为闺女的丑事败露了心虚,一看他心有顾忌,不由得恶从胆边生,一边理直气壮的扣了定亲礼,一边联合了一众亲朋好友,以退亲坏了自家闺女名声为由反过来找张知茂要赔偿。 谁家也扛不住这么被人三天两头的闹,还白吃白喝兼破坏,再隔三差五的丢东西,尤其连真正为族里撑腰的人都不在,导致事情差点被裴家搞成功。 “欸,你们知道你伯父怎么找的证据?一来多亏儿二女你早早派人给我们说了,二来……” 说起来还得感谢裴侄女。 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眼看裴家将要有一笔横财进账,作为功臣的裴侄女不免得意忘形,在娘家直接作威作福起来。 爹娘哥哥那是亲骨肉,再说她也有分寸不会作到他们头上,可嫂子们却不会惯着她。 尤其她后来更是作到了侄子侄女头上,这下彻底惹怒了嫂子,人家在婆家有顾虑不能怎么着,可人家能回娘家吐槽啊。 然后,一传二,二传三,在张家元派人来裴家打听时便很轻易的从某些人嘴里得到一些真相。 这是啥?这就是读书人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刘二女叹气: “还是不能做亏心事啊!老天爷都看着呢!” 张申氏回来了,族里的妇人们哪能不来看她,不过因着她把那边屋子让给张家元处理事情,这不一群人又都聚在刘二女这儿了。 最近最热闹的话题就是裴家的事了,一群妇人岂能不说上几回,说完更要点评一下才得劲儿。 “这是被银子迷了心窍了,也顾不得事发后丢人不丢人了?” “丢人咋了?女的再丢人都好说。老话不是说了,只有娶不上媳妇儿的汉,没有嫁不出的女,人家算的精着呢。” “要说最亏得就是知茂,听说他还当着族里外头人的面,亲口说往后再不找媳妇了,打算打一辈子光棍了。” “这咋行?这不是不孝嘛?” 山大伯娘和张申氏坐在炕上,闻言,也忍不住感慨: “孩子投胎时没睁眼啊,净遇着糊涂娘狠心的兄弟啦!” 她对着张申氏道: “你可得让你家他大伯好好管管,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张申氏满口答应,心里却觉得此事有些玄,她可知道一些内幕。 比如张知茂为什么对裴侄女做的不道德的事死活不开口?除了怕丢人外,另外就是他到底被亲娘兄弟做的事伤着了。 这也是个犟种。 心想:你们不是不想让我娶妻生子嘛,那我如你们所愿,只是希望将来我要过继时你们别后悔。 第二一三章 本是同根生 唉!也不知道是这孩子一时想歪了,还是打定主意了,怎么那么倔呢。 还有裴家,已然豁出去不要脸了,恐怕没那么容易打发了…… 总之,以后的麻烦事多着呢! 可回头想想,人生本来就没有太太平平的时候,还不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 不提这边如何感慨,隔壁窑洞里,张家元、张家善兄弟两个分主次坐在椅子上,半响相对无言。 时间过得越久,张家善心下越忐忑,他心里清楚迟早躲不过去。 于是,两人又坚持了一会儿,张家善咬咬牙,颤颤巍巍站起来,辩解道: “大哥,一切都是弟的错……要是我早知道这事儿,早早处理了,也不会连累大哥大嫂寒冬腊月的亲自回来跑这一趟……” 两人原本是亲兄弟,岂能没有感情,张家元本来还想着让对方给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此事便翻篇了,奈何他有心对方却无意。 此时他越听越心寒,忍不住冷笑一声打断对方的话: “你不知道?我住在城里都知道的事,你竟然敢说不知道?你是天聋还是地哑?还是你住在瓜哇国?” 张家善老脸不禁羞愧了。 “好,就算我小人之心了。那我问你,你说你不知道,你家那个是不是也不知道?难道你家真住着好几进的大宅子,外面打破天了,里面也听不见?” 对上大哥吃人一样的眼神,绕是张家善活了半辈子,经过了很多风浪,如今也不禁头皮发麻。 可他又心存侥幸,想着,大哥总不能打我一顿吧? 便呐呐说道: “她得照顾伯书,男孩太顽皮,每日光洗衣裳都得许多功夫。再说,老岳父近来身子也不利索……”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张家元气的将茶杯使劲摔地上了。 “老三,你看看你如今成什么样子了?” 他用手使劲拍打右脸,问: “脸呢?你怎么有脸说那话?”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你那么聪明的人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兄弟几十载,我自认为咱们至少有几分兄弟情义,你就是这么糊弄你大哥的?你良心何在?” 张家元难掩伤心,心痛不已道: “老三,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番话太重,张家善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哥,我错了……” 张家元视而不见,视而不听: “不,你没错,你怎么有错呢?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错! 我错在明明我该跟祖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样做个泥腿子,偏偏进了一回城便心大了,觉得同是生而为人,凭什么人家喝香的吃辣的,我们一家子吃糠咽菜都得精打细算。凭什么人家能当官做宰,我们连去给城里做苦力都被人挑三拣四,求爷爷告奶奶?凭什么人家妻妾成群,家里的丫鬟数不过来,而我们许多人一辈子打光棍,连个二婚的寡妇头都娶不起? 我错在听信什么读书使人明理的瞎话,鼓动全家累死累活的供你去读书。 我错在明知你从小自私自利的性子,却还压着你考公名,想着等你功成名就后拉拔我们一把。 我错在明知道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小家,却还想着让你把族里的事放在心里。 我错在明明对着族人满嘴说的咱们都姓张,都是一家兄弟,合该同享富贵,真到事上却先分个里外,心里眼里都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我错在明知道你犯错了,却碍于兄弟情面得过且过…… 我做大哥的立身不正,哪能要求你下梁不歪?” “大哥,你折煞善了……” 张家元不置而否,无力摆摆手: “你走吧!” 张家善待要不应,眼见张家元脸色难看,便想着先回去,等大哥不生气了再做打算。 一时,窑洞里安静了下来,张家元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 “活了半辈子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值当你生这么大的气?” 却是张申氏悄悄的进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刚刚张家善在时张家元再伤心眼泪也憋着,此时面对相伴了几十载的妻子,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都说人争不过命,难道真是我的错,真是我强求了?” 张申氏心疼坏了,斩钉截铁的道: “当然不是!你有什么错!” 她横眉冷目,厉声道: “若你出身富贵,那就是嫡长子,其他兄弟都得看你脸色行事,可惜咱们出身农家。 咱家以前太穷了,一家子趟在苦水里,谁不巴巴的想过好日子?可要想过得好,兄弟不起心怎么行?只凭着你一人,想累死你不成?说句难听的,要饭的还讲究个人多势众呢。” 既然把话说到这儿,张申氏也不再给谁留面子,将心里话对着自家男人通通倾斜而出: “其实好多话我早就憋在心里了,可谁让我是长嫂,要大度要有胸襟,不然斤斤计较起来这个家不是乱了? 只如今他们惹着你了。 哼!惹着我,我看在你的面上不计较,可惹着你,今日我还就不吐不快了。 你看看咱家明着说你兄弟五个,看着人数不少。 但细数数,四弟早年闯荡江湖,本来身体最康健的他反而早早去了。 老二身子骨最弱,能娶妻生子已是佼天之幸,何况他岳丈家对他有大恩,他给人家赵家做牛做马也是应该,我们只当他是嫁出去的。 老五呢,最小,以前也最不懂事,半辈子了还过得稀里糊涂的,他能过好自个的日子就是帮我们大忙了,我们还不用指望他。 就剩下老三,他要是不回来也罢,可他回来了,难道不该为家里做点事?都是一奶同袍的亲兄弟不该比外人更靠谱?难道咱们做大哥大嫂的就合该为他们做牛做马?” 结果就不说了,想想就生气。再说当年,她开始翻旧账: “老三为什么背井离乡?虽然事出有因,也怪当时发生的事太让人气愤。老话说,事不平有人铲,老三也是好意,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可反过来那书上不是也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便是老话也说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 你明明知道全家供你读书不容易,明明心里清楚你全无靠山,你为什么还要做那个出头鸟?难道你没有想到此举会牵连全家吗?你光想着要名声,穷的叮当响,连饭都吃不起,要那美名有啥用? “还有老三离家几十年了杳无音信的事,都说外面不太平,天天在打仗,但真有心我就不相信连捎个口信都没办法。 他怎么做的? 估计要不是这辈子无子,实在怕老来没后,或许想着叶落归根,这辈子怕也不会回来吧?” 唉!有些事真不能细想。 …… 这里大房夫妻两个在说悄悄话。对面三房屋里,张家善一回来便坐在炕上不动了,张陈氏不乐意了。 “你怎么了?谁说你了,一回来就拉着个死人脸?给谁发脾气呢?” 她还要长篇大论,忽然听的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张陈氏不耐烦的进去。 “爹?你咋又咳了?不是好多了?俺这就去请药伯嘞……” 陈老丈打断她的话,吹胡子瞪眼道: “你说我咋又咳了?我不叫你,你是不是就蹬鼻子上脸踩到女婿头上了? 我虽不出门,可我眼不瞎耳不聋,心里不糊涂。明明女婿如今心里不好受,你不说劝解一下,你还朝他发脾气,你想干啥?真不想过了?我以往就这么教你的,那些人情世故你白学了?” “我不怕告诉你,女婿他大哥正等着抓你把柄呢。” 张陈氏不服气: “他凭什么?俺过自个日子也是错了?” 陈老丈斜他一眼: “你说凭什么?你心里清楚。难道真要我把话说透。” “我不怕他,我为老张家生儿育女了。” 陈老丈气极,伤人的话脱口而出: “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还不如不生,有啥功?” 张陈氏心中大痛,丧子之痛是她这辈子最过不去的坎儿,她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有人提了。 陈老丈话说出口也后悔了,再看看女儿的脸色,无奈叹口气: “行了,有劲儿就去洗衣做饭,家里活儿那么多总有你闲不下来的时候,省的你祸从口出。 我老了,还不想临了临了跟着你被赶出家门,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张陈氏还是孝顺的,看着老父亲的样子也觉得心酸,便听话的出去了。 陈老丈遂挣扎着下炕,来到外间,这里还有一个人需要他安抚。 唉!儿女都是债啊!只有等他死了说不得才能放下! “女婿,都是我教养无方,连累女婿了。” 陈老丈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腿也要往下跪。 “爹!你这是干什么?” 张家善为什么对张陈氏多有忍让?除了因为两人有共同的丧子之痛,让他对妻子有同情怜悯之心外,陈老丈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管咋说,他这些年出门在外,身逢乱世,能活着过得好靠的就是岳丈。而且陈老丈从来待他有理有据,从不曾因为他住在岳家就将他看做上门女婿,对他使脸色,如此老人,他岂能不敬不爱,岂能不感恩。 “一切都是我的错……” 张家善好才说了一句话,陈老丈立马反驳: “都说夫妻一体,先不说别的,只女婿觉得自己错了,青梅做媳妇的她就有错。” 这句话听着让人妥帖。 陈老丈察言观色,又说了一些暖心的话,张家善的脸色渐渐舒展了…… 第二一四章 又是一年春 时间不会为谁停留。 没过几天,张知茂的事儿渐渐平息了。 又过了不久,张知劲带着同族兄弟们回来了。 刘二女马上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张知劲,夜里夫妻两人如何恩爱自不必多说。 次日,张知劲先后去拜见了各房长辈,晚上又听刘二女仔细的把他不在家时的日常说了一遍。 “辛苦了!” 刘二女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人脸皮薄,经不起人夸。 “哪里!我在家里有吃有喝的,又有人伺候,睡得还是暖炕,你在外面才苦呢。” 张知劲早就习惯了,也就是娶妻之后他才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 “男人吃苦不是应该?要不然怎么养家糊口?别看我是个男的,可我知道家里的琐事才最累人。” 夫妻两人说了一番暖心话,张知劲这才说起正事,他先肯定了刘二女:“你让人去县城报信这事做的对! 不管咋说,咱们和大伯父最近,他如今是族长,且不在族里,咱们就得帮他看着点族里,做好他的眼睛这才是正经。” 闻言,刘二女心里很高兴,但是嘴上却道:“哪里是我做的对,要不是牛嬷嬷提点,我哪里会想那么多。” 张知劲摇头。 “那你也得记头功。” 他教刘二女:“你是主子,不管谁给出的主意,正经做主的还是你。 至于下人,给你出主意、差缺补漏是本分。做的好,咱们也别亏待了。做的差,该说就说,该罚就罚,这时候千万不要顾什么脸面,要不然这家里哪有什么规矩。” 待刘二女仔细的消化了他的用意,张知劲话音一转: “只是——伯书那里,日后你怕是得少去了。” 一听这话,刘二女顿时急了:“这是怎么了,可是谁说了啥?好好的说伯书干啥?” 她猛的盯着张知劲: “你可是后悔了……” 张知劲打断她的话,一脸严肃。 “咱们夫妻多年,难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何必说些伤人的话?” 闻言,刘二女悔的恨不得咬掉舌头,呐呐无言。 张知劲也没追着不放,只反问: “你真觉得好好的?别的不说,你想想三伯娘刚回家时什么模样,如今又是什么情形?” 又不是七老八十,刘二女怎么不记得? 当时张家善带着妻子、老丈人回了家乡时,陈家早就落魄了,三人也满面风霜,可一来人家来自大地方,自有一股大地方看不起穷乡僻壤的傲气。二来陈家做买卖起家,比他们乡下人见得世面多。因此,人家在他们这些村妇面前是大气从容的,是富贵逼人的。 可后来呢…… 张知劲看着刘二女的眼睛,沉重的道: “伯书是你心中的痛,可也是三伯娘一辈子的魔障。” 年少时作为绝户家的女儿,年长后相继夭折了几个孩子,张陈氏心中承受的痛苦绝对超出旁人的想象。 所以,独占作为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寄托的张伯书跟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差不多了。 若说刘二女没有触动心弦那是假的,但她心里也憋着气呢,便不想立时做出承诺: “我再想想。” 张知劲不再逼她。 一来谁的媳妇谁心疼,二来没得为旁人淡薄了他们夫妻情分。 过年前,出嫁的闺女都会回娘家送节礼。 今年,因为张知劲出门一趟, 节礼比往年更丰盛。 各色野物诸如兔子,野鸡等,家养的猪、鱼等肉类,布匹,米、面、油,其他干菜之类,林林总总满满当当的装了一车。 到了刘家,张知劲夫妻两人先拜见了刘王氏,又与刘东子和石舅妈夫妻互相见过,福圆和表姐也打过招呼凑一块说小话去了。 刘王氏对刘二女道: “你锁子叔家的三妞姐前两天从南边回来走娘家。自从你们各自婚嫁出去,也有十来年没见过了,便是你今日不回来,我也要给你送信,况且如今你正好回来,不如带着阿圆、仲书去说说话。” 刘二女闻言很激动,儿时的小伙伴本来感情就很深厚,何况还经久不见,当下便坐不住了。 就听刘王氏又交代石舅妈: “你也过去看看,都是年轻小媳妇们,待在家里干啥,没得少了鲜活劲儿。” 石舅妈会意,瞪一眼自家男人,刘东子赶紧道: “我带仲书去街上转转。” 没儿子是他心中永久的遗憾,幸亏他有外甥,此时不显摆何时显摆? 唉!就是可惜过了今日,外甥还要跟着妹妹妹夫回去。 嗯,一会儿该给老娘说说,让她留外甥在家多住几日才好。 都不是外人,将刘二女等人打发走了,刘王氏马上开门见山问: “女婿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说起来多亏她如今人老眼光却还利,要不然真看不出来女婿有话说。 “正是!” 张知劲斟酌了一下:“是伯书的事。” 他将家里发生的事,以及张家善找他说的话一一道出。 “我先跟二女说了,只是……” 刘王氏叹口气:“二女重情!” 她讲起古来: “她小时候家里正是艰难得时候,我都上街要饭了,庄子里有那心善的白给我两只公鸡养,说虽然不下蛋,可平时只要随便喂点渣子,天暖和了赶它们自己出去吃点草啊虫啊啥的,到过年时杀了也是一道肉。 可真到吃肉了,二女再馋得慌却一口也没吃。问她,她说自家养的不敢吃。” 对于刘二女的以前,张知劲如今只能听说,对二女的为人,他却知之甚深: “是,二女心善。我当年就是看出来了,才果断娶了。” 刘王氏: “今日你们别走了,让我们母女亲香亲香。” 张知劲满口答应。 晚上,把张知劲父子安顿好,打发刘东子夫妻回屋睡下,刘二女哄睡了福圆,母女两个躺在炕上说起瞧瞧话。 “……伯书的事我听女婿说了。” 刘王氏才提了句开头,刘二女立时急了:“他咋还告状嘞?” 被刘王氏横了一眼。 “咋了?都学你啥事全瞒着我?知女莫若母,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反过来想想,一家人就得像女婿这样有啥说啥才好,不然真等着女婿啥也不说,背后给你使心眼的时候,你那日子还能过?” 刘二女默默无言,心里却认同老母亲的话。 刘王氏继续道:“我们也知道你憋屈,可你能咋办?” 当初过继,自家图人家甜头,这没法反驳。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有好事,那么一个大小子谁白白给你? ——毕竟,张家跟别人家不一样,男丁很少。 再说,三房也做的太过了。 是,过继了这边就不是父母了,可啥事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这猛不丁的过继,二女放不下孩子,平常给孩子送件衣物,给些吃食,你说二女妨碍你们祖孙情分。 二女心里难受,可为了孩子也忍着没再送,可你不能欺人太甚,连平常偶然遇见打声招呼都成了天大的罪吧? 这事不能想,一想刘王氏心里也有气了,可女婿夹在中间也为难,最重要的是这事关系到闺女,她不能火上浇油,只能努力劝解。 “这事吧,不好办。” 当时还是想的太少了,可话又说回来,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继续这么下去,让那三房可劲儿闹腾?真把那三房的逼成疯子咋办?” 这可不是她危言耸听,而是张陈氏现在真的有些不可理喻。 “到时候虽说明理的人知道不怨你,可那庸人呢?会不会有人看他们可怜?会不会说罪魁祸首是你? 要知道人有两张口,啥话说不出来?没得惹了一身骚,还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再说把伯书要回来,不说行不行得通,就是要回来,伯书他怎么想?这孩子难道不配过几天安稳日子? 再说你这边,女婿大气,有本事,可你们年轻,以后还有的生,他攒再多的家业,儿女多了分到手的也少了。 相反,你们家三房呢,外面看着是落魄了,可人家老陈家几代经商,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我就不相信他们没藏着私房,等日后那些东西还不是伯书的? 你也是当娘的,怎么对伯书好你自己拿主意。” 刘二女眼泪掉下来,便是这样才纠结。 刘王氏又道:“便是不讲这些好处,只讲良心。 你别忘了,当年你们母子艰难时,要不是正好遇到他们夫妻回来,哪有你们母子今天的好日子过?咱们不能前脚得了人家的济,后脚就做白眼狼吧。” 刘二女心里便似吃了一锅苦瓜:“说来说去,只能我往后退了?我难道没退吗?还要我退到哪里去?” 她这心里咋那么难受? 刘王氏心里也不好受,却只能说好话:“对比那些吃不上饭,穿不上衣的,你的日子已经够好过了。人生在世哪有不受委屈的?也怨我们娘家不给力,帮不上你。 唉!都是为了孩子。 你也别想太多了,咱们让一回两回,还能三回四回的让?又不是正经的公婆,真逼人太甚,还有女婿,还有我们呢,大不了一拍两散。” 没过几日,便是新年。 过年嘛,再抠的人都得整点好吃好喝的,更别说今年族人收获不错,因此家家户户都过了一个团圆热闹的新年。 第二一五章 开渠总动员 没过几日,便是新年。 过年嘛,再抠的人都得整点好吃好喝的,更别说今年族人收获不错,因此家家户户都过了一个团圆热闹的新年。 过了年不久,果然如先前得到的消息一样,先是旧县令升迁,因为他升的的是本县之上的州府,自然没发生人走茶凉的事,一众朋友下属依依不舍的相送百里。 然后张家元走马上任,成了新一任九曲县县令。 这可是五姓村张氏家族出的第一个官员! 其实正经排起来,张知劲和张知茂得官应该排在他前面。 但是,细究起来这内里却有些事。 先说张知劲,一来因他不是生在族里,族人本就对他少了认同。 二来,虽然传言中都说他以前做了多大多大的官,可他后来落魄而归,对以前的事只字不提,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免不了猜测其中有多少不可言说。小人物都怕事,禁闭其口都恐不及,哪里还生出几分荣耀来。 三来,他如今身上有出身,但那是个虚职,名声好听,中看不重用,哪有正儿八经的官威风实用? 而张知茂呢?他倒是生在族里,但他家先是连宗过来的,为的便是大树底下好乘,其实与张氏家族本没有血缘关系。更别说后来发达后,却又不想有福同享,与本家强势分了宗。 当时和张知劲与刘二女夫妻同去京城的人回来后,有人忍不住吹嘘过如今七房的富贵,但大部分人心里是愤愤不平的。 所以,比来比去,作为土生土长的张家人,张家元如今做了县官在族里的意义自然不一般。 这是天大的喜事! 张家人得到确切消息后顿时轰动了,遂后纷纷向亲朋好友奔走相告,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每几日整个县人人都知道了。 其中,各人跑了多少里,费了几双鞋不说,他们也不嫌累,又大晚上聚在刘二女家的院子里,商量起了事。 什么事? 祭祖!开流水席! 祭祖,那不必说,对张家这个普通小家族来说,张家元如今的成就值得单开一页族谱。 至于流水席,民以食为天。 人生在世,首要吃喝。 那是喜事要吃席,丧事也要吃席。 大家这会儿也顾不得扣门了,纷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总之真是比过年还热闹。 同时,县里那些大户人家也各自聚集在自家商讨如何对待张家元。 以前他是县里副官,上面有县太爷压着,大家还能忽略。现在别管人家出身如何,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而且还是少有的在老家做官,这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少一个也成不了的事。 商量来商量去,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客气点为好,到底大家没仇没怨,都是一个地方住的,没必要一开始便给人家一个下马威,那不是结仇吗?当然,以后真碍事了,那当然是不能手软。 此后,前往张家元私宅拜访的人,宴请张家元赴宴的帖子那是络绎不绝纷至沓来。 张家元是个有成算的,他心知一来坐上和坐稳是两码事,二来他将要办的是件大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万事还是徐徐图之为妙。 于是别人客气,他也没想着一上台便玩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积极赴宴,四处结交,期间一手圆滑手段玩的炉火纯青。 时光匆匆,春去秋来,一转眼聚离张家元上任已经一年多,这时他已经坐稳了县太爷的位子。 他上任后县里大体上也很平静,若说那里不完美,也就是今年是个旱年,很多百姓家里粮食欠收。 多亏前几年年景好,大多数人家都藏有余粮,多掺点菜或者省着点吃喝,日子也能将就到明年收成,所以造成的动荡不大。 不过,万一明年继续有灾日子就不定什么样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道消息传了出来。 ——思及今年干旱之事,县太爷怕以后重蹈覆辙,怜悯百姓之苦,要在县里修一条贯通全县的大渠。 不提那些大户人家收到消息如何行事,只说百姓,他们最怕什么? 赋税徭役绝对占大头。 如今涉及到自身,消息很快被他们传开。 五姓村也得到消息。 外姓的顾忌太多暂且不敢上门,本族人却先坐不住了。 ——他们说是张家元同族本家,人家真要照顾他们,倘若有赋税服役什么私下里抹了去也说的过去,但是按对方性格,就怕让他们做个表率身先士卒。 谁不怕徭役啊?那可是能死人的。尤其听说这回修的还是大渠,不定得修几年,那得死多少人? “二女啊!修渠的事是真的吗?你可听你家知劲说了没有?” 这日,在家里的男丁被张知劲叫走后,刘二女家的院子里,急急慌慌的来了两波人。 一波去了张陈氏屋里,一波汇聚到刘二女这里。 张陈氏那屋什么情况先不说,只说刘二女这里,张知劲早就嘱咐过她了,因此她也没瞒着,干脆点头承认。 “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说的轻巧,却不知其他人闻言如同心头装大石,张裴氏经得事多还撑得下去,小杨氏等年轻媳妇儿哪里忍得住,顿时一个个哭天抹泪: “这可咋办啊?这不是要人命啊!” “不能活了,不能活了,这日子还有个啥盼头?” “咱可是本家。旁人咱也管不着,咋也不会让俺们家男人去吧?” 刘二女很理解大家,要不是张知劲早就给她讲过道理,告诉她其中的诀窍,她也同大家一样慌乱。 此时,她要做的事就是将张知劲早就交代好的话一步步说出来。 “仲书他爹也去呢。” 啥? 这可是亲侄子!而且人家还不是白身!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惊疑不定。 “那……就凭知劲的身份,总不能跟咱们做一样活儿吧?怎么着也得是个总管领头的。” 刘二女没否认。 外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在修渠这件事上,张知劲是张家元的左膀右臂,肯定不能跟平常人一样吭哧吭哧干活,所以此时绝对不能说假话,要不然将来只等着被打脸吧。 “就不能不修吗?以前那些官不都没修过?他大伯父干啥出那风头。” 听着埋怨,刘二女皱了下眉,道: “那些大人又不是咱们县人,三年一任,以后还不知道去哪里,自然不想费那劲儿。 大伯父不一样,他想给咱县里做点实事。 我知道大家舍不得各位叔伯兄弟去修渠,我也舍不得,可是如今不修不行了。 今年天旱了! 也就是这几年沾了新朝的气象才顺风顺水,其实咱们这儿以前十年九旱才是常态,谁知道明年老天爷咋样? 说句不吉利的话,真有个万一,到时候咋办? 我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可不想以后连菜糊糊都喝不上。 再说,修渠了,咱们村好些旱地不就成了水地?真有个大旱啥的不就不怕了?” 张裴氏等人不由陷入深思中。 王寡妇一眼瞥见带着一旁哄仲书的牛嬷嬷, “嬷嬷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你老觉得这事该如何?” 牛嬷嬷笑笑: “老奴不过是个下人,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最近倒是常常想起以前听到的一件事。今儿,我就多嘴给大家说说。” 众人都说好。 她便开口: “话说从前城里有一大户人家,这家有一主母,这是个有福气的,她自个生了三个孩子不说,那妾室通房陆陆续续的也生了七八个。 就这情形,旁的人家主母还不得气死,可她倒好一视同仁,嫡子有的,庶出的也有。” 听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积极发言: “这怕不是傻的吧。咱们庄户人家都得为三瓜两枣折腾不休呢,更别说大户人家,那嫡庶之间简直就是一本纠缠不休解不开的帐。” “这也太心大了。” “也不怕那些庶出的跟嫡子争产。” “谁说不是呢。” 牛嬷嬷感叹: “要不说英雄所见略同。当时其他人知道了,也跟大家一样,不是说她装的,实则心里包藏祸心,便是说她傻,只为了个贤惠的名声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话说的多了,这主母还能不知道,可人家楞是没事人一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直到后来,这大户人家越来越兴旺,子孙越来越发达,连娘家也得力,许多人才明白这主母的深谋远虑。” 说完,住口不说。 张裴氏等人心知她不是无缘无故说一件事的,此时便不免联系实际,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依旧不明所以。 旁人还能不懂装懂,小杨氏着急: “嬷嬷有什么话直说,咱们都是庄户人,还得你说透了,才听明白呢。” 牛嬷嬷心道,就等着你问呢,不然他还不好往下说。 这时便顺嘴道: “那老奴便多嘴多舌了,大家觉得有道理,愿意听便听听,没道理只当耳旁风便是。 先说这庶出的事,除了那种主母不能生的,那没办法,这已经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了——不让妾室生,擎等着被人吃绝户吧。 旁的只要能生的主母那个愿意一群庶出的在眼皮底下晃悠?” 众人都是女人,很容易带入其中,感同身受。 第二一六章 消息满天飞 眼见女人们愤愤不平,牛嬷嬷: “谁都不愿意,可有什么办法?” “这天下的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 男人想着纳妾睡通房,别说女人拦不住,就是她老娘出面有时也不管用。便有那一时拦住了,人家不能养个外室啥的? 既然如此,一个与十个有什么两样?要我说与其留个漏网之鱼受宠,不如索性让他生,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值钱了。然后,男人眼珠子不盯在这里了,那一切不就尽握在我手中?” 她的话说的如此透,有人听懂了: 修渠的事张家元已经打定主意,她们如今该想的不是去不去的问题,而是男人们都去了后,只剩下女人在家里,该怎样种田养家照顾老幼。 当然还有始终懵懂无知的蠢人,她们不明白不是在说修渠的事吗,怎么无缘无故的说什么妾室庶出。 对他们庄户人家来说,妾室庶子那是什么东西?一辈子见都没见过一个的玩意儿。 对此,牛嬷嬷也不气馁,毕竟她在富贵人家里见过太多不一般的事了,早就练就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她直白一点: “大老爷是什么人?” “在这里,诸位有的叫他大兄弟,有的叫他大伯,叔叔,要放在县里呢? 那可是县太爷,一县父母官,说句土皇帝都不为过。 他老人家发句话不说金口玉言,可也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吧?怎么可能因为几个人反对便改口,那不是自打嘴巴子吗?真那样,县里大大小小的官们怎么看他,他再有什么威信?” “各位太太奶奶们都有娘家,都有亲朋好友吧?” 这还用说? 古往今来,除了女娲抟土造人外,剩下的人谁不是父母生养的? “你们嫁到咱们张家来,就凭咱家这势头,日后大富大贵不好说,吃喝穿戴却指定少不了。 可他们呢? 咱们县旱地多水地少,万一有个三灾八难啥的,他们能不求上门来?到时候你们帮是不帮?不帮,娘家能认你,便是说到街上听到的都得说你不孝刻薄,到时候你名声坏了事小,连累儿女那才遭殃。 可真不落忍帮了,又能帮到几时呢?一大家子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大大小小那么多人,又能瞒过谁呢?那时候男人孩子顾忌着骨肉夫妻之情也许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可妯娌婆婆很你可是冤家,人家能愿意?” 一番话说的女人们脸都白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家有,他家有,都不如自己家有。修了渠,别的不说,多打两斤麦子,一家老小也能吃几顿饱饭不是。” 眼看女人们听进去了,她又来了最后一击: “各位太太奶奶想想,既然躲不了的事,是如今靠着男人做,还是以后留给儿孙们?” 女人们被问住了。 不仅男人们有个媳妇和老娘掉进水里,先救谁的千古难题,女人们也有男人和亲爹,男人和儿子选谁的问题。 怎么选都对,怎么选又都不对。 张氏学塾里,张家的男人们都聚在这里。 有时候男人比起女人还八卦,这不房里此时一片嗡嗡声。 就在众人等的心焦时,张家元推门进来了。 男人们不管老的少的赶紧起身。 张家元赶紧扶住老辈儿几个,伺候他们坐下后,先向老辈儿行礼,叫起。 然后,他坐在长辈身旁,让其他同辈后辈依次分两排坐下。 “家元啊,那修渠的事到底是人胡说的,还是真的?你怎么也不管管,由着消息满天飞,弄得人心惶惶的。” “是啊!这种要命的事怎么能瞎传?这不是给人送把柄吗?” 这是族老们的声音。 这种场合,也由不得没分量的小辈们先发言。 张家元大方承认: “确有其事。” 男人们顿时炸开了。 张家元朗声说道: “一个家族想要崛起,只靠一两人怎么够?不经过几代人努力岂能真正的改换门庭? 诸位叔伯兄弟,在这个小小院子里,跟咱们只隔了一道墙的地方,咱们的后辈子嗣们都在奋发图强,作为长辈的我们难道干坐着坐享其成?” 道理谁都懂,但男人们心里苦啊! 他们本以为张家元做官了,他们这些族人就该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倘若在外面受欺负了,也能硬气的对外人来一句:咱衙门里也是有人的。 实际上证明他们那是白日做梦,谁让他们遇到一个贴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 行!为了大局,咱们认了! 结果,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不想着天上掉馅饼了还不行,因为天上掉刀子,你不接还不行。 怎么想,怎么有点郁气。 想着回去找媳妇唠叨唠叨——这事找旁人还不得笑话死,结果招了女人们好一顿排暄。 男人们更郁闷了,不明白女人们发什么疯。 …… 经过多日发酵,也许是因为提前得到消息心里有准备,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等正式公文下来后,县里各处还算平静,并没有引起什么大动荡。 没几日,各处里正将纷纷名下男丁人等召集起来,统计了名单,叮嘱了准备事项,只等着到指定日期按顺序出发。 张知劲作为额外的左膀右臂,那日族里商议完毕,他便带着人出发到第一个开工地点——大黄树村。 先拜访了里正村老,在他们陪同下划定合适的营地,便指挥人一边搭灶按锅,一边建立简易的住处。 正忙着,从县里运过来的粮食,开工后需要的各种工具也到了,他又让人接车,统计…… 一时间,竟也忙了个热火朝天沸沸扬扬。 他忙,刘二女这里也没闲着,照顾儿女,操持家里这些日常不必提,闲暇时间她还带着牛嬷嬷几个女的和族里女人们一块缝衣裳做鞋,这两样东西男人们干活时费的最多。 女人多了,八卦也多。 当然,不止女人,只要是人,不管男女老少,人一多指定很热闹。 这不刘二女便听了很多村里村外的新鲜事。 比如这家和那家最近可好了。 谁家的媳妇受不了男人婆婆打骂和外人私奔了。 谁家一连生了七个女儿,生生凑成七仙女,听着光彩,可眼看家里要绝户了。 或者谁家小媳妇和邻家汉子眉来眼去的,被人家媳妇碰个正着,带着娘家人一顿好打。 谁家男人外面有相好的,把家私都搬了一大半过去,家里女人气得上吊了。 当然还有如今最火的八卦。 比如东家的儿子们为了劳役的事如何勾心斗角,生动的给外人上演了一场场三十六计。 西家的公婆偏心大儿子,让刚成亲的小儿子去服劳役,气的新媳妇闹着要和离。 “又不是只修一天两天,修渠要修好几年呢,何必闹得那么难看,这不是擎给人家看笑话嘛。” 刘二女有时候真不明白那些人怎么想的,媳妇们谁也不想自家男人去受那份罪也就罢了,到底在世人眼里她们是外人,但儿子可都是自己家的,那些老人咋也跟着闹腾,帮其他儿子一块儿祸害一个儿子。 难道真是儿子多了不稀罕? 她可是知道因为修渠是长久大事,且朝廷以农为本,为了不耽误农时,适龄的男丁们不是一股脑全拉去修渠,所以人丁多的人家完全可以让家里的男人轮流着来啊,何必推一个人出来送死。 “还能为啥?不就是老人偏心眼?” 王寡妇一手拿着好几层褙子糊好的鞋底,一手拿着锥子先在上面扎出一个眼来,再穿针引线在上面纳成图案。 如此反复,直至纳成千层底。 这活儿极费力气,却也耽误不了她说话: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那肉能一样?看惯了手心那厚肉,谁看得上手背那层皮包肉?同母兄弟一奶同胞又如何?多的是人家把亲兄弟分个三六九等。” 她妯娌一脸悲天怜悯: “这不是生怕自家不乱嘛!” 小杨氏接话: “唉!有时候一家子骨肉还不如外人呢。” 刚感慨完,一转眼看见婆婆张裴氏瞅了她一眼,嘴里似是保证,又似是警告道: “不管别人咋样,反正我把话放这儿了,我活着时在咱家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以后我不在了,若再有这种大事被我孙子他们碰到了,不求你们替他们,起码让他们轮流着来,怎么也不能可着一个孩子祸害。” 小杨氏讪讪: “那是!都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娘的哪个不心疼。” 说完,她眼珠子一转,岔开话题: “这两天怎么没见大壮媳妇出门?” 她问刘二女她们: “你们见到了没?” 刘二女摇摇头。 要不说最了解你的是情敌呢。王寡妇别看嫁到大房,成了张秀英大嫂,但对宋氏这个前情敌却关注着呢,此时便接话: “在家躺着呢。” 闻言,众人都看向她。 她一脸神秘道: “又掉了,听说都三个月了。” 刘二女都吃了一惊。 小杨氏问: “真的假的?这都几个了?不能生就别生呗,又不是没后。” 刘二女跟宋氏做过几年亲妯娌,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往一块儿走动的少,论起来两人还是有几分共患难的情分的,这时不由忧心: “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再怀一个掉一个,就是好人也受不住。” 张裴氏对儿媳撇撇嘴: “要我说你姑(张杨氏)真是脾气好多了,这事要放在以前,早就骂上了,如今倒是悄没声音。” 闻言,小杨氏只能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