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县令:本官有个富强梦》 第1章 走马上任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 一大早,永新县的县衙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今日便是新任知县到任的日子,周主簿和几位衙役捕快一起早起在县衙外等候。 衙役赵明揉了揉眼睛,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阿兄,听说这知县还是女子,不会是个夜叉吧?” 赵利听到这话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女子又如何?那可是今科进士!而且,总不能比先前的还差吧?”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先前的老知县好不容易干满五年,一刻也不多耽搁,连夜收拾包袱回家养老了。 现在衙门里的这些人心里都七上八落的。 正当众人忐忑间,驿站的人引着人走近了。 “周主簿,诸位兄弟,这位便是咱们永新县新上任的知县,陆真,陆大人。” 驿丞朝众人打招呼并介绍陆真,众人看着眼前梳了发冠后雌雄难辨的女子愣了一下神。 也没想到新知县这么年轻哇! “见过周主簿和衙门的诸位兄弟。” 陆真先打招呼,众人回过神来依次见礼,驿丞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告辞了。 周主簿忙领着陆真入了县衙,前院是办公的地方,包括升堂、处理公务、招待来访者等。 后院是众人休憩的地方,陆真住正房,周主簿住偏房,几个衙役和捕快挤在一块,厨子是县里人,每日来回。 陆真抬头看着堂前的明镜高悬,微微出神。 她刚接到心仪的offer第二天就要去上班,一觉醒来却来到这个时代,也许这里,比现代社会更需要她。 这里的环境,看起来也没有糟糕透顶,来都来了,总要干出点什么吧? 陆真放下自己的行囊,正房被收拾过,家具虽然破旧但胜在干净,看来县衙的同事还是挺欢迎她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收拾下行囊吧。 第二日,陆真正式上任,而周主簿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大人,这些是最近积压的公务,请大人过目。” 陆真一路看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周主簿处理得不错,看来自己有个不错的副手了。 看到最后一张,陆真挑了下眉。 “去岁旱灾,朝廷既已下令免税,三月发春种、救灾粮,那便按照政令执行吧。” 周主簿闻言着急得跺了跺脚: “下官知道要按政令来执行,可问题是现如今,县衙的库房已经没有存粮了啊!” 陆真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咱们兜比脸还干净?” 周主簿局促地搓了搓手:“没错,大人,还有三日便是三月初一了,若那时候县衙拿不出粮种和救灾粮……” 那以后县衙对于百姓来说就屁用都没了。 这个问题很严肃。 陆真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永新县以往税收的粮食都去了哪?账本拿出来我看看。” “朝中既然下旨要求发救灾粮,便会出这一批救灾粮,稍后跟我去驿站看看是否有消息。” “统计一下粮种需要几何?救灾粮发到几月?又需要几何?” 周主簿愣了下神,陆真看向他,他才猛然醒觉,“哦”了一声连忙去找账本。 陆真抽了张纸,发现毛笔还是用不习惯,去了一趟厨房,回来就多了两根碳条。 “大人,这是作甚?” “速算。” 陆真翻开账本粗略看了一眼,账本做的细致,虽有错漏补救,但这其中应是没有中饱私囊的情况。 她合上账本,拿出一张纸。 永新县下有六个村,每个村约有一百户人家,可人均耕地却不及一亩,多数的耕地都是从地主那里租来种的,赚个辛苦粮。 如今才季春,收成却要等到仲秋,约有五个月的时间需要发救灾粮,哪怕人均消耗半斤粮食,永新县约四千人,半年下来得消耗二十七万斤。 陆真的心沉了下来,朝中未必能兜底。 而且还有粮种,这比救灾粮更重要。 周主簿在一旁拨算盘,这是一笔大数目,大人不会连夜跑路吧? 想到这他悄悄看了一眼陆真,瞥见了她纸上的数字。 “二十七万斤?” 别说卖县令了,卖了整个县衙都不够啊! “走吧,先去一趟驿站。” 陆真出了门,大清早的县里面也不算热闹,来往的人虽有,但不多。 驿站在南边,靠近南城门,两人走了一会儿才到。 守门的小吏见到陆真忙打招呼,他昨日就见过,这是他们新上任的县令大人。 “马驿丞在吗?” “大人在堂屋公干,两位请随我来。” 小吏将两人引到堂屋,马驿丞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县令大人前来,蓬荜生辉啊!” 陆真和他寒暄了几句,说道:“不瞒马驿丞,我和周主簿此番前来确实有事相商,今日看到公文,再过三日便要下发救灾粮,县衙如今无粮可发,不知朝中的救灾粮何时能到?” 马驿丞一听这事便皱了皱眉:“近日未有收到消息,若是朝中有粮食到,驿站定然会按照公文交接给县衙的。” 陆真颔首,马驿丞沉思了一会,说道: “救灾粮一事既然是先前定下来的,朝中应会有消息,请大人耐心等候几日。” “等也不是办法,容我再想想办法。” 陆真带着周主簿离开了,两人出来得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周主簿提议去吃碗馄饨,陆真的肚子也饿了,两人便往正街走去。 路过豆花摊的时候,陆真闻到一股香气,嘴里的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 “周主簿,你先过去,我买碗豆花带过去吃。” “好嘞!” 卖豆花的是个年轻的妇人,用布裹住了头发,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似乎会说话,豆花很香,生意却有些平淡,还不如隔壁卖米汤的。 “一碗豆花。” 妇人笑了笑,沉默着给她打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 “多少钱?”陆真一手端豆花,一手掏出钱袋,钱还未掏出来,豆花却被碰洒了。 “哟呵!这不是秦娘子吗?你那病秧子夫君,怎么不陪你出摊了?“ 前面的人一手推开陆真,走到秦娘子跟前,说道: “啧啧,你看这双手,却要在这里干粗活,何不跟大爷我回家,当我的第十八房小妾呢,嘿嘿!“ 秦娘子忙把手上的木勺扔了,把手藏在身后。 被推开的陆真幽幽说道:“赔钱。” 第2章 赔钱 赔钱? 王富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看向陆真,待看清她的脸后便是邪魅一笑: “这位小哥,大爷我看你也颇有几分姿色,不如随大爷回家......嘿嘿嘿!大爷还未试过得劲的小子呢!” 王富元朝她抛媚眼,陆真只感觉他在抽风。 “脑子有疾就去看。” “嘿!敢这样跟大爷我说话!知道大爷我是谁吗?” 陆真像看脑残一样看向他,嘴角微压。 王富元被彻底惹怒,几步上前想要抓住陆真,陆真抡起右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啊!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王富元被她气得不轻,看她一副自己惹不起的样子,嘤嘤嘤地跑远了。 秦娘子悄悄松了口气,招呼陆真: “多谢客官,我再给客官打一碗豆花吧。” 秦娘子利落地打了一碗新的豆花,陆真掏出钱袋递给她六个铜板: “方才那人是谁?” “客官,不用付钱,多谢客官方才为秦娘出了口恶气。”秦娘将铜板递了回来,陆真摇摇头: “拿着吧,方才那碗是被碰那无赖倒的,不是你的错。“ 秦娘子犹豫再三,终是咬咬牙收了这六文钱,转而为陆真担忧起来: “客官,你还是赶紧离开永新县吧。” “哦?”陆真挑了挑眉:“怎么讲?” “方才那人,是永新县王地主家的儿子,他在你这里吃了亏定然会找回场子来,秦娘怕客官被他们欺负......” 欺负?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陆真坦然一笑,说道:“我还怕他不敢来呢!吃完了,先走一步。” 秦娘子看着陆真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蹲下身想要弄点锅灰弄脏双手,又想到自己做的是吃食,手不干净便没有食客,只好放弃了。 罢了。 若是那无赖再来,便收摊回家吧。 周主簿左等右等,终于在馄饨凉透前等到了陆真。 “大人请坐,这家店开了十余年,馄饨做得皮薄馅大,汤水鲜美,最是好吃了!” 周主簿极力推荐,陆真吃了一口,果真如此。 “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周主簿按捺不住,着急问对策,王富元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街口。 陆真喝了口汤:“不急,马上曹操就要给咱们送箭来了!” 周主簿心中纳闷:曹操是谁?他为何要给咱们送箭?咱们缺的是粮食啊! “小子!竟然辱骂大爷,今日我偏要叫你看看,这永新县谁说了算?” 陆真放下筷子,遗憾地说道:“能不能等我吃完再逼逼赖赖?” 王富元气得要命,上前直接将她的馄饨连碗带汤一道摔了。 “赔钱。” 又是这一句,王富元怒吼:”不赔!“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赶快赔钱!”周主簿在永新县任主簿已有年余,自是认识王富元,可王富元素日里眼高于顶,好赖不分,压根就不记得周主簿,听到这话立马就上头了。 “你俩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本大爷说话!今日就算本大爷要了你俩的命,也得给我认了!” “你看清楚了,这可是县令大人!” 周主主簿被气的不轻,他的话让王富元笑出了声: “哟呵!还县令大人呢?一身官袍都没有还敢冒充县令?我看,你不如跟本大爷回家......嘿嘿嘿!“ “放肆!” 陆真的眼神冷了下来。 周主簿瞥了一眼陆真,不敢说话了。 在巡逻的捕快发现了这里的情况,连忙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王富元看到捕快的官服,颐指气使地说道:“你们!快把这俩人抓起来!” 几个衙役察觉到不对,都站在一边不敢动。 “抓我?” 陆真笑出声:“想要杀我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来人,把人绑了,关进大牢。“ “是!” 衙役们连忙上前,压住人捆了起来,看到情形不对的随从们眼神慌了,陆真掏出县令令牌,掷地有声地说道:“此人扰乱治安、辱骂朝廷命官,还扬言要杀了本官,此事诸位街坊可作证,衙门上下亦可作证。“ 王富元不死心,大喊道:“你是县令又如何?我爹可是王大有!” 周主簿随手捡了条麻布堵住他的嘴,陆真冷笑: “圣上曾说,皇亲国戚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当然也不例外,带走!” 看了全程的百姓都看傻了,这王家可是永新县的首富,县令大人不怕丢官吗? 陆真丝毫不惧,付过钱带着人离开了。 王大有很快就接到消息了 他年过耳顺,女儿生了一堆,王富元是他的老来子,从小便受宠,日日闯祸。 听闻他惹到新来的知县,王大有一点都不奇怪。 “阿全,备上厚礼,咱们去拜访一下县令大人。” “是,老爷。” 县衙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王大有看到这个县衙大门就想笑。 呵。 一个穷县的县令有什么好当的,过得还不如他家的下人。 “阿全,上前叩门。” 哪知还未叩门便看到赵利和赵明两兄弟冒了出来。 “王老爷,县令大人有请。” 呵呵! 这县令一听到自己来了,还派人到前门来迎接,还算识趣。 王大有走进衙门,身后的管家等人却被赵利拦住了。 “王老爷,县令大人只请了你一人。” “荒唐!”王管家正要训斥赵利,王大有却认为是女子头一回当官,没有什么经验,行事不周到。 女人嘛,理解、理解。 “无妨,你们就在此等候,登门拜访的礼物都交给两位兄弟吧。” 赵利没有拒绝,让赵明将东西搬进库房,自己则看着这些人。 县令大人说过,这些都是王老爷送给县衙里的,不收白不收。 那陆真和周主簿在正堂上身穿官袍头戴官帽地坐着,台下跪着王富元。 王大有走进来的时候恍了一下神,这阵仗,不像接待客人,倒像是审问犯人。 陆真身穿红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周身英气非凡。 王大有还在纳闷,此人怎么看起来不像女子,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出门游历。 “见过县令大人。” 先礼后兵,看看这县令大人唱的哪一出再说。 陆真没接这一招,她看了一眼周主簿,后者在案卷中刷刷记录。 “既然王老爷来了,便旁观这一桩案件吧。来人,升堂!” 第3章 有钱买粮了 升堂? 这不对啊! 按照以往的流程,不是请自己进门喝茶,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吗? 王大有还未回过神来,两侧走出几名衙役,杀威棒重击地面,吓得他心猛地一跳。 陆真拾起惊堂木用力一拍: “堂下何人?” 有衙役上前去将王富元嘴里的抹布扯了下来。 “你这狗屁县令!敢往本大爷嘴里塞抹布!爹!把她......” 啪! 两侧的衙役还未反应过来,陆真已经快步走过来一巴掌扇了过去: “若不能好好说话,那便不要说话。“ 王富元两眼泪汪汪地看向他爹: “爹!她打我!把她的官撸了!我要她做我的十八房小妾!“ 这下不等陆真甩巴掌了,王大有一个箭步上前,抢过衙役手里的抹布重新塞回他嘴里。 闭嘴吧你。 “犬子无礼,还请县令大人勿要放在心上。” 王大有尬笑几下,无视王富元震惊的眼神,带着几分讨好看向陆真。 “哦?若是我放在心上了呢?” 陆真这样说,王大有准备的说辞都卡在嗓间说不出来了。 “今日令郎在正街当众辱骂本官,这事可是全县人都看着呢,本官虽是女子,却也是天子门生,没想到令郎却如此看不上本官,陛下的脸往哪搁?“ ...... 大人竟然说自己是天子门生,虽说天下读书人都想当官,可不会硬贴上去啊! 风骨呢? 气度呢? 周主簿拿着手中的笔滴了一滴墨在纸上,他连忙将笔放下,吹干墨滴。 可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爽呢! “方才王老爷也听到了,令郎非但没有悔改,仍是口出狂言,唉!本官还是写信给知府,看令郎要如何撸掉本官!“ “万万不可!” 王大有连忙阻止。 永新县什么地方? 就连知府平日都不过问的地方,好不容易来了个县令,要是让知府知道是被自己儿子气走的,能有他好果子吃吗? 王大有眼睛一转,拱手作揖笑着说道:“大人勿气,这里有些俗物,小子无状,草民这就将他带回家严加管教......“ 王大有连忙将怀中的银票塞给她,陆真摸了摸厚度,似笑非笑: “刚才本官的手都打痛了,谢谢王老爷给的医药费。” 王大有后槽牙都要碎了,这个意思是还没完? 不怕当官的又吃又拿,最怕当官的心里惦记啊! “王老爷且慢,本官还未说完呢。“ 王大有只好闭嘴,陆真这才继续说道: “按照我朝律例,辱骂朝廷命官,罪可当诛!“ 陆真朝两侧的衙役使眼色,衙役们忙将手中的杀威棒狠狠一掼,王大有被吓了一跳,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大人,这......刚才......这!这!小儿还只是个孩子,口无遮拦,当不得数啊!” 王大有感觉天都要塌了,将身上带的财物全数拿了出来: “大人!请大人高抬贵手啊!“ 众衙役看到地上的银票,眼睛都直了。 这王家,还真有钱。 王大有一股脑地将东西塞给陆真。 “念他初犯,还请大人从轻发落!对!草民记得本朝有律例,可使用银钱抵免罪责,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总算入套了。 陆真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 “朝中虽有此律例,但......” 王大有咬了咬牙:“一万两!“ “请大人一定要接受犬子的歉意!” 发了! 陆真眼睛一亮,周主簿肝胆一颤,几个衙役嘴巴大张,就连跪在堂前的王富元都着急了,猛地上前差点拽掉了陆真的袍角。 “你看!” 陆真后退两步,小手轻拍心口:“吓死本官了。” “再加三千两!” 周主簿看陆真眼睛一转,怕她犯错误,连忙轻咳两声。 “王老爷,你看,令郎都吓到周主簿了。周主簿,你没事吧!” 陆真走了过来,朝周主簿眨了眨眼睛,周主簿心领神会: “哎哟!吓了下官一大跳,笔都握不稳了。“ 陆真赞赏地点点头,转过身去看向王大有,轻轻摇了摇头:不行。 “一万五千两!” “哎!王老爷真是见外了!银票还是?” “大人稍等!”王大有见有戏,连忙走出去吩咐管家将自己的钱匣子带过来,要快! 王管家不明所以,但看王老爷的着急的样子也不敢多问,连忙回去了。 很快,一万五千两很快到了陆真的手,她一眼不眨地揣进了袖子里。 “还有一件事,需请王老爷帮忙。“ ...... 还有? 王大有心都在滴血了,但是儿子还在人手上,只好继续忍气吞声: “县令大人但说无妨,草民能做的必鼎力相助。” “王老爷谬赞了。三月将至,春耕在即,可去世旱灾,朝中答应给农户的粮种还未有着落,王老爷乃是永新县首富、最大的地主,一点粮种自然不在话下。” 王大有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敢问县令大人需要多少粮种?” “本官有一妙计,王老爷且听。” “那些租王老爷地种的佃农,粮种便由王老爷包了,毕竟种的是你家的地,粮种王家来出,这个没有问题吧?” 陆真俯下身来看向王富元,后者一副不忿的样子,要不是衙役拉着,说不定真要跳起来打她。 王大有还能说什么,连忙应了。 “这个县令大人不说,草民也是要如此安排的,无妨,无妨。” 陆真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周主簿,记上了吗?” “......记着呢。” “好,本官还要向王家买粮种和粮食,就按今日市价来,如何?” 陆真看着王大有,那表情仿佛在说:本官已经很公道了。 王大有怕她坑自己,便说:“草民家里没有太多粮食,若是县令大人要买,也应找粮商才是......” “哎,粮商都是外地人,本官这不是照顾照顾王老爷嘛。” “本官也不多要,就买你粮仓的七成粮食,如何?” 王大有根本不想答应,又怕陆真翻脸追究到底,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好!” “爽快!” ”来人,给王老爷看座!“ 衙役搬来了一张老虎凳,陆真眉一挑,责怪道:“怎能如此无礼?” 王大有哪还敢多待啊,连忙作揖说道:“大人,粮仓的钥匙只有草民知晓,不如让草民和犬子先回去安排......” “有道理!” 陆真指了指其中一个衙役:”郑前,你去找三十个民夫帮忙装袋扛粮,租五辆马车来运送,今日事今日毕,去吧。“ “钟五,你找两个人打扫县衙的粮仓,负责过秤、记录,这可是要和王老爷勾兑账目的,不可马虎。” “今日粮价新米三十文一斤,陈米二十文,粟米十五文,便按照这个价格来合作吧,王老爷你说呢?” 王老爷哪敢有意见,他已经被这一圈安排闹得脑袋有些晕了。 “至于令郎,毕竟百姓都瞧见他当街辱骂本官,还需劳烦他在牢中待几日,等粮食全部到位了,王公子也长了记性,再归家也不晚。” 王大有瞪大了双眼,陆真安慰他道: “可以了王老爷,毕竟王公子按律可得砍头呢!” 王大有彻底没了脾气,认命地出门去准备粮食。 第4章 去粮铺转转 “老爷!你可算出来了!” 王管家在外面等得内心焦灼啊,老爷连家底都搬过来了,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去,立刻开粮仓,能搬走多少粮食算多少!” 啊? 粮仓进老鼠了? 郑前握着刀,站在县衙门口大声喊道: “今日,县令大人代表县衙,向王老爷以市价购买粮食,需要三十名民夫装袋搬运,每人十五文,不包餐食,来我这里报名,即可出发!“ 哇! 人群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王大有被众人注视得脸都要红温了,连忙说要走。 赵利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龇着一排大白牙说道:“王老爷,走吧!” 想偷偷回去准备? 没门! 一切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 ...... 王富元被关进了牢里,离开前人都傻了,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这个女县令怎么敢?她就不怕吗? 周主簿也有这个担忧,他看人都出去了,忧心忡忡地说道: “大人,今日怕是将王家得罪狠了,这往后怕是不好相处,单说收税,难度就增加了许多啊!“ “送上门的羊,不宰说不过去啊。” 陆真顺手将刚才的银票一股脑塞给他:“拿着,现在全县人都指望着这点救灾粮捱到秋收,眼前都顾不上,还想秋收以后的事作甚?” “走吧,该去找粮商了。” 周主簿连忙收拾好案桌上的文书,跟着陆真出了门。 县衙闹如此大的阵仗,做生意的没一会就收到消息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才第一把呢,就将王家烧起来了。 啧啧,这个县令大人,不好惹啊! 粮铺掌柜正在犹豫,下一秒就看到周主簿和县令大人出现在街角了。 坏了! 一定是冲他来的! 现在关门哪还来得及,罗掌柜悔得肠子都青了。 “掌柜好哇,今日生意如何?” 罗掌柜艰难扯出一个笑容:“县令大人好,今日小店尚未开张......” “甚好,本官来当着第一个主顾!” 陆真伸手插进米袋里,这新米的成色还不错,至于陈米,摸起来有些糙,掺和着吃应当还可以。 至于粟米,这东西若是受潮就会发芽发霉,保存不久,但是掺在米里一块煮,也能充饥。 她转了一圈,最后看向粮种。 粮铺里的粮种种类繁多,卖得最多的还是主粮。 “这是什么种子?” 陆真在角落发现了一堆匣子,里面是一些豆子。 “哦,这是山东那边的豆子,这是赤小豆,这是绿豆,这是豆橛子......” 豆橛子? 就是那个种一垄能吃到吐的豆橛子? 陆真眼睛都亮了。 罗掌柜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要出血了。 “有黄豆吗?” “有,但是种的人不多,这里还是种粟米和小麦多。” 陆真点点头,她看向小麦种子和粟米种子,这俩的品相不好不坏,按照她贫瘠的务农经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看向周主簿。 周主簿显然是个有经验的,拿了一颗种子掰开来给她解释: “大人请看,里面的籽饱满剔透,应是不错的粮种。” 陆真点点头:“这方面周主簿有经验,听你的。” “掌柜的,小麦、粟米、黄豆的种子都要了,豆橛子也要,还有粮食,县衙要买走七成。” “七成!” 罗掌柜震惊了,转而有些犹豫。 虽说现在粮价不算高,可去年旱灾,朝中运了一批粮食来才稳住粮价的,县令大人如此这般,莫非是救灾粮有变故? 陆真看他犹豫,便上前小声说道:“现在本官还有钱,若是后日县衙发不出粮食,本官只能实话实说了,到时候,县民就该将这粮铺掀了。” 威胁! 绝对是威胁! 罗掌柜擦了擦额间的汗:“县令大人,小本生意,还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哈!“ “那就这样说定了,七成粮食,入袋装车吧。” “周主簿,付钱。” 周主簿只好拿着账册上前去拨算盘,罗掌柜忙让伙计来入袋过秤装车,自己也拿了个算盘在一旁算价钱。 周主簿手指翻飞,算盘珠子叮当作响,罗掌柜差点被他影响得算错了。 二十七万斤粮食的缺口,哪怕买最便宜的粟米,都需要四千零五十两,何况大人还想着多买一些,这到手的钱,还未焐热就要花出去了。 可周主簿却觉得心中燃起了一股干劲。 没想到县令大人如此会审时度势,这下县衙有了钱也有了粮,委屈大人了。 要更努力为大人排忧解难才是! 周主簿认真记账、盯着粮食过称,看着粮食顺利装车送入县衙,才朝陆真汇报: “大人,今日在粮铺购得新米两万斤、陈米三万斤、粟米五万斤,合计一千九百五十两,加上粮种三百两,共计支出两千两百五十两。” “向王家购得新米两万斤、陈米两万斤、粟米三万斤,合计一千四百五十两。两处共计三千七百两。” “今日王家赔付大人银票一万五千两,零散财物三百七十两,除去今日支出,余一万一千六百七十两。” 这比以往永新县一年收的税还多! 周主簿按捺住激动得心情,陆真却一句话让他高悬的心跌落谷底。 “今日我们是打了王家和粮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购得十万斤粮食,还有十七万斤的缺口呢。明日派人去驿站问消息,另外还需要派人去邻近的县收购粮食,过了今日,粮价马上就要开始上涨了。” 周主簿冷静了下来,缺口还那么大,这些粮食大约只能支撑两个月,若是救灾粮一直未到而粮价开始上涨,那可真的要完了。 陆真继续说道:“钱握在手里,不如让钱发挥价值,流动起来还能带动经济。” “明日去买粮,最多只能买三成,永新县与周边的县,只能搞好关系,暂不可交恶。” 周主簿自是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陇右府里最穷的就是永新县,若是此事做得太过,往后有需要别人援手时,恐怕不会有帮手。 “明白。” “今晚劳烦各位衙役捕快的兄弟巡逻粮仓,明日起雇二十个人为巡逻队,日夜交替巡逻,每人每日二十五文,包两餐。“ 这个待遇已经非常优厚了,不过粮仓巡逻,最关键的是监守自盗的问题。 陆真想到了,但人心往往是不可控的,她只能尽量让所有人在同一艘船上,这样谁也不会想要翻船。 第5章 给周主簿找个帮手 县衙收购粮食的消息不出一夜便传遍了永新县,陆真第二日出门,受到的关注可比昨日高多了。 “县令大人早!” “这位大婶早上好。” “县令大人吃过早饭了吗?” “早,正要去吃。” 本官可真是深得民心啊! 陆真心里想着,微笑着和县民打招呼,走到了昨日秦娘子的摊档前。 “县令大人!您来了!请坐!” 陆真同样热情地朝她打招呼:“秦娘子,早哇!” 今日秦娘子身边还有一个人,看上去有些文弱,两人站在一起莫名有些般配。 “草民秦融,见过县令大人,昨日多谢县令大人出手相护,内子才没有被吓到。“ 陆真打量了一番秦融,问道:“有礼了,听闻秦公子是读书人,不知是否已考取功名?“ 秦融有些羞愧:“小生不才,年过弱冠,也不过是个童生,咳咳......” 陆真点点头,永新县穷,教育资源约等于无,这种情况下秦融没能考到秀才也无可厚非。 “那秦公子就是识字能写,亦为永新县人才,不知这段时间是否有空到县衙帮忙?” 秦娘子眼睛一亮,伸手拉了拉秦融的衣袖,被陆真发现了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秦融倒是有些犹豫,陆真继续开条件: ”马上就要春耕,县衙里面不但要分发粮种、救灾粮、耕牛、农具等,还有大量的文书工作,与其在家闷头读书,不如出来多看看百姓过的日子,眼中有生活,心中才能有天下。“ 秦融眼睛亮了亮,陆真继续说道:“来县衙帮忙,一开始薪俸可能不太高,但养活家庭没什么问题,你愿意来吗?“ “愿意!” 秦融没想到还有薪俸,毕竟县衙那么穷......原本还要考虑考虑,现在好了,不用考虑了,直接去就完了。 “那行,吃完早饭就跟我回县衙吧。” “多谢大人!” 陆真喝完豆花,留了三个铜板在桌上,带着秦融回了县衙。 “大人!” 周主簿见她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便停笔站了起来。 “周主簿,这位是秦融,识字能写,春耕在即,你还要跟我去忙其他事,我打算让他来帮忙,分担一些文书工作。” 周主簿对此没有意见,他朝陆真汇报今日去邻县买粮的安排,陆真颔首表示知晓,两人继而商量起分发粮种和救灾粮的安排上。 永新县下辖六个村,其中王家庄和周家庄为大村,人口约有一千余人,而杨家村、赵家村、槐树村、水云村则不相上下,因这几个村被王家买走了大部分土地,许多村民都成为了佃农。 今日,陆真就是要带着周主簿去水云村和槐树村看详细的情况。 先前她看过县志和地形图,从地形上来讲,这里山丘起伏,地势平缓,应当有不少峡谷平原、河谷平原才是。 县志上也说这里原本是山清水秀之地,水源充足,如今不过百年,反而成为贫瘠之地。 这其中定然有原因,至于是什么,还需要去瞧一瞧。 出了永新县往西北走一个时辰,就是槐树村。 周主簿显然是不是第一次来,他带着陆真去了里正家,罗里正没见过陆真,但能让周主簿走后面的,想必是县令大人。 他连忙放下石磨,到水缸边就着早上没用完的水洗干净手,撩起袍角使劲擦了擦。 “周主簿!这位是?” 周主簿连忙介绍:“罗里正,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陆大人。” “陆大人!里面请!老婆子!上点茶水!” 罗里正招呼人往堂屋里去,陆真摆了摆手,走到了石磨旁。 里面是粟米、米糠、大米混合在一起碾成粉。 “这是什么?” 罗里正尴尬地笑了笑:“家中没有余粮,这样磨成粉,做成面糊糊,能饱肚些。 粟米和米糠放这么多,怎么会不饱肚呢?都快消化不良了。 “陆大人,屋里请。” 陆真进了堂屋,待她坐下后,罗里正也坐在了下首。 “如今春耕在即,我又是新上任,所以和周主簿前来先了解一下槐树村的情况,今年有多少耕地,需要多少粮种? 罗里正很感动,他当里正这么些年,从来都只有自己走路去县里找县令大人的份,哪有县令大人亲自前来的待遇? “去岁旱灾,收成不好,虽说是春耕在即,可这春雨迟迟不下,地都快干裂了,能够继续耕种的,恐怕只有去岁八成的地了。” 这是个大问题。 在这个以农业为基础的时代,少一成耕地种植,意味着收成减少,若税收不减,恐怕就只能勒紧裤腰带勉强过日子。 太平年间还能度日,若是遇到点天灾人祸需要增收税收...... 陆真不欲细想,问道:“往年收成亩产如何?” “小麦亩产约三百斤,粟米约有五百斤,能种水稻的田不多,亩产约两百五十斤。“ “槐树村的田地种什么的多?” “能种水稻的都种了水稻,不能种的就种小麦、粟米,今年这架势,恐怕要有不少水田改种小麦了。” 市面上米的价格一直都比小麦高,一个原因是小麦耐旱性比水稻要好,需要的水不多,另一个是收税时候只要米。 没错,因为永新县在陇右府,陇右府主产稻米,所有税收都是收稻米,让本就不富裕的永新县更穷了。 “槐树村有多少佃农?” 罗里正叹了口气:“槐树村,基本都是佃农,王家把大部分稻田都买走了,不租稻田耕种,连税都交不上。” 没想到情况已经如此严重。 看来王家在永新县的影响,比她想的要深。 “大人,喝茶水。” 罗婶子将茶水端了上来,碗里漂浮着茶叶梗,罗里正看到了,尴尬一笑:“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了。” 陆真面不改色吹动了茶叶梗,说道:“独有一股清香,想必是老茶树才有如此气韵。” “不愧是县令大人!”罗婶子与有荣焉地说道: “这老茶树是老罗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带回来的,就种在后山,可惜几经旱灾,如今就剩下一棵老树了,这茶叶喝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新茶了。“ “方才也听罗里正提到水田改为麦田一事,槐树村旱灾并非去年起,这其中可有缘由?” 罗里正听到这里叹了口气: “早些年朝中建水军造船,山中树木被砍伐殆尽,没有了树林,以往的泉眼也不冒水了,只能靠着水云村用剩下的一些水来灌溉,长此以往,水云村和槐树村的关系就更差了。” 破坏容易,建设难。 陆真听到这,站起来说道:”不如请罗里正带我们一起去看看槐树村的灌溉水源,若是水源不足,春耕恐成难题,影响村民生计。“ 罗里正也站了起来,从门后找来两顶草帽:“大人,路上风沙大,戴上这个好一些。” 陆真接过草帽,这草帽是用麦秸编的,看上去还挺新,应是罗里正照顾自己了。 她没有犹豫将草帽戴在了头上,和周主簿一起跟在罗里正身后往后山走去。 第6章 去村里看看 平河的起源由三条水流量较大的溪流,其中两条支流发源于邻县定南县,其中一条支流自西向东贯穿永新县。 而槐树村的后山,便是平河支流的发源地。 近年来因水土流失,河流水量大幅减少,难以满足灌溉需求,几个村曾为水源分配打得头破血流。 若从根源上来解决,恐怕还是要植树造林。 长远来说这样做最好,可眼下的灌溉问题也得解决。 “那就是牛子河,千百年来都是吃这河水,如今水流减少,在田地里讨生活越来越难了。” 陆真站在山崖边的巨石上远眺,这里若是山林覆盖,定是郁郁葱葱一片,如今却有不少山头秃了,残留的树木看起来孤零零,枯败的野草丛萌出了新的绿意。 河水上游都如此,可见这条支流再不治理,恐怕就会逐渐消失在世上了。 到那时候,永新县还会存在吗? 天地一逆旅,百代之过客。 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做好眼前的。 不管以后永新县如何,至少眼下,春耕的难题要解决。 陆真看向山脚的土地,已经有不少农人在地里翻土了,他们那么辛劳,却也只能勉强度日,一代又一代,都被土地困在这里,没有出路。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还有用布条包裹的炭笔,刷刷刷地在纸上画了起来。 “大人,这是作甚?” 罗里正看了她在纸上画的抽象画,疑问道:“这难道是槐树村?” “这是等高地形图,我有大用。走吧,去下面看看。” 罗里正不知道什么是等高地形图,但他知道县令大人是来解决问题,他从心里敬佩,且期待着。 陆真走到山崖下才发现这里原来有一个小水潭,看起来并不深,像是天然形成的。 “这处水潭可曾干涸过?” 罗里正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自我记事起,便没有干涸过,哪怕是去年大旱,也没有干涸,村民们靠着这口水潭度过了最艰难的旱灾。“ 陆真上前去四周瞧了瞧,水潭周围没有草生长,能够看出来水位比以往要低了不少,要是丰水期,应当能存不少水。 她伸手舀了下水凑近看,没有杂质。 这恐怕是天然泉眼。 可惜没有多大用处,若是泉水能够满足灌溉需求,那才能解决问题。 陆真失望的表情一闪而过,周主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开口问道:“大人,有何不妥之处?” “没什么,了解还不够全面,还不能下决定。”陆真掏出炭笔和纸,在这里做了个标记。 一行人沿着水流一直走,眼看着就要到水云村了,罗里正本想提出离开,陆真和周主簿却已大步向前,罗里正只好咬咬牙跟上。 水云村的地形较槐树村要平缓一些,水田也多了不少,孙里正在地头就看到了罗里正,连忙上来: “姓罗的!你来干什么?” “哎!怎么说话的!我还不能来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村的水田都被王老爷家买走了,还要那么多水作甚?早点放水让我们浸田准备春耕!” “去年大旱,今年哪还有水?” 孙里正将信将疑,走上前来要和罗里正理论,却看到了周主簿。 县官怎么在这? “周主簿,你来得正好,这上游槐树村不肯放水,我们都没水种田了,你得为我们做主啊!” 周主簿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孙里正才发现被周主簿身后有一陌生面孔,这人是谁?看起来也不像是周主簿的跟班啊。 “孙里正,还不快来拜见县令大人!”周主簿恨铁不成钢,孙里正如梦初醒,连“哦”了几声上前来见礼。 “水云村孙义,见过大人。方才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 陆真笑了笑:“无妨,孙里正是个直率的人,心中有百姓,不算冒犯。” “方才孙里正提到的槐树村放水的事,本官与周主簿方才沿溪流而来,水流量确实不大,槐树村也确实没有水库、水坝存水。” 孙里正挠了挠头:“那槐树村怎么有个水潭?还一直不干涸。” “那应该是个天然泉眼,若是连它都干涸了,这地可能都要开裂了。” 陆真心中一动,都说开源节流,说不定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存水的问题,修个水库或者水坝,平时将雨水存起来,也能够反过来滋润山林。 可是建在哪呢? 这需要一个前窄后阔的地方,以及一定的高度差。 方才从槐树村一路而来,倒没有看到这样的地方,不知道水云村有没有? 有了这件事在心中,陆真拒绝了孙里正的邀请,带着人继续往下游而去,孙里正不明觉厉,只好扛着锄头跟上了。 走了约一刻钟,陆真才发现一处稍微合适的地方。 三面环山,溪流自西北而来,缓流一段后陡然下坠。 这是一处约有一丈高的瀑布,底下的岩石被撞出大大小小的坑。 就是这里了。 陆真在地图上将这里圈了起来,又仔细了解了一遍周围的情况,直到午后才忙完,方觉饥肠辘辘。 “咕咕咕~”周主簿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叫了起来。 心中一件大事敲定,陆真心情放松了不少,促狭道:“看来主簿的五脏庙已经抗议了,不如我们都去孙里正家叨扰一回?” 孙里正求之不得,他虽然看不懂县令大人图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但是他却知道县令大人在想办法解决春耕用水的问题,一顿饭又算得了什么?让他给县令大人做饭都没问题! “大人能来,是老头子求之不得啊!请随我来!” 孙里正说完带着人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还在原地的罗里正,笑着说道:“老罗也一道过来吧!” 罗里正鼻子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要不是担心陆县令被这泼皮缠住答应些不好办的事,他老罗才不去呢! 要不是担心让县令对自己印象不好,他老孙才不邀请呢! 陆真瞥了眼两人的眉眼官司,发现这俩都是嘴强王者,不会真的互殴,才放下心来。 第7章 一起吃一顿 孙里正家的午饭和罗里正家吃得差不多,都是粟米、米糠、小麦磨成粉,混合在一起做的窝窝头,就着一盘肉两盘野菜便是一餐。 肉是去年腌制的腊肉,一直被烟熏着,放在锅里蒸熟再切片装盘,是农家不可多得的肉菜。 孙里正本想倒酒的,被陆真劝退了。 孙里正听罢手腕一转,就要往周主簿碗里倒酒,周主簿眼疾手快,连忙盖住了碗口,解释道: “午后我还要和大人去杨家村和赵家村,喝酒误事,等春耕忙过后,我请几位喝。” “原来两位大人午后还有公务在身,那就只能下次了。” 孙里正把酒坛子封住,罗里正又冷哼了一声。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陆真连忙说道: “今日本官和周主簿前来,是告知二位,三月初一起,即可到县衙去领救灾粮。” “救灾粮?” 孙里正和罗里正叹了口气,陆真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罗里正看她一脸茫然,只好说道:“大人,实话实说,救灾粮这三瓜俩枣,顶不到秋收,前些日子王家管事又来了,就是为了买田地,现如今农户都成了佃户,既要给地主交租,又要给官府交粮,日子苦啊!” 陆真看向周主簿,大约是以往县衙的空头支票开得太多了,从未兑现过,周主簿脸都红了,连忙解释道: “大人是真的买了好多粮食在县衙里,两位莫要以为是在诓你们。” 孙里正将信将疑道:“大人,每一户能领到多少粮食?” 陆真明白他的焦虑,回道:“目前收购的粮食不足以支撑到秋收,这是事实,县衙今日派人去邻县购买,短时间周边的粮价还会更贵。但是县衙发的救灾粮,能发到六月,六月以后的口粮,就要另想办法了。” 能领到六月? 孙里正眼睛都瞪大了,他还以为每户只能领到一两斤呢!这样一来,撑过今年问题不大,陆县令是天上派来的救星么? “真的?” 同样惊讶的还有罗里正,他热泪盈眶地说道: “好!朝廷没有忘记咱们,真的是太好了!“ 陆真笑了笑,说道:“明日辰时到县衙来,本官与诸位定一定领粮食的章程。” “没问题!” 孙里正和罗里正喜出望外,就连陆真要走,两人都在村口上演十八相送,最后陆真受不了,带着周主簿落荒而逃。 “呼!两位里正真是太热情了!” 陆真擦了擦额上的汗,旁边的周主簿扬了扬嘴角:“大人值得。” 风吹过山野间,也吹过两人的发间,周主簿看陆真歪着头看向自己,心中一喜,一行鸟飞过,周主簿只觉头上一凉,林间重复平静。 “哈哈哈!” “实在是......我去清理一番!” 周主簿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跑到溪边清理鸟屎去了,陆真一舒这两日的心情,就连去杨村的路都不觉得遥远了。 杨村和赵村相隔很近,两个村子以姓氏聚集,比槐树村和水云村人要多一些,田地也多。 两人走访完同样告知两位里正明日去县衙商量事情,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县衙,天色已晚。 去邻县买粮的队伍也已回到,将买来的粮食都搬进了粮仓里,正在和秦融做登记。 “大人回来了!” 赵明看到陆真踏入县衙便喊了一声,几个衙役捕快都到院子站好,秦融抓着毛笔就出来了。 陆真笑了笑:“这是作甚?差事办得如何了?” 几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赵利拱手说道:“大人,定南、华阴、通云三县的粮食都买了三成,已经运回来入库了。” “干得漂亮!” 陆真往里走去,赵明给她端来水盆洗手洗脸,她指了指周主簿,赵明又连忙去给周主簿端茶倒水。 “晚饭多做点,咱们好好吃一顿!” 几个半大的小子立刻欢呼起来:“大人英明!” 在外奔走了一天,陆真端着水盆回屋洗了把脸,又换掉了官服挂在架子上,收拾收拾自己便朝堂屋走去。 胡厨子将菜出锅,照例在小碗上盛了一碗放在托盘上,陆真看到了说道:“今日起,我和大家一道用饭。” 胡厨子愣了愣,这以往的县令大人要么是自己小锅小灶,要么是吃独食,这个县令还是个女子呢,怎能与男子同席? 可现在女子都可科举为官了,男女同席,有何不可? 再者说,永新县最大就是县令大人了啊,她和谁同席都是对方高攀了。 胡厨子想了想,将菜倒回了盘子里。 听大人的,准没错。 秦融被陆真留了下来一道用饭,陆真认真看向每一个人,端起手边的杯子说道: “诸位,往后咱们一起共事,便互为臂膀,相聚一起皆是缘分,满饮此杯。“ 周主簿举杯:“敬县令大人。” 几位衙役捕快纷纷举杯,秦融也被感染,这种没有被排斥在外的感觉,真好。 晚饭过后,陆真和周主簿在安排明日的事情。 “领取救灾粮这个事,我打算让每个村将一个月的口粮先领回去,县衙的库房快要装不下了,况且这么多粮食堆在县衙,万一有贼惦记,放把火,就麻烦了。” 周主簿深以为然,县令大人做事虽有些招摇,但心思十分细腻,值得学习。 “秦融识文断字,能够帮忙做文书登记的活计,只是对实务不太熟悉,就交给周主簿了。” “至于各村前来领取救灾粮一事,周主簿有何想法?” 陆真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满齿生香,感觉一天的疲惫都消失了大半,她一口一个地吃,古代条件虽然不咋地,但做东西好吃这件事是真的顶。 周主簿艰难地将视线收回,想了想说:“几个村子的人数不一,槐树村、水云村、杨村和赵村,一天就能领完粮食,王庄和周庄恐怕需要两日。” “嗯,接着说。”陆真嘴巴鼓鼓的,还抽空朝他点点了头。 周主簿怀疑她点头是在表示点心很好吃,只是没有证据。 第8章 开个会 “每户一个代表来领粮食,能扛回去?” 陆真这话问得周主簿一愣,对啊,村民没有牛车马车,出行全靠两条腿,一个月的口粮不少,怎么扛回去呢? “若是租赁牛车,怕是也不够吧?”周主簿被陆真这个问题绊住,若是全村的人都来领粮食,那永新县不得人山人海? 人群聚集,对县衙来说管理成本就提高了,还会有拥挤、踩踏的风险,万不可为。 若是少发一点粮食,粮仓存粮太多了,且太惹眼,时间一长就是靶子。 若是...... “各村各庄定有不少人力板车,县上也有不少脚夫,若是县衙请他们帮忙运送粮食,既保证了粮食到家,也避免了风险,就是需要花钱。” 陆真吃完最后一个点心,灌了一大杯茶水,回道:“不要怕花钱,钱握在手里不发挥价值就是死物。” “......” 虽然但是,这样的死物大家都喜欢,宁愿多存些。 周主簿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个俗人。 俗人继续说道:“领粮食好办,最繁忙的当是户籍核准、人数登记、计算领取重量等工作,这个大人准备如何?” 陆真在外面跑了一天,又吃了一顿点心,已经有些犯困了,听着周主簿的话就如同催眠一般,只喃喃道:“这些你看着办,我信你。” 周主簿愣了愣,看着睡过去陆真失了神,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当年阿娘信他一定能考取功名一样。 也许,是该往前一步了。 周主簿回了神,转身去找秦融商量分工安排了。 第二日一早,郑前租了一匹马去了周庄和王庄,告知里正辰时要到县衙,县令大人有事要商。 陆真昨晚在躺椅上躺了半宿,骨头被咯得生疼,后来迷迷糊糊回房睡的时候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胡厨子做了新鲜的荠菜肉馅馄饨,陆真暂时忘却了其他,专心享受美食。 “好吃!” 陆真毫不掩饰对美食的赞美,转头朝胡厨子竖起了大拇指,胡厨子爽朗地笑了笑:“大人喜欢吃就好!” 难得遇到不挑食的县令,胡厨子的这两把刷子可是铆足了劲,争取让县令大人吃大半个月不重复。 用过早饭后,陆真去了前院,周主簿和几个里正居然都在,陆真有点不好意思,快步走进堂屋。 “大人来了!” 孙里正满面红光,他来了以后特意去粮仓看了一眼,好家伙,里面堆满了粮食! 县令大人说的居然是真的! 陆真朝他点点头,坐在了上首。 “今日邀请诸位里正前来,有三件事要商。” 陆真单刀直入,几个里正立刻坐正了,认真听她讲话。 以往的县令都是铺垫半个时辰才遮遮掩掩地说目的,新县令如此直率,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其一,春耕在即,各村各庄的田地相信都已经开始翻土了,关于粮种一事,王家的土地王家出粮种,其余粮种由县衙提供,各位里正按照实际需要,这两天找周主簿领。” “其二,去年旱灾,农户家余粮不足以撑到今年秋收,朝中的救灾粮将于三月初一起发放,各村庄轮流来领,按户籍人口核准发放,一次发放一个月,这件事,也找周主簿。” 几个里正听到这句话,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这样一来春耕和粮食的问题都解决了,可比以前爽快太多了! 这个县令,真有两把刷子啊! “其三,也是本官要与诸位商议的,永新县旱灾比其他地方受灾要重、恢复得慢,皆是因为水源上游森林被破坏,无法蓄水。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本官暂时想了两个法子。” “一是植树造林,十年树木,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就是当下,槐树村、水云村,当初被砍伐过度的山林,都需要补种树苗。” “二是在水云村与杨村交界处建水坝,雨季、非农忙时段蓄水,春耕、抽穗时候放水,如此一来,便能药到病除。” 陆真看向堂下齐刷刷看向自己的眼睛,她清晰地从里面看到了疑惑。 “这法子,如何?” 年纪最长的王里正沉思片刻,说道:“大人说的法子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陆真细想了一圈,没有觉得这件事上有何难点。 “植树造林一事从未听说,这附近也没个批量买苗的,恐怕不好搞啊!” 周里正提了意见,陆真赞赏地朝他点头,回道:“三月到五月都是植树的好时节,树苗我打算买让村民进山挖,县衙给钱采购,植树也是,县衙给钱找人种。” 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 周里正没话了,王里正又说起水坝建造一事:“大人,这建造水坝不仅需要大量人力,还需要懂行的,咱们县里,没听说过有懂的。” 陆真沉吟片刻,这确实是个问题,水坝挖多深、建多高、多厚,这确实是个技术活。 杨里正和赵里正看陆真不说话,心都提起来了。 建造水坝,收益最大的其实就是他们这两个村了,若是水坝建造成功,杨村和赵村的浇灌就不成问题,到时候再组织村民修一修水渠,就不用大老远地从定南挑水回来了。 至于槐树村和水云村亦然,这俩村子水田改为旱地已是无奈之举,若能保证用水,旱地改为水田又何妨? 王庄和周庄就不一定了,他们地势平缓,水流到这里基本放缓了速度,离平河也近,灌溉不成问题,建了水坝以后反而会影响他们的用水。 因为水坝没在他们村。 陆真看了一圈堂下众人的神色,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他们在想些什么。 没关系,谁让本官任性又固执呢! “这事,本官会解决,水坝,本官建定了。” 陆真一锤定音,几位里正差点跳起来欢呼,大人此举,深得民意啊! 周主簿见她把事情揽了下来,不由得有些忧心,趁着几位里正嘀嘀咕咕的时候,他凑过来轻声说道:“大人,下官认识一个老匠人,说不定对此事有见解,一会儿带大人登门拜访。” 陆真眼睛亮了亮,不愧是她的得力干将,她的信心更足了。 “好,麻烦主簿了。” 周主簿坐正身体,是大人的决心感染了他,要是前任县令,说不定就直接摆烂等任期满了走人。 世态炎凉,大人就如同一束光,照在了永新县的天上。 周主簿想要看看,陆县令会如何做,又能做到哪一步。 第9章 骂谁呢? 王庄和周庄的里正彻底没话说,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说王家已经被“烧”起来了,这就是惹到县令大人的下场,还是明哲保身吧。 陆真见众人没有意见,便宣布散会,留下周主簿商议事情。 “本官还未来得及去王庄和周庄走访,这两个庄子情况如何,周主簿可否告知一二?” 直觉告诉陆真,这两位里正有些“倚老卖老”,但只要不耽误事,她就心胸宽广。 “这两个庄子人多、地多,有钱有地的如王老爷,没钱没活路的也不少。” 周主簿点到即止,陆真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么穷的地方竟然还有贫富差距巨大的村庄? 有意思。 “对了,王家方才派人来询问何时将王富元释放?” 陆真摇摇头,周主簿无奈道:“好吧,那让郑前给他送饭。” “送饭?没有这一项支出,让王家人送来。” 周主簿语塞,大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不过,大人的形象更高大了! 当郑前来询问安排的时候,周主簿想起了陆真的话,说道:“县衙最近忙得很,没空做牢饭,就让王家送过来吧。接下来就要春耕了,不知道佃农们有没有拿到地主家的粮种,真是愁人啊!” 听话听音,郑前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等王家人再来问的时候就感慨了一番。 王家仆人不敢多言,只好回去告知王老爷。 “欺人太甚!” 王管家怒斥一句,王老爷抓住太师椅的手已经起青筋了,但他还是忍了,毕竟儿子还在县衙的牢狱里,万一受点苦挨点打,心痛的还是他自己。 这个县令,有两把刷子,算她狠! 王老爷咬着后槽牙,闭了闭眼:“把粮种拿出来,分给佃农。” “老爷!”王管家跟剜了肉一般,王老爷摆摆手:“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 总不能放弃掉自己儿子吧? 在财富和儿子之间,王老爷再一次选择了儿子。 而在牢里的王富元,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他喊了一夜,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甚至连老鼠路过的声音都没有,整个牢里只有他一个人,这让他对陆真更恨了。 “狗屁县令!等我出去,弄不死你!” 王富元满脑子都是要如何让陆真生不如死,肚子空空如也,他难受得想哭。 门口传来脚步声,郑前领着饭盒走近,王富元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这狗屁县令终于做人了? 郑前在牢房门口停了下来,将食盒放地上,将其中的饭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一开始王富元还很兴奋,但看到里面的大鱼大肉以后,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断头饭吧! 郑前叹了口气,给他倒了一碗酒:“吃吧,规矩你都懂的。” 吃完这顿,王家可就要发粮种了。 王富元瞪大了双眼,什么规矩?不是说好了不会砍他头吗? “大哥!别杀我!我有钱!” 郑前古怪地看着他:“你有钱与我何干?” “我可以用钱买我的命!我只要活着!” 王富元涕泗横流,郑前白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饭菜,转而说道:“好好享用吧。” 王富元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吃,吃到最后打嗝,他无比怀念在外面的日子,他的十七房小妾,就这样独守空房,说不定以后还要守寡。 不! 他要写信给他爹,无论如何,一定要出去! 想干就干,没有纸,他扯下袭裤当纸,没有笔墨,他狠狠心咬破指头当笔墨。 王老爷隔天就收到了王富元的血书,吓得他跌坐在椅子上。 “什么?竖子尔敢!” 王管家正在为分发粮种一事头疼,这些佃农吵得他脑袋嗡嗡的,在门口听到老爷一声怒吼以后,立刻跑了进来。 “老爷,发生何事?” 王老爷瘫坐在椅子上,眼睛浑浊:“姓陆的不讲武德,竟然想要秘杀元儿!” “什么!”王管家大惊失色:“这不可能,咱们钱已经给到位了,粮种也发了,怎么还不放人?得找她去!” “对!”王老爷眼睛恢复了一点神采:“得找她去。” “你去把银票拿上,另外拿点值钱的书画,酸儒就喜欢这些,快!” 王管家立刻去书房取银票,又去了库房取字画,王老爷被吓得衣衫湿了大半,仆人给他换衣衫盘扣没扣好还被扇了两巴掌。 “滚!没用的东西!” 仆人捂住脸跪在地上,嘴角的血还没来得及擦掉,就看到王老爷一阵风一般走了出去,带着王管家上了马车,往县衙方向去。 今日县衙十分热闹,按照周主簿的安排,今日来领粮的是槐树村,罗里正在现场维护排队秩序。 “乡亲们不要挤,一个一个来,先到秦先生这边核准户籍,领取字条,凭借字条再到库房来领粮过秤。” “粮食有大米和粟米,这些粮食都是县令大人带着县衙诸位兄弟买回来的,各位乡亲不着急,都有饭吃!”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在农户眼里,能够吃饱,是一件顶顶奢侈的幻想。 王老爷从马车上下来,怒气冲冲地挤进县衙,排好的队伍被他冲得七零八落的。 “让开,你们这群贱民!给我让开!” 王老爷挤在人堆里动弹不了,村民们原本还不想碰到这穿着丝绸的人,毕竟自己惹不起,可他居然骂这么脏,这就不能忍了。 “没听见我家老爷说的吗?让开!” 王管家声嘶力竭,然后被人推了一下,他怒不可遏:“你这个贱民!竟然敢碰我!” 然后他又被人群推了几下,离王老爷越来越远了。 罗里正睁只眼闭只眼:“小心点,别碰着伤着了!” “几位老人家,注意点啊!”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王管家连忙躲进县衙里,随便拉了个穿袍子的求救:“救命!这些贱民要杀人啦!” 被拉住的陆真眯了眯眼睛,看着头发凌乱、衣衫上全是灰的人,幽幽地问道:“你说谁是贱民?” 王管家转过头来,看清了她的脸,倒吸一口冷气:“县令大人!” 第10章 送上门来了 王管家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说啥好,陆真抬脚往外走去,人群中王老爷被推搡得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了。 “县令大人,快让他们停下,老爷都受伤了!” 陆真哦了一下,反问道:“是吗?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 王老爷眼尖地看到陆真,连忙大声呼救:“县令大人!我有事找你!快让我过去!” 罗里正看了一眼陆真,陆真朝他点点头,罗里正才挥挥手,示意人群散开。 人群终于舍得分出一点缝隙让王老爷挤出去,陆真一脸遗憾地看着他走过来,几个老人家被他碰到,差点摔倒。 “你!” 陆真一脸不赞同地看向他,王老爷简直要对天发誓,他真的没有碰到这老不死的,明明是他碰瓷! 为什么县令大人不为他主持公道? 明明他才是最有地位的那个! 王老爷突然萌生一点委屈来,陆真看他的神色精彩纷呈,但这一身确实有些惨,她把公事都想了一遍才没有笑出声来。 王老爷还是没忍住控诉:“陆大人!这些贱民推我!” 陆真冷了脸色:“贱民骂谁?” “今日到县衙的,都是永新县的人,永新县,可没有贱民,本官劝王老爷好好冷静一下再说话,否则,哼!” 王老爷成功闭嘴了,罗里正扶着那几位老人家,热切地问候,陆真看向王老爷:“王老爷,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做了错事就要道歉,这点道理,还要本官教你吗?” 几位老人家配合地哼哼起来,王老爷自觉高人一等,如何肯? 三方僵持了一会儿,周主簿赶来了。 今日忙得很,他和秦融分工合作,一人核准计算,一人登记,听到这里有骚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过来看看,看到陆真好生生地站在那儿,王老爷一脸不忿的样子,他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县令大人没有吃亏,很好。 “王老爷来了,今日县衙繁忙,不知王老爷前来,所为何事?” 看到周主簿出现,王老爷连忙拉着他,避开陆真小声问道:“周主簿,我听说县令大人要杀我儿!如此出尔反尔之人,如何能治理一县,不如李代桃僵......” 周主簿眼神冷了下来,看向王老爷,他不知道这人是蠢是坏还是又蠢又坏,陆真可是大庆朝第一个女县令,若是就这样死在永新县,不是将陛下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吗? 更何况陆县令要在永新县做出一番政绩来,只要永新县的人可以过上好日子,哪怕她是要王老爷的命,周主簿都会替她递刀挖坑做共犯。 “王老爷,你莫不是脑子有疾?令郎因辱骂朝廷命官而被捕入狱,如今不过三日,就想来把人带走?莫非是将王法不放在眼里?” 跟着陆真三天,周主簿其他没学会,先学会了给对手戴高帽。 王老爷显然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差点就要晕过去,周主簿叹了口气:“县令大人,不如请王老爷县衙内一叙?” 陆真点点头,朝几位老人家拱手:“今日之事,陆某非常抱歉,若是有老人家感觉身体不舒服的,请及时告知,县衙会负责到底。” 有了这句话,罗里正就如同吃了定心丸:“县令大人放心,我会照应他们的。” 对着几位老人家的时候,陆真是好脸色,转过头来看到王老爷,上扬的嘴角马上就拉平了。 这王老爷最好有什么事,不然...... 让陆真没想到的是,王老爷居然是来送钱的? “你干什么?” 陆真看他从怀里抽出一沓卷好的银票,又让王管家将带来的字画打开来。 “本官可不受贿,拿走拿走!” 王老爷一脸讪笑:“大人,犬子已经在牢里几日了,不知道能否将他放了?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不让他出现在大人面前!” 陆真将信将疑,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看向旁边同样惊呆了的周主簿。 “你倒是说句话啊!” 王老爷给的实在有点多,周主簿大脑宕机了几秒,终于找回了理智,正气凛然地拒绝道: “王老爷,王富元在牢里虽吃住比不上在家里,可他这两日安生了许多,兴许能够改过自新。” 这话说得周主簿自己都有点惭愧,县令大人想要王家出点血,又怕王富元出来以后为难佃农,这王老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还想着私了...... 虽然他觉得私了也可以接受,但陆大人未必这么想啊! “周主簿,你说要是我现在收钱放了姓王的,算不算受贿?” “大人?” 陆真一脸遗憾:“这样一来,水坝建造说不定能赶得上今年春汛呢......” 对于满脑子都是政务的陆真,周主簿已然没了脾气:“若是用在县里的建设上,应当不算受贿吧......” “是这个理。“ 两人嘀咕完毕,陆真正了脸色看向王老爷:“先前我们约定,王家租给佃农的田地要提供粮种,这一点仍然有效” 王老爷点点头:“自然。” “今日王老爷前来,是为了用罪银抵消王富元的牢狱时间,求得受害人也就是本官的谅解,是又不是?” 周主簿眼睛亮了,对哦,还有这一条! 王老爷眼睛黯淡了,怎么还有这说法? 不过,只要能将人放了,什么都好说。 “没错。”王老爷掷地有声,陆真笑眯眯地看向他手中的银票,他连忙双手奉上,陆真摇摇头,看向周主簿。 “周主簿,记录在案吧。” 周主簿哦了一声,拿出文书刷刷刷地写,然后让王老爷签字按手印。 王老爷牙疼地按下手印,陆真笑着说道:“那就不留王老爷和令郎在县衙了,来人,将王公子放了。” “哎,好嘞!” 郑前带着王老爷去了牢房外:“王老爷在此稍等,我去将王公子带出来。” 王老爷搓搓手两声应好,郑前进了牢狱中,王公子被关了几天,昨天送来的饭食都不敢动,生怕真是断头饭,心态都崩了。 第11章 登门拜访 “王公子,请吧。” 郑前朝他笑了笑,龇着两排大白牙,王富元抖了抖,靠在墙上不敢动。 “快点!我还有事要忙呢!”郑前不耐烦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刀,王富元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话都说不利索: “今天就要......砍头了?我还没吃断头饭呢......” 郑前啧了一声:“说什么呢?咱们县令大人可是一等一的好官,怎会动不动砍头?快走吧,王老爷来接你了。” 王富元这才相信自己真的要出狱了,他走出牢门,看了一眼郑前,随后一溜烟跑没了。 “跑慢点!这么暗,小心摔了!” “啊!” 说啥就来啥,王富元被石块绊倒在地上,身后传来脚步声。 郑前慢吞吞地走上来,吐槽道:“摔了吧?急什么急?能好好走了吗?” “......能。” 王富元感觉自己嘴唇鼻子麻麻的,想要摸一下又不敢,郑前带着他走出了牢狱,王老爷一看他的样子就急得要哭了。 “哎哟!这是怎么弄得?莫不是在牢房里受刑了?”王管家话音刚落,郑前带着杀气的眼神就瞥过来了。 王富元怕他又把自己抓回来,连忙说道:“是我自己我不小心摔的......爹,咱们回家吧。” “回家!回家!”王老爷显然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出发前他想要给点颜色陆真瞧瞧,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陆真和这些乡下佬联手了,他是既打不过也不敢骂啊! 那还能怎么办?走吧! 几人灰溜溜地上了马车,悄无声息地走了。 周主簿还在核对银票金额,陆真美滋滋地喝着茶,听着噼里啪啦的算珠声出神。 建造水坝一事拖不得急不得,现在希望都在周主簿所说的老匠人那里,若是老匠人也没辙了呢? “大人,共计三万两。” 陆真张了张嘴,这老王还真舍得花钱赎儿子,这笔钱,应该能将水坝建好了吧? “周主簿,你说的这位老匠人是何许人也?他真能帮咱们建好水坝?” “这位平老年轻时候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参加过永江水渠的建造,在永江开一个口子,往西边引水灌溉。” “永江水渠建设以前,西侧的九原府原是不毛之地,水渠建成后,这几十年开荒耕种,是越发红火了。” 周主簿说起这个,不由得想到永新县如今的处境,沉默了下来。 陆真找了找水域治理的书,还真能找到永江水渠的记载。 永江东侧水流缓慢,西侧水流湍急,千百年来冲刷出一个又一个的悬崖峭壁,能在西侧开口子的神人定对水域治理非常熟悉。 但永江水渠建设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不知道如今的老匠人,是否还愿意出山? 想到这里,陆真合上书籍,朝周主簿说道:“事不宜迟,午后我们去拜访老匠人。” “好。” 周主簿和陆真共事了几日,为她的行动力感到惊讶,毕竟做官嘛,哪个不是拖拖拉拉,只要不是倒数第一...... 不对,永新县年年倒数第一,也没见前任知县主动处理政务啊! 那边陆真又将图纸拿了出来,她细细观察地形,原本计划建造水坝的地方三面环山,一面是瀑布,目前的想法是将瀑布作为堤坝加高,达到蓄水的目的。 可瀑布不过一丈宽,作为堤坝承压太大,容易溃堤,这里必须要向两侧拓宽。 要想蓄水满足几个村的灌溉,这个水坝深度还要挖深。 溪流上游有一些荒地,倒是省了征地这一步,可以直接挖走这些泥来加高堤坝。 至于建造的材料,这个时代,应是石料最为普遍了,具体用什么,还是要看看工匠的建议。 陆真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老匠人家门前。 周主簿带着礼品上前敲门,陆真穿了一身素色袍子站在他身后,有卖糖葫芦的货郎路过,陆真用力嗅了嗅空中弥留的香气。 “大人?” 陆真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周主簿继续敲门。 大门被打开了,一个梳了朝天髻的小童好奇地看向来者。 “你们是谁?” 周主簿说明来意,小童狐疑地看了看陆真:“两位稍等,我去问问阿爷。” 小童一溜烟地跑了,没多久,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木刨,套衫粘了不少木糠木屑。 陆真有些疑惑,这难道还是位木匠? “周小子,竟然是你来了!请进请进。阿荔!去冲壶茶水来,茶叶在橱柜上面的罐子里。” “好嘞!” 阿荔进了厨房,烧水找茶叶冲茶,周主簿介绍起陆真:“平老,这是咱们县的新县令,陆大人。” “陆大人,这位是平老,云丽水坝就是平老建造的。” “哎,过誉了,永江水渠建造时,我还只是个学徒,跟着师傅学点做事的本领罢了,两位请坐。” 平老带着二人进了堂屋,自己回屋换了身衣服再出来待客。 堂屋里摆了不少东西,有木制水车、还有桥索,还有一些小玩意,看起来是阿荔做的东西。 阿荔端着两盏茶进来,看陆真对这些小玩具感兴趣,便自豪地介绍道:”这都是阿爷教我做的,这个叫竹蜻蜓,这个叫跳跳蛙,那边还有会飞的蚂蚁和会跳舞的兔子!“ 阿荔如同介绍自己的珍宝一般,陆真听着这童言稚语,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是阿爷花了好长时间做的,叫做水车,可是阿爷总说差了点什么,不肯让我玩。” 差了点什么? 陆真看着水车,齿轮、水道、底座,这些都齐全,为何说差了呢? 未等她仔细想,平老就回来了。 “劳两位久等了,请喝茶。” 平老换了身衣裳,看到陆真在观察水车,心中动了动,却还是忍住了,坐在上首问起来意。 “平老,此番我与周主簿前来,是为了永新县建造水坝一事,此事关乎全县农田的灌溉,还请平老相助。” 陆真拱手作揖,平老虚抬了下手,说道:“永新县已山枯树萎,如今水都快没了,建造水坝有何意义?” 陆真眼睛一眯,这位平老也未必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嘛! 第12章 路难走并非不能走 永新县的问题在陆真来之前就有了,现如今被外人揭开遮羞布,还真有点意外。 陆真迎向平老猜疑的眼神,他也许在顾虑陆真是否也是一个搞面子工程、暗中贪赃枉法只为升官发财之人,可陆真的眼神坦荡荡,平老不作声色收回了视线。 “事情对于本官有意义,对永新县有意义,为何不做?” 平老听到陆真的话愣了愣,他虽然未曾出入官场,但与为官之人交涉多了,自然也就知道这些官老爷不将平头百姓放在眼里,寒窗苦读十数载,只为争做人上人。 可眼前的这个县令,好像有一些不同。 只是现在不同,还是一直不同,他决定试探一番。 “为官之人,势必要做出一番政绩方能升迁,平某理解。只是平某年迈,恐怕有心无力啊。” 周主簿一听这个有点急,平老定是误会县令大人了,但一想到上一任县令的骚操作,他一时半会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初入官场就妄想搞政绩升迁,平老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况且永新县又穷又破落,有何利益可图?” 陆真的话让平老冷了脸色,周主簿有些不懂大人为何要自污,陆真又说道:“寒窗苦读十数载,只为争做人上人,这话说得没错,大部分人的选择都是如此。” “可大部分的人选择,并不代表所有人,就如平老选择大隐隐于市一般,若我说世上的工匠都为了名利奔走,平老岂不是要立刻将我扫地出门?” “想要做少部分人,坚持自己要走的路,是很难的。” 平老看向陆真,陆真亦看了过来,她认真地回应平老的话:“路难走,并非不能走。” 两人对视片刻,平老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路难走却并非不能走’,大人心怀百姓,平某信你。” 陆真松了口气,拿出地形图来请教平老,哪知平老看到她的图纸却咦了一声。 “这种方法来记录地形,实属罕见,敢问县令大人,这个法子如何取得?” “根据地平线画的。” “地平线?何为地平线?” 陆真一时语塞,便含糊其辞糊弄过去:“这事说来话长,平老请看这里,这是初步筛选出来要建设水坝的地方,平老看看选址是否合适?” 周主簿已目瞪口呆,他还停留在两人互别锋芒的时候,结果两人已经握手言和转而开始讨论工程了? 他看着和平老热烈讨论的陆真,头一回觉得自己就是块背景板,只是这背景板有些突兀,和周遭环境不太搭。 “ 平老,你看这里,若是挖深一丈,水坝会不会承受不住而溃堤?” “这里确实有些难搞,这处瀑布若是砂岩,承受力恐怕不足,若是金刚石还可以,花岗岩最好,得去看看才能决定。” 两人越聊越兴奋,周主簿看这两人怕是要立刻出门去,连忙叫停:“大人、平老!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一早再去?” 陆真则是想到县衙如今连像样的马车都没有,要平老跟着自己靠两条腿走过去,她良心难安。 “周主簿说得对,今日太过仓促,不如明日一早,我和周主簿一同来接你去现场一观。” “也好。”平老从善如流地说道:“老夫还需要准备些工具,这些图纸,可否借老夫临摹一份?” 陆真犹豫了片刻,终是点点头。 算了,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蝴蝶,怎能煽动得起海面巨浪? 不过是一张等高线的地形图,给了便是。 平老如获珍宝,虽然陆真没有详细说这种方法的妙处,但他能理解,毕竟是自己学来的东西,是无价之宝。 他兴冲冲地临摹好,陆真和周主簿告辞,两人走在回县衙的路上,陆真还在脑子里推算蓄水面积和堤坝承压,周主簿看着她路过了车马行,又路过了茶叶铺子,忍不住停下来问道: “大人,咱们明日是要走路去水云村吗?” “嗯?”陆真抬起头去看他,一拍脑门:“对!得去租辆马车才行。” “......车马行已经路过了,咱们得折返......” “那走吧。” “.......” 罢了,大人脑子里肯定装满了问题,他要学会为大人分忧。 周主簿刚想说自己去,结果陆真已经在街头和卖糖葫芦的小贩聊了起来,还问人家一天能卖多少串,然后笑嘻嘻地买了俩。 周主簿认命地去租马车,他和掌柜的谈了一会儿,陆真手上不止糖葫芦,还有多了米糕、桂花糕、海棠果...... 大人是吃货吗? “周主簿,你吃吗?”陆真递给他一串糖葫芦,周主簿顿觉牙疼:“不了,谢谢。” “那好吧!” 下一秒,周主簿就看到陆真一手一串开始吃了起来,原来大人,只是客气一下啊? 两人回到县衙,领粮食的村民已经回去了,县衙的众人收拾桌椅,秦融正在对账,陆真提着一堆点心进来了。 “来来来,都吃点,这糕点味道还不错!” 几个衙役见了忙去洗手吃点心,一口一个吃的香气四溢,周主簿冷了脸,回房去换衣服了。 点心吃多了的陆真晚饭没吃好,感觉没消化完,只好饭后在院子里慢走消食。 闲着也是闲着,陆真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副围棋,去敲周主簿的门。 “来下棋吗?” 陆真眼睛亮晶晶的,走路散步太无聊了,不如下棋好玩。 “大人,下官想要看会书……” “好吧,那我找赵利他们看看有没有人想玩……” “大人,下官忽然觉得下棋亦是修身养性,去哪下?” 周主簿笑容诡异,陆真只当他是高兴坏了,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道: “就在院子里吧,今夜月色明亮,再点个灯笼就好了。” 月色清幽,洒在地上亮堂堂,周主簿和陆真下了两局,被蚊子叮了不下二十个包,更让他难受的是陆真的棋风。 执黑先下,直奔中元,顾头不顾尾,也没有所谓的布局,满盘都是游击战的散兵,可偏偏在他要成势之前抖机灵一把,击溃他的布局,转而成型。 “大人,到你了。” 最要命的是,陆真每一步棋,下得很慢,慢得周主簿差点睡着三回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犯了错,才被如此折磨。 但,罪不至此啊! 咕咕咕…… 陆真的肚子传来尴尬的声响,她立刻说道:“不下了不下了,我饿了,要吃宵夜。”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陆真奇怪地说道:“我是大人,让下属给做宵夜的权力都没有吗?” 周主簿瞌睡虫全跑光了,拳头硬了,最终也是能进厨房去生火和面来煮。 第13章 勘探 第二日,陆真吃完胡厨子做的大肉包,满足地跟着周主簿去了车马行,去牵昨日定下的马车。 “哎哟!两位大人来了!蓬荜生辉呀!” 车马行的掌柜十分有眼力见,县衙这段时间照顾了他不少生意,县令大人要用车,自然是要全力配合。 “两位大人这边请,车驾已经备好了,请县令大人挑马。” 陆真跟着掌柜去了马厩,这里的马普遍不高,陆真选了匹棕色的马,因为它一直在吃草料,压根没空管来人。 这么努力吃东西,一定能干好活。 “就是它了吧,它有名字吗?” “有,它叫大牛。” 陆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把一匹马起名为牛,这是什么新版指马为牛?还是牛马本就一家,不分你我? 掌柜的看陆真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解释道:“这匹马幼崽的时候跟马群走散了,跟着牛群长大,所以被取名为大牛。” 陆真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看向周主簿:“付钱吧,去接平老了。” 周主簿如同一个npc一般执行指令,这让陆真有些忐忑,她问道:“周主簿,你昨晚没睡好吗?” 准确来说是一宿没睡。 周主簿斜了她一眼,做完宵夜以后他彻底没了睡意,辗转反侧间忍不住胡思乱想,结果就是一夜没睡着。 “大人,该去接人了。” 掌柜套好马车牵着走过来,周主簿示意陆真上马车,等她坐稳后自己坐在车辕上赶马车。 结果压根赶不动。 马儿似乎不想上班,打了好大一个响鼻,任由周主簿拉缰绳就是不愿意动弹一步。 陆真在里面半天发现车没动,撩开车帘一看就乐了。 周主簿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拿着缰绳,嘴里念念有词,陆真差点就信他会赶马车了。 “你不会赶马车吗?” “我以为我会。” 两人沉默片刻,陆真拿过了马鞭,抢过来缰绳:“坐稳了!” 随后,陆真在马儿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往前嘚嘚嘚地跑了起来。 “大人,这马那么贵,怎么舍得抽它?” 这匹棕色的马是良种马,比矮脚马要高大一些,价格自然要高。 “马儿买回来是要让它帮我们节省在路上的时间,不是买回来伺候它的,它若不能为我所用,迟早会被淘汰宰杀。” “可是,我们就这一匹马啊......” 周主簿说到后面,声音渐渐轻了,他忽然懂了,在陆真的世界观里,所有的人和物都有其价值所在,若是没有发挥价值,便是弃子。 弃子从来都不是筹码。 应该说,弃子连成为筹码的资格都没有。 周主簿明白了这一点,自然不会再啰嗦,而大牛好像也明白了这一点,又或者是怕被宰杀,走得又稳当又快。 两人接上了平老和阿荔,没想到平老的赶车技术更是了得,难得有一次机会,更是拉着缰绳不肯松手,周主簿在车厢里听着一老一少自在地畅聊,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多余的。 到了瀑布周边,平老将马车停稳,揉了揉腰:“哎哟,这马儿脾气有点烈啊,赶车赶得我腰酸背痛。” “可这马儿,不还是被你老治得服服贴贴的。” 平老哈哈一笑,跟着她走到了瀑布边。 如今的水量开始变大了,瀑布水流拍打在岩石上发出磅礴的声响,平老抬头去看四周,这里三面为山,只一面有缺口,确实适合建水坝。 两人从瀑布下往上走,不过数十步,便看到瀑布上方的水流,两侧的山脚坡度缓低,溪水从其中川流而出,到前方越急,从窄小的口子泄出,形成一道瀑布。 陆真的想法是将这两边山脚的坡挖掉、往下挖一丈,拓宽水坝的蓄水面。 平老走到溪流前,伸手去摸了摸石头,没有发现碎石,便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铁锤和铁针,试图敲碎一块石头来看看。 显然,他没有成功。 “咦?”平老惊讶地再试了好几次,陆真担心岩石质量不过关,遂上前来看。 “这石头,竟是花岗岩,能够承受住极大的蓄水压力,主要这周边的的石头硬度足够,这下大人想挖多深,便能挖多深了。” “真的?”陆真喜出望外,平老点点头:“这一处够坚硬,可以作为承压点,其他地方还要再看看。” 平老说完,开始探测周遭的地形,阿荔连忙背着背包上前,掏出一把小锄头,开始挖土。 阿荔挖土可不是随便挖,他挖到石头就开始深挖,直到挖出硬度足够的石头,比如金刚石。 金刚石又名金鸡石,浑身如玉,其中夹杂着红色絮状物,用铁锤敲击能听到清脆的叮一声,但因其碎裂时成片,无法像玉石一般被雕琢,只能成为村口的磨刀石。 陆真若有所思,瀑布口常年被冲刷,表面的砂石已经被冲刷干净,就连硬度不够的石头在日积月累地冲刷下也被侵蚀,留下的是经得起考验的花岗岩。 但瀑布周边就不一定。 阿荔左挖右挖,掏出来不少砂石,但都被锤子一敲就碎,阿荔只好摇摇头,继续提着锄头开挖。 相反,平老则是对着两座山看了许久。 这条小溪越川而来,就为了奔向江海,若是在此修建一道水坝,水流还能畅通无阻地流向江海吗? 陆真也看了这几座山许久,感叹道:“植树造林一定要快点安排了,这几座山都要是秃了,这些水都蓄不下来。” “植树造林?” 平老第一次听这个词语,陆真愣了一下,朝他解释了一下,周主簿听到陆真感慨就走了过来。 平老只当眼前的县令大人太过心急,心中也对水坝建造一事有些担忧。 他可不想搞豆腐渣工程啊! 阿荔在周围挖了个遍,都没发现金刚石,垂头丧气地到平老身边求安慰。 陆真得知后好奇道:“这里的水土都是被水带来的,若是要找到岩石层,挖这么浅应该是不能的吧?” “岩石层?” 平老沉思片刻,一拍双掌:“或许我们可以将闸门做成台阶,每一级都有一个闸门。” 这回轮到陆真愣了,好像……可行? 第14章 吃吧你就 平老随即指着眼前的空地开始构想,陆真忙掏出炭笔来做笔记,阿荔连忙掏出墨条,直接开始画。 那个是?平面地形图? 阿荔开始画水坝设计,陆真从开始的惊讶到当下的沉默,她头一回觉得零帧起手,恐怖如斯! 按照陆真的设想,两侧山脚向下挖深一丈,陡坡铺上石头,留出半丈宽,再往下挖一丈,将底部的土全数挖走,堆高压实堤坝。 只是这分级闸门,该如何设计呢? “阿爷,二丈是否挖得太深了?” 阿荔没有挖到金刚石,两侧山脚还好,说明能挖这么深,只是在瀑布周围只发现了一处地方有金刚石,能够装得住这么多的水么? 平老没有说话,阿荔忍不住抱怨道: “按照孙儿的计算,这里根本就不适合建造水坝。” 周主簿在一旁听到了这句话,陆大人有多看重这个项目他是清楚的,若是不能建造水坝,永新县的农户就会一直穷困,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说道: “若有难处不妨和大人相商,说不定会有办法。” 平老叹了口气,阿荔说的没错,但这关乎永新县上千人的活路,他怎能轻言不可为? “陆大人。”平老走到陆真身旁,拱手作揖说道:“此处地形若是建造水坝,挖深二丈恐怕会决堤,不如改为挖深一丈,如此方可为。” “决堤?”陆真有些失望,她计算过,若是能够挖深二丈,槐树村、水云村、杨村、赵村这四个村的灌溉用水压根不用愁了。 “若是如此,此处水坝的作用就少了。” 平老见她失望,便解释道:“瀑布周围仅有一处挖出了金刚石,整个堤坝长十丈,堤坝主要为堆土压实为主,时间一长,决堤的风险就更大了。” 陆真明白了平老的意思,她沉思了一会,说道:“那若是外侧做陡坡作为缓冲呢?” 陡坡? 平老扯过阿荔手中的草图,两侧挖深,堤坝加固,内侧用整块石料,填土为支撑,另一侧用缓坡,也用石料压实...... 竟是如此! “此法可行!” 平老惊喜地看向陆真:“大人此计可为!” 陆真扬起小脸笑了笑,当然,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嘛,小学生都懂! “现在,就剩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了,如何分级设置闸门?” 如今的水闸多是利用机关落闸和起闸,不少水渠的闸门是铜铁锤炼而成,还需要与之嵌合的石槽方能起到关闸的效果。 但是显然,永新县很穷,打不起铜铁巨型闸门,分级设置闸门已经是平老能够想到的最佳方案了,只是现在如何设置却成了大问题。 直到日暮西山,一行人回到县城,平老还是没有想到好法子,陆真劝道:“平老莫急,在这方面您是最专业的,若实在不行......” 平老止住了她的话头,回道:“如今不过刚开始,遇到一点困难是常事,老夫没说不可为,那便是可为。县令大人就送到这里吧。” 陆真愣了下神,平老这个不服输的劲让她怔然,也让她心生敬佩。 她朝平老拱手作揖,平老向她回礼,周主簿轻拍大牛马屁股,大牛开始慢慢往前走,两人回到了车马行。 大牛在外面奔波一日,一脱下车驾就要往马厩跑,生怕慢了没有草料吃。 “掌柜的,这是租马的钱,这是大牛今日的伙食钱,辛苦大牛了。” 周主簿将钱递给掌柜,掌柜笑眯眯地接过了:“爽快!若是需要租车还来找王某,王某定然亲自将马车打扫干净,套好马车!” “嘴贫!”周主簿笑着打趣他一句,转身去找自家大人了。 不出意外,大人今日也在围着吃食打转,他叹了口气跟上去。 “周主簿,这个是什么?” 陆真好奇地看着一个人拿着一个圆杵,将几根草放进一个凹槽里捶烂,然后拿出来放在布巾上,拧出汁水滴落在面团上,然后开始揉面团做各种点心。 “这叫捣汁,这些草都是药草,这家店的招牌点心便是草药团子,大人要试试嘛?” 陆真点点头,她还没吃过这个呢! “客官要加什么草?” 陆真看了一眼,认识的寥寥,便说:“就做招牌的口味吧。” “好嘞,折耳根团子一份!客官,承惠十文钱。” 伙计看向陆真,陆真看向周主簿,周主簿认命地掏钱,陆真提着一份草药团子回了县衙,一溜烟进了厨房。 “周主簿,怎地就你一个人回来?大人呢?” 赵利头一回看到周主簿回县衙,而没看到陆真,颇有些感到奇怪。 “大人已进县衙,今日粮食分发如何?” “顺利得很!几个兄弟都熟悉流程了,速度快了不少!就是这几日出力太多,总是感觉手累脚累......” “明天让胡厨子炖肉炖骨头汤。”周主簿一听赵利这话音就知道他想干嘛,而且这几日大人总是惦记外面的吃食,连饭都不好好吃,是时候让胡厨子发挥点长处了。 赵利高兴得眼睛都亮了,忙说:“谢大人!” 周主簿笑了:“笑我作甚,这些都是县令大人的意思。” 赵利很感动,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带着一众兄弟朝陆真拱手答谢:“谢大人体恤我等,为大人办事,在所不辞!” 陆真不知道他们在唱哪出,看向周主簿,周主簿尴尬地举起筷子,每人夹了一块肉。 吃吧!吃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等陆真明白过来原委,笑着说道:“当加!周主簿做得很好!” 然后学周主簿给他们夹菜,周主簿脸都要黑了,几个衙役连忙捧起碗埋头干饭,风卷残云地吃完。 陆真不解:“为何不让我给他们夹菜?” “大人爱民如子是垂怜,可县衙的人都是依附大人而存在,哪敢承此情?” 周主簿说得陆真不爽,她斗气一般夹了一筷子菜进他的碗里:“吃。”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主簿干脆地闭嘴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古人诚不欺我! 第15章 妙计 接下来两日,陆真都在县衙里忙着处理政务,她来了快十日,还未拜访过崔知府,只好写信汇报一下工作。 她将近日来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又着重提出永新县建造水坝一事可能面临的问题,请求领导的财力支持,最后才提了一嘴救灾粮的事情。 水坝建造的利弊,她已写得清清楚楚,虽有些先斩后奏的影子在,但,问题不大。 陆真安慰着自己,去了驿站将信交给驿丞,这种官方文书,还是走官方渠道最保险。 平老没有传来消息,陆真也不好意思上门去催,回县衙的路上又经过卖草药团子的店,她咽了下口水,早餐吃得太饱了,虽嘴馋,但胃确实有些撑了。 她多看了两眼,准备转身离开,却被那个石槽吸引了视线。 凹槽,加上石锤,能将草压成汁液。 若是堤坝的水闸用凹槽,闸门改为石锤,是不是也能起到闸门的效果? 陆真喜出望外,上前问道:“你这石槽和石锤,能借我一用吗?” 店员脑门缓缓冒出一个问号,陆真失望了,但很快她想到了新的办法,让平老过来一看不就清楚明白了吗! 陆真快步往平老的宅子走去,急促地敲门。 阿荔一脸起床气地看着她:“大人?” “平老呢?” “阿爷昨夜寅时才歇下,还未醒呢!” 陆真只好在院子里等着,让一个老人家忙活到半夜三点,真是罪过。 等平老起来,陆真的愧疚马上抛到九霄云外:“平老!我想到如何设置分级闸门了!” 平老眼睛一亮,脑袋都清醒了几分:“大人请说!” “平老请随我来。”陆真上前去想要平老带走,遭到了阿荔的阻止:“停!阿爷还未洗漱用饭呢!要去哪都得先用饭了再去。” 两人只好偃旗息鼓,阿荔端来温水让平老洗漱,又端上早饭伺候平老用饭,末了自己端着一只比他脸小不了多少的碗开始喝粥。 陆真看了一场吃播,头一回觉得美食也就那样,没有比解决水闸的问题更让她着迷。 等两人终于忙完,阿荔锁上宅门,一起出了门。 草药团子的铺子正准备歇息,陆真忙走上前摆下十文钱:“一份折耳根团子!” 伙计只好洗手重新来弄团子。 陆真拉着平老凑近去看:“平老,你看这个石槽和杵子,是不是很般配?” 平老看了看正在锤草汁的伙计,又看了看一脸跃跃欲试的陆真,头一回怀疑自己的脑子,怎么听不懂县令大人的话? “这个石槽,若是可以用在水闸处,岂不是绝佳的闸门!” 平老品了品陆真的话,又看了下石槽,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个石槽?做水闸?” “对,你看,我们可以在石块上开凿内槽,若要蓄水,可以用东西将内槽塞住,比如石杵,比如沙包,这样就能达成分级排水的效果了!” 阿荔听懂了,已经开始在一旁心算需要的石块以及如何开内槽了。 平老拊掌:“妙!妙啊!大人果然聪敏,竟然从这捣草药的石槽想到了闸门!” “这个法子......竟然可行?”阿荔一番心算后,觉得这个法子能够实现,内槽做成陡坡,所有的出水口都在一处,石块的槽口就不需要开太大,至于内槽开凿,这些自有石匠能够做到。 如此一来,便是挖三丈深也可承受啊! 看来这个知县大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三人在街上讨论了半天,平老拉着阿荔激动地回去画设计图了,他们要计算出最佳的槽口和内槽,陆真朝他们挥挥手,拎着草药团子转身回了县衙。 县衙里周主簿和秦融正在登记发粮,陆真看周主簿已经连续写了两天字,胳膊看起来都酸,心中又懂了招临时工的想法,于是午饭后她问起永新县的私塾在哪,打算去那里找两个学生来干活。 周主簿古怪地说道:“大人莫非忘了,永新县如今没有私塾......” “没有私塾?”陆真接着问道:“那孩子们上学去哪里?” “定南,或者华阴。已经有不少人因为孩子要去别的县上学而搬走了。” 说起这个周主簿就心酸,早些年,永新县也有自己的私塾,后来老秀才亡故,私塾没有老师,自然就散了。 家中有钱的继续去求学,更多的是回家务农了。 也有执着坚持自己的梦不放弃的,比如秦融,但更多的是已经认清楚了现实,不再盲目追逐虚无缥缈的梦。 陆真没再说话,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又过了一日,平老带着阿荔上门拜访,图纸已经好了,堤坝建造,可行! 陆真的注意力被这件事完全拉了过去,既然可行,那就要行动了。 首先是人,建造水坝需要大量的劳力,趁着春耕尚未开始,她要集中人力挖几天,争取在春耕开始前做好。 其次是材料,尤其是石槽开凿,这件事平老揽了过去,说自己有个老友,相信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最后是钱,无论是人工还是材料,都需要一大笔钱。 陆真找来周主簿,劳力的人工大约三十文一日,需要包两餐,若是不包餐,则要四十五文一日。 陆真的想法是包餐,周主簿却摇摇头表示不必。 “眼下劳工不挑活,主要是能赚钱活下去,包餐则更难管理一些。” “难管理并非不能管理,他们来干活,能够吃两顿饱饭,家里的负担也少了许多。再说了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没力气干活,不就拖延了水坝挖建造的进度?” 周主簿无言以对,他习惯了权衡利弊,百姓的苦难他都看在眼里,但和政绩比起来,后者显然占上风。 陆真却不然,她很多时候的作风大胆得让人咂舌。 能够讹王家几万两银子,转眼就全交给县衙,用来买粮、建水坝,力所能及地去爱护子民。 几个里正之间心中都有各自的小算盘,可她一点都不介意,反而用一个水坝将永新县大部分人的利益联结到了一起,周主簿相信,这件事一定能做成。 “那就按大人所说的办,稍后我便拟招工通知,明日便可以招工了。” “那得招到什么时候,明日让各里正来一趟,让他们出点力。” “......好。” 周主簿偏头去看躺椅上的陆真,后者似乎已经闭眼休息了,他索性看起了书,等郑前回来了让他和赵明跑一趟。 第16章 招工 第二日,几位里正在堂前相见,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试探,唯有孙里正,眯着眼睛谁也不看,一旁的罗里正倒是和杨里正聊着天。 周主簿比陆真先来一步,这些人便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主簿大人,县令大人如此急喊我等前来,是不是救灾粮出了什么问题?” “对啊!各村都等着救灾粮有条活路呢!若是没了,岂不是等死?” “你们在说什么?” 周主簿一脸疑惑,眼睛扫过几人,王里正清了清嗓子,问道: “今日莫不是有要事,县令大人也不会让我等前来,不知周主簿可否先透露一二?” “就是就是!” “都别瞎猜了,舒坦日子还没过上两天 整天猜疑来猜疑去,不累吗?” 周主簿有些气愤,对着这些年纪比自己大上两轮的里正们,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 “总之,县令大人不会害咱们,也不会害永新县,各位只管把心放回肚子上。” 王里正将信将疑,他可是听说了,县令大人找了个由头整治王大有家,王大有赔了钱不止,还不敢往外说是县令大人所害。 地主尚且如此,咱这些一介贫民,还能强的过地主们? 县令大人出招,他们只有挨打的份。 “王大哥,县令大人来咱们永新县后,这救灾粮可没发不出来吧?昨日王庄的人背着粮食回家,不都挺高兴的吗?隔壁宿安县还比咱们富可发不出救灾粮,您咂摸咂摸?” “还有周里正,今日就是周庄领粮的日子吧?怎么粮食物刚到手就开始放下碗骂娘?说的话那么不中听呢!” “你!你!” 周里正“你”了两声,终究理亏,孙里正继续说道: “县令大人可是两榜进士,天子殿内都去过的人物,长安城何其繁华,想要好前程总有路子,可县令大人来到永新县,大人嫌弃咱们了吗?抱怨过吗?我劝各位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要让人寒了心呐!” 大堂内鸦雀无声,周主簿心中暗爽,有些话他不好当面挑明,有个人能说出来,也就够了。 大人没有对不起永新县,永新县也莫要辜负了大人一片赤诚才是。 沉默良久后,陆真打着哈欠进来了,手中拿着一沓图纸。 “人都到齐了,久等了。” 时辰方到,周主簿抬手为陆真倒了杯茶水,陆真喝了一大口,才开始说道: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修建水坝一事,平老已经接手此事,设计图纸也基本完成了,明日便开始招工开挖。” 招工啊! 几个里正伸长了脖子等着陆真的下一句话,陆真打开图纸,说道: “此番计划招工三千人,每十五人一小队,三百人一大队。每队配置一个队长和副队长,队长负责推进工作,确保项目完成,副队长负责记录工时,按工时结算人工。” “另外需要五十名厨子,负责采买、做饭菜等杂活。” “招工每日三十文,包两餐,厨子每日二十文,包两餐。” 陆真讲完,抬眼去看各里正的反应,发现大家都张大了嘴巴,便问道:“有何问题?” “回大人,招工有年岁的要求吗?” 陆真点点头,说道:“当然,按照大庆招民工的标准来,体格精壮和识文断字者优先。” “厨子有何要求?” “手脚干净,麻利的。”陆真说得很直白,周主簿也记下了,他知道县衙的钱都来之不易,更懂陆县令的心情。 “那个......咱们县这么穷,不会欠工钱吧?” 陆真闻言笑了笑:“不会,等水坝建起来,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且看着吧!” 众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县令大人所说的好日子。 “招工明日开始,稍后县衙将在城门口和东大街张贴告示,还请诸位多多配合。” 陆真朝几位里正拱了拱手,几位里正纷纷拱手回礼。 招工之事,陆真交给了周主簿和赵利二人,随后她带着新做的甘特图去找平老了,建造工程交叉进行,还是这样管理方便一些。 平老对她的建议没有太大的起伏,反倒是阿荔非常迅速地开始理解学习并加以实践。 按照这个法子,挖山脚、填堤坝以及造水槽可以同时进行,都可以看清楚计划的时日和实际用时来对比,这样以后就知道哪个地方需要花多时日来完成了。 阿荔对此非常感兴趣,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表格管理的方法,以往的都是用文字来记录,繁复累赘不说,还很难找。 这个图就不一样了,一目了然啊! 阿荔如获至宝,丢了手中的炭笔去洗手再来仔细瞧这个表格。 平老却在和陆真沟通闸门用料,若是全用石料,如此巨型的石料别说运输难,开采也难,最重要的是死贵。 可用石料拼接,又会担心渗漏的问题。 “这件事,我已拜托老友莫川,大约三日后便到。” 莫川是他认识的为数不多能够巧妙处理石料的人,若是能得他相助,想必这水坝建造也会更快一些。 “没问题,永新县虽然穷,但不会亏待了平老和莫老,修建堤坝一事就麻烦二位多上心了,县衙明日招工便开始了,等莫老一到,便正式开工!” “好!” 等陆真回衙门,周主簿已经在等着她了,一个坏消息正在等着她。 “流民?他们不知道永新县是穷困潦倒的地方吗?怎么还有流民来?” 陆真想不明白,周主簿苦笑道:“听闻华阴县有富户已经被流民烧杀打劫,全家上下无一幸免......” 这话落地,两人一阵沉默。 去年干旱,朝中光是赈灾就花了不少银子,后来又承诺开春发救灾粮,结果没有能力兑现,陇西府各县哀鸿遍野,流民四散,离得最近的陇右府、西宁府自然成为流民首先选择求生存的地方。 等陇右府再也装不下流民,这些人没吃的,就只能继续往东往南走。 陆真心头压了一块大石,这可如何是好呢? 第17章 流民来了 老天爷没和陆真开玩笑,杨村后山已经被流民占据,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上全是灰尘,就在路边坐着,等待着生的希望。 “大人,这一批流民大约有五百人,妇孺居多,青壮较少。” 郑前已经早一步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永新县看到流民,这么穷的地方都有人来? 陆真放眼望去,人群中有年迈的老妪,也有年长的妇人带着稚童,其中多数都是女娃娃。 这些人,像是被遗弃的,身上无银钱,亦无口粮。 “周主簿,县衙中是否还有余粮?” 周主簿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人起了收留的心思,他心算一番,回道:“大人,若是救灾粮来了,咱们还有余地,可如今此等情形,若是没有救灾粮,永新县怕是撑不到秋收......” 如今发下去了三月的口粮,还有好几月的口粮要发,原本口粮就不充裕,如今若是多了这五百张口,简直是雪上加霜。 理智告诉陆真,若是只施几日粥,然后将这些人赶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永新县眼瞧着才要抬脚往前迈,就要往腿上绑沙袋吗? 可眼睁睁看着这五百妇孺踏上流民之路,她实在难过良心一关。 “拜见县令大人。” 一个约八尺有余高的男子朝她拱手作揖,身上的衣衫打了不少补丁,但看起来还算干净。他朝陆真恳求道: “县令大人,可否给我等一处容身之地?我们从张掖而来,走到这里,已是精疲力尽了,请大人开恩,收容我等!” 他身后的妇孺见状,忙跪下去同求:“请大人开恩,收容我等!” 年纪小的娃娃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被母亲按住跪下磕头。 陆真没有回话,她看了一眼周主簿,周主簿脸色为难,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这一行人多为妇孺,若是同一村,为何没有青壮劳力?” 陆真没有立刻回应,反而问起情况来。 原来,张掖去年受灾就严重,农户们为了活下去卖掉不少地,原本今年开春就该有赈灾粮,可官府顾左右而言他,迟迟未曾下发粮食。 农户们为了活路,只得继续卖田卖地,甚至卖儿女为奴仆,直到再也找不到活路,只能收拾东西仓惶南下。 这五百人来自不同的村,一开始他们一起逃难,可某一天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被抛弃了。 大难之下,昔日的亲人却把她们当成了累赘,众人心灰意冷,巧合之下来到了永新县。 “我非圣人,可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谢大人垂怜!” “大人!” 周主簿惊呼出声,似乎在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陆真回头,缓缓说道:“永新县虽是个穷地方,可我县民并非好吃懒做之辈,尔等来到这里想要落地生根,须知要靠自己的双手。” “此外,你们需要遵守律例,此间妇孺为主,不可堕落风尘,不可自苦,可知女人亦能撑起头顶的一片天!” “眼下永新县正筹备建造水坝,正在招工,你们可以去找活干,没有工钱,但包两顿饭。另外,永新县要植树造林,这是短期的活计,有工钱,不包饭。” “至于地方......” 陆真想了半晌说道:“便在此处安顿,暂时归杨村管。” 众人情绪激动,奔波了如此时日,终于能够安顿下来了,这永新县虽然不是什么富庶的县,但能够吃饱饭就足够了! “谢青天大老爷!” 陆真朝他们摆摆手,周主簿一把将人拉了过去,焦急地说道:“县令大人,这些流民,如何能收?” “于情于理,如何能不收?” 周主簿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陆真说道:“将人登记造册吧,稍晚些我写明缘由,向知府大人请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周主簿还能如何阻拦,只能祈祷不要再来流民了。 这些人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杨里正询问招工一事,杨里正有些头大,想起还未建造的水坝,咬咬牙按照县衙发布的招工令要求来招工,这样下来,竟然只招到了五十来人。 杨里正松了口气,所幸人数不多,而剩下那些人,他按照县衙的吩咐,讲了植树造林的事情,至于要不要做,就让她们自己考虑了。 两日时间悄然过去,流民们安顿了下来,而永新县也将迎来一件大事。 “大人,今日便是水坝开工的日子,咱们还是早点出发吧。” 周主簿看向穿着官袍的陆真,后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走向大门:“那就走吧。” 三月十二,春风吹过山岗,陆真坐着赵明赶的马车来到水云村,周主簿将她扶下马车,陆真忍住呕吐的欲望。 这赵明的赶车技术,和周主簿不相上下啊! 所幸这一段路因为人太多,马车走不通了,终于可以下来走走了! 山脚四周围满了人,陆真莫名有些紧张,她一会儿还要发言,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想想就紧张了! 而平老和莫老,一早便到了此处,两人正对着地形,照着图纸聊着什么,一旁的阿荔则是翻着手中的甘特图,一脸跃跃欲试。 “平老、莫老,早啊!”陆真朝两位打招呼,两位拱手回礼,陆真站了一会儿,等时辰差不多,水云村的村民搬来一张八仙桌,上面摆了三牲,最前面摆了一樽新做的铜制香炉。 “时辰到!祭山神!” 陆真点燃香烛,举过头顶,虔诚地拜了三下。 “山神在上,今日永新县为求生存、谋发展,于此处建造一水坝,若有惊动,望山神海涵。” 陆真将香烛插入香炉,随后是平老、莫老、周主簿等人一一上香。 这个环节过了以后,陆真看向乌鸦鸦一片的人,大声说道:“本官宣布:动工!” 陆真说完,挥起锄头往下挖了一锄头,身后的赵明点了一封炮仗,众人情绪高涨,开始热火朝天地开干。 往下挖深二丈八尺,两侧挖至宽十五丈,右侧瀑布上建分级水槽。 这就是永新县要建造的水坝,陆真看向远处,期待着水坝建成的那日。 第18章 积极生活 水坝顺利开工后,陆真回去的时候经过水云村,田野间不少妇人在劳作,种下去的粟米已经长出幼苗了,一些没有长出来的要及时补种,菜畦里一片嫩绿,想必过不了多久就有青菜吃了。 陆真想起了自己打包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种子,也许...... 周主簿赶车水平还是一如既往地差,陆真没忍住掀开车帘坐在了车辕上。 “缰绳给我,马鞭也一样。” 周主簿只好交出马鞭和缰绳,马儿嘚嘚嘚地往前慢走,稳当了许多。 “大人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陆真觑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有事说事,不要瞎拍马屁。 周主簿轻咳了几下,看向四周说道:“没想到春耕、发救灾粮、建水坝,这几件事竟然做成了!要是没有大人你,永新县的人是不是也会和那些流民一样,背井离乡,只为求一条活路......” “事在人为,只要想做,没有什么做不成的。” “不一样,大人,不一样的。” “你别半场开庆功宴搞煽情啊,这些事还没完呢。我问你,春耕的水有了吗?救灾粮来了吗?建水坝成了吗?别懈怠,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周主簿被这一连串问题吓得脑袋都清醒了几分,听得陆真继续说: “今年是永新县打基础的重中之重,若是几个项目做不成,百姓对县衙失了信心,后面就更难了。” “所以,这几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叫做公信力。” 周主簿被说得一头雾水,陆真哂然一笑: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作甚?总之,你要做的,就是盯着水坝建起来,有问题解决问题,有难题想办法解决难题,水坝建成以后,一切才算是真的开始。” 其他没有听明白,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的周主簿点点头,他绝对不会让大人的心血付诸东流的! 回到县衙以后,陆真去了一趟库房,守库房的王二看大人前来,精神抖擞了几分。 库房里除了粮食粮种,就是银票铜钱了,平日里他睡觉都不踏实,生怕出事。 “大人!” 陆真朝他点点头,问道:“先前分发剩下的粮种,都放哪了?” 王二带着陆真去库房里找,先前各村来领粮种,剩下的都是他们不想种的,比如豆类。 其实旱地种豆类植物挺好的,但这个时代的豆子价钱不高,吃起来也麻烦,普及不开。 陆真摸了一把黄豆,注意力被一旁的豆橛子种子吸引住了。 “这些都没人想种?” 王二听到陆真的话,尴尬地挠了下脑门:“是啊,能种稻谷和小麦的基本都种,去年大旱,许多土地都还没喘过气来,就算种也难有收获。” 陆真将黄豆种子放回去,吩咐道:“这点种子装车上,一会儿本官出门得带上。” “好嘞!” 周主簿还未喝完一盏茶,陆真又来找他去乡下了。 “大人?这是要去哪?” 周主簿看陆真换了身女子装扮,眼神有些古怪地盯着她看,陆真看了下自己的打扮,发现没什么不妥,遂放下心来。 “去一趟杨村流民安置所在。” 流民多是妇孺,大人此举,也有让流民安心的意味吧,只是……还是太过招摇了,周主簿正想着如何劝说她,陆真却毫不在意。 “周主簿,本朝开女子当官之先河,便是为了鼓励女子在世上独自安身立命,那些妇孺被亲人所弃,若是能有一个盼头,有何不可?” 周主簿听明白了这段话背后的涵义,他朝陆真拱手作揖:“是下官狭隘了。” 陆真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人心的成见是心中的一座大山,何况世人皆如此?” “走吧,该出发了。” 陆真往外走去,周主簿连忙跟上。 换了一身打扮的陆真显然不好再赶车了,周主簿只好担此重任,尽量不要让县令大人在路上吐,他就算成功了。 村口的孩童在路边收拾柴火,看到周主簿赶车而来,忙回去报信给大人。 如今手脚伶俐和有力气的都出去忙活了,留在村里的几乎是老人、幼童,忙着收拾地方准备搭房子,也忙着收拾荒地种点粮食。 “大娘,青天大老爷来了!青天大老爷来了!” 原本还在忙活的李大娘忙放下锄头,招呼众人去前头跪下相迎,不多时,便见一辆马车款款而来,周主簿勒住缰绳,朝陆真喊道:“大人,咱们到了。” 陆真撩开车帘,准备如往常一般跳下车,被周主簿用眼神制止,只好等他拿来矮凳,踩着下了马车。 李大娘看得有些愣住了,那日在城外,只见青天大老爷一身官服,却未曾想竟是一位女子当官! 她的心情久久未能平复,陆真却已经上前来将她扶起:“不必如此大礼,今日我和周主簿前来,只是看看。” 陆真拍了拍李大娘的手,李大娘“哎”了一声,给他俩讲起来这里以后的事情。 他们这五百余人里,只有不到二十个男丁,这些人都去水坝上干活了,而有三百余人去山上种树,剩下的这些是既不能负重,也难以长时间劳作的人,只能翻翻土,收拾收拾空地。 人群中,幼童的眼睛大且明亮地看向陆真,她们都是被家人抛弃的女娃娃,可眼前这位青天大老爷,竟然也是位女子! 这如何不让人心生向往? 陆真不知道自己在这些幼童心中种下了一颗怎样的种子,她跟着李大娘在周边看了一圈,山脚下临时搭建了三十来间屋子,四面无遮挡,茅草做屋顶,底下铺了稻草用以安身立命。 “这些屋子是杨村的村民帮忙搭起来的,一些锅碗瓢盆,也都是村民们给的,我们逃难至此,受县令和村民的大恩,实在是......无以为报!” 李大娘说着就要下跪,陆真忙搀扶着她:“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何曾不是呢?孩子们都看着呢,大娘快起来吧。” 陆真将她扶了起来,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劝道:“往后的日子还长,孩子们都看在眼里,长辈们如何生活,他们便如何面对生活。” 李大娘眨眼看向身后的孩童,还有不远处眼里同样泛着泪花的妇人。 大人说的对,她要振作起来,积极生活! 第19章 能帮一把是一把 四周的荒地被开发得差不多,再往下就是杨村村民的土地了,她们初来乍到,什么都是重新开始,土地翻完了就是愁种啥。 山上的荒地,灌溉就是一个大问题,没有足够的水,就足够排除掉大部分农作物了。 “过些日子,我们打算种上木薯,这一亩几分地,应该也能收获二三百斤。” 李大娘说着心中打算:“这些日子,靠着官府的救灾粮和山上种树的工钱,也算是能吃得上饭了,等天气缓和些,便能采些野菜了。” 陆真心中却沉了下去,木薯这东西她知道,不挑土地,但做法麻烦些,煮沸完还得漂水一夜后再煮来吃,或者磨成粉做粉条,果腹感强且难消化,一点营养都没有。 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条件下,种木薯就是她们最好的选择了。 “大娘,我有办法!” 陆真快步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想要搬粮种,周主簿箭步往前:“大人,我来吧。” 她确实搬不动,好吧,让你来。 陆真看着周主簿扛起袋子,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变化。 这一袋豆子老沉了,陆真自认扛不起来,看不出来啊,周主簿还是个有力量的汉子。 “这是黄豆,最适合荒地、山地种植,三个月便可成熟,青黄交接之时称为毛豆,可以带豆荚煮熟吃,变黄以后收割回家,就是黄豆,可以煮、可以磨浆做豆浆、豆花、豆腐等。种这个,比种木薯要好一些。” 陆真一把拉开封口的绳索,介绍起黄豆的种植事项和烹饪建议,李大娘激动地凑过来看,伸手抓了一把黄澄澄的豆子,是真的! 如今流民四起,粮价飞涨,粮种更是难求,她们本来都死心了准备勒紧裤腰带,种木薯,只要捱过今年,明年也许就好了。 “这里还有些蔬菜种子,豆橛子,这东西种下去,叶子也可以吃,就是口感不太好,只要等它开花结果,就不愁没有蔬菜吃了。” 李大娘不懂什么是豆橛子,但能够充饥,就是好东西。 “多谢县令大人!” 李大娘激动之心溢于言表,拉着县令的手连说了几个好字,转头朝孩子们说道:“县令大人和主簿大人今日送来了粮种,我们不用种木薯,能种黄豆了!” 小的孩子不懂这其中的差别,只知道县令大人来了以后,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 而那些半大的孩子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陆真,这就是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在最困难的时候还收留他们,给他们容身之处,教他们活下去的办法。 她们长大了,有能力了,也要好好保护家人,保护更多的人。 等到了傍晚,去山上种树的人回来了,她们把钱都放到罐子里,这是她们共建家园的储钱罐,日常的开销和支出都从这里出,李大娘负责保管。 “今日种了一百棵树,给了五十文。” “我只种了八十棵,给了四十文。” “我也种了八十棵......” 李大娘慈爱地看着她们,她们辛苦劳作一日,回到家总算有口热饭吃,哪怕是面糊糊,她们也吃得开心。 没多久,去建水坝的五十人回来了,他们没有工钱,但几乎每人都带了一块肉,闻到肉香,孩子们都咽了咽口水。 “水生,县令大人今日来了。” 那位唤作水生的男子便是当日朝陆真请求留下的人,他问道:“县令大人有何吩咐?” 众人不自觉竖起了耳朵来听,李大娘指着墙根处两个大袋子,说道:“给咱们送黄豆粮种来了,还有一些蔬菜种子,咱们可以再开荒一些山地,种下豆子,争取秋收后养活自己。” 水生走过去瞧了瞧,竟然是真的! 他先前还觉得县令大人是想让他们自生自灭,没想到还有后续? “是我狭隘了。” 李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路而来见识了人性中太多的恶,不怪他。 “水坝那处做工既然管饭,应该是不能将吃食带回来,明日就不要如此做了,若是被发现,让县令难做。你们几个汉子吃得多,力气大,家里不用管你们的饭也轻省了许多,若是能学的一点技艺,有立足之地,就好了。” 李大娘此话说得几人心中一动,对啊,建水坝这件事不常有,若是能学到一些技艺,说不定以后还能养活家人。 “今日县令大人前来,我方知原来县令大人竟是个女子。”李大娘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 “竟是个女子?”那些妇人也不累了,站直了身体凑过来听李大娘说话,至于几个男子,面上的惊讶不比她们少。 “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 ”是啊,县令大人为安抚我等仓惶之心,没有苦心婆口地劝说,而是以自己为榜样,让我们燃起希望,女人照样能够活得很好!“ “没错!”有妇人已经开始哽咽了,自从被家人抛弃以后,她带着小女儿颠沛流离了一段时日,不断被驱逐,直到来到永新县。 这是第一个没有驱逐她娘俩的县令,她很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有用,可她身体偏不争气,偏偏这时候查出有孕在身。 她恼怒、憎恨、辱骂苍天不公,更恨自己无能,若非如此,怎会被抛弃? 可今日,县令大人的到来,让她重新有了希望,也有了目标。 她这前半生,算是一塌糊涂,可她的后半生,该是自己来决定如何去走。 屋内抽泣声渐盛,孩童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跟着哭了出来。 “这一次哭完,往后可不能轻易掉眼泪了,县令大人鼓励咱们落地生根,咱们就要自食其力,扎根生活,好好活着!” 李大娘的话让众人渐渐收住了眼泪,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水生擦掉眼泪,站起身去开门,原来是赵村的村民,他们有些拿着米粮,有些拿着蔬菜,前头的赵里正还提着一扇肉。 “赵里正,这是?” “乡亲们得知县令大人收容了诸位,如今世道不易,赵村的乡亲们筹了些粮油,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李大娘走了出来,她带着众人弯腰表达感谢,赵里正忙扶起她: “大娘,不敢受此大礼,咱们都是一个县的,就是亲人,该互相帮衬!” 李大娘知道,是县令大人接纳了她们,是永新县给了她们新生的机会,她必铭记在心,涌泉相报。 第20章 春汛 水坝的建造比计划中的要快,挖土花了十日,两侧填埋再多两日也做完了,剩下的便是安放石槽和开凿水闸。 莫老不愧是老匠人,带来的徒弟不够就现场收徒来教如何开槽、如何设计内槽。这些人跟着莫老干活学到了不少技艺。 等石槽落成之日,陆真和周主簿也到了。 三月二十八,宜动土、祭祀。 一大早工地上便是一副热闹情景,山呼的吆喝声,巨大的木制齿轮逐渐被摇动,一点一点地拉起巨石,将其放入石槽中,莫老举着圆矩,站在梯子上在石块上画了一个圆。 两侧的人往石槽缝隙不断填补糯米灰浆,莫老一共画了五个圆,代表分五级设置闸门,待他画完,几位工匠上前开始切割石料,没有机器,纯手工。 为了增强承压,陆真特意命人打造了一扇铜板,抵在石槽后面,随后开始填土、填石料,混合着黏土,一直到与周围齐平,才算初步完成。 “好!大功告成!” 莫老大声宣布,众人爆发一阵山呼般喝彩声,赵利不知从哪找来一串鞭炮,噼里啪啦一阵作响,将热闹气氛彻底点燃。 “大人,你不讲点什么吗?” 周主簿看向陆真,陆真看着人群,眼睛闪烁着自豪的光芒:“此情此景,无需多言,体会就好。” 她看向已经在积水的水坝,就像是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最后一顿散伙饭上,陆真和莫老、平老等人畅饮,陆真端着酒盏,敬了两人满盏。 “痛快!” 莫老已经有点喝高了,他开始拉着平老吹牛,从这次的项目,再到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平老不愧是他的好友、知己,哪怕眼神迷离了,也一样垂首认真听,后来莫老才发现,他其实已经睡着了。 连日的连轴转,加上喝了点酒,醉意加困意,莫老也抵挡不住,靠在椅子上发愣。 此后几日,每日都需要有人在石槽四周加膜一层糯米灰浆,加强防水。 如此过了七日,便是寒食节了。 要说三月还是晴天绿意,四月初便是阴雨连绵了。 偏生这里的雨水一阵急一阵缓,农人们趁着雨水忙修整田基,蓄水浸田。 陆真每日派人来记录水坝蓄水的厚度,也要观察周围的变化,提防因雨水冲刷而出现滑坡等问题。 孙里正也提起十二分精神,还联合杨村组了个巡逻队,白日夜里隔一个时辰便去盯着水坝的情况。 而这场雨,一连下了快十日才算停住了,水坝里蓄了大半的水,农户们连忙趁热打铁开始往田地里插秧、种苗,一副热火朝天的农忙景象。 这场下了约半个月的春雨来得及时,县衙的农具、耕牛等都被借走了,就连安顿下来的流民都抓住这场雨忙着翻土呢! 到了月底,几个村子按照约定轮流来取下两个月的救灾粮,杨里正犹豫了片刻,问道:“那些安置在杨村后山的流民,不知大人有何安排呢?” 如今春耕已接近尾声,水坝的蓄水也慢慢在积累,救灾粮大约还能再发完这一批,银子,却是剩下不多了。 陆真拿起周主簿和秦融做的账册,沉吟了片刻:“既然已落地生根录了名册,便是我永新县的人了,从五月起,便一视同仁吧。” 杨里正躬身答谢,周主簿打趣道:“杨里正何时生了一副慈悲心肠?往年和水云村干架,你可还是站前头的呢!” 陆真眉头一挑,杨里正连忙摆手:“哎哟!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做甚?如今水坝在蓄水,今年春耕又开了个好头,都是县令大人和主簿大人的功劳!” “不过那些流民是真的不容易,她们多是妇孺,春耕当前连一天一顿都难保证,几个村子的乡亲知晓了,家家户户凑点,帮他们一把。” 陆真和周主簿这回是真的讶异了,没想到永新县居然因为此事而凝结在了一起,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永新县虽然穷,可却没有因此失去善良与慈悲,反而更能与流民的心酸共鸣。 她之前还担心要如何帮这几百人融入,可没想到是永新县先敞开了怀抱,接纳了流民。 她将这些事写入工作汇报中,知府大人的回信向来简明扼要,颇有一种在给李雷写信的感觉。 一种你明知他可能不会看但还是坚持要写,而且给你的回复如同“阅”一般敷衍的感觉。 陆真好不容易躲了几日清闲,知府给她的回信到了,她看完面无表情地喝了杯茶。 祛祛火。 “大人,知府大人如何说?” 陆真放下茶盏,嘴角一撇:“还能如何说,水坝建成便是知府大人功绩一件,银子不给报销,收容流民还被说了一顿......” 周主簿虽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听到的时候还是心中暗生波澜。 府衙竟是如此不要脸? 到底是替她不值啊…… 陆真放下茶盏,朝他眨眨眼,颇有几分促狭地说道: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救灾粮到底是给咱们匀了点来,还说了一堆勉励的话,一会儿给你读读,知府大人的文章,你要能背诵全文,去考个举人当是没有问题的。” 周主簿笑出声来,大人可真够损的。 说这句话的陆真把自己给说沉默了一瞬,才收起玩笑神色继续说道: “主簿,这附近有没有夫子、先生可请?咱们永新县教育是一大难题,迟早得解决啊!” “华阴和定南倒是有私塾,尤其是华阴,还有个华章书院,若是能从书院中请来一名夫子,咱们永新县的私塾也就能建成了。” “华章书院?” “对,就是那个因才子崔子建扬名的华章书院。” 周主簿说得兴致勃勃,转而好奇起陆真的考取功名之路来,可惜陆真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 其实不是陆真不想上,而是她已经不是出厂设置了,芯片不同,运行不了啊! 若是能把崔子建请来永新县…… 嗐! 她也是真敢想,像崔子建如此的人物,根本不会来永新县。 哪怕是路过,也会绕得远远的吧? 第21章 开课 “县衙里还剩多少银子?” 陆真向来不管细账,但总数她还是得知道一下。 周主薄从书柜里抽出账本,递给陆真: “建水坝花了近三万两,剩下一万三千两,做私塾......不太够啊!” 陆真合上账本:“谁说现在就要开私塾?古人云:要想跑步,得先学会走路。” “咱们县这么穷,读死书可没用,要学,就学点顶用的。” 周主薄心中纳闷,世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怎么到了大人嘴里,就是不顶用的了呢? “那大人的意思是?” 陆真站了起来,扬起下巴说道:“本官要搞一个,技术学院!” 技术学院? 周主薄从未听说过什么技术学院,这些人真的愿意花钱来学吗? 别到时候连夫子的薪俸都发不出吧? “那......如何收费?” 陆真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道:“通识课免费,专业课再收费。” “通识课是什么?专业课又是什么?”周主薄两眼写满迷茫,怎么大人说的话越发听不懂了呢? 陆真转过身去,朝他扯起嘴角笑了笑,后者忽觉周身胆寒,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大人,你要干嘛?” “当然是......免费大酬宾啦!” ...... 今日的永新县似乎与其他时候没有什么差别,除了赵明拿着一张红纸往街口而去外。 而县衙后面的宅子忽然收拾干净了,偌大的院子连棵草都没被拔没了,放了许多木凳在其中,上面还一处高台,来往百姓纷纷猜测这里要做啥。 “要我说,这里定是被人买下了,要做戏台班子!多少年没有看过戏了,都忘记看戏是什么滋味了!” “戏班子开在县衙隔壁?班主莫不是失心疯咯!要我说这里当开镖局,不过咱们县这么穷,也没啥需要押镖的......” “你们都错了,这一看就是要开私塾啊!” 说这话的人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发现是个老乞儿的时候又唾弃地转过头去。 私塾?咱们县有过这玩意吗? “哎!你们别不信,自从县令大人来此,春耕种上了、救灾粮发下了、就连水坝都建起来了,要说差点什么,当然是差出几个童生秀才了!这可是县官老爷政绩的活招牌啊!” “这老乞丐,看起来疯癫不经,但那话听起来,还算是有几分道理。” “我听人说,私塾都好贵,现如今能活下来都不错了,哪还有余钱培养娃娃?” “你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啊......” “都别争了!官府在街口贴告示了!这里是县衙讲‘通识课’的地方!”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忙向街口涌去。 县衙不仅贴了设通识课的告示,还有聘请专业课讲师的告示。 “通识课授课范畴:认字、识字、认识农作物、药草、算筹、养殖等,第一轮仅招收一百人!二十岁以下男女皆可!报名方式......” “怎么念了这么久,没听到收费呢?” 立刻有人反应了过来,念的人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愣是没有看到收费的信息,他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说道:“这竟然是免费?” 哗! 人群一阵喧嚷,这种好事还能免费!必须去报名啊! 此等热闹景象,让初入永新县的崔子建摇了摇头,这位县令,莫不是在胡闹?他倒要看看,此人能玩出什么花来!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来报名的人非常多,简单筛选了一下以后,一百人很快就满了,县衙当即宣布,三日后开始授课,为期十日。 崔子建对此嗤之以鼻,十日?能学到什么?这县令简直瞎搞,哼!他一定要当面揭穿这伪君子的面具! “大人,我真的不行啊!” 孙里正苦着脸,双手在空中急速摆动,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了。 “孙里正,永新县和田地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你了,你要不上,我只能交给罗里正了。” 正所谓捉蛇拿七寸,孙里正听到这句话犹豫了,陆真再给他安安心:“再说了,你的课,要写字的都交给秦融,正好让他练练字,就当是帮他一把了。” 秦融在一旁猛点头,大人说了,她说什么都不能反对,只能点头。 “你想想,永新县就这么点地方,再不好好伺候庄稼,秋天都要喝西北风了!孙叔叔你就帮帮忙吧!” 孙里正:“......好!” 谁能拒绝县令大人呢! “可是县令大人,我......我讲啥呢?” 这是个好问题。 “孙里正,你这门课,是农作物通识课,最好带几棵苗来。主要给大家介绍咱们县能种什么?怎么种最好?什么时间做什么事?这些都是你几十年的老经验了,肯定能讲好的!” “就讲这些?”孙里正眼睛都瞪大了,这样的课,有人愿意听吗? “包的!” 陆真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孙里正只好回去“备课”了。 至于识字课,陆真交给了秦融,周主薄算盘那么厉害,自然是和张掌柜一起上算筹通识课啦! 除此以外,还有同济堂的一名大夫来讲药草通识课,至于养殖通知课,当然是陆真自己上了。 等到了开课那日,学院内挤满了人,墙头上还有不少没有报上名但想来看看热闹的人。 第一节就是孙里正的农作物通识课,陆真命人做了一块巨大的木板,就摆在高台上,秦融拿着石灰石在上面写字。 孙里正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还有墙上翘首以盼的人,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看向台下的陆真,陆真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开始。 “乡亲们!今天是农作物通识课,我带了些‘教案’,敢问台下诸位,这两株,哪一株是水稻?” 秦融在板子上写了“水稻”两个字,孙里正将两株草放在上面,台下已经有人开始争着抢着回答问题了:“我知道!我知道!” 孙里正看到有人激动得都要站起来了,连忙说道:“好,请这位小兄弟上来说说!”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过人群往台上走去,看着两株草,斩钉截铁地指着其中一株说道:“这株一定是水稻!” “确定吗?”孙里正笑眯眯地问道,小伙子又不确定了,挠了挠头:“这怎么长得那么像?难道说那一株才是水稻?” 小伙子最后认为第一株就是水稻,没成想孙里正笑着摇了摇头说:“错了。” 第22章 开智 小伙子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若是他坚持自己的选择就好了。 孙里正让他伸手去摸两株草有何不一样,小伙子照做,咦了一声:“这一株叶片比较光滑,这株却有些扎手。” 孙里正拿着这两株草在人群里走了一圈,说道: “扎手的这株,就是禾苗,光滑的那株,叫做稗草。种田的时候总是想要自己的稻子长得又高又壮,但是水稻是长不赢稗草的,所以如果你的稻田里有那么几株长得特别好,有可能就是稗草,要尽早拔掉,补种稻子。” “种水稻大致分为几个阶段,秋收以后,将土翻过来,压住稻草杆,等来年开春放水浸田,这就是沤肥。” “等天暖一些,稻草在田里变得软和,并且发出一股酸臭味,就开始去踩田,隔几日再踩一次,这就是炼田。” “而开始炼田便要开始泡种子,有一年开春很晚,种子泡了好几晚都不发芽,我就想了个办法,将水换成温水试试,结果过了一夜,都发芽了。” 人群中爆发一阵哇声,他们现在恨不得自己能写会画,记录下来要点,秦融在上方写了要点,还画了图,他们只能努力记住板子上的字和画。 来之前,也没人告诉他们这些课这么实用啊! “田炼好了将它推平,秧苗长到巴掌高,便可以插秧了。插秧这个不用讲了吧,但凡下过田的都知道插秧如何做......” “讲!我们要听!” 台下的人不愿意了,孙里正只好讲如何插秧,接着继续讲施肥、灌溉、除草、抽穗、灌浆等几个阶段要做的事,别说台下一百来号人,就连墙头上的人也不愿意离去。 讲完水稻,孙里正喝了一口水,笑着从一旁的簸箕里拿出了两棵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草: “那么这两株,哪一株才是小麦呢?” 台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秦融在上面写了小麦两个字。 一天下来,白板两面都被写满了,孙里正讲得口干舌燥,但是心情却是十分舒畅。 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这么久! 陆真在台下,眼睛闪着亮光,随后和周主薄回了县衙处理公务。 而在墙头的崔子建十分错愕,这就是通识课?都是些书本不曾授的内容,他一个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头一回对自己熟读的四书五经生了几分嫌弃。 这些书对百姓而言,究竟有何作用? 一连几日,他都蹲在墙头听课,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以为平常,甚至能够顺着课程内容去引发更多治国之道。 他头一回如此直观地认识到自己以往读的书如空中楼阁,如今空中楼阁终于与山脚有了连接,让他看到了更多应该被看到的真实。 接下来的算筹课和药草课更是让他大开眼界,墙头上的脑袋越来越多,每次挤在人堆里听课,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情。 而今日,便是县令大人的养殖课,来的人就更多了。 陆真穿了一身素袍,头发被高高束起,几步上了高台,朝台下众人微微鞠躬:“乡亲们好,我是陆真,今日讲养殖。” “其实这个话题最熟悉的是在座的各位,如何养小鸡、小鸭、大鹅、猪等等,这些几乎每户农家都有,可为什么数量不多呢?” “哪怕是富人家的庄子,也没有专门饲养家禽的地方,为什么呢?” 有人举手了,陆真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是位稚童。 “我娘说养活我们几个孩子已经很费粮食了,没有余粮喂养小鸡小鸭。” 另一位站起来说:“养一头猪要一两年,可若是中途猪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俺们村的小鸡总是丢,后来大家就都不养了......” 陆真认真地听他们讲述,随后总结:“没有余粮、时间太长、有被偷的风险等等,可这些在规模化以后,都只是小问题。” “现在咱们县建成了一个大坝,集思广益一下,能够养什么?” “养鱼!” “养鸭!” “养鹅!” ...... “好,假设养鱼,需要注意什么问题?或者说,需要解决什么困难?” 陆真站在台上,缓缓引导着台下的人一步步思考,不断补充、完善,最终拿出一份永新水坝养殖计划。 “对这个项目的感兴趣的乡亲可以稍后去县衙咨询,水坝养殖租赁二十两银子一年,不接受议价。” “好,发散一下思维,水田里是否可以养鱼?” 众人被问懵了,水田里养鱼?这可是从未有人尝试过的事,不过方才县令大人讲了这么多养鱼的注意事项,好像在水田里养,也可以? “可是,在水田里养鱼,不会被别人抓走吗?” 有幼童灵魂发问,陆真笑了笑,回道:“若是家家都养,就可以合理安排巡逻了,这些问题都好解决。” “最后一个问题:听完这门课,是否有人愿意回去实践?” 台下悄然无声,墙头上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陆真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继续说道:“准备这门课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什么永新县会如此贫穷?是这样的人懒惰、好逸恶劳、不思进取吗?” “来到这里后我发现不是的,永新县的人善良、勤劳、勇敢,生活得糟糕也没有怨天尤人,甚至愿意帮助遇到困难的人......” “所以,阻碍你们发展的是什么呢?” 陆真沉默良久,看着台下众人缓缓说道:“是迈出第一步的决心。” “任何新的事物都需要试错的成本,不但是金钱、时间、人力,还有心力,若是连迈出第一步的决心都没有,这一代代的人,都被困在了原地,永新县只会一直贫穷下去。” “现在,机会就在面前,选择权在你的手里。” “......大人,我们想实践,可是......” 有人站出来反驳,陆真鼓励地看向他,他低下了头才继续说道:“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做不到,那太难了,我一定会失败的......” “不会的。” 陆真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总会成功的,只要你相信。” 台下的孩童都抬眼去看陆真,此刻的陆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神温柔且坚定,看向众人就如同将一颗颗发光的种子,种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若是神明告知世人通往成功之道,那就去做吧! 第23章 去华阴 后两日是认字、识字课,多是为了温故而知新,对崔子建而言几乎无用,他准备离去,回华章书院将此事说与众人。 陆真和周主薄也要去一趟华阴,周主薄手中还有一本崭新的《通识课读物》,他疑惑地看向陆真,又将头转过来。 “想问什么?”陆真拉着缰绳,右手拿着马鞭在空中挥得猎猎作响,颇有几分豪迈的气势。 周主薄举起书籍,问道:“大人,这书真能卖钱吗?” “当然。”陆真丝毫不怀疑,他们这一次便是去华阴与书店老板谈生意,批量印刷这本通识课读物,若是可以,还想请书店老板考虑去永新县开一家分店。 不过这都是后话,只要这一单做成,就不怕后面没有合作。 陆真看向还在犹疑的周主薄,问道:“主薄以往到过华阴县吗?” 周主薄尴尬地笑了笑:“下官一个小小的主薄,哪有机会到华阴这等繁华的地方去瞧瞧......” “假,一听就是有故事。罢了,我乏了,要去休息,自己赶车吧。” 陆真将马鞭扔给他,又将缰绳交到他手里:“好、好、赶、车。” 周主薄有几分不知所措,他被留在车辕,看着陆真进了马车,还放下了车帘。 华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愉快的记忆,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周主薄垂下眼睫,埋头认真赶车。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华阴县,华阴县外还有人排队入城,周主薄拿出路引准备入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周曦!还真是你!好久没见,你这是给人做仆人了吗?怎地在车辕上坐着?” 这声音一听恶狠狠的,应该是和周主薄有过节。 陆真在车内忍了忍,想到周主薄骗自己说没有来过华阴,又忍住了,且看他如何应对。 “又是?” 没有感情,又十分轻蔑的二字令来人十分恼怒:“哼!” “拜你所赐,谢启如今,还是一介白身!” 周主薄冷了声音:“今日如此,皆是咎由自取,何苦怪他人?” “你!” “何方野狗乱吠挡路?”陆真撩开车帘,居高临下地看向来人,眼神半眯,带着威严的光芒。 连凶人都不会,周主薄是不是有些太温和了? 谢启被她看得莫名胆寒,周围人指指点点,他只好恨恨地盯了周主薄一眼,转身走了。 周主薄牵着马车入了城,陆真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他:“你现在是官身,他是白身,怕他作甚?” “大人。”周主薄无奈地说道:“咱们不在永新县,还是不要生事端。” 陆真只好按下不表,心中却像扎了一根刺,若是永新县如华阴县繁华,周主薄还会被这些阿猫阿狗上来打扰吗? 到那时候,说不定周主薄走在街上到处都是敬仰他的百姓,此等宵小,又怎敢上蹿下跳? 华阴县地处要塞,商业十分发达,分为东西南北大街,商铺林立,小贩游走其中。行人摩肩擦踵,车马络绎不绝。 两人只好把马车暂时停在车马行,走到书店去。 小二看他俩衣着普通,随意招呼了几句,转而对后来身穿绸缎的人笑脸相迎。 “竟如此对待我们,真是世态炎凉!” 周主薄的话让陆真差点笑出声: “怎么自己被人奚落就想着忍,如今不过是被一个小二冷落,便受不了?” “那不一样。” 陆真不去和他掰扯哪里不一样,在店内看了起来。 这家店有不少书,除了四书五经,还有不少闲书,陆真翻到一本讲纺织的,书页都泛黄了也没卖出去,想到永新县什么都缺,她眼睛转了转。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陆真的书单也列完了,小二想要上前来请他俩走,没想到却看到了崔子建。 “表少爷!有段时间没见着您了,金墨今日刚到货,小的给你包上?” “我自己先看看。” 去了一趟永新县以后,崔子建忽然对自己大手大脚花钱有了心理负担,入城的时候,他便认出了陆真,只是人流太大,一来二去,竟然跟丢了,他一家一家店找过来,才来到书店,看到陆真在此,心中定了定。 “陆大人!” 陆真听到声音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 崔子建激动地凑了上去,拱手作揖道:“学生崔子建,偶然在永新县听了几日通识课,陆大人的养殖课讲得可真好!” 他转眼一看,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周主薄,忙恭维道:“周大人的算筹课讲得也不错。” 周主薄听到这话,脸都黑了,他这是被顺带一夸吗? 不会夸赞就不要说话谢谢! “陆大人!听闻你要开设专业课,不知道学生能否加入?” 陆真闻言,倾身问周主薄:“这人不会就是你说的才子崔子建吧?看样子不太像啊,难道是同名同姓?” 周主薄犹豫了片刻,看着崔子建眼中闪着光看向陆真,忙挡在陆真面前,说道:“崔公子,请自重。” 崔子建比周主薄要矮,跳起脚来都看不到陆真一面,情急之下只好说道:“大人!我可以出钱!” “好说!” “荒唐!” 周主薄听到陆真的回答,愣在了原地,陆真附身过来:“且看看他到底要作甚?” “你打算怎样赞助我们?” 崔子建理解了一下赞助,说道:“上课要学堂吧,专业课要老师吧,还有书籍,这些都交给我!” 陆真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问道:“但永新县这个专业课束修不高,你推荐的这些老师愿意吗?” “这个大人不必担心,我一定可以办到!” “不利用家族势力,全靠你自己,可以办到吗?” 崔子建愣在了原地,不用家族势力......他犹豫了许久,没有答案。 陆真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答案,朝他摇头说道: “崔公子,虽然你的条件让我很心动,可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好意心领了。抱歉,此番还有公务在身,请便。” “小二,掌柜的在吗?本官有一桩生意要和他谈谈。” 一旁候着的店小二在表少爷叫破对面身份的时候就不敢搭话了,此间听到陆真喊自己,忙将人请去二楼雅座,自己去找掌柜前来会面。 第24章 生意是这样谈的? 听小二三言两语讲完了事情经过,又看到失魂落魄的崔公子,掌柜脑袋都大了,只好先去楼上看看县官老爷有何贵干。 二楼雅座前,掌柜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走了进去。 “二位客官久等了!”掌柜上前拱手作揖,陆真和周主薄站起来回礼,掌柜看到了陆真的面容愣了愣。 这永新县的新县令姿容上佳,周身气度内敛不张扬,待人接物有分寸,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物...... 等等!崔公子不会是要......? 掌柜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再看向陆真的时候眼里就带了点打量。 陆真不明所以,拿出了一本书册,递给他。 “掌柜的请看,这便是我等此番前来的目的,这本书册乃是课堂授课而来,做为通识读物,兼具图画与文字解释,若是能够出版,销往大江南北,将是百姓之幸。” 崔掌柜忙收敛心神翻开书册一看,咦了一声,这竟然是一本汇集了农作物、药草、算筹的书籍,内容也十分有趣,若是出版倒也能赚点钱。 “三十两银子,买断。” 崔掌柜老神在在,给了陆真一个意外的答案。 “不,这书不卖,永新县内十文一本,其余地方的定价就由掌柜的决定,但利润五五分。” “五十两。” 看在表少爷的面子上,这书的内容还算新颖,若是能够运作一番,说不定真能畅销大江南北呢? “真的不卖断......” “一百两!” 崔掌柜合上书册看向陆真:“一百两已经很多了,要不是我自己找人做还需要花点时间精力,这个价格已经溢价许多了。” 这年头的版权还真不受保护啊!陆真将书册拿了回来: “我有一个小要求。” “请讲。” “这本书,贵店需要写上署名和加盖印章;另外,永新县内八文一本;永新县还没有书店,掌柜的有没有开分店的想法呢?” 崔掌柜表情都要裂开了:“陆大人,你这是三个要求了。” “这是并列的。” “......” 生意还能这样谈?掌柜忍住将人扫地出门的冲动,只听到陆真又说: “这样,掌柜的,我也不为难你,咱们换个合作方式,利润四六分,你六。” 掌柜的摇了摇头,正想说点什么,门忽然被敲了敲,掌柜站起来表示歉意,然后开门出去了。 “怎么了?” 门外是崔子建,掌柜的十分怀疑他是来搞破坏的。 “答应她。” 掌柜十分无奈,表少爷这是怎么了?崔子建悄声说道: “她的课很不一般,据说后面还要搞什么专业课,去永新县开新店正好可以随时拿到第一手资料,销往大江南北!” 这个说法掌柜十分心动,可他还是存疑:“这些内容我们也可以找人去做,根本不值得让利啊......” “一次让利是为了以后的合作,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崔子建说得很有道理,但掌柜的还是牙疼。 “看这通识课的水准,向来专业课只会更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掌柜的有些心动了,听表少爷这个样子,应当是十分看好其所谓的专业课,说不定还真能赚一笔呢! “好!” 就在掌柜的出门的间隙,周主薄没忍住悄声问陆真:“大人,这书能卖一百两?” “说明他起码能赚一千两。” “啊!”周主薄原本还很是心动,听到这个立刻支持自家大人的选择了。 “这些都是小的,若是书店愿意去永新县,这教育才能慢慢做起来,咱们得补全的东西太多了。” 周主薄深以为然,随后问起专业课夫子的安排,陆真罕见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还不知道啊,这得对得起专业二字,还能当好老师的角色,这样的人不多,你说我在其他县发布招才消息,会被同僚拉黑么?” 周主薄看她表情应该是真的想这样干,他摇摇头:“大人,初入官场,不宜树敌啊!” “说的也是,先愁着吧。天大地大,美食为上。” 桌上摆了一盘酥饼,看起来很好吃,陆真举起筷子夹来一尝。 嗯~不错不错。 掌柜去而复返,陆真嘴角还沾着饼屑,周主薄无奈地看向她,掌柜不由放下成见,爱吃的人,心眼又能坏到哪里去? “劳大人久等了。” “不妨事,方才的提议,掌柜考虑得如何?” 掌柜一副肉疼的样子,说道:“利润分成我七你三,除了这通识课,还有以后的专业课,要出版也只能和我合作才行。” 这个霸道的要求连周主薄都听不下去,陆真却笑眯眯地说道:“没问题,分店什么时候开到永新县去?” 掌柜拊掌一笑:“好说!好说!今年定能开张!” “如此,本官便以茶代酒,敬掌柜一杯。” 两人举杯轻碰,仰首一饮而尽。 “对了掌柜的,书籍在永新县的售价,本官来定,此外掌柜来定,如何?” 掌柜想着,永新县才多大点地方,便笑着应允了。 陆真下楼的时候,崔子建已经不在了,她没有多探究,买了几本书。 掌柜临时写就契约,双方签订契约后,陆真留下书册,带着买来的书离开了。 此时已是未时中,两人随意找了一家面店用饭,不愧是华阴县,街边的吃食物价都要比永新县的贵上一倍,陆真有点后悔方才没多吃几个酥饼了。 面条很快就做好了,骨头汤底口味醇厚,面条劲道,再加一勺卤肉,满口生香。 周主薄满足地喝了一口汤,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面条,陆真怕烫,只好小口小口地吹凉来吃。 而谢启,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两人。 尤其是盯着陆真,自从被剥去考取功名的资格以后,他受到的嘲弄与讥笑不少,却都没有今日这般受挫。 为何周曦这等小人还能找到如此维护他的主人,而他只能在泥潭中继续深陷? 这不公平! 不公平! 他要去拆穿周曦的伪装,将他的脸面狠狠地丢在地上再踩上几脚,他该和自己,好好地待在地狱中,永世不得翻身! 他握了握手中的东西,这是他最后的依仗了,只要拿上给周曦的主人一看,谁又还能保他? 哼! 第25章 温暖 谈定了书店的生意,陆真对接下来的事有了一半的信心,至于老师的人选,她现在确实没有太大的信心。 所幸平老愿意收徒,阿荔显然对水利的天赋比平老更甚,过两年说不定就要去游历,平老年岁渐长,不愿出远门。 在陆真的计划里,专业课需要开设的是木匠、水利、养殖以及纺织。 永新县的旱地、山地可以种植苎麻、棉花等作物,只是现在的纺纱工艺还很粗糙,若是改进,需要技术支撑。 南方的绸缎虽然华丽,却难以解决民生需求,麻布衣裳、细麻、棉麻、细棉等纺织技艺若能改进,永新县才算有了一点工业基础,才能依靠这些来布局商业。 若只是依据农作物,再过十年,也未必能脱贫。 所以教育必须要先行,扫盲不能停,专业课开设也不可耽搁太久,若是不能齐头并进,便先将养殖和纺织先开起来。 ...... 吃完面条的陆真看着周主薄在吃,脑子里却是在想着永新县未来的发展,周主薄却误会了,还以为她是馋自己碗中的面条,迟疑了一会,将碗推了过去。 “......?” 陆真难得反应慢半拍,看着面前的半碗面条发愣。 “大人......要不你吃吧。” “我吃饱了,只是在想问题的时候容易盯着一个点发呆。” 陆真艰难地将碗推了回去,周主薄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真的不是很想吃,才埋头继续吃面条。 吃完面条以后,两人在华阴县逛了起来,周主薄还以为陆真是女子天性发作,其实陆真是在看华阴县的商业划分和布局。 从地缘位置上来看,华阴县和定南县同在东江的北侧,可华阴县更靠近九原府,商业的发展显然比定南县更好。 而且这里的商业布局也很有特色。 华阴分东南西北大街,东街主要经营茶马市场,南方来的茶叶,北方的骏马,都在这里交易,而这里还有镖局、驿站、客栈、酒馆、茶馆等生意,也是商人主要的交易地点。 南街以文化为重,文房四宝、典当行、文玩书画、各类特色饮食等,是华阴人常去的地方。 东街为县衙、书院、住宅等所在,一般有身份、财富的人都选择住在东街区;西街则相反,为脏乱差的贫民所住,矮墙相连,巷口交叉,门户相对。 极为繁华的地方下,也会有聚光灯照不到的暗区。 华阴县确实繁华,可这种繁华不是陆真想要的,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脚步也停了下来。 “回吧。” 陆真没有再往前走了,转身准备折返到车马行。 周主薄大约能猜到她为何心情不好,跟在后头闷声不吭地走着。 华阴县的繁华一如既往,但也仅此而已,大人所想必是永新县未来的发展,只是现如今永新县连华阴的贫民区都比不上,这如何能让人不扎心呢? 出了城往西北官道走上两个时辰,才到华阴县,一路上陆真都没有说话,周主薄只好闷头赶车。 回到永新县已经天黑了,县衙上下都在院子等着。 近来事情多了不少,等众人忙完才发现大人和主薄都不在县衙,问了车马行的掌柜才知道主薄租了马车。 赵利摸了摸腰间的刀柄,永新县虽然穷困,却无甚宵小作奸犯科,那几个重点关注的人今日都在,也没犯事。 况且大人来得时间不长,做成的事却不少,永新县上下都认得大人,若是有危险,早就有人来报信了。 可若是永新县以外呢? 赵利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一旁的赵明正从厨房出来,兴致勃勃地说道:“晚上胡厨子做了肘子!那个香......哎!哥你打我作甚?” 赵明揉了揉被拍了一巴掌的后脑勺,辩解道:“我就是闻了闻,没偷吃!” “酉时了。” 赵利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赵明更懵了,同在院子的郑前、钟五、王二都站了起来:“走吧。” “去哪?”赵明一头雾水。 “大人与主薄酉时尚未归,咱们去寻,你小子整天惦记着吃吃喝喝,把这一条约定忘狗脑子里了?” 赵明这才想起今日没见到大人和主薄,至于约定,是上一次县令大人晚归后几人约定的。 周主薄那小身板一推就倒,哪能保护好大人? 赵明想到这里,连忙拿起自己的佩刀跟了上去,县衙的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你们拿着刀要去作甚?” 陆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周主薄,看起来风尘仆仆。 “赵明,将马车卸了,马牵去马厩喂草料和水。” “得令!” 陆真一脸疲惫,一脸疑惑地看向几人,几人想说什么,看到她脸上的疲倦却说不出口了。 他们有何资格要求县令大人要准时回县衙? “我去给大人倒水洗手。” “我去看看厨房菜做好了没。” “我......” “谢谢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我现在就去换衣服洗手吃饭。” 陆真哪还不明白,这些人是担心自己,今日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了,她利索地换了身常服,众人正在堂屋里等着她一起吃晚饭。 “开饭!” 胡厨子的厨艺进步了不少,肘子炖得软烂入味,陆真吃得十分满足,她曾经幻想过坐在家人周围热闹地吃饭,没想到在这里会萌生出一种满足感。 就如孩童时候的一个愿望在今日被实现了,她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善良与爱。 几人将饭菜吃了个干净,满足地坐在一旁喝茶水。 赵利忽然说道:“大人,如今外出的公务越发多,主薄大人也要跟着一道去,不如再雇一个伶俐点的车夫?最好也要懂点拳脚,能够保护大人。”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陆真无端想起今日遇到拦车的那个人,竟将周主薄看作是她的仆人? “好,这个建议我接受、认可,那麻烦几位最近留意一下,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一下。” 几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若是大人不愿意松口,他们都打算自荐了。 周主薄面无表情地喝水。 懂点拳脚? 呵! 我也懂! 第26章 救灾粮 不管周主薄如何想,车夫很快就找到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眼里有活,手脚麻利。 如今用车频率高了,陆真决定去买一辆马车。 周主薄跟在身边,看不出表情。 程一已经和车马行的掌柜交谈了起来,陆真又看到了大牛,正吭哧吭哧地吃着草料,和上次相比竟然还壮了几分。 “大人,那边有新来的马,去看看吗?” 陆真还未说话,大牛却像是听懂了一般,抬头朝程一打了个响鼻,程一被吓了一跳,陆真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大牛的头。 “他是我们衙门新来的伙计,你可别想着欺负人。” 大牛才不管这个,它低头继续吃草料。 “吃完这一顿,就要跟我们回县衙咯。” 程一眼睛一转,心知大人已经看中了眼前这匹马,他转身去和掌柜讲价钱交割,办事爽利,陆真十分欣赏他。 剩下的事情也不麻烦,写好交易文书,双方签署,交易便成了。 程一鞍前马后地忙活,周主薄的嘴角抿得更紧了,赵明忽然前来:“大人,驿丞大人前来,似有要事相商,请大人尽快回县衙!” 陆真点点头,朝程一说道:“程一,本官与主薄先回县衙了,你在此处将手续忙完再回。” “好嘞!” 几人赶回县衙,驿丞正站在堂前等着她回来,身侧还站着一人。 “大人。” 按官制来论,驿丞的官职要比她小,但因为两者职能不一,也不存在严格的上下级关系,所以陆真拱手还礼:“驿丞大人。” “大人不必多礼,此番前来,是有一喜事。” 喜事? 陆真有些疑惑,驿丞身旁的人却上前一步来:“这位想必就是陆大人了,小的许光,在府衙听差的,知府大人看了陆大人信,特意派小的运送救灾粮前来,此时就在城外。” 竟然是救灾粮!这可真是好消息! “这是文书,请大人过目。” 陆真接过他递过来的文书,侧身和周主薄一道仔细查验,片刻后才对许光说道:“麻烦许兄弟走这一遭,县衙的人现在去交接。” 赵明闻言立刻找来郑前,这事找他,对买粮运粮有经验了。 几人来到城外,这一批粮食不多,约有五万斤,装十几车,每辆马车前都有人在守着,周围已有不少人在围观。 郑前利落地提着秤往第一辆马车走去,身后跟了约二十个脚夫,这些人都是来运粮的。 按照规定,交割前需要查明货物,郑前解开了第一袋粮食,里面是粟米,成色虽然有些干瘪,不及之前的好,但还能接受。 十几车里,有六车粟米,七车陈米,还有五车新米。 知府大人果然讲信用,这就将粮送过来了! 许光将文书递过来说道:“大人,若没有问题,就在此处签字交割吧。” “不急。”陆真笑了笑:“郑前,装袋!” 脚夫们拿着粮袋往粮车走去,许光虽然不高兴,但也奈何不了陆真,况且陆真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信任基础。 粮食都是他看着装车的,绝不可能有问题,他问心无愧。 郑前带着人去将粮食过袋上秤,一开始还很顺利,结果到了底下,粮食里面掺沙子、泥巴的大有所在,一袋粮食里面约有一半沙土。 陆真指着那飘扬起来的尘土,问道:“许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许光原本还老神在在的表情,看到这个扬出来的沙尘,脸都要黑了。 到底是谁!让他丢脸丢到了永新县不止,还将面临着被免职的风险。 “这件事,我会彻查到底!” 陆真反而有些同情许光了,若事情是他做下的,当场叫破还有银钱来填补这个呼隆,可事情不是他做下的,便有些麻烦了。 许光自觉脸面丢尽,冷着脸让人帮忙核对了掺和砂石的粮食,将其全部封口,运回府衙。 陆真讶异地看向他,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驿丞朝她摇了摇头,陆真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次交割的粮食不及一半,许光面露愧色:“陆大人,此番是许某托大了。此番交割便以两万斤为准,剩下的三万斤,许某会在五日内送到。” 陆真想说别说五日了,十日都不一定能搞得定,可五日后就是发粮食的日子了,若是救灾粮发不出来,县衙的储粮不够了,若没有补充,便只能高价买粮了。 如今的新米,已经涨到八十文一斤了,寻常百姓根本消费不起。 许光虽是从府衙而来,可府衙的物价只会更高,他知晓其中厉害,更明白此事有多恶劣。 “许某还有事要忙,先行告辞了,待剩余粮食送到,再向陆大人讨杯茶喝。” 驿丞连忙去送一送,陆真朝他拱手送别,许光翻身上马,带着车队离开了。 “周主薄,你说,这位许光是何来头,听起来很有底气的样子。” 陆真问周主薄,原本没指望他回答,哪知周主薄却悠悠地说道:“许家是陇西府的武将世家,这位许光是旁系子弟,自幼聪慧,家中原本想让去长安谋官,他却偏生来了陇右府。” “啊.....这?” 陆真犹如听到了富二代创业失败就要回去继承家业的戏码。 她沉默了一瞬,关心地问道:“那他能够将欠我们的粮食追回来吗?” 周主薄却是摇了摇头:“不清楚。” 许家的势力都在陇西,此事到底是哪方势力吞掉的尚未可知,思及此,周主薄劝道:“大人,如今上面在神仙打架,您又常说发展自身才是硬道理,不妨等等许光的消息再做打算?” “也对。” 陆真接受了这个建议,她命郑前将这些粮食运回粮仓,单独清点并记录下来。 五月初,端午将至,民间素来有送节礼的习俗,县衙已经收到了许多百姓自发提来的粽子,说是要给县令大人和主薄大人的过节礼。 陆真哪肯收,可百姓放下就走,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恰好书店掌柜带着印刷好的通识课书册来了,陆真索性用这些粽子办了一场通识课知识竞赛,让百姓参与问答,赢粽子回家过节。 这样一来,参加过通识课的人就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被人围着问问题是常有的事。 关键是这些孩子第一次通过自己学到的知识赚到了粮食,虽然不多,但也是粮食啊! 掌柜一看此事大有可为,立刻开始配合搞活动,将书籍以八文一本,几日愣是卖出了一千多本。 这样穷的一个县都能卖这么多,这若是土地广袤、人口众多的平原区呢? 第27章 想要试试 端午节日一过,暑气渐盛,田地里的活少了,有不少人开始寻思新的活计,比如陆真之前提到的养殖。 有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去华阴进了一批鱼苗来,考虑到不能让鱼吃禾苗,选的品种只有陆真提到的鲫鱼和团舫鱼。 家中有稻田的人家都买了一些鱼放水田里,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打起了水坝的主意了。 这么大一处水坝,一年租金二十两银子,可养鱼这个事情还很新鲜,若是不能成功,就白砸钱了。 杨金波就有这个想法。 他从小就在田地里讨生活,地里能收多少庄稼他从春天种下的时候就大约知道了。 以前还行,能凑合着活。 可现在有了孩子,就不想让孩子跟着自己吃苦受累。 那天挑菜去县里卖,路过县衙的时候看到许多人围在一处宅子前,他听人说是县令大人在开课,便匆忙挑着菜去想着听一听。 “养殖是一件需要计划的事情,在这个计划里,需要提前学习和了解许多知识,比如在稻田养鱼,挑选什么样的鱼适合在稻田里养殖呢?” 杨金波站在人群外,听不清也看不懂,前面有一公子哥也听得十分认真,他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位公子,县令大人说的什么‘稻田养鱼’是啥子意思?这鱼不是会吃草么?怎地还能养在稻田里?” 那公子哥摆摆手:“鱼也分品种的,比如陆县令说的黄鳝、泥鳅喜欢钻洞,而鲫鱼、对虾、团舫鱼喜欢水质好一些的水域,它们不吃草,吃小虾米和水里的东西。” 这下杨金波听懂了,可黄鳝是什么?对虾是什么?团舫鱼又是什么? 这些他一概不懂。 陆真请秦融在板子上画了图,可他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 一天下来,他的菜早就蔫了吧唧的卖不出了,更让他难受的是自己不认识几个字,就听了个大概,压根没有思考的时间。 可没过多久,县里居然搞端午的活动,不仅可以领粽子,还能买到这本书! 杨金波迫不及待去买了一本回来。 “通只果?这是什么意思?” 杨金波只认识几个字,眉头皱得紧紧的,翻开书本一看,里面居然有图画? 这是?禾苗吧!这又是啥?怎地跟禾苗长得一模一样。 哦!不对,这个意思是禾苗是这个,另一个是草。 杨金波连蒙带猜地看了下去,算筹更是如同看天书,直到翻到养殖,看到有图画,他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个和蛇长得差不多的叫黄鳝,和泥鳅一样喜欢钻洞。 这个扁扁的鱼就是鲫鱼?看起来有些蠢蠢的? 杨金波坐在门槛上研究了半晌都没研究明白,赵氏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怎么坐在门槛上?今天过节,肉买到了吗?” 那十文钱让杨金波买书了,杨金波挠了挠脑门,说道:“媳妇,我没买肉,买了本书......” “什么书卖十文啊?” 赵氏有些心疼,十文钱的肉,能给孩子喝肉汤,还能做成卤肉掺着咸菜吃,可现在十文钱就买了一本书...... 杨安走到他爹身旁,探头看了看,“咦”了一声:“阿爹,你竟然买了这本书!” 杨安很是激动,之前去上课的小孩回来以后像是换了个人似得,每日做完农活以后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今日更是去县里赢了粽子回来。 他也想去。 他想学知识,也想靠自己,赢得粽子回家。 “什么书不书的,咱们家这情况,还能供得起娃儿读书吗?” 赵氏很生气,她不明白这父子俩今日为何齐齐说些她听不明白的话。 杨金波叹了口气:“现在供不起,靠着几亩田地,也供不起。可是县令大人说过,咱们的稻田里面有水,能养鱼,我想试试。” “那能行吗?鱼不得将苗啃光了?” 赵氏将信将疑,杨金波翻开书给她讲了稻田养鱼的品种,赵氏似懂非懂,可一说去买鱼苗放进去,她又犹豫了。 家里一共就这点田,若是糟蹋了秧苗,今年的收获可就大大地减少了,县令大人说的,到底能不能成? 待有人贩来鱼苗时,杨金波买了一些鲫鱼放进了稻田里,他也不敢多放,想着若是行不通,还能及时抓回来。 有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鱼苗放进去就后悔的也有,杨金波看着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没看到它们咬禾苗,才起身回家。 观察了两日,这些鱼确实如县令大人说的那样不会吃禾苗,这下农户都放下心来,开始继续买鱼苗放进稻田里了。 也有人想到了水坝养殖。 杨金波听说已经有人拿着银子去县衙找大人谈了,他失落地回到了家,赵氏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开解道:“咱家也没那么多钱,二十两银子都够咱家大半辈子花销了......” “唉......” 杨金波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可后来听说这些拿钱去县衙的人都没能将水坝承包下来,他有点疑惑了,县令大人为何连钱都不要? 这一日,杨金波挑菜来卖,他卖完菜以后挑着箩筐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县衙门口,衙役正带着同村的杨大树出来。 “你的计划没有得到县令大人的同意,不能承包水坝。” “可是我有钱啊!” 衙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银子,说到:“有钱的人不只你一个,大人希望看到的是可行的养殖计划,显然你的计划不符合大人的要求,请回吧。” 听到这话的杨金波心思活络了,他情不自禁地挑着担走近:“差爷,我可以试试吗?” 杨金波一看就没有银子,同村的杨大树更是知晓,两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赵明没有露出什么鄙夷的表情,只说了句:“跟我来吧。” 这是杨金波第一次到县衙的前院,以往领取粮食都在偏门进出,今日倒是见识到了县衙的前院,据说县令大人就是在前院办公。 “大人,又来了一位。” 赵明在门前通报,里面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沉稳有力,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原本还紧张无比的杨金波深平静了下来,走了进去。 第28章 计划很好但没钱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算上之前,这一次是杨金波第四次见到县令大人。 第一次是她当街叱责王地主家的公子,正气凛然丝毫不惧。 第二次是水坝开工那日,祭拜山神,庄严肃穆又慈悲爱人。 第三次是上课,腹有诗书气自华,种下一颗渴望生长的种子。 而今日,他才看清了县令大人的模样,竟是这般年轻,却让人难以生出轻视之心。 “听闻你想要承包水坝来搞养殖,能否说说你的计划?” 陆真没有铺垫,直接问他的计划,杨金波松了口气,因为若是陆真与他寒暄,他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先前听了大人的课,想着水坝可以养鱼,岸边可以养鸭,那个地方我去看过,若是养鸭,还能承包一座山来养鸡......只是这样需要的钱太多了,我养不起......” “不过如果我来养的话,我可以养草鱼,这类鱼对吃的要求不高,只要有鱼草和水,就能长,而且长得也快。” “还可以养鲢鱼、鲤鱼,鲢鱼长得快,爱动,草鱼不爱动,养一起可以......就和大人说的‘互补’一下,鲤鱼听闻很好吃,肉鲜美,若是能养成,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陆真点点头,此人的计划虽然还不成形,但比起前面的来看,优秀太多了。 水坝两侧的山以及岸边,养鸡鸭可以肥沃土地,去除杂草,粪便排入水中可以肥田,而水中养草鱼也吃水中的浮游生物,鲢鱼则能净化水质,鲤鱼生长速度快,适应性强...... 如此一来,勉强能达到共生的目的。 “计划不错,但还可以细化一下,你回去再想想,过两日想好了再来找我。” 杨金波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走了,离开县衙时还差点踏空,幸亏赵明反应快扶了他一把:“当心点。” “嘿嘿!谢谢差爷!” “不客气,慢走。” “哎,好嘞!” 杨金波哼着小曲回到家,天都黑了,赵氏守在院子前,杨安在一旁的木板上照着书上面的字来画。 “阿娘快看!这是小麦的‘小’字!我会写了!” 赵氏苦笑一下,囫囵应了一下,远处的小路出现一个人影,赵氏站起来仔细看了一下,的确是自家男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阿爹回来啦!” “哎!怎么都在院子等着呢!天黑了蚊虫多,进屋吧!” 杨金波放下箩筐和扁担,赵氏给他舀了一点水洗手洗脸,杨安拿着木板和书进了屋子,赵氏发现杨金波的心情不错,问道:“怎地如此高兴?” “我今日到县衙,见着县令大人了!” “去县衙?你不会还想着水坝养鱼的事情吧?” “县令大人问我打算怎么养鱼,我就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县令大人说我的计划不错,可以再细化一下。” “媳妇,咱们村的杨大树也去了,但是县令大人没有同意他的计划,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我的计划是可行的,连县令大人都说可行,那一定能行!” 赵氏被他说得心中澎湃,转而想到自己家家底薄,苦笑着说道:“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贯钱还是你攒了许久的,别说二十两了,就连二两,咱们快倾家荡产了......” 杨金波喝了口水,说道:“县令大人让我再细想一下,不管如何,我都会再去县衙的。”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个水坝可能最后轮不到他来租,就连杨大树都比他家有余钱,可县令大人为何没有租给杨大树呢? 这说明县令大人更看重‘计划’,而非租金。 而他就要拿出让大人认为可行的计划...... 杨金波心里装了事,吃不好,也睡不踏实,第二日去田里忙活的时候还在苦思冥想,这个‘计划’到底如何才能更符合大人的要求呢? 稻田里的鱼游的欢快,杨金波看得发愣。 稻子下面养鱼,水坝也养鱼,水坝上面呢? 养鸭子。 鸭子总不能铺满水面吧? 分区? 杨金波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声音,如果分区来搞养殖呢?是不是好管理一些? 山上养鸡,留个口子下山喝水,再喂点粟米、糠之类的。 岸边养鸭,若只养在浅水区,用什么东西拦一下呢? 水中养鱼,水很深,不好捕捞,养鱼就成了长时间的事情,还要种鱼草...... 他立刻拿了根树枝,大致画了一下水坝的形状,转而画了几个分区,若是这样来安排,也许比前面的计划会好一些,但能好到让县令大人同意租给他吗? 他没有信心。 过了两日,他去了县衙,看到杨大树在县衙门口和差爷正在说什么。 “你的想法大人不同意,就算你有钱也租不下来,请回吧。” 杨大树看有认识的人在身旁,也不好再纠缠,可也不甘心就此放弃,便在一旁站着没有说话。 “差爷,草民杨金波,上次县令大人让我回去再想想,草民想好了。” “我记得你,随我来吧。” 赵明将人领了进去,陆真正在案桌旁发呆,杨金波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落寞。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草民见过大人。” 陆真依旧直奔主题:“听闻你的计划完善了,说来听听。” 杨金波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草民想着,这水坝如此广阔,是不是可以分为几个地方,一处养鸡,一处养鸭,岸边养虾,水里养鱼......如此一来,一年四季,每个季节都有收获。” 鸡仔需要养半年到一年,鸭子则最少三个月,虾一般养两到三个月,鱼也是半年以上...... 四季皆有收获,就意味着有收入,能够继续运转,哪怕有亏损也能及时止损。 虽然粗糙,但也算可行了。 陆真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方案。 杨金波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激动得都要流泪了。 “每年租金二十两,三年起租,一会儿去找周主薄签契约,手续办妥了你就可以去搞养殖了。” “额......草民......没有钱。” 杨金波苦涩地说出这句话,他头一回对自己的穷有了自卑的感觉。 第29章 同意 没钱? 陆真沉思了片刻,杨金波连自己被拒绝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他总不可能要求赊账吧? 而陆真想到的则是更远的事情,杨金波没有钱租水坝,也意味着他抗风险的能力其实要差许多,若是养殖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很容易成为惊弓之鸟。 如此下来,损耗巨大。 她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去哪给他找个投资的呢? 一个有钱,且能够接受他想法的人,两人既然合作,就要权责对等,杨金波也可以借钱来做,但短期收益无法兑现,风险太大,不如选择合作。 方才那个人,好像也是杨村的? “本官提一个办法,你且看看。” 杨金波连忙拱手:“大人请说。” “你的计划可行性比较高,但缺乏资金,我建议合作,你出技术,另一位出钱,利润四六分,前期你拿四成,三年为期。” 杨金波抬眼看了一下陆真,见她也看着自己 不由得心一凛。 “怎么?觉得利润分成不合理?前期最重要的是抗风险,你没有这个能力,空有好点子也没用,若是做个赌徒,也得有担保。” “不敢!大人所言极是,草民听大人的!” 陆真看他听明白了,便朝赵明说道:“方才那位大叔还在不在,请他进来。” 赵明连忙出去,那杨大树还在县衙门口等着。 “杨大树?县令大人有请!” 杨大树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他连忙走了进来,进了堂前才发现那杨金波竟然还在? 大人这是何意? “请周主薄前来。” 陆真喝了口茶水,没有说话,堂前两人有些尴尬。 杨大树是杨村里正家的大儿子,有些积蓄,为人灵活,但目光不算远,所以方案一直被驳回。 杨金波只是杨氏一旁支子弟,家中资产在村中都是倒数的,可他愿意动脑思考,为人宽厚,做事认真,两人倒是勉强能互补。 周主薄很快就来了,还给陆真带来了一碟新鲜出炉的糯米糍。 “两位大叔都在,本官就直说了哈。关于水坝出租,本官认可杨金波的计划,但这个项目前期投入极大,靠他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杨大树,你可愿用一百两资金入股?” 杨大树心中一动,县令大人这意思不就是没看中他的计划,看中了他的银子呗! 可为何是他? 杨大树看了一眼杨金波,后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杨大树忽然懂了为什么。 “草民愿意。” 杨大树回答得干脆利落,陆真对他倒是有了两分改观。 “好,这个水坝便租给你二人,租期三年,年租金二十两,一次性付清。” “你二人技术入股占四成,资金入股占六成,期间的获利、损失皆按此比例折算。” “水坝养殖期间,双方需共同经营,不得转卖、损害共同利益,如无异议,就在此处签字按手印。” 杨大树认得字,一目十行看完以后认真写了名字按下手印。 而杨金波不会写字,只好由周主薄代写,本人按手印。 契约已成,杨大树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大人,这是定金,剩下的钱要晚一些给。” 周主薄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将签署好的文书收了起来:“文书即为凭证,等租金到位,文书也会交给你。” 杨大树和杨金波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只好回去拿钱。 “大人,请品尝一下糯米糍,这是胡厨子根据你的口味改进过的。” 陆真拿起筷子就夹了一个糯米糍,香糯弹牙,好吃得连吃三块。 “胡厨子真厉害,寻常的食物能做出如此多品种的美味,这要是出去开店,准能收获一批食客!” “大人说笑了,这些就是寻常吃食,大人不嫌弃就好。” 陆真奇道:“哎周主薄,怎么你总是觉得我在这里就是委屈了我呢?永新县很好啊,穷是穷了点,但这里的人好,要富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周主薄摇了摇头,他并非觉得是委屈了陆大人,他是觉得以大人的才干,若是去到别的县,说不定早有一番政绩了。 “大人脑中总有奇思妙想,有些事情我都还未想清楚,大人已经想了好几个诀窍了,永新县底子太差,给不了大人助力……” “哎,打住打住!县令县令,就是要让治下的‘县’民都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我离这个目标还差得远呢!慢慢来吧。” 周主薄不再说其他,杨金波和杨大树已经回来了,后者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堆碎银子。 周主薄上前称了称银子的重量,共计九十五两,他收了五十五两,将剩下的四十两递给二人。 “这就是你们俩共同的资金,采买鱼苗、虾米、小鸡、小鸭等都从这里支出。这是文书,一式三份,你们各执一份,县衙留一份。” 杨大树接过银子,拿上文书,杨金波也拿上了文书,眼神有些恍惚。 “养殖是个大事,需要你二人同心协力才能做好,小事你们自行处理,大事商量着来,如果技术上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可以来县衙找我。” 陆真的话刚落,杨大树和杨金波二人拱手道谢:“谢谢大人,我们一定好好干!” “好!”陆真也被他们的精气神感染了,这是一小步,可这也是第一步。 两人道谢后离开了县衙,他们要找个地方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毕竟文书上写了,水坝租给他们的时间是从今日开始起算的,早一日开始,便早一日收获。 处理完这件事,陆真让赵利去府衙打听一下救灾粮的事,随后和周主薄一同去了流民安置的地方。 这里开垦的山地不算多,种下的豆子也都长出了叶子,地里有不少正在忙活的农户,孩童在菜地里拔草、浇水,还有几只小鸡小鸭在院子里叫唤。 李大娘抬头揉脖子的间隙瞥见了一辆马车驶近,这个地方偏僻,路都是新修的,马车上定然是县令大人。 她激动得脖子也不酸了,站直了腰抬脚往家走去。 县令大人难得来一回,她一定要留大人用饭! 第30章 找一条活路 县令大人来了! 这消息让所有人都很激动! 有的拿出从山上摘来的酸杏酸李,还有人抓住养了十几日的山鸡,准备用来炖点汤给县令大人补一下。 而水生抓住了一只兔子,准备宰了做红烧兔肉,喂兔子的小孩一看兔子被抓走就哭了起来。 “水生叔叔,不要杀它好不好?它吃得很少的,我每天都去挖野菜来喂它。” “傻二丫,今天县令大人来了,那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杀这野兔,我们哪有肉招待县令大人?” 二丫抓住兔子的后腿不肯撒手,水生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放。 陆真下车一下子便看到了此处的骚乱,李大娘上前来迎接她,乡亲们都带着笑意看向她,二丫和她手上的兔子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陆真咧开嘴角笑了笑:“兔子放了吧,留着生兔崽。” 她侧身朝李大娘说道:“大娘,我这过会儿还要回县衙,不如直接带我去看看地里的庄稼长得如何?” 李大娘一下子便猜到了缘由,心中不免失落,只好让人都去忙活,水生手中的兔子也被二丫抱走。 太好了,兔兔不用被宰掉了! 陆真在李大娘和水生的陪同下走到了田野间,周主薄跟在她身后。 大人心中始终担忧这里几百个人的活计,等这一次领取粮食过后,县衙的粮仓也快见底了。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有多贵! 可周主薄转念一想,大人这些钱,似乎没有一分是用在她本人身上的。 马车是县衙的,伙食是大家一起吃的,大人甚至连衣裳都没有买新的。 可大人即便面临如此大的压力,面上还是充满笑意,似乎生活的苦难对她而言只是一道不高不低的坎,用力迈过去就好了。 这样一想,周主薄不由得感到心酸。 陆真此番前来,确实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而来。 田地里的豆苗长势喜人,豆橛子更是已经开始爬杆了,往日一片荒芜的山野间也被新栽种的树染上了点点绿意。 看起来,真是生机盎然啊! 陆真回过头去看村落,这大半个月村民们搭了不少房子,多是用茅草盖在屋顶,虽然简陋,但起码是有家了。 “大娘,咱们村这么多妇孺,有没有考虑过做些什么营生?靠着地里这点收获,嚼用都有些够呛。” 李大娘深以为然,她这段时间想了许久,可做任何事都需要用钱,这恰恰是她们没有的。 “不瞒大人,老婆子想了个法子,以往在同安,娘子们农忙时下田,闲时织布织麻,只是如今既没有工具,也没有棉、麻......” 陆真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什么都不会,只会伺候田地。 “这些事情我来想办法,大娘需要帮忙统计一下有多少人适合做纺纱,多少人适合做织布,原料和工具就交给我和周主薄。” 李大娘十分激动,这个困扰了她好几日的问题就被县令大人揽过去了? 周主薄面无表情,他在心中默默算了一笔账,大人赚钱的能力先不说,这花钱能力绝对是一级棒。 “老婆子代这几百名流民,多谢县令大人!” “李大娘先别感谢,虽说这是个不错的营生,但因为县衙参与其中,村民们只能拿到做工的钱,须做得合格方能结工钱。” “那是自然。” 县衙的营生? 周主薄愣了愣,这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以往这种营生不都是县令大人所属吗?怎么到了大人这里就是县衙的了? 不过,县衙的就是大人的,这样理解也没错。 陆真想的却是既然要花钱,就要最大化花钱。 现在这样一搞,腾地方要给工钱吧?工具、原料采购要钱吧?织造要工钱吧? 至于到时候要卖多少钱,只要比市场价便宜几文,相信还是能卖出去的。 拿到了钱又可以扩大生产规模...... 这便是资本运转的初级玩法。 周主薄已经在心里盘算原料和纺纱、纺织机去哪里弄,按照做营生的方式来算,能够请几百人干活的营生,规模也不小了。 这意味着投入也不少。 当下的纺纱工艺从压花到搓花、纺花、染线,尔后还有分线入锭才能织布。 回去的路上,周主薄问陆真:“大人,听闻临安府以种植桑园为主,家家户户种桑养蚕,缫丝做丝绸,临安府才繁华起来。” “可咱们这个地方,也就是织布织麻,这个营生肯定不如织丝绸的。” 陆真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两侧的田野,说道:“临安府做丝绸生意,是因为靠着原料地,又已经形成了集群效应,以地方成为了丝绸的品牌。我们挤进去,那还有活路?” “棉、麻不一样,百姓可以穿不起丝绸,但一定要能穿上棉衣、麻衣,而且荆州府盛产麻,陇西府盛产棉,这两地的原料运过来也还算可以。只要价钱合适,永新县愿意出去跑生意的大有人在。先前的鱼苗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先去看看现在纺纱织布的机子吧。” 两人直接去了覃木匠家,没想到的是平老居然也在。 “平老。”陆真主动拱手打招呼,平老也朝她拱手:“大人来这难道是有公务?” 陆真笑了笑:“来找覃大叔做个纺纱的机子。” 平老好奇了起来,这县令大人脑子机灵得很,她要纺纱机子作甚?总不可能在县衙后院纺纱织布吧? 一想到这个画面,平老就觉得十分滑稽。 “大人,您要做纺纱机作甚?”覃木匠直接问了出来,陆真蹲下来看他正在做的木头水车,说道: “看看能不能改进一下,把效率提高一点,赢点时间。” 覃木匠眼睛亮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弄完水车,让人来搬走:“平老,你这水车的滚轮调整过了,没问题的。阿七!把屋子那个纺纱车搬过来!” 平老“哎”了一声,阿七已经喊人来将水车搬走了。 没一会儿,纺纱车被搬了出来,覃木匠当着几人的面开始组装,周主薄不知道从哪搬来一张小马扎,陆真毫不客气地坐下看了起来。 第31章 消息 脚踏纺纱车主要的特点就是省力,利用脚踩带动纺锤和锭子,通过两侧的滚轮将线不断拉直拉细,可以将搓好的棉线、麻线做进一步的细化,这就是纺纱的过程。 覃木匠装完以后还让人来试了试,陆真也坐上去试了试,发现这个脚踏式一开始省力,但久了以后脚就逐渐提不起劲了。 能不能改成更省力的? 还有这两个大滚轮的效率有些太低了,这头进线,那头出线,一次只能放一个纱锭,有没有更有效的方法? 陆真把自己的想法和覃木匠说了,覃木匠两眼一亮,对哦,为什么一次只能放一个纱锭呢? 若是增加纱锭,就要改变脚踏式的这种发力方式,又要同时拉动几个纱锭运转的力度,人力恐怕不够,用骡子试试? 可这怎么设计呢?覃木匠卡壳了。 陆真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找了块木板掏出炭笔在上面画了脚踏纺纱车的图,然后开始考虑往上面画更多的滚轮…… 没画两个她就放弃了,因为滚轮太大了,零件一多,就更要考虑布局和设计,比如是否要同样大小的滚轮,几个滚轮之间的关系是并列还是联动? 陆真试着用齿轮来代替脚踏发力的方式,可要做几个齿轮? 覃木匠看着她画,滚轮一字排开确实有些怪异,做齿轮咬合来发力这个点不错,做个转把来拉动齿轮,的确能省力,可这就倒退回手摇式纺纱车的样式了。 可若是足够大呢?人力是否能够拉动? 比如十个滚轮,一次就能纺十个纱锭,这样不就达到了大人所说的效率提升的目的?齿轮将会越来越多,覃木匠被卡在了这里,百思不得其解。 陆真亦然,她对这些木头的东西一知半解,覃木匠却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命人去搬来水车。 陷入了思考的覃木匠没有任何时间理会别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平老心疼地看着被他拆的七零八落的水车,陆真同情地说道:“平老,一切为了技术的发展。” 周主薄在一旁看了许久,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悄声问陆真: “大人,这覃木匠是打算将水车和纺纱车做一起吗?” 陆真同样轻声回答: “大概是的,目前的脚踏式和手摇式纺纱车的效率都太低了,而且比较依赖人力,若是能够利用水力来纺纱,那便是省力又高效了。” 听完这个回答,周主薄接下来看得更认真了,这可是能够让永新县将来发展得更好的东西,他得好好看看。 然而直到日落,覃木匠还在一堆零件里面打转,陆真和平老先后告辞,周主薄跟着陆真上了马车,程一缓缓驱车回县衙。 马车内十分安静,片刻后陆真说道:“上次从华阴县淘的书都放哪了,里面有一本专门讲纺纱车和织布机的,回去找出来好好看看。” 周主薄点点头,然后拿出一个食盒,打开来以后香气扑鼻。 “淮山米饼!”陆真很惊讶:“什么时候买的?” “大人方才走神的时候。” 周主薄将筷子递给她:“吃点垫一下肚子吧,午饭都没吃。” 陆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给他夹了一块:“还是主薄大人先吃吧,周大人辛苦了!” 周主薄愣了愣,吃掉了到嘴边的米饼,陆真将筷子调转一下,自己用另一头夹来吃。 “太好吃了!周主薄你还吃吗?” 周主薄木木地摇了摇头,陆真欢快地将剩下几块全吃光了。 到了县衙,没吃饱的陆真直接去洗漱找饭吃,周主薄却到了前院去给她找书。 - 离开了永新县的许光回了府衙,一路上都未想清楚到底是谁陷害于他,府衙的大门却已经在眼前了。 他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这不是许师爷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永新县的县令据说是个女子,怎么没有多留你几日呢?” 许光看向说话之人,是知府大人的幕僚曾攀。 此人举人出身,因不愿候补到县里当主薄,毛遂自荐成为了知府的幕僚,跟随知府大人四年了。 “曾兄言过了,县令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又岂是望春楼那些以色侍人之女可比。” 曾攀冷哼一声,不再为难他,看着他穿过回廊进了前院。 去吧,说不定回来还有更大的锅要背呢! 许光走进前院,知府大人的书房外跪着一个人,是大人的侄儿崔子建,听闻他在华章书院求学,怎么忽然回来了? 书童看到许光回来,上前轻声说道:“今日大人不适,暂不见人。” “麻烦禀告大人,送去永新县的救灾粮出了差错,其中一半掺了砂石,陆县令对此震怒,许某只好将这些粮食运了回来,眼下正在府衙库房外等候处理。” 许光的声音不算小,书房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其中当然也包括跪在地上的崔子建。 书童恨不得上前去捂住他的嘴,许光拱手作揖,继续说道:“出发前,粮食都是从府衙库房装袋装车,一路上又有驿站的人赶车运送,期间没有出现任何不妥。” 书房外听墙角的人越来越多,崔元平闭着的眼睛睁开看着眼前这幅字。 山止川行。 老师送这幅字给他的时候,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种种? “既然一路上没有差错,那出了差错的定是库房,有人监守自盗,要将许某置于死地,请大人明察!” 他缓步站起来,打开了书房的门。 “聒噪。” 书童连忙跪了下来,崔元平看向许光,而后朝跪在地上的崔子建说道:“你自去吧,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犹犹豫豫,有失君子风范。” “至于你,库房有没有问题,随我去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许光愣了一下,他本来是想着用苦肉计先脱身,料想崔知府不会当众撕破脸皮,最多只是将自己逐出府衙,他再找机会将这点粮食补上。 可现在这情形,比想象中的要严重许多。 一时之间,许光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跟上崔知府的脚步去了库房。 第32章 捅破 府衙共有八个库房,其中五个是粮仓,先前的救灾粮就放在粮仓里。 但因为去年旱灾和今年陇西府流民流入,府衙的粮仓早已空荡荡,先前给永新县的那一批粮食还是从九原府运送过来的。 而在府衙的账本上,陇右府应该还有三十万斤的存粮。 崔元平走在前面,小厮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许光离他大约有五六步远,库房在西侧,两人穿过前院的时候许多人都投以注目礼。 许光自认为错不在己身,走在路上也身正不怕影斜,反倒是有好几个人,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慌慌张张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库房外有人在把守,看到崔知府过来以后连忙行礼:“大人。” “先前的粮食是哪个库房领取的?玄字库房吗?” 许光点点头,崔知府示意守卫将玄字库房打开,这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了一眼后才犹犹豫豫地去开门。 此时日影西斜,许光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他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大人......” 库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漫天金光洒在空空如也的库房里,许光看着自己的影子,脑袋一嗡。 崔知府眼睛都不眨:“将几处粮仓的门全开了。” 几个守卫没有立刻动,反而拱手作揖:“大人,息怒......” 许光觉得事情有些超出自己的意料了,他看向崔知府,后者背着手没有动弹,最后一点金色阳光洒在他身上,渐渐没入了昏暗中。 “怎么,不敢向我说真话就算了,连真相都不让我看见了吗?” 几个守卫头垂得更低了,崔元平丝毫不退让,只好将其他粮仓都打开了。 “你不是想要一个真相吗?随我来。” 崔元平瞥了一眼许光,走进了库房里,许光连忙跟上。 几个库房中空空如也,原本该躺在里面的粮食不翼而飞。 “这......这......”许光料到库房里粮食可能会掺和砂石,可没有想到这库房竟然一颗米都没有,竟然连装都不装一下吗? 看知府大人这个样子,像是不知情。 府衙里谁还能有如此大的权力,能够瞒天过海,在知府大人的眼皮子干这种事? 许光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崔知府又命人将另外三个库房打开,那里面是存放库银的地方。 “哎哟!我的大人!你这是在作甚?” 同知大人骆秉义匆忙走了过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狠狠瞪了一眼准备开库房的守卫,上前去搀扶着崔元平。 “大人,外面天黑,路面不平,小心点走。” “路再难、再崎岖,也不及有人在路上挖坑啊。”崔知府甩开他的手,和他对立而站:“粮食哪里去了?” 骆同知嘻嘻一笑,附身上前细语,崔知府大怒:“岂有此理!” “大人!若是不如此做,这陇右府上下,可都得问罪啊!” 崔知府盯着他,眯了眯眼,骆同知瞧他要发难,连忙上前去劝道:“大人,事已至此,还是要想想如何收尾,否则你我的项上人头难以保证啊!” 死?死有何惧? 崔知府想要甩开他的手,怎奈骆同知死死抓住他,两人缠在一起,难分难解,崔知府的小厮想拉开骆同知,却被一脚踹开。 几个守卫面露难色,不知道是否该掺和,也不知道该拉开谁。 许光见状直接上去推了一把骆同知,将崔知府挡在身后。 “知府大人问你,粮食去了哪?” 骆同知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有见过如此莽撞且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朝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狰狞。 这人已经动了杀心。 许光觉得不对劲,从他踏入府衙的那一刻开始就都不对劲,崔知府冷笑出声:“府衙这几年账面上三十余万斤粮食不翼而飞,库银重新融了流入市场,你倒是个做账高手,惯会逢场作戏。” 库房的骚动已经惊扰了守卫,通判大人很快便来了,看到此情景皱紧了眉头。 骆同知却笑了起来:“通判大人,知府大人贪赃枉法,竟然将陇右府的库银据为己有,更是纵容下人私自卖粮,中饱私囊,请通判大人为陇右府做主!” 崔知府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通判大人,还不将知府抓起来送往长安问罪?” 赵通判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上前将骆秉义双手反扭在背后。 “你做什么!你竟敢背叛!哈哈哈哈哈!你这卑鄙无耻之徒,以为临时倒戈就能有个好下场......” 侍卫往骆秉义的嘴塞了布巾,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昏暗中,许光听到崔知府的声音:“都杀了。” “......是。” 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许光被抓住了,他挣扎了两下却被越绑越紧,那把刀离他越来越近了。 “松开他吧。” “大人!” 赵通判不认可,今晚在场的人最好一个都不要留,可崔知府显然不想做得这么绝。 “事情已经发生了,尽所能收拾好烂摊子吧,不要再造孽了。” 许光被放开,崔知府走上前拍了拍他被弄皱的衣服,说道:“欠永新县的粮食,府衙没有办法在短期内还给他们了,不过却有一桩事要你帮忙,明日一早来找我。” 许光惘然地看着他,崔知府却已经转身走了,赵通判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周遭一片狼藉,他第一次觉得人生有些许荒谬。 他在府衙里呆了半宿,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忙,也没空理会他,在这里,他见到了另一个一样惘然的人,崔子建。 对于崔子建来说,今日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先是自己来央求叔叔让自己暂缓科举,去永新县进修一段时间,叔叔终于答应了,却在临出门时听到库房失窃。 库房失窃是大事,他想去帮叔叔,也看到了那昏暗中绽开的血花,忽然觉得官场如同一汪寒泉,令他不寒而栗。 这就是读书人心中向往的官场吗? 他没有答案,浑浑噩噩了半宿,最后躺在回廊上黯然落泪。 “你哭甚?” 许光冷哼了一声:“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文官的官场并没有比武将的沙场好到哪里去。” “你若是心灵这么脆弱,还是趁早回去继承家业,管管庶务吧。” 崔子建抬眼看着他:“那是因为你的心从来都是黑的。” “呵!” 两人差点动起手来,后面清理尸体的侍卫看到这俩,用火把照了照,说道:“你俩最好将对方打死,我顺带收拾了。” 这俩人放下了举起来的拳头,转过身去装作没看见侍卫。 大丈夫,当能伸能屈屈屈屈屈。 第33章 差事 到了清早,迷迷糊糊眯了一觉的许光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有了一些真实感,他坐在原地一会儿,回房洗漱后去了前院找崔知府。 既然没有杀他,那就是认为他活着比死了有用,这就足够了。 许光依旧穿着那身藏青色的袍子走入前院,小厮看到他来连忙上前引路:“许公子,大人在等你,请往这边来。” 前院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有些人他甚至觉得不像府衙的人,反倒像卫所的…… “大人就在书房里,公子进去就好了。” 许光拱手谢过带路之人,昨日守门的书童和小厮不见了踪影,换了两个目露凶光的守卫,许光收敛了神色,敲门进了书房。 崔知府的书房不大,四面书柜,一条长案桌,两侧靠窗处摆了一对梅瓶,往日梅瓶里都是放的字画,今日却是空空如也。 “你来了。” 崔知府停下笔,屋内没有人伺候,他将笔搁置在一旁,起身朝他走来。 “昨日一番动荡没有吓着你吧?骆秉义这些年靠着倒卖粮食和库银,赚了个盆满钵满,如今已然被擒,不日就会押送入长安问审。” “这其中,还包括一笔军资。” 许光抬起眼来看他,看来这才是知府大人留自己一命的真实原因。 “这些年陇西无战事,朝中好像都忘了鞑靼的野蛮,军备松弛、吃空饷等层出不穷,这笔军资经陇右府入陇西,最终却只到了三分之一,许迟将军震怒,一封奏本送入长安。” “接下来的故事你都知道了,陛下大发雷霆,来彻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如今这笔军资差几样东西,一是粮食,二是棉衣,三是药草。” 这三个没有一个好办的。 “粮食,本官已派人去洪都府、荆州府、扬州府三地采买,走水路日夜兼程十日后可到。药草亦然。只是这棉衣却不好办了。” 许光了然,原本西宁府与陇西府主产棉花,一是去年干旱收成不好,二是今年开春便发生饥荒,流民四散,哪怕想要现做也得有原料。 陇右府也涌入了不少流民,朝中却已经拿不出救灾粮,若是这一回连军粮都没法保证,陇西必乱。 ”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府衙出资,各县采购棉布、棉衣,如今事多,府衙里就你比较熟悉各县的情况了,此事就交予你去办,如何?“ 许光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昨日昏暗中那句冷到极致的“都杀了”,他不敢反驳,垂首应是。 既然是府衙出资,崔知府也干脆地拿出了一叠银票:“这一次需两万件棉衣,你可与各县的大户签约,也可单独收购。至于成色你就自己把关吧。” 这一沓银票约有八万两,需要两万件棉衣,也就是四两一件棉衣。 如今棉布市价五百文一匹,一匹布最多做两身棉衣,而棉絮还要另外填充,这个单价也就能做一批薄棉衣。 可在原料充足的前提下,做一件棉衣也需要半天,十五日做出四万件棉衣,这个任务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啊。 许光觉得自己被动接了个苦逼差事,但他偏偏不能拒绝。 看他接过银票后,崔知府暗自松了口气:“本官早些时日已派人散布消息,今年南方丝绸产量下降,各地棉花产量大幅提升,相信商户们会帮咱们一把的。” 许光在心里腹诽:果然当官的心肠就是黑的。 接了这个任务就相当于接了一个定时炸弹,崔知府‘和蔼可亲’地说:“只要月底之前买来就好。” 许光还能说什么?他利落地滚了。 而得了丝绸产量下降而棉花产量提升消息的商户,纷纷在市场面上抛售棉花,准备去南方运丝绸回来,棉花价格不断下降,一日竟降了五十文。 察觉到这一变动的陆真手痒了。 “周主薄,咱们还剩多少银子?” 陆真这样一说,周主薄就知道她在打棉花的主意,覃木匠这边的进展缓慢,纺纱车的改进还没有成功,大人竟然就准备买下棉花,是否有些冒险了? “大人,县衙还剩一万一千两银子,还要采买粮食呢。” 周主薄委婉地提醒陆真,离秋收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粮仓的粮食够这个月,可没够下个月的了。 陆真犹豫了,现在粮食价格居高不下,若是买粮,堪堪够平稳度过今年。 可这棉花价格突然暴跌,丝绸的价格开始飙升,说明南方今年的丝绸出了问题,商户的信息最是敏感,若是他们都开始抛售棉花,底下的农户生计难维持,这个时候收购棉花,也是维稳。 更重要的是,若是覃木匠的机子改进成功,这些棉花变成棉线就是分分钟的事,棉花价格降了,棉布的价格可没降。 “大肆收购棉花。” 周主薄没想到她是真敢,劝道:“大人,明日棉价还会再跌......” “棉花最低的时候价位多少?” “......约一百文一斤。” “这么便宜?价低伤农,若明日棉花低到两百文,就开始收购吧,先买农户手中的,若是商户想出手,压一压价。” 周主薄松了口气,棉花不是永新县的主要农作物,农户手中的棉花也不多,两百文的价格还算合理。 第二日棉花价格果然又下降了,周主薄连忙让人去贴告示,收棉花,人群蜂拥而至,商户也来了不少,周主薄表面笑嘻嘻,实则在想着如何压价。 陆真去了覃木匠家,今早覃木匠派人来说纺纱车有进展了,这可是大事,她匆忙吃了两口早饭就过来了,没想到平老也在。 大约是来看看他的水车被拆成啥样了吧。 覃木匠看起来似乎好几宿没睡好,黑眼圈挂在眼窝下,精神却很亢奋。 “陆大人!改进后的纺纱车可以一次纺十锭!” 陆真眼睛都亮了,要知道,脚踏式纺纱车一次只能纺两锭,这一下子开了五倍加速,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来!试验一下!” 覃木匠让人拿来两卷粗棉线,分别放在两个滚轮上,然后开始将线穿过滚轮绕了几圈,两侧的滚轮都缠了一遍,然后开始用手舀水倒进水车的筒道里,纺纱车飞快地转了起来,滚轮旁边的木棒开始缠上细棉线。 一卷粗棉线约有两斤,等这一卷结束,接线继续纺纱,直到纱锭缠满。 陆真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纱锭,仿佛看到了钱。 平老也上前来仔细观察,水车还能这样用? 第34章 花钱如流水 按照以前的纺纱效率,一天撑破天了能纺八锭纱,而改进过后的水转纺纱车可达十锭一次,一天可纺纱八百到一千锭,这效率翻了一百倍! “这纺纱车造价多少钱一台?” 覃木匠挠了挠头,估算了一下,说道:“以前的脚踏式纺纱车一两银子就能造一台,这种大型的水转纺纱车,价格几乎要翻倍。” “一百两一台。” 这都翻了一百倍了啊!确实有点贵...... 一个原材料加工机子就要一百两,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成本? 她想了想,问道:“纺纱的效率上去了,可织布的效率还没提升啊,覃木匠你研究研究,听说江南那边已经有一次能织三十米丝绸的织机了,咱们要求不高,也没地方放那么大的机子,一天织十匹的,能研究出来吗?” 覃木匠抽了抽嘴角,现在的机子每日才织一匹布,南方织机他见过,可这玩意这么金贵,他做出来了又有谁能够用?大户都不一定会买! “织布机要考虑使用场景,纺纱车可以一个村共用,但织机总不能共用吧?这棉花重量都不一样,织出来的布算谁的?” “这你就不用考虑了,织机可以大一点,但效率一定要提升。这是南边织机的书,你看看对你有没有帮助。” 陆真将织造的书递给了他,覃木匠接了过去:“我看看。” “这纺纱车我要五台,先给我做好送杨村去。” 覃木匠摆摆手,他的弟子上前来和陆真交涉,可陆真出门哪会带钱,两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罢了罢了,她是县令,还能跑了不成?先给她做吧。” “是,师父。” 陆真由衷地向覃木匠道谢,一旁的平老摸了摸胡须:“没有想到水车除了运水还能如此用,是老头子想的太窄了。” “这属于借力,修建水渠、水坝是借势,永新县的发展既要借力也要借势,还差点好运气,可什么时候,才有好运呢?不过,与其祈祷老天开眼,不如自己去改变眼前。” 人这一生若都在期待好运,便会渐生出怨怼。 也许是事与愿违,也许是无法接受,压力是一点点累积的,如同洪水,在一瞬间爆发,毁天灭地。 “还是要期盼一下,万一呢。” 有了纺纱车的加持,陆真对收购棉花更有底气了。 只要织布机的改进能跟上,将这些棉花变成棉布再卖并不亏。 到了第三日,棉花价格持续暴跌,这些种棉花的、手里有棉花的都慌了,甚至还有商户急于出掉从西宁府运过来棉花而竞相低价。 三日不到,县衙就收购了两万斤棉花,陆真派人去催织机的进度,已经做好的纺纱车运送到了杨村,可以准备纺纱了。 几台水转纺纱车占地面积大,引得村民纷纷来围观,而此时,去府衙的赵利也回来了。 “你是说府衙最近戒备严了许多?” 陆真还未问话,周主薄就已经失了分寸。 剩下的粮食恐怕兑现不了了。 “你有见过许光吗?” 陆真问赵利,后者摇了摇头:“我试着向守门的人打听了一下,对方只说此人已经离开府衙,没有再说其他。” “大人,提前买粮吧!” 周主薄担心府衙这次肯定出了问题,若是没有粮食,整个陇右府怕是会生乱,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买够粮食稳住民心。 刚花了一大笔钱的陆真沉默了。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肯定有事,但什么事她不知道,信息差导致她如今不敢轻举妄动了。 “大人,那许光来了。” 陆真和周主薄对视了一眼,周主薄一脸惊喜:“他带了粮食来?” “......没有......他一人前来。” 周主薄拂袖跺脚:“那他来作甚!” “他说有笔生意想和大人谈......” “凭他?一个信口开河之辈?”周主薄气得够呛,买棉花一笔钱,纺纱车一笔钱,粮食又没有了,这个家当得真憋屈! “周主薄勿气,他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所图,我们一起会会他,看他想耍什么花招。请他进来吧。” 陆真既已发话,周主薄也只好收了怨怼,且看看那许光到底想作甚。 许光一路从府衙而来,定南县和华阴县的县衙和商户他都拜访了一遍,可这两个县加起来只能做八千件棉衣,还有一万二千件的缺口,这次来永新县,他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来的。 如果永新县也没有办法,剩下一个通云县,短短十来日,又能做几件棉衣? “许某见过县令大人。”许光朝陆真拱手行礼,陆真轻轻抬手:“请起。” “陆大人,许某没能将粮食带来,实在惭愧......只是眼下许某有一要事,想请县令大人帮忙。” “哼!还有脸面前来!” 周主薄在一旁哼唧,被陆真看了一眼后只好装作看文书,实则注意力都在许光身上。 “今年守军需要棉衣两万件,许某跑了两个县才定下八千件,不知永新县是否能接,哪怕是一千件也行,剩下的许某再想办法。” “定金给多少?” 许光眼睛亮了亮:“大人若是能做的话,先给一半的定金也是可以的。这棉衣每件三两七百文,若是大人数量多,价格可以再议。只有一点,这批货要在十日内交付。” 这要是做一万件,不是得有三万七千两进账?说实话,陆真很心动。 “周主薄,他不会是在耍咱们吧?” 周主薄怔愣了片刻,陆真凑过来问他第二遍才反应过来。 “应当不会,只是这个时节要棉衣确实奇怪......但是十日内就要交付,就算发动整个永新县也交不了几件啊!” “不管了,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本官先答应。” 陆真本想说话,又想起覃木匠还未做好织机,这个效率下来,一人一天才织一匹布,一匹布能做两件棉衣,就算她发动全县的人一起做,也得家家都有织机才行。 可若是错过这个订单,她又觉得十分可惜。 毕竟库房里快堆满棉花了,不趁着这个机会大赚一笔她的心都有点痛。 看来,是时候推覃木匠一把了。 第35章 技术 “这个单子永新县可以接,但能够接多少我现在没法回答你,你先随我去个地方。” 许光不明所以,跟着陆真到了覃木匠家。 覃木匠还在研究织机,江南如今流行的织机加大了机身,将经轴、纬轴加宽,使得同时在编织的线增加了,所以织造出来的丝绸宽且长。 可这样的方式更适合蚕丝,因为蚕丝坚韧且线头不明显。 棉麻这种粗糙的线条容易被扯断,且接线明显,反而提升不起效率。 至于大人说的想要织机也提升十倍效率,这如何能达成? 覃木匠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陆真还想着等覃木匠自己研究一下如何提升织机的效率。 可现在许光揣着银票前来,陆真可不想到嘴的鸭子飞了。 “大人。”覃木匠一肚子疑问,看到陆真便不吐不快了,陆真嗯嗯啊啊地偶尔给点反馈,实则在看现在的脚踏式织机。 踩两脚就要停下来放梭子,效率能快才有鬼了! 陆真拿起木梭看了起来,这小小的木梭若是改为自动,是不是就能节省大部分的力气,若是只改装这部分,时间上倒也来得及。 “这个木梭,如何改动可以让它自己动起来。” 覃木匠本来还在吐槽织机,被陆真这样一问愣了一下:“自己动?” 他怎么没有想到要改造这里?这个木梭对于新手来说一点都不友好,对于老手来说又太过鸡肋,若是能够改为自动穿梭,确实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我怎么没想到呢!” 覃木匠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陆真,大人要是做个木匠,一定是自己崇拜的存在,这就是天赋选手的压迫感么? “原有的工作原理暂时不变,将木梭改成自动穿梭或者按机关即可穿梭,覃木匠,这方面你是专业的,想想如何解决。” 陆真的话让覃木匠捡回了一点信心,他拿着木梭许久,又动手拆了一台织机,尝试了几次,毫无意外都失败了。 难道他真的只是个庸才? 覃木匠丧失了信心。 而一旁等候的许光的耐心也即将告罄,他知道陆真是想要突破技术来提升效率,可这事哪有那么简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并且为自己丢失的半天时间哀悼。 失败了许多次以后,覃木匠已经陷入自我怀疑了。 没有电机,这飞梭也飞不起来了? 陆真有些失望,她看着织机许久,眼前的杆子不断交错,木梭带着纬线慢吞吞地走过一次又一次。 既然没有飞梭织机的基础,那就退而求其次。 将纬线改从单股线改为多股线,也就是说利用交错杆子的优势,将横杆和纵杆交叉编织,这样脚踏以后就只需要不断拉紧布匹,就能织造出棉布。 覃木匠目瞪口呆,所以这是用不着飞梭了? 至于这个杆子交错,听起来不难实现,先照搬一下经轴的方法看看。 许光本来已经想走了,可听完陆真的话他觉得自己还能更有耐心一点。 这要是真让他们将织机改造成功,这一万二千件棉衣说不定真的能造出来!哪怕让他等通宵,他也愿意! 覃木匠家灯火通明,一行人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在黎明时分造出了一台歪歪扭扭的织机。 “来,试一试!” 覃木匠小心地摸了下织机,生怕它一个不高兴直接散架。 几个徒弟立刻装棉线,把线拉紧后小心翼翼地开始踩动踏板,织机的横杆和纵杆来回地动,横杆绕了一圈后再回到原点,一边踩踏板一边拉直棉线,没过一会儿,一寸的布就织好了。 “耶!”陆真激动地鼓掌,几个徒弟也在欢呼,许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织机,高兴得只想哭。 太好了,他终于可以不用死了! 覃木匠眼含热泪,满头的木屑来不及拍,伸手去摸了摸新织出来的棉布,他真的做到了,他不是一个庸才! “接下来要加大加宽,织的布要宽且长!本官先定二十台织机” 徒弟们开始欢呼,覃木匠笑着说:“大人,这织机少说也要五十两银子一台,你上次定的纺纱机可还没有给钱呢!” 陆真尴尬地咳了咳,眼神在人群里搜索周主薄,哪知周主薄正看着她,眼中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哎,回神了,该掏钱了。” 周主薄大约是困极了,半天从怀里掏不出一文钱来,陆真只好自己伸手去掏钱。 周主薄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银票被一只手拿走,他一下子醒了,看到是陆真后眼神柔和了下来,伸手捉住那只在他怀里到处乱摸的手:“......大人,省着点花。” “知道了,周财迷。” 陆真拿着钱去找覃木匠,付了纺纱机的钱,给了织机的定金,转过头来看向许光,笑得开怀:“一万二千件棉衣,永新县接了!” 很多年以后,许光回忆起这一刻,都会坚信陆真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于水火的神明。 许光迫不及待地找笔墨来写交易文书,陆真在后面喊道:“你说如果做得多的话,价格还可以商量!” 许光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陆真找到周财迷,两人在一旁开始算这一笔能赚多少钱。 “一会儿回县衙起草告示:一是收购棉花,做棉衣不能没有棉花,要做一万两千件棉衣,起码需要六万斤棉花,咱们才收了四万多斤,还有很大的缺口。” “二是招工,尤其是女工,咱们这个活要的是细心和认真,如今田地里活少了,咱能招到的人不会少。” 至于招多少,还要等织机的织布效率计算出来才能定。 一般情况下,两斤棉花能织一匹布,一匹布能做两件棉衣,一万二千件棉衣就需要六千匹棉布,也就是一万二千斤棉花。 每件棉衣需要填充棉絮四斤,合计需要四万八千斤棉花。 所以光是棉花就要六万斤,按每斤棉花两百文来算..... 周主薄苦笑着说:“要不是许光答应先给货款,咱们县衙就一分钱都没了。” 陆真笑了起来:“原料花掉一万二千两,机子目前花了一千五百两,还有人工大约要支出五百两,咱们还是能赚的。” “大人,你比我更财迷。” “走,去跟许光谈价钱去!争取卖个高价!” 陆真兴致勃勃地去找许光了,精神奕奕,要不是眼底青黑,根本不知道她昨夜一宿没睡。 第36章 县衙又招工了 一大早,县衙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得知消息的人前来,摩拳擦掌准备让县衙招自己,皆因县衙今早贴的告示。 县衙招工: 搓棉线招两百人,三十五文一天,不包饭; 纺纱工招三十人,六十文一天,包饭; 织布工招六十人,一百文一天;包饭; 针线和填絮人数不限,可带回家做,女工好的优先,每件棉衣五十文。 “听说县令大人最近买了好多棉花,原来是为了做棉衣用!” “这算什么新鲜事,今天的棉价都跌到一百文了,小贩都不收!” “今日这招工为何女工优先!把子力气我有,这纺纱和织布我一点都不会啊!” “不会你来这排队干啥,去哪边排队去!” ...... “大家不要挤!赵明这里排的是搓棉线的,今天就要开工,就在县衙后面开工!” “秦先生面前排的是纺纱工和织布工,只要有经验的,时间紧任务重,不会的不要来这边排队。” “至于针线和棉絮今日不用排队,明日到县衙来领棉布和棉絮带回家做!县令大人说了!每人第一次最多两匹布和二十四斤棉花,每两日一交、领钱,做得不好的返工,返工合格了才能继续领棉布和棉絮!” 郑前的声音让周遭的人群更沸腾了,会纺纱和织机的心里乐开花了,这可比她们自己在家织布赚得多啊! 哪怕不会纺纱,会针线一天做两件棉衣也能赚一百文啊! 这年头,干点啥能挣一百文? 至于卖力气的,也能去搓棉线,工钱不多,家里带两个馒头出来出工,活计轻省一天还能挣三十文,算不错了。 至于纺纱和织机,原本想着都安置在杨村了,每日从县衙将原料拉过去,再将棉布拉回来。 可现在看来纺纱车和织机都还在有些太超前了,加上那边连房子都没建好,陆真只好临时征用了县衙后边的房子,正好先前用来上课,收拾过了一遍,如今倒不用再折腾一番了。 事情一桩桩安排好,覃木匠那边将纺纱车都送了过来,赵利带着纺纱工走了过来,这些妇人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庞大的纺纱车。 “这么大的纺纱车,一次能纺多少锭啊!” “这个纺纱车一次能纺十锭。” 十锭!众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有妇人问了问纺纱车的造价,听闻是一百两后更是引起一片惊呼。 一百两!都够她们花一辈子了! 木匠带着人示范了好几遍如何操作,隔壁搓棉线的已经送来十来卷粗棉线了。 纺纱车操作有些麻烦,招来的三十人三班倒,每两人负责一台纺纱车,一人放棉线,一人舀水保证水转,转起来后及时查看纱锭,缠满一卷后立刻换锭芯。 等这些纺纱工上手以后,工匠就离开了。 回去还要继续干活呢,县令大人给覃师父下单要二十台织机,现在整个覃府都在锯木头刨木屑,就没有一个是得空的。 李大娘带着人来应聘织布工,她们得知这个消息一大早就来了,像是不怎么熟悉做女工的都去搓棉线,会女工的要么试试纺纱和织布,实在不行就明天来领棉布棉絮回去做棉衣。 今日织布工不用上工,但要熟悉织机。 一开始李大娘还不以为意,织机嘛,打了大半辈子交道,还能陌生了去? 吃了午饭后,李大娘等织布工被带到了县衙后头的房子去,隔壁就是纺纱车的地方。 “这些织机是大人和覃木匠一同改进所得,故而覃木匠只收了大人木工费用,等棉线送过来以后木匠师傅就开始演示,你们都看好了。 李大娘看到织机都愣了一下,这是织机?木梭呢?这么大这么宽,能织出多大的布啊! “好了,各位看过来,马上就要开始演示了!” 木匠将一锭锭棉线放好,拉紧棉线,踩动踏板,然后抬起横杆,继续踩踏板,布就一点一点织出来了。 这比原本的织机要快太多了吧?这没有木梭是怎么做到的? 李大娘脑袋里充满了问题,木匠试着织了半寸布以后让每个人都上去试了试,将人基本教会了以后他就走了。 现在只交付了五台织机,还有十五台织机等着他呢! 虽然师父说了干完这一单要休息一下,可他们已经好几宿没睡好了,只想干完直接躺下睡一觉。 织机这边也是三班倒,由于机子还未全部交付,钟五留下了二十人,让其余的四十人明日再来。 而陆真,正在和许光讨价还价。 “先前说一件棉衣三两七百文,永新县包圆了剩下的一万二千件,是不是价钱可以再高点?” 许光点头:“这个自然,每一件再加一百文收,如何?” 陆真点点头,说道:“价格还算公道,先前你也说了可以先给货款......” 许光连忙掏出银票,他不怕陆真骗他,先不论这笔是军资,就说他俩签订了交易文书,要真出了事,他肯定跑不了,陆真也跑不掉。 周主薄见他如此干脆,脸色勉强好看了点,将桌上的红枣糕递给陆真。 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大人肯定饿了。 “我这边十日内交付一万二千件问题不大,甚至还可能有余,至于另外那八千件,别说我没提醒你,趁早盯着为好。” 若是县衙出面作保事情还有几分可信,可许光为了完成这笔订单找了不少大户,他们能不能按时交货,那就说不定了。 陆真接过红枣糕,将银票递给周主薄,周主薄默默地数银票,并不插话。 许光抹了把脸,看她吃糕点吃得痛快,说道:“有面条没?我吃点就走。”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周主薄,他竟然收起银票亲自去厨房点了三碗面条,许光看着陆真炫完了一盘红枣糕。 “谢大人美意,若是其他订单有问题,恐怕还得麻烦陆大人......” “哎!打住,没有原料我去哪给你托底?吃完面条自己盯着去。” 许光还要再说什么,周主薄回来了。 面条这么快就煮好了? 第37章 热火朝天 第一日,搓棉线的顺利开工,纺纱的勉强开工,织布的刚组装好机子。 所幸纺纱和织布都是三班倒,晚上照样开工,等到第二日清早,新鲜织造的二百匹布就被陆续领走,没有领到棉布的人拿了排队号,明日再来。 如此轮转,到了第三日,一切都已踏上正轨。 县衙的棉花不断被运出去,又填满了棉衣,郑前和王二负责检查成品的质量,秦融负责打条子,周主薄负责发钱。 银号每日新鲜运来的几万贯钱都被县衙兑换空了,掌柜数着银票笑得龇牙咧嘴。 这可是头一遭,若不是最近这活钱变多了,银号都快开不下去了。 如此热火朝天,得赶紧禀告东家,说不定东家会来这里买点店铺开开啥的,这个地方越繁华,银号的生意才能越好! 到了第八日,搓棉线的将一万二千斤棉花全搓完了,交差领钱,不少人拿着钱到街上去买肉。 转念一想,自己才赚三百文,还不如人织布的,一天就赚一百,看来人还是要有点技能在身才能挣更多的钱。 纺纱工日夜兼程,隔一日便将棉锭全数纺好,交工领钱。 这是她们通过自己的双手赚到的钱,看着就欢喜。 她们听着隔壁还在忙碌的机杼声,心里暗自鼓劲。 纺纱的工作看似繁琐,但容易上手,只要愿意学习,靠这个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以后还有这样的招工吗? 离开前她们转头看着这些停在原地的纺纱车,眼中有不舍也有坚定。 只要有县令大人在,她们就不会活不下去,也不会再成为流民。 而最令人担心的是织布工,要在十日内做出一万二千件棉衣,需要织四千匹棉布,而第一日她们只织了二百匹,第二日织了三百匹。 为了达到目标,她们开始主动在其他人干活的时候在一旁观察,甚至每日抽出一点时间来讨论如何改进,将以往的旧习惯改掉,重新适应新机子。 等到第五日,她们织出了六百匹布,在第八日追平了先前落下的进度。 织布工最后一班停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热泪盈眶,她们居然做到了,从一开始只能织二百匹布,到现在一天能织八百匹布,若是从前,她们一日只能织一匹布...... 这个织布机真的太厉害了,一台机子就能定十几个熟练的织工。 李大娘对此爱不释手,若是以后她也能买一台这样的织机就好了。 “来领工钱了!” 赵利将钱箱子抱了进来,开箱发工钱。 “每人九百文,大娘您拿好!” 李大娘看着到手的九百文,几欲落泪,这是她第一次靠着自己的能力赚来这么多钱,她不是没用的女人,她也能靠着自己将日子过得很好。 几个同村的村民见她哭了都过来抱住她,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娘子流着泪互相安慰。 “大娘,别哭,往后的日子好着呢,咱们也能挣着钱了!” “对!我要给二丫买肉吃,这小丫头,都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 “我......我想留着给阿娘抓药,她的咳嗽一直没好,我听人说县里的药铺抓药能治,只是一直没钱......” 赵利看着渐渐走远的小娘子们笑了,他将箱子合上,锁好屋门往衙门去。 街口热闹非凡,那边好像开了一家窑鸡店,等发了工钱他一定要买一只来给县令大人尝尝。 县衙里,周主薄正在案桌边拨算盘,陆真毫无仪态地歪在一旁吃饴糖。 “禀大人,织布工的工钱都已发放了,屋子也已经锁好了。” “好,钥匙给周主薄吧。” 赵利将钥匙递给周主薄,陆真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往后厨走:“别算啦,明日一早,一万二千件棉衣准能交付,相信百姓。” “非是属下不相信百姓,只是......哎呀,当时就不应该让人拿回家做棉衣,放在眼前看着做,就没有这么多糟心事了。” 陆真摆摆手:“可别这样想,女子本就不易,带回去她们还能一边顾家一边做,能赚点补贴家用。不要一有问题就想着严管,这是偷懒。” 周主薄哑口无言,陆真已经迈步出堂屋向厨房走去了。 “治理、治理,既是治国理政,亦是治事理人,怎么能怕麻烦呢?就好比胡厨子今日做肘子,总不能因为炖肘子麻烦,就让本官吃烤的吧?” “虽然烤肘子听起来也很好吃,可它终究不是炖肘子~” “饿了,本官去瞧瞧肘子好了没!” “大人!我要吃仔姜焖鸭!” “知道了!” 第二日清早,城门刚开,百姓便排队入城往县衙走去,他们有的用扁担挑着棉衣,有的捆好背在身后,还有的用牛车装了满满一车。 “这么多?这是一家人做的吗?” “不是,村子里好几家呢,他们都有人来了,老人家走不快,一会儿一起去交棉衣领钱。” “真好!” “这棉布织得可好了,比以往的要厚实,填了棉絮厚厚一件,我都有点想给娃儿买一件了。” “是啊!剩下那点布头我凑了凑,给孩子缝了条裤子,他都高兴得不得了。” “等这次单子交完,我得好好伺候山上那些棉花树,等秋天开花结籽了,收棉花给家人做布做新衣裳。” “你那点棉花可不够机子塞牙缝吧哈哈哈。” “要你管!” 村民们一边聊着一边走到了县衙门口,天蒙蒙亮,县衙还未开门,当值的郑前正在前院打瞌睡,忽然听到耳边声音渐隆,好像有许多人在他耳边说话,他一睁开眼睛,定了下神,才听清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谁这么早?怕不是城门刚开就进城了? 郑前穿好鞋子去开门,门后的村民看到他都安静了。 这人是管收棉衣的,可这大清早将人吵醒,好像有点不太好。 “差爷,还是辰时开始收棉衣么?” 郑前抹了把脸:“等等,我去喊大人起来。” “别别别!” “怎么要惊动县令大人呢!” 郑前无奈摊手:“不喊醒大人,我没钱给你们结算啊。” 这确实是个不得不喊的理由,众人犹豫间,郑前已经转身进门了。 县令大人,不会怪他们扰了清梦吧? 第38章 路在脚下 陆真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 当她在堂屋看到周主薄更懵的脸以后,心理又诡异地平衡了。 郑前一脸抱歉:“两位大人,外面来了许多送棉衣的人,卑职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叫醒二位拿钱去收棉衣。” 一旁的赵明和王二用手碰了碰他:那叫醒我俩是为甚? 郑前瞥了他俩一眼,干脆地说道:“当然是起来干活。” 秦融还未来,周主薄还有一个工作,就是写条子。 而陆真,则被临时安排了数钱的工作。 县衙的门打开了,县令大人,主薄大人和几位差爷走了出来。 “所有的棉衣排成两队,我这一队,老王这里一队。检查完去周主薄这边领条子,然后去县令大人那里领钱。” 县令大人给发钱! 人群躁动了几分,众人恨不得立刻开始,郑前好不容易把流程支楞起来,就发现这些人来他这里都是一言不发的等着检查,然后去周主薄那里领条子,最后激动地去排队领钱。 领钱嘛,谁都激动,能理解。 但那位乡亲你怎么领完钱还在一旁傻笑?把钱藏好啊!笑容收一收啊! 郑前越发觉得让县令大人干活,不行! 尤其是当看到一个小娘子激动地领完钱以后居然说道:“县令大人,什么时候来杨村,来我家吃饭!我会做红烧肉!” “来赵村老赵家!我会做酱鸭酱肘子!” “那也得先来槐树村罗家,我婆娘会做清蒸鱼!” 陆真听得精神一震,听起来都还不错,一旁的周主薄看到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使了个眼色:这些菜色后头胡厨子都会! 陆真朝他眨了眨眼,回过头朝小娘子说道:“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等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去尝尝你做的红烧肉。” “好!”小娘子激动地拿着钱走了,她这几日做了十二件棉衣,拿了六百文,剩的布头用来给妹妹做了一套衣服,现在她赚钱了,可以给妹妹买串糖葫芦回去。 人逐渐多了起来,秦融来了,周主薄将写条子的工作给他,自己去顶替陆真发钱,至于陆真,回去洗漱准备吃早饭了。 没多久,许光就来了,今日是交付的日子,他要将这批棉衣运送回府衙,昨日他去了定南和华阴县看大户的订单进度,质量就先不说了,关键是数量也没够。 算来算去,还差两千件,他火急火燎地就来了永新县。 这里的一万二千件可不能掉链子! 来到县衙,外头热火朝天来交棉衣的人让他惊呆了,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讲信用,他挤上前去看郑前检查棉衣,针脚绵密,布料厚实,就连填充的棉絮摸上去都是货真价实的。 这批棉衣比其他的好太多了。 “许公子,县令大人在后头,这棉衣还要入库......” 许光松开棉衣,郑前拿过棉衣递给后头打包,每十件捆一包,库房里已堆积如山。 或许如今,唯有陆大人还能将自己救一救。 许光怀着这个信念找到了陆真,正在喝豆花的陆真差点被呛到。 “什么意思?你差二千件交差?让永新县给你补齐?” “.......对,就差二千件了,陆大人你帮帮忙......” “没原料,做不了。” 许光一听,这有戏啊,他连忙承诺:“我去解决原料!” “等会!”陆真牙疼地朝他说:“哪怕有了原料,机子开起来了,一天之内做完恐怕也难,明日中午才能交货。” “交货后就算直接运去府衙,也要一日一夜的时间,来得及吗?” 许光算了一下,现在离月底还有两日,勉强来得及。 陆真看着他就知道这件事非做不可,于是说道:“这批棉衣价格高点,四两一件。” “......好!”许光咬着牙答应了,又火急火燎地去解决原料的事情。 陆真喝完豆花,将周主薄找来说了这件事,周主薄觉得她有点上头了。 “就算中午有棉花,那压花弹花搓花也要时间,等纺纱开始都要黄昏了,就算纺纱和织布一起忙活,不休息,机子就那么多,织布的效率高,但纺纱效率限制了......” “再定五台纺纱机。” 周主薄心有些累:“覃木匠那里......” “我派人去问了,还没有消息。” “那好,就算纺纱和织布都跟上了,黑灯瞎火的谁给你裁料子做棉衣?” “城里的百姓。” “咱们城里不过一千来人,怎么干得了这两千件棉衣的活?” “流水线。” 周主薄崩溃了,他发现自己说不通陆大人,现在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大人!覃木匠那边说了,中午交付,没问题!” 程一进来回话,陆真拊掌一笑:“好了,问题和风险对完了,开干!” 周主薄只能去发告示,重新招人来搓棉线、纺纱、织布、做棉衣。应陆真的要求,他将做棉衣部分直接分拆成流水线,将东西两条大街征用,通宵做棉衣。 午时刚过,十几辆车入了城,许光承诺的棉花,送到了。 于是搓棉线的开始忙活了,没过多久,纺纱工也开始忙活,等一个时辰后,织布工开始干活,黄昏后,第一批布出炉,开始做棉衣。 东西大街上临时摆了不少桌子,一直延伸到县衙门口,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许光压根睡不着,做完的棉衣已经往府衙送去了,两个县的钱也已经结清了,就差这最后两千件,可不能出差错。 陆真精神奕奕地拉着周主薄在写规划,年中来了,她把上半年干的事写了个总结,下半年的事也得写个规划才行。 周主薄还是第一回做规划,有些新奇。 不过,他觉得陆大人写规划的很大原因是有钱了,想花钱。 “咱们县的路坑坑洼洼的,晴天还好,雨天简直就是灾难,得修。” 一笔钱没了...... “马上秋收了,这次的机子可都是县衙的,得找个地方建个作坊,请人来干活,包括什么收购棉花、卖棉布的,都要搞起来。” 又一笔钱没了! 陆真还要再写,周主薄已经觉得这点还未焐热的钱已经被安排好了用途。 怎么觉得县衙好像养不起县令大人? 他这是错觉吧? 一定是。 第39章 五年计划 “除了修路和建工坊,先前说了要搞的专业课,还要关注一下水坝养殖业,今年保秋收尤为重要,检查一下各村的水渠通畅情况,该修的修,该通的通。” 周主薄看她在纸上写了一堆事项,连忙扯开话题:“大人,不如吃点夜宵吧?” “方才不是吃过了吗?胡厨子都睡着了,把人喊醒不太好吧?” 周主薄苦涩地说道:“我去给大人包馄饨。” “要白菜馅的!” 周主薄离开这个伤心地,许光也待不住,去了东西街看着还能稳定一下心绪。 剩下陆真在堂屋里,她抽出一张新纸张,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永新县第一个五年计划: 大力发展农、养殖业,集中力量发展工业基础。 一个积贫积弱的小县城,要想摆脱穷困,让百姓吃饱穿暖,得先将农业搞好。 农户能靠着地里的产出活下去,才能谈其他。 比如建造工坊、读书识字等等,每一个目标达成以后才会去想着够下一个目标,踏实稳步前进,才是最适合的路。 她当然想过下一剂猛药。 比如找个由头劫富济贫,将大户的土地释放出来...... 这方式简单粗暴,但这样做治标不治本,过不了几年,新的大户就会出现。 而当农户可以在农田以外的地方也能活下去,工业的基础建设才算基本完成。 但一个工业地区势必要发展商业,永新县地处陆地腹部,若能东接大同,西通西域才能形成商业脉络,而这条路,华阴县已经走通了。 永新县的选择不多,要么背靠华阴,做加工区,要么超越华阴,自产自销。 而华阴县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教育。 从华章书院出去入朝为官的人不算多,但这些人各有姻亲交友网络,也自成一股力量。 反而是永新县,连个进士都没有,偏这件事又急不得,陆真唯有望洋兴叹了。 看来,饭只能一口一口吃,路也只能一步一步走了。 陆真开始细化计划中的具体事项,五年计划被她拆分成无数个小目标,拆分的事项越来越多,她写得手都要酸了还未写完。 “大人,夜宵好了。” 周主薄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陆真用力闻了闻香味,写完最后一笔才过来洗手吃夜宵。 “呜~好烫……”陆真不停地哈气,却没有将馄饨吐出来,周主薄连忙端来凉水,陆真胡乱嚼了几口吞了下去。 …… “大人,这一碗都是你的……不用吃这么急。” 陆真愣了一下,说道:“是啊,以前没吃过饱饭,忽然有一天能吃饱了,可不就会囫囵吞枣吗?”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接下来都很沉默。 天色渐渐亮了,东西大街正热闹,织机尚未停下,城门口也排起来长队,她们都是来做棉衣的。 听闻县衙昨日临时接了个急单,县衙都贴告示了,虽然县令大人没有明说,可大家都知道这是府衙的单子,若是大人没有做完,说不定得在官场上受委屈呢! 更何况县令大人这批订单还加了钱,每件棉衣按六十文来收。既能帮忙还能赚钱,怎么想都不亏。 大清早,城门刚开,永新县县城就被蜂拥而来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东西大街上忙活了一宿的人交了棉衣领了钱回家休息,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接着做棉衣,就连街边卖早饭的小摊贩都忙得不可开交。 陆真眯了半宿,写完五年计划的细项已经寅时了,周主薄带着人出门巡逻,东西大街上都是棉花,可不能走水,后半夜她实在撑不住,就回屋躺了一会。 今天午时前交付二千件棉衣,她原本想要合上的双眼一下子就睁圆了。 这可是八千两的生意,可不能搞丢了。 吃早饭的时候一个人都不在,陆真走出县衙才发现外头全是人,郑前和赵明依旧在库房前忙活着检查棉衣,就连秦融这个编外人员都大清早过来写条子。 负责发钱的是赵利,唯独周主薄不见踪影。 陆真去了东西大街,街上全是做棉衣的人,裁剪、缝制、填絮有条不紊地进行,等棉衣做完了以后,每十件捆成一团,放在推车上,满了就往库房送去。 “县令大人!” 有人看到陆真出现在街口,忙朝她打招呼,这一声惊动了所有的人,大家都朝她热情地打招呼:“县令大人,早!” “大家早。”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淳朴的面孔,在众人的信任与善意面前,她内心萌生一种自己还不够好的羞愧感。 人群里面多数为女子,她们或许没有现代人所处的时代好,但她们一样坚韧地活着,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赚钱,认真且专注。 陆真看着这一张张面孔,更坚定了自己要大力发展永新县的想法。 临近午时,二千件棉衣已经全部做好,装好车准备往府衙去,东西街的桌子被搬走,街上的布头也被捡了起来,东西街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往后,一定会更好的,陆真在心里暗暗发誓。 午饭做得颇为丰盛,胡厨子下了功夫做了一席席面,十分应景。 陆真粗略算了一下,这一万四千件棉衣除去各类成本,大约赚了三万五千两银子。 果然还是做生意赚钱。 有了这笔钱,接下来无论是修路、修水渠还是建工坊,都有资金了。 “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从这个月开始,每个人的月钱翻倍,另外这个月每人发三两银子作为奖金。” “呜呼~”赵明高兴得哇哇叫,被赵利敲了一下脑袋后嗷了一声:“阿兄你太霸道了,怎么连高兴都不准?” 赵利示意他举起酒杯,赵明才后知后觉,高兴得太快,忘了礼节。 众人举杯齐声说道:“谢县令大人,我等愿为大人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陆真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你们怎么也开始文绉绉了?都坐下吃肉吧,别老想着肝脑涂地啥的,先帮忙把这席面给吃完来。” “好嘞!” 赵明应得最快,伸手就夹走了一大块红烧肉。 “你小子!”王二也不甘落后,夹了一只肘子将碗里的米饭都盖住了,其他人也不遑多论。 “秦融,你怎么不吃?” 赵明好奇地看着没有夹菜的秦融,明明往日吃饭,他也是积极的那个,怎么今日还有些闷闷不乐呢? 秦融再次举杯,说道:“大人,若不是当日你让我来县衙做事,我可能一辈子也看不清脚下的路,敬大人!” 陆真笑着喝了一杯,秦融说完如释重负,也开始和赵明等人比赛吃肘子了。 周主薄摇摇头,转眼去看到陆真举杯看着他: “谢谢周主薄一直以来的帮助,没有你,我可能早就被现实的困难给打倒了,这一杯,我敬你。” “大人言重了!”周主薄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还呛到了。 “哈哈,没想到你也不会喝酒,本官杯子里的是凉白开,你这不会真的是酒吧?” 周主薄酒量浅,一杯酒就上脸了,眼神也木了,陆真看得愣了一下,留下一个差评: “你这酒量,真差。” 第40章 家长里短 吃完午饭以后,秦融回了家,大人说下午给他准假,回家休息一下。 秦娘子的摊子还在开着,不少领了钱的人在街上逛了起来,想着买些什么东西带回去,自然也有人想要喝一碗豆花。 “娘子,我回来了。” 秦融这段时间往返县衙与家里,还在县衙里吃肉喝汤的,看起来没有那么病恹恹了。 秦娘子忙擦了擦手,笑着给他理了下卷起来的袍角:“这几日的豆花都做得多了一些,等卖完了我再回家。” “我与你一起。”秦融站在她身旁,秦娘子的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觉得自家的夫君越来越好了,以前他总是说等考上秀才,日子就好了。 可眼看着家里的日子难以为继,她舍下脸面去卖豆浆豆花,被王少爷骚扰时,想的却是若是自己丑点就好了。 她不敢让夫君知道这些,那日县令大人当街将王少爷抓走以后,夫君还是从邻里的嘴里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夫君只是叹了口气,第二日竟然主动陪她出摊。 君子远庖厨,陪娘子出摊更是斯文扫地的事情,她虽内心不安到了极致,是不是夫君也认为她不该出摊,这样就不会被王少爷瞧见…… 这些话都未能问出口,她的心就像吞了一颗苦涩的黄莲,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审判。 所幸县令大人惜才,竟然主动提出让夫君去县衙里帮忙,虽说只是做些文书工作且不属朝廷管制,但这已是极为体面的了。 夫君开始每日往来于县衙间,县里的救灾粮也下来了,日子开始慢慢好了起来。 前段时间听闻流民来了,还几乎都是妇孺,她不敢去瞧,县令大人匆忙出城去处理。 若是永新县也活不下去,她会不会也会成为流民,被丈夫所弃? 她不敢细想。 可县令大人竟然没有将流民赶走,竟然就地安置在了杨村,此后修建水坝、让她们去种树、开荒种地……只为让她们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她打心底为县令大人感到自豪,虽然她不知道这种骄傲与自豪从何而来。 县里每日都有新鲜事轮番上演,王少爷再也没有来过,她过了一段安生的日子,偶尔在街上看到县令大人,总想着能再给她打一碗甜豆花。 可惜县令大人行色匆匆,却再也没有在此停留过。 这十来日整个县的人都在忙着打零工,秦融也跟着忙了一阵子,直到最近,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来县衙不过两个月,他才意识到这些年自己死读书,钻进书里面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是多么可笑! 明知道家里过得越发拮据,甚至到了要靠娘子出门卖吃食方能勉强度日的地步,自己却死要面子,从来没有正视过娘子的价值。 他总认为终有一日自己定会金榜题名,成为娘子的骄傲与依靠,可现实却是连娘子被骚扰了碍于对方的面子也只能忍气吞声的窝囊废。 他用书里的教条将自己不断修剪,成为一个完美的‘端方君子’。 若没有县令大人相邀,可能他会一直陷在梦里,害人害己。 他看向身旁给客人盛豆花的秦娘子,又看着街上来往带着笑容的人。 永新县会越来越好的。 秦娘子手脚麻利地卖完豆浆,把摊子的招牌拿下。 “还没卖完呢。” 听到秦融的提醒,秦娘子笑了笑:“这最后一份,我请夫君尝一尝吧。” 豆花放了饴糖,秦融愣了下神才接过来,拿起勺子吃了一大口。 这是他第一次吃秦娘子的豆花,街坊四邻都夸赞他娶了个好娘子,以往他都嗤之以鼻,嫌弃她不够温柔,不够貌美...... 可看着他吃豆花的秦娘子依旧让他心动。 豆花很甜、很热,那一瞬间他似乎懂了许多,看向秦娘子的眼里盛满热泪。 “慢些吃,烫着呢。” 是啊,慢些吃,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 县衙里除了当值的人和陆真,其他都喝多了。 “大人!我八月成亲,到时候能不能请你去当主婚人!” 郑前都二十有三了,家里有寡母幼弟,从二十岁说亲到现在,终于结成正果。 “恭喜。”陆真朝他举了举杯盏:“到时候一定去。” 郑前激动得一饮而尽,一旁的周主薄朝他举起酒杯:“祝贺。” “谢谢周主薄,酒就不喝了吧,你脸都红了......” 然而周主薄已经一饮而尽,脸红得要滴血,陆真扶额:“来个人将他扶回房休息休息。” 郑前利索地放下酒杯,将人扶着往后院走去,他也没想到周主薄酒量这么差,以前哪有钱一起喝酒,大家都活得紧巴巴的。 “大人,来!干杯!” 这人还要喝,郑前拖着他回房,周主薄却忽然手舞足蹈起来:“大人,咱们县衙有钱啦!你想修路便修路,想建工坊便建工坊!咱有钱了!” 郑前差点扶不住他,只好将人往自己身前拉:“小心点!” “大人......你真好看。”周主薄眼神迷离,笑容魅人,那带着热意的唇擦过他的耳廓,郑前脑袋嗡了一声,低声骂道:“周曦你这个王八蛋!” 王八蛋周曦酒意上涌,直接扶着柱子就开始吐,郑前方才的几分尴尬已经变成了杀意。 那可是大人最宝贝的几株葡萄了! 周曦! 不管是周主薄心仪大人还是他被醉鬼轻薄这些事都实在难以启齿,郑前带着一股气在院子里清理了半晌才回去,酒席上就只剩下喝水的陆真还在吃冷菜。 “都喝趴下了?” 郑前看着眼前东倒西歪的同僚,头一回觉得脑壳疼。 “让胡厨子煮点醒酒汤吧,这几个人就麻烦你了。” “没事。” 反正再如何也不会再来一个周主薄这样难搞的人了。 陆真起身去了堂屋,昨日写的计划有些地方还需要完善一下,永新县底子薄,走弯路的成本太高了,他们承担不起。 对于一个穷困县来说,没有比秋收更重要的事了。 第41章 大雨滂沱 第二日,周主薄扶着发疼的手臂走出房门,碰到了郑前。 “哎,老郑!快过来帮我拉一下这胳膊,怎么睡一觉还脱臼了呢?” 郑前冷笑一声,大步上前咔嚓两下,周主薄只感觉自己的骨头好像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后终于归位了。 “疼疼疼疼疼!” 郑前冷哼一声:“疼就对了,这样才能长长记性。” 周主薄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有点摸不着脑袋,这郑前,吃炮仗了? 堂屋里,陆真在吩咐赵利和钟五二人去买粮,如今粮价缓降,卖完了棉花的县衙库房空空如也,陆真是口袋里没粮,心里就不舒坦,干脆花点钱买粮来补仓。 “周主薄来了,你俩去找他领钱,尽快将粮食买回来,陇右府应是没粮了,去九原府买。” “是!” 两人一点都看不出宿醉的样子,反而周主薄有些萎靡。 钟五没心没肺地问道:“主薄大人,你这喝一杯就上头,喝半壶就不省人事的怎么看着像是喝了好几坛?” 周主薄叹了口气:“总感觉喝醉以后发生了太多事,不管了。” 他打开钱箱拿出银票,又掏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算以后,递给两人六千两银票: “如今新米约五十五文,陈米四十文,粟米三十文,粮仓里还有一些存粮,这一次就按照大人说的去买,尽快安排吧。” “得令!” 两人去车马行租马车,拿上路引,往九原府去了。 陆真让秦融写了各村修水渠的告示,随后让程一将此消息送达各村,程一领了任务自去。 过了午后,陆真找周主薄去赵村,郑前知道了非要一起去。 “周主薄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总不能让大人坐在前面驾车吧?还是我来吧。” 陆真看了一眼周主薄的脸色,确实有点苍白,她点点头,进了马车。 周主薄也想进马车,被郑前拉住了:“主薄大人,我赶车无聊容易困,你要不坐车辕上和我聊聊天?” 郑前成功将周主薄留在车辕上和他一起赶车,马车里的陆真撩开车帘看向乡野间。 永新县多山丘,先前种下的树基本存活,陆真索性将种树的后续任务安排给槐树村罗里正了,这段时间正要安排人去除草,山野间隐约能看到人影。 而且,永新县只有一条通往府衙的官道,这条官道还是蹭隔壁华阴县的,永新县只有从县城到华阴官道这一段。 剩下的都是乡间土路,杂草丛生不说,下雨天坑坑洼洼,车轮陷进去了基本出不来。 赵村往东,便是华阴县的石陂村,官道就在此接通。 陆真想修的,便是这几个村子之间的路。 可惜还未等到她决定要如何修路,雨水便先一步到来了。 若说清明时节的雨水是连绵不绝,夏季的雨便是一场接一场的纯粹且暴力的雨。 不讲究美感,纯粹是老天为了倾倒雨水而发作。 雨水来得急,不过几瞬就从滴滴嗒嗒下成了滂沱大雨。 “你们俩进来躲一下雨吧。” 陆真掀开车帘,想让他俩都进来躲雨。 郑前看了下天色,不动声色地压住了周主薄想要离开的双腿,说道:“大人,前面不远应该就是赵村,雨太大了,停在这里也不安全,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好吧。” 等陆真放下车帘后,周主薄不解地看着郑前:“为何不让我进去躲一下雨?” 郑前理直气壮:“这么大的雨,你让我一个人赶车,良心呢?” 周主薄头一回尝到哑口无言的滋味,冷着脸坐在车上,忽然车子忽然往右倾斜,车轱辘陷入了泥坑里,动弹不得。 “愣着干嘛?下来推车。” 郑前利落地下车推车,周主薄也只好下来推车,大雨瞬间将两人半湿的衣服浇透,冷得周主薄打了个寒战。 “车怎么了?” 陆真掀开车帘问道,郑前蹲下身看了一会儿,说道:“车轱辘陷进去了,要推车,大人,你到前头去拉缰绳,我和主薄大人推车。” “好。” 陆真掀开车帘,郑前将缰绳拿过来给她:“雨太大了,别出来。”说完去后面准备推车。 周主薄已经被雨淋得如一只呆头鸭,郑前开始推车,他连忙伸手去帮忙。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车轱辘推出了泥坑,三人都松了口气。 到了赵村后,郑前在村口说明来意,得知消息的赵里正忙撑着伞来接陆真入屋,周主薄和郑前全身都淋湿了,赵里正连忙找了两身差不多的衣裳让他们换上。 周主薄哆哆嗦嗦地换好了衣服,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看向在另一侧换衣服的郑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郑前什么毛病,不仅指挥他做事,还给他冷脸看。 “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吗?” 周主薄单刀直入,郑前愣了一下:“......没。” “我不信。” “好吧,是有一点。” 在周主薄的死亡凝视下,郑前只好磕磕绊绊地说出昨晚的事情。 “你说我向你表明心意,还亲了你?”周主薄三观破碎,他实在无法想象这场面到底是怎样的惨烈:“而你义正凛然地拒绝了我?” “没错。”郑前认真地回答道。 “主薄大人,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而且我马上就要成亲了......” 周主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郑前还遗憾地说道:“虽然你高大威猛又有官职,但我的心已经属于未来娘子了,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确定我是亲了你而不是废了你吗?” 周主薄已经不相信他说的话了,越过他去开门,打算出去透口人间气息,却看到陆真倚在门外听得津津有味的笑。 周主薄:...... “你怎么就不信呢!哎,大人?” 郑前一脸心虚地住了嘴,陆真收起看戏的表情:“咳咳,同僚之间还是要注意点影响,在外面克制一点,都克制一点。” 周主薄阴恻恻地看了一眼郑前,后者已经汗毛竖起了。 “我们闹着玩呢!”郑前打哈哈圆场,陆真一脸“我懂”的表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42章 商议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还没有停的迹象,赵婶子端来几盘菜,赵里正从柜子里拿出来酒,被陆真婉拒:“折腾了一天也累了,酒就不必了。” 看客人吃得正欢,赵婶子去了厨房,她还要照顾几个孙子孙女,今日有客人来,当家的把鸡杀了,小孩在厨房啃鸡脚啃得正欢。 “今年这场雨下得早了大半个月,恐怕夏汛会提前。” 赵里正凭借着经验说起了这场雨,陆真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大人放心,只要雨水没有连续下,田地里还受得住,咱们开春时候种的时候特意通了水渠,今早程小郎君来过,午后我与村民都商量好了,明日就开始修一修水渠。” 周主薄知道陆真是担心没能及时修路,就算在杨村建了纺织工坊,运输也多有不便。 这场雨确实是不太好。 可惜雨水压根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下了一整夜。 陆真听着滴滴嗒嗒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又顺着屋脊流下,坠落在泥水坑里,溅起一大团水滴。 她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这场雨别下得太久,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辗转反侧半宿,直到天光乍亮才眯了一会。 几近通宵的后果便是头昏眼花,陆真坐在床沿闭眼深呼吸了几许,忽而惊醒,没有下雨了? 她连忙下床去推开窗,外头已然云收雨歇,远处的半山腰水汽缭绕,山脚下的田野间已经有人在忙活,扛着锄头去清理水渠。 太好了! 陆真穿好衣裳,出了房门,赵婶子连忙端来温水准备伺候她洗脸,哪知陆真伸手进盆里直接舀水洗脸,而后擦干净就准备出门了。 “哎!大人!先吃早饭!” “我先去瞧瞧!” 田里的水满满当当,甚至有些田梗都被水漫过了,农户便挖开田基,放掉一半水。 陆真看到有鱼顺着水游走了,着急地提醒道:“这些鱼怎么办?” 农户摆摆手:“下面的田也是我家的,有网。” 这些鱼才养了两个月不到,大约两指宽,挂网上就活不了,只能拿回去杀来吃。 赵里正穿着蓑衣从远处回来,看到陆大人后笑了:“大人,水渠都好着呢,排掉一些水就好。” 陆真才放下心来,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出来寻她的周主薄。郑前在清理马车,等吃完早饭他们就要回县衙。 “明日请各村里正来县衙,流民安置点的刘大娘也喊上,修路这件事,得赶紧推进了。” 周主薄点点头,这件事他举双手赞同,昨日推车以后,他的胳膊还在痛呢。 一大早,几个里正便到了县衙,杨里正身侧还站了一个人,便是流民安置点的主事人李大娘。 能够将这五百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至今没有出现过断粮,县衙的这一次招工可是让流民们大放异彩,县令大人特别叮嘱让她一起来议事。 李大娘也不怵,旁边的几个里正在互相寒暄,只有她好奇地看着四周。 前面的这张案桌应该是县令大人的吧,上面还有书籍和笔墨,说不定县衙的告示都是在这张案桌上写就。 “各位早。” 周主薄吃完早饭就来堂屋了,看各位里正已经到了,便径直走了过去。 “主薄大人早!” 几位里正也纷纷向周主薄打招呼,周主薄看到了李大娘的眼神带着炽热,便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众人寒暄了几句,等县令大人来了以后,便开始议事。 “诸位请坐,今日之事,关乎往后永新县的百年发展之计,遂想请诸位畅所欲言,为永新县百年计。” 陆真在案桌前坐定,看向眼前的众人,说道:“本官想修路。” 几位里正愣了一下,陆真继续说道:“这次修的路,要和官道一样宽。” 这是为何? 陆真见众人不解,便说道:“县衙计划在杨村流民安置点附近建纺织工作坊,将机子全都搬过去,以后专门做棉、麻、羊绒等纺织物,这件事关乎永新县的未来,必须尽快落地。” 杨里正张大了嘴巴,他还以为经此一遭,县衙要将这些机子都安置在城里,往后乡亲们就只能去县城里打工了呢! “我没意见!” 杨里正大声回道,其他几位立刻用眼神盯他,杨里正愣是抵挡住了,说道:“早几日我算是见识到了纺织机子的厉害,只要机子开工,就有银钱滚滚来!” “对,这算是咱们永新县的第一个工坊,除了纺、织工,还需要采买原料、处理原料、销售等等的人,这些都是机会,你们可以回去宣传。” “第一个工坊,以后还会有其他工坊吗?”罗里正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一点。 陆真朝他点点头,说道:“俗话说靠山吃山,咱们左邻陇西府,右接九原府,完全可以用这两边的资源来发展。” “陇西县多种豆、棉、甜菜,咱们还以研究一下如何提高榨取豆油的比例、如何用甜菜做饴糖等等,从农副产品到原料加工,这只是第一步。” 众人被陆真说得兴致勃勃,好像已经看到了璀璨的未来。 “可是这些......只能吃一时,不能吃一世......” 周里正皱着眉,他总觉得县令大人这些话都有些太远了,若是做这些真的如此赚钱,还轮得到他们么?永新县还会这么穷么? 哪知陆真听到了他的话十分高兴地拍了一下手掌:“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周里正这个观点十分居安思危,发展这些也只是能够帮助永新县拉齐与别的县的差距,要想超越其他县,还得靠教育。” “教育?读书?科举?” 李大娘不懂这些,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进过学堂,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对于科举,她内心充满了敬畏,那是全天下读书人的心愿,以后永新县也会有状元老爷吗? “科举,是教育的其中一环,但我们如今缺的是技术人才,下个月开始,县衙将陆续开办专业课,这些课程培养出来的人便是永新县亟需发展的人才。” 李大娘激动地问道:“女子也可以进学堂么?” 陆真笑着回答道:“当然可以。” 几位里正哪里从这个角度去想过以后,他们以往都是各忙各事,甚至为了利益干架,可陆大人却给他们看了往后的永新县。 可真让人心驰神往啊! 永新县穷困了百来年,陆大人却告诉他们,他们这一辈有机会摆脱穷困,儿孙有机会去上学,甚至学得一门技艺,不至于活不下去。 这样的未来,谁不心动? 第43章 自荐 府衙里,崔元平面前坐着一个人,他手指轻轻在桌上叩响,漫不经心地看着崔元平煮茶。 “这一次,咱们的运气还算不错。” 崔元平没有笑,用镊子将每一只茶盏烫了一遍:“江南这最新流行的烹茶,可算是费了一番功夫。” 他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对面的人笑了笑:“江南素来富饶,在饮食上精致讲究也不算新鲜事了,要不是这帮人胆大,怎会铤而走险,反而给了袁公机会。” “朝中之事如一本烂账,若不是这次张正延太过咄咄逼人惹恼了当兵那群人,也不至于丢了江南这一块宝地,落得个闭府思过的责罚。” 那人嗅了嗅茶香,尔后一饮而尽,崔元平啧了一声:“你这牛嚼牡丹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此番去扬州,可得好生经营。” “知道知道。话说那解决了棉衣的小子是许家的?一个兵窝里出了个懂商的,倒是稀奇。” 崔元平顿了顿,想起来许光所说,这两万件棉衣竟然有一万四千件都出自永新县? 看来这位女县令,不可小瞧了。 “你打算如何用他?不如也将他给我带去扬州,那地方锻炼个三五年,许氏说不定还要对咱们说一声感谢,呵呵。” 崔元平没有接话,那人又说:“听说你这个侄子闹性子,当初我就劝你不要将他捧得太高,如今培养得不识好歹,倒要让你做恶人了。” “青州和扬州都产茶,听闻青州知府洪胜上奏大力开辟茶园,不知道扬州的茶园能否抵挡得住。” 那人放下了茶盏,叹了口气:“罢了,我也该走了。” “不送。” 崔元平慢吞吞地喝完手中那杯冷茶,身边的长随进来悄声撤掉了茶具。 “老七呢?” “七少爷在前院看书呢。” 崔元平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许光入府衙的时候看到曾攀上了一辆马车,还带了行囊,这是要离开? 还没等他想明白,崔知府请他一叙,许光在院子里见到了崔知府,对方眉梢还带着几分冷意,看到他才稍微柔和一些。 “坐吧。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许光受宠若惊,这可是崔知府第一次表扬他,只是他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大人。许某此番前来,是想提出辞行。” “哦?”崔知府挑眉:“许氏请你回去?” 许光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只是出门一遭才越发觉得自己所观天地之渺小、胸怀宇宙之微茫,趁着年纪尚轻,想出去走走。” 崔知府看了他一眼,转而看着院子里的罗汉竹,意有所指道: “这竹子从临安随本官来到陇右时枯枝败叶的,原本还以为它活不下来,没成想熬到春日竟有笋尖破土而出。” 崔知府想起许光投递拜帖上门的那一日,虽然落魄,但眼中仍有星芒,和年轻时候的他,很像,不怕挫折,不甘失败。 在朝政这个巨大的棋局里,每一个人都是棋子,他也不例外。 “人也是一样,不厚积薄发走在别人预想的前头,就只能活在阴影里。” 崔元平看他不为所动,也不生气,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我有个侄儿想去永新县,你帮我将这封信交给陆县令,便算了结了这份情谊吧。” 许光躬身双手接过信,郑重地承诺到:“许某定不负知府大人所托。” 崔知府摆摆手,许光便退了出去,崔子建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走吧。”许光背了行囊,崔子建什么都没有,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城,两人靠着两条腿往前走去,这还是崔子建第一次走这么久的路,可他如今囊中羞涩,只好揉揉腿继续往前走。 “听闻你是华章书院的才子?号称陇右府的诗人?” 崔子建摇摇头:“我那些诗词虚无缥缈、无病呻吟,对世人而言毫无建树。” “哈!你可知有多少人都在嫉妒你,身怀才气却还要如此自贱。” “风光霁月的公子哥多我这个不多,可我却想做看到人间疾苦的人。永新县的县令你认识吗?她是一名奇女子,本朝颁布女子科举之令起,她是第一个三甲进士出身之人,来到永新县一句怨言都没有,短短几个月便令永新县换了风貌。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称颂吗?” 许光当然见过陆县令,他听着崔子建对她的赞赏,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若你失败了呢?” 崔子建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说道:“当日我以为只要我能对她有用,便能留下,可她却问我:若脱离了家族,我还有什么用?” “如今我已脱离了家族的势力,也想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许光沉默了,他想到了自己。 为了求一个答案,值得吗? 这个问题直到两人进了永新县也没有答案,城门口张贴了新的告示,崔子建看到要招收专业课的学生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看到免学杂费这一行字。 他兴致勃勃地走到县衙去报名,当值的赵明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年纪太大了,不合适。” 崔子建如何能甘心,还要再说,许光忙拉住他:“你去那儿等着,我找陆大人试试。” 崔子建满怀希望地看着他,许光转身将拜帖递给赵明,说明来意后入了县衙。 陆真忙着写教案,第一个计划开设的专业课便是她的养殖业,周主薄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陆真咬咬牙:“别急,算筹课,会安排的。” 周主薄脸一僵,转头去拨算盘了。 “大人,许公子来访。” “钱货两讫,他来作甚?”陆真收起教案,让王二请人进来。 许光笑着走了进来:“方才进城时看到了新张贴的告示,永新县竟然开始修路了,大人真是高瞻远瞩啊!” 陆真笑着看向他:“感谢许公子的大单,咱们这个穷困县也终于能修得起路了。” “大人,此番前来,许某想毛遂自荐,拜入大人门下。” 许光拱手作揖,朝陆真拜倒,陆真差点被他吓得呛到,周主薄站了起来:“许公子,勿要拿此事开玩笑。” “我许光,何时开过玩笑?” 陆真看着许光的神色,发现这人竟然是认真的,她非常心动,纺织工坊还缺一个主事人呢,许光对陇右府如此熟悉,收原料这件事肯定做得比谁都好。 周主薄看到她的神色,哪还不知道大人在想着什么。 “大人,当心来者不善呐!” 陆真的眼神清醒了几分,许光又说道:“我的挚友崔子建,也想拜入大人门下......” 又来一个? 周主薄咬了咬后槽牙,许光功名止步秀才,可那崔子建已是举人! 坏了! 一定是冲着他这个主薄之位来的! 第44章 第二个工坊 不管周主薄如何在心里反对,这俩人被陆真留了下来,许光被安排去工坊上督造,而崔子建死活要当陆真的学生,周主薄冷笑一声,先给他开了个识字课,每日让他去给幼童上课。 而陆真,已经连续好几日去监督修路了。 几个村子之间是土路,能够容纳一辆马车通过,这一次修路,陆真直接修了个双车道的石子路。 中间先用夯土垒实,两侧用碎石块填平,部分路段用石板加固,有些弯路直接填平缩短路程。 修路最怕的还是遇上暴雨天气,一下雨就只能停摆。 所幸修路期间只下了两场雨,对进度没有什么影响。 陆真让郑前去负责督工,她和周主薄去了水坝,早两日杨金波来县衙,说是第一批鸭子差不多能出栏了,这可是大事,陆真决定去一趟。 经过这几场雨,水坝蓄水已经到了第四个闸口,站在堤坝上望去便看到一汪青色的水倒映着两侧起伏的山峦。 水面不时有鱼儿浮出透气,鸭子栖息在岸边,远处山林间还有几处新修建的房子,那大约是鸡舍。 “陆大人!周大人!” 杨金波带着草帽兴奋地走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只肥硕的鸭子,那鸭子还在嘎嘎嘎叫唤。 “这鸭子得有六七斤,能出栏了。”陆真看着鸭子,口水已经在流了,酱鸭、焖鸭、卤鸭、盐焗鸭...... “这一批鸭子有多少?” “不多,第一批嘛,没敢养多,这两边加起来约有五百只。” 陆真点点头,才五百只,都不够陇右府消耗,如今集市上一只活鸭大约三十文,这一批鸭子去赶集的话还要有人负责...... “大人,我和大树哥商量好了,这一批鸭子找乡亲来贩走,我们少赚一点,但要写上我们的招牌:永新水坝鸭。” 杨金波有些不好意思,大人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他们只需要往前走就好,养鸡养鸭养鱼他们都会,卖出去当然也得会。 消息一放出去,不少乡亲都对贩鸭子去卖有兴趣,他们将鸭子贩出去,还能去当地买一些棉花、苎麻之类的回来卖给工坊,一举两得。 陆真欣慰地看着杨金波,颇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鸭群,陆真忽然想到羽绒服羽绒被这些金贵玩意,不过处理羽绒需要洗涤剂,这里连肥皂都没有...... 肥皂? 这个东西倒是可以试试造出来,既便宜又卫生。 还有杨金波说的永新招牌,工坊那边也可以考虑将永新造作为招牌了。 至于怎么做......崔子建见多识广,又能写会画,让他来想最合适。 回到县衙以后,陆真便让周主薄去给她找点石灰水和猪油来,周主薄不明所以,石灰水倒是有不难找,工坊那里就有,他去提了一桶回来,又去街口买了几斤猪油。 陆真没想到他效率这么快,让他将东西提去厨房,自己回房换衣服。 周主薄提着东西去厨房,胡厨子正在切菜,看到他左手一桶石灰水,右手提着猪油,还以为他来踢馆的,差点将他打了出去,周主薄解释了半天,胡厨子才将信将疑。 “大人要这些东西作甚?” “我哪知道?”周主薄没好气地说道,陆真穿了身旧衣服过来了。 “都堵在这做甚?” 胡厨子和周主薄让出路来,陆真在厨房里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合适的地方,厨房就两个灶,一个正在炖汤,另一个在蒸鸡。 得知陆真要开火后,胡厨子利索地在厨房外给她搭了一个,还贴心地生起了火。 陆真舀了几勺石灰水进锅里,又让赵利切了一块猪油丢进去,然后开始缓慢搅动。 水受热后开始翻腾,陆真的手都要酸了,周主薄上前来接过勺子接替她。 等水煮得差不多了,陆真让他将这锅不明物体倒入木匣中,放在院子里等干。 然后来时煮第二锅,石灰水不变,油比方才多了一成。 没办法,陆真忘了比例,只好靠实验来出真知了。 两人折腾了一下午,得到五份样本,陆真拿来毛笔都做了记号,接下来就要等这些样本完全冷却了。 晚饭过后,陆真的手开始发酸,反倒是周主薄还像个没事人一般。 陆真十分疑惑,没道理啊,周主薄和她一样是个懒宅,出门几乎都在一块,绝对没有偷偷锻炼,怎么他的手就不酸呢? 第二日傍晚,这几个匣子终于凉透了,陆真按照记录先将第一个倒扣在石桌上,底部有些柔软,看起来是水多了。 第二个偏硬,应该是水少了,第三个的油太多了,摸上去就不对劲。第四个倒是挺成功的,切开来里面也没有杂物,第五个也差不多,看来比例就在第四个和第五个之间。 陆真切了一小块肥皂去了厨房,胡厨子正在杀鸭,陆真上前摸了一把鸭油,胡厨子没好气地说道:“大人,这是生的鸭子,还没煮。” “......我知道。” “快用草灰洗洗手。” 陆真扬了扬手中的肥皂:“正好试试这个新玩意。” 胡厨子便看到她油腻的手在新玩意上搓了搓,泡沫便出现了,再用水一冲,竟然就不油腻了! “神奇......”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陆真很满意这个效果,众人也都惊讶了,这可比草木灰有效多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普及。 陆真在心里算了一下成本,叹了口气:“这个东西造价有些偏贵,这么一点就得一百文,看来咱们得出差异化的商品来降低价格,才能让平民也用得起。” 所谓差异化商品就是针对高消费群体做更适合他们审美和习惯的东西。 比如说大户人家,总不能和平民一般用草木灰吧? 还可以加点中草药、花的汁液等等来提升一下商品溢价。 除此之外,还有包装溢价...... 总之,大户们的这笔钱,她陆真赚定了! 于是,还在督造纺织工坊的许光又接了一项新任务,去赵村建一个新工坊,主要做日用品。 上了一天课的崔子建也来了新活,做永新县的招牌。 周主薄都有点同情崔子建了,来了快一个月,连大人面都没见过几回。 只能说,惨。 第45章 又干旱 进入三伏天以后,晴空万里,暑气翻腾。 两个工坊建造基本完成,纺织工坊已经开始生产麻布,肥皂工坊的产出相对较少,主要是原料太贵了,但反响还算不错,已经接了不少订单。 田地里的小麦和稻子开始抽穗,水坝上游的水量却逐渐减少,今年平河的水流量大大减少,下游几个村庄的灌溉全指望水坝的水,已经有村民不满了。 “姓杨的,这水坝是县里的,又不是你杨村的,今日为何不让我们开闸?” 王庄的村民十分气愤,他们地处下游,若是不开水闸,水根本流不到水渠里去。 现在小麦地里就等着水喝,而水坝还有四个闸门的水,竟然不让放水? “而且今年雨水本就不够,要是还像去年一样,眼看着就要抽穗了,岂不是还要饿肚子?” “对!庄稼就在田地里头,今天一定要放水!” “放水!” 几个村民挤上前去,杨里正被挤在人群中推搡,差点被推进水坝里。 “那水槽吸力大,别拔!” 可惜已经晚了,到了水闸前的村民伸手去水里拽沙包,没成想沙包十分沉手,他拔不出来,只好一脚踩进了凹槽中,沙包被搬开的瞬间就被水流吸住往下拽。 “快拉住他!” 几个王庄的村民哪见过这情形,先前修建水坝的时候只知道水坝有好几个闸门,一拉就能开,可是也没有人说这个水闸还会把人往里吸啊! “用沙包挡住孔!” 杨里正声嘶力竭,几个村民心生畏惧,愣在原地不敢动,杨里正只好自己上去,扔了一个沙包进去:“膝盖顶住!” 搬沙包的村民被吓得要哭出来了,杨里正甩了他一巴掌:“醒醒神!用膝盖,顶住沙包,用力!” 那村民只好咬牙去顶住沙包,水的吸力小了一些,杨里正忙让人用力将他拉起来,终于将他拽了出来。 “哇!”那村民哭了出来,围观的人都舒了一口气,他们是来要求放水的,不是要送命的。 “这个水坝的闸门开关都有技巧,要是贸然去碰,被吸住掉进水槽里卡住的概率非常大。” 杨里正脱力坐在堤坝上,村民都不敢说话了,良久后,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可是在不放水的话,我家的麦子就要被晒干瘪了。” “你们看如今这天气,不过巳时,就晒得人头昏眼花,大人说了,这要是现在放水到地里,再过午时晒一晒,不是将根都煮熟了吗?水不是不放,每日都是申时后就放,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吵闹,不如回去检查一下水渠有没有老鼠洞,有没有草堵住了。” 几个不顾阻拦差点酿成大祸的村民十分羞愧,纷纷朝杨里正道歉,杨里正摆摆手:“老头子没有什么大碍,你们都散了吧。” 陆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快申时了,她让程一套了车,去王庄一趟。 崔之建已经下课了,看到陆真要出城,便自告奋勇地一起去,陆真点点头,顺带将王庄来上学的娃娃带回去。 这些孩子已经快十岁了,在农户家中都是劳动力,但自从识字课开设以后,每日来上课的孩子不少,甚至有些是同一个村子结伴而来上课。 而崔子建,也沉稳了下来。 跟着陆真学习是他的信念,可现在陆真压根就没有时间搞专业课,反而是县里的娃娃更需要他,他在教这些孩子中慢慢地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也许是有陆真在马车里,几个平日里爱闹腾的小孩安静如鸡。 “大人,这么晚了,去王庄作甚?” 崔子建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陆真随意答道:“有点公务要去处理一下。” “......县令大人是去给田里放水的吗?”有个孩子怯生生地问道,陆真看了他一眼,小孩鼓起勇气:“我这几日听阿爹说麦地都要开裂了,要再没有水浇,今年就没收成了。” 陆真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会的,不会没有收成的。” 王庄约有五百户,地处平原,主要种植水稻和小麦,此时天色渐黄昏,农户们守在水渠边等着水来。 陆真下马车后就被认了出来,王东惊讶地朝她打招呼:“县令大人,这么晚了,怎么亲自来了?” “无事,我来看看,有空的话还要劳烦大叔给我讲讲王庄。” 王东连忙应好,两人顺着田梗往地里走去,崔子建哪下过地,眼看着两人就要看不见了才连忙跟上。 “今年的水稻挂穗得早,往年这个时候还在抽穗呢,今年已经开花了。” 陆真看着眼前的稻花,鼻尖嗅到属于稻子的清香,她不由得想起了禾下乘凉梦,可她没有知识储备,对农业也是一知半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知道的讲给孩子们,种下一颗亟待发芽的种子。 “里面的鱼已经抓走了,田里没水,鱼也活不成了,前些日子已经抓来卖掉了。” 王东说得十分遗憾,这些鱼若能再养半个月,说不定能卖更好的价钱,只是缺水,不得不提前抓走卖掉了。 崔子建好不容易跟上了,两人又往里走,去了麦田。 “小麦马上就要灌浆了,地里吃水,要不是这样,乡亲们也不至于去水坝上闹......” 陆真看着不好意思的农户,摆了摆手:“水坝建起来就是为了灌溉用的,带我去这里的水渠看看。” 三人一直往前走去,这些田都共用一条水渠,水渠一路而来有不少缺口,都是到田地里的口子。 “不是说今晚放水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水流到?” 陆真心中疑惑,王东叹了口气:“昨日去问,也说昨晚会放水,结果呢?田地都要开裂了,还守着那么多水作甚?” “往前走走。” 王东只好带着陆真和崔子建往前走。 “再往前,就是王老爷家的祖田了,平常都不会让人进去,他们那里有人把守。” 王东小声地解释道,陆真蹲下来薅了一下水渠里的泥,方才田里的水渠泥土都是干巴巴的,怎么这里的泥土是柔软湿润的呢? 陆真拍了拍手:“这永新县,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她率先往前走了进去,走了数十米,便听到水声湍湍,水渠里的水正哗啦啦地往田里流去,几个沙包和木棍将水渠堵得严实,只有一点水渗透了过去。 这居然在半路截胡? 嘿! 敢这样玩! 陆真上前一脚踹断了木棍,水流将沙包冲开,水流开始争先恐后地流向王庄。 第46章 争执 王东看到这堵在水渠中间的的沙包,气得上前直接将沙包提了起来往田里扔去。 “缺德玩意!” 崔子建也惊住了,接着他神色凝重拉住陆真说道:“这个王老爷想必是乡绅,这里又是王庄,大人,小心吃亏。” 陆真今日没穿官袍,这时又临近天黑,若是有点什么也只能归咎为意外,她朝崔子建点点头:“你去找周主薄,让他从衙门带几个人来。” 崔子建看了她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走,陆真朝他摆摆手,转头将手里的沙包塞住了缺口,这样水流就不会被分流了。 “再往前走走,看还有没有被拦住的地方,这么大的水流,不可能只有一处缺口。” 王东跟着陆真往前走,又发现了四个这样的口子,两人从一开始的气愤,到最后只剩下苦笑了。 “若不是今日得见此作为,恐怕明日乡亲们就要去拆了水坝了。” “要真把水坝拆了,永新县就只能更穷了。” 王东苦笑,道理谁都懂,可又有谁能迈过眼前这个坎呢? 此时天色已暗,两人处理完这些拦住水流的缺口后坐在水渠边休息。 陆真起来洗了个手,却看到远处有人影在动,说道:“来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快走!咱们回去找王里正。” 王东也看到了人影,这些人都是王家的仆人,素日里就知道瞧不起佃农,他们可不认识县令大人,王东担心这些人会伤害大人,连忙往来处走。 没想到前面也堵了人,王东将陆真护在身后,急忙说道:“大人你先走,顺着这条田埂往前,能到王庄村后,看到有人就走过去,快走!” 陆真被他推向田埂,只好就势继续往前走去。 来人约有十来个,王东双手紧紧握住锄头的把手,腿有些发抖,这些人不断逼近,他紧咬牙关,双目变得凶狠。 “来啊!你们这群缺德玩意,每日只知道在这里拦截水流,庄子里的田地都要开裂了没看见吗?你们这是要断庄子的活路!” “庄子?那不是我家老爷的田吗?租给你就算我家老爷仁慈了,还想着让水给你?流掉了也不给你!” 几个仆人将王东团团围住:“方才那小子呢?别以为回庄子上通风报信就能逃,出来!” 声音传到了陆真的耳朵,她跑得更快了,那群人没有找到她就拿王东撒气,她气得眼睛都红了。 好不容易到了村口,陆真拉住一个人让他带自己去找王里正,那人被她吓了一跳:“大人?这是怎么了?” 陆真冷静了下来,说道:“有村民和王老爷的仆人因水起了冲突,本官现在要马上找王里正出面处理这件事,要快。” “哦哦哦哦哦,这边!” 陆真跟着村民一直往前走,终于到了王里正家,村民喊了几嗓子,王里正连忙出来了。 “陆大人?” 王里正上前几步,陆真头上还带着几根草,形容狼狈,要不是她还镇定自若,王里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呢! “这是发生了何事?” 陆真打量着他的神色,说道:“王老爷的仆人与村民起了争执,恐怕要械斗,请王里正带人前去阻止。” 王里正眼神躲闪了一下,试图和稀泥:“这是家事,就不劳烦陆大人了。” “家事?”陆真皱着眉,不偏不倚地看着王里正:“打架斗殴怎么算是家事呢?” “陆大人,王庄人人姓王,出了事自然有祠堂族老来过问,此地无须县令大人插手。” 王里正丝毫不让步,被吵闹声引来的村民越来越多,王里正的声音也越来越洪亮:“请大人回吧!” “本官偏不。” 陆真看向村民,这里的面孔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她掷地有声地说道:“就在方才,王庄的村民王东,陪着本官一道沿着水渠上游去看,发现王老爷的庄子将水渠截了五道流,没有一丁点水流向各位的农田,这口气,你们能忍吗?” 众人看了看王里正,没有一个人说话。 “王东不能忍,他选择了将所有的截流挖走,让水流向王庄,却被对方围殴,若被打的是你们,甘心吗?” 人群中有人捏紧了拳头,想要说什么,却被身旁的老人拉住,陆真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陆大人!” 王里正被这句话激怒,他伸出手指向村口:“今日陆大人从来没有到过王庄。” 陆真忍着怒气看着王里正,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力量的渺小,她可以靠着权力去集中力量搞建设,却难以撼动存活了上千年的宗族制度。 可让她无视这些事,她做不到。 两边僵持间,王老爷的仆人乌泱泱来到了村口,身后还押着满身是血的王东。 “七叔。”仆人朝王里正拱手:“王东手脚不干净被修理了一顿,不用谢。” 王东脸上都是血,嘴里还嘟囔着:“缺德玩意......不配爷跪......” 王里正皱着眉,挥了挥袖子,两旁的人想要上前去扶起王东,却被阻止了:“七叔,东子还没认错呢。” “东子,认错。”王里正的话让王东睁大了双眼,他恨恨地说道:“做梦!” 啪! 为首那人用力打了一巴掌王东,手掌染上了血,便在王东衣服上擦干净:“你们一家在王庄,别想活下去!啊!” 王东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掌,周围的人忙上前去拉开,竟然生生咬下了一块肉:“呸!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 “我杀了你!” “放肆!” 陆真再也看不下去,她站了出来,掷地有声地说道:“本官在此,谁敢!” 那人却一点都不怕,什么县令大人,配给他家老爷提鞋吗?几个人围上来想要抓住陆真,陆真伸手连扇几巴掌将人扇懵。 那人被激怒,伸出手抓住了陆真的头发,陆真吃痛,围观的村民再也忍不住,纷纷上前来,现场乱成一团。 “大人!” 村口响起了马蹄声,周主薄带着人奔赴而来,赵利眼神凌厉,崔子建与他共骑差点被颠吐了。 后面跟着县衙里所有的人,就连秦融也来了。 这就是她所有的依仗了。 赵利见陆真被人拖着头发往外走,提着刀大步上前,喝令他放手,那人却根本不怕,勒住陆真的脖子不放,陆真呼吸不过来,头晕目眩。 再不出手,大人就要死了。 赵利咬咬牙,看准时机一刀刺出,刺中了那人的胸腹。 那人吃痛松了手,陆真得以喘息。 “大人......我杀人了......” 第47章 整治 “不,是他自己不小心撞刀上了,不关你的事。” 那人眼睛都瞪大了,心有不甘地指着赵利,震惊的眼神看向陆真,就此气绝身亡。 陆真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她感觉自己的脖子火辣辣一片,肯定受伤了。 赵利还未回过神,陆真上前将刀拔了出来,血腥气飘散在空中,身后的骚乱也慢慢停了下来。 “大人?”崔子建和周主薄越过人群上前来,陆真安抚地朝他们颔首。 “将寻衅滋事之人全部绑起来!” 王里正一看陆真拿着的刀还在淌血,后退了两步:“出人命了......” 陆真看向他冷笑:“此人欲谋杀朝廷命官,本官不过是自保。” “杀人了!杀人了!”王家的仆人喊了起来,陆真却不急了,拿着刀立在其中,人越来越多,县衙的人将陆真保护在中间,警惕地看向周围。 那王老爷姗姗来迟,眼神轻蔑:“发生何事?” 仆人们指了指躺在地上了无生息的人,又指了指陆真:“那娘们将狗剩给杀了......” “嘴巴放干净点!” 周主薄怒喝一声,仆人被吓了一跳,王老爷摆摆手,他忙退到后面去了。 “本官倒想要看看,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陆真站了出来,看着王老爷,此人约五十岁,身材矮小且肥硕,脸上还留了络腮胡,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老又丑的萝卜被强硬塞进了金玉堆里。 “你是谁?”王老爷当惯了王庄的话事人,在永新县一直是被阿谀逢迎的存在,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陆真,又看了一眼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王里正。 “永新县县令,陆真。” 王老爷听到这个笑了起来:“呵呵!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敢在这里叫嚣?” 陆真眯了眯眼,王里正出来打圆场:“今日事出有因,庄子里的田地都旱得开裂了,水渠上头你们堵了好几天不放,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咋了?” 王老爷不屑地说道:“不过是区区几个贱民,活不下去都来爷家当仆人,不愁吃穿,别给脸不要脸。” “呸!你这些年在庄子上生吞了多少家的田地大家心里都清楚,还想着在这里装好人,我呸!” 王东吐出一口血来,村民们都看着王老爷,眼神里带着恐惧,还有憎恨。 陆真万没有想到看上去过得还不错的王庄竟然还有这么大一颗毒瘤,王里正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想如何?” “我死了一个人,这里总要有个人为他偿命,就这个吧。”王老爷指了指赵利:“刀是你的,便由你来偿命。” “荒唐!” 陆真看不下去了,她命在场的县衙众人:“将寻衅滋事的人全抓起来!若有人敢违抗,视为拘捕,可就地格杀。无关人等,现可退散。” 郑前握紧了刀,王二像一只随时出击的豹子,双目锋利地盯着猎物。 村民们自发围成一圈,将这些人团团围住,王老爷气极反笑:“好啊!素日里是我对你们太宽容了!竟敢串通外人来处理家事!” “绑了!” 王老爷还要再嚷嚷,就被周主薄眼疾手快地捂住嘴,赵利捡回了力气,拿了绳子将他捆住。 一旁的仆人想要上前,被王二挽的刀花刀吓退。 “住手!我们老爷可是知府崔大人的岳岳丈!” 众人愣了下,只有赵利还在认真地捆绳索。 “你家亲戚?” 周主薄问崔子建,后者认真思考后摇摇头:“不对啊,我记得我叔娶的是胶州黄氏女,怎么会姓王的呢?” “哼,还敢胡言乱语,堵住他的嘴!” 可县衙的人就这么点,哪够呢? 仆人们趁乱动起手来,崔子建挨了一拳,周主薄的衣裳被扯烂了,陆真被他们围在中间,围观群众想帮又不敢帮。 局面一度混乱。 “住手!” 村口马蹄声阵阵,多得陆真修了路,许光带着人飞驰而至,看到陆真被保护得好好的松了口气。 “何事滋扰朝廷命官?” 为首的汉子身穿黑袍,目光如箭矢般锐利,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火光映着他隐约的面容,声音洪亮有力。 “你是哪根葱,敢管王家的事?” “哼!拿下!” 他身后走出一队人,穿着普通却训练有素,陆真眯了眯眼,许光走到她跟前悄声说道:“这是陇西府宿安卫的徐百户。” 陆真瞪了他一眼,简直胡来! 陇西卫所的将领带人来管陇右府的事,这不离谱吗? “放心,没人知晓。” 陆真心道,我不就知道了吗?这要是被查到是要充军的!可这本就是军中之人…… 好家伙,闭环了? 算了,还是想想如何收场吧。 仆人们都被捆了起来,连同王老爷一起穿成一串带回县衙。 “王东,你的伤口需要处理,就跟着先回县衙吧。王里正,田地的灌溉劳烦你安排好,明日去县衙找我。” 陆真朝徐百户拱拱手,上了马车,徐百户骑着马跟在后面,等出了王庄,陆真让马车停下,自己走了下来。 “兄弟,借一步说话。” 徐百户下了马,跟着陆真往旁边走了几步。 许光骑在马上,马儿感受到他焦躁的情绪,不满地哼了哼,许光松了松缰绳,看着远处的两人。 “兄弟你去哪找来的人,太给力了!” 郑前在一旁回想起方才的紧张局面,都有点害怕。 他们人太少了,连秦先生都被拉过来了,才九个人,对方可是差不多二十人,还都拿了东西防身。 崔子建回去报消息的时候他们都吓了一跳,这小子竟敢将县令大人留在那儿? 周主薄听到消息差点拿着毛笔就往外冲了。 而许光主意正,二话没说就让众人去租马,又不知道从哪带来这一队人马,看这些人还都不像寻常人。 “随便找的。”许光眼睛盯着那两人,随意回答道。 郑前腹诽:骗鬼呢? 那边陆真和徐百户聊完,徐百户带着人骑马走了,这一串犯人交到郑前手里,他马上还驮着具尸体。 许光本想上前问问,可徐百户方才朝他眨了眨眼,他只好勒住缰绳不动。 等人走远以后,陆真将刀还给赵利,一行人沉默着入了城。 第48章 审讯 “将尸首摆在堂前,王老爷单独关押,其他人,逐一审问。” “是。” “带王东下去处理伤口,录一份口供,暂时收押。” “是。” “都忙去吧。” 县衙众人忙散开,郑前带着王老爷去了牢里,周主薄带王东去包扎伤口,其他人将仆人们带去见识一下刑具的多样性。 回到房间陆真才有了真实的感觉,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换掉被溅了血的衣裳,重新梳理好头发戴上发冠。 都说人的潜能是在生死的瞬间被完全激发,她想起逃走时候的腿软手抖,面对王老爷时强装的镇定自若,劫后余生那一瞬的血液倒流。 被勒住的时候,她内心涌起恐惧和不甘。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她惘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缓缓合上。 王老爷被单独关押在大牢深处,上一个在这里度过的还是王富元,说来也是有缘,这里连续关了两位王家人,整个县衙难道和姓王的犯冲? 郑前并没有将他口中的布取下来,也没有松绑,扔进牢里以后锁门离开,完全不管王老爷不停的哼哼声。 至于他后面有什么大人物,郑前没听到,只知道这个人指使仆人袭击大人,敢袭击朝廷命官,杀了也没什么。 而那些仆人,被分开审问,王二和钟五的鞭子都沾了盐水,一旁还放着老虎凳和拶夹,这些人敢恐吓大人,先打一顿再提去审问。 周主薄和许光分别在两个地方审问,首先是王老爷的背景。 崔知府的丈人? 崔子建可是说了,崔知府的正头娘子是胶州黄氏,可不是陇右府的人。 占用水渠之事来龙去脉,是一直以来如此作恶还是今年开始才不做人的? 等这些问题梳理完毕,周主薄和许光一对证词,黑着脸写了满满当当三页纸,回大堂找陆真。 陆真正对着尸体看,赵利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 周主薄走进来,陆真抬头看向他,回到案桌前坐下。 “这是几个仆人的供词。”周主薄将几张纸递给陆真,陆真看得眉头越发皱紧,这几页纸写了王老年这些年纵容下人做的恶,从侵占民田、恶意截流到偷税漏税、逼良为娼、虐待仆人。 至于这个叫王发的尸体,便是经常给王老爷出坏主意的仆人之一。 王老爷全名王大聪,和地主王大有是堂兄弟,王大有发迹的时候他也跟着沾了点光,有了些钱买下田地,后来前任知府看中了他的发妻,他便将发妻送入其后院,开始发迹。 没几年发妻亡故,前任知府也调任走了,他找了门路将女儿送给崔知府为妾,凭借着这些关系,过上了荒年买地、丰年收租的日子,在王庄横行霸道,当上了土皇帝。 论辈分,王大聪与王里正同辈,素日里即便是王里正,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至于水渠截流这种事经常发生,他的田里从来没有缺过水,哪怕是去年这样干旱的日子,他的田地产量也没有减少许多,反而因为免税粮仓满满。 只可惜他这一次踢到了铁板。 陆真拼凑完王老爷的生平,将纸放在案桌上,周主薄给她倒了杯水,陆真沉默着喝完了。 “明日审问王大聪的时候,请王里正一起听听吧。” “至于这个王发,贴个告示,袭击朝廷命官被当场诛杀,按照律法,罪及三代,让他家人来交钱领尸。” “是。” 周主薄应了下来,陆真朝他使了个眼色,周主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赵利,上前去将人带去厨房做夜宵了。 许光走了进来:“大人。” “请坐。” 陆真拿了个茶盏给他倒了杯水:“县衙里面没有什么好东西,茶盏都是前任县令留下来的,将就将就。” 许光看着粗瓷的茶盏没有说话,陆真自嘲地笑了笑:“你有背景有能力,留在这个穷苦的地方作甚?” “那你呢?” 陆真给自己也倒了杯水,一点一点地喝着:“朝廷之令,不敢违抗。” “永新县是陇右府条件最差的,甚至比陇西府的几个县还要差,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先前的知县得罪了朝廷中人,被排挤到这里,忙着打点关系,笼络钱财,你呢?连个茶盏都买不起,没劲。” 许光说的是事实,她承认自己有清高的一面,有理想主义的情怀,但她更有实干的勇气与冲劲。 “人若只是为了些死物、虚名斗个死去活来,那才真的没劲。” “不为名利,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真也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读了十几年书,本科毕业时外面就说大环境不好了,要读研。 好不容易读研毕业,还得一百多人竞争一个岗位,笔试、面试、无领导小组面试…… 她如同一个考试机器,从小开始被筛选,不停地去修剪自己,成为被社会定义的人。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 陆真放下茶盏,陷入沉思。 永新县很穷,他们需要自己那些知识来发展自己,也需要有人来帮他们走出困境。 可这个人,一定得是自己吗? 相反的,她需要在官场上行走就要有政绩,永新县就是她在官场上的牌面,甚至是目前唯一的筹码。 所以,与其说永新县需要她,不如说她更需要永新县,一个能证明她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地方。 不,不该这样草率的定义。 “大人?大人!” 周主薄和赵利端来了宵夜,是陆真最喜欢的鸡蛋面。 “厨房没有汤底,只好用清水煮,面条是赵利揉的,尝一尝。” 周主薄将碗放在陆真面前,鸡蛋安静地躺在面条上,等着人来品尝。 陆真看向赵利,看他脸上紧绷的神色消去,便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面条来吃。 “不错,比周主薄的只差一点点。” 赵利笑了笑:“大人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我早就说过,县衙就是一家人。今天谢谢你救我一命,否则我可能早就死了。” “不,为救大人而杀人,我并不后悔,我难过的是让大人背上杀人的污名……” 赵利的话让陆真愣了愣,她没有想到赵利竟是这样想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大人,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县令大人,你来了以后,县里越来越好了,百姓的日子越发有盼头了。 以前天灾一来,路边都是饿死的人,有些人见过,有些人没见过……哪怕丰年,也没有人敢吃饱饭,粮种一下地就只能看天吃饭听天由命。大人来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变化……” 是啊。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49章 论罪 直到面条吃完,许光最后也没有说自己的目的,但陆真已经找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在案桌上写了封信给知府崔元平,道清楚此事以及询问后续处理意见。 王大聪至今还在牢房里,不远处是仆人们受刑的痛苦哀嚎,眼前是一片黑暗,口不能言,身体被捆了动不了。 他在心里咒骂着陆真,自己本打算明日就放掉水渠截流,若不是她多事前去查看,哪还有接下来那么多事? 他更怨恨王发,明知道对方已经亮了身份还敢将人勒脖子,这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王大聪已经忘了当时自己对陆真的不屑一顾,毕竟有个便宜女婿的招牌挡着,哪怕是前任知县也只能给他几分薄面。 可他万万没想到陆真是个吃不着饭就要掀桌的人。 后半夜牢里更安静了,王老爷昏昏欲睡,口中塞着的布条让他口不能闭,牙关酸痛难忍。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有人来将他拖了出去。 钟五面无表情地将人拖着往外走,王老爷被外面的亮光照得眯了眼,嘴角流下的口水洇湿了布巾,他开始挣扎。 “嘭!” 王老爷被拖到前院,后背猛地撞上一道门槛,传来火辣辣的痛。 “呜呜呜呜呜!” 钟五才不管他说了什么,将人提起来,倒着往前拉走。 王老爷这一回怎么都站不稳,屁股在地上都快要摩擦出火花来,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后背痛还是屁股更痛。 他看到了王里正,那个老实怕事了一辈子的老头子,按照辈分,自己应该叫一声七兄,可他习惯了命令式沟通,张口就想喊“贱民”。 王里正没有看他,事实上陆大人将人都带走,不准许他用族规来处理内部问题这件事,他的内心已经很不满了,等陆大人前来,定要将她思想掰正。 多少年了,都说祖宗法度、族规就是比寻常的律法好使,他得让陆大人明白,王庄,姓王,不姓陆。 陆真终于来了,周主薄和许光跟在她左右,身后还跟着一班衙役,看起来人多势众。 王里正就显得十分单薄了,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不远处还有一个不停扭动的王大聪。 王大聪嘴里呜呜地想要说话,郑前往他膝弯处踹了一脚,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陆真坐在案桌前,左侧是判令,右侧是惊堂木,她抬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升堂!” 几个衙役站在王大聪两侧,王大聪只感觉自己被围了起来,然后便是如审判一般的声音传来:“堂下何人?所犯何罪?” 郑前将王大聪嘴里的布巾拿走,王大聪的口水立刻淌了一地,他艰难地擦了下嘴,说道:“好你个陆县令,竟敢抓我?我要让知府大人,把你的官撸了!” “哦?这话你不是第一个说的了,就没有其他的威胁手段了吗?” 王大聪气了个半死,“你”了半天就是没有下文。 “王里正,你可认得此人?” 陆真没有管一旁上蹿下跳的王大聪,有郑前在,他翻不出什么浪。 王里正拱拱手,回道:“回大人,此人乃王氏第十七代子孙,‘大’字辈排行第十六,发妻周氏亡故,有子女七人,三个女儿均已出嫁。” 陆真点点头,问道:“那他娶这十六房小妾的时候,你去喝喜酒了吗?” 王里正握了握拳,又松开:“去了。” “去了?难道你没发现那新娘子就是你的侄媳妇吗?赵氏嫁入王家八年,侍奉公婆、生儿育女,王勤与王大聪起了争执被打断双腿、双亲被气死,还要赔上发妻?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王勤有错在先......” “王大聪截断水流,王勤去挖开一点口子,让水流到水渠里,哪怕有争执何至于此?” “那水渠本就是我出钱修的!” 王大聪吼出这一句,王里正的表情裂了,陆真冷哼一声:“怎么,你修的水渠就不能流水经过了?如此强词夺理,这水还是从永新县山里流出来的,你有何资格截流?” “本官记得开春以后修过两次水渠,每一次县衙都是按照里正报上来的项目付钱了的,你说这水渠是你的,那永新县要求修建的水渠,哪儿去了?” 王里正闭了闭眼:“草民有罪,请大人责罚。” 陆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大聪懵了,这怎么就认罪了呢? “你有何罪?” 王里正跪地伏首:“草民......不知.......” “身为里正,没能教化村民,令恶行横行,为罪一;中饱私囊,不顾村子的发展,为罪二;民有争执,偏袒其一,助纣为虐,为罪三;王大聪这头恶虎,便是你纵容所致。” “你若能在第一次恶意截流发生之时,出面带着村民去据理力争,王庄的灌溉便不会受制于人;你若是在王大聪作恶以后坚定地为村民求一个公道,他便不能做出去侄媳妇为妾这种罔顾人伦的事情。” 王里正不敢抬头,他觉得无地自容。 “你口口声声说这是家事,是王庄的事,不需要县衙插手。你自己看看,这桩桩件件,是家事吗?” 陆真将仆人的供词扔给王里正,王里正低声哭了出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王庄啊!” “还不醒悟!” “庆历七十五年,王大聪用一文一亩的价格买了王庄东侧水田,王英气不过和其争执,被乱棍打死; 庆历七十六年,王大聪看上了王远的妻子,因其性烈、不从,上吊未遂,被王大聪发卖去通云妓院,令其被虐待致死; 庆历七十七年,永新县大旱,王大聪趁机买下百亩田地,租给佃农,等来年秋收之时令佃农交租交税......还要本官再念吗?” 王大聪听得心中发慌,他忙不迭将几张纸撕碎了往嘴里塞:“没有了!证词没有了!你定不了我的罪!哈哈!” 陆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无情地说道:“指使他人谋杀朝廷命官,死罪,诛三族。” 王里正跌坐在地,诛三族,整个王庄得有多少人命死在他手里? 第50章 判决 王大聪懵了一瞬,看向王里正:“她在说什么?一定是在开玩笑,一定是......” 王里正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陆大人要他的命都可以,可不能赶尽杀绝啊! “草民,认罪!请大人看在王庄村民不知情的份上,放过他们吧。” 王大聪被王里正的话气笑了,现在认罪,不就是说明他王大聪也有罪吗? 笑话! 天大的笑话! “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什么诛三族,你没这个权力!我有钱!我可以买自己的命!我可以把钱赔给他们!我还可以让你滚蛋!” 陆真没有理会他,用力拍了拍惊堂木:“肃静。” 郑前上前去将布巾重新塞回了王大聪嘴里,手动让他闭嘴。 “王大聪,你是否认罪?” 陆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里正伏首痛哭没空理他,他咬了咬牙,说道:“我!无罪。” “你还记得王木吗?他是你的仆人,为你打理农田,处理好和佃农的关系,提议你出钱修建水渠。可你却把他杀了。” “胡说!我没有!” 王大聪恶狠狠地说道:“你没有证据。” “这件事仆人们都知道,你杀了他以后就将他的妻子纳入后院成为了你的第八房小妾,李氏还活着,随时可查证。” “本官一直在想,你为何执着于将别人的妻子夺过来,难道当年你送发妻入童怀平府邸,是童府属意的?” 王大聪恨恨地瞪着她,脑子却不自觉地想起那天童府的人登门,他天真的以为知府大人是看中了自己,要关照自己。 可惜他想多了。 他喝了许多酒,头晕目眩,半夜被吵醒,却看见妻子在受辱,他想要上去阻止,却一点劲都使不上,周氏发现了他,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好像在无声地问他为什么不救她。 为了攀附权贵,他将周氏捆了送入了童怀平后院,转眼娶了三房小妾,一边风光一边堕落,后来的许多个夜里,他都要靠喝醉了才能入睡,才能忘却那些令人恶心的画面。 可他不后悔,他只是恨。 恨当官的摆弄权力,恨自己无权无势只能任由他人欺辱,恨王里正当年的沉默,他变本加厉报复王庄,不计后果。 “你一个臭知县,还想着翻了天不成?” 王大聪嘲讽地笑着说道:“你要杀就给个痛快,不敢就趁早放了,否则,等老子出去,想方设法弄死你!” 陆真坐在高台上,身上那身官袍如同地狱迸发的业火,王大聪既期待、又嫌弃。 周主薄停下笔,这信息量太大了,他拿不定主意大人究竟会继续深挖下去还是就此打住宣判。 若是深挖,恐怕还会涉及前任知府的旧事,这件事一旦揭开,就捂不住了。 而且如今童怀平在京中户部当郎中,陆真一个小小知县何必与他作对? 秋收快来了,说不定他还会来陇右府收税。 “大人......” 陆真摆了摆手,宣判:“王大聪,侵占民田、寻衅滋事殴打村民、指使仆人袭杀朝廷命官未遂、逼良为娼、偷税漏税等数罪并罚,判处秋后斩首,罚没家产,收监。” 陆真扔下一支红色的判签,王大聪开始放浪形骸地狂笑,郑前将他捆好推回了牢房里。 “王里正,你包庇罪恶、助纣为虐、贪赃枉法,数罪并罚,刑罚四十杖、牢狱十年,罚没贪污所得,念在你多年来为王庄付出了心血,四十杖改为二十杖,执行。” 两侧的衙役上前,有人拖来长凳,有人手执杖棍,两侧用木棍交叉压住,防止犯人挣扎。 陆真看着杖刑执行完,钟五将人拖了下去。 周主薄将文书记录好,递给陆真,陆真叹了口气:“文书分抄两份,我有用。” 陆真说完,进了牢房。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牢房,如今快初秋,倒是不再潮湿,光线确实差了点,霉味也有点浓。 王大聪关在最里面,坐在地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也不搭理。 “你先下去吧。” “......是,大人。” 脚步声离远了,陆真蹲下来看着王大聪,缓缓说道:“童怀平,庆历六十年进士,如今在京中户部当郎中,是个实权人物。” “你是不是做梦都想着要将他拽入地狱?” 陆真的话如同恶魔低语,王大聪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转过身来盯着陆真,陆真说道:“你若信得过我,便将他的罪行写下来,等时机到了,你自己亲手去揭开他的伪装。” 王大聪眼睛亮了起来,陆真站起来转身走了。 王里正受完刑,周主薄于心不忍,叫了个郎中给他上药,陆真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 郑前带着人去查没王大聪的家产,将名单上作恶的仆人都抓走了,其余人遣散。 关于王发、王大聪和王里正的罪行,被县衙贴在了城门口,众人哗然,万万没有想到王庄还有这样的惊天大瓜。 王大聪这些年敛的土地归县衙所有,非法侵占的良田将查明后归还农户,王庄的农户羞愧地去县衙登记信息。 昨夜县令大人有危险的时候他们没有站出来,没有想到县令大人处置完王大聪以后竟然还将这些土地归还。 还有王里正,居然敢贪?贪的还是县衙拨下来修水渠的钱,这就被人唾弃了。 至于王庄新的里正,陆真已经有了想法了。 她要选一个敢想敢当、为农户考虑的人,王东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都敢为了生存去拼命,现在只需要他带着村民致富,比拼命简单。 得知消息的王大有连忙赶去县衙,上次王富元惹到县令大人,挨了三个巴掌不说还赔了三万多两银子,这王大聪敢指使仆人去杀县令大人,他都不敢想后果了。 路上他看到了告示,这一串的罪名看得他脑袋疼,现在只能想办法打听打听这事会否累及三族了,这要是夷三族,他就跑不掉了啊! 幸好王富元已经被他送走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敲了敲县衙平日进出的侧门。 第51章 丰收 王大有最终没有打听到消息,因为隔天,崔知府的回信来了,提出将犯人王大聪关押至府衙大牢,秋后问斩。 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王管家心焦地上前迎了上来:“老爷,少爷又传来信,要加月钱。” “前几日才给了他三百两,怎么又要钱?他是去求学,不是去花天酒地的,不加。” 王老爷摆摆手,进了屋子,王管家只好跺了下脚跟了上去。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荆州府。” 管家一愣,去荆州府作甚? “老爷,咱们在荆州可没有根基......” “没有根基就落地生根,这陇右府是不能再呆了,对了,不要惊动太多人,产业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算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回来处理,留几个忠厚的人守住,对外就说我去跑商。愣着干嘛,快去!” 王管家被吓得一激灵,连忙下去安排事情。 临近秋收,田地里的庄稼一天比一天黄,最先收割的是黄豆。 李大娘一大早就起来了,今日是村子里收割黄豆的时间,她将磨好的镰刀放在箩筐里,背着箩筐准备出门。 山脚的旱地种满了黄豆,如今已是一片金黄,靠近水边种的是豆橛子,这是她们日常的蔬菜。 几个妇女头上带着布巾用来遮阳避尘,背篓放在地上,握着镰刀开始收割。 成熟的豆荚里裹着饱满的豆子,散发着浓烈的豆本清新气息,用镰刀割断豆苗顶端,就能把豆荚全部割下来,放进背篓里。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来帮忙收割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拿着镰刀,有人干脆用锋利的薄石块,眼前的这块土地是他们种下的,如今也是他们来收割。 这点土地不多,但也割了两天才算割完,豆荚晒了两天全都裂开了口子,黄色的豆子脱落下来,在草垫上滚了几下。 李大娘将豆荚拣了出来,看着圆滚滚的黄豆笑了笑。 终于有收获了! “这段时间水生他们都在覃木匠那里当学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师。” “还有孙娘子她们一直在纺织工坊里面做事,每月都有工钱,还有肉吃,看来秋收以后咱们也得学点技术了。” “如今地里也有收成了,听说有货郎收购这些豆子,能卖三十文一斤呢!现在三十文都能买一斤多的陈米了!” “听说前些时间县令大人被袭击了,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你说我们拿着豆子去看望县令大人行不行?” “一定可以,李大娘,我们想去看望县令大人。” 几个娘子抬头看着李大娘,在她们心里,李大娘就是这里的主心骨,是她们这个大家庭的核心,有事情请教李大娘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咱们收获了豆子,也该让县令大人也尝尝,不过咱们不能打扰大人,远远看上一眼就够了。” “好!” 此时的陆真正要往赵庄去,听说赵村一农户的一田里发现几株有十几个稻穗的稻子,陆真得知以后立刻表示要去看看。 因为这有可能是超级稻。 如今的稻子多数是一株挂两到四个穗的,一株十几个穗,放在六十年代也是很稀奇的存在。 若真是超级稻...... 她收回思绪,将目光看向车窗外。 远处的山峦起伏,山脚下的平原错落下一片金色,农户弯腰割下稻谷,几个半大的小孩在收割完的稻田里捡稻穗,还有的光着屁股拿了簸箕在有水的稻田里捞鱼,偶尔传来惊呼声。 陆真眼神柔和地看着这些场景,头一回对这个世界有了眷恋的感觉。 赵村的村口,赵里正和几个农户已经在等着了。 发现了这种稻子的赵来十分高兴,他就是寻常的农户,之前的通识课趴在墙头听了个全,更积极地伺候稻田,这几株稻子本就生得壮,没想到连挂穗也这么多。 更重要的是,县令大人说要亲自来看看,这是他第一次离县令大人这么近,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县令大人来了!” 当那辆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赵来还站在了赵里正身旁,嘴角咧开露出两排牙齿。 马车停稳,程一跳下马车准备给大人取马凳,哪知大人直接跳了下来,差点崴到脚。 “大人!” 赵里正等人连忙上前,陆真不以为意,明亮的眼睛看向赵里正:“稻子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赵来挤上前:“大人,请随我来!” 陆真看到他就笑了:“你就是种出了十几个稻穗的能人?” “当不得夸,草民是赵村的,单名一个来字,县令大人唤我阿来就行。” 赵来引着陆真到了田里,两人穿过田埂,小心翼翼地拨开略带青涩的稻穗,终于来到了稻子面前。 眼前的稻子比周围的稻子要高出半个稻穗,沉甸甸的稻穗向四周下坠,中间还有青绿的叶子相间,禾杆已经黄了,看起来已经完全成熟了。 陆真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株稻子,伸出手去捏下一颗稻谷,剥开表皮看到了白花花且饱满的米粒,放在嘴里一嚼,生涩的米香瞬间包裹了她。 这真的是稻谷! “那边还有一株,剩下的十三株在另一亩田里。 赵来兴奋地介绍着稻子,陆真听得点头,又问起他是如何种的,尝试从其中总结一些规律,但显然还不行。 “这十几株稻子县衙买了,等下都割下来跟我回县衙领钱。阿来叔,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我希望你能够继续从事稻子良种研究工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稻子良种研究? 赵来听都没有听说过,陆真便笑着和他解释:“这些稻子产量高,但是现在的种子数量太少了,无法大量种植,而且还不知道会否对土壤有要求,良种研究,一方面是让种子优胜率提升从而提升亩产,另一方面就是研究不同地域该种什么,因地制宜。” “比如说稻子,若是咱们永新县都是能结十几个稻穗的稻子,那还会有人饿死吗?” 别说赵来,其他农户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真的能做到吗? 第52章 来人 陆真也畅想着这样的未来。 赵来将稻子割下来放在了马车上,自己坐上赵里正的牛车上,一路跟着往县衙去。 马车内的陆真拿了一根稻穗仔细在看,这里大约有二十斤,若是全部育种后再种,大约能种两亩田...... 按照这样来计算,起码要到第三年,永新县才能都种上这种水稻。 陆真呼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这已经是个好的开端了。 回到县衙的马车刚停稳,陆真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是周主薄的声音响起:“大人!” 陆真这回踩上了程一搬来的马凳,下来后吩咐程一将稻子拿去晾干,才看向周主薄:“何事着急忙慌?” 周主薄连忙上前小声说了句话,陆真眼珠转了转,点点头,吩咐道:“知道了,你去支二十两银子给赵来,县衙买下了他的稻子。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你一会儿在堂屋前等我。” “是。” 周主薄带着赵里正和赵来去了库房,登记好以后递给他二十两银子,赵来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了,这可是他这辈子赚得最多的一笔了。 “县衙里还有事,我就不送二位了。” “你忙,你忙。” 赵里正带着赵来出了县衙,迎面走来几个女子,赵里正认得那就是杨村后山流民安置点的村民,当时他还带着人去给她们送过东西。 “赵里正?”几个女子也认出了他,上前来朝他打招呼。 “你们联袂而来,是为何事?” 几个女子笑了笑:“村里的豆子收获了,我们几个想带一点给县令大人尝一尝。” 赵来是个直心肠的,听到这里插话说道:“那你们不赶巧了,方才县令大人好像有要事,被周主薄喊走了。” 几个女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很快又振作起来:“没有关系,大人安好就行,我们将豆子放下就走。” 赵里正理解地点点头,几个女子便朝县衙走去。 陆真换好衣服,整理好发冠,往堂屋走去,周主薄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 “大人,人就在里面。” 周主薄是真的紧张,陆真抓住了他的手臂:“别慌,有我在。” 陆真走进了堂屋,里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穿紫袍,另一个身穿绯色官服,身后还站着几个服侍的人。 “下官陆真,见过崔大人。” 崔知府放下茶盏,朝她点点头:“陆大人请起,本官是兴之所至,来这里看看,陆大人无需紧张,坐吧。” 这怎么坐? 那紫袍男子坐在了陆真素日处理公务的案桌前,崔知府坐在了周主薄的老位置,只剩下一条靠窗户的长案桌,是陆真平日里用来练字的。 看来没得选了。 陆真往长案桌走去,周主薄跟上,两人挨得不近,周主薄只觉得屋内空气都是紧张的,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来的时候,看到永新县内竟然修了官道,陆大人,此事为何不报予本官?” 崔知府放下茶盏,身后的小厮将茶盏撤走,换了一杯温水,他看了一眼,没有喝。 陆真站起来拱手回答道:“回大人,此道完工不过一月,下官原想着过些时日邀请大人来永新县做客,指点指点下官。” “呵呵,有趣。” 紫袍男子两个字总结了这件事,崔知府不好再揪着不放,便换了个话题:“如今秋收在即,永新县税收,有难度吗?” 陆真垂首想了想,说道:“庆历十一年颁布律例,大旱、洪灾以后,当免税一年,严重者可免税三年,按照此律,今年永新县的田地免税。” 崔知府呵呵一笑:“今年朝中出了新政,除却复种困难的地区,有秋收的地方都要交税。” 陆真捏了捏拳头,良久才松开。 “知府大人此番前来,便是为了秋收后交税一事?” 崔知府被她的直球打得有点尴尬,他看了一眼上首的紫袍男子,见对方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才说道: “如今朝中事情繁杂,今年的税收一事又是户部来主担,这些人远在京城,目光清高,你同他们讲百姓如何难,他们是不会感同身受的。这几年陇右府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税收直线下滑,所以这一回,朝中派出了户部郎中童怀平前来收税。” 这么巧? 陆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崔知府,又看了一眼存在感极强的紫袍男。 这个装逼男到底是谁? 陆真信誓旦旦地说道:“永新县今年秋收后交税,定不会拖后腿。” “呵呵,那便好。” 崔知府与紫袍男交换了个眼色,后者似乎有些乏了,崔知府便陪着他回驿站休息,陆真将人送到驿站,崔知府却凑了过来说道:“此人和童怀平有仇怨,这些时日他会在永新县,你自己注意点。” “知府大人,姓王的在府衙,这人来永新县作甚?我这庙小,哪装得下这尊大佛?” “嘘!” 走在前面的紫袍男子转过头来,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窃窃私语,只看着身旁伺候的婢女说道:“忍冬,晚上吃什么?” “回公子,这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好酒好菜,奴婢打算亲自下厨。” 陆真气不打一处来,说这里穷可以,但说这里没好吃的她第一个不答应。 “不必了,既然永新县已经存在了上百年,想必这里的人也有自己的食谱,就请县令大人介绍些寻常菜式吧。” 紫袍男子不知从哪搞来一把扇子,唰地一下展开来,上面写的“天下第一美人”简直要亮瞎眼睛,陆真闭了闭眼。 自恋,实在是太过自恋了! 就这副尊容也能自称天下第一美人,那她这样的怎么也能挤进前十吧? 虽然紫袍男很浮夸,但对方地位显然比陆真要高许多,陆真也只好捏着鼻子去给他安排饭菜。 “酱肘子?太油腻了,本公子的肠胃消化不了,下次做可以先用酒炖出肉的臊味再调酱炖,记得放八角。” “仔姜焖鸭?这个季节的鸭肉更适合炖汤,嗯......所幸这只鸭不算肥,勉强能吃。” “这是酒酿丸子?酒糟的味道太浓了,有点腻。” ...... 陆真看了一眼每道菜只动了一筷子的紫袍男,再看一眼明明很有胃口却不敢多吃的崔知府,默默收回视线。 “本县的菜式看来不适合公子的胃口,还是请公子的婢女亲自下厨吧。下官还有事,先去忙了。” 陆真朝崔知府行礼,随后离开了。 还是外面自由的空气比较新鲜。 第53章 缴税排行榜 回到县衙的陆真感觉自己跟要散了架一般,赵明看她回来,连忙上前来说道:“大人,方才你不在,有几个村民来放下东西就走了。” “什么东西?”陆真疑惑,所幸这个时代还没有炸药包,不然她还要担心一下要不要踏进县衙的门。 “一袋黄豆。” 黄豆? 陆真走进县衙,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的豆子香气溢出,竟真是晒干了的黄豆。 “是什么样的人送来的?” “几个小娘子。” 陆真点点头,应该是流民安置村的人送来的,前几日黄豆收割,这些豆子就是她们送来的最好的反馈。 陆真今日被伤害的心灵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 “大人。”周主薄走了过来,他担心地看了一眼疲惫感满满的陆真,问道:“知府大人突然到访,县衙是否要做些什么?” 陆真知道他指的是招待方面,她不由得想到那桌被嫌弃的酒菜,摇了摇头:“不用,太过热情反而没有距离感,这些大人物都不喜欢人贴上去,就这样挺好的。” “好。” 陆真将袋子封好,吩咐赵明放进库房,带着人去吃晚饭。 今日胡厨子给做了红烧鱼、清蒸鱼和酒糟鱼,最近秋收,集市上鱼最便宜,还有人已经打算将鱼杀了晒鱼干,留着冬日吃。 陆真吃得不甚满足,她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要交的税,一亩水田要交三成,旱地交两成,山地暂且不算,但这些都要折算成稻谷,整个永新县大约要交二十万斤...... 这里还没算佃农要交给地主的部分。 辛苦操劳一年,竟然只能勉强够吃,连吃饱都够不上。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交税这件事不可违抗,就连知府大人都亲自来了,是怕她赖账吗? 百姓苦啊! 陆真悲愤地吃了两大碗饭,一旁的周主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弃了劝说,算了,能吃是福。 晚饭过后,陆真吃撑了在院子里踱步消食,许光今日竟然没有回工坊,看到她上前打了个招呼。 “大人,下棋吗?” 陆真点点头,许光掏出一副围棋,半个时辰后,他成为了第二个被荼毒的人。 平日里看大人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怎么棋风如此怪异,你说她不会吧,她知道要堵你,你说她会吧,她一盘棋下得稀碎,如满天散星根本不成气候…… 直到下完一局,陆真意犹未尽想要继续,许光连连喊停:“大人,今日来府上之人,可是崔知府?” “是啊,你的上一任领导,怎么了?” 许光苦笑了一下,说道:“大人可知,他身旁的那位公子,是西宁王府世子。” “什么?” 陆真这是真惊讶了,王府世子可以到处乱跑吗? “按照朝廷的节制,西宁王节制西宁、陇西、陇右三地,西宁王主要管辖西宁府,陇西有许添守卫,陇右卫这些年形同虚设,此番前来,不由得让人多想。” “先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件事如此重要,想必朝中已有计较,再等等。” 陆真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不管西宁王有何计较,在名义上来说,陇右府是他管辖的属地,但想要恢复陇右卫,想必也要经过朝廷。 更何况,恢复卫所必有兵事,陇西府被许氏经营得铁桶一块,陇右府未必就好交涉,这就要看朝中的博弈了。 两人没了下棋的心思,各怀心事回了屋。 过了几日,朝中派来收税的人到了府衙,崔知府和西宁王世子也离开了永新县,这让陆真松了口气,收税的事情要排上日程了。 周主薄拿出名册和土地契约文书,陆真让秦融、崔子建和许光来协同周主薄汇总数据。 “所有的土地契约文书都要写明所有权、面积、主要耕种作物、折算征税额等信息,贴出告示排好时间,让他们来县衙交税。” 秦融有些犹豫,问道:“大人,如此一来,交税的不就变成了大户、地主了吗?” “那农户租田不就更贵了?这些人可不会让利。” “对,所以秋收后要求出租土地给佃农耕种的,需要将契约文书交一份给官府备案。虽然朝中没有设置租赁上限,但为了保证永新县的发展,县内田地租赁不得超过四成。” 这件事陆真打算秋收后直接贴告示,没有备案文书的租赁不作数,再让各村的里正加以普及一下,将农户身上的担子减轻一些。 这一步走得有点大,陆真本想着明年再实行,起码有了超级稻的良种在手,和大户、地主的谈判还会有余地,只是今年朝中不免税,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只好暂时让地主们吃点亏了。 她写了一封信给崔知府,说明了此番做法的缘由,在大庆,县令要保证税收齐全,至于是农户缴纳还是地主缴纳,这一点没有说明。 既然是灰色地带,就看敢不敢操作了。 而陆真,显然非常敢。 等数据汇总好,陆真便让人搞了个待缴税排行榜,也让各村的里正抄录税额回去告知村民,再按照既定的日子到县衙来交税。 “待缴税排行榜,王大有,待缴税额六万斤!” “天哪!王老爷竟然要缴六万斤的稻子!快看第二名!周盘山,待缴税额四万斤!” “前面的好几个都是各村的地主啊,他们要缴这么多!那我们呢?” “别急,这才是前一百名排行榜呢!后面肯定还有!” “没有了,我听县衙的人说,今年佃农只需要交租,不需要缴税,种自家的地才要缴税。” “那搞这个排行榜作甚?” “你蠢呐!当然是为了表扬这些地主缴这么多的税啊!” 人群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随后更激烈的讨论又起来了,本来已经决定远走荆州府的王大有脸都绿了,他还打算将收到的租子全卖了换钱赶紧跑路,结果还是来不及了啊! 这姓陆的,她就是和姓王的犯冲啊! “看,王老爷来了!” 人群悄悄给王老爷让出了一条道。 废话,这可是本县第一大待缴税大户,快让他看看要缴多少,激动! 六万斤!? 王老爷眼前一黑,被王管家眼疾手快扶着,才避免跌倒在地。 “天哪!王老爷高兴得昏了过去!快把人送去县衙!” 快! 把那人的嘴给堵上吧! 他真的要被吓得心脏骤停了! 第54章 榜一大哥好 王老爷悠悠转醒,眼睛睁开懵了一瞬,转眼看到泪眼汪汪的王管家,以及笑得一脸开怀的陆大人,差点没再次厥过去。 “快!掐他人中!” 王管家被陆真一吓,急忙伸手去掐王老爷的人中,王老爷痛得眼泪都下来了,只好睁开眼睛呜呜地求放过。 “谢天谢地!老爷你终于醒了!” 管家哇地一声哭出来,王老爷的眼泪直掉,要不是管家拼死命掐他,他其实可以回到家再“醒”的。 陆真一脸欣慰:“听县民说,王老爷是看到自己是榜一大哥激动得昏过去,实在是永新县的地主代表啊!看来以前都是本官误会了王老爷,只要王老爷将税交齐,本官代替县衙,送一份大礼给王老爷!” 王老爷心中腹诽:就你这个穷酸铁公鸡还能送什么大礼? 可税这件事他跑不掉,除非他不要这些土地了。 王老爷朝管家伸出手,管家将他缓缓扶了起来:“老爷,慢点。” 王老爷缓了口气,看向陆真:“县令大人,我交,我交行了吧,能让我回家吗?” 陆真笑眯眯:“王老爷想回家,本官亲自送,怎样,感动吧?” 王老爷差点又哭了,不敢动,实在是不敢动啊。 外面围了一群人,这些人多数是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看到王老爷出来还有些担心。 陆大人不会对王老爷动刑了吧? 怎么看起来王老爷有些憔悴啊?和田里开裂的地一模一样。 “王老爷出来了!” 人群悄悄围了上来,王老爷想走,陆真却扶着王老爷笑嘻嘻地说道: “谢谢诸位的关心,咱们永新县缴税榜的榜首无恙,并且已经决定现在回家准备缴税了,此等气魄令本官倾倒,本官决定亲自送王老爷回家,诸位若无事,就都散了吧。”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赞扬王老爷大气,称赞陆大人爱民如子。 至于那些看出门道的地主们已经石化当场,王老爷这是被胁迫了啊,等人离去后他们立刻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原本他们想着联合税额最多的王老爷来联合反抗县衙的,可没成想王老爷这么快就“叛变”了! 少了实力最强的王老爷,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够看啊,还是得多找些人。 而有人自认没有实力和县衙对着干,下午就带着粮食来缴税了。 陆真闻着味就来了,不知从哪搞出来一面锦旗: “感谢李在鸣对永新县收税工作的大力支持,荣获本县最快缴税者的称号,鼓掌!” 锦旗上写着“最快缴税者——李在鸣”,李地主收到锦旗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可是他收到的第一面锦旗啊!周围群众纷纷拍掌相庆。 “来,跟大伙说两句。” 陆真笑容满面,李地主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好半天才说道:“希望咱们永新县越来越好!” “好!”底下的百姓掌声比方才还要强烈,有人大声喊出:“这是水云村的人,咱们村的骄傲!” 李地主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幸好陆真只是友善地笑笑,给他颁了锦旗后就放过了他。 经过此事,有不少地主都前来缴税了,几乎每个人都获得了不一样的称号,还都是独一无二的,成就感简直拉满了! 就连王老爷,也在三天内缴完了税,陆县令笑嘻嘻地给他颁了个“永新县第一缴税大户”的称号。 这可是第一个冠名永新县的称号,多么高的赞誉! “永新县的发展离不开诸位,有多大的能量就扛多大的责任,王老爷就是咱们永新县所有地主、大户的榜样,不仅按时缴税,还承诺以后的租子都不超过四成!” “王老爷大义!” “这个真的喷不了,这是真的牛。” “鉴于这一点,本官代替县衙,赠予王老爷另一面锦旗,请王老爷一定要收下。” 陆真将手中的锦旗打开,用了金粉墨水写就的“榜一大哥”四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围观百姓发出“哇”的一声。 “太厉害了!这就是永新县的榜样,我也要努力种地,争取上一下榜!” “你那二亩地有什么好上榜的,还不如去学点技术,增加增加收入。” “呜呜呜,以后我都租王老爷家的地,好好种,多种点。” “没错,我只会种稻子,我要找王老爷租十亩田!” “我也要!” “还有我!” 王老爷在台上都要哭了,以往收租子有两成,但不用交税啊,如今虽然租子提高为四成,但要交三成的税,活生生亏了一成。 他再也忍不住,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看,王老爷被大家的热情激动的要哭了,掌声送给王老爷,期待你明年还拿缴税榜榜首!” 陆真的声音刚落,围观群众便响起绵长的掌声,王老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抱着两面锦旗钻进马车,嚎啕大哭。 百姓纷纷赞叹王老爷也有柔情的一面,只有王老爷知道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原本还打算抱团死扛的地主再也扛不住了,纷纷回家装粮食去县衙缴税。 第二日,县衙贴出告示,公布交税排行榜,王老爷稳居榜首,人称永新县的“榜一大哥”。 消息传到了府衙,崔知府正在陪着西宁王世子赏画,听完这个消息后,崔知府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西宁王世子扯了嘴角说了句:“有趣。” “世子,童怀平已经到了,他没有直接来府衙,而是去了街上游荡,尤其是妓院。” “随他去吧,让各县驿站将税粮运送上来,好戏即将开场。” “......是。” 崔知府去安排事情,西宁王世子站了起来:“将画拿走吧。” “是。” 忍冬上前小心将画卷了绑好,放在一旁的梅瓶中,她看世子若有所思,便问道:“世子是想将那永新县县令收为己用吗?” 世子摇了摇头:“能在男子的主战场中杀出一条科举路,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想必都在皇帝的眼中,咱们去露了面就可以了,做得太多反而惹火上身。” “那......” “不急,先看看永新县能有什么发展,也看看她的上限到底在哪。” “一个穷困县,能有什么发展?” 世子唰地合上纸扇,表情淡淡地说道:“不要小看了任何一个人,这个道理本世子只说一遍。” 忍冬跪倒在地,伏首应是。 “下不为例。” 西宁王世子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忍冬在原地跪了小半个时辰,待无人之时才缓缓起来揉揉膝盖。 第55章 阳谋 童怀平被派到收税工作,一半是因为户部这两年被罢的人太多了,熟手都被罢没了,新手又不会,青黄不接之下,户部尚书只好将他派了出去。 另一个原因便是他和张正延一样,出身江浙,被划分为江浙一党。 朝中如今正处于敏感期,首辅张正延已经七十有三了,辅助了两代帝王,前些日子因为陇西卫的事情和兵部有了嫌隙,被兵部尚书参了一本,紧接着扬州又出了事。 无奈之下,张正延只好弃了扬州,努力修复与兵部的关系。 正因为如此,陇右卫才再次被人提了出来。 论管制,陇右卫为西宁王封地,当为西宁王掌兵管制。 但自大庆七十年来,先帝颁发藩王政令,藩王皆不可涉兵事,独留五千府兵拱卫,天下兵权收归中央,这也便是许添叫嚣军资缺乏后,张正延捏着鼻子都要先给他解决了。 若是陇西卫倒向西宁王,朝廷丢脸不说,西侧边陲之地几乎就是西宁王的地盘了,都是易守难攻之地。 这种情况下,哪怕当今非常相信西宁王,朝中的臣子也不敢相信。 可若是陇右卫归朝中管辖,势必要扶植一位将领镇场,许氏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朝中的几股势力轮番下场追逐,好不精彩。 童怀平此番收税为次,主要是摸清这里的情况,加上他以前任职过陇右府知府一职,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了。 “多少年过去了,陇右府的楚馆章台还是一个模样。” 童怀平将手中的折扇扔给身后的小厮,大步踏进了楼里。 临近傍晚,望春楼方才醒过来,丝竹声响起,勾得旅人的心神荡漾,脂粉味飘散在空中,甜腻的香气令人心驰神往。 童怀平刚走进,老鸨便娇笑着迎了上来:“这位郎君气势好生吓人,不知有无相中的娘子,奴家好安排人来伺候郎君~” “本大爷看你这老鸨也算不错。”童怀平随手塞了锭银子在她胸前,顺带揉了一把她的腰。 “呵呵~郎君真会说笑,奴家可是会当真的~” 老鸨一阵娇笑,也不收拾好银子,就此招摇地扭着腰引着童怀平上了楼。 “本大爷想要个听话的,放得开的。” “妾身省得,郎君稍等片刻~” 老鸨扭着腰走了,不一会便有人上了一桌席面和酒,小厮守在门外,童怀秋嗅了嗅酒杯,这里的酒多数都加了东西,量不大,他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 这里的饭菜一如既往地难吃。 不一会,一个娇俏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童怀平扬了扬眉,的确是他欣赏的类型。 他伸手将人拥入怀,拿起酒壶就往女子身上淋,他现在只想发泄,可没有什么耐心玩风花雪月那一套。 半夜。 楼里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一只手撩开了帷帐,在地上的衣服里摸了许久,借着月色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伸手在窗户上敲了三下,窗户开了一条缝,她将信件递了过去,等了许久,信件被递了回来。 她将东西都恢复原位,接着回到床上躺好。 信件到西宁王世子手上天还没亮,忍冬挑了挑烛火,窗户下的黑影往暗处躲了躲。 “别躲了,在这里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世子打开信封看了几眼,便将信扔了,忍冬上前拣起来一看。 “家书?” “有备而来,说明其中有事。” 世子站在窗前看了一眼外面青色的天,说道:“告诉崔元平,该他出力了。” “是。” 崔元平一大早去了望春楼,还带着官兵,这可是个新鲜事,从来没见过知府大人大费周章去妓院的。 “府衙办事,无关人等立刻退散。” 围观群众不敢再往前,只留在原地张望私语,府衙的衙役立刻包围了望春楼,崔元平肃了面容,挥手让人进门搜查。 老鸨一大早被吵醒,心情自然不爽快,可她看到来人是崔元平后心情稍微好了些。 “哎哟!奴家盼星星盼月亮都盼不到的知府大人,怎地招呼都不打一下就上门来寻奴家?柳嘤、崔宁,起来迎客!” “不必,本官手里有一桩命案,苦主投诉无门,找上本官,今日得知嫌犯在此,请无关人等不要妨碍办案。” 老鸨不敢再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崔元平进了楼里,打开每间房吵醒每个留宿的恩客。 “大人!” 崔元平看到赵通判也在,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后者着急忙慌地往身上套衣服,连袭裤都穿反了。 此等情景,看得崔元平额头青筋都要跳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吓得赵通判肝胆一颤:“大人?” “昨夜你在这留宿?” “......是。” “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 “没......没顾得上听......” 崔元平看了一眼床上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再看了一下这满地狼藉,微微颔首:“立刻从后门走,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昨夜在此。” 赵通判回头看了一眼女子,忍痛点了点头。 崔元平走了,赵通判连忙穿好衣服,外面的骚乱越发明显,女子惊慌失措地扑向他的脚边:“大人!带上奴家走吧!” 赵通判垂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想起那日自己让崔知府将知情者赶尽杀绝,可没想到轮到自己时却难以割舍。 “快快收拾!”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想着如此混乱的境地,丢失一两个妓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要逃出去,他便置办一处宅院,将娇娥好生养起来,过两年再寻摸个好身份抬入后院。 只是朝中对于官员狎妓之事一向管得严,一旦发现,便是人生污点,仕途只能止步于此了。 他小心翼翼地躲开官兵,带着娇娥从后院翻墙离开,跳下来的时候娇娥不小心崴了脚,两人跌跌撞撞,在巷子中转了几转才镇定下来。 想来崔元平想抓之人已经到手,不会再大张旗鼓地搜捕,赵通判缓了口气,带着娇娥去了往日置办的宅院,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被人一一收入眼底。 第56章 螳螂捕蝉 童怀平被吵醒的时候还软玉在怀,敲门声阵阵让他心烦,他起来穿好了裤子便去开门,小厮看到他松了口气:“大人,外面有官兵。” 官兵?童怀平立刻披上外袍,带着小厮往后门走去。 这个地方他熟悉得很,可惜已经过去十年,楼里经过装修翻新,原本的后门早就不存在了。 崔知府发现了他的踪迹,忙带人上前来追,童怀平看到崔知府,朝他拱手:“崔大人,都是同僚,今日何不网开一面?” “今日本官是为一桩命案前来,来人,将他押回府衙。” “是!” 衙役上前利索地将人捆了个结实,押着人往府衙走去,崔知府眼神看向二楼,心中祈祷赵通判已经逃走。 老鸨在一旁咬紧牙关,这些人素日里来逢场作戏不给钱也就算了,今日竟然还来这么一遭,整个楼里得损失多少啊! 崔知府听不到她的腹诽,抓了一堆人回府衙,核实了身份才能放回家。 被抓走的童怀平只能祈祷小厮是个靠谱的,快些拿官印来证明身份赎人。 显然崔知府不想拖,人一抓到府衙就立刻开始审讯。 “罪犯童怀平,你可知罪?” 童怀平冷笑一声:“本官何罪之有,反倒是你,崔知府,胆敢私自抓拿朝廷命官,还开庭审讯?谁给你的胆子!” “休要胡言乱语!本官缉拿你,是有一桩命案,你可认识王庄王大聪?” 童怀平眼睛一转,生硬地回道:“不认识。” “那你可还记得当年纳过的一房妾室,一名唤作周云的女子。” 这个倒不好说谎,童怀平只好说道:“本官确实有过一位周姓妾室,不知崔知府有何指教?” “永新县王庄王大聪,状告你强抢民妻,还将其虐待致死,可有此事?” “荒谬!依本官的身份,所娶之人必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何须抢夺一乡村妇人?” “来人,将王大聪带上来。” 童怀平抬眼去看崔知府,眼睛眯了眯,这是要当庭对质?无论胜或不胜,这桩事加上他狎妓一事定然影响前途,看来只能否认到底,赌一把了。 很快,去牢里提人的衙役无功而返,为难地看着崔知府,崔知府恼怒:“人呢?” “王大聪......死在牢里了!” “什么?”崔知府腾地站了起来,猛然看向堂前的童怀平,后者则是松了口气,大脑开始快速思索如何反击了。 崔知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要么他狠到底,在童怀平没有自证身份之前就将人咬死,快刀斩乱麻,只要人一死,其他的事再难处理也还有余地。 要么就是立刻将人松绑,好生解释一番,只是这样一来就相当于给他抓到了自己的小辫子,有要挟在他人之手,无论如何都不妥当。 他正犹豫不决,门外的鼓却被敲响,衙役迅速来通报,原来是童怀平的小厮带着官印找来,说是府衙今早在街上公干抓错了人。 时机已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崔知府只好闭了闭眼,将小厮请了进来,换了张笑脸给童钦差赔罪。 童怀平选择暂时按下不表,小厮忙上前给他松绑兼整理仪容,崔知府在一旁笑得一脸谄媚:“一场误会,都是一场误会。” “呵!” 两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能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好办法,只好维持表面的和谐。 “陇右府的税收粮准备好了吗?” “各县的收税工作都在进行,不出三日,必能将税都交齐。” “那就好,这几日,本官将在驿站落脚,知府大人若有事,不妨登门相商,莫要像今日这般,失了礼数。” 崔知府脸都绿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狱卒干什么吃的!” 衙役苦着脸跟在他身后去了牢里,王大聪死得很安详,像是睡死了过去。 “大人,仵作已经在检查了,应该是食物中毒而死。” “昨天他吃了什么?” 崔知府冷着脸走进了牢里,牢房里的稻草杂乱无比,碗里干干净净,旁边有几只死掉的苍蝇,他嫌恶地捂住了鼻子:“死在这个关头上,怎么看都是阴谋,好好检查看有无外伤。” “晦气!” 崔知府骂着出了牢房,忙活一早上,一点有用的进展都没有,反而将人得罪了个透,连他狎妓的消息都说不好是个烫手山芋。 他要快些与世子商量对策。 可惜他扑空了,仆人说世子半个时辰前出门了,只带了一个婢女。 崔知府只好转头回去,找赵通判议事,哪知赵通判竟然跟消失了一般,平日里跟着他的仆人也不知其踪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崔知府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等。 离开府衙的童怀平去了驿站,刚换好衣服小厮便来报有人前来拜访,童怀平没好气地说:“不见。” 来人却嗤笑了一声,不顾小厮的阻拦推了门进来。 “童大人有狎妓的时间,却没有见救命恩人的时间,果真稀奇。” 来人穿了一身红,腰间佩了不少玉器,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头上的发冠还有羽毛。 哪家的浪荡子? “你谁?” 童大人系好腰带,不屑地看向他,忍冬上前说道: “我家公子是西宁府世子。” “世子?西宁王要掺和陇右卫一事?” 童怀平看了这奇怪的主仆二人,轻蔑地说道:“你能做主?传闻西宁王有三子,长子体弱,次子擅兵,幼子最得欢心,不知你是哪一位?” 忍冬听不下去,想要上前用拳头说话,世子用折扇拦住了她:“煮茶。” 忍冬只好去一旁舀水煮茶,她心中就是不忿,可世子的吩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 “看来童大人对西宁王府上的事颇有了解,本世子便是年长的那一位,此番前来也确实得到了父王的认可,这一点童大人不必担心。” “倒是童大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那王大聪是你杀的?” 童怀平这才认真地看世子,眼前这人打扮得花里花哨,从脸色来看体弱不像是谣传,更何况此人身边还有婢女跟着伺候,看起来是个离不开人伺候的主。 只是他为何要帮自己,张公当年可是坚定削藩的人。 第57章 黄雀在后 “童大人心中定然在疑惑,本世子为何要帮你。” 童怀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世子笑了笑,说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一切只为利益而来。” “哦?不妨细说。” “大庆不过七十多年,便已经削藩三回,如今边陲守卫尽数交予兵部,可兵部一向以文官节制武官,如今来看,这文武之间的火已经烧得越来越旺,先前许氏上奏本问军资,户部虽然伤筋动骨,但兵部也没落着好,最终得利的,竟然是吏部。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童怀平放下了杯盏:“西宁王府想要什么?” “确切的说,我想要三府安稳。” 童怀平皱了皱眉:“何意?” “朝中风起云涌,张正延掌权已久,内阁大臣能够与他比肩的,未来十年未必会有。可张正延,今年可是七十有三了,还能活几年?” “你!” “树倒猢狲散,现在看起来风光无比的人,未来未必还能继续风光,你想要陇右府作为退路,崔元平可容不下你,赵通判也未必欢迎你。” “不如和我合作,西宁王府能保你不死。” “狂妄!” 屋内一时间针落可闻,世子没有表情地盯着童怀平,水烧沸后咕噜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忍冬小心地烫壶冲茶,又烫杯盏,沏出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稳当地端到了世子面前。 童怀平知道他没有危言耸听,这位西宁王府世子除却传闻中说的体弱,好似没有听说其他毛病。 “扶本官掌权户部,不是更有价值?” “你走不到那一步。” “呵!那便免谈!请走吧!” 世子唰地打开了折扇,啧了一声:“朝中文臣如过江之鲫,你能算老几?且不论你那些破事,保你一命已是极限,还妄图一步登天?忍冬。” 忍冬听到最后两个字便将从袖口抽出一柄匕首,借助茶几一跃而起,飞至童怀平身前,泛着寒光的匕首就横在童怀平身前。 “张正延有何打算?” “哦?不说是么?让我来猜一猜。如今内阁六学士,唯有工部尚书杨长明与吏部尚书严正蕃不在此列。要说排资论辈,他俩难道还不及后来升任的礼部尚书吕冬么?既然不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张正延在把控着内阁入阁资格。或者说,他不仅想要文臣之首,还想要兵权收归中央,成为文臣权力争夺的筹码。” “这样的人,值得你们追随吗?童大人不妨仔细想想,王大聪此人,便是本公子的见面礼。” 世子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继续说道:“再说了,边陲安定,朝中削藩无可厚非,如今外患安定,内权倾轧倒是越发严重了,读书人寒窗苦读十数年,难道是为了赌一把站队吗?”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还不是对那个位子觊觎。” 世子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你给本公子听好了,陇右府遍地饿殍,请求朝中免税三年,至于陇右卫一事,本公子会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你。” “若是本官不从呢?” “呵,那王大聪临死前,可是交了不少证据给本公子,加上你狎妓的消息,这就够你喝一壶的了。不过这些都是阴谋,本公子不一样,比较喜欢直接动手。” “朝廷命官无故死亡,定会追究到底!” “呵,长安这么大,意外死掉一个人,不会引起什么风浪的。” 童怀平沉默了,他不敢赌。 “只要我做成了这两件事,你就会放过我吗?” “当然。”世子笑得一脸纯真,忍冬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童怀平走了,如他没有来过一般。 世子摇着折扇回了府衙,崔知府心急如焚,找到他以后连忙上前:“世子!你怎么才回来?此举一击不中,那钦差去了驿站,恐怕会找本官麻烦!” “无碍。” “那证人王大聪不知怎的竟然死在牢中......” “不重要。” 崔元平愣了愣,这个无碍,那个不重要,岂不是任由那姓童的宰割? “本公子已经将童钦差打发走了。” “啊?” 崔元平心中一沉,想到某种可能,千头万绪还未理清楚,世子已经抬脚往前走了,崔元平忙跟了上去。 “各县的税粮什么时候收上来?” “......公子怎么关心起这个了?”崔元平的警惕让世子笑了笑:“陇右府还属于西宁王府管辖,本公子不关心这个,难道关心你何时升迁吗?” “本公子已经让那姓童的回去写奏本,陇右府免税三年,收上来的税粮本公子要带走八成,二成留下应对灾害。” 世子叹了口气:“本世子还是太心软了,若是朝中来人,一颗米都不会给你们留下。” 崔元平不敢反驳,去年旱灾来临,朝中救灾粮下发到陇右府已经所剩无几了,是西宁王奏本入京,陇右府的救灾粮才能发下去,避免了一场人祸。 哪知今年的救灾粮又出问题了,朝中这些人左右腾挪,竟将陇西卫的军资给薅走了,引得许添震怒上奏。 西宁王见朝中众人只顾着吵架而不解决问题,提出拨资向民间购买军资,朝中那些老油条都赞同,但就是没人愿意接活。 时任兵部给事中的罗聿明在座师严正蕃的指点下接了这件事,这也就是为何崔元平会主动帮他完成这个任务。 “道理下官都懂,可......” “崔大人,与其担心朝中的查探,不如想想陇右卫如何建言献策吧。本公子倒是有一计策,就是不知道崔大人愿不愿意了,对了,怎么今日府衙里不见赵通判?” 崔元平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西宁王世子,世子露出个笑容: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好,本世子觉得,与其从京中委派一个指挥同知过来,不如直接调任已有的将领,比如宿安卫千户,熊天远。崔大人觉得呢?” 崔元平手脚冰冷,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院子里坐了下来,一阵风吹过,竹林传来萧萧风声。 “入秋了,府衙的景色也更宜人了。” “下官......知道了。” 世子听到这话便笑了,唰地打开了折扇:“识时务者为俊杰,崔大人,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崔元平苦笑了一下,只觉得折扇上另一面的字十分讽刺。 天下为公。 第58章 研究计划 交完税粮以后,陆真在县衙和各位里正开了个会,许光和崔子建赫然在列。 其一是来年田地租赁的问题,先前陆真在百姓面前说过来年的租子最高只收四成,这件事落地还需要各里正回村宣传。 至于租赁文书,陆真让周主薄出了个模板,到时候照着抄写,将关键信息录入,最终汇总一份给周主薄。 诸位里正对此没有异议,这件事对于农户来说是好事,也让地主和佃农之间的矛盾减轻了几分,至于地主的想法,就交给县令大人来处理吧。 其二是稻田养鱼实践的总结,各村的情况不一,槐树村和水云村的田不多,陆真让他们回去思考是否有更贴合的方案。 而赵村因为夏汛排水,损失了不少鱼,实践得最好的竟然是杨村和周庄,这两个村子光是卖鱼就赚了不少钱。 至于王庄,里正王东刚上任不久,许多工作不熟悉,陆真派出崔子建去协助他,王东暗自松了口气。 其三是两处工坊的汇报,许光拿出账册讲了这段时间工坊的情况,最赚钱的竟然是肥皂工坊,陆真提出要扩建纺织工坊,为百姓提供干活的机会。 “过段时间,棉花就要收获了,咱们县能不能组织一批人去外地收购棉花回来加工再将棉布卖出去?” 许光记下了陆真的要求:“现如今为工坊提供原料的小贩和货郎都是一个人去村里跑商,若能形成商路,必然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纺织工坊今年必须打开局面,若不能占领附近几个府县的市场,后年纺织机推广开来,就更难了。” 纺织机要推广?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陆真继续说道:“技术的革新是需要实践的,咱们靠着这个领先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再说了,等棉布卖到大江南北的时候,就算你不想推广,也多的是人想帮你推广。 陆真提出县衙将支持覃木匠开办木匠学徒班,具体要求会发告示,各位里正在村子里宣传,争取将这门技术学到,垄断技术市场。 “今年能丰收,诸位都辛苦了,本官考虑开展良种培育计划,这个计划的牵头人是赵来,但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各村都必须参与进来,秋收过后就开始学习,来年开春便实践。” “实践?该不会是拿所有的田地来实践吧?” 各位里正心里有点慌,毕竟步子迈太大会扯着蛋,他们想的还是走稳当点好。 “不需要如此麻烦,先前王庄有些土地归了县衙,这些田地都做试验,从泡种到收获都使用新的方法,将遇到的问题记录下来,编写成册,后年永新县就要用新粮种、新法来种植。” “这事交给崔子建,八月下旬定下人选后先交大家认认字,九月开始授课,明年开春开始实践。” 崔子建脸色也认真了起来,如果说协助王东文书工作是手到擒来,这伺候庄稼他完全是睁眼瞎啊!虽然听起来还是文书的工作,可他心里就是莫名紧张。 几位里正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认真。 今年的项目大家有目共睹,杨村靠着这个纺织工坊立刻就要起飞了,赵村靠着肥皂工坊闷声发大财,种田可是件一等一的大事,县令大人说了要干些研究工作,他们可不能让其他人比下去,到时候必须是自己村的人拔得头筹! “大人,覃师父是否有说木匠坊要开在哪里?” 陆真点点头:“覃师父的妻子是周庄人,他想要去周庄建木匠工坊。” 周里正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不愧是周庄人的女婿,这亲结得不错! 眼看着就要结束了,罗里正和孙里正都不想走,只有他们两个村子没有什么发展指示,心中不免有点发慌。 “大人,今年槐树村和水云村可什么工坊都没有,今日听下来,明年也没有工坊,大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对啊对啊!” 陆真头:“单靠耕种田地,村民连吃饱都难保证,除却种植、养殖的人,其余人要尽快考虑去工坊务工或者去学技术。” “如此一来,咱们村岂不是人都要走得七七八八?” 两个里正沉默了,陆真继续说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从村子到永新县,从永新县到大庆各地,咱们的人能走多远凭借的是本事,咱们要做的就是他们最强的后盾,而不是束缚他们的绳索。” 他们知道陆真说的是现实,也是正确的做法,可是他们心里这一关难过。 老一辈将村子交到他们手上的时候是这么多户人家,没成想到了他们这一辈,好不容易稳住了生计,却又为了发展让年轻一辈都出去闯荡。 回到村子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找来两坛酒互诉衷肠,村里人见了都稀奇。 今年见面还恨不得互殴的两人竟然还有一起喝酒的时候,一定有问题! 槐树村的几个年轻小伙怕自家里正吃亏,纷纷提着酒坛子就来找人了。 水云村的人一看,这还得了,赶紧去撑场子。 “我一定是喝多了,怎么一眨眼,村子的大小伙子都到跟前了?” “咦?好像我们村的也来了,手上提的什么?” “......叔,是酒。” “来来来!陪叔喝两碗!” 小伙子连忙躲开:“叔你饶了我吧!这是我爹留着等我成亲再开的酒,要被他发现定是一顿好打。” “你小子!还不赶紧拿回家去!” 罗里正和小伙子大眼瞪小眼,眼里忽然涌上两行泪:“等以后你们都出去了,肯定会忘记村里留下的老家伙们,到时候都没人陪我们喝酒了......” 小伙子愣住了,这哪到哪,怎么他就听不懂了呢? 孙里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县令大人打算让年轻小伙都去学门技术,以后能走多远各凭本事,但没让他们不要家啊,这里永远是他们的家,他们总有一日会回来的。” 众人这才了悟,原来里正是担心村子里的人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可哪有年轻人不想趁着年轻做一番事情呢? 小伙子咬咬牙,打开手中的酒坛:“叔,你别难受了,你们在家好好的,我们才敢在外面闯荡,我保证,往后不管走得多远,每年春节都会回来,叔你可要给我留点酒。”说完闷了一大口酒,被呛得脸都红了。 孙里正拊掌道:“说得没错,咱们两个村可以联合起来,每年为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安排一场洗尘宴,让他们高高兴兴回家团圆,再高高兴兴出去挣钱。” 罗里正点点头,转头看到几个陪他喝酒的小伙子,笑了一下:“你这酒还不赶紧封好,让你爹瞅见了怕不是要抽你。” 小伙子连忙酒坛子封好,脸上却沾满了酒气,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晚风吹散了屋顶上的炊烟,也吹走了两位里正心上的愁绪。 第59章 建集市 许光忙碌了好几日,自从县衙贴出告示要招收学徒以后,来报名的人差点要将县衙的门槛踩踏,他好不容易挑选好,便去找陆真汇报了。 县衙里赵利正在练刀,对着木头左劈右砍,看得许光一阵骨头痛,连忙走远了。 赵明苦哈哈地在一旁给他哥磨刀:“我说阿兄,你这都练坏第三把刀了,厨房的木柴都让你劈没了,胡厨子还让你别劈那么细,不好炖汤。对了,西街口铁匠铺的张铁匠说新刀打好了,问你何时去取......” “一会儿就去取。” “那我可以歇会了吗?” “可以,你把院子里的柴火收拾去厨房,告诉胡厨子大人中午要吃炖羊肉。” “啊?大人何时说过?” 赵利却已经出门去了,赵明只好收拾柴火,去厨房这么一说就被胡厨子轰了出来:“好你个赵利!你怎么不午时三刻才跟我说要做炖羊肉!” 赵明偷偷去看,胡厨子一边骂他哥一边剁羊肉,他才放心地跑了。 骂他哥没事,大人能吃上想吃的就行~ 陆真正在看驿站送来的公文,许光进来后她便将公文收了起来。 “大人,这几日收到了许多人的报名,信息都登记好了,请大人定夺。” 陆真接过名册,上面除了户籍信息,还有此人的基本评价,也算是初步面试筛选了一下。 “这一次纺织工坊扩建,预计新增十台纺纱车、三十台织机,工坊要抓紧时间搭建。至于学徒招多少,你根据实际情况来安排,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优先安排槐树村和水云村的人。” 许光颔首说道:“这两个村报名纺纱和织布的不多,倒是挺多人报名跑商的。” 跑商?看来两个里正还是自己想开了。 陆真合上名册:“以后纺纱、织布、跑商的账册单独记录,若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就找几个帮手来帮忙。” “做账一事,不太好找帮手吧?” 许光有些犹豫,他现在大概能看懂陆真的操作,但依旧会对陆真的一些安排有疑问。 “咱们县的人你还信不过吗?何况各流程、收支都要有独立的账本,总账本在你这里就好,适当放权才能快速培养人才。” 陆真明白他的担忧,但在她看来,如今还处于做大蛋糕的阶段,管太死的话就是在内耗,而且人是最不可预测的,与其左防右防,不如在流程上对风险点做好标记,把控好风险。 许光点头应是。 “肥皂工坊接到了一笔大订单,对方要求定制,是否要扩建?” 陆真点点头:“可以扩建,东街上的铺子常年租不出去,本官已经让周主薄去谈收购了,这几天你去看看,给你留两个位置好一点的铺子,等下个月书店开张,咱们永新县的集市也该开起来了。” 开集市这个想法陆真很早便有了,东西两街就这么大,现在沿街已经摆满了摊档,街边的铺子反而成为摆设。 再加上可供交易的商品丰富了起来,街边摊档流动性太大,还容易产生摩擦。 “棉布和肥皂的价格你看着定,也不要担心有人大批进货去别处销售,他们能赚到钱是他们的本事。” “......好。” 等许光离开后,陆真又看了一遍新来的公文,朝中还是决定重启陇右卫,只是这次组建卫所有些出乎意料,竟然是直接将整个宿安卫调过来。 对于陇右府来说,相当于白得一支队伍和一个县。 也不知道许将军知道了会不会寒心。 周主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铺子房契:“终于买齐了。” 陆真朝他竖起大拇指:“周主薄真厉害!” “大人,快别打趣我了,说说这个集市要怎么改吧。” 陆真从身后的书柜里拿出了设计图,县城呈东西分布,东区以县衙为中心,周围有一些店铺,但不多。西区是县民集中居住的地方,卖吃的小摊贩主要聚集在西区。 最近有不少人在打探是否能买地在西侧建房子,只是陆真暂时没有卖地的想法。 以往的草市多数是自发的,比如每月初三,到某个地方,乡亲们一起来赶集,有人卖鸡蛋,有人卖鱼,还有人卖绣品。 这样的草市流动性强,但因其规模小,不稳定,商品质量参差不齐,草市中的交易并不持久。 如今永新县的东西也逐渐多了起来,比如布匹、肥皂、各种农产品,外来的茶叶、瓷器等,一个稳定且能保证质量的交易区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既然要做,就要考虑长远发展。 陆真在地图上画了两道线:“集市最重要的是分区,生鲜蔬果要放在前面,方便人迅速挑选;其次是柴米油盐酱茶醋酒,占地不大但为必需品;然后是日化品:布匹、丝绸、肥皂、皮革等;最后是大宗货物交易,如牲畜、需要宰杀的活鸡活鸭、鱼苗、小鸡小鸭等。” “所以要从这里进,从那边出,两侧各设置两个出入口,一共是六个出入口。饮食流动摊贩摆放区域在外围,其余店铺尽量往集市靠拢,如药铺、铁铺、木匠铺等等,在这边开店给他们租金优惠。” 周主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一下要投入多少钱,不由得心疼了一下,弱弱地问道:“大人,这些集市的摊位,咱们要收租子吗?” “要收,拿出一部分用来维护集市的卫生管理、治安管理,相当于是各位摊主出钱共同维护这个集市。” 陆真原本想不收的,但县衙光是在支出也不行,而且免费的总是最容易被无视的,她不在利益下考验人性,没有意义。 周主薄在纸上将陆真的要求记了下来,继续问道:“大人,赶集的日子需要定一下吗?” “需要,就定每月初二、初八、十二、十八、二十二、二十八吧。赶集日商品必须优惠出售,具体优惠多少由商家决定,另外,需要有人每日记录商品价格,若是某类商品价格暴涨,要及时汇报。” 比如粮、油、盐的价格波动一般不会很大,但若是遇到灾荒、战乱等情况,定会有大幅波动。 周主薄点点头,将图纸收好。 陆真想了一下没有其他补充,便喊来赵明。 “午后去告知这几位,明日辰时到县衙来议事。” 赵明接过纸条一看,竟然是前不久榜上有名的纳税大户们,大人请他们前来,难道是又缺钱了? 第60章 有钱一起赚 第二日,赵明打着哈欠去打开县衙的门,差点被门外一群人给吓死。 “各位老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哟,咋还有黑眼圈呢?” “快快请进,大人刚起,各位在堂屋等等,我去给各位泡壶茶醒神。” 王大有拱拱手,心想:你小子昨日跟下战帖一般,这谁还睡得着? 城门一开他们就进城了,骤然遇见彼此还有些尴尬,结果都在县衙门口相逢的时候都明白过来了。 陆大人这是,把他们当韭菜割啊! 前不久秋收才割了一次,这还没半个月呢,就又来了!韭菜都没长这么快的吧? “王老爷,你和县令大人打交道得多,这回是什么事给大伙说说,昨日到现在大伙还是懵的。” 王老爷愣了愣,这意思是他被陆大人多坑了两遍所以已经有经验了是吗? 他清了清嗓子,意味不明地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县衙又缺钱了。” 众人的表情立刻垮了,他们只是人,不是永新县的银号啊! 赵明端来了茶水,还有早点:“大人听闻各位老爷早到了,吩咐厨房给上早饭,这是杨村产的豆子磨的豆浆,这是周庄小麦做的馒头……” 这些早饭寻常无比,可赵明介绍完以后众人的情绪莫名就平复了下来。 陆大人竟然每日都吃自己县所产的东西,好像也没见她铺张浪费过,走到哪都是那几身衣裳都洗旧了,那些钱反而是都用来发展永新县了。 行吧。 不就是缺钱吗,他们掏! 等陆真和周主薄吃完早饭来到堂屋,几位老爷已经吃饱喝足后困得东倒西歪了。 “咳咳!” 在周主薄“友善”的提醒下,几位地主打起了精神。 陆真在案桌前坐下:“没事,让他们睡吧,把昨日商议的集市分区拿来,本官再瞧瞧。” 什么集市分区? 王老爷第一个醒神,盯着陆真和周主薄看,周主薄拿出昨日的图纸来,王老爷拍了拍旁边的人:“快看,好像不是来抢我们钱的。” 嗯?王老爷身旁的人一秒清醒,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陆真。 “这里有四个街区这么多,永新县哪有那么多东西摆?真是令人发愁!” “我有!” 王老爷一时没忍住喊了出来,这一下子屋子里的人都醒了,纷纷看着王老爷。 这么积极? 是被抢出瘾来了么? “哦?王老爷打算卖什么?” 王老爷咽了咽口水,想了一圈,说道:“我有个酿酒的方子,可以卖酒!” 在场的都反应过来了,这是要划分售卖区搞集中售卖啊!成本可比他们单独租铺子低多了,于是纷纷建言献策。 “我家有姻亲在山东,可以进干货来卖!” “海鲜干货有什么好卖的,我有皮货的门路,冬天马上就要来了,皮货才是好东西。” “大人,我也要参与!” “你家只有田地,这是经商,你玩得来吗你?” “我可以卖粮食!” ...... “好好好,静一静,都静一静。” 陆真抬了抬手,等人群安静下来以后才说道:“咱们永新县以往交通不便,路不好走,加上物资匮乏,旅商不至,百姓手无余钱,所以咱们才穷得更穷,富的也富不到哪里去。” “在座的诸位,是永新县今年缴税的前十名,但在整个陇右府,可排不上号。诸位都去过华阴县,可知华阴县的发展靠什么?” 周盘山挠了挠脑袋:“他们发展不是靠着跑商才起来的吗?咱们也可以!” “对,靠地理位置发展了商业,那你能想象未来十年、百年、华阴还能如何发展吗?” 在场的人懵了,他们想象不出来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 “换个话题,为何永新县的东西都会印上一个标记?” “这个大伙都知道,这属于招牌嘛!”王大有积极回答,陆真继续问道:“这个招牌能否囊括更多的商品,能否卖到大庆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都呆住了,他们能想到的便是去开店,赚了钱去州府里开店,名气再大些就去长安开店,可从来没有想过将店开满全大庆,那得多少家店啊! 陆真推出一块木板,往上面贴了一张纸。 “本官打算在永新县开一个集市,这个集市主要囊括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日用品,这种模式本官唤它为‘超级集市’,简称‘超市’。 它的盈利模式简单,能够帮助商品快速占领市场,今年要在陇右府人口超过一千人的乡镇、县等地区开设,明年覆盖陇西府、西宁府及九原府。这就是我找各位商量的生意,毕竟都是永新县的,有钱一起赚嘛。” “开这个集市你们可以拿到永新县最低价的布匹、肥皂、粮食、鸡鸭鱼等,其他缺少的货物可与当地的商铺合作,另外,你们可以收购棉花、苎麻、油脂等东西回来深加工,再卖出去。” “至于人手,你们不用担心,许光会帮你们解决。” 王大有懵了懵:“那我们要干啥?” 陆真笑得众人心都跟着颤了下:“出钱。” 好嘛!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众人眼中的亮光都消失了,周盘山却有点兴趣:“我们只要出钱就等着钱生钱吗?” “当然不是,你们需要亲自去看选址、做市场调研,然后选择投资哪个集市,根据集市效益评估来决定利润分成,和县衙签订经营文书,一次只能签三年,三年后根据经营情况调整分成比例。” “那县衙要做什么?”有人纳闷,听起来县衙什么都不用干还要参与分成,这也太霸道了。 “县衙保证产品质量,杜绝以次充好自砸招牌的行为,有县衙给你们背书,能少很多麻烦。” 这点倒说得没错,行商之人都要路引,个人名义的路引不及商会的路引,商会的路引不及官府的路引。 在场的几人互相看了看,王大有已经第一个表态了:“我加入!” 又是这个叛徒! “我也加入!” “还有我!” 陆真笑着点头:“好,周主薄都记一下,咱们来说下一件事。” “先前王老爷为咱们做了表率,来年的租子只收四成,其他几位地主老爷呢?” 王大有尴尬地笑了笑,这可不怪他,是县令大人挖坑让他跳,他不得不跳。 其他几人还能说啥,只好都点头表示同意。 陆真笑得更开心了:“不愧是永新县的榜样和表率!周主薄,拟个告示贴出去,来年佃农租田地租子不能超过四成!对了,还要签订文书给县衙备案,这些佃农们肯定打心眼里佩服各位!” 众人面上笑嘻嘻,心里已经边流泪边骂得很脏了。 就知道县令大人找他们是要他们荷包大出血。 哭了。 第61章 最靓的仔 陆真将集市改造的事情交给周主薄去安排,这些大户开完会就开始带着仆人出门去游历,他们组团去考察集市的选址。 与此同时,工坊原料采购的人也出发,他们将会去陇西、西宁、九原、渔阳等地采购棉花、苎麻、蓖麻等,同时应陆大人要求,买一些当地的粮食种子回来。 陇右府是单季稻种植模式,如今秋收结束,田地里一片荒芜,有农家会种一些自家吃的蔬菜,但不成规模。 这么大一片土地荒着,陆真看到都心疼。 得想想办法种点冬季的作物创收才行。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末。 郑前成亲的日子就要到了。 他提前了一个月在县里租了间房子作为新房,又请覃木匠的徒弟做了不少家具,这段时间都很少在县衙留宿。 赵明一边啃着还未吃完的月饼,一边羡慕地对着赵利说道:“阿兄,郑大哥都要结亲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 赵利目不转睛地擦拭着新刀,眼皮都不抬一下:“想娶媳妇自己努力。” 赵明努努嘴不敢再说什么。 周主薄听了一耳朵还想再听,陆真却凑过来悄声问他:“周主薄,本官的俸禄还有多少钱?” “大人每月的俸禄是四十两,到现在已经有二百两,下个月驿站会送新的朝服和八月俸禄过来。” 原本陆真还要养县衙的众人,但是现在县衙有了进项,陆真要求和她个人收支分开,县衙这部分的支出自然也不归入陆真名下。 至于在外面买的美食,陆真每次都带回来和众人分吃,自然也算作县衙的支出。 更何况现在县衙的收入不可同日而语,别说养一个陆真了,再来十个都绰绰有余。 “本官要支二十两银子。” 周主薄听到这话看了她一眼,大人可真大方,对县衙众人也是真的好。 “看什么呢?等你成亲给你封个大的行了吧。” 听到这话,周主薄笑容淡了淡,陆真察觉到他情绪低落,没想到周主薄会问她:“大人,你想过要与什么样的人成亲共度余生吗?” 陆真失笑:“谁会这么想不开想要和我这么无趣的人共度余生?” “大人很好。” “那是因为我是你上司,你自带职场滤镜。”陆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不会还在想着郑前吧?他都要成亲了......” 周主薄偏过头去,闷声说道:“没有。” 这孩子!该不会是陷进去了吧? 两人说话间,郑前回来了,还带了两只窑鸡。 “大人!新鲜出炉的窑鸡,快来吃!” “来了!”陆真弹射起步,快步走到桌子前,郑前打开油纸,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太香了!” 陆真提着鸡腿坐在一旁吃,赵明扯了鸡翅膀在一旁啃,两人吃得满嘴是油,明日就是郑前成亲的日子,陆真给他三日假,他今日去新房看了一下,都布置得差不多了,便回来看看。 “大人,明日你记得酉时到新房去见礼。” “没问题,我红封都准备好了!” 郑前哈哈大笑,余光瞥到周主薄在一旁默不作声,这边是几位兄弟在喝酒吃肉,偏他躲在暗处不说话,郑前上前去逗他:“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明日要成亲暗自神伤吧?” 周主薄瞪了他一眼,郑前挠了挠脑袋,安慰道:“大人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怎会被儿女私情绊住脚步?” “她就是个榆木脑袋。” 郑前失笑:“我说周曦,大丈夫别扭扭捏捏的,干点拿得出手的事。” 周主薄不说话了,郑前也不管他,转头和几个衙役吃吃喝喝说笑去了。 第二日,陆真处理完政务,换了一身丁香的袍子,腰间系了月白色的绶带,脚上是一双新靴子,头发束起来用簪子固定,再配一枚襟步压袍角。 搞定! 陆真清清爽爽地准备出门,县衙的众人已经在侧门等着她了。 青色的是崔子建,蓝色的是许光,灰色的三位是赵明、王二、钟五,赵利竟然穿了身米色,配上他越发冷峻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匹配。 而周主薄最夸张,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套粉色的袍子,偏偏整个人最近又晒黑了。 就好像一只粉色的桃子露出了棕色的内核。 “周主薄?” 陆真露出疑惑的神色。 县衙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毕竟之前憋笑太久,已经忍得有些辛苦: “哈哈哈!大人!周主薄先前定的衣服是月白,结果人家给他记成了月红,又发现这个颜色没存货了,最后给他做了身桃红!” “这还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周主薄拿衣服回来也不看一眼,都过去一个月才发现这衣服是桃红!” 赵明笑得快的快要跪地上了,赵利伸脚给他垫了一下。 周主薄脸上满是尴尬,这可是他唯一的新衣服了,陆真看他有些可怜,问他要不要换一身衣裳,没想到周主薄拒绝了,众人一路嘻嘻哈哈往新房走去。 不得不说,周主薄这身衣裳的回头率是真的高,路过的狗都要回头看看是不是自己看岔眼了。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是结亲回来,郑前下了马,一箭射在轿门上,随后拿起秤杆挑开喜轿的帘子,媒婆立刻说吉祥话,随后请新娘下轿,准备迈火盆。 周主薄看陆真看得认真,也转过头来观礼。 围观的百姓脸上带着喜气,郑家人撒了不少喜糖,小孩子们都吃得脸上笑眯眯。 几人围观了一会儿便被百姓认了出来,郑家人立刻将众人迎了进去,众人笑着送上贺礼,从善如流地入席坐好。 郑前的父母都是农户,大哥是个货郎,嫂子牵着一个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此刻都在招待客人。 等观礼结束,新娘子送入洞房,郑前开始向每一桌敬酒。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他穿了一身红色的喜服,头戴红绸,身前还有一朵艳红的大花,看到县衙的众人后忙走了过来。 “大人!兄弟们都来啦!” “大喜的日子,我们定然来捧场!” “坐下吃两口菜再喝吧。”陆真发话,郑前只好坐下,陆真递上一个红封:“一些俗物,好好待新娘子。” 郑前笑得眉眼都舒展了:“小的就喜欢这些俗物,谢大人!” 待他看清穿粉衣的是周主薄后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周主薄你怎么穿得这么嫩啊! 周主薄咬牙切齿:“要你管!” 陆真朝郑前眨了眨眼睛,悄声同他说道:“他还是忘不了你呢......” 一时间,郑前的脸色变得十分复杂,看向周主薄的眼神都带着浓浓的同情了。 天可怜见的周曦,大人居然嗑他俩的cp? 喜欢粉色就穿吧。 精神状态别太癫就行。 第62章 第一网鱼 自从上次周主薄穿一身粉衣参加了婚宴后,便多了一个“粉衣小郎”的称号,他这段时间干脆都穿黑衣,和他的脸色一样黑。 今日是水坝养殖第一批鱼捕捞的日子,前些时日杨大树和杨金波两人前来邀请陆真到现场观看,陆真想着最近这毕竟是第一次便应了下来。 到了现场才发现围观第一网的百姓还挺多,他们都在讨论着岸边养的鸡鸭,水里养的鱼。 “县令大人到了!” 众人纷纷转过身去看陆真,陆真笑着朝大家颔首,周主薄在旁边脸色紧绷,就怕有人这时候来一句“粉衣小郎也到了”。 “这是准备开始了吗?”陆真走到水坝边上往远处看,一叶轻舟停靠在岸边,杨金波正在做准备工作。 这第一网很重要,若能鱼儿满网,寓意来年鱼儿定能长得膘肥体壮,若是寥寥无几…… “金波快看,那是县令大人!县令大人真的来了!” 杨大树也很激动,承包这片水坝来养殖是他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前面的鸡鸭出栏已经让他回本了,这些鱼儿杨金波更是照料得很好,一定能满网的! “吉时快到了。” 杨金波一咬牙,踩上小船往水坝中间荡去。 水中的鱼儿似乎感受到他的存在,以为是来放鱼草的,纷纷跟随其后,水面上簇拥起一朵又一朵的涟漪。 阳光洒在水面上,薄雾轻散,涟漪波光阵阵,鱼儿追逐着小船游动,甚至还有鱼儿跃出水面,噗通一声扎回水里。 岸边人纷纷惊呼,这一吵闹便将鱼儿惊回了水面下,杨金波将船荡到中心便不动了,拿着渔网等待吉时。 随着三声锣响,杨金波知道吉时已到,他站起来将手中的渔网抛出去,水面上荡起点点水花,一张粗眼的网便沉入水中,杨金波将绳子绑好,坐在船上等。 水坝上的人伸长了脖子去看,碧绿的水面下看不到鱼儿的身影,周遭一片窃窃私语,陆真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片刻以后,杨金波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开始收网。 拉动几寸便看到有巴掌大的鱼出水,接着是更大的鱼。 岸边的人发出阵阵惊呼,这些鱼比他们先前在稻田里养的鱼大多了,出水还在拼命摆动着尾巴,这么生猛,肯定鲜美! 陆真已经将这些鱼从红烧鱼、糖醋鱼、清蒸鱼安排到了酥炸鱼、酒糟鱼、香煎鱼。 站在一旁的周主薄看到陆大人对着鱼儿咽了咽口水,就知道她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罢了,一会儿找杨金波买几条鱼回去,让胡厨子看着加餐。 在船上的杨金波看到有鱼出水后松了口气,伸手去将鱼儿解网放进船舱里。 到最后,船舱装满了鱼,渔网上的鱼还未清理完,他带着笑意将船荡回岸边,杨大树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大水桶。 乡亲们纷纷涌上来掏钱买鱼,这可是第一网鱼,好彩头,而且也不贵,一斤才十文,运去华阴可得卖一斤二十五文,还没有刚出水的新鲜。 杨大树喜笑颜开:“今日多谢诸位乡亲来捧场,第一网鱼每条二十文,大家先挑大的、生猛的,卖完就要等第二网了。” 杨金波看了一眼,他们特意用的粗眼渔网,小鱼都网不上来,个别不小心钻网眼里的小鱼都被他放了回去。 陆真看着眼前一副热闹场面,笑着朝周主薄说道:“水坝养殖算是搞起来了,接下来入冬,只要做好室内养殖,免得鸡鸭受冷就好,来年开春再多放些鱼苗,这一年也能赚不少钱。” “大人的点子,向来是好的。” 陆真哈哈笑了起来:“周主薄,你怎么开始油腻了起来?我还是欣赏方才那个不好靠近的你。” 周主薄冷了脸不再说话,杨金波提着几条鱼走了过来:“陆大人!周大人!” “这是前面几条鱼,起网的时候我特意放到一旁了,送给两位大人尝个鲜!” 陆真看了一眼用鱼草串起来的鱼,正在张着鱼嘴呼吸,看起来很是鲜美。 “这怎么好意思!周主薄,付钱。” 周主薄看陆真已经接过了鱼,连忙拿出钱袋掏钱,杨金波哪肯要,陆真就半威胁道:“不收的话以后本官就不跟你买鱼了。” “对啊,县令大人可爱吃鱼了,为了大人以后都有鱼吃,你还是收了吧。” 周主薄眼疾手快将钱塞到他手里,陆真见状连忙告辞:“本官还有事,你的水坝养殖搞得有声有色,冬季记得要做好防冻,开春再多买点鱼苗!本官看好你们!周主薄,走了!” “哎!” 杨金波拿着钱惘然地看着他俩走远,他还想着请大人到家用饭呢! 这两条鱼最后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全进了县衙众人的肚子里,崔子建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来这里都长肉了,他下午还要去王庄一趟呢,看来不能坐马车了,还是学学骑马吧。 “大人,你给我找的农书我都看了,也没找到你说的育种法啊。” 陆真躺在太师椅上摇摇欲睡,说道:“书上没有,要靠你带着人去实践记录下来,编写成册,不就有了吗?” 崔子建腾地站了起来,编写成册?大人的意思是要他着书立说吗? 这可是文人的最高荣誉啊! 他声音颤抖地问道:“大人,你觉得我可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要对自己有信心......”陆真嘟囔了一句,睡了过去,剩下崔子建在一旁激动了许久,下午去王庄激动无比。 这可是他的事业! 怎能不上心呢? 他恨不得立刻将土地犁一遍,明天再翻一遍,这样种子生根发芽也容易些,等良种培育出来,随之问世的还有他的着作,想想就激动! “崔先生,你看着田地流口水做甚?”王东不是很理解,一开始崔先生连田地都不怎么下,今日怎么感觉恨不得下去犁几亩地? 比村里的牛都积极。 “王里正,你能想象这里长满稻子,每一株都是几十个稻穗,沉甸甸的压在手里,而且每一颗都很饱满,嗅一口满是香气!斯哈!” 王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前只有枯黄的田地,还有远处正在焚烧麦秆堆肥的农户。 “在哪呢?” 崔子建睁开眼睛,两人大眼瞪小眼,崔子建败下阵来:“总有一天,我会实践给你看的!” 到那时候,永新县不会再有人饿死,他的书会被后人所知…… 良种研究计划,必须成功! 第63章 集市开业 躺在椅子上休息的陆真被葡萄的香气吵醒了,她睁开眼就看到许光搬着一筐水果进了院子。 “好香啊,除了葡萄还有什么?” “苹果,柿子,还有灯笼果。” 陆真立刻坐了起来,许光看她想吃的样子,打了井水上来将水果洗干净,放在篮子里。 “马上,我先洗手!”陆真在水井旁舀了水洗手,然后美滋滋地吃起了葡萄。 “去陇西和九原收棉花的人陆续回来了,当地的水果正当季,我便拿了些过来给大人。” “好吃,说来也奇怪,院子里也有几株葡萄树,但今年一串葡萄都没有。” 陆真说话间又吃了几颗,看剩的不多,手一转拿起了柿子,这个时节的柿子已经软了,轻轻一撕皮就掉了,两口一个好不快活。 “说来咱们永新县也可以种点果树,柿子就很不错,糖分高,挂果多,还不怕霜冻。” 许光看她吃个水果都心系永新县,不由得叹了口气:“别人吃果子只关心好不好吃,大人吃果子倒还要关心永新县能不能种。” “哈哈,习惯了。” 赵明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股脑喝光:“哪来的果子?” 说完他就伸手去拿,被陆真拍了下手背:“洗了手再吃。” 赵明笑嘻嘻地去舀水洗手,随意擦了擦:“这居然有柿子,这可是九原府的特产,皮薄肉厚,还有些是无籽的。” “哇,还有葡萄,好甜!”赵明狼吞虎咽,陆真看他吃得香,拿了个苹果慢慢啃。 “大人你不知道,最近来永新县的人多了近一倍,东街那家新开的布行人来人往,门槛都要被踩断了。” “是吗?”陆真摇着摇椅,听着赵明说着东街上的见闻。 集市改造的消息传出去,引得不少旅商前来,就连西街口那几条不甚热闹的街边铺子都有人问津。 许光在东街口开了间布行,主要卖棉布、麻布,不过两日便有人在旁边开了一家成衣铺子,从布行拿货直接去加工,也有不少人光顾。 出去调研选址的地主们还没回来,来永新县看机会的人倒是不少。 “有人流动才有发展的可能,不知道集市改造还要多久,本官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看样子九月初八是来不及了,九月十二倒有可能。” 许光的见解一向独到,集市开业的时间就定在了九月十二日,对此县衙发了告示,欢迎乡亲们来逛、来摆摊。 有农户一大早去地里摘了新鲜的小白菜、葱、萝卜等挑着担往县城里赶,还有农户们从山里抓来的野猪,清晨杀了将肉放车上拉着去城里卖,至于卖鸡鸭鱼、鸡蛋鸭蛋的这些就更多了。 更有甚者从山上采来草药,拿去药铺换钱。 总之进城了乡亲们没有一个空着手进来的,都是大包小包想着在集市上换点钱或者直接换点需要的东西回家。 等他们进了城,才发现城内已经热闹起来了,小摊小贩在街边卖饼卖包子的不胜枚举,另一侧还有人卖木雕竹雕这类工艺品。 秦融帮着秦娘子将摊子推到靠近集市的地方,这里被准许摆摊,而且吃喝的东西都在一侧,秦娘子的豆花店围了不少人。 几个地主结伴来到街上,这么早来逛永新县,多少年没有的事了。 不过县令大人说了,让他们先看看永新县的集市,至于各地的集市如何搞,可以入乡随俗。 “为庆集市开业,五文钱两碗豆花,咱这豆子出自杨村,豆香浓得咧,乡亲们都来尝尝!” “馄饨馄饨,皮薄馅大的小馄饨,县令大人都爱吃,一碗只卖八文,祝集市开业发发发!” “招牌折耳根草药团,六文钱六个,一口一个口齿生香,祝集市开业六六大顺!” 进了城的乡亲们眼花缭乱,守在街口的人看到他们大包小包就知道是想来摆卖的,便指着眼前的指示牌说道: “棉花、麻绳、粮食、药草请走这边,尽头有人专门收购,价格县衙认证,童叟无欺。” “自由摆摊、寄卖、其他物品交换请走这边,尽头有摆摊许可证办理、物品交换、回收等服务。” 有识字的老远就能看到牌子上的大字,再一大声科普,乡亲们惘然的眼神都清澈了,纷纷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而集市大门写了两个大字:入口。 大多数人都选择先卖掉手上的东西,逛了一圈外面的小吃摊,接着进集市。 集市里面包罗万象,货架上的物品不胜枚举,一进门便是几个肉铺,还有不少农户寄卖的蔬菜野果,再往里就是粮油醋米面酒等商品。 “今日的米竟然比昨日便宜了三文!我得买一些!” “方才那野猪肉也便宜,你怎么不买?” “那能一样吗?万一下次又旱灾没吃的怎么办?” “说的也是,不过今年少交了租子,我还想换点钱买点棉布给娃他娘做身袄子。” “今天棉布便宜二十文!快去买!”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一匹棉布至少两百文,永新县织的棉布比寻常棉布要宽要长还厚实,一匹能做三件棉衣,这要能买上两匹,今年冬天家里人就能穿上厚实的棉袄了。 一年到头地忙,不就是为了能活得好一些吗? 布行涌入了一批人,他们目标明确,除了买棉布还买麻布,这自己县产的麻布做的衣裳不扎肉,耐脏耐洗,最是适合下田地干活的时候穿。 许光看了一下人流量,让人去工坊再运一批棉布来,幸好这一批棉花产的棉布他还没有卖出去,一天下来,棉布卖完了,麻布也卖得七七八八,许光在柜台上对完账,和几个学徒讲了一下明日开门的注意事项,带着钱箱回了县衙。 在出口蹲了良久的几位地主被永新县这集市开业的交易量给惊到了,永新县不是一向穷困吗?怎么这些人买布买肉买粮油一点都不含糊,甚至还有人买野果的,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而且这地方竟然还有商人前来采购,他可是瞧见了,有人在布行签了订单,还有酒铺、皮革、干货等,竟然签了不少订单。 “难不成,县令大人说的,有钱一起赚,不是坑咱们的?” 王大有和几位地主互相看了看,都为自己狭隘的心胸感到羞愧。 既然县令大人如此爽利,有发财的机会还惦记着他们,他们也不能掉链子。 不就是开集市吗? 创新他们不敢,但抄作业谁还不会。 第64章 前进一步 集市的反响不错,陆真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大半,几个地主也都选好了开集市的选址,周主薄在这方面有经验了,正在加急给他们培训。 这几日崔子建早出晚归,想问问事情的进度都逮不到人,正好陆真整理了种子催芽的几种方法,想了想便直接去王庄找他了。 程一驾着车往王庄去,陆真在车里想着事情,还未到王庄便听到一阵喧闹,吵闹声越发明显。 “程一,外面是何事?” “回大人,那边好像在建房子。” 建房子?在农田中建?谁的胆子这么大? 陆真下了车,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围着一个木头架子在指指点点,她沿着田埂往前走,那边的村民发现了她。 “大人来了!” 崔子建正在与赵来激烈讨论,原来崔子建觉得明年开春再来实践,实在是太晚了,他从书上看到了一种方法,哪怕是在冬日也能正常种植农作物,便想要试试。 可赵来非说他这个法子行不通,房顶若是铺上瓦片,那不晒太阳稻子也长不大啊。 两人各执一词,周遭的村民都想知道到底谁才是对的。 “建房子种稻子?” 陆真的表情有些古怪,这个崔子建是从哪看来的法子,这不就是温室大棚种植的法子吗? 可是现代最简易的温室大棚都需要钢铁架子、塑料薄膜,还有模拟日光照射。 这里只有一个木头架子,没有塑料也没有日光照射,怎么搞? “对!大人你看这里,书上有记载,此人用这种方法伺候花草,使得这些花草能够在冬日盛开,虽然花期有碍,可咱们现在是尝试育种,主要看看几种不同的方法对种子生根发芽有何影响......” “非常好!” 陆真的眼睛亮了起来:“现在是什么问题?” “房子四周和屋顶用什么材料比较合适,要考虑到冬季防风防寒,也要兼顾日光。” 陆真拿过他的书认真看了起来,这居然是一本杂书,里面写的是一个叫曾生的财主十分爱花,不能忍受在冬日里看不到花,所以想了这个办法来满足自己冬日也能赏花弄花的乐趣。 关于如何搞这个花室是一点都不讲,通篇都在讲花儿该如何伺候,百花各有其美。 ......有钱人真会玩。 既然是温室种植,就需要控制温度,还有湿度,这个好解决,在周围搞个火塘、火盆之类的就好了,再适当喷水、浇水。 但这个日光是真难搞。 陆真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但又不忍心给一腔热血的崔子建泼冷水,将怀里的册子拿出来递给他,说道: “现在天气还未变冷,你先在屋子里试试这几种催芽的法子哪种比较好,稻子、小麦、粟米、豆子又有什么区别,至于这个问题我先想想如何解决。” 崔子建挠了挠脑袋:“好吧。” “对了,试验就用普通的种子,每次试验不要用太多,做好记录,赵叔是庄稼的好手,多请教请教。” “晓得嘞。” 崔子建满口应下了,拿着册子转头和赵来商量,几个农户在一旁听他的讲解,陆真围着这个木头架子转了几圈。 既然要做温室,首先考虑的就是材料。 用木板能防风,但保温性差,最好是密封性好一些的材料。 陆真把能用的都想了一遍,还是没有想法,直到日落西山,人也走光了她还是毫无头绪。 程一递上水袋,陆真喝了几口,出来了一下午,水还是温的。 皮革? 奢侈,实在是奢侈! 她坐上马车回县衙,今日县衙内的人倒是齐得很,就连在工坊忙得不可开交的许光也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准备开饭!” 众人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计,纷纷洗手去厨房端菜盛饭。 陆真摆摆手,准备回房换衣裳和靴子,眼睛却瞥到一卷东西。 “这是什么?”陆真伸手将东西拿起来,赵明忙不迭给陆真普及:“这是许大哥从工坊拿回来的,说是叫什么......毛毡?许大哥,你来说!” “是去西宁府的人带回来的羊毛,可难处理了,问了当地的人才擀出来几张毛毡,还挺暖和,想着冬天快来了,便做了一张给大人垫床上睡觉用。” “我怎么没想到呢!” 陆真喜出望外,拿着毛毡裹在身上片刻,果然保温性不错,才过一会她感觉热了,她激动得上前摇晃许光:“你可真是永新县的福星!” 福星许光被她摇得东倒西歪,笑着说道:“看来大人是真的喜欢,不如再给大人做个垫脚的......” “什么垫脚的,这东西要用来做温室大棚!” 众人:那是什么? 陆真给众人讲了崔子建的想法,现在最难搞定的材料已经被许光搞定了,技术卡脖子?不存在的。 听完全部的许光叹了口气:“大人,这羊毛实在难处理,用来做房子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难处理?用肥皂水洗一下不就好了嘛?而且羊毛还能纺纱做成羊绒,再做成衣裳,根本不愁卖啊。” 陆真的话音刚落,许光愣在当场,对啊!他们有洗油脂专用的肥皂,为何还要用草原上的方法? “大人!你才是永新县的福星!” 许光饭也不吃了,连忙出门去马厩骑马回工坊,大人这法子要是有用,西宁府的羊毛他包圆了! 只要能够处理好羊毛,再纺纱来做衣衫,至于如何做衣衫,许光暂时不知道,但总会有办法的,再不济也能擀成毛毡卖。 “今晚吃炖羊肉!许光你不吃了吗?你不吃的话我和大人帮你吃了!” 赵明只关心今晚能不能多吃几块肉,而回答他的只有马蹄声。 陆真连忙让程一去厨房装上饭菜去追许光,工坊这个时候都下工了,哪还有人给他做饭吃? 赵利见状眼疾手快地夹了几块肉放在陆真碗里,抬头看到了幽怨的赵明。 “大人辛苦一天了......” 那还能说啥? 赵明筷子拐了个弯夹了块鸡肉进碗里。 没能多吃几块肉的赵明最后只能多吃两碗饭来表示他对他哥的鄙视。 第65章 年底总结 到了九月下旬,天气骤然变冷,一场秋雨一场寒,怕冷的陆真已经开始盖上新棉被睡觉了。 等到了十月下旬,山林开始结霜,而陇右府的集市纷纷开业,给其余几个县一点小小的冲击。 至于那些走得远的货郎小贩,也开始陆续往回走了,再过一段时间,天冷了路就更难走了。 而纺织工坊的羊毛衫也被织出来了,不仅如此,还有带花纹的毛毯也被织造出来,一经问世便被一抢而空。 永新县的名头更响了,就连崔知府都写信来询问其中的情况,被陆真含糊其辞拖了过去。 陆真穿着崭新的官袍,外面下着雪雨,她连动都不想动。 周主薄在一旁做帐,许光在他身侧,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凝肃,没办法,若是账对不上,他们就要重来。 赵明和王二围着火炉烤馒头,香气弥漫,陆真摸了摸肚子,她最近好像有些吃胖了,冬天来了,该攒肉了。 “大人,小心烫。”赵明将烤好的馒头放在盘子里递给陆真,陆真忙接了过来。 众所周知,是美食先动的手。 “这个月华阴县的大户们又拿着钱来订羊毛衫,咱们的羊毛已经快没了,棉花倒还有一大堆。” “我打算羊毛没了便停止接单,看看能不能用织羊毛衫的方法织几件棉毛衣试试,现在纺的棉纱太细了,可能要合成四股线、八股线,先看看工坊的女工能不能做。大人你觉得呢?” 对于许光的提议陆真举双手赞成,能够从羊毛衫想到织毛线衣服,她颇感安慰。 也许有一日这些人都会超越她,那永新县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说不定还能小小地影响一下大庆。 不过那都扯远了,陆真所想不过当下能让永新县的人吃饱穿暖。 至于其他的,自然有朝中的大人物去想。 “我觉得很好,你放手去做,咱们盘子小,不要怕试错。” 许光挠了挠头,这一年下来都快挣来十万两银子了,在大人眼里还只是个小生意? 看来他确实不用太紧张了。 “终于算好了!”周主薄停了笔,吹干账册上的墨,拿过来递给陆真看。 “肥皂工坊自十月来便因原料问题逐渐减产,自七月至今共计盈利七千八百两。” 这个正常,冬日里油脂贵,哪怕是村里宰杀了猪,那肥油都是拿回家炼猪油,轻易不会卖。 “六月时做棉衣盈利三万五千两,此后纺织工坊经过两轮扩建,截止目前共计盈利五万九千六百四十两,合计九万四千六百四十两?” 不是? 我不是让许光定价不要太高吗? 永新县棉布两百五十文一匹、麻布一百五十文......确实是白菜价了。 但是!贩卖出去竟然卖四百文一匹棉布,三百文一匹麻布? 不得不说,许光你真他娘是个人才! 不慌不慌,花得也挺大手大脚的,说不定没剩几两银子了呢。 “除去各项支出,合计盈利七万两千二百七十二两!” 陆真眼睛都瞪圆了。 多少? 怎么没有花完? 所以十年知县的十万雪花银,她一年就差不多能赚到了? 难怪千军万马都要过独木桥。 “得赶紧想些办法花掉这些银子!” 年关在即,下个月她就要写年终总结了,这笔资产不管是属于永新县还是属于某个人,都非常烫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它赶紧花出去。 首先就是明年的项目不能等明年了,今年就要定下来,先找个负责人,把钱拨出去。 其次就是集市建造,要预留一笔钱来做,还有运输的事,驿站可不会管他们,要建立永新县自己的运输网络。 再有就是学堂,喊了一年了,结果连个专业的夫子都没有,全是兼职代课,陆真对此十分愧疚。 ...... 嗯,想来这八万两银子也不是那么经花,陆真的心稍稍稳了些。 旁边的周主薄疑惑道:“为何要急着将这些银子花出去?” “咱们永新县一直破破烂烂的,本官上任不过一年就给县衙挣来八万多两银子,岂不是告知陛下这天下官员多数是贪官污吏和无能之辈?” “再有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永新县一如既往地穷困,周边几个县说不定还会看在咱们穷的面上不加阻拦,最怕的是别人看不得咱们过得好。” “唉,归根到底还是实力的问题,咱们还是太弱了。” 许光放下账册,看向陆真:“大人,要不......” 陆真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在动什么歪脑筋,摇了摇头。 做假账这事往小了说是耍小聪明谋私利,往大了说就是偷税漏税、欺君之罪,如何论罪看帝王心情。 而陆真向来是坦荡的。 “趁着刚入冬,再买一批粮食放粮仓里,周主薄你去安排,这件事最重要。” “另外和杨大树他们订一批鸡鸭鱼,腊月十八、二十二集市两日让他们来集市上半价卖,另外一半县衙给钱,具体规则周主薄你完善一下。” “咱们县要建学堂了,郑前你来办这事。” 被点到名字的郑前愣了一下:“我?” “对。这县城里只东西两条街,学堂得离集市有些距离,便安置在南边吧,寻一处大一些的地方,你去找工匠来设计建造,不可含糊。” “至于夫子们,本官可得好好合计合计。” 今年的发展速度远超陆真的预想,现在银钱有了,建造学堂得时机也有了,就差老师了。 四书五经当然得有,这是科举之路,世人皆以读书入仕为荣,她自己也是以此入仕,况且朝中考核她还会拿县里有没有考出人才作为政绩之一呢。 但是其他技术的课程也不要落下,还有扫盲的、宣传的、普法的等等,她不只是要花十数年来培养一批小孩子,她更希望的是培养成年人,让他们在这个世道也能活下去。 郑前也许不懂陆真的深意,可他是个很好的执行者,大人要他去找工匠,他便在永新找最好的工匠,还去拜访了陇右府最好的工匠,请他们过来建造学堂。 工匠们在城里走了三日,终于选定了南边一处地方,郑前找陆真汇报完事项,转头便找秦融写招工告示,再去周主薄处支银票。 等学堂动工以后,陆真也开始抬手写奏本了。 呼! 钱都花得七七八八了,总算可以向朝中哭穷了。 第66章 村容村貌 陆真的奏疏经过驿站的传送,终于在腊月初一进了京,如今六部衙署皆在永安坊,往东走一段路便是宣武门,内阁在宣武门内设的政事堂中。 负责收拢各处府县奏疏的吏部给事中将它们分门别类。 “这是益州的,这是豫州的,这是青州的,这是荆州的,这是......这竟然是雍州永新县的?” 旁边的同僚伸长了脖子来看:“永新县每年的奏疏都是哭穷说自己多么不容易,朝中谁都不愿意沾手。” 那吏部给事中打开看了看,确实如同僚所说,便摇摇头将奏疏放进了雍州的盘子里。 奏疏送到景帝手中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午后了。 雍州是西宁王的属地,自先帝开始便削藩,一连三次,第三次削得西宁王只剩下府兵了。 没了税权,拿什么养兵? 朝中其实就是想要他安稳地在西宁府当个地主,不想他再掌兵。 所以雍州的奏疏,景帝向来是第一个看的。 陇西府今年又遇干旱,朝中直接挪用了并州九原府的税粮去救灾,却也只是杯水车薪,陇西知府写的奏疏里每一封都在问怎么办。 景帝皱着眉头将此事单独拎出来,准备去政事堂着内阁议事。 而西宁府的奏疏惯会和稀泥,连实权都没在知府手里,在别人地头向来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谁去都一样。 景帝看了几眼写了上批复便搁置到一旁。 陇右府的奏疏里面倒是没有太大的起伏,先前童怀平上奏所言,陇右受灾严重,他提过要拨粮食去,事情到内阁转了一圈,便不了了之了。 而永新县的奏疏让他皱起了眉头。 整个雍州的府、县都在哭穷,永新县也不例外,可永新县的奏疏里提到一件很寻常的事情,税粮。 景帝还以为自己看岔了,合上奏疏看了看封皮:雍州陇右府永新县陆真禀。 没写错。 奏疏里的税粮二十万斤也没看错。 所以,这二十万斤粮食去了哪? 整个陇右府,甚至整个雍州的奏疏还有真实的吗? 景帝吸了口气,胸中翻涌起一股莫名的火,急切地想要冲出喉咙一泄而快,可他不能。 他是帝王。 “曾奇,着人去一趟永新县,给朕好好查查,如实禀告。” 暗处有光影浮动,片刻后归于沉寂。 - 临进入腊月以后,雪一场接一场,整个永新县都被披上一层素白,清晨时分,村子里的炊烟陆续混入薄雾里,直上云霄。 “老头子,快些洗漱,今日十一,县衙贴了告示要各村扫雪修瓦,看着青色的天,今日应有太阳,不太冷。” 赵婶子舀了水进锅里,开始生火烧水蒸馒头,切两片灶上的腊肉剁进咸菜里头,放点猪油炒一炒,再煮一锅疙瘩汤。 入了冬,饭食的量都大了起来,这若是去年这时候,还在吃糠糊糊,哪舍得做疙瘩汤,更别说是馒头了。 “叔!今日怎么个章程?” 十几个大小伙来到赵里正家门口,问今日处理屋顶积雪和修补瓦片的安排。 按照以往的做法,那必然是各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可县衙告示说得清楚明白,只有整齐、整洁的村子才能参与腊月十二的村容村貌评比。 奖品可是一头猪呢! “所有男丁辰时在村口集合,都回去准备准备,有梯子拿梯子,有扫帚拿扫帚,会补瓦的带上家伙什,吃饱了再来。” “好嘞!” 几个年轻小伙走了,赵婶子的温水也烧好了,几个孙子孙女穿上袄子走进厨房,她一面招呼赵里正洗漱吃早饭,一面给几个娃将衣服拢严实。 这新做的棉衣就是厚实、暖和,今年挣了点钱,赵里正多买了几匹棉布,连小孩都有新棉衣穿,换作她那时,一家就一件棉衣,出门的那个才能穿上。 早饭吃完,太阳出来了,赵里正往村口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百多号男人。 “叔来了。” 众人停止交谈,看向赵里正。 赵里正朝众人点头,说道:“今日清扫屋顶,修补瓦子,是咱们赵村年底的大事。现在开始分组,每五人一组,一人架梯,两人上楼顶弄雪,两人补瓦,完了将院子里的雪扫一扫。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好了,出发,从东侧开始。” 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各村都是如此,第二日陆真便坐着马车来巡查,不单村子里干净,就连路上的雪都被人扫过。 “非常棒!没想到你们竟然将这段路给清理了,周主薄,都记下来!” 陆真的手揣在袖子里不想动,周主薄呼出一口热气,拿着笔和纸开始写。 村民们非常热情地邀请陆真来做客,陆真连连摆手,差点没能从第一个村子走出来。 等过了两日,县衙公布了村容村貌评比的结果,所有村都获得了第一,各奖励一头猪,而赵村、王庄表现十分出色,再奖励一头羊。 赵里正十分高兴,咱们村可太给他长脸了,这头猪和这头羊他打算年三十的时候宰了做酒席村里一起吃。 没过两日,县衙贴告示将在腊月十八、二十二两日集市卖年货,鸡鸭鱼半价卖! 这可是个好消息,乡亲们正在准备年货,像活鸡活鸭一类一般临近了才买,买回来养几日再杀来吃。 今年有猪有羊还有鸡鸭鱼,各村的村民都能过个好年了。 临近年关,县里一派新气象,在街口写对联卖的老先生,还有人来人往的饴糖铺子,街上充满了烟火气息。 节日一到,生活就好像被按下了快速键,有人负责忙里忙外,有人负责开开心心,县衙里的人都要回村子里过年,周主薄也不例外,剩下两个无家可归的人还有一个把县衙当家的人。 许光疑惑地看向崔子建:“知府大人没有写信催你回去?” 后者失落地摇了摇头:“都是我不好......” 许光没有再说话,看着远处忙着给院子里光秃秃的树贴红纸的陆真,喃喃道:“没什么好不好的,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就好。” 世上有权有势如天子,亦难以在家事国事天下事中事事得当。 他们不过是寻常人,何苦为难自己。 第67章 捡人了 除夕前夜又下了一场雪,县衙早在腊月二十六就开始休假了,这场雪一下,可把留守的三个人给忙坏了。 陆真带着两人一大早在县里巡视了一遍,几处被落雪压塌的民房都是老破旧,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安排好清理以后便带着人去了村里。 村民正自发清理屋顶的积雪,也多亏前阵子修补了瓦片,这场雪只压塌了几处牛棚,倒没有压塌房屋。 但受损严重的,是崔子建的温室大棚。 屋内有火盆,屋顶的毛毡吸了雪,又积了厚厚一层,支撑不住塌了。 几人来的时候村民已经在清理大棚了,毛毡又厚又重,还被雪覆盖住,根本拉不动,只好先铲雪再拖走毛毡。 只是这样一来,底下种的作物没被压死冻死,也要被拖拽折损了。 崔子建看到心都在滴血,天灾人祸,根本躲不过。 陆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前和村民去沟通,王东一脸愧疚,这是大人给王庄安排的项目,在他手里被搞砸了,看着雪上的绿叶,他眼睛都红了。 “前几个月咱们在大棚里试验了上百次,记录了不同地区的粮种在相同催发条件下呈现出的结果,也记录了粮种生根发芽甚至出苗的情况,这些对于来年开春工作有非常大的帮助,大家的努力没有白费。” “现在,不过是老天爷想给咱们一个考验,未来咱们要培育出全大庆最厉害的稻子,这点程度的威胁算得了什么?与天争、与人斗、不服输、不放弃!这才是咱们永新县的精神。” 王东揉了揉眼眶,鼻头被冻得通红,今日是除夕,陆大人本该在县衙里烤火吃肉喝酒的,可她站在雪地里努力安慰乡亲们的时候,王东只觉得她如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夺目。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帮忙,在众人的努力下,大棚被清理出来,底下被压着的农作物也被收拾起来,崔子建边叹气边记录受损情况,直到太阳快下山几人才回县衙。 累了一天的陆真瘫坐在马车里,崔子建在赶车,他的赶车技术和周主薄不分伯仲,陆真的胃酸都快让他给颠出来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大人,前面有人。” 陆真一个没忍住,掀开车帘yue了一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她忍无可忍:“崔大头!你知不知道驾车急刹是不良习惯!” 崔子建纳闷:“我什么时候有这个称号?” 一旁的许光不自然地往前走了走,那边的人已经看到他们,高兴地招手:“快来帮忙!车轮陷进去了,得推出来!” “大人?” 许光没有贸然上前,这个时候,这个天气,还是生面孔,他虽然不乐意入军中,但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已经刻在脑子了,手悄然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陆真看了几眼,撩开车帘下了车:“不要紧张,过去瞧瞧。” 那边似乎就两个人,一位披了黑色披风的老者,以及一位上蹿下跳的年轻小伙。 许光下了马,将缰绳套在路边的树上走了过去,那人气急败坏:“果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的路都没人维护,还是官道呢!” 原来是他们的马车行驶太靠右,轮子往右侧侧翻,整辆车就这样倾斜靠在了一旁的树上,连树都被压歪了。 “这里不是官道。” 崔子建不满地反驳道,那年轻小伙懵了懵:“不是官道?这么宽不是官道?骗谁呢?” “这位小兄弟,这里确实不是官道,这里是永新县,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十里,便是县城。” 年轻小伙愣了愣,老者接过话道:“劳烦各位搭把手,老夫这车上都是书籍,不好沾湿。” 陆真看他俩没有武器,车上又都是书籍,或许只是误入此道的主仆,便朝许光点点头。 许光转身去将马车牵了过来,几人将书籍先搬到马车上,合力将车身摆正,又抽了一下马儿屁股,马儿吃痛往前走,才将车拉了出来。 几人松了口气,老者朝各位拱拱手:“多谢几位。” “如此雪天,又马上天黑了,老人家要去哪?” 老者目光黯淡了些许:“说来不怕几位笑话,老夫在长安蹉跎了半辈子,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士人,如今老了便想着回乡看看。” 陆真眼睛动了动,她主动伸出自己的橄榄枝:“老人家,不瞒您说,我是永新县的县令,这里翻过年就要开学堂,若是老人家有兴趣,不妨留下来?” 许光嘴角抽了抽:哪有大人这样招揽人才的?最起码也要先查明验证一番啊! 可他也忘了,他与崔子建到来,陆真见过他们以后便直接安排了事情,对他们有最直接的信任与真诚。 老者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下来,陆真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无妨,今日已是除夕,老人家这般赶路怕是受不了,不若与我等回城里,等过两日天晴路好走了再启程也不晚。” 这倒是真的,若是除夕都在冒着风雪赶路,也太过凄惨了些。 “如此,便叨扰了。” 几人往县城里赶,终于在天黑前入了城,城里的烟火气息浓厚,街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陆真三人没有一个人会做饭菜,除夕夜只好在外头吃。 客栈大门挂了一张厚厚的帘子挡风,陆真等人走进去之前还跺了跺脚,将靴子上残留的雪抖落。 “县令大人!”客栈老板惊喜异常,她原本都打算关门去后院吃饭了,结果这个时候来人了。 “这两位住店。今日还有饭菜吗?” 客栈老板的眼神看过几人,笑了起来:“没想到县衙的诸位先生竟都远庖厨,大过年的都要出来买饭菜,以倩娘看,不如几位住倩娘这里好了,省得每日跑来跑去。” 许光尬笑,崔子建抬头望房梁,倩娘给老者主仆办好入住,又将他们引到后院:“前院没有生火,还是到这里来用饭比较热乎,不过要事先说明,今日不兴点单,诸位都来倩娘家吃团圆饭。” “那是当然!” 陆真答应得非常痛快,事实上倩娘准备的团圆饭十分丰富,起码在老者看来这些菜式哪怕是在长安,也有许多人家不会做。 实在是......太贵了。 不过,这个县令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与寻常百姓竟也说得来,他倒是对陆真有些好奇了。 第68章 决定 这一顿团圆饭吃得十分舒心,倩娘喝了点酒拉着陆县令侃大山,老王便负责照料两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七岁。 两个孩子对陆真一点都不怕,甚至还会跑过来认真地听她和倩娘聊天,他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忽然想起来从哪儿见过了。 年初他去吏部衙署外看官员录用告示,人群中有个瘦弱的女子站在告示前站了很久,他进去找人前就注意到她了,出来的时候她还在。 周围的人要么不甘要么笑容满面,她却好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永新县县令,她会选择罢官吗? 年轻的时候他曾不满朝中安排,毅然决然罢官不就任,后来只能窝居长安半生,靠着私塾这点束修过活,一年又一年地等待候补。 若是他当年没有愤而辞官呢? 他能干好吗? 老者自嘲地笑了笑,喝了杯酒,人生的处处不如意,不过酒后谈资而已。 几人夜深了才回县衙,许光和崔子建都喝了酒,几人慢吞吞地往县衙走去,家家户户屋外都点了红灯笼,屋内传来欢声笑语,还有小孩调皮挨揍的声音。 陆真带着笑意回了县衙,一觉睡到天亮。 今日是年初一,有舞龙游街的习俗,陆真起床洗漱后将红封揣进包里,许光在厨房尝试和面做早饭,手上全是面粉,崔子建给他生火,脸上沾了灰。 “这火怎么生不起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陆真看到这个厨房烟熏火燎的,还以为失火了,跑过来一看才发现这俩活宝不会生火。 陆真上前将多余的柴火夹了出来:“俗话说‘火要空心,人要实心’,你全塞进去,火当然烧不起来。” 她拿起旁边搁着的吹火筒,鼓起嘴巴吹了一口气,里面蔫蔫的火星亮了起来,再吹一口气火苗便起来了。 “好神奇!” 崔子建蹲下来看火,陆真简单教了他一遍,看向手忙脚乱的许光。 ...... 糟了,是她的盲区! “大人,请指教。” “或许吃面疙瘩汤也挺好的。”陆真笑得一脸真诚,许光了然,最后三人一人一碗面疙瘩汤,吃完以后陆真从包里的夹层掏出红封。 “新年新气象!恭喜发财!” 许光和崔子建笑出声来:“大人!你真是财迷!” 陆真故作高深地晃了晃手指:“这才是最高级别的祝福,其他都弱爆了。” 崔子建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接过她的红封:“那就祝大人新年得偿所愿,恭喜发财!” “上道!” 许光哭笑不得:“新岁欢愉,万事可期。” 陆真笑着和两人去了客栈,倩娘还未起,两个孩子在前院端着碗吃早饭,老者和仆人正在喝茶。 “老人家新年好!祝您身体康健,劲如松柏!” “哈哈!”老者被她朴实无华的祝贺词给整笑了:“大人意趣十分,老夫便祝大人遇山开山,遇水架桥,万事顺意。” “多谢了。”陆真笑眯眯地应了。 街上逐渐喧闹起来,陆真邀请老者出门去看看舞龙表演,老者摇摇头:“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老夫就不去了。” 陆真了然地点头,带着许光等人离开了,街角便是舞龙游街的队伍,陆真笑着跟了上去,和百姓说说笑笑,还时不时将包里的红封拿出来分给小孩子。 身后跟着的许光和崔子建表情复杂。 所以,大人这是将他们当成小孩看的? 老者听着声音远了才起身,仆人立刻上前搀扶:“主人,今日不是不出门吗?” “还是出去走走吧,多看多听少说话。” 仆人立刻将嘴巴闭上,给老者披上披风,又找老王买了炭装入手炉中再出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老者打算自己去看去问。 自他知晓永新县以来,便是它响当当的穷困名头,当官的没有几个愿意来这个地方,他们更热衷于扬州、徐州这类富庶之地,再不济也得去荆州、豫州。 何况雍州还有个西宁王,连知府的位置都只能捏着鼻子干,县令这种就更不必说了。 可当永新县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感到一股倔强的生命力。 这里的人,正在努力生活,就如风雨吹不倒,霜雪冻不死,只等春日来临便争先恐后冒出来的劲草。 听客栈掌柜老王说以前不这样,被饥荒饿死在路上的、被税粮压垮在田野里、甚至被霜雪冻死的大有人在。 天子的功勋颂章里,百姓是没有位置的。 哪怕十不存一的荒年,也不过是奏疏里“死者众”的寥寥三字。 陆县令,又为何甘愿来这里成为黑夜里的一点萤火呢? 老者跟着人群往前走,这里的人虽然不认识他,但认识老王的两个孩子,小孩子之间的交流总是最纯粹的。 不过片刻,县里的一半小孩都知道他是县令大人捡回来的,还与县令大人一起吃过饭。 “你们想问什么?”老者慈爱地看向一双双清澈的眼眸。 “老爷爷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以后还会来这里么?” 老者愣了下神,随即笑了:“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几个孩子懵懂地看着他,老者正要长篇大论,便听得其中一个小孩悄声问道:“这是不是就是县令大人说的‘不说人话’?” 年长的小孩连忙去捂她的嘴巴,暗自教育道:“大丫,这是来咱们永新县的客人,可不能如此无礼......” 大丫害怕地猛点头,那老者听完她的问话却兀自沉默许久。 前朝至今,科举一再严密,随着报考人数的累加,选人越发艰难,考卷也从开放到断章取义,往往只有主考官才能完全解释所思所述,学子们只能埋头死读书...... 若书籍不能解决人的问题,那又有何用? 为了高深而故作高深,为了完美而追求完美,与民生何益,与天下何益? “或许,我真的该留下试试.....” 老者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地走远,转身回了客栈。 心中若有了方向,脚下便能迈出第一步。 第69章 新的作物 第二日陆真带人照常去想要拉拢人才时,而老王却告诉她老者昨日便走了。 陆真失落许久。 难道是自己用错了法子,惹得老人家不高兴了? 可是拉拢人一是投其所好,二是威逼利诱,那老人家都这么大了,威逼利诱到底哪里合适? 永新县是她目前最拿得出手也最有诚意的了,可还是留不下一个夫子,她着实有些挫败。 此后几日陆真都闷在县衙没怎么出门,她逼着自己看了一遍如今的科举教材。 不得不说,看完以后她十分庆幸原身已经走过这段路了,否则让她来头悬梁锥刺股,她估计很快就学嘎了。 初五一过,县衙众人都回来了,胡厨子带了些冬笋回来,中午便做了鲜冬笋烧肉,香气都把陆真直接从书里勾出来了。 “太香了!”陆真坐在堂屋里等开饭,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响。 赵利擦刀的手顿了顿,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一包冬瓜糖,话还没说呢,赵明就跟炮弹一样冲出来了:“阿兄!这是给我吃的吗?你对我可真好!” 赵利毫不客气地用拇指一下踢出刀身些许,赵明只好扁着嘴走了。 “大人,请。” “你这刀天天擦,也不见你练一下。” 陆真捻了块冬瓜糖吃,赵利见她好奇便回道:“有练的,不过用的是未开刃的刀。” 至于这把刀是干嘛用的,赵利最后没说,陆真也没再问,因为胡厨子已经开始上菜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冒热气的菜肴,自动屏蔽了其他声音。 那包冬瓜糖最后还是进了赵明的肚子里,他喜滋滋地朝赵利炫耀: 看!大人最宠我了! 赵利白了他一眼,提着刀走了。 第二日正式开工,陆真掏出一沓红封分发出去,笑眯眯地说道:“新年伊始,诸君安康,今年是永新县关键的一年,县里父老乡亲可都指着咱们,可不能掉链子。” “是!” “工坊这边明日照常开工,咱们的原料还有多少?” 许光算了一下:“棉花不多了,麻绳还有许多,羊毛基本清掉了。” “先将仓库里的麻绳和棉花都清掉,派人去西宁府和陇西府和农户定开春的羊毛,去年的羊毛织物打开了一点市场,定有商人闻着味就来了,咱们得抢先一步。” “良种计划研究要继续,去年运了不少种子回来,试试催发看能不能种。” 崔子建连忙说道:“先前拿过来一批种子,有些种子根本就没见过,更没有找到种植之法,不如顺着前阵子的记录继续下去?” 没见过的? 不过崔子建的想法比较稳妥,三月又春耕了,继续先前的研究当然更有价值,她朝崔子建点点头:“那便先继续,那些没有记载的种子拿来我看看。” 崔子建一一记下,陆真又说起集市的扩建等的安排。 除却这些事宜,便是县衙扩招人手一事。 县里越发热闹,光靠县衙这几人压根忙不过来,陆真计划招三个衙役,两个捕快,又将赵利升任为捕快头子,郑前为衙役头子,实行分队管理。 两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陆真会给他们小小地升职了一把。 赵明离开鼓起掌来:“阿兄请吃酒!” 几人立刻闹成一片。 下午崔子建便将这些不认识的种子运了过来,陆真随机打开一个袋子看了一眼,这个不就是土豆吗? 这可是好东西! 陆真顾不得袋子脏污,准备将它搬下来仔细看看有没有已经出芽的,程一哪能让她动手,连忙上前去抢过袋子:“大人,放着我来就好。” 陆真左翻右翻,这袋子土豆里面竟然真有两个发芽了,她拿起来就往厨房走去。 “大人!这菜刀很沉的!你提不动……” 胡厨子的刀被陆真拿走,她将两个土豆切成好几块,笑眯眯地将刀还给了胡厨子,自己带着这几块土豆走了。 院子里的土还被雪冻着,陆真和程一费了一番功夫才挖了土进陶盆里种好。 剩下的种子多是陆真不认识的,她垂头丧气地拆开最后一个盒子。 咦?这红艳艳的小东西看起来很熟悉啊! 这不就是辣椒嘛! 她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有了辣椒,火锅还会远吗? 陆真笑得一脸开怀,片刻后又发了愁。 永新县的地太少了。 上好的地都改成水田种稻子,次一点的种小麦、粟米,再次一点的种豆子。 哪怕将豆子都改种土豆,量也不大。 陆真为这件事愁了许久,直到那些土豆叶子都长出来了也还没有答案。 罢了。 陆真在纸上写下土豆的催芽栽种之法,吩咐程一: “将这张纸和厨房角落里的几个陶盆,以及先前在库房的几袋土豆,通通拿去给崔子建,他知道该怎么做。” 程一领命而去。 正月十二日,县城的集市开了,闻名而来的商旅纷至沓来,听闻这里的布料十分贴肤,哪怕运到徐州去,价钱也能卖得不错。 已经尝到甜头的商人心照不宣地前来采购。 “阿爷,这就是你说的永新县吗?好多人啊!” 这是少年郭英来到永新县的第一感受,一旁的郭仪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一起去看看。” 郭英对永新县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街上卖的东西比张掖还要多,他站在一旁听商人拨算盘,又去看卖油翁卖弄倒油的技巧,直到阿爷将他带到一处宅子前。 看着屋檐上张牙舞爪的飞禽走兽,郭英的腿软了软。 “阿爷,咱们犯事了吗?为何要来这里啊?” 在郭英的眼里,县衙就如同深渊牢狱一般的存在,吃人不吐骨头。 “别怕,这里不一样。” 郭仪说完,让仆人上前敲门。 侧门忽地伸出一个脑门来:“大人正忙着呢,有事?” “在下郭仪,想应县令大人之邀,加入学堂当一名夫子。” 赵明长大了嘴巴,没想到大人闷在家里还真能守株待兔! “大人!有兔子……不对!有夫子来了!” 陆真被赵明喊的这一嗓子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好险堪堪稳住。 “我马上到!帮我将人请进来!” 她挣扎着起来,随手拍了拍衣袍,笑容满面地走了出去。 “老人家?” 郭仪笑着看向陆真:“陆大人,我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第70章 抓到一个贼 学堂将要完工,陆真原本就要去看看,郭夫子既然决定要加入,她便十分诚挚地邀请郭夫子一同前往。 从县衙侧门出去往南走一刻钟,便能看到一处错落有致的房舍,周遭没有围起来,工匠正在各处检查,甚至还有人在院子内种植物。 “这是?” “这里是勤务堂,没有梅兰竹菊,只有寻常的农作物、药物、树木。” 郭夫子若有所思。 “东侧是书院,西侧是学生起居的地方,南侧是书馆,北侧是校场。” “校场?” 郭夫子不甚理解 陆真耐心地解释道:“咱们学堂的学生每日都需要安排晨练,科举之路何其难,没有好的体魄和心态难以闯过。” 郭夫子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近年来不知为何兴起了一股弱风扶柳的风气,学子也开始追求骨感和病态。 他这样的在长安是不流行的。 但读书,有时候也挺拼体魄的。 “书馆暂时没有什么书籍,夫子可以列出书单,县衙的工坊每个月都有人出门采购,多运一车想来也是够的。” “哦?县衙还有工坊?” 郭夫子略感惊讶,虽然一路以来永新县都在刷新他对贫困县的认知,但显然这里还有许多值得探究的地方。 “是一个不大的作坊,但负责作坊的是个能人,等闲介绍夫子认识认识?” 正在安排事情的许光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谁在念叨他? 几个管事抬起头来看他,许光只好揉了揉鼻子,继续说道: “现在库房的原料先清掉,等羊毛运回来了先做成毛线,杨村的织工说她们村有人会织花纹,这个可以请人过来看看如何批量织造。” 几位管事点头暗记。 其中有一个人问道:“许先生,昨天有人来,说是要买我们的纺纱车和织机,这个咱们应该不卖吧?” “这个当然不卖,是咱们县的人吗?” 那管事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听口音不像是咱们县的,官话说得太顺了,不像。” 官话? 许光的神色认真了起来:“杨平,你去招些人来分两班巡逻,发现有陌生人靠近不要声张,及时汇报。” 杨平管事立刻点头,等许光讲完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村里招人。 正月未过,村口的大小伙子听说工坊附近有生面孔出现,纷纷自告奋勇来当护卫,杨平却担心人太多会打草惊蛇,只好说道: “许先生说了不要吓着人,不过若是大家看到了抓起来送县衙,应该也行?” 众人深以为然,最后有十个人跟着杨平去了工坊,剩下的人一合计,各自抓了几把瓜子,三五成群地到处溜达。 群众的力量果然是最强大的。 不到两天,杨村就抓到了一个陌生青年,七手八脚地扭送到了县衙。 “大人!抓到贼啦!” 正在吃山药糕的陆真差点呛到,赵明眼睛亮得吓人,兴冲冲地说道: “大人,听说此人是被村民们扭送来的,肯定是个十恶不郝的坏蛋,要不要先让小的好好招呼一顿?” “那个词是十恶不赦,十恶不郝是从哪学来的?” 陆真喝了口水,终于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边走边正了正官帽:“人在哪?” “回大人,在门口呢!” 陆真到门口一看,好家伙,这人不仅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布条。 “大人!便是此贼惦记着咱们工坊呢!” 而跪在地上的张风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不过出来半个月,就将前二十年来的苦全吃了一遍。 从长安出来后他的霉运也就开始了。 他先是喝了路边小茶馆几壶茶水,里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一直窜稀,几乎都要没力气了。 好不容易到了陇右府,又被叫花子偷走了钱袋,更要命的是他的金令牌也没了。 正逢春节,他靠着乞讨坚持来到了永新县,正要去踩点看看,可周遭总有小孩朝他扔石头,他只好忍了。 好的影卫,当然要隐于尘世,融入村民才能更好打听消息。 他呲着大牙朝试图孩子们表示友好,哪知道这群孩子全跑了。 不过他已经发现了一处地方,这里应该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他打算入了夜再去看。 没想到当他正在最脆弱的出恭之时,一群人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将他按倒在地,用绳子绑了还不算,直接往嘴里塞布。 提裤子,快给他提裤子啊!求求你们了! 可惜没有一个人理他,直到他被拉起来,来了个小孩说:“阿兄,这人怎么不穿裤裤?” 是他不想吗?是你们不让啊! 后来裤子倒是给提上了,却被扒成光膀子的了…… 罢了,江湖险恶,他要回长安! 他呜呜呜地哭了出来,他这是出来干活还是出来受罪? 陆真疑惑:“就这个娇柔的汉子,是贼人?” 什么娇柔的汉子!他可是学了最厉害的武术,只是现在脱力太久,丹田都聚不起来了。 “别使劲了,一块腹肌是变不成八块的。” 我恨! “要不还是先松绑吧?” 对对对!松绑好!快松绑! 村民们立刻阻止陆真:“大人!千万别!此人力道颇大,若是贸然松绑,怕是按不住啊。” 胡说!他现在三成力都使不上。 陆真听不到张风的腹诽,正犹豫间,赵利和郑前回来了:“大人。” “你们回来得正好,将此人拉到堂前,本官要亲自问审。” “是。” 两人稳步上前,接过村民手中的张风,拉到堂前。 有了这两人的加持,陆真底气十足。 “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赵利上前将此人口中的布条拉出,那人哭道:“我是长安人,叫张风,路过此地。” “可有路引?” “本来有的,但钱包被偷了以后,我用那个换了十文……” 陆真还未说话,在一旁充当记录的郑前歪歪扭扭地写下:买卖路引。 瞥见这一行字的陆真沉默了一下,对此简练精辟的总结不知道该说啥。 按照律例,买卖路引可是大罪,起码要罚没所得外加坐半年牢。 可他这种情况又不好评,毕竟官府开路引也得收一百文,而这位卖了十文,简直打骨折了。 陆真只好告诉自己,他可能第一次干,不懂行情,正常。 第71章 理念 “你去工坊附近作甚?” 张风想也没想地回答:“我以为那个是大户人家,每天那么多人来往,我想着去讨点吃的……” “他撒谎。” 赵利毫不犹豫地拆穿:“工坊一看就不是寻常屋舍,来往的马车都是运送货物的,而且一到晚上就熄灯了,明显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还有,寻常人开一张路引都要仔细放好,你为了口腹之欲竟然可以拿去换钱?” 张风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地回道:“那我总不能饿死吧?” 陆真:他说的竟然有几分道理? “杨村的村民怀疑你对工坊图谋不轨,可有人证、物证?”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个人大着胆子说道:“大人,我们没有。” 现在算是怀疑状态,且没有人赃并获,按照律例也只能将他放了。 至于买卖路引,这倒霉孩子估计是被骗了。 可这人来自长安,又出现在工坊附近,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最好是能够将人留下来好生留意一下。 “你觉得永新县如何?” 张风想也没想就回答:“民风彪悍、疑心重、胡乱抓人……” “嘿!你这人!” 连郑前都听不下去了,陆真尴尬地咳了咳:“你没路引,若不能自证身份,本官只能将你收监,待向长安府衙验明户籍才能放人,你详细说说出生何地,家中是否有兄弟姊妹?” 张风哪里敢说自己是哪儿来的,只好含糊地说道: “我叫张风,出生在长安城永乐坊,家里兄弟姊妹众多,若是大人想要验明,我可以写信给我大哥。” “他叫曾奇,是天下第一好哥哥。” 陆真点头,示意郑前记下来,郑前面不改色地写道:张疯,其兄曾其,待查证。 陆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思念过周主薄。 因为张风暂时没有办法自证身份,安置在哪都是个问题。 陆真想了一圈,也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陆真带着张风出门,赵利带着他的刀跟在一旁,张风好奇地看着县城里的人,和他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人好像有些不一样,这里的人,更让他有一种亲切感。 还有,这个县令大人出门竟然是靠两条腿的?这个县确实有点穷,若是他的金令牌还在,就有好多钱了。 咦,这里的人还会和县令打招呼?长安里那么多大官,张风却很少见他们和平民打交道,一切都有仆人。 张风觉得,到时候可以在陛下面前替她美言几句。 由于缺少夫子,新修的学堂还未投入使用。 学堂里只有郭夫子主仆在,郭英去了上启蒙课。 “郭夫子,先前你说缺一个校场打杂的,这人你看行不行?” 张风站在后面看校场,这应该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了,他摸了摸一旁放着的木刀、木棍,随手耍了两下,赵利紧紧地盯着他,握住刀柄的手悄悄用力,张风只好遗憾地收回了手。 “看起来还行,应当不是个花架子吧?” 张风看起来像好几天没吃好睡好的颓废样子,眼袋都快要掉到下巴了,郭夫子担心得不无道理。 “我学的都是真材实料的,只是现在整日吃不饱,肚子还总是不舒服,才使不上劲。” 张风对于花架子一词十分抵触,他抄起一根木棍,双腿下沉起势,随即突刺、格挡、反击、横扫等使得有模有样。 “好!”陆真啪啪啪地鼓了一下手掌,张风得意地笑了:“县令大人,让我做衙役吧,再不济捕快也行。” “不行!”赵利一口回绝了,张风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留在这里吧。”郭夫子认真打量了张风许久,最终做出决定:“这里都是学生,以你的心智,和他们相处正好。校场也需要一个懂武的人,但不可逞凶斗狠,更不可忘记学武的根本。” 郭夫子发话了,陆真也没反对,张风高兴地跳起来:“我终于不用饿死了!” “大人,咱们学堂快修好了,聘请夫子这件事,大人有何安排?” 陆真被问得尴尬一笑,她哪有什么安排,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夫子,当然想着物尽其用...... “不知道夫子是否有人推荐,咱们这里什么都缺,尤其是教育人才。” 郭夫子一听她这样说,就懂了。 “大人不妨先说说这里的学堂打算如何安排,老夫也琢磨琢磨是否有朋友故交对此有兴趣。” 说这个陆真可以来劲了。 “咱们的学生大致分两类,一类是走科举的,一类是走技术的。走科举的除去寻常课程,需要增加技术课作为通识要求;走技术的大致可设水利、木匠、农学、医药、等几类;这两类学生都要上体能课。除这两类外,学堂还要定期开识字课和通识课,主要面向县里的百姓开展......” 郭夫子惊讶。 郭夫子若有所思。 郭夫子沉默。 “大人,或许你需要的不是几个夫子,而是一个教育团队。” “对对对!郭夫子你太懂我了!” 郭夫子苦笑地摇摇头:“大人,咱们得先面对现实,县里的适龄学生能够上得起学的有多少?学院办学不能靠县衙发善心吧?束修收得多了没人来读,收得少了没有夫子愿意来教。” “而且课程不应分得过细,大人的想法是培养科举全才,可如今朝中要的却偏好诗词歌赋,如此相违背,往后学子如何走向朝堂?” 陆真认真听完郭夫子的话,也不气馁。 “束修问题不用担心,凡是来上学的学子免一半学费,县衙也会定期开展勤工俭学,让学子通过自己的能力来赚取费用。如今学政一职尚在空缺,若是学院能顺利办起来,我定为先生据理力争。” “至于是务实还是诗词歌赋,能够为百姓解难解忧的就好。” “夫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不如发招生告示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来上学,前期咱们不分这么细,先放一个池子里看看,说不定到时候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郭夫子看向远处,张风正和赵利过招,两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多少有点私人恩怨在。 “好,便如大人所言,老夫亦全力一试。” 他在长安蹉跎良久,昔年的友人早已各奔东西,也不知道会否愿意前来相聚。 第72章 开学前的准备工作 那边张风和赵利还未分出高低,书铺的掌柜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消息,提着东西就找上门来了。 “陆大人!许久未见,依然光彩依旧啊!” 书铺的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圆滚滚的身体偏还穿了件绿色外袍,看起来不像是管书铺的,倒像是管食肆、酒馆的。 “崔掌柜,生意兴隆啊!” “哎呀!现在生意平平淡淡,得等学舍开起来,书铺的生意才能兴隆起来的,这一趟就是特意上门来拜访拜访,顺带谈谈合作的。” 陆真闻言笑了笑:“那你找本官可没用,学舍的一应事宜皆由郭夫子来统管了。” 郭夫子看向崔掌柜,后者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眉毛都抖了下:“别人都说读书人有股儒雅气质,今日得见郭夫子,才知所言不虚嘛!” 事实上,郭夫子比他稍微高半个头,身形不似他那般圆润,比一般读书人要厚实许多,又因为年纪摆在那儿,怎么看都和儒雅搭不上边的。 可能比他身形瘦一些的都叫儒雅? 郭夫子决定当个怪老头,他冷哼一声说道:“老夫这叫儒雅的话,掌柜的这应该是壮实,从小就应该会被夸身体好吧?” “那是那是!”崔掌柜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礼递给郭夫子:“学舍招生在即,定是需要不少书籍、笔墨纸砚,这是咱们书铺特意准备的新生礼盒,郭夫子瞧瞧可还合适?” 新生礼盒? 郭夫子意动了,他微微颔首,崔掌柜立刻笑着将礼盒摆在了桌子上,缓缓打开。 第一层是一卷竹下纸、砚台、两支羊毫笔、镇纸,还有一方墨。 第二层装了千字文和四书,还有一张薄毛毡,用来垫在桌上写字。 盒子看起来用的是梓木,坚实耐腐,两侧还配了两根皮革的带子,可以背在身上行走,看起来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郭夫子的脸色稍缓,问道:“这一套多少钱?” 崔掌柜伸出一根手指,郭夫子狐疑地问道:“一百文?一千文?” 崔掌柜摇摇头:“十两银子。” 啪! 盒子被盖上了,郭夫子指了指门口:“请。” “谈生意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方才是书铺的报价,也没说郭夫子不能还价啊。” 郭夫子眯着眼睛看了下他:“一百文。” 崔掌柜拿起木盒:“那我要不还是走吧。” “一百文,不要木盒,不要毛毡,不要镇纸。” “那书都不止了!还有两支羊毫笔一方砚台和墨呢?” “五百套,学舍的宣纸都去书铺买,缺的书优先从你那里进货。” 陆真在一旁看着两位你来我往地在谈条件,她不由得替崔掌柜点根蜡,郭夫子在长安能够生存这么久,生活技能都点满了,连一张纸的底价都摸得一清二楚,崔掌柜显然是刚入行,就只有受虐的份了。 崔掌柜的脸色从进来的笑嘻嘻到如今的不嘻嘻,甚至他想要反驳都无从说起。 “别担心,咱们永新学舍是长久办学的,只要学舍不倒,你这个书铺就等着运货来收钱就好了。” 郭夫子拍了拍崔掌柜的肩膀,崔掌柜听到这话才恢复了一点神采:“既然夫子如此说,那这桩合作便是成了。” “自然。”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分开,崔掌柜看另外两人还有事情要聊的样子,便先行告辞了。 羊毫笔是压箱底的存货,卖出去便是赚了。 一卷竹下纸大约十来文,单卖要二十五文。 这些书印刷一下不费什么钱,至于墨和砚台......确实亏了点。 不过想到学舍开办以后笔墨纸砚都要从书铺这里买,他的心稍微有了些安慰。 崔掌柜回去准备清库存了,这边张风和赵利终于打完了。 “我赢了!” 张风抬起下巴看着赵利,后者一言不发将被震掉的木刀捡起来放好,陆真和郭夫子走了过来。 “大人......”赵利有些沮丧,他练了这么久,没想到连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都打不过,如何能保护好大人? 陆真正愁没人能看得住张风,便说道:“你的武艺已经精进了不少,但实战经验不足,这段时间不如你就跟着张风讨教讨教,也比自己躲一边练习强。” 赵利听懂了,他朝张风拱拱手,便站到他边上去了。 “什么时候开始办学,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郭夫子笑道:“过几日吧,得先招些学生,还得定做襕衫呢!” 陆真差点将这个忘了,还要定做校服,做衣服这件事和织布又不一样,她们现在织出来的纯白的棉布,要想做成成衣,还得染色、晾晒、最后裁剪制作。 百姓购买布匹也可以回去自己染色,用植物染色的操作并不困难,还省钱了。 若是成批量染制,为了避免色差,最好是同一批次染色。 东街就有一间成衣铺,他们也在工坊拿货去染色晾晒,但因为需求不大,作坊就更小了。 “陆大人?” 成衣铺掌柜看到县令大人走进来,眼睛都亮了十分,县令大人登门她一定是要赚钱了! “掌柜好,有笔生意想和掌柜的谈谈。” “好说!好说!大人这边请!” 掌柜连忙倒了杯茶水给陆真,陆真的食指轻点桌子以示谢意,随后说明来意:“学舍招生在即,考虑给学子们做襕衫,每人两套,大约一千套,不知道掌柜这里能不能做。” “能!那必须能!” 掌柜想了下,说道:“不知道尺寸要做多大的呢?” 这是个好问题,陆真说道:“料子掌柜你先备着,明日学舍便发告示,后日给你数据,预计多久可以做出来?这可是要用在学舍开办典礼上的。” 一千套不是小生意,短时间内够呛,唯一的办法就是招工来做,这里的风险得铺子来承担,掌柜便有点拿不定主意。 大庆朝的襕衫一套两件,里面是上衣下裤,交领斜衽的上衣,宽大的下裤,外衫是白色或者黄色,领口、直襟处皆为黑色,袖口宽大,腰间有襞积,在过膝处有一条横襕,因此叫襕衫。 掌柜咬咬牙,实在舍不得到嘴的鸭子,点头道:“料子足够的话,十天时间定能做完!” “好!” 陆真放下心来,等明日安排人去各村动员,五百人应该能够招满吧? 第73章 招生 天色刚亮,二丫就醒了。 她穿好衣服去了厨房,姐姐大丫正在烧火煮早饭,灶上热气腾腾,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里面的暖流立刻包裹了她。 墙角的野菜坛子挨着柴火放得整整齐齐,她站在门口看着姐姐忙碌的背影,大丫看到二丫以后立刻招呼她过来洗漱。 “水刚烧热,快来漱口洗脸,天太冷了,先过来烤火。” 大丫拍掉手上的灰,将她推到火灶前,拿起葫芦水瓢掀开木盖往一旁的木盆舀了一瓢热水,又从旁边的水缸兑了小半瓢冰水。 二丫端着木盆放在架子上,拿起一个破碗舀水用木枝漱口,完了拿起葛巾开始洗脸。 她很喜欢将葛巾敷在脸上的感觉,那让她整颗心都感觉被暖意包围了。 “今日工坊不开工,李大娘说吃过早饭要去村口一趟,有事要说。” “哦。”二丫有些开心,大丫是她的大姐姐,她出嫁的时候自己才三岁,去年荒年,大丫的丈夫被饿死,她在路上遇到了二丫,两人跟着逃荒的人来到了永新县。 在二丫眼里,大丫就是她的天,如果没有大丫,她早就饿死了。 大丫如今在纺织工坊里面做织工,这大半年也存了点钱,但两个女子想要撑起门楣,还差得很远。 吃完早饭,两人套上厚实的鞋子扎好裤腿才往外走,正月的热闹逐渐退却,村里恢复了平日里的忙碌,路边年前堆积的雪人还未完全化掉,二丫跟着姐姐大丫去了李大娘家。 县衙的差爷站在她身边,手中还拿着一卷纸,众人站在下方悄声说着话。 “差爷手里拿的什么?上面好像有字!” “废话,那肯定是告示!说不定就是前阵子抓住的那个贼,敢偷摸来瞄咱们得工坊,大人定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消息都落伍了,那人说是从长安来的,又会武,大人将人留在新修的学舍了,说是那里有个校场让他打打杂,不至于饿死。” “那也不能鬼鬼祟祟啊!” “放心,大人肯定想着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看着他有什么小动作,反正若是有人敢对工坊有什么想法,我张根生第一个饶不了他!” ...... 等人来齐以后,李大娘清了清嗓子:“各位乡亲,这位是县衙的王二爷,今日召集众人前来就是为了一件事,请大家安静。”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王二打开了卷着的纸念道: “永新县的第一所学舍即将落成,县令大人和郭夫子将其起名为永新学舍。现在公布永新学舍第一期办学招生简章: 启蒙班,开设课程包括学习千字文、识字练字、初学四书;预计招生三百人,无基础要求,年龄在七岁到十三岁之间,每月束修为一百文。 初级班,开设四书、明经、明算等课程;预计招生一百人,需要有识文断字的基础,年龄在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每月束修为二百文。 技能班......” 听到学舍,众人的反应是惊喜,学舍就快落成了?他们终于有书读了? 大丫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高兴,一旁的二丫也露出期待的神色,可当她听到每个月都要收束修以后,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其实相比华阴的书院,永新学舍收费算是非常接地气了,只是在这个人力即为生产劳动力的时代,供一个人去读书,倾尽全家甚至全族之力也不为过。 哪怕学舍已经尽量压低了束修,但上不起学的家庭大有所在。因为上学也让家庭丧失了劳动力。 二丫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一年就能跟着姐姐去工坊里做工了,或许再过不了几年,她就会嫁出去,到别人家里精打细算地讨生活。 差爷的声音还在念,二丫却已经不想再听了,或许不知道有这个机会,她便不会萌生出其他想法,姐姐拉住了她,大声说道: “二丫!县令大人竟然说农户的子女去上学每月学费减半,而且还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你有书读了!你有书读了!” 这下子二丫猛地回神了,她眼里重新焕发出光芒,凝神去听每一个字,不愿错过。 台上的王二还在介绍县衙支持学舍的奖优金制度,简而言之就是奖励最优的人。比如练字,哪一位练的又快又好还持久,那当然是能拿奖优金。 二丫认真地听完了奖优金制度,没想到王二接着念到:“学在勤中求、艺在苦中练、德在俭中修,前方的路已经铺就,接下来如何走,走到哪,便看诸位少年了。” 李大娘在一旁笑得欣慰,等王二说完以后她便接着说道: “这里的乡亲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在这里咱们就是小杨村的人,若不是陆县令和乡亲的接纳,咱们可能早就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更别谈吃饱后还有学习的机会了。” “去年咱们将赚来的钱存进了共同的钱箱,春节时分家后还剩了点,如今村里的娃娃要去读书,有能力必须上,没有能力的可以来我这里登记,先欠着,等以后有出息了再还。” “大娘这辈子没有进过学舍,未来是你们的天下,靠你们了。” 小杨村的女子都红了眼眶。 世人说女子是无根浮萍,年幼时在父母家中暂住一段时日,长大了成亲在夫家暂住一段时日,等年老了,可能还需要暂住在孩子家。 可小杨村靠着众人的努力,在这里生根发芽了,往后她们老去亡故,还要葬入山林,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李大娘打心底里就充满了自豪,她一直相信,小杨村的儿女,不差的。 大丫紧紧攥住二丫的胳膊,坚定且有力地说道:“二丫,你一定要上学去,姐姐没什么本事,只会织布,只要有姐姐一日,你便不用愁这束修的问题。” 姐姐这辈子或许就这样定型了,可你的未来一片光明,不要犹豫,大步往前走吧。 二丫看着她的眼睛,泪流不止。 她不知道是在高兴自己能去上学,还是在为姐姐感到不甘和悲伤。 “报名截止时间:庆历八十一年正月十七。” 如今是正月十六,只有一天的时间考虑,报完了就没有名额了。 大丫丝毫都没有犹豫,直接拉着二丫往前,挤到了王二跟前:“差爷,现在能报名吗?” “大人说了,不能现场,得去县衙,还有一个小小的考验。”王二将纸翻过来,水生利索地在背面刷了浆糊,王二将长长的告示贴在了村口的树上。 那张纸上的纸清秀飘逸,看着就让人心中充满了希望,二丫抬头看向天空,第一回感觉自己努努力,也是可以离天空更进一步的。 第74章 报名小测 今日是永新学舍招生的日子,周主薄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发现陆真已经在堂屋吃早饭了。 “大人早。” 周主薄坐了下来,陆真吃掉碗里的最后一个馄饨说道:“学舍还差多少可以完工?” “三五日就可,许光命人送过来的书已经入库了,书馆修的有点大,一楼都摆不满。” “不急,先分门别类摆好,到时候学子勤工俭学里有一项是抄书。” “今天的馄饨不错,一定要喝汤,那可是胡厨子吊了两天的高汤,还有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香油,比以往好吃一百倍!胡厨子!再来十个馄饨!” “大人,你已经吃了三十个馄饨了,还吃得下吗?” 周主薄笑了下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陆真的脸有些热,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解释道:“今天说不定顾不上中饭,我这叫提前垫一点。” “是是是,一会儿我也得吃三碗。” 陆真转头朝胡厨子喊道:“快点吧,本官等到花儿都谢了。” “来啦来啦!” 胡厨子端着一碗馄饨走了进来,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大人,慢点吃,吃不完就剩在哪儿,咱们和养猪的合作了,剩的吃食会卖给他们喂猪。” 陆真点点头,目光全在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 周主薄看她实在想吃,解围道:“今日学舍招生,不一定顾得上午饭,胡厨子你看着准备饭菜,饭菜最好按份装一起,能吃完就走。” “好。” 胡厨子回厨房了,陆真看了一眼外面,快速吃完:“时间快到了,你也赶紧的。” 风卷残云的变成了周主薄。 县衙新来的衙役孙小鱼第一天当值,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准备去打开侧门,哈欠还未打完,便看到了围在门口的一群人。 他啪地将门关上了,揉了揉眼睛。 赵明跑出来将告示牌摆在案桌边上,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开门?时辰快到了,我得去让大人吃快一些。” 孙小鱼只好缓缓将门打开:“你们好......” 眼前半大的少年们已经略过他直接往里走了,就跟回家一样。 录用流程分为户籍核定、身高量取、小测、勤工俭学报名等。 小测只有两关,一关是写名字,另一关是快速往返跑。 每个村一条队伍,县民排一条队伍,七条案桌前都坐了人,秦融堪堪坐定,拿出印刷好的纸张,开始录入第一个人的信息。 录入信息后这张纸便由报名的人自己拿着去测量身高数据,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姓名,然后开始拿着纸绕大半圈跑去学舍盖一个章再折返回县衙递交,报名才算完成。 由于每张纸上面都有序号,而折返跑就打破了原有序号的顺序,按照跑的成绩来重新排序,众人跃跃欲试,跑嘛,谁不会? 孙小鱼就是折返跑路上秩序维护的一名衙役。 若是按照最佳路线,定然是出了县衙后往东再往西南就可到学舍盖章,但县令大人偏不,她选了最长的那条路。 这意味着这场折返跑几乎是绕着县里跑了一圈半。 想想都刺激! 二丫在杨村的队伍里排队,当差爷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紧张得差点卡壳了,想了一下才说道:“我叫李二丫,小杨村的,姐姐李大丫。” 差爷对着户籍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将她的名字写在了纸上:“拿着这张纸往后头走,有人会量身高。” 李二丫懵懂地接过纸往后走,一个婶子正拿着软尺等她走过来:“站直别动,五尺半。”另一个人便将她的身高写在了纸上,又在另一张纸上做了个记号。 “往那边走,那边有小测。” 听到小测二字,李二丫的心沉到了谷底,小测会测什么呢?她除了上过几回识字课,其他的一概不知道,该不会小测没过直接就让她回家了吧? “小测在这边。” 李二丫深深呼出一口气,咬咬牙走了进去。 “在你的这张纸上写上名字就可以了,不会写的话照着前面的画上去。” 赵明看这小丫头有些紧张,放缓了语气耐心地“指导”。 李二丫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但这是她第一次用笔墨来写自己的名字,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她却觉得很好看。 赵明拿起纸帮她吹了吹,递给她说道:“好了,到那边去盖个半章准备折返跑。” 折返跑? 李二丫拿着纸好奇地走了过去,那些人正在排队盖章,盖完以后便开始跑,街边有凑热闹的百姓开始为这些学子摇旗呐喊,李二丫看到了姐姐。 “二丫!”李大丫兴奋地朝她挥手,接着朝旁边的人热情地介绍她的妹妹。 终于轮到李二丫了,郑前看了看她的小身板,说道:“跑不动就缓下来走,不要停下来。” “好。” 啪!一枚刻着永新招牌的印章落在纸上,李二丫收好纸便开始跑。 李大丫在身后拼命为她呐喊,李二丫的耳旁除了周遭的人声便是风声,她脚下踩过的路别人也踩过,她抬头看过的天空别人也看过,那她凭什么能打败别人,加入学舍呢? 前面有人已经跑不动,渐渐慢了下来,甚至有些人跌坐在路上,再也爬不起来。 李二丫还在奋力跑着,她不敢停,若是停下,她便再无机会了。 她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跑,甩掉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听别人说,科举就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想到这个小测也一样,李二丫算是提前体会到了科举的痛苦。 可当她前面再也没有阻碍时,她竟然觉得心中一阵畅快,她已经看到了新修的学舍了,朝着它狂奔而去。 “盖章!” 李二丫啪地掏出纸,郭夫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垂眸盖章。 没想到第一个来盖章的竟然是个小姑娘,她的眼睛亮得吓人,拿到纸往回走了几步将纸收好,又开始跑了起来。 “李二丫,名字很普通,未来不一定普通。” 郭夫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第二个也终于跑来了。 后面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后生可畏,未来可期也。 第75章 触不可及的光辉朝仰 来报名的人太多了,秦融写得手都要酸了,周主薄前来替换他,他便在一旁帮忙翻户籍薄来核对。 今日此等盛事,张风哪能错过? 他一大早便出来了,赵利紧跟在他身边,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 张风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要想走早就能走了。 可他却不着急走了。 这永新县看起来并没有经历过一场饥荒的样子,这街边的行人也没有愤懑不平,就连乞丐都没有,这可太奇怪了。 要么是乞丐在这穷地方活不下去,跑去别的地方乞讨了,要么就是他们能靠双手赚钱,不必行乞。 一开始张风以为是第一种,但是这几天观察下来,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直觉了。 这里好像到处都在招工? 前面有学舍招工的,街上有招车夫跑商的,还有招人做成衣的,甚至还能看到书店招工运货...... 虽然都是短期的招工,但连张风路过都想进去试试能不能打两天工。 他还去了粮铺,这里的米价格也不高,比长安低了许多,如此一看,更不像是受灾地区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张风摸了摸下巴,眼神看向正在忙活的陆真。 陆真看写字的实在太累,便也挽起袖子上阵,此时正在前排边翻户籍边落笔笔,这一忙就是忙到了未时末。 “大人,剩下报名的人不多了,你要不先去后头用饭?” 周主薄善解人意道。 陆真摇了摇头:“先把这些人给登记完吧。” 张风不解:不过是一个报名流程,有必要这么在意吗? 没想到下午的时候,还有不少女孩前来报名。 她们似乎忙碌了一早上,脸上有些脏,身形幼小,衣服看起来也不保暖,好似一阵寒风就能将她们吹跑,可当她们看到县令大人正在案桌前等着她们,不由得红了眼眶。 “罗盼儿,十三岁,槐树村人,父亲罗忠,家里有两个妹妹。” “宋招娣,十四岁,水云村人,父亲宋七年,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周来男,十四岁,周庄人,父亲周全,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 陆真心疼得快要哭了。 周遭的人群也逐渐沉默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为了能来报名她们付出了什么,她们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往后走去。 量身高的成衣铺掌柜语气都不由得放轻了几分:“不怕,婶子手上就一道软尺,背直起来,女孩子就要挺直腰背做人。” 她们稍稍放下心来,可到了下一关就露怯了。 她们,不识字。 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娃,每天一睁开眼就是挑水、做早饭、喂家里的鸡鸭、打扫屋里屋外、浆洗衣服、割猪草等等。 中午也要做饭、煮猪食,打扫猪圈。 下午不是农活就是针线活,晚上还要做饭菜收拾厨房。 做这些活的时候还要看住弟弟妹妹,难度翻倍了不止。 可她们还是来了。 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们抓不住的话,再过一两年就要配人家,便彻底没有机会了。 陆真对每一个女孩都笑得温柔,可一直在观察她的张风却觉得她很难过。 为什么呢? 这不就是现实吗? 即使在长安,莫说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哪怕是权贵家里的女儿,也都是在为儿子铺路的。 陛下膝下无子,大公主年近二十,自幼学习四书五经,由大儒讲经学习治国之道。 朝堂上的臣子却只想着让陛下过继。 陛下才力排众议启用了女子亦可科举的策略,眼前这位便是第一批的其中一位进士,也是混得最惨的。 另外几人都入了大公主麾下,虽说无官无职,却是智囊团一般的存在,怎么也比来这里风光吧? 只有眼前这个陆真,选择了来到这里。 罗盼儿拿起笔,她没拿过笔,就连姿势都是错的,赵明却没有出言纠正。 她努力照着那几个字照葫芦画瓢,画出来奇丑无比,甚至因为没有控制好力度,连纸都洇湿了,罗盼儿看着自己的鬼画符低下了头。 “没事的,拿着它往前走,到那边去盖章跑步。” “......我不去了。” 罗盼儿的话让赵明一愣。 “哪怕是被录取了,家里也不会让我去念书的,我今天能够来到这里,见到县令大人,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的声音颤抖,再也控制不了流下泪来:“我能带走这张纸吗?我不想忘记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赵明红了眼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只能反复劝解道:“会有办法的,录取后你可以住在学舍里,可以勤工俭学拿奖优金……” “可我的两个妹妹呢?” 赵明一时语塞,罗盼儿惨然一笑:“我已经这样了,可不能再让我的妹妹也这样。” 罗盼儿走了,下一个女孩子进来了,赵明只好继续忙活。 等到忙完以后,赵明才知道后来不止罗盼儿走了,还有另外两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也选择了放弃。 她们来这里一是为了陪同伴前来,二是为了圆梦。 在她们眼里,县令大人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她们想离梦想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够了。 明日的生活还要继续,她们被牢牢的捆在了现实这张网上,动弹不得,割舍不下。 陆真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好,县衙的众人亦很沉默,就连赵利,也没空管张风了。 “大人,县衙还有钱,可以全力资助这几个小女孩上学……” 陆真摇了摇头:“助一人易,助天下人难。你们继续吃,我去前院看看。” 陆真没有想到郭夫子竟然过来了。 “有吃的没?忙碌了一日就想吃口热饭,郭英!将老夫带来的东西交给陆大人。” 郭英连忙递上一个盒子,陆真狐疑地打开来,里面竟然是银票! “郭夫子?你抢劫银号了?” 郭夫子被她吓得一个趔趄,扶着老腰回道:“老夫像是能打劫银号的人吗?这些都是县里的几个大户,说是捐给学舍的。” “那可得刻块碑放在学舍门口供学子瞻仰。” 陆真数了数,竟然有千两之巨。 不错,上道了! 没等她动作呢就主动送钱来了。 第76章 争取 “今天下午的事情,老夫知道了,县里的大户和百姓知道了,明日村里的村民也都会知道。” 郭夫子这话让陆真叹了口气:“她们一定很难过。” “此言差矣,你可知她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何?” “来报名加入学舍啊。” “……这是其中一个,但更多是因为你。” “因为我?”陆真愣住,郭夫子接着说道: “一个被困在井底的人,忽然看见天上耀眼的星辰,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离星辰近一点,于是努力往上爬,可井底却有无数双手将她拉回去,她费尽全力爬到井口,看了眼最喜欢的星辰,转头跳进了井里。” “……” “阿爷你还是说点人话吧。” 郭英在一旁都要听不下去了,给阿爷盛了碗饭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 郭夫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总而言之,若是你去找她们来学舍上学,定能马到功成,因为你就是她们的信仰。” 陆真豁然开朗,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她何德何能成为他人的信仰…… 她只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郭夫子说得对,她明日便去找到她们,没有钱就想办法赚钱,家里不让上学就说服家里,不能让她们的眼里失去光。 “这里的饭菜真香,厨子有没有跳槽的想法,学舍里还差几个厨师呢!” 郭夫子话音落地,就被陆真拒绝了:“休想,自己找去!” ...... 第二日,陆真和周主薄到了槐树村,罗里正已经在罗忠家了。 罗盼儿出去割猪草还未回来,两个妹妹年纪还小,被留在家中,此刻正怯生生地躲在角落里,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脚上只穿了双草鞋。 “昨夜又吃酒了?”罗里正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杖敲了敲罗忠的手背:“下次大勇他们回来,你跟着他们出去跑商,家里四张嘴全指着你呢!” “再说吧......”罗忠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周主薄上前敲了敲门,罗忠纹丝不动,最后来开门的是罗里正。 “县令大人......” “罗忠呢?” 回答她的是罗忠的呼噜声,陆真跨进门,屋内的光线暗淡,东侧房子里传来的呼噜声震天动地,她冷哼一声出了屋子,拿去水瓢舀了一瓢积雪。 啪! 这一瓢积雪全撒在罗忠头上、脸上,他被冻醒,开始骂骂咧咧:“哪个不长眼的弄老子,老子弄死你!” 罗里正怕他口出狂言惹怒了陆真,忙上前来打圆场:“还不快起来,县令大人都来了!” “县令大人来了有何用?能给我钱让我买酒喝吗?” 罗盼儿此时回来了,她听到屋内的动静走了进来。 “来娣、兰杰,你们没事吧?” “姐姐......”两个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跑了出来紧紧抱住罗盼儿的腿。 “不怕不怕,姐姐回来了......” 罗盼儿安抚地抱了抱两个妹妹,抬头往里看去,脸上的血色褪尽,县令大人......她怎么在这里? 她第一反应是垂下脑袋,可陆真看到她以后竟然走了过来,问道:“罗盼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罗盼儿猛然抬头看向她,她想伸手说自己愿意,可手一动便在提醒她还有两个妹妹在怀里的现实。 她贪恋地看了一眼陆真:“大人,我不能走。我走了,她俩就活不了了。” 陆真沉默了一瞬,随后坚定地说道:“那就一起走。今日之后,县衙会开善堂,等够了年纪便都去上学。罗盼儿,不要被生活拖入更深的泥潭。” 罗盼儿垂眸看了看两个妹妹,最后抬起头狠狠地点了下头:“大人,我愿意去!” 她什么都没带,只带走了两个妹妹,罗里正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 陆真去找了昨日退出报名的几个女孩,将她们都带回了县衙里,报名今日结束,她们排在队伍里,心中充满了信心。 罗盼儿没有选择启蒙班,她选择了医药班,孙大夫在一旁留意了她许久,满意地点了点头。 耐心、细心、毅力,这小姑娘全都有,至于辨药、制药、看病问诊等等,就需要时间来慢慢学了,只要本性是好的,能走多远,全看心态和天赋。 周来男选择了农学,她不善言辞,从小喜欢和土地打交道,世道、人心易变,只有种在田地里的庄稼不会骗人。 等报名过后,周主薄带着人去找成衣铺的掌柜买几身干净的衣裳,又带着人将县衙后头的房子收拾出来。 十几个女孩住满了三个屋,周主薄看着她们高兴的样子便觉得浑身有劲。 晚饭是在堂屋一起吃的,胡厨子将铁锅都要抡出火星了才做出两桌饭菜来。 女孩们都坐在圆桌前不敢动筷子,陆真看了一眼与她们同桌的赵明,后者点头领会,她便大声说道:“开饭!” 赵明抢先夹了一块红烧肉,咬了一口发现太烫了一直在呼气:“这个红烧肉实在太好吃了!” 说完他又夹了一块鸭肉:“这个紫苏焖鸭简直是我的最爱!” 同桌的女孩子看他吃得香,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来吃,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陆真看到小孩那桌纷纷动筷子,不由得朝赵明竖起了大拇指,另外让他注意点别吃太多了,要吃回来这桌吃。 赵明了然,看几个小孩吃得起劲,自己端了碗假装盛饭,溜到赵利身边坐了下来。 没想到赵利给他夹了块鸭肉:“吃。” 赵明喜笑颜开地吃了。 晚上她们躺在干净的被铺里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白日里还在家里忙活,县令大人出现的时候,她们都是懵的。 一路懵着到了县衙,陆大人鼓励她们要主动争取,抓住机会,她们才恍然醒觉。 原来为自己活,是这种感觉。 罗盼儿的两个妹妹早就累得睡着了,周来男躺在她身旁,悄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罗盼儿眨了眨眼睛,月光悄然爬上了窗台,她盯着那处倾斜而入的光芒说道:“我在想,我终于看见光了。” 那束洁白且温柔的光,终于落在了她的眼前。 第77章 主动资助 距离学舍开学还有十日,这段时间便安排她们去上启蒙课,正好先认认字。 崔子建泡在周庄里研究种植,启蒙课只好让周主薄和秦融轮流兼职了,陆真还一堆事要处理,还没开始干活呢,王大有和几个地主大户就来了。 陆真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府衙新来的公文,随口问道:“什么事?” 王大有扭扭捏捏了一会,才说道:“ 咱们永新县都快有学舍了哈,这怎么没见大人你找我们呢?” 往日有项目开工陆大人都要“杀”俩大户祭天,怎么这次没动静了? “学舍是年前就开始建了的,现在都招满了人了,马上要开学了。”陆真收起公文,看向几人:“怎么?你们想要塞人进来?” “没有、不可能、没这回事!”众人连忙三连否认。 “只是这开学舍吧,还挺费钱的,听闻又要请先生,给学子做襕衫,还包吃包住......县衙能顶得住这么大的开销吗?” 陆真笑了笑:“怎么,本官要说顶不住,你们就给钱?” 几人的神色带着认真,好似只要她说,他们就立刻掏钱出来。 陆真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你们几只铁公鸡,会愿意出钱资助学子?先说好,资助可以,干扰办学的免谈。” 王大有尴尬地笑了笑:“好不容易有个学舍,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 “我们想资助学舍,也想资助大人带回来的几个女娃娃......” 陆真万没想到这几人来竟然是为这个而来的,语气不由得柔和了下来:“你们打算如何资助?” “学舍每个月花销都不少,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每个月拿出一成利润资助学舍,具体用途我们不过问,但得半年看一回账本。而那几个女娃娃,上学的费用我们几个全包了,只要她们愿意读,我们都能供。” 陆真眼睛一亮,周主薄此时下课回来了,陆真见到他如同见到救星: “周主薄,有人送钱来了,快来记录!可别让他们跑了!” 王大有几个此刻在陆真的眼里就像是待宰的羔羊,羔羊们递上一个盒子,陆真的心狠狠跳了几下,打开一看,竟然是满满一叠银票。 “这里是三万两,是捐给学舍的。” “这里是八百两,单独捐给女娃娃们上学用的,她们的衣衫、学费、买书、笔墨纸砚等等,都从这笔钱里面出,咱们给取了个名字,就叫做追光。” 王大有怕陆大人不收,直接将银票塞到陆真怀里。 还未等周主薄记录好,几人就跟商量好了似得,一个个转身跑了...... 出了县衙以后,几人相视一笑。 “来之前还以为这事很难呢,原来是这样一件心情轻松的事。” “说真的,先前建造学舍大人没有找我们,还颇有几分不习惯呢!” “你们几个一面吐槽陆大人爱薅你们荷包,不薅又有几分不舒服,这叫什么?” “那不一样,陆大人薅我们的钱都用在县里的,和以往的县令压根就不同,怎能相提并论?” 王大有最有感触,他一开始就以为陆大人和寻常县令一般,只懂得敛财,可她却不是,拿到了钱就去买粮修水坝,还开了工坊,带着他们去开集市...... 陆大人...... 哪怕在最难的时候,也没有被打倒,她一直积极地解决眼前的问题,永新县有她,是他们的荣幸。 “大人?”周主薄看着数银票的陆真,疑惑地问道:“这该如何记录?” 陆真将银票叠好放回匣子内:“当然是如实记录,将这几位的名字和昨日捐款的大户刻在一起,再将金额刻上去。” “都是咱们永新学舍的大善人,值得后世称颂。” “至于单独资助女娃娃的这笔钱,就作为专项资金来立项吧。” 周主薄了然地点点头,孙小鱼走了进来:“大人,学舍那边郭夫子请你去一趟,说是有几位夫子到了,请大人过去一叙。” “太好了!” 陆真戴上官帽,喊上周主薄:“将钱带上,顺带给郭夫子带去这个好消息!” “对了,你抽空找两个好苗子去学舍当账房,郭夫子未曾管过学舍,账册怕是不好做。” “好。” 两人坐上马车往学舍去,学舍的侧门停了几辆马车,陆真的马车不好再过去,便停在一旁,两人下车走过去。 “陆大人!” 门口的郭夫子看到陆真连忙迎了上来,他身边站着的几个老先生也朝她微微颔首。 “老夫来给大人引荐一下,这位是章清云,曾任豫州鹿鸣书院的先生,后来觉得无聊便去游历天下,现在老了正好找个地方养老,一听老夫的介绍便过来了。” 章清云老先生穿了身道袍,精神奕奕,身旁还跟着一位弟子装扮的青年,他摸了摸山羊须笑道:“衍之可是说了这里不少好话,等安顿下来,老夫可得好好看看。” “你别喊我去,爬山我不在行,得找那些年轻小伙。” 郭夫子转身介绍起另一位:“这位是万林泽,曾在扬州一处书院里当了许多年的启蒙书生,非常擅长大人说的通识教育。” “过奖过奖,衍之同我说,陆大人的通识教育课讲究将知识有趣地讲出来,并不是掉书脑袋,一下子就吸引老夫了,便带着弟子一道前来讨教,顺带教教学子。” 陆真朝他拱手作揖,万林泽也拱手回礼,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亲和力,哪怕穿了身靛青的衣衫也让人觉得心是温暖的。 “这里还有一位,庆历六十年的榜眼吴落松,当过几年知府,后来辞官幽野修书,对四书五经见解颇深,熟读典故。” 后面的话郭夫子凑近陆真耳旁说道:“老夫我可是费了大功夫将人邀请过来的,陆大人你可得发力让人留下啊!” 陆真朝他行礼,吴落松只微微颔首,陆真也介绍了自己身后的周主薄:“这位是咱们永新县的主薄,周曦,对接学舍的管理事务。” 几人寒暄了几句,往学舍里走去,几个弟子和仆人在后面整理行囊、书籍,全都搬到后院起居的地方。 郭夫子引着人在学舍周边走了一圈,最后在院子中席地而坐,郭英在一旁烧炉子煮茶水,陆真将匣子放在一旁,几人说起往后学舍的安排设想来。 第78章 捉襟见肘 按照设想,万林泽负责启蒙班,吴落松和郭仪负责初级班,章清云负责技能班。 启蒙班的课程主要是识字、练字、读千字文、四书通读。 初级班便是为培养走科举仕途的人才,开设四书五经的精读,等着一批考出童生、秀才、举人再细致划分。 而技能班则是按照划分的课程来分班,采用的是课程学习加实践的方式。 而所有的学子都需要参加通识课学习以及体能训练,每日卯时末便要起来锻炼,至于课业,就交给几位夫子的弟子来安排。 而技能班的老师,如平老、覃木匠、孙大夫、崔子建、赵来等多是兼职,章清云见多识广,更适合去和多个讲师打交道,对接安排课程。 这里面最不确定的,应该就是吴落松了。 郭夫子也是怕他撂挑子,才将自己也安排在初级班,还要兼顾学舍的日常庶务,属实辛苦。 “陆大人,你这宝贝匣子装了什么东西,老夫看你十回有八回是在看这匣子。” 郭夫子品了口茶,吴落松手里端着茶盏却没有喝,另外两位视线也落在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匣子上。 陆真伸手抱起匣子说道:“本想给夫子留着,既然夫子如此心急,便打开给你瞧瞧。” 这里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典籍没郭夫子的藏书多,书画连一幅大家之作都没有,至于人才,前段时间才招了一批还没来得及培育呢。 不怪几位夫子对永新县的态度不甚明朗,除了办学理念和职位,他们一点优势都没有啊。 郭夫子数了一遍家底,也明白座上友人的顾虑,他只能尽可能地吸引他们,而选择权,在他们手里。 “嚯!” 一声惊呼唤回了郭夫子的注意力,他朝陆真打开的匣子看去,竟然是一箱银票! “这里是永新县乡绅们对学舍的集体捐款,一张一百两,这里有三十张,一共三万两,用以办学。” 章清云差点被茶水呛到。 来之前他们打听过永新县,这里是陇右府最穷的县了,哪怕他们看到眼前建造的新学舍,也只会认为是县衙打肿了脸充胖子建的。 毕竟当官的都要政绩,这位陆大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能理解。 可没想到这里的乡绅竟如此慷慨?对教育事业如此支持? 陆真将匣子合上,递给郭夫子: “不仅如此,他们还承诺每月拿出一成集市利润来投入学舍经营,甚至还成立了资助会来帮助负担不起的孩子读书。咱们办学可以放开手脚去办,钱不是问题,学子也招到了,能将学舍带到什么高度,就要看诸位夫子了。” 郭夫子打开匣子摸了一把银票再合上,连说三个“好”字。 他之前还担心县衙承受不了学舍的开销,如今有了乡绅们的支持,这办学难度降低了不少啊! “有了这笔钱,咱们的学舍今年的开销不用愁了。” “娃娃们都在长身体,县衙每个月会拨出一笔钱来用于学子的起居饮食上,体能锻炼循序渐进,咱们一步一步来。” 听到这里,几位夫子的心稳了稳,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几位夫子开始聊起学舍后续的安排来,陆真暗自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周主薄正看着她。 “周主薄?” “大人,咱们县衙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啊!” 陆真咂舌,周主薄在一旁给她小声汇报:“学舍建造就花了近五万两,还不包括学习补贴、奖优金设置......” 这可真能花钱,要不是乡绅这资助,县衙岂不是捉襟见肘? “建学舍能申请朝廷补贴吗?” 周主薄看着陆真圆溜溜的大眼睛,遗憾地摇了摇头。 别说他们这种还没有培育出秀才、举人的学舍,哪怕是培育出秀才的学舍都是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要么靠着束修维持,要么依附大族生存。 陆真叹了口气,还是得搞钱啊! 两人兴致勃勃地来,身无分文地回去。 如今赚钱的只有工坊和集市,花钱的地方却多了去,陆真甚至动过将崔知府邀请来为学舍揭幕,可一想到崔知府也要不来钱,她的热情就淡了许多。 ...... 而趁着赵利睡着了的张风却悄无声息出了门,他前面在路上留下的印记终于有了回应,今晚便是碰头的好时机。 张风万没有想到竟然是曾奇亲自前来,他有些懵:“大哥你怎么来了?” 曾奇白了他一眼:“你的户籍核定文书都到陛下跟前了,还好意思问我为何前来?” 张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曾奇压低了声音说道:“永新县什么情况,这几日我在华阴,看到有不少旅商都往永新县来了,这里若真是那么穷,这群跑商的会来?” “这里面确实有问题,百姓不像是闹饥荒的样子,而且听村民们说去年是缴了税粮的,而且这节骨眼,县里竟然花大钱修了学舍......” 曾奇眯了眯眼睛:“你是说永新县县令贪腐?” 张风迟疑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那县令还给学子补贴束修,素日里更是没什么花销,就是爱吃了点。” “越是这种人才越是可怕,你经历得少,往后就懂了。” 曾奇几乎在心中已经认定陆真就是一个贪官,既要政绩又要敛财,实在可恨! 张风百口莫辩,曾奇丢给他一块令牌:“往后别再搞丢了,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络。” 令牌稳稳地被接住了,张风在寒风中站了良久才走。 陆大人......可怕吗? 可直觉告诉他曾大哥说得不对,陆大人的眼神很清澈,没有那些贪官眼里的浑浊与贪婪,她不该被误会。 下次见到曾大哥得好好解释一下,他头一回意识到了自己词不达意的迟钝,心中充满了懊恼。 而被他念叨的陆大人,此刻正在挑灯夜战。 如今陇右府的集市算是初步有成效,工坊的东西也随之越销越远,打开了一点知名度。 但原料和运输一直是个大问题,若是能够在原料地当地建工坊那是最好。 只是她怕到时候这个工坊就不是永新县的了。 得找个靠谱的合作伙伴才行。 第79章 提花技术的可能性 第二日一早,陆真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难得回来的许光戏谑道: “大人晚上是去头悬梁锥刺股了么?今年要考取功名的学子的黑眼圈都没你重。” 周主薄顺手给她倒了一杯豆浆放在面前,陆真吸溜了一口豆浆,有气无力地说道:“工坊那边最近忙不忙?” 许光警惕地回道:“忙。” 哪知陆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将手上的事情放一放,一会儿来堂屋,有事找你。” 许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被陆大人喊去,不是要钱就是要人,他已经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 堂屋里只有一个炭盆,程一正在忙着加炭火,见几人进来后忙手脚麻利地干完后出去了。 陆真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许光只好做了下来,陆真坐在一旁捣鼓茶具,她做不来繁杂的那一套,只简单地烫了下杯子,冲了壶茶到给许光,剩下的工作就交给周主薄了。 “工坊这边的产量逐渐稳定,但咱们的集市越开越多,早晚会有一天出现供应不足的情况,你想过如何解决吗?” 许光沉默了一瞬,幽幽地说道:“这难道不是大人您该考虑解决的吗?” 再往更远的地方去采购原料,运输成本就会进一步提高,而开集市到各地是陆真的想法,当时说可以兼顾收购,显然实际上却很难兼顾。 因为运其他东西更挣钱,商人最精明。 陆真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官想到了一个,就地建工坊。” 就地建工坊? 这玩意的挣钱速度连工坊的人看着都眼红,这要是去别人地头上搞建设,这不就是妥妥的送温暖么? 许光一脸问号地看向陆真,似乎在确认今日的陆大人和昨日、前日的陆大人是同一个。 “原料占地方,咱们可以浅浅加工一番再运回来做深加工。” 只是这样一来,纺纱车就藏不住了。 这就要看深加工带来的价值能否覆盖纺纱车流出的影响了。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咱们永新县人就这么多,地就这么点,没条件成为陇右府的第一,只能抓核心技术,将基础技术利益最大化。” 许光沉默良久,回道:“肥皂工坊不起眼,成品小,可以考虑在别的地方开工坊,尤其是州府这类大城,这点小利润看不上。” “纺纱和织造这两个还是要慎重,纺纱车提高了对原料的利用,商人为了压榨利润空间,原料的价格可能会不升反降,价贱伤农。” 周主薄也劝道:“是否有折中的法子,咱们这个纺纱车那么大,适合工坊使用,可若是我们将机子改小一些,让有原料的农户自己在家就能纺纱,咱们从收购棉麻改为棉锭麻锭,岂不妙哉?” 这倒是个法子。 三人一拍即合,出门去找覃木匠。 而覃木匠这里,也有惊喜在等着他们。 周庄里的农户都围在覃木匠的作坊边上,昨日他们听说有人用家用织布机织出了带菱纹的布,今日一大早连人带织机都被搬到了作坊。 周娘子心里有点慌,她平日里就喜欢折腾些小玩意,前段时间纺织工坊有编织羊毛线的任务,她就学了学,后来用棉线试了下觉得也不错,但那都是平织。 昨日她想着,既然平织都可以用不同的织法来织出错落的纹路,没道理织布机不行,她试了好几次,终于成了! 消息一传开来,今日她就在众目睽睽下踩织布机织布了。 老式织布机轻便,但一次只能放一锭纱,还得用飞梭才能完成织布,效率与工坊相比是没得比。 但众人瞧的却是如何织花。 陆真三人到的时候便看到这幅景象。 “陆大人来啦!” 周庄的人纷纷朝陆真打招呼,围的人有点多,陆真一时半会进不去,便和一旁的乡亲聊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覃木匠出新机子了?” “哪能天天出新机子呢?有个小娘子在家里织布织出了花,覃木匠请她来示范一下,说要好好看看。老周我一辈子了还没见过有谁能够织出花呢,得来瞧瞧!” 陆真心念一动。 织布织出花? 不会是提花技术吧? 可这个技术是在布上将提花部分编进去,可不是织出来,听起来就很想亲眼看看。 前面的乡亲得知陆真来了缓缓让了一条道,陆真连忙跟着另外两人挤了进去。 覃木匠正皱着眉头看向正在忙碌的织布机。 织布机的效率相比新的织机那是没得比的,但正因为它慢且能随时停下来,才能将梭子调整织法从而织出特定的纹路。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同时兼得呢? 覃木匠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周娘子织了一组花纹后停了下来,陆真走了过来凑近来看,这组花纹是简单的菱纹,一侧反织,另一侧重织,如麻花辫子一样延伸,加上棉布的柔软,摩挲了一下能够明显感觉有质感。 若是这个织造过程的最大不同,便是梭子每次换线叠加织造很麻烦。 但纹路确实很清晰,与平织的布料一眼就能区分开。 “再来一次。” 陆真眼睛闪着光,若是这个能够做到,她都不用靠其他,靠卖这个织机给扬州徐州做丝绸的商人,就够赚得盆满钵满了。 周娘子坐下来,应陆真的要求放慢了速度,又织了一组。 这一次陆真看清了,覃木匠也看清了,两人拿起炭笔和图纸就凑在一旁开始嘀嘀咕咕,周主薄看他俩暂时不会商议出结果,只好先将乡亲们解散回家,外面天寒地冻,可别冻坏了。 周娘子没有走,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蹲在一旁和覃木匠写写画画,然后又到织布机面前吵个不停地陆大人,头一回觉得她很真实。 织布这件事她从小接触到大,既然能织出菱纹,就能织出花纹,就如同刺绣一般。 若是织机能再好用一些,说不定就能照着花样子用不同颜色的线织出最好看的棉布。 她知道陆大人一定可以办到。 因为她是陆真,他们的县令大人。 第80章 拨粮 冬末春初,天依旧黑得早,围观的人群都已散去。 等在一旁的周娘子手脚都快冻僵了,周主薄和许光邀请她去屋内烤火避风,工坊的学徒们点燃了烛火,院子里的织布机被覃木匠和陆真拆了又装上,两人始终没有停下讨论。 许光揉了一把脸:“大人不饿吗?” 平时一到饭点大人就开始饿,怎么今日午饭没用晚饭还没着落,都没喊饿呢? 周主薄脸色复杂:“先前有一段忙的日子,大人也是常常忘记吃饭睡觉。” “那怎么能行?”周娘子搭话道:“大人身旁连个丫鬟都没有,谁来提醒她要吃饭喝水睡觉?” 周主薄弱弱地咳了两下,根本不敢接话。 ...... 雪地里的两人聊得心头火热,陆真朝屋子里走来,周主薄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喝点热水暖暖。” 接着也给覃木匠倒了一杯,覃木匠三两口喝完了水,两人才感觉到饿。 “今夜来不及了,便在周庄住下吧,有吃的没?” 程一和覃木匠的学徒立刻去厨房吩咐热菜端上来。 “有结论没?”许光坐直了身体问道,陆真将腿往火盆那里靠了靠,说道:“有,能行!” 覃木匠则笑骂了一句:“陆大人,你可比铁公鸡还铁公鸡,永新县若这样都发展不起来,只能说都是命了。” “本官可不信命,只信大力出奇迹。” 周娘子在一旁暗暗记住了这句话,虽然现在她不是很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但这是大人说的,自然有大人的意思。 用完晚饭后几人商谈到夜深,基本敲定了改进的地方,等明日一早便开始拆解、改进、安装、试用。 工坊这边都是大通铺,陆真不方便留宿,便只好跟着周娘子回了家。 周娘子是个寡妇,丈夫意外亡故后她也种不了那么多田地,族老便将她家的田地租了一部分出去,家中只婆婆在,两个苦命的女人整日以泪洗面,提不起一点活下去的意思。 陆真跟着她入了院子,婆婆钱氏就坐在堂屋等她回来。 “怎么这么晚?” 钱氏眼睛不好,早年为了拉扯大两个孩子,经常夜里还在织布,眼睛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了,只模糊看得清人影。 周娘子连忙迎了上去:“是我不好,本该早些回来,在一旁看大人和覃木匠捣鼓织布机,就回来晚了一点,这位是咱们的县令陆大人,今晚在咱们家住。” 钱氏只看到个模糊的青色身影,闻言有些惊惶,讷讷地请人进屋。 陆真不好推辞,便从善如流地进了屋。 屋内的光线黯淡,原本放织布机的位置空了出来,周围还放了一些布,周娘子便上前去收拾好,招呼陆真坐下。 “家里寒酸,还望大人多包涵。” 陆真笑着按住了她到处收拾的双手:“哪有来借住还嫌弃主家的道理,我还没向姐姐说一声谢谢收留呢。” “家里就你们二人吗?” 陆真无意揭开别人的伤疤,钱氏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转身回屋,周娘子的笑容也有些惨淡:“亡夫是个打猎好手,早些年在林子里打猎滚下山崖,雪天太冷,冻死了。” “婆婆她早年丧夫,晚年丧子,我又是个不争气的,连个孩子都没留下,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周娘子的言语轻如雪花,却如一座山一样压在了陆真的心头。 “自从大人来了以后,我有幸参与过棉布织造,认识了许多女子,我才知道原来女子亦可以赚钱养家支撑门楣。” 她只字不提当时的苦,却对生活给予的一丝甜反复回味。 “你后来没有去工坊做工吗?” 周娘子摇了摇头:“婆婆的身体越发不好,我若早出晚归,没人照顾她,我不放心。” 陆真不再问,周娘子给她打水洗漱,又整理好床铺,陆真就在一旁思考着家中妇人的活计。 先前的纺纱车和织机都有体积过大,操作不便、价格昂贵等问题不便于家庭使用,卖给商人固然可以赚一笔钱,但它对普通家庭作坊却是一种伤害。 从今日的织布提花讨论来看,这种技术显然更适合家庭作坊,除非覃木匠能够将这种提花技术应用在现有的织机上。 要是她是扬州、徐州某一地的县令,她定然毫不犹豫就推广这种织法和织机,赚高门大户们的钱,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可她偏偏在西北。 陆真一晚上没睡好,覃木匠亦然。 他一大早就起来继续捣鼓这台织布机,甚至自己坐在织布机前仿照着昨日周娘子的动作织出一寸有纹路的布,可他依旧皱着眉头。 这效率,太慢了。 陆真想了一晚上没想出个所以然,宿安卫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原来宿安卫以前隶属陇西府,自然是陇西府对接兵部来运送军资粮饷,可自从划归到陇右府以后,崔知府竟然没有办法从兵部要来粮食。 熊天远派人去找崔知府,崔知府催朝中,朝中一番扯皮,最后定下陇右几个县凑粮饷的骚操作,简单来说,便是就近征粮。 和宿安卫一同前来的,还有驿站送来的公文,朝中关于此事的处理办法以及崔知府的亲笔信。 来报信的孙小鱼刚说完,陆真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这是来打算硬抢啊...... 陆真带着周主薄回了县衙,许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陆真朝他微微颔首,后者领悟。 负责来要粮的是卫所佥事,此人是个十足十的武官,身形高大,此时正坐在县衙里头喝茶,椅子都快装不下他硕大的体型。 郑前在他跟前冷眼旁观,樊佥事冷哼一声,他才不信这人说的什么县令大人下村里去了,这年头的县令不都窝在县衙的么?肯定是在什么地方商量着怎么打发他呢! 接连在华阴、定南吃了两回闭门羹,这次说什么都得要到粮食,否则军中发不出粮饷迟早要闹。 陆真和周主薄快步进了县衙,郑前的脸色稍缓,吩咐人上茶,他却站在原地不动。 陆真和樊佥事匆忙行礼,接着接过驿站的人送来的公文和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要求拨军粮是真的。 崔知府给她支招拖字诀,因为今年兵部将改制,但陆真却认为不妥。 宿安卫就在永新县旁边,若是这群人哗变,她这粮仓不还是遭殃? 说不定小命都要丢掉。 第81章 来访 “陆大人,这是调粮文书,请准备好粮食,今日就要运走。” “这么急?” 陆真接过文书,和公文上所写的核对了一下,这回永新县要出九万斤粮食,看得她的心都拔凉拔凉的。 “军中需求紧急,还请陆大人尽快安排。” 樊佥事的耐心逐渐告罄,他先前在陇西哪需要自己去找这些县令要粮,直接就找军营里的上峰要求领军粮就行,原还以为划归陇右县粮食能多给点,结果都快没粮了这些县令却如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 陆真看向周主薄,周主薄朝她点了点头。 年前陆真为了花钱,将县衙的粮仓都买满了粮食,九万斤确实能拿出来,但是,朝中一毛不拔就想让她出粮,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劳樊佥事稍等,本官得写封信。” 陆真写信给崔知府。 没有其他废话,俩字:哭穷。 若不是陆真有补充粮仓的习惯,这一次说不定就要紧急从民间买粮了,而如此大规模地购入粮食,粮价定然被抬高,粮商大赚一笔。 而崔知府作为她的上级领导,得帮她解决问题啊。 崔元平看完这封信都笑了,这个陆真胆子真大,胆敢直接问朝中买军粮的钱何时能给她,确定了以后她才能将粮食交给宿安卫佥事。 “年少轻狂。” 崔元平这才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张纸,这是什么?夹带私货? 陆真似乎预料到朝中不想出这笔钱,她想崔知府引荐一下徐州和扬州的同僚,有生意和他们谈谈。 “生意?” 永新县和扬州、徐州有何生意能联络到一起? “若能搭线成功,这批军粮就有着落了?嚯,好大的口气!” 崔知府在府衙内踱步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提笔写下回信。 赵明追着日落回到了永新县,樊佥事黑着脸恶狠狠地盯着在一旁写写画画的陆真。 还有一刻钟就要日落了,若是陆真没能在日落前交出军粮,樊佥事便能以军令要求打开粮仓。 哼!看你能忍到几时! “大人!回信!崔知府的回信!”赵明飞奔进来,陆真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立刻拆开信封细看。 “好!此事可成矣!” 陆真看向樊佥事:“走吧,去粮仓。” 樊佥事将信将疑,见她与周主薄几人都往外走去,挥了挥袖子跟了上去。 陆真将人带到了粮仓旁,问道:“樊佥事,九万斤粮食今夜便要运走吗?” “废话!老子在这里守了你一天,就是要粮,其他免谈!” “那如果说,本官能帮你们买来更多的粮食呢?” 樊佥事一点都不信:“信口开河!快点开门交粮!” 陆真叹了口气:“本官是认真的,你尽可回去禀告熊大人,这点粮食堪堪够一个月,其他县粮仓没多少存粮,不然崔知府也不会同意本官开仓放粮,你好好想想。” “开仓。” 几个守卫上前将门打开,里面的粮食堆积如山,樊佥事上前检查了一下,还都是新米,算她识趣! 他手一挥,便有官兵模样的人上前来入袋装车,九万斤粮食几乎要将粮仓搬空一半,陆真心都在滴血。 等最后一辆车出发,樊佥事上马准备离开,陆真还不忘喊道:“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樊佥事闻言连头都没回,直接带着运粮车回了军营。 熊天远正在看兵部的发文,今年兵部对于各卫所的军粮安排,将采取屯田供粮加上朝中发饷银的方式来满足。 随公文送来的还有银票和部分官银。 在陇西,这点饷银还不够众将士吃半年,还有半年只能靠屯田的收获来度过。 可这地方能种什么? 樊佥事看着粮车进了大营,心中稍安,解了盔甲去见熊大人。 “大人,这几日属下拿了文书去定南、华阴、永新三地调粮,只在永新调取了九万斤粮食,其余两地一无所获。” 熊天远对着舆图看了一眼,永新紧邻云安,他们在云安西边的宿安戍边,看起来近,运粮车却在路上走了两天一夜才到。 “另外两个县怎么说?” 樊佥事愤愤不平:“还能怎么说!这群毛事不干的文臣只会碍事!” 熊天远偏头去看了他一眼,樊佥事只好将骂骂咧咧改为小声哔哔。 “你这火爆的性子也该收一收了。” “永新县呢?这么爽快地就交了粮食了?” 樊佥事摇摇头:“没有,这位陆大人写信向崔知府求证,直到最后一刻才开仓放粮。” “哦?倒是个谨慎的。” “这陆大人的口气可大了!还说有办法帮咱们买粮,年纪小小,口气倒不小......” “你说什么?” 熊天远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附近几个县府的粮价一直在走高,若是他们大肆买粮,粮铺不趁机狠狠赚他们一笔才怪! “大人也觉得此人狂妄吧?咱们都办不到的事情,她就能办到?” 樊佥事才不信,粮铺的老板若有这么好说话,他们就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找粮了。 熊天远却觉得这是个机会,若是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宿安卫便无后顾之忧了,只是此人,有如此能耐? “咱们去一趟永新县,我亲自会一会他!” “哎?” 樊佥事不理解,但熊大人决定了的事又岂是他能阻止的? 熊天远点了几个亲兵,又带上了樊佥事和徐百户,几人星夜兼程,第二日中午便到了永新县。 几人穿了常服,但气势不凡,入城门的时候被查了又查,发现查不出什么才让他们进城。 一进县城熊天远就觉得怪异,这里的大街,太干净且太有序了。 今日是正月二十八,集市日。 农户们早就将东西寄卖或者自己摆摊卖出去,拿着钱在县城里到处走走,买些东西回家。 而集市两侧的商铺、摊档还有集市门口人来人往,和他们所见到过的县城完全不一样。 “前几日我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樊佥事有些语塞,眼前的一切同样让他惊讶,他时候满脑子都想着讨粮,哪还有心情观察这些? 第82章 要求 熊天远带着人下了马走在街上,有商铺不停地招揽人进门。 “客官来看看嘞,这是咱们永新纺织工坊最新织造的棉布、麻布,今日集市,通通减五文!” 工坊? 熊天远停下往前迈的步伐,进了店铺。 “这是棉布?” 熊天远拿去一卷棉布摩挲了起来,掌柜连忙开始介绍:“这都是咱们永新牌自己织造的布匹,那边有染色了的,客官喜欢什么颜色,可以拿来试一试?” 那边放着的布料里面颜色不够周正,能够看出来是小作坊染色,存在色差的问题。 只是这布料的质地他不会错认,去年领到的军资里面便有这个质地的棉衣,没想到用的棉布就是永新产的。 可永新县,不是个和与云安争倒数第一的穷困县吗? “棉布多少钱一匹?” 听到他问价,掌柜的立刻喜笑颜开:“今日集市,每一匹布都减五文,棉布卖一百九十五文。” “多少?” 一旁的樊佥事都震惊了,这种棉布只卖两百文不到? 骗谁呢? 掌柜的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这......咱们集市有规定,凡是集市日,本县县民购买可以减免,减免部分由县衙补齐......我没赚你多少,这种没染色的布料已经很便宜了啊......” 樊佥事沉默了。 熊天远继续问道:“那麻布呢?” “......麻布一百三十文一匹。” 麻了。 樊佥事只恨自己出来的时候没多带点钱,他有点想搬空这里。 “这里的‘集市’是怎么回事?” 熊天远一问完,掌柜就有些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几位不是永新县的?” “我们是跑商的,听别人说这里进货便宜,来看看。” 掌柜便含糊解释道:“咱们的集市每逢为数为二和八的日子开,所有人都可以来报名摆摊、寄卖、买东西等等。前面就是集市入口,里面的东西繁多,来往的商人多是去里面谈生意。” 熊天远点点头,指了指那十来匹五颜六色的棉布说道:“那些都买了,包起来吧。” 掌柜的做了笔生意,喜笑颜开地补充道:“你们买得多,便也有优惠,就按优惠价给你们算好了。” 他噼里啪啦一顿算,最后笑着说:“诚惠三千九百二十文。” 樊佥事立刻上前付账,身后的亲兵忙上前将东西放在马的两侧绑好,几人进了集市。 前头是蔬果粮油,米价居然不算贵,今日还便宜了两文。 后头还有卖酱醋茶和酒的,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优惠。 众人看得两眼发光,再往前走果然看到一家布行,里面全是纯色的棉布、麻布,价格比外面要便宜几文,但货架上已经没有多少货物了。 “掌柜的,还有棉布吗?” 杨平指了指货架:“今日只剩下这些了。” 熊天远走了进去,这样一家店面能够装几百匹布,后头说不定还有仓库或者还有送货来的,而这些布料半天的时间就卖得只剩下几匹了,看来来这里进货的人很多。 这里的麻衣也比别的店卖的厚实,马上就要春耕了,今年宿安卫屯田任务重,麻衣就挺适合下地干活的。 “我们要订一批麻衣。” 杨管事笑眯眯:“要订哪种?几个尺码?要染色吗?” 樊佥事往前站了一步,接过话头答道:“让你们主事的人来吧,这笔是大订单。” 杨管事嘴角动了动,告诉自己这是来买东西的客人,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几位客官,今日便是杨某在此主事,若杨某无法为客官提供服务,自然会找更高的话事人来与客官聊,如何?” “这匹麻衣共六千套,上衣下裤的款式,八尺、八尺半、九尺三种尺码,染靛蓝色。其中八尺做两千三百套,八尺半做四百套,剩下的做九尺,一个月内交付。” 杨管事在心里暗自算了算时间,目前麻布仓库里还有,但批量染色要找染色坊做,这染色坊都是小作坊,颜色就容易有色差,一两个还好,一两千个就很容易看出来了。 染布加晾晒也需要十多天时间,然后是做衣裳,上衣下裤,得分开做,这里工期又长了些,一个月交付……有些勉强。 杨管事正欲答应下来,没想到对方竟然补充说道:“若不能如期交付,则需要付一倍的钱做赔偿。” …… 这样的霸王合约杨管事如何能做主,他仔细看了众人几眼,吩咐小二去县衙摇人。 许光很快就来了,临近月底,他要朝陆真汇报工坊的情况,听小二这样说,便觉得是有人来找茬,带了赵利一起过去。 赵利看到这一行人便觉得不对劲。 所有人的袖口和裤腿都是绑起来的,身旁还有马匹,这说明他们骑了快马过来。 为首的人身形高大,披了一件黑色披风,上面还有狐毛,一看就很贵,这样的人,来买麻布? 若是郑前在此,定能认出这其中有一人便是当日来讨粮的的樊佥事。 许光听了一遍对方的要求,拒绝道:“若只是一千匹麻布,不出三日便能交货,可这染色非我们的业务,风险太大了,抱歉。” “我们可以加钱。” 杨管事在许光耳边小声重复了对方的最后一个要求,许光眼睛一眯,朝熊天远拱了拱手说道: “非当场交易的定要要签订文书,这份文书里面有霸王条款,永新布行不会做这笔生意,请便。” 樊佥事急了,捏了拳头就要上前,被熊天远拦了拦。 “文书签订里加上赔付金,是为了保障我等能如期拿到货物,有何不可?” “就是,打开门做生意,哪有生意上门了却不做的道理?” 许光冷了脸,赵利挡在他面前将刀横于胸前,眼神盯着几人。 “哟呵!人这么多呢?” 陆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周主薄,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日来讨粮的樊佥事,朝对方拱拱手:“樊佥事,今日可是带了‘调布’文书来?” “......不曾。” “你带人在这乱吠,阻碍布行做生意,不太厚道吧?” 陆真看着樊佥事变了脸色就要上前,一旁的熊天远伸手拦住了他。 “这位想必就是永新县的县令,陆大人。在下......” “本官不管你是谁,来这里是谈生意还是来劫掠,几位倒是要给本官一个解释。” “大人说笑了,我们几人都是大老粗,见到做工质地上乘的麻布,便想着定些麻衣春耕的时候好翻土种地,怎么会是劫掠呢?” 双方的眼神都很真诚,一旁的周主薄却觉得其中在电闪雷鸣。 第83章 不方便 店内的气氛跌入冰点,陆真先前损失了九万斤粮食,朝中至今未有消息传来,已经非常恼火了。 她接受朝中的调令不代表欢迎这些人前来打秋风。 若是她不硬气一点,指不定永新县就是宿安卫的粮仓了。 集市里的人听到这里的动静纷纷往这里靠拢,看到县令大人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在对峙后纷纷围了过来。 攻守之势易也。 亲卫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将熊天远围在中间保护。 熊天远却朝陆真拱了拱手,将姿态放低:“此番前来,乃诚心购置一批麻衣以作春耕之用,请大人开条件。” 一旁的周主薄已经和杨管事整理完对方的要求,将纸递给陆真:“大人请看。” 六千套麻衣,连颜色、尺码都给出来了,看得出来是真需要,不是在这找茬,只是这最后一条确实是在找茬。 由此可想到今年兵部改制,想必其中就有军粮和军资改制的问题。 “我们这里是布行,不卖成衣。” 陆真接着说道:“但这批麻衣可以做,要求要重新商定。” 樊佥事眯了眯眼,对方明知道这是军资还要在这讨价还价,着实可恶。 “你说。” 熊天远行事向来霸道,他本想着定下这批麻衣便去找县令询问买粮一事,但没想到这布行就是县令的,他们还将人得罪了。 去年南边发大水,粮食收成不行,华阴的人守着粮食不愿意给,无非是收到了消息想拖到朝中发文,好省下一笔粮食。 陇右府设了卫所,却不给粮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现在离春耕尚早,麻衣一个月交付,你们的人来拉走。另外,你得给我一批木头和人。” 木头......和人? 熊天远一下子没能想到这两者的关联,陆真站了起来说道:“放心,给你钱,不要钱的话,也可以给你粮食。” 这听了谁不心动? 樊佥事就挺心动的。 “要多少?” “咱们就按今日木材的价格来算,一根十年的木头,宽一尺,长一丈,一百文,本官要十万根。另外本官要五百人。” 十万根,一万两银子。 今日新米市价五十五文一斤,大约能买十八万斤的粮食,够他们吃两个月了。 只要将春耕挺过去,朝廷的饷银就来了。 “好。” “不过我要求先付一半的定金。” “不,这批木材是下个月再要的。” 意味着这个月定的麻衣还要先给钱,熊天远的怨念都快溢出了。 他打了一手空手套白狼的好算盘,万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个时间差。 “可以。” 这个诱惑太大,熊天远根本抵挡不住,陆真笑了出来,转头看向周主薄:“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接着陆真便朝围观的百姓拱拱手:“谢诸位对陆某的维护,此间合作已成,等事情谈妥,布行管事会登门拜访致谢。” 围观百姓凝重的脸色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来合作好啊!找茬可千万要不得啊。” “周主薄文书都快准备好了,想来是个大单,说不定县衙又要招工了!” “招工好啊,有活干咱们才有钱赚嘛。” “也是,回去准备货物了,下午还要送货去。” “散了散了......” 樊佥事听得心梗,他看向熊大人,后者正在看文书。 那个叫许光作为布行管事先签字落章,然后熊大人也利索签字盖了私章,然后他看见陆大人掏出个官印往上一盖,笑眯眯地说道:“文书一式三份,正式生效。” “樊来,付钱。” “......哦。” 按照约定,文书签订需要交付一成定金,也就是一百八十两。 樊佥事不情不愿地从钱袋里掏出银票,熊天远看他动作太慢,没忍住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下,樊佥事只好将钱递了过去,肉痛地闭了闭眼。 许光验了银票的真伪,叠好文书说道:“一个月后带上文书在这里交割。” 说完他就走了,陆真也转身想走,没想到熊天远喊住了她。 “陆大人,若是方便不如带熊某走一走这永新县?” 陆真回头,扬起大大的笑容,嘴上却说出冷酷无情的话:“不方便。” 周主薄没忍住差点笑出来,跟在她身后离开了集市。 熊天远碰了一鼻子灰,身后的亲卫只好抬头望天。 离开集市以后,熊天远带着人在城里走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回去。 而陆真去了周庄,新的织机还没搞定呢,若是搞定了永新县今年肯定能大赚一笔。 覃木匠想到的办法是用子母梭来达成平织花纹的目的。 单人脚踏式织布机的经线是固定的,周娘子织出的纹路是单个梭子重复多次的结果,所以纹路是凸显的,而改为子母梭以后,子梭能带出不同颜色的维线,通过母梭穿行在经线中,达到平织出花纹的效果。 这便是通经回纬的织法。 陆真惊呆了。 因为这种方式能织出云锦。 富丽堂皇的丝织品谁不喜欢? 甚至后来的缂丝,用金丝、银丝、孔雀羽等和生丝织造出栩栩如生的织物,成为非遗传承...... 扯远了。 陆真眼睛冒光地看着这台织机,她要用这台织机,狠狠地宰江南的大户们一顿! “周娘子,这种方式你能学吗?” 守在一旁的周娘子上前来看了看:“能学,只是这个方式麻烦了些,一天织不了多少布。” 慢?慢点好啊! 越是花时间织出来的东西,越容易受到高门大户的追捧,在这里她要追求平价、优质,但在江南,一个饥饿营销就能玩好久了。 “周娘子,你熟悉一下这台织机,织几个花纹出来看看。” 周娘子坐在了织机上,开始踩动踏板。 “覃木匠,这种织机做五百台,要多久?” 覃木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五百台?我这里只有十来个学徒,五百台得做好几个月!再说了,现在哪来这么多木头做织机?” “如果我给你解决木材和人呢?” 覃木匠听到陆真这样说,没好气地说道:“若是人手充足,一个月堪够。” “好!” 在一旁的周主薄悄悄复盘。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他就忽然跟不上大人的思路了? 第84章 盘家底 回到县衙后,陆真拉着周主薄去堂屋算账。 要想做成这件事,就必须要有资金,陆真从不打无准备之战,要打便要一击必中。 “上回聊到年前剩七万两千二百七十二两,有几个事项支出如下: 学舍建设的地契、木料、人工等花费了三万一千六百三十二两; 学舍添置的书籍、器具等花费三千五百九十七两; 集市车马行扩建、人工、车马购置等花费两千九百一十七两; 年前发福利、集市补贴花费两千六百两; 买粮食花费一万一千两; ...... 剩余两万两。” 陆真点点头:“买木材花掉一万两,就剩一万两了。” 还有学舍和良种培育还在持续烧钱。 多亏了大户们主动资助,学舍未来一段时间的花销暂时不用管。 “这台织机多少钱一台?” 周主薄翻了翻随身记录的本子,说到:“覃木匠说如果有木材,每台织机可以按照二十两银子卖给大人,五百台正好是一万两。” “漂亮!” 分毫不剩。 陆真蔫了,她还想派人去江南买生丝回来搞丝织物呢。 想来独吞是吞不下了,陆真盘算一下有什么靠谱的人值得合作。 县里的几个大户,大约也能凑些钱来做,风险也有,蚕丝他们不熟悉,恐怕不会多投。 崔知府搭线的这个扬州知府罗聿明不知道会不会坑她,她可能得派人去一趟。 - 许光接到消息后赶回了县衙,麻布的订单刚吩咐完毕,他和县里的成衣店签了染色文书,由他们负责给麻布染色,然后再通过招工的方式将麻衣分包出去。 工坊消耗了麻布,成衣铺赚了染色费,乡亲们通过做衣服获得了报酬,工坊再将麻衣卖给熊天远回本。 等到了县衙一定要将此事告知陆大人,她先前做棉衣的这一招,到底是让他给学会了! “大人!” 许光精神奕奕地走了进来,陆真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鼻尖一动。 “街口新做的绿豆糕,新鲜出炉的。” 陆真揉了揉眼睛,她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出来对策,废纸倒是写了一箩筐。 “大人为何愁容满面?” 许光将筷子递给她,陆真夹了绿豆糕没滋没味地吃着:“有件事一直没想好......” 出远门去扬州,她身边哪有什么见多识广的人,还要和罗聿明谈合作,这都是官场的老狐狸了,稍有不慎骨头都不剩。 她倒是想自己去,可朝廷命官无诏不得离开辖内,被发现了就是脑袋搬家的事了。 陆真泄了气,肩膀压了下来,到底选谁呢? 周主薄不适合,赵利闷葫芦,郑前倒是眼尖但没经验,崔子建虽然见过世面但现在种地离不开他,许光...... 一旁的许光给她倒了杯茶水,见陆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有戚戚焉:“大人?” 大人这是什么眼神? 许光只看到陆真嘴角一扬,搓了搓手道:“嘿嘿,许光,你有没有兴趣......出趟远门?” “出远门?去哪?” 许光将心放了下来,方才被大人这样看着,还以为大人要对自己图谋不轨了呢! 陆真递给他一寸棉布,上面的纹路清晰,指尖摩挲上去能清晰感到纹路的走向。 咦?这可是好东西。 “扬州。代表工坊去谈一笔生意,若是成了,永新县的发展就不用愁了。” 无论是深加工还是卖机子,市场需求还有很大的缺口,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惜原料不在永新县,只能借力。 陆真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他听,许光万没想到自家大人已经从一个织出来的菱纹想到了做织锦。 丝绸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眼下的样式有绸缎上缝上绣片的、有直接在绸缎上刺绣,还有通过晕染做出独一无二的色彩效果的。 大人提到的平织法若是能够织出花式的丝绸,在市场上简直吊打所有对手,赚钱就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了。 “只是这一趟去注定有风险,若是让人给盯上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许光这大半年也算是走了不少地方,以前在崔知府门下也见识过不少官商勾结的情形,若是大人坚持自己前去,他反而十分担忧。 “我愿意去。”许光坚定地说道。 陆真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好。” “最好的结果是技术入股,但江南大户的势力盘根错节,咱们贸然进场很容易被当做炮灰,那就选择卖技术,价高者得。” “随行人员方面你得带上账房、跑腿、管事一起以便开展工作;县衙的赵利会跟着你一起去,他细心认真,能够贴身保护你;覃木匠那里会出两个学徒负责安装织机,有位叫周娘子的是织造的核心人员。至于安全,我会另外找一队人来保护你。” “此番出门表面是为经商,带些麻布棉布去,再带上银票、两台织机、一段布料。去到以后先买蚕丝织个花样去谈判,更有说服力。” “出发时间定在三日后,你先去准备吧。” 许光马不停蹄地回去准备了,陆真连忙喊来郑前:“你拿上本官的信去一趟宿安卫所,一定要见到熊大人,将信给他,带一队人回来。” “是!” 郑前出门去牵马,出城后往西疾奔而去。 陆真拿出崔知府的推荐信,自己写了一封信给罗聿明,请他帮忙引荐扬州当地的商户以求合作,但在信里她没写合作的事宜,就让他误以为是去贩丝绸的。 熊天远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然将徐百户派了过来,还带了二十人。 为了避人耳目,许光将布匹装了车,打算沿路开拓一下商路,签点订单让人送货过去。 周主薄和他都说了,县衙最近没什么银子了,不然县令大人也不会派他去扬州那么远的地方去做生意。 出发那日,陆真在城门口送别众人,许光朝她摆摆手,翻身上马带着车队往前走了。 晨曦的光洒在路上,陆真呼了一口气,这一去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再见,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第85章 开学 周主簿正在堂前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襕衫已经交付了,学舍验收没问题,成衣店老板凭条子来结算。 等人走后,周主簿对陆真说:“大人,学舍马上就开学了,几个账房学徒也已经到位了,是不是该考虑让他们自己做账?” “嗯,的确该独立账册了。” 不然县衙都不够钱花了。 陆真尴尬地想着。 明日就要开学了,她和周主簿不太放心,早上去了一趟,学舍的一切都在准备中,郭夫子忙前忙后,就连一直端着的吴落松也帮忙干点活。 陆真看到这稍微放心了一些。 毕竟她之前可是担心这群夫子会半夜跑路啊,现在看来几位夫子表现得都不错,加鸡腿! 校场上张风正在练双刀,负责盯他的赵利据说出了远门,他这几日都有些不习惯。 昨日给曾大哥留了信息,他将这段时间的见闻写了下来,确认永新县去年确实有缴税粮,只是为何会与户部写的奏本对不上,这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了。 他还问了自己什么时候能回长安,毕竟在这里他马上就要上班了,不如回去猫在暗处舒服。 而曾大哥收到信息以后竟然让他继续盯着陆大人...... 按他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等陆大人来这里的时候顺带盯一盯自己了。 若是能去县衙兼职就好了。 张风的双刀舞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十分顺畅,分明是从小便练习才会有的肌肉记忆,陆真盯了他一会才将视线移走。 临近春耕了,事务繁忙,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下午各学子前来领取学子礼盒和襕衫,交了学费,欢喜地回家准备上学了。 次日辰时,太阳尚未升起,五百位学子便在以前临时开启蒙课的地方集结,当陆真出现在众人面前,学子们朝她拱手行礼。 他们将跟在陆真身后,一同走到新学舍的大门。 这个仪式是郭夫子加进来的,永新县一穷二白的时候,是陆真重开了学习的风气,坚持给孩童们上启蒙课,到后来才有了学舍。 他们这群人的加入,一半的原因是在这里有最好学的学子,另一半的原因是有一位对教育极为上心的县令。 陆真看着眼前的一众学子,眼眶有些湿润。 “启程。” 学子们拱手作揖一拜到底,而后背起书袋,转过身跟在陆真身后往前走去。 路两旁的百姓微笑地看着他们,仿佛看向永新县的未来。 都说人生四大礼,一为入学礼,其二成人礼,其三婚礼,其四葬礼。 陆真带着人走到学舍大门口,郭夫子及其他夫子已经在此等候了,甚至连兼职的老师也穿了身长袍站在一旁观礼。 陆真站定,朝郭夫子拱手行礼,后者还礼,陆真便走到一侧。 她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便是正式的入学礼了。 章清云担任了此次入学礼的先生,他身穿儒服,头戴进贤冠,看着台下的学子犹如看到了当年入学的自己。 “正衣冠!” 台上的夫子、先生们纷纷走下来,替学子们戴上儒巾,戴上了儒巾便意味着有了学子的身份,做人行事都要有规矩,学君子六艺、守君臣之礼。 待郭夫子等先生站回台上,也意味着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拜神位!” “跪!” 郭夫子带着人朝门内跪下,里面供奉着孔夫子神位,学子一同跪下,随着章清云的指引,众人朝神位九叩首才起身。 周主簿站在陆真身旁看着这个场景,他当年的入学礼没有这个盛大,只有几个一同入学考试通过的少年一道拜神位、拜先生。 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呢? “拜先生!跪!” 随后便是拜先生的环节,郭夫子等人站在台上,学子在台下跪地三叩首,有学子代表上台递茶,郭夫子等人喝完茶后,这个环节才算结束。 “送六礼!” 学子纷纷从书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布袋里面装了芹菜、红豆、莲子、红枣、桂圆、干肉条。 芹菜寓意勤奋好学; 红豆寓意红运高照; 莲子寓意苦心教育; 红枣寓意早日高中; 桂圆寓意金蟾折桂、功德圆满; 至于干肉条,是给夫子的一点心意,只是现在学舍包了食宿,这些六礼最后也会进到学子们的肚子里。 “净手净心!” 两侧有仆人端着木盆鱼贯而出,学子们排着队净手,自此便要去除杂念,一心向学。 “点朱砂!” 这是最后一个环节了,郭夫子和另外三位夫子手执湖笔,一旁有学子端着朱砂跟在身后,夫子提笔在学子的眉心点上一个红点。 开启智慧,一点就通。 “礼成!入学舍!” 陆真看着学子们鱼贯而入,心中被自豪感盈满,这些便是永新县最好的苗子了,能将这批人培养出来,永新县何愁不兴? “可算完成一件大事了!” 陆真全身都放松了,这边仪式结束,陆真带着周主簿在学舍蹭了一顿饭后果断闪人。 开玩笑,她现在兜比脸干净,要是郭夫子找她要经费,她表演个薛定谔的银子? 罗盼儿将衣衫放入柜子里,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满足和喜色。 她们四个人一个屋子,睡的是大通铺,但每人都有一个小柜子,旁边小一点的房里用来洗漱,至于洗澡和洗衣服,要去统一的地方洗,男女分开。 这个条件其实只能算一般,可罗盼儿她们几个都觉得好极了,在村子里她们可能连睡觉的地方都是拼起来的,别说小柜子了。 这里不仅有屋子住还有书读,她们多数人都报名了勤工俭学,头一个月的任务是给学院洒扫,每个学子负责一个院子或者学堂。 这个任务已经很轻松了。 也有的任务是去后厨帮忙舀菜,这个任务抢的人很多,罗盼儿她们寝室挤破头才挤进去一个女子,而罗盼儿选择了去书馆整理书籍。 她又矮又小,站在书架子底下一不留神还不会注意到。 管书馆的老头只好让她帮忙递书,自己捏着鼻子将书一一放好。 学舍这边上了正轨,陆真将注意力放在了良种的培育进度上。 第86章 春耕在即 崔子建这段时间很忙,虽然外面还是冰天雪地,但他的“温室”里面种了不少东西,长势最好的就是陆真从县衙里搬过来的土豆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种子发了芽,他指挥农户将幼苗分株种到地里,那边的粮食幼苗已经很壮实了,要不是时节不对,肯定要在地里见真章。 陆真来的时候见到长得茁壮的土豆苗还愣了一下:“这才过去几天?你们浇肥了?” “没浇多少!” 崔子建连忙解释:“年前大人你让我们学习沤肥,这不沤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想着看看有没有效果......” “那你接下来可别浇肥了,叶子长得这么壮,到时候地里就不会有土豆。” “啊!”崔子建连忙记下。 开玩笑,这叶子又不好吃,种出来一堆叶子有什么用? “春耕马上就到了,你们整理一下资料,到各村去讲课,传授一下育种的经验。” 崔子建点头,这件事好办,他们都育种好几轮了,该试验的办法都试过了,其中有几种是能够帮助种子催发的,这些他们都整理出来了。 王东在一旁摩拳擦掌,陆真看了他一眼,他便说道:“大人,先前说的种稻子能让我上吗?” 陆真偏头看他,他便极力自荐:“大人你看,崔先生每日忙的事情那么多,其他的人虽说是种庄稼的好手,但他们要伺候的庄稼那么多,我不一样,我有空啊!” 几句话说得陆真都有些信他了。 “行,你也加入,让崔子建给你安排事情。” 王东得偿所愿,恨不得蹦跶三米高。 陆真在王庄待到傍晚才回去,周主簿拿着公文在县衙等她。 “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何事?” “驿站送来公文,今年县试的名单还没交上去......” 陆真疑惑:“县试的名单?咱们这学舍才开学不到五日,哪来的县试?” 周主簿尴尬地笑了笑,往年的县试也很水,但县令大人都会让人考过以后去府试,至于能不能考上童生,就看个人实力了。 “往年是怎么操作的?” “大人明察秋毫......”周主簿拱拱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往年就是县令大人报几个名上去,然后让他们各自去准备,等府试的时候去府衙考......” “胡闹!” 这事没被抓住还好,要被人抓住了一个都别想跑。 “这么大的事情还糊弄,咱们有几个脑袋?” 陆真没好气地说道:“今年永新县没有县试名单,等明年吧,县试也得搞起来了。” “你将此事发个告示,以前如何本官不管,若有人有意见,欢迎他来找本官。” 周主簿看她有些生气便不好再劝,只好转头回去写公文和告示。 马驿丞看到他来都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往年不都要好几日吗? “定下来了,这是公文,麻烦带给崔知府。” 马驿丞没有多问,将公文装好便安排人出发。 周主簿也要回县衙准备吃饭了,路上的行人都匆匆忙忙,他在路上遇到了郑前,对方龇着一排牙朝他打招呼。 “今日怎么有空回县衙用饭?” “嘿嘿!我要当爹了!” 郑前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周主簿没忍住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你要当爹了还不在家陪弟妹,在外面瞎晃悠什么?” “哎!你个孤独终老的人,你不懂!这个好消息我当然得第一时间回县衙和你们分享!” “谁稀罕!” “好你个周曦!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心里还记恨上我了!不就是......” 周主簿面无表情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怎么办,好想让他暂时说不了话。 累了一天准备回县衙吃好吃的赵明看到前面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快步上前一看:“周主簿!郑大哥??你俩在这干啥呢?黏黏糊糊的!” “咳咳!” 周主簿差点被突然冒出来的赵明吓死,郑前的心理承受力要强一点,解释道:“没,闹着玩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闭嘴,赵明挠了挠头,一道入了县衙。 胡厨子今晚做了炖鱼、笋尖炒腊肉、卤大鹅、熏鸡、拌豆腐、还有一锅骨头汤,热气腾腾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赵明一看两眼冒光,哪还有心思管他俩干啥。 等陆真来便开始干饭,众人遵循食不言的好习惯,直到吃完以后郑前说了一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要当爹了!” 赵明想也不想就接:“这么快?一点机会都不给粉红周郎啊?” 周主簿一口水没咽下去,呛咳了好一阵,脸一阵红一阵白,抬头就看见众人冒光的双眼,没好气地说道:“赵明瞎说的。” “我可没瞎说,你俩刚才还在门口黏黏糊糊地捂嘴巴呢,肯定是你太缠人了,郑大哥受不住。” 缠人的周郎无语望天,头一回觉得人吃太饱了也不好,都开始创造八卦了。 唯二的当事人郑前挠了挠头,气得周主簿拿瓜子扔他:“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只好十分苍白地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这样……” “懂!我们都懂!” 陆真清了清嗓子:“你俩过往有啥我不问,但郑前你成亲了就该对人姑娘好,承担起责任,懂吗?” 被训了一顿的郑前怨念都快流出来了,陆真见好就收,转头快快乐乐地嗑起瓜子来。 第87章 初到临安 出了永新县沿着官道继续往东南走上五六日过平河,便到了荆州的地界。 再往东南走十多日,越过汉江,才入扬州地界。 扬州地域广阔,水系繁杂,他们在路边停了下来,让马儿休息一下,喝水吃草。 许光派人入城打探城中物价,补充粮和水,其余人留在原地等待。 徐百户朝他走来给他递了一个水袋,里面是煮好的凉白开,放了一点盐,能够存几日不坏,又能补充盐分。 许光不客气地喝了几大口,徐百户问道:“这一趟来扬州,到底是做什么?” “做生意。” “嘿!咱俩谁跟谁啊!你还玩心眼了,快点,趁人少赶紧说。” 许光白了他一眼:“你看这些布,咱们就是来做生意的,懂了吗?” 徐百户虚指了几下,凑过来小声说:“做生意带上两车木头和一个寡妇作甚?” “那是筹码。” “啥子筹码严严实实的?” 许光却不肯再说了,徐百户只好自己在一旁呆着,不说就不说,等你有求于我的时候,我看你说不说就完了! 入城探消息和补给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徐百户接过肉饼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许光看向自家的伙计。 “城内物价如何?” “回许先生,这里叫襄安,城内新米六十五文,陈米五十文,粟米三十五文,细棉布七百文一匹,粗棉布四百文一匹,麻布两百五十文一匹……” 许光听得眉头皱起,原以为越往东走棉布会越便宜,怎么还越来越贵了起来? “这里的粮食也不便宜,可知是为何?” 小伙计想了一会儿说到:“方才出门的时候,听闻城内的大户摆流水席宴请附近的农户,欲高价买田地来种桑养蚕,附近的农户都不想去,又怕大户生气,只好憋着气去宴席。” “只是这里家家户户都种桑养蚕,也都有织机织丝绸,可为何看起来并没有很富足呢?” 小伙计没了话,许光沉思许久,说道:“接下来一路都不入城补给,争取三日内到临安。” “好。” 小伙计不知道许先生顾虑些什么,若是他,必然入城将这些棉布全卖掉,然后拿着银子去买些新鲜玩意回去,生意嘛,就是要赚差价。 不过许先生是干大事的人,他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小伙计将食物都装好,又将水藏好才坐在车辕上驾车。 越往东南走,田野里的桑树越多,这里竟然都种桑树不种粮食了? 许光的心沉了沉,徐百户也皱起了眉头。 如此走了三日,终于在二月下旬入了临安城。 一行人找了处院子落脚,许光命人出门去打探消息,顺带买吃的。至于徐百户,也让人跟着出门去打探消息。 临安府往来旅商数不胜数,他们货物不算多,也不起眼。 两个木匠学徒收拾好地方后开始将木头卸车,在房内组装了起来。 许光派出去的人买回来一些生丝,眼下的缫丝工艺主要是甑缫丝法,一边蒸蚕茧一边用手抽丝缠绕在一旁的竹筐上,通过旋转来绕丝,所以这些生丝是一捆一捆的。 周娘子伸手摸了摸生丝,向许光建议道:“许先生,大人要做的应当是大生意,这种成色的生丝,恐怕难以入贵客的眼。” 许光拿起生丝闻了闻,味道确实不好闻,哪怕它是件工艺品,也不能是件有味道的工艺品才行啊。 “打探一下如今的丝绸织造流程,若打听不到,请两个人织丝绸,我们去看看。” “......好。” 小伙计拿着生丝又出门了,这个许先生不满意,肯定要去退货,然后才能找新的。 徐百户那边的侍卫出去以后大半天才回来,徐百户简单问了几句,随后站在一旁认真看周娘子摆弄织机。 学徒已经将其中一个织机组装好了,为避免手艺生疏,周娘子放了棉线准备试一试,一旁的徐百户盯着她的动作,周娘子丝毫不介意,就这一个大老粗,还能学会织布不成? 事实上,徐百户压根没看懂她是如何操作的,只觉得惊奇,就那么几个小东西在里面跑来跑去,再踩几脚,再加上手在摇动,就能织出布来? 不太能吧? 他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去看也只能看个大概,因为周娘子的动作不慢,他还未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 这是变出来的吧? 那织机上出来了一段布,竟然是带了花纹的,这花大红大黄的,看着就喜庆。 “这是什么?” 徐百户指着棉布上的花纹问道,周娘子横了他一眼:“这是牡丹的花样,据说是长安最好看的花,贵人们都很喜欢。” 还是飞禽走兽好看。 徐百户也就只敢在内心腹诽,周娘子回答完也不说话了,继续专心地织花纹。 小伙计很快回来了,他还是拿着方才那几卷生丝说道:“许先生,南边的丝绸织出来都是这个颜色的,想要其他颜色还要给钱染色坊染色。” 周娘子来了兴趣:“方才来的时候看周围人的衣裳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花纹,这些花纹不像是织上去倒像是染上去了,不如我们找个染色坊谈谈合作,顺便看看如何染的?” 这倒是十分可行。 许光对此也十分好奇。 若都是纯色的染色技术没什么值得看,但若是带了花纹还十分有规律的,就值得去了解一番了。 为了方便在城中行走,许光请了个牙行的中人来做向导,向导有钱赚便笑得眯了眼睛,一路引着众人去染色坊,还不断给众人介绍临安。 “咱们临安有一十八个堂口,每个堂口约有一千张织机,每逢收生丝时候,织机便日夜不停地织造,商人们便会在最高的明月楼摆下金银盘,一匹丝绸一锭银子,直到生丝被用完,银子最多的那一家便能决定这批丝绸销去哪里。” 许光眯着眼睛听了一路,这大约就是个商人小团体,织丝绸的实力也代表了财力,用这个方法来决出领头羊也不错。 只是临安的春蚕起码要到清明时节后才开始养,现在还早着,他得想想怎么卖技术。 嗯...... 织机和织法。 这应该是两种技术吧? 第88章 染色工艺 几人一路听下来到了染色坊,许光留意到这里巷子众多,中人带着他们七绕八绕,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廖掌柜!有客上门了!” 中人敲门大声喊道,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 “你个沈大牛,往日不都在大街小巷里打转吗?怎么今日到我这里来了?” “嘿嘿,有客人说想找你谈谈染色坊的生意,你把门开开!” 廖掌柜看了一眼后面笑容和善的众人,个子挺拔,还站得跟个桩子似得,一看就不是扬州人。 不是本地人更好做生意,他将门打开,邀请众人入内: “进来吧。” “阿香,上茶!” “来了!” 几人走进院子里才发现里面摆满了木架,里面都是晒着的丝绸,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空气中飘浮着染料的味道。 “这个味道,有点像是林子里的石头味......” 小伙计直率地说道,廖掌柜一听便笑了:“这些都是用山里采来的石料取得颜色,叫做石染,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染色后通常要晾晒透,这味道慢慢就散了。” 周娘子看着远处在干活的人,这里的染色分几种,一种是全染,就是将布匹缓缓浸入染缸中,用木棍小心翻动,静置一段时间后提起来晾晒。 这种方法一般会有色彩分布不均或者有斑点的情况,所有另一侧晒布的人会拿着一个小碗和刷子及时补色。 一种是拓染,这种在永新县也流行,只是花纹没有这里的精致,毕竟永新县也没有这么多花草。 “染一匹丝绸要多少钱?” 许光看了一下他们的效率,这么一会儿才染一匹布,还要考虑晾晒场的承受力,着实慢。 廖掌柜笑着说道:“不贵,一匹丝绸三百文。” “三百文?”周娘子惊讶出声,这丝绸得卖多少银子啊? “娘子不要嫌贵,我们家可是临安府最讲诚信的了,别家虽然给你低价,可他们染坏了从来不赔啊!我们家染坏一匹赔一匹,值得信赖!” 周娘子撇了撇嘴角,说得好听,损坏的那一匹不都在价格里面了吗? 都是让我承担风险,怎么还用我的钱去给你们做招牌了呢? 周娘子本能地不喜。 这里太计较了,恨不得将一切风险都给别人。 许光接过话头:“都说临安府日产千匹丝绸,你这染坊染得过来吗?” 廖掌柜摇摇头:“一听这问题就知道你们是外行,这丝绸织完哪能立刻下染缸?这得先过一遍皂荚水和枧水才行,这就叫去胶。等去完胶才能进染缸,否则无法染色。你们现在看到的染色只是最简单的染色工艺,还有扎染和浸染,从调色开始,想要什么颜色得先调制......\" 这里面只有许光和他的几个伙计听得认真,徐百户站在一旁卡位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娘子只对上面的花纹感兴趣,至于几个侍卫,他们站在一旁跟树桩一般一动不动。 廖掌柜说完眯着眼睛笑了笑:“不知几位谈的是什么生意呢?” “棉布。”许光拿出一截布料递给廖掌柜,后者接了过去仔细摩挲,这工艺比细棉布还要柔软,虽然不及丝绸光滑,但也能卖个好价钱哇! “这位掌柜想染什么颜色?恕我直言,这种柔和贴肤的布料最好不要染色,县里的大小夫人们最是喜欢用来做贴身小衣,定个好价钱不愁卖。” 这廖掌柜倒是挺真诚的,没有一通胡夸就让他选染色,还分析了这匹布在临安府布匹市场的定位,给出了销售的建议。 南边的人做生意都这么有良心? 许光详细问了临安府的丝绸生意情况,廖掌柜常年与这些人打交道,本身也在这一行,看他们是诚心来做生意的,便也起了相交之心。 万一这是未来哪个大主顾呢? 几人从染色坊出来又去了一趟丝绸交易坊,里面挤满了人,有货郎小贩,也有带了仆人出门来采购的管事,还有衣着华丽的公子哥。 中人带着几人转了一圈,许光还上前问了价格。 即使在生产丝绸的地方,一匹普通丝绸也要十两银子,那些高级的卖二十两银子的也不少。 至于皇家的织造坊,那些丝绸都是用来供应皇家、贵族、官员服饰等等,不会流入市场。 许光花了这大半天的时间了解了一遭,晚上坐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脑袋里想的还是如何打入市场。 南边不比西北,那边什么都缺。 这边追求品质、高端、稀有等等,这些标签代表了商机。 徐百户看他一脸若有所思,笑道:“你在这憋什么坏主意呢?” 许光白了他一眼:“商人的事,自然是要拨烂算盘。” 小伙计笑道:“许先生可是我们永新县的小财神,做生意那是手拿把掐,不在话下。” “哦?那大财神是谁?”徐百户倒是好奇了起来。 小伙计笑了笑:“当然是咱们的县令陆大人,县衙一发告示,那就是大伙赚钱的机会来了!” 徐百户听得津津有味,小伙计还要再讲,许光轻叩桌面,他就只好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口饭。 被动捂嘴了。 剩下的不能说了,自己领会吧! 小伙计朝徐百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者啧了一声,到底没再多问。 了解了三日后,周娘子的准备也做好了,许光给两人租了身新衣裳,两人带着布料和信,去了府衙。 罗聿明早就收到了崔知府的信,让他牵线这些丝绸大户? 他来这里不过半年,不过堪堪打开局面,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让他花出去一份人情?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牵这根线。 官场、商场向来密不可分,这头多了,那头就只能少,这偌大的官场底下没有金银堆着,恐怕举步维艰。 可若不是老崔先前做得好,这个机会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罗聿明叹了口气: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让他们进来,在花厅等等吧。” 管家立刻去安排了,罗聿明坐在椅子上想了许久,才动身去花厅见客。 第89章 会面 来者一男一女,穿着略微有些华丽,但一看就不适应,尤其是那女子,不自然地整理袖口,显得十分僵硬。 罢了,既然是从陇右那地方来的,眼前的人穿得已经算不错了。 “大人。”仆人看见罗知府进了花厅连忙屈身上茶,许光和周娘子站了起来,两人朝罗知府行礼:“草民见过知府大人。” 罗知府摆摆手,在主位坐了下来。 “远道而来便是客,请坐。” 待仆人斟茶倒水退下后,许光才说道:“早就听闻扬州一步一景,入城的时候草民都看得惊住了,世间竟有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 周娘子奇怪地斜了他一眼,这许先生怎么开始浮夸了起来,她脑袋里可没几个风花雪月的词,说多了指定露馅。 “呵呵!陇右府亦是人杰地灵,竟然出了个会做生意的,本官好像在哪见过你?” “草民不才,先前在崔大人手下当个不中用的幕僚,后来听闻永新县有机会,崔大人便允草民去一遭。” 罗知府认真看了他两眼,许光一脸真诚,罗知府稍微放下心来,既是好友推荐,又是生财之道,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信本官看了,听闻你们来扬州,想做布匹生意?有何想法?” 终于切入正题了! 许光在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偏头看了一眼周娘子,后者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来。 “永新县那边木头多,我们捣鼓了一下织机,弄了这么一个东西出来,大人见多识广,帮我们掌掌眼,这东西它能不能卖出去?” 罗知府接过那块手帕大小的布,用手摩挲了一下。 这丝绸的手感不错,上面的花纹好像不似染的,像是用直接嵌在其中的,这倒是稀奇...... 大庆官服也是丝绸做的,但基本以素色为主,礼服才有绣片,等闲不穿。 民间何时有了此等技艺? 罗知府看向两个年轻人,合上帕子:“你这织机有多少台?如何操作?效率如何?” 许光愣了一下,听这个话音,这位罗大人不仅仅是帮助牵线啊,更像是要参与其中。 “......草民就带了两台来,操作不难,这位周娘子就能传授经验。以一个熟练工人来算,织一匹定制花纹的丝绸大约需要五日。” 罗知府拊掌一笑:“不错,如此精巧之物,值得好好运作一番。你是打算卖织机,还是打算卖织法?” 许光羞愧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罗大人,草民来这里两日,这丝绸坊就跟天花缭乱一般,草民不懂织造,就想着能不能靠织机入股?至于这技艺,自然是看周娘子的。” 一旁的周娘子立刻反应过来:“这织法它和织机是分不开的,若是用在旧的织机上织,肯定织不出来,若是能够合作,这个法子包教包会。” “好!爽快!” 罗聿明似乎已经看到了大把的银子进账,许光的心也稳了稳,两人又聊了些细节,罗聿明便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三月桑树都要抽芽了,这批织机许光表示只能做好了送过来,还有专人安装。 罗聿明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抓紧点,这批织机今年就能用上,到时候扬州的丝绸市场将会迎来十级风暴。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让临安的丝绸大户让利。 想要技术入股,打的就是吃长期利润分红的主意。 可这个要看技术会否在短期内被竞争对手复制,若是立刻就被追上,这竞争优势太弱了,一般都只会一次性买断,吃时间差的红利。 这种事情,不能找那些百年世家,就得找这几年兴起的,还有胆魄往前冲的。 在小院里等了两日的许光也没闲着,他带着人走遍了临安的大街小巷,将这批布匹高价卖出,将银票装进兜里。 周娘子蔫蔫的,徐百户看许光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安慰周娘子道:“生意都是要慢慢做的,耐心点。” “已经很慢了。” 比作者码字还慢。 吐槽归吐槽,等有消息来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许光带着人回来没多久,府衙来人请他们过府一叙,理由是罗大人新得了一幅会稽山水图。 周娘子不懂什么会稽山水图,但她知道这是罗大人出面组的局,事情就成了一半了。 至于另一半至于成不成,得看现场了。 许光和周娘子重新租了衣裳去府衙,这次选的颜色没有太夸张,两人也自在了不少。 府衙侧门开着,两人一同进了门,花厅里另有两人正在与罗大人寒暄,罗大人看到他们前来,笑着迎了上来。 “两位终于到了,等你们许久了,来,坐!” 那两人连忙上前介绍起自己来,知府大人亲自牵线,这关系户够硬,不得不笑脸相迎啊! “听闻两位有新的织机,能织出花?” 许光上前和两位寒暄:“那是自然,此番还带来了样品,几位请看。” 周娘子将手中麻布裹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卷丝绸,她新织的牡丹花开图。 “听闻最近南边流行簪花穿花,这个便是仿着花样子织出来的。” 两位大户看得心头火热,这要是拿去卖,达官贵人们不得抢破头? 正欲谈条件,外面仆人却进来了,凑在罗知府耳边说了几句话,罗知府脸色微变,中断了他们的谈话。 “林大人来访,本官去迎一迎。” 一听林大人要来,原本两位热络的大户也笑着出去相迎,周娘子不解地看向许光,许光摸了摸下巴,让她先把东西给收好。 林柏年是扬州织造局的总把,每年买的生丝和丝绸就不计其数,背靠皇家,在扬州积威颇深。 他一进门就笑着和罗知府寒暄,一旁两个大户只有陪笑的份,林柏年看向在角落缩小存在感的两人,说道:“这两位倒是生面孔,不知做何营生?” 罗知府的脸色僵了僵,身边奉承的大户热心解释道:“这两人能将花儿织进丝绸里,本事了得……” “咳咳!” 林柏年本来不信,看罗知府在一旁打岔,反而来了兴趣:“既如此,拿出来一观吧。” 说完毫不在意地坐在了主位上,周娘子迟疑地看向许光,后者想了一下才朝她点头。 与其唯唯诺诺,不如和话语权最大的人做生意。 第90章 消息 周娘子将那块丝绸拿出来双手递给林柏年,林柏年身旁的人立刻上前接过,将东西摊开来给他看。 料子寻常,上面的花纹不像是印染,倒像是织上去的,他伸手摸了摸,心里有了计较。 “哦?这种织法倒是第一次见,你们叫什么名字,准备怎么做生意?” 这就是要明目张胆抢人抢技术了。 罗知府的脸色不太好看。 林柏年身边的人凑到他身旁嘀嘀咕咕一阵,想来是补全了其他信息。 许光瞄一眼场上的局势,这罗知府显然是压不住姓林的。 江南三大税:织造、盐和海禁。盐商握在刺史大人手里,海禁越发严厉根本压榨不到什么,而织造局手里捏着最大的底牌,一点都不虚。 “草民是个胆小的,只想赚点快钱。” “好说。”林柏年放下丝绸:“你们这种织法应该要新的织机才能做到,织造局同你们买八百台织机,两百两一台。” “至于这织法,看起来倒是不难,本官做主,出个一千两买了。” 这豪横得一次就让许光赚了去年一年的钱。 谁能不心动? 可罗知府还在这里呢,他不发话,许光压根不敢应下来。 “林大人,这不合规矩吧?若织造局要采买,也应该先和内庭通气……”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再过大半年就是陛下圣寿,后宫娘娘们的礼服可都还没做好呢!” 言下之意便是事急从权了。 罗知府抽了抽嘴角,陛下圣寿在九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准备。 况且后宫妃嫔,若不是太有脸面的,谁能想起给她们更新衣柜啊? 这人就是不想自己赚这笔钱,罗知府想到这里咬了咬后槽牙,林柏年靠近朝他耳旁说了一句:“别什么钱都想挣,也不怕吃多了噎死。” 罗知府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了一下。 论官职他没有林柏年高,论人脉这里八成的丝绸商客都看他眼色讨生活,他还真没有筹码和他争。 况且在朝堂上,织造局颇得圣心,前不久严正蕃还试图拉拢他。 “既如此,便让林大人得偿所愿了!” 许光听罗知府说这话都快咬碎后槽牙了,只好应了下来。 本来想着技术入股的,现在好了,成一锤子买卖了。 林柏年身后立刻有人写了交易文书呈上来,他看了一遍后写下自己名字,将文书递给许光。 许光还能说什么,只好签字按手印,然后带着文书回去。 一个月的时间,将八百台织机全部送来。 赚大钱的机会失之交臂,希望大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生气。 许光将事情经过简述,重点是要尽快交割这批织机,不然他们也走不掉。 徐百户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派了两个侍卫护送那小伙计回永新,周娘子暂时也走不掉,几人在小院里长吁短叹。 许光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还领了这么重的任务,这骤然碰了铜墙铁壁,心情一点都不好。 他还以为自己能够独挡一面了,结果出来一遭就老实了,只好转头开始去看什么生意最值得做。 等拿到了银子,他要运一批货去豫州,再从豫州买一批粮食回去。 而接到信的陆真马不停蹄地去了周庄盯着覃木匠干活。 “大人哎!你盯着我没用,现在人手太少了,我就算有十条胳膊,也刨不过来啊!” 陆真悻悻然,转头派人去找熊天远,让他履行诺言,借五百人用用。 转头又让人带了信回去给许光。 她还以为这一趟只能贱卖一批织机,没想到覃木匠卖她二十两,运过去就能卖二百两,必须给许光双手点赞! 只是原来只预留了五百台的木材,现在要八百台,还得找木材。 熊天远听闻她将生意都做到织造局里去了,大手一挥给了她五百人。 永新县还在植树造林,陆真不可能砍自己县的树,熊天远笑眯眯地又赚了一笔。 这五百人到了周庄开始干活,覃木匠忙得如陀螺一般,陆真没空来监工,就将周主簿派来了。 “覃木匠,下午学舍还有课呢!” 周主簿在一旁提醒他,覃木匠听到后不由得抱头:“我真是卖给你们县衙了,肥羊了经不住这样薅啊!” 周主簿对此表示同情,然后将他赶上了去县里的马车。 现在都还在刨木头,等什么时候开始组装调试的时候,覃木匠的作用才是最大的。 至于卖身给县衙什么的...... 谁说不是呢? 紧赶慢赶,终于做完了这批织机,陆真丝毫不敢耽误,立刻安排人装车送去临安。 这五百人都被她派出去了。 熊天远得知的时候都沉默了,但她出了粮食,相当于替他养了这五百人一个多月。 到嘴的命令被他咽了回去。 只能在心中祈祷徐百户能够将这五百人管好,别生出什么事。 而崔知府也收到了罗聿明的诉状,他干不过林柏年,但不妨碍他在背后哔哔他。 可林柏年一直都只向陛下表忠心,任凭他们怎么拉拢都不在乎,能够干得过他才有鬼了。 张正廷最近又提了要过继立储,气得陛下摔了笔,严大人入阁的消息稳了,他们这些人才更有前途。 和一个织造局的斗作甚? 最后的银子都不知道落入谁的口袋。 外放的官员,要么掌管一方,要么力求挤回中央。 想到这里崔知府就想起了西宁王府,这个令人牙疼的存在,听闻西宁府的知府找了路子将自己调去交州了,还是平调,相当于降职了。 按理来说西宁府应该是个香饽饽,张正延这个提议又戳中了陛下的肺管子,这下没人敢冒着风险凑上去了。 罗聿明自从去了临安就如老鼠进了米缸一般,给严大人捞了不少钱。 他看在眼里是一点都不敢羡慕。 当初没选去临安,还真让他选对了。 “大人,这是永新县的县试回文。” “嗯,放哪儿吧。” 崔知府喝完茶水才拿起来看。 永新县一直是科举荒漠,以往的县令都是随便报几个上来碰运气,今年的陆真更是光棍,一个没报。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浪啊! 他好像,许久没有去巡查了。 过段时间等府试结束,他得好好看看底下几个县都在搞什么,怎么一个个都说自己缺粮缺钱? 第91章 买粮 织机一运来便进了织造局,马车都用麻布盖得严严实实,路上也没出什么事,小伙计见到了许光才放下心来。 殊不知许光这段时间比他还紧张。 林柏年虽然不是什么好官,但他绝对懂做生意、拿捏人。 货没来之前,他就派人跟着许光,美其名曰向导,等货来了以后,就连忙将织机拉到了织造局内,然后开始组装、教授织法...... 但他也是真讲诚信,许光拿着十六万银票都愣了下神。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 周娘子还没拿到卖技术的钱,因为这些织女还没学会。 看着数银票的许光,周娘子五味杂陈。 还真是应了那句,钱难赚...... 钱款到手,许光也不好耽搁,这耽搁一天就是几百人的吃喝拉撒,全是钱,还不如趁早去豫州。 但是如何安排周娘子就成了个问题。 “这不怪我啊,是那群人手脚太慢了,一快起来就拿着一根梭子死命穿,这不就得返工了吗,一返工就慢了。” 小伙计在一旁尴尬地笑了笑,师父当时说了,这织机除了能织花纹,其他一点用都没有,他已经在着手研究更高效的织机了。 但架不住就是有人要买啊! 还要得这么急。 许光没有办法,只好留下赵利带人保护她,自己带着人先一步去荆州和豫州。 豫州多平原,是大庆的粮仓之一,每年交的税粮都要为大庆养活许多人,寻常百姓的生活依旧是紧巴的,体面的只有大户和官商。 许光揣着银票进入汝南,第一件事就是找粮铺。 徐百户也很激动,这些粮食运回去,熊大人怎么也能低价买到一些吧? 因为回去的人太多太扎眼,这一次入城的人不多,多数是为了保护许先生身上的钱袋子。 “这里小麦竟然只卖二十文一斤!不买我都对不起永新县的父老乡亲!” 许光长叹一声,接着开始和粮铺掌柜讲价。 买是一定买的,但讲价是本能。 “我不但买小麦,还买米、粟米、豆料,掌柜的你看我买这么多,是不是该送点东西?种子什么的就好。” 粮铺掌柜瞠目结舌:“想得美,最多给你便宜个一两文。” “不送点粮种吗?” 许光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辣到了徐百户眼睛,粮铺掌柜也抵挡不住了,只好松口:“只能送你一点豆种。” “豆种好啊!那便是小麦便宜每斤一文,米每斤便宜两文,粟米每斤便宜三文......” “等会!” 掌柜连忙喊停:“我可没说便宜这么多啊!” 再这么说下去,他还赚个啥? 许光遗憾地说道:“掌柜的,这可是一笔大生意,你肯定有赚的!这样,豆种我送你,你豆料给我每斤便宜四文,如何?” ...... “豆种怎么成了你送我的了!” 粮铺掌柜怒吼,许光揉了揉耳朵,说道:“你别急,上火不好做生意,我不送你了还不行吗?” 这还不送了?不行! 两人唇枪舌战,最后还是被许光拿到了便宜四文一斤的豆料。 掌柜眼睁睁地看他掏出一沓银票开始数,这人方才还说自己没多带钱呢!结果还要自己找零! “掌柜的好肚量,下次还找你买,我叫许光,下次有人报这个名字来找你,记得给最优惠的价格!” 一旁的徐百户怕他被打死,连忙进来杵在铺子里,掌柜的只好磨磨牙,吩咐人装袋称重。 看着粮食、豆料上车出了城,别说许光了,一直装酷哥的徐百户的脸上都带了笑。 出了城以后,许光当即决定带人再去下一个地方买粮,粮车走不快,他们可以在下一个城镇汇合。 五百人的队伍,加上还有粮车,简直不要太扎眼。 徐百户也担心出点什么事,答应了许光的提议。 没有了徐百户在身边,许光杀价更卖力了。 开玩笑,没人知道低价,回去才好抬高价格,他在汝南才没有杀狠价,接下来的县才是他的主战场。 进城以后许光带着人去吃饭,这里的面鱼儿一绝,众人吹了一路的风,有一碗滚烫的面鱼儿入肚子,再喝一口面汤吃几片肉,人就活过来了。 小伙计吃饱喝足就开始看向许光,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许先生,咱们不能将集市做到这里来吗?这里的粮食还挺便宜的。” 许光朝他投去关爱的眼神:“我倒是想啊,但是咱们实力还不够,今年说是要开到并州和益州去,都要投钱问路,不容易。” “可惜了。” 听到小伙计遗憾地感叹,许光没忍住给了他一个暴栗:“你小子真能想,要想将集市开到这里来,就努力做好眼下的事,等咱们有了运输队,哪怕不开集市,跑商也可以将东西运回去啊!” “思路,打开。” 小伙计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嘻嘻地看向许光:“我就知道许先生厉害!这招我都想不到呢!” 许光埋头吃东西,对他的彩虹屁不置可否。 就这样一路买一路运,等许光手中的银票花得差不多,他们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进入陇右府以后,许光让人将一半粮食运回永新,另一半被他运到几处集市的库房去准备售卖。 收到消息的樊佥事立刻带着人准备去永新县买粮,被熊天远拦住了。 “你急什么?” 樊佥事忙凑过来朝熊天远说道:“哎哟!我的熊大人!营房里面没几天粮食了,我听说那姓陆的手下开了不少铺子,这点粮食还不够她卖呢!” “你有钱吗?” 樊佥事被这句话锤得肩膀都沉了下来:“......没有。” “但我觉得陆大人会谅解的......”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底气,换位思考,陆大人已经被他薅过一回羊毛了,再有大局观也不能吃亏到底啊! 要有人敢这样对他,他估计得连夜去将那人挖出来让他给钱。 熊天远瞥了他一眼:“等着。” 他回去换了一身衣服,翻身上马:“一起去吧,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挨骂。” “嘿嘿!将军真好!” 樊佥事连忙追上,身后的亲兵也连忙骑马去追。 第92章 早就备好了 熊天远还未进城,就看到门口长长的运粮车了,郑前不知道从哪回来的,身上泥水点点,还在城门口指挥粮车。 “你们几辆,跟上,到县衙粮仓卸了以后就往前走,绕过学舍再出城,可不能折回。” 孙小鱼和几个衙役在库房门口搬得手都酸了,郑前找的民夫才来接过重任。 有了这几十个民夫,他们只需要维持好秩序就行了。 这么多粮车入城,县里的百姓自然围观。 “这么多粮车,咱们大人可真厉害!” “是啊,春耕才刚开始,大人就往粮仓里堆了这么多粮食,今年什么旱灾水灾都不怕了!” “呸呸呸!什么灾都没有!” “县令大人这是怕苦了咱们啊。” “县里应该是打算搞什么大工程吧?” ...... “大人,这么多粮食!” 樊佥事眼睛都亮了,熊天远带着人看了一会儿才入城。 这一次他们正经走前门递上拜帖,可惜陆真不在。 “县令大人去王庄看春耕去了,还没有回来。” 赵明眼睛盯着樊佥事,上次就是这人,讹了大人九万斤粮食,可得将他看好了! “那便等一等吧。” 熊天远要等,赵明只好在堂屋里陪着他等。 徐百户看着粮食入了库,心中舒了一口气。 “总算回来了。” “兄弟辛苦了!”郑前上前勾肩搭背:“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有空喝一杯?” “我叫徐锋,军中不许喝酒。”随后看向他勾肩搭背的那只手。 郑前一下子就松开了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叫郑前,是县衙的衙役,你若不嫌弃,等你休沐的时候来找我喝酒。” “好。”徐锋朝他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 没想到在门外竟然碰到了樊佥事。 “嘶嘶!嘶嘶嘶!” 徐锋抬头看到做贼一般的樊佥事,轻声走了过去。 “徐百户,这一趟出去粮价如何?” “豫州粮价还算正常,但运送也太麻烦了,搞不到路引的话恐怕难以做成生意。” 至于其他地方,他都没机会去了解,都是许光谈好了价格,等他们跟上来就装车上路。 樊佥事有些牙疼,这下没有太大的议价空间,他还想着能够低价买入,这摊上运输费,陆真不赚他的已经很良心了。 说曹操曹操到。 陆真回了县衙。 春耕刚开始,今年雨水少,她去看了一眼水坝蓄水的情况,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郑前处理。 显然,郑前已经是个出色的打工人了。 陆真洗手换了身衣服,他就在院子里候着将情况先讲了,完了来一句:“熊将军和樊佥事来了。” “......又来?” “人在堂屋,要不大人你先去库房看看?” “算了,躲着也不能解决,还是直面暴风雨吧!” 陆真一脸肉痛地进了堂屋,熊天远和樊佥事连忙站了起来,几人互相见礼,彼此寒暄,心中都想着同一样东西:粮食。 “陆大人,听闻这一趟南下十分成功,还买回来不少粮食,大人手下能人不少啊!” “呵呵,都是运气!” 陆真不接招,熊天远只好接着说道:“自大人来永新县,这里已是翻天覆地,不仅修了水坝、修了路,还有了工坊......大人升官,也只是时间问题。” “咳咳!”陆真差点被呛到,她看了一眼熊天远:“将军,此话不可乱说,这都是百姓们争气,努力耕作、工作的结果,陆某只是为他们提供了一点点帮助。” 这下不光是熊天远夸不下去,樊佥事也接不住了。 樊佥事狠狠心,直接切入主题:“陆大人,咱们不绕弯子了,樊某来这一趟就是想找你买粮食,你给开个价。” “我开了价你就能买得起?” 陆真听他说出真实想法,那种虚浮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买不起。 樊佥事扁了扁嘴,头一回觉得委屈。 “就不能通融一下,先赊账嘛?” 陆真瞠目结舌:“你薅羊毛还薅上瘾了,你那里几千人呢!永新县就一小地方,拿什么养你们?” “再说了,现在春耕了,你们也可以屯田种地,这么多人,人均种个三十亩不算多吧?你赊账也得有东西还啊!” “朝中发了饷银就还你。” 陆真被噎住,瞪了樊佥事一眼。 这饷银是今年新出的政策,银子由户部支,按兵丁名册来给付,兵部老早就将名册上交了,户部却说兵部虚报名册,要严查。 这事闹得挺大,崔知府怕新得的陇右卫没了,还凑了一点粮食给他们运过去。 陆真看着俩人,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就是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的古代版? 熊天远清了清嗓子,缓了口气说道:“陆大人有陆大人的难处,我们都懂,老樊,别说了,咱们走吧。” “将军......” 一 二 “行了,回来!” 陆真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吃不上饭,连喂马的豆料她都买了,粮食还会差他们的吗? 可是抬眼看到两人脸上的笑又觉得气人。 “屯田春耕你们要做,饷银你们要催,人还要借我三百。” 前两条都好说,第三个条件就有些为难了。 “找什么名头来永新县公干,熊将军这你得自己想了。” 熊天远只好点头。 能让卫所出兵的,一是外敌入侵,二是平叛,三是演练。 现在一和二都不是,那就只剩下三了。 至于这‘演练’如何演,还得再想想。 “郑前!” “大人!” “派人将城外没入库的粮食和豆料清点交割给熊将军,另外留下三百人,你安置一下。等许光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 原来粮食和豆料都备好了,熊天远心里流入一股暖流,陆大人仗义! “别说谢谢,我还是比较喜欢看到银子。” “哈哈,大人说笑了,等饷银到手,第一时间给大人送来!” 樊佥事已经跟着郑前去清点粮食了,熊天远也被陆真挥手打发掉。 这支队伍,还是稳点好。 不然她真成粮仓了。 这事她也得和崔知府唠唠,得让他知道永新县已经被这两兵痞当做后花园了。 不想有下一个,有什么事最好保住永新县。 第93章 捡到宝了! 被陆真念叨的许光打了个喷嚏,转而继续和手下的管事沟通事宜。 这一次去临安赚了一笔,贩卖粮食又赚了一笔,虽然没有他一开始预想的那么多,但也够陆大人花个一年半载的。 回到永新县的时候,许光的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 出去之前没觉得自己会想念这里,回来看到城门口刻的字,闻到街边小摊贩的烟火味,才发现自己对这里也是有感情的。 街口的熏鸡、烤鸭、卤猪蹄猪耳朵、肉饼、炸鱼儿! 他终于又能吃上了! 许光买了一堆东西准备拿回去县衙和众人分吃,才刚踏入县衙就被郑前发现了:“许光你终于回来了!大人要见你!” 郑前手劲尤其大,许光哪能挣脱,只好拎着东西去见陆真了。 “来就来,还带这么多吃的。坐吧。” 陆真不客气地拎了一条炸鱼儿入嘴,郑前也对片好的猪耳朵蠢蠢欲动,许光揉揉手腕:“别动猪耳朵!” 郑前缩回差点被打到的手,也捻了条炸鱼儿来吃。 “大人,什么事这么急?” 许光只好坐下来一起吃,没办法,打不过就只能加入了。 “我找了三百个人,准备将去荆州买粮的路打通,这事你看能成吗?” 三百人,能够护住一百多辆马车,一辆马车能装七百多斤,一趟就是七万到八万斤...... 这生意是能做,路子也能跑通。 但是租马是一笔大投入啊,划不来。 许光便直接指出这件事的关键问题,没马。 “别担心,军营里面有,咱们租来运运货,就当是拉练了。” 许光失笑:“大人,不是那样算的。一匹马若是用来载货,那它必然是跑不快的,而当这匹马只用来打仗,那它也能快如闪电。” 在生和死的问题上,不要低估了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而且朝中早有条文禁止军马出借拉货,咱们要顶风作案吗?” 陆真摇了摇头,说道:“若这些货就是军资呢?” 许光愣了愣神,这个条文倒没说军马不能运军资...... 他发现自己是说不赢大人的,便用手肘戳了戳一直当背景板的周主簿:兄弟!快说句话! “大人说得对!” 许光:我让你替我说话,谁让你去拍大人马屁了! 不帮忙劝就算了,这周主簿还给陆大人支招:“大人,依我看不如我们只负责谈生意,然后让熊将军他们派人去运回来,这样人不归咱们管,还能省一笔钱呢!” 陆真想要的是强大的运输能力,既然军队借不了人那就按照周主簿说的先去做,至于运输网络,还是得依托集市扩张才好弄。 “周主簿说得对。那就按你们说得办吧,但今年还是要组建一下,否则明年就不够用了。” “好好好。” 许光一向是有求必应的。 聊完这些琐事,许光被赶去洗漱,用过午饭后许光揣上银票找陆真去了。 “大人,这一趟出门,大约赚了这些钱,账册和银票在此。” 陆真眼睛一亮,凑上前来看了一眼账册转头就塞周主簿怀里,自己盯着银票开始数。 周主簿只好拨算盘复核了一下,账册上的金额没有太大出入。 “此番一共收入十八万两,其中买粮食用了六万两,其他支出约一千七百两,这里有银票十一万八千三百两。” “干得漂亮!” 陆真往他肩膀给了一拍,许光龇牙咧嘴:“大人你这手劲怎么变大了?” 趁着几个管事来汇报工坊和集市的情况,许光连忙找借口溜了。 反正钱和粮都已经交出去了,他又可以歇几日了。 城门外的三百人还没安排好呢,樊佥事又带着人来县衙了。 “你怎么又来了?我这真成你粮仓了?” 樊佥事十分为难,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陆大人,我能找你借点粮种吗?” “种子你也没有?” 陆真这会真的感觉邻居将她当粮仓了。 这都三月了,别人的种子都生根发芽了,这还有人的种子还没下地...... “以往都是陇西卫给我们发粮种,我去找了崔知府,他让我来找你借点。” 樊佥事递过崔知府的信,陆真扫了两眼,意思大差不离。 这崔知府也不行啊,怎么老派人来拖她的后腿? 等见了面,她一定要好好哭一哭。 上级领导都发话了,还透露了一嘴上次调走九万斤粮食的钱有下落了,正在等户部核算后报销。 “行吧。” 樊佥事松了口气,这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 但带他去拿粮种的周主簿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看到他就跟看到穷亲戚一般。 “大兄弟,不是我说你,这粮种没有你是一点都不心慌啊?” “先前连吃得粮食都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到屯田那一日,慌也没用......” 这话说得周主簿没法接啊! 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他要告诉大人! 被两次当做粮仓的陆真去了王庄,她有预感,若是今年不能将他们拉上岸,明年永新县还是他们的粮仓。 “大人!你来啦!” 正在赶牛犁田的王东看到陆真十分亲切地笑了笑,就连崔子建也在田边看种子出苗的情况,陆真凑过来看。 崔子建这人,一年前还是个只看圣贤书的诗词才子,现在居然挽起裤脚下水田。 说出去谁敢信? “大人,你别过来了,田里冷。” 这才三月,哪怕是暖春,这田里有水泡着,还是冷的。 陆真听话地收回了脚,看着他眼前的秧苗。 “出什么问题了?” 这可是超级稻的秧苗,她最关心了。 崔子建指了指边上的秧苗田,陆真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问题,崔子建才说道:“同样的方法催发,同一日下田里,竟然长这么快!” 陆真这才发现,别的秧苗田都只露出一点点嫩芽的尖尖,这一片却已经是长出一寸有余了! 捡到宝了! 陆真已经美滋滋地想着今年大丰收的场景了,就连樊佥事上门打秋风的坏心情都被这一幕冲没了。 果然,只有钱和粮食,才能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第94章 去府衙开会 崔子建也很激动,最激动的还是王东,他申请了加入种稻子,别人都被派出去各村去指导春耕了,就他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在这里蹲着一起看秧苗。 “这苗,一看就壮实,是个好苗子!” “长这么快,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要分蘖了,那可得趁早拔了插田里,挤在一起不好分蘖。” “这不会比别的稻子要早熟吧?明年我能不能也种这种稻子呀?嘿嘿,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嗷!” 崔子建嫌他啰嗦,踩了他一脚。 岸上的陆真看不清水里的动作,还以为他受伤了:“咋了这是?踩石头了还是被蚂蟥咬了?” “......没事。” 王东结束了自己的废话文学,崔子建心中有数后,问起了陆真的来意。 “年后给你种的那点土豆,有什么进展没?” “那个土豆这几日叶子有些蔫蔫的,我还没有时间去看它呢!正好大人你来了,一起去看看!” 崔子建也不嫌弃自己,带着一脚泥巴,提了鞋去一旁的水沟洗脚,洗干净了再把草鞋一穿,还真像农户的一份子了。 “你这融入群体融入得不错啊!” “大人是说我当农户还挺有天份吗?我以前也不知道这一点,现在嘛~乐在其中。”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温室,这里还保留着,那两袋土豆种了两垄地,这几日叶子有些黄了,伺候的农户都挠头。 “真是奇了怪了,这玩意怎么光开花不结果呢?叶子还黄了,别是没果子的吧?” “老王!” 老王回过头,见县令大人和崔先生走近,连忙打招呼:“大人,崔先生。” “这两垄庄稼像是快要黄了,咋整?” 崔子建拍了拍老王的肩膀以示安慰,陆真蹲下来看了一下,站起来说道:“它的果实在地里,挖一下看看。” 在地里? 老王万没想到还有这个答案,连忙用锄头刨了一下土,费劲挖出来一株土豆,底下果然有收获,大大小小的土豆露出地面,老王咧嘴笑着说:“这一串还挺多的!” “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全挖了吧。” “好嘞!” 得知有收成,老王干活都卖力了不少,陆真在一旁给崔子建补充信息:“这土豆煮熟了就能吃,但是发芽了就整个都不能吃,有毒,吃了会口吐白沫甚至死亡。” 崔子建掏出手册认真记录,陆真连续说了好几个吃法,崔子建没好气地问:“大人是怎么判断它们长熟了呢?” “哦,土豆生存条件比小麦还不挑,只要别被霜雪冻死都能有收获,一般种两到三个月就能收获一次,一年能种好几次呢!” 听到这里,崔子建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不就是贫瘠土地必种的吗? 这样种个一两年,土地肥力上来了,又能种小麦稻子啥的。 而陆真看着这两垄土豆,露出了笑容。 有了超级稻和土豆,隔壁屯田的地明年就能用上了,地里能种出更多的粮食比什么都强! 陆真好不容易忙完这一茬,崔知府竟然趁着府试放榜,召几个县令到府衙去开会。 接到公文的陆真只好带着周主簿提前一日到了府衙。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府城里,相比华阴的繁华,这里房屋的位置更鳞次栉比,商业布局也相对合理,重要的是卫生情况好了不少,没有随地便溺的情况了。 几个县令都挤在驿站里,这也是陆真第一次见到其他几位同僚。 定南县县令和县丞是一对老搭档,县令已经四十有余,人看来比较精瘦,而县丞却是有些白白胖胖的,十分和善。 两人一碰面,对方就知道陆真是永新县的县令,和气地朝她拱拱手便回了屋里。 通云县只来了县令,坐在堂屋里眉头能夹死苍蝇,身旁站着的驿站小吏都不敢大声说话。 华阴县令在房里不知道发什么脾气,骂县丞的声音压低着怒气,像是怕被别人知晓。 而北丘、云安、宿安三地的县令都在堂屋里许久,以往是北丘和永新难兄难弟,今年云安和宿安划进来以后,他们就自称陇右四穷了。 当然,这个称号陆真还不知道。 陆真走进来,驿站的小吏上前去验证官印,随后安排住处。 两人带着行囊上了楼,陆真住在最里面的屋子,周主簿住她边上,旁边是空房子,暂时没有安排人。 周主簿安置完就去敲了敲陆真的房门,他们俩还没用午饭,驿站过了时间就不提供餐食,只能出门去吃。 陆真背上挎包,将官印放进去,又将银票和奏本都藏在夹层了才出门。 “走吧。” 陆真穿了身常服,这一年以来身居官位养了一身干练的气质,周主簿跟在她身后更添了几分威仪。 两人昂首挺胸出了门,在堂屋里喝茶的另外三人盯着他俩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跟上去。 虽然永新县换了县令,但大家都是一样穷困,早点找到组织为好啊! 出了驿站的陆真和周主簿在街上找了个香气四溢的面条铺子吃饭,陆真瞧见一旁还有卖烤鸭的,随手指使周主簿去买烧鸭。 香味飘到隔壁桌的三个县令吞了吞口水,然后看着碗里的素面条叹气。 完了,有点不敢上去套近乎了。 两人就着半只烤鸭吃完了一碗面条,里面还卧了鸡蛋,别提多香了,令三人意外的是,结账的竟然是周主簿。 没等他们想明白,陆真进了糕点店铺,又吃又拿的,买了一堆。 这一回付钱的还是周主簿...... 这位周主簿,竟是大户? 三人跟在陆真身后逛了一圈街,美食没吃到,风景没看到,光是看陆真吃播了。 吃饱了的陆真回到县衙,看到几人还微笑点头打招呼,然后回房睡觉。 周主簿也想上楼睡觉,可几个县令哪能让他跑掉,七手八脚地拦住他,神经兮兮地问道:“这位同僚,可否有空一叙?” “我?”周主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成为一盘菜,主簿这个岗位没有品级,发工资全靠县衙和县令(当然他对自己的薪俸还是很满意的),可其他县令找他一叙...... 他们难道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第95章 要点物资 几位县令眼里闪着对知识的强烈渴望,周主簿只好跟着他们到了角落里。 北丘毛县令第一个问道:“陆大人......有什么喜好吗?” “陆大人她素日里就喜欢看书、处理公务,没看出她有什么喜好啊。” 云安莫县令瞪大了眼睛:“陆大人难道不是喜欢吃吗?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一旁的宿安彭县令捂住了嘴,迅速接过话头:“我们都想着什么时候请陆大人喝一杯呢!” “哦,那倒不必,陆大人她不喝酒。” “明日就要面见知府大人,陆大人可有准备好了奏本?” 这次崔知府借的名头是各县春耕的情况汇报,但显然还会问其他,比如先前开会,毛县令就被问得哑口无言。 北丘的穷在于山多地少人却不少,这么点地能养活多少人? 还想富? 脑袋被门夹了吧! 至于云安和宿安,这俩是跟着卫所一同划进来的,划进来以后,没有了陇西府各项支持,他们只好想办法获得新知府的支援。 显然,前几次哭穷都被驳回了。 周主簿眨了眨眼睛:“奏本的事一向是大人自己准备,我只是个打杂的。” 几位县令从他嘴里一点有用的信息都还没套到,那边华阴县令下楼来用饭,身后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男子,看装扮竟然是县丞。 难道方才华阴县令在房里骂得就是县丞吗? 众人暂时放过了周主簿,各自散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周主簿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抬脚上楼去睡觉了。 次日,陆真被周主簿的敲门声吵醒,眯着眼睛起来穿衣洗漱,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下楼吃早饭。 驿站的早饭和县衙的没法比,陆真吃得十分寡淡。 周主簿从外面回来,朝她递过一个大肉包子:“大人,刚出炉的包子,尝尝。” 不仅如此,周主簿还买来了豆腐脑,陆真果断推开那碗没滋没味的稀饭,一边喝豆腐脑一边啃肉包。 等吃过早饭,两人便去府衙,毛县令忙趁此机会上前来套近乎。 “陆大人!等等!” 陆真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便站住等了等,顺便打了个小嗝。 “陆大人......”毛县令看了一眼周主簿,看对方一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是北丘县令毛勇,不知道永新县今年春耕如何?” “挺好的。” 陆真没说谎,她来之前各村的地都翻完了,该种的都种了,就等秧苗长大后插秧,至于超级稻,陆真没打算现在就往上报。 “额......那今年永新县就不带头哭穷了?” 毛县令心里也急啊。 往年都是永新县头一个蹦出来哭穷,他们跟在身后也哭穷,知府大人也只好对他们其他的政绩睁只眼闭只眼了。 比如科举。 陆真不知道还有这一茬,难怪永新县穷困的名声响当当呢!合着还有自黑在里头。 “往年哭穷,知府大人和朝中有什么表示吗?” 毛县令愣了愣,能有什么表示,不追究他们干得不好就不错了。 陆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往穷成这样,朝中都只是灾年的时候出来刷一下存在感,平时没有想过怎么脱贫,能出政绩才怪了。 “一会儿我先试试水,你们自己见机行事。” 反正哭穷嘛,她没啥心里压力,能够要到资源最好,要不到也没啥,希望崔知府别再坑她了! 府衙修得十分气派,前院有县衙的三倍大,几人被安置在一处堂屋里,仆人上完茶就撤了,几个县令、县丞排排坐,主簿的只能在身后蹭一张小板凳。 周主簿拿着陆真的挎包,趁着崔知府没来,陆真将奏本找了出来。 既然要做春耕的汇报,她也写了一些东西。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等崔知府来,众人站起来相迎,崔知府看到前面华阴、定南、通云的县令笑得开心,看到后面几个讨债鬼就只好将笑容都收敛了。 “今日让诸位前来,一为春耕,二为税政。素日里诸位政务繁忙,也难得互相见面了解一下,便趁此机会互相了解,同僚做的好的,不妨多虚心学习学习。” 几个县令垂首应是,崔知府便随手一指:“那便从永新县开始讲吧,你们的春耕进度如何了?” “挺好的。哦,今年开荒了一些山地打算种棉花,这耕地工具就不够了,能不能多发几十头牛、锄头和镰刀什么的也要。” 崔知府无语:“县衙有几头牛?” “不多,才十来头。” 他们开荒是全靠人力,有牛的都是大户,所以种地的不是腰痛就是腿痛,还有各种风湿关节炎什么的,全是职业病。 要是多几头牛,效率上来不说,还能轻省些。 “你张嘴就要几十头,本官去哪给你弄来?” 崔知府认真看了一下陆真,上次就觉得她不是个老实的,这次就更加了,都要开始张嘴就来了。 “几十头没有,几头总有了吧?去年让交税,永新县可是第一个交齐了的。” 想起她的骚操作,崔知府嘴角抽了抽,忍住吐槽。 “最多五头,锄头和镰刀也没多少,给你各拨五十张。” “好嘞!感谢知府大人!” 陆真笑得情真意切,有了她做榜样,接下来的北丘、云安、宿安无一不在哭穷,没钱没物,税一点没少,百姓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其他崔知府可以不管不顾,但百姓活不下去就要重视了。 前朝怎么亡的? 就是压榨太过四处揭竿起义,被生生拖垮了。 崔知府可不敢掉以轻心。 但这几个县的穷困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他只打算再干几年,找个好点的地方继续窝着,不用去蹚朝堂的浑水。 可没想到华阴县令不爽了。 “大人,府衙的物资很大一部分都是华阴县交的税,华阴还想着修路、修城呢!”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贴补几个拖后腿的。 “修路?”崔知府有些迷惘:“华阴的官道和街道不都挺好的么?” 华阴县令看向陆真,一字一句说道:“不,华阴几个村之间还是小路,堪堪能走过牛车,一到下雨天就是泥浆坑。下官可是听说,永新县内各村的路都如官道一般宽阔。” 第96章 陇右四穷 “永新县的路是他们自己修的,税也没少交一点啊。而且你修路和府衙给其他县物资有何关系?” 崔知府的话十分直接,就差说:你想修也和永新县一样自己掏钱修,府衙没钱拨给你。 华阴县令愣了愣:“路是永新县自己修的?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自己做不到就在这说不可能,可真行!” 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毛县令呛声道:“你交了税不假,可我们哪个没交税?” 就是因为都交了税,去年没有大灾,陇右府算是缓过来一口气,崔知府就想着帮下面的县解决一下问题,顺便看看穷的根子在哪。 结果华阴县想修路,还不准府衙支援其他县,这就有点太过了。 华阴县令跟吃了炮仗一般:“这永新人的铺子都开到华阴县城里了,他们还会没钱买牛买锄头?” 陆真有些生气:“县民有钱不代表人人都有钱,田地是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知府大人看重春耕,咱们也是实事求是提问题请组织解决,怎么到你这就非要先满足华阴修路的要求?永新的路是自己修的,华阴要修路,自己凑钱修。” “就是!” 毛县令和莫县令在一旁帮腔作势,气得华阴县令七窍生烟。 “若不是你们几个穷县,华阴都不至于发展不起来。” “嘿!这还怪上别人了?” 毛县令才不忍他,都是当县令,还被他搞出歧视来了。 “我们几个县是穷,可没去你华阴要饭,你华阴没发展起来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有没有帮助百姓致富,有没有给他们解决问题。” 听到陆真的话,在场的几个县令看华阴县令的眼神都不对了。 华阴县令简直要被气死,像一只搁浅在岸边的河豚一样瞪圆了双眼。 崔知府一锤定音:“县里的发展是你们要去想办法解决,至于修路这种事,本官不反对,各县各凭本事。” 听到这话,毛县令打蛇随棍上,笑嘻嘻地对崔知府说道:“大人,北丘县开荒也不太顺利,能不能支援几头耕牛、十来张锄头、镰刀啥的,粮食也行,我不挑。” 云安县令和宿安县令也凑了上来,崔知府被他们烦得不行,最后都按照给永新县的标准给他们物资。 定南县和通云县的春耕没什么困难,华阴县就更没有了,不过为了一碗水端平,其他几个县崔知府都有所表示。 说完这件事,便开始讲税收一事。 “前不久,本官收到了朝中文书,今年税粮征收允许用银子折算了,具体折算的方法还没有公布,但是税粮加税银的征收方式是大势,你们也该提前做些准备工作。” 税粮征收从大庆朝开始到如今都没有变过,一是战时粮食就是最重要的,银子都不如。 二是东西南北的税粮征收比例不一,如豫州,一年两季的小麦,每一轮都收二成税粮,合起来得收四成。 南边的交州就更高了,作为水稻的主要种植区,他们水稻一年两季,合起来收五成税。 但可以用税银来代替就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粮食在未来一段时间要流通起来。 相应的商业也会有所发展。 陆真眼睛亮了起来,这样一来,原本设想的运输队要赶紧组建好。 哪怕是人力运输,也有钱赚。 崔知府又说了一些朝中的变动,一些不好在公文上说的话全靠他传递了。 几人说到晌午方结束,崔知府干脆留他们在府里用饭。 酒过三巡,陆真的帕子都湿了大半,趁着崔知府和其他人在侃大山,毛县令端着酒杯凑了过来,陆真连忙将酒气冲天的帕子扔给周主簿。 “陆大人!咱们这几个县太穷了,若是有赚钱的路子,记得找我毛勇啊!” “还有我!云安县的莫品澜!” “嘿,说好的陇右四穷,可不能丢下我啊!陆大人好,我是宿安县彭伯怀!” 陆真看着冒出来的三颗脑袋,面色如常地举起酒杯:“我先干了,诸君随意。” “陆大人豪爽!” “看那左县令,方才那样毛毛躁躁,到了这里还不放低身段好好和崔大人喝几杯干坐着郁闷啥呢?” “他估计正在等着崔大人安慰受伤的心灵呢。” “嘿!谁让那小子仗着搞了点政绩就要上纲上线,该!” 几人在背后一边喝酒一边蛐蛐别人,另一桌的主簿县丞也在背后蛐蛐这些县令。 “说起来这个就惆怅,北丘和永新是穷困的难兄难弟,如今又添了两员大将,可能左县令觉得崔大人会偏心吧。” “崔大人哪像这样的人?” “瞧,还是定南县令会做官,哄得崔大人多开心!” “别说了,左县令要喝闷酒了!” …… 周主簿在一旁看热闹,大人杯子里是他刚去倒的一壶水,还在冒热气呢,这几个人难道看不出来? 喝了一壶水的陆真都感觉口淡了,一看眼前的几个都喝迷糊,便坐下来吃菜。 桌上的菜都冷了,那盘炖羊肉还暖着,陆真吃得心满意足。 吃过饭就各自回驿站醒酒了,驿站小吏捏着鼻子给这些大老爷们解衣脱靴,还要熬醒酒汤,一下午没个空闲。 洗了帕子的陆真换身衣衫就神清气爽了,带着周主簿去了街上。 府试在即,城里来了不少学子,客栈都住满了。 陆真看着那些人就想自家那群刚上学的孩子了。 明年吧,明年把县试开开,到时候他们也会来到这里,看她看过的风景,走她走过的路。 “走,长长见识去。” 书舍、酒楼、茶马盐米布行等都是陆真的目标。 除此之外,便是府衙的布局和精神面貌了。 等逛完回去,陆真便开始将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税粮的改革最大的影响是货币流通,商业发展势在必行,虽然不知道朝中是如何决定改税粮制的,但这个政策深的陆真的意。 没有经济基础,拿什么对抗天灾?拿什么搞工业萌芽?拿什么养军队? 没钱没粮,一切都是虚妄。 至于另外几个穷困潦倒的兄弟县,陆真只能叹了口气。 若有余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她晚饭都没吃,奋战到了凌晨才上床裹被子睡觉。 何以解忧?唯有周公。 第97章 回永新 可惜周公是个不解风情的,陆真做了一宿的梦,周公左手拎着好酒好菜,右手拿着大砍刀。 “选哪个?” 陆真想选好酒好菜,结果却伸手一指选了大砍刀。 然后? 然后她就和周公对砍了一宿,周公还说了一句:“是兄弟就来砍我......” 完了!她魔怔了! 等陆真完全清醒,已经辰时中了。 今日还要回永新,她起来后顺带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想起那个无厘头的梦,揉了揉脸。 周主簿听到响动来敲了敲门:“大人,该起了。” 房内传来陆真有气无力的声音,周主簿挠了挠头,难不成大人昨日在房里偷偷喝酒宿醉了? 没休息好的陆真吃啥都没滋没味,就连周主簿特意买来的仙豆糕都不香了。 “陆大人!你还没走呢!” 毛县令昨日醉得一塌糊涂,喝醉后酒品还行,就是睡得时间有点长。 “哦豁,西街口的仙豆糕!这个很难买的,还很贵!” 陆真看着他夹了一块又一块,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移走了糕点:“毛县令怎么还没回去?” 粗线条的毛县令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还以为陆真是关心他,怕他被噎着。 喝了一大口水,毛县令才说道:“不急,我正好顺便将牛赶回去。” 将牛赶回去? 陆真加载了一下记忆,想起了昨日崔知府答应的给他们增加耕种物资,她看向周主簿,后者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说道: “咱们赶了马车过来,无法赶牛,回去让郑前带人来就行了。” 也行。 毛县令羡慕地说道:“还有人帮忙干活,真好。” 陆真知趣地没问对方县衙里有多少人,反倒是毛县令,光杆司令也不愁,直接说道:“等我将牛赶回去就去永新县拜访一下陆大人。” “好啊,随时欢迎。” 最后那两块仙豆糕被陆真一口一个干完了,毛县令喝完茶就回房收拾东西去了府衙,要他的牛去了。 陆真背着挎包出门,昨日买的一堆东西随意放马车上,陆真落脚都没地方,最后只好坐在车辕上。 “大人,我现在驾车技术已经很好了。” “确实很好,我都好几次没想吐了。但这里面东西太多了,我还是坐外面吧。” “......我收拾一下。” “别收拾了,马车就那么大,东西就那么多,堆起来我还怕颠下来砸脑门上呢!” 听到这个周主簿只好悻悻地收回手,陆真替他轻挥马鞭,马儿便往前走去。 回到永新县都夜深了,守门的士兵验了官印才将人放进去,县衙还亮着灯,周主簿将车停稳,陆真跃下马车伸了个懒腰。 腰都快废了! 当值的赵明看到周主簿眼睛都亮了:“周主簿!大人呢?” 周主簿侧过身,赵明看到陆真连忙跑过来帮忙搬东西: “大人你出公差还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坐这么久的马车一定累了吧?厨房备了水,我给你打水去房里,然后再煮一碗糯米圆子?这么晚了吃糯米好像不太好,不然还是做面鱼儿?许光带回来的做法,大人还没尝过呢......” 被勾出食欲的陆真不断点头:“东西先搬到堂屋里,糯米圆子要吃,面鱼儿也要吃!” “好嘞!” 赵明十分利索地搬东西,又给她打了水送到房门口,陆真洗漱换了衣衫去了堂屋,周主簿正在整理东西。 书都被他理好了放在一旁,陆真要看的书先放书柜,其余书一律送到学舍去充实书馆。 东西搬进来堆在一起看起来很乱,陆真走上前去帮忙收拾。 “面鱼儿来咯!” 赵明端着两碗面鱼儿走了进来,看到两人蹲在地上收拾,连忙放下碗:“你俩放着别动,我把糯米圆子端过来就收拾。” 面鱼儿里面放了胡椒粉,一口热汤喝得陆真周身都舒畅了,周主簿没想到赵明还给自己做了吃的,看起来还有些感动。 “糯米圆子来啦!小心烫。” 两碗糯米圆子放在桌子上,一碗多的放在了陆真面前,少的那碗放在周主簿面前。 “......你这是偏心!” 赵明眼神躲闪了一下:“这怎么能叫偏心呢,你有一大碗面鱼儿还不够吗?” “够了......” “那不还不快吃!” 赵明小声哔哔了几句,蹲下来收拾东西,吃的都放厨房的柜子里,大人买的小玩意放案桌上...... “我给你们都买了点东西,青色的那个木盒是你的,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至于其他颜色的盒子,赵明也不好直接打开,全都叠放在一块放好,打开了青色漆盒。 里面躺着一柄匕首,向上侧弯的刀身,锋利的刀刃,还有用蛇皮缠绕的刀鞘和刀柄。 “哇!” 赵明毫不吝啬对匕首的赞叹,县衙的长刀太沉,他一直用不习惯,这个就很好,轻巧、敏捷、帅气十足。 “谢谢大人!” 陆真将糯米圆子端了过来:“喜欢就好。” 这柄匕首真的太漂亮了,赵明爱不释手,当即去院子里耍了两招,陆真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礼物都是周主簿和陆真一起去挑的,陆真负责挑选,周主簿负责付钱,毕竟是去府衙,给家里的孩子们带点礼物再正常不过了。 第二日县衙的众人都收到了礼物,一个个兴奋得飞起,就连厨房的胡厨子都收到了几罐香料,午饭的饭菜就更香了。 没过两日,驿站就将府衙下发的耕牛、锄头、镰刀等都送了过来,春耕还未结束,这些工具半天就都被借完了。 赶完牛回县里的毛县令走了两日才终于走到永新县,不过是隔着一片树林,他感觉永新县就是比北丘县有生命力。 赵村四周的田地都被翻了一遍,远处的牛还在犁地,水渠边有人在洗手洗脚,秧苗田里的秧苗一片青绿,看上去十分茁壮,孩童在一旁用水瓢舀水浇地,田埂处坐了个人在休息。 明明是普通的画面,毛县令却觉得这里的农户比自己县的农户有盼头,脸上的苦大仇深都少了。 隐约中,他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第98章 同僚来访 先前华阴县令说永新县修了路,他还以为只是寻常的修补维护,没想到是修了一条和官道不相上下的路。 这路修得又宽又直,想要。 路旁边还栽了树,树后面才是阡陌交错的农田,更想要了。 他从官道拐进来的时候还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要不是有个路牌他估计能转头到华阴去。 毛县令觉得这不怪他,谁让这些牛车马车都是往这边走,还有不少行色匆匆的行人,谁会想到这竟然是去永新县的? 一路走来,毛县令觉得陆真这个县令比自己当得好多了,他问路的时候一说自己是陆真的同僚有事来找她,这些农户都热心地指方向。 “陆大人可是个好官,你是陆大人的同僚,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毛县令尴尬地笑了笑,为方才想偷绿化带的自己感到羞耻。 “那可不!听说陆大人又到周庄去了,打算让人给我们讲讲插秧前后的注意事项,那边先试一下。” “这么冷的天,陆大人还是别下田了,她那身子骨看起来就瘦弱,哪受得了?” ...... 插秧注意事项?听不懂。 永新县种田都这么高级的吗? 毛县令揣了一堆问题入了城,稍微一问就知道县衙在哪,他拢了拢背着的包裹,这是他带来的特产,希望陆大人不会嫌弃。 县衙门口拐角处有两个鬼鬼祟祟背影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人,毛县令摸了摸下巴,凑过去:“你俩在这干嘛呢?” 莫县令和彭县令被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毛县令后恨不得捶他两拳。 “你来干嘛,我俩就来干嘛。” “我来送点特产。”毛县令拍了拍背着的行囊,扬了扬下巴:“你俩可是空手的。” 被无情拆穿的彭县令也不装了,手一摊说道:“我俩来看看永新县修的路长啥样,连左县令都破防了,哪知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切!谁信! 莫县令凑上来说道:“你难道不好奇吗?这里的百姓看起来就比咱们县的要有劲!” “而且看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些还是商旅,也难怪左县令会破防,估计他去华阴的商人都被吸引来这里了!” 毛县令才不管他俩,抬脚就要往前走:“你俩继续观察,我先进去了。” “哎!”莫县令一把抓住他,眼神真挚地建议道:“带上我俩。” “我这行囊里面就三瓜俩枣,作为拜访礼物我都嫌寒酸,还要带上你俩?” 且不论陆大人看到这个是什么表情,但换位思考一下,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可看着这俩人央求的表情,拒绝的话他又说不出口。 大家都一样的穷,都想来永新学习一下,目的都是为了改善自己县内百姓的生存条件...... 罢了,谁让他们是陇右四穷呢! “先说好啊,待会儿进去,你俩可不准丢毛某的脸!” “一定一定......” 几人在拐角处整理好衣衫才去敲门,眼前的三人都说自己是县令,当值的孙小鱼挠了挠头,拿着名帖进去找大人了。 陆真正在和周娘子说话,她和赵利昨日才回到,这一趟简直要累散架了,那林大人还想让她留在临安,吓得她连忙将人教会收拾包袱走了。 当然,银子也拿了。 这笔银子陆真没打算拿,周娘子自己拿着却心有不安。 “大人,你给我一点辛苦费就行,我啥钱都没花还见识了许多地方,是我赚大发了呢!难怪大人要让娃娃们读书认字,不然都走不出去。” 听她这样说陆真露出了笑容:“那我做主,这一千两你拿五百两,另外五百两捐给追梦会,让更多的人能够读得起书。” “好!” 周娘子拿了自己的五百两银子,还没想好怎么花,陆大人就被喊走了。 听完孙小鱼的话,陆真抬脚往外走。 同品阶官员到访,怎么也得她出门亲迎才像话。 毛县令几个还在忐忑,看陆真走了出来十分惊讶:“陆大人!多日未见,风采依旧啊!” “过奖过奖,请进。” 陆真将人领了进来,几人跟在她身后,这县衙看起来和自己县里没什么不同,不过这里的东西看起来都挺新的,不像自家那些个破烂。 刚开始县衙的东西坏了都是修修补补,陆真不在意这个,但许光和周主簿他们几个怎么能忍心看她用破烂? 趁着东西坏掉,火速换新的。 只要大人用得趁手就好。 除了这县衙还是旧的,其他东西都是看起来旧但其实还挺新的。 “请坐。” 陆真将人请进了前院的堂屋,一般这里就是议事的地方,她和里正们开会也在这,用来待客也合适。 孙小鱼火速上茶和糕点,陆真面前摆了一碟南瓜饼,她忍了忍没忍住,拿了个饼来吃。 其他几个县令连早饭都没吃,看她吃得香也没抵挡住美食的诱惑,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 “几位大人突然来访,是有什么事找陆某吗?” 陆真吃了两个喝了一杯茶,这茶盏是许光新买的,先前的那套茶盏据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粘不好了,只好换了一套新的。 别说,这新杯具还挺好看的。 听她这样问,毛县令将一旁的行囊拿了过来:“先前说来拜访你,北丘县也没什么,就拿了些土特产来。” 行囊里面有一包大枣、几根洋芋、一袋软儿梨,半扇羊羔肉。 其他都好说,羊羔肉拿出来的一瞬间,别说陆真了,另外几个县令都被惊讶到了,这人是怎么将这些东西一路背过来的? 陆真在心里悄悄给他竖大拇指:不愧是自己赶牛回县里的牛人,背半扇羊羔肉过来非常符合他的人设。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毛县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可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礼物了。 “好!”陆真鼓掌,朝孙小鱼说道:“将羊肉拿到厨房去,让胡厨子看着办,几位大人就别客气了,中午一道用饭。” “再上几碟糕点,让周主簿来一下。” 毛县令很感动,陆县令这人,能处! 第99章 支招 几位县令没说自己来的目的,只说来看看,陆真便和周主簿带着他们在城里逛了起来。 今日碰巧是集市日,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这里的百姓见到陆真还会主动打招呼,几人脸都要跟着笑烂了,还被投喂了一圈。 陆真带着他们去集市里逛了一圈,出来以后毛县令的眼睛都亮了几分,这种集市,北丘县十分需要啊! “陆大人,为何北丘县没有永新的集市?” 陆真咳了咳,解释道:“北丘多山,路又小又窄,全靠人背货物,成本太高了。” 毛县令听到这个原因沉默了,同在陇右府,华阴的地理位置最好,北丘就是最差的,以往有永新落后在前面挡着,北丘哪怕落后也不是很突出。 但永新一旦发展起来,就显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了。 要想富,先修路。 可北丘县没钱,这就十分尴尬了。 毛县令没话说了,莫县令却有话要说了:“云安没有那么多山,路我也能修一修,保证雨天也能通车走人,要不考虑考虑云安?” 云安的主要问题是土地肥力太低了,收成不好,勉强能将日子过下去,遇上天灾就不行了。 他也是看中了集市的强大运输能力,这要是能保证生活必需品不断,粮油盐布的价格不要波动太狠,百姓就还有一点活的余地。 “云安的市场确实值得考虑,但你们养活自己都困难,有钱消费吗?” 听到陆真提的这个问题,莫县令脸都皱一起了,百姓手里确实没什么钱。 一旁的宿安县令见他俩都吃瘪了,自己啥也没有,更受打击。 哪知陆真转过头来朝他说道:“宿安土地多砂石,种粮食不划算,不如种草放牧,养羊养马,羊毛、羊肉、羊奶、马匹等永新都可以帮忙销出去。” 彭县令咧着嘴凑上来:“如此甚好,只是这样一来,宿安县的粮食和豆料就缺了,永新去开集市的话,还能补齐一下这个缺口。” “云安地贫,他们只能种草、豆子、粟米、棉花。棉花永新县要了,其他卖给你们做豆料,也算是互补了。” 这样一来,剩下一个毛县令在原地苦大仇深。 陆真揉了揉脸,说道:“安排来安排去,把你给漏了。” 修路吧,成本太高。 干点其他的吧,又暂时没有思路。 莫县令和彭县令正凑到一起单聊,他俩正好互补一下,已经在商量回去以后准备怎么做了。 他俩成功的声音吵得毛县令脑袋嗡嗡的,看向陆真的表情就更委屈了。 周主簿站出来挡了挡:“春耕还未结束,不如去一趟村子里看看?周庄就离得挺近的。” “啊对对对!”陆真连忙转移话题:“种地也有一套方法,你们若是看了还行,到时候派个人过去友好交流一下。” 在这方面陆真一点都不会吝啬,毕竟人家是来学习经验,又不是来抢成果。 周庄里,老周正在给众人讲插秧的关键点。 “开始插秧前,一定要让泥沉一夜,放掉只剩下一个指节的水就可以插秧了。这秧苗也有讲究,不能插独苗,要将两到三棵苗一起种下去,小的苗不要,选苗的时候......” 周主簿带着几个县令挤了进去,旁边的农户瞄了他们一眼就不管了。 陆真在后面被崔子建逮住了。 “大人,这是初步整理的内容,里面包含了稻子、小麦、豆子、粟米、棉花等主要作物在催发、播种、长苗等阶段对应的农活,你要不看一看?” 崔子建递过来一叠手稿,里面全是杂乱的内容,陆真翻了一下耐心告罄,说道:“咱们这本应该算是农经的一部分了,目标是做最全面的农业知识,首先要有目录。” “目录?” “就是你这本书写的什么得先列出来大约在第几页,得给读者一个心里预期。” 崔子建拿出炭笔疯狂记录,毛笔携带不便,炭笔就没这个问题,只是有点脆,容易碎。 “你现在是按照农作物来编写的,这个分类不错,先按照这个来进行。着重记录一下超级稻的情况,找找它和普通稻子的特性,培育方法有何区别......” 头脑清醒的崔子建逐渐大脑过载,等他带着记录的东西回王庄,才想起忘了问大人他什么时候可以出书。 在前面听关键要点的几位县令听得频频点头,有一些是他们知道的,但有些是常常会忽略的,比如种下去以后如果秧苗死了,要及时补种,相差几日成熟是不影响的。 种田还有这么多门道,永新县的人真厉害! 临近中午,一行人回到了县衙,胡厨子已经做好了饭菜,香得众人的肚子咕咕叫。 “走,洗手吃饭去!” 几人收拾干净自己,桌上只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备酒。 “县衙日常用饭不喝酒,下午咱们还要出去,就不喝酒了。”周主簿给几位县令倒了一杯茶,几人以茶代酒碰了一下,然后开始吃菜。 这羊羔肉是真的嫩和香,肋排用来炙烤,其他的不是炖就是炒。 肉菜还有鸡、鸭,都是家常的做法,最后还有汤和炒白菜。 这桌菜没有府衙的席面好看,但味道是真的好,一桌人吃得开怀。 俗话说吃人嘴短,陆真吃了毛县令亲自背来的羊羔肉,只好在一旁帮忙想主意。 要说山地最适合种的,除了茶叶就是药材,只是这两样都不能解燃眉之急,只能循序渐进。 农作物里面,只有黄豆、粟米不是那么挑,要么就是种果树。 一旁的毛县令吃饱喝足,都有些困了,就听得陆真喊他:“毛县令,你想不想赚钱?” 这恶魔低语直接让毛县令清醒了,眼睛炯炯有神:“陆大人,快讲!” “额,最理想的状态肯定是种茶叶,这玩意价值高,但现在种下去还要过两年才能有所收获,所以要分批种。” “以前北丘该种什么还种什么,至于种茶叶的地,永新县租来先试验一下,你也看看有没有用,有用你再跟上。” 毛县令感动得不行。 听听陆大人这话,连路上有没有坑都先替他踩一遍,实在是太给力了。 不就是修路吗? 回去就发动百姓来将路修好! 第100章 搞发展 以往的县都是各发展各的,即使有互补的情况也是由商人来充当运输的角色,陆大人这样一布局,倒是给他们打开了新思路。 就拿云安县来说,谁会想到在地里种草做草料养羊养马? 地里不种庄稼都觉得对不起这块地。 毛县令觉得陆大人实在是太给力了,恨不得对陆真掏心掏肺,而陆真则觉得永新县的地太少了,若是能够将他们三个县的田地给安排了,集中发展起来也不错。 在这件事情上,双方都觉得自己赚翻了。 得了发展建议的几个县令互相看了看,又默契地看向陆真,希望从她嘴里再听到更多发展建议。 午后陆真去找周主簿来安排租山种茶树的事情,周主簿点点头,随后拿着账册和银票来找毛县令。 “毛县令,按照大人的意思是租一半的山,最好是连片的、靠近永新县的部分,租金按照市场价算,租十年,还请毛县令回去找出相应地契确权,尽快落实。” 几个县令看她执行力这么强都惊呆了。 换做是他们,这件事恐怕能拖个好几天。 莫县令看毛县令愣住了,忙用手肘戳了他两下:还不快表态! “啊……哦!本官这就回去确认一下是哪些人家的地,最快速度落实!” 开玩笑,这可是事关北丘县发展的大事! 毛县令连忙告辞,他要早点回去把这个大饼一口一口啃进肚子里。 莫县令和彭县令见状,问起了陆真集市建造的安排。 如今集市不断对外扩张,已经不单是县衙的事情了,陆真摸了摸下巴,派人去请来了王大有。 王大有屁颠屁颠地来了,他知道陆真找自己多半是要自己荷包出血,可出完血以后又会找机会让他赚一大笔,真是一阵肉痛一阵爽快。 斯哈斯哈滴。 “大人,你找我?” 王大有这半年在外面跑,人精神了许多,身上穿的料子一看就不便宜,腰间系了一块通体青翠的玉佩,手上带了玉扳指,一看就不差钱。 “来啦,事情还顺利吗?” “顺利!几处集市都开起来了,热闹得很!” “那就好。”陆真笑了笑,继续说道:“眼下有一桩事需要王老爷帮帮忙,因事情比较急,我就直接找你了。” 王大有知道这是荷包要出血来了,眼一闭袖一挥:“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莫县令和彭县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陆真摆手道:“只是去云安和宿安开集市,不是要你的全副身家。” 王大有挠挠头:“只是这件事?” “对。” “这两个地方没什么东西,开集市的话收益不高,前期投入肯定是巨大的,最重要的是伙计还要咱们带过去,成本太高了……” “没有困难的话这件事早就有人去做了,那些商旅为何不愿意到那边去,一是路难走,二是没有太大的收益。” “接下来,永新、云安、宿安、北丘会联合起来一起发展,宿安养殖,云安提供养料,永新负责销售和运送粮食稳定粮价。” 王大有“斯哈”了一声,坚定地说:“我做。” 不就是从零开始嘛,他当然也可以! 莫县令和彭县令劳老泪纵横,恨不得立刻将王大有带回去,后者表示自己明天就带人去看看才得以脱身。 朝中的饷银终于拨下来了,樊佥事这回来永新腰背都挺直了,见到陆真后不自觉呲着一口白牙:“陆大人,樊某来给你送银子了!” 正在沉浸公务的陆真头也不抬,指了指一旁的周主簿,周主簿认命地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樊佥事的心都跳快了一拍。 “嘿嘿……周主簿,咱们俩谁跟谁呀,还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亲兄弟且明算账,更何况咱俩不熟。” 樊佥事顿时脸色如苦瓜:“怎能如此说呢!” “哦,那咱俩顶多就是债主跟欠债人的关系。” 周主簿把手一伸:“银子呢?” “银子银子银子,你和你家大人都是财迷!”樊佥事骂骂咧咧,掏出一沓银票:“先前买的粮食银票都在这里了。” 他依依不舍地将票子交给周主簿,幽怨地问道:“下个月的粮食能不能先赊账,先说明一下,不是不给哈,朝中的饷银运来都需要时间,又不是直接给票子。” 朝中给付都是官银,从户部运往各地,各地卫所领取官银用以购买军资,像陆真这种用银票的还是少数。 “赊账?免谈。” 周主簿用力接过银票,一张一张数了起来,樊佥事只好转过头来看向陆真,只要陆大人点头了一切都好办。 “你们那儿,还有地吗?” “地?剩下的都是旱地和山地,种不出什么好庄稼。” “赊账是不可能赊账的,本官倒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可以抵掉一部分买粮的钱。” 樊佥事警醒地看向陆真,直觉告诉他要当冤大头了,可他又没其他法子了,只好说道:“陆大人请讲。” “你们将那些旱地、山地都租给我,我用来放羊。” “军营重地,岂能允许寻常人出入?将军不会同意的。” “兵丁帮我养,我给钱。” 樊佥事瞪大了双眼,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好像真的可以…… 陆真抬头对上樊佥事怨气冲天的眼神,善解人意道:“这样已经很好了,要不然别人让你看我俩眉来眼去的,影响不好。” 樊佥事龇牙搓了搓胳膊,朝中文武往来确实该忌讳些,可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了“眉来眼去”呢? “我有了个新点子,你们没钱买粮买军资,我可以借你们。先前说的借人也不借了,省得被抓到小辫子。” “条件嘛,我的人带队,你们去哪里采买我说了算,买的物资还可以回来倒卖给我,你觉得呢?” 这样一来,他们也可以趁机赚点钱养活自己,不用整天盼着朝中那点饷银…… 凡事还得先靠自己啊。 “我得回去和将军商议一下。” 陆真点点头,垂首继续写自己的计划书。 有了另外三县和卫所的支持,她就能将工坊再扩大几倍,将产品销出去。 来进货的商人越来越多,这说明布匹、肥皂在外面都是抢手货,几个县联合起来将原料问题解决了大半,还能将其他地方的原料都买到手,比如陇西的羊毛,并州、幽州的棉花,豫州、荆州的粮食…… 她甚至想过大规模养殖,但显然还是那个问题,地不够折腾。 急不得的事,就慢慢来吧。 第101章 租山种树 兴高采烈的毛县令背着一堆陆真给的土特产和周主簿给的定金回了北丘县。 看过了热闹的集市,再看到北丘县总是一副沉闷有气无力的样子,毛县令心里就升起一股干劲。 永新县都可以发展起来,北丘县也一定可以! 他回到县衙将东西放下,衙役李三就焦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大人!你可算回来了!黄村和钟村的人因为一头牛打起来了,现在正要回去抄家伙干架!” 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的毛县令连忙穿了双草鞋,撩着衣袍冲了出去。 他去驿站借了匹马,立刻出城往黄村去。 这两个村因为人多地少,每年都因为田埂位置、水渠灌溉、农具发放等问题吵个不停,严重的时候还会拿起锄头镰刀干一架,他得赶在还未开始干架之前拉开人。 这次是因为钟村先借了一头牛来犁地,还靠近黄村的山脚开荒,黄村的人本就因没借到牛气不过,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来自己地盘开荒? 有农户忍不了就上前来牵走牛,这一牵就被发现了,双方争论不休,旧账都翻到前年借粮度日的时候了。 双方互相问候了对方的祖先,然后又诅咒了一番未出世的下一代,最终火气越发上头,决定回家摇人和抄家伙。 毛县令到的时候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场面极度混乱,毛县令连忙勒马跳下来,一手推开了一个挥舞锄头往前冲的小伙子,又一脚踹开拿着木棍要揍人的汉子,大声喊道: “你们不要再打啦!” 现场没有一个听他的,全都打得乌鸡眼一般。 最要命的是,那头牛也被惹暴躁了,开始低声哞叫焦躁不安。 “嗷!” 被牛蹄子踹飞的人一声惨叫,接着接连两人被掀飞,众人骇然:“牛疯了!快跑!” 毛县令忙跑上前去试图拉住它,结果被拖着走了好一会,旁边的农户都被惊住了:“毛县令!快松手!牛疯了拉不住的!” 眼看着牛就要往山上跑,毛县令咬咬牙,只好松了手,下一刻他就被甩到一边,鬓边被尖石划伤,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原本还互相斗鸡眼的双方都沉默了,黄村的几个连忙上前去将毛县令拉了起来,撕下布条给他止血。 “县令大人,你咋这么虎呢!那牛疯了可不管你是种地的还是当官的,照样把你甩一边。” “就是,你说你拉架做什么,那群姓钟的欺人太甚,我们早晚得干一架!” “说谁欺人太甚!明明是你们先抢走牛的!还骂我叔!” 钟村的小伙气不顺,想要上前理论,被钟叔拦住了。 “嘿你这小子……” 眼看着两方又要开始互相比划比划,毛县令哎哟两声,大声说道:“你们打吧打吧!反正我去找陆大人谈好的合作就不作数了!” 缩在人堆里头的黄里正听到这话立刻冒了出来: “啥合作就不作数了,大人你别见外!我们这是……闹着玩呢!都是乡里乡亲,哪能真动手啊!” 那边钟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黄村的人又接着说道:“都怪这群姓钟的不懂事,借走了牛就算了,还非要来黄村眼皮子底下搞开荒,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找死呢吗?” “这地都荒了好几年了,种啥都没什么收获,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是黄村的地咧?讲不讲理!” “好了好了,别吵了!永新县要出钱租我们的山头!每年八十文一亩,一次性租十年,定金我都收了!” 嚯! 北丘县什么都不多,就山多! 敢来这里租山的都是勇士,黄里正不关心是谁要租,他只关心钱能不能拿到手。 “租金一次性付清吗?” 几个钟村人也反应过来了,忙派人回去告知里正,让他带人来,务必让毛县令优先考虑钟村的山头! 毛县令还没解释完,围观的人倒是越来越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一次租出去的山头里面,黄村和钟村的山全都租出去,谭村只租出去一半,你们现在打架受伤了,到时候干活赚钱就少了一个人,自己合计合计。” 黄里正笑眯眯地让自己村子里的人放下锄头镰刀,对毛县令地说道:“黄村和钟村,那都是代代姻亲的,哪有隔夜仇,大人放心,不会对租山有影响的。” 赶来的钟里正也连忙表态,毛县令才放下心来,有赤脚医生嚼了止血草给他裹伤口上,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毛县令只好继续说道: “永新县这一次来租山头,主要是种植茶树,等山头租出去,那边就会派人来招工开山种树,咱们除了将自家山头备好,还得修路。” “修路以后,永新县的人就会来北丘开集市,到时候运送粮食、布匹等来买,咱们的棉花、羊毛都可以卖给他们,量大价格还会高些。” “陆大人说了,来北丘租山,是想给大伙探探路,若是能走通,剩下的山他们就不租了,让我们自己来种。” 这段话说下来,在场的众人就先对素未谋面的永新人有了几分好感,他们的县令愿意来帮一把北丘县,他们就不能让人看扁了。 窝里斗得越狠,团结发展就得越猛。 毛县令趁着这个势头连伤都没时间养,回县衙第一件事就是写告示。 这还是和陆大人学的,什么大事都写告示,让县里的人都知道,接着他接连讲了好几遍租山宣传,就为了尽快配合陆真将山头租下来。 等崔子建带着人来看山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村民都特别认真和热情,尤其是当他们知道招工工钱每日有三十五文的时候,简直要挤破头。 崔子建找了几个懂写字的人来做队长,每日安排人去开山,将杂草和杂树清理掉,将山上的小路重新修整,最后种树。 山坡到山顶保留了大型的树木,然后种植油茶树,山脚处缓和的地方则种了茶树,需要做成梯地来打理。 等树种得差不多,毛县令就带着人准备修路。 等路修好了,集市就有了。 有这么一根胡萝卜吊着,他们干活都有劲多了。 第102章 带动 王大有在家待了两日,去学舍悄悄看了一眼几个女娃娃们,看到她们都在认真听课,嘴角就不自觉往上扬。 看到她们都在努力,他心里充满了干劲! 是以,但当他回到家看到儿子王富元就十分嫌弃,尤其是这个吞金兽还伸手朝他要钱的时候,他气不打一处来地指了指王富元的额头: “你去荆州书院读了大半年,书没读几本,倒是将花钱的本事学了个遍,几百上千地花,倒是撒出去一万余两,这点钱我拿去干点什么不好给你挥霍。” “要钱可以,你来我手下,工钱照小工开,花自己赚来的钱,舒心!” 王富元哪肯,他从小被纵容溺爱长大,祖母从小就教他,他是王家单传,将来是要继承王家产业的,他提前花点自己的钱,怎么了? 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老王。 老王最近这几个月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天天不是往外跑商就是往学舍里跑,还对那陆县令言听计从的。 他承认陆县令是有那么一点本事,可若是易地而处,他说不定能做得更好呢! “来就来!说好了,你可不能因为我是你儿子就放水,我倒要看看,钱有多难赚!” “好啊,有这志气就先去将你这身锦绣衣裳换成麻布的,小工穿不起绫罗绸缎。” 王富元岂能让老王看扁自己,当即带着书童回去换衣裳,他的衣橱里哪有麻衣这种东西,最后还是穿了书童的衣裳。 王大有可不是和他开玩笑,越是和陆真打交道得多就越是觉得自家孩子蠢笨如猪。 陆大人那是一手烂牌也能玩出花来,自家这个是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要不是年龄不合适,他都想让儿子重新上启蒙课。 这次陆真让他去云安和宿安考察开集市,他二话不说就让人着手准备东西,粮、油、盐、布、马车,这些最重要的东西备好以后,他们去官府开了个路引就出发了。 而王富元在人堆中看着王大有恭敬地朝陆真拱手,撇了撇嘴,他迟早也能让老王刮目相看! 一行人赶着马车往云安走去,这是王大有选的第一个点。 去云安县的路不好走,官道长期没人维护,两边的草已经长得比人高了,王大有的车队过不去,只好派人一边开路,一边缓慢前行。 走到一半,就碰到了另一队正在修路的人。 “你们是从永新来的吧?” 为首的人脸色黝黑,眼角的纹路深邃,穿了一身打满补丁的麻衣,脚上踩了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身后跟着的二十来个人都差不多。 王富元嫌弃地看着这些人,王大有却上前先拱手,问道:“我们是从永新来的,陆大人说这里需要一个集市,我们就先来看看。” 几句话让眼前的二十来人都高兴地笑出了声,为首的人连忙说道:“陆大人真讲义气,各位兄弟顺着这条路一直往里走,再走五十里就到了。” “好嘞!” 双方打了个照面就往里走了,王富元不明白为何老王对这些泥腿子的态度如此好,他们不都是仰仗着别人才能活下来吗?有何值得尊敬? 可随行的人都没有嬉笑和看不起他们的模样,反而都朝那些正在修路的人颔首微笑。 等入了云安县城,莫县令得知消息后候在城门口,王大有连忙下马上前和他交谈起来,马上的人都下来了,将东西拉到一处库房外停放。 莫县令眉笑眼开,他猜测陆大人是个实干的人,建议了修路那他就修好了,他这人不擅左右逢迎,唯一的优点就是听劝。 这不,陆大人派来考察集市的人顺利抵达,县衙的老衙役建议他找些人来充一下门面,不要将富绅吓跑了。 若是莫县令没有见过陆真说不定就听取了这个建议去和人套近乎,但他见过陆真,就明白陆真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 再说了,永新县也是从穷苦慢慢发展起来的,难道他请几个人来充当临时演员就能将云安的穷摆脱掉? 既然不能,就别瞎费劲,多想想如何致富才是正经。 王大有看了一圈云安县城,路上的人大多衣衫褴褛,补丁打到不能再打了,偶尔有几个衣衫干净的路过,却是穷一家一族之力托举起来的读书人。 “莫县令,后日辰时,咱们在东街口将带来的货物用以物换物的方式交易试一试,县令大人意下如何?” 提出以物换物是王大有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莫县令对此没有异议,只要能将集市先定期开起来,让县城的经济流动起来,这才能振奋人心。 没有什么比赚钱更能振奋人心的了。 “就按王大人所说的,稍后本官就拟定告示将此事张贴于各村。不过本官也不确定最后的效果会如何......” “大人放心,陆大人早有提及,任何市场都有从兴衰的过程,云安县的市场是新生市场,现在搞集市也是在为以后的合作做准备,大人不必有心理负担。” 莫县令听到这话不禁老脸一红,陆大人全心全意想着拉扯一下云安县,结果自己还东猜西想的,着实不应该啊! 在一旁偷听了全程的王富元十分奇怪,老王什么时候心地这么善良了?竟然还听那陆真的话来这里精准扶贫? 他正要再偷听,抬眼的时候却对上了老王警告的眼神,只好悻悻然地继续干活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工,若是老王挑他的错处,今日的工钱就没了。 没了工钱意味着他没有钱买吃的,只能饿肚子。 王富元如今十分识趣地在老王面前干活,至于老王看不见的地方,该摸鱼就摸鱼。 有伙计搭了一个大灶台,还有人洗手后去舀面粉和面,再掺一些粟米粉、木薯粉之类的,二十几个锅蒸出来几百个馒头。 这是在做什么? “小王!过来帮忙!” 有伙计喊王富元帮忙将馒头捡到桶里,用葛巾包裹着提了出去。 “各位乡亲,我们需要一百人来帮忙清理东街,还有这几间铺子,报酬是每人三个大馒头,想做的人都来这里报名!” 小伙计指了指王富元,后者睁大了双眼:我? 后一刻他就被涌过来的人吓得后退了两步。 第103章 集市开张 新出炉的馒头热气腾腾,小伙记还在吆喝,王富元在众人注视下手忙脚乱地从一旁抽出一本册子,等他掏出毛笔后愣住了。 他没带砚台也没带墨。 眼前是眼巴巴看着他的一群人,他们没有争吵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能够让自己能够挣一顿饱饭。 王富元心下一狠,张开嘴蘸了蘸口水,毛笔上残留的墨汁被洇湿,顺利在纸上写出字来。 只可惜不能持久。 王富元又想张开嘴巴,被小伙计拉住并且痛骂了一顿:“你这什么怪癖好,没有墨和砚台可以找我拿炭笔啊!你这蘸了口水的到时候怎么拿给大人看?” 麻了。 王富元嘴角还沾着墨迹,刚燃起的小火苗被无情浇熄。 他都已经这样了,这小伙计还只关心这个账册上有他的口水不好拿给陆大人去看? 呵! 陆真肯定给他们灌迷药了! 不过小伙计给的炭笔确实挺好用,他迅速在册子上记录报名的人的信息,成功报名的人去一旁先领一个馒头,干完活领剩下的两个。 王富元瞥了一眼第一个领到馒头的人,他竟然能忍住不吃,掰出一半分给自己的妻儿。 若是他…… 若是老王,他会愿意分一半给自己吗? 那一刻,王富元觉得自己眼睛酸了一下。 有了三个馒头的助力,原本脏乱的东街只用了一下午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王大有站在店铺门口点点头。 一旁的王富元却瞪了他一眼。 什么情况?王大有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注意力立刻被其他事情分走,刚打扫干净的铺子得先晾一晾,明日午后将东西搬进来,后日开张。 “粮、油、盐都用油毡布盖好,布匹都搬进库房去,晚上轮流值夜。” 王大有拒绝了莫县令饭局的邀请,在小院里看几个管事清点物资。 这一次过来他其实已经预设了最坏的情况,安排人守住物资,也是在守住云安人底线。 若是来做生意的商人都出事,往后还有旅商敢来吗? 莫县令正在县衙里做着富裕的美梦呢,老衙役在一旁幽幽地说道:“大人,那王老爷的小院连门都不关,他们这样不怕被抢吗?” “抢?谁敢抢?” 莫县令瞪大了眼睛:“人是来帮助云安县发展的,谁敢去抢他的就如同在断云安县的财路,看我怎么整治!”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今日王老爷蒸了这么多馒头当做工钱抵账,总有人会想要看看能不能不劳而获......” “老杜,你这个想法要不得,咱们云安县的人是穷,也经常因为一些小利益爆发冲突干架,但那都是情有可原的,若只想着不劳而获,便只能活该咱们穷得翻不了身。” “不过你说得对,我得亲自去看看有没有不长眼只长胆的家伙......” 莫县令骂骂咧咧地出了门,穿着官袍在小院门口席地而坐,惊动了里面的王大有,听完他的缘由,王大有哭笑不得。 “去拿两张椅子来,再沏一壶茶上点易克化的糕点。” 莫县令被他拉起来坐下,两人就坐在小院门口,王大有没有说话,只一门心思沏茶,给莫县令递糕点碟子。 “王某第一次来云安县,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云安县比永新县要富有,先父带着我前来谈买地的事情,后来因为家中变故,地没买成,我也没有再来过这里。” “这几年,朝中税赋虽然不变,但天灾一个接一个,原本过得还算可以的乡亲都过得拮据,甚至到了逃荒的地步。” “王某最佩服陆大人的一点就是她从来不怕困难,踏实地将一件件事做好,百姓在她眼里不是升官发财的筹码,而是脚下这片土地真实生活的人。” “莫县令,你也该对云安县人有这一股信心才是。你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云安想要发展起来,还要靠你呢。” 王大有喝了杯茶,莫县令沉思良久,站起来对着他鞠了个躬:“听君一席言方觉拨开云雾,是我用力过猛了。” 两人相视一笑,转而聊起集市的事情来。 在后面听了一半的王富元却有些迷惘:当官,哪有不往自己荷包里面塞银子的?听老王这语气,陆大人一点都没给自己留? 那她这般是为那般? 一晚上风平浪静,莫县令暗暗松了口气,接着王大有雇了一些人临时培训,充当明日集市维护秩序的人。 等到次日辰时,集市还未开张,便被闻言而来的乡亲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货物,王大有此番的做法煞费苦心,乡亲们手中没钱,但都有一些零散的东西,还有像绣片这种不好折价的,都能够直接换成想要的东西。 等集市一开,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涌了进去。 笑话!货物就那么多,早点换到就是赚到! 粮食、布匹、盐巴是换得最多的,王富元今日在粮铺当称重的小工,永新一斤陈米都要卖三十文,在这里竟然被人用几根草药就换走了? 这位伙计到底懂不懂行? “掌柜的!这件棉衣可以换吗?” 问话的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慌张和焦急,她拿的那件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散发着一股味道。 “可以,折算二十斤米。” 六百文! 王富元差点把舀米的瓢给摔了。 小女孩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棉衣许久了,折不了这么多米......” “你这棉布没有打过补丁,虽然棉衣许久没洗过,但里面的棉胎是厚实的,值这个价。你是一次全领完还是分两次领?” “分两次领......” “小王,给她的米袋装十斤米。” 王富元非常不爽地舀了半瓢米倒了进去,小伙计皱眉接过瓢:“不好意思,他方才走神了,不满瓢,方才的不算,我重新给你舀十斤。” 小伙计挤走王富元,利索地舀了十斤米进米袋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红着眼眶低声说了句谢谢。 人太多了,小女孩的话根本没几个人听到。 王富元还在一旁生闷气。 这个伙计,他迟早要将人赶走,竟敢将他家的粮食半卖半送! 第104章 父与子 小伙计才没空照顾他的情绪波动,见他不愿意干活便说道:“你再不干活,上午就不算你的工了。” ! 王富元立刻回到现实来当他的小工。 吐槽是可以的,不计工是不可能的,他中午还想着多吃一块肉呢! 粮食和布匹是最多人选择的换物的地方,有些人转了一圈没有下定决心要买什么,心灰意冷地被挤到出口,竟然看到还有折换银钱的! 王大有还是太全面了,他担心有人想换的东西多又杂,便设了一个收购点,收购所有东西。 这还犹豫什么? 赶紧换,换完以后还回去再拿东西来换钱。 这次集市到下午东西就换得差不多了,王大有暗暗松了口气,这次的效果还算不错,等回去以后就准备准备,去一趟宿安。 王富元累得快要趴下了,那小女孩终于来领剩下的十斤粮食了,只是她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米袋递了过去:“我来领剩下的粮食了。” 王富元沉默地接过米袋,好几次想要说些什么,看到她惨兮兮的样子后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周遭有人认出了小女孩,心疼地问道:“你那懒鬼爹又揍你了?你娘呢?” “阿娘染了风寒不能出来吹风。” “你拿什么东西折换了粮食?不会是你娘剩下的那点嫁妆吧?” 小女孩笑了笑:“不是,我拿了阿爹的棉衣,他不爱干活,棉衣也不准阿娘穿,那就拿来换点粮食好了。” 大约是她的笑容扯到了伤口,额角的伤口渗出血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鼻子流血了便吸了吸。 “拿这个好好擦擦。”王富元看不过去,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小女孩摇了摇头:“我用不上,谢谢你。” “不擦那也得包扎一下伤口,你这伤都被头发盖住了,要是处理还得剪掉这一点头发,在上药包扎。” “没事,等过几天就愈合了。” 小女孩一再拒绝王富元的好意,这让他十分烦躁。 他见过最惨的人,不过是家里那些犯了错被老王狠狠揍一顿的人,当他看到现实剥出最真实的疮口时,他竟然难过得鼻酸眼热。 他蹲下来看着小女孩的伤口,想要伸手去触碰又不敢,小女孩故作风轻云淡:“这点小伤好起来快,现在天还未热,热了还会化脓,更难好了。” 是他太理所当然了,像小女孩这样挣扎在最底层的人,受点伤哪会上药?路边要是能找到几片止血草的叶子便嚼一嚼,实在没有草药的就只能吐两口唾沫让伤口好得快一些。 王富元眼睁睁地看着她背着十斤米离去,那点米沉得像是要压垮她小小的肩背,可她的脚步轻盈,踩着夕阳远去的身影,让王富元的心莫名一痛。 晚上,管事和伙计们忙着清点物资,将换来的东西分类装车,王富元坐在门槛上发呆,看着远处的老王和莫县令相谈甚欢。 这一趟老王肯定是亏钱的,收来的那点破烂根本不够回血。 可他为何甘之若饴呢? 这个疑问直到此行结束他都没有找到答案,回去休息了两日,马上又去宿安,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手头上的那点活干得越来越好,小伙计都不凶他了。 宿安比云安更穷,这一次除了为集市准备的东西,还有一群不知道从哪运来的小羊羔,他们一路而去,羊羔们也跟了一路,直到快到宿安县城才分开。 彭县令回来以后就让人去请教如何种草养羊,一边学习一边实践,草籽撒下去三五天就长出了嫩芽。 小马驹不好买,只养了不到两百匹,这些马都已经被陆真预定了,等它们长大就可以直接去帮忙拉货。 王富元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回程的前一日,他找到了王大有,问道:“陆县令为何要将这几个县都带上?搞集市这么赚钱,她要这么多钱来作甚?” 王大有斜了他一眼,问道:“若你是陆大人,这些钱都是你的对吧?” “那不然呢?” 这就是王富元想不通的地方,他是纨绔,是混子,有钱的时候横行霸道恨不得让全县的人都朝他跪下。 可这些日子下来,陆真赚的钱已经远远超出他家老王嗝屁后留给他的家产了,若这些钱都是陆真捂口袋了,她不怕掉脑袋吗? “你是你,陆大人是陆大人,这些钱,都是县衙的,换句话说,这些钱都是用来发展永新县的。你看到的布行的布,是永新工坊织造的,你用的肥皂是永新肥皂工坊产的,你卖的粮食是永新运输队从外地用人力拉回来的。” “至于为何要帮助其他县发展,有句话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永新县的发展是一枝独秀还是引领各县,陆大人已经做了选择。” 王大有嫌弃地看向王富元:“不懂你就多读书,多看看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你也就只有在窝里横的本事,男子汉大丈夫,你有本事闯出一番天地来,别总想着借势耀武扬威。” 王富元什么都还没说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不服输地说道:“那你将这这两个县的集市交给我,我肯定做得不比你差!” “想得倒是挺美的,我问你去一趟云安要运多少货物过去,哪些多哪些少收哪些东西回来,带多少人去......” “停!我去看书了。” 王大有输出正盛,奈何王富元不愿听他叨叨,他只好收声出门去。 几个管事把账盘得差不多了,他要过去核对一下再和县衙分成。 至于王富元说的想要接管一个集市来练手的事情,王大有觉得他还不够火候。 现在人是沉稳了一些,但他以前太混了,就算他想接手,也得先学个几年入了门再说。 再说了,陆大人将这事交给他是信任他。 信任这种东西建立起来难,破坏起来容易。 更何况云安和宿安还指望着有所发展呢,集市再做得稀烂,丢的不仅是他王大有的脸面,还有永新县的脸面。 第105章 风云 一日之计在于晨。 孙小鱼在老娘的絮絮叨叨中醒来,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了不少,他整日在外面跑,鞋底都磨烂了,老娘一边给他纳新鞋底一边念叨。 “衣裳要备好,补丁我都打里头咧别人瞧不见,破洞的袜儿都补好了,你要绑裤腿里才保暖,还有早上刚蒸好的饼,多带几个路上吃……” “娘!我这一趟跟着郑大哥出门,他还嘱咐我们要轻装上路,别带这么多了吧?” “你懂甚么?外头什么东西都死贵死贵的,你那月俸够你活几日?听娘的,别顶嘴!” 孙小鱼捂了捂耳朵,闷声应是,心里想的却是出门前如何调包。 今日他要随郑前一道去荆州,许先生早些日子带人去了豫州,荆州这边就需要有人盯着,陆大人就让郑大哥去。 孙小鱼悄摸将饼倒回去一大半,趁着老娘穿针线的功夫又将两身衣裳放了回去,迅速将行囊打结背好。 “娘,我去县衙咧!” “哎!怎么去这么早!” 孙小鱼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外头天已经亮了,县衙侧门打开,赵明伸了个懒腰,瞥见做贼一样的孙小鱼不由得一乐:“你这是要出远门还是要逃啊?还背这么大一个行囊。” “别提了,我老娘觉得外边条件艰苦,什么都让我背上,就差把家搬上了。” 赵明哈哈大笑,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路走来累了吧,快去将行囊放好,大人已经起来了,你们用完早饭就要出发,别发愣了。” 一听早饭已经好了,孙小鱼将行囊往边上一放,屁颠屁颠地朝堂屋走去。 陆真正在吃小馄饨,周主簿在一旁和她聊公务,郑前端了一碗面条嗦得起劲,看到他来瞥了一眼,孙小鱼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慢了下来。 “这次去荆州多采买些粮食,工坊的布匹运上一批过去,麻布按寻常价格卖,棉布价格定高一点。” “好。一会儿郑前到我那儿去支银子,拿上条子去工坊装布匹。” “没问题,其他东西我都备好了,马车也准备好了。” 陆真点点头,这一趟出门,一是扩大布匹的销路,二是为军中牵线粮商,三是考察一下是否有合适的地方建集市。 至于孙小鱼这类人随行,基本是为了以后接班培养的。 察觉到郑前快吃完了,孙小鱼立刻将碗里的豆浆喝完,叼着一个肉包,手里拿上一个跟着出了门。 “一会儿去到城外,你就跟在我身后,多看多听,切勿多言,别丢了大人的脸。” 孙小鱼听得紧了紧皮:“是。” 城门口果然有人在等着了,大约有一百来人,八十多辆马车,全都是空的。 “徐百户,多日未见,风采依旧啊!” 这话孙小鱼听得都牙酸,对面的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说道:“早就听闻郑大人是陆大人的得力助手,第一次合作,多多包涵。” “哈哈,好说好说!走吧,咱们先去将车装满就出发。” 郑前带着人先去了肥皂工坊,装了五车肥皂,再去纺织工坊将剩下的八十辆空车全装满了布匹,随后直接从官道离开。 离开永新的时候,官道两旁站着不少背着行囊的人,他们朝郑前拱手,等队伍过去后跟在了车队后面。 “师父,这都是什么人?不会对咱们货物有想法吧?” 看孙小鱼一副担心的样子,郑前摇摇头:“那些人有的来自北丘,有的来自云安和宿安。咱们大人心善,现在他们县内也要开集市了,便允许他们派人随队伍行商。” “去年他们收成不好还得交税,家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尤其是北丘,都快啃树皮了!若不是活不过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孙小鱼听得若有所思,去年以前百姓过的什么日子还历历在目,陆大人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带着大家修水坝修路,还接了单子让百姓都能赚点钱活下去。 他老娘眼睛不好,只做了十来件棉衣便做不动了,拿到工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肉铺切点肉,再去粮铺买点米,回家做一顿干饭给他吃。 小时候阿爹还在的时候,他也是跟着认过字的,今年县衙招人手,那么多人报名,他竟然被选上了! 跟着大人在县衙里面用饭,他感觉自己都长高了一些。 近来事情繁杂,陆真写完公文放下笔揉了揉眼睛,和几个县合作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陆真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上次崔知府提及的税粮制改为税银制,朝中经历了一番拉扯后终于发文了,各州、府按照上年度的粮价均值为主、今年度秋收前三个月的粮价均值为辅来定税,不得做低也不得做高。 也就是说今年陇右府的粮价是由他们几个县令上报给崔知府,由他和来收税的钦差来定税,然后集中交给钦差运回长安。 值得一提的是,张阁老提出的放松户籍管理制被礼部尚书吕冬极力反对,两人在朝堂上吵了三日都未有结论,张阁老被自己昔日的学生背刺,竟然气得病倒了。 大庆朝的户籍管理制度相对严格,若没有路引,也非逃荒所致,这类人被抓住就是被抓去挖几年矿再放。 所以一般没有路引又回不去原籍的,要么落草为寇,要么自卖为奴。 但若不严加管控,这些流动人口就是潜在的违法犯罪分子,打家劫舍都是轻的。 陛下因此事发文询问各州府县的官员,可有对策。 陆真想了两日,最后还是写了一封奏本递了上去。 户籍管理原是好事,但凡是管理都需要把握好度,若严加管控仅是为了预防犯罪则大可不必,人口的流动才能让大庆朝的社会资源流动起来,才能将社会资源投入生产...... 她写的奏本经驿站入京,却没能到达陛下的案头。 因为张阁老提致仕被陛下点头同意了。 这叫嚣得最厉害的领军人物都下台了,他提出来的制度改革也因没了支撑而流产。 得知此消息的陆真在心里为张阁老点了根蜡,长安的天变得真快,幸好她在山旮沓。 第106章 变幻 春耕结束以后就到了夏初。 杨金波将新买的鱼苗放进了水坝中,山脚下的小鸡小鸭叽叽喳喳,另一面被他用来圈起来养虾,特意去找人织了密网,避免有大鱼进来吃自助餐。 槐树村和水云村的年轻人多数跟着许光外出跑商,也有不少被几个大户聘请去跑集市,村里的田地租给其他村民耕种。 新一轮种植山林开始,罗里正带着树苗带队上山给去年种的树除草,顺便补种。新种的是油茶树苗,听说过几年就有油茶籽收获,也算得上是一项收入。 随着集市不断外扩,运输队逐渐跑熟了路线,去荆州、豫州的沿线商路都设了点。 布匹的需求越来越大,陆真干脆将纺纱和织造分开,在云安和宿安新设了一个纺纱工坊,利用当地的人力、原料优势扩大生产。 织机也新增了三十台,通过熟练工带新人的方式来加快布匹的织造,同时将手工织物技艺扩散开来,支持百姓采购羊毛线来自己织造衣物。 陆真也考虑过要不要将高端、定制的商品捏在手中,可这个需要花太多心思去做了,还是交给商人们去头痛吧。 端午一过,天气炎热得厉害,约有一个月都没有下雨,几个村的里正不约而同前来,他们都是老农人了,看着暑天没有一丝下雨的迹象,心里都有些焦急。 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就要受不住了。 “大人,若是还不下雨,恐怕得提前开闸放水。” “老赵你说得轻巧,若是现在开闸,等到秋收的时候还旱那又该如何?” “现在的难关都过不了,何谈秋收?” 几个里正吵得不可开交,下游的几个村子耕地面积大,缺水对他们的影响最大,他们希望提前开闸放水,避免庄稼旱死。 可水坝的储水量是有限的,若是现在开闸,等秋收的时候没水,到时候欠收的就是整个县了。 陆真看着外面热浪翻滚的天,眯了眯眼。 “今年水坝储水量能到第几个闸门?” “堪堪满第四个。” “水流如何?” “……不大,约有一臂深。” 秋收前的灌溉用水起码要用掉两个闸门的水,现在放水相当于要赌一把。 要么天公作美,下一场雨来缓解用水压力,要么水流不变,白日蓄水夜晚放水,勉强撑过秋收。 既如此,陆真便决定便白日开闸放水,几个村排好期灌溉,避免起矛盾。 陆真找来崔子建,让他这段时间带人多关注一下田里的作物,做好缺水时期的记录。 至于水坝里的鱼虾,陆真暂时没有办法顾全。 倒是杨金波和杨大树两人得知此事,主动表态:“鱼虾都好说,便宜点肯定能卖出去,大人还是先考虑庄稼吧,若没粮收获乡亲们心里肯定很慌。” 陆真欣慰地说道:“多谢你们的支持,这个难关我们想方设法也要迈过去,绝不能欠收。” 不单是永新县有干旱的前兆,整个雍州都如此。 陇西府最先遭旱,不到七月,地里的庄稼旱死了大半,一点火星就能燎原。 百姓的水井也打不到水,不少百姓开始推着板车往外逃荒。 陇右府涌入了不少灾民,崔知府急得上火,连写三封奏本入长安,西宁府也遭旱,西宁王一面向长安求助,一面派人前去豫州、荆州买粮食。 可雍州的旱灾只是一个开端,平河与汉江相继发出干旱预警,益州和交州收粮早一些,新米还未入库就被各大粮商一抢而空,户部拿着银子到处买粮,为可能的旱灾提前做准备。 陆真连续几日没睡好,一大早起来看天了,今日又是一个晴天,她失望地吃完早饭,和周主簿去了王村。 眼下水坝只剩下两个闸门的水了,田里缺水,连鱼都养不起来,那几亩超级稻已经抽穗,近日就会灌浆,过不了半个月就能收割。 崔子建最近忙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所幸这几亩田都开始抽穗了,起码能保证超级稻能够收获。 “大人,今日还是晴天,昨夜放的水只剩下一点湿润的痕迹了。” “除了超级稻,其他稻子有抽穗的吗?” 崔子建抿了抿嘴:“有抽穗的迹象,需要的水量更大,只是夜间放水恐怕不够。。”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陆真叹了口气,水坝就那么一点水量,全放了也撑不到一个月。 只能从技术上试试能不能提高一点收成了。 “等超级稻开花一定要去县衙告知我,咱们得干预一下花粉传播。” “花粉传播?” “一两句说不明白,等到时候给你演示一遍你就懂了。” 崔子建将此事记下,许光骑马找来,同行的还有一个陌生人。 “大人。”许光翻身下马,没有立刻介绍那名陌生汉子,而是问陆真:“卑下有个请求,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周主簿拦了拦,那陌生汉子身形挺拔,不怒自威,显然不是寻常人,如今又各地起旱情,还是不要生事端为好。 他看向陆真,想要劝说,陆真却朝他轻轻摇了摇头,越过他走向许光。 “何事?便在此说吧。” 许光只好拱手说道:“此人是陇西卫所军中,许添将军麾下后军统领许增狩。” 许增狩朝陆真抱拳行礼,若论品阶,后军统领为从五品,比她高出几个品阶,该是陆真向他行礼。 可许增狩此番前来是有求于陆真,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姿态总得先摆底。 陆真侧身避开他的礼,转而拱手说道:“许统领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许某想向陆大人买一批粮食和草料,大约十万斤。” 陆真看了一眼许光,后者垂下了眼,她便笑着婉拒:“如今雍州全面干旱,又未秋收,哪来的粮食卖给你?” “陇西军若是生变,对陇右有何好处?” 许增狩直接亮剑,陆真也不怵:“往西北有西宁王府镇着,往东南有陇右卫守着,如今灾情四起,有心人若是想要搞点事,简直不要太容易,就这样的局势,你还想要用军权来压我?” “你!” 陆真嘴角带笑,眼里却没有笑意,许光连忙上前插话:“许叔,你先回去吧。” “连你小子都不帮自家人解决这个问题!哼!” 许增狩骑马离开了,许光看着他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07章 干预授粉 许光转过头来对上陆真的视线,他心下一沉,周主簿和崔子建瞥到陆真严肃的脸色都沉默了。 “大人......” “给你机会,解释吧。” 陆真就站在路边,许光张了张嘴,许久才说道:“陇西军已经断粮两个月了,今年朝中发饷银总是拖拉,许家将产业贴进去大半还是无法满足军中嚼用......” “继续。” “如今旱情越发严重,整个雍州已是拿着钱都卖不到多少粮食的程度,朝中派人去交州、益州买粮是个好法子,但陇西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就难说了。” “他们只知道我在永新县为大人效力,其他的情况我一点都没有透露。” 许光就差发誓了,陆真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如今临近秋收,为何我把着手里的粮食不卖?” “陇右府七个县,其中有三个县指着永新生存,若是粮食流出,不但会引得灾民前来,还会让永新县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就不是交出粮食的事情了。” 许光听得冷汗都快下来了,是他被亲情冲昏了头脑考虑不周了。 “军中缺粮,他们自有渠道去解决此事,永新的储粮只是他们的其中一个渠道而已,朝中为了安稳更不可能坐视不管,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她又该拿什么来抵挡呢? 陆真强迫自己不要想,一门心思关心地里的庄稼。 只要秋收时粮食不欠收,她就有平稳过完今年的信心。 因超级稻成熟较快,等它开花的时候陆真到田里细说了增加授粉的几个方法。 一种是擦粉法,需要用毛刷轻轻从下扫到花穗顶部,这种方法细致但耗力太大,陆真建议可以用来育种,但不建议推广。 一种是绳索授粉法,由人用细长的绳子拉直,往一个方向推压稻穗以达到授粉的目的,若是靠边的梯田则可以用细竹竿来回轻轻推压,操作简单速度快适合大范围推广。 崔子建等农户听完以后,当即找来绳子现场实践了起来,十几个人围着两亩田转了一圈,心里都没有底,但看陆大人一脸轻松的样子,众人都不自觉松了口气。 过了十来日,陆真在县衙被来报喜讯的农户拉起来:“陆大人!快!又大又重的稻子!熟了!” 超级稻成了! 陆真眼睛一亮,不自觉咧着嘴笑了,起身想要往外走,瞥见在一旁的周主簿和装乖巧刷她好感度的许光,将两人都带上去了王庄。 几亩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是有农户大喊“大人来了”她才得以进去。 周主簿和许光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两人仗着个子高站在后头踮起脚尖来看。 稻杆已经微微泛黄,壮实的稻穗压弯了腰,陆真顾不得其他,一脚踏进了稻田中,伸手去捧起稻穗。 一株水稻约有十来个稻穗,多的能到二十来个,她凑近一株稻穗细细嗅了几口的稻香,简直想要哭出来。 陆真扬起大大的笑脸,宣布道:“咱们这超级稻!成了!” 人群爆发出惊呼声,一旁负责种稻子的王东皮都快被晒脱了还在这咧嘴笑。 现在才七月初,这个稻子完全具备了双季稻的特性,若是水足够,倒是可以考虑再播种。 稻花香里说丰年,这是农人最朴素的愿望了。 超级稻的收割很是迅速,陆真看着眼前割稻子、打谷的情景,心情都松快了两分,她朝崔子建说道: “将绳索授粉法全面推广,不单是永新县,派人学习以后立即启程去北丘、云安、宿安等地,带上我的书信,当地县令会配合咱们的安排的。” “水坝的水按照灌溉用水排期,几个村子依旧轮流来,切勿生争执。” “另外,这点稻子都得作为种子继续培育,秋收后用水压力不大,考虑再种几亩田。” 崔子建连忙掏出炭笔来记:“大人,咱们这里没有种过一年两季的水稻......” “我知道,去年十一月才下雪,如今七月初,收割完立刻翻地做秧田,堪堪能赶上趟。若是没有好收成也能接受,若是成功了,这些种子明年就能种更多的地了。” 周遭的村民耳朵都竖起来了,听到这个好消息纷纷笑得咧开了嘴。 陆真转过头看向周主簿:“我需要你亲自去一趟府衙面陈崔知府,向他进言推广绳索授粉法。” “好。” 陆真找了个地方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周主簿,让他即刻出发前去。 至于崔知府愿不愿意去做,怎么去做,她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等其他稻子进入花期,陆真又来了一趟,发现原本在学舍的学生都出来了,郭夫子站在不远处朝她打招呼,陆真连忙过去。 “郭夫子,学子们怎么来了?” “这是他们的通识课作业,帮助农户做绳索授粉法。” “如此甚好。” 培养出来的学子至少不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之辈。 陆真站在田埂上看着农田里忙碌的景象,心中安宁了些许。 水坝就要见底了,养殖的鱼虾不断卖出,稻子离成熟还有些时日,小麦却已经弯了腰,陆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就连周主簿带回来的坏消息都平静接受了。 “大人,崔知府愿意接受这个方法,可其他几个县的县令不愿意接受,他们从未听说过这种增产的方法,今年又是旱情严重......” 陆真摆摆手:“该做的努力咱们已经做了,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还很多,先顾好自己吧。” 稻子的花期就三五日,崔子建的人手各自带着学子前往各村去落实绳索授粉一事,等田里的稻子灌了浆,众人才缓了口气。 只要灌了浆,田里只需要保持有少量的水,不似先前需要大量的水来灌溉。 朝中的公文不期而至,因并州、豫州灾情严重,各州府都要加征税粮,陇右府亦有受灾,暂不加征税粮,但不得以税银代替。 陆真合上公文,朝中政策变化太快,要不是她手中还有粮食,差点就要翻沟里了。 按照去年缴纳税粮来看,今年永新县依旧要交二十万斤的税粮,如今米价已经涨到七十五文一斤,百姓都眼巴巴地盼着秋收。 第108章 收获 从永新县城出来,透过路边两侧挺拔的树,便能看见一片黄澄澄的稻田。 丰收在即,农户在田间走动,察看稻子的成熟度。 陆真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往外看,周主簿在一旁看账册。 “别看了,马车里晃得眼睛都要晕了。” 周主簿只好合上账册放在一旁的柜子里,拿了帕子擦手后从食盒里拿出一盅酸梅汤递给陆真:“大人喝吧,消消暑。” 酸梅汤用井水镇过,陶盅里做了隔温层,打开盖子还带着丝丝凉意,陆真连喝几口,眉头都舒展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公务,马车走了约一个时辰才到王庄,车停稳后程一利索地抽出矮凳,终于赶上了大人下车的速度。 农田里头吵吵嚷嚷的,王东带着人在田里收割稻子,崔子建和另外两个伙计在等待。 这一次用了大人说的绳索授粉法,稻穗看起来比以往结得厚实,但也要看实际的亩产量。 以往一亩稻子约有三百斤,少数精耕细作的能到四百斤。 今年稻田灌溉的水都是精打细算,农户心里都没什么底。 陆真下了马车往田里走去,几个农户见状纷纷将路让开,王东被晒得更黑了,他将刚割下来的稻子抱在怀里朝陆真走去。 “大人!这是五株稻子的稻穗,以往可是要割七、八株才有这么沉手的稻穗,而且都是实打实的稻子,没有什么空壳!” 王东很兴奋,这意味着永新县不仅不会欠收,还会丰收! 陆真掂了掂稻穗,虽然不及超级稻的谷子大,数量也比不上,但一株稻穗上没有空壳,这些稻子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真好。” 陆真笑得眉眼都弯了,一旁的崔子建也算出了亩产,兴奋得眼睛都染上了飞扬的神采。 “大人!这亩产竟然能到六百斤,就算是晒干后也能到五百斤!” 嚯! 这可是爆炸性的大新闻! 今年是良种研究的第一年,从种子筛选、催发、培育、播种、插秧到后期各个阶段的精细耕作,除却用水这个不确定因素,最后还用上了人工干预授粉,亩产竟然能达五百斤! 之前的超级稻亩产是七百斤,若是明年都种上超级稻...... “五百斤!”守在一旁的农户张大了嘴,这只是一块寻常的稻田,所有的耕作都是差不多的,这就意味着他家的稻田亩产也差不多。 “快快快!回村子里喊人来收割!” “别急别急!先把熟得要掉谷子的割了,一下子割这么多稻子,村口也晒不下啊!” “管他呢!晒不下我就用竹筛隔着晒稻田里!你这小子动作怎么这么慢!没吃饭吗?” “哎呀!老叔你腰不好......别抢我禾镰!” “嘿!你老叔老腰好着呢!禾镰不够回家拿去!” 农户们热热闹闹地开始收割,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色,就连戴着草帽在田野间帮忙运稻穗的小童都在甜甜地笑。 几个村子热火朝天地收割庄稼,跟着去行商回来的北丘人来看了以后回去看着自家快熟的稻子发愣。 真的有这么神吗? 他这几个月跟着商队走了几趟,除了见识到其他府县的繁华,也见到了不少灾民往荆州、益州逃荒。 永新县在北丘租的山都种上了油茶树和茶树,前段时间建了个水车运水到山上解决灌溉的问题,在他的印象里,永新县好像做什么都一定能做成。 家里的几亩田是按照永新县来的农户教导下种的,按理说亩产应该差不多,他决定在家里多待两日再出门。 第二日,毛县令兴高采烈地到了村里,钟里正连忙出来迎接。 “你们村的稻子是不是能收割了?快安排人割一亩算算亩产!” 说完自己到了田里去看庄稼,一面催促钟里正一面嘀嘀咕咕:“错不了!这稻穗比以往都沉手,每一株长出来的稻穗也比以往多!亩产应该差不多!” 钟里正连忙安排人收割,毛县令眼冒精光,钟里正不解地问道:“大人,是稻子有什么问题吗?” “有!永新县昨日收割了稻子,亩产竟然有五百斤!他们的方法我们照样用了,现在我就想知道咱们得亩产有多少!” 这样一说,不单是毛县令狂热了,村里的人都沸腾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等到这亩田割完的时候,外头已经围了一堆来求证的农户,就连隔壁村的黄里正都来了。 “大人!”负责算亩产的农户都激动地破音了:“大人!亩产湿谷有五百八十斤!今年干旱,这谷子可没有多少含水量,晒干后大约还有四百五十斤到四百八十斤!” 哗! 四百五十斤!比以往的两三百斤要高出一半! 毛县令兴奋地搓手,这永新县种地还真有一套! 稻子一旦进入成熟期就要尽快收割,毛县令高兴地写信给陆真分享喜悦,顺带吹一下彩虹屁,云安县也有不少水稻,宿安倒是少,但他们的黄豆早就收获了,亩产也破记录了,几个县的百姓都异常兴奋。 至于定南、通云和华阴这三个当时没有听劝的,秋收竟然还欠收了。 若是没有另外四个县的丰收,这三个欠收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是干旱导致的嘛。 但小伙伴丰收自己欠收,这就显得自己没有干好,几个县令气得鼻子都歪了,村子里的农户唉声叹气,县令们只好写信请罪,希望崔知府能够在税粮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这件事别说崔知府了,雍州刺史出马也没用,因为今年来雍州收税的,是户部右侍郎郭长治,此外,大公主也被准许同行,这两座大山压在上头,崔知府哪敢搞小动作? 不过他不敢,倒是还有人敢。 西宁王世子又来了,崔知府看到他就脑壳疼。 去年才被他半道截走了税粮,今年还来? 郭长治和大公主哪个是好忽悠的? 难道他崔元平长了一张冤大头的脸吗? 崔知府十分头疼,干脆躲着不见西宁王世子,等朝中的人来了,让他们掰头去,他一个从四品的知府,有什么好着急的? 反正税粮都是要给出去保平安的,至于给谁,看你们谁的拳头硬了。 第109章 税粮争夺 郭长治今年三十有五,为徐州郭氏世家子弟。庆历七十年状元,入仕起点便是户部给事中,一路平步青云。 官居户部右侍郎未及两年,先后提出了军饷改革和税制改革,是几位阁老也十分看好的人物。 此番他领了到雍州、益州收税粮的任务,是在为自己提的税粮改革修补。 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旱情,说不定秋收后他官阶还能再进一进。 至于长公主为何而来,崔知府就不知道了。 他伸手端起茶杯喝茶,长公主在旁边嫌弃府衙的陈旧。 “这宅子得有二十年了吧,连房梁上的漆都快掉光了,还有那门窗上的装饰实在是太土了,一点都不如梨花溶月的小花窗好看......” 崔知府在一旁呵呵一笑,没有搭话。 下一刻,另一个声音随着主人踏步进来了。 “久闻长公主长在金窝玉堆里,一双眼睛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怎么会有空到雍州这穷地方来了呢?” 西宁王府世子来了! 崔知府心下一松,两路势力决斗,开始吧! 西宁王府世子穿了一身绣了金线的衣袍,头戴玉冠,那扇子换成了扬州当下最流行的金面漆扇,只是那字依旧张狂。 “天下第一美人?我说刘渊你可真不要脸。” 刘渊唰地开扇半遮面:“本世子的脸是无价之宝,长宁姐姐你还是那么风趣~” 长公主被他恶心得不行,一旁的郭长治也有些瞠目结舌,长公主什么性情他是一清二楚,但这西宁王府世子似乎有过之无不及啊,老刘家的厚脸皮都被这俩继承了? “咳!” 崔知府突兀的咳嗽声顺利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呵呵!崔某只是提醒一下几位,陇右府的税粮只有那么多,可得用在刀刃上才行啊!” 这话一出,刘渊收起了那副浪荡样子,刘长宁嗤笑一声,郭长治先开口说道: “税粮制改革是必行的,但今年旱情突临,只能暂缓。陇右府还是征收税粮,此番来之前,本官就了解过这里的粮价。今年灾情以后粮价不断飙升,如今粮价已经到了八十文一斤的高价,除却税粮,户部拿出百万两来征收粮食以缓解豫州旱情。雍州,要征五十万斤粮食,每斤四十五文。” 崔知府撇了撇嘴,刘渊便冷笑出声:“郭大人好算计,雍州难不成还成了朝中的粮仓不成?” “雍州本就是大庆的疆域,税粮交给户部,有何不可?” 刘渊冷着一张脸,讥讽地说道:“可大庆朝开国之时便约定八王镇守八州,税、粮皆为各诸侯所得。” 郭长治听他这样说便抢过话头:“可这一条在庆历八十年便正式废除,怎么?没通知西宁王府?” 这话说得诛心,刘渊压根不接招,避重就轻: “原本雍州的税、粮都在西宁王府,西宁王镇守大庆西北,令契丹、匈奴不敢来犯,三番四次削藩,抢走了军权又抢走税权,我看不如让西宁王府去长安安居,好过窝在西北吃冷风!” “放肆!” 长公主横眉冷竖:“朝中之决策早已尘埃落定,君无戏言。” 屋内气氛跌至冰点,郭长治再次将话题扯回税粮上,问:“崔知府,陇右下辖七个县,共计缴纳税粮一百五十万斤,另需要征收五十万斤粮食,合计两百万斤。” “是否有异议?” 怎么可能没有? 崔知府听到这两百万斤粮食头都要大了,去年收成还算可以的情况下,税粮交了一百二十万斤,被西宁王府拉走了八成,今年有旱情明显会欠收,还要加征税粮,这不是逼得百姓饥一顿饱一顿吗? 他抬眼去看这几人,两方势力都不是善茬,一个比一个的胃口大,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该怎么办呢? 正当犹豫间,当值的仆人进来,在他耳边悄声耳语一番,崔知府的眉头皱得死紧,许久才点头同意。 刘渊正想说话,外头却走进来两个人。 许添和熊天远。 得了,又来人抢粮食了。 “我就说还是陇右府热闹吧,钦差大人果然在这,咱们的粮饷有着落了!” 熊天远笑嘻嘻地走在前头,身后的许添也不在意他的无礼,抬脚走了进来。 “崔知府,可否介绍一下是哪位钦差当面?” 被点到的崔知府哦了一声,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户部右侍郎郭长治郭大人,这位是长公主殿下,那位是西宁王府世子。” “哦豁!齐活了!” 熊天远呵呵笑了两声,仆人搬来椅子他便立刻坐下,抬手拿了个果子大口咬着,活生生一个痞子。 许添就相对内敛,他已经年近五十,双目如炬地扫了一圈众人,看向郭长治说到: “郭侍郎,年初朝中就说每月按时发饷银,兵部才同意将军饷制从拨粮食改为发银子,怎么现在连银子都开始发一半留一半了呢?难道我们出兵也可以出一半留一半在军营吗?” 听到这话郭长治的嘴角抽了抽,先前为了改军饷制,和兵部扯了半年皮也就算了,怎么到了这里还要和这些当兵的人掰扯? “两位将军莫急,眼下正是税粮征收的关键阶段,若是顺利,这一次的饷银自然会准时足额发放。” “这话说出去,谁信?军中无粮便要骂娘,郭侍郎不妨去看看军营里的兵丁都成什么样子了!吃穿都保证不了,还想别人拼命?凭啥?” 熊天远才不管郭长治是几品官,在他看来,没有解决实际问题的官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郭长治被他们俩挤兑得不行,长公主不得不站出来。 “两位将军,先前军饷为朝中统一采购军资拨出的时候,将军们意见很大,总觉得朝中亏待了你们,如今军资改为饷银,你们又说没粮,岂非自相矛盾?” “如今豫州、并州皆苦旱灾,陛下心系百姓,特意派出郭侍郎前来征收税粮以解燃眉之急,还请几位不要再干扰了。” 许添和熊天远没吭声,刘渊就听不下去了。 “并州、豫州的百姓是人命,雍州的百姓就不是吗?雍州亦是受灾区,不减免税粮征收就算了,竟然还要加征!陛下的旨意可是不加征,你们怎么没听呢?整日拿陛下的旨意扯大旗,也不害臊!” “闭嘴!” 长公主眯着眼睛盯着刘渊,后者撇了撇嘴角,转过头去不和她对视。 第110章 钱从哪里来 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来之前她就知道此行不会太顺利。 一个西宁王府盘踞在雍州多年,一有灾年雍州的百姓就往外逃,西宁王府每年都要从几个府县里抽税粮去养军队。 如今外患已定,根本不需要有这么多的军队,自先帝始便有了削藩的念头,但一直都是不痛不痒的,直到陛下用强硬的手段下定决心削藩,八王镇守的地方才安稳了些。 大庆税收来源之一——税粮,也叫做田赋。 自开朝以来,税粮便是大庆最稳固的基石,只要不是全面受灾,利用征收税粮来调控粮价、解决灾情,这一套是朝中官员用得滚瓜烂熟的招式。 除却税粮,大庆的税收来源还有商业税、丁税、杂税。 商业税的占比逐渐上升,部分地方财政的钱包鼓鼓囊囊,土地都用来搞工坊、种桑种茶种其他,将商品卖了钱再买粮来交税粮,这个操作在扬州、徐州已是大家熟知的常规操作。 丁税是面向成年男子征收的人头税,当下入户籍也需要交税,是以有不少黑户、黑奴被拉去挖矿,这一条黑色产业链暂且不叙。 (首辅张正延提出户籍制改革,一是取消路引,二是入户不收税,避免黑户的滋生,鼓励人口流动。但这一改革因他的“退休”而未能开展。) 杂税便是除却以上几条以外的其他一切税收来源,如田房契税、当税、牛羊猪马等杂项税、茶课、鱼课、矿课、盐课等。 杂税的收入通常是地方和中央分成,和商业税这种明面上的物品交易税不同,灰色地带尤其多,是以商业税中央派出钦差就能够拿到七成,而杂税只能拿两成到三成。 至于那些钱去了哪,只有一把手才知道。 四年前陛下将地方税权从八王手里挪到中央,相当于地方和八王分成变成了和中央分成。 而税粮一事当时未提及,八王截留税粮,朝中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吃哑巴亏。 今年要改税粮为税银,又改军粮为饷银,几位镇守边关的亲王都没有表态,陛下还头铁地坚持改革,这一遇到旱灾,几位亲王冷眼旁观,灾民四处逃荒,乱成一团。 消息传回长安,陛下直接被气倒。 长公主心知症结出在何处,便请求一道前往地方征收税粮。 只是现在陇西卫和陇右卫冒了出来想要领饷银,刘渊想要分一杯羹,郭长治能不能顶住炮火还未可知。 “税粮、加征的粮食,郭某是一定要运走的。至于饷银,郭某可以替两位将军美言几句,请户部尽快下发。至于西宁王府想要截留一事,没得商量。” 郭长治一直在长安,未曾到过地方任职,在他眼里,朝中的政令便是最高的权威,地方莫敢不从。 两位将军未有表态,刘渊就先冷哼一声:“若是如此,一颗粮食都别想出雍州。” “不可理喻!” 郭长治何时被这样威胁过,刘渊盯着他继续说道:“雍州的西宁府、陇西府受灾,不见朝中一颗粮食来救灾,前面是如此,今年亦是如此!并州、豫州受灾,朝中倒是巴巴地来征粮去救灾,怎么?雍州的人命不是命吗?” “本世子还是那句话,要么将税、粮权归八王,要么留下救灾粮。” 郭长治看向许添和熊天远:“两位将军也是这个意思吗?” 这种情况哪能随便站队? 许添摇了摇头,说道:“许氏一直镇守在陇西,轻易不会动。” “陇右卫是听命于朝,那郭大人你说饷银什么时候发?” 对这两个滚刀肉,郭长治是没有其他办法了,许添的意思很明确,他只想要粮饷,至于是谁给的,无所谓;熊天远就更直接了,有奶便是娘。 崔知府悄悄地弓着身想要溜走,被刘渊一把拉住:“崔知府,你想去哪?” “下官尿频尿急,想去更衣。”崔知府睁大了眼睛看刘渊,试图营造一种自己只是个路人的既视感。 哪知刘渊弯了弯唇角就放他走了,崔知府连忙派人去告知几个县令,没有他的命令,所有人不准运税粮到府衙! 这要是税粮来了,给谁就成了他的难题了! 最好是他们先吵出个结论,他再去谈判,不然他就真成靶子,谁有箭都朝他身上来一下。 收到口信的陆真挠了挠头,一旁的周主簿还在算今年永新县的粮食收获,至于其他税入杂项,崔知府不提,她当然就不主动上交了,毕竟永新县可是穷困县,不朝上头要钱都算好的了。 “大人,按照今年初登记的耕地名册,秋收小麦约三十万斤、黄豆八万斤、稻子九十万斤,总折算出应纳税粮为三十四万五千斤稻谷,换成大米约二十四万五千斤。” “过往三个月永新县粮价均价为六十文,折换税银一万四千七百两。” 陆真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周主簿将手中的账册递了过来。 去年永新县交了二十万斤谷子,也就是十四万斤大米,今年各类农作物丰收,税粮还增加了十万斤,其他的增项收入就减少了。 至于钦差说的四十五文一斤征收粮食,她听着都觉得烦躁,就算是平时,大米也得卖四五十文,想按这个价位征收,压力还不是给到各县令,让县令去强征。 一句话总结:这位钦差是在想屁吃。 “咱们几个粮仓里有多少粮食?” 陆真拿了个果子啃,秋收过后她的压力就小了,又回到了能吃能睡的状态,胡厨子也致力于开发各种美食(虽然偶尔有黑暗料理),力求让大人养回年初圆润的状态! 上半年靠着许光和郑前在外运货,几个大户将生意铺到了荆州、益州、豫州去,几个县的货物以及沿途采买的货物运输出去,再将粮食、原料等运回来。 运来的粮食一部分被熊天远运走,一部分被陆真买下储在粮仓里,秋收以后粮价自然回落,现在整个陇右府,她手上的粮食应该是最多的。 第111章 不答应 “回大人,永新县内共有十个粮仓,每个粮仓大约可储存五万斤粮食,县衙内还有三个可储存十万斤粮食的库房,共计八十万斤粮食。” 陆真点点头,又问起另外三个县的秋收情况,周主簿拿出今日刚收到的信件,递给陆真:“三位县令都给大人写了信,还有熊将军也派人来送了信,大人请看。” 几个县里面,宿安今年大部分改种草,受旱灾影响不大,少部分耕地的灌溉用水得到保证,反而比去年的收成要多。 云安种的小麦和水稻收成都不错,靠着卖草料豆料赚了一笔钱,这两个县的集市每个月开两次,卖出粮油酱醋布匹,又将羊肉、羊毛等原料运出去加工,再销往其他地方。 北丘靠着租山给永新将路都给修好了,豆子收成不错,农户除了地里刨食还能打零工赚点钱,集市虽然一个月才开一次,但毛县令是肉眼可见地看着县里好了起来。 这三个县约缴纳税粮共三十万斤,他们写信来还有一个请求,买粮交税粮。 熊天远就更直白,运输队已经两个多月没再出门了,他手里银子还有,粮食是肯定不够了,想让陆真便宜点卖他,等朝中饷银发下来了一次性付清。 陆真将这兵痞的信扔到一边,没成想下面还有一封信,定南县令写的。 这倒是稀奇。 定南、通云和华阴这三个县向来是不和他们几个穷东西玩的,怎么主动给她写信了? 陆真看完这封信后笑了笑:“这定南县令有意思,他不知道从哪得知其他几个县的情况,竟然写信求几个懂农事的人去指导他们耕种?” “说起来,崔子建好久没动静了,是时候去催催他出书了!” 这买书的人都等着了,她和书铺掌柜的约定也该给人兑现了。 定南县令是真的笑不出来了,年初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定南的耕地是陇右府最多的,又毗邻九原府,虽然没有华阴那样旅商繁荣,但也算殷实。 所以今年春耕结束后,有不少农户就将手中的粮食卖了大半,没成想夏天还未过去就干旱,粮价一路飙升,农户手里没粮哄抢了一波粮食,结果就是粮价挂在高位已经两个月了,百姓没有余钱,家里也没余粮,就盼着的秋收。 结果还欠收了。 今年税粮暂缓改革的公文下来,他是真的着急上火了。 还听闻隔壁永新、北丘、云安、宿安皆大丰收,他就更扎心了。 难不成那个什么授粉法子真能增收? 胡思乱想不如问一问。 陆县令倒是很快就回信了,让他关注一下书铺的新书。 定南县令还以为她在耍自己,摇摇头不管了,先将眼下的情景应付过去吧。 - 八月初,府衙里。 连续吵了三日的几人终于有了结论。 郭长治败下阵来,出让那五十万税粮加征收权给刘渊,至于两位将军的粮饷,他同意在陇右府以六十文一斤的价格加征粮食,额外加征六十万斤粮食。 税粮的一百五十万斤粮食他要运走,刘渊的五十万税粮加征,每斤四十五文;加上允诺两位将军的六十万斤粮食,合计两百六十万斤粮食。 几人都觉得这样的安排对大家都好,万没有想到崔知府不同意。 “你们几个倒是好了,想过陇右府的百姓没?整个陇右年产粮食才多少,你们要搞走两百六十万斤粮食!百姓勒紧裤腰带都到不了明年秋收!” “到时候是西宁府来救灾?还是军中出粮食?亦或是朝中再从别处调粮过来救灾?雍州三个府,凭啥都来为难陇右?本官不答应!” 郭长治听得脸都黑了,这几日他和另外几个磨得嘴皮子都破了才将条件谈好,结果这个崔元平在这里叽里呱啦一通输出就是不答应,口水都喷到他脸上了。 “崔知府你先别急,去岁童郎中上奏表明陇右受灾未曾恢复,朝中免了陇右的税,这你可不能说朝中没有良心不管你们。” 这话听得崔知府想反驳却无从反驳,只好拿眼睛去瞪刘渊,后者偏了偏头,不接招。 “今年本官一路而来,陇右没有安置灾民的任务,自然就有缴税的任务,这税粮上缴朝中,这一点毋庸置疑吧?” 崔知府看了一眼另外几人,发现他们都没有话说,只好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意见。” “原本加征的粮食,出让给西宁王府,和再征收六十万粮食给陇西卫所、陇右卫所,这里有问题吗?” “有!” 郭长治抬手示意他继续说,自己端起冷茶喝了一口,长公主在一旁脸色冷肃,等待着崔知府的理由。 “朝中公文没有说明要粮食加征,而且价格远低于粮铺,这个价格征粮,相当于从老百姓的口袋里掏钱去帮你们救灾;另外,军队粮饷是朝中户部、兵部要想方设法解决的事情,年初你们以政策未能完全落地,让陇右府生生掏了十几万粮食给陇右卫,这笔账到现在都没平,现在又来?软柿子好捏吗?” 崔知府讥讽地看着郭长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同意,户部要按着我的脑袋让我点头吗?” 听到这话的刘渊都惊呆了,没想到这崔知府还有这样的血性。 许添和熊天远则是置身事外,欠他们的是户部,不是陇右府,事情能成最好,不能成,户部一粒米也别想运出去。 听到这里的长公主如何能忍,“啪”地放下了茶盏。 “按崔知府的说法,便是为了来年陇右府百姓的活路考虑,不为那还在并州、豫州饿肚子的灾民考虑半分吗?” “许将军、熊将军,二位也是见过万里饿殍是何种人间惨剧,难不成为了一两个月的粮饷要亲手做那惨剧的缔造者吗?” “还有刘渊,以往的那些截留暂且不表,你如此积极地来谈判,池皇叔知晓吗?” 长公主眸色一凝,斩钉截铁地说道:“税粮明日便开始征收,不入府衙,立刻运走!另外,加征粮食一事按市场价来,价高者得。” “殿下!” 郭长治看长公主那不容置喙的样子,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一刻他似乎置身于明正殿中央,殿下的气势太盛,让他一瞬间以为眼前的人是陛下的错觉。 第112章 去看看 按照市场价来征收粮食,别说郭长治了,刘渊第一个不同意。崔知府的异议倒是小了,要是按照市场价交易,百姓起码手里有钱,过段时间粮价稳定了再买回来。 现在无法判断的就是粮价是否会回落。 刘渊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看了一下在场的人的脸色,开口说道:“如今的粮价买粮?大公主真是一心向民啊!不知道许将军和熊将军,是否能接受?” 几人看向两个武将,许添勉强扯了个笑容: “市价买粮的话,许某何必亲自跑这一趟?陇右府听闻今年收成不错,陇西卫屯田的收成只有平时的五成,朝中又迟迟未下发饷银,实在是没办法才来叨扰。” 熊天远撇了撇嘴角,这许添老奸巨猾就是不接腔,就想着在后面捡漏,他今年屯田的收成不错,来这一趟就想着要么便宜点买粮,要么是别让友方被坑了。 “若是我们都按市价买,粮食价格还会再涨,到时候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粮食,何必呢?” 郭长治叹了口气,大公主还是年轻气盛,缺乏历练。想要让别人闭嘴,就要拿出让人屈服的权势,可惜没有。 照他来说,最棘手的是刘渊这个搅屎棍,时刻都在提醒着八王如今就是个定时炸弹,没有兵丁补充,没有税收权,靠着前面积累的产业,撑不过三代。 现在看来,一代没炸,二代率先破防了。 其次是另外两个将军,一直追着饷银不放,就是想要得到一点好处。 至于崔知府,他不配合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能让他动心的筹码,比如升官、发财。 “无论如何,这批税粮必须到豫州去,崔大人,豫州已经饿死人了,再没有粮食去救灾,天灾就要变成人祸,这样的后果谁能担待?就当本宫欠你一回。” 崔知府定定地看着大公主,后者也没有退却。 大公主放低了姿态,又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崔知府毕竟也是学四书五经的圣人书出身的人,没法做到冷眼旁观,他闭了闭眼平复那些不甘与愤怒,良久才说道:“希望朝中记住,这一次,是陇右让了步。” “税粮留下二成,粮食购买价格取此前半年粮价的均值,加征粮食各县可以配合,但不得强买强卖。这是本官的底线了。” 大公主点头,郭长治犹豫了一会也点头应允。 刘渊倒是想不答应,但还没来得及说反对意见就被长公主死亡眼神威胁,只好先闭嘴。 两位将军本就想着低价买粮,加上先前有郭长治的承诺,饷银会加快下发,便也默许了。 事情已定,众人各自得利,便都散去。 崔知府转身离开了花厅,吩咐人告知各县明日开始征收税粮,按照去年的法子来计算。 通云县三十万斤,定南县三十五万五千斤,华阴县三十万斤,永新县二十四万五千斤,云安十二万斤,北丘十万斤,宿安八万斤。 回到小院的大公主舒了口气,身后的侍女忙递上温热的茶水,待她坐定后跪地为她脱掉织金靴子,换上了舒适的云头履。 “殿下。” 云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公主摆摆手,服侍的人立刻退下。 “查清楚了吗?” 云影将手中的册子递上:“都查清楚了。今年以来,陇右卫打着买军粮的名义从豫州、并州买走了大批粮食,后来灾情发生就停止了。” 看来熊天远也并非是个老实人。 “这些粮食大多在运入永新县后去向不明,属下也查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殿下请看。” 大公主迅速扫过册子中的内容,勾了勾唇角:“当年她拒绝来本殿下麾下效力,一心等着朝中补官安排,结果却来了这么一个穷困地。还以为她会被磋磨掉一身锐气呢,没成想这株树苗还是成长起来了。云影,你说本殿下是不是错失了她。” 这个问题云影哪敢答,只好低头答非所问道:“除了粮食,陆大人这一年多的时间还办了两个工坊,永新县的繁华程度直逼隔壁华阴县。” 大公主合上册子指尖轻敲桌面,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真如老师所说,是个难得的治世之才啊。” 她忽然很想见一见陆真,云影见她起来便知道她想做什么,沉吟片刻谨慎地说道:“殿下,不如属下将陆大人带过来?” 带过来?大公主想到她说的“带”是指将人敲晕了扔马背上驮过来就摇头。 这是要结仇啊。 “这里的事交给郭侍郎,出来这么久,还未到过县里看看,这一趟就你与我前去好了。” 云影苦恼了许久才点头,公主殿下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不会再改变,陇右府连个能打的都没有,她应该能够护住殿下的。 两人换了身寻常衣服便骑马出发前往永新县。 郭长治拿着大公主留下的纸条抽了抽嘴角,昨日还热闹非凡的府衙一下子只剩下崔元平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想想就刺激。 出了府衙一直往西南,快马走上一日一夜就到了华阴和永新交界的官道上。 “‘你没看错,这条路通往永新’?这谁想的告示牌,有点意思。”大公主笑着策马往前走去,云影扫了一眼那告示牌,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看大公主走了连忙跟上。 两人远远地就看到县城门口挤满了人,入城后走近了便听到众人在议论。 “今年这缴税榜首还是王老爷,他这一户就要交八万多斤的税粮,不愧是咱们永新的榜一大哥!” “周老爷也不错,缴六万多斤呢!” “李老爷今年不行,只缴两万多的税粮……” 人群中的李老爷红着脸反驳:“那是因为有些地改种小麦和黄豆了!” 这些话大公主都听到了,但她没听懂。 榜一大哥是啥? 这永新县还有缴税荣誉癖好? 可真稀奇了。 “走,上去看看写的什么。” 大公主带着云影挤了进去,告示牌上贴好几张告示,最新的便是这张“陇右府永新县庆历八十三年缴税百强榜”。 这是什么新玩法? 第113章 相见 榜单上面按照需要缴纳税粮的多少从高到低排出前一百名进行公示,其他的由各村回去张贴告示,按照统一时间来县衙缴纳税粮。 “这些人好像并不排斥缴纳税粮……大户还以此为荣?” 云影小心地将人群与大公主隔开,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有人在喊:“县令大人来了!” 大公主抬头看向人群骚动处,看到陆真带着笑意缓步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几个身形挺拔的青年,其中有一个竟然比陆真还矮一些,此时正在与陆真边走边交流。 “那人是谁?” 云影没法回答大公主,路人倒是挺积极的。 “那是崔先生,崔先生是咱们县搞种地的,今年能有丰收,多亏了崔先生!” 云影抬头看到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嘴角撇了撇,这人看起来可不像是种地的农户的。 “要我说还是陆大人实在,据说当时推广绳索授粉法子,还派人去其他县专门告知了,几个县用了以后,收成都高了!” “瞎说,我家有亲戚在华阴,怎么他们还欠收了呢?” “哎呀!华阴的人会相信咱们的法子?想想都知道肯定是没用在庄稼上!” 大公主看着不远处的陆真,耳旁听着百姓对她的评价,觉得十分新奇。 在长安,大街上走动的不是官员就是官员的家眷、姻亲、仆人,极少能在长安的街头接触到百姓。 又或者说,接触不到生活在底层的百姓。 所以在永新县,这些百姓对官员的信任让她觉得惊讶。 隐隐中,她觉得陆真已经在此得了民心。 “诸位乡亲,崔先生方才说会将种植方法整理出来,请书铺印刷售卖,本书在永新县内售价十文一本,没记住要点的乡亲可以买一本回家慢慢研究。” 将种植方法印成书? 大公主心中一动,这若是真有用能够推广开来,岂不是造福百姓的好事?为何在折子中从未有过上报? 她忽然想到方才那几个百姓的议论,就连同在陇右府的华阴都不会相信,贸然推广全国,阻力更难,还不如通过民间来推广。 毕竟百姓心里知道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让他们饿肚子。 书铺掌柜喜笑颜开,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了,这表少爷真不错,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陆真旁边的人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和百姓寒暄了两句就转身准备走了,大公主连忙拨开人群追上去。 “陆真。” 被喊住的陆真疑惑地转过头看着她,大公主朝她笑了笑,缓步走了过来娴熟地说道:“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看来你已经完全适应了县令这个角色,做得还算不错嘛!” 陆真脑袋已经冒出十万个问号,来者仪态端方、神色张扬、明眸皓齿,她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人物? 而且这人还是见过的,那就说明是在来永新县以前认识的,还知道她来了永新县。 现在这个时间点,又是朝中派出钦差前来收税粮的时候...... 只能是旧识。 “既然来了,不如去县衙做做客?” 陆真大方邀请,大公主便跟着她走了,身后的云影连忙跟上,许光和周主簿几个朝她颔首示意,继而和陆真继续聊起公务。 县衙比府衙还要小,大公主看到以后有些失望,陆真却十分自然地将她邀请进去,还吩咐厨房上几盅梨汤。 初秋已经来了,天气逐渐干燥,梨汤能够润嗓去燥,又清甜,是陆真十分喜欢喝的甜汤之一。 “县衙里的东西多数是从农户手中采购的,比不上长安菜肴精致,但胜在做法家常,没有繁琐的工艺,烟火气息浓厚。” 赵明端上来两碗梨汤:“大人,胡厨子早就做好了,这一次听大人的没有放饴糖,尝尝?” 陆真从善如流地喝了一口,朝赵明笑着比了个大拇指,赵明高兴地退下了。 大公主对着甜汤看了好一会,这种甜汤宫中比比皆是,膳房的厨子每日变着花样做,但真正能送到她面前的甜汤寥寥无几。 她试着用勺子舀了一口,没放糖还带着一股涩香,她感觉自己的舌头都被这梨给咬了一下。 “你当初怎么就选了永新县,这里和你想要实现的梦距离太远了。” 大公主想起她拒绝自己就是为了来这里便觉得不值得,脸上不由得带上了遗憾,陆真却笑着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与其埋怨环境,不如强大自身。” “......不如强大自身?”大公主有些意外听到她说这样的话。 “对。而且永新县很好,他们勤奋、善良、包容、积极,条件艰苦是能够改变的,陛下让我来永新县当县令,不就是想要让百姓过得更好吗?” 大公主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父皇说天下官员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要避免让他们弄权获利就要严防死守。 老师说君权、政权是两个东西,她可以不懂政权,但必须要懂得君权是如何平衡朝中势力。 可她看到的只有利益交换。 臣子用自己的才能去换取政权,通过政权去聚拢人、财、物来达成自己的政见,从而获得更高的权力。 帝王让出部分权力,让臣子们为了这点权力斗个你死我活,帝王甚至还会疑神疑鬼,平日没事就试探一下臣子的忠诚度...... 陆真为何不是这样? 她还穿着旧衣裳,身边甚至没有一个婢女在伺候,还吸引了不少能人在身边效力,好似她当县令就一定会将这个地方治理好。 “如你先前策论所言,朝中已经开始考虑改税粮为税银,再结合户籍新政来让人口流动起来......只是老师还未来得及实现,就被朝中诸事气倒,病还没好呢!” 陆真听着她的话,搞户籍新政被气倒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张正延。 这内阁首辅收的学生定然不是寻常人,而且还能看到她的策论试卷...... 眼前的人是谁,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第114章 讨论 陆真细细看向眼前的人,方才忽略的细节又涌上眼前。 那个叫做云影的侍女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喝梨汤的时候也是看她喝了对方才喝,这种谨慎让她倏然生出了距离感。 “先前在城门口就想问你,为何这里的大户缴税没有想象中的消极?百姓的税赋看起来没有那么重,都十分配合税粮征收。” 大公主已经喝完了梨汤,陆真回神,又捻了块桂花糕两口一块地吃着,大公主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吃了块桂花糕。 “因为相对公平。” 陆真看向大公主,认真地说道:“以往的税粮征收是‘谁耕种便向谁征税’,百姓既要缴税粮又要交地租,别说手有余钱,就连活下去都困难。” “去年永新县便改了这个原则,税粮征收依据‘谁拥有便向谁征税’,并且用限制高额租金的方式来限制地主大户们将租金提高。” 大公主瞪大了双眼,这不就是偷梁换柱吗? 可那些地主、大户愿意吗? 陆真叹了口气,说道:“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己的利益出让,除非有令人心动的筹码,要么威逼,要么利诱。” 雍州氏族不多,因为西宁王镇守于此,多数氏族都涌向了西宁府,永新县这种穷地方连个进士都出不了,寻常百姓压榨不出更多的血肉,他们连来这里都不屑。 这一招若是换到徐州、扬州这种氏族关系盘根错节的地域,没有强硬的手段就不适用了。 这个强硬的手段便是军队。 将统一发放军资改为发放饷银其实就是给地方便宜行事的权力。 毕竟暴力机器就是要拿钱干活。 “要想改革,就必须先要想清楚,为何要改?如何改?改哪里?改动需要哪些配合?落地后如何保证效果?若是失败如何迅速止损......” 大公主收敛了神色认真地听她讲话,恨不得手中有笔墨纸砚加以记录。 “这些问题都想清楚了,就要和所有相关人讲明白,让他们都理解并且配合你的改革,否则不过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罢了。” 陆真说到这里便不愿意再说了,大公主却被震撼到了。 这种实干思维和她以往的权力斗争思维完全不一样...... 永新县之所以能够这样做,是因为决定向谁收税的人是陆真,执行的也是她,县衙里面的人都听她的,大户想要反对也得掰得过才行。 放到朝堂上,便要先将向谁征税这个问题先想清楚,往前数几个朝代,他们都是直接往百姓头上征税,导致财富累积在部分人手里,国家兴亡百姓皆苦。 如今大庆内有八王与氏族,皇权在其中要一次性对抗这两个,显然很难干得过。 要想将事情干成,要么先联合八王干翻氏族,朝他们征税,要么联合氏族干翻八王,将军权牢牢抓在手里,再温水煮青蛙。 可这个机会,他们已经错失了十年了。 这一次来雍州,大公主深切体会到,继续左右摇摆只会让朝中的处境越来越难。 “你的话,我记住了。” 大公主看着陆真,后者一脸坦然,接着便听到长公主说道:“你真的不考虑到我的麾下吗?” 身后的几个人都一脸疑惑的样子,陆真神色如常:“殿下就莫要再开玩笑了,臣不过是一无名小卒,殿下身边能人如过江之鲫,臣只想干点能帮助到百姓的事。” “你!” 大公主再次被拒颇感脸面有失,陆真却转移了话题:“殿下此番前来应是为了税粮一事,豫州和并州的灾情还未解决,殿下若是想买粮食,臣倒是可以帮帮忙。” “......价格如何?” “呵呵,这个好说。周主簿,今日粮价如何?” 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周主簿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说道:“大人,今日粮价有回落,降到七十文一斤了。” “既然是救灾的粮食,价格便再低一些,六十文一斤,如何?” “可以。”长公主十分爽快:“我买三十万斤。云影!” “交三千两定金,明日便安排人来称粮装车运走。陆大人意下如何?” “可以。郑前,明日你在粮仓门口盯着,装车一半便结一半的钱,全部装完结清尾款。”陆真朝长公主笑了笑:“合作愉快!” 没有将人才拉拢到麾下,大公主略有些失落,但解决了崔知府所说的留下二成税粮的缺口,她心情好了一些。 “这两日本宫还会在这里,你要是回心转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陆真无奈地笑了笑,大公主站起来又坐了下来,眨眨眼说道:“本宫还没有落脚点,这县衙不错,就住这里了。云影!收拾一下房间,本宫要歇息!骑了这么久的马,可把我累坏了!” 周主簿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走远,陆真一想到后院除了她全是男子的房间就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殿下!走这边!我带你去!” 长公主看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往上扬了扬,身后的云影歪了歪脑袋,怎么感觉大公主的怒气都消散了呢? “你就住这小小的县衙里?按说你也搞了不少钱,怎么没想过去外面建个府邸?” 陆真尴尬地笑了笑:“有这钱不如拿来修路建学舍,这里确实条件不好,殿下你要是住下来可不准吐槽。” “知道了知道了,这看起来不是还行吗?啰里啰嗦!” 大公主推开门进了陆真房间,先看到的是一张充当屏风的木板,上面写满了内容还有不少手稿被贴在上面。 剩下的就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布局了。 “第一个五年计划?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走近了将手稿掀开才看清木板上的内容,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陆真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推演、实践、复盘的内容。 大公主睁大了双眼看向她,陆真颇有些社死,她没想到自己平时的一些设想会在这种情况被人所知,正在想着怎么岔开话题,那边大公主却已经绕过木板往她的床去了。 “这是什么?” 陆真拍了拍额头,脚步慌乱地往里面走去,抢过大公主手中的小衣一股脑地塞进衣箱里,脸色微愠:“殿下若再东翻西找,今晚就只能屈尊睡耳房了。” “好好好,本宫不动了。云影,去提热水来,本宫要沐浴更衣。” 云影抱拳离开,大公主盯着陆真看了一会儿,才说:“板子上的东西我可以看吗?” 不看也看了,陆真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同意。 她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去了耳房,留大公主一人打量她住过的房子。 第115章 同桌而食 趁着云影拎回来热水桶的功夫,陆真迅速在耳房给自己塌上给自己收拾出来床铺,大公主还在认真看着木板上的手稿,陆真想了想回了前院。 周主簿等人还在,许光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崔子建垂首奋笔疾书,赵利抱着刀靠在窗棂上,就连郑前都是一副凝重的神色。 “你们在干嘛?凹造型吗?” 看到陆真走进来,众人才微微松了口气,郑前忙问道:“大人,那人身后的婢女看起来身手了得,大人没有受伤吧?” 几人都站了起来看着陆真,陆真心中一暖,柔声说道:“放心,我是朝廷命官,哪怕是陛下前来,也得有证据才能定我的罪。” 只是,暴君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段时间赵利别盯着那个张风了,先保护大人。”许光出言道:“产业都是县衙的,这一点诸位可以证明,若是来人要构陷,咱们阵脚不能乱。” “大人!我已经把超级稻的耕种方法写了下来,若是有需要,这个定能帮你脱身。”崔子建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走了过来递给陆真。 “先听我一言。”陆真的话稳住了眼前的几个人,她接过崔子建的纸粗略看了一下,又还给了他,继续说道:“淡定,事情还未到那一步。” “大人,官场诡谲,前任知县说了:稍有不慎就会一辈子陷在泥潭里出不来......” 周主簿脸色有些苍白,他们都是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的人,最多就是与县内的地痞无赖斗智斗勇,自从陆真来了以后,地痞无赖都被赶去种地了。 与天争,他们尚有几分经验。 与人斗,尤其是与权势斗,他们还未出新手村。 陆真摆摆手:“我就一普通寻常的县令,已是官居末品,还能贬斥吗?你们先别吓唬自己。” “明日周主簿和我去盯着税粮缴纳一事,另外,宿安、云安和北丘三地提出购买粮食交税的事,许光你来对接,百姓手中的粮食咱们按市场价买入十万斤,让百姓手里有余钱,才有钱消费。” 许光颔首应是,他们确实不应该被突发情况打乱,秋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大人借着这个机会让百姓用粮食换点钱,等于将粮价掌控在手,粮商无利可图,价格自然回落。 “宿安的羊马上可以出栏了,等税粮运走,派人去请缴税榜前十来商议几件事。这事不能假手于人,周主簿,你来安排。” 这几事情都是连续的,周主簿与这些人打交道都有经验了,闻言不觉得有什么。 “崔子建,秧苗长起来了吗?秋季稻子一定要做好记录,抢时间来多种一些,明年才能有更多的种子。” 被点名的崔子建认真点头,书他已经写完了,与书铺掌柜对接一下,确定一下分成后面就没有他的事了。 笃笃。 门被敲响,云影的声音响起:“陆大人,我家小姐问什么时候用饭?” 赵利几步走到陆真身侧,崔子建上前将门打开,瞪了一眼云影后侧身相让,陆真笑着回答:“县衙晚饭用饭时辰是申时初,还请贵客们稍等。” 云影扫了一眼她身侧的赵利,没有说其他就离开了。 “剩下几件事我简单说一下,你们各自记一记,别到时候忘了。” 陆真似乎没有被打扰到,继续说着公务安排。 回到后院的云影与大公主说起方才的情景,大公主笑了笑:“没想到在这个小地方也有不少愿意追随她的人。” 她垂眸看着从板子上揭下来的手稿,心中升不起一丝嫉妒,只有满怀的敬佩。 不怪她会拒绝自己,若是在她麾下,只能耍一些阴谋阳谋殚精竭虑算计人心,不如偏居一隅干点正事。 朝中这些人若是能将心思都放在实事上,大庆何愁不兴? “老师还是坚持......没有转圜的余地?” 云影拱手躬身:“属下还未收到来信,倒是有消息传来,张大人已启程回幽州怀来老家。” “幽州......刘衷可是个有野心的,老师此举何意......” 大公主静坐在一侧想了许久,心越来越沉,云影小声在一旁提醒:“殿下,快申时了,属下去拿膳食回来......” “陆真不回来吃饭么?” 云影身影一顿,想到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迟疑了一瞬只好如实回答:“陆大人在堂屋与众人一道用饭。” 大公主盯着云影看了许久:“那还等什么?咱们也去。” 云影想说这不合规矩,大公主已经准备起身穿鞋了,云影连忙上前去帮忙:“此番出来得急,委屈殿下了。” 大公主失笑,后看向放在墙根的衣箱,陆真自己一人在这,可曾觉得委屈? 堂屋里一如既往地热闹,前阵子买来的鱼腌制后做了酒糟鱼、煎咸鱼、红烧腌鱼,除了鱼还有鸡,胡厨子不知从哪找来的食谱,竟然做了姜葱焖鸡、三杯鸡。 先前崔子建种的辣椒收获后被晒成干,胡厨子也开始了研发新菜谱,连青菜都得放两颗辣椒尝尝,就差往米饭锅里丢辣椒了,被陆真劝退后才遗憾地用来炒肉菜。 赵明给陆真端上来一碗山药鸡汤,邀功地说道:“大人,这是我新学的,你尝尝。” 陆真接过喝了一口,眉眼都舒展开了,没想到老火靓汤被赵明这小子学会了,不错! “等过段时间山上的野栗子熟了,我再学学那栗子炖鸡汤,书上说很好,大人肯定喜欢!” 菜肴摆满桌子,众人围坐在一起,陆真举起筷子正要开吃,眼睛一瞥看到了大公主的身影,只好悻悻然地将筷子收了回去,其他人也没了方才那谈笑的氛围,都有些紧张地看着来人。 大公主像是没有意识到众人的不欢迎,只笑吟吟地看向陆真:“陆大人,开饭了都不喊我,不仗义啊!” 陆真呵呵一笑,瞥向一旁充当木桩子的云影,又将视线收回,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说道:“既然贵客要与咱们同桌而食,赵明,再支一桌!小鱼,吩咐胡厨子多做点菜。” 堂屋的桌子再大,也是坐不下这么多人的,陆真只能遗憾地将自己分出去和大公主一桌,剩下的他们一桌。 赵利寸步不离陆真身侧,周主簿和许光担心陆真被欺负便都坐了过来,崔子建见状也凑了上来,郑前带着王二搬了椅子过来,顺势坐下。 这一来,这一桌竟然也有八人了。 人乌泱泱一团,云影还在找主位在哪,陆真已经招呼大公主坐下了:“入乡随俗,就坐下吃吧,菜都要凉了。” 大公主顺从地坐在了陆真身侧,其余几人依次落座,气氛有些僵硬。 第116章 同塌而眠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小子们那桌也都坐好了,陆真拿起筷子说道:“吃饭。” 众人便放松下来开始用饭,大人们的那一桌还好,小子们的那桌简直就是比拼手速,云影看得眼皮都要狂跳了,她偷偷扯了扯大公主的衣袖,结果看到大公主看着眼前的那一盘肉眼睛发亮。 这是一只完整的鸡,还是白切鸡,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鸡头鸡翅膀鸡爪和鸡屁股的鸡,很是新奇。 王二拿起公筷,一下就夹走了鸡屁股,就着一口米酒吞了,看得大公主眼睛都瞪圆了。 陆真以为她不好意思,便给她夹菜:“这是胡厨子新研发的菜品,白切鸡,做法寻常,蘸料不寻常,殿下尝一尝。” 那碗蘸料里还有几个红色的圆圈,混着姜末和芫荽浸在酱油里散发一股陌生的味道,大公主看着这鸡肉在碟子里转了一圈夹了出来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她矜持地笑了笑,然后夹起来吃。 下一刻她眉头都皱起来了,好辣! 和芥末、姜、蒜等的辣不一样,这种辣更直接,舌头痛了一下后又被美食抚慰,大公主眉眼舒展,朝陆真点头:“好吃!” 一旁要劝说的云影干脆闭了嘴,行吧,殿下喜欢就好,至于礼数什么的......这里好像也没人在乎。 见她喜欢,陆真又给她介绍了另外几样菜,大公主吃得十分满足,尤其钟爱那带了辣椒的菜肴,连最后喝鸡汤的时候都觉得满足极了。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舒心的饭菜了,就单纯是吃饭,脑子不用去斟酌着要说什么话,防什么人。 她的松弛连带着陆真都放下心来,几位大人都吃得开心,小子们的那一桌更是直接用光盘来献上对胡厨子厨艺水平的肯定。 用完饭后,小子们收拾餐桌,陆真带着吃撑了的大公主出门溜圈。 赵利看云影跟了上去,便拿起刀也一言不发地跟着。 外面挂起了灯笼,白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冷清了下来,陆真带着她往学舍那边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回长安吗?若是你不愿来我身边当个谋士,我也可以为你谋个一官半职。长安才是你实现雄才大略的地方。” 陆真没有立刻回答,她指着前面灯火通明的学舍,朝大公主说道:“这是永新县新建的学舍,臣带你进去看看。” 学舍门口有人守着,看到陆县令过来以后拱手行礼:“大人。” “本官想带人进去转转,你继续在此处守卫吧。” “是。” 两人跨过门槛进了学舍,前面是夫子授课的地方,晚上没有安排课,学子们有的聚在书馆里看书抄书,有的在自习室内练字。 等跨过东院到北院去,却是另一番天地,这里有人在刨木锯木,有人在给植物浇水,有人在对着织机讨论...... “这边都是专业课搞实践的地方,他们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学完以后直接可以出师。” 培养匠人? 大公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培养方式,据她所知,永新县没有出过进士,连举人都寥寥无几,这几年连任命的学道都不愿意来任职...... 这么难的情况下,陆真还是将学舍开起来了,还做得这样好。 等等!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女孩子? “这些女孩......学得如何?” “她们没有基础,一切从零开始,每日都在很努力地在学习。孩子们不念书就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宽阔,我已经去过长安了,她们还没去过,就为这个,我没有想过现在离开。” 大公主再次沉默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陆真选择离开长安的用意。 身在权力旋涡就很难避免不被同化,前二十多年她都身在高楼,看不到高楼下的芸芸众生,为了一个官职互相博弈,为了一个能人苦苦相争。 却没有想过,这个职位何人相配?这个能人是否愿意效力。 两人静静地在暗处站了一会,大公主便提出回去。 回去的路上大公主放低姿态向陆真咨询学舍的一切,才知道这个学舍能够开起来,全凭运气。 若不是工坊建了起来,就没有钱来修建学舍,要不是郭夫子邀来了他的故交旧友,这个学舍就开不起来...... 这背后还有当地大户地主的善举,大公主竟然觉得永新县除了穷,没有其他不好的。 还未到县衙,陆真便看到郑前和周主簿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看到她们两人忙迎了上来。 “大人,夜深露重,早些歇息。” 陆真点点头,抬脚往县衙里走去,那架势竟如回家一般。 “晚饭都消化完了,要用点宵夜吗?赵明学了酒酿丸子,大人想尝的话让他起来做。” “哈哈,周主簿你别折腾赵明了,我不饿。好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带殿下回房了。” ...... 大公主觉得这话有些歧义,但她看陆真提了灯笼笑着朝她走来,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赵利,你也回去吧。” 陆真正想问云影睡哪,哪知云影看赵利走了以后也走了。 “不用管她,她会自己找地方休息的。” 陆真只好点头带路,两人回了房里,木板上的手稿已经被大公主拿下来大半,陆真将屋子的烛火点亮,郑前用盆子端来洗漱的水放在门口就走了。 那边大公主已经脱鞋宽衣吹了烛火准备睡了,陆真犹豫片刻,在耳房换了身衣服,洗脸刷牙后才躺下。 这小塌平时用来歇午觉不觉得窄,晚上睡倒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陆真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大公主叹息了一声:“要不你来和我挤一挤?这床应该够大。” 陆真坐了起来,她以前寄宿上学也和同学睡过一张床,不过寝室的床太窄,后来就不爱和同学睡一起了。 “那我过来了。” 大公主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陆真抱着被子走了过来,发丝四散,月色偏移到她的脸上,一双如水般的眼瞳映入她的眸里。 陆真趿了双鞋过来,借着一点清辉摸到了床铺,而后躺下。 呼。 还是大床睡得舒服。 陆真沾床就睡,一旁的大公主紧张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良久叹息一声,也睡了。 第117章 寻常 吃过早饭后,陆真去忙收税粮的事情,大公主没有什么事,便带着云影出门去逛了。 县城不大,两人出门后还碰上了穿着练功服跑步的学子,带队的人奇怪地看了她俩一眼,转而回神带队继续往前跑。 云影眯了眯眼,这个人总感觉在哪见过,在哪呢? 大公主却被旁边的书铺吸引了注意力,抬脚走了进去,云影只好跟上。 书铺里小伙计正在将新书上架,大公主一下子就看到了为首花里胡哨的封面。 “这是什么书?”大公主伸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上面赫然印着《种植手册》四个大字,周边围绕着一些字句,譬如:今朝买此书,秋收万颗子;一本速通种植,助力亩产突破四百斤;识字的人有福了,手把手教你种地...... “这倒是一些大白话。” 大公主翻开书看了起来,里面的内容犹如一本农植说明书,从目录开始就十分直接,一点都不带含糊地介绍起基本知识。 这种子原来还可以如此催发?沤肥是这样来做的?农田还要这样照料?水稻亩产能达四百斤?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只是看了稻子的介绍,大公主便决定要买下这一本,小伙计十分爽快地收钱,大公主趁机拉着人问道:“小伙计,这书外面有卖吗?” “有!不过得等些时日,崔先生昨晚将定稿送了过来,今日这批是最新印刷的,掌柜的说了要在陇右府试试效果再看,但这书在永新县只卖十文,在外面可得卖一百文。” “一百文?” 小伙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大人说了,知识是无价的,越是便宜的东西人越是怀疑真伪,所以她决定定价高一些。” 这样一想,一百文其实也不算高了。 大公主拿着书离开,转身回了县衙,解了缰绳:“云影,咱们去一趟王庄,书上写得这么夸张,不如去一看究竟。” 主子都这样说了,云影只好解了缰绳骑马跟上,两人出了城朝农户问路往王庄而去。 正在田里看刚插下去的秧苗的崔子建正在和农户商议着再种一季水稻的事情,农户心里都没底,但大人说了能行,他们便努力一试。 如今秧苗插进了田里,不过是五亩田,他们可是学习了大半年了,肯定能行的。 大公主策马而来,田野间觅食的小鸟被惊飞,远处有农户在绑稻草和麦秆,山林间还隐约有圈养的鸡。 农户们抬头看着从远处而来的人,神色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锄头。 等人走近了,崔子建才发现这竟然是贵客前来,他朝众人解释了几句,又将自己从田里拔了出来去一旁洗干净泥巴才走上前。 “两位不在县城,怎么到村里来了。” 崔子建毫无形象地坐在田埂上穿鞋,大公主抬眼往那几亩田望过去,好奇地问道:“以前只听说过交州能一年种两季稻子,永新可在西北边,也能做到?” “不知道。但总得试一试。” 他回答得稀松寻常,大公主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听闻你是华章书院的学子,为何来这里种地?” 在官宦子弟的眼里,种地是低贱的事情,崔子建这样的人才,崔氏还放出话来与之断绝关系才在圈子里立住了。 “种地有何不好?”崔子建笑着看向稻田:“稻子种下便怀着农人丰收的期待,一片土地承载了多少人的活计,这一点殿下怕是没有想过吧。” 长安寸土寸金,承载着的只有被争来夺去的权势。 这里天大地大,承载着无数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大公主想了想说道:“你考取了功名入了仕,便也能为官一方,造福一方,比现在能做的事情更多。” 闻言,崔子建失笑:“当官要顾虑的太多了,我现在只需要管好地里的作物,专心不二。” 王庄里,王东被告知有陌生面孔来访便从村里出来了,今日是村里税粮征收的日子,他可不希望有什么变故。 “崔先生!” 王东隔老远就看到崔先生在和两个女子交谈,好像谈得不是很高兴,他的心便提了起来,崔先生该不会是被欺负了吧? “王里正。”崔子建看王东来了便闭嘴不谈,大公主便搬出自己是陆真的客人,王东的戒备才卸下,热情地邀请她去庄子里做客。 村口热热闹闹,农户们用粮袋装好税粮过称,一袋约一百斤,过称以后就往车上装,用人力板车运往县城。 “大毛爷,你家要交五百斤米,准备过秤。” 村里识字的青年照着告示上的名单一个一个来念,另有两人拿来粮袋,那王大毛便往粮袋里面装粮,直到天平稳住才封袋。 有人便在粮袋上做记号,直到全部缴纳完毕才会装车。 王大毛佝偻着背将粮食用箩筐挑了过来,累得汗水直流,村里的汉子见状纷纷搭把手。 “老了老了,年轻时候从田里挑回村里,一口气不带换的。” “大毛爷,你这箩筐都旧了,晚点我给你修修。” “就这麻绳栓不利索,眼花了看不清把不准了。” 王大毛说话吞音,听起来费些力气,可村民们没有一个不耐烦,都在帮他挑粮食装粮过秤上车。 “五百斤,分毫不差。” “毕竟老农人了,扁担往肩上一放就知道俩箩筐多重。” 王大毛站在一旁,有青年给他写了条子落了款,他将这东西拿到手才走。 “那是什么?” 大公主指了指案桌上的条陈和账册,崔子建解释道:“这是村里的缴税粮账册,旁边还有田册,依据田册和今年亩产来算的税粮。” 户部每年交上来的只有各州府的总账,下面的明细是从来没有的。 大公主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有许多可做手脚的地方。 “永新县一直如此吗?” 听到这问题,崔子建摇摇头:“那当然不是,去年秋收后大人就改了,各村重新申报土地所有,水田和旱地都要上报,地是谁的就收谁的税,没有人申报的或者拿不出田契的都归县衙所有,由县衙安排出租或者种植。” 大公主垂眸深思,这些骚操作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若是所有州府如此做,税粮改革有何难? 第118章 变数 税粮收齐以后便由村里的青壮年推着推车往县城里去,王东带队,崔子建复核了一遍账册后确认没有问题,带着账册准备回县城。 大公主却还不想走,王东便安排她在村子里用饭,还掏钱买了一只鸡一只鸭宰来待客。 “杨大娘,这两位客人是来拜访陆大人,不可怠慢了。” “晓得嘞晓得嘞!快去吧!” 杨大娘接过一串铜板,带着人回家煮饭,云影猜不透自家主子的用意,只好跟在身后一同去了。 “大娘,今年收成与去年相比如何?” “哎哟!那亩产肯定是涨了啊!去年稻子小麦种下去,个个心里都没底,前年才旱了,去年若不是县令大人修了水坝,指不定又没啥收成,还要交税,活都活不下去!” “去年......要交税?” 大公主皱了皱眉,她记得去年户部来收陇右税粮的钦差回去递了奏本,说雍州三府自保都难,建议免一年税赋,改从交州多征粮食。 但当地的农户说交了税粮便不会撒谎,那这笔粮食是到了谁的手上呢? “当然要交税,朝中什么时候免过我们的税?” 大约是觉得说朝廷的坏话不太好,接下来杨大娘都含糊地应付过去了。 用过午饭后,大公主和云影在村子里逛了一下,查证了杨大娘所言非虚,陇右府去年确实是缴了税粮,从陆真到崔知府,这两人起码有一个人是知情的。 陆真想来不屑此等事情,极有可能是崔知府手里流出去的。 想到这里,大公主带着云影回了县城里,云巧看到两人回来连忙迎了上前:“主子!” “找个方便说话地方。” 几人去了客栈小院,云巧便将豫州的情况一一告知。 “接到主子的传书,属下就带着人来了,豫州的情况不容乐观,氏族把持着粮价,每日限量出售,百姓拿着钱也买不到粮食,灾民不断涌来,城里已经开始恐慌。” “氏族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颍川知府钟大人几次三番和氏族谈判,对方就是不接招,来之时也未有进展。今日收到云灵的传书,主子请看。” 大公主接过字条,片刻后脸色难看了起来。 “钟大人迟迟未能解决豫州灾情,被同僚参了一本,悲愤之下上书请辞,父皇准了……” 云影和云巧都十分震惊,大公主已经冷静了下来,细细想着对策。 钟大人的辞官着实有些突然,朝中就算安排人过去主持大局,也需要时间。 眼下内阁还有两个坑位,朝中两股势力在互相博弈,灾情如何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用来大做文章的污点。 冷静。 肯定还有办法。 除了运粮食去救灾,还得想办法瓦解氏族间的合力。 先前她想过和氏族联手,将八王的尖齿拔掉。 如今一看,倒不如和八王联手,先将这祸国殃民的氏族势力给分化瓦解,再来和八王掰手腕。 事情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无缘宝座,可让她踩着百姓的枯骨上位,她多少有点做不到。 都说为君者必须冷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也曾深信过。 再说了,朝臣们看不惯她,她又何曾认可过这群伪君子?不过是相看两生厌罢了。 她自嘲一笑,想那么多作甚?做人必先问心无愧。 “云影,你去找郑前,请他帮忙安排车和人,粮食今日必须出发。云巧,你随跟本宫来。” 大公主带着云巧回了县衙,陆真好不容易忙完歇一歇,许光在一旁汇报工坊的事情,大公主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就识趣地停了。 “陆真,我要你帮我。” 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的陆真一下子清醒了,看着大公主带着个陌生面孔回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得大公主说道:“我要你手上的所有粮食,但我没这么多钱,先给一部分。” “云巧,给钱!” 云巧将身上的钱全拿了出来,一股脑地塞给陆真。 “咳咳咳!”陆真被她这一句话呛得咳个不停,这大公主出去一遭怎么回来就开始抢粮食了? “受灾最严重的颍川府知府罢官,陛下准允了。。” 两人对视良久,大公主不问她粮食从何而来,她也没问有何大用,只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价格就没得商量,都按六十文一斤卖与殿下,欠条写好给我收着!” 大公主咧嘴笑了,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哪怕陆真爱钱爱屯粮,但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欠条我现在就写,云巧你留在这里保护陆大人,省得到时候本宫找人结账都找不到。” 陆真瞪了她一眼,后者哈哈笑了出来,一旁的许光动动嘴想说些什么,陆真却已经接过话头:“你还得帮我办两件事。” “别说两件,十件都行。” 大公主吹干了墨迹,递过欠条给陆真,陆真看也没看就折起来放在怀里:“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手里没这么多人,你得帮我安排运输。” 陆真听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这是另外的价钱!” “好说。”大公主唰唰唰地写了第二张欠条递给陆真:“想要多少自己填。” 陆真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摆手赶人走,抬头对上大公主的视线,大公主笑得柔了眉眼:“幸好当日没留你在长安,留在那里实在屈才。本宫走了,你好好的。” “殿下,颍川那么多狼要吃肉,殿下可要拿好狼牙棒!” 大公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陆真揉了揉脸,派人去找熊天远借人,然后召集民夫将粮食装车往豫州运去。 等一切都安排完,已经快夜深了,许光幽幽地在一旁提醒道:“大人,这位公主殿下看着像是要去颍川府干架,那边氏族林立,她打得过吗?” “她若是打不过,趁早死了心也挺好的。” 大公主的府兵都在封地襄阳,若是她有魄力,就听自己的从封地将人都调过去,拳头大了,愿意听道理的人自然就多了。 “可是那样的话,大人也会受牵连。” 许光担忧得很对,陆真也想到了,她只好叹息道:“看命吧。胡厨子是不是做肘子了,好香啊!看看去!” 至于那些不确定的事情,就别胡思乱想了。 云巧连忙跟了上去,从现在开始,她的职责是保护陆大人,寸步不离。 第119章 招数 豫州有五府,其中颍川府的状况最严重,先前许光带人来汝南建了两个集市,运输路子一直没断,但是从汝南到颍川,还有数百里之遥。 大公主和云影星夜兼程,一面上书挽留钟知府,一面召集府兵在舞阳集合,接着便带着人奔赴颍川,过襄阳不入。 自钟知府辞官,府衙大小官员便停摆了,哪怕灾民在城门口饿死了,他们也都能做到视而不见。 有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走到通判万权的身旁小声说了几句,万权冷哼一声,啪地放下茶盏:“她敢!” 这个她不是别人,正是大公主刘长宁。 刘长宁带着府兵来到颍川府流塘县便扎了营,引大批灾民在周遭安置,她不知从何借来了粮食,第一日还是粒粒可数的稀饭汤水,第二日便是插筷不倒的稠稀饭。 更可恨的是,她在流塘县县衙贴出告示,已聘请水利先生平老前来助力挖平河浇灌,将在此招工。 这等水利工程建造,不知能昧多少油水,结果却被她一个人把持,府衙的官员得知后恨得牙痒痒。 “咱们联名上奏,反对此事,陛下既然能够将姓钟的罢免,也能将她召回长安。” “不妥,先前你们要参钟允礼本官便不答应,现在他是下台了,倒来了个更难搞的人,身份上处处压我们一头,如何是好?” “那就将所有的灾民都赶去流塘县,那么一点地方,看看如何能容得下几万人。” “更不妥,这样一来咱们治灾不力的铁证可是亲手给她递上了。”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难不成还要坐以待毙?” 万权听得心烦,抬手压了压,众人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万权说道:“派人去查清楚粮食的来源,另外,让粮商去高价买走粮食,让其他府的粮食进不来。” 有人领命而去,众人又拍万权的马屁,就好像他已经将知府之位收入囊中。 钟允礼带着妻女离开颍川府,城门口或坐或卧的灾民看见他如同看到救民恩人:“官爷!行行好!施舍点粮食吧,已经两日没有吃东西了......” “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已经三日没米下肚了!” “我......我只想要一块......哦不!半块!半块饼就好,我娘子怀着孩子,饿得实在受不了......” 钟允礼长叹了一口气,命人将粮食都发下去,灾民见到有吃的争先恐后上来抢,钟允礼被推攘到一旁,发冠都歪了。 这场灾情一开始是天灾,发展到现在就是人祸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垒得高高的城墙,头一回觉得那城墙下堆积了累累枯骨,放任氏族闭门拒收灾民,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决定。 流塘县人满为患,越来越多的灾民往这边聚集,云影看了一眼已经连轴转了三日的殿下,有些不忍心吵醒她小憩。 可事情,总是迫在眉睫。 “殿下......殿下.......陆大人给你回信了。” 刘长宁蓦然醒转,盯着云影好一会才想起这是哪里,揉了一把脸:“信在哪,拿过来给我。” 云影从一堆信中准确找到了陆真的回信,递给大公主。 “方才郑前来了,第一批粮食已到,共二十万斤,已经全部入库了。” 大公主唔了一声,她吹出去的牛皮说请人来修水利工程,一面写信求助陆真,请她出面相邀平老前来;一面上奏朝中让户部给经费,户部本来想装傻充愣,陛下却不肯了。 被寄予厚望的女儿一个人在外,好不容易学着为父分担政务,自己还使绊子,人干事? 至于罢免钟允礼,何尝不是一种保护他的方式呢?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钟允礼是不会辞官相胁的,陛下担了这个恶名,自然就得有人承受恶果。 陆真的回信中写明自己一定会倾力相助,平老听闻豫州如此惨像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带着阿荔跟上车队一同前去。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加上陛下同意了让户部拨款修缮水利,户部抠抠搜搜竟也给了十万两银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公主顿觉双肩都松了许多,她叠好信件说道:“去张贴告示,找三十个识字能写的人来。” “是。” 云影拔腿就去,豫州多耕读之人,找这样的人不难。 大公主努力回想了一下陆真在永新县的一些操作,在纸上缓缓写道: 其一以工代赈,修建大型工事,让百姓尽快通过挣钱来活命; 其二恢复耕种,选择合适的农作物种下,等待收获后熬过冬季; 其三重新确权,确定税粮征收对象,规范约束高价租金事宜。 其四安置流民,等灾情过去后,不想返回原籍的灾民留在本地重新分地分屋。 ...... 数十条建议写下来,刘长宁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些氏族总想着耀武扬威,在地方上抱团取暖,以为这样朝中就会有所顾及不敢下死手。 她可不是陛下,没有那悲天悯恶人的能力。 第一批粮食到来以后三日,郭长治带着税粮也赶来了,刘长宁听说他被颍川府几个同僚拦在半路,一身骑装上马带人前去解救。 万权等人将人拦下来的时候,郭长治就在心里给自己点蜡了。 都是同僚,品阶又差不多,他背后的大批粮食更是对方垂涎欲滴的东西,真要硬碰硬,吃亏的还是他。 “早就听闻郭侍郎是朝中的新贵,陛下跟前的红人,这一次出来收税粮救灾更是手到擒来,就连没有什么油水的陇右府都被榨出来百万斤之巨的粮食,着实厉害!” “别的不说,这手段我是真佩服,牛!” “郭侍郎难得来一趟颍川,不如一起去聚德楼好好聊一聊,同朝为官,一定有许多共同话题!” 几人将郭长治团团为主,七嘴八舌地就想拉着他上马车入颍川府,快马赶来的刘长宁看到这情形脸都冷了,凌空一鞭倏然而来,破空声使得众人大惊失色。 这就是陛下说的,大儒教出来熟读四书五经治国之道的人? 怕不是刚从哪个土匪窝里出来! 第120章 问心 几人慌忙躲过,看向刘长宁的脸色都不好了。 郭长治狠狠松了口气,刘长宁骑在马上俯视众人:“怎么?有脸要抢灾民的粮食?本宫的鞭子可是专门学过,不要脸的可以来!” “不讲礼数!” “骄横跋扈!” “蛮横粗鲁!” “呵!只会耍嘴皮子的缩头乌龟,有你们在,灾民只能喝凉水,听说灾民们日日夜夜咒骂你们几个生儿没把,还问候你们祖先几代,下去了就告状。还没留后的可得好好想想了,说不定真应验了!” “你!” 万权等人听到这话简直要被气死,自幼读书至金銮殿上天子座下,去哪儿不是被人敬着?何曾受过如此之辱! 刘长宁不管他们七彩的脸色,挥手让人去接管粮食运输,民夫们都在一旁捏捏手脚看热闹,听说这人是陆大人的好友,这一套下来,还真有点陆大人的风范,不错。 万权如何能应,他说不过此人,又骂不得,只好看向郭长治:“郭兄,此乃赈灾粮食,贸然让人领走,这不妥吧?” 郭长治双手一摊:“没办法,谁让公主殿下也是陛下钦点的钦差。” 这意思就是打算不管了。 万权咬咬牙看向一旁,拽下腰间的玉璧狠狠一掼:“那就各拼本事吧!” 不少好手从四周枯草丛里冒了出来,拿着木棍、短刀等武器蜂拥而上。 “竟敢私铸兵器!金銮殿上必定参你一本!” 万权冷笑一声:“殿下,如此不死不休,便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 有官员上来想要拉住万权劝说,可万权哪里听得进去,他这一口恶气不吐,睡觉都不安稳。 “你们想息事宁人?晚了!你以为她会放过我们,若是我们输了,这批粮食被她运走,那就一切都完了!” 官员被万权抓住衣领扔到一旁,旁边的几个人都被鼓动了,纷纷让身边的人上前去,打算生擒刘长宁。 云影被十数人围住,根本动弹不了,刘长宁沉下了心,朝对面喊道:“你们都是被万权鼓动的,罪不至死,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保证不杀你们。” 几个官员有些动摇,万权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别被迷惑了,哪怕杀了我,她也会将你们都杀死!” 恶魔的低语加上眼前厮杀的血腥场景无不在刺激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没有回头路了。 刘长宁的心都沉了下来,她只有三千府兵,长时间没有经过训练,与这群悍仆短兵相接竟然还败下阵来,难道她今日在埋骨此地? “冲啊!赶跑觊觎我们粮食的人!”不远处忽然冲过来许多拿着锄头铁锹的流民,有的人手上只有一块泥砖,朝人脑袋上用力一拍就散架了,有些人甚至是赤手空拳的,但他们的表情更狰狞,更能豁出去命,对于这群想要剥夺他们生路的人只有一个字:干! 府兵只有三千,流民可是有数万。 这些奴仆渐渐败下阵来,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有些人被活活踩死。 万权在仆人的掩护下逃脱,有些官员就没有这好事了,被抓住以后甚至有流民往他们脸上吐口水。 “呸!什么玩意!不赈灾还想着霸占救灾粮!想屁吃!” “要不是这些官员把控着粮食操控粮价,咱们也不至于没有粮食吃!孩子、家人不至于饿死!” “我好恨!一大家子每年种五十亩田地,还是吃不饱饭!还是饿死了!他们凭什么还不满足,非要把人饿死才行吗?” ...... 几个官员垂首不语,其中有一个仰起脸来讥讽道:“为什么?怪就怪你投错了胎,怪你命不好,活该吃一辈子苦......”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那官员有些错愕地看向刘长宁,随后是连续两个巴掌扑面而来,鼻血直流。 刘长宁回过头去看灾民,众人看着她不说话,刘长宁也不知道说什么,说不是这样的?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 身份、等级、社会地位,层层将他们牢牢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一点抗风险的能力都没有,甚至在斗争中被沦为尘埃一般的存在。 她忽然觉得自己想要民心民意的想法很卑劣。 “大姐姐,我们......就不配活着吗?”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捏着破烂不堪的衣角看着刘长宁,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理解。 刘长宁不知道如何解释,她想起了陆真,也想起了永新县,如果是陆真,她会怎么回答? “......不是这样的,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我认识一个姐姐,她永远都直面困难,人人都说她不行,可偏偏她最争气;人人都说她不配,可偏偏她最坦荡真诚。没有人能够定义你,除了你自己。” 刘长宁说完,原本漂浮的心慢慢沉下来了。 她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发顶,温柔地说道:“苦和难都是一时的,不要怕,我会带你们活下去的。” 流民是被郑前和徐百户鼓动过来的,当下看到这么多的粮食眼睛都直了,郑前收刀入鞘,说道: “这些粮食都是来自陇右府!一年多以前,陇右府也受灾了,百姓逃荒,冬日里就熬着,等到开春,我们等来了新的县令,等来了她千辛万苦买来的救灾粮,修水坝、建工坊、种粮食!我们缓过来了,你们一定也可以!” 这种来自同伴的鼓励力量让他们心生暖意,对粮食的贪恋也化作了对未来的期望。 别人能做到的,他们也一样能。 刘长宁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下令让人将粮食运回流塘县入库,安排人巡逻把守。 今日与几位官员的对峙让她明白,颍川府已经从根子上坏掉了,她不再顾忌其他,安顿好郭长治以后带着府兵去将万氏围住。 治事长史凌超上前喊话:“姓万的都听着,万权今日意图谋害殿下,按律当抓,交出万权,否则按同罪论处!” 万宅内一阵兵荒马乱,万权怒目横竖,他最亲近的大哥,竟然想着将他交出去保平安?! 第121章 分歧 “权弟,你素日里张扬跋扈就算了,那大公主殿下前来是为了救灾民于苦难,你为何还要与她作对?” 大哥翻来覆去就是讲这些话,他听得心态都要爆炸了。 “那公主来就是为了打压氏族的,你不将人揍狠揍怕,就等着被灭门吧!” 外面传来凌超喊话的声音,花厅内一阵骚动,万权冷哼一声。 方才他的腿在逃跑的时候摔了一下磕到石头,骨头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眼前这群亲人。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万枰看了一眼他,随后斟酌着说道:“爹娘早些年走了,按理说咱哥俩也该分家了,银钱你都带走,家中典籍古玩,便由大哥保管吧。” “呵!说得好听!你这是要弟弟去送死啊!” 万枰痛苦地闭了闭眼,族老未至,他这个当哥哥的就是能这样分配,哪知万权站起身,两侧小厮连忙上前扶着他。 “大哥好生想吧,弟弟先走一步。” 万权被人带着快速从角门离开,他想直接投奔汝南杜氏,相信杜氏更加不愿意看到皇权进一步压缩氏族生存的空间。 没成想角门也有人看守,万权的人被瞧见,只好迎了上去,刀剑相碰的清脆声很快吸引了巡逻的人,万权见状立刻弃角门而逃。 万氏宅子占地约三百亩,区区三千府兵是守不住的,万权只要耐心一点就能找到把手薄弱的地方,刘长宁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直接趁着角门大开的时候带兵进了前院。 “万权呢?” 刘长宁没有见到万权,只看到在花厅里的万枰父子几人,看到她进来还讨好地笑了笑:“殿下亲临,不知所为何事?” “看来万权已经逃了。穷寇莫追,给本宫抄了这万氏。” “殿下!”万枰的脸色很是难看:“殿下这是想要置万氏于死地吗?” 刘长宁没有说话,挥挥手让人去干活,自己则坐下来嗅了一口茶香。 “茶汤金黄透亮,嗅之兰香若有若无,不错,这老班章是父皇最爱,只是今年雨水不足,贡品堪堪那么几两,万氏倒是喝得日常。” “再看这房梁,又宽又厚,还裹了金箔,晚上的光一定很耀眼吧?房柱上还依次雕刻了梅兰竹菊,这是泉州那边的手艺,华贵程度堪比大政殿。” 她倏然想起了陇右府的寒酸和拿不出手的永新县县衙,心头更冷了。 “鲲鹏一死,万物生焉。” 刘长宁站在花厅中央,眼神悲天悯人:“若万氏覆灭能够让整个颍川府活过来,为何不做?” 听到这话,万枰跌坐在椅子上,两个儿子连忙去扶他,刘长宁摆摆手,府兵上前去将人都赶了出去。 郭长治听说了她的做法以后非常不赞同:“殿下,你是皇女,如此与氏族作对,对你不利。” “侍郎大人,这氏族若不能为我所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郭长治被她一噎,以往也没发现殿下有暴君的倾向啊? 出来一趟怎么感觉决断更果断,更有主见了呢? 他还想要再劝,但刘长宁已经不想听了:“明日搞水利工程建设的平老就要到了,劳烦郭侍郎好好招待一下他老人家,本殿下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万权。” 那几个被绑住的官员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利索地交出了全副身家求平安。 刘长宁便派人清理这几家的资产,登记在册,古玩典籍全部归国库,钱财半数上交半数入地方财政用以建设,土地重新确权分给流民耕种。 另外几个县听说此事,几个氏族连结盟都不搞了,直接献上钱财,‘自愿’出让土地。 对于这种识趣的人,刘长宁只见他们不合理兼并得来的土地重新确权划分,拿了部分财产用以救灾,古玩和典籍也只是挑挑拣拣充公。 古玩这些东西几乎都出不了手,还要小心保存,她对此毫无兴趣,不如直接给陛下看看,氏族们的私库比他的私库要充盈许多。 原本被御史们烦得差点发圣旨让她回来的陛下犹豫了。 孩子在外面还能惦记着她,虽然以前是有点读得太死板了,后来又被他矫枉过正得有些工于心计......但现在就很不错,已经略有储君的风范了。 景帝松了口气,问起陆真的情况,曾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陆大人最近忙着种地。” “嗯?” “都入秋了还种什么地?” 曾奇只好将张风传回来的消息一一道来:“陆大人似乎发现了一种生长时间不长但收成不多的稻子,割了稻子后又种上了......不仅如此,永新县还出了一本书,叫做《种植手册》,陛下请看。” 曾奇将书本递了过去,景帝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封面就皱了皱眉,现在的年轻人都什么审美?怎么越来越凌乱? 他翻了几页书,低头咦了一声,耐心地看了下去。 这本书外表有些花里胡哨,但内里十分实在,除却种植,竟然还附赠了烹饪之法,米饭除了蒸还能煮,还能做磨成米浆、做米饼、酿米酒...... 这个陆真,真能折腾。 “还有其他消息吗?” 曾奇抬头看了看景帝,随后垂首回道:“不知为何,大殿下将身边的云巧留在了陆大人身边。” 景帝将书合上,找到了刘长宁要钱的奏本,她向陆真买了一大批粮食还没给钱,这点消息肯定遮掩不住。将人留在陆真身边,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动陆真就是在打她的脸。 他犹豫了片刻,拿起朱笔在奏本上批了几个字,而后递给一旁伺候的内侍:“着令礼部尽快安排。” 豫州的灾情从颍川府开始,氏族手里握着粮食操控粮价,就想着朝中拿钱出来赈灾。 其行卑劣,其心可诛。 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人总是那么莫名其妙能感知到生命的流逝,心一老,身体便跟着不中用了。 “咳咳!” 内侍连忙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景帝接过喝了两口,内侍又将毯子放在了他的膝头上:“陛下,天冷了,要注意身体。” 曾奇闻言放下了想要擦汗的手,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第122章 旨意 连续抄了几家的刘长宁接管了颍川府,另外几个县也没法装聋作哑,氏族们不敢再头铁,纷纷开始施粥布善,害怕成为大公主的下一个目标。 颍川府的粮价迅速回落,大公主手中捏着的粮食足够撑过冬日,她内心一点都不慌。 周遭的几个府的粮价也撑不住,百姓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得以缓解。 平老来了以后就带着人四处奔波,年纪上来了身体抵抗力就差,竟然染上了风寒,阿荔接过大任,带着人四处勘探测量,每日忙碌到夜深。 大公主还向陆真买了一批土豆来复种,这些流民安置好了以后重新造册,都落在了颍川府,几个长史带着人去重新丈量土地确权。 有地契的认地契,没地契的土地统一分配。 至于氏族手中的土地,他们都“自愿”出让了大部分给府衙,由府衙重新分配。 水利修建方案尚未定,流民已经开始在地里吭哧吭哧翻土种土豆,小孩子们被大公主安排去认字识字,她还买了一批《种植手册》来,安排人去各个村庄讲增收的技巧。 等水利方案敲定以后,大公主便发告示招工,正好忙过了种地的时间,流民能够凭借卖力气挣到一点钱来买粮,生活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大公主站在堤坝上看他们挖河道,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离开长安的时候她想的不过是要证明自己没错,让老师留下来助她。 现在看来,朝中那些权势的争斗无非就是利益相争,连老师都不能幸免。 氏族、藩王、父皇。 各自为营,此消彼长。 “殿下,陛下有旨意。” 刘长宁回过神,翻身上马。云影跟在她身侧,两人一同回了颍川府。 府衙内,郭长治正与内侍寒暄,茶都喝了三轮了才听到侍卫通传公主回来了。 内侍笑容满面,看着大公主大步跨入院子里,忙站起来迎了出去,郭长治也只好放下茶盏一同迎了出去。 “公主殿下,奴婢金喜给公主请安。” 大公主将手中的马鞭递给一旁的云影,看向金喜公公,抱拳行礼道:“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陛下旨意何在?” 金喜忙将手中的圣旨抬高了些许,刘长宁便跪下听旨。 “大公主听旨:朕闻长宁救灾及时、惩恶扬善、果敢有谋,堪为大才,特册封刘氏长宁为舞阳公主,封地襄阳、舞阳二地,食邑八千户,府兵五千。” 食邑八千户,府兵五千? 这快赶上藩王的规制了,只是封地在腹地,不在边疆而已。 “臣刘长宁,接旨。” 金喜笑眯眯地将圣旨双手递上,讨喜地说道:“恭喜舞阳公主!这一次赈灾陛下可谓龙心大悦啊!” 刘长宁笑了笑,和金喜寒暄了几句,金喜忽然说道:“近来政务繁杂,御史台和翰林院都不消停,奏本如雪花般递到陛下面前,陛下已经好几天没吃好了。” 刘长宁的笑容淡了淡,这是让她见好就收的意思,可事情,哪有干一半就收手的?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陛下还念叨着殿下,让小的看看殿下有没有好好吃饭,小的瞧着,殿下清减了几分,可要注意起居饮食才是。” “劳父皇挂念了,公公放心,等忙过这段时间,长宁就回长安。” 郭长治在一旁听了几耳朵,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一旁。 他怕自己忍不住拆穿殿下,前段时间是带着府兵一阵忙活,现在是带着流民整日忙活,都恨不得一日去工地八百回。 就这还说自己过段时间能回长安...... 这一次出来,他也看到了许多。 若是贸然用税银代替税粮,民间对银子的需求定然大幅提升,可金银主要被氏族把持,甚至还有挖黑矿的,这就相当于将货币发行分成了国家发行和氏族发行,这样搞肯定不行。 这段时间他看下来,殿下做的土地确权收税给他打开了思路。 一个府都能做,说明其他府县一样能做,他回去就上奏陛下,要求各州县核查田地,至于如何防止谎报瞒报,郭长治暂时没有好的办法。 通过豫州旱灾这件事,他明白落实政务不能只靠着官员的自觉性,要将他们的利益与之挂钩,比如税粮分成、无主田地重新分配或者出租,府县所得的钱可以用来搞建设...... 他相信,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是愿意去解决就好。 金喜不仅带来册封的赏赐,还有户部给的银子,刘长宁松了口气,她把郑前喊来,让他将银子运回永新,运输队也该回去了。 一箱又一箱的官银摆在眼前,郑前眼皮跳了跳:“这么多?” “不多,本宫买了六十万斤粮食,又雇了运输队,还买了粮种,这些都要钱……而且这里的银号也不敢接这么大的兑换业务。” 在灾情最严重的地方,银号和粮铺恨不得隐身。 郑前勉强被说服,回程路上都不敢进城里多待,和徐百户轮流看守,直到进了永新地界才松了口气。 终于回家了! 回到县衙以后,郑前找了周主簿过来清点登记,又看着人将官银都搬入库房,心情才真的轻松下来,咧着嘴巴拍了拍周主簿的肩膀:“半个多月未见,怎么看着脸圆了?还是县衙的饭菜好吃,在外头总是啃饼,还总吃萝卜,口淡得很!” 周主簿揉了揉被拍得生痛的肩膀:“你这手劲跟谁学的,你要是用这力道回去逗弄你家闺女,可小心嫂子给你吃排头!” “嘿嘿!” 提前自家闺女他就一脸温柔,孩子刚满月他就出门跑任务了,不知道还认得他不? “女儿奴!” “啧!你个寡佬你懂啥!我去见大人去了!” 郑前喜滋滋地去找陆真,陆真听他汇报完点点头就放他走了,倒是郑前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将大公主受册封一事说了。 陆真没啥表情,在一旁伺候的云巧喜不自禁,主子这恩宠,可是堪比藩王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陆真对此持保留意见。 第123章 任命 中秋节临近,来接管颍川府的官员终于到了,舞阳公主只好捏着鼻子和他交接,灾情基本稳定,接下来只要不出错就能熬到明年开春。 郭长治舒了口气,赈灾事情基本了结,开始明里暗里都在劝舞阳公主回长安。 新上任的知府看起来像个面瓜,手段耍起来却是一套一套的,他将事情都接过去以后,没有拖延一点进度,接着便开始写奏本向朝中诉苦。 舞阳公主的车驾还未入长安,吏部给颍川府的候补官员名单就定下了。 景帝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吏部快刀斩乱麻,朝中几位大佬都在盯着入阁的坑位,先前张正延在朝说一不二,剩下那一个坑位就是不松口。 而他辞官,内阁一下子空出两个,几方势力都狠狠地心动了,连舞阳公主在颍川府打压氏族的事情都被轻轻揭过。 御史大夫罗儒义与吏部尚书严正蕃都在已经等待太久了,以为这一次十拿九稳,没想到郭长治出门赈灾回来就被升了官填了户部尚书的空缺,一跃成为入阁的热门候选人,一时间风头无两。 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的郭长治连续几日都被人拉着唠嗑,得了册封的舞阳公主反而没有那么显眼了。 她趁着景帝高兴的时候提出了联合藩王打压氏族的计划,景帝的笑容淡了淡。 “长宁,你还是太嫩了。” “朝中的鞭子够不到那么远,要想让人臣服就得拿出让人无法生出异心的实力。” 朝中这些事并不能以是非对错来衡量,知人心懂人性是最重要的,氏族被打压,地方上少不得一阵兵荒马乱,地方一乱,就相当于给藩王蚕食的机会。 舞阳公主垂眸不语,景帝精神不佳,舞阳公主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怔了怔。 按照品级,她如今有资格入朝议事了,等出了宫她就去找郭尚书套近乎,她如今的力量太薄弱了,要想做点事就必须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至于陆真让她办的事情......舞阳公主顿了顿,转头去了吏部。 朝堂上风起云涌,永新县却在桂花香中悄然来到了十月。 县衙里胡厨子正在炖羊肉,今年的羊肉鲜美,多数是从宿安赶过来卖的,北丘也有不少羊卖,都被集市收购运送去其他地方卖了。 “胡大厨,我不想吃炖羊肉了,我想吃烤全羊!” 赵明在一旁咋咋呼呼地点菜,一边利索地劈柴,他哥说他力气不够,劈柴能够练一下臂力,他就把厨房的柴火包圆了。 “那你且想着,大人最近都忙得上火了还吃烤全羊,你是不是欠呢?” 胡厨子不为所动,这几日稻田里的事忙得很,为了保收获,陆真天天下地里看,甚至还给这几亩田夜晚围茅草棚,就怕夜晚霜冻冷死稻子。 太阳升起以后,崔子建便命人将茅草卸下,让稻子晒晒太阳,陆真上前托起稻穗,稻秆已经黄了,谷粒还带着一点青色,若是这几日不能成熟,稻子就会冷死。 她皱着眉头想办法,崔子建也愁,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赶不上这一天一个样的天气变化。 “看来咱们这里还是不适合种双季稻。” 陆真看向远处还在拆棚的几个人,问崔子建:“你说往田里倒热水,能不能帮它们一把?” 崔子建十分为难:“大人,稻子的根系都不深,对水温尤为敏感,如今快成熟了,田里更不能有水,怕倒伏。” “那就用去年育种那一招,烧火盆给加点温度。” 这个方法听起来比往田里倒热水靠谱,崔子建立刻着人去安排,今晚就用上。 “不急不急,这都是试验成本。” 陆真把自己哄好,心事重重地回了县衙。 当值的王二告诉她,驿站的马驿丞过来了,正在前院等她,陆真眼睛一亮,快步往前院走去。 马驿丞正在喝茶,看着依旧破烂的县衙,心中却没有了以往的嫌弃。 陆真大步走进来,看到他眼睛都亮了,马驿丞站起来朝她拱拱手:“许久未见,陆大人越发风流倜傥了。” “驿丞大人过誉了,近来事情繁杂,倒是许久未曾拜访过驿丞大人了。” “哈哈,不急不急,待县令看了这份公文,再一起叙旧。” 马驿丞掏出一份公文递给陆真,里面是三份文书。 陆真一字一句地看下来,嘴角越翘越高:“来人!吩咐后头胡厨子加菜!驿丞大人可得留下来唠唠!” “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驿丞留下来,陆真笑嘻嘻的又让人去学舍邀请郭夫子拨冗前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等周主簿回来了,陆真便笑着拿文书给他看。 “你升职了!升县丞了,高不高兴!” 周主簿愣了一下,接过文书认真看了三遍,咧着嘴笑了:“没想到我也能当上官了!” “那当然,你可是最了解永新县的周曦!” 陆真笑得肆意,按照大庆官场的玩法,周曦是秀才出身,是不能候补官员的,但陆真觉得永新县的县丞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他当,名正言顺。 至于不合规矩这件事,让大公主想想办法。 趁着永新县名气不大,先把坑位给占了。 郭夫子紧赶慢赶,终于在午饭前到了县衙,看到陆真就忍不住吐槽:“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王庄吗?学子们的作业可都还在田里,不能马虎。” “稻子已经想到办法了,今晚会试验一下,你先喝口水,再来看看这个。” 郭夫子喝了杯茶水缓了缓,陆真递给他一张文书:“看看,这是什么。” “学院成立文书?礼部竟然给咱们学舍颁发了学院文书,咱们是不是该改名为‘永新学院’了!明年能不能举办县试?学子们不用去府城考了吧?” 陆真笑嘻嘻地递给他另一张文书:“你再看看这个。” “教谕任命文书!” 郭夫子激动得站了起来,这相当于他被大庆官僚系统纳入了! 在长安等候了三十年,没想到来永新一年不到就当上了教谕,着实是...... 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124章 万丈高楼平地起 午饭吃得尽兴,在这个初冬时节,马驿丞感受到了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有了礼部的认证,永新学院就是正规的了,培养的人才出来社会认可,最重要的是郭夫子教谕的身份,说明从明年开始,永新县就能自己搞县试! 万丈高楼平地起,辉煌永远靠自己! 周主簿怀里揣着自己的官职文书,脸上笑得跟朵花一样。 他竟然就这样一脚踏进了官员行列?好怕这是一场梦。 郭夫子还有几分理性,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看到陆大人这个满足的样子就知道背后少不了她的运作。 永新县,也是支楞起来了。 陆真心中感叹大公主仗义,云巧却在心里纳闷陆大人为何不为自己求个前程,往上升一升难度也不大,只是可能会离开永新县任职。 莫非陆大人舍不得? 没等她想出答案,陆大人又往乡下跑了,云巧只好跟上,她大约知道缘由了,像陆大人这种动不动跑乡下去解决问题的官,真去到长安指不定会得罪多少官呢! 陆真在没心情想这些,她要去看覃木匠改进的织机,专门织造丝绸的。 先前那一批织机卖给林大人后,反响杠杠的,丝绸大户们都想偷偷弄两台研究一下,奈何找不到源厂家,林大人又严防死守的,啥也没看着。 直到最近才听闻未央宫里的娘娘衣裳太美,外面连代餐都找不到,各大铺子急得团团转,生怕自己错过了这波富贵。 爱模仿的已经开始用印染的方式来解决了,高级一点的用绣片收好针脚也能以假乱真,但江南大户都对这新织机十分眼馋。 听说今年陛下生辰宴上的礼服就是用新法子织的,还用了不少金丝银线,这都能织进衣服里,贵族们怎么可能不喜欢? 罗聿明信都快写厚厚一沓了,崔知府忙着 覃木匠不知道江南商场的风起云涌,只是觉得织机的效率太慢了,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研究研究。 这不,真让他研究出来了。 陆真踏进宅子的时候差点被扬起的木屑呛到,覃木匠正在锯木条,风呼呼地吹,门一开就全往缺口那里跑,带起木屑飞扬。 “大人来啦!” 覃木匠放下小锯,徒手掰直了被卡弯的锯齿,垂首继续锯。 “你等会,织机还在调试,昨天组装的时候好好的,今天就发现老卡轴,实在不行我就换个轴。” 陆真在一旁看他忙活,她也不知道覃木匠会拿出一个什么样的织机,干脆耐心地等一等。 “师父,织机好了。” “陆大人,那咱们去看看。” 陆真跟在他身后,拐过院子又穿过回廊,覃木匠忽然停下,陆真差点撞到他,等他侧身让开后才看到眼前的景象。 几个学徒正在给织机挂生丝,周娘子垂首在研究织机编制花纹的规律,先前的织机效率太慢,一旦市场放开,丝绸的价格绝对会一路飙升。 一踩一蹬,织机开始运转,周娘子在织机前用手拉动横轴,还没等陆真看明白,又开始手转轮轴,织机便飞速远转。 “!覃木匠,你这速度!先给织棉布的用上啊!” 丝绸那玩意是贵人穿的,棉布和麻布是咱老百姓穿的,这织造的速度这么快,她就敢派人去将棉花、麻绳全面收购回来加工再卖出去。 “大人,不是覃某不想,是棉纱和麻纤的韧度不够,这样一拉不断才怪。” 陆真恨不得上前去摇摇覃木匠的脑袋看看,能不能灵光一闪给造出来。 站在一旁的覃木匠搓了搓胳膊,冬天来了,不能干活的时候再穿这么薄了,冷风嗖嗖的。 陆真看得眼热,转头盯着覃木匠:“克服克服困难,你可以的!” 覃木匠撸了撸袖子,陆大人说得对,想办法克服一下困难,丝绸这么难搞都能弄出来,没道理棉布不行。 开干! 喝了一大口鸡汤的覃木匠干劲十足,而这个丝绸织机也没浪费,陆真订了五套,准备运去临安试试水。 毕竟那罗知府也很想和她合作,那就给他一点小小的科技震撼,若是能够通过这件事让江南吹起一股追求科技的风气就好了。 实在不行,等覃木匠忙完这段就开始卷他们。 她就不信,凭借这效率杠杠的纺纱技术和织布技术,还不能把这些人卷成麻花。 到时候卖机子就能赚一大笔,还能打响永新的名头。 过了两日,稻子熟了,崔子建派人来告知陆真,陆真立刻去了王庄。 村民们将这几亩田围得严严实实,议论声叽叽喳喳,田间出来觅食的麻雀都听不下去飞得远远的。 陆真带着周县丞挤着人群进去里面,周遭的人看到周曦穿了一身绿色官袍还十分稀奇。 “周主簿这是?偷大人衣服穿了?” “那他挺细嗷,大人的官袍都能穿进去。” “你别说,周主簿这紧张的小表情,估计还不太适应呢!” 周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听到村民议论的周县丞脸都热了,陆大人却笑了起来:“乡亲们!周主簿没有偷本官官袍,是他升官了!以后大家要称呼他为周县丞了!” “县丞大人好!” “终于支楞起来了!” “好事啊!什么时候吃席?” “吃吃吃!就知道吃!先看看这稻子啥情况,要真能收获,咱们开春早点,不就能种两季稻子了?想想就激动!” 陆真也很激动。 经过两天的人工加温以后,稻子终于在稻杆被冻死前成熟了,崔子建割下一株稻子递给陆真看,陆真伸手接过。 稻穗末梢成熟得不错,靠近稻杆部分还是有青色的谷粒,不能算完全成熟。 “都割了吧。” 四处的农户纷纷拎着自家镰刀下场,这是明年开春他们稻田的种子,光是这样一想心都火热了起来。 或许在陆真和崔子建眼里,这次的稻子比不上秋收的那一波。 但在农户眼里,亩产五百斤的稻子,那就是天下第一好稻子! 第125章 辉煌只能靠自己 稻子收割完成以后,隔壁几个县的县令闻着味就来了。 都快下雪了,那地里的几亩金灿灿的水稻可瞒不住人。 彭县令牵了两只羊就来了,今年县里农户的收成不错,羊也卖了好价格,这两只羊是他送给陆大人加餐的。 大半年过去了,他也该来永新县再取取经了。 路上碰到了云安的莫县令,对方拉了一车豆子,牛车缓缓地走在道上,彭县令的羊看到牛以后撒蹄子往前跑,嘴里咩咩咩个不停。 “嘿!肥羊!停下!” 彭县令连忙拉住绳子,莫县令回头一看,两只羊拽着他往前走,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彭,你怎么连两只羊都拉不住了!” “还笑!帮我拦一拦!” 莫县令跳下牛车,帮他拉住了一只羊。你别说,这羊的力道还不小,他差点大意脱手了。 “你这羊吃的什么长大的,这么沉!” 彭县令擦了擦汗才回道:“和马一样,吃草料、豆料长大啊!” “......这羊一月不过需要喂四、五回豆料,你喂了几回?” 听莫县令这样说,彭县令沉默了一会儿。 难怪这羊哐哐长膘。 先前羊不肯吃豆料,他还以为是羊胃口不好,原来是吃撑了...... “没事,咱们没啥规模养殖的经验,这次来再和陆大人合计合计,争取明年干得更好!” 两人一路往东南走,从槐树村入永新,直奔县城而去。 而另一边,毛县令也带着他的土特产出发了。 先前他的土特产是真的土,今年的土特产是两坛芝麻油,宿安山多,先前山地开发出来要么是种黄豆,要么种木薯,芝麻这东西还挺小众的。 但是王老爷来了以后,极力鼓励他们种芝麻,还帮他们在县里搞了个榨油工坊,这芝麻油就是工坊出品,坛子上还有永新招牌的印章。 你别说,这芝麻虽然不重,但收购价还挺高的,一斤芝麻一百文,一斤芝麻油卖二两银子。 毛县令狠狠心,买了两陶罐芝麻油,约五斤重。 但他觉得非常值得,陆大人帮了北丘这么大一个忙,这点礼不算什么。 何况这次来,他还有求于人...... 三人不约而同地在县衙门口相遇,这回成熟得体了许多,没有再躲墙角扭扭捏捏,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到县衙侧门,递上拜帖,等待陆大人抽空见一见他们。 而县衙内的陆真正在愁呢,这一波收完稻子以后,发现仓库里的粮种有点超了,明年永新县能种的水田都种上,还是多。 真是瞌睡碰上好枕头,这不就有三个县为自己分担分担吗? 陆真听闻三位县令齐到,连忙带着周县丞出门相迎,几位县令把脸上的皱褶都笑出来了,眼神里全是对陆真的崇拜。 “陆大人,这是北丘县一点特产,芝麻油,做菜老香了!一定得尝尝!” “好!”陆真笑得开心,接过芝麻油的瞬间才感觉这玩意真沉,加上罐子得有十来斤了。 周县丞连忙接过芝麻油,吩咐人拎到厨房去交给胡厨子。 “陆大人,这是一车豆子,都是农户种的,用来磨浆做豆花、豆腐、豆泡、支竹等都好吃,又香又滑,口感细腻。” 陆真挠挠头,难道自己要上去推车才能显示诚意?周县丞上前试图拉牛到后厨,结果拉不动,只好命人将豆子送去后厨。 没有被众人注意到的两只羊开始闹情绪了,抬头咩咩两声,仿佛在问为什么还不开饭。 彭县令尴尬地挠了挠头:“陆大人,这两只羊是送给你做烤全羊的,但它俩吃得太肥了,恐怕会烤焦......” 这个陆真还真不怕,不就是油脂厚吗?她可以让人割下来送去肥皂工坊做原材料,加工一下就能创造不少银子。 不错不错,肯为她花心思就好。 “好不好吃,咱们尝一尝就知道了!” 周县丞听她这样一说,只好让人将羊牵去后厨做烤全羊。 胡厨子看着这几样东西,终于在看到这两只羊的时候疑惑出声:“让我一个人做烤全羊?我都怕先把自己烤咯!找赵明和孙小鱼来,他俩懂!” 后厨一阵兵荒马乱,前院的陆真丝毫不察,正在认真地听几个县令做半年度总结。 北丘县今年下场包山的不少,毕竟永新县一出手就是承包了半壁北丘的山头,傻子都知道里面有利可图,还有大户出来抬高价买山。 得到陆真真传的毛县令一点都不怵,既然大户不想听,那咱就来玩脑筋。 想要包山?可以,先将手里的田地报上来,他们登记一下。 然后再按照谁的土地少,谁先买。 等到秋收后缴税粮,这份东西就是最具权威的缴税凭证,大户们纷纷直呼上当,毛县令一点都不同情他们,然后张贴缴税告示,全县的人都知道县内纳税百强有哪些了。 大户们要面,只好委屈巴巴地跳进这个明晃晃的陷阱里。 至于后续的发展,毛县令暂时不知道。 因为作者还没写(写完这一句脑子就清醒了好多,果然还是不能熬夜)。 陆真听完北丘县的分享,大拇指往上点赞道:“毛县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这样一来明年的耕种会更顺利的!” 云安县作为给宿安县提供豆料、草料的后勤县,他们疯狂撒草种子,连山脚都不放过,开荒以后直接撒草籽,让这些草籽生长出来代替杂草,然后收割加工卖给宿安县。 没想到挨着的宿安卫闻着味就来了。 他们用粮食换豆料、草料,给牛马吃草料不心疼,吃粮食是真的心疼。 后来连陇西卫都来采购,云安县凭此赚了不少钱,王老爷的集市从一开始的一个月两次,到现在一个月四次,每回的车都是满载而来,又再次载着其他东西踏上归途。 宿安县今年养的羊受到了集市顾客们的一致好评。 肉质鲜嫩,肥而不腻,买到就是赚到。 入秋到现在,宿安县已经卖出一半的羊了,入冬会卖得少一些,还有留下一些羊来繁殖呢。 至于养马这件事,就是长时间的投入了,这些小马驹已经开始训练,训练它们的人,正是宿安卫。 一个没有马,一个没有驯马的。 绝配。 等彭县令讲完,当值的赵明表情古怪地走了进来,在陆真耳边耳语了几句。 华阴县令和定南县令前来? 怎么滴? 就差一个通云县令他们就能搞团建了,还是瞒着崔知府的团建。 刺激! 第126章 求发展 陆真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人进来了。 华阴左县令方才在看到永新县的时候有点破防,但在看到破破烂烂的县衙后又安心了不少。 也许赚钱的是县内的大户,而不是陆真。 至于定南县令,他其实是想来向陆真讨教种植技术,顺便买点稻子种子的,路上碰到左县令,非要跟上来。 都是同僚,抹不开脸,就只能一路同行了。 “陆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定南县令知道自己是来学习的,姿态放低一点,主动寒暄,陆真也朝他拱手行礼:“曹县令,别来无恙。” 一旁的左县令跟个木头似得杵在那,等着陆真朝他问好。 曹县令已经后悔了,不应该经过华阴的,下次他宁可绕路去北丘再来! 其他几个县令见状还有什么不懂的,看这俩人都有些嫌弃。 你俩登门,不带礼物就算了,还一个在那扮高冷,打算以资历压人,也太不要脸了! 替陆大人委屈! 陆真看也没看左县令,领着曹县令就往里面走,至于左县令......不好意思,守门的赵明不认识,看他和自家陆大人一副不熟的样子,还以为是路人甲。 “让本官进去。” 赵明寸步不让:“这里是县衙,无关人等请立即离开!” “放肆,本官是华阴县令!” “这里是永新。” 左县令气急败坏,和他一道来的曹县令都有些老脸发热。 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折返回门口,拉过左县令,问道:“老弟,你真真切切告诉哥,是来这里找陆真茬的吗?” 左县令气愤不已:“这陆真,看到前辈都不主动打招呼,本官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曹县令恨不得掀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面什么构造,沉声说道: “可哥不是来找茬的,哥是来求陆真帮忙的,你若是这样哥就不能和你站一起了。再说了,大家都是同品阶的官员,是你到的永新,她为何要先朝你问好?” “我比她资历老!她会有这么好心来帮你?别鬼扯了!你信她?” 曹县令看他油盐不进,只好放弃和他沟通,尴尬地朝陆真走去:“左县令......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就不进来叙旧了。” 众人可有可无,都明白这只是个托词罢了。 前院的茶水换了一拨,不知道是哪位当值的小可爱将原先的红茶换成了又酸又涩的老茶梗,陆真一口喝进去差点吐出来。 这陈年老茶梗是她刚来的时候的‘孤品’吧? 老古董都找出来待客了,县衙的小子们,生气了? 她抬头看到了几个县令从之前的牛嚼牡丹改成了小口小口抿茶水,彼此四目相对,都有几分心照不宣。 曹县令喝了一口茶水以后就不再喝了,他看了一眼众人,想着如何把话题往稻子上引。 几个县令竟然和陆大人聊起吃的来,这个话题他如何加入? 他狠了狠心,决定自己开启这话题,便说道:“来的时候无意间听说前不久永新县还收了稻子,陆大人这是,在尝试种双季稻?” 陆真还未说话,毛县令就先冷哼了一声:“哼!别人种几遍稻子还要同你汇报?” 曹县令有些尴尬,陆真对他颇有好感的,缓和道:“不要紧张,曹大人也只是好奇。” “曹大人,先前本官说的书籍可有买来看看?书里可以解决大人许多疑问,至于这次收获的稻子,是陆真的一次尝试,事实证明不太行。” “陇右府四季分明,水资源相对匮乏,若是一年种两季水稻,首先灌溉用水就不够;其次是时节问题,今年紧赶慢赶才在气温骤降之前收割了稻子,可若是提前入冬了呢?看天吃饭的风险太大了,不可控。” “最后是精力,这外部条件不好,就要花更多的精力去耕种,秋收完立刻耕种,牛都会受不了,何况是人?若是最后没有收获,还有可能饿着过冬。如此看下来,秋收后还不如种一些不需要太过悉心照料的作物,让农户打打零工,恢复一下精力。” 曹县令点点头:“我明白了。回去以后我会安排人去给农户讲耕种的知识,应用书上讲到的方式,精耕细作。” 陆真朝他竖起大拇指,随后又说道:“那稻谷的种子我可以分一些给各位,但不能保证收成,你们最好将这稻子和寻常粮种混杂着种植,说不定能够培育出更耐寒的品种。” 几个县令咧嘴一笑,陆大人可真好! 曹县令心里一松,等拿到种子,他一定要好好按照陆真说得来做,来年定南县的丰收,就看这一举了! 聊完了这个,几个县令对视了一眼,开始找陆真求明年发展的重点,陆真让他们结合一下当地的情况来想一想。 曹县令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原本想走的,这下根本不想走了。 “陆大人,这次来还想着买两台机子回去,宿安那边不是在养羊嘛,羊毛又膻又重,不如在那边直接建个工坊来处理羊毛......” 彭县令有些不好意思,话说出口都觉得自己在撬陆真墙角,陆真却点点头:“很好!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和彭县令对接,以后羊毛都运送到宿安来处理成纱线。” 有了彭县令的成功,毛县令也举手发言:“陆大人,我给想了一个:北丘的人穷有一把子力气,不如搞个榨油工坊,收购胡麻籽、亚麻籽、苋菜籽等等来榨油,而且等油茶树有果子了也可以就地取材!” 毛县令越说越兴奋,陆真也十分认可:“不错,榨油技术可以再看看如何改进,至于那些麸料,可以卖给宿安养羊养马。” 听到两位兄弟都想出来了,莫县令心里那个急啊! 死脑子!快给我想! 可惜他苦思冥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什么,一旁的曹县令忽然开口问道:“云安县的发展重点应该是运输。” 一语惊醒梦中人。 莫县令手舞足蹈:“啊对对对!云安可以在其中充当专业的桥梁,你们尽管合作,我来连接!” 陆真赞赏地看着几人,看,这不是找到发展重点了吗? 第127章 互惠互利 剩下一个曹县令没有发展重点,几人七嘴八舌,建议给了一大堆,曹县令也十分纠结。 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但又觉得还不够贴合。 最后陆真才提议道:“定南人多地广,又地处平原,靠近九原府,按照农时安排好耕种才是重点。稻子、小麦、黄豆、棉花,这些都是主要作物,但大多只能种一季,定南不妨想想秋收后种点什么,或者开春前种点什么,衔接起来。” 这倒是一个思路。 秋收后还有两个多月入冬,种点什么耐寒的作物呢? 曹县令在脑海中淘汰了许多作物,最后选定了种油麦菜和大白菜,这两种蔬菜对气温和土壤的要求不高,能够大面积种植。 陆真则想得更远,冬日里蔬菜是一叶难求,可以考虑发展一下储存技术,再依靠运输队将东西运出去,再不济,等收获以后特定几日全卖掉也行,实在卖不出去,还可以卖给宿安充当草料。 听完陆真的话,曹县令的心稳了,明年的发展重心有了,他一点都不慌乱了。 后厨里飘来香气,胡厨子正在忙碌地准备着午饭,围着县衙转了一圈的左县令暗搓搓地想:他们几人此时此刻不会在嘲笑他吧? 陇右府向来都是华阴最出彩,可这两年永新县冒了出来,将同僚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最最让他扎心的,是来往的商人拿着银票去永新找合作,眼神都不分给华阴一点,再这样下去,他这陇右第一的名头可不保啊! 不行,得赶紧想想办法! 陆真不让他进去,他就爬墙头! 正在暗处观察他的张风十分无语,这段时间他在学院里上课、听课,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爬墙偷听是不对的,堂堂一个县令竟然如此不要脸! 他捻了颗小石子在手,等县衙的矮墙上缓缓冒出一个脑袋时,用力将石子扔出。 “哎哟!” 左县令被突如其来的小石子打得措手不及,一个没抓稳掉在了地上。 这下惊动了县衙里的人,赵利连忙出来察看,不由分说地将左县令扭送到了堂前。 “大人,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爬墙头的人,此人还冒充华阴县令,属下嫌他说话太难听,就塞了块布。” 左县令哼哼唧唧,见到陆真后反而更激动了,呜呜咽咽地骂得难听。 曹县令立刻上前去劝说:“左县令,都是同僚,何至于如此?” 陆真却不怕,让赵利拿走了塞住他嘴巴的布巾,左县令立刻破口大骂:“呸!陆真你个伪君子,还搞暗算那一套!” “暗算?”陆真看向赵利,后者摇摇头,她便继续说道:“你有证据吗?” “我这额头上的伤口就是证据!” “首先,你爬县衙的墙头,视为想要行盗之人,这有问题吗?再说了,你这伤口这么小,该不是自己没站稳,摔下来磕到的吧?” “你!欺人太甚!” 左县令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他决定要回去写奏本弹劾陆真,嚣张跋扈!纵容下属! 曹县令也不站他了,冷着脸说道:“来了摆架子的人是你,要爬墙头的人是你,陆大人一直在此,何曾害你?” 毛县令更是阴阳怪气地内涵他:“不会吧,还有人做错了事要求别人给他道歉?脸怎么这么大呢?” “我看左县令分明就是想来摆谱,要不是今日咱们都来了,还不知道这人倚老卖老想干点啥呢!” “他就是想屁吃!陆大人多好啊,他非来沾边,快回去你的华阴县,这里不欢迎你,云安县也不欢迎你!” 有这么一个作的同僚,几人心情都变坏了。 左县令气得要死,为何所有人都站陆真那边,她就那么好吗? “来人,备纸墨,本官要写信问问崔知府,此种行为如何评判。” 这就相当于先告一状,还是理直气壮的那种。 左县令败下阵来,手指指着陆真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能转身走了,连狠话都没撂下。 曹县令松了口气,陆真却没有含糊,写了封信派人交给驿站马驿丞,送去府衙给崔知府。 “饭菜已经做好了,别因为无关人等影响食欲,请诸位入席吧。” 陆真带着人去了堂屋用午饭,这还是曹县令第一次见到如此有烟火气的县衙。 先前在府衙吃饭,光顾着劝酒,才没吃几口,在这里吃饭,根本没有酒,只有饭菜和饭后茶水。 菜肴的口味不输酒楼,彭县令指着桌上的羊肉笑道:“这厨子真厉害,竟然做了桌全羊宴。” “还有我这豆子,真香!” “胡说,哪有我的芝麻油香!” 曹县令这才知道,这些食材都是几位同僚带来的,转而想起空手上门的自己,忍不住给自己手背拍了一掌。 一路上净在担心左县令的动机,都忘了买点礼物登门拜访。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哈! 回去以后他还要经常写信和这几位同僚联系联系,不能再埋头种田了,得种点别人需要的才能盘活经济,才能跟上小伙伴发展的脚步。 他可不想被甩在身后。 用过饭后,几个县令提出在县城里逛一逛,明日再走,陆真便随他们去,她还有事,就不陪同了。 去工坊盘账的周县丞带着许光一起回来了,今年的账册数据太好了,这俩在工坊算了一圈有些难以置信,然后带着账册回县衙,打算冷静一下再算一遍。 陆真看到许光就双眼发亮,连忙将他薅过来给他讲另外几个县要建造工坊的和搞运输的事情。 许光闻言,如释重负地说道:“大人,咱们今年大约赚了三十多万两,还有两月,花不完的话就只能上缴了。” 陆真双手一拍,这项目来得太及时了! 花!必须花出去! 没想到午后樊佥事来了,他是来谈明年屯田和养羊一事的。 陆真看到他双眼都亮了亮,马上又冬天了,是不是该赊一批棉衣给宿安卫? 樊佥事被她看得打了个寒战,迈进去的脚不知道该不该落地才好。 陆大人如此,前面不会是有坑吧? 第128章 又是一年花钱时 “樊佥事,别来无恙啊!快请进!” 陆真热情地招呼樊佥事进门,后者摸了摸脑门,犹犹豫豫地说道:“陆大人,我这次来就是来清帐的……” 别这么笑了,俺害怕! 清账?这不就意味着县衙还要再到账一笔钱? 绝对不行! 陆真坐直了身体,推却道:“这个不急,马上入冬了,陇右卫没有采购棉衣的需求吗?” 樊佥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年朝中没有这笔款项,将士们穿旧棉衣……” “棉衣可以省,靴子总不能省了吧?你看看你的靴子,又破又旧还没绒里,冬天能把你冻出冻疮。” 没想到陆大人观察力这么细,樊佥事不好意思地蜷缩了一下脚趾。 “……没事,靴子也不便宜,再说了,也没这笔预算……” “没预算……这批靴子允许赊账!” 樊佥事狐疑地歪了歪头,平日里最财迷的陆大人,竟然允许赊账? 陆真目光真诚:“你想想,永新集市有合作的皮货渠道,还有针线活精细的女工,这批靴子,值!” 樊佥事咬咬牙:“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陆真:耶!花出去第一笔! 清账不成反而又赊了一笔账的樊佥事揣着初定文书回去了,有了新靴子,军营里的汉子都不用露着脚趾去巡逻了。 就是不知道熊将军会不会生气…… 不管了,军营里的佥事是他!再说了,陆大人允许成本价买,这可是天大的好处! 周县丞的算盘拨得飞快,抬头一看那头许光和陆真已经凑一起,开始计划如何用这些钱去发展了,他沉下心来专心算账,算完工坊的账册算县衙的账册。 学院的账册已经单独出去了,郭夫子表示现在的运转毫无问题,就是勤工俭学的机会不太够,想要和陆真商量一下是否还有更多的机会。 这事好解决,陆真拿出一笔钱,让他们各自组成小组来做项目,比如养殖项目、种植项目,只要这些项目坚持下来并且有成果,就给项目奖励。 这样就不用所有人都去抢勤工俭学的名额了。 王大有知道这件事以后,招了几个人来帮忙看顾集市,其他大户有样学样,学院的压力骤减。 等周县丞算完,陆真和许光已经将计划写到三年后了。 “算完了?如何?” 陆真坐直了听周县丞汇报,许光将目光从纸上抽出来,大人写得实在是......令人心生向往。 “今年各项大类支出如下:集市扩张(合作)八千两;工坊原料购买八万五千六百九十二两;买粮等支出三万两;运输队支出一万六千七百九十五两;支援邻县五千七百三十三两; 收入方面:集市售卖加分成收入二十五万两;工坊卖货收入十七万五千两;卖粮收入三万两;杂货售卖收入三千六百八十两;” “共余四十七万二千四百六十两。银号掌柜说咱们的银票持有远高于永新银号能够兑现的额度,若是要用银子结算,他需要向总部申请。” 说好的三十万呢? 怎么还多了这么多! 这可怎么花呀? 陆真捂捂脸,连银行都支撑不了永新县的银钱流动了吗? 是不是该给舞阳公主提个建议,让国家去谈判接管银号,否则她都有点怕银号掌柜忽然消失,自己拿着一堆票子白干一场。 “怎么这么多!” 陆真十分痛苦。 她没想到钱生钱的复利这么猛,原料的价格没上去,售卖品的价格倒是蹭蹭蹭往上涨,这可怎么花? “买粮、搞发展、发福利......” “咱们粮仓都快平了,这段时间买粮让百姓手里有钱消费,至于买多少……装满大半个粮仓吧。” “宿安要搞纺纱工坊,云安要搞运输,纺纱工坊建两个大的,把羊毛、棉花都往那边送。咱们县再增加织机的数量,让覃木匠别捣鼓丝织机了,穿不上麻布棉衣的大有人在,先提升一下织布的效率。” “北丘想搞榨油就要大量买原料,还要提升工艺,这事还不知道找谁,让毛县令自己找找民间能人,先把规模搞起来,云安的运输队可以负责给他买油料。” “今年福利加倍,买一送一,给学子们多发点,工坊的人也是。” “水坝最近上报的储水量有多少?” 周县丞翻了翻,找到杨村递上来的记录:“入冬后连下了几日冻雨,如今储水快到三个闸门了。” “嗯,今年水坝养殖因为要灌溉亏银子了,得给他们发点补贴……” 陆真呼了一口气:“腊月前,我要这些项目都动起来,年前必须把钱花得七七八八。” 这下连许光都觉得压力山大。 四十几万,他第一次见这么多钱,还没捂热就要花出去,心痛。 但要是这笔钱上缴……那还是花掉吧! 他努努力! 准备回去的几个县令忽然被陆真邀请上门,然后就是看合作文书,被周县丞塞了不少银票。 许光在一旁讲解合作要点,至于细则,晚点再完善。 第一回经历这种场景的曹县令有点懵,看向那几个笑得老脸如菊花的同僚才回过神来。 陆大人,她是财神爷啊! 几个县令熟门熟路地和许光沟通,曹县令凑上前去听,准备学习一点经验。 几个县令也不避他,陆大人选择和他合作就是认可了他,再说了,这些内容也没什么好避让的,到时候都会贴告示出来。 一向只会种地的曹县令瞠目结舌,城门口那个告示栏,除了张贴通缉令还能这样用? 他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 覃木匠堪堪休息了半个月,又被陆真派人来赶工了,先是做了十几台纺纱车,织机又排上日程了。 最重要的是,陆大人派来的小子天天念叨着“就要下雪了,不知道百姓能不能穿上棉衣”、“陆大人心善,棉布便宜卖,就想着让我等小老百姓过年也能体面走亲戚”…… 覃木匠还能说啥,只能日夜思考如何提升织布效率。 好好好,安排! 第129章 造访 入冬以后,崔知府总感觉心神不宁,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在收到朝中公文的时候尤为强烈。 圣寿后朝中局势变化太快,他每次看公文和书信都有些感觉心惊肉跳。 昔日教导舞阳公主的内阁首辅张正延竟然真的全须全尾回了怀来老家,幽王刘衷三番五次登门拜访,陛下竟然没有反应? 而今日的公文更让他摸不着脑袋。 着令崔元平出任渔阳府知府兼通判,于庆历八十四年三月前到任。 文书还加盖了吏部公章,前头写了他的籍贯和仕途履历,应当不是同名同姓搞错了,那为何忽然要将他调去渔阳府呢? 陇右这边谁来接任?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因为另一封信是陆真的任命文书,驿丞卖他个面子,都送来了。 真是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崔知府将其他的书信全看了一遍,在书房里坐了一宿,等到天微微亮起才让管家过来。 “将这封信送到罗驿丞手里,就说我承他的情,抽时间请他喝酒。” 管家接过信,担忧地看向崔知府:“大人,今日休沐,要不......” “准备好马车,随本官一道去永新看看。” 崔知府窝在陇右多年,贸然发现自己要为后辈让路,要说心里没点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但顶替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下属,不是某个蝇营狗苟之辈使了手段得来的,他心里又有几分欣慰。 只是可惜了陇右这个好地方,他还想着在这里干到退休呢! 罢了,还是先看看这陆真是什么情况吧。 他坐了两天的马车才到永新县,城门口却站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崔知府定睛一看,这不是他心中的好大儿,定南曹县令吗? 旁边和他有说有笑跟个竹竿似的那个,不就是北丘的老毛吗? 等等! 旁边还有两人十分眼熟! 崔知府撸起袖子大步往前走,直奔他们几人去。 “曹大贵!” 曹县令在大庭广众之下骤然听到昔日种田时候的名字还愣了愣,惘然四顾地抬头看去,旁边的几个县令看他这样都纷纷转过身抬头去看。 ! 崔知府! 不好!快跑! 几人连眼神都来不及碰就想着四散逃跑,身后传来崔知府气急败坏的怒吼:“你们几个都给我站住!” 谁站住谁倒霉! 毛县令、彭县令、莫县令三个凭借身形的优势迅速混入人群,剩下一个曹县令被崔知府一把抓住。 “还跑!你小子几个,聚在这里做甚?老实交待!” 曹县令还以为左县令连夜去告状,此刻被抓住叫苦不迭:“大人,我们只是路过,顺便来拜访一下陆县令,您不是让我们多联络吗?这不就是履行你老人家的嘱咐吗?” “还想狡辩!”崔知府咬牙切齿:“你们几个,瞒着我在这里开小会搞小团体,翅膀硬了啊!” “真没有,我头一回来!” 曹县令连忙自证清白,看崔知府脸上的怒气已经消了,便试探地问道:“大人,左县令呢?” 崔知府闻言更生气了:“你还想着将左县令带进来呢?怎么?你们是想要架空我还是想要孤立我?”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看样子左县令还没来得及告状,曹县令稍稍松了口气,又被崔知府提溜着往城里走。 今日正好是集市日,崔知府钳着曹县令的手臂,用下巴指了指一边挑着扁担入城的农户,问道:“这是什么情况?这么多农户挑着扁担进来,永新县能消耗完吗?” 曹县令也是第一次见这个场景,不过方才他和几个县令本就想着逛一下集市再回去的,这不,还没开始逛呢就被崔知府抓住了,他也一脸懵。 崔知府扫了他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情况,索性放开他的手臂。 连情报都掌握不全,没一点用。 崔知府理了理衣襟,自己走进了集市里。 来都来了,不看看岂不是亏了? 有农户将东西都挑到一处地方来换钱,也有的农户挑着扁担往里走去,自己摆摊。 吆喝声、谈话声、讨价还价声在耳边响起,崔知府一瞬间以为自己来到了繁华的县城。 仔细看这个摊位,竟然还有分区......就连华阴县城的街区都没有做到分区,永新县一个小县城居然做到了。 崔知府百感交杂地逛了一圈,看了两个农户挑菜去换钱,一个农户挑着果子去摆摊,几个商人在和店铺谈买卖...... 这里迸发出的生命力,让崔知府感觉通体舒畅。 后生可畏呀! 为这样的后生让路,他一点怨言都没有,但他感觉陆真对他是颇有隐瞒,心中酸涩居多。 跟在他旁边的曹县令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叹服,陆大人竟然是这样盘活经济的,农人种了东西不怕没有销路,哪怕是山里摘的野果,也能在这里换到钱。 集市不大,却能囊括人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为百姓提供最物美价廉的货物。这些情景,也就是在书里的盛世描述中见过,现实中,过得苦不堪言的是大多数。 崔知府没有限制他,他反而走在了崔知府身旁。 他怕崔知府肚量不够,为难陆县令。 等崔知府来到县衙的时候,陆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旁边就是那三个逃跑的同僚,看到曹县令都颇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但道友毫发无损,贫道就有危险了。 几人朝崔知府行礼,崔知府一拂衣袖:“哼!你们几个,胆子越发大了!” 说完就略过几人直接往里走,曹县令想要跟上,被毛县令一把抓住:“别走啊!都说说发生了什么!” 对啊对啊!陆真十分认可,支棱起耳朵准备取经,里面传来崔知府的声音:“陆真!” “哎!来了!” 陆真苦着脸连忙往里走去,周县丞也只好跟上。 今日是王二当值,他刚从茅房出来就发现县衙里来了一堆人。 那几个县令是熟面孔,但这个大步流星往前走,还让陆大人一直追的,莫非是贼? 王二正要上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张风按住了他:“别,那是知府大人,可不能朝他扔石子。” 刀已出鞘的王二只好沉默地将刀推了回去,鄙视地看了一眼张风,现在谁打架还扔石头?又不是小孩子。 第130章 让路 陆真垂首跟在崔知府身后走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几个小人在哐哐打架。 案桌上还有不少东西没来得及收拾呢! 许光还在写合作文书细则,过一会崔子建还会来给她汇报工作,完啦!崔知府不会恼羞成怒把这两人都抢走吧?那就简直是断她的臂膀啊! 不行,要钱可以,要人没有! “大人,这几个计划最多也就能花掉二十万,还有......”许光看到崔知府的一瞬间有些怔愣。 “还有什么?” 崔知府走进来沉声问道:“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还有......还有咱们欠的那三十万两,已经被催了好久了......” 许光在崔知府的死亡凝视下声音逐渐减少,崔知府走到他旁边,瞅了两眼他写的内容,冷哼一声:“欠债三十万还敢再花这么多钱,陆大人心宽啊!” 陆真哪敢应话,只好苦笑道:“大人,你是知道的,永新县向来穷得叮当响,现在你看到的这些都是为了发展不得已去做的。” 崔知府才不上当,这陆真看着老实,心眼不知道有多少。 “你们几个呢?是来替永新县还债的吗?” 毛县令十分光棍地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几个穷困县在大人您眼里就是芝麻绿豆的存在,不联合起来想想如何发展,到时候就只剩下华阴、通云和定南几个大县了。” 新划入的两个县的县令也纷纷表态,他们都很穷,要发展,现在这是陆真给他们解决,崔知府要插手,那就崔知府给解决。 崔知府十分头疼。 他指着这群人半天,反而想不到其他可指责的点。 陆真有什么错?身为一县之长,她抓生产、修水坝、修路、搞工坊......最值得说道的只有一开始坑王大有那点银子,可王大有现如今跟在陆真身后喝汤,一点都想不起来当时的疼痛了。 至于帮助几个兄弟县的发展,要因为这个说道,可就是心太坏了。 自己发展起来了拉一把兄弟县,一起发展,这是值得倡导的事情啊! 崔知府很愁,愁得不知道怎么说。 正当他脑壳痛之际,崔子建回来了:“大人!好消息!这批秋季水稻的种子耐寒性更强,若是能够持续培养,说不定......” 崔子建说得正兴起,看到崔知府的时候愣了愣:“叔,你怎么在这?不用点卯吗?” 崔知府冷着一张脸,这小子看起来过得还不错,比以前居然更有精神,人也圆了,以前是清秀的罗汉竹,现在是圆润的罗汉松了。 “今日休沐,过来看看,你方才说的是什么?秋季水稻?展开说说。” 崔子建心虚地看了一眼陆真,见她微微颔首才开口说道: “这个水稻是我们早前收获的,一共才种了五亩田,今年入冬迅猛,天气变化太快,稻子的杆黄了才割下来,原本以为这批稻子没用了,但最近我们在培育的时候发现,在这么冷的天这批稻子的催发比去年记录的要快一些,对气温和水温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听着崔子建的介绍,崔知府眼睛亮了亮,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这意味着春耕可以提早一些,只要保证秧苗茁壮成长,等到插秧之时就能够扎根田里生长。 陆真先前提到的双季稻能不能在永新实现不知道,但一定能在汉江两岸实现。 那里是平原区,现在基本是一季水稻接一季小麦这样来耕种,若是能在如此广袤的平原区种植双季稻...... 崔知府看了一眼崔子建,后者谄媚地朝他笑了笑,似乎还在担心他生气。 哼!惯会装模作样! 不过,他能沉下心来专心做一件事,倒是比在诗词歌赋里幻想好。 崔子建觉得自己看不懂他的眼神,那边陆真就被他喊走了:“陆真,我们聊两句。” 其他人识趣地站在院子里等,崔知府看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云巧,陆真挥挥手让她也出去。 屋子的门窗都开了,角落的炭盆被灰蒙住,热度下降。 陆真抬手沏茶,崔知府叹了口气,坦白说道:“朝中已下文书,我即将去渔阳赴任,陇右府知府的位置,由你来出任。” “啊?” 陆真十分讶异,崔知府看她不似作伪的神情,心里的云雾四散,心境开朗起来,剩下的全是幸灾乐祸。 “这位置可不好坐,外有常来打秋风的西宁王府和陇西卫,有朝中那些不懂民政的京官拍脑门决策,还有陇右卫嗷嗷待哺,内有拖后腿的同僚......咳咳!总之,当府衙的家可比当县衙的家难多了。” 崔知府欣赏了一下陆真震惊的小表情,心情好了起来,接过茶壶开始倒水烫茶:“最近朝中风起云涌,我估摸着,舒坦日子怕是快没了,我在这位置也没干得多出色,你就按你的方式来做事,反正这里离长安远得很,有什么消息也难以传出去,你看我就不知道永新县搞得这么好了。” 听到这句酸话,陆真尴尬地笑了笑:“不是下官不想邀功,可这个邀功比哭穷难啊,一旦邀功就给永新定基调了,但这里的人也才缓过来一年多,没什么底子。” “懂!我都懂!” 崔知府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其他意思,提醒一下你,这一次的升迁你可是连升三阶,从七品到四品,若不是有人想要你去抗雷,就是有人想要你卖命,自己好好想想,别傻乎乎当了棋盘上的子还对人感恩戴德。” “......大人教训得是。大人,这朝中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一塌糊涂。” “啊?” “严正蕃与郭长治入阁,首辅落在了工部尚书杨长明身上,户部、兵部、吏部、刑部几个都卯着劲使绊子,政令难出中央。边陲里,幽王刘衷蠢蠢欲动,兖王和昭湘王也有些意动,最重要的,是......不稳。” 崔知府指了指天,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低声说道:“陛下无子,礼部和宗室一直让陛下过继八王之子,陛下拖着不办,圣寿那日臣子联名上奏,被气出个好歹,已经多日未上朝了。” 陆真转了转眼珠,悄声问道:“那舞阳公主有何反应?” 外头传来一点响动,陆真斜眼看去,只看到树木被风吹动的影子。 崔知府却不说了,老神在在地喝起了茶水,还略带责备地数落了她一句:“你啊,还是不够稳重,得多练练!” 第131章 鲜花着锦 周遭再次安静了下来。 陆真看他不愿意再说,自己也不好再打听,两人干坐着喝了一杯茶,崔知府便问起外头几个县令的事。 “老毛几个是什么情况?怎么都来找你解决问题来了?” “嘿嘿,他们找我没找你,你没生气吧?” 崔知府手痒痒了,原本想着来看看永新是什么情况,现在发现永新丝毫不比华阴差,甚至还在带动别的县一起发展,说不骄傲是假的。 但陆真说得实在太欠揍了,脸上的小骄傲太晃眼了,他没忍住给了陆真一个暴栗。 “哎哟!好痛!” “痛的好,长长记性!以后要记住,西宁王府的人来,要粮食可以,要人没有;朝中的人来就哭穷;陇西卫不好相与,自己掂量着,别招惹他们,也别让他们揉圆按扁了;至于陇右卫......权在自己手,什么都好说。” 崔知府传授的是自己和这群人往来的经验,陆真听得有点懵,揉揉手说:“有您在前头挡着,我们在后面偷摸着发展,没人会发现的!” 崔知府撇了撇嘴,这陆真在官场这个大染缸,真的没问题吗?他站起来往外走去,陆真愣了愣,连忙跟上。 这就走了? 几个县令在外面排排站,看到崔知府,想说话又憋住了,纷纷看向后头的陆真,确认她全须全尾的。 看这几个人胳膊肘完全往外拐了,崔知府拂袖而去,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啥意思? 没过几日,他们就明白这是啥意思了。 崔知府居然要调任渔阳府,而新接任的知府竟然是陆真! 消息一出,府衙的几个人炸了锅,尤其是和崔知府哥俩好的赵通判,他已经低调了好长一段时间,哪怕知府不是他,但也不能是个刚入官场的小屁孩啊! 这让他们这群在位置上磨了十余年的老资历脸往哪儿搁? “大人!朝中此举何意?” 赵通判急吼吼地找上了崔知府,后者正在擦拭新得的一对梅瓶,看到他来也不停,急得赵通判挠心挠肺。 “你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那么大一个把柄握在别人手里,还想着做知府?别想了,趁早洗洗睡吧。” 听到这话的赵通判垂眉耷眼的,说道:“我还不如随你一同调任呢......” “打住!”崔知府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渔阳府是个什么好地方?你跟着我去就是明晃晃的拖老友后腿,到时候咱俩就只能在黄泉路上结伴了。” 赵通判打了个寒战,犹豫地扯了扯崔知府袖子:“要不......拒了?” “学富五车,卖与帝王家。你当这话是假的?没事少逛点青楼,多读书,历朝历代,凡是拒绝出任的能有什么好下场?不单影响自己,还妨碍了族里老小的仕途。” 宁可死在任上,不可上奏反抗。 “这不行那不行,那我怎么办?” 赵通判小声嘟囔着,崔知府利索地擦拭好梅瓶,将瓶子放进匣子里,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陆真上任需要帮助,你若想做点实事就多帮帮她,你若不帮也不要给她使绊子。” 府衙的几个官员,学政出身翰林,被排挤才来了陇右这边缘地区,基本上已经断了再进一步的可能,整日就知道修书看书,本职工作做的还行,更多就没了。 赵通判耳根子软,和崔知府相识最久,一路跟着崔知府的步伐做到通判的位置,整一个选择大于努力。 至于袁同知,新上任不到一年,有了骆同知的“前车之鉴”,袁同知就显得十分乖巧,基本不惹事。 其他的衙役、捕快、杂役等等,这些人都还好,陆真用得不习惯换掉就是了,她也可以带着用惯了的人一同前来。 崔知府忙着收拾东西,他还想着先回一趟并州老家,再陪黄夫人回一趟胶东老家,今年又那么冷,得趁着大雪来之前赶紧出发。 陆真接到任命的时候脑袋都是懵的。 什么玩意她就升官了? 周遭的人都在朝她说恭喜,陆真只好扬起笑容来朝众人颔首,转头就将云巧拉到一旁。 “你家主子怎么回事?你别说这事和她没有关系,瞎子都能看出这里面不对劲!” 云巧躲闪了一下,瞥到房顶上的张风,指着他说道:“主子那边我不清楚,但这个人肯定是长安某个权贵的人,我帮你将他捉来!” “哎!” 云巧灵活上墙,顺势飞上屋顶,原本在啃糖葫芦的张风躲闪不及,连忙翻身滚下屋顶,两人就围着县衙过招,碰巧在县衙的赵利见状,连忙提刀追了上去。 “大人?” 周曦走了进来,陆真看到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你怎么找来了?” 前院热闹一片,县衙里的人都如同过年一般,恨不得将这个消息告知全县,陆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慌的。 管一个县和管一个府的区别不是一星半点。 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做得好所以被升迁,还是因为自己误打误撞进了棋盘被操控。 心乱如麻,千头万绪还没消化完。 周曦引她到院子里的桌子边坐下,缓缓说道:“我还记得两年前的冬日,这个院子枯草遍地,十分衰败。潘县令接到了回乡养老的允令,当日就要收拾包袱回家,剩下我们几个不知所措。” “后来听闻大人愿意来永新,我们都兴奋了几日没有睡着,就想着要怎么迎接大人,郑前和王二就提出了拾掇院子和屋舍,也省得东想西想。” 陆真抬眼看着院子,以前一片荒芜的地方被种上了葡萄、辣椒、白菜、土豆...... 从那个门跨过去就是后厨,胡厨子通常会在里面煎煮炸炒,还热爱研究各种美食,她的胃口都被养刁了。 “大人,我们会一直在你身后,你只管往前走。” 陆真眨了眨眼睛里的雾气,却越眨越多,最后只好说道:“胡厨子在搞什么,乌烟瘴气的,我去看看。” 周曦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不管未来如何,大人一直是他曾经发誓要追随的人。 第132章 想吃烤串 胡厨子竟然在烤串,烤全羊太麻烦,烤串就不一样了,除了腌好的羊肉还有刚剖的鱼、鸡、切好的五花肉、馒头片等等。 “果然有好吃的!本官要吃烤肉!” 美食赶跑了多愁伤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丫的!先吃饱再说! 陆真说完就要上手去拿,被胡厨子拍了下手背:“大人,这铁签烫手,真想拿着玩,去那头拿布隔着。” “哦。”陆真乖巧地去拿布来帮忙烤,胡厨子瞥了她一眼,教她如何刷酱料,如何翻面,然后烤出一堆辣得不行的肉来,赵明吃得龇牙咧嘴,就是不想放下。 “大人!你怎么开始霍霍青菜了,这是白菜片,怎么能烤呢?” “没事,我就试试。” 试试就逝世,反正最后一点成功的都没有,陆真玩够了就专心开吃,全是胡厨子大包大揽。 许光在前院招待客人招待得心累,喝水的时候才发现这俩在后厨躲懒,他没法劝说陆真,直接将周曦拉走了。 大人他是拉不动了,周曦必须干活! 胡厨子拉着赵明送吃的去前院招待客人,陆真看着眼前的烤串一时兴起自己动手。 追着张风去的云巧回来了,她觉得陆大人的心情不甚美妙,张风朝她挑衅她都没兴趣了。 这傻大个一定是曾奇手下的,也就是陆大人心善,换成其他人,张风早就被嘎了。 “大人......” 云巧小心翼翼地凑近,陆真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回来了,吃烤串。” 那烤串一面被烤焦而另一面还在滴血水,云巧不敢吃,也不敢说不吃,只好接过来拿在手里,悄咪咪地往碳炉上偷摸烤一会儿。 “你给殿下传了多少回消息?” “......”云巧如坐针毡,陆真又塞给她一串肉:“吃吧,殿下有说什么吗?这次的事情是否与她有关?” 这个问题更不好回答,云巧汗都快出来了。 在屋顶闻着味道的张风嘴馋不已,陆真朝他扬起笑容:“你也下来吃,太多了,吃不完的!” 被诱惑的张风天真地跳了下来,陆真递给他两串刚过了一遍火的肉串:“来,一起玩,姐姐问你几个小小的问题。” “问吧。” 张风满眼都是吃的,反正问他太高深的他也不知道,主打一个信息极其不对称。 “你送出过几次信?” 被炭火炙烤的肉滋出油星,火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张风连忙翻面,想了想:“五次......六次?七次吧!” 陆真接过他烤的差不多的肉串,换了几串新的给他:“到底几次?” 拿着生肉串的张风欲哭无泪:“记不清了,大约有十次吧。” 在一旁烤鱼的云巧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战火重新燃烧到她身上。 陆真表情淡淡,看着手中的肉被烤焦,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肉串:“我要去府衙了,你是学院的,不能跟着来了。” 张风的表情裂开了,这真是一个从未设想过的视角。 “大人,或许我可以离开学院,跟着去呢?” “你与学院签署的文书是五年的,违约金为十万两。” 十万两! 张风吃惊,陆真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十万两,黄金。” 啧啧啧!真狠! 云巧端着烤好的鱼小心翼翼地躬身想要苟住往角落里躲一躲,却被陆真喊住了:“云巧,把你烤好的鱼拿过来我尝尝。” 逃跑失败的云巧只好谄媚地将烤鱼双手奉上:“大人,这鱼洒了胡大厨特制的辣椒粉,你试一试。” 陆真接过烤鱼啃了一口,说道:“你还没说,这次的事情和她有没有关系。” “这......我真不知道,陆大人不妨自己问问?” 云巧急中生智,连忙说道:“写信一问就知道了,若是有关系,大人准备如何?若是无关呢?” 手中的烤鱼顿时不香了。 若是有关系,就能说明她在这其中必为知情者,甚至是主导者;若是没有关系,那说明她的影响力比想象中的少太多了。 陆真愣了愣,这样去猜想一个人,无论是与不是,已经在心中有了设想,这样不好。 云巧喜滋滋地偷吃了一根羊肉串,转眼看到陆真起身沉默地往外走去,连忙站起来:“大人!你去哪?” 陆真摆摆手,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张风的烤串终于熟了,他也不管哪个蘸料味道好,全刷了一遍,然后开始狂炫。 “你还吃!” 云巧气急败坏,张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吃在这干嘛?” “陆大人都怀疑你了,你还吃得下?” 张风继续炫,含糊不清地说道:“自我出现那一日她就怀疑我了,我是啥情况她心中有数,而且我都是如实上报,上头的人想干啥我也不知道。但你就不一样了。” 云巧不淡定了,她指了指自己:“我哪不一样了?” “你是陆大人的贴身侍女,卧房进得、堂屋进得,又整日跟着陆大人,时刻都在盯着她,若是你的消息让上边的人做出对她不利的决定,你品品。” 胡厨子和赵明给前院送完菜回来,两人闭口不谈,赵明看了一圈没看见陆真,便问云巧:“云巧姑娘,大人呢?” “大人方才往前院方向走了,你们回来没看见吗?” “没有啊!” 赵明瞪大眼睛看着她,张风飞上屋顶看了看,下来说道:“没事,大人在卧房坐着呢。” 这回换云巧瞪他了:“你眼神这么好,还能看到卧房的情形?” “......门开着呢,而且学内功的人都能感知气息,你不会?” 扎心了。 云巧差点气得拿烤串扎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回到卧房的陆真拿起书来看了几页,觉得心烦气闷看不进去,便走到木板前一行一行看下来,这是她对永新县的五年计划,每一项后面还贴满了手稿。 这一张是水坝的甘特图,这一张是当时流民安置点的处理办法,那一张是水转纺纱车的草图,旁边那一张是工坊的立项和安排...... 这些都是初稿,真正落地的每一项内容背后都有许多永新人在流汗流泪。 成就永新县的不是她,是这些踏实、辛勤劳作、积极生活的永新人。 第133章 安排 前院里人声鼎沸,来的都是先得到消息的大户,王大有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周曦和许光,放下手中的茶盏,偏过头去和身旁的人说话: “陆大人怎么还没来呢?茶水都喝第二轮了,还上了不少新奇玩意吃。” 周盘山闻言捻须点头:“大人也许是还在忙。今年集市往外扩张到了九原府,单是这一个府就赚了这个数。” 王大有看到他伸出一个巴掌再比个十,顿时牙酸。 他今年涵盖了陇西和西宁大部分的地方,卖货赚得不算多,进货回来卖给工坊倒是赚了不少。 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的李在鸣插话道:“大人这一次高升,会不会将集市做得更远?咱们得紧跟陆大人的步伐啊!” 这话说得在理! 大人要去府衙赴任,他们也可以去府城生活啊,只要在陆大人身边,还愁没有赚钱的机会吗? 几个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 陆真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王大有脸上的笑容,精明中带着得意洋洋,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哎哟!陆大人来了!” 屋子里的人都被这一嗓子收了声,纷纷朝门外走去,陆真还是寻常的装扮,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不过想来该是志得意满的。 年仅二十四岁的正四品知府大人,是官场上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目标。 “诸位好。” 陆真走进来,笑着朝众人拱手见礼,最后撩了袍子坐在主位,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好家伙,这永新的大户几乎都来了,后面还有没座位站着的。 “此等幸事,本应摆上几桌与诸位把酒言欢,只是朝中任令来得急,三日后便得启程赴任,便一切从简。” “那怎么行?”头一个反对的就是王大有,他都准备了许多礼物准备送给陆大人,这不摆宴席,他还咋送? “就是!连升三阶,怎么也得摆三日流水宴。” 周盘山也不同意,在他看来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陆大人仕途的起点在永新,未来哪怕她走向朝堂,这里也是她的家。 “我看这样,大人不用管这事了,我们几个去安排。”李在鸣也不同意,只觉得陆大人不想劳民伤财,那就由他们几个出钱风风光光办一场,也不用挂什么名头,就是纯吃喝玩乐。 陆真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们的心意本官领了,再说下去我明日就得走了。” 几人瞠目结舌,陆大人直接来这招釜底抽薪,他们只能甘拜下风了。 “那......大人,我们可以去府城吗?” “可以啊!”陆真古怪地看着眼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众人,补充说道:“你们是自愿的吧?” “当然!” 听到这话,陆真哈哈大笑,没想到移动钱包们一起来,她的信心又足了几分。 等送走了客人后,陆真开始积极地罗列去了府衙后要做的事,一旁的周曦欲言又止,倒是许光,直接问了出来:“大人,我们都跟着你去吗?” 好问题。 陆真用笔端挠了挠额头,说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周县丞,县衙的人我带走几个,影响应该不大吧?工坊按照先前沟通的那样去扩建,将重心慢慢往府城移;另外,学院肯定是带不走的,在新任县令到位前,一切事项都由周县丞来负责。” 许光干脆地应好,周曦垂头丧气。 “大人!请务必带上我!” 赵明怕被留下,连忙冲了过来,陆真却是摇摇头:“府衙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若是满了人,你怕是没有办法带过去了。” “三日后赴任,许光和赵利与我一同前去,郑前那边问问他的意愿,另外云巧和张风,他们俩我都要带走,让郭夫子重新找一个武术老师给学院。” 陆真认真地看向周曦,原本垂头丧气的周曦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周曦,永新县,就交给你了。” 周曦只觉得肩膀缓缓下沉,陆大人将她背负着的重担分给他的时候,他的内心除了心疼竟然还有被信任的感动。 “大人,带上胡厨子吧!” 许光的这个建议很好,陆真也吃惯了胡厨子的手艺,便点头:“一会儿问问胡厨子的意愿,他若是去,县衙就得找新厨子了。” 周曦倒觉得没什么,大人吃惯了胡厨子做的的饭菜,跟着去也好。 “接下来的事情不多,福利都按前些日子商讨的落实下去,我去府城的消息......晚点再说吧。” 屋内沉默下来,片刻沉寂后县衙又活络起来,云巧回房间收拾箱笼,张风没想到自己也被带上,吃完烤串就回了学院,向郭夫子提出辞行。 “什么?陆大人要去府衙任职了?这等大事怎么没有告知老夫?” 郭夫子一开始有些生气,但转而一想,时间紧迫,若是广而告之,必定熙熙攘攘,接下来的治理群龙无首,反而不能放心地赴任。 罢了,便如此吧。 “你去吧,学院这边的课程老夫另外找人来安排。” 张风朝郭夫子躬身行礼,他在这里学到了许多,也见识也很多,郭夫子算是他半个老师吧。 随后他干脆地收拾了个行囊,直接去了县衙,等待着三日后出发。 等到第三日天蒙蒙亮时,陆真便起来了,云巧端来温水给她洗漱,又替她选了一身装束。 “大人穿女装真好看。”云巧毫不吝惜赞美之词,陆真看着铜镜里的人,手指抚上眉眼,这张脸,倒是和她原来的脸有七八分相似了。 “大人,我替你梳发吧。” 云巧的巧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都怕自己手生了梳不好,没想到还挺成功的。 “好啦!”云巧用簪子固定好发髻,垂髻稳稳地贴在背上,陆真站了起来:“走吧。” “大人,你还没上妆呢!” “......我何时上过妆?” 云巧哑口无言,陆真已经绕过她,去了侧门。 郑前正在将东西都装上马车,许光和赵利在一旁帮忙递东西,赵明打着哈欠在一旁流生理泪水,周曦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34章 道别 众人看到陆真的装束后愣了愣,赵明打着哈欠的嘴都差点忘记合上。 “这不就是大人来永新那日穿的衣裳吗?” 就是梳了发髻,眉眼也沉稳了许多。 周曦有一瞬间的出神,许光赞赏地说道:“大人风华正茂,朝中也该为女子设计出好看的官服来了。” “哈哈。”陆真被许光逗笑,这个倒是可以有,若是女子在朝中的人数和话语权能够占据一席之地的话,官服自然也要做女子的款式。 周曦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云巧已经追了上来:“大人,你的挎包,还有这个。” 陆真接过挎包背在了身上,将小册子递给了周曦:“共事快两年,这里面是几个项目的关键点,有助你接手。” 陆真拍了拍周曦的肩膀:“辛苦你了。” 小册子上面还有墨水的痕迹,翻页都毛边了,周曦接过它,小心翼翼地收好:“大人,你放心,永新县会继续沿着目前的安排继续发展下去的。” “好,我信你。” 胡厨子将菜刀裹好背在身上,厨房的东西装了一辆马车,这刀放哪都不合适,就背着好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以后,陆真走出县衙门口,怔愣住了。 天光渐渐亮了,县衙外面站满了学子,他们每个人都笑着看向陆真,眼神充满了敬仰和不舍。 “你们......” 陆真红了眼眶,郭夫子带着几位夫子上前来,就连一向目下无尘的吴夫子都来了。 “陆大人,学子们得知今日你便要赴任,都来为你送行,学舍建造起来不易,学子能安心坐在案桌前读书,更不容易,你就继续大步往前走吧,不必瞻前顾后,有我们呢!” 陆真朝郭夫子拱手行礼,学子们朝她执学生礼,郭夫子递给她一支笔:“这是学生们用兔毫做的,还有一盒炭笔,他们都知道你的书写习惯,怕你用别的不趁手。” 陆真接过盒子,又摸了摸顺滑的笔毫,收集兔毫做笔本就是件十分费神的事情,学子们有心了。 打开放了炭笔的盒子一看,竟然有人想到了将用墨条来做笔,类似后世的铅笔,只是笔端有些软,笔管还是竹子的,不适合长时间书写。 这倒是个好东西,等安顿好了立刻安排人量产,出门的伙计、商人、各类店铺都需要速记,用这种既不会沾墨水,又不需要额外备笔。 她准备上马车时,才看到远处的街边站满了人。 他们中许多人于陆真而言可能只有一面之缘,可在民众心中,陆大人就是那个让他们吃饱饭的神。 陆真收回脚,改为一步一步走过去。 百姓们笑着看她走近,一个老人家递过手中的挎篮:“大人,这是老婆子早上起来煮的鸡蛋,拿着路上吃。” “大人,这是大娘纳的鞋底,你经常在外面奔走,用厚点的鞋底舒服点。” “这是我们几个小娘子新做的裙子,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做了棉布的.....” 陆真的眼一下子就瞪大了,她伸手摸了摸裙子,上面绣的是永新的山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然染出了渐变的层次感。 几个小娘子不声不响就开始搞文创了?可以啊! 群众的创造力果然是最棒的! “大人!这是我亲手雕的木偶。” “这是我做的竹蜻蜓!” “还有我做的风车!” “都让开,我做的木头车要送给大人,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了!”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都将自己的礼物举得高高的,希望能够被陆真看到。 陆真摸了摸几个孩子的脑袋,问道:“你们都认字了对不对?” “对!” “等明年学院招生一定要去试一试,只有学会读书才能了解书上的知识,才能读懂古人留给我们宝贵的财富。” “那大人你等等我们,我们念书出来后去找你,给你做好玩的、买好吃的!” “好嘞!” 陆真笑着和几个孩子约定好了未来,等她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几个里正,还有大户们。 不用想,消息肯定是这几个大户泄露的,那王大有还垂脑袋摸鼻子,一看就心虚。 赵里正带着一把伞朝陆真走来,突然跪地:“请大人收下此物。” 附近等候许久的民众跟着跪地,陆真连忙去扶赵里正,哪知平时好说话的赵里正今日却怎么都不肯起来。 那伞是用红绸做的,上面隐约可见墨迹,她隐约知道这是什么,旁边的云巧和张风已经开始望天了。 他们可什么都没看到。 “快起来吧,这东西我不能收。” 虽然这东西作用堪比免死铁券,可也要帝王承认才行啊!她只想苟着发育,不想树大招风啊! 她凑近赵里正的耳旁,小声说道:“赵里正,这东西我真不能收,搞这么大阵仗到时候被同僚抓住玩心眼咋办?太高调张扬了招人恨啊!” 赵里正一点就通,转身换了一把递给陆真:“大人,这个准没有问题。” 陆真狐疑地看了看,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字和印章,倒没有方才那个夸张了,稍稍松了口气,见众人还跪着,连忙接了过来:“快起快起!” 城门口的众人才起身,陆真舒了口气,这尴尬的场面终于捱过去了。 天光大亮,薄雾笼罩着城门口,阳光透过树梢照入雾中,尘埃随风飘摇不定。她看着眼前的百姓,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诸位,珍重。” “大人!珍重!” 马车滴滴哒哒地往前走,他们目送陆真离开,大户们也随之出发,马车带着眷属和行囊,往府城而去。 陆真消化了一下离别的愁绪,将手中的伞缓缓打开,终于看清了上面写的字: 永新县全县人赠与县令大人陆真一柄万民伞,因携带不便,存于永新县王庄,由王庄人保管。 庆历八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 后面跟了各村庄的章、大户们的章、店铺的章、学院的章、甚至还有小孩自己刻的胡萝卜章。 坐在马车里的陆真心软得一塌糊涂,等欣赏够了再将伞用绸布包好,希望没有用到它的那一日吧。 第135章 准备上门 陆真带的东西多,路上愣是走了三日才到,屁股都被颠麻了,眼看着府衙就在眼前,陆真撩开车帘看了两眼,瞥见拐角处停着的马车后,叫了声停。 “大人?” 郑前骑马上前,府衙就在前面不远处,不明白大人为何要停在这里。 “前面停了辆豪华马车,派人去打听打听,谁来拜访了。” 郑前了然,翻身下马后进了一旁的店铺,又拿肉包子找了几个蹲在街边的小子问了几句,最后才回来说道:“大人,那店家说是个贵公子,小子们说这是个坏人。” “掉头,去客栈。” 陆真一猜就知道是谁来了,她还不想贸然碰上,得准备一番。 郑前利索地牵着马车掉了头,程一拉稳缰绳掉头,许光和郑前骑马去找客栈,他们人多东西也多,最好是找带小院的。 府城比县城繁华许多,客栈也多,郑前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谈妥价格后拿了钥匙去安顿下来。 几个大户狡兔三窟,他们在府城早就置有产业,各自带着家眷前去安顿了。 陆真下了马车,抬脚迈进小院,云巧跟在她身旁,身后众人开始将东西卸下马车,分门别类放好,许光看了一圈没有什么问题,转头就去了客栈找老板送饭菜过来。 这里的厨房不大,胡厨子的东西差点放不下,他将刀别在砧板上,开始收拾厨房,客栈的饭菜是方便,但大人还是更吃得惯他的手艺。 崔知府先前说过,雍州三府昔日是西宁王把控的地方,连续削藩政策下,西宁王只能把控住西宁府了,但这其中,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情况。 早前迟迟未到的救灾粮和后面府衙下发却掺了砂石的粮食、突然丢失的军资、甚至税粮和军饷的变革,都是这两方势力交手的火花。 陆真知道自己已经被迫走入棋局,若执棋之人是陛下,此举何意? 若是舞阳公主,此举又是何意? 陇右去年单独建军卫,朝中对其管控力有不逮,崔知府也放任其野蛮生长,熊天远能对陇右府有好感才怪了。 陆真沉思良久,直到云巧拎着饭菜进来才回神。 “大人,客栈的伙计送了饭菜过来,先用饭吧。” “其他人呢?” “他们在楼下收拾了一半的屋子吃,那里头杂乱,许先生就让奴婢拎饭菜上来。” 陆真点点头,起身洗手用饭,没了众人的喧闹,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她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漱了口后让找了身官服来换上。 “大人?” 云巧看她站在屏风后利索地换上旧官袍,又给自己散发束发,带上官帽,连忙走过去将换下来的衣服叠好。 “大人,你这是准备要出门吗?” 而且还是穿的旧袍子,这袍子都有些勾丝了。 “是人是鬼我也得凑近去好好看看。一会儿去看看许光忙完没有,我有事找他。” 陆真坐在榻上脱下鞋子,绑好棉袜后就要往那双快要开口的黑头履里面塞鞋垫,云巧连忙接过来弄好,陆真穿上以后觉得还是漏风,只好再套了一层棉袜。 搞完这些,云巧伸手去帮她系腰带,这腰带哪儿都好,就是旧了,她将宽大的官袍束于身后,再顺好衣服上的褶皱。 “大人稍等,奴婢这就去寻许先生。” 等云巧下了楼,陆真掏出文书和官印放在自己身上,将带来的银票清点了一遍放回包里,等许光上来后,她便将挎包递给许光。 “我下午去一趟府衙看看,这个交给你保管。” “郑前和赵利我都带走,云巧也会一起去,你不用担心,把这些家当看好,客栈的饭菜不合我口味,告诉胡厨子,我回来要吃肘子。” 许光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衣裳看了良久,又看了看裂口的靴子,疑问道:“大人,换双靴子吧,这双找时间我给你补补。” “补啥补,这是我的秘密武器!”陆真说完,打开门,差点被外面的风劝退,只好退回去尴尬地说道:“你先下去准备一下,我还有东西忘拿了。” 许光以为她要换靴子,便接过挎包下了楼,看到郑前和赵利还在用饭,便说道:“你俩赶紧的,大人在等着呢!” 陆真连忙翻出去年的羊毛衫和羊毛裤,给自己叠了buff才敢出门,靴子漏风真的冻脚,她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新靴子,咬咬牙,开门往楼下走去。 在她的要求下,郑前和赵利也被迫换上了带补丁的衣服,云巧为了合群只好将自己最旧的衣裳给换上了。 几人跟在陆真身后往府衙走去,府衙内崔知府笑得脸都僵硬了,这个刘渊他就是油盐不进,非说陇右欠他粮食和军资,让他掏出来。 崔知府哪里能应这样无礼的要求,双方就僵持在了餐桌上,菜冷了都没有个结果。 “世子,你这个要求本官是无论如何都应承不了,先不说朝中早就将税粮权、军权收归中央,便是你去年搞的这一手,至今还有三十万斤粮食的窟窿补不上,你这不是要我拿命填吗?” 刘渊冷哼一声:“陇右府除了税粮,还拿了五十多万斤粮食去豫州救灾,税粮收归中央?等突厥打来的时候,希望朝中也能这么爽快地出兵来守。” 听到这话,崔知府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大庆朝已经十余年不打仗了,听刘渊这话的意思,被打怕了的匈奴要卷土重来? “你什么意思?” 崔知府眯着眼睛看向刘渊,后者耸了耸肩膀:“没什么意思,你不给我粮食,也不给钱,就很没意思。不如这样,西宁王府缺三千府兵,就从陇右府招募,你看如何?” 西宁王的府兵堪堪五千,这一下子说缺三千,这刘渊父子,该不会是在养私兵吧? “不如何,陇右府有陇右卫,按照就近募兵丁的原则,西宁王府的府兵应该在西宁府招募,报朝中审批。” 刘渊啪地放下了酒盏:“这不行那不行,你就不能趁着新官还未上任交接,给自己留条生路吗?” 崔知府摇头,看似是退路,其实是把柄。 第136章 羊肉泡馍 “世子,你说的这个办法,真行不通。” 见崔知府不肯答应,刘渊的耐心都告罄了,拿出扇子唰地打开,眼神盯着他:“银钱、粮食、兵丁,这三样本世子总得有一样回去交差,你说呢?” “我一个快要离任的人,有什么好说的。这话,你该问问陆真,看她答不答应。” 崔知府拿起筷子夹菜吃,刘渊就这样盯着他,崔知府眉眼都不抬,咽了一口菜继续说道:“前年陇右府受旱,朝中赈灾不及时,是西宁王府连夜运送粮食来救灾,这个我一直记在心里。” “可去年你私自做主将陇右府的税粮运走,这桩事它就已经了结了。银钱?你看我这府衙像是有银钱的吗?我不怕和你说,库房里只有灰尘没有银子!粮食,你可以派人来按市价买,正常的商旅往来我不管。至于兵丁,还请王爷上奏朝中,陛下亲下旨意我方能照办。” 这番话说得刘渊脸色十分难看,他正欲发作,府衙的仆人竟然敲门进来在崔知府耳边嘀咕了两句,崔知府放下筷子拿过手绢擦了擦嘴,低声说了句:“这个当口,她来作甚?” 说完就要往外走,刘渊哪能让他走了,这说不得是主仆二人在这演戏呢! “哎!不准走!” 崔知府想要绕过他,刘渊偏不让开,崔知府无奈地拱手:“世子,本官有客人来访,恕不能奉陪了。” “陇右府能有什么客人?叫他一起来啊!让本世子瞧瞧是真的来了客人,还是什么。” 道理讲不通,拳头又不好直接挥出去,崔知府只好重新坐回位置上,让人将客人请进来。 陆真迈进花厅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暖气熏了一脸,一看桌上还有菜,毫不客气朝崔知府拱拱手,随后坐在他边上。 仆人们连忙给她上碗筷,桌上的菜都冷透了,剩下一个砂锅丸子还温着,陆真接连吃了几颗,吃得崔知府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几天没吃饭了。 “知府大人,这么多菜你怎么不吃?快!尝尝这块红烧肉!还有这清炖羊肉!一看就鲜美。” 她一抬手,官袍上那几处被勾出来的线就特别明显,刘渊嫌弃地看着她,崔知府不想她被看轻,便顺她的意吃了块羊肉。 “知府大人,这位酷哥是府衙的债主吗?怎么一脸不爽的样子。” 上次两人去县衙,崔知府没有介绍刘渊的身份,陆真就当不知道,但现在这人赖在府衙不走,很显然是想要找崔知府的麻烦,那就不能当不知道了。 崔知府呛了一下,喝了口茶水才压下羊肉的腥膻,介绍道:“这位是西宁王府世子,上次在县衙见过一面,今日来府衙,是想谈合作。” “合作?”陆真眼睛夸张地瞪大了,故作姿态地说道:“这位世子爷也太好了,知道咱们陇右府穷,竟然打算来精准扶贫!给你点赞!” 刘渊看着她伸出来的大拇指,伸出扇子想要打掉她的手,奈何陆真已经迅速收回去了。 “谈到如何合作了吗?是世子爷给咱们送钱?送粮?送土地......” “都不是。”刘渊眼高于顶地看向她:“我是来要粮要钱要人的。\" 陆真笑得更开心了:“那世子是要拿金矿银矿来换吗?” 崔知府不厚道地抿紧了嘴角,早知道陆真的战斗力这么强,他应该早点让她来府衙的! 听到陆真的话,刘渊冷了脸色:“本世子若是有矿还用得着来找你们?” “哦~懂了~世子是想空手套白狼!”陆真放下筷子:“早说啊!谁家没个穷亲戚~虽然陇右府也很穷,但世子亲自上门,怎么也得拿点土特产回家吧?这样,我看这桌菜就很不错,我做主让世子打包走,如何?” 刘渊何时受过这种挤兑,起身一拍桌子,指着陆真怒道:“你一个县令,焉敢放肆?” “我一个县令都知道百姓安身立命之本是吃饱穿暖,而不是任由他人来搜刮民脂民膏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天下是我刘氏的天下!” “这天下也是百姓的天下!” 两人丝毫不想让,斗鸡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崔知府怕两人打起来,连忙劝说:“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陆真,西宁王府对陇右府有恩,这个咱们得认。” 懂了,是西宁王府,不是世子刘渊。 陆真点点头,好脾气地说道:“大人放心,我会记住的。” “世子,陆真是来交接府衙事务的,你说的要求我没有办法做到,请你离开吧。阿大!送客!” 刘渊被这两人气了个半死,崔知府的意思是他承诺不了也不管了,等交接完了以后有事找陆真。 可问题是陆真看起来一点都不好说话啊! 现在还不是知府就开始阴阳怪气他,等她交接完正式上任后还得了。 这样一想如何能就此罢休? 陆真才不管刘渊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打定主意要扮演一个穷困府衙的当家人,他还能上手抢不成? “陆大人还未用饭吧?这些饭菜都冷了,我让人撤下去,上些热汤。” “那就多谢知府大人了!果然还是知府大人最关心下官,下官一路迎着风霜来,路上别提多冷了!饿了就喝雪水啃干粮,终于是到这里了!能够有饭吃有汤喝!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要不是去永新县看过,崔知府差点就信了,不过陆真今日穿得十分单薄,官袍起球勾丝不说,还穿了一双开口的鞋子...... 敬业! 仆人上前来撤走了这桌菜,很快又端上来一锅羊肉汤,还有几张馍,崔知府眯了眯眼:“来尝尝这个,这可是九原府那边最火的吃法,先舀一碗羊肉汤,在拿起馍撕碎泡进汤里,馍吸了水就变得柔软,口感非常好!” 陆真的食欲被勾了出来,按照崔知府说的方法给自己舀了碗汤又撕碎了馍放进去,等馍吸得差不多,拿起勺子舀上一口放入嘴里。 羊肉的香味混合着馍的油香,吃上一口便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抚慰到了。 “好吃!”陆真眉开眼笑,崔知府也眯了眯眼吃了起来,没有人管一旁脸黑的刘渊。 第137章 诱之以利 刘渊黑着脸看着两人吃馍喝汤,谈笑风生,好不快活,他盯着陆真仔细想了想。 这样认死理的人,将社稷和百姓放在了首位,威逼不管用,利诱也未必管用,难不成真要示弱? 旁边的阿大一直在等他起身,刘渊的脸色跟彩虹似得变来变去,又黑又红又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益州学过几年艺术。 两人吃完了刘渊都没走,崔知府懒得理他,带上陆真逛起了府衙。 “上次来只是在前院看了一下,没想到后院还种了竹子。” “哈哈,我当年在临安池县任职县令,离开的时候县里的旧友赠我一株竹子,我就不远万里将它带来了这里,如今一晃五年过去了,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大人志存高远,渔阳府离胶东近,倒还算是不错的选择。” 崔知府笑了笑:“明日请驿丞同来,勘察文书与官印,便可以开始交接了。你在此等等,我去取点东西就来。” “好。” 听到这话的刘渊坐不住了,他脑中想了好几个法子,又一一否决掉。 此时他才知道陆真这种人十分难啃,方才用王府之威去压她,她反手就是一个百姓之天下来反驳,若是用利诱...... 看她一副穷酸样,应该见利心动吧? 趁着崔知府离开的当口,刘渊走近陆真,方才离得远看不清,现在才看清了这人不仅衣袍寒酸,就连靴子口子都是裂开的...... 刘渊长这么大,还未穿过裂口的靴子,不过这也说明了她手头拮据,也对,一个小县令还能捞得到多少钱? 他满怀自信地开口:“听闻你即将接任崔知府的位置,西宁王府很乐意与你交个朋友,只要你依附于西宁王府,本世子保你衣食无忧!” 陆真:就这? “俗话说:十年为官,家财万贯。若你愿意,三年便可家财万贯,过得舒舒服服。这府衙陈旧,府城里有西宁王府置下的院子,赠与你又何妨?” 陆真上下打量他一眼,随后站得跟棵松似的转头看着崔知府离开的方向。 刘渊看她没表态,心中顿时被激起一阵火气,陇西府拿不下,陇右府再脱离控制,西宁王府在雍州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除了院子,陇右府每年的税粮、税收,西宁王府只拿七成,三成你得,如何?” 陆真唾道:“你周扒皮呢!” “周扒皮是谁?”刘渊的问题没有得到陆真的回答,他不再纠结,转而许以更重的利:“七三开不同意,那六四?五五?陆真,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刘渊看着陆真对他提出的分成方案通通摇头,咬咬牙说:“你六!我四!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你七我三!你八我二!你......” “不不不!”陆真摆摆手打断了刘渊的话,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全要!” “你!” “没想到你看似正人君子,却心黑如此!难道你就不怕在朝堂上树敌吗?” “你别在这里废话了,陇右府我最大,谁敢与我为敌?你若是只想着来陇右府搜刮、截留,那还是趁早回家洗洗睡吧!不过,你若是想来搞发展,愿意拿钱出来一起合计,那还能坐下来聊两句。” 陆真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你穿这一身锦衣貂裘招摇过市,西宁王府应该很有钱吧?有钱你还来劫贫济富?难不成是王爷有钱,世子其实是没钱的?” “啧啧!可怜!” 刘渊气得够呛,看到她被冻得发紫的嘴唇,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古人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刘渊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 在心里找回了场子的刘渊走了,陆真被冻得跺脚取暖,崔知府去而复返,看到她一边对手哈气,一边跺脚就忍不住笑出声,连忙将人带进屋子里,吩咐奴仆烧炭上茶。 “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这个天若是受寒可不好过。” 陆真缩了缩脖子,听到这话就叹了口气:“这西宁王府,为何对世子如此纵容?” “你与他们打交道不多,这西宁王有三子,长子生下来就被送入长安,养在孝慈太后跟前,直到太后薨逝前才仓促定下西宁王世子之位,又放世子回雍州逼着西宁王承认世子之位。” 看来这西宁王府之中,父子、兄弟不睦是常态,世子在外频繁活动,未必没有保全自己之意。 “世子回雍州的第二年,陛下便下旨意削去了八王的军权,八年过后,又将税权收归中央。” 这样一来,这个世子在西宁王府的日子能好过才怪。 但这也不能成为他对陇右府任予任求的理由,欠他的是西宁王府和皇帝,又不是陇右府的百姓。 退一万步来讲,税权分成是给长安还是给西宁王府,对百姓来说都没有影响,因为税一分没少。 若是西宁王府少收税或者不收税,说不定还真能把持住雍州...... “即便如此,我还是一分不让。过往如何不代表就是对的,朝中既然有了政令,自然要贯彻执行下来。” 崔知府失笑,陆真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罢了,这个官场内里早就一团糟,他受牵制太多,远不如陆真敢想敢干。 他做不到的事情,就让陆真去做吧。 “你心里有成算就好,朝中两股势力角逐,若是有橄榄枝伸过来,你可得睁大眼睛瞧好了。” 陆真摇摇头,说道:“我这样的脾性谁还能管得了?搞小团体是没有好结果的,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让百姓吃饱穿暖。” “也别太将百姓看得太重,须知过犹不及,官场上最重要的是先保全自己,方为持久计。” 这话陆真虽然不爱听,但也知道崔知府这是在给自己传授为官的经验,本意是好的,只是任何经验都只适用于经验者本身,照搬就只会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样东西,交还予你。” 崔知府从袖口掏出一方小印:“这是祖父留给我的,崔氏守护了它八十余年,终于物归原主了。” 陆真惘然地接过这方青玉小印,崔知府松了口气:“那些旧事就让它过去了吧,你既然肯入朝为官,就已经做出选择。” 陆真眨了眨眼睛:嗯?什么意思? 第138章 上任 崔知府这个谜语人没有再说其他,陆真坐在马车里摩挲着这方小印出神。 云隐居士。 这显然是个人名,很有可能与自己的身世有关。可是,要查吗? 她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赴任永新县的路上了,除了官印和吏部的文书什么都没,在永新县干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来信,她便放下心来。 现在崔知府竟然告诉她这其中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 而且老崔显然就认识她,来永新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陆真不愿再想,院子很快就到了,她满怀心事地走了进去,许光见状拉住一同前去的郑前和赵利。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大人满面愁容?” 赵利和郑前两人没有跟进后院,只在前院里等候,只能摇头表示不知,几人同时转头看向跟进后院的云巧。 云巧连忙摆手:“我也不知道啊!大人和知府大人在后院赏竹子,大人不允许我离得太近,我就在院子外等,后来那西宁王府世子不知道何缘故气急败坏地走了,崔大人和大人在屋子里聊天,回来就这样了。” 听到这话的许光摸了摸下巴,看来问题出在崔知府上,而且对这个问题大人还未有处理的头绪...... “许光!”陆真从屋子里探出个脑袋来,朝许光招招手:“过来,有事找你。” 前院被收拾出来充当临时的书房,许光吩咐人按照陆大人平日的使用习惯将东西分门别类,几人忙活了大半日才堪堪收拾了大半。 陆真找了张纸,又翻出朱砂印了个红章在纸上,许光走进来以后就看到她表情有些凝重。 “大人?” 陆真如梦初醒,将手中的的纸递过去:“有件私事拜托你,这个印章的主人应与我有些渊源,你派个信得过的人找一找,生平、事迹、传言等都可以......再打听一下他有后代几人,在何处。” 泛黄的纸上只有一枚孤零零的印章,用篆体雕刻的线条流畅,边角做了圆滑的处理,给人一种沉稳大方的感觉。 这样的印章一般是私章。 许光仔细端详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纸叠好放入怀里。 大人如此重视,这件事必定对她来说很重要,他得好好办。 天还未黑,外面阴沉沉一片,不多时下起雪来,一阵阵地飘落,小院的门被敲响,郑前打开门来,一个穿了驿吏袍子的老汉局促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捧着一个大包袱。 “这位爷,敢问陆真陆大人是否在下榻此处?” 郑前打量了他一番,外头风雪下得越发大了,他留下一句“等着”,半掩着门进去请示陆真。 “一个驿吏?让他进来吧。” 许光离开了书房,不多时,驿吏跟在郑前身后走了进来。 “小的拜见知府大人!钱驿丞早些时日吩咐过要给大人送新的官袍和官靴,今日小的收到消息便收拾好送过来了,请大人过目。” 守在一旁的云巧上前接过包袱,拿到一旁拆开来检查,红色的官袍正中绣了云雁,幞头和官帽放在一旁,还有一根革带。 云巧拿起袍子,才发现底下压了两张轻飘飘的银票,她放下袍子,将银票递给陆真:“大人请看。” 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摆在陆真面前,陆真看向驿吏,后者接触到她冷下来的眼神忙垂首解释道:“知府大人上任在即,这是驿站的几个驿吏送的贺礼,祝大人前程似锦、青云直上!” “拿回去。你现在拿回去,本官可以当无事发生。” 驿吏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云巧就将银票和官袍打包好塞回驿吏手里,驿吏大惊失色:“大人!” “本官赴任的时间本就紧迫,眼下尚未勘察文书与官印便接这身袍子,实在不合规矩,等本官与崔大人交接好了再送来吧。只是下次,别在里面放不应该放的东西。” 驿吏的冷汗都快下来了,陆真挥挥手:“走吧!” 郑前带着人走出门去,外面的天色黑压压一片,大雪已经在下了,驿吏被冻得一激灵,抓住郑前的手问:“差爷!我这份工还能保住吗?” 郑前斜了他一眼,指了指外面的风雪:“你还是赶紧回驿站吧,再耽搁一会儿路上就走不了了。” 风雪冻得人不自觉将腰背弓了下来,郑前看着驿吏抱着包袱走远才关上门,回屋子烤碳炉去了。 第二日,外头的雪还未停,街边有清扫积雪的人,还有沿街推着板车叫卖面点的人,总算给冷清的街道一点人气。 今日要去府衙,云巧提前熨好了官袍,又将靴子放在床边,陆真醒来的时候都有一丝恍惚,小院的床板太硬了,远不及在县衙睡得舒服。 吃过胡厨子做的早饭,陆真带上官印和文书一同去了府衙,崔知府、赵通判、袁同知,府衙的大小官员都到了,驿丞捧着官印和文书候在一侧。 “崔大人好!” 陆真率先朝崔知府打招呼,崔大人侧过身去受了半礼,接着朝她问好:“陆大人早啊!这些都是陇右府的官员,都来认识一下。” “这位是赵通判,主管辖内的税收、刑罚之事,牢狱亦是赵大人在管;这位是袁同知,兼任提学,辖内的科举考试、与卫所的来往、物资、饷银下发等都是袁大人的活;这位是彭推官,辅助赵通判审理案件,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边另有衙役二十五人、捕快二十人、差吏三十人、师爷三位,这些等你安顿好再一一接见。曾驿丞,劳烦你一下。” 曾驿丞武举出身,大冬日也没穿什么厚衣服,他几步走到陆真跟前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文书。” 陆真掏出自己的那份文书,仰视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曾驿丞,只觉得自己眼前堵了一面墙。曾驿丞接过文书仔细核对,随后将文书还给她: “旧官印给我。” 曾驿丞当着众人的面将陆真县令的官印收回,将知府官印递给她:“好了。” 流程走完以后,几位官员各自散去忙活,崔知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拉着陆真去了书房,指着案桌的一堆文书说道: “这些都是需要交接的,你熟悉熟悉,有什么不懂的再来喊我。对了,后院过两日才能空出来,我夫人问你有没有空,中午一道用饭。” 被赶鸭子上架的陆真带着一脸茫然地看着崔知府:“你就这么走了?” “我得赶紧去看看我那些宝贝有没有被夫人扔掉!她正在断舍离呢!” 崔知府一溜烟跑了,陆真看着一堆文书干瞪眼。 第139章 千头万绪 案桌的文书没有分类,甚至有许多文书都是陈年旧事,崔知府简直是将他在任这几年没有办好的事都翻出来让陆真来办。 千头万绪总要理出头来。 陆真喊了几个师爷来,先将这些资料分类,自己拣了本府志来看,既然不能立刻搬进来,陆真又将郑前和赵利派出去了解一下这里的衙役、捕快和差吏日常都在做些什么。 中午还要和崔夫人见面,陆真想了想,让云巧去打听一下崔夫人的喜好,再去准备一份礼物。 按照昨日崔知府所说的,崔氏与自己应当是有渊源的,往后的交情暂且不知,但崔大人显然是好意,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除了眼前这堆公务要交接,还有三位师爷要见。 崔知府原本有五位师爷,有两位跟他去任上,另外三位因为家都在陇右便选择了留下。 年纪偏大,身形精瘦的是乌师爷,此刻他正在一旁给自己倒茶水,时而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陆大人。 坐在乌师爷身边的是麦师爷,一张圆脸加上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外表,一看就十分擅长交际,崔知府在陇右府的人际往来基本是他来走动。 另一侧便是穿了一身青衫,左手捻须,右手持羽扇的儒雅大叔洪师爷,他和另外两个不一样,他比较喜欢玩脑筋和斗心眼,简单来说就是擅政。 陆真听完他们几人的工作,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人,麦师爷便笑嘻嘻地问道:“大人初来乍到,府衙几个官员定会请大人吃酒,属下看不如趁着崔知府还未赴任,请他相陪,大人融入也更快一些。” 他说完以后看向陆大人,陆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麦师爷有些忐忑,正在想着如何找补一下,陆真说话了: “麦师爷费心了,只是马上入冬了,今天的风雪还尤其大,不知道府内几个县的情况如何?往年可有相应的预防雪灾的法子?” 这下几位师爷心里都明白了,陆大人看着年纪轻,却一点都不好糊弄。 麦师爷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意,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许,回道:“早上便已派出差吏走访附近村落,各县的情况暂时未明,往年雪灾来了府衙会安排人搭棚施粥施棉衣,等雪停再安排修缮屋舍。” “此事就交予你,通令各处村落及时清理屋顶积雪,安排人手清扫官道、村道,避免有雪灾无法及时救援。一些不适合居住的危房要劝告民众撤离,若撤离有难度便宜行事,不可使用武力。” 麦师爷脸上逐渐浮现一丝疑惑,他的职责不是替大人交际周旋吗?怎么变化这么大? 但在陆真看来,麦师爷这亲和力用来和其他官员、大户等等来逢场作戏实在太浪费了,就应该用来服务民众。 “乌师爷,劳烦你这几日将府衙的账册盘一遍,以往如何本官不追究,不要怕有问题,就怕有问题本官却不知道。” 接到任务的乌师爷脸色一肃,现在负责府衙账册的是另一位师爷,对方行囊都收拾好了就差出发,但大人这一来,对方怕不是今晚就得走? 当家哪能没有糊涂账,陆真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既然要接手,就得先探底,不然一阵折腾下来,问题不减反增不是白费劲了吗? 一旁的洪师爷老神在在,陆大人这点想法他一看就懂,只是没想到自己也被安排任务了。 “昨日驿站的驿吏来给本官送东西,里面还夹杂着不应该有的东西,洪师爷,你去探探其中有什么小秘密?” 驿站是大庆从中央到各府县的联络手段,相当于情报机构,若是这其中出了问题...... 洪师爷点头应是,这些事情昔日都是崔知府的心腹去对接,想来也是,要是他们三个有那么重要,崔知府还会将人留给陆真吗? 这一通安排下来,陆真也没有了翻阅眼前这堆文书的想法,她摸了摸放在一旁的镇纸,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 陇右府的这七个县,其中五个已经找到了发展方向和重点,剩下华阴和通云一点动静都没有,等开年得让他俩跟上了。 还有陇右卫,这下熊天远可以明目张胆找他借粮了,朝中的军饷改制进行得磕磕碰碰,一直没有强有力的支付能力,军队吃了上顿没下顿,户部应该很着急上火吧? 雍州三个府,陇西和西宁都是军事要塞,陇右府左靠陇西,右靠九原,只要战事不起,完全可以作为出口中转点。 只是不知道外族愿不愿意友好贸易。 若是这个定位走不通,就只有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努力搞种植和工坊,依据原料地优势推进一下技术发展,先前的纺纱厂,可以考虑作为商品出售了。 集市已经走得挺远的了,永新招牌打得挺好,接下来该打陇右招牌了,发展发展陇右特色。 陆真在案桌上罗列计划,许光进来候在一旁没有打扰她,等她忙完才说道:“大人,王老爷等人求见。” “嗯,请他们进来。” 王大有还是第一次进府衙,身旁的周盘山攥紧了他的袖子:“老王你看!那位竟是前些年有过一面之缘的通判大人!” “大人说得对,在永新县咱们几个是大户,但在陇右府,像我们这样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大人没有嫌弃我们,我们可不能给大人丢脸,都挺直腰背,切不可让别人看轻了!” 几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前院,大气都不敢喘,等见到陆真,几人才露出几分垂头丧气来。 “这是怎么了?垂眉耷眼的。” 陆真停下笔,将条陈递给许光:“派人回一趟永新,找周县丞调一批物资过来。” “是。”许光合上字条出门去找人,陆真吩咐云巧沏茶,王大有几人捧着茶水喝了一口才缓过来。 “大人,您找我们?” 陆真点头,直接说道:“你们既然选择跟着本官来府城发展,想必也想要再进一步。本官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走访也好,观察也好,一个月后,拿上你们的商业计划来这里商议。只有一点,项目必须是惠及民生的,不可涉及风月、赌博产业。” 先前是陆真出主意,他们再去考察选址出钱来做,现在陆真直接让他们自己想计划,甚至连行业都没定,分明就是要考考他们! 不得不说,王大有他们几个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呢! 大人还是重视他们的! 第140章 线索 临近午时,送走了王大有几个,陆真便起身往后院走去,守在院门的奴仆见她走近朝她福身:“陆大人,我家大人和夫人正在院内相候,请随奴婢来。” 陆真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云巧跟着同去了。 后院四处可见正在收拾的仆人,院内的积雪还未被清扫干净,箱笼就被一个个抬出来搬上马车上装好,仆人们眼中带着焦急,手中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 不是说过几日才走吗? 陆真还想再看,奴仆小声提醒道:“大人,这边请。” 奴仆将她带到后院,刚跨入院子便看到一位鹅蛋脸庞的贵妇人携一少女正笑意吟吟地看向她,又似乎通过她看向某个记忆里的故人。 “陆大人好。” “见过崔夫人。” “这是小女莹莹,她听闻大人要来,高兴了好久。” 崔莹是个可爱活泼的少女,眼睛大而灵动,母亲一介绍便带着好奇朝陆真福身:“崔莹见过陆大人。” “崔姑娘有礼了。” 云巧忙将礼物递上,陆真此刻才察觉出几分有婢女的好处,有她在身边,倒能打点不少人情往来的事情。 接过礼物的崔莹不减对陆真的好奇,只是搬离在即,恰有仆人前来请示,崔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陆真被崔夫人领着往屋里走,云巧被留在了门外。 “陆大人以女子之身入仕,是阿莹心之所向,是以方才有些冒昧。” “崔姑娘端方有礼,不曾冒犯。” “陆大人这边请,夫君正在收拾他那些藏品,我们正好说说话。” 崔夫人拉着陆真的手往连通的厢房走去,那双手温暖有力,陆真竟一下子没想到要挣开。 屋内有些昏暗,没有点烛火,满墙的东西还未开始收拾,像是被人遗忘在此。这里不像是待客的厅堂,倒像是一处私密的地方。 “崔夫人?” 陆真看着崔夫人放开自己,然后在这里翻找了起来,她有些疑惑,想起上次崔知府的操作,又有些期待。 “找到了!给你。” “你入朝为官一事阿瑛很生气,都给我写信将你数落了一顿,你自己找时间给她好好解释一番,可别有什么芥蒂才是。” 陆真垂首打开书信,一纸潦草张狂的草书映入眼眸,她顿时咬紧了腮帮子,看不懂。 “你啊,就是习惯什么事都埋在心里,永新县那么穷苦的地方,硬是熬了两年,若不是这次恰好碰上,你是不是准备不来见我了?” 崔夫人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眼眶都红了,整个人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只是让人觉得她此刻很难受。 陆真伸手拍了拍她手臂:“我不觉得苦,我觉得很有意义。” 至于是否来见面这个问题,陆真忽略了,她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所行之事都是遵循自己的意志,若是她知道知府夫人与自己是旧识,她会上门来拜访吗? 大概不会。 崔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转而笑着说:“听闻你喜欢吃糖醋鱼,我特地交待了厨房今日便吃鱼,走吧!” 安慰的话语被陆真咽了回去,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跟着崔夫人去了厅堂。 用饭的厅堂里候着几个奴仆,崔莹已经到了,趁着崔夫人派人去请崔知府的间隙,崔莹凑过来小声问道:“陆姐姐,当县令好不好玩?” 陆真笑着回道:“有的县令要自己亲自抓鸡赶猪养羊,还有些每年春耕都要下田耕种,若有夏汛还要组织抢收,冬日雪灾要组织救灾;有的县令就坐在县衙里,百姓来了敲登闻鼓,收钱办事,没钱不办事;有的立志为民请命最后在官场沉浮中迷失,要么摆烂要么弄权......” “崔姑娘想做哪一种?” 崔莹愣住了,她在夫子里学习到的知识显然和陆真所说的大相径庭,原来县令还要去种田么? “可百姓穷苦,是因为懒惰、不受教才会穷苦甚至暴乱。” 这样的论断在书上屡见不鲜。 只要掌握了资源分配的权力,就能掌握话语权、决定文化形态,历朝历代如此,未来的朝代亦是如此,这是局限。 陆真无法用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来给她做超前点播,只好改口说道:“你为何不去胶东与兄弟一同入族学呢?” 说起这个,崔莹就有些低落:“崔氏那样的大家族,光是族里、姻亲里的男子都培养不完,哪管得到女子的教育?” “不过母亲答应我,若是这一次回胶东没有办法入族学,便让我去渔阳学院读书,准备下场试试。” 提起这个崔莹充满了期待,陆真心中却是一片唏嘘。 哪怕是开放了女子科举的道路,愿意培养的家族却还是少,族内的资源依旧往男子身上偏移...... 若是有一所专门的女子学院呢? 陆真以前不敢想这个问题,现在她都是陇右府的一把手了,经济发展要抓,文化教育也要抓才行。 她默默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等时机成熟便去做。 崔知府姗姗来迟,自罚一杯告罪,崔夫人便打趣他是假借此名义想喝酒,还让他做足礼数罚三杯,崔知府哈哈大笑给自己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 大约准备要离开了,崔知府十分松弛,午饭用得宾主尽欢。 果不其然,用完午饭崔知府便趁机提出自己要早一些时日带着妻女离开,马上大暴雪要来了,他们要赶在暴雪封山前进入九原府,顺着九原府再往胶东去,争取在年前到胶东。 陆真今日又得到了一条未查明的线索,公文交接也已完成,便笑着应是。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为何崔知府东西都还没装完就要脚底抹油了。 刘渊还在府城。 他似乎无事可做,等崔知府的马车出了城以后,带着礼物就来叩门拜访。 刚刚掌管了前院的郑前眉一挑,看着眼前锦衣玉袍的公子哥,指了指县衙的招牌,说道:“这里是府衙,若无公事,不得入内。” “嘿!” 把府衙当做自己别院的刘渊十分不爽,扇子唰地一挥,差点打到郑前手背:“忍冬!” 忍冬不知从何处来,照着郑前的面门伸掌一拍,若不是赵利及时将人拉到身边,郑前的鼻子都要被拍扁了。 “大胆!何人胆敢在府衙放肆!” 赵利横眉冷对,刀已出鞘,寒光映着雪光,刺得忍冬的眼睛眯了起来。 第141章 公开招商(上) 前院的骚动很快引起了张风的注意,他躺在屋顶看着赵利和那女子过了百来招,赵利实战经验还是差点,那女子学的都是索命招数,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在玩阴的方面,赵利不行,他也不行。 但他的内力比那女子深厚,若是持久战,倒是能将她耗死。 赵利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遭殃,张风只好出手。 也罢,就当是还了陆大人带他来府衙这个人情吧。 忍冬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接了一掌虎口生痛,竟是被震裂了? 此人先前躲在哪里?为何突然冒出来? 忍冬握紧了拳头,只要世子需要,她就会冲上前去拼死一搏。 “慢着,本世子前来拜访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怎么你们都在门口打了起来?陆大人,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赵利站在张风身侧,肩膀、腰侧、后背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虽然卸掉了杀招,这力道还是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张风好奇地看着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刘渊,问道:“这位公子,你来之前没有了解过陆大人的脾性么?” “什么?” 刘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笑话,他堂堂一个世子,还需要了解一个破县令的脾性?但她现在是知府......好像的确是需要先了解一下。 “民见官直接进,富绅见官需提前预约并说明事项,同僚拜访也得来信相约,否则今日来一个明日来一个,大人的时间都被你们这些人给占了去,还如何为百姓谋生存,为陇右谋发展?” 张风笑了笑:“这位公子,你是什么?” 刘渊沉默了半响,最后才憋出个富绅来,张风哦了一下,问道:“那你有提前预约吗?” “......没有。” “那你有什么急的项目吗?” “......没有。” 这些围观群众都开始对刘渊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猜测他是崔知府的远房亲戚,时不时上门来打秋风。 这些窃窃私语将刘渊气得半死,可对方根本不接招,他只能憋屈地生窝囊气。 “我要见陆真......” “陆大人不见闲杂人等。” 前门沸沸扬扬,在前院和许光谈事情的陆真停了下来,隐隐约约听到张风这个隐形人在说话,她顿时有些好奇:“这张风不是向来不管事情的吗?走,去看看。” 许光放下资料,跟在陆真身后出门去看。 刘渊正被气的跳脚,看到陆真出来,就想走上来告状,哪知张风将他拦住了:“闲人勿进。” 很好。 陆真赞赏地看着张风,刘渊没好气地说道:“陆大人,我堂堂一个西宁王府世子,来拜见你一个知府,连府衙的门都进不去,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陆真还是第一次见刘渊这么无奈,想来是发现打不过,以权势压人失败,最后才来想着讲道理又站不住脚,才会如此狼狈吧? “敢问世子前来,是为我陇右府投资发展而来吗?” 这是明着敲他竹竿? 刘渊捏了捏鼻子,周遭民众的议论声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在说“肯定不是,这样的公子哥往往都没钱!”的时候,他的糟糕心情到达顶峰。 “......是。” “哦!”陆真眼睛一亮,张风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脚,就听得陆真大声问道:“世子打算投资多少?什么!十万两!真是太有眼光了!” 刘渊看着自己伸出来的一根手指发愣,这难道不是一吗?他只想投一千两啊! “感谢西宁王府对陇右府的大力支持!鼓掌!” 周遭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啪啪鼓掌,刘渊这下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有苦说不出。 他本想着往里走,陆真却不为所动,还转头和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就离开了。 “世子,不着急进去,咱们是第一回合作,得先交了定金才行。” “呵!”刘渊被她这副小人嘴脸给气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抽出一张大的递给陆真:“一千两,定金。” 陆真接过银票细细查验,有差吏搬来案桌,准备好了笔墨纸砚,许光便现场拟就一份合作文书,递给刘渊签字落印。 刘渊狐疑地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以后,眼神复杂地看着陆真。 她这是敛财的新方式,还是真的要将这笔钱用在百姓头上? ”各位父老乡亲,我是新上任的知府,陆真。先前在永新县做过县令,承蒙朝中看重得以升迁。如今正值年末,正是规划未来发展的好时候,欢迎各位富绅、商户、大户前来咨询投资合作!更多资讯请晚点留意一下府衙门口公开招商的告示栏。” 陆真打完广告带着懵逼的刘渊进了门,忍冬连忙跟了上去,张风不知道又跑哪个角落猫着了,赵利被郑前带去处理伤口了,剩下许光在门口安排对接事宜。 前院还在收拾,陆真便找了处屋子带着人进去,自己搬来那张大木板挂好在屋内,看向刘渊。 “世子,目前咱们得合作方式有这这几种:一你在陇右府内独立经营,但不得开风月场所、赌场等黑色产业,我收三成税;二你与府衙合作经营指定行业,府衙出商品、运输、店铺,你来运营,利润分成五五开;三你拿出新的合作计划,府衙配合你,利润六四开。” 刘渊看她边说边写,手里的炭笔迅速在板子上留下了一行行字,愣了愣:“我不知道。” 笑话,世子爷哪做过什么生意? 再说了,他的生意都是无本的,直接用权势压人换来的,不需要钱。 怎么到陆真当家,这陇右府它就不听话了呢? 刘渊深深地疑惑着。 陆真一拍手掌:“那世子爷就是经商的小白咯,那就从配合府衙经营为主吧!西宁府的羊养的很好,那咱们就合作规模养殖羊的项目。” “西宁府租地租山应该不贵,咱们有十万两呢!前期先养五千头羊来试试,等熟练了就可以养更多了......” “等会!你让我去养羊?” 刘渊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陆真认真地朝他点头:“一头羊羔五百文可以买到,量大还可以讲讲价,养大了整羊能卖二两银子,过两年养出经验了以后,还可以自己繁殖小羊羔、卖羊奶、羊毛等消耗品,是个长久的生意。” “而且你不光可以自己养,你还可以让匈奴人帮你养,你搞收购,再卖点棉布、丝绸、羊绒等织造物给他们,不过这事有风险,你没实力先别开这个口子。” 刘渊被她速算说得头昏脑涨,又骤然听闻她提议搞外贸的事情,顿时眼神复杂。 这个陆真一点都不老实,竟然还想着让他去私下和外族人做生意。 而且还说他没实力? 他很有实力好吗! 第142章 公开招商(下) 寻常人家一年忙活下来,除却开支剩下不过几两银子,要是家中还有读书的孩子或者不能劳作的老人,一贫如洗是常态。 陆真到了府城后也想过在永新县用过的法子,强势地从大户手中将银子拿过来,充当一个“劫富济贫”的角色。 但府城的大户不少,甚至还有一些是祖上阔过,与在朝官员或者其他氏族多少有点沾亲带故,关系一复杂,就不好直接动手。 那就迂回一点,先把中间阶层给拉拢过来。 正巧刘渊这个牛皮糖还未死心,她就干脆用刘渊来做一次广告,公开招商,谁都可以拿着项目来府衙寻求合作,做大做强,让百姓有活干、有饭吃、能穿暖。 虽然养羊十分有损他堂堂世子的身份,但他在西宁王府的地位远不及两个弟弟,也不受父母待见,府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除了这一身锦衣玉袍,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陆真说的投资他很心动,先前孝慈太后给了他不少私房钱,只是这个生意,是和他个人合作,还是与西宁王府来合作呢? 刘渊陷入了沉思。 陆真撇下他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刚才说的招商并非戏言,周县丞不在身旁,连个拟告示的没有,她只好自己上阵,拟好以后让差吏拿出去张贴。 麦师爷被派出去清除积雪隐患,乌师爷正要头大如斗地盘账,洪师爷去查驿站的问题。 刘渊还以为陆真要再多说点什么来劝自己,结果这人自己忙活自己的,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那张招商的告示能拉到人吗? 刘渊表示疑惑,但陆真却不给他时间犹豫了。 “世子,你考虑好了吗?” “十万两呢!得好好考虑考虑!” 陆真了然地看向他,提醒道:“最好快一点,好项目是很抢手的,你觉得养羊辛苦,但回报也丰盛,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喔。” “再说了,养羊是长期效益高的项目,前一两年都在学怎么养,怎么卖,等你规模起来了,就可以考虑做供应链了,到时候纺纱厂和肥皂厂一建,你还愁什么?还有羊奶,雍州三地都有军营,还有学院,羊奶销路不愁,哪怕军营不要,我要!” 刘渊何曾听过如此推心置腹的话,陆真这样为他着想,他就信了,咬咬牙答应了下来:“行!不就是羊吗!本世子养!” “好!爽快!”陆真抽出一份合作文书模板,迅速在上面填好内容,递给刘渊:“签吧!” 刘渊离开府衙的时候脑袋热热的,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才清醒些许。 他方才,签了个十万两的合约? 嘶!真上头! 外头的招商告示很快就在府城引起轰动,那些世家大户手中产业无数自然不会心动,但那些小有薄产又无法承受较大风险就十分心动了。 从永新县跟着陆真来府城的几个大户在城中左看右看,对着商铺窃窃私语,时而还拿出小册子写写画画,这群人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再结合府衙告示栏上贴的公开招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王大有几个还未回到家,数封拜帖就已经递到门房那里了。 “老爷!”王管家喜上眉梢,在门房候了许久,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等到了王老爷,顾不得外头还在飘雪,撑着伞就迎了上去。 “老爷,今日家中收到了不少拜帖,我都派人打听了一番,都是这府城里说得上话的人物!看来咱们来府城来对了!” 王管家十分得意,他今日被奉承了几句便觉得飘飘然,王大有却有些疑惑:“素不相识,为何今日忽然上门递拜帖?” 王管家的笑容一僵,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只觉得自家终于要更上一层楼而沾沾自喜,此刻被王老爷这么一说才清醒了些许。 雪越下越大,王大有也无心管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拜帖,匆匆用了饭后写下心中的计划,他瞄准了运输这一行,陇右府若是做起来,少不了商品之间的运输。 当然,商品也很重要,他认可发展工坊、运输以及强原料的发展道路,相信再过不久,陆大人便会考虑将各县的官道翻修维护,便于行走。 他写完走出书房,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他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才去用饭,用完饭坐在屋内煮茶消食,他不歇息,宅子里的仆人自然也不敢歇息。 “管家,清点一下咱们带来的物资,让人看管好,另外派人去老周、老李家......算了,备马车!去府衙一趟!” 王大有匆忙出了门,大街上雪花堆积在一起,车夫特意套了两匹马,可还是觉得有些费力。 好不容易到了府衙,车夫上前叩门,不过片刻便有当值的差吏来开门:“什么人?何事半夜滋扰?” “差爷好!我们家王老爷是陆大人的旧识,深夜有事想要见一见大人,劳烦差爷通禀一下。” 差吏将信将疑地去通禀,陆真还未睡,外面的雪看似轻飘飘,积在一起便能压垮无数人的生路,她哪能睡得着? 麦师爷就更睡不着了,他的新任务是预防雪灾,眼下这雪下个没完没了的,白日他在陆大人面前说的话不就一点都不可信吗? 他愁得睡不着啊! 既然睡不着,就去看看大人歇息了没,若是睡下了......还是明早再说吧。 前院灯火通明,书房的烛火还亮着,门口守着一个差吏,大人还未睡下? 麦师爷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上前去问道:“我有事想要见一见大人,劳烦通告一下。” 差吏看了他一眼,转身敲了敲书房开着的门,里面传来陆真的声音,麦师爷感激地朝差吏拱拱手,快步走进了书房。 里面的温度不太高,炉火已经奄奄一息,云巧后知后觉地往里面加炭火,烛台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下一点,外面的冷风一吹,烛火便摇摇晃晃,将熄未熄。 陆真皱着眉头,许先生坐在一旁的案桌上奋笔疾书,另一侧还有两个中年男子,面带忧色,看到来人都有些惊讶。 麦师爷的到来让陆真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她直截了当地问道:“麦师爷,今日走访四处,可有异常?各县的雪情是否已经上报?” 陇右府地理条件如此,春季容易涝、夏秋易干旱、冬季又易遇暴雪。 现在陆真最担心的,就是这场不同寻常的大雪。 第143章 大雪 麦师爷一听这话嘴里就忍不住泛苦,他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师爷,凡事有老爷们扛着,可这是知府大人新上任,他连第一件差事就办砸了的话,就没脸继续待下去了。 “回大人,今日巡查......城西确有发现几处危房,好说歹说,人就是不愿意搬.....几个县还未上报雪情,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城西是府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若是有塌方造成恐慌,救援能不能进去都难说。 “可有安排人巡查?” 听着这话,麦师爷就哆嗦了一下,现在这么冷的雪天,没人愿意巡逻,现在的雪是比往年的大了一点,但还不至于压塌屋脊吧? 陆真见麦师爷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站起来高声喊道:“郑前!” 在外面守着的郑前大步走了进来,拱手行礼道:“属下在。” “你立刻组织人分批加强巡逻,重点排查几处危房,有情况随时来报。另外,组织人手安排清扫。许光,让人将府衙几处空屋子收拾好,准备安置百姓。麦师爷,还要劳烦你带路。” 麦师爷擦了擦额角:“是。” 郑前领命而去,迅速在府衙中点了十名差吏,十名衙役,一听是要去巡逻城西,众人都不太愿意去。 外头风雪大,城西又远又乱,街巷之间还窄,积雪肯定没有人清理,当这趟差就是去遭罪。 郑前肃了面容,大声问道:“现在外面正下着雪,城西房屋挨得紧密,巷子多又窄,路况又复杂,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百姓正惶惶不安,你们作为府衙的一份子,不为想着大人分忧,难道还想着退缩吗?” 众人被说得面红耳赤,不敢与郑前对视,郑前指了指身上的袍子说道:“穿上这身皮,跟着陆大人,就不要给大人丢脸,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出发!” 外头的风雪朝着人的脖子直接灌了进来,火把被吹得到处乱窜,郑前呼了口气,带着人大步踏进了雪夜里。 在他的印象里,陇右府是高大威武的存在,永新县那穷山僻壤里,去过府城的人不多,更别论能在府城生活下来的人。 可他从未想过,这里竟然还有比永新县更破败的房屋。 几根木头,几捆茅草几片碎瓦,就这样搭成一个房顶,厚重的雪压在上头,如同压在了生命的一端。 茅草已经明显凹进去了,底下住着的人没有一个想要离开的。 他们不是不明白哪怕雪花轻如棉,堆积在一起也能压垮头顶的片瓦,只是除了此处,还能去何处? 麦师爷呼了口气:“郑大人,没用的,这点房屋对他们来说就是全部的家当,若是屋子塌了,人也就活不下去了。” 房屋没了,人就活不下去了? 郑前吸了口气压了压心中的怒气,他知道这是现实,但他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 “上去敲门。” 差吏犹豫了一下,走上前用力拍门,一开始没有人理睬,后面大约被拍的烦了,一个中年汉子披了棉衣骂骂咧咧地来开门,看到一群差爷站在门口就失了气势,嗫嗫嚅嚅地问:“差爷们好!小的最近安分守己,好好做人,可没有犯什么事劳动诸位深夜来抓我的吧?” 差吏附在郑前耳边悄声说道:“大人,这人是城西的地痞无赖孙青,瘦瘦小小的最会钻营。” 郑前闻言摆摆手,他上前一步指了指眼前的屋子说道:“这房屋已经快要被雪压塌了,你收拾收拾东西,今夜去府衙上住一宿。” “去府衙?不去!”孙青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郑前还想要再劝,那原本岌岌可危的屋子终于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轰隆一声塌了一半。 “娘!”孙青脸色大变,一声吼叫后冲上去用手扒雪,郑前也回过神来,这里面是还有个老人? 他暗生懊恼,应该在一开始就问清楚有没有其他人同住的。 这里的坍塌引得周边几户人家都清醒了,他们可是墙根连着墙根的关系,可别一家塌了家家都塌。 二十来人七手八脚就将孙大娘挖了出来,人被冻得牙齿都在打哆嗦,意识倒是还有,所幸只是茅草塌下来,瓦片砸到被褥上造成的伤害不算大。 “娘!”孙青哭得撕心裂肺,老娘睁眼看了下他,拍了拍他的手:“阿娘没事,你别哭了。” “大娘,我是知府陆大人的人,这屋子不能再住了,外面天寒地冻,不如去府衙将就一晚吧。” 大娘转头看了一眼屋子,朝郑前点点头:“那就听差爷的。” 孙青哪还敢坚持不去府衙,连忙去屋里收拾一下,将被褥一卷放在板车上,将老娘抬上板车自觉地推着板车往府衙走去。 这个破屋子谁爱住谁住,让他赖进了府衙就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了。 有了孙青一家作为例子,附近几处危房的人家都选择了暂时搬离,郑前松了口气,麦师爷也不敢托大了,带着人将白日巡查时发现的危房都去了一遍,除了孙青家也有几家发生了坍塌,所幸情况都不算严重,人也及时救了出来。 最严重的是向阳巷子,巷子里堆满了杂物,原本能走板车的道如今只能容许一人经过,危房在最里面,郑前留下一队人清理巷子的积雪和杂物,自己带着人往巷子里走去。 积雪过膝,他们的袍子被浸湿,走动间积雪掉入,脚渐渐被冻得发僵,火把也渐渐暗淡了下来,他们出来已经快两个时辰了,正值后半夜,四处静悄悄,只有不远处清理杂物的声音。 郑前让人靠着墙根喘气,这雪地太难行进了,累了个半死才走了一点路,他抬眼看了下,转头问麦师爷:“还有多远?” “那边就是。” 麦师爷遥遥一指,大约还有十间屋子的距离,郑前还没来得及得松一口气,就看见房屋忽然被积雪压塌,轰隆轰隆几声连续压垮了六七间屋子。 ! 麦师爷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郑前一把拨开他往前走去。 “愣着干嘛!快去救人!” 房子坍塌只在一瞬间,这些房屋连在一起,跟多米诺一般,一个倒了,其余几个也被压塌了。 塌房的声响吵醒了周遭的人家,不少人起来点灯察看情况,又听到有人说“屋子塌了赶紧救人”,连忙喊醒家人穿好衣服往外走去。 第144章 坍塌 大雪还在纷飞,似乎在嘲笑人间对自然力量的无知,郑前指挥着人上前去救援,又拉着其中一个差吏说道: “你回去告知方才清理杂物的小队,让他们快速过来救人!然后回府衙将此番情况告知大人,请大人派人前来相助!快!” 那差吏举着火把转身往回赶,按照郑前的吩咐先是让小队上前去救人,出了小巷他茫然了几息,随后想起附近有车马行,慌不择路上前敲门借马。 车马行的伙计不想起来,门都快拍烂还没有动静,差吏提起手中的刀狠心砍向门锁,哐当声终于引来了伙计。 “谁!不要命了吗?这都是驿站老爷们指定要的马,你们胆敢放肆!\" 伙计打开门,看到脸色阴沉的差吏,丝毫不惧:“哎!说的就是你!还不快走!” 差吏忍住怒气解释道:“向阳巷子房屋塌了,我来借一匹马赶回去给大人报信,烦请行个方便......” “去去去!哪些贱民与本大爷何干?要是明天交不出这么多匹马,本大爷也混不下去了,懂吗?快走!” 差吏一动不动,伙计瞪着他,差吏抽出刀来朝他走近,伙计顿时有些腿软,这人想做甚? “得罪了。” 差吏挥刀斩断缰绳,当着差吏的面直接翻身上马走了,伙计回过神来气了个半死破口大骂:“天亮前将马给我还回来!不然你死定了!” 回答他的只有鞭子破空打在马屁股上的响声。 府衙里陆真还未睡,方才有人前来敲门,许光带着人去将人安置好,王大有和周盘山也回去了,烛火摇曳,陆真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前院一阵喧闹,随后她感觉有风灌了进来。 “大人,郑前派人回来了。” 陆真一下子就醒了,离她最近的云巧看到她眼里的红血丝,才想到来了府衙后,大人连觉都睡不好了。 “情况如何?” 差吏跪在地上汇报道:“大人,向阳巷子发生了坍塌,一连倒塌了七间屋子,郑大人带着人手在救人,可那里巷子窄小,又堆满了杂物,大人让我回来请大人加派人手相助!” 陆真腾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外看了一眼不见停的雪,果断说道:“让赵利清点物资,准备好救灾准备。派人去找王大有几个,借他们的奴仆一用,一刻钟内,府衙所有当差的人在前院集合!” “是!” 后院几个大通铺的门被打开,衙役、差吏、捕快通通起来穿衣服集合,四处乱糟糟,看得陆真眼皮直跳。 但没有办法,现在他们就是她能调动的最大的资源。 “所有人听令,向阳巷发生了严重的房屋坍塌事故,目前已有同僚在前方救援,咱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五人一队,三队负责清理巷道,两队负责疏散、转移百姓,剩余两队加入救援,听命于郑前,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陆真也换了身衣服同去,她穿了最厚实的衣服仍然觉得寒冷刺骨,风刮在脸上生疼。那些差吏身上的棉袄不算厚实,看起来都没几两的棉花,陆真顿时觉得心酸。 等这件事妥善处理好了,她一定要给府衙的打工人们发点福利。 许光被她留在了府衙,陆真将大后方全盘托给了他,许光也不敢让自己掉链子。 几位大户夜里的动静不小,王大有带过来的几十人全都拿着扫帚石铲出去帮忙清扫积雪,周盘山的儿子都出动了,再一看,李在鸣自己扛着石铲带着人快步往前走。 这些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呢? 大户们一打听,就知道是城西有房屋被雪压塌了,这些人是去救灾的。 这倒是个新鲜事,有钱的老少爷们扛着家伙大半夜去救平头百姓? 也有人转圜过来了,这应当是知府陆大人的授意,若是此事伸出援手,不就可以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脸了吗? 于是他们也纷纷派人去帮忙,有些人听说知府大人也在现场,便也扛了个石铲过去,哪怕是装装样子也赚到了。 真到了城西他们就后悔了。 这里的积雪没有人扫,早就没过膝盖了,现场扫雪还扫不动,只能用石铲铲走积雪才算清出一条能走的路来。 “前面什么情况?” 王大有站在原地休息片刻,问去前面查探情况的仆人,那仆人点头哈腰回道:“回老爷,听说里面又塌了几间屋子,陆大人方才带着人进去了,被救出来的人都暂时去邻居家休息了,有个叫武毅喊我们搞快点,怕是要再塌。” 一听陆大人进去了,王大有挥石铲的速度都快了,看到旁边还有人站着,气得伸手指挥道:“那边的人,没有位置铲雪就推板车运雪!实在不行就想想办法将雪运出去!别杵在这!” 被指到的几人立刻带着人去干活,有个人笑嘻嘻地凑了上来:“王大哥,我是和你住同一条街的小罗,里面情况如何?有需要小弟帮忙的尽管说!” 王大有将石铲递给他:“需要你铲雪。” 罗飞笑容都僵了僵,看王大有的脸色不似作伪,只好郁闷地将石铲接了过来,才发现王大有走路的姿势十分奇怪,腿脚被冻僵了挪不快能理解,可他还扶着腰,该不会是铲雪太猛扭到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结果王大有以为他偷懒,差点将铲子抢回来。 “嘿!王大哥你指挥指挥,这个石铲它归我了哈!让我也表现表现!” 罗飞这样说,王大有的脸色才好看一点,接着便指挥着人将铲出来的雪装车运走,运到城外去堆起来。 还有这些杂物,基本都是被丢弃的烂木框、破缸烂瓢,这东西有积雪就不好清理,罗飞上去帮忙还差点被裂开的缸口刮伤。 等他们将路清理得差不多,天色也亮了,罗飞看到那新任知府大人面容清冷地站在倒塌的房屋前站了一会儿,雪还没有停的意思,罗飞凑上前才听到有人在悄悄议论。 原来昨夜坍塌发生得太突然了,尽管已经迅速在救援,可后来又塌了几回,有两家只逃出来了被惊醒后没睡着的孩子,大人被埋在里面没有救出来。 罗飞看到知府大人朝废墟鞠了个躬,身后站着的几人也都垂首默言,沉默席卷了众人,他们都看着眼前这位大人,等待着她的指令。 “小心点,挖出遗体后好生安葬了。” “是。” “所有坍塌的房屋前后左右四间房不能再住人,府衙快住满了对吧?” “......对。” “住我家!”王大有第一个举手发言,他这一举其他大户哪有不参加之理,就连罗飞也举手表示自己宅子里可以收留他们。 陆真看了一圈,紧绷着的神色才缓和些许,朝几位举手的老爷说道:“诸位大义,陇右府铭记在心。” 第145章 安排 陆真回到府衙的时候几个同僚都来了,昨夜的事情发生得急,陆真没有时间去一一猜想他们会如何行事,只派人上门告知了情况。 赵通判早上听闻这件事的时候还不为然,但来到府衙后他发现这些人竟然被安置在府衙里,他就十分有意见了。 此刻见到陆真,便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上前说道:“大人,那些灾民如何能安置在后院?这于礼不合啊!” “如何于礼不合?” “衙门是咱们处理公务的地方,哪能随意进入?” 陆真越过几人坐在了案桌前:“你们几个也这样认为吗?” 袁同知和彭推官垂首不语,陆真也再追问,直接了当地说:“让灾民住进府衙是本官的决定,你们不服,那就憋着。” “再说了,府衙后院本是为本官准备的,现在情况紧急,让百姓住进去有何不可?” 众人被陆真的眼神扫过,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本来陆真就因为这次救援不够及时造成人员伤亡而生闷气,回来还要接受同僚的吐槽心里就更郁闷了。 城西这个片区密集又窄小,放在现代社会就是又老又旧城中村的存在,这雪要是还不停,这几天估计还要再倒几间屋子。 “现在有几件事情,你们自己评估一下,各自领个任务。” 既然是府衙的官,那就在其位谋其政。 赵通判几人听到这话也只能将牢骚放回肚子里,陆真便开始吩咐事情: “第一,城西这个片区需要立即清扫积雪,包括巷子、屋前屋后、屋顶,及时修补有凹陷、坍塌风险的房顶,不宜居住的危房做好人员撤离。” “第二,统计此番受灾情况,拟定赈灾计划和后续落地,拿出城西片区改造计划。” “第三,现在府衙正在搞公开招商,这件事对陇右府未来的发展十分重要,本官一人分身乏术,需要有人来主持。” “就这三件事,你们自己掂量着来。” 陆真说完端起云巧端来的豆浆喝了一口,一夜没吃东西,喝了一口豆浆后才感觉饿了,不知道府衙后院可有安排? 一旁的云巧抬眼与陆真的眼神相碰,一时不明所以,陆真只好问道:“府衙后院灾民的早饭安排了吗?” “回大人,已经安排好了。”走进门的许光替云巧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头上还有积雪,解开披风后不甚在意地拂了拂。 “府衙后院共安排了三十七名百姓,另有二十八人被安排到王老爷、周老爷、罗老爷等人家中,郑前在现场安排善后的事情,今日还有征集五百民夫清理积雪。” 其他几人可能不认识许光,赵通判可是见过许光的,此刻见他条理清晰、调度有据地安排事情,震惊得不行。 这人先前都会被人坑的只能离开府衙,这才过去多久?就又回来了? 陆真没空管赵通判的震惊,她朝许光点点头,指了一旁的案桌让他坐下休息,眼睛扫过堂前几位官员,问道:“你们几位想清楚了吗?” “下官想清楚了。”袁同知往前站了一步,这个知府大人太不简单了,连一个身边的幕僚都这么能干,一看就是从实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再不领任务就太不识趣了。 “府衙公开招商一事便交与下官,下官定竭尽所能做好。” 袁同知说这种表忠心的话,陆真点点头,示意许光将这件事交出去,府衙的官领朝廷俸禄,理应干活。 赵通判见袁同知先发制人,又看到彭推官表情不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连忙举手喊道:“大人!我选城西改造!” 彭推官瞪圆了眼睛看他,赵通判就知道自己选对了,陆真却有点犹豫。 赵通判这人吧,能力暂时没有见着,好大喜功的毛病倒是先看到了。 “彭推官,清扫积雪,组织人员救援这事交给你,如何?” 陆真选择了问彭推官的意见,若是他不愿意,陆真也不会勉强,郑前也差不多历练出来了,她想将这个任务交出来,是想让郑前回一趟永新县,运输物资过来。 这府衙的底子,好不到哪里去。 “下官定竭尽所能,为大人排忧解难。” 这话说得,袁同知和赵通判都斜了他一眼。 不老实啊。 彭推官才不管这俩,他算是看明白了,崔知府在任的时候,赵通判就是崔知府亲儿子,袁同知虽然是后来的,但官位却压自己一头,自己就算把活都干了也没露脸的机会。 但陆大人显然不是这样的,她很看重能力。 这是他的机会。 事情既然定下来了,陆真便让他们各自去忙,留下了彭推官仔细交待清扫积雪事项的重要性,让他去到以后先找郑前做好交接再安排。 两人谈完话,早饭也送了上来,彭推官匆忙告辞,离开的时候还听到陆大人让人安排午饭和晚饭,除了灾民的还有清扫积雪的差吏、民夫等人,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干活。 许光端起一碗豆浆喝了起来,陆真在一旁嗦面条,胡厨子得知她一夜未眠,特意在汤里加了点醋,做了酸汤臊子面,这一碗下肚,胃口打开又暖了四肢百骸,连看着胡子拉碴的许光都眉清目秀了起来。 “大人!” 外头跑进来一个差吏,跑得太快差点被门槛绊倒了。 陆真迅速嗦完最后一口面条,还喝了两口面汤,艰难咽了下去后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差吏身上头上都是雪,嘴角不知道被何故青黑了一片,跪在地上喊道:“大人!武毅叫人被打了!” 原来,那武毅就是昨晚骑马回来报信的差吏,忙活了一晚上,早上拉着马去还的时候,车马行的伙计却带着人守在门口,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差吏上前拉架挨了几拳头,随后他们就将人抓了进去关起来,说要给他一点教训。 陆真接过云巧手中漱口的茶水,闻言放下了茶盏,朝门口喊狗一样喊道:“张风!张风!” 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张风几个起落到了院子里,无奈说道:“大人,何事?” “一天天神出鬼没的,帮我办件事!” 陆真在张风耳边说了几句话,张风眼风都没动,听完就走了。 第146章 猫腻 “你去找赵利,让他点五个人来见我。” 陆真让差吏去找人,又转过头对许光说道:“郑前回来后你让他回永新一趟,别的消息渠道我不太放心,运输队往后还要承担信息流通的任务。如今府衙的物资不多,看看能否多买点粮食送过来。” 府衙账册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乌师爷带着人仿佛要与账本决一死战,陆真吩咐让许光找人去帮帮他,不然算到明年都不一定算得明白。 赵利带着刀,黑色的刀鞘在手倒显得他人高马大,见到陆真后他连忙拱手行礼:“大人。” 不算那差吏,赵利带了刚好五个人,陆真带着云巧,身上的官袍都没有时间换,只换了靴袜就出门了。 “有人举报互殴和非法拘禁,带路。” 差吏“啊”了一声,又连忙“哦”了一下,站在最前面去带路。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雪慢慢停了,外面依旧冰冷彻骨,陆真也不逞强,坐上马车手里揣着个手炉靠在一侧闭目养神,云巧坐在另一侧看了她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车马行距离城西不远,此刻马车上装了不少东西,全部用厚厚的棉布盖着,根本看不清,但从车轱辘压积雪的深度来看,这些货物不轻。 赵利像个门神一般跟在马车旁边往前走去,差吏指着车马行说道:“大人,到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陆真醒了过来,揉了揉发痛的脑袋,迎上云巧有些担忧的目光,不自觉弯了下嘴角安抚她。 云巧张了张嘴巴,陆真已经躬身去掀开车帘,自己下了马车。 “大人,便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将武毅打了一顿又将人关了起来。” 车马行的掌柜皱着眉头,看到陆真穿了官袍才连忙迎上来:“不知知府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人在哪?” 掌柜脸色僵了僵,府衙里面那么多差吏,少一个干活就被发现了? 陆真环视了一周,这个车马行的生意真好,天气都这么恶劣了,还这么好的生意,有这么多的伙计。 狠狠心动了。 “回大人,小的不知道大人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带路的差吏瞪圆了双眼,想要找出先前揍自己的人,哪知这一张张面孔,没一个认识的。 “不是......大人,我真的亲眼看到......” 陆真拍了拍差吏的肩膀,示意他放松:“掌柜的事务繁忙,偶尔忘记点事也很正常嘛。” 有伙计拿着货单上前找掌柜核对用章,陆真眼尖,瞥见了一个“盐”字。 “这么多的货物,不知道要运去哪里呢?” “这批货物是幽州宋氏的,小店只是代运,清单都在驿站审核过了的。” 陆真点点头,没说什么,反而饶有兴致地逛了起来,掌柜只好紧跟其后,不敢放松。 装了货物的马车约有三十辆,前头走了一部分,后头还有空车待装车,有陆真他们在,他们有所顾忌倒是不敢热火朝天地干活了。 “哎哟!” 雪天路滑,一个车夫扛货物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布袋勾到了马车轱辘上的铁片,顿时被划拉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洒了出来,在肮脏的雪泥里十分显眼。 “这竟然是盐!” 差吏眼睛都直了,这么多盐,得挣多少钱啊! 掌柜的连忙上前遮住,指使旁边的人收拾:“还愣住作甚?将东西收拾好,打扫干净!” 至于那摔倒的人,掌柜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块肉,又怎会想着扶起来呢? “慢着!” 陆真伸手拨开车马行掌柜,上前抓了一把盐,这都是粗盐,还未经过炼制,应当是就近产的盐,陇右府哪有什么盐井? 要有这宝贝疙瘩,还至于这么穷? 可这要不是就近产的,那为何会从这里作为原产地来发货? “你说这货在驿站过了审?文书给我看看。” 就算是车马行运输货物也要有相应的文书手续,写明运送人、代运单位、收货人等信息,商业货运是要收税的。若是驿站、官府等的货物,还要加盖印章,便于入城门时候查验。 掌柜一听这个脸色就变了变,不知道想了什么,最后只能让人将文书拿了过来。 陆真守着这袋被划破的粗盐,赵利带着人围了上来,车马行的人倒是不敢收拾了,有一种在现场等着被人收拾的感觉。 文书上倒是写的滴水不漏,货物那里竟然没有写具体物品,反而写了易融、易碎品...... 陆真看了一阵沉默。 哪个鬼才写的运货单? 她将文书叠了叠收好:“这批货物与运货单不一致,不能运出。来人,速去告诉守城门的兄弟,截留这一批货物。” “是!” 在后头的差吏跑得飞快,没等掌柜的反应过来人就跑得没影了。 “这......大人!这可是幽州宋氏的货!” 掌柜的一脸不可置信,陆真才不管是幽州宋氏还是雍州刘氏,货从她陇右出去,她就必须查清楚哪儿来的。 想她兢兢业业搞发展,盐、铁一概不碰,这些人倒好,什么风险高搞什么,要是她没当这知府也就罢了,当了就不能当做看不见了。 盐井开采一事非同小可,寻常人想搞也没人、没技术、还没胆子和销路,陆真料定,这背后应该是某个氏族搞得事情。 公开招商的告示还挂着呢,氏族们要想和她合作早就来了,陆真回想了下昨晚去了救援的几家,没有一个是世家大族。 百姓的命在他们的眼里如同蝼蚁,怎会因此费心神? 掌柜的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陆真老神在在地站在他面前。 府衙方向有人匆忙而来,朝陆真耳语了几句,陆真点点头,看到掌柜的在一旁擦汗,好奇地问道:“你在等什么?” “啊?” “我在等府衙的消息,你还不去找人来救这批货,在等什么呢?” 掌柜的很快就知道陆大人说的等府衙的消息是什么消息了,早上抓起来打算交差时候顶罪的差吏被救走了! 这下真的完啦! 陆真笑着看掌柜暴跳如雷地指着她“你”个不停,最后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走了。 快去找人帮忙吧! 正好,让我看看谁的胆子这么大。 第147章 胆大 陆真丝毫不相让,派去城门的人很快回来了,差吏抄的近道,成功在马车出城验文书的时候将它拦了下来,还让人将马车赶了回来。 “大人,完美拦截!” 陆真给他点了个赞,掌柜的已经被气得一边冒烟一边想办法找人解决,那边装货的人停在原地不知所措,东家走了,官府的人还在,干的还是违法的活...... 陆真无意为难这群打工人,只让人将这些盐全部运回府衙的仓库羁押起来。 难怪驿站那群人会着急给自己上供,原来是这里有个大坑等着她跳进来。 不知道以往崔知府是如何处理的。 陆真摇摇头,带着人回了府衙。 武毅在前院上药,身上青青紫紫一片,看着就疼。 张风冷着一张脸守在门口,看见陆真过来拦了拦:“大人,里头还在上药。” “这么严重啊!” “对方下了狠手,又是群殴,应是没想着要留他一命。” 陆真肃了面容,这群人还真是嚣张,这份底气是谁给他们的? “洪师爷呢?让他来见我!” 负责调查驿站一事的洪师爷还未理清头绪就被陆真传唤,只好拿着查到的东西去了前院。 屋子里生了炉子,陆大人就坐在案桌前看公文,那名叫云巧的婢女正在就着炉子一边煮茶一边烤馍片,香气阵阵传来,旁边还有个被包得七零八落的人在嗦面条。 连早饭都没吃的洪师爷咽了咽口水,拱手行礼道:“大人。最近三年驿站的运送单子尤为频繁,几乎每月一趟,有时候是车马行代运,有时候是驿站的车马直接出发,货物最终流入幽州后不知去向。” 这倒是和那掌柜嚷嚷的幽州宋氏对上了。 “还有吗?” 洪师爷想了想,补充道:“府城里的驿站有五十辆马车,充当了府、县之间的粮食、盐、铁、矿产等的运输,可这几年陇右府天灾频发,粮食自己都不够,哪还有运出去的?” “还有就是盐、铁等,陇右府没有这类产业,还有什么货物需要每月动用几十辆马车来运送呢?” 而且还是去幽州这个地方。 “今晨在车马行,府衙的人被抓住打了一顿,起因是他昨夜借了一匹马来报信,这匹马还迟了,害得他们今日装车慢了,而今日的单子,就是驿站指明要送去幽州的东西。” 陆真指了指在一旁嗦面条的武毅:“你瞧瞧,人都被打成什么样了?本官气不过,就将他们的货物拉回来羁押了,如今货物就在府衙里。一事不烦二主,查清此事,就交给洪师爷了吧。” 洪师爷本能有些犹豫,这怎么听起来,大人有点任性? 可这批货物要送去幽州......就让人很有探索的欲望。 再说了,他可听说麦师爷办事不力已经在陆大人面前吃了挂落,要是他能干成,不就显出来了吗? 再一看大人那老神在在的神情,好似他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换个人...... 大人身边能人不少,不说这个坐镇大后方的许先生,把麦师爷挤得没地方站的郑大人,还有这个门神一般的赵大人。 哪一个都不容小觑。 若是再不拿出点真本事,大人身边还有地方让他站吗? 洪师爷不再犹豫,立刻表态:“愿为大人分忧解难。” “好,你去府衙库房查验一下被羁押的货物,若是有人上门来要回,坚决不让,明白吗?” “明白了。” 洪师爷领命而去,货物既然在府衙,那就先去看看好了。 被包得七零八落的武毅飞快地嗦完了面条拄着拐跟了上去,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被揍的这么惨。 库房里的货物还在卸车,看到洪师爷过来以后,把守库房的差吏愣了一下。 “洪师爷,大人不来吗?” 差吏问这话也无可厚非,陆大人一出手就羁押了五十车粗盐,这显然是动了某些人的财路,光派个师爷来,他有胆子管吗? 可这话在洪师爷耳朵里转了一圈就是对他的质疑。 “大人已经全权将此事交予我,开袋查验吧。” 差吏将信将疑,拄着拐的武毅缓步走了过来:“孙大哥,陆大人确实已经将此事交给了洪师爷,按程序办理吧。” 差吏只好拿出羁押文书让洪师爷签字:“这份文书签一下。” 洪师爷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问题,爽快地签了字。 “来人,带洪师爷进门开袋验货。” “是!” 几个差吏带着洪师爷走进了仓库,里头连灯都没有,袋子就这样堆在中间,占据了仓库四分之一的位置。 “这都是什么货物?” 差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袋口打开,示意洪师爷自己看。 洪师爷看了一眼,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不确定,再看看。 里面粗细不一的东西,是盐? 他甚至拿出来尝了尝,才发现自己掉进了陆大人的坑里。 见他哭丧着脸,差吏开解道:“大人说了,洪师爷签了文书,就代表要与府衙共进退,若是洪师爷此刻反悔了,可以拿着文书去找大人,大人自有安排。” 都走到这一步了才来谈反悔的事。 若是陆真以强权压他,他或许会站起来说不,可陆真偏偏示弱,一副不愿意为难他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一点事都不怕,愿为大人冲锋陷阵! 这边洪师爷已经决定回家收拾东西,这段时间就住在府衙里干活了,那边还在城西的麦师爷一个头三个大。 好消息是白天终于来了,他们不用再黑灯瞎火地救人了。 坏消息是郑大人要回府衙办别的差事,这里的事情都交给彭推官了。 彭推官显然没有干过这些事,郑前临走前和他沟通了许久,彭推官听得眉头皱得死紧。 麦师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等郑前走了以后,他看彭推官被来要主意的差吏问得连连后退,就知道自己这回不能再躲了。 “彭推官!我是府衙的麦师爷,这里的情况我比较熟,要不,我协助你?” 被救出生天的彭推官呼了口气,麦师爷帮他快速理清几个团队的职责,下达清扫积雪的任务,还有临时招募的事情等等。 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妥当。 麦师爷累得半死的时候,查账的乌师爷也不好过。 第148章 去救灾 府衙的账册做得一团糟不说,还经不起查验。 乌师爷刚开始翻了几页就知道自己没有好几日是理不清这些账目的了。 首先是账册分类,重新按照日期、收、支、类目来做,一边重做账本,一边理顺府衙的收支情况,却发现没有一本账册是对得上的。 乌师爷感觉自己要吸氧了。 笃笃。 有人前来敲门,屋子里查账的人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乌师爷抬手安抚了他们一下,自己站起来去开门,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寒风都被晒柔了几分。 外面是三个年轻小伙,看到乌师爷便笑着拱手行礼:“乌先生好,我们是大人喊来帮忙查账的伙计,大人说乌先生尤其辛苦,让我等来当差长长见识。” 小伙子扬起笑容,将手上的条陈递了过去,乌师爷将信将疑,这么年轻,会查账?可别连账本都看不清。 “许先生。”年轻小伙看到了许光纷纷躬身行礼,许先生是他们的大管事,仅次于陆大人的存在,所以对许光十分尊敬。 乌师爷自然也认得陆大人身边的左膀右臂,见他过来便寒暄了几句。 “乌师爷好,这几位在工坊、集市历练过一段时间,拨算珠子的功力也够用,还望师爷不要嫌弃。” 许光都如此说了,乌师爷岂能反对? 早上几个县的受灾情况上报,永新、宿安、同安、北丘这几个地方因为及时清理屋顶积雪和清扫道路,几乎没有受灾,而定南反应慢了一点,倒塌了两间危房,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最严重的是通云和华阴,这两个地方如今连信都送不出去,别说上报灾情了。 陆真急得不行,要不是永新的人来了,她估计就都准备自己带人去华阴和通云救灾了。 几个县合计运了一百多车物资,有粮食、棉衣还有布匹,这些都是御寒必备。 除了物资,周县丞还调派了二十人过来,崔子建本来也想一起过来,但良种培育的项目还没结束,只能等明年开春再去。 这三个伙计就是永新县调来的,解了陆真的燃眉之急。 还不到午时,徐百户带着五百人来了。 樊佥事先前和陆真订做的三千双靴子已经交付,穿在脚上暖乎乎,出去巡逻的士兵都降低了受风寒的概率。 大雪封山之前,樊佥事清点了军营中的物资,熬过这个冬日绰绰有余。 听闻陆大人高升了,去了陇右府当知府,他便去找熊天远,请他安排人去祝贺。 熊天远对陆真十分有好感,想到以后就可以直接去府衙哭穷了,就忍不住弯了嘴角。 府城差吏衙役多,却不一定都听陆大人的,熊天远便让樊佥事和徐百户带五百兵丁前去贺喜。 结果一场大雪以后,他们这几百人倒是成为了救灾的突破点。 郑前才休息了半日,又和赵利被安排和樊佥事、徐百户等人组队去通云、华阴救灾。 通云这个地方郑前去过,便由他和徐百户带三百兵丁前去。 赵利去过华阴,便和樊佥事带两百兵丁一百民夫前去。 粮食和棉衣等物资将从永新、北丘等县采购,就近运送。 这些开支都记在府衙账上,等盘完账后一并结算。 前院的气氛还算好,陆真没想到熊天远这么给力,不枉她赊粮又做主动做冬靴。 樊佥事龇着一排大白牙说道:“陆大人,这份贺礼够实在吧?” “哈哈,够!过冬粮食都备好了吗?等你们回来,本官有大礼要送!” 樊佥事眼睛一亮,陆大人从不玩虚的,她说是大礼就肯定是大礼。 这一趟,丝毫不亏。 救灾的流程都定好以后,众人便分队出发,看着众人离去,陆真去了一趟城西,彭推官和麦师爷正在商量晚上巡逻的事宜。 他们花了大半日清理积雪,如今还差一点收尾的工作,遇难的百姓已经妥善安置,在义庄停灵几日,等雪停了就下葬。 那两个孤儿暂时还没有着落,被陆真安排在府衙住下了。 趁着雪停了,麦师爷便建议立刻组织人手加固房屋,但城西起码有几百户,如何能加固得过来? 彭推官有些犹豫,麦师爷心里有些焦急,抬眼看到陆真就在不远处,眼睛都亮了起来:“大人!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陆真踩在雪泥上,小心地往前走着。 这里的路没有铺石板,走的人多了,雪就融入泥土里,车轮再碾过就成了泥。 “大人,这天仍旧干冷,恐怕还有雪要下,不如趁着这点时间,每家花点时间,用点材料加固一下屋梁,也许就不会被压塌。” 陆真点头表示了然,转而问彭推官:“你怎么看?” 彭推官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里的房子结构特殊,房梁都绑在了茅草上,贸然加房梁恐怕会增加风险。” 这的确是个问题。 城西的房子多数为自建房,东搭一间,西搭一间,互相紧挨着,没有布局。而且房梁木的质量参差不齐,倒塌的几户人家房梁木都已腐朽,积雪一压就倒。 “房屋既然有风险,就该先转移百姓,如今转移工作如何了?” 说到这个,彭推官低下了头:“这几十户只转移了一半,还有一半不肯撤。” 陆真转过头来看向许光,许光了然,回道:“大人,府衙现在已经住满了,王老爷他们几个的宅子也基本满员,倒是还有几个当地的大户人家暂时没有安排。” “危房的百姓还是要撤离,这件事交给彭推官你了。麦师爷连轴转了十几个时辰,还是回去歇一歇吧。” 麦师爷十分受用,事情基本都安排好了,只要彭推官脑子在线,就不会出问题,他也能安心回去歇一歇了。 太阳渐渐落在了山后面,原本还有温度的空气被风吹散,寒风一阵又一阵。 陆真拢了拢袖子,和彭推官一起去做危房人员转移的事情。 其中有一户人家只有两间房,住了七八个人,还心存侥幸心理,觉得自家房子稳的很。 陆真好说歹说才将人都说走了,筋疲力尽地站在原地喘了口气。 可惜等到入了夜,天公不作美,飘起了雪。 第149章 难得清静 这一场雪接连下了三日才停,府城每日铲掉的雪都能再堆出一座城,城西又塌了十间屋子,所幸人员都转移了没有再发生伤亡。 几个县都在热火朝天地清理积雪,永新县往年就有清扫积雪的经验,今年雪一下,各村便开始安排人手进行清扫,顺便修补了屋顶。 周曦站在城门口看着运输队出发才转身往县衙走去,秦融跟在他身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周曦主动问道,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街边的馄饨铺子,走过去熟练地坐下点单。 “老张,来两碗馄饨,一碗鲜肉,一碗白菜馅的。” 馄饨铺老张笑意盈盈:“鲜肉要大碗对吧?这几日忙坏了,周大人得注意休息啊!” 周曦笑着应好,秦融坐在他身旁看着他青黑的眼底于心不忍想要出言劝说,看他站了起来便只好闭嘴。 “秦娘子,早上好。” 正在忙着给客人打豆花的秦娘子看到周曦连忙招呼他:“周大人!今日还是要两碗豆花吗?” “对,一碗不加饴糖。” “好嘞!” 秦融没想到周曦去自家娘子的豆花铺端了两碗豆花过来,顺手推了一碗给他:“趁热吃。” 秦融:...... 周曦自顾自地吹了吹豆花,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进嘴里。 “不知道府衙那边情况如何了,情况棘不棘手,大人有没有吃饱……” “周大人……” “馄饨来咯!小心烫!” 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了上来,秦融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大人那么能干,遇到什么难题都能处理好,咱们守好永新这点底子不给大人添乱,这都是大人的心血,也是她的依仗。” 周曦点点头,垂首吃起了馄饨。 自从陆真带着人去了府衙,被留下的周曦才感觉到了孤独。 明明是熟悉的面孔、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仍旧吵闹的县衙,他却觉得身旁空了一大块。 就连秦融都在身边协助他处理政务,也许再过不久,朝中便会委派新的县令前来…… 鲜美无比的馄饨,此刻却只剩下索然无味。 大人是他官场路上的引路人,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不够聪明才会被大人留在永新县。 可每次翻大人留下的那本册子,他又觉得大人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她替自己谋求官位可能也有想过,若是有一日她不在永新县,这些项目该走向何处。 哪怕是离开,大人也为永新筹划了一个欣欣向荣的未来。 他,能替大人实现这个梦想吗? 周曦一口又一口地吃完了碗里的馄饨,看秦融担忧地看着自己,便笑道:“道理我都懂,今日的一切来之不易,我会按照大人描述的那样,一步一步去实现的。” 这是陆真对永新县最好的期望,也是他唯一能够做好的事情。 只要他们是同路人,能不能同行又有何不同呢? 秦融眼神复杂:“周大人,这碗馄饨不是给我点的吗?” 周曦低头看了一眼被他咬了一口白菜馅的馄饨,后知后觉道:“不好意思,那碗大的才是给你点的。” 最后秦融抱着吃得滚圆的肚子回了县衙干活,看来自己这段时间要多动一动,周大人这每日投喂,他实在坚持不了多久啊! 在府衙的陆真也终于能够按时吃饭了。 “大人,先喝碗骨头汤,这几日都在外面奔波,喝点汤水暖一暖胃。” 云巧将汤端到了陆真面前,陆真嗷呜喝了一大口,冬日里喝热汤,满足! “这是胡厨子新研发的菜式,辣子鸡,据说是益州那边的做法,大人尝一尝。” 嗯!不错,外酥里嫩,人间美味! “这是水煮鱼片......” “好了好了,别介绍了,快坐下来吃!” 陆真将云巧按下,又招呼许光等人坐下来吃饭,差吏衙役等人在后头坐了两桌,陆真和几个大人一桌。 赵通判等人原本是想合伙请陆大人去酒楼吃饭的,结果被她嗤之以鼻:“酒楼的菜式有我家胡厨子会的多做的好吃吗?” 于是被请吃饭的成了他们几个。 彭推官吃得很快,他已经三顿没吃了,若是赵通判再不动筷子,他就要将他眼前的鸡腿夹走了。 袁同知还以为至少在花厅吃呢,结果就在这厨房旁边的大堂屋,闹哄哄一群人,连敬酒都不方便。 隔壁赵通判心不在焉地吃菜喝汤,他这几日写的改造方案陆真一个都不满意,全部打回来重写,还要求他画规划图。 赵通判哪画过这玩意? 于是他就怂恿另外两人一起走走捷径,结果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这个场子别说聊公事了,聊天都费劲。 咦,鸡腿怎么动了? 赵通判看着那双筷子的主人彭推官飞快地夹走了鸡腿,几下就撕扯下一根腿骨,肉塞得满嘴都是。 有这么香吗? 赵通判将信将疑地夹了块水煮鱼片吃,被辣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慢点咽,等喉咙适应了就好了,若实在不喜就吃这边的菜,没放辣椒。” 陆真友善提醒了一番,自己一口鱼片一口辣子鸡吃得风生水起,彭推官有样学样地试了一下,吃了一大口饭才压下去。 还是鸡腿好吃。 这顿饭个个肚皮都吃得舒坦,赵通判还未来得及找陆大人沟通,就看到有人进来朝陆大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陆大人就走了。 什么事这么急? 出了院子的陆真风风火火地往乌师爷院子走去,几个伙计站在一旁,乌师爷看着这最终算出来的数据,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亏空三十万两?! 陇右府总共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哪来的三十万两亏空的? 乌师爷搞不明白,几个小伙计提醒道:“大人,有几个类目的账单是只记录了收货,但这些货最后去了哪没有记录。” 而且库房空旷得老鼠都不愿意住,这些东西不翼而飞不就更说明其中有问题吗! 再一看这些类目,连税粮的记录都对不上,乌师爷觉得手中的账册尤其烫手,他有点不想再查了。 事情一旦开了头,哪能轻易收场? 陆真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赶了过来。 第150章 亏空 陇右府的糊涂账若要追溯,大约在十年前就可见端倪。 朝中削藩,但实际地方还在藩王手中,地方官员为了过得去,只好手握两套账册,一套用来应付朝中税收检查,另一套用来和藩王拉扯。 其中中饱私囊的不胜其数。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正朝中也不可能时时盯着各个府衙在干嘛,就算有事,为了维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再也忍不了才会清理蠹虫。 因此官员之间的交际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谈政治理想是笑话,不如捞钱实际。 攀附权贵是常态,能结姻亲最牢靠。 至于党羽之争,前朝有之,大庆亦难以避免。尤其是陛下这两年露出一点想要立太女的意思,朝中反对的声音一浪比一浪高。 陆真管不了长安的事,她只想管好陇右府的事。 乌师爷抱着账册忐忑不安地等了片刻,便看到陆真大步走了进来。 “大人!”乌师爷朝陆真躬身,递过手中的总账本:“这便是近十年陇右府的总账,各类目账本已经按照新的方法重新做了一遍,随时可查。” 账册摊在手心沉甸甸的,像是有一个石头同时压在了她的心上。 陆真掀开账册,府衙过往的烂账无法查证,到了从庆历七十二年起,这个账目才稍微能对得上,只每年都在悄然亏空,从税收银子收支对不上,到后来连税粮都对不上了。 近两年的账册好看了一点,收支相抵亏空不算多,只是先前的亏空并没有填补上。 崔知府溜得倒是快,陆真仔细看了他在任几年的账册,只想把人抓回来揍一顿。 总亏空三十余万两!他是怎么扛着不炸的?这几次旱灾雪灾的,怎么没将陇右掀翻呢? 陆真眼睛一闭,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辛辛苦苦忙活这么久,这点钱还不够填补亏空? 果然升官发财都是假象,现实都是让你升上来扛雷、扛炸弹的。 陆真合上账本扔在一旁,果断说道: “这些账册全部抄录一份,从本官上任那一日开始,另立账册。凡是本官府衙的账,一概结清,凡是以前的烂账,等查明后才能结清。” “乌师爷,事情既然开始了,便由你来担任府衙的账房先生,月俸翻倍。这几个小伙计便跟着你,如果人手不够,还可以再调两个人来。” 被“月俸翻倍”砸懵了的乌师爷将不相干的想法从脑海里抹去,转而换了一张笑脸,柔着嗓子谄媚道:“大人英明,如此一来,先前的亏空便与大人关系不大,府衙也能正常运转了。” 陆真瞥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咳咳。 几个小伙计忍不住笑了出来,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率。 “这段时间还要你们将府里的各项征税理出来,尤其是杂税项目,本官要搞清楚每一项收入都从哪里来。另外,支出类目要做好分类,类目太多就做总纲,便于查找,每一笔支出都要知道去了哪里。明白了吗?” 几个小伙计朗声回答:“明白了!” 乌师爷又被迫接了个累死人的活,嘴角的笑都要僵硬了。 月俸翻倍了! 不就是查账吗!他干! 所幸陆大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城西改造项目吸引了过去,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梳理,府衙当下的账目便交给一个小伙计来记录。 永新的运输队来了,陆真派人来喊小伙计,他便带着账册就出去做交接,点好物资入库并记录在册。 为首的人递给陆真一个匣子:“这是周大人要我一定带给大人的,永新县一切都好,大家都很想念大人,学院里一切都好,郭夫子还说等明年要给大人一个惊喜。” 陆真哈哈一笑,她也很想念永新的人们,对他们伸出的援手尤为感激。 匣子内躺着一沓银票,陆真扫了两眼递给小伙计:“和这批从永新调来的物资一同记录在册。来人,明日派人去将银号的掌柜请过来。” 这么多银票要兑换,不知道陇右府的银号存银够不够。 现在物资有了,钱有了,缺的是项目规划。 赵通判拿着被第三次退回来的城西改造计划坐在衙内发愣,袁同知对此报以同情,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大人对他的招商进度很不满意。 在袁同知的认知里面,所谓的招商就是大人想找个由头敛财,具体做什么不就看谁给的钱多吗? 当他自信满满地向陆真汇报工作的时候,陆真看他的每一眼都像是往他身上无情扎刀。 “怎......怎么了?” 难道是嫌自己收的银子不够? “这个‘红花楼’怎么回事?” “哦,这个是望春楼觉得自家生意不错,想着开个分店专门服务有钱人......” “不准开。” 陆真用笔划掉了这个项目,看到下一个赌场项目,顺手直接划掉了。 “此番公开招商项目只做惠民生的,风月场所、赌场、典当行等等,不在此列。” “另外,合作方式只有两种,府衙都要参与进去,想要独立经营的租铺子走流程去办许可证书。” 袁同知顿时觉得自己收来的银子十分烫手,陆真全看了一遍,选定了几个项目:“邀请这几个项目的人明日一早来府衙商议合作的具体事项。” ”是!“ 袁同知的脸色有点难看,大人选的这几个项目都没什么油水,单靠俸禄,他们岂不是要饿死? 顶头上司是个清官,看来他也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接到消息的罗飞十分高兴,他家是做药材的,这一次跟着王大有几个取了经,递交的项目是药材规模种植。 凡是规模种植,第一个问题就是土地,第二个问题是种植技术。 他现在还没有太好的法子,但大人让第二日清早去府衙,应该是看好这个项目吧? 罗飞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几个想要开店铺的没有动静,王老爷等人家却都有差吏上门。 这说明了什么! 他罗氏的春天就要到啦! 哈哈哈哈哈! 爽! 第151章 酒酿丸子 下了十来日的雪难得停了下来,天还未亮府城里便有人起来,在府衙门口集合后拿上家伙什出门铲雪,清扫街道。 罗飞起了个大早,宅子里的仆人还在扫雪,他便已经洗漱完坐在书房里,准备将自己的计划再看一遍。 陇右府周边的土地几乎都被庄家买断,这些年被迫进入城里谋生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就只能挤在城西里挣扎求生。 罗家开在城西的药铺一直在亏,族里的人已经有意见了。 可罗飞不想关闭城西的分店,药材铺和医师若不能悬壶济世,只为逐利而生,世道便再无怜悯可言。 罗飞收拢思绪,垂首继续看自己写的计划书,在上面补充了几处细节后,仆人来请示是否用早饭。 他看了一下滴漏,简单吃了几口以后坐上马车去府衙,门口碰到了段云和江老爷,几人互相见礼后往里走去。 府衙当值的差吏将众人迎了进去,堂屋里烛火通明,有一差吏正在生碳炉煮茶,罗飞看着里面已经落座的几人,连忙拱手打招呼: “王老爷好哇!哎!周老爷今日十分精神!李大哥看起来神采奕奕,想必好事将近啊!” 段云和江老爷也上前见礼,听闻这几位都是从永新县就跟着陆大人,他们又是来寻求合作,此时交好为佳。 屋内一片热闹,几人寒暄了几句后,方老爷才带着女儿方蓉前来。 他年事已高,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外嫁一个招赘,没成想招赘的那个心思太活泛,早两年带着铺子的伙计离开了,现在铺子只是硬撑着。 这一次府衙公开招商,他其实没想报,只是女儿一再鼓励他,还熬了几个大夜写了一份计划书,方老爷不忍放弃,只死马当活马医,去府衙填了报名信息。 没想到竟然成了! 此刻站在府衙的大堂里,方老爷还有几分不真实感,方蓉却已经支起耳朵认真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了。 天色渐亮,府衙里走动的人多了起来,差吏给诸位上了茶后又去厨房端来早饭。 “大人说了,吃饱饭才好干活,今日早饭是酒酿丸子、煎饼和馄饨,诸位慢用。” 方蓉看了看那边聊天的几位,便看到那王老爷和周老爷一点都不拘谨,十分自如地带头坐在圆桌前端起碗吃早饭。 她便扶起老父亲走过去,圆桌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圈,先前的陌生感因坐在一张圆桌前吃饭而渐渐消失了。 方蓉尝了一口酒酿丸子,软软糯糯的十分好吃,那馄饨皮薄馅大,汤底还用了干虾提鲜,鼻子嗅到嘴里就开始泛口水了。 一顿早饭用完,众人收拾完自己,差吏将众人带去了前院的议事厅,陆大人在案桌前和许先生谈事情,袁同知有些局促地坐在一旁,身后还有一个面生的小伙计规规矩矩地站着,条桌上是铺开的一张张纸,上面的内容看不清楚。 穿了官袍的陆大人自带威仪,众人收回张望的目光朝她见礼,陆真笑着抬抬手,结束了和许光的谈话,请他们坐下。 “先前府衙贴了公开招商的告示,收到了不少报名信息,诸位的项目本官大致扫了几眼,为了互通有无,特安排今日的商讨会。” “你们递交的项目里面,涵盖了种植、养殖、工坊、饮食、运输等行业,这些听起来隔行如隔山,在民生这张庞大的需求网上却是不可缺失。” “为了保证商讨会的效率,客套的话本官就免了,咱们直奔主题。周老爷,你想在陇右做榨油工坊,但这个项目目前北丘县已经在做了,你有何见解?” 周盘山连忙站了起来,拱手回道:“回大人,北丘县的榨油工坊尚在筹备期,我想追加投资,先解决榨油的技术效率问题,提高冷榨油的得油率;其次是原料问题,先前大人提到的豆油、菜籽油、茶油等原料在陇右府都不算丰盛,所以要么将工坊开到原料地去,要么大肆收购原料集中榨油。这两种方法我个人比较倾向收购原料统一榨取。” 收购原料的好处在于能够拉动就业,但同样的会将成本拉高,除非盈利能够扩大...... 陆真想了想,建议道:“若你能在开春前解决榨油技术效率的问题,那这个项目便可合作,需要府衙提供什么帮助吗?” 有了陆大人这句话,周盘山喜上眉梢:“暂时不用,听闻北丘县已经有了一些进展,明日我便带人去北丘了解一番,寻求合作。” 这个项目相对保守,相当于是周盘山看好了北丘的项目,趁此机会直接投资做大规模,只要能跑通,未来几年赚钱不成问题。 “具体合作细则等你确定了再商议。罗飞,讲讲你的项目。” 罗飞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被点名,连忙站起来拱手说道:“回大人,罗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这些年草药的质量参差不齐,药材价格飞涨,寻常人家已经看不起病......我想自己种药草,保证药草质量的同时,也想稳住罗氏药铺......” 他还有许多未尽之言,药材生意难做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同行恶性竞争。 同样一味药,你原汁原味卖个合适的价钱,百姓买回去煎药能治病,那便是皆大欢喜。 但同行为了卖贵的药方,特意给换成劣质药材,甚至是用药渣晒干来代替,百姓吃了药病没好,要么加价买高价药,要么自认倒霉硬扛过去。 这个问题的确得重视。 陆真悄然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她对罗飞说道: “这个项目本官认同,但急不得,药材成熟也需要时间,你有想过这里适合种植什么药材吗?” “《本草经》中记载雍州盛产枸杞子、当归、党参、黄芪、柴胡、板蓝根、黄岑等数十种草药,只要种植养护得当,药园子的效益不差的。” “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供种植了。” 罗飞苦笑,没想到第一关就已经将他难倒了。 闻言陆真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向许光:“陇右府周边的这些地都是谁的?” 许光翻了翻资料:“庄家的。” 庄家?光这样听还挺霸气的,能在陇右府稳坐钓鱼台的岂非寻常之辈? 陆真左眼皮跳了跳,她隐约觉得自己要发一笔横财了。 第152章 小试牛刀 庄家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未了解,陆真便让罗飞先找人去看看几个县有没有适合做药田的地方。 先前她想的是在北丘县搞药材种植,但这个项目投入大回报慢,北丘本来就穷,还缺少专业人才,负担不起。 现在有罗飞的加入就不一样了,他们药铺专业人才多,只要能租到合适的地,这个项目就成功了一半。 剩下另一半就看药材的加工和售卖情况了。 聊完了药材生意,便聊到了段云的布行生意,这两年永新布行横扫中低端市场,现在陇右人买布都知道买永新的布匹,段家的布行也只好向永新进货。 段家有一个染料坊,若是能够与永新布匹深度合作,这些布匹染色卖出去还能卖得更好。 简单来说,就是想要强强联合,做大做强。 “许光,先前计划扩大永新纺织工坊的规模,这件事还是要和周曦对接一下。” “好。”许光点点头,袁同知这才知道永新县竟然瞒着府衙建了纺织工坊,又听到陆真说道:“与永新纺织工坊的合作府衙不参与,这桩生意府衙可以投资,但不参与运营。” 这是摆明了不想和永新县抢利润。 段云一听就明白陆大人的意思,能搭上府衙这条线,往后的生意就不会差,那些世家就算不服也只能憋着。 明晃晃的借势。 “本官可是有要求的,所有公开招商的项目必须公开招工,招工必须签署雇佣文书,将工时、工钱、福利等写清楚。” 城西那么多闲散人员,周遭的村子也有不少劳力,劳力市场供需不对等,不约束工时工钱,资本就会无序扩张,穷的还是百姓...... 扯远了。 段云几人看向王老爷几个,后者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说明这是陆大人做事的原则,也便点头应了下来。 方蓉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为民着想的大人,她好奇地看着陆真,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眼睛里装满了善意与鼓励。 “阿蓉,大人问你话呢!” 方老爷的话让方蓉骤然回神,她忙站起来朝陆真行礼,收敛了思绪说道:“大人,民女想让自家的瓷器加入集市,成为集市供应货品的一份子。” 她家原本有烧瓷好手,也有窑洞,但丈夫离开将老师傅带走了大半,现在窑洞人手青黄不接,最近几次开窑,瓷器质量不稳,除了先保证销路,她的确未想到更好的法子。 没成想陆大人却摇了摇头:“这几次出窑的瓷器本官都看了下,品质一般,再如此开下去,哪怕有集市为方家瓷器背书,也无济于事,反而坏了集市的招牌。” 方蓉听着大人的点评,羞愧地垂下了脑袋,陆真却递给她一张纸:“既然瓷器无法继续做下去,不如考虑转行,烧石灰。” “烧石灰的难度不比烧瓷器难,本官想到一法子,将熟石灰与黏土、砂石等混合做建筑材料,充当糯米黏浆使用,不过这法子能不能行还要实际去试验,你们愿意吗?” 方老爷仔细看着图纸,陷入了沉思。 烧瓷的窑洞内温能达到一千多度,只要保证烧制的石灰不要过大,应该能行。 听陆大人的意思,若继续烧瓷器卖,他们的竞争力不及别家,迟早要被淘汰,但若是做这个新奇的什么材料...... “大人,小女子斗胆一问,这东西做出来,若是没人要,该当如何?” 方老爷想到的问题方蓉也想到了,她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双眼看着陆真,等待着她的回答。 “哈哈,若是真能做出来,有多少本官就要多少!” 要是真能搞出水泥,哪怕质量不是特别好,铺路总够了吧?铺了路连维护的工作都简单了,尤其是铲雪,不用再一脚雪泥了。 销路不愁,但如何烧出来却是很愁,方老爷和方蓉决定回去和师傅商量一番,先研究一下再说。 王大有和李在鸣打算联手做运输,永新的运输队是跟着集市扩张走,王大有想做的是吞并车马行的运输生意。 比如周盘山要做榨油工坊,他只需要派人出去谈好收购,运输方面由王大有来承担,极大地降低了各工坊的运营成本。 而拉上李在鸣是因为这个盘子太大了,王大有担心自己做着做着就成了自家一家独大的生意,得拉个人来随时给他提个醒。 对此陆真十分满意,王大有这段时间胆量都练出来了,云安等几个县的集市做完她就一直在想要怎么用他,没想到王大有自己找了个方向。 如此一来,有了强有力的运输支撑,陇右府各县的经济脉络也算是联系起来了。 江老爷听得有些着急,现在还没有被点到的就剩他了,偏偏自己的项目有点拿不出手。 “呃......大人,我是江文新,开了两家点心铺子,就想着再开几家......” 江老爷越说声音越低,在场的几个人都是大合作,他这个项目听起来就十分寻常,就算府衙不投资也行。 陆真拿起他的计划书认真看了起来,问道:“你有打算研究一下便携食品吗?” “啊?”江老爷愣了愣,现在人出门最方便的就是带烙饼,只是时间一长,冷了就硬邦邦的,要么泡在热水里吃,要么就这样咽下肚。 大人说的便携食品,难道就是要做饼? 可饼卖得贵啊!做饼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有这个条件的人多数都在家里烙好了包好带走,没条件的都是靠喝水撑着。 “比如说炒面、饭团、粽子、面包片等等,只要做到量大、管饱、加热即吃,外出行商之人十分需要,你要是能做好,运输队就不用每次都是啃干饼了。” 江老爷一听眼睛都亮了,大人的意思是让他给运输队干后勤? “好!好!大人,我肯定能做好,想方设法做好!” 江老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不用投钱开店了,只需要将现在的店面扩大一点后厨的位置,再多招几个小伙计,运输队的生意是长期的,相当于给自家小吃店找了张长期饭票。 在一旁充当背景板许久的袁同知沉默了。 不是,你们聊得兴起,难道干这些不需要钱吗? 下一刻,他看到陆大人从匣子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许光:“这里交给你了。” 随后许光便和诸位老爷商议合作的细则,陆大人则去了前屋见了银号的掌柜。 袁同知看得眼热,这么多银票,大人哪来的? 第153章 银号林掌柜 陇右府的银号掌柜姓林,和永新县银号掌柜是同族人,先前了解过陆大人的行事作风,原想着等城西雪灾的风波过去再登门拜访,哪知陆大人先一步派人来找了他。 堂弟说陆大人是永新县的财神,不过两年就将一个县经营得风生水起,林掌柜对此十分好奇,直到陆大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怎么说呢? 那身官袍穿在陆大人身上,走路带起的风鼓动袍角,又随她的步伐往前拂动,绯红色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飞扬起来又迅速下落。 他见过不少官员,却很少见到与这身官袍适配度如此高的官员,仿佛是量身订造一般。 “林掌柜?” 银号林掌柜忙回神朝陆真行礼寒暄:“陆大人好!早就听闻陆大人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林掌柜顶着一张白净圆润的脸在输出彩虹屁,陆真没忍住笑了笑:“林掌柜,糖衣炮弹就免了,本官找你来是有事求助。” “请坐。” 林掌柜只好坐了下来,陆大人随意坐在案桌前,说道:“年底陇右府的灾情还不能掉以轻心,本官有意在年后启动城西片区改造,涉及人员上千,需要一笔资金周转,不知银号可以借款?” 城西片区改造是陆真开春的第一个项目,城西的布局混乱,素日里管理本就困难,此次下暴雪导致的房屋坍塌给她提了个醒。 这种地方,若是发生火灾,那就真是一个都别想逃了。 但改造城西需要资金,府衙目前不单没有钱,还欠了永新县二十万两,账上亏空三十余万两,陆真这才打起了银号的主意。 林掌柜闻言瞪大了双眼,陆大人要借钱?陆大人不是财神吗?怎么还要借钱? 由于他脸上的表情变换十分精彩,陆真看了几眼也能猜个大概,只安静地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陆大人,实不相瞒,陇右府的银号拢共也没多少银子,而且这事情太大了,我也做不了主啊!” 这倒是真的,做银号虽然也放贷,可从未贷给过官府,万一收不回来,这找谁?找皇帝陛下吗? 一时不知道该说胆子大还是脖子硬。 更重要的是,这个口子不能开,真要这么干,其他府衙、县衙有样学样,银号有多少钱都不够。 陆真也不勉强,点头表示理解并说道:“此事确实需要银号的负责人来谈,劳烦林掌柜表达一下陆某的意思,也请银号可以考虑,府衙能够接受有息贷款,只要利息不过分。” 林掌柜连忙应是,陆真便说起另一件事:“接下来府衙将会开展一些合作,需要用到约十万两现银,请掌柜提前准备好,以免发生兑付不及时的情况。” 听到这个林掌柜就有些疑惑,陆大人有钱为何不直接投入到城西片区改造去,反而要找银号借贷呢? 不过他没有多问,应下了这件事以后,事情就聊完了,陆真端起茶盏送客,等林掌柜走出前院后她才看向云巧。 云巧:? 看我干嘛?我没银子! “云巧啊,你是不是有段时间没给殿下写信了?这可不行,我看今日天气不错,还是给殿下去封信吧。” 陆真说完以后抬头看向外面,眼睛转了几转,发现了躲在檐下的张风,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 “张风!你最近都懒了,是不是忘了飞鸽传书?快点写吧!等腊月来了鸽子可是会被猎户打下来加餐的!” 张风被念得捂紧耳朵走开了,陆真嘀嘀咕咕了几句, 这两人,还要我指点,实在是太不上道了! 今天的项目谈得很顺利,但还不够,街上的铺子十家有八家把持在氏族手中,他们不用和府衙合作也能赚的风生水起。 所以陆真要做城西改造。 氏族不带她玩,她就自己创造市场、创造内需,让陇右府的下沉市场先热起来,市场、需求、资金,只要这三样能够玩得转,就不信氏族不动心。 陆真回到议事厅,许光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袁同知终于还是参与了进来,与许光一同和众人沟通合作细节。 能够确定的是王大有、李在鸣的车马行,江老爷的便携食品,以及罗飞的药材种植。而榨油和烧石灰都需要先进行工艺升级,急不得。 最核心的冶炼技术、矿产开采、军工锻造等陆真手里一个都没有。 先前让洪师爷查的私盐,不知道查得如何了,若是陇右府真有盐井,那才是天降横财。 陆真看着几份文书签署好,又送走了几位老爷,袁同知跟在她身旁神色复杂,陆真转过头对许光说道: “让王大有尽快组建好车马行,和永新县合作分工,将运输工作常态化。另外,跟进一下各项目的招工信息,几个新合作的人让账房进场,等开始盈利了再撤出来。” 赵通判迟迟未能拿出让陆真满意的方案,银号这边也未确定是否可借贷,陆真对于城西片区改造计划就要往后推。 但重新规划城西,建造新的商业区。这是她想到的与城南商业街区错位竞争的最佳方式。 “大人!赵大人回来了!”差吏跑进来汇报,陆真脸上一喜,往外走去,还不忘吩咐差吏: “吩咐胡厨子做几个好吃的菜,赵利喜欢吃羊肉,给炖上!” 赵利和樊佥事刚进侧门,就看到陆大人风风火火地迎了上来,两人连忙行礼:“大人!” “回来了,事情还顺利吗?” 赵利眼眸亮了几分:“大人放心,一切顺利。” “嘿!你这人报喜不报忧的,华阴有几处巷子比城西的还窄,赵利这家伙一去就将那些占道建院子的拆了,左县令被人找上门来告状,县民烦他他就来烦我们。” 几人一边聊一边往里走,陆真追问后来的事情,樊佥事瞥了一眼赵利,继续说道:“赵兄弟一点都不让步,我都有点发虚,入了夜房屋倒塌了十来间屋子,所幸赵兄弟白日坚持拆了占道的院子,救援及时,县民们只是受了点伤。” 这真是万幸。 陆真朝赵利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赵利爽朗地笑出了声,问起郑前的情况,陆真也有些意外,按理说郑前也该回来了,去了快十日,连信都没有传回来一次,难免有些奇怪。 “大人!有急信!” 差吏如一阵风跑了进来,陆真眼眸一凝,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心沉了下来。 第154章 通云县 在陆真的印象里,通云县十分低调,哪怕是先前来府衙开会,通云县的康县令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要不是这一次雪灾导致通云县失联,她或许都不会想着派人去一趟。 可没想到去这一趟就出了事。 “许光呢?” “许先生正在过来。” 赵利和樊佥事被她赶去洗漱吃饭,她拿着信在院子里徘徊良久,脑袋里细细盘算着事情,许光来的时候便看到陆大人呆站在院子里,眉眼处皱着,似乎遇到了难办的事情。 “大人,你找我?” 陆真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郑前受伤了。” 什么? 许光接过信迅速看完,信是徐百户写的,只说郑前受了伤,至于因何受伤以及伤势如何只字未提。 还有雪灾的情况也未有只言片语。 整封信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信是经驿站送过来的,大胆猜测一下,眼下郑前应该不能自己执笔写信,又怕我们看出端倪,才用了徐百户的名头来写信,反正我们不认得徐百户的笔迹。” 陆真看向许光,说道:“这里认得出徐百户笔迹的,一个是樊佥事,另一个就是你了,你看看笔迹一致吗?” 许光将眼前的笔迹与脑海中的对比一番,说道:“这确实是他的笔迹。徐轶与我相识许久,后来我不愿入陇西卫,来了陇右投入崔知府门下,他也从一个小兵丁熬到了百夫长,先前大人有难,我贸然上门求助他亦古道热肠......大人,其中定有蹊跷。” 是啊,但这其中有什么值得遮掩的事? “通云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了解吗?” 许光点点头,他先前帮崔知府办事的时候去过通云,和康县令有过一些交集。 “康县令就是通云康庄人,举全族之力培养出一个进士,后来又谋了缺回到通云当县令,百姓都称其衣锦还乡......要说这其中耐人寻味的地方,便是庄氏就在通云。” 庄氏便是那个将府城周边土地买了个遍的大财主,大庆立朝之初还有人身在朝堂,后来一代不如一代就沉寂了下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陆真暂时没搞明白,但她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许光被留下来坐镇后方。 “眼下府衙的事情基本走上正轨,账册先按照新的走,那些烂账就交给乌师爷让他查个底朝天。几个招商的项目你得花心思盯着点,确保正常开展,尤其是招工一事,一定要公开招工。城西改造的事情暂时急不得,赵通判和袁同知都要和我一起去。” “那驿站那边......” “先晾一晾。陇右府拢共也没几个大世家,就那三家便垄断了城南各处商铺、城郊十几个村子的田地,偏偏还不用交税。” 不管是谁的生意,想要继续做下去就还是要找上她。 既然主动权在她手里,就不慌。 陆真在前院见了赵通判和袁同知,提出要带他俩去一趟通云,那边的灾情有些严重。 赵通判连回去收拾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陆真赶鸭子上架上了马车,直奔通云,他坐在马车里和袁同知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一会儿。 “袁大人,你说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我俩干不明白活?特意让咱俩跟着她东跑西跑?” 袁同知对此说法嗤之以鼻,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有他俩都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大人不打算让他俩知道,至少在到通云之前,大人都不会主动提及。 到底是什么事呢? “哎!赵大人你来看看,前面那个高大的汉子,是不是樊佥事?年初来府衙找崔大人领粮食,没领到就一拳砸烂了崔大人案桌的人!你还记得吧?” 赵通判自然记得,崔知府足足骂了他半个月才消气。 “陇右卫的人,跟着去作甚?” “先前大人说有人来帮忙救灾,莫非就是陇右卫?”赵通判自言自语,而在一旁的袁同知则是心都快跳出来了。 大人这个样子,不像是去救灾,倒像是去搞事情啊! 果不其然,除了必要的休整,一行人星夜兼程,第三日一早就到了通云县城门口。 赵利翻身下马上前去交涉,守城的兵丁将信将疑。 “哪来的救灾队?县令大人没提过,你们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樊佥事闻言冷哼一声,下马一把抓住兵丁的衣领,烦躁地说道:“冒充?谁敢冒充老子?” 如此嚣张的作风迅速将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樊佥事巡视了一圈后说道: “听闻通云县受灾严重,接到知府大人命令后,老子马不停蹄从陇右卫赶来救灾,来到这你跟我整这些?我且问你,通云县是否有因暴雪而房屋倒塌、出行困难?” “有是有,可......” “那不就结了!让我们进去,与县令大人一同协商救灾事宜,人命关天,若是晚了,你可担待得起?” 兵丁犹豫片刻,樊佥事已经带着人往里走,顺便接管了城门。 “这......这不合规矩!” 樊佥事啧了一声,将人捂了嘴带走了。 城门口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县衙,康县令咬了咬后槽牙,这是抓了小的来了大的,早知道就不惹陇右卫这头疯狗了! 他拉过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夸张的冷笑声:“呵呵!康县令,这么焦急吩咐仆人何事?说出来我为你解解忧啊!” 樊佥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手还按在腰侧的佩剑上,那仆人如同惊弓之鸟,退到一旁降低存在感。 “你这兵贼!为何今日来我通云县撒野?” 康县令气急败坏指着樊佥事就骂,樊佥事也不见怪,如同滚刀肉一般掏掏耳朵,等他骂得差不多了才说道: “年初找你借粮你是一粒米都不肯借,我的人好心好意来通云县帮忙救灾,反倒被你关了起来,哼!识相的赶紧放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的人?” 康县令错愕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通云县没有你的人,找人回宿安去!” 樊佥事才不听他啰嗦,既然不配合,那他就直接让人在县衙内找一找,气得康县令跳脚骂娘。 这边的动静闹得很大,陆真带着人去了张风给的地点,是一处僻静的宅院。 落云别院。 人就在里头? 第155章 试探庄老爷 “大人,要不要等一等张风的信号?” 赵利看着不远处的别院侧门,门前有两人在把守,只怕里面人手更多,他们只带了三十人过来,剩下的人都让樊佥事带去县衙了。 “不等,你在这候着,云巧跟我走,上去看看。” 陆真带着云巧缓步走上前,把守的人神情戒备地看着来人,陆真笑呵呵地问道:“敢问这里是庄老爷府上吗?我们主仆二人是从幽州来的,此番出门遇到了点事,家里人说和庄家是世交,贸然登门叨扰,还请通禀一番。” 把守的两人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人说道:“你在这里看着她俩,我去问问老爷。” 庄老爷还真在这里。 陆真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院子里,剩下的那个守卫见状挡在了她面前,陆真便不好再看,侧站着看向大街。 “两位客人,老爷有请。” 陆真听到这个站直了身体,朝两人笑着拱拱手,迈进了别院。 别院是仿江南的风格,凉亭、假山、枯木,池子里结了冰,还有奴仆在凿冰,那庄老爷竟然选择了在凉亭接待陆真,冷风吹的人直打摆子。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听闻姑娘是从幽州来的,不知道可尝过驴肉火烧?” “呵呵,那是自然。” “请坐,这幅雪落幽庭还差一点,待画完我便请姑娘吃驴肉火烧。” 石头凳子冻屁屁,陆真不是很想坐,她看庄老爷拿着画笔迟迟未落,左看右看却瞥见了车马行掌柜被方才守门的人领着路过,看样子是去了前院。 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念头涌上陆真的心头,她走到庄老爷面前说道:“本姑娘是来看货物的,不是来看你画院子的。上个月的那批货,为何迟迟未到?” 庄老爷漫不经心的落了一笔,回道:“货物出了点问题,如今天寒地冻,再准备货物也是要时间的。” 陆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诈就诈出了这个信息,她看了看了云巧一眼,继续说道:“年前不送到,我们落不着好,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言庄老爷停了笔,冷哼一声:“宋氏不必再来敲打我,答应了年前送到便不会食言,我庄自强从不说虚话。” “不说虚话?我怎么听说运输出了问题,被那知府给扣押了?” 庄老爷彻底没了画画的兴致,挥挥手让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人,陆真笑着任由他打量,继续戳他肺管子:“府衙发生的事你还不知道?看来你的消息渠道也不怎么样嘛!” 听她这样说,庄老爷脸都黑了,货物没有运输文书,连九原府都过不去,更别谈去幽州了,以往走驿站的路子都没事,怎么偏偏新知府上任就出事? 莫非,是她克自己? 庄老爷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掉,破罐子破摔地说道:“现如今你也只能等,除了我,宋氏还能与谁合作?” 陆真听得脑袋一清,那头云巧朝她点了点头,陆真也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的确该走了。 “既然庄老爷这样认为,那宋某就只能走了!” 陆真不来虚的,带着云巧转头就走,将庄老爷气了个半死。 “这宋氏,简直越来越张狂!哼!” 身边的仆人大气都不敢喘,等庄老爷气消了一点才敢上前来报。 “老爷,车马行孙掌柜来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来作甚?” “孙掌柜未说,但他面带焦虑不似作伪,难道先前被扣押的货物有了进展?” 能有什么进展? 庄老爷不想去和官府分一杯羹,反正陆知府最近忙着救灾搞项目,没空理会这件事。 再说了,他是和驿站合作的,这都是驿站的订单,他只是托运,不会轻易被查到。 庄老爷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一番,去了前院见了孙掌柜。 孙掌柜急得团团转,见到庄老爷连忙上前来,焦急地说道:“庄老爷,咱们遇到麻烦了!” “别哭丧着脸,讲重点!” “那知府大人先是扣押了货物,现在又让人组建了个什么运输队和车马行打擂台,最近还派人查起了驿站历年的货运订单......再过不久,就要查到庄老爷你身上了!” 庄老爷眯了眯眼睛,这是要断自己的财路啊! “而且听闻陆知府她离开了府衙,往通云来了!有人说是知府大人安排来通云救灾的人遇到事了,可我入县城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救灾队前来啊!” 庄老爷听到这话心一沉。 一直注意他的孙掌柜脸一垮:“庄老爷,你该不会将人都拉到盐田里干劳力了吧?” “我哪晓得这些人是府衙派出来的?再说了,我只绑了百来人,那康氏才狂妄,直接绑了近两百人......” 这个时代,有势力的氏族都是通过豢养私奴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有势力庞大的相当于建了个国中国,所有一旦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第一选择便是买地买奴,自己当土皇帝。 康氏至少还有人在官场上,官商互利。庄家这三代都不是读书的料,虽然结了些姻亲,要么是吸血虫要么远水解不了近渴。 孙掌柜急得汗珠都滚下来了,连忙说道:“那陆大人不是崔大人,她这人最是古怪,竟然将百姓的命看得重,对财帛未必会动心,你这一次将她派来救灾的人绑了个七七八八,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 “这不行,那不行,她还是人吗?是人就会有缺点,我就不信没有为利所动的人!” 庄老爷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哪知后院的奴仆捂着额头上的血跑了过来,喊道:“老爷不好了!关在柴房的人被救走了!” 什么?庄老爷大惊失色,他还想着用这人去和陆大人谈判呢! “你还将人关在这里?那陆大人前脚到通云,后脚人就被救出去......庄老爷,你还是赶紧想想吧!” 孙掌柜不敢多待,生怕惹上事情,连忙走了,剩下庄老爷在原地发愣。 第156章 包扎 被救走的人正是郑前,他的伤口在肩膀,没被处理过,人看起来十分虚弱,陆真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大人?” 郑前意识模糊,外伤一直未愈合又受了寒,让他发起高热来。 张风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准备掀开他的肩膀重新上药。 “按住他。” 陆真连忙伸手按住郑前,马车内空间有限,陆真蓦然看清了郑前的伤口。 深红色的血痂一大片黏在皮肤上,伤口处渗出水来,散发出一阵腐烂气息,张风顾不得其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准备往伤口上剔除腐肉。 “等等!” 陆真按住了他的手,撩开帘子说道:“去最近的医馆。” “他的条件太差了,马车上条件不行,刀口也没有消毒,这里也没有可用包扎的东西,最要紧的是,没有保暖的条件。” 张风不赞同地摇头:“大人,你这样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暴露行踪也没有他的命重要。再说了,有你和云巧在,保护一个我绰绰有余。” 马车飞快地穿过街巷,停在了一处医馆前,陆真下了马车直接往里走去。 “有人吗?大夫在不在?” 原本在打瞌睡的药铺学徒一瞬间清醒了,罗氏药铺都多久没有人来了,虽然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有病的样子,但他还是站起来说了句:“罗大夫在后院,抓药来我这......” 得到回答的陆真朝马上的人喊了句:“进来吧。” 张风便抱着郑前下了马车,大步往里走去,赵利带人把守在四周,连后门都不放过。 学徒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人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么严重的外伤,看起来还不像是新鲜的伤口,恐怕已经腐烂了。 他怕来人为难罗大夫,连忙扔了秤砣往里走去。 张风已经将人放在了床上,罗大夫原本正在研究药方,被一个女子打断本来有些不悦,结果看到血人一般的郑前,连忙把书扔了。 这可是活生生的样本,有这病人在,他还看什么军医圣书? “哇!你这伤口大大小小,用刀砍出来的吧?嘶!看着就痛,我要撕开衣服了,忍着点!” 郑前本来已经意识模糊了的,结果被罗大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撕开衣服动作给痛醒了。 “你小心点!” 他听到了大人的声音,原来先前不是错觉,大人真的来了。 “这位姑娘,他的伤口太久没有处理,血痂连着衣服,若不一起揭下来,到时候伤口继续腐烂,更难救。” 这个声音应该是大夫的,他本能地想说没事,他能忍。 没想到大人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你这刀先用火烤一下再剔腐肉,否则伤口会感染。” “感染?什么感染?”罗大夫还是第一回听这个新鲜词,看她端来烛火将刀身烤了一遍再递过来,也知道现在只有全神贯注治好眼前的病人,才能再问那姑娘。 后来的声音逐渐模糊了,郑前陷入了昏睡中。 剔完腐肉,张风递上自己手中的药瓶,罗大夫打开嗅了嗅:“药不错。” 药粉均匀地洒在了伤口上,郑前闷哼一声,没有醒。 “好了。”罗大夫在伤口上裹了一层纱布,至于那些不便包扎的小伤口都只是做了上药处理。 “他现在就在发热,照这个方子煎药煮了灌进去,高热不退这伤口也难愈合。” 罗大夫在案桌前写好方子,递给学徒让他去抓药煎药,学徒将罗大夫拉到一旁:“这些人都是生面孔,还带了个受伤这么重的人,不会给咱们医馆带来麻烦吧?” “放心吧,他们要搞咱们医馆也不差名头,见死不救不是咱们罗家的作风。” “可他们还没给钱啊......” 罗大夫哑口无言,正在想着如何提醒姑娘还没给医药费,在一旁无意听了个全的云巧递上一块银子:“医药费多少,这点不够的话我还有。” “......够了够了!” 学徒不再废话,拿着方子去了药柜前开始抓药,后院就有药罐子,煎药讲究火候,反正也没人来看病,他就不假手于人了。 赵利走了进来,看到处理完伤口的郑前鼻头有点酸,可事情还要继续。 “大人,袁大人和赵大人来了。” 陆真看了一眼郑前,转头往外走去。 袁同知和赵通判二人跟着樊佥事去了县衙,目睹樊佥事大闹县衙一事,又被他推出来接管县衙,脑袋都大了。 那康县令与袁同知没有交情,但与赵通判还是有几分交集的,顿时声泪俱下,控诉樊佥事这个兵贼。 后者压根就不在意,甚至翘着二郎腿问道:“老徐在哪,你若爽快点,我也能爽快点。” 赵、袁二人才知道救灾队来了这边直接消失了,其中还有三百兵丁,人是樊佥事带来府城的,现在人不见了,自然就要找当地县令问清楚。 康县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说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两者各执一词,场面就僵持住了。 赵通判当不明白判官,只好听袁同知的,出来找陆真。 “让他闹。” 陆真的话出乎二人的预料,碍及在外面不方便说话,陆真长话短说:“若是有人找你俩帮忙,可得问清楚是什么事,什么人,别糊里糊涂就被当枪使了。” 郑前救出来了,庄家肯定会找上门来。 等找到徐百户和剩下的人,就可以开始算账了。 “这......这康县令过往并无犯错,若是任由樊佥事大闹一通,下官担心他会参大人一本。” 袁同知的话不无道理,陆真无所谓地摊摊手。 朝中几次削藩改制搞得虎头蛇尾,中央没有能力将权力收回去,她虽然刚接手陇右府,但只要大部分的县和陇右卫在自己手中,这点波折不算什么。 康县令要是识趣,就该想想如何自救。 “大人,熊将军来了。” 陆真神色一震,赵通判和袁同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陇右卫是那么好借的? 熊天远还亲自带兵前来,他俩忽然明白了陆大人为何要带着他俩一起来,这是防着他俩从内部被突破呢! 年纪轻轻,处事这么谨慎老辣。 袁同知自叹不如。 第157章 道不同 熊天远的到来让陆真腰板都挺直了,尤其是知道他带了两千人前来后,陆真饭都不吃,直接拉着他商量怎么抓人。 通云县就两个大老虎,一个庄家一个康氏,这庄家产业分布繁杂,话事人就只有庄老爷一个,其余人没本事压根排不上号,不足为惧。 而康氏最大的倚仗就是在通云当了十几年的康县令,樊佥事正在找他的麻烦。 有了拳头,谁还愿意回合制讲道理? 陆真直接让熊天远派人去落云别院将庄老爷带回来。再去将康氏老宅围起来,多问几个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庄老爷还没从孙掌柜带来的消息回过神来,门房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老爷,来了不少人围了别院,对方穿了甲胄,是军中之人。” 孙掌柜拱拱手,脚底抹油从后门溜走,庄老爷在堂屋里面来回踱步,还想着用什么条件来换。 结果熊天远压根没给他机会,将人抓住就往外带。 “哎哎哎!松手松手!我要见陆大人!” 熊天远挥挥手,让人将他绑了起来锁屋子里。 开什么玩笑! 陆大人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吗? 先把事情交代清楚明白再说。 至于康县令,樊佥事只是给他找了一点麻烦,但熊天远直接围了康氏老宅,里面百八十人都慌了,熊天远也没有什么武德,直接将康氏的大小男丁抓走,就关在庄老爷的落云别院里。 庄老爷知道后都惊呆了。 妥妥的嫁祸啊! 干完这点事天才刚黑,康县令得知消息后跌坐在椅子上,眼神不善地盯着樊佥事。 樊佥事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徐百户在哪了吗?” “......在康庄里。” “其他人呢?” “在盐田里,那里看守很严,等闲人靠近都会被抓起来,那些人就是这样被一批一批抓起来的。” “盐田在哪?多少人看守?” 康县令抬眼看着樊佥事,片刻后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在康庄北边三十里地开外,周围约有一百人看守,盐田里面......有大约三百人。”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樊佥事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徒留康县令在原地坐着发愣。 十几年的谋算,一朝不慎,功亏一篑。 接到消息的熊天远立刻带人去将盐田一锅端了,外围看守的精壮汉子想要反抗,造成了小型伤亡。 而盐田里面的奴隶毫无反抗之意,他们日复一日地做着重复且枯燥的事情,赚来的钱与他们毫无干系,哪怕他们明日死在这里,也不会妨碍到什么。 被绑来的兵丁被关在一起,有几个都饿晕了。 他们收服人的方式无非就是打、骂、饿,这些新劳力正好可以替换掉那批年纪大了的奴隶,至于个人意愿,那不重要。 徐百户也被饿得不行,他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每日就两碗清水续命,那信是他匆忙写下来,求了一个哑巴许久才求得他送信出去。 可哑巴身无分文,只好将信交到了驿站手里,又因为临近年底,各地都要写汇报,去府衙的信件比较多,驿站也没怀疑什么。 百密一疏,一个小细节就让十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康县令瘫坐在椅子,回想着这件事的始末,最终得出一个总结。 陆大人她有毛病。 以往就算是雪灾,也是各县搞各县的,崔知府就从不会派人到县里救灾,自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陆大人她偏不,还找了陇右卫来救灾。 灾年,死几个百姓不是很正常吗? 康县令越发觉得都是陆真的错,以至于见到陆真的第一句就是:“陆真,你错了。” 陆真:? 不是,他被关傻了? “康氏不过是个没什么积累的家族,都敢为了利益养私奴,甚至敢抓民为奴,那些延续了上百年的世家,你猜他们手中捏着多少人命,脚下有多少枯骨。” 陆真抬眼盯着康县令,这人疯魔了。 “哈!你以为将康氏搞下来就万事大吉了吗?你太天真了!大庆朝十三州三十七府,多少氏族扎根其中?大庆能开朝立国,靠的就是这些氏族的支持!你敢与他们为敌吗?敢与天下为敌吗?” “你不敢的。” 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不敢。 康县令眼中浮现出嘲讽,陆真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有何不可?一朝一代各有活法,谁能让百姓活下去,谁就是该被支持的。谁让百姓活不下去,才是与天下人为敌。” 陆真不再和他废话,她原本还以为康县令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看来,此人就是明知故犯,那她也没什么情面好留的,直接将人押入长安便是了。 康氏和庄家的盐田都被查封了,大庆律法规定了盐井开采必须有官府许可,这俩都是无证经营,加上豢养私奴,够他们喝一壶了。 赵通判叹了口气,他着实没有想到康县令的胆子这么大,竟然联合庄家来开采私盐盈利,庄家或许只是出点血,康县令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就不一定了。 他站在一旁看着陆真写好奏本递了过来:“押送康县令入长安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奏本本官已经写好了,明日就出发。” 陆真又递给他一沓资料:“这些都是康县令的罪证,你保管好,一并呈交给御史大夫,若是此路不通,便交给舞阳公主。” 赵通判喉头一紧,他总感觉已经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想象。 一旁的袁同知朝他投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接着就被陆真安排了。 “袁同知,这一次陇右卫伤亡人员抚恤工作你来办,按照军中战死的标准来办。募集新兵的事情年后再办。另外,马上过年了,给陇右卫发过年福利,这事你和许光对接一下。” “受了伤的兵丁给发一百文和一双新靴子,给徐百户和樊佥事各补贴十两银子和两套新衣裳,稍后你去请熊将军前来,本官有事要商议。” 袁同知还是第一次干这种慰军补贴的活计,以往都是给粮食,至于怎么分配是军中的事情,大人这直接敲定了补贴,是算入军中支出呢,还是算入府衙支出呢? 不管了,先写信问问许光怎么搞。 还有,他没钱办事,得找许光支钱才行。 第158章 小朝会 今年的腊月尤为寒冷,长安几日夜间飘雪,白日倒是天气尚好,只是早起去议事依旧遭罪。 郭长治下了马车,迈步走进了宫里,大政殿洒扫的小内侍正绷紧了脸抓紧时间铲雪,打掉屋檐垂下的冰棱柱,见郭阁老走了进来连忙行礼。 大政殿内空无一人,又是他第一个到。 临近年末,各州府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入长安,继豫州旱灾后,扬州和交州十月还报了台风灾害,影响了两广地区和闽南、闽东地区。 主要粮食种植区接连受灾,各地粮食调配频繁,粮价波动引发上涨,要不是豫州复种及时,还收获了不少土豆,百姓今年能不能撑过去都是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饿着长安城中大小官员。 夏天有冰敬,冬日有炭敬,只要他们的差事不出错,基本很难被干掉。 郭长治坐在蒲团上,陇右府的奏本就摆在他的案头,洒扫完的小内侍小心翼翼地进来焚香沏茶,忽然听得啪的一声。 竟然是郭阁老扔了奏本。 素日里最是温润儒雅的郭阁老竟然发了怒?小内侍缩了缩脖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郭长治垂眸盯着奏本,上面的第一行便如同一柄利刃带着寒风霜雪刺入心肺: 天下百姓苦三虎久矣,其一课税、杂税;其二严苛的户籍管理;其三强权、氏族;暴政之害,历朝历代罄竹难书...... 这个陆真,胆子真大。 这封奏本若是呈上去,她就已经得罪了朝中同僚、氏族、还有陛下。 郭长治苦笑了一声,重新将奏本捡了起来。许久未见过如此辛辣之言,倒有些失态了。 他本能地不想让陛下看见这封奏本,可转念一想,陆真如实针砭时弊,何错之有? 若是朝中连一个说真话的人都容不下,那才是真的要完了。 他摇了摇头,耐心看了下去。 稍后的小朝会,他竟然生出几分期待。 永安宫中,八王的奏本摆在了景帝的案头,他却连翻开的欲望都没有,舞阳公主刘长宁垂眸接过内侍手里的八珍粥,放在了景帝面前。 “父皇,先用早膳吧。这八珍粥是益州那边的做法,用了薏仁、茯苓、芡实、扁豆、赤小豆等八种食材熬煮两个时辰而成,最是适合腊月食用。” 景帝朝她笑了笑:“朕的长宁长大了,懂得心疼父皇了。” “这几封奏本,你看看吧。都在说边陲之苦,都想着把税权、军权握在手里,一会儿小朝会,恐怕有得吵。” 刘长宁翻开奏本,西宁王、幽王和兖王三人上书封地频频遇灾,辖内百姓难以为继,请求朝中拨粮赈灾。 而齐王、昭湘王、蜀王三人则是表态自家没粮食了,赈灾帮不上忙,至于庐陵王和岭南王一片岁月静好,甚至还给景帝捎来几车特产。 “朕的这些堂兄弟、堂侄儿这几年越发不安生了。” “看完了来吃早饭,这八珍粥不错,素菜也很爽口,你回来以后啊,朕的食欲是越来越好了。” “那长宁每日都来和父皇一同用膳。” - 大政殿内,六部尚书分列两侧,翰林院孙传英与御史台罗孺意站在一旁等候着景帝的到来。 “郭尚书,听闻这段时日各地上报了雪灾,不知具体灾情如何?” 兵部尚书李芳有点幸灾乐祸,户部今年先是张正延致仕,几个政策落地泡汤,还出了豫州旱灾一事,郭长治不过为官十余年就和自己平起平坐,这两个月更是大有内阁之首的趋势,这让他这个老资历如何能忍? 再加上年初郭长治上书要搞什么军饷改饷银,搞得现在兵部全要仰仗户部支银子,每月都有生不完的闷气、扯不完的皮。 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两人政见不合。 朝中大约分三个派系,有坚定站在皇帝身边的孤臣,是陛下最忠实的拥护者,不管陛下选择谁当储君,他们都能接受。 有因氏族为利益而走到一起的臣子,他们的目的就是维护自己作为氏族的利益,凡是寒门出身的子弟都有被拉拢经历,或是娇妻美妾,或是官场亨通。 还有的便是提前站队为自己谋取从龙之功的人,他们也分支持者,但大多数时候都会为了八王利益据理力争。 郭长治看了一眼李芳,没有说话。 一想到等会小朝会的人都会被陆真的奏本气得眼歪鼻斜,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暗爽。 就连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墙头草李芳他都觉得有几分顺眼了。 李芳被他莫名其妙的眼神搞得一头雾水,还想再激一激,内侍却瞥见了景帝的身影,连忙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众臣垂首躬身,行跪拜之礼:“臣等参见陛下。” 景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刘长宁,她几步走到了几位官员当中,同样行跪拜礼。 几位臣子心中一凛,舞阳公主行君臣之礼,莫非陛下已经心有定夺了? 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得景帝说道:“诸位平身。临近年关政务繁忙,今日小朝会,朕特许舞阳与会为朕分忧,便开始吧。” “陛下,公主殿下参与朝会,这于理不合啊!” 翰林院孙传英直接谏言:“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公主殿下已有封地,还是尽快招驸马去封地为好。” 这话说得扎心,谁不知道公主殿下府里养着一堆面首,男男女女的不成体统,氏族家哪还有子弟愿意尚公主? 礼部尚书吕冬也接过话头:“臣赞同孙大人所言,女大当嫁,二公主已出嫁三年,相夫教子为人称道,实在女子典范。” 刘长宁瞥了吕冬一眼,说道:“长宁自幼便长在永安宫中,承欢父皇母后膝下,母后薨逝前嘱咐长宁要以家国为主,为父皇分忧,怎么到了两位大人嘴里,长宁只有嫁人离开长安才是对的呢?” “五年前,陛下开女子科举先河,吕大人便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来做文章,将女子的谦卑内敛当做是理所应当,进而挑动性别对立,反对此举。吕大人熟读礼易春秋,须知才能与品行无关性别,只要是愿意为国思虑、为民谋福,这才是我大庆想要的能人志士。” “吕大人,该睁开双眼,看看眼前的大庆了。” 舞阳公主丝毫不相让,将吕冬气了个够呛,景帝听得心情舒畅,慢悠悠地制止刘长宁:“长宁,殿内的臣工资历都比你深厚,不可无礼。” “长宁谨听父皇教诲。舞阳给吕大人赔个不是,政见上有不同意见实属常事,也请吕大人胸怀大量,宽宥则个。” 两父女一唱一和,吕冬也只能顺杆往下爬,只往左挪几步站得离舞阳公主远了些。 第159章 掀风浪 殿内一时安静如鸡,严世蕃站出来将议题引回朝会上。 “陛下,近来吏部做了统计,外放官员空缺二十三人,长安衙署官员空缺十八人,若是等春闱结束后再录用官员,恐怕公务累积堆叠,耽误来年春耕安排;若是年前落实外放空缺,倒是能避免这个问题。” “嗯,吏部将各地官位空缺的名册递上来,同时给出至少三人候补官员信息。长宁,这件事交予你,三日后给朕结论。” “是。” 舞阳公主躬身答谢,严世蕃没想到自己还多了个便宜上司,但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倒是不好再说。 他站起来退到一旁,心中盘算着外放官位缺口哪些可以安排自己的人。 刑部尚书钟万松站了出来:“陛下,昨日臣的刑部接收了一名犯人,此人名唤康佑文,是雍州陇右府通云县县令,因纵容族人豢养私奴、私自开采盐井一事被陇右知府陆真逮捕押送入长安,请陛下发落。” 豢养私奴、私自开采盐井。 这两件事严格说起来,康县令都不是主谋,开罪康县令,便是释放出一个信号。 景帝垂眸不语,处置康县令容易,但后续的事情若做不好就麻烦了。 “内阁有何见解?” 几个尚书互相看了看,严正蕃站出来说道:“陛下,科举不易,念其首犯,不若从轻发落......” “臣反对。” 郭长治站了出来:“今年各州府上报的人数较前五年有大幅下降,和平年间,在册的户籍人口为何会断崖式下降?奴籍人员亦没有大幅提高,那大庆朝的百姓,哪儿去了?” “说到底,氏族想要用奴仆,便合法雇佣、采买,若只因为养奴仆要缴税便豢养私奴,严惩方可正风气。” 吕冬摇了摇头辩解道:“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只要他愿意改正......” “人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郭长治拿出陆真的奏本,躬身说道:“陛下,这是陇右知府陆真的奏本,其言辞犀利点评了康氏枉顾法度豢养私奴、无证开采盐井的做法,请陛下一观。” 内侍将奏本呈了上去,舞阳公主盯着郭长治许久才收回目光,景帝对着奏本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最终耐心地看完了。 “陛下,陆真奏本所书,字字珠玑,若放任此等风气泛滥,大庆则再无百姓,皆为氏族、皇权之奴矣。臣恳请陛下重启户政改革,彻查户籍人口,梳理户政!” 景帝迟迟没有说话,大殿内也无人开口,这沉寂的氛围蔓延了一刻钟,舞阳公主站了出来:“陛下,臣请求一观?” 其余几人都抬起头来看向景帝,他们也都想看。 “舞阳,你来给诸位大人读一读吧。” 舞阳公主从内侍手中接过奏本,眼眸一凝,这陆真,着实胆大妄为! 殿内响起了清越的朗读声,一开口就将殿内的诸臣大为震惊,而舞阳公主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字一句地将奏本念完了。 殿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相比于舞阳公主在朝中的小心翼翼,外放为官的陆真简直就是一道荆棘,谁碰谁扎手。 吕冬第一次觉得,开创女子科举的先河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短暂的沉默后,殿内的讨论声逐渐嘈杂,这下不单是六部尚书了,连一直当背景板的翰林院学士孙传英都持反对意见。 先不说彻查户籍要投入多少人力、财力、精力进去做,光是查证一事就难如登天! 而陆真还说要重新划分课税范畴和主体,这不就是变相地向地主、大户、氏族们征税吗?这样一搞,氏族们能配合搞户籍彻查才怪,这不妥妥的结仇吗? 更要命的是,陆真还将皇权、氏族和官员三方势力对权力的角逐加诸在百姓上的问题当堂质问。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稻谷。 这就是直接戳人肺管子了! 这些官员别的事情可能没记住,陆真这个名字是一定记住了。 殿内还在吵吵嚷嚷,舞阳公主合上奏本,出列朝景帝行礼:“陛下,那陆真言之有理,若此事推广有顾虑,不如让陆真在陇右府现行实施,如此一来,效果可见,恶果自然也能见。” 有道理。 只要让陛下看到陇右府翻车,就不会想着全国推行! 搞垮一个陇右府就简单许多了,首先断粮,陇右府本就是三天两头遭灾,粮食肯定是不够的,只要氏族顶住压力不卖粮,百姓没得吃,陆真自然就只能妥协。 还有断贸易,氏族的商队不去经商,靠着这些小商小贩,如何能满足一府的需求?还可以将必需品高定价,柴米油盐酱醋茶、布匹、药材、肉类等等,只要是生活必需品就定高价贩卖过去,搞垮陇右府的经济。 最后一步,就是断合作,让附近的州府都不和陇右府合作,等陆真栽了个大跟斗后就知道天下谁是老大了。 众人纷纷赞同舞阳公主的提议,景帝沉思良久,见众臣都没有意见,便朱砂批复了陆真的奏本,让她先在陇右府试点,搞出点名堂再说。 而康县令,则被景帝手一挥关进了大牢里,暂不处置。 等了几日的赵通判等到这个令他有些意外的结果,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回去和陆大人汇报,结果吏部尚书登门来了。 赵通判有些忐忑地看着严尚书,他还是第一次自己面对这些大官,虽然严尚书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总给他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赵大人,你身为陇右府的通判,即是知府陆真的左膀右臂,想来也是能人志士,不知道有没有自己为官一方的想法?” 这是什么意思? 赵通判瞪圆了眼睛,指了指自己:“我?为官一方?” 严尚书笑容和蔼:“对,去扬州、益州当个富庶县城的县令,虽然品阶有所调动,但一定比在陇右府过得舒坦......” 赵通判一时没转过弯来,一旁的随从小声提醒到:“大人,县令只是七品,您可是从五品啊!这位大人莫非是想让大人你腾位置?” 听到这话的赵通判神色一凛:“不是吧严尚书,你这么做良心不会痛吗?” 严世蕃愣了一下:“可在陇右府你升迁的可能性不大啊……” 况且换个富庶的地方还能捞两把银子,不比在陇右强吗? “怎么说话呢!我干得好好的你非要我挪窝,还人身攻击!赶紧走!” 严尚书被这主仆二人七手八脚地赶了出来,他惘然地在驿站门口站了一会儿,良久才低骂一句:“有病!” 赵通判心有余悸,这长安来不得了! 来一次就有人看上他的官位,他要回陇右! 赵通判转头问随从:“上次让你打听大人喜欢吃什么,打听到了没?” “打听到了!点心大人爱吃甜、咸口,面食爱吃酸口,肉都爱吃……” “走!出门买特产去!” 第160章 送上门的银子 赵通判带着人出了门,他这一趟差事算是办完了,还有个去户部哭穷的活计,等哭完穷要到银子,他就可以回陇右了。 说实话,他还挺想回去的,这长安城很大、很繁华,风流轶事、才子佳人多如牛毛,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若是陆大人在此,她会想什么? 一定会想,什么时候陇右有长安那样繁华就好了。 他虽然不知道陆大人具体做了些什么,但今日吏部尚书登门想让他主动去别处,就知道朝中想给陆大人使绊子。 原来他这么重要,都有人将锄头挥到他这里来了。 赵通判昂着头出门去,准备去户部哭哭穷完成下任务,再去街上买特产,没想到刚出门就遇到了舞阳公主。 这位公主的霸道他先前已经跟着崔知府见识过一二,骤然一碰面,他本能地就想举起袖子遮掩起自己,下一刻却被云影抓住了手臂。 “赵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呃!下官拜见舞阳公主,公主殿下万安!” 舞阳公主见他跟老鼠一般胆小,为陆真感到心累,队友这么拉垮,真是难为她了。 “赵大人,这是急着要去哪?” 赵通判皱眉想了下,凑过来小声地说道:“大人让我去户部哭穷呢!” “哈哈!” 这倒是陆真干得出来的事,舞阳公主朝他眨眨眼:“赵大人想,借一步说话吧。” 说完便往一旁的酒楼走去,赵通判只好苦着脸跟上。 这一顿是算公主殿下的吧?这酒楼看起来就贵,他可舍不得来吃! “几位贵客,雅间楼上请!” 酒楼小二十分识趣地引着几人到了楼上,云影点了几个殿下喜欢吃的菜肴,又添了几道肉菜,小二喜笑颜开地下了楼。 雅间内,赵通判朝舞阳公主讨好地笑了笑,舞阳公主朝云影抬了抬手,后者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递给她。 东西递到赵通判的面前,上面还冒着油墨香气。 “这里是二十万两银票,你帮我捎回去给陆真。” 赵通判愣了愣,二十万两?这不是有坑吧? “今日陛下应允了本宫的提议,让陆真将陇右作为试点敞开了改,本宫料想此事定会有人从中作梗,没有银子托底事情就难办,这事是本宫提出来的,也得力所能及给一些支持。” 好人啊! 赵通判刚想伸手接过银票,眼珠一转拿起了筷子。 桌上只有花生米,他一边和花生米决斗一边问道:“公主殿下,下官来的时候,陆大人可没提过这回事,这银票不会有坑吧?” “能有什么坑?你大可以换成银子运回陇右,本宫和陆大人,从不玩心眼子。”舞阳公主说得情真意切,赵通判仔细看了看银票,还是摇了摇头。 舞阳公主翻了个白眼,这桩事虽然过了明路,但朝中诸位都是看热闹的态度,还有些人准备使绊子,陇右离得远,舞阳公主也只能在朝中挡一挡,其他的,她选择相信陆真,。 “那这样,本宫的人先去银号将银子兑换出来,你再去存银子兑银票,如何?” “......行。” 小二陆续上了菜,赵通判吃得毫不客气,驿站虽然提供饭菜,但也是要收费的,眼下府衙到处要用银子,他不自觉地缩减了用度。 两人约定了明日在银号见面,赵通判带着随从去了户部衙门,郭长治正在看账册。 户部每年都会做一次汇总统计,田、粮、丁、杂几大部头摆在他的案桌前,看得他眼睛酸痛,生理性泪水都流了好几遍。 田册沿用了前朝的记录方式,这几十年间虽然有小修小补,但持续增加的人口和持续下降的田亩暴露出尤为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 百姓的苦难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陆真提到的税改第一步就是要重新确权,将士、绅、大户、官员等名下的土地重新确定,再依法征收税粮或税银,同时要约束土地出让耕种租金上限,以此来为百姓谋求一点生存的空间。 这个想法在他看来,很天真。 首先确权就是个大问题,大户们不配合甚至反抗,那么广袤的土地山川,陇右卫守得过来吗? 其次是税收除了田税还有许多杂税,这些税构成了府城的收入来源,若不向百姓征收重税,官僚系统就无法运转,也没有办法支撑得起正常的支出。 若是减赋,就要找到替代赋税的项目,大户说不定又会成为新的肥羊。 一旦有了矛盾就会有对立,搞不好还会有暴乱...... 郭长治想到这里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也这么悲观了? “大人,陇右府的赵通判求见。” 当值的衙吏进来通报,郭长治合上账册收拢了思绪:“请他进来吧。” 赵通判还是五年前来过户部衙门,那时候还是张阁老出任户部尚书,整个户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严谨的气息,他跟在崔知府身后悄悄拿眼睛瞧着周围,却没由来的慌。 那时候陇右也穷,接连遭灾还差点发生暴乱,崔知府接连几封信都要不到粮食,没有办法,带着赵通判入京讨要。 可张正延哪是好说话的人,全大庆受灾的又不止陇右府,粮食调度也要时间,再说了幽州比他们先上报灾情,粮食也得先给幽州送去。 崔知府当即就发火了,说幽州那点小灾情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可陇右再不拨粮就要暴乱了。 那张正延也冷了脸,说的话让赵通判现在都记得。 “身为一府之主,区区灾情都无法处理好,不如趁早辞了回家去!” 那次粮食和银子都没有讨要到,两人灰头土脸地回了陇右,再后来便是西宁王府送来了粮食,崔知府长叹许久,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赵通判对这次来讨要银子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但陆大人说了,哭穷是态度,给不给看朝廷。 这样一想,赵通判的心理压力少了很多。 眼前这个皱着眉头看起来比他还年长的男人就是户部尚书? 看来在长安当官就是老得快。 他在打量郭长治的时候,郭长治也在打量着他。 赵通判虽然身处陇右,但他心宽体胖,又生的白皙,哪怕晒黑了也比寻常人白上一些,穿上了官袍也没有多少官味,反而更像士绅。 第161章 真穷 “下官赵远,见过郭尚书。” 赵通判拱手行礼,郭长治站了起来走上前虚扶了一把,寒暄道: “早就听闻赵大人是陇右府的左膀右臂,先前去陇右府收税粮多得赵大人相助,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请坐。” “呵呵!是郭大人年轻有为,这升任尚书又入了阁,往后还得仰仗大人啊!” 商业互吹嘛,他最懂了! “幸得陛下赏识,愿为陛下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郭长治成功将赵通判逼得只剩下假笑,周遭几个给事中抱着资料出了门,不知道是受不了这浮夸的场面还是真的有事要忙。 人都走光了,赵通判也不浪费时间演戏了,直接掏出一张纸来照着念念: “大人让我来问问户部:雪灾朝中到底给不给拨钱粮?欠陇右卫两个月的饷银什么时候给?还有,大人要改造城西片区,这是奏本和材料清单,户部要么给钱要么给材料......” “哎!等等等等!” 郭长治连忙叫停了对着字条口播的赵通判:“你来户部就是为了要钱?” 赵通判:“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是来交税赋的呢!” 两人一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赵通判:“陇右府这么穷,哪来的税赋?” 郭长治:“以往崔知府这个时候就将税赋交上来了,怎么到陆大人就一文都没了?” 两人异口同声,随后又沉默了下来。 “隔壁的九原府交了八万两税,就连陇西也交了三万多……陇右府一文都没?” 面对郭长治的诘问,赵通判支支吾吾说不出其他,只反复说受了灾,又挪了粮,府衙已经跟空壳差不多了。 郭长治在心里叹了口气,没钱怎么搞改革?这不是纯难为人吗? “难处,我都知晓了,你先回去吧,若事情有进展,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到陇右。” 果真一文钱都要不到。 赵通判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户部,随从带他到了流芳斋买点心,他忍痛买了两盒酥饼,心都在滴血。 原来陇右府这么穷,以往都是崔知府大包大揽,也没这么捉襟见肘的感觉啊! 估计下次再来户部都不用装哭穷了,真情实感地哭就对了。 第二日,赵通判带着随从出门去了大丰号,云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了两人转头就进了银号。 “掌柜,麻烦兑换二十万两银子。” 一沓银票放在了柜台上,掌柜拿过墙壁上挂着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算:“姑娘,现在就要兑换吗?” “对。” 掌柜立刻命人闭店,开银库清点,忙活大半天终于搞完,将箱子钥匙串成一串递给云影:“这位姑娘,二十万两银子出库了,请尽快运走。” 哪知这位姑娘转手就将钥匙交给了一旁的男人,那男人又将钥匙递给了自己。 掌柜:……? “我要兑换成银票,烦请清点,有劳了。” 掌柜拿着钥匙愣了几秒:“这……你……我……” 你俩搁这玩我呢? 要不是赵通判笑得真诚不似作伪,掌柜差点就罢工了。 这一通操作下来,几人离开银号都已经过了未时,赵通判拿着崭新的银票愣了愣,抬头想说些什么,哪知云影朝他拱拱手转身就走。 二十万两,就这么给他了? 赵通判将银票分成好几沓慢慢卷好,藏好了才走。 而今日的小朝会还未散,舞阳公主趁机提出先将通云县令和永新县令的空缺定下来,在场的官员心思各异,第一个反对的是严世蕃。 ”殿下未接触过朝政,不知吏部录用官员须走流程,还要公示,不是今日嘴皮子一碰就能够定下来的。” 吕冬也在一旁帮腔道:“殿下一直在昭和殿读书,未接触过朝政情有可原,官员录用、擢升、贬职是吏部的主要工作,殿下就是想接触,怎么也得先学习一番。” 两人阴阳怪气,舞阳公主却一点都不在意,直接说道: “既然吏部、礼部都占着理字反对,不如这样好了,这两个地方的县令一职由县丞暂代,等吏部什么时候走完流程公示完,再安排人去赴任也不迟。” 这样一来,谁在乎这个流程走多久,能不能定下来呢? 严世蕃想否决这个建议只,景帝却点头赞同:“舞阳这个提议好,没有其他人会比现有的官员更熟悉情况,就这么办。吏部先前提议的外放空缺一事还是要加快办,舞阳,你多看多听多学,朕等着你的对策呢。” “舞阳谨遵圣意。” 接下来便是户部的主场,郭长治将账册递交上去,景帝看得头昏眼花,招了招手让舞阳公主过来看,又让郭长治简要叙述。 一年过去,大庆国库收入不过五十万两银子,还要养九边的军卫、应对可能的自然灾害,到处都要花钱可户部已经没有余钱了。 “诸位所见,如何为解?” 景帝垂眸看向账册,堂前无一人说话,都怕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 “户部,你说该当如何?” 郭长治闭了闭眼,直接说道:“陛下,八王截留地方税赋,氏族把持当地资财,大庆空有十三州三十七府,但实际能够收上来税赋的不足十处,长此以往,恐伤国本。” “不足十处?户部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景帝震怒,这相当于告诉他三十七府只剩下其中十个听中央指挥,其他的不是在八王辖内被吸血就是被氏族把控着根本发展不起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陆真的奏本还讲轻了,这个王朝在他手中已经逐渐脱轨,无可救药。 郭长治跪在地上没有说话,舞阳公主为之抱不平: “户部确有过错,天下税赋由户部来统筹本意是好的,可相应收税赋的能力一样重要,让他们看清楚不交税的后果,讲道理没用的时候就必须用拳脚。” 税法、执法、监督三者相辅相成才能将这件事干好。 可现在的户部,只是充当了税法的角色,收不上来税只能原地跳脚干着急。 有什么用? 殿内的众人瞪大了双眼看向舞阳公主,这番言论妥妥的暴君、暴政之词啊! 若真是她登位,这大政殿还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吗? 第162章 烤肉 朝中暗潮涌动,风浪四起,暂时还波及不到陇右府,但旨意却先赵通判一步到了。 陆真接到朝中旨意的时候愣了愣,她写的奏本她自己知道,原以为这封奏本难以出现在陛下案头,没想到陛下不仅看了,还与朝臣商议将陇右作为试点,让她自由发挥。 道理她都懂,可是资金呢? 真要零帧起手、白手起家? 云巧端了杯新茶进来,看到陆大人对着公文发愣,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旁边的窗户开得太久,屋子的炭火奄奄一息,暗红色的光亮透过白灰若隐若现,旁边的两个土豆已经沾满了白灰。 她知道陆大人喜欢开着窗户,只是将它关小了一些,又坐在小马扎上给炭炉添了新炭,给土豆翻了个面。 陆真转了转眼珠子,盯着那两个烤得半生半熟的土豆,云巧没好气地说道:“大人,这个还得烤一会,胡厨子做了栗子饼,还在蒸屉上,一会儿给你端来哈!” “还要吃糖丝。” “好,街角王老头做的糖丝还新鲜着,我这就出去买来。” “嘻嘻,记得沾点豆粉!” “知道了。”云巧摆摆手,揣着银袋出门去,躲在暗处的张风啧了啧,抱着肉干啃个不停,这是江老爷送来试吃的新品,便携食品给他搞出了风干肉脯,别说,还真好吃。 因临近过年,府城内采买的人数比往常还要多一些,城西新开了一个集市,里面的东西质量不错,重点是价格便宜。 过年都要置办点东西,往年都是到商铺里面买,今年有更便宜的,集市的入口都快挤烂了。 许光在集市里巡视,身边跟着的几个大户都有些紧张,王大有和李在鸣家的管事笑呵呵地跟在他身后,周遭是两眼冒光的平民百姓。 “昨日布匹被抢空了,我才抢到一匹靛青色,还想着买一匹亮一点的给娘子做衣裳,没想到那亮色的更抢手!” “别提了,据说今天附近村镇的人都来赶集,我看一会儿布行开门,咱们能不能挤进去还难说!” “你们都买布,不买点粮食吗?这粮价比城南的粮食铺子还要便宜几文!” “我买!除了粮食我还要买肉!家里好几天没吃肉了,割点羊肉猪肉回去,还有那晒的鱼干,放在饭面上一起蒸,可香了!” “快!集市开门了!冲!” 百姓们一哄而上,许光连忙让人加强巡逻。 还是大人有先见之明,将这次的集市安排在露天,要是在城内,恐怕够呛。 大户们看到百姓空手进去,抱着满怀东西笑意盈盈地离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第一批货物只坚持了两个时辰,许光让人去仓库运货过来补充,集市一直开到腊月二十八,这次的货物不一定够,得让人去永新拉一批过来备着。 许光回到府衙时,陆真正在奋笔疾书写试点的计划,从永新挪借了二十万两银子,商业投资和集市建设投入了约十万两,买粮食大约花了六万余两,还剩下四万两。 她的计划书已经写了满满当当三页纸,看到许光抱着账册回来连忙招手。 “你回来了!集市搞得怎样?” “大人放心,比昨日要好,不过两个时辰就要补货了。” 许光递过账册,陆真翻开来看了下,咧开嘴笑了笑。 不错嘛,两日就回血上万两。 “很好,年后陇右府要搞改革,涉及税改、户政、商业投资等方面,咱们这一次,恐怕要动点脑筋了。” 许光不明所以,陆真便将朝中公文的意思简要说了下,当得知朝中不给任何支持和帮助的时候,许光难得沉默了。 他在为大人不值。 可陆真反而松了口气。 她方才在写计划书的时候就想到了,若是朝中干涉,她还要应付,甚至还有听朝中的意思,这样的改革不伤筋不动骨,纯粹是为了交差,对现实没有任何帮助。 “走吧,先吃午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熊天远和樊佥事不请自来,他这段时间在府衙蹭饭蹭习惯了,一到饭点就会主动出现。 “好香!胡厨子又给陆大人做好吃的了!大人,你走快两步!” 樊佥事脚下生风,几个跨步拐进了堂屋,桌上摆满了生肉生菜,一个炭火炉在中间烤着东西,香气就是从这其中冒出来的。 “这是什么?” 樊佥事上前看了一圈,那烤着的肉似乎熟了,陆大人将它夹起沾了一圈蘸料塞进了嘴里。 嗯!好吃! 陆真朝胡厨子竖起大拇指,胡厨子咧嘴笑了,又将烤好的肉夹起来放陆大人前面的碗里,这才有空回答樊佥事: “樊大人,这是烤肉,这肉腌制好了用炭炉一烤,香气就出来了,再沾一沾酱料,舌头都被俘获了!” 陆真吃完一口肉,朝熊天远颔首算是打招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来都来了,一起吃。” 樊佥事笑嘻嘻地坐了下来,熊天远坐在了陆真边上,差吏给他俩上了新碗筷。 烤肉的速度永远跟不上吃得速度,何况还有这么多张嘴等着投喂,幸好胡厨子让人烤了根羊腿备着,看大人们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烤炉,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上烤羊腿。 这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众人吃的肚子都圆了,陆真懒洋洋地喝着胡厨子调制的酸梅汤,解腻又好喝,舒服极了! “陆大人,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宿安了。” 熊天远也喝着酸梅汤,他还是在这里才觉得食物除了填饱肚子,还能给人带来巨大的满足感。 陆真闻言眯了眯眼睛:“不急,还有一桩事要麻烦熊大人,原本想着过了年再做,但年前做完,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什么事?” 熊天远坐直了身体,陆真朝他眨了眨眼睛:“下午你就知道了。” 午后,差吏带着新写就的告示去了城门口,熊天远站在远处看着差吏贴好告示,又请了人来念。 听完告示内容,熊天远才知道为何陆真不让自己离开了,合着是要自己出力啊! 第163章 合作 告示一贴出去,围观的百姓纷纷围了上来。 告示内容冗长,其一是田地确权,要求各县、村在十日内对辖内田、地、山、湖等重新确权; 其二是各县、村丁册更新,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登记在册,村有大簿、县有丁册,对辖内人口居住、家庭成员、社会关系、生死等做记录; 其三是税政改革,成立税务司,修改辖内税项、纳税方式和比例、税收管理及监督核查; 其四是雇佣人员薪酬规范,无论是采买奴仆、雇佣劳工都需要有官府文书。 这几条读下来,百姓感觉不到什么,大户的脑瓜子已经嗡嗡响了,几个关系好的聚在一块想对策,吵吵嚷嚷半天一条有用的法子都没想出来。 “这陆知府上任才一个月,位子都没坐稳就敢搞这么大的事?” “事情这么重要,朝中怎么有点风声都没漏啊?” “就是啊!不行,我得写信问问亲朋好友们!” “这也来不及啊!田地确权就十日,等信送回来再商量对策,黄花菜都凉了!” “......陆大人,这是不让咱们过个好年啊!” 第二日,各县就都收到了府衙的告示,并以最快速度下发各村,永新县先前搞过一轮,这次倒没有什么问题,周曦到各村重新收集下数据,顺便趁着年底人都在要求各村做户籍登记。 北丘、宿安和云安三个县指哪打哪,尤其是宿安,陇右卫的驻扎地就在这边,一点风浪都没有,事情稳步推进。 定南、通云和华阴就有些棘手了。 陆真派袁同知到通云去主管此事,彭推官去定南,麦师爷去华阴。 周边的村落都丈量好田地重新发了地契,也安排人去录入户籍,府城里的大户见府衙步步逼近,又聚在了一起。 “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汪老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剩三日就到最后期限了,他们再不去田地确权,这些土地就会成为府衙的了。 几代人积攒的家底就要在他们手里化为泡影吗?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府衙的差吏前来:“请问汪老爷、钟老爷、李老爷可在?” “我们在,什么事?”汪老爷几人还以为陆真派人来为难他们,心下有些戚戚然。 “陆大人请诸位到府衙喝茶。” 屋内的众人都站了起来,钟老爷脸上带了怒色,还是李老爷见多识广,悄声道:“我们光明正大的去,她一个知府还敢动武不成?不怕!走!” 汪老爷不想去也得去了。 几人到了府衙,守门的差吏将几人带了进去,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人在忙碌,甚至还有抱着账册快步出入的伙计,许光和几个大户在聊着集市的事情,乌师爷在一旁仔细聆听,而陆真则坐在上首,优哉悠哉地品着茶。 罗飞见汪老爷等人走了进来,便向陆真引荐:“陆大人,这位便是家里有矿的汪平四,汪老爷。” “哦?请坐。” 汪老爷哪敢坐,他推脱道:“那只是祖辈在陇西无意间买下的一个小小的矿,传到我手里已经不剩什么......” 陆真摆摆手,汪老爷不再说,罗飞转而介绍起钟老爷和李老爷,这两人都是靠着裙带关系获取便利维持家族荣光,人脉资源丰富,家底殷实,是陇西大户里的意见领袖。 “幸会幸会。”陆真友好地打招呼,钟老爷和李老爷暂时摸不准她的脉,只好虚与委蛇起来。 可惜陆真向来言简意赅,寒暄刚落便直接挑明: “府衙发的告示想必诸位都看到了,咱们陇右一直很穷,凡是灾年都要向别人伸手要钱要粮,农户除了种地就几乎没有什么活计,辖内没有什么工坊,商业发展就更是落后。但现在诸位眼前有一个机会,抓住了说不定能重振昔日荣光,就看诸位敢不敢跟了。” 罗飞十分渴望进步,直接问道:“陆大人,什么机会?” “本官将会成立陇右商会,将集中陇右府的资源来做工坊加工、商业运输、集市扩张等,这个商会将为商会成员提供融资、信息、技术、人才等帮助,集中力量做大做强。” 在场的众人沉寂一瞬,随后开始窃窃私语,搞一个官府认可的商户,这可是变相当了“官”啊! 看府衙这个架势,不像是要耍他们啊?为何要突然对他们这么好? 汪老爷脑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人将这个疑问问出来了,陆真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你们有财力、有见识、懂经商,是眼下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告示你们都看到了,陇右府大刀阔斧地改革,是得到了朝廷大力支持的,若是能抓紧这个机会发展起来,不亏。” 朝廷虽然没给金钱助力,但是不会对改革指手画脚,陆真就有了一半的信心。 “那......敢问大人,我们与府衙如何合作?” “府衙的公开招商你们都看过,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本官可以提前说一个项目:明年开春后将城西和城南之间打通,设立工坊区和贸易区,未来的商贸中心。这几日城郊的集市你们都看到了,那只是小型贸易区,若能发展起来,陇右府东接九原直出豫州、南接益州直连荆州,而且还有运输队,你们只需要谈成交易,运输货物根本不用担心。” 这番话说得众人很是心动,就连罗飞这种开药铺悬壶济世的都觉得热血沸腾,感觉下一刻自家药铺就能制霸大庆了。 李老爷几个沉默了,他们做了大半辈子生意,非常了解陇右府的缺点,原料缺少、消费欲低下、没有技术含量的产业...... 但是陆大人这一番话让他们感觉有些搞头。 汪老爷还有些犹豫:“敢问陆大人,这个项目这么大,府衙有钱吗?” 听到这个,陆真一脸高深的说:“年后一定有。” 只要你们配合田改、税改、户改,府衙的钱很快就积累起来了。 这话她不能明说,汪老爷还以为她有什么银钱的来源不便细说,仔细一想,陆大人身为知府大人,应该不会忽悠人吧? 钟老爷最先撑不住:“好!我干!” 李老爷也不甘示弱,同意了加入项目,至于原本还有一丝犹豫的汪老爷此刻见两位老大哥如此爽快,也热血开麦:“加我一个!” 第164章 回来了 这边商议得十分顺利,那边还聚在一起的大户们心里就更没底了。 被喊走喝茶的几位是他们之中的话事人,都快天黑了还没回来,不会被府衙扣押了吧? “哎!回来了!” 有人指着来人喊道,几人定睛一看,果然是钟老爷等人,忙迎了上去:“钟老爷、李老爷、汪老爷,那知府没有为难你们吧?” “没有,陆大人挺和善的,还想年后带着我们一起干贸易,不错!” 钟老爷十分高兴,看来他们这一次可以重振先辈的荣光了! “那......钟老爷,可有谈到此次的田改和税改?” 钟老也脸色一僵,后面大半日的时光,一半是他们在憧憬未来发展,另一半是许先生在给他们讲合作的规则,并且都签了文书。 “咳咳!不就是田改嘛,反正咱们得田地又不是见不得光来的,重新确权没啥,至于税改,只是说会改,但还未公布,不好贸然反驳,等出了再说。” 几句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看来知府大人不会以此为由将田地夺走。 有心思活泛的已经问起项目合作的事情了,钟老爷几个和众人一说,众人连连惊呼,在陆大人的憧憬里,陇右府竟然可以在商业上做到如此极致? 主导者的眼光如此高,项目能差到哪儿去? 第二日,汪老爷等人带上地契、奴契主动到府衙去配合田改、户籍登记等事宜,待他们忙完这一切,也临近年末了。 赵通判终于从长安回来了,一进府城就感觉年味十分重,他抹了把脸先去了府衙,陆真正在看各县上报上来的田册、户册,几个师爷站在下首,袁同知和彭推官也在,看到他回来十分高兴。 太好了! 终于有人来分担一下工作了! “大人。” 赵通判朝陆真拱手行礼,脸上的胡茬子都没来得及刮,又一路上吹了不少冷风,脸都要开裂了。 “请坐。云巧,上茶。” 陆真吩咐乌师爷要趁早将田册和户册汇总登记,让各县抄录副本,不可直接在册子上修改。几句吩咐过后,屋内只剩下陆真、许光和赵通判了。 “赵大人,康县令的事情朝中怎么处置?” 这关系到驿站要怎么处置,陆真不得不谨慎。 “回大人,朝中将康县令暂时收押了,没有说具体处理的方式,下官回来的时候,朝中正位此事争论不休,正巧大人的奏本被户部尚书郭长治递到了陛下案头,舞阳公主便建议将陇右府作为试点来大刀阔斧搞改革,大政殿的几位大人都同意了。” 陆真摩挲着手中的纸,朝中不愿直接处理,一方面是还不想和氏族直接对上,另一方面也有对读书人群体的维护之意。 但陛下肯定是不甘心的。 这个时候郭长治将自己的奏本推给陛下,舞阳公主再添一把柴,陇右府搞试点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更关键的是,大政殿的几位阁老为何要同意? 他们每个人都是吃了家族红利被托举到如今的位置,不利用职权去谋取私利都没人敢信,还要站在朝廷那一边去和氏族对着干? 打得什么坏主意? 这个时候的陆真还想不到朝中几位重臣想的是搞制裁封锁那一套,她沉思良久,问道:“东西给了御史大夫罗大人,他说了什么?” “呃,罗大人只说会尽自己所能上谏,治康县令的罪。” 至于能不能治罪,罪名是什么,罗大人压根就没有一句准话。 “去户部讨要银子,户部怎么说?” 说起这个,赵通判抬起眼来飞快地看了陆真两眼,心一横说道:“郭大人以为下官是去缴税赋的,一开始十分欢迎,得知下官是去哭穷以后,到现在都没信。” 陆真也苦笑了起来,陇右府哪有钱交税赋?亏空那三十余万两还没着落呢! “倒是舞阳公主,在下官要回来之时给了二十万两银票,大人请看。” 赵通判开始掏袖口、怀里、腰带、靴筒等地方,将银票掏出来放在陆真面前:“都在这里了,请大人过目。” 眼前这些银票还带着赵通判的余温,陆真叹了口气:“这算盘珠子打得可真响。” “你先下去休整一番,晚些时候来府衙用饭,让彭推官讲一讲这段时间府衙发生得事吧。” “是!” 彭推官和赵通判离开了府衙,等两人走了以后,许光为陆真鸣不平:“大人!咱们可千万不能掉进坑里,这田改、户改光是人力就花了几千两银子,而且还要每年维护,若是税改搞得不好,钱收不上来,那咱们不就两头不讨好了吗?” 陆真陷入沉思,她原本的计划是来料加工,着重发展几个工坊,将邻近几个州府多余的原料通通收过来做加工再销售出去,依靠强大的运输队伍去占领更大的市场。 现在看来,朝中随时都有打压和摘桃子的可能,若是陛下在这,她高低得问一句为何? “你说得对,打铁还需自身硬,改革的事要一步一步来,先前是我太急了点,年后的几件事还要再商议一下,不能再挑战极限了。” 陆真看下案桌上的二十万两银票,对许光说道:“事情是她给咱们惹出来的,这钱拿着不寒碜,年后的项目就指望这些钱了。” 接下来两日陆真都在写写画画,昔日那张大木板又被她贴满了手稿,许光带着人完善了合作的细则,乌师爷汇总了田册与户册,还做了来年秋收的预估产量。 等陆真看完这些资料,已经腊月二十八了。 今日便是封笔日,今年的陆真依旧在府衙过年,郑前的伤还未养好,整日数着指头算疗养的日子,不去府衙都感觉浑身不得劲。 崔子建从永新过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周曦,两人一人驾了一辆车,颠了一路终于带着年货到了。 “赵利!快来帮忙卸货!这里面可都是吃的,乡亲们知道我俩来,硬是装了两车吃的送给大人!” 站在府衙门口的赵利笑了笑,看到赵明从车身另一侧跳出来的时候笑容就僵住了。 “阿兄!我来看你啦!给我找到嫂子没?” 赵利恢复了那副看透红尘的模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明:“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打,皮痒了?” “嘻嘻!我去给大人请安了!” 赵明滑不溜手地跑了,崔子建连忙将赵利喊住:“别走别走!搬东西!” 算了,先放赵明那小子一马。 第165章 姐姐来了 赵明走进了府衙,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大人了,这一次特地给大人买了团子,每个口味都买了点,折耳根买的最多,让胡厨子热一下就能吃。 陆真给府衙当差的人放了假,整个府衙有些空荡荡,赵明直奔后厨,胡厨子看到他眼睛一亮:“小明你来了!那咱们晚上烤全羊吧!” “嘶!我还有事,借你厨房给大人热一下团子,马上就走。” 胡厨子干脆地让出一个灶位,赵明将提着的团子放下来,洗干净手后拿过盘子装了满满一盘,再放在蒸笼里蒸热,剩下的放橱柜里去。 “好了!我端去给大人尝尝!” “哎!等等!把这碗羊奶也端上,最近大人胃口不好,又总是忙,都瘦了。” 都快愁坏胡厨子了。 赵明拿了食盒将羊奶放进去,再放团子,刚好挤在一起不会晃。 “那我去了,您老先忙着!” 胡厨子笑着看赵明稳稳当当地提着食盒出了院子,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高汤上,大人吃不下多少米饭,那就换个口味,喝点汤吃点面。 这边胡厨子为陆大人费尽心思,那边周曦终于见到了陆真。 “大人!” 周曦朝她拱手见礼,陆真笑着说道:“才一个多月没见,怎么还生分了呢?快与我说说永新县的事情,县衙一切都好吧?雪灾各村灾情如何?” “县衙一切都好,咱们提前做了房屋加固,各村的雪灾影响没有太大,只是王二在帮村民修屋顶时候扭了脚,现在还在家里休养,大人这边可还顺利?” 陆真还没说什么,许光就在一旁抢答:“从到府衙的那一日就开始忙,先是雪灾后是干架,郑前都还没养好伤呢!” “干架?大人你没受伤吧?” 陆真被他围着转了一圈,哭笑不得地说道:“没有,府衙那么多人,还有熊将军在,我岂会受伤?” 许光在一旁捂了捂脸,只有郑前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赵明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崔子建也卸完货进来了,屋子里热闹起来,陆真笑着听他们唠嗑,分享这个把月发生的事情,门口当值的人走了进来。 “大人,外面来了个女子,说是大人的姐姐......” 姐姐? 陆真懵了懵,她忽然记起崔夫人临走前提到的唤作”阿瑛“的女子,不会就是她姐姐吧? 不管如何,先出去会一会。 见陆真走了出去,众人也都跟在身后,这表情,不像是去接亲人,更像是去干架啊!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为何陆大人是这样的神情。 那女子穿了一身华贵,身旁还有三四个婢女在伺候,一个打伞一个拿手炉一个扶手还有一个跟在身后整理裙摆,身旁还有一个冰雕玉琢的小娃娃。 要不是那张与陆大人相似的脸,估计众人还以为她找错人了。 “姐姐?”陆真看着眼前贵妇人,小娃娃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她:“你就是我小姨?” 陆真裂开了,这是,升辈分了? “呦呦,你小姨从未见过你,别吓着了她。”贵妇人伸手摸了摸陆攸宁的脑袋,抬眼看向陆真。 眼前的人与脑海中的记忆逐渐重合在一起,陆瑛朝她笑了笑:“你肯叫我一声姐姐,我这一趟就算是来对了。这是你外甥女,大名陆攸宁,小名呦呦,今年四岁了。” 陆攸宁规规矩矩地见礼:“呦呦见过小姨。” 陆真的心蓦然软了下来,软软萌萌的小娃娃确实很可爱,她蹲下去摸了摸呦呦柔软的头发:“呦呦好,我是你小姨,你有什么想吃的,小姨府里有个厉害的厨子,什么菜都能做......” “好啦!春雨,带呦呦下去安置,阿真,带我见识一下你的地盘。” 陆真只好松开搂住呦呦的手,站起来带着陆瑛进了府衙,许光等人都候在门口,两厢一见礼,互相寒暄了几句才散开。 府衙地方不大,陆瑛走了几步路就不想走了:“走累了,我想歇息。” 两人就在陆真的卧房坐下歇了歇,夏荷跟着云巧下去沏茶端果子,屋里只剩下陆真两姐妹,陆瑛打量了一番屋子的陈设,沉声说道:“你就住得这么简陋?” 陆真看了看屋子,简约大方,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带了不少东西来,到时候往你屋子里也添置一点。都有身份了,这布置也得上心点,不要让人看轻。” “呃......这起居的地方平日里也没人会来......” “那也不行!放点好东西看着眼睛就舒服。这儿缺了画缸,那儿添对梅瓶,还有你这案桌,光秃秃的也不知道摆个毛笔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陆真:...... “姐姐,你怎么忽然来了?姐夫呢?” 陆瑛一脸平静地说到:“哦,他死了,家产全归我,那几个族老叽叽歪歪,我干脆带上全副家产出来散散心。” “咳咳咳!”陆真呛了呛,被陆瑛嫌弃地乜了一眼:“大惊小怪。” “那呦呦?” “呦呦?自然是跟着我咯!他们家嫌呦呦是个女孩不能支撑门庭,我干脆将呦呦的姓都改了,带着她离开潭县,让他们长舌去吧,可别影响我的生活。” 陆真不由得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陆瑛啧了一声:“怎么回事,我看你这点时间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你不是最反对我脱离安家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支持了?” 陆真哭笑不得:“姐姐,我先前脑袋愚笨,你才是人间清醒,活得通透!” 陆瑛哼了一声,看婢女端着茶水进来了,没有再说其他,云巧还端来了一盘灰枣,陆真最近爱吃零嘴,府里吃的零嘴还是挺丰富的。 “那姐姐未来有什么打算?” 陆瑛听到这话神情落寞了不少:“不管如何,我是不会再选择嫁人的了,再说了呦呦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我做事也得考虑到她。” “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 陆真将来到永新县后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详见本书前164章),陆瑛的神色一下轻松一下紧张,等听到府衙这段时间发生得事情后,她叹了口气,责怪道: “我早就说了不同意你去科举。咱们家是史官之后,可传承到了母亲那一代就已经断了,你非要去拿起那套枷锁往自己身上戴,百姓有你没你、朝中有你没你,其实一个样。” 陆真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166章 讨论 在陆瑛的记忆里,陆真就是个被所谓的文人思想牢牢束缚住的人。 从有消息说要开放女子科举开始,因着一句捕风捉影的话,陆真甘愿为此将自己那好动的性子都收敛起来,蛰伏起来寒窗几年等待一个机会。 这苦她是一点都吃不了。 邹先生也说她不堪大器,所以她按照母亲的意愿,长大后接管家中的产业,带着大半家产嫁人生子。 奈何生呦呦的时候太过凶险,大夫说她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安家便吵着不能绝后,要娶平妻。 当年吃不了寒窗苦读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难道女子的价值只在生儿育女? 她不信,直到昔日的枕边人却逐渐露出真面目,想着法子纳新人才彻底心寒。 纳呗。 她大度得很,还给他熬补身子的药,最终安中明死在了侍妾的床上,安家人竟然妄想过继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来给她当继子? 呵呵! 算盘珠子都蹦她脸上来了,这还能忍? 不就是想要钱吗?她偏不给,正好崔夫人寄来了信,她便干脆带着呦呦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几年未见的妹妹。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人,怎么感觉性子变了? 变得......开朗许多,也从容许多。 “你这里太小了,等过了年,我就搬出去,到时候你也来住,整日住在府衙,连个家都没有,想什么样子?” 陆瑛一锤定音,陆真眨了眨眼,她这是被宠爱了? 因为有客人来,午饭陆真是在后院和陆瑛、呦呦一道用餐,呦呦人虽小却十分讨人喜欢,也不挑食,夹什么吃什么,陆真和她一起用饭都有些吃撑了。 “夏荷,泡点消食的茶水来。” 夏荷应声而出,呦呦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皮,小姨府上的厨子真的好厉害,做菜好好吃! “姨姨,我晚上还想吃这个炖羊肉!” “好,一会儿告诉胡厨子去,让他好好准备。” “姨姨最好了!” 消食的茶水没那么快煮好,陆瑛累了要休息,陆真便带着呦呦出门去走走,许光和周曦跟在身后,身边还有秋霜和云巧。 小孩子不耐走路,才刚出府衙就抱住陆真大腿抬头撒娇:“姨姨,呦呦走累了,抱抱!” 陆真弯腰将她抱起,表情裂开。 这小孩子竟然是实心的,她的手臂已经很久没有使劲了,该不会扯到韧带了吧? 果然不能久坐办公室。 身后的周曦见状连忙上前想要帮忙分担一下,陆真犹豫了一下,周曦看起来也没什么肌肉,能行吗?不过看他那自信的样子,应该能抱着逛街吧? 于是自信的周曦喜提负重四十斤逛街,一开始表情还有些轻松,可小孩子在怀里是不会安生的,一下子探身去够糖葫芦,一下子跃起来看方才路过的街头表演。 周曦觉得眼前的街好长! “我来吧。”许光接力,呦呦感觉自己被嫌弃了,不由得扁了扁嘴,许光接过她后笑着说道:“骑我脖子上吧,看得更高、更远。” “好耶!” 呦呦美滋滋地坐在了许光的脖子上,果然好高,路过的人都比自己矮,还能看到远处叫卖的小摊小贩。 这里比潭县要冷,但也十分热闹,有这么多没见过的新东西,她喜欢这里。 娘亲说年后就将产业都往这边转移,那她是不是能够经常去姨姨府上吃饭了?还可以和这几位叔叔一起玩,这样的生活可太好了! 呦呦没逛多久就睡着了,许光将她背在背上,陆真替她撩开脸侧的碎发,秋霜掏出一件披风披在了她身上,几人开始往回走。 进了府衙,许光将呦呦交给秋霜,自己跟着陆真去了前院议事,赵利在一旁站桩,站在他身旁的崔子建只到他胸口,看起来有些袖珍。郑前也来了,周曦正在与他谈事情,陆真一走进去,几人的目光便投了过来。 “大人。”众人朝陆真见礼,陆真抬抬手,往上首的案桌旁走去,缓缓坐下: “好了,人齐了。崔子建,明年开春,整个陇右府的水田都种上超级稻,种子够吗?” 陆真第一关心的是粮食问题,她将田册的数据递给崔子建,后者伏案计算了许久,肯定地说道:“超级稻的种子够,若是整个陇右府都种上,得提前安排培训,确保种植效果。” “嗯,这事十分重要,年后府衙就拟告示,你挑选出人,与各县做好配合,确保春耕顺利进行。” “原本种小麦的地我计划拿出一半种大豆,山地用来种土豆、芝麻,提高陇右府的油料作物产量。明年计划在北丘的种植药材,这个事还有点难,咱们没批量种过药材,得注意做好记录。” 崔子建点头在册子上用炭笔记录下来,大人说的这件事涉及到田、地种植的精细管理,他得好好安排。 “过了年,运输队出发,第一件事就是要收购临近府县的粮食、棉花、麻绳、羊毛、大豆等原料,这笔资金暂时动用超过十万两,由许光来安排。” 听到这里,许光不是很理解地问道:“咱们百姓手里的粮食撑到秋收没有问题,为何还要大价钱买粮?” 陆真叹了口气:“陇右府要搞改革,首先粮食就不能乱,没了吃的谁还管你搞什么改革、未来有多大的利益,先将眼前活下去再说。粮食,就是辖内稳定的第一要素。” 许光想起朝中不支持不帮助的态度,内心十分不满。 可大人已经将改革推进了第一步,不进行下去叫人如何甘心? “年后发告示,明确税粮征收主体和比例,各处出租的田地租子不得超过四成,须有官府文书佐证,违者没收田产。” 陆真已经与熊天远沟通好了,年后将由徐百户带一百人进驻税务司,负责税收管理,简单来说就是主要负责收税。 这个收税工作的人数、时间都有较强的浮动性,陆真暂不打算往里面加太多人,等运转起来以后再考虑独立运营。 除此以外,便是细细讨论工坊落地、集市扩张、贸易区建立、盐井开采等事情,直到除夕当日,几人才将这些事聊透,只需等开年后上班,就将事情往前推进一大步。 第167章 团圆饭 前院大人们在议事,陆瑛在和管事商议处理家产的事情,呦呦扁了扁嘴,跟着赵明打扮府衙,挂灯笼、贴红纸、甚至给院子枯掉的树挂上了小红花。 郑前家的妞妞也来了,妞妞小朋友走路还不算稳,说话也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看到呦呦以后就露出甜甜的笑:“姐姐。” 呦呦带着她在院子里玩,陆瑛便给她俩派了个包红封的活,等陆真忙完走出来,才发现这两小孩拿着铜钱在叠高高。 “姨姨!” 呦呦扑向陆真,妞妞也不甘示弱,举着双手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姨姨~” 陆真蹲下来抱了抱两个娃,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温柔,郑前在一旁冷哼一声,妞妞连忙放开陆真,转而抱着郑前的大腿:“爹爹,不哭。” 一句话将在场的人全逗笑了,郑前脸都红了,他伤还没好,没法蹲下来抱她,周曦便笑着抱起了妞妞:“你爹没哭,他是吃醋了。” 妞妞不理解为何爹爹要吃醋,她也没喝过醋,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但是大人都笑了起来,这应该不是不好的事情吧? 有了几个大人的加入,红封很快就包好了,许光和周曦两人被喊去贴对联,陆真被云巧赶着回房泡澡换新衣,两个小孩也被带走洗干净换上了红艳艳的新衣裳。 后厨今日忙碌了许久,天未亮胡厨子就杀了一头羊准备做烤全羊,赵明和几个差吏还有陆瑛带来的仆人都在厨房里各司其职,准备团圆饭。 陆瑛当了几年的当家主母,负责个团圆饭绰绰有余,胡厨子原本还担心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没想到陆夫人出门探亲还带上了厨子。 这不,三个人的厨房确实有点拥挤。 八宝饭、鱼糕、千张扣肉、炸春卷、珍珠圆子、杏仁豆腐...... 南瓜饼、萝卜糕、清蒸鱼、辣子鸡、三杯鸭、淮山红枣老母鸡汤、还有一个烤全羊。 胡厨子觉得自己这几道菜十分拿得出手,至于素菜,他准备一道糖醋白萝卜丝和一道凉拌面皮。 凉拌面皮大人喜欢吃酸辣的,考虑到还有小孩,他用蒜蓉代替了辣椒又做了一份。 这些菜式每样都做了三份,两桌在堂屋,一桌在后厨,堂屋里是大人们的坐席,天还未黑,赵明从地窖里抱着两坛酒出来,今日高兴,大人们说不得要喝上两杯。 头发干得差不多,陆真换上合身的新衣服,云巧拿着腰带上前来替她整理衣衫。 “陆夫人真好,这衣裳一看就是早就备好了的,料子是难得的云山锦缎,颜色能染成这样正,应该是用的矿物染料,还连头面一起送来了!” 云巧很是兴奋,她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有打扮陆大人的机会! 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了! 陆真看着铜镜里与她现代面容越发相似的脸陷入了疑惑。 到底是她本就与“陆真”相似,还是她还是活成了自己的模样? “阿真,换好了吗?” 陆瑛在外面敲了敲门,云巧上前去打开门,陆真也收敛了思绪。 “这衣服很衬你,这头面还是太繁琐了,容易喧宾夺主,不如改为发簪。”陆瑛上前去替她梳头发,云巧见状只好候在一旁干看着。 “你如今为官一方,用度可不能再委屈了自己,该用好的还是得用,朝廷养不起你,姐姐养得起。” 陆真弯了弯唇角应道:“那我以后可要靠姐姐养了。” “好。” 简单了挽了个发髻,用发簪固定好,陆真起身穿上了袄子和披风,换上了厚底鞋,抬步往堂屋走去。 许光几个正在一旁下棋,一旁的郑前给周曦充当狗头军师,崔子建在一旁嗑瓜子看乐子。 也就是周曦才会听郑前这个臭棋篓子的话,没看到大龙都快被断了吗? 陆真见状眼前一亮,上前去主动给许光当军师,在双方军师的努力下,非常艰难地打了个平手。 崔子建一判平局,许光连忙收起棋盘:“收拾收拾,准备吃团圆饭了!” 差吏提着食盒上菜,陆瑛带着呦呦和妞妞走了进来,仆人上前来收拾好棋子,又端来温水净手。 几人才发现陆真换了身新衣裳,呦呦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裙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说道:“姨姨,呦呦的衣服和你的好像啊!” 一个青白一个粉白,样式都是袄子和袄裙的设计,陆瑛穿了一身红白,她脸上还涂了胭脂,自信美丽又大方。 呦呦看到自家美貌在线的亲娘,立刻叛变抱住她的大腿:“呦呦还是和娘亲像些。” 众人哈哈大笑。 陆瑛蹲下来抱起呦呦:“你个小机灵,真是娘暖心的小棉袄。” 满满当当地坐了两桌,等菜上齐后,赵明机灵地举起酒坛子:“大人,今日难得人齐,又是除夕夜团圆饭,不如喝点酒?” “准了!” 赵明嘻嘻哈哈地给众人倒酒,郑前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已经许久没尝过酒味了,今日多少能喝点吧? 哪知周曦直接将他的酒盏端到了自己面前:“你伤还未好,不能喝酒。” 赵明哪敢再给他倒,一个转身略过二人给许光倒酒,郑前只好眼睁睁看着酒坛离自己越来越远,空气中残留的香气却不断涌入鼻腔,更馋了。 陆真坐在主位上举起杯盏:“又是一年除夕夜,幸得诸位同行,满饮此杯,团圆安康。” 众人举杯相庆,温酒入喉更绵软了,有了酒气开道,桌上的氛围更热烈了,菜肴也吃得尽兴。 呦呦抓着羊排在啃,妞妞有样学样,但她牙齿还未长全,咬了许久,羊排就受了一点皮外伤,奶娘舀了杏仁豆腐来喂她吃,还被她嫌弃地偏过头去。 屋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陆瑛和郑前的妻子徐苒在交流育儿经,陆真他们一边吃一边互相揭黑历史,周曦瘫在椅子上快要睡着了,察觉到郑前起身自己也跟着起身。 “干嘛去?” “......更衣。” “哦,我扶你去。” 周曦起身,郑前拍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慢步往外走去,周曦茫然了一瞬才跟上去。 外面已经天色渐暗,等郑前方便完又慢吞吞往回走,周曦被风一吹头更晕了,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下。 郑前:这场景怎么有些熟悉呢? “你行不行啊?”郑前怕他摔了,只好扶着他往回走,也顾不得长廊的椅子上冷,直接将人往上面一放,打算回去找人来帮忙。 “大人......真好。” 郑前收住了脚步,看着歪在柱子上的周曦,感觉自己没喝酒但是脑壳痛,他蹲下来无奈地看着周曦,这个醉鬼嘟嘟囔囔地说道: “你就......勇敢地往前走吧!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你身后的......” 郑前松了口气,拍了拍周曦的头:“知道了。” 他没有惊动别人,自己将周曦扛到后院去安顿了。 感情嘛,就如同下一场雪,往往无疾而终,只有湿漉漉的心情证明它来过。 第168章 一年春为始 大年初一,府衙的属官都来给陆真拜年,听闻陆大人的姐姐在这里过年,便纷纷带上了自家女眷前去。 前院十分热闹,雪地里摆着两只长脖子陶壶,分了两队在玩投壶,差吏们围在一旁给大人们打气,陆真站在前面打头阵。 箭头没有箭矢,包了布条还夹了尾羽,拿在手里有些头重脚轻,她转了一下羽箭,眼睛目测了一下与陶壶的距离,倏然掷出,羽箭稳稳地落入陶壶。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声,陆真朝众人拱拱手:“鸿运当头,接下来就看各位的了。” 赵通判、袁同知、彭推官、许光、周曦、赵利、甚至几个师爷都十分感兴趣,陆真干脆让人给后院也送去两个陶壶,让夫人们也玩一玩。 大年初二,熊天远带着樊佥事和十几个兵丁前来拜年,几人在前院议事聊了许久,按照礼节,熊天远和樊佥事用了饭才离开。 大年初三,王大有等几个大户前来拜访,他们的家眷见到陆瑛和呦呦都纷纷夸赞,先前陆大人总是孤家寡人,好不容易有个姐姐帮她操持这些人情往来,陆真乐得轻松。 而陆瑛这几年的当家主母不是白当的,她的人际交往能力是真的强,顺便还听了不少炸裂的八卦,什么谁家兄弟不和要分家、谁家妯娌不和闹得家宅不宁、谁家老太爷偏心偏到没边等等。 当家还有这个妙处,永远在吃瓜第一线。 大年初四,罗飞等几个本地大户前来拜访,他们都是和府衙合作的新人,带着家眷登门拜见就是一个最直接的信号,他们愿意追随陆大人。 至于那些还未搭上陆大人的大户,心中担心得不得了,观察了几日觉得形势不太对,立马回去准备拜帖前来拜访。 初五要迎财神,商贾家中最信这个,等到初六再想去递帖子拜访,陆真已经带着家人出门游玩了。 整日在家待客,大人还好些,呦呦却是受不了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尤为爱动,陆真便打算带她去看舞龙,也带陆瑛好好看看府城。 崔子建和赵利跟在呦呦身边,一下子就融入人群中,陆真几人边走边看,陆瑛心中却在盘算着若是将产业迁移过来,开在哪里比较合适。 城南街区的店铺基本开满了,空闲的店铺位置都不好,租金还偏高,她才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陆真也在看城南的街区,这里的区域划分约等于无,茶马行靠近驿站,另一侧却是一个启蒙私塾,这样嘈杂的环境能够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那边酒楼和风月场所、赌坊混在一起,来吃饭的成了给这俩毒瘤引流的,她迟早有一天要将这俩给连根拔起。 “大人,城南街区这三条街,商铺超三百间,上报的交易额平均每月一千五百两银子,税额缴纳不足十分之三。” 这个数据的水分太大,平均一个店铺每月才卖三两银子,这他们还开得下去?怕是半夜都要竖起床板想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先前让你拟定的税项,什么进展?” 陆真想的办法是做两个改变。 一是出台商业贸易条例,明确开店铺、摆摊等需要到官府处办理准许文书(有时效性、唯一性),按照规模不同划分等级,对不同体量的商贸单位按照不同比例征税。 二是将原本的税项做简化,将税收种类分为田税、契税、课税、流转税等,将丁税改为所得税。 另外需要配合做的便是规范雇佣用工,想要劳动力从土地里释放出来,得要有产业接得住。 这几项每一项都是伤筋动骨的存在,陆真心里也不是特别踏实。 “大人,都理清楚了。只是......若是贸然执行,恐怕会引起对立。” “嗯,得想个办法让它慢慢落下来。年前几个项目的有报上最新进度吗?” 许光摇了摇头,几个项目的进展缓慢,陆真逛街的心情都淡了几分,周曦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提议道:“大人,不如让永新县先试试,若是有问题,也能够及时修补。” 这倒是个办法,许光看向陆真,就看到陆大人摇了摇头。 “见效太慢了,与其唯唯诺诺,不如大大方方告诉百姓咱们要做什么,需要百姓做些什么,改革最忌讳的是信息不透明,各方势力猜来猜去,最后搞得事与愿违。” 很多时候百姓是信息的被动接受者,因为接受的信息太过片面,做的决策难以思考周全,也容易被煽动。 陆真一直坚持各县各村搞告示,便是为了政令通达,顺便扫盲,扩大识字人群。 在一旁拼凑得差不多的陆瑛心念一转,陇右府要搞什么改革,这就意味着这里的蛋糕会重新分配,她得抓住时机及时入场,才有机会参与做大蛋糕的过程,分一杯羹。 至于做什么产业,她还要再看看。 几人跟着游龙的队伍到了街尾,呦呦正骑在赵利脖子上正在一旁吵着要吃糖人,赵利一脸严肃,他带过的小孩只有赵明,至于赵明是如何长大的,赵利只能说是时间的力量。 崔子建排在一堆半大的小孩中间丝毫不违和,快轮到他时,呦呦正在指点江山:“那只老虎和小猴子的做得不错,还有那底下的小兔子,呦呦也想要,哎哟!” 陆瑛扭了扭呦呦的耳朵,后者一脸谄媚:“娘亲亲,你怎么这么快就跟上来啦!” “你买这么多糖人是打算把牙齿吃坏掉吗?” “放心,娘亲,呦呦的牙齿会换掉的,现在不吃糖,等以后换了牙就更没得吃了。” “......”陆瑛竟然觉得这他娘的竟然有几分道理? 呦呦开心地拿到了三个糖人,宝贝地收了起来,第二日去了郑前家找妞妞玩,小姐妹俩吃糖吃得满嘴都是。 陆瑛找到了陆真,表明自己的来意:“我想在陇右府找点事做,先前安家主要做贩卖丝绸,但这个产业我带过来就废了,那些掌柜、伙计就算愿意跟着过来,丝绸在这边也不好卖,关键是拿货的路子也断了。” “这几日我找人打听了,也看了这段时间以来府衙的告示,就想问问,陇右府的商贸,你能不能搞起来?” 陆真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姐姐,陇右府的商贸是一定要发展起来的,你若是想要打听清楚些再做决定,可以找许光了解一下。” 陆瑛点点头,她有这个消息就行了,至于具体做什么,还是等她再想想,定了再去请教。 第169章 第一张告示 正月初七,年后第一日开工,府衙的几十号差役领了陆大人的红封以后便开始干活。 罗飞得知府衙来了一个专研种植的先生,立刻带着礼物上门拜访,崔子建年前就得知了药材种植这件事,这几日也涉猎了一些药材知识,两人聊得还算不错。 跟着罗飞一起来的管事原本还不以为然,等与崔子建深入一聊,发现崔先生虽然对药材了解得不深,但对植物规模种植、养护十分有研究,遂收起轻视之心,不耻下问。 府衙内欣欣向荣,外面却因为差吏刚贴出来的田改炸了锅。 府衙明确规定了从今往后只认新地契、税粮由田地所有者缴纳(若田地荒芜超过一年,将归官府所有重新安排)、明确田地租赁耕种的租金上限...... 百姓们得知以后无不拍手相庆,大户们却脸色都青了。 这陆大人,着实是往他们身上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啊! 不仅如此,他们其中有不少人之前做田地重新确权时就留了后手,没有换新的地契。 告示上竟然还留了三日给他们查漏补缺,有人便火急火燎地拿着地契去府衙找差吏办事,差吏拿着地契看了半晌,要他去里正那里开证明,先证明这块地是他家的再来换。 等找到了里正以后,里正为难地说:“早在年前田改的时候,府衙的陆大人就下了令,若是等告示出了以后再确权,必须有十五个以上的佃农签字才能把证明开出来......” 而告示给租赁田地设定了上限,每年租子不超过四成,这个时候找十五个佃农签字,不就是要将这件事给定下来吗? 曾老爷感觉自己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大人她这是...... 欺人太甚! 最后他还是含泪出钱请了村里人吃席,承诺自己的租子按照官府的来,好说歹说才凑齐了十五个签字,结果这群人琢磨了一下告示,觉得口头不如文书管用,拉着他去了官府写租赁文书,一写就是三年...... 这一招打得众大户措手不及,等到三日之期一过,众人拿着一沓租赁文书欲哭无泪,聚在一起声讨陆真。 “不行!咱们找陆大人去!” “对!陆大人这一招实在太狠了,这田地赋税就到我们身上了,这和抢钱有什么区别?” “钟老爷来了!他家先前就全都确权了,肯定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得到消息前来商议的钟老爷十分无奈,同时有几分庆幸。 他这几日可没少听说这些往日鼻孔朝天的大户们为了一张证明不得不在村里请吃席,还要低声下气和昔日自己看不起的佃农好生说话。 虽然他家也要按照新法来签租赁文书,缴税粮,可这一点是大家都要做的,他已经将自己说服得差不多了。 这群人聚在一起能干点啥,整天就想着闹事。 现在还是按闹分配的时候吗? 府衙养着的几十个衙役、差吏不是摆在那里好看的。 想到这里,他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内部消息?先前搞确权的时候陆大人又不是没贴告示,你们有所保留,现在就只能吃哑巴亏。” “哎我说钟老爷,你胳膊肘往哪儿拐呢?” 钟老爷没好气地说道:“往哪儿拐?我往钱的方向拐!陆大人可是说了:年后设商会、建工坊、建贸易区。这些才是咱们应该和九原府、和并州争一争的东西,不要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格局打开点。” 在场的人愣了愣,这陆大人是真能画饼啊!就陇右这点人,拿什么跟并州争? 还有这个钟老爷,被洗脑洗得干干净净的,看上去连商人的精明都洗掉了一层。 “我看你这是已经投入陆大人名下了,土地是咱们的根本,和平年代,卖地是要被祖宗托梦骂的!” “陆大人又没让你们卖地。” 好有道理,众人语塞。 钟老爷摊摊手:“而且你们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眼看着钟老爷抬脚就要走,众人连忙拉着他:“别走!别走!” “你刚才说陆大人要建贸易区,可是真的?” “骗你们作甚?这事年前就提出来了,今年才刚开始,可能还没来得及发告示呢!急什么?” 汪老爷姗姗来迟,钟老爷看到走进门的汪老爷,连忙指了指他:“你们不信我老钟,问问老汪,他也在场。” 众人七嘴八舌地朝汪老爷说话,吵得他脑袋嗡嗡的。 “哎呀!先别管其他了!府衙贴告示了!要在城西和城南建贸易区,三日后拍卖贸易区铺位,只租不卖!那王老爷几个看了告示转头就回去调现银了!” “真要建贸易区?” “那设商会、建工坊......也有可能是真的?” “废话,建贸易区才是投入最大的,若是建了贸易区,但咱们没拿到好位置,这可真就如老钟所说的,下一代只能回村里种田了!” “坏了!他们难道是想要拿好位置!” 屋内一阵沉默,片刻后如水入沸油,噼里啪啦地吵了起来。 总而言之,他们只有一个核心,万不能让王老爷这一批外来者再次取得先机,他们本就处于劣势,再这么干下去,下一代就只能回去种田了。 而被议论的王大有等人,正聚在一起商议。 “大人此举何意?” 李在鸣摸了摸下巴,按照陆大人在永新的操作,那都是直接找他们拿钱的,怎么这一回,像是挖好了坑等着他们跳进去呢? “总归是要做大做强,跟着大人吃肉喝汤,这铺子哪怕是租下来,也值得!” 周盘山才不怕亏,他现在算是多少悟了点,看看王大有,大人找他将几个县的集市做起来,看似是赔钱的生意,可大人转眼就让他和李在鸣搞运输。 不怕陆大人要钱搞发展,就怕陆大人不要他们干。 “这话说的在理,现在就是咱们和这些本土大户打擂台的时候,不如咱们帮一下大人,也让那群大户长长记性。” “某赞同!” “某也一样!” 屋内众志成城,已经开始商议具体操作了。 第170章 第二张告示 原本想要去府衙要说法的大户纷纷冷静下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甚至还有人将告示上贴的贸易区规划图给复刻了下来,搞了个立体的。 这还不够,还有大户带着人去实地考察,在城西和城南之间的荒芜巷子里侃侃而谈,热闹得把流浪狗从它家里赶了出去。 陆瑛也带着管事出门去看告示,这几日管事收集了不少信息,其中一个便是这贸易区的建立,府城的大户跟老鼠出洞一般到处溜达,管事想不注意到都难。 “夫人,这陆大人要建贸易区,咱们的产业好像难以做成这样的集成效应啊。” 陆瑛名下能带过来的产业,一个是绣坊,一个小染坊,还有一个丝绸铺子。 绣坊和小染坊迁过来问题不大,只是丝绸铺子需要重新牵线搭桥,她便有些犹豫。 她想起陆真先前提到的,有了想法以后找许先生了解一下。 “走吧,或许有一个人能给我们一些建议。” 不远处几拨人还在指点江山,有人注意到陆瑛一行人撇了撇嘴:“现在连妇人都要抛头露面出来和我们竞争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皇帝开了科举的先河,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这各行各业出现女子的身影,只怕不会少咯!” “哎!世道艰难啊!” 在一旁听了个全的周盘山听得气愤,插话道: “你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还在嚼舌根,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独立撑门庭?难不成你们家只有几个男的算人?给你们做娘、做妻子、做女儿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嘿!你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爱听听,不爱听滚蛋!” 周盘山年幼时候父亲就亡故了,要不是有阿娘护着他,和族里的叔伯兄弟据理力争,父亲攒下的家财早就守不住了。 听闻陆大人的这位姐姐生了个女儿,丈夫亡故后族里的人处处为难她们,若不是如此,谁会远道而来投奔亲人呢? 陆瑛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出言维护她,远远地朝他福身后才离开。 周老爷才懒得和这几个见识短浅的人多说话,他是来找王大有商议事情的,他们几个人不在,周老爷没待多久也走了。 第二日,拍卖会开始接受报名,王大有等人一大早就派人来报了名,报名费一千两银子,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掏出银票就交流。 这一关将想要看热闹的直接拦在了门槛外,府衙还承诺,若是没有拍到商铺,这一千两银子返还一半,若是拍卖到了,可以抵租子。 是的,这贸易区的每一家铺子都不卖,只租,拍卖的是店铺未来五年的使用权。 而这一次贸易区被划分成四个区域,没有地王一说,且每个区域只放出来十家铺子,如果没有拍卖出去,府衙自己经营。 这也让不少人背后蛐蛐陆知府趁此机会敛财。 可蛐蛐完以后,还是嘟嘟囔囔地将报名费交了。 只有四十个店铺,可报名的人已经超过了五十人,甚至还有一些是小商铺联合在一起,打算竞拍下来合伙开个杂货铺。 三日时间很快就过完了,拍卖会如期举行,众人一大早便望府衙去,互相交流着自己得来的情报。 许光站在堂前,陆真笑意盈盈地坐在一旁,身旁是赵通判等官员,堂内两侧有差吏把守,还有不少人伙计装扮的人在一旁候着。 众人朝陆大人见礼,陆真笑着抬抬手:“无须多礼,请诸位落座。” “今日是陇右府建造贸易区的铺位拍卖现场,非常感谢诸位的捧场!本次拍卖涉及贸易区四十个商铺,来人,上图!” 差吏从一侧抬出一块大木板,上面用了一张巨大的纸,将贸易区的位置、店铺规划都给画了出来。 告示上冷冰冰的平面规划图,到这就变成了情景模拟的生动描绘,上面甚至还画了人…… 台下众人都惊呆,若真是按照这个规划图来建,搞不起来才是傻子吧? “话不多说,许光,开始吧。” 许光点点头,将第一个店铺拿出来介绍:“这是一个餐饮区的店铺,一楼是大堂用餐区,二楼是雅间,三楼是包厢,能后看到贸易区的景致。后厨有两层,附带两个仓库,起拍价一千两租金一年,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两银子。” 介绍完以后,台下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许光环顾一周,拿出锤子轻敲桌面:“拍卖开始。” 江老爷第一个举手:“一千一百两。” 他这段时间开发了便携食品的新玩法,在贸易区开个酒楼,那简直是相辅相成啊,他举手后有几个人跟着加了价,最终以一千三百两一年拍的。 几个餐饮的店铺拍卖价格反响平平,王大有等人一直没有举牌,直到布料区的店铺开始竞拍,王大有等人才开始举手拍价。 “三千两一年,还有更高的吗?” “王老爷出价,三千五百两!还有没有?” 钟老爷几人急得不行,怎么比前两个店铺价格都高?可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若没有拍到,往后布料市场还有他们一席之地吗? “钟老爷出价四千两!” “王老爷继续加价,四千五百两!” “钟老爷还跟吗?” 钟老爷脸色发青,脑瓜子嗡嗡的,医嘱站在他边上的曾老爷一咬牙,举了牌子:“五千两!” “五千两!三!二!一!成交!曾老爷出的了个意想不到的高价,以五千两一年的价格租下西侧布行,差吏对接一下。” 曾老爷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下擦着汗,递给差吏一沓银票,这一下子支出这么大一笔,他手指都有些发抖。 陆瑛看着几个大店铺被拍走,心中不免有几分着急,尤其是这几个大店铺都是溢价几成成交的。 “夫人,现在布行只剩下三个边缘的店铺了,一个和车马行相邻,两个和餐饮区相邻,只剩下这一个好位置了。” 布料靠近餐饮,长久下来被油烟熏着,能卖好价钱就怪了。 “现在继续竞拍,八号布行,起拍价一千五百两,有没有人?” 陆瑛吸了口气,举手加入了竞拍。 第171章 第三张告示 “陆夫人出价一千七百两!” “钟老爷出价二千两!” “周老爷出价二千一百两!” 陆夫人出价二千三百两!钟老爷跟不跟呢?跟了!钟老爷出价二千五百两,看来咱们的布行店铺竞争十分激烈啊,陆夫人又出价了,三千两!” “周老爷已经不跟了,钟老爷呢?钟老爷选择继续跟!出价四千两!” 陆瑛闻言抿紧了唇角,看来她与这东侧的店铺无缘了。 最后她拍得那两家与餐饮区相邻的店铺,合起来花了三千两不到,在一众高价的布行店铺里显得十分突兀。 王大有等人不与她相争,钟老爷等人觉得没必要跟,担心被坑,所以陆 “陆夫人,承让。”钟老爷还特意与陆夫人道喜,他知道陆瑛是陆大人的亲姐姐,可正因为是亲姐姐,陆大人徇私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更何况赚钱这件事,亲父子兄弟都要明算账,他们已经损失了两家位置绝佳的店铺位置,若是再失利…… 陆瑛淡然笑了笑:“也恭喜钟老爷获得一家店铺。” 刀嘛,就要往对方的软肋扎才有意思。 果然,钟老爷黑着一张脸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陆真抿嘴瞥了一眼钟老爷,身后的郑前在心里默默给钟老爷画了个叉。 接下来便是拍卖工坊用地,这一次的工坊用地设在了城外,钟老爷他们本身就有工坊,对这个不感兴趣。 陆瑛拍了两块地来做染坊,王大有等都陆续拍了地,剩下的几块地府衙自己建工坊消化。 陆真看着拍卖会满意地点点头,方蓉的心也稳了下来。 先前陆大人让他们研究的烧石灰有了进展,陆大人很满意,还为他们接下来研究的方向明确了下来。 现在贸易区和工坊还未建,方蓉心潮澎湃。 都是生意啊! 陆大人说的,一定是可以实现的。 整场拍卖下来,光是铺子租金就已经赚了十几万两,陆真站起来鼓掌:“非常感谢诸位的赏脸和配合,请拍卖到商铺的人留下来签署文书,一次性缴纳三年租金。” 没拍卖到的只好在起身往外走,领回一半的报名费。 “陆大人,这个贸易区,什么时候开始建?” 曾老爷出了这么一笔钱,已经开始心疼了,迫不及待地追问贸易区开建的信息。 “二月初就会开工,半年内建完投入使用。” “半年?” 这也太快了吧?这么大一个贸易区,还有工坊区,半年能建设完吗? 曾老爷是不信的。 可陆大人信誓旦旦,已经转头和许先生聊起了后续的安排。 钟老爷本来也想上前来和陆大人套近乎,怎知陆大人眉开眼笑地往陆夫人走了过去,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打招呼的手,陆大人,应当不会记仇吧? “姐姐,你拍了两个铺子和两块地建工坊,工坊的建设图纸要尽快和许光对接。” “好。” 陆瑛能感到因为阿真刻意的寒暄,让她备受关注。 “阿真,我没关系的,比这还难的局面姐姐都面对过,你做好你的就好。” 陆瑛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这两个店铺靠近餐饮区,要想的是如何扬长避短,她想了几个思路,转头找了拍得餐饮铺子的万老爷去商议。 陆真和郑前回了府衙,银号掌柜早就在府衙候着了:“陆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银号发生挤兑了?” 陆真略过他直接往里走去,林掌柜只好连忙跟上:“陆大人!这几日银号已经兑现了超过十万两!还不算府衙要求兑现的三十万两,你这是……要把小人架在刀上烤啊!” 银号最重要的就是兑现信用,陆真想过在陇右府内一律用银子、铜钱来结算支付,可现在的银号有没有办法接住这个经济体量,她先打个问号。 在银号还没有和国家绑定之前,她比谁都谨慎。 “怎么会?陇右境内兑现了这么多白银,是准备搞基础建设用,往后还会有更多的银子流入,你的东家,不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吗?” 林掌柜脸都皱了起来,这段时间长安的密文一次比一次急,刚过完年,就算是运银子过来,也需要时间啊! 再说了,现在局势不算明朗,贸然入局不是当炮灰吗? 陆真要的就是银号入局,变私有为国有,这样她搞经济才有意义。 “瞧大人说的,咱们东家说了,陇右府如此勃发,今年定会多多支持,至于其他的,倒没有与林某多说。” 陆真才不管他,朝不远处的张风和云巧招了招手:“林掌柜,我看这事你得和这两位说说。” “哎!陆大人!” 云巧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开了无数县府的银号,还没想明白未来的路么?” 林掌柜抖了抖,又听见张风说:“你可别乱来,我会如实禀告的。” 林掌柜:……这两人说的啥,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过了两日,贸易区准备开建的告示贴在了荒芜的工地上,与此同时,府衙又贴了一道告示: 凡是本县开展经营活动的店铺、摊贩,十日内到所属县、府开局新的准许文书,新的一年按照新税法来缴纳税费。 附:商业税及流转贸易税征缴办法。 有差吏解释了一番新的税费征缴条例,大约意思便是持证经营者每月需报税一次,需要提供真实账册以供查证,进入和流出本府的商品皆需到官府开具货单,无货单或者与货单不符者视为走私,按罪论处。 贸易区的账册由税务司派人入驻,负责每日稽查账册、为经营活动提出建议,严查阴阳账册。 曾老爷回过味来,那日拍卖场所的那一群伙计是干嘛用的,合着都是给他们准备好的眼线! 这时他们才真正领会陆大人的意图。 先是抛出田改来吸引注意力,趁着众位大户手忙脚乱之时开始搞贸易区和工坊区竞拍,只给三日时间,筹款都不够,谁能静下来冷静思考得失? 而这一个才是兵行险招,将商业税直接定下来,若是先出商业税改革,全县那么多商户,至少跑一半。 现在有了田改为底、贸易区为诱,就算想跑,也觉得自己亏大了。 不仅曾老爷,其他大户也都反应过来了。 现在跑路意味着什么都带不走,只能乖乖地选择在陇右继续开店营业,一个都别想跑。 第172章 到处都在招工 小摊小贩忐忑地往府衙走去,他们是来办许可证的,最好办的是卖饰品的,最难办的是卖吃的,而且还给分区了,往后摆摊都不能随便摆,得集中在一起摆。 不过他们是自己做账报税,只要年收入低于一百两银子,官府都不征税。 那些商铺就没那么好办了,尤其是风月场所和赌场,都跑三回了还不合格。 “望春楼和富贵赌坊怎么个说法?看他们急得快抱头痛哭了。” “我听人说了,这望春楼第一回说是他们的经营范围不明确,昨日说的他们的服务人员衣着暴露,还有......客人进入员工宿舍不符合规定。” 众人被震了震,他们这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些个缘由。 “那赌坊呢?” “哦,今日说那赌坊是消防不及格,容易引发火灾。” “赌坊我看难继续开,昨日说的是聚众过多,超过了密闭场所最大的容纳量,给陆大人给驳回了,为此今日还给搞了个限人数的操作。” “这不行那不行,难怪他们要急得哭出来了。” “这俩产业背后都是城东的潘家,估计都给气跳脚了吧。” “哪有空闲管这些大家族的事?咱们还是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说的也是。” 而望春楼和富贵赌坊的管事正在府衙里闹着要见陆真,陆真忙得脚不沾地,闻言直接说道:“他们整改了吗?” “回大人,还没整改到位。” “那先让他们晾着,等什么时候按照要求整改好,府衙派人去验收一下,通过了再来找我。” “是!” 差吏执行陆大人的指令没有一点压力,望春楼的管事听完差吏的话直接离开去了潘宅。 事到如今,只能请东家做主了。 潘岐找上门的时候,陆真正在属官们及几个师爷商议城西改造的具体事项,这件事她打算交给熊天远来办,他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潘老爷?”陆真听到这个陌生的姓氏,看了一眼赵通判,后者立刻领会,上前来简单说了几句潘氏的背景。 这是一个存在超过百年的家族,一直十分低调,若不是此番确实没有办法,管事估计不会上门求助。 风月场所和赌坊这两张牌一直相辅相成,期盼不劳而获是人的劣根性。 这些人在赌坊前一两次确实能够赢到一点银子,但若是还有下一次,就是连本带利填进去了还不够,家产、妻女,凡是能用来抵债的通通被押上赌桌。 来的这位潘二爷是潘氏主管庶务的人,先前的田地确权也都还算配合,家产丰厚。 “他有说明来意吗?” 陆真放下了炭笔看过去,差吏摇摇头回道:“回大人,对方不曾说明来意。” “许光,你去代我见一见。” 陆真不打算出面,这位潘二爷虽说主管庶务,但不是家主,况且连来意都不清楚,她又不是路边的雕塑,想见就见。 “是。”许光出门往花厅去,陆真继续与赵通判谈事情,只等熊天远到了便直接聊建造安排。 潘岐没成想陆大人竟然只派了身边的人来见他,对此颇有微词,但现在自己是求着别人干活,也只好先收敛起来。 “许先生,不知陆大人可有空闲?潘某有事要见一见陆大人。” 许光拱拱手请他坐了下来,又看了两眼他身后的两位管事,说道:“府衙的事务繁杂,若是潘二爷无重要之事,还请等春耕过来再来拜访。” 现在离春耕还有一个多月呢,等到那时候再来,黄花菜都凉了。 “呵呵!许先生真会说笑。潘某是想着送陆大人点东西,这两个铺子进项也还可以,潘某愿意赠与大人三成利润,还请许先生代为通禀一下。” 许光听到这话放下茶盏,站起来说道:“潘二爷想必是不了解陆大人,只要你手下的两个铺子按照大人的要求来整改便还能开下去,若是还存有幻想,许某奉劝潘二爷一句:趁早死心吧。” “你......” “来人,送客!” 潘二爷连同几位管事都被送了出去,潘二爷气得不轻,底下的管事都跟鹌鹑一样不敢说话。 “不是!府衙的人一直这样吗?” 管事们腹诽:是啊,陆大人的府衙一向如此。 但他们不敢在这当口上顶嘴,只好垂眉敛目地装样子。 潘岐气了个半死,丢下这群人回去想办法了。 等许光回到堂屋议事,熊天远已经到了,正与众人讨论建造一事。 熊天远只懂带兵不懂建造,陆真便派人请来府城内的工匠,由他们来负责解决技术上的问题,熊天远等军中之人负责招人和督造,保证图纸落地效果。 除此之外,陆真让袁同知协助,早前议定的烧砖、烧石灰石的技术,眼下也都取得了不少的进展,等材料一到便可开工。 正月还未过,街上便出现了不少招工启事,首先是砖窑,烧制出来的砖需要搬运,这一片贸易区和工坊建造都需要用砖,他们已经开炉烧制了。 其次是石灰窑,方蓉接到了府衙的订单狠狠松了一口气,这笔订单下来,起码方家能有空喘口气了。 工地的招工都到村子里去直接招人,还允诺到时候农忙时候可以直接休假回家帮忙,开出的工钱也十分有吸引力,村里人都纷纷报名。 因为工地都是苦力活,这一次熊天远只找了身体健壮的汉子,先安排修路,再建工坊,等木料坊搞起来再开始建贸易区。 路修好以后,工坊区也建造得差不多了,新建好的纺纱工坊也开始招工了,府衙内一片沸腾,最开心的莫过于城西片区的居民。 他们本就是依附府城经济发展而生的人,若是经济发展好一些,工作机会多些,他们能够挣到钱来生活。 若是经济萎靡不振,他们没有机会赚钱,就只能委屈一家人窝在城里打零工等救济。 继纺纱工坊开了起来后,陆瑛的染料坊也已经在建,她手下的管事将石料运来细细研磨,购置了不少染缸,这第一笔单子,便是潭县老主顾的黄家定的一批布料。 而建造需要的木料基本都被覃木匠的徒弟包圆了,王大有给他们拉木头来,他们将木头加工后卖给府衙做建筑材料,从门扇到房梁全部都能做。 这边热火朝天,潘岐回家后却气得连喝两碗绿豆汤静心气。 第173章 准备开会 潘岐上头的大哥,下面两个弟弟都任着不小官职,按照常理来说,那在任的知府都要给他三分薄面的。 今日却在新知府面前吃了闭门羹,这想想都觉得憋闷。 不行,他要写信告状! 他写好了信,连夜派出随从将信送入长安,他大哥可是吏部郎中,虽然不及陆真官品高,但给她出点难题不是易如反掌吗? 可陆真其实不在乎这个。 若不是朝中非要将她拔起来,她觉得自己窝在永新也挺好的。现在担子已经压在肩上了,朝中也不给什么支持,就这种情况下还考虑什么加官进爵啊?先把事情搞好吧! 信寄出去七日,终于有了回信,随从一路上都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眼底一片青黑,递上回信有种想要倒头就睡的欲望。 “除了这封信,大哥还说啥了?” 潘岐疑惑地将这封信看了三遍,不可置信地看向随从,随从回想了一下,说道:“大爷最近似乎很忙,接见了小人后看了回信,问了家中情况便让小的去歇息,第二日一早将小人喊去,给了回信就让小人赶回来了。” 潘岐挥挥手让他下去了,随从连忙下去倒头就睡,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超过两个时辰了,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睡个天昏地暗。 还在椅子上呆坐的潘岐拿着信件在发愣。 阳奉阴违? 别的买卖还好说,这赌坊和妓院如何阳奉阴违?看陆大人的意思,简直是要将望春楼整顿为酒楼,把楼里的姑娘都变成上菜的伙计。 更要命的是赌坊。 这几日管事去询问,整改意见还多加了一条:娱乐活动不得论钱财。 看看!不赌钱的还是赌坊吗? 看来老大这个官,越做胆子越小了。 眼看着商铺许可证的办理就要到期,要还不办下来连赌坊的铺子都没了。 强龙压过了地头蛇。 潘岐只能忍。 店铺整改的事情在府衙推动迅速,这些大户似乎都默默接受了,城西片区的工地干得热火朝天,百姓们有机会赚到钱,又拿着钱在城中、集市消费,陇右的经济渐渐被盘活了。 三月份很快就到了,春耕开始前,陆真第一次召见了府衙内的各县的县令、县丞和主簿。 毛县令再次见到周曦,老远便拱手行礼。 不过半年未见,周大人就从主薄到暂代县令一职了,前程似锦啊! 没多久,俩人又在城门口碰到了莫县令和彭县令,几人聚在一起寒暄了几句,曹县令忙挥着手过来了,他身后是左县令和暂代通云县令的于县丞。 得,全在城门口聚齐了。 “周大人,咱们是先去拜见陆大人,还是先去驿站安顿?” 彭县令的马车上还驮了些东西,不仅是他,毛县令、莫县令、曹县令的马车上都带了点特产。 “大人既然说了是明日与会,咱们便明日再上门叨扰,至于这些特产,便递上拜帖,由仆从们送去好了。” 在一旁当背景板的左县令和于县丞脸有点黑,但于县丞毫无心理障碍,立刻请教说:“大人十分关心通云田改和税改的情况,于某来得及,没准备。不过好在府衙和通云离得近,这边都有,于某先去行入城准备一番。” 众人与于县丞挥手告别,左县令脸色铁青:“税改一事在华阴闹得沸沸扬扬,本官也是忙得头晕转向,实在没那功夫......” “咳咳!田改、户改、税改是连在一起的,前面的差事办好了,后面的差事自然不难办。” “呃,既然左县令遇到了困难,明日不妨面陈大人,大人定会想办法解决困难的。” 可那左县令却是冷哼一声,一副高贵不可攀的样子进了城。 剩下的几个县令懵了。 不是,他在清高什么?别到时候出了问题还要他们帮忙解决。 陆真忙了一日,晚饭的时候终于可以歇一歇,差吏张罗了饭菜,陆真吃了两粒花生米问道:“许光呢?都饭点了还在忙啥呢?” “回大人,前门来了好几辆马车,说是来给大人送特产的,许先生就出去看了。” 特产? “大人!东街口的烧鸡,周曦又给大人带烧鸡来了!” 陆真站了起来,许光拎着一个纸包走了进来,笑嘻嘻地递给差吏:“把这拎去厨房给胡厨子,今晚加菜。” “是。” 差吏拎着烧鸡去了厨房,陆真朝许光身后张望了一会儿:“周曦呢?怎么不见他来?” “各县的县官今日申时入的城,除了华阴左县令,其余都递了拜帖留了些土特产,尤其是永新县,还带来了小杨村的黄豆!明日大人就可以喝到新鲜的豆浆了。” 陆真笑着回道:“那本官明日还得吃鲜嫩的豆花。” “得令!大人明日准能吃上。” 不多时,郑前、赵利、崔子建等人也都回来了,几人坐在一桌吃饭,赵利这几日都在搞暗访,那富贵赌坊改名为富贵茶楼了,一连几次去都没有抓到一点可疑的地方。 而望春楼直接改了调调,宣称卖艺不卖身,就连大人提到的“员工宿舍”都被那老鸨叫人给封住了,客人上不去。 赵利将此事如实汇报,陆真点点头:“隔三差五去看看,每月盘账报税的时候重点关照一下。” “好。” “春耕的方案都做好了吗?” 陆真看向崔子建,崔子建连忙点头:“等明日大人与各县沟通好,就可以提前派人将粮种运往各处了。目前是按照每县十个种植好手的配置来安排的,此外,还有二十人备用。” 听到这话,陆真朝崔子建竖起了大拇指:“不错,差事办得越来越好,等这一次秋收,百姓们吃上大碗米饭的时候,我再请你喝酒!”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一顿饭是陆真年后吃得最舒心的一次了。 第二日,辰时还未到,几位县令便穿着官袍前来,当值的差吏将人迎了进去,厅里放了两个炭盆,烘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不多时,差吏端来了早饭:“诸位大人,今日早饭有豆浆、馄饨、宽面、羊杂汤、杂粮米粥、蒸馒头,请诸位大人就坐用饭。” 毛县令立刻坐到桌子边上端过一碗羊杂汤,春暖还寒时候,喝一碗羊杂汤最是暖脾胃。 有了他的示范,几位县令都坐了过来,纷纷用饭。 左县令哪怕再硬气,也不能跟饿肚子过不去,只好老实坐下来。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第174章 开会 其他不说,府衙的早饭还是很对左县令胃口的,他吃完一碗馄饨,又吃了两个馒头,最后还喝了一碗豆浆。 吃到最后几人全看过来了。 “你们看我干嘛?” “哦,没想到左县令胃口这么好。” 左县令不说话了,众人也不管他,吃完擦嘴漱口就往边上坐,开始静候陆大人的到来。 差吏将桌子撤了下去,换了书写的案桌放在堂屋中,陆真很快就到了,左县令看到她穿了一身绯色官袍,嘴角抽了抽。 众人见陆真走了进来,连忙站起来拱手行礼:“见过大人。” 陆真走到前面,朝众人抬抬手:“诸位请起。请坐,今日需要议定的事比较多,洪师爷,做好记录。” 麦师爷朝众位大人拱手,坐在了陆真右侧后方的案桌上,另外两位师爷则坐在了下方旁听,许光坐在陆真下首。 众人落定,陆真便直接进入第一个议题:“今年以来,田改、户改、税改政策都出台了,各县都说说几条政策落实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困难。” “回大人,北丘县田改、户改落地没有问题,税改有些问题,那些租山种植的农户在询问他们卖出去的东西要不要收税?还有一些将自家地租出去的大户,也在问山地税赋是按田税还是按商业税来缴纳?” “税赋细则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公布实施,个人收入税的起征点是年收入高于十两银子的部分,大部分是没到税收起征点的。” 这个数据陆真是派人做过统计的,府城的伙计一般三百文一个月,就算加上年底红封,一年不超过五两银子。 再说了,她设置个人税,更多的是给大户们设置的。 他们搞产业就好比开公司,但公司创造的财富并不能简单等同于个人的财产,这个不能明说,等税法实行的时候,大户们就会发现,铺子的利润不能随心所欲了,要想扒拉自己用,要么交税,要么只能买铺子用到的东西。 否则,大户们会发现,税务司的人不是吃素的。 “宿安县户籍登记时候出了点问题,有不少村民不愿意将女儿录入户口,等到前段时间告示张贴,按照户籍登记人口免费领取羊羔的时候,这些人才支支吾吾地来县衙登记。” 陆真沉吟了一下,这个情况应该不止宿安县,其他县也有,若说杜绝难上加难,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不过宿安县用福利来补上户政落地的漏洞,用小利来办大事,这的确是一个好思路。 “这个思路不错,人口统计是一项长久的事情,越往后开展起来越困难,用这种方式来查漏补缺,其余县可以借鉴一下。” “云安县的这个政策都落下去了,暂时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陆真点点头,看向曹县令,曹县令斟酌了一下说道: “田改的时候,定南县有不少地主排斥,这才发现有不少地主的地是强占来的,没有地契。当地里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上报,下官得知此事后将侵占的土地归还,并按照市价赔偿。倒是有不少农户对县衙刮目相看,户政便落得好了些,税改嘛,与县里的几位大户切身利益相关,他们约摸想着拖字诀,派人四处打探消息,没想到来了趟府城后回去乖乖接受了。” 一旁的许光扯了扯嘴角,他们大约是听说在府城哪怕你想换证,也需要先接受整改,而整改的典范就是富贵赌坊和望春楼。 百姓们都当这个是每日一乐,还有不少人给府衙出主意,要求这两处做更多的整改。 定南的大户大约就是被这个刺激到了吧,毕竟在定南,是县令追着他们要换证,而在府城,是大户追着府衙求换证结果还屡战屡败。 这一对比,自己简直不要太幸福。 至于提到的税法,就当是官府变着法朝他们要钱了,这倒还能接受。 听完曹县令的话,于县丞顺嘴一接,说道:“先前大人来了一趟通云县,然后田改、税改都挺顺利的,至于户改有些村子一开始交的户册不符合要求,都打回去要求重做了。” 毕竟最有可能不顺利的庄家和康氏都已经被干掉了,他们的资产、土地也都收归通云县所有,还释放了不少劳动力。 只是那两个盐井被看管了起来,估计以后就是府衙所属,通云县要么是代为经营,要么是就近招工。 于县丞对这两个结果都能接受,先前康县令作死,他被牢牢压住十几年,头上的大山终于被移走,于县丞十分满足现在的生活。 陆真翻开通云递交上来的资料,田改的统计数据和其他几个县比起来少了一些,人口也不丰,商业发展更是乱七八糟,她咂了咂舌,问道:“通云县往后打算如何发展?” 这可问倒于县丞了,他本就是个守成的人,让他去开创新事业实在是超纲了啊! “呃......下官紧跟大人的步伐。” “你在通云县任职十余年,没有想过通云县若是要发展,该如何发展吗?” 陆真看向于县丞,后者汗水都快流下来了,便听得陆真叹息道:“通云物资不丰、人口不丰、产业也单一,十年前还是陇右府数一数二的强县,怎么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于县丞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什么来,陆真没有再当众为难他,摆摆手看向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左县令。 “华阴县如何?” “呃......华阴县都挺好的......” 陆真狐疑地看向左县令:“税改这么大的事,华阴县的商贾就都接受了?本官可得提醒你一句,会后税务司驻各县的人会和你们一同回去,若是他们的工作施展不开,一概原因皆是政策落地工作做的不好。” 左县令转了转眼珠子,陆真皱着眉盯着他,语气软了下来:“左县令,华阴一直是陇右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依你的能力,田改和户改问题不大,只是这税改涉及多方利益,若是落得不好,可能会让华阴经济倒退......” “大人,别说了。”左县令闭了闭眼,陆真没看他,垂首翻开华阴县的递交上来资料,等待着他的回答。 第175章 送入长安 华阴县的田改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农户手里那点田地还好说,但荒地的争议就太大了,而且荒地没有地契,都说是自己耕种了好几年的,没有地契也该给发一张。 荒地都在山脚,山头又是地主的,地主大户们压根不想搞什么田改,便怂恿着农户们闹,左县令烦不胜烦,直接按闹分配,将田册直接糊弄过去,数据全是经不起考察的。 等到了户改就更难推行了,大户们家里奴仆成群,要想让他们给奴仆们登记一下基本信息和发月钱,那简直是要了老命。 以前给不给月钱全凭良心,这一登记就成必须的了,谁愿意啊? 左县令这回精明了,自己亲自糊弄,递交了户册。 万没想到陆大人没几日又发了一条政令,要求商铺更换许可证,对于不符合经营规范的商铺,官府必须要求其整改到位,还要按照新法征税...... 大户们积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左县令解释得嗓子都痛了,也无济于事,别说大户了,连小摊小贩都不敢贸然去县衙换证。 万一换完以后,不作数了怎么办?旧的又要不回来。 于是,左县令又选择了糊弄,只不过这一次,他糊弄不下去了。 因为陆真将人全召来府衙开会了。 “陇右府的田地合计只有四千亩?山头二百六十座?” 左县令脑袋嗡嗡响,陆真又翻开宿安县的田册:“你自己看看,你华阴比人宿安大多少,宿安报上来的数据都有七千亩田地,山头一千五百七十三座。” 再一对比户册和商铺登记情况,陆真冷笑一声,合上了册子。 “大人......” “左县令,你还不与大人说实话?这是欺瞒!弄虚作假!”曹县令小心地瞥了一眼陆大人的脸色,拉了拉左县令的衣袖,示意他说真话。 可左县令叹息一声,跪在地上依旧不发一言。 “麦师爷!年前田册和户册梳理,华阴县是你经手的,现在册子的数据出了问题,你说该当如何?” 被点到的麦师爷连忙出列跪在地上:“大人,小的当时确实没有一一核对,请大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让小的再去一趟,将这差事办好!” 陆真思索片刻,说道:“准了,你带二十差吏,再去找熊大人要两百兵丁,即刻启程去华阴,凭本官手谕暂时接管华阴县衙,等什么时候政策落地了,你就什么时候再回。” 左县令一听这话就不对,连忙抬头反对:“不可!麦师爷并非朝廷命官,何以接管县衙?” 陆真垂眼看向跪在面前的左县令:“就凭他是本官派出的!把他给本官拿下,看好了!” 赵利带着人上前来,左县令才方觉陆真不是同他开玩笑,顿时有些慌,赵利一把抓起他拖着往外走,麦师爷连忙接了手谕出门去办事,郑前派了几个身边的差吏混在队伍中一同前去。 事情已经搞糟了一回了,再搞砸,大人就要亲自去一趟了。 许光看了看门外,两个管事朝他点点头,跟了上去。 他们都是跟着许先生很久的老人,这次府衙推行的改革也都参与其中,这具体的事务还是经手着比较清楚。 堂屋内一时针落可闻,云巧给陆真端来了一碗鲜羊奶:“大人,趁热喝。” “哪来的羊奶?” “昨日彭县令送来的两只羊里,有一只母羊,今早胡厨子杀羊的时候才发现,便打算留着,也省得去外面买羊奶了。” 陆真看了一眼云巧,又看了一眼安静如鸡的众人,缓了语气道:“给诸位大人上热茶。” “是。” “接下来说春耕的事,去年豫州大旱,南边洪涝,市面上流通的粮食不多,陇右府的粮仓更是空空如也。先前崔子建带着人做了一年多的良种研究,找到了一种亩产高达四百斤的稻子,本官想在陇右府的水田中大面积种植,崔子建,你来讲讲方案。” 崔子建连忙站起来介绍超级稻的培育情况,得知这种稻子不仅空壳率低,还分蘖得特别多,几个县令都十分心动。 为了推行这次规模种植,陆真让崔子建年前就在给永新县的农户们做培训,等春耕开始以后,他们将会代表府衙到各县去指导春耕。 县令、县丞们都十分意动,若是真如陆大人所言,辖内的百姓今年定能吃饱饭了啊! 陆真分发了不少农耕工具,铁犁和牛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省力工具,宁多毋缺,何况解放一个劳动力投入到其他生产活动中,所创造的价值也比这个牛创造的价值要大啊。 第三个议题,则是各县今年的发展重点。 “府衙今年的重点是:保证农耕收入、加大基础建设、助力商业萌芽。最近出台的政策都是围绕着三个目标去思考落地的。” 各县的县令听完以后都开始思考自家应该怎么搞,这些看似高大上的口号始终得落到具体的事情上去,陆真干脆将大木板推了出来,直接用思维导图给诸位县令来讲今年的重点项目,探讨具体做法。 陇右府下辖七个县,每个县的发展侧重点不完全相同,定南、通云、北丘、云安主要侧重在种植,但北丘和云安兼顾发展工坊、通云要配合做盐井的开发。 宿安则是发展养殖,兼顾种植,永新和华阴都是定位商业萌芽,跟着陇右府一起做大做强,将原料收购进来加工再卖出去。 陇右府居中调度,将资源集中起来办大事,尤其是王大有的运输队,府内开了四条驿道,马上就要用水泥重修去各县的官道,趁着年初各地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先将原料都采购进来堆着。 只等春耕结束,便可撸起袖子加大马力开干。 众人议事直到天擦黑才商议了个大概,明日还要讨论具体事项的落地细则,午饭是囫囵吞枣吃的,晚饭就不能再将就了。 陆真命差吏请诸位大人去院子里用饭,她留下了赵通判、袁同知、彭推官,商议左县令之事。 “赵通判,左县令欺上瞒下的事情,按照律例该如何处置?” 被点到名的赵通判头皮一紧,回道:“大人,左县令在华阴当了十几年的县令,贸然处置恐怕影响不好......” 赵通判要劝陆真,陆真摆摆手: “我不是要他脑袋,这样的官办不了事,坐不稳,不如换一个。这样,赵通判你上一个奏本给吏部,就说左县令任期早就满了,他本人也愿意调离,华阴就先由主簿暂领,等新县令上任了再交接。” “......是。那左县令?” “这段时间,就让他在府衙放松放松心情,不要总想着政策落地的事情了。” 赵通判垂首不敢多言,转身就去案桌上写了奏本,连夜送入长安。 第176章 补缺 接下来两日,府衙都在紧张的会议氛围中度过,等事情议得七七八八,众人在案桌前将这几天的会议记录对完才放下心来。 “洪师爷,这份记录劳烦你找人抄七遍,每个县拿走一份,有事没事翻一翻,记住今年的发展重点。” “是。”洪师爷拿过新的纸张,开始奋笔疾书誊抄。 陆真举起茶盏,朝众人颔首:“诸位,陇右变革势在必行,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便靠各位了。” “愿与大人进退与共!” 这些改革的措施最终要落到每个县、村去执行,陆真自知不可能管得太细,要将目光从小事中拔出来,看到串联在一起的事情的本质,方能解决共性问题。 三月一晃就到了。 崔子建的种植培训结束后,这些人带着种子被派到各村去,府衙的告示很快贴满了各个村庄,百姓们都对这号称亩产超过四百斤的稻子十分好奇。 不止农户好奇,就连大户们也同样好奇。 府衙下发的告示里,每户凭借地契和租赁文书低价购买良种,由官府之人授以种植技法。 书店也趁机推出超级稻种植指南,两文钱一个小册子。 除此以外,各县有私塾的安排扫盲,没有私塾的请识字的先生安排授课识字,每日识十个常用字。 事情一桩桩推行下去,陆真通过云巧给舞阳公主的回信到了,朝廷关于左县令的安排也到了。 陆真一目十行,看完以后将公文递给了赵通判。 “......着左平调任襄平县县令,即日赴任。” 赵通判念完看向陆大人,这公文前面扯了一堆左县令的功绩,可最后还是平调,虽然是往九原府去,但还是当县令啊! 竟然不贬斥? “再往下看。” 赵通判翻开另一张,上面是几陇右府的官员变动情况,周曦升任永新县县令,县丞之位由华灵出任,其余几个县也都一次性补齐了官员。 “华灵?这人是谁?” 彭推官愣了一下,往年陇右府的官员补缺,拖个两三年都没有官员愿意来是常事,这次竟然一下子全补齐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华灵等人都是朝中各方势力角逐出来的名单,里面有景帝看好的人,有舞阳公主派出的人,还有内阁极力推荐的人选。 陆真在前一日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一次朝中各方都推荐了人来,大部分是举人出身,而华灵是进士出身,来给周曦打下手。 通云县县令王中祺,庆历七十六年进士,任翰林院编修; 华阴县县令刘季墨,庆历七十八年进士,任交州顺县县令; 永新县县丞华灵,庆历八十二年进士(和陆真同一科),候补官职三年; 宿安县县丞钟余庆,九原府举人,候补官职五年; 云安县县丞钱丽,陇西府举人,候补官职一年; 北丘县县丞邹佳文,汝南府举人,候补官职三年。 两个县令都是有过同岗工作经验,看起来还不算太离谱。这些人或许各有所求,但来到陇右府,陆真就要想办法让他们拧成一股绳,为改革效力。 “大人……”彭推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赵通判已经先他一步发言了:“大人,朝中忽然补齐了缺,是不是也该将银子结一下?去年十二月到现在的粮饷还没给呢!” 袁同知早前接到了公文,下意识维护道:“朝中的公文说是要延误一些时日,正在派人前往江南筹粮,如今还未融雪,山路难走,得等等。” 听到这话的赵通判撇了撇嘴,户部现在都快成铁公鸡了,这一毛不拔的,怎么养得起九边军队? 陆真觉得赵通判说得很有道理啊,陇右府虽说存有余粮,但现在生产资料这么贫弱,粮食哪有够的时候? 是该给朝中哭哭穷,省得他们觉得陇右发展起来轻轻松松。 太容易到手的成果,不会被珍惜。 说干就干,趁着这些新官员还未前来赴任,先快马入长安诉诉苦。 “驿站那边最近在忙什么?”陆真先前没有时间找他们的麻烦,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驿站最近不太活跃啊! “回大人,这段时间驿站的驿卒进出城门都是双人双马,自告示发布后,没有加盖官府印章的货运单出不了城,驿站的货运单都没了。” “派人去请曾驿丞来府衙喝杯茶,就说本官有桩事请教一下他。” 差吏领命而去,先前陆真让洪师爷去查驿站的事,发现勾签货运单一事是驿吏赚外快的项目,有少数人没有参与。 她仔细研究过驿站体系,才发现大庆朝的驿站体系弱不禁风,只发挥了不到一成的威力。 驿站属于国家基建的一部分,除了日常的官道巡逻和信息传递,还兼有接待和商业交流的职能,自庆历七十年起,因驿站维护成本过高,内阁提议景帝准允,各地驿站自食其力,想办法解决自己的日常开销,不再发钱粮补贴。 常言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既然朝中不补贴,那驿站就基本摆烂,收费招待、收费运输(若是体量太大,还得另外加钱)是常规操作,若是驿站还发不出钱粮,那就想方设法赚外快。 代运货单便是其中一种。 由此也可见,朝廷对各地的掌控力随之进一步下降。 曾驿丞大步走入府衙,这段时间他忙着处理陆大人暴露给他看的驿站的问题,处理得那叫一个心力交瘁。 曾经都是兄弟,如今却要刀剑相向,甚至要取对方的狗命。 他有点于心不忍。 可再于心不忍也得干,不然下次丢的就是他的狗命了。 再说,他也不一定要对方的命,要是能将钱都吐出来,将这些糟心事说个明白,说不定还能判个终身监禁。 银子到手他也觉得烫手,正好今日来了,一并给陆大人处理好了。 对于这位新知府大人,他收起先前的轻视。 能够在短时间内处理好城西片区的问题,还坚定在全府七县同时搞改革,这位陆大人,绝非池中物。 这样的发展态势,朝中的人还想要阻拦? 用什么阻? 胡思乱想间,他到了前院的待客厅,陆真正在等着他。 第177章 收拾烂摊子 堂屋里陆真坐在上首,身后站着洪师爷,左侧的案桌旁歪坐着一个人,竟然是熊天远? 这熊天远不是将工地的事情都交给樊佥事了吗?春耕在即他不回宿安屯田,在这做甚? 曾驿丞收回目光,朝陆真拱手行礼道:“见过陆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陆真指了指前面的案桌:“免礼,请坐。来人,上茶。” “前阵子本官在车马行缴获了一批货物,听掌柜的说是驿站的勾签代运单,怎么没见曾驿丞前来交涉呢?” 陆真直截了当提起这件事,曾驿丞脸色一僵,回道:“陆大人,此事是本官治下不严,几个胆大的驿吏皆已伏法,新政实行后,驿站再也没有接过货运单。” “嗯。”陆真还未说什么,曾驿丞便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大人,这是从几个驿吏家中搜出来的银子,他们干了违法的事,这银子曾某也不好拿在手里,便充公了吧。” 一旁的熊天远吐了口茶叶碎沫,曾驿丞的脸色发白,抬眼去看陆大人。 洪师爷上前来接过银票,这些银票全是十两二十两的,一张大面额的都没有,他看了几眼便将银票还给了曾驿丞。 “先前驿吏从中获利多少,本官也从庄老爷、康老爷等人口中了解过。不过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件事,陇右府内的驿站都归你管,对吗?” 曾驿丞脸色发白,垂首不语。 “眼下陇右府正改革,这件事曾大人应该有所耳闻,驿站长期入不敷出,甚至发生为了利益而滥用权力的事情,根源在于驿站难以依靠自身存活。” 陆真看着曾驿丞,后者已经汗流浃背了。 “请大人,指一条明路。” “本朝历来都是卫所管辖驿站,陇右卫建制也快一年了,曾驿丞以为如何?” “这……” 按照大庆对驿站的设置,应当由地方卫所兼管驿站,现在陇右卫未立,驿站为西宁王府所管,这也是刘渊能够凭他自己就将税粮运走的原因。 现在陇右府都成立一年了,驿站还在别人手里,也确实说不过去。 但现在的驿站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去年陇右卫连自己都养不活,就别提还要接驿站这个负资产了。 曾驿丞看了看陆大人,又看了看熊将军,垂头丧气地说道:“但凭差遣。” “陇右府共有十五个驿站,县府八个,官道上七个,共一百三十七人。每个驿站都有六匹快马,十辆马车,今年来还未发过俸禄,请陆大人、熊大人示下。” 曾驿丞算是明白了,这件事他没有拒绝的必要,驿站这一百多口人,靠寻常的进项根本养不活,何况还有一百多匹马,既然陆大人想要,便拿去。 他倒要看看,陆大人能使这驿站如何起死回生。 熊天远放下茶盏,坐直了身体:“寻常的信件、文书,一应由驿站的兄弟负责,府衙和卫所将重新修建和维护官道,官道上的驿站要扩建,做商旅、运输落脚等用途。另外,驿站还要肩负各地民生的信息收集任务,使政令通达。” “方才那些银子,先用来给各处驿站的兄弟出粮吧。陆大人,还请派两个账房先生来帮帮忙。” 陆真摆摆手:“一会儿和许光说说,他最近调教了一批人,能用了。” “多谢陆大人。”熊天远朝陆真拱拱手,站了起来:“曾驿丞,走吧,去驿站见一见兄弟们。” 等他们走了以后,陆真便写了封信给王大有,府内的运输点可以不用愁了,这里就省下一大笔钱。至于府外的,运输点和集市的运输点合并,府外的运输两方合并。 而去华阴麦师爷此刻正在心里骂左县令,而且骂得非常脏。 按照大人的改革顺序,田改放在第一位,便是为了接下来税改做准备,可这左县令搞得乱七八糟,现在这些地主都不愿意接受田改,春耕在即,还怂恿佃户去围了县衙。 “麦先生!外面的佃农越来越多,小的们劝不走,他们还将尤县丞给打伤了!” 尤县丞年过五十,身形消瘦,在人群里劝解佃农回去的时候被人一推搡就摔了一跤,此刻正躺在竹架上小声哼哼。 麦师爷瞧了两眼就让人抬去医馆治疗了。 看着门外的黑瘦的佃农,麦师爷眯了眼睛,若是陆大人在此,她会如何做? 旁边站着的差吏上前来,悄声对麦师爷说:“先生,按照新政来说,佃农所争的田地是无主的。” 无主的? 是了!这些土地没有确权,田册上的数据都是假的,地主们手中没有新的地契! 麦师爷眼珠子一转,说道:“来人,搬五条案桌到县衙大堂,准备好笔墨纸砚!还请几位兄弟帮帮忙。” “好说,好说。”许光派来的两个管事笑眯眯,一点都不急躁,差吏连忙去安排。 门外两百兵丁艰难地守住县衙,佃农们见麦师爷走出来,顿时一拥而上,麦师爷连忙抬手压了压:“各位乡亲,请不要挤!听我说,听我说!” 佃农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差吏们也飞快地将东西准备好,两位管事站在了他身边,麦师爷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心中大定。 他们都是苦命的百姓。 “你们都是何家、吕家、马家、葛家的佃农,春耕已经开始了,这几家找你们签订租赁文书了吗?” “看你们的表情,应当是没有吧?年后的告示,各位乡亲都看了吗?府衙的陆大人下令,今年的田赋,按照田地所属来缴纳,还限定了地主出租田地的上限,也就是说,你们租他们的田地来耕种,最高只需要缴四成租。” 佃农们哗然,开始窃窃私语,这么大的事,竟然有这么多人不知晓,可知左县令干得有多差了。 “年前你们的田地重新确权换了契,对吗?” “......对!” “今年的税粮是按照新田契来缴纳的,没有田契的田地归官府所有,只要与官府签订租赁文书,便可耕种。” “既然今日乡亲们都来了,就干脆一并签租赁文书吧!谁先来?” 佃农们左右看看,麦师爷也看着他们,有一个小伙子把手举起来,大声喊道:“我来!” “好!请坐!” 小伙子坐到管事面前,他租的是马家二十亩田,管事翻找了一下,先给官府写了一份田契,然后给小伙子写了一份租赁文书。 “这就好了?” 众人难以置信,麦师爷笑道:“对!这就好了!还有要办理的吗,抓紧时间排队!” 佃农们目瞪口呆,他们是听说县衙不让地主老爷们将田地出租,但没想到官府真给他们解决了这件事! 赶紧办理完,回去种地! 第178章 斗智斗勇 佃户们这下不闹了,乖乖排队,伸长了脖子等着到自己,好赶紧办完回去种地。 新的地契上土地所属写的是官府,麦师爷丝毫不惧,直接说道:“来人,写告示贴出去,不仅要贴县城里,村里也要贴!” “是!” 告示很简单,一是说明这些土地超过了规定时间没有人拿着地契来确权,就说明是官府的土地,官府有权对这些土地按照府衙告示出租耕种。 二是要给佃农们提高信心,他们种这个地,是名正言顺的,不要怕事。 三是告诉地主们,你的对手是县衙,不是种地的佃农。 地主们得知这个消息又惊又怒。 这个麦师爷,先前来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好声好气,现在竟然手段如此强硬? 吕家第一个按捺不住,上门去与麦师爷争论,结果被气得心口疼。 “你说什么?这些田地何时成了官府的!我这里有地契!” “嗯,我也有,而且我的是最新的。” 麦师爷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地契扔了回去:“这都是前朝的地契了,怎么,大庆立国的时候,你也没换?” “你你你!” “手指别指着人,太没礼貌了。现在商铺整改还在进行,你要不趁早将商铺整改验收换许可证吧,晚了就换不了啦!” 吕老爷气得不行:“欺人太甚!” “哎!吕老爷,你怎么走了?商铺许可证你再不换,麦某就只能将商铺封起来了!” “奇怪,他怎么越走越快了?” 尤县丞听到这句话更沉默了,他原以为这位麦师爷是来解决佃农围困县衙的问题的,结果麦师爷直接给地主们露了手釜底抽薪。 现在佃农都回去抓紧时间种田,田改的事情也逐渐落定,地主们不配合,就直接把地变成县衙的,现在华阴县最大的地主就是县衙了...... 一些荒地的归属难以判定,麦师爷竟然说既然都争,那就谁都不给,属于官府,愿意耕种的就来租。 结果没几个人来租。 麦师爷却给来租的人办了租赁文书,却是免租的。 得知这个消息的地主们气了个半死,他们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可不曾想手下的仆从已经对他们恨得牙痒痒了。 因为户改上明确了奴仆月钱的最低标准是每月不低于一两银子,而主家今年以来就没给过几文钱,再加上麦师爷整日让人宣扬改革,哪怕大字不是都听过是怎么一回事。 主家有钱,却从不宽待仆从,还不给他们登记,这和牙行的黑奴有何区别? 不行,得想个法子! 何老爷几人也是这样想的,得想个法子,反抗这劳什子政策! “马老爷,左县令现在已经被调走了,新任县令听说是从交州来的,你可有新县令的信息?” “新县令叫刘季墨,听闻他在顺县当县令的这段时间,整日与土匪打交道,想必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要是我们能先和他搭上话,由他去和姓麦的去争,不就得了吗?” “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刘季墨可是县令,姓麦的无官无职,将他赶回去,有何难?” 几人凑到一起,每人拿出了一万两,准备让刘季墨大开眼界。 而被几人典籍的刘季墨此刻已经到了陇右地界,他是个穷官,这一次前来赴任,只有一个老仆从跟来。 都说陇右穷,他这一路来经过荆州、益州,渡过汉江,衣服是一件一件往上加,马儿都走疲了终于入了陇右辖内。 “大人,前方官道有个驿站,咱们没多少干粮了,天又快黑,不如明日再赶路。” “好。” 驿站外面停了一队商队,约摸有五十辆马车,驿站左腾右挪,才腾出一间厢房,又忙得脚不沾地了。 “大人,你这边先在房里歇息一会,热水很快就送上去,一会儿晚饭是大锅菜,大人是下来用饭,还是小的送上去?” 刘季墨看了一眼驿站内歇脚的人,好奇地问道:“下来用饭吧。驿吏大爷,这里为何如此热闹?” “哦,王老爷他们在这歇脚,他们人多,运的货物也多。大人请看,那位就是王老爷。” 刘季墨顺着驿吏的目光看了过去,王老爷穿了一身寻常棉衣,神色沉着,身边跟着几个管事正在汇报事情,他一边走一边听,察觉到有人看,便直接抬眼看了过来。 “王老爷好!这位是华阴县即将上任的刘县令,刘大人。”驿吏连忙点破刘季墨的身份,王老爷朝他拱拱手,刘季墨也微微拱手,上楼歇息了。 厢房不大,胜在整洁,没多时驿卒抱着两床被褥敲门,老钟开门后愣了愣,驿卒笑着说:“刘大人,王老爷那边腾出了两床被褥,听闻大人是从南边来的,怕受不了寒。” 刘季墨心中一暖,这一路上他们也住过其他驿站,何曾受过此等礼遇? “替本官谢过王老爷。” 驿卒闻言笑了笑,手下动作一点都不慢,直接帮他铺好了床,说道:“再过一刻钟便开饭,到时候大人直接下楼就行。” 刘季墨点头,他们主仆二人吃了几日的干粮,嘴巴什么味道都没有了,有热饭热菜吃就知足了。 驿卒又送来热水,老钟伺候刘季墨洗了脸,换了外袍,两人忙完就下楼去,楼下临时摆了一条大长桌,上面放满了菜肴,旁边还有一个大木桶,里面装满了粟米混着大米的饭。 每个人排队拿了一个大碗,打了一碗饭后,由后厨的人将菜舀到碗里,一荤二素,肉都是炖得烂软的,素的菜有寻常的白菜、萝卜、芽菜等。 刘季墨也排在了队伍里,掌勺的厨子看了他一眼,给他舀了两块肉,指了指坐在左侧的王老爷,示意他到那边去坐。 刘季墨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让老钟不要跟着。 老钟端着满满一碗饭菜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来吃,眼睛时不时瞥一眼自家大人。 这饭菜是真的好吃,原以为这荒郊野岭,能有口热饭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肉吃,这肉炖得软烂,又吸饱了酱汁,一口下去口齿生香,他没被分到两块肉,倒是给他舀了点佐菜和酱汁,这佐菜不知道是什么晒干的菜,越吃越香。 好吃! 他对陇右府生出了几分好感。 能将饭食做得这么好吃,一个商贾老爷还让手下的人吃饱,这地方应该合大人的脾性。 第179章 驿站相遇(为2024年的用爱发电加更~) 那边刘季墨也坐了下来,王老爷正在吃饭,只朝他点点头,继续垂头干饭。 他看了一眼王老爷碗里,竟然也是大锅菜,看对方并没有聊天的意思,他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令他意外的是,王老爷这一行人竟然没有喝酒的,都在老老实实吃饭,吃完喝一碗汤水,然后就各自散去了。 现在做运输都堪比带军队了? “王老爷,在下刘季墨,正要前往华阴赴任,不知道可否打听一下,华阴如今是何情形?” 王大有闻言失笑:“敢问刘大人从何处来?” “交州。” “那么远,路上走了不下一个月了吧?” 刘季墨摇了摇头:“今日是第二十八日。益州地形复杂,多花了些时日。” 他素来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出发前就列好了每日的行程,在哪落脚等等,连在何处添衣都有预估。 但出乎意料的是,王老爷听完他的回答以后,笑了一下说:“华阴现在是尤县丞代领政务,陆大人派人去落实政策,如今人应该还在华阴。” “听闻陆大人的改革损害了地主、商贾、甚至氏族的利益,能出动五十辆马车运送货物,队伍过百人,王老爷想必也是个大户人家,不知道你对这些政策怎么看?” 在一旁当背景板的几位管事纷纷看了过来,好似他提了个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陆真的改革确实是动了这些人的利益,可陆真也切实地让他们有了更多赚钱的门路。 “刘大人说的这一点,早在永新县的时候,王某就想到了,那时候永新县的钱都集中在几个人的手里,要想发展地方,就要有资本,可这些资本在某个人的手里,就不可能用来发展民生。” 刘季墨眼睛亮了起来,这是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在顺县,哪怕再勤政、再努力,百姓的生活依旧水深火热,也就秋收那几日能够吃饱,可地主们却能躺在家里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田地还不用缴税。 “后来呢?陆大人是怎么解决的?” “王某有个不肖子,嘴贱惹了陆大人,陆大人拿着赔的钱买救灾粮、建水坝、建工坊,永新县灾后愣是没有再饿死一个人,还安置了灾民。秋收的时候王某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举家搬迁,可陆大人一纸告示,让王某选择了留下来。” 那张榜一大哥的缴税告示第一次让王老爷心痛,第二次肉痛,可现在想来,自豪感胜过了其他。 刘季墨没有追问是什么告示,王大有迅速略过此处,接着说道:“政策的核心在于让赚大钱的人,承担高赋税,王某觉得这很合理,既然能够赚大钱,那缴纳相应高的赋税是正常的。” 这种相对公平的概念还是第一次听到,刘季墨对陇右充满了好奇,又听说华阴的县令是因为政策推动不给力才调走的,他还没到华阴,便开始在心中梳理这份工作了。 第二日一早,王大有带着运输队往九原府去,刘季墨带着老钟往华阴县走去,两人在驿站门口匆匆一别,各奔东西。 越靠近华阴,村庄就越多,刘季墨干脆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在农田上忙碌的身影,如今正值春耕,不知田改是否已经落实,这些大户、地主会否愿意让利于民? “吁!大人,有人挡道!” 老钟还以为是遇上劫道的了,这些人笑着靠近的时候他都快抽出腰间的刀了。 “这位老人家,敢问车上是否是华阴新上任的县令刘季墨大人?” 老钟眯了眯眼睛,那人连忙说道:“我们几个是华阴的人,想拜托刘大人一件事......” “什么事?” 刘季墨撩开车帘走了出来,眼睛扫过几个衣着不凡的人,看衣袍比王老爷的华贵,但这一张张脸却让人觉得不如王老爷那张在外面被风刮得粗糙的脸。 “哎哟!刘大人亲临!我等不胜惶恐!想请刘大人一起用个饭,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刘季墨看了一下四周,他人还未入城,这些人就拦住了自己,消息这么灵通?还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刘某还未上任,不如等刘某入城上任后再拜访诸位?” 何老爷一听急了,这哪行!他们堵在这里就是为了取得先机,若是刘大人进了县城,上了任,那还不是任由那陆大人搓圆按扁? 必须要先对手一步! “刘大人不必见外,咱们就在这城外喝点酒,大人想提前了解些什么,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季墨看了一下老钟,后者跳下车拿了下马凳放在地上,何老爷等人喜不胜收,刘大人肯赏脸,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便是诱之以利! 财帛动人心,只要有足够的筹码,还怕人不动心? 几家的仆人七手八脚在野外山坡上搭好了桌子、条凳,上面还摆了凉菜,碗筷和酒盏,马老爷在一旁指挥仆人搭个简易土灶热菜,刘季墨走了上来。 “用不着这么麻烦,刘某还要去驿站报到。” 何老爷连忙将人请入座,又将仆人遣走,笑嘻嘻地说道:“刘大人,小的是城南何家当家的,这几位分别是马家家主、吕家家主、以及葛家家主。我们几位在这里恭候大人已经好几日了,每日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盼来了大人!” “是啊是啊!” “哦?盼我来是为何?” 吕老爷站起来给刘季墨倒酒,闻言抢答道:“当然是盼着刘大人来伸张正义,还我们一片郎朗青天!” 刘季墨扫了一圈众人:“此话怎讲?” “还不是陆大人推行的政策,竟然要我们给这群奴才每月发工钱!田地还要纳粮!就连在县城里摆个摊也得收税,这样下去,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是啊,什么都要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刘大人你来了,这就不一样了!陆大人她不可能时时盯着咱们,只要刘大人愿意帮忙,我们肯定不会亏待了大人的。” 何老爷说完,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悄声地说道:“大人放心,这里隐蔽,不会有人知道的。” 刘季墨扫了一眼金额,竟然是四张一万两的银票。 第180章 阳谋 四万两银子,竟然比要他们田改、户改、税改付出的银子还少? 不是说陇右府是个穷困地方吗? 这些人怎么轻易就能拿出这么多钱来贿赂一个官员?而且还是一个还未上任的官员。 看来陆大人的这个政策,是狠狠地往他们心口挖了一口肉啊! 刘季墨呵呵一笑:“那么多钱,难不成要叫刘某送命?” “哎哟!那哪成啊!小的几个还得仰仗刘大人呢!” 何老爷笑得慈眉善目,刘季墨沉吟片刻把银票推了回去:“莫急,本官心里有数了,等本官上任后,再请诸位吃酒。” 吕老爷见他不收,顿时有点急,被马老爷按住了大腿,牢牢地坐在了凳子上。 那边何老爷捻了捻胡须,笑呵呵地答应了刘季墨的提议,等人走后,吕老爷不忿地问道:“为何要答应他,万一他变卦呢?” “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多是出身氏族、大户、地主家,他只要脑袋没坏,就一定会和咱们穿同一条裤子。” 吕老爷这才明白过来,看着刘季墨的背影不说话,可他总感觉这个姓刘的,不是他们的人。 进了城的刘季墨先去驿站报到,驿丞带着他去县衙上任,麦师爷正带着人核对田册上的数据,除了何、吕、马、葛四家,其余人家的田地均已查明重新登记在册。 “麦先生,这四家迟迟不来换田契,难不成是在憋什么坏招?” “给佃农写的都是租赁文书,现在的重点是这些田地归属官府还是归属他们。” 管事们看得更深一层,先前大户们派仆从来闹,麦师爷直接三连问:入了户册吗?发了月例吗?死伤赔吗? 这一下子,仆从都畏手畏脚了起来,将大户们气得半死。 “若是他们再来,必然要将这三件事一同办好。”麦师爷一锤定音,几个管事继续拨算珠。 一旁的尤县丞听了个全,不敢多嘴。 这些人这段时间雷厉风行,手里不仅有兵丁,出了事以后还在各村贴出告示,若是佃农种的田地被毁,视为毁坏春耕秧苗,官府必追究到底。 有这一条告示,村里的农户都硬气地联合起来了,大户们只好偃旗息鼓,不敢再派人来搞破坏。 “县丞大人!新任县令到了!” 尤县丞被这句话惊得站了起来,衙役忙扶好被他带歪的账册,一旁的麦师爷还在算账,尤县丞急忙忙上前:“麦先生,县令大人到了,与本官一起出门迎接?” 麦师爷看了看他身后的三瓜俩枣,又看了看账册,只好叹气起身:“那麦某便厚脸皮一回,一起去充充门面吧。” 县衙门外,刘季墨等了片刻,便见一个穿了青色官袍留了八字须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衙役。 而另一侧却是一位儒雅与精明并存的男子,大约三十来岁,神色自若,穿着简朴,应当就是府衙派来的麦师爷了。 “下官尤利加见过县令大人。” 尤县丞拱手行礼,身后的几个衙役也都纷纷见礼,刘季墨从驿丞手里接过官帽和官印,带好后朝众人回礼:“尤县丞请起,县衙的诸位弟兄有礼了。” 麦师爷带着人朝他拱手道:“秀才麦某见过县令大人。” “麦先生请起。听闻麦先生在此推行陆大人的政令,本官可得好好学习一番,还请麦先生不吝赐教。” “哈哈,好说好说。” 众人走入县衙,刘季墨去和尤县丞做公务交接,驿丞带着人离开了,麦师爷也带着人回去继续梳理册子。 等刘季墨接管了公务,便着人去请何老爷来县衙一叙,还请了麦师爷。 三人坐在同一个屋子里的时候,最坐立不安的就是何老爷,刘季墨看他不断地用余光去看麦师爷,心中便觉得好笑。 “呃......敢问县令大人,今日请何某人前来,所为何事?” 刘季墨朝他露出八颗牙:“不是什么大事,先前你和本官说过,有意配合府衙的政策落地,本官初来乍到,不就想着请何老爷帮帮忙吗。” 何老爷张了张嘴,他何时答应配合府衙的政策落地了?他明明是想贿赂刘季墨让他去和府衙打擂台! 麦师爷听到刘季墨的话神色缓和了些许,说道:“没想到何老爷还有这份心。这样,先前官府收的那些土地,只要何老爷拿出地契来换新的,便不予追究,商铺也是,给十日整改的时间,怎么样,够意思吧?” 刘季墨抚掌:“大善!麦先生高义啊!何老爷以为如何呀?” 何老爷知道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答应就没事,县衙难道还能羁押自己一天不成吗?可刘季墨与麦师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被问得额头都要冒汗了。 “何老爷,你现在答应还是这个条件,若是再晚一刻,后头有老爷先答应了,便不是这个条件了。” 什么? 何老爷惊得站了起来:“你......” “坐下来,坐下慢慢说。”刘季墨伸手将人按回座位上,笑呵呵地说道:“先前说好的请诸位老爷喝酒,怎么好食言呢?这不就都请过来了吗?” 这是他的阳谋,他就不信这四人这么齐心,只要有一个人坚守不住,这件事就有了突破口。 滴漏滴滴哒哒,屋内一时静得可怕,何老爷动了动嘴唇,又看向刘季墨,麦师爷叹了口气放下茶盏,似乎为他感到可惜,准备起身的瞬间,何老爷说话了:“好......” “嗯?” “我说,我答应。” 刘季墨的笑容更大了,他朝麦师爷挥挥手,麦师爷打开门,外面竟然还有兵丁在把守。 “走吧,请何老爷回家拿好地契、铺契,今日办结。” 衙役带着何老爷回去,兵丁们立刻将何府团团围住,等到事情办结,他们才会撤走。 何老爷在出门的那刻才知道上当了,可他没胆子反抗啊,万一县衙以此为由将他家抄了呢? 这个刘季墨果真人如其名,一肚子坏水! 他如今表态站在府衙那边,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第181章 买羊羔 一件事情一旦有了突破口,便能顺利往下推进,事情成势,便无可挡。 拖延了一个多月的华阴政策落地事宜,终于在刘季墨上任后七日得以了结,麦师爷命人将几本册子誊抄一遍带回去府衙复命,与此同时,刘季墨也收到了陆真的来信。 当时开会,华阴县未来到底往哪个方向发展还未定下,现在县令上任,自然要交给县令来调研查证,再做决策。 如今春耕已结束,政策落地也到位了,得抓紧时间去搞发展。 陆真的来信便是让刘季墨根据华阴县的特点来确定商业发展的重点。 与此同时,在西宁府的刘渊正在野外吹冷风。 去年他与陇右府签订了合作养殖计划,他负责养,销售归陆真负责。 好不容易搞定了草场,新的难题又来了。 羊羔和马仔去哪儿搞来? 陆真让他养五千头羊,他让几个村的人都帮他办差,但现在差几千只羊羔,这事还真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刘渊也不想为了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去一趟陇右府,更不想因此被陆真看不起。 既然这附近没有这么多羊羔,那以养羊为生的关外游牧民族,肯定有吧? 他皱着眉头想了两日,将手边的草根扔掉:“忍冬!走!回去点一百人,随本世子一同出关买羊羔、马仔!” 忍冬在旁边站着没动,回道:“世子,二公子分管着府兵,三公子跟在王爷身边,咱们回去点一百人,不出半个时辰,王府上下就都知道了。” “啧,麻烦。” 刘渊揪了根青草叼在嘴边,去年他没能从陇右府手里运回去税粮,八千府兵又只能吃五千粮饷,王府现在对他已经颇有微词,刘渊干脆自己搬出来住,愿意跟着他的不过十来人。 开春以后,刘渊拿着钱去买山头,买完了才发现羊羔还没买...... 他现在有点后悔了,当时选经营模式就应该选他出钱,让陆真的人来运营,现在好了,不仅要自己忙前忙后,搞得好了每年还要给陆真分红。 他真的是太善良了。 “走,去村里找人出关买羊。” 他就不信了,离了西宁王府,难道他真的一件事都做不成? 村子不大,约摸有七八十户,这段时间刘渊整日在村子里闲逛,连小孩都认识他了。 “公子,你吃奶疙瘩吗?”小孩递过家里做的奶疙瘩,阿娘说这位公子是他们村的贵客,要好好招待。 买下他们山头的刘渊十分自然地接过奶疙瘩啃了一口,软硬适中,酸酸甜甜,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糖来。 “奶疙瘩不错,挺好吃的。哥哥这里有一包糖,你们拿着分了吧。” 小孩们眼睛都亮了,纷纷咽口水,看着公子走进里正家,他们才走到一旁分糖吃。 “谭里正!在吗?” 刘渊在院子里站定,谭里正忙从屋里走出来迎:“公子怎么来啦!屋里坐,今日吃手把羊肉,一会儿就好!” “不用不用!”这一个多月都吃的羊肉,刘渊都快吃上火了,只想变成羊去啃两口草。 “这次来是有事情想请谭里正帮忙。” 谭里正放下了木勺,抓过抹布擦了几下木凳:“这凳子容易积灰,公子,什么事你说。” 刘渊坐了下来,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亮堂了些,他开口说道:“眼下本世子包的山头都撒了草籽了,但关内的羊太小了,我想去关外买种羊、羊羔、马仔。” 谭里正被烟火熏得眯了眯眼睛,好半响才说道:“羊羔好说,马不一定。现在这个时节,拓跋族应该正在准备卖羊。” 草原上拓跋族离他们最近,这些年战火停歇,有些外族人也会在春天时节前来交易,换取布料、盐巴等必需品,他们也养马,只是马的成长周期太长了,而且马仔基本是为部落的王公等贵族而养。 若是主动出关去找他们做交易...... 这件事有点悬。 刘渊斟酌了一下,说道:“愿意出关帮忙的,没人先给十两银子定金,买到羊回来,再给十两,若是途中出意外亡故的,一口气给三十两。” 里正垂眸思索片刻,若是如此,村里的精壮汉子都会愿意走这一趟的。 “世子要买多少只羊?” 谭里正多嘴一问,刘渊举起一个巴掌:“五千只羊,一千匹马。若是买不到马,就得买八千只羊。” “这么多!” 谭里正震惊了,拓跋族的王公也才一万多只羊,世子张口就要五千、八千的,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刘渊听完谭里正的解释后沉默了一瞬。 他还以为陆真先让他养五千只羊是小看了他呢,原来关外的王公才只有一万多只...... 那关外部落的王公实力也不咋滴嘛! “那就先买,能买多少买多少,成年羊也买,只要价格合适,这些羊运回来就能卖出去。” 他可听说了,陆真在陇右府搞什么贸易区,到时候他一定得狠狠赚一笔,才能对得起这段时间在外面吹的冷风! “好!小的现在就在村里物色合适的人,过两日便出发。” 听到谭里正的承诺,刘渊的表情终于好了起来。 既然要走,就要带上点特产去,最便携的是盐巴,其次是布匹。 两日后,村里的青壮都背上了行囊,刘渊带上仆人和请来护卫的二十人,翻越狼山进入草原。 这是刘渊第一次出关,他看着一望无际的青绿草地,又转头看向在山崖间若隐若现的红日,一挥马鞭往前冲了出去。 他们的运气很好,才走了不过一日余,就碰到了几户拓跋族人,一开始双方都很紧张,直到羊圈里小羊羔的咩咩叫吸引了刘渊的注意力。 “他们有羊仔,问问他们怎么卖。” 听闻他们想要买羊,拓跋族人立刻激动得手舞足蹈:“阁下打算出多少银子买这一头羊?” 刘渊从马上掏出一罐粗盐:“本公子打算用这个换,一坛能换几只?” 拓跋族人用手掂了掂罐子,想了一下说道:“这样的盐巴,一坛子能换十只羊羔,可努巴这消化不了这么多盐巴,只能卖公子三百头羊羔。” “......好。” 第一笔生意做完,刘渊心中洋溢着一股兴奋。 他就说自己也能干事! 而拓跋族人也很兴奋,终于有盐巴了! 第182章 找援助 努巴着几个人最终与刘渊谈定,用五百头羊羔、三百只羊换二百斤盐巴。 双方约定了交付的时间和地点,刘渊带着人往努巴指的方向而去,在湖边找到了一个小部落,为首的是个老者,名叫巴特。 刘渊骑在马上眺望,羊群在湖边喝水,泛起一阵阵涟漪。 老者犹如一个守护者,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嗅鼻烟壶,他身材高大健硕,五官深邃,身侧的人附身说了句什么,他一下子就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如猎空中寻觅猎物的鹰眼,刘渊被看得定在原地片刻,马儿躁动地喷了几个响鼻。 谭里正带着人慢悠悠地上前去交涉,两人坐在湖边聊了好一会,谭里正带着巴特往刘渊方向走了过去。 “公子,这位是部落的老首领,巴特。这位便是谭某方才提到的刘公子,他想要买羊羔,其他的也要,比如羊毛、羊皮、或者是成年羊。” “刘公子,草原欢迎你。” “巴特首领好。”刘渊朝他行了个礼,巴特坐在了他身旁的石头上,说道:“刘公子想要多少羊羔?” “巴特首领有多少?” 巴特将鼻烟壶递给刘渊,刘渊看向谭里正,后者解释道:“公子,巴特首领是希望你可以闻一闻,这是拓拔族的礼仪。” 刘渊接过来嗅了嗅,一股辛辣呛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他的眼泪就这样流下来了。 谁能告诉他这玩意为什么这么呛鼻? “里面加了老烟叶和薄荷脑,是拓拔族人放牧之时用来提神醒脑的。草原广阔,牧羊容易迷路,这鼻烟壶能让人保持清醒,找到回家的路。” “原来如此,草原的风光真让人开阔。”刘渊看着山坡上开得叽叽喳喳的花朵,内心竟然难得的平静。 从他回到西宁王府已经九年了,离开的时候二弟还只是个不会走路的小娃娃,一转眼,连三弟都可以跟在父亲身边办差了。 深庭幽冷,岁月风声呼啸而过。等他从长安回来,王府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部落里可以卖羊羔两千只、成羊三千只。这几年天灾不断,牧民的生活不好过,刘公子,不知可否以物换物?” 以物换物? “你们要什么?” “盐巴、粮食、茶叶、布匹、陶瓷......若是可以,是否能换铁?” 刘渊盯着巴特,摇了摇头:“茶叶、布匹、陶瓷可以长期交易,粮食、盐巴的量不会多,而且不能长期供应,至于铁,不可能。” 巴特狐疑地看了刘渊几眼,这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能够拍板这么大的事情? 谭县正也有些担心,朝中明文规定不与外族通贸易,公子这样做,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就是一桩把柄,这可比买羊羔严重得多。 “怎么?本公子敢卖,你还不敢收了?两千只羊羔也太少了,本公子的再送你一桩生意,三千只羊羔,如何?” 巴特喜上眉梢,这个公子这么有实力,想来在大庆也是有地位的,哪怕是一锤子买卖,只要能拿到东西,管他是谁。 “成交。” 几人随巴特去了营地,约定好了交货日期和时间,刘渊留下信物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谭里正忧心忡忡,这次让世子出面实在是考虑不周全,他虽叮嘱过村里人不能泄露出去,可人太多了,总会有走漏风声的时候。 翻越狼山就回到大庆了,夜里歇息,谭里正带着几个壮年人还是找上了刘渊。 “谭家村人多地少,山地尤为贫瘠,幸得世子愿意在谭家村养羊,谭家村八十七户、二百六十余口人,愿听世子差遣!” 他这个做法是考虑到万一刘渊以后想起来这件事,要杀人灭口,还不如现在带着村民直接倒戈表明立场。 这样的言外之意,刘渊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失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谭里正:“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人。 谭里正垂首不敢言,刘渊苦笑了一声,说道:“你们既然愿意依附于我,可得想清楚,我在王爷眼里,未必是继承者。” 这话说得谭里正心猛地一跳,随即将头垂得更低:“愿为世子差遣!” “好!”刘渊此时也是没人用,哪怕是回去放牧,也不可能自己去放羊,总得请人来干活。 谭里正这么上道,他正好收为己用。 “本世子初次收编,仓促间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不过,谭家村以后负责与外族的贸易往来,这个边陲之地,不会再穷困潦倒!” 刘渊几句话就决定了往后谭家村的发展方向,等他回到西宁府后就老实了起来。 在西宁府想要大批量买到茶叶、布匹、陶瓷、盐巴等东西还不惊动西宁王府,简直难如登天。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剩下另一条路了。 刘渊一拍大腿,带着人去了陇右。 春耕刚过,陇右的田野里种满了青绿的庄稼,田埂上的农人正在放鱼苗,官道边还有不少运送鱼苗来卖的小贩,吆喝声一浪接一浪。 谭里正睁大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沉默,等入了陇右府看到热火朝天搞建设的场面,更是心热。 陇右如今的发展是越来越好了,西宁府却一成不变。 世子一副习惯了的模样,让他不由细想,难道世子决定与外族暗中做贸易,也是为了发展西宁府? 他没有答案,跟着世子来到了客栈。 “先休整一番,明日登门拜访陆大人,老谭,你带人去看看集市和城南商铺的价格,粮食、茶叶、布匹、陶瓷、盐巴,这些东西货比三家,多问问价格。” “遵令。” 老谭让人将马车拉下去解套,喂马吃草料加喝水,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带着人出门去,刘渊拍了拍脑门: “忍冬,伺候笔墨,咱给陆大人写封拜帖!” 忍冬面无表情地摆好笔纸,又拿出砚台开始磨墨。 世子变得……好陌生。 这封拜帖一个时辰后送到了陆真手里,她看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字,狐疑地看向忍冬:“你家世子不练字的吗?” 忍冬绷着一张脸:“世子说,左手执笔,比较真诚。” 陆真将拜帖放下:“那劳烦忍冬姑娘回去告诉你家世子,明日一早,陆真在府衙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