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南国》 第1章 春色美孤身游江左 天地昏一梦落南国 江南杨柳空青青,江边路好无人行。 不知烂熳花何处,空听嘤嘤竹里声。 钟山王气连宫禁,台城佳树郁春晴。 独领风烟无饮兴,晚来吹笛最分明。 初春的鸡鸣寺游客还不是很多,而萧辰便是其中一个。 放眼望去,眼前是黄墙青瓦,身后就是烂漫桃花。缓缓的跨过弯曲的青石板路,面前开着两扇深红色的大门。 时隔三年,再次踏进这片人间净土,萧辰心里已有百般滋味。 依稀记得刚毕业时陪着‘她’来到这里还愿的情形。 能够怀揣着一份铁饭碗,在那时就已经成了毕业生择业的首选。 经过一整年的努力,她从300多人的竞争队伍里脱颖而出,那一幕幕抢座背书的场景萧辰记忆犹存,宛如昨天。 而当时的萧辰对铁饭碗这个选择并不在意,甚至不屑,并且在别人问起原因时,还一直重复着那一句“我不考,考那玩应儿有啥意思?再说我也不是那块料。” 就这样,别人认为按部就班的事情,萧辰却不屑一顾,甚至觉得很无趣。 如此种种,如今回想起来只剩抿嘴儿一笑罢了。 毕业后各奔前程,虽然和她时常联系,但心里终究觉得差了点什么。 其实萧辰心里也清楚的很,只是不想承认或者单纯的不敢面对而已。 因为新入职公司的大学生要集体军训的原因,两人有两个多月没能见面,电话里得知她那边的住宿环境也很一般,但毕竟在机关大院里,各方面的保障还是充足的,在无趣的时候能和几个新同事一起打打牌,聊聊天解闷儿。 在一开始,萧辰接着对方打来的电话先是欣喜,之后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嗯......嗯......”做着回应。 直到那年的国庆节前夕她打来电话,说要去寺里还愿,萧辰当然兴奋不已,毕竟提了许久的相会,一直都被她拒绝。 可仔细琢磨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与其说是陪她还愿,反倒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当面告诉自己一样。 一个人的脚步略显迟缓,还好有三五游客偶尔经过,少了一些寂寥。 几个结伴的老人走走停停,步履蹒跚的进了寺庙的院内。 粉花绿树,金象铜炉,一股清幽肃静之感迎面扑来。 缓步走到大雄宝殿跟前,四脚的铜炉里香火缭绕。 旁边的老槐树枝叶舒展,一条条红丝带新旧缠绕,求学祈福的笔痕卷着烟火缱绻在灰白色的石栏上,而只有风知道他们是否能得偿所愿。 萧辰迈步过来,上前寻了寻两人当年共同系上的那一条红带子,可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 或许被路人随手摘了,或许柔弱的布麻压根儿就经不住日晒雨淋,再或许,早就随着往昔的记忆被风吹散了也说不定。 又是新的一年,劳心费神却无甚意义的工作必然不能长久,而不上不下的经历始终敌不过那些高学历、高技能的高质量人才的竞争和冲击。 满心期待的主管岗位应聘,最后也只是在鬓角处徒增了几根白发而已。 眼看着就要三十岁的人,却仍旧住在出租房里。 理想和追求,恐怕只有床头的那张写着学习和作息计划的暗黄的a4纸还记得了。 不得不承认,在天空中寻梦的不止是游子,还有很多断了线的风筝。 于是萧辰借着加班调休的机会,把烦心的思绪暂时搁置,来到此处散心,也算是故地重游。 登上大雄宝殿,回望着来时的路,不禁感慨时间匆匆。 而仓促的不仅是青春,还有落在酒店床上的那件薄外套。 因为阴暗的大殿很快就将身上的汗水浸凉,萧辰蹭了蹭胳膊,仰着脸儿望着庄严肃穆的谁见了都会心生敬畏的金色毗卢佛像。 而那涂了红漆的横梁吊顶更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于是萧辰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鬼使神差的跪在了蒲团上----合掌三拜。 整个动作都像其他游客那样虔诚,但他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如此行为被旁边两个焚香的老妇人全程看在眼里,她们来不及扶正刚刚插在香炉里的高香,只眯着眼上下扫了扫萧辰,又窃窃私语的走出了大殿。 本就是接受过社会主义教育的新青年,对求神拜佛的事,自然没那么深刻的体会。 三年前萧辰也只是看客一般的看着她对着佛像一一跪拜,看她拜完后便递过那个达芙妮浅绿色的小包,她从包里掏出几张零钱投在功德箱里,萧辰在一旁就这么盯着,还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遭白眼的傻笑。 淡淡的烟火气熏燎着大殿,除了几声百灵鸟的鸣叫,世界仿佛都在此刻随着缕缕青烟漂浮在云顶。 萧辰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香灰,背着手漫步在各个佛像之间。 也许是香味道太浓,也许是起身过猛,恍惚间脑子里竟然生出了些许敬畏之感,又莫名的感觉到自己竟与这里的场景合了拍。 话说汉明帝刘庄请佛入汉,修白马寺问经求佛,开创了中国佛教的“释源”。 到魏晋时期佛教得以系统的融合、发展,而隋唐时代最为兴盛繁荣,对中国佛教的传播和发扬也影响甚钜。 求神拜佛是顺应时代的行为,在战火纷纷的年代,帝王霸者拜佛以求安邦定国成大业;贵族官宦拜佛以寻光明、保宗族,不惜“竭才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黔首庶人拜佛,不仅形式简单,也只是求个天下太平,家人如故罢了。 萧辰站定后回想着,以前逢年过节,母亲也会按照旧俗拜佛。 据母亲讲,一开始的时候是随着父亲到老院儿奶奶家去拜佛,因为老院儿有尊清代的佛像,鎏金的镜框里盘坐着一尊腰缠裟衣、胸悬念珠的垂耳大佛,乡下都称其为“大肚米勒佛”。 当时的十里八村的也都兴这个,而供奉佛像的家庭拜佛的仪式感更强一些。 至于那些没有佛像的人家就只能请上年纪的老人用毛笔在黄纸上写一段仪规,挂在家里的西墙上。 小时候就见过这样仪规(诸如此类): 南无阿弥多婆夜 毗迦兰帝 哆他伽多夜 阿弥唎哆 哆地夜他 毗迦兰哆 阿弥唎哆婆毗 ...... 到了上初中的时候,老院儿信了洋教,原来的佛像也无缘无故的没了。 等到母亲再去拜佛时,奶奶一家人犹如对待仇人一般,母亲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尊佛像早已被填进了门口的灶坑里。 记得母亲因此哭了好些日子,萧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的十几年里,母亲再也没有踏进过老院儿半步。 靠着佛像的石台根儿,萧辰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调了个舒适的姿势。 又掀开蓝色卫衣的下摆,给逐渐突出的肚腩抖了抖风。 朦朦胧胧之时,只觉得一股阴风从石台的两侧挤了过来,经过双面夹击,最终钻进了他的卫衣里。 “嚯!舒服!” “佛祖显灵喽!显灵了好啊。” 萧辰眯着眼十分享受。 一阵昏沉过后,来到了日落时分,白天领导一遍遍的电话问着公司账务上的琐事儿,萧辰心里烦的也懒得骂了,索性关掉手机,本就是休假,哪来那么多的屁事儿! 可是心情已经完全被打乱,反正该看的也看了,于是萧辰起身拍了拍衣服,大步往外走去。 俗话说本心无有害,一念惹尘埃。 回到酒店后还没来得及洗澡,他便觉得脑袋有些胀痛,身上的肌肉、关节也开始酸胀起来。 可能是白天出汗后受凉了,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萧辰暗自思量着,便草草的洗了澡,吃了两颗感冒胶囊、两颗白加黑、一粒安乃近外加两颗阿莫西林胶囊就睡了过去。 要说大殿里阴凉清爽自是建筑设计所需,那一阵清风也是季节交替唤起万物苏醒之风,传达天地生机之旨。 可古书中又有这样一段记载:传说箕伯簸扬致风气后,风也成了神佛的信使,传道的器具。 而至于其间细节,却未能详尽。 或许根本就没有详尽,或许太详尽了以至于读到的人心里不安,便把它扯碎扔了也不一定。 夜里开始下起了雨,雨点一阵阵敲打着窗户,“噼里啪啦”的很有节奏。 伴随着雨滴节拍的是一道道的闪电,由远而近的在半空中炸鸣,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愈演愈烈,就像在捣摧着世界的大门。 胀痛愈发强烈,萧辰恍惚间感觉浑身如同泡在沸水中一般,铅块一样的脑袋里一幕幕的闪烁着混沌的画面: 高耸幽深的断壁之间,一座座火炉蒸腾着烟雾熏烤着站在中间的自己;满身油光锃亮的锁链死死的拴着每一个能动的关节;脚底的石板上流血般的渗出青绿色的液体,粘稠而刺鼻;巨石忽上忽下,好像不摇出谁的脑浆子就不罢休一般;头顶上断断续续的霹雷在耳边炸裂...... 如此种种,忽远忽近的来回切换。 萧辰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脑子里仿佛倒满了不明的液体,除了千斤般的沉重感之外,已没有任何感知。 如果说此时身上还有能动的东西,就只有眼球里那些异样的混沌碎片了。 突然,一道惊雷重重的划过天际,惊破了苍茫大地。 一切混沌的枷锁也都随之被震出了九霄云外。 取而代之的是一簇耀眼的光芒,卷积着周围的金色云彩在萧辰头上来回旋转。 霎那间,千万个无端的思绪和脑子里的液体被抽离,被连根拔起,向着明闪闪的充满着烟雾的金色洞口旋转、奔涌而去。 萧辰奋力的抓着,抓着!大口的吞着空气,也许这是在窒息的边缘最后的一次挣扎! 而随着金洞的裹挟,手掌再也没有了力气,脑袋已经成了一个漂浮的气球,一切声响禁绝,万物也凭空消弭。 在昏暗的房间里,没留下一点人来过的痕迹...... “咣...咣...咣...” 木锤撞击着铜钟响了几下...... 萧辰撑着模糊的意识微微睁开了眼,又试着晃了晃脑袋,只觉得炸裂的感觉褪去了许多。 于是右手拄着床边试图坐起来。 没想到“扑通”一声,却从上面摔了个狗啃屎。 “诶我操!” 萧辰本能的骂了一句。 正想起来踹那破床一脚,可抬头一看,上面却是一个石头砌成的台子,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延伸处,少说也有二米多高了。 难道刚才是在那上边掉下来的? 萧辰咧着嘴泛起了寻思。 四下里光线幽暗,香火味儿却极浓。 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左右,石台那边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金色雕像,头上的房梁比白天寺庙里的高了许多,地面是用小块青石铺设的,虽说比不上售楼处二平米见方的罗马大理石瓷砖那么大气,但每一块上都有别样的花纹和图形,或是飞鸟冲天,或是仙鹤东来,每一片都凹凸有致,明显是纯手工的作品。 但此时萧辰可无心欣赏地板。 他揉了揉右腿膝盖,这一下摔得可不轻。 “不对啊!这是啥地方......” 背着手又揉了揉屁股,紧接着狠狠的晃了晃脑袋,瞪大了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一切! “何人在此?” 忽有一个声音从石像那边传来。 “有人?” 萧辰嘀咕了一句。 “额,景区还没关门吗?” 萧辰听到有人说话后心里像是找到了希望一般。 “可明明是住酒店里了啊!”萧辰又自言自语的说道。 “烦请现身说话!”那个声音继续说。 萧辰这才起身,蹑手蹑脚的继续打量着四周环境,又张开手想要扶着些什么,而后缓步从石像右边的石栏处蹩了出来。 这是一个和昨天那座大雄宝殿很相似屋子,这石台、蒲团和周围的陈设都很像,就是偏旧了些,光线也暗了许多。 难道自己是在做梦?萧辰一边嘀咕,一边慢慢走着。 随着脚步的移动,光线透过高高的方格木窗一道道的洒在地上。一缕缕粉尘随着光的轨迹缓缓摆动,大殿里朱红的立柱高耸挺拔,少说也有两仗多。立柱中间用一个大金箍镶饰着,好像还纹刻着什么图案,对,像是一条金龙张牙舞爪的盘在了柱子上。 萧辰侧身的不远处矗立着一尊大肚弥勒佛,以金箔塑身,眯眼端坐在大殿的正中央,这倒是有点亲切感了。 佛像正前方的人见状转过身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良久...... 对面的人嘴巴逐渐张开,却没有出声儿。 那人鬓发高束,配了一支金光闪闪的发钗;身着青黑色宽袖长袍,仔细再看,见其袖间纹绣着腾云鳞爪;外边套着一件挺拔有型的夹衣,腰间系着一条宽厚的素带,侧边还垂着一个大环儿,要是古代,一定是玉佩什么的,而这会不太确定;乌黑的头发自然的垂在肩后,饱满的咬合肌对称的在脸上隆起两条小山脉;浓郁的眉毛宽厚而冗长,以至于盖过眉骨后还能卷起两抹雁尾;鼻身肥阔,嘴唇偏厚,一双凹陷的眸子直直的端详着面前的这个“怪物”。 萧辰呆呆的看着对面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昨天那件蓝色卫衣,卡其色休闲裤配了双白色板鞋;虽然是新设计的“undercut”短发,但在此刻,头上仿佛已经繁衍出了无数的杂草。 萧辰慢慢的闭上了露着巧舌的大嘴。 “您这是在......拍戏吗?” “哦?何为拍戏?” 那人微微的合了合下巴,眼睛来回的转了几圈,双手也背到了腰后。 “郎君衣着发饰如此奇异,莫非是他国之客?” “我啊?我昨天来这玩的,也不知怎么了,早上睡醒就在这了。” “您不拍戏穿成这样儿,是搞什么仪式吗?” 萧辰僵硬的笑了笑说。 “见过穿汉服的小姐姐,可没见过中年大叔也喜欢这样穿的,不过还挺像样。” 萧辰又嘀咕着。 “郎君言语着实古怪,既然迟迟未动手,看来也不像是刺客了。” “刺客?哈哈哈!” “当然不是!这年头只会打嘴仗,连动手都不敢,更别说杀人了。” 那人听后满脸疑惑的眨了眨眼。 “我叫萧辰,看您的样貌最多是叔叔辈,出门在外的,还请多关照。” 萧辰微笑的探了探头示意着。 “也好,于佛门圣地偶得相识,乃是佛赐之缘,你我虽言辞疏异,却有如此机缘,善哉,善哉!” 萧辰没多理会,只是又向他走了几步,相比之下那人倒是矮了点儿,不过自己也就175公分,气势上好像也拿捏不了什么。 “那么您也是来这游玩的?不过......您这身打扮确实挺......挺出彩儿。” “既是佛门圣地,郎君言语未免轻佻了些。” 那人又看了看萧辰。 萧辰见状皱起了眉头。 “这不就是景区的寺庙吗?” “就是比昨天的破了点儿。” 萧辰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打起了鼓,于是继续朝周围撒摸着。 “此地乃吾国京都,此处乃昔日栖玄寺,今作鸡笼寺是也。” 这名字咋有点熟悉的感觉。 “栖玄寺?就是那个魏晋时代的皇族古刹?” “我这是.......在哪?” 萧辰顿时觉得有一股子汹涌的大浪涌上了心头,脑袋里却已如真空一般。 于是趟着双脚便往门口冲去,猛的撞开了大门。 “郎君不可......” 那人喊着也来不及了,萧辰破门而出,只见门外刺眼的阳光射了过来,他本能的用手遮了一下。 稍看脚下,是由洁白晶莹的大理石铺设,周围有汉白玉围栏,还没来得及往远处望,只见两仗开外的台阶下有一队穿戴着红衣金甲的人一股脑的奔了上来。 仿佛是一瞬间,一员黑衣金甲猛将已将手中银灿灿的长枪横到了萧辰的脖子上,冰凉锃亮的枪刃撞破空气的声音在萧辰的左耳边回荡良久未能散去。 萧辰被吓得如同木头一般,一动不动。 “慢!” 大殿里的那位立在门槛前叫道。 只见那猛将闻声后立刻屈膝跪了下来,银枪却没收回,后边的兵甲也齐刷刷的跪下。 “不必惊慌,都退下吧!” “是!” 兵甲得令后迅速而整齐的回到原位。 唯有那烁眼横眉的将军仍握着长枪对着萧辰。 见门口那人又微微的合了合下巴,将军才收枪拱手,默默的退到一边。 萧辰缓了缓原神,脑门儿上的汗珠顺着凸起的眉骨左右分流,就连平时被人夸赞的高耸的颧骨也没能挡得住汗水,任由它噼里啪啦的往石板上掉。 萧辰频繁的挤着眼睛,可每次睁开,面前的场景都是一个样。 手机!对!手机! 萧辰慌忙间摸着全身上下,终于在屁兜里掏出了手机,可右上角移动4g的信号却是空的,这可是出来玩之前刚买的手机,都说4g是划时代的产物,可这会儿只能原地画圈儿了。 不对,这根本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于是萧辰打开电话本试图联系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喘着粗气,像是早先烧火用的风箱“呼呼”的拉着,如此的呼吸声连自己都没有听过。 萧辰哆嗦的手指点下第一个联系人“爸”,又尽可能的平息自己,可电话那头却毫无动静,一连试了几次,电话仍旧保持安静,静的让人头皮发麻。 他不由自主的环顾着四周,直勾勾的眼神似乎在找着什么。 是制高点! 萧辰确定目标后迅速起身,借着石栏爬到了一处石台上边,站起身来举起手机继续做尝试...... 直到他猛然看到远处宫殿模样的建筑和毫无现代化可言的街道景观,在往远看,除了几处朦胧的高山、树林、亭子之外,别无他物...... 一股凉风吹过,萧辰微微的咧开了嘴:呵...... 只听得身后的人轻声唤着:“郎君,汝可安好?” 萧辰机械的转过头看了看牌匾上“大雄宝殿”几个字,便下了石台,走到那人面前。 “误会一场,惊到郎君了。” “还好,谢谢您。” 萧辰拍了拍脑袋,拼命的想从这虚幻般的世界里醒过来。 “你可是只身来到京都?” 那人说着,便将他扶到大殿里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我...不属于这里。” “嗯,我已有所察觉。” “如同昔日我于雍州府衙里惶惶度日一般!” 萧辰一听这话更加蒙圈,根本不是一个频道啊! “旧国羸弱,人心涣散,奸臣当道,朝不保夕,吾等不忍生灵涂炭,只能以身献于天下。” “幸得文臣忠烈,武将刚勇,方得此太平盛世!终日惶惑虽已成过往,然过往之惶恐,乃我心中坚韧之态,又怎能仍心忘记呢!” 那人说完便双手合十朝着弥勒佛缓缓行礼。 这说的都是啥?萧辰听后心里很是失落,咱俩的遭遇根本就不一样好吧! 不过刚才的场景,结合这样的言论,看来眼前这位应该是个王公贵族了,这要真的是在古代,自己是怎么来的呢? 萧辰背着手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真疼...... 难道这不是梦?那不玩完了嘛! 萧辰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小兄弟,既来之,则安之,大丈夫当胸怀天下,成就一番事业。” “进可登堂入府扛鼎社稷,退能心怀百姓悬壶济世,如此才无遗憾啊!”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其中道理还需你自己领悟才是,你说呢?” 那人转身看了看萧辰,安慰道。 “奥!多谢您指点,只是我......现在的处境,恐怕一时半会也无法解脱了。” 萧辰从游离中缓过神儿来。 “呵呵,我观你举止动作,绝非凡夫俗子能比,你可知道,人世间最难得之物就是光阴,与其失魂落魄,何不顺势而为,泰然处之呢!” 萧辰听了长叹了一口气。 “额......既然有缘来到这里,还能认识您,我已经很荣幸了,要是有机会能在此开阔眼界,定是人生中的一件幸事!” 萧辰挤出一抹浅笑。 “我看您如此崇敬佛祖,对悟禅一定有很深刻的心得,我......哦,在下......想请您指点一二。” 那人听后捋了捋胡须,微微的笑了笑。 “呵呵呵,小兄弟言重了,我虽经常礼佛,又同僧旻大师求经问道,然尚未能以悟禅来自诩。” “若说领悟,唯有不以功禄问禅,不以世俗求禅,不以生死寻禅而已。” “佛述因果,心之道也!” 那人朝佛像再拜说道。 萧辰不由得心生感叹:不说面前的这位修行的如何高深,就看这虔诚的态度,也着实令人敬佩。 可这些又跟自己有啥关系呢?我得想办法回酒店啊,还得上那破班儿呢! “原来如此!您说的这一番话,让在下受益匪浅!” 萧辰点头示意着。 “汝之故土乡人是否敬拜佛祖呢?” 那人延续着笑意问道。 听了这话倒是亲切的多了,于是萧辰起身背起了手。 “当然有了,在我生活的国家,宗教信仰自由,再说整个国家都在朝着法治社会、法治国家的目标进步着。要说拜佛吧,生活在太平盛世里,老百姓求神拜佛也就是图个吉利罢了!” 萧辰笑了笑着说。 “哦?信仰自由?法治社会?又是如何太平景象呢?” 那人紧锁眉头。 萧辰心里忍不住嘀咕:没想到每天都学的东西在这里还成了新鲜玩意儿,也罢,来都来了,要是学术交流能保命,那就算他撞枪口上了。 “嗯......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您所在的这个社会是封建社会,人是分等级贵贱的对吗?” “纲常有序,上古因之!”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您别见怪啊。” 那人微笑着扬手示意。 “封建社会是历史发展的一个阶段,从根源上来说,我和您都处在同一个历史的长河之中,只是所处的时间段不一样,太平盛世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我所在的时代是数字化、网络化的时代,生活中充满方便快捷,小康社会的目标就要实现,法治社会下,和谐、友爱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自由、平等是上到管理者下到老百姓的普遍权利。毕竟社会制度不同,生活环境自然也有很多差异,总的来说,和这里的时代是不一样的。” 那人听后眉壑愈加幽深,捋了捋胡须思量了许久。 “想我南国疆域,起南海之滨,临东海之涯,享江淮之润泽,据巴蜀之险要。” “蛮夷平定,天下归心,百姓安乐,盛世昭昭!万千繁荣,无不在我南国境内彰显!如若小兄弟所言非虚,那么盛世虽有异殊,终究是殊途同归!” “南国之壮美,你还需亲自游历才能领略啊!” 萧辰不免有些欣喜:看来这大叔还挺要强的。 那人也捋了捋胡须,心想: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言语也颇为新奇,着实是个人才,如能留在南国,说不定对安邦兴国有些用处。 于是两人哈哈一笑,萧辰的双手不知何时被那人死死拉住,只得坐下来继续攀谈。 你说你的自由平等、万物互联,他说他的长幼尊卑、因果有序。 跨越千年的思想碰撞,就这样在谈笑间频繁迸发。 一个是年轻气盛,一个是沉着孤傲。 难得的是彼此能互生欣赏之情,有相见恨晚之意。 正所谓: 一遭人间苦,来去无影踪。 醒时无端梦,昏后盼晨清。 小生莽撞语,句句悖神明。 殿中两世界,庙里不谈经。 第2章 惊肝胆御宴示张狂 燃明灯夜宿鹿鸣堂 话说萧辰稀里糊涂来到了鸡笼寺里,又遇到了一位怪人,当然,他们两个互相都觉得对方很怪。 经历了殿外险些丢了小命的场景,萧辰也不得不告诉自己:这里确实不是自己生活的世界了! 这正是: 嘴上说得逍遥好,一朝遁世失了魂。 人间三月有颜色,一半零落一半春。 转眼间来到傍晚时分,二人互相挎着胳膊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畅谈着。 萧辰情浸其中,对于如何来到了这里的困惑,也短暂的随着烟雾在大殿里逐渐消散。 忽听得一阵肚子叫的声响,打破了温馨祥和的画面。 萧辰尴尬的摸了摸肚皮,冲着那人嘿嘿一笑。 “上顿饭还是昨天中午吃的,这附近有饭馆吗?” 那人听后哈哈一笑,又显露出一丝同情的目光。 “和小兄弟甚是投缘,竟然忘了时辰,真是意犹未尽啊!” “我正要宴请几位朝廷肱骨,你就随我来吧!” 那人边说边拉着萧辰的胳膊走出了大殿。 殿外已经燃起了数十座铜灯烛火,穿过寺庙的大门,一直接续到最南端的一座城墙底下。 向下瞧去,台阶下有一个木制的四轮大车,四角处镶嵌着的瑞兽,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显眼,暗红的布帛从车盖的顶端铺展开来,围裹着整个车身,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张绣着振翅飞龙的褐色垂帘,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在一旁卷着垂帘等候着。 兵甲侍从在两侧行着跪礼,一个捧着金黄色披风的文雅中年人见二人出来后急忙小跑到面前,将披风罩在了那人的肩上。 落日的余晖夹杂着松油味儿的空气也在向萧辰展示着一个别样世界。 萧辰在众人异样的注视下跟着那人上了面前的牛车。 车里左右两侧各掌着一盏烛火,最里面置了一方木榻,对面放着一张小案,书卷、笔墨齐俱,香茶、点心陈列案上。 那人褪去翘首鞋,屁股垫着小腿跪坐在了榻上,而后理了理膝间的褶皱,示意萧辰也一同坐下来。 萧辰一时紧张,也可能是鞋带系的太紧,脱了半天也没脱下来,索性就穿着鞋盘腿坐在了脚下的锦垫上。 落日后稍有些凉意,或者是刚刚下过雨的原因,但是车里的温度却很适宜。 伴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只觉得困意来袭,萧辰便靠着旁边的一角沉沉的睡了过去...... “郎君,到了。” “郎君?下辇了。” 萧辰猛的醒来,只见一位白白嫩嫩的中年男子在一旁,一边轻拍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叫着。 那位男子头戴褐冠,身着皂袍,外穿一件翠绿色夹衣,一颗晶莹剔透的玉坠儿悬在腰间,左臂间夹着一杆铜红色执柄、乳白色毛丝的拂尘。惊诧又不失礼貌的对自己微笑着,眼神却已将萧辰的全身上下扫了个遍。 “哦,到了?谢谢您。”萧辰揉了揉眼睛说道。 “主上特地安排某家,带郎君去沐浴更衣,稍后便去殿内进膳。” “那您是?”萧辰问道。 “某家是寺人俞三福。” 那寺人抿嘴儿笑着拱手示意。 一看这打扮,就是刚才给那人递披风的那位,再看他臂间的那把佛尘,结合刚才那股子轻飘飘的声音,萧辰心想:这不就是......太监嘛! 真亮儿的事实就在眼前,没想到还能见到活的了。 于是萧辰也学着那位寺人,左手抱着右手,低头向前送了送。 “有劳俞总管了!。” “我叫萧辰,还请俞总管多多关照。” “看样子郎君对此处还很陌生,若不介意,唤我中使便可。” “奥,好!俞中使。” 于是俞三福笑眯眯的将他搀了下来。 萧辰咧着嘴,心里想着除了手机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下意识的摸了摸兜,慌忙间摸着屁兜里还有昨天剩的一块巧克力,就捋了捋递了过去。 “乡野特产,不成敬意,还请俞中使笑纳。” “诶呦,郎君太客气了。” 边说边推了推萧辰递过来的东西,萧辰再三坚持,俞中使便略带羞涩的接了过去,然后熟练的揣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某家平生啊,还是第一次见到郎君这般奇人,要不是上边恩宠,某家可没有如此机会呢!” 俞三福一边说着,一边引路上了楼梯。 “俞中使过奖了,我是乡野粗人,此间的规矩还请中使多多提醒才是。”萧辰陪笑着。 “不敢,不敢。” “郎君千万别这么说,某家秉公办事,既是上边安排,其中规矩自然要知会给郎君了。” 萧辰看了看周围,在楼梯的右侧是一处大宫殿,比白天寺庙里的那个大殿还要大。 两侧是其他建筑,规格也都不小。 各个建筑中间用回廊连接,里面有许多侍卫守着。 二人下了楼梯,又穿过几处长廊,终于进了一处院子,几个寺人婢女见状后上前服侍。 “给郎君沐浴更衣,都仔细着点儿!” “是!” 萧辰被小寺人带到厢房里,盛满水的木桶和洗漱器具早已准备得当。 婢女见状后低身行礼,萧辰也都一一回应。 而后婢女便要上前来脱萧辰的衣服,可是面对萧辰这样的穿着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萧辰急忙躲闪了一下。 心想:还有这操作!真是万万没想到!就算去悦商汇做spa也没这待遇啊!不过初来乍到的,得矜持点儿,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额......各位,我自己来就好,等我洗好了你们再过来收拾,可好?” 三个婢女互相对视,只得转身退到一旁。 于是萧辰拉起了围布,全程晕乎乎的泡了个澡。 而后由婢女伺候着戴冠更衣,小寺人举着一把铜镜,萧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俨然换了一个人。 但看得又不是很清楚,于是掏出手机,虽说还有35%的电量,但这样珍贵的时刻还是值得拍照珍藏一下的。 只见自己头戴漆纱笼冠,身着淡褐色宽袖长袍,搭一件明色纱衣,脚上踏了一双黑色翘角靴。 看到如此模样,萧辰不由得咧嘴一笑。 这么一穿,看上去和周围环境也融洽了许多。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而俞中使已在外边等了有一会儿。 于是由两个小寺人执灯在前开路,灯罩上糊着“西堂”二字,萧辰揣好手机,随着俞中使一路走去。 连廊两侧的侍卫见了俞中使后都揽着胸膛颔首示意,萧辰见状便频繁的埋头回应。 俞中使见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郎君无需见怪,此间规矩甚繁,我等还是不要误了时辰才好。” “哦,好的。” 看来这位老太监......还是说尊称吧。 看来这位中使很有地位,以至于见到行礼的侍卫,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俞三福心里也泛着嘀咕:上面为何会给如此举止奇异、言行古怪的人赐宴呢?在朝中从未曾见过此人,虽说是浓眉小眼,却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适才他说名唤萧辰,难不成是流落在外的皇族......回来认亲?若是如此,可要小心着些了! 随着俞中使的指引,路过刚才下车的大殿门前,又上了一处楼梯,下来后穿过几处长廊,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个名叫“东柏堂”的院落前。 门外的侍卫示意止步,两个侍卫拱手上前。 “例行查验,郎君莫怪。” 俞中使回身说道。 “嗯,好的。” 侍卫把萧辰全身上下搜了一番,摸到手机后示意他交出来查看。 侍卫拿过手机,借着灯火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大吃一惊,险些把手机摔在地上。 “哎呦,小心着些啊。” 俞中使说完,便凑上前看了看屏幕,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于是咳了咳,故作镇定的理了理衣襟。 “非利器、无味。” 一个侍卫说着,另一个在一旁边记录。 领头的侍卫上前拱手。 “俞中使,此物虽无兵刃暗器之状,然奇异至极。” “按禁律,不明器物,当以收之。” “这个叫手机,是个玩物,并非伤人的工具。” 萧辰急忙解释道,一边又看了看俞中使。 “这还是个镜子,比铜镜可清楚多了,你看,将军你的样貌多威风啊!” 萧辰拿着手机对着侍卫说道。 “萧郎君乃是贵客,此器物又属至宝,若是丢了,伍少卿可担当得起啊?” 俞中使配合着说道。 只见那位领头侍卫伍少卿踱了几步,而后点了点头。 “既是至宝,还请郎君收好。” “二位请!” 收好手机,萧辰理了理衣服,随着俞中使继续向前走去。 踏进门还没走几步,只见四个婢女各自捧着一个陶盆迎面走来,俞中使点了点头示意萧辰止步。 婢女左手端着陶盆,右手捏着甩子往盆里沾了沾,轻轻的朝着萧辰的身上甩了几下。 “去沉纳新,这是入殿之礼,郎君请移步。” 俞中使夹着拂尘继续往前走着。 萧辰吸了吸鼻子,身上的香味顿时浓郁了许多。 于是抖了抖宽袖,开步跟了上去。 “对了俞中使,今日宴会可有其他人?”萧辰谦逊的问道。 “瞧我这记性,忘了同郎君禀报。” 要说俞三福忘了,那到不至于。 从开国到现在,伺候主上已经十来年了,事无巨细都能一一刻在脑子里,要是没这点儿功夫,又怎么能如此长久呢! 只不过一路上他脑子里根本就没去想这茬儿,一直在想萧辰是什么背景才是真的。 “今日晚宴有大司马临川王、尚书令王瑛、右卫将军韦怀文和尚书右仆射袁昂四人。” “听起来都是大官。” 萧辰自言自语说着。 “郎君不必拘礼,自然些便好。” 几步外,身着淡青色长袍、黑发高耸的侍女已经屈身等候。 两个侍女上前来给萧辰整理衣冠,另外两个跪地整理袍带。 而后俞中使带着萧辰向左走了几步,面前是幽密的玛瑙垂帘遮闭的大堂。 两个小寺人上前一左一右的顺次抬起了萧辰的脚,把鞋脱了下来。 俞中使脱了鞋示意萧辰进去。 垂帘拨开,俞中使碎步向前疾走,那木质地板被他这一通走,却连一点噪声都没有。 俞中使到了屋内的半中央便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人已引到。” 俞中使低着头回身示意萧辰跪下行礼。 萧辰顿时不知所措,白天在庙里说话的时候猜到了对面这位是个贵族,可没想到竟是个皇帝。 这可如何是好...... 想想午间大放厥词的画面,的确欠考虑了,领导都要面子的,更何况是皇帝呢! 俞中使急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流,右手在身后朝着萧辰拼命的示意。 “萧郎君,快快入座吧。” 坐上人离萧辰要有两仗多远,只见皇帝端坐于正中央的位置,撤下了中午的发簪,只裹了几层金黄色的布巾;锦袖宽袍也褪去了,换了身素袍,从远处看着就显得老旧。 堂下列座四位,最右侧外端空出了一位。 俞中使起身引路,示意落座。 萧辰向左右拱了拱手。 “在下萧辰,见过各位大人。” 说罢便盘腿入座。 对面的王瑛和袁昂朝着萧辰打量了一番,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来。 侧边的一位中年人朝萧辰点了点头,但坐在首位的人却皱了皱眉头,望了望萧辰并未作声。 再看萧辰面前,是一方镶嵌着深红色舞爪麒麟的二尺长条桌案,上边摆着两座青色四脚方器,里面盛着肉食,左边是两盏雀纹铜碗,青菜果品各一盘,底端置下一把三足圆底方樽和一双朱色筷子。 萧辰抚正了帽子,又整理了一下膝盖上的长袍,环顾着左右。 “萧郎君,今日与六殿下和朝中几位肱骨大臣一同用膳,你不必拘礼。” 萧辰急忙起身拱手:“在下出身乡野,尚不懂此间礼数,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朕赐你入殿免拜,依你所说,要自由、平等,你意下如何?” “那当然好了,多谢陛下。” 萧辰又朝上方拱手说道。 “真乃奇人也!” 坐在首位的临川王扶着玉杯说道。 “皇兄前般所言,我还心存疑惑,适才得见这位郎君,言行果然率真开朗,竟有些竹林贤者风范!哈哈哈!” “大雄宝殿一席畅谈,朕亦是惊异不矣!” “萧郎君乃旷世才俊,腹有治国安邦之卓识,恐我朝孝廉雅士所不能及也!” 皇帝朝着左右夸赞着萧辰,就像是捡到了宝一样。 “谢陛下赞赏,只是在下实在不敢和雅士媲美。” 萧辰向上拱手,又扫了扫对面的临川王说道。 “郎君不必拘束,朕与诸位同饮此杯!” 说完,几人便以左手宽袖掩着面,饮了一杯。 萧辰端起酒樽轻轻的闻了闻,仰着头一饮而尽。 喝完后咂了咂舌头,只觉得酒味浓烈,还夹杂着些酸涩。 回味一会儿,竟然有点儿二锅头的味道! “萧郎君不必谦虚,既然皇兄都如此赞赏,何不以理政之策列举一二,也让几位公卿见识一下!” 临川王把玩着右手食指的虎骨扳指,给座上的三人顺次递了个眼神儿,捎带着在萧辰的身上停了一下。 “皇恩浩荡,为君分忧乃是我等本分。” “然吾乃行伍之人,浅尝书画之静雅,尝于戈戟间窥见北方之治,虽有骏马氓隶之繁,未见沃野盘江之盛,今闻郎君乃贤国雅士,又通治国方略,还请不吝赐教!” 对面的袁昂说着,朝着萧辰点了点头示意。 “二位大人言重了,在下初来此地,对南国不甚了解,哪里敢说什么治国理政之道啊。” 萧辰咧着嘴陪笑着说道。 “哦?那么郎君所在国邦,又是如何治国平天下呢?” 袁昂追问道。 “国有大小,道有异同,若能因地制宜,与民休养,扶持百业,找到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定能使国家繁荣富强。” “至于我的故乡,也是经过数十年的摸索,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条发展道路。” 几人听后无不惊异,那临川王更是搓着扳指如坐针毡,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简中有载,治国之道,无非儒、释、道、墨、法、兵之策,至于合纵连横、阴阳奇术如今已鲜有从者,不知郎君所在国邦,策出何处啊?” 袁昂看了看临川王,又转向萧辰继续追问着。 “在下未曾参与过治国之事,不过也没听说国家治理就必须一味的遵从哪家学派,也许刚柔兼济,顺时而为,才是最好的策略。” “城市的现代化和乡村的亲近自然并存,走到哪里都能见得到绿水青山;孩子有学可上,百姓有事可做,各有归属,自然可以安居乐业;税收有尺度,劳役有节制,法度有人性便是百姓之福;至于再详细的,还要落到实处才行,恐怕说上几天也未必能说得完啊!” 袁昂听后大失所望,本来想听听圣主英明、臣工团结的敬语,谁知这小子一句没说不算,还说这么多闻所未闻的话来! 皇帝靠在凭几上,微微的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眼光还是可以的,虽说萧辰所说的话有一部分自己也没听懂,但他心里那股子热血和坚韧倒是格外显眼。 于是乎皇帝心中不免对萧辰又增添了几分喜爱之意。 几盏皇家清酒下肚,萧辰言语更加凸显本色,全然忘了脚下所处的环境,而在座的王公大臣除了惊诧之外,自然觉得他有信口开河之嫌。 堂上这几位,都是掌权的重臣,友邦朝贡的使者见得多了,吹嘘的话也没少听,但从未见到过如此傲慢无礼之人。况且这小子言语动作毫无章法,像讲故事一般说的是天花乱坠,什么平等、民主更是闻所未闻,要不是陛下在此,多半是要把这乡野村夫给砍了才解气。 不一会儿,两个寺人抬着膝盖高的酒鼎走了过来,婢女双膝跪地,用长柄木斗顺次斟酒。 王、韦二人早已停了杯箸,只有临川王仍旧意犹未尽。 俞中使俯身聆听了陛下的几句低语,便垂手立在一旁,仿佛在等待着时机。 只见陛下脸色红润,眯着眼朝下面望了望。 临川王又吃了一杯,摸着一旁的宝剑皱着眉头。 值此之时,袁昂急忙立身拱手。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袁卿但说无妨!” “臣等有幸得陛下赐宴,已是万分忐忑,又能结识萧郎君这般奇人,实乃袁某之幸,然陛下日夜操劳,还需以龙体为重。” 临川王放下了酒杯,很是不快。 “袁公所言极是,陛下还需保重龙体啊。” 韦怀文望着陛下说道。 “嗯,既然二位卿家皆有此意,朕也就不作挽留了。” “萧郎君,三福会安排寝食,你随他同去吧。” “萧辰谢过陛下!很荣幸同殿下和几位大人相识。” 萧辰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擦着脑门上的汗,朝堂间点头示意。 几人对着堂上跪地叩首后缓步退去,萧辰立在一旁拱手后也跟着俞中使退了出去。 却说临川王还未出东堂殿的连廊,便在廊间怒颜甩袖,忿忿不平。 “乡野匹夫!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此等小人也配与寡人同席?” “落魄乞丐竟能登堂,简直有失皇族体面!” 一旁的袁昂听了急忙拉住临川王的袖子,低声劝解着:“殿下息怒,万万不可轻言圣主,此事还应从长计议为好。” “你回去查查他,是什么来路。” 临川王说完,甩着袖子一路骂骂咧咧的出了前宫。 萧辰这边,随着俞中使回到了鹿鸣堂安顿了下来。 进了房间后,俞中使便退去左右,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萧郎君,你险些闯了大祸啊!” “哦?俞中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适才要不是陛下假意疲倦,临川王说不定会拔剑把你给劈了!” “什么?我怎么了?” 萧辰听了万分不解,皱着眉头凑到了俞中使跟前。 “我所说的并无半点虚假,介绍治国安邦的方法,是诸位大人的要求,我只是脱口而出罢了。” 俞中使摇了摇头。 “诶!萧郎君初到宫内,全然不知此中关系错综复杂,某家劝郎君啊,还是谨言慎行才好。” “还有啊,郎君毫不顾忌南国礼法,称呼诸位公卿什么“大人”,日后还要改口才是。” 萧辰咂了咂嘴,毕竟是进了什么门儿就得做什么人。 于是挺身抱拳。 “中使说的是,在下没有考虑周全,多谢提醒了!” “陛下既然留郎君夜宿鹿鸣堂,定有其用意,只是这深宫之中,不曾有如此礼遇,郎君定要铭记圣恩!” “陛下恩德,在下铭记在心,有劳中使关照。” 俞中使交代完毕便拱手退去。 萧辰关好房门,坐在了木榻上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时而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月是故乡明,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又觉酒意袭来,紧接着一阵头昏眼胀,于是草草的合衣睡了过去...... 时近晌午,院子里传来些许的嘈杂声。 萧辰伸了个懒腰,觉得精神恢复了些,又晃了晃头,也不胀了,看来昨晚的酒,后劲儿还挺足。 于是穿上鞋,披了衣服便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几个寺人婢女在忙碌,挑水浇花、清扫院落,井然有序。还有几个婢女端着洗漱用具立在台阶底下等着。 见萧辰出来后,院子里的人立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并低头跪地。 “给郎君请安!” “额......大家快快请起,继续忙吧。” 萧辰说完,捂着肚子便向四周撒摸着。 一寺人见了,急忙从厢房那边跑了过来。 “郎君,可是要如厕?” “对对对,厕所在哪啊?” 寺人听后引路来到后院的茅房,萧辰慌张着跑了进去。 走到里面一看,棚子倒是干净,就是面前摆着一个竖起来的小木桶,上边架一个空心的椅子一样的器具,怎么看也很难把它和厕所联系到一起。 这不禁让萧辰想起了病房厕所里的那种镂空板凳,看来古人还真是大智慧。 情况紧急,萧辰闭着眼睛一屁股坐了上去...... “那个......有纸吗?” 萧辰低声问了一句。 “郎君可是需要纸笔吗?” “不是写字的纸......是用的卫生纸。” 萧辰这才探出身子看着左右。 寺人会意后急忙低头拱手,小跑过来递上来一块全身光滑的长条竹板。 “郎君所说之物,是厕筹吧?” “这......” 见了这块竹板,不由得让萧辰想起小时候的老家,当时条件还很差,上完厕所只能用些细木棍或者是玉米秸秆做收尾,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谁还用得起来啊。 “你......你有手帕吗?” 寺人不解,但听完便从腰间抽出了手帕递了过去。 “回头再给你买一新的,实在抱歉。” 萧辰挤出一抹笑,接过手绢又缩回了厕所。 没一会儿,萧辰整理着腰带走了出来。 “对了,你怎么称呼呢?” “小人贱名崔雷,司职前宫中黄门。” “哦,多谢崔黄门。” 崔雷听了急忙跪地。 “小人不敢,郎君唤我姓名便好。” “别跪别跪,那就叫你崔雷!” 扶起崔雷,萧辰背着手往前走着,只见几个婢女在台阶一侧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笑声。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 萧辰斜了斜脑袋问道。 婢女闻声回过头来,见萧辰已到跟前,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该死!请郎君饶命。” “几位......这是为何?” 萧辰懵住了。 崔雷急忙跑到婢女面前,挺直了身子。 “这群贱皮子,都给我掌嘴!” 一旁的婢女听后便带着哭腔自己掌嘴,打得还挺结实,以至于高高的束发造型也跟着摆动着。 崔雷转身,面向萧辰低头拱手。 “郎君有所不知,宫中规矩,下人未经吩咐不得肆意言语,这几个婢女私下议论郎君,按令当浸猪笼。” 本是几个姑娘之间的打趣扯闲篇儿,谁成想却被主子撞到了,听崔雷这么一说,几个婢女顿时不知所措,只得连连叩首求饶。 正是: 阴差阳错入东堂,三杯五盏道轻狂。 凡人说梦本无意,明堂人心最薄凉。 第3章 闯南苑郎君遇佳人 戍宫廷少卿擒刺客 萧辰听了崔雷的一番上纲上线,不由得心中一颤。 这几个姑娘无非是私下里开个小差而已,即使在私营企业里,员工偶尔摸鱼都没啥可说的,可这到宫中了怎么说也是有了编制的工作,闲聊几句却要被浸猪笼,这还得了! 于是萧辰上前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快停手吧。” 萧辰皱着眉头,无意间摸了摸脑袋,这才发现了原因。 原来早上起的急,没有戴帽子! 而他这一头短发,两边剃青皮,几个婢女见了自然想发笑。 “都......都散了吧。” 萧辰苦笑着说道。 崔雷低头拱手,瞥了瞥那几个婢女。 几人会意后急忙起身退了下去。 回到正堂,婢女便排着队跟着,伺候萧辰盥洗。 洗漱过后,萧辰换了一身墨绿色长袍,配上昨晚的那顶漆色小冠,一根铜簪空插在冠上。 要说此种漆冠也不是一般人都戴的,宫里面除了文武大臣上朝时候要戴冠,更多是寺人才戴这种小冠。 因为萧辰初到宫中,没有职位,俞中使也只能用寺人的小冠遮一遮萧辰的与众不同罢了。 打扮完毕,已到了中食的时间,几个婢女撤去盥洗用具,随后端着餐食进来,顺次摆放后便低头行礼离去,只留崔雷一人在房中伺候。 只见半只鸭肉盛于盘中,另一个碗里装着些许盐菜,中间放着一碗米饭和一双竹筷子。 萧辰正好饿了,于是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妥,便停了下来问:“你们吃了吗?” 崔雷急忙低头回道:“小人不敢,昨夜俞中使特地交代,陛下着郎君以公卿之礼,行三食制。” “三食?那你们吃几顿啊?” “承蒙陛下恩泽,小人依制得进两食。” “哦。那些姑娘呢?” “郎君说说,可是那些婢女吗?” “对啊,他们怎么吃?” “回郎君,宫内并无婢寺餐食礼制,遂以供钱为制。” “供钱?” 崔雷见萧辰满脸的疑惑,便低身拱手。 “郎君有所不知,按规制,来宫里做婢女者每月都会发些奉钱,如此一来,她们拿出奉钱上交少府,便可换些餐食了,这份银钱就叫作供钱。” “奥,就是不提供食堂呗,那能不能说走就走啊?” “额,小人不知郎君何意......” “我意思就是她们既然是雇佣来的,能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崔雷急忙低头拱手:“郎君所言,乃背了规制,实乃万万不可,这些婢女在刚进宫时,宫里便会给他们家人三斗粟米或者糠麸做交换,如果相貌上乘,就给五斗,双方还要立契,此法乃是效仿巷间买卖土地和货物之惯例。只不过宫中所书乃是朱契,更规矩些,若是在巷间,便以白契为约。” “这样明目张胆的贩卖人口,朝廷不管吗?” “不对啊,这就是皇宫里卖的人。” 萧辰朝崔雷皱了皱眉。 “恕小人斗胆。” 崔雷跪地叩头。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是。” “小人斗胆,郎君可是未曾来过南国?” “对,我是昨天才来的。” “原来如此。” 崔雷低着头思量着。 “怎么?” “没,没什么,小人一时胡言乱语,还请郎君恕罪。” “你不是没说完吗?继续说啊!” “小人不敢。” 崔雷再次跪地。 萧辰满脸无奈,只得放下刚刚端起来的饭碗。 “俞中使交代过,让小人少言语多做事,还请郎君见谅。” 萧辰看着崔雷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也不忍继续追问,于是就着盐菜和茭白,几口便吃完了那碗黑白相间的米饭。 “这是什么米?吃起来不像是大米啊。” 萧辰指着碗问道。 崔雷低头拱手:“回郎君,此乃菰米,因其味道甘甜,故而深受喜爱。” 萧辰回味一番,的确挺甜的,而且比大米更清香。 虽然不知道菰是个啥东西,不过还挺好吃的。 萧辰抿了抿嘴,端起了那盏鸭肉。 “这个,你就给大家分了吧,我......吃不惯。” “这......” 萧辰往前送了一下。 “你拿着就是了,去分了吧。” 崔雷见状急忙跪拜。 “小人不敢,我等乃下人,断不敢私自享用餐食!” 萧辰听后一愣,没想到这崔雷本分的近乎于死板了! 于是萧辰看了看崔雷,然后从那盘鸭肉上撕了一小块吃了。 “嗯!这回我吃过了,现在就赏给你们吃!” “这回行了吧?” 崔雷双目盈盈,跪地再拜。 “小人代婢妾谢过郎君!” 说完便恭敬的端过陶盘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婢女过来伺候茶点,脸上也自然了许多。 萧辰喝了一碗茶,悠然自得。 虽说这是在皇宫的第一天,可总觉得一眼望到了头儿,哎?这话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想想这么待着也真是无聊,皇宫这么大,不比旅游景点来的真实啊,必须得到处走走才行。 门票免费,实物观赏,定制服务,多美啊! 于是萧辰推开院门出了鹿鸣堂,只见外边廊道迂回婉转,又有侍卫驻守,昨夜不曾记得从哪绕进来的,看来光凭自己肯定走不远了,管他呢,试试看吧! 萧辰挺了挺胸脯,试着从廊间穿过。 此处侍卫着墨衣铁甲,手提长剑,见了萧辰并未阻拦。 走了半刻钟左右,还是没看到大门,但侍卫的穿着已不同于刚才出门时所见。 此处侍卫着红衣金甲,像是昨天在寺庙里见过的,个个手握长戟,横眉厉眼。 萧辰望了望,欲言又止,只能在柱子旁边打着转转。 恰巧由身后走来几个寺人婢女,一行人端着各式的盒子和果品。 萧辰灵机一动,几步便凑到了队伍尾部的婢女跟前,眯着眼笑了笑,又点了点头顶上的那个和小寺人戴的差不多的小冠,而后谦卑的从婢女手里接过来一个盒子。 带头的寺人逢卡就亮出腰牌,侍卫见了腰牌便收戟让路。 穿过西上合门,绕过雄伟的太极殿,走过汉白玉砌成的金水桥,眼前便是两丈宽的皇道,向东出了云龙门,沿着弛道的侧边继续向前走着,又路过几座楼堂,西侧便是应门,而队伍便在应门对面的一座拱门前停了下来。 此处侍卫皆着素衣银甲,领头的侍卫看过腰牌后让行。 萧辰抬头瞧了瞧,拱门上面镶嵌着一张牌匾,写着“南苑”二字。 进了拱门没走多远,婢女一行人进了前面的凝香阁。 萧辰按了按帽子,放慢了脚步朝另一条路走了出去。 穿过一片竹林,又走过几处轩阁,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桥,两头各有石栏围绕,不远处便是一座观景亭,桥下荷花初露,各色鱼儿在荷叶间穿梭。 萧辰大喜,没想到竟然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于是放下手中的盒子,又朝里面走了一小会,只见石栏左侧植了一大片桃林,粉白相间的桃花正随着清风微微的抖动着。 顺着青石小径,萧辰情不自禁的走到了桃花丛中。 此间景色,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往昔的桃花烂漫,更有佳人偎依。 身处其中,既有“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的怜惜过往之情;又不乏“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珍爱当下之意。 萧辰长舒了一口气,纵情的沉浸其中。 透过重叠的花瓣,忽见不远的池塘边有一席素涓随着轻风缓缓的飘动着。 萧辰剥开枝条,向前走了几步。 只见一位漆发素袍的姑娘时不时踮着脚,正在那株开的最鲜艳的桃树旁采摘着春意。 姑娘侧脸浅笑的样子更如瑶池玉水般清澈迷人。 萧辰不自觉的又往前挪了几步,驻足在树旁的草地上,不忍破坏了这般意境。 那姑娘踩着脚下的石头,正寻觅着枝头娇艳饱满的桃花,从余光里猛然见到不远处有个东西立着,一时惊慌失措踩翻了石头,于是连同手臂上的一小篮桃花一起,“扑通”一声,跌到了池塘里。 眼前的落樱纷飞敲碎了桃林深处的梦...... 萧辰见状立即飞奔过去,纵身跳到水中,没想到这临近岸边的池塘水竟有七八尺深。 借着水面上打下来的光线,萧辰窜到落水姑娘的旁边,右手夹着她的腰腹奋力的扒了上来。 上岸后便把她抱到了桃林边的草坪上平躺着。 “哎,你醒醒,醒醒!” 萧辰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唤着。 又伸手探了探脖颈,还有脉搏。 不行,得想办法让她把水吐出来。 萧辰想着,便松了松姑娘的袍带,而后将她抱起,用手稍加用力的向上推按着她的肚子,间隙时在做几组心脏按压。 尝试了几次后,那姑娘缓缓的吐出了几大口水,而后微微的睁开了眼,还没等说话,又倒头昏了过去。 “快来人啊,公主在那,快!” 一行寺人婢女边喊着边从桥上慌慌张张的奔了过来。 “公主!公主!你醒醒啊!” 萧辰见状急忙嘱咐道:“快去叫医生!她溺水了。” 萧辰见没人敢动,便抱起公主,随着哭天喊地的一行人往最近的栖春阁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太医满头大汗的过来给公主把脉探病。 众人甚是焦急,都围在一旁看着,如此过了好一会儿,那白须太医才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她怎么样?” 萧辰低声问道。 太医抬头时甚是惊讶,稍稍看了看萧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有大碍吗?” “哦哦!公主受了惊吓,气脉略显虚弱,有些皮外伤,静心调养几日便可痊愈。” “哦,没事就好。” 萧辰低头拱手,再次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那位姑娘,转身便走了出去。 出了栖春阁,萧辰随手抹了抹脖子上的汗,却发现手上沾满了已经凝固的血。 仔细再摸,确定是自己脖子上的一道划痕,左手小臂也有多处淤青,大腿处也开始感觉到了阵阵疼痛,好在把人救下了,也算值了。 萧辰这才脱下外袍,一边甩着衣服一边拖着右腿朝远处的林间走去。 来到一棵海棠树旁,萧辰把外袍挂在树上晾晒,自己躺在旁边的草地上揉着腿,眯着眼斜视着枝叶间的暖阳,双手抱着脑袋准备歇一会儿。 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赶紧又摸了摸,才发现头上的帽子不见了! 心想坏了! 可能是丢在了水塘的岸边了吧,要是没了小冠,估计连这园子都出不去。 只得起身回去寻找。 陛下正在勤政堂伏案批阅奏章,忽闻值守南苑的卫尉丞王恒来报公主溺水的事,于是急忙叫俞中使传了几个太医随驾赶来栖春阁。 听了太医禀报公主的病情后,这才稍作安心。 陛下从榻边起身后仍旧绷着脸。 “三福。” “老奴在。” “传朕旨意:革去王恒卫尉丞一职,贬为庶人,永康宫今日当值者,皆于西口市斩首示众,其余杂役一律充军。” “是。” “父皇......不怪他们......”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皇帝便转过身去扶着女儿。 要说南国这位皇帝,子嗣也不算少。 但在八个皇子和六个公主中,最喜爱的就是这位永康公主。 此女自小聪慧伶俐,又颇有胆识。其生母乃是皇帝的结发妻子郗夫人,不仅相貌俊俏非凡,其才智更胜于旧国的士大夫之辈,故常以“唯恨不得男儿身”同夫君打趣。只可惜命运多舛,结发妻未见南国创立,便身死他乡。有幸留下三个女儿,此女便是小女儿,唤作嬛儿,怡人之态酷似其母,皇帝每每观之,不由得情回往日,泪盈双眸。 嬛儿刚被接到南国时就被封为永康公主,又筑永康宫以彰爱女念妻之情。 而这位永康公主打小就不喜欢皇宫里被幽禁的感觉,更不喜欢被寺人婢女们前后簇拥着。每逢宫内有武科活动,必会身处其中,做个看客过把眼瘾。 不知她从何处偷学了射艺和剑术,练得一身好功夫,后来又习得乔装之术,便时常装扮成寺人或侍卫模样。如此一来,游走于前宫之中,并非难事。只是多年过去,仍未能独自混出宫去看看,这也成了她的一个念想。 昨日听闻南阁里的桃花开的正艳,趁着无事,便想出去赏花,可是又不想那些寺人婢女跟在身边。为了躲避他们,嬛儿假借到南阁读书之名溜出来拈花观景。要不是忽然看见草地上有人后心里紧张,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公主微微睁开双眼,右手攥着陛下的长袖,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事情的缘由。 “还请父皇不要责罚他们,都是我一时不小心。” “您要罚,就罚我吧。” 嬛儿双眼泛着泪光。 “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父皇如何向你母后交代啊!” 陛下也是泪眼婆娑。 “嬛儿,告诉父皇,是何人救了你啊?” 嬛儿只记得采摘桃花时,侧面不远处有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袍的人,被搭救时觉得那人身姿矫健,臂力坚毅,有点儿习武的底子,但除了无冠束的发式让人印象深刻外,也说不出其他的特点。 皇帝又追问下人,几个婢女描述了萧辰当天的穿戴和大概相貌。 “那人像是......像是一个带发僧人......又像是番邦来使......又好像......” 一个婢女怯懦的说道。 皇帝听后捋了捋胡须,心想:近日并无朝贡的友邦使者,宫内也没有僧侣活动,既然能在宫内行动自如,如果不是刺客,还能是谁呢? “王恒。” “罪......罪臣在。” 此时的王恒被吓得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听到呼唤后仓促的叩首。 “即刻着人搜查南苑,务必要把那人找出来。” “是!” 萧辰这边回到池塘,却没有找到漆冠,刚要坐下休息,又觉的肚子里翻江倒海,话说哪有什么好身手,刚才喝了几口池子里的水却浑然不觉,都是一时情急罢了。 于是穿上外袍,一瘸一拐的往外面颠去。 王恒一行人自然扑了个空,本想着将功赎罪,这回算是泡了汤。可是人虽然没寻到,却在岸边的石头旁捡到了一顶漆冠,便带着回去交差。 皇帝看到王恒独自回来,自然有些不悦,让俞三福接下漆冠,只见那漆冠被不知被什么东西刮破了,而且小寺人的漆冠长得都一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只得摆摆手把王恒打发了。 萧辰出了南苑,已是夜里,一时间迷了路,只能在一个墙根底下稍作休息。 崔雷见萧辰已失踪了半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于是派出寺人出去寻找,一边又差人去禀告俞中使。 不巧俞中使不在勤政堂,见天色已晚,崔雷也只能亲自带着人出来寻萧辰。 萧辰经历了白天的折腾,又带着伤,精神甚是低迷,靠着墙根昏睡了过去。 昏迷之中忽听得一个声音喝道。 “何人在此酣睡!” 睡梦中有一把冰冷的刀身在敲打着自己的脸,萧辰瞬间惊醒。 “对不起对不起,太累了,就在这眯了会儿。” 萧辰朦朦胧胧睁开眼,这乌漆嘛黑的,火把又离得那么远,也认不出谁是谁啊。 巡夜的收过刀,回头示意左右。 “拿下!” “哎,几位军爷,不知我犯了什么罪啊?” 萧辰急忙问道。 “夜闯皇宫,按律当斩!” “军爷,我住在鹿鸣堂!不是闯进来的。” 萧辰惊慌失措,奋力的摇晃着双手。 “放肆!你住在前宫,可有圣上旨意?” 那侍卫呵斥道。 “军爷,我就是住在鹿鸣堂,是俞中使带我住进去的。” “一派胡言!鹿鸣堂乃是前宫配室,未得召见,王公大臣亦不得入内!你又是何人?” “可......” “还废话!” 侍卫说着,一脚便踹了过去。 萧辰应声撞到了墙上,这一脚可是用了十足了力气,险些把萧辰的膀胱给踹爆了。 “诶我去。”萧辰捂着肚子也不敢大声叫。 “带走!” 几人听令后,上前便把萧辰五花大绑。 “快......快给我住手!” 此时从云龙门的方向来了一行人,带头的右臂夹着拂尘,左手抖着袖子,叫了一声后便快步奔来。 俞中使立在那个侍卫面前,用二拇指狠狠的推了他的脑门儿。 “伍有常!你是瞎了狗眼吧?这位是萧郎君,是陛下请来贵客!” 伍有常低头拱手。 “有常见过俞中使!” 伍有常借着灯火仔细的看了看萧辰。 “啊呀!真是萧郎君啊!” “黑灯瞎火,未能识得郎君,还请郎君......” “还在那放屁,还不快扶郎君起来。” 俞中使呵斥了一句,伍有常这才上前扶起了萧辰。 “郎君恕罪,让您受委屈了,都怪某家照顾不周,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非得砍了某家不可。” “没事没事,俞中使来的正是时候,这位是......伍统领?” 萧辰瞧了瞧眼前的那位军爷。 “他呀,依仗着卫尉少卿这身皮,带了几个侍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郎君没伤着吧?”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误伤了郎君,还请郎君恕罪。” “没事没事,我还好......还好。” 萧辰捂着肚子,也不好多说。 “在下萧辰,今日一睹将军铁甲峥峥的风采,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伍有常听后面色通红,只得无奈的陪笑着。 正是: 青丝罗带朱颜美,桃花深处遇佳人。 阳春三月好颜色,险叫郎君丧了魂。 第4章 沁心桥惊了淑仪驾 南阁里结识古怪郎 却说萧辰受了一伍有常的一脚,这还算轻的。 要知道擅闯南苑可是株九族的重罪,还多亏了俞三福及时赶来解围,要不然他的小命就交代了。 数落完伍有常,俞中使差人扶着萧辰回到了鹿鸣堂。 不一会儿,崔雷带人回来,此时已是深夜。 崔雷见到萧辰和俞中使在内堂,立即奔将过来俯倒在地。 “郎君,您可算是回来了。”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崔雷哭丧着脸诉说着下午的经过,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快起来吧,是我出去散步迷路了,不怪你。” “义父,我对不住您。” 崔雷说着又向俞三福叩头。 “罢了......”俞中使轻叹一声。 “既然郎君都原谅你了,就起来吧。” “知道你有这份忠心,所以陛下让某家差人照顾郎君,某家便选了你啊。” “郎君,您要罚就罚老奴吧,某家在这给您赔不是了。”俞中使也抹着眼泪儿,满是羞愧。 “使不得,使不得。我初来乍到,全仰仗俞中使和崔雷照顾,今日是我自己欠考虑,连累二位了。” 如此客套一番,崔雷便给二位煮了茶来吃。 “对了郎君,今日去了哪里闲逛啊?” 俞三福低声问道。 “奥......” 萧辰转了转眼珠。 要是如实说跟奴婢混进南苑巧遇公主,未免太轻浮,这等闲话传出去岂不是扫了陛下的面子;要是不如实说吧,自己迷路被撞见,还带着伤,这可如何是好。 “哦,就在......一个小亭子坐了会儿,晒晒太阳,没想到睡着了。” “哦?在亭子里休憩?那么郎君颈上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呢?莫非是刚才伍有常拳脚所致?” “哎呦!是吗!我说脖子这么疼呢。” 萧辰假意摸了摸脖子, “嚯!还真有血。” “这个伍有常,就是个鲁莽匹夫!” 俞三福骂了句。 “郎君消消火,待我禀告陛下,定要好好罚他!” “俞中使言重了,伍少卿也是职责所在,不能怪他。” 俞三福听后也点了点头,既然萧辰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没必要再表态了,看萧辰现在这状态,也没有责怪之意,何不顺水推舟,见好就收呢。 “郎君真是好心肠,既如此,也便罢了。” “明日某家便奏请陛下,让太医过来给郎君瞧瞧。” “那就有劳中使了。” 闲叙了几句,俞中使便带人回了。 晚间,崔雷朝着四周好一番打量,而后轻声走到后院,推开了小屋的房门。 只见屋里的木榻上有一婢女,见了崔雷面无表情,确切说是在发小脾气,耍性子呢。 “萍儿,萍儿?还生我气呢啊?” 崔雷低声唤着,便上前抚了抚萍儿的肩膀,萍儿哪里肯这般罢休,只扭过身子,故意不看他。 “今日怪我,那位郎君在一旁,大家也都在场,我这才下令让你们掌嘴,过来给我看看,还疼吗?” 崔雷放下木盒,再次凑到萍儿身边瞧着。 “若不是他那般打扮,我们怎么会私下议论呢,还被他抓个正着,真是倒了大霉。” “哎,你也不能全怪郎君,他是贵客,陛下喜欢得很,义父又吩咐过,要咱们好生服侍,我又能怎么办呢?你要打要骂就冲我来吧。” “哼!你这贱奴,你这般忠心护主,他给你什么了?他才刚刚到此处,就把你收买了不成!” “嘿嘿嘿,瞧你生气那样子,我越看越是喜欢。” 崔雷说着,便将萍儿一把搂住,右手顺势伸进了萍儿的衣襟里。 “讨厌,人家还在生气呢。” “嘿嘿嘿,你看这是什么?” 崔雷说着,便取过木盒,单手打开。 萍儿探着身子瞧了瞧。 “肉食?可是你偷窃之物?” “你瞧你,小看我了不是。这是咱们郎君知道你们吃不饱,特意从他所用饭食里拿出来作为赏赐,快吃吧。” “是吗?这么说,他还真不是坏人了。” “那是!所以你啊,误会郎君了,更误会我了。” 崔雷拿着鸭肉递了过来。 接过崔雷送来的鸭肉,萍儿很是珍惜,小口的往嘴里送着。 崔雷揽着萍儿,二人相互依偎,一番缠绵不说。 第二天,皇帝听了俞中使的禀报,自然感到欣慰。 “恭贺陛下。” 俞中使咧着嘴拱手。 “哦?缘何如此啊?” “经过此番打探,萧郎君虽说是慌慌张张,有所顾虑。但正因如此,才证明了陛下心中所想。” “说来听听。” “萧郎君擅入南苑,虽犯了禁令,但能挺身涉险搭救公主,仿佛上天注定一般,如此观之,此人不仅才智过人,其壮勇义气更是难能可贵!” “若此事属实,便可力排众异,在人前树立威信,那日宴席之上,此人言论超乎常人,思维缜密,又有安邦定国之计,实乃不可多得之良材,若能将其招揽,好生调教,定可助陛下成就大业。” “陛下慧眼识人,真乃伯乐在世也!” 俞三福抿嘴笑着说道。 “你个老东西,呵呵呵。” “也只有你懂得朕之用意了。” “去,传太医给萧郎瞧瞧吧。” “是!” 却说这失意的卫尉少丞王恒,乃是当朝度支尚书王迁之子,有掌管户籍钱粮的父亲撑腰,自己又是个读书习武之人,哪能受得了这般挫败! 王恒便暗下决心,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那样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和骨气! 话虽这么说,可是再想遇到救主于危难之中的机会,谈何容易。 王恒思来想去,也只剩下撒大网这一条路了。 想到这,他便命令手下,所有人不得外出,亲自带队日夜在南苑里巡查。 如此一来,既能亲近皇族,又能时刻警惕着,一旦遇到机会便可大显身手,重获陛下的赏识也说不定。 于是每逢宫内皇族来南苑赏花观鱼,无论男女,王恒都差人相随左右。 这日,袁淑仪听闻陛下会在午后到南阁去,便精心梳洗打扮,只为求得一个与陛下偶然相见的机会。 时间过了半晌,袁淑仪由寺人婢女扶着来到了南苑,只见她朱唇衔香,瓷肌凝露;玉肩倾吐,蜂腰婀娜;妥妥的一个娇羞佳丽。 袁淑仪一边朝沁心桥走着,一边左顾右盼,待皇帝行经此处,便可佳期偶遇,伴驾同行。 如此经营,好不圆满。 而王恒得见袁淑仪款款而来,大老远的便跪下行叩拜之礼。 只是王恒这等小吏,自然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袁淑仪从他身边轻饶的迈了过去,只轻轻的说了句“起来吧”便继续朝桥边走着。 “是!” 王恒垂着双臂,带着一众侍卫轻踩小碎步在后边跟着。 袁淑仪见状斜了斜眼。 自己本来就是想和陛下“偶遇”的,所以也就带了三五个婢女寺人,可王恒这一行人起码也有十来个,要是让陛下看到,还不得怪自己耍大牌啊,这怎么行呢! 这个死王恒,可真是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 “本宫想静一静,你们不必跟着。” “是。” “去去去,你们都下去吧。”王恒朝后边的人说道。 退去左右,王恒低着头继续小步疾行,在后边紧紧跟着。 王恒是边走边瞧着,不为别的,这桥上的石栏可许久没有修缮过了,万一......那机会不就来了! 想到这里,王恒不由得暗自欣喜。 此时的袁淑仪挺着胸脯朝前迈着,谁知那王恒急于求功,脚下没个谱儿,以至于跟的太近,一脚便踩到了袁淑仪的裙摆。 娇弱的袁淑仪随之就跌了个趔趄,王恒见状立马张开左臂拦了一下。 “诶呦,救命啊!” 经他这一护本无大碍,只是袁淑仪这一嗓子,像是被人抬上了桌子准备用开水浇烫一般。 “好你个田舍汉,竟如此无礼!”袁淑仪说着便朝王恒扇了一巴掌。 寺人婢女急忙簇拥过来,支起了锦面墩凳,扶着袁淑仪坐了下来。 王恒颜面扫地,左腮胀的通红,连忙跪地磕头认错。 “小人鲁莽,小人鲁莽,惊了娘娘尊驾。” 要说王恒虽有小心思,可终究是好意。 都说无巧不成书,正值尴尬之时,皇帝也朝着沁心桥走来,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已全程目睹。 俞中使刚要上前警示,又见陛下抬了抬手。 众人见陛下圣驾,自然双膝跪倒,以头抢地。 袁淑仪看到陛下的脸色,自知大事不妙,便灵机一动,以袖遮面,哭哭啼啼的起身扑到了皇帝的胸前。 “陛下,您终于来了,为贱妾做主啊。” 说完便泪眼朦胧的撇了撇王恒。 皇帝搭眼瞧了瞧胸前人,正是尚书右仆射袁昂的亲妹妹袁子珊,天和二年册封的淑仪。 而陛下终日理政,无心光顾后宫,自从册封当年在凌云阁亲昵了一个夏天后,算算也有七八年未曾与她单独相见了。 今日又见袁淑仪,烈焰红唇,浅腹细腰,仍不失昔日之艳丽。 粉肩薄纱,朱唇弯眉,自是皇帝的喜好,如此看来,今日的相遇,恐有刻意安排之嫌。然争宠之心,亦无可厚非。 不过眼前这光景,着实让人扫兴了。 “爱妃回去歇息吧,朕改日去看你。” 皇帝抚了抚袁淑仪的香肩,示意左右送袁淑仪回寝宫歇息,自己却径直朝沁心桥对岸走了去。 袁淑仪哪里舍得! 可如此天赐良机,竟然被这个死王恒给破坏了,而陛下这一句改日,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多说无益,也只得怀揣一丝希望,缓缓离去。 俞中使撇了撇地上的王恒,甩了甩拂尘,也跟了上去。 晚间,王恒便因“理园不善”被革卫尉少丞一职,留一条小命在家赋闲。 经过十来天的调理医治,萧辰的气色逐渐好转。 滋补的参汤药丸成了每天的主食,整日除了喝药,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连上茅房也要有几个人跟着,萧辰心里不自在不说,总觉得受不起这样的待遇。 这日阳光明媚,萧辰像往天一样,喝过参汤后便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就着茶水吃些点心,悠闲自得。 虽说上次出门参观惹来麻烦,可这心里吧,还是痒痒的。 不行,还是得出去! 于是萧辰擦了擦手,唤了一声:“崔雷?” “小人在。” 崔雷从侧边走过来,低头拱手。 “你能带我出去逛逛吗?最好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地方,感受的就是那种独特。” “这......郎君可着实为难小人了。” 萧辰听后一愣。 “你在这多久了?找个清净的地方那么难吗?” “额......郎君稍安,我想起来了......地方倒是有,只是不知郎君......想要什么独特之处。” “哎呀,还能什么独特的,我的心思......你懂得......” 萧辰轻轻的拍了拍崔雷的肩膀。 崔雷会意后抿嘴儿一笑。 “那就好办了!” “秦淮河上有花船数十,里面自有百余粉黛佳人,是贵族郎君首选游玩之地,郎君可有兴致?” “呦!你还真可以啊!看你挺老实的,连这个都知道。” “小人不敢。” 崔雷挠了挠头掩饰尴尬。 “兴致嘛,倒是有,不过这几日身体欠佳,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能读读书,陶冶一下情操,说不定对我恢复也有很大帮助呢!” “额......” “若是如此,倒真有一个地方,定能让郎君满意,只不过......” “有地方就行,你带我去吧!”没等崔雷说完,萧辰已起身出发了。 “哎?郎君等等我。” 崔雷唤了一声,见毫无回应,便追了出去。 要说这清净且能读书的地方在哪? 进了南苑的最北侧,有座名为南阁的建筑,是皇帝聚天下奇书收而藏之的地方。 构筑四层高阁,每一层都收纳着不同种类的书册。 开窗便可尽揽南苑之景,俯身又能畅游书香之境。 偶有闲暇,皇帝会来此处读书赏景,宫内的皇室也可来此浏览参观。 于是萧辰随着崔雷走过层层廊道,崔雷的腰牌全程无阻,直到走到南苑,还是被侍卫拦了下来。 崔雷低头斜了斜眉梢朝萧辰示意。 萧辰见状眨了眨眼。 “哦,那就不进去了,对吧?崔雷。” “哦......嗯。” “麻烦几位军爷了。” 萧辰对侍卫点了点头。 吃了闭门羹,两人便退到不远处的神龙阙下面,萧辰这才拽住了崔雷。 “你怎么搞的,这里你进不去啊?” “小人无能,请郎君恕罪,小人所配符牌只限于侧殿和前宫之中,若是想进南苑,除了皇族和当值侍卫,至少也要卫尉少卿职衔才能通行。” “那你不早说!” “小人刚才要说,只是郎君出门心切,我还没说完,你就......” 崔雷低着头小声嘟囔着。 “我......诶!”萧辰气的牙直痒痒。 “好了好了,你先回吧,我自己想办法。” “要不......小人去禀告俞中使一声,定能行个方便。” “行了,也别找你义父了,他每次来都是带着圣旨,我再看看,你回吧。” “那郎君......别再走丢了,小人可就一个脑袋。” “废话......”萧辰伸手就要打过去。 崔雷见状,急忙躲了一下,只好灰溜溜的跑回了鹿鸣堂。 萧辰心想:这可如何是好,回去吧?只能在院子里晒太阳,无趣的很。来都来了,还是先等等吧,要是还能在路上遇到进园子的婢女呢! 此时在应门外,正有一行人经过。 萧辰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一个能进园子的腰牌! “呦......伍少卿!” “萧郎君!” “有常给郎君请安!” 伍有常说着便低头拱手。 “诶呦,伍少卿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啊!” “郎君伤势可有好些,在下近日公务繁忙,未能登门谢罪,还请郎君见谅。” 萧辰听了急忙露出亲切的笑脸。 “这是哪里的话了,要不是伍少卿执法有方,宫中又何来这一片平静安宁啊,今日得见伍少卿,我这身子都觉得清朗了许多,心情更是大好啊!” 伍有常听了自然是喜上眉梢。 且不说这位贵客是什么背景,起码别因为自己的误伤而像王恒一样耽误了前程,这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呵,郎君这般夸赞,有常实在是有愧啊!” “哪里哪里,要说你我真是有缘,俞中使让我到处逛逛,我就出来走走。可这刚来到南苑,就被拦了下来,这不,正往回走,就见到伍少卿你了。”萧辰说完露出了一丝不甘心的神态,连连回望着南苑的方向。 “哦?还有这等事!郎君没向俞中使讨个符牌吗?” “要了,当然得去要了。这不是崔雷刚回去拿了嘛,就是这会儿的太阳还挺毒的,可怎么说也得等腰牌啊,不然也进不去,对吧伍少卿?” 萧辰眯眼看了看伍有常,假意擦了擦汗。 “郎君这话真是羞煞伍某了,若是我早来半刻,也不至于让郎君在这多等,请随我来!” “我就说嘛,伍少卿能力通天,你还别说,我见到你啊,就好像见到故人一般......” 萧辰说这些话简直就是脱口而出,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郎君抬举了,本来我也没有机会去南苑,这不,前日刚刚接管了苑中戍卫,郎君以后再来南苑,尽管告诉我好了。” 伍有常也毫不保留,毕竟那日俞三福对萧辰的态度自己也看到了,与其被人吩咐,还不如自己主动一些。 都说前路未可知,所谓的贵人呢,也是从基层一点一点爬上来的。 若是他萧郎君是位贵人,那么以后便多了一条路不是。即便他不是贵人,自己能对陛下的贵客以礼相待,多行方便,也不是件坏事。 如此,伍有常伸手引路,一行人再次来到了南苑门口,几个侍卫见到伍少卿便低首行军礼,伍有常亮出腰牌,侍卫便让了条进去的路。 送到凝香阁附近,伍有常低头拱手。 “郎君请便,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郎君了,我差左右护卫着郎君。” “奥,不用不用,我又不走远,没事的。多谢伍少卿,择日还请您赏脸,同饮几杯。” “郎君为人宽爱,又如此谦虚,有常感激不尽!” 萧辰与他拱手作别。 而后背着手便进了园子,此番再来,显得轻车熟路了。 伍有常望着萧辰的背影,又叫了一个侍卫低声嘀咕了几句不说。 沁心桥边的桃花比前几日浓郁了许多,过了桥再走一段,便见到了南阁,而门前又有一行银甲侍卫守着。 这下没有人能帮忙继续引路了,萧辰只能围着南阁的外围转了转。 只见此楼呈八角型,地面上亦由汉白玉石围成了一圈八角围栏。 由北侧开门,连接折往桥边的道路。 围栏外稀疏的植了几棵梧桐做衬,要是不仰头,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原来此楼的每一层亦有八角屋檐,檐上的十头跑兽雕塑顺次排列,深红色的琉璃瓦映着骄阳显得格外璀璨。 萧辰本能的用手遮着额头,驻足在这深沉而庄严的建筑面前。 “嘿!是......你?” 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 萧辰吓的身子一闪。 转过来看了一眼,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救下的那位公主。 “是......你?” 萧辰很是惊讶。 “是我,那日是你出手相救吧?我记得你这件袍子。” 萧辰听后笑着挠了挠头。 “对了,你恢复得如何,身体痊愈了么?” 萧辰上前一步问道。 “好多了,整日闷在屋子里甚是不快,于是就想着出来走走。”公主微笑着。 “你呢,有没有大碍?还没谢谢你救命之恩呢。” “奥,不用谢!见义勇为好青年嘛!我还好,都胖了一圈儿了。” “好青年?” “听你这么说话,还挺有趣。”公主抿着嘴儿笑道。 萧辰也是喜笑颜开。 “我叫萧辰。” “你就叫我......嬛儿吧。” “这......不合适吧,你毕竟是公主啊。” 只见嬛儿收了笑脸,略带严肃。 “从小只有父皇和两位姐姐叫我嬛儿,她们已经出阁,父皇又不能经常陪我,你既是我救命恩人,当然可以这样叫我了。” 嬛儿捋着乌黑的发梢,眉间泛起点点思绪。 “那好,那......那我就叫你嬛儿了。” “好啊,你是来这里读书吗?” “哦,我啊......就随便走走。看这里曲径通幽,的确是个好地方。” “那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啊?” 萧辰本来就是奔南阁来的,没想到见了嬛儿兴奋的都不敢说实话。 毕竟是没有进去的身份,这又怎么好意思直说呢。 嬛儿见萧辰愣着不动,于是轻轻的咳了一声。 “你要是不想进去,我就不免强了。” 萧辰缓过神儿来,急忙上前一步。 “没有没有,就是太激动了,嘿嘿。” 嬛儿听后脸上泛起一阵微红,将目光从萧辰身上移开,看着他身后的南阁。 “那走吧。” 二人说完,便朝南阁的大门走来。 侍卫见到公主,皆俯身行跪礼,萧辰便昂着头跟了进去。 “你经常来这里吗?”萧辰轻声问道。 “烦闷时会来这,到楼上赏赏风景,再找几册书简读一读。” “听起来不错啊,毕竟没有商场也没有电影院,喜欢读书倒是能排解烦闷。” “什么商场?” 嬛儿疑惑的看着萧辰。 “奥!没什么,这里的藏书很多吧?” “哦,那是自然。不过我也没有全部读过,从纲目上来看,都是些官书。” “官书?” “对啊,就是儒家经籍,黄老圣卷,吕氏春秋这些,也有很多前朝杂卷、周礼古制,还有一些典籍。” “女孩子喜欢看言情小说,看来这里肯定是没有喽。” “言情?” “就是那个......花痴书,都是些满足心理需求的文字。” “噗!听起来好生奇怪。” “人嘛,不如意的时候都需要一个释放的点。” “读书就是一个好方法,所以为了迎合市场,就会有人写出很多奇怪的书喽。” 萧辰解释道。 公主听后抿了抿嘴儿,觉得萧辰说的虽然有些怪异,不过又好像挺有道理。 说话间二人进了内堂,只见一位长髯老者面带慈祥,微笑着迎上前来施礼。 “老朽恭迎公主。” “屠伯伯不必拘礼,我闲来无事到这里看看,这位是萧郎君。” 嬛儿又看了看萧辰说道。 萧辰微笑着向屠前辈拱手示敬。 屠老稍作停留,对着萧辰上下端详了一会儿,随后又微微的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入座。 此处的红木窗户要高大许多,光线还挺充足。 堂内的铜色石柱上刻着两列大字: 读天下之本史 品九州之华章 书桌后方的墙上悬着一幅《夫子劝学图》。 眼前除了文房四宝外,并无过多陈设。 一旁的小生侍奉了茶点,便拱手退去。 屠老暗自思量着,再次打量着看萧辰。 只见面前的年轻人额头前凸,眉毛浓重;粗长的睫毛下面藏着一双丹凤眼,瞳孔里略带浑浊,还混着几条血丝。 虽说萧辰没机会熬夜玩手机,但是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心神不宁,加之身上有伤,不免形神颓废,每天都是困到眼皮打架才潦草的睡去,如此下来,精神状态能好到哪去呢! 再看他的举止,一点儿贵族气质都没有,反倒是那恭敬小心的样子,看上去还有些故作端正的意思。 而那顶漆色小冠里并无束发,只有一根铜簪在为他做着掩饰。 屠老观之良久,脸上慢慢的露出了一抹欲说还休的微笑。 正是: 面不露异色,行难改本心。 本为凡俗子,何作人上人。 第5章 观举止屠老识天机 对双眸公主抒心意 萧辰看着面前的老先生,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 只因这位老先生看着自己笑眯眯的也不说话,多少有些瘆得慌。 屠老捋了捋胡须,缓缓递过茶杯,示意二人用茶。 “公主已有数日未至,是否继续读《文集录》呢?” “好啊,那就麻烦屠伯伯了。”嬛儿抬头笑着说道。 “这位萧郎君......可有心仪书册?” “哦,我能......随便看看吗?” “当然可以,请随我来。”屠前辈扬手示意。 萧辰随着屠前辈移步到书架前,此处大堂内共有五列书架,每列又各置四座木架。涂着朱漆的木架足足有一丈多高,上面密密麻麻的摆着书册,有竹卷也有纸册。 每座书架的一头摆着一张高脚方桌,上面有几本细纸订成的册子,样子跟网上买的线装书很像,就是纸张略微泛黄,上面的字倒是无比端正,萧辰自己看了看,上面写着:xxx纲目。 仔细瞧了瞧,里面的字倒是不陌生,什么《拾忆记》、《莲社高贤传》、《穆天子传》、《孟府君传》、《高士传》...... 不过算下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接近五五分成,繁体字猜着读也还算将就,只不过磕磕绊绊在所难免了。 萧辰稍稍咽了口唾沫,心里暗想:坏了坏了!心心念念的来读书,却忘了文字这茬儿了,这可如何是好! “郎君可有选定书册了?” 屠前辈手里拿着一本《文集录》微笑着问道。 萧辰见状假意翻了翻眼前的一本书册,又放下了去。 “此处藏书甚多,经典之作更是繁盛啊!” “哦?郎君怎知此架上有奇书典籍?” “哦!我适才已浏览过纲目,发现奇书圣典皆藏于此,传记作品多如繁星,在下实在是......难以取舍啊。” 屠前辈听毕,双眼眯成了一条线,捋了捋胡须转身走了出去。 “公主,《文集录》已取到。” “谢谢屠伯伯。” 萧辰也跟了过来。 “你呢,没选到书册吗?”公主抬头问了一句。 “我啊,我......” “南阁藏书甚广,郎君初次来此,定是不知从何开始读起,对吧?” 屠老明显是在打着圆场,于是萧辰就坡儿下驴。 “哦,对对对,这么多书,光是看纲目就够我读上几天了,嬛儿你读你的,我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萧辰挤了挤笑说道。 “你直接说不喜欢读书就是了,哪有看人读书之理!” 嬛儿头也没抬,随意翻了几页书说道。 “额,我......” 萧辰一时语塞。 “前辈,要不您带我去楼上看看可好?” 萧辰看了看屠前辈说道。 “郎君想去楼上参观自然欢迎,只是公主......”屠前辈欠了欠身子,略显为难。 “我可没拦着,想去便去就是了!” “那你先读着,就麻烦屠前辈带我上去开开眼。” 萧辰急忙接过话音,尴尬的汗珠子都渗出了额头。 嬛儿依旧埋着头继续翻着书。 屠前辈拱手退步,先行上了楼梯,萧辰咧着嘴站起身来,赶紧跟了上去。 萧辰几步就跨到了第二层,此处可是别有风貌。 只见一摞摞竹简有序摆放,书架也矮了许多,盛放纲目桌子的顶端都挂着一个牌子,左右观察,似乎与朝代的名称相对应:商、周、春秋、霸国...... 顺次陈列。 萧辰见屠前辈在窗前驻足,便跟了过去。 “多谢前辈解围。” “呵呵?何出此言啊?” “说实话,我并非读书之人,刚刚让您见笑了!” 萧辰低头拱手。 “是吗?郎君此话恐怕言不符实吧!” 萧辰听后皱了皱眉,心想这老头难道会知道我不认得这里的字吗? 屠老捋了捋胡须,转过身来对着萧辰。 “老夫虽日夜与这些书简相伴,很少过问窗外之事,然今日得见郎君,着实有些不解。” “晚辈不敢,还请前辈明示。” 萧辰撑着笑脸,心里却万分忐忑。 “郎君乃番人也!” 萧辰听了这话,也没有多惊讶,毕竟自己的行为举止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说怪异了。 于是低头拱手。 “前辈此话怎讲?” “郎君非我南国之民,然否?” 番人,意思就是小邦国呗,也没啥不好的。 “没错,那日陛下说这里是京都建康,其实我住的城市离这也不远,而且建康城在我那边,还是省会,这么一说,我虽然不是南国子民,但对这里还算是熟悉吧。” 屠前辈听了萧辰这番话,频频皱眉,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加确定了,转而微微笑了笑。 “南北虽未一统,可有番人入京不足为奇。南国虽无秦汉之远疆阔土,但亦非弹丸小国,番邦朝见使者时而有之,然吾所指番人,并非异乡之人那么简单。” 萧辰听完心里不禁一颤,难道他知道我的身份?奇了怪了,这老头是个神仙吧! 屠前辈盯着萧辰再次端详着。 “郎君慧根不凡,但又无先民之相,由此观之......郎君乃后世之人也!” 真的神了! 萧辰听完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书架上。 见萧辰这般反应,屠前辈又捋了捋胡须。 萧辰扶着书架,脸上挤出了一丝镇定。 这可怎么办,这老头一针见血啊,一点儿面子都不留。 萧辰只能故作没事儿人一样,皮笑肉不笑咧咧嘴。 “前......前辈说笑了,有句话说的好,诸夏及九州,皆我中华儿女。国有更替,历史亦涛涛向前,还请前辈......不必多虑!” “呵呵,你且放心,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屠前辈笑了笑说道。 萧辰急忙低头拱手:“多谢前辈。” “可是......” “前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呢?” 屠前辈笑着摇了摇头。 “经史可观仙神,察鬼魅。自古以来,宫殿之内多有异事,况乎番人而!” “前辈这么说,您可是通晓天地之道的神仙了?” “那您知道我该如何回去吗?” “郎君稍安。” 萧辰在一旁站着,满怀期待。 只见屠前辈思量了片刻。 “所谓:万物皆有灵,前世未可知。来去尤一路,春色满庭时。” “来去尤一路......” “前辈是说从哪里来的就要从哪里回去吗?” “郎君才智过人,只是天意不可违,郎君还是自己思量吧!” “那......” 萧辰欲言又止。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一定是有能回去的办法,可他又说什么天意不可违。 这老前辈说了等于没说,还吊人胃口。 于是萧辰只能低头拱手。 “多谢前辈指点,还请前辈为我保密。” “这是自然。” 二人闲谈几句,屠前辈便带他浏览各个书架的藏书情况,推荐了几册史籍孤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久也不见下来!” 嬛儿缓步登上楼梯,看着里面问道。 “公主殿下。”屠前辈拱手。 “我见他迟迟没有下去,还以为找到了什么书册,看入迷了呢!”公主朝着萧辰这边说道。 “萧郎君喜欢典籍,老朽正在给他介绍几册孤本。” “对对对,光顾着让前辈带着我见识孤本了,太投入,忘了时间。” “恐怕屠伯伯也是一番徒劳了,有些人来到这,是不是当真想要读书还不知道呢!” 嬛儿瞥着萧辰说道。 萧辰望了望屠前辈,只能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公主说笑了,打理南阁本就是老朽职责所在,今日借公主之缘,能与萧郎君相识,老朽荣幸之致。” “公主,萧郎君,二位请随意浏览,老朽就先行告退了。” 屠前辈低头拱手退去,公主点头还礼,萧辰也拱手示敬。 “初次来此,颇感新奇,没成想冷落了你。” “还请公主殿下恕罪!”萧辰深深的鞠了一躬。 “哼!” 公主背着手,眼皮也没抬一下。 “如此大礼,我可受不起。” “罢了,本公主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那就......多谢喽!”萧辰抬起头嘿嘿的笑了笑。 “对了嬛儿,这位屠前辈是什么来头儿啊?” “怎么?屠伯伯与你说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前辈博学多识,让我佩服的很。” “那是自然。” “屠伯伯是前朝史官,虽无权柄,但沿袭上古史官礼制,帝王所言所行皆可录于书简之中。” “我们能读到史书,以史为鉴,都是史官之功。” 嬛儿背着手,一字一句的说道。 “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啊,哪个朝代不是扬此抑彼呢!这书简中又能有多少真实的春秋可信呢!” “嗯?你胆敢说出这般忤逆之语。” 嬛儿皱着眉瞥了一眼萧辰。 “嗐!就事论事嘛,你得让老百姓发声不是!”萧辰看着嬛儿说道。 “好,那你就事论事吧,我又没说什么。最多就是告诉父皇,让人把你舌头给割了!” 嬛儿冲着萧辰使了个发狠得眼色。 “哎!没看出来啊,你这小小年纪,心倒是够狠!真是典型的......” “什么?”嬛儿追问道。 “没什么!” “你说啊!。” “我说,你就是典型的......美人胚子。” 刻意的遮掩难免会有些尴尬,于是萧辰先行笑了笑。 “呸!油嘴滑舌!” 嬛儿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润,眼神急忙躲避着。 “那屠前辈怎么到这里了呢?” “自古良臣择主而侍,正如你所言,父皇也是看中了屠伯伯满腹经纶,又独具慧眼,于是就把他安顿在了宫里,封了太史令,打理着南阁。” “屠伯伯从不插手政事,父皇对他亦是毕恭毕敬,时常到南阁请教疑惑。”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如此看来,陛下他老人家称得上是圣主明君了。” “妄议圣主,要诛九族,你怕不是活腻了?” 嬛儿表现的很严肃,心里却是想吓唬吓唬萧辰。 “嚯!不是吧,随便说句话就要诛我九族?” “看来南国的律令要比你更凶残!” “这样诛下去,我怕连第一集都活不过了。” 萧辰摇了摇头说道。 嬛儿听后轻声发笑:“哼哼,瞧你那模样,既然怕了,你就老实点儿。” 嬛儿说完,转身扶着窗台,眯着眼迎着春风的抚慰,一时间屋里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萧辰上前问道。 “没有,只是很久没像这样有说有笑了,让我想起了儿时,那时我还不是什么公主,也没有那么多人整日簇拥着,但是我有娘亲陪伴,很快乐,也很满足。” “后来呢?” 萧辰也来到窗前,看着嬛儿。 “后来......就进了宫,虽然父皇时常会来看我,但国事繁忙,终究不能像娘亲一样每日陪在我左右。” “那些婢女又不会跟我这般讲话,直到我来南阁,认识了屠伯伯,相谈甚是融洽,他既是师长,亦是朋友,教我剑术,又教我习读经史,在南阁,我可以做我自己,没有任何拘束。” 萧辰一边听着,一边转过脸看着面前的嬛儿。 一阵阵的清香迎面扑来,此刻眼前的女子像极了早间的桃花,晨露滴过,尽显柔美。 几缕青丝随风浮动,更多了几分自然和纯粹。 “虽然不是在宫内长大,不过远离亲人独自面对生活的滋味我深有体会。”萧辰朝窗外望着。 “我倒是挺羡慕你。”嬛儿转身说道。 “哦?为何这么说呢?” “虽说你没有亲人陪伴,但你无拘无束,肯定要比我这样在笼子里过活好多了。” 萧辰听后微微的笑了笑。 “你羡慕我的洒脱自由,那老百姓又何尝不羡慕你呢!生在帝王家,你就知足吧!” 嬛儿听后白了一眼。 “对了,你是在宫里当职吗?” “没有。” “那就是朝贡使者?” “也不是,你就当我是个......门客吧。” 萧辰看了看嬛儿。 “哦......那你会在这留多久呢?” “这个,我......我也不好说。” “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可能一年半载,再或者......” “你要是走了,我便少了一个朋友......” 嬛儿微微的低着头,失意的眼神来回游荡着。 萧辰见状也不免有些伤感,要说在现实中,大家几乎都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来回跑着,交友软件的简介里也写着:圈子小,很遗憾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你...... 这么看来古代和现代,在人文情感上还是有很多相同之处的。 只可惜啊,要是能在自己的世界中认识她就好了,说不定一段美妙的姻缘就由此发生了呢! 可惜啊,更可惜! 就是这位姑娘年纪小了点儿,看样子有个十八九岁吧,可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多少有点儿下不去手。 不过看着她的样子,楚楚动人,让自己眼前一亮。 萧辰心里清楚,每当自己动心时,就是这种感觉。 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啊! “你在想什么呢?” 嬛儿低声问道。 “奥,我在想......毕竟来日方长,你要是烦闷了,就来这,我陪你读书观景,怎么样?” “好啊!” 嬛儿高兴的跳了起来。 “你没有符牌,想进也进不来。不过有我在,能给你行个方便,嘿嘿。” “公主如此大恩,在下无以为报!” 萧辰拱手,低身侧过脑袋冲着嬛儿瞥了一下。 “没正形,听着甚是生硬,宫里规矩你还要多学学呢。” 嬛儿抬起头,言语上虽然嫌弃,嘴角却微微扬起。 二人转过身,再次扶着窗子,肩膀蹭着肩膀。 萧辰莫名的侧过脸,和环儿不约而同的对视着,眼前的她就像风拂过青叶一般温柔,以至于内心里扑通扑通的感觉越发强烈。 两人向前探着身子,萧辰盯着嬛儿,不舍得眨眼。 嬛儿水灵的大眼睛充满了期待,细长的睫毛微微的闭合,身子慢慢的沉浸......松弛...... 直到她手里的书册也随之放松,随即“啪嗒”一声跌落到地上。 “咳......咳。” 萧辰立即向侧边走了几步。 嬛儿低着头,面如桃花。 “哎,这是京都的地图吗?” 萧辰随意指了指墙上的图问道。 “哦!一个是京都舆图,另一个就是南国疆域图。” 嬛儿理了理袖子,朝墙壁上的地图看了过来。 “我未曾去过街市,只能借着京都舆图浏览一下宫外人间了。” “这么说你对这地图肯定是烂熟于心喽。” “这是自然,屠伯伯早就一处一处给我讲解过了。” “西口市里客商窜动、骠骑航外舸舰弥津、秦淮河上彩灯烂漫、西州城旁运渎穿梭,真想亲眼见了,那才过瘾!” “听起来比宫里有趣多了。”萧辰附和道。 “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出去逛一逛才行。” 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午后。 于是别过屠前辈,二人闲聊着出了南阁。 过了沁心桥,恰逢几位妃嫔在畅春亭里赏景闲谈。 萧辰见亭间有人,心里便泛起了嘀咕,毕竟身边的人是公主,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免不了多生口舌。电视剧里小跟班随便就被拉出去砍了的可是太正常不过了,而现在自己就身处其中,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避开一些好。 “嬛儿,我先躲一躲啊?” “躲?躲什么?” “前面那么多人,要不我跟你保持点距离吧,免得给你找麻烦。”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嬛儿看了看萧辰说道。 萧辰听罢,只能无奈的挠了挠头。 真是个小祖宗!你是不怕,到时候被砍的人又不是你,这可要了命了! 说话间就到了畅春亭的围栏旁边。 “我就说是永康公主,姐姐还不信,嬛儿快过来,陪几位娘娘说说话。” 里面的两个婢女缓缓拉开台阶前的纱帘,嬛儿小步上前,朝四周观察了一番,说话的这位正是吴淑媛,在正座的是丁贵嫔,侧边还有三位妃嫔陪坐。 “嬛儿给贵嫔娘娘请安。” “给几位妃嫔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 丁贵嫔慈祥的微笑着,让公主就座。 嬛儿欠了欠身子,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 “那位郎君是?” 吴淑媛瞧了瞧帘外的人,快人一步,主动问候。 “是我一个陪读。” 嬛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 “哦?是哪位王侯世子啊?看着好面生。” 吴淑媛略带惊奇的问道。 “回娘娘的话,在下并非世子,也不是王侯。” 萧辰向亭子里低头拱手。 “那就是太学院博士、助教喽?” 萧辰再次低头拱手:“实不相瞒,在下身无官职,只是一个......一个门客罢了。” 几人听后皆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荒唐!” “我们嬛儿喜读经史,有个陪读自然妥当,可此人既非皇亲国戚,又非太学先生,来此陪读岂不坏了规矩!” 吴淑媛在一旁说完,瞪了一眼萧辰。 “姐姐所言极是,听说前些日子伍有常在端门外捉到了一个番人,乃是山间草莽,竟然想入宫偷盗,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禁宫之内岂能如此随意进出!看来啊,要好生整肃一番才是。” 侧边的李淑仪附和着。 丁贵嫔听后眼皮子耷拉了一下,并未言语。 “几位娘娘不必担心,这位萧郎君才学深厚,恐怕连太学博士亦不能与之媲美,若是父皇问起,我自会解释;可若是有人别有用心,挑拨是非,我也不会轻易答应!” “嬛儿在此,先给诸位娘娘赔罪了。” 嬛儿说完,起身行礼。 “你瞧瞧,你瞧瞧,我们嬛儿这性子还真是像极了郗......” 吴淑媛一时情急说走了嘴,赶紧抬起手帕掩了掩。 “呵呵呵......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也是为了各宫室安全着想嘛。” 吴淑媛看了一眼丁贵嫔,继续撸着腿上的小白狗,又瞥了瞥萧辰。 “皇宫之内,戒备森严,若是什么蛇鼠之辈都能随意进出,那我皇室威严何在!远处不说,姐姐脸上也挂不住不是!” “娘娘稍安,在下暂住鹿鸣堂,并非闲散之人,惊扰了各位娘娘的圣驾,还请见谅。” 萧辰在台阶上拱手解释道。 鹿鸣堂?那可是前宫的配室,平时接待外邦使者都不一定能在宫中留宿,这位到底是什么人呢! 丁贵嫔心里嘀咕着。 两位妃嫔也在侧边交头接耳。 吴淑媛听后愣了愣,手中的力道自然不受控制,以至于腹间的小白狗疼的跳到了地上,婢女见状后急忙追了出去。 嬛儿也重新审视了一番台阶上的这位。 没想到他能识得父皇,这下就更好办了,于是嬛儿露出了一抹浅笑。 丁贵嫔缓缓说了句:“既是前宫门客,我等亦不便多问。” “嬛儿,你喜爱读书我们不会拦着,只是不要再到处乱跑了,上次塘前溺水之事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要让你父皇再为你担心了。” 丁贵嫔这番话倒是语重心长。 “多谢娘娘,嬛儿知道了。” “嬛儿这就回去。” 嬛儿朝台阶上使了个眼色,萧辰拱了手,便跟了出去。 出了南苑,嬛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吴镜晖,刁钻刻薄,简直就是一个怨妇!” “难怪她多年失宠,活该!” 萧辰听了急忙上前安抚。 “你消消火,这事儿本来就怪我。” “既然是多年失宠,当然要找个能说话露脸的机会了,还请公主你保重身体。” “什么啊,真是气死我了!” “我还没说你呢,既是住在鹿鸣堂,为什么在南阁时没有告诉我。”嬛儿忿忿的问道。 萧辰见状急忙拍了拍脑袋。 “哎呀,怪我怪我,我这不是看你读书专注嘛,就没忍心打扰你。再说此等小事,不值一提。” 嬛儿听后瞪了一个白眼并未作声。 “好了好了,跟你说实话吧,我是想啊,我刚来到这里就惹人非议,要不是陛下护着,恐怕早就被法办了。” “你既然把我当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要是我真有点什么事,又怎么能连累你呢!” 萧辰紧跟着嬛儿,满脸写着委屈。 “如此说来,刚才几个妃嫔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了?” “嗯......不过我可没有做坏事啊!谁知道在宫中行走要那么多规矩啊!再说了,我要是没乱跑,怎么能在池塘那......遇到你呢。” “你还说呢,要不是因为你鬼鬼祟祟在一旁看我,我才不会落水。” “嘿!这咋还赖上我了,你这是冤枉好人啊!” 嬛儿见状抿着嘴笑了笑。 “好啦!你放心吧,你若是遇到麻烦,我定会为你出头,实在不行,我就去找父皇帮忙。” 嬛儿看着萧辰说道。 “哎,这话听着多舒服。” “你放心吧,我不会惹事的。” “你可不要太得意,我帮你是因为你救过我,要不然,我才不稀罕呢!” “知道啦知道啦。公主大人大量,小生给您行礼了。” 萧辰说着,便学起了婢女,屈膝低首行了礼。 “真是没正形!” 嬛儿皱着眉头,又忍不住抿嘴笑着。 “对了,我在他们面前夸下了海口,说你才学深厚,你不会......” 萧辰听后抿嘴忍不住笑。 “哈哈哈......你放心,才高八斗算不上,但我也不是目不识丁。” “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差不了。” 环儿无奈,只得扭过头去不说。 说话间,二人到了太极殿旁边的西合门外驻足,因永康宫在中宫,由西合门可至右合门,而右合门便是连通中宫和前宫的一个侧门,二人只得就此作别,约下日子,南阁再叙。 正是: 半晌惊魄魂,半晌动心神。 郎君始入宫,尚为局外人。 第6章 真惊异得赏帝王符 假客套喜识饶乐人 话说丁贵嫔回到寝宫,回想着畅春亭里的事情,越发觉得不妥。 几日前听闻陛下在鸡笼寺里识得一位奇异之人,思维言语皆有别于常人,又闻临川王和部分朝臣对陛下礼贤此人颇有意见。 这番人若是亭中所见的那位郎君,那么日后要是发生什么事端,很可能会连累到嬛儿,甚至会破坏了皇族内部的和谐! 想到这里,丁贵嫔心里更加没底了,于是便差人去打探萧辰的消息。 见萧辰回到鹿鸣堂,崔雷急忙迎进了屋。 “郎君,午后俞中使派人来报,陛下请郎君参加郊祭大典。” “郊祭?” “郎君有所不知,郊祭是每年春日祭拜之礼,届时陛下携文武百官要朝拜天地,祭祀祖宗。” “哦?那你仔细说说呢!” 萧辰盘腿坐下后端起茶杯说道。 “郊祭共三日,第一日是祭祀礼;第二日是猎兽祈福;第三日则是春日宴。” “额......”萧辰听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郎君可有不妥?” “我也要参加三天吗?” “按照礼制,京中百官都要参加,至于郎君......既是按照公侯礼制留在宫中,想必定要全程参加了。” “奥,那就按你说的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了,离郊祭还有几日啊?” “再过一月便是,宫里已经在筹备了。” 这都要夏天了才有祭祀,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日历,萧辰心里嘀咕着。 “好吧,那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 崔雷说完便要离去,忽然又转过身来低头拱手。 “郎君,我也要被派过去帮忙,这院子里只留下几个婢女伺候郎君了。” “哦......没关系,这几日我也熟悉很多了,你把他们都带过去帮忙吧,既是皇族大事,多些人手也能方便一些。” “这......不合适吧。” 崔雷很为难的说道。 “那就将翠儿和萍儿留下,其他人跟你过去帮忙,可好?”萧辰抬头回道。 “多谢郎君体谅,小人这就去安排。” 没过一会儿,崔雷进来别过,带着院子里的十来个寺人婢女去往太极殿帮忙。 萧辰吃过午饭来到院子里,一时间感觉清净了许多。 想想来到鹿鸣堂也有近一个多月了,竟然适应了被人伺候的感觉,整日吩咐奴仆,做主子,小日子过得好生舒坦。 翠儿和萍儿见萧辰在院子里,便跟过来侍奉。 “那么大的排场,你们想不想去看看啊?”萧辰喝了一口茶问道。 “奴婢不敢。” 二人双双跪在地上,连忙磕头。 “哎,快起来吧。” “我就是问一下你们的想法。” “我们?” 二人起身面面相觑。 “对啊,要说心里话,明白吗?” “是。” “你们想不想跟着崔雷去帮忙,然后一起热闹热闹啊?” “嗯。”两人异口同声,埋头回道。 “那就好。” “这样,你们把我的日常用品都放在屋子里,然后除了每日送饭,其他时间你们就去那边帮忙吧。” 二人听后笑的合不拢嘴。 “是。” “做事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啊,小姑娘家家的。” 二人满脸通红,翠儿抿着嘴儿转身跑进屋里做着准备。 萍儿起身续了一杯茶递过来。 “还望郎君好生歇息,有事定要唤我们才是。” 萍儿低着头轻声说道。 “啧啧,你这怎么像是老婆嘱咐老公一样啊,没事儿,我能自理,你们就去吧。” 萍儿虽说没听明白,但萧辰的言语甚是温和,就像是在和亲人说话一般,萍儿听了自然舒畅不已,于是行礼退去。 这下彻底没人了。 萧辰继续眯着眼,晒着太阳。 这样的日子虽说无聊了点儿,可能那天再次遇到嬛儿,也许是个好的开端也说不定呢。 每日修养生息,喝喝茶,看看书,再学学写字种花,就是提前退休的日子啊,有喜欢的人一起谈笑,要说见了嬛儿第一眼就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有点儿夸张,可现在想一想倒是未尝不可啊。 想到这里,萧辰不禁笑出了声。 为什么这会儿没有感觉到在浪费时间呢?也许是因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恍惚当中,一个推门的声音缓缓传来,萧辰坐在石凳上靠着树干休憩,迷迷糊糊的并没在意。 “郎君!郎君!”忽听得旁边有人唤。 “嗯......崔雷吗?” “陛下来看你了。” “陛下?” 萧辰拿下盖在头上的蒲扇,挤了挤眼睛,一看是俞中使在一旁唤他。 “俞中使!”萧辰急忙起身拱手。 “萧郎在此处,一切可安好啊?” “萧辰给陛下请安,未能远迎,还请陛下恕罪。”萧辰低头拱手。 “萧郎快快免礼!近日国事繁忙,你受伤后朕也没来探望,今日恰巧路过,进来看看。” “多谢陛下挂记,我住的很好,吃的更好,多亏了俞中使和崔雷等人的照顾。” “如此,朕就放心了。” 说着,陛下从腰间取下一块牌子来。 “宫中行走多有不便,朕将此符牌赠与你。” 萧辰伸手接过腰牌,只见符牌金光闪闪,一个手掌刚好能握下。 仔细观察,符牌的一面纹刻着回首龙,此龙须麟纹路细腻,翼脚仪态雄劲;另一面则端正的嵌刻了一个“圣”字。 要是没猜错,这腰牌的作用绝对不小。 “这......太贵重了,在下实在不敢接受。” “呵呵,萧郎不必多虑,收着吧。” “收着吧!”皇帝轻轻说着,又推了推萧辰的手掌。 俞中使在一边瞧着,心里也甚是震惊。 要知道,此腰牌乃是皇帝专属,其便利程度自不必多说。就连贵族亲王见了此牌也要听令从事,由此看来这萧辰已然成为了陛下面前的红人,不,不止是红人了,就连太子也不过如此吧! 如此看来,之前所怀疑的陛下遗落在外的皇子之事,恐怕是真的了! 想到这,俞三福定了定神,陪着笑脸。 “既然如此,萧辰谢过陛下。” 二人稍作寒暄后,皇帝便移步往门外走去。 萧辰拱手目送。 又见俞中使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钱递了过来。 “这是陛下所赠,郎君平日也要开销用度,收好吧。” “哦,有劳俞中使。” 萧辰接过鼓鼓囊囊钱袋,塞了半天也没能塞进衣襟里,只得用手拎着。 “对了,这个腰牌?” 萧辰举着腰牌示意。 俞三福见皇帝已出了外门,便轻声说道:“此符牌乃是陛下随身所佩之物,见此符牌如陛下亲临,郎君你要妥善保管才是。” “多谢俞中使提醒。” 俞中使点了点头,小碎步跟了出去。 如此礼遇,萧辰心里自然欢喜的很,有了这个腰牌,出来进去的肯定是畅通无阻了,至于其他用途,有待开发。 没过一会儿,萧辰换了身素袍,往怀里塞了些银钱,迈步走出了鹿鸣堂。 只见连廊里的寺人婢女行色匆匆,搬运着各式各样的器物。 兵甲侍卫见到萧辰的腰牌皆行跪礼优先让行,此次出行着实让人痛快。 太极殿前有寺人婢女来来往往,门前彩灯高悬,朱帷垂挂。 一路走过内朝、东柏堂,出了云龙门,再向南,路过一座府库,经过南苑门外,顺着驰道又出了端门。 出了宫门,御道两侧的府衙牌匾陆续映入眼帘,有乘步撵者缓缓行过,又有诸府衙门前作揖置礼之人形色各异。 两仗来宽的驰道气派非凡,梧桐侧柏矗立在两旁。出了津阳门也就是到了宫城外,又是另外一番景色,只见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各色步撵车舆摩肩擦踵。 城门前面的河渠里飘荡着果皮和禽类的内脏,时不时游过来几块月事布,此种景象,行在街上的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府衙装扮的人逐渐稀少,锦袍华带之士形貌泰然,姓氏命名的高深府宅在道路两侧频频出现。 萧辰绕了好些圈,才走出这个诸官员府邸的“迷宫”。 沿着御街一侧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不知不觉间天边已挂起了月牙。 一看就是上玄月,萧辰不由得想起早年间地理老师说的那句:上玄月的时间和走位是‘上上上西西’,即出现在上半月的上半夜的上半边天,挂在西侧方位露出西半边儿。 此种月相出来的早,下去的也早,而这会天边还有些光亮在。 顺着秦淮河的堤岸继续向前走了一会儿,河里的游船已经燃起了彩灯,灯上花花绿绿的装粉倒映在水里,茫茫然让人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这就是崔雷说的花船,环儿也提起过。 还别说,光凭这景色,这游船,就值门票钱了;再约个姑娘听个小曲儿,你侬我侬的喝点儿小酒,那得多美了。 “欢迎光临红浪漫......” 萧辰脱口而出,紧接着朝周围看了看,还好没人听到。 忽见前面有三位执着腰扇的贵族公子,谈笑着指了指河里的游船。 “谢兄,听闻数日前有一位玉漱姑娘驾临在这秦淮河上,你可知晓啊?” “此等花间美事你得问王兄啊!” “哦?王兄可知此事?” 那位郎君探着身子问道。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若能登船赏花,何必堤前望月乎!” 王姓郎君摆了摆腰扇说道。 “王兄所言极是啊!听闻这位玉漱姑娘,来自长沙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不仅如此,其身姿曼妙赛过天仙,她乘舟舸一路沿江东下,那沿岸豪绅大族亦执舵追随,只为闻歌观舞,伺机一睹芳容。” “只是能见到这位姑娘之人少而又少,真是让人好奇无比啊!” “哦?还有此等事?” 那位谢姓郎君甚觉惊讶,合起扇面说道。 “我听藏漱坞里那位姏婆说,这玉漱姑娘随意舞上一曲,便有人奉上千钱,故而不为银钱多寡而现身,不过巷间有传闻,此女曾为临川王侍宴。” “这么说,此女并非寻常女婢了。” 谢姓郎君转身回道。 “在这建康城里,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如此姑娘,有趣,有趣!” 王姓郎点着头笑道。 “不巧哦!今晚我还要回去裱藏书画,择日,咱们再去瞧一瞧那姑娘,可好?” 谢郎君看看左右说道。 “无非是一幅《小列女图》嘛,满篇柔气,谢兄又何必如此上心呢?”王郎君打趣道。 “哎!王兄此言,兄弟我就不敢苟同了,我叔父可没有令尊王尚书那般显贵。我啊,能把玩几幅字画,就已经很满足喽!”谢郎君摇了摇头叹道。 “好了好了,就依你,我们先去吃上几杯在回府也不迟。” “得你请哦!” 王郎君卷起腰扇挂到了腰间。 “哈哈哈,好说好说!” 说完,几人便继续沿着长街阔步走去。 萧辰听完对话,自己摇头笑了笑。 要不我先去看看?萧辰摸了摸胸脯,好像钱没带够吧,也不知道够不够。 别到了地方拿不出钱来可丢人了。 想了一会,还是算了,找个地方喝两杯得了。 拿定主义,萧辰一路向前。 夜色初显,远远望去,一片灯火通明,贤人雅士多乘歩撵于岸边漫游,一艘艘游船宛如片片花瓣在水中随性的飘荡着,时而迎风弄浪,时而惹燕戏鱼,好不惬意。 走了半天的路,中午吃的半只鸭子已消耗殆尽。 萧辰四处查看一番,正巧,在前面的巷子口发现一个立着的木牌,写着:新桥酒肆 于是萧辰径直走了过去。 店家见有客到,便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 “这位郎君里面请。” 此时店里刚好剩下一个靠窗的座位,萧辰松了松腰带,盘腿坐了下去。恰巧刚才那三个公子哥儿就坐在他身后,一边吃着酒一边肆意说笑着。 “郎君,您吃些什么啊?” 店家上来问道。 “来个乱炖,贴几个饽饽,再拍个黄瓜啥得吧......是不是有点儿多了。”萧辰自言自语道。 店家眉眼间端详了一番眼前的人,虽说自己是店里的主子,但也没敢这么叫过吃的,这点得都是啥啊! “额......小人愚钝,还请郎君到柜上亲自查看菜品悬牌。” 店家抬着头扬手示意,很明显,这老头有点不高兴了,但是开门做生意嘛,不能表现出来。 “小店有江南清香佳肴,亦有边垂林野美味,定会满足郎君。” 店家再次微笑着说道。 只见店家身着素衣,看上去虽不华丽,但比大街上的百姓多少显着贵气,腰间缠着一乍宽的布带,头上缠着锦缎,两鬓已经花白,笑起来很慈祥。 于是萧辰起身拱手。 “哦,好,那就劳烦您了。” 萧辰略显尴尬的起身朝着柜台走了过去。 “郎君您随意看,想吃些什么?” “额......那个......” 萧辰指着墙上的竹牌子,支支吾吾的却叫不出菜名来。 这都是什么菜啊!说来说去还是忘了自己在哪了,还好是第一次出门,也算情有可原,就这么与自己和解吧,随意点两个就是了。 “第一排第三个,第二排的......最后一个。” 店家愣了愣,转身又递了一个笑脸。 “郎君请座上用茶,稍后便好。” 不一会儿,店家端了两个陶盘走了过来。 桌上有两盘肉,一盘是鸭肉,另一盘也是鸭肉。 一盘是火熏的鸭肉,另一盘是煮过的鸭肉。 萧辰各尝了一口,自知尴尬至极,左右看了看,反正没有熟人,索性埋头大吃,何必再想。 就这样萧辰一边吃着,时不时的观赏着河面上的夜景。 此时店里十分热闹,客人醉酒的喧嚷声,店家的迎来送往声,打杂的唤菜声,天然混响,不绝于耳。 哐啷...... 萧辰闻声转过身,忽觉一股寒光袭来。 只见桌前拍上来一把青色长剑,鞘身对称纹着朵朵凌云,剑柄处镶了一条振翅飞龙,龙的半个身子藏在云里,端正的露出一个顶着触角的头来,那龙头朝着萧辰张着大嘴,实在逼真。 宝剑虽未出鞘,却让人望而生畏! 再一抬头,是一褴褛短衣人,他抓了抓衣襟坐了下来。 “这位客官,你要......吃些什么啊?” 店家撑着笑脸走了过来。 “来一坛浑酒。” “好嘞!一坛浑酒!”店家吆喝着,小二听后搬上一坛酒,置下一个陶碗后转身离去。 短衣人扯开封盖,抱着酒坛便喝了一大口。 萧辰含着鸭腿,瞅了瞅对面的这位。 别的不说,一看这人就是长期漂泊在外的,胡子拉碴,破衣烂衫,要说他是乞丐也不为过。 这么一想,也不知道这把剑是从哪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可他要是个歹人呢?那自己可能就凶多吉少了。 想想自己要是没有来到宫中,估计还不一定能活到今天,于是乎萧辰心里又涌出来一股同情之意。 “要不,这半只鸭子给你下酒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萧辰推过陶盘轻轻试探道。 短衣人见状挤了挤眉头,稍稍瞧了瞧。 “哦!如此,便谢过了。” 说着,将酒坛推到了萧辰面前,又把陶碗揽到桌边,单手掐着鸭身啃了起来。 萧辰心想着,吃了我的,总不至于对我下手了吧。 “这里还有,别客气。”萧辰点点头示意。 短衣人听后迅速嚼了几下,腾出嘴来唤着店家。 “店家,拿碗来!” “好嘞,客官。” 小二应声回到,急忙递过一个陶碗来。 接过陶碗,短衣人单手抱起坛子,斟满了两碗酒。 “兄弟可否赏脸同饮?”短衣人闷声问道。 萧辰咧着嘴笑了笑。 “额......好......好啊!” 这举动多少有点强迫的意思吧!要说喝点儿酒也没啥,别对我做什么就行。 于是萧辰按了按怀中的钱袋,端起碗迎了上去。 两只陶碗碰到一起,萧辰低了半指,二人一饮而尽。 “嚯......”萧辰差点儿没喷出来。 “怎么?此酒不合你口味?” “咳......咳......挺好的。” 萧辰捂了捂鼻子,心想这哪是人喝的酒啊! 那日在宫里喝的陈年老酒涩味扑鼻,已经够呛的了,没想到这里的酒更是出奇的难喝。 “还是慢点儿喝吧,这酒......太烈了。” 萧辰说道。 “哈哈哈,兄弟真性情也,再来。” 短衣人说着便抄起酒坛又倒了两碗。 “来,干。” 好像这人还挺直爽的。 二人碰了一下,短衣人一饮而尽,萧辰咂了咂舌头,咬了咬牙也跟着干了。 “来,满上......” “大哥且慢。” 照这么喝可不行,自己几斤几两萧辰还是知道的。 “既是初次相识,也简单介绍一下嘛。” “在下萧辰,不是南国人,今日在街上游走,无意间来到了这秦淮河畔。” “哦,萧兄弟。在下姓易名琼,字青云,出生在饶乐水旁。” 饶乐水?也不知道是哪,听着意思蛮戎夷狄四个选项,跑不了了。 “没猜错的话,大哥也是异国人?” 萧辰咧嘴问道。 “是啊!” “那为何来到此处呢?” “说来话长啊!” 短衣人脸色变的阴沉起来。 诶,说错话了! 萧辰见状后有些尴尬,一个人如此落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衣服,一副多少天没吃过饱饭的样子,又怎么好去问他的身世呢! 思量间,短衣人抿了抿嘴。 “某见你面有善意,又赠我这盘肉吃,我便与你说了吧。” 萧辰礼貌的点了点头。 “早年间部族频受北国侵扰,我十一岁便从军应敌,无奈寡国少民,终究不敌对手。” “那后来呢?” “后来......在经历一次大败后,剩下族人已被冲散,我从尸骨间逃脱,得以苟活,至今阔别故乡已有十七载,终日浪迹,四海为家。” “看来......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 萧辰也跟着叹道。 易琼见萧辰的话里多是坦诚义气,心中甚是欢喜。 萧辰也逐渐的放下了戒备,对面这位浓眉大眼的,一开始没觉出来,现在再一看,却是个忠勇之人,出门在外的,交个朋友也好。 于是萧辰又叫了两坛酒,二人推杯换盏,此间自在快活,不必多言。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萧辰身后的三位公子哥早已是前仰后合,红扑扑的嫩脸儿像是擦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主打一个粉嫩。 三人一边喝酒吆喝,一边嬉闹推搡。 萧辰身后的那位王郎君在打闹间没坐稳,整个身子便压在了萧辰的背上,萧辰本能的抬手护了一下,没成想王郎君还是摔到了地上。 “放肆,尔乃何人!” “竟敢伤我!” 王郎君晃晃悠悠,扶着桌子起身喝道。 萧辰怔了一下,看了看左右。 “啊?我是好心拦你一下啊......” “匹夫!还不快跪下认罪!” 那郎君怒目横眉,像是被什么玷污了一般。 易琼见状也是一脸懵,稍稍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好赖不知呢?我明明是扶了你一把......” 还未等萧辰说完,那人便将腰间那卷成捆的腰扇甩到了晓萧辰的脸上,刹那间一道划痕渗出血来。 “无耻小儿,竟敢如此无礼!” 说话间,三人挥起拳头要朝萧辰打来。 只听“嗖”的一声,忽从萧辰身后飞过来一个陶碗,狠狠的砸在了王郎君的头上。 “诶呦!” 那人应声倒地。 另外二人见状停住了脚步,通红的脸上尽是惊慌。 此时店里的客人早已吓得四散奔去,只有店家和小二在柜台里侧远远的望着,好几桌酒钱都没收到,也来不及追了。 “放冷箭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出来打!” 谢郎骂道。 两人扶起地上的那位,三人站在一起,拔出了佩剑准备着。 “若尔等就此罢手,某不再追究。” 易琼把萧辰拉到一旁,喝了口酒说道。 那王郎眯眼看了一番,才发现桌子那边还有个人! “呵!匹夫!杀你一个不多!” 王郎说完便刺了过来。 易琼闪了一下肩膀,剑刃划了个空。 王郎反手又刺了回来,易琼低头躲了一下,顺势张开大手,一把便攥住了他的手臂,向外轻轻一拧,只听“咯吱”一声。 王郎应声躺在了地上,宝剑也闷声掉落。 “诶呀!吾命休矣!” 剩下二人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同伴,手中的剑柄抖动着再不敢向前。 “大哥,停手吧,他们不敢再打了。” 萧辰蹭了蹭脸上的血说道。 听萧辰劝了一句,易琼理了理衣襟,看了看萧辰。 “你没事吧?” “还好,没事儿。” 那二人见状就要溜。 “回来!”易琼低沉的叫了一声。 “英雄饶命,饶命啊。” “嗯......” 易琼朝着躺在地上的那位努嘴儿。 “好好,这就走,这就走。” 于是二人架起折了胳膊的王郎,转身要走。 “等等!”易琼再次唤道。 “英雄还有什么吩咐。” 三人立即转身回应。 “把酒具、器物赔给店家,某这一坛酒......也洒了。” “赔,我们赔,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 给店家留了些钱后,两人扶着同伴,急忙溜出了酒馆。 正是: 一把御龙剑,半坛烈浑酒。 醒时行仗义,醉后斩忧愁。 第7章 诉无门郎君拜暇园 债有主萧辰投府衙 话说易琼,打跑了那几个公子哥,本来是日常操作。 只是没想到那小子骨头那么脆,只轻轻拧了一下就断了。也算他活该,那样的人就该吃点儿亏长长记性。 一边的萧辰投来崇拜的目光,这位易琼倒是个英雄好汉,人们常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萧辰的半份鸭肉也着实温暖了易琼,漂泊在外十数载,还没有一个人能像萧辰这样礼遇自己。 于是二人扶起桌案,哈哈一笑,继续坐下吃着剩下的半坛酒。 “诶!” 听得店家低头长叹了一声,愁眉苦脸的抱着一坛酒挪步过来。 “店家为何叹气?”萧辰起身问道。 “二位有所不知啊,刚刚这三位郎君,可是朝廷里重臣子嗣,那手臂负伤之人,正是当今五兵尚书王柬之子,惹不起啊!” “我劝二位,喝了这坛酒后趁早离开京都吧,我这小店啊,明天也要关张了,还不知道如何跟府令交代呢。” 话说在当时,想开个旅馆或是饭店可不是说干就干的,特别是京都建康城这样的地方,官方的文书要齐全不说,还要用官家的名义登记获得许可证,才能开店。 而除去分成和私下的孝敬,店家自己也剩不下什么钱。店家老头祖上有点儿积蓄,多方打点才开了这家酒馆,要说平时来几个混混吃白食倒是有官家管着,但谁成想今天被打的却是王尚书家的公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店肯定是干不下去了,能不能保住小命儿还得另说着。 萧辰二人面面相觑,此事因他们二人而起,却连累了店家,心里的确不是个滋味儿。 “萧兄弟、店家,你们放心,某出手伤人,绝不会连累你们。” 易琼义正言辞的说道。 “大哥何出此言!” 萧辰起身说道:“你我既是兄弟,遇到麻烦怎么能让你一人承担呢!再说今日之事因我而起,要承担也是我去承担才对。” “这几人乃是恶霸,早已名声在外,虽说在天子脚下,可因其父地位显赫,即便是杀几个人也不会受牢狱之苦。” “反倒是你们啊,还是尽快跑吧!” 店家又劝道。 易琼听完,眯眼笑了笑。 “请店家放心,某自有办法。” 说着便朝门外走去,萧辰随即跟了出来。 二人在河堤旁的石台上坐了下来,虽有船坞内的琴声悠悠,可二人已无心赏曲了。 “贤弟,你速速离去便是,某就在这等他们回来。” “此计不妥,光用拳头恐怕不行,我们得另寻良策!” 萧辰抚了抚易琼的肩膀。 “哦?你有什么好办法?”易琼转身问道。 “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吧。不如这样,今晚我们先找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再说。” 说完,二人便在新桥附近找了家邸肆住了下来。 萧辰哪里有什么办法,只是想着如果对方要求赔钱的话,赔他便是,大事化小,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 要真有什么事,自己既然是皇帝的门客,怎么说也有个回旋的余地,可易琼就不一样了,过着今天饱明天饥的生活,又有什么靠山呢。 于是一大清早,萧辰便急忙往宣阳门方向跑来。 经过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五兵尚书王柬的府邸。 萧辰跑上了府宅的台阶,扣了扣大门。 “在下萧辰,有要事求见王尚书。” 见没人应,又扣了几下。 “在下......” “何人呐!” 一个慵懒的声音缓缓传来,只见侧门微微张开,一家仆昂首挺胸立在门内,睡眼惺忪的看着他,满脸的不耐烦。 “在下萧辰,有要事求见王尚书。” 萧辰低头拱手。 家仆靠着门框眯着眼,吧唧了几下嘴。 而后缓缓的抬起宽大的袖子露出了手指头,指了指门头。 “额......不知管家何意?” 萧辰皱了皱眉头。 “我说,你是瞎了狗眼嘛?你仔细瞧瞧,此乃当朝五兵尚书、太子中庶子王公府邸。” “在下知道,在下有要事来拜访王尚书的。” 萧辰再次拱手。 “要事?” “来找我家主人,哪个不是有要事!” “在这候着吧!” “你算什么东西!” 家仆撇了撇嘴,露出灰黑相间的鼠牙来。 “我......” “怎么?还要我请你吗?” 家仆拉下了脸,紧接着朱红色的门板“哐当”一声,把萧辰拦在了外边。 毕竟是自己伤了人,理亏是自然,人家不待见也正常,萧辰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于是摸了摸下巴,直接找王尚书这条路算是堵死了,还能怎么办呢,再找人呗! 想了想便退下了台阶,快步朝宫中走去。 回到宫里时,正直朝食光景,走在长廊里,萧辰愁眉不展。 “有常给萧郎君请安!” 萧辰缓了缓神儿,抬头一看是伍有常,于是拱手回礼。 “伍少卿客气了!” 伍有常急忙低头示意。 “郎君这是彻夜劳碌吗?少见有人起这么早啊。” “呵呵呵,伍少卿说笑了,我枕边无梦,只是随便走走罢了。” “嗯!晨间舒展一番,亦可提神醒脑!” 伍有常点头说道。 萧辰正在犯寻思,朝中也没认识什么人,可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至于直接惊动皇帝吧,俞三福也不行,那还能向谁求助呢? 伍有常......伍有常?找他呢? 萧辰顿时清醒了许多,急忙低头拱手。 “伍少卿,我想问个事情。” 萧辰略显犹豫的问道。 “郎君请吩咐,有常定当竭力相助!” “呵呵,没那么夸张。”萧辰急忙摆了摆手。 “伍少卿在宫中多年,一定对朝廷的律令有所熟悉吧。” 伍有常听完,便端了端身子。 “郎君言重了,在下无非是廊间小吏,对律令略知皮毛而已,不过和廷尉署中几个兄弟倒是有交情。” “诶!” 见萧辰垂着脑袋,伍有常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郎君缘何长叹?” “这不是嘛,一个朋友,伤了人,想去投案却不知投到哪座府衙,应受何罪!” “哦?究竟是何事?”伍有常谦逊的回道。 “虽说我刚到宫中,但也不乏一两个亲如手足的兄弟。伍少卿还别笑我攀附,在我看来,伍少卿即是我手足兄弟之首啊。” 伍有常顿时有点儿飘飘然,虽然不知道这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比起那些王侯将军,这位可是既看得见又摸得着的主,虽不知他到底是何背景,但绝对不是寻常官吏能相比的。 看那日俞中使对他那般客气,就知道了。 于是伍有常低头拱手回应。 “有常愿为郎君赴汤蹈火,还请郎君吩咐。”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伍少卿这是折煞萧某了。只是我番人身份,鲜闻律令条陈,昨日朋友犯错,不知官府会如何处置。” “不知郎君所言之事因何而起?所伤又是何人呢?” 伍有常问道。 “奥,是这样,有人醉酒后挑衅,结果我们正当防卫,把对方的胳膊打伤了。” “要说斗殴伤人乃是巷间常有之事,擦破些皮毛也不会受大刑。” “说的就是啊,只不过我那兄弟没收住力气,把对方的胳膊拧断了。” “什么?胳膊断了?” “如此说来,确实要受刑罚。” “诶,事已至此,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萧辰补充道。 伍有常听后稍作思索。 “郎君不必劳心,容我思量一番。” “要是一般的案件,该投往何处啊?”萧辰问道。 “若是喝酒闹事,自有县府衙门整治,既在京中伤了人,定是报到建康令府衙了。” “郎君可知对方身份?” “是什么五兵......对,尚书的儿子。” 萧辰想都没想,轻飘飘的说道。 “郎君所说......可是五兵尚书王柬?” “正是。” 伍有常听完,脸色有些灰白,眼睛不停的转着。 五兵尚书可是朝中重臣,而面前这位又是陛下的红人,两边都不能得罪,这可犯了难。 伍有常思索良久,仍无回应。 萧辰也看出了伍有常的为难。 “既如此,在下就不劳烦伍少卿了,那我就带着兄弟去建康令衙门投案吧!” 萧辰说完便要走。 “郎君且慢!” “伍少卿还有什么交待?” 萧辰转身回道。 “郎君有所不知,这位王尚书在朝中地位颇高,若是郎君那位兄弟投了案,恐怕生还无望啊。” “啊?这么严重!” “那该如何是好?” 萧辰听后心里凉了一半儿,看来真的撞枪口上了。 伍有常抬抬袖子,定了定神。 “事到如今,只能试试了......” “那建康令魏城,乃是我在军中旧识,我定会亲自拜访,请求网开一面。” “只是......诶!” “少卿有何难处?” “只是这魏城乃是王柬贵婿,如此一来,我担心去了也是徒劳!” 这说了不等于白说嘛,绕来绕去人家都是一伙儿的!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萧辰焦急的问道。 “容我想想......” 伍有常眉头紧锁,前后踱了几步,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若是......” “安成郡王出面调和,此事或有转机!” “安成郡王?”萧辰听得一愣。 “郎君请借一步说话。” 伍有常把萧辰拉到一边,见四处无人,便说出了其中原委。 那王柬属临川王一系,原是旧朝大将,亡国后依附于南国,在临川王的帐下屡立功勋,被封为五兵尚书,又任太子中庶子,其地位在朝中重臣的第一梯队当中。并且王氏家族是南国的大族之一,早在前朝历史上就出了多位辅国大臣。 王柬此人,博学而忠于权术,机警而善于度势,但心胸狭隘,刻薄无常,典型的严以待人,宽以待己。 以至于家族子嗣仰仗其在朝中的地位胡作非为,抢田占地、欺男霸女、寻衅滋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下有魏城做建康令打掩护,上有临川王帮忙庇佑,王柬根本不用担心,而那些受了欺凌的百姓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再说这位安成郡王,是皇帝的异母弟弟,内臣多称其为七贤王。 他不拘身于派别争端之中,为人忠孝贤能,平易亲和,志在兴国,属于实干派。又受皇命任一方刺史,推行予民休息之策。好读群书,心胸豁达,愤恨私权,尝闭户不出,显有门客。所以陛下对其青睐有佳,朝堂每有大事,必询其建议。 “如果有安成郡王出面调解,临川王定会给这个面子,到那时王柬也不便在追究了,如果顺利,可保那位朋友性命无忧。” 伍有常正身说道。 “那如何才能见到安成王呢?” 伍有常眨了眨眼,欲说还休。 萧辰见状急忙摸了摸腰腹,从腰带间扯下钱袋双手递了过去。 “还请伍将军给条活路,萧辰日后必将重谢。” 伍有常见状急忙拦住。 “郎君误会了!” “安成王喜静,又无甚门客。” “建春门外,有座清溪桥,过了桥再走片刻,便可见到一片竹林,林中有座“遐园”,便是安成王所居宅屋。” “近日七殿下从郢州回朝复命,此时应在遐园之中。” “那我先去拜会安成王,然后再去建康令衙门投案,如此可好?” “莫非伤人者是郎君本人?” “此事因我而起,自然不能连累了我那兄弟。” 萧辰低头拱手,便把昨晚酒馆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伍有常听后也是气愤不已。 “此等纨绔子弟,受些教训亦是人人称快!” “既如此,我这就差人带郎君去遐园。” “那就多谢伍少卿了。” 说完,二人便于廊间作别。 萧辰跟着两位轻装侍卫,从建春门骑马而出,向东过了清溪桥,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竹林中。 竹林深处得见一处宅邸,墙院皆以竹木构建,虽无甚气派可言,但静谧闲适之美令人羡慕不已。 正面的大门上挂着一个木牌,写着“遐园”二字,字迹清秀有神。 大门半开着,并无侍卫把守。 萧辰推开门独自走了进来。 只见院子两侧有偏房六间,对面筑了一座正宅。 几个青年人在院子中晾晒书简,头上都用棕色布巾裹着发髻。 还有人在屋檐底下伏案静读,时而奋笔急书。 “在下萧辰,特来拜见安成王,烦请通报一声。” 萧辰向一边拱手。 一人放下手中的木架,过来还了礼。 “先生正忙,还请郎君稍作等候。” 萧辰点了点头,随意走到木排前观看书简。 “君子固穷,缘能守其志,是以为君子。” “善矣!” 一旁的读书的人对着书卷点了点头,犹如解出迷津一般喜笑颜开。 只见那读书人四十出头的样子,身着麻袍,外边套了一件旧夹衣,头上别着一支鹿首发簪;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有神;凹陷的脸颊撑着一张蜡黄色的皮肤,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一般。 要说这人是管家,穿着也未免寒酸了点儿。 于是萧辰回过身仔细听了听,又向前迈了一步。 “圣人之道,卒于鲁也传之。所以君子之德没有国界,更没有固定行为,有的只是一颗纯洁善良之心。” “哦?” 读书的人抬头看了看萧辰。 “还请细细说来。” 萧辰见状低头拱手。 “孔圣人崇仁尊礼,三千弟子遍布全国。后世总结成儒家思想,旨在唤醒人性中原始的善。” “春秋战乱,礼乐崩坏。三足鼎立,天下归晋。正应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大势。” “百官之位配其德,黎民之行出于善。大同天下,自然成就。所谓君子之志,便在于此吧。” 萧辰说完,再次拱手示意。 读书人站起身来,打量着萧辰。 “不知郎君师从何人?竟有如此领悟!” 萧辰拱手。 “额......郡王可在屋子里?” “哎!不急不急。来,先进来吃杯茶。” 读书人抖了抖衣袖,引着萧辰进了正堂。 “那就有劳了。” 二人进了堂内,那人煮了一壶茶。 “前些日子采摘了新芽,略加焙烤,初成茗色。虽无高山雨露之润泽,却有竹林秀茂之生机,郎君尝尝看。” 说话间将小杯置到面前,萧辰拱手后端起。 顿时觉得茶香扑面,观其颜色甚为淡绿,芽叶舒展犹如刚起床的美人儿,好比是游鱼绕萦于清水,玄鸟翱翔于晴空。 萧辰稍稍抿了一口。 “好鲜啊!竹子的青鲜味很足。” “我不懂茶,让您见笑了。” 萧辰自知失礼,急忙补充到。 那人摆了摆手。 “此茶能得一鲜字,足矣!” “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那人捋着胡须思索着。 几片嫩芽,青涩纯粹,喝上一口可不比那白茶、铁观音差,于是萧辰微微一笑。 “竹叶青,怎么样?” “取自竹之静谧,春之涩青。” 萧辰放下茶杯说道。 “竹之静谧,春之涩青......甚好!” “来,再吃一杯。” “萧辰谢过管家。” 萧辰接过茶杯说道。 “阁下自称萧辰,可是住在鹿鸣堂?” 那人微笑着问道。 “正是在下。” 萧辰缓过神后心里一惊:这人怎么知道我住哪! “不知......管家您怎么知道我的住处?” 萧辰满脸惊异的看着对面的这位。 “呵呵,是萧郎君便好。” “适才郎君所言大同天下,书简中便可得。既是圣贤之书,历代帝王若得其道,以德行天下,何有不治之理?” 那人抿了一口茶说道。 “嗯,您说的正是。” “只不过大同是一种理想的社会状态,需要物质作基础,需要万众一心,共同创造,更是一种长远的目标,所以实施起来定会困难重重啊。” “理想社会,共同创造......” 那人点了点头。 “皇兄所言甚是,郎君言辞和见解果然独到。” “您就是......安成王?” 萧辰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哎!不必多礼,名衔乃身外之物也。” “萧郎同皇兄以手足相待,你我亦可以兄弟之礼相待。” “在下不敢。我听闻巷间都尊称您为七贤王,今日有幸见到殿下,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刚才错把您当成管家,还请见谅。” 萧辰低头拱手。 “呵呵呵。” “想必萧郎君今日来此,可不是光是为了认门吧?” 萧辰埋头咬了咬牙。 “私人恩怨,不值一提。” “那就......不打扰殿下了,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萧辰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此时的萧辰内心十分矛盾,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殿下,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平和,如此朴素儒雅,一看就是正气凛然之人,而自己这种醉酒打架的小事又怎么好意思打扰呢! 退一万步讲,昨晚的事自己也有错,如果让这位殿下帮忙调节,多少有点拉人入坑儿的意思,这样一来还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于是萧辰更加坚定了告辞的意思。 “醉酒斗殴,市井小事而,可萧郎君如此神情,可是惧怕权贵?” 萧辰听罢停下了脚步,转身望了望安成王。 “既然殿下已经知道此事,那我就不再隐瞒了。” “此事确实因在下而起,若律令要之以性命,我甘愿伏法,只求放了我那位兄弟。” “好!好一个侠肝义胆。” “朝中大臣放纵子嗣、鱼肉百姓之事我早有耳闻,只是受迫害者无人敢出头,我正忧虑无处着手,如今有幸遇到郎君这般端正之人,甚是欣慰啊!” 萧辰抬头看了看这位殿下,还真有些惊讶。 “你且去建康府衙投案,至于其他事情,我自有安排。” 七殿下看着萧辰说道。 萧辰低头拱手。 “多谢殿下,既如此,萧辰先行告退。” 七殿下点头目送。 出了遐园,已是晌午。 侍卫引着萧辰朝建康县府衙方向走去。 再说易琼这边,清早醒来不见萧辰。 下楼问过店家,只得一封书信和一袋包裹。 易琼急忙展开糙纸,可干着急是没用的,认识不了几个字啊! 于是他看了看店家,只好将信递了过去。 “兄长,昨夜之事,萧辰自惭形秽。弟可自行平息,兄长不必再参与。于街巷间得遇兄长这般狭义之士,弟倍感荣幸。兄长既有部族使命,自然任重道远。然民族融合,心之所向。弟无甚答谢,袋中银钱唯盼他日安好。萧辰再拜!” 听了店家磕磕绊绊的读完书信,易琼伏在柜台上,眼眶里早已泪珠莹莹。 萍水相逢,却有如此担当,易琼漂泊多年,没想到一夜之间竟被同一人感动了两次。 此时易琼心中不免懊悔,昨晚应该自己去投案才是。 可是萧辰已经走了,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不是那几个毛头小子,又何以至此呢! 易琼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无非是杀人偿命!昨晚拧折了他一条胳膊,若今日再来,便了结这几个恶霸!如此也能为萧兄弟找个活路。自己已是孑然一身,又有何俱! 易琼拿定主意,撩起短衣,拭了拭剑身,便挺身而去。 要说那位王郎君,昨夜并未回到家中,如果被他父亲知道他在酒馆打架的事,自己除了挨一顿毒打,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如此便在秦淮河上的花船里稍作包扎,对付了一宿,可心里越想越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次日清晨,王郎吩咐几个奴仆抬着,来到了姐夫家中,前后一叙,其间又添油加醋,把自己说的委屈至极,姐姐听后心疼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流。 姐夫一边安慰,一边咬了咬牙。下令全城搜捕,必将那伤人的混混绳之以法! 而小舅子呢,听完姐夫在家姐面前的一番承诺后,便故意眯着眼在床上嘿呦了几声。 这位正义凛然的姐夫,正是建康令——魏城! 此人乃前朝宰相的侄儿,那宰相助当今陛下开国有功,故赐魏家以“贤臣后裔”之名,封其子嗣以地方郡县的官职。魏城自幼读书,有些学识,又得王柬之女的偏爱,二人情投意合,频频私会,时日久了,生米也便煮成了熟饭。 可是王柬并不赞同他们的婚事,只因魏氏家族衰败,如此联姻自己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毕竟朝代更迭,除了皇族以外,当朝的王、袁、谢、陆四大家族才是联姻的首选。 但得知女儿已经怀了魏城的骨肉,王柬虽然恨得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二人成婚后,老丈人虽愤恨不已,无奈为了痴情的女儿着想,只能从中操作,帮魏城搞出些“惊人”的业绩来。 就这样没过几年,王柬便以魏城治理钱唐县有方、法度严明为由,上表朝廷,以伺迁升。又经临川王强烈推荐,于是便把魏城这个地方县令扶到了建康令的职位。 品阶班次虽没升多少,但背靠朝廷,天子脚下好成事,如此机遇魏城自然感恩戴德。 魏城当上了京官,王柬的脸上自然光彩了许多。 可谁能想到,魏城那骄奢傲慢、不体恤民间疾苦的本性不减反增,王柬只能在心里痛骂:烂泥扶不上墙! 萧辰来到建康府衙,正直晌午。 还未踏上台阶,便被差役拔刀喝住。 “何人造次?” “在下萧辰,前来投案。” 差役搔了搔下巴。 “投案?是杀人,还是纵火啊?” “都不是。” “抢劫偷盗?” “是与人打架。” “呵呵呵” 两个差役对视着冷笑一番。 “快滚!也不看看这是哪!此等琐碎小事也要惊扰府令吗?。” “我打伤了五兵尚书王柬的儿子。” 萧辰看了看差役说道。 “什么?” 当值的差役伸长了脖子,瞪大了一对斗鸡眼。 “就......就是他,快!快拿下!” 说着,几人便一拥而上,将萧辰拖到了府衙的堂内...... 正是: 一朝吃了罪,半分不由己。 若为官宦种,门郎跪作揖。 含愤送黑发,掩门泪沾席。 明朝锦衣带,危难不言弃。 第8章 仗虎威府令多作怪 吃官司天道有轮回 建康令府衙内庄严肃穆,两侧差役手扶刀柄,站的笔直。 内侧的台子上置着一张桌案,后有一把木凳,还有几处用书册堆起来的小山。 堂内明澈如水,正坐的桌案后边悬着一副临川王亲题的牌匾:天地正气 当差的推搡着萧辰,可他就是不跪,于是几人施展了一通拳脚,将他打摊在地才作罢。 而后差役连跑带颠的来到后堂禀告了建康令,魏城听后愤然前来。 看到地上趴着的人满脸是血,眼睛里却满是不服气的样子。 蛮不讲理的刁民见多了,只是今天这位见了自己却没有求饶,看起来院里的这几个差役是没吃饱饭啊。 于是魏城来到案前正襟危坐。 “堂下何人?” “在下萧辰。” “为何不跪!” “陛下赐我入朝免拜。” 魏城很是惊讶,心想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上来就说自己入朝免拜,真是可笑至极。 底下的差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放肆!竟敢口出狂言,辱篾陛下!” “来人!拖下去,笞常鞭三十!” “是!” 几个差役拖着萧辰来到庭院内,将他绑到木桩上狠狠的打了三十鞭。 皮鞭子沾凉水-----越打越疼。 萧辰这回可是亲身体会到了。 受了刑的萧辰神情恍惚,胸前的鞭痕渗出了片片血迹,火辣辣的疼痛感在胸前来回翻滚着,汗珠子混着鲜血湿透了破烂的衣袍,一条条抽烂了的布麻就着鞭稍的力量完美的镶在了绽开的皮肤组织里。 打完了鞭子,差役又把他扔到了堂前来。 此时婢女搀扶着王郎来到堂前指认。 “就是他!还有另外一个蛮狗,你们没抓住吗?” “府令体恤爱民,一定要为小生做主啊!” 王郎满脸委屈的望着魏城假意恳求道。 魏城摆了摆手,示意其坐下休息。 “你说说吧,昨夜在酒肆里你们为何动手?” 萧辰咬着牙,将酒馆中发生的事情又描述了一番。 “既是如此,你那帮凶何在?。” “是我让他帮忙出手的,府令要罚,罚我一人便是!” “既是主犯,按律令定要受刑!” “本令绝不会纵容作奸犯科之辈!” “伤人是我不对,我愿意赔偿。” 萧辰喘了口气说道。 “哦?这么说既是招了。” “在下知罪......但不知该当何罪。” “当治何罪本令自有定夺!” “来人,去那酒肆把店家一行人带来。” “是。” 几个差役得令后奔袭而去。 却说易琼在堤岸上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 直到晌午时分,酒馆的伙计往外边探了探头,不一会儿便打开了门准备迎客。 莫非昨晚的几个人是害怕了?如此一来萧辰兄弟也不用吃官司了,甚好!易琼想到这,便拍了拍身上的土,进了酒馆。 店家见了也高兴不已。 一边给易琼倒酒,一边也在心里琢磨着。 心想这几个恶霸从来不吃亏的,这次是怎么了! 正想着,从门外冲进几个差役来。 只问了看见昨晚打架的店家和伙计各是谁,店家如实回答,便连同伙计一起被带走了。 易琼见状不妙,急忙跟了上去。 跟到建康府衙跟前便被拦了下来,易琼见了当差的,也猜出了一二,于是只能在外边踱步等着。 店家和伙计被带到了堂前,行跪拜礼。 店家虽是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可哪里见过这架势,本本分分就要一辈子了,除了开店时来过府衙,还没在这地方待过呢,心里早已经慌张的不知所措。 “草民叩见府令!” 店家几乎带着哭腔,魏城只瞥了一眼。 “知道为何找你们来吗?” 魏城抿了口茶说道。 店家和伙计二人面面相觑。 “草民不知。” “地上这个可曾见过?” 魏城朝着萧辰抬了抬下巴示意。 店家仔细端详,这才认出是昨晚的那位郎君。 “见......见过。” 店家再次看了看萧辰。 “在何处见过?” “昨晚在草民酒肆中见过。” “这位郎君你可见过?” 魏城又看了看身旁的王郎示意道。 “这位......这位郎君昨晚也在酒肆中吃酒。” 别说见过了,这小子多少次喝酒都没结账,老头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说吧,是不是他和另一个同党打伤了王郎君?” “额......这几人确实在小店里拳脚相对,只是......” “只是什么?” 老头越发觉得不对劲,这要是说不好恐怕自己也要被牵扯进来,可昨天的那两位侠客为人倒是很正派,生逢乱世,好人难求,再怎么说也不能陷害他们。 于是店家咬了咬牙。 “只是草民看到,是王郎君先行出手伤人,还拔剑刺那短衣人,他们动作太快,草民并没有看清全过程。” 店家虽是慌了神,可是字里行间并没有半点虚假。 “放肆!” “难道你也是同党吗?” 被魏城这么一吓,店家和伙计再次俯身叩首。 “府令饶命啊!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来呀,拖下去,丈五十!” “是!” “草民冤枉,冤枉啊!” 丈五十,对老店家而言,这意思就是不让自己活了。 魏城当然知道这对店家意味着什么,于是稍作抬手向差役示意,而后眯眼看了看店家。 “吾司职建康令,定会体恤民情。” “念你年事已高,这丈刑可免。” “老朽......老朽谢过府令......” 店家急忙在地上叩头谢恩。 “不过你们需在这证词上画押,画了押便可相安无事了。” “主簿?” “小人在。” “给证人画押吧。” 主簿拱手,端着册子来到二人面前。 店家望了望萧辰,顿时老泪纵横,要知道这证词一旦画押,就是做实了证据。 很显然,府令这意思表面上是给自己留条性命,可如此一来便是取了地上这位郎君的性命。 店家哭丧着脸,犹豫不决。 萧辰咬了咬牙,示意二人画押。 “诶!这让我以后......如何做人啊!” “老东西,你就画了吧。” 主簿说完,便抓着店家的手掌按了下去。 小伙计早已吓的半死,见老板画了押,自己哆嗦着手也按了下去。 于是魏城使了个眼神,差役便把二人带了下去。 “犯人听判!” “蛮夷萧辰,悖逆法度;横行街巷,鱼肉百姓;恶意伤人,罪不可赦!” “按南国律令,择日处以极刑!” “主簿!” “小人在!” “给他画押。” “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伤了人不假,但并没有......并没有那么多罪名,为何要按极刑处置?” 萧辰满脸通红,脖子上绷着青筋极力的解释着。 可魏城并不理会,只是朝左右使了个眼神儿。 几人会意后便按住萧辰,强行的画了押。 “犯人收押,即刻将文书报送廷尉署审阅。” “是!” “尔等速去街巷张贴告示,通缉萧辰同党。” “是!” 差役拖着萧辰便要送往狱中。 “快停手!” 忽听得一声大喝。 魏城一愣,听这声音好熟悉啊! 再欠身望了望,见庭院中来了一众人。 喊他的正是王柬! 魏城吓得抖落了手中的茶杯。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堂里的差役也随之行了跪礼。 “岳......岳父大人。” “萧郎君呢?” 王柬低头看了看,差役正驾着一个血呼啦的人。 “哎呀!萧郎君!” 王柬说着,急忙上前扶起萧辰。 “快去请金疮医,将萧郎君送到我府上医治。” 几个差役手忙脚乱的拿了张木板,将萧辰放下,抬着就要往外走。 “不......不必了,送我回鹿鸣堂便好。” 萧辰捂着胸口说道。 “七殿下,这......” 王柬见状朝着七殿下望了望说道。 “罢了,用寡人车撵,把萧辰送到遐园去吧,速去找郎医来。” “是!” 于是安成王身边的几个布巾人接过萧辰抬出了府衙。 却说易琼在门外站立不安,瞧着几人抬出来一张木板,上面的人血肉模糊,便上前仔细看了看,躺着的竟是萧辰! 见他如此模样,易琼懵了。 “这是怎么了?贤弟为何如此模样?” “没事了,兄长放心,死不了。” 萧辰轻轻的笑了笑说道。 “这个狗官!看我不宰了他!” 易琼拔剑大喝,吓得门口的差役都退到了门里边儿。 萧辰急忙拉了他一下,而后又扶着他的肩膀唤道: “朝廷自会治他的罪,兄长......切莫冲动。” “诶!” 易琼收起宝剑,满脸心疼的看着萧辰。 “都怪我无能,让贤弟受罪了。” “别这么说,这不......这不是没事儿了嘛。” 于是易琼随着车撵,陪着萧辰去了遐园。 衙门里,安成王看着面前的场景,并未再言语。 只是瞧了瞧王柬,而后捋捋胡须转身离去。 “恭送殿下!” 众人跪地行礼。 王柬低头拱手,却久久未能起身。 “岳父......我。” “那个畜生呢!” “二弟他......他......” “来人!把那逆子给我......” 王柬气得不轻,一时间怒火攻心,差点儿背过了气。 “给我找出来,绑回府上!” “是!” 几个仆人得令后急忙朝后院跑去。 王郎被他老爹关了禁闭,只因他身上有伤暂且躲过了一顿毒打,于是终日读书写字,如此两月有余未见出门。 如此一来,那些狐朋狗友游手好闲的兴致也寡淡了许多。 经过此番事情,王柬在临川王的面前丢了脸面,自知教子无方,又有用人不当之嫌,少不了被临川王一番斥责。 想不到被人摆了一道,这样的哑巴亏王柬可不会就此翻篇儿的。 萧辰来到遐园后得到精心照顾,好在并未伤到筋骨,郎医置了些药丸,又开了调理的方子,嘱咐他静心调理修养。 而萧辰同七殿下达成了一致,府衙里的遭遇暂不外传,待时机成熟后再向陛下禀告这个庸吏的行径! 这几日萧辰的精神状态稍有好转。 每天喝过药,便在院子里听人读书,时不时的再临摹几张七殿下的辞赋,也认识了些许生字。 这日一时兴起,便提笔写了首小诗: 庭前几典册?竹下问清风。 杆悬春秋义,席卧三国雄。 战甲迎雪立,铜戈破胡营。 歌伴管弦曲,舞绕未央宫。 七殿下读完点了点头。 “没想到郎君这么快就融入到我南国了。” “哦?殿下为何这么说?” “了了几笔,尽显前史之凄美壮阔!字字透着悲古慨今之意,不是么。” “此诗虽通体表意刚劲,的确与当下趋势不符,不过正因如此,才能证明是你萧辰亲笔。” 萧辰听后搔了搔脖子。 “要是这样,这诗还是不要留着了,免得给殿下添麻烦。” “哎!这倒不必,择日裱衬起来,留作观赏也不错。” 七殿下微微的笑了笑说道。 易琼在一旁听了,也连连点头。 “听殿下这么一说,我亦能知其一二了,只是这字......确实丑了些。” 七殿下听罢,和易琼仰首而笑。 正谈笑着,只见一人快步走来,行了跪礼。 “老奴给七殿下请安。” 七殿下见状微笑应答:“俞中使不必拘礼,快起身吧。” “谢殿下。” “俞中使?” 萧辰正抱着肩膀躺在竹椅上,听见俞中使的声音便转过身来,面露惊讶又带着些许喜悦,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 “观郎君气定神闲,想来身上伤势也好多了吧?” “是啊,劳烦中使回去告诉陛下,萧郎君在我这一切安好,请陛下不必担心。” “多亏了七殿下的照顾,我这几天恢复的很好。”萧辰也接过话来。 “那便好了,陛下特地差某家来看望郎君。” “建康令滥用私刑之事陛下已经知晓,陛下听闻郎君受伤甚是关切,那个魏城啊,也险些丢了小命呢。” “陛下知道了?” 萧辰低声的问了句。 俞中使点了点头,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廷尉卿臧未真接到建康令府衙送来的判狱文书,见到犯人萧辰的名字便觉得有些眼熟。 再一想,正是前些日子和尚书省的几个人话闲时提到的那个人,听闻此人和陛下的关系密切,既是陛下的红人怎么突然就成了横行霸道、醉酒伤人的犯人了? 而被伤的王家郎君向来纨绔,如此想来,恐怕此案令有隐情。 臧未真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一边派人仔细查探,一边又将事情原委上报给了陛下。 陛下知道后龙颜大怒,立即降旨罢免了魏城的建康令之职,收押大牢。 却说魏城的妻子见丈夫被拖走,顿时泣不成声,失了方寸。急忙跑到父亲王柬家中,苦苦哀求他搭救魏城。 王柬本来就不看好魏城,可千般万般,还不是因为自家不挣气的儿子才导致他落得这样的下场,又见女儿已哭成泪人儿,王柬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魏城已经被收押进大狱,虽说按照古制“秋冬行刑”,可是当今陛下对生杀这件事显得很是随意,竟然批奏个“择日处以极刑”来。 如此看来,魏城是生是死,恐怕就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了。 于是王柬立即奔赴宫中,在东堂殿外迎日长跪,负荆请罪。 跪了半日有余,皇帝心里的怒气也逐渐消了些,又听侍卫来报王柬面色苍白之状,不由得心生怜悯,便差人将他叫到了勤政堂内。 王柬跪着爬到屋里,好一番哭诉。 说些教子无方用人不当,请求陛下降罪的话来。 见此番场景,皇帝也于心不忍。 如此便亲自将王柬扶起,口中虽有责怪之词,但是并没有加罪之意。 稍作考量后,也就撤回了处死魏城的旨意,只是把他贬为庶人罢了。 萧辰听毕,长舒了一口气。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啊!” “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像魏城这样的官吏!” 几人看了看萧辰,跟着摇头叹息。 七殿下捋了捋胡须,转身说道:“善恶终有报,因果自轮回。” “萧郎君,你以后定要谨言慎行才是啊。” “在下明白,多谢殿下提醒。” “见郎君日渐好转,某家心里啊,也就踏实了,某家这就回去复命,改日再来探望郎君。” 俞中使向二人拱手。 “有劳俞中使了。”萧辰拱手。 “明日便是郊祭典礼,老奴急着回去,把分内事再查验一番。” 俞中使朝七殿下说道。 “陛下还说了,郎君好生休养,明日祭祀萧郎君是否参加,可自行决定。” 萧辰听后低身拱手。 送罢俞中使,萧辰和七殿下继续写字喝茶不说。 第二天一大早,七殿下准备乘牛车去往宫中。 只见萧辰一边理着衣襟,一边来到了院中。 “可否能与殿下一同前去啊?” “哦?萧郎身体可撑得住?” “好着呢,哦对了,我想带着易琼大哥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也好,进了宫中,我便无暇顾及到你,有易琼照应着,也能放心些。” “谢殿下。” 萧辰拱手后上了车,易琼则是骑了一匹枣红马,紧随其后。 萧辰着一身深色袍子,顶着小冠。面色虽显苍白,可赴会的心情却是美滋滋,主要是好些日子没见到嬛儿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她在做什么。 易琼穿了遐园里布巾人穿的褐色袍子,腕部用半尺铁甲做护具,以红绸头巾束发,剪短了胡子,看上去利落了许多,七殿下又送给易琼一个入宫的符牌,虽说权限不高,但堪比前宫寺人还是差不多的。 除了几个布巾人以外,七殿下并未搞什么王公仪驾。 有萧辰作陪,一路上也多了些愉悦。 “萧郎出来这么久,可惦念家中爹娘啊?” 七殿下续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萧辰接过茶杯,轻轻的叹了一声。 “家母经常说好男儿应志在四方,我本就只身在外,并没能在膝前尽孝,比起惦念,更多的是愧疚吧!” “嗯,那以前是作何营生呢?” “是算账的。” “哦......” 七殿下听完眨了眨眼。 “为何不习武防身?” “这个......”萧辰一时语塞。 “小时候没有学上一招半式,现在年纪大了,筋骨已成,恐怕再学也不合适了。” 萧辰捏着茶杯说道。 要不是牛车有点颠簸,萧辰因紧张而抖动手指恐怕早就被识破了。 还说什么筋骨已成,真有点儿张口就来的意思。 “无妨,郎君若想学些拳脚,到遐园里寻一个布巾人教你便是。” “多谢殿下,萧辰记下了。” 如此,七殿便到了太极殿里稍作休整。 易琼在端门外便上交了佩剑,随着萧辰从西上合门来到了鹿鸣堂里等候。 一年一度的春日郊祭,在京的王侯以及岁俸两千斛以上的官员均在太极殿等候。 御道两侧自有朱衣铜甲侍卫林立;寺人婢女各司其职,俯身低首于一旁候着。 陛下于太极殿北侧也就是中宫的万寿宫里已经斋戒三日,这天一早便沐浴更衣,而后来到太极殿正中央的御座上,只见他身着玄衣,头戴冕冠,穿墨舄系罗带,端坐于中央。 时辰一到,便下令宣召。 王侯百官及殿外侍卫、寺人皆俯身跪地听旨。 俞三福手持帛卷,朗声宣读: 夫生者,天地之灵秀。 春者,兆类之本始。 万物并首同本,未知所以异也。 然禀灵造化,托性五常,故制序长幼,典置尊卑。 天布德泽,礼兴南国。 得以四夷归抚,万业始兴。 昔太祖文皇帝,礼贤中原之士,威临四海邻邦。 朕承苍昊之命,察万民之意,外戍疆土之固,内修山河之盛。 朕非英圣高贤,自知仁为已任。 然政事冗杂,决于朝夕。 幸得众卿肱骨,体恤万民,心怀四方,恪尽职守,以司天命。 终有山河繁茂,黎民康定。 泱泱南国,威仪九州,不乏栋梁之才,自有贤德之士。 尊而不骄,劳而不怨;俭而不燥,贵而不淫。 此乃南国上下同心之轨矣! 弘慧苍生,万世昌盛! 朕之所盼,于昭于天! 钦此! 众臣工听罢无不振奋,更有垂首掩面者,俯身而泣。 却说崔雷在人群中找不到萧辰,不免着急。 几日前俞中使便传达了陛下的命令,令其好生带着萧辰参加郊祭之礼。 要说这会儿,萧辰正和易琼在鹿鸣堂里喝茶闲聊。 崔雷未见到人,便沿着走廊往西堂殿奔来。 进了鹿鸣堂,正看到萧辰和一人喝茶谈笑。 于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抹着汗一边小步颠过来。 “郎君原来在这了!” “崔雷?你不在太极殿里忙,找我有什么事啊?”萧辰放下茶杯,略带惊讶的问道。 崔雷看了看萧辰,状态自然不比前几日,人也消瘦了许多。 “郎君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恙?” “奥,没什么,郊祭是不是要开始了?” 萧辰接着问道。 “圣诏宣毕,此时百官正随驾去往南郊呢。” “正是时候,大哥,我们走吧!” 于是二人起身理了理衣装,随着崔雷来到了太极殿外,正赶上百官徒步随驾的队伍。 正是: 轻风拂面春意浓,奉天承运九州同。 草木青翠朝阳暖,仰首遥望旭日升。 百官俯首御街外,万世功成耀与荣。 驱身奉礼往何处?南郊圆丘祭神明。 第9章 郊祭礼重逢三公主 秦淮河巧遇娇美人 晨阳已暖,微风正浓。 萧辰和易琼于太极殿外的台阶上朝前观望着。 只见左右夹毂、蜀客、格兽羽林卫于御道两侧矗立,又有刀剑、细仗、羽林军等仪仗部伍在皇帝车辇前开路。 皇家仪仗陈列两旁,御道中间皇帝乘八?舆,携皇族贵胄由太阳门而出,经过止车门,朝大司马门浩浩荡荡的向正南行着。 百官从云龙门而出,依次穿过端门、津阳门,来到东侧的宣阳门外等候,待圣驾前行后随着队伍朝南郊走去。 銮驾前面有神兽大鼎、祭祀器物的车驾,最前面有记里车开路,车行一里,车上木人撞击一锤,御道两侧的仪仗队威风抖擞,昂首挺胸的行进着。 街道旁的府衙、馆肆早已警跸行人。 百姓在御道外围俯身叩首以待。 霎时间铜锣皮鼔,声绝京畿;金角钟磬,响彻秦淮。 临近巳时,圣驾驻足于南郊,铜鼎和祭祀器物置于圆丘的圆坛正中,兽头、果品陈列于桌案之上,皇帝揽袖登上了圆坛,百官依秩列于台下,俯身待命。 皇帝手执苍璧,面向正南站立。 尚书右仆射袁昂向前迈了几步,侧身而立。 而后端正了身姿,清了清嗓子。 “众臣听旨!” “朕恭祗明祀,昭事上灵。 临竹宫而登圆坛,服裘冕而奉苍璧。 柴望既升,诚敬克展。 思所以对越乾元,弘宣德教; 而缺于治道,政法多昧,实伫群才,用康庶绩。 可班下远近,博采英异。 若有确然乡党,独行州闾,肥遁丘园,不求闻达,藏器待时,未加收采;或贤良、方正,孝悌、力田,并即腾奏,具以名上。 当擢彼周行,试以邦邑,庶百司咸事,兆民无隐。又世轻世重,随时约法,前以劓墨,用代重辟,犹念改悔,其路已壅,并可省除。 钦此!” 众人俯身跪拜领旨。 而后袁昂合起锦卷。 朗声宣道:“日正!祭昊天!” “拜!” 皇帝携众人行叩拜之礼。 “再拜!” 皇帝及众人再叩首。 “三拜。” 众人三叩拜。 皇帝起身,揽着衣袖面向北侧的一众臣工。 “上有苍天昊日佑南国之康定,下有众卿贤士治南国之兴盛。” “适逢春日,朕心甚悦!” “然江山初定,万事应行以节俭,故自今日起,宫中用度除祭祀礼制不变外,皆去其半,以充盈府库、安抚天下。朕亲作表率,以慰苍生!” “春之始也,人亦得新生!望众卿时刻心怀江山社稷,体恤万民,不忘为官之本!” 众人听罢皆俯身跪地,齐声回应:“臣等定当恪尽职守,力行节俭!” 说罢,俞中使上前扶着陛下走了下来。 众臣及侍卫等皆跪于两侧,将中间的御道让了出来。 没一会儿,陛下登上八?舆缓缓行去。 众大臣起身跟随,其中不乏窃窃私语者。 “这可怎么办啊......” “就是啊!陛下以身作则,自减开支,那我等俸禄、官需怕是也要跟着减喽!” “王尚书,还要劳烦您给我等指条明路啊!” 几个地方太守围着尚书令王瑛说道。 王瑛满脸慈爱,面带微笑的看了看几人,只是一言不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穿过了人群。 几位大臣也无可奈何,毕竟王瑛是开国的老臣了,就等着告老还乡安度晚年,哪里还有精力操这份儿心。 于是众人急忙又盯着旁边的中书令、侍中徐修仁,低首等着回应。 可徐修仁也学着王瑛一言不发,只是理了理衣袖,便迈步离去。 “徐令,您倒是说句话啊!” “徐令?” 徐修仁像是屏蔽了信号一般,头也没回。 众人一时手足无措,只能私下里埋头叹息。 转眼间,见临川王阔步走来。 “六殿下,您要给我等做主啊!” 几个大臣低身拱手。 “怎么,诸位臣工还不懂陛下用意吗?” “殿下,义兴郡城小而民寡,想必偏远州郡亦有此弊,若真要削减经费,日常行事用度恐有不足,何谈予民休息啊!还请亲王给我等指条明路!” 义兴太守陆明霞说道。 几个地方大员也拱手附随着。 “慌什么!” “陛下向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就算是削减用度,也有回旋余地。” “都散了吧!” 六殿下呵斥道。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摇着头随着队伍而去。 萧辰二人在队伍的最后头,这祭祀礼还是第一次看见,心中甚觉有趣。 见众人跪拜完毕,整个队伍来了个大回旋,皇室和王侯是第一梯队,跟在陛下后边;众臣子作为第二梯队紧随其后;最后一队则是盛着祭祀所用器物的车马,寺人婢女步行随在其后。 萧辰二人本该随第三梯队退场,因见车驾和人群行动迟缓,便顺着人群的缝隙挤进了第一梯队。 易琼也跟了上来,向他竖了竖拇指示意。 萧辰咧了咧嘴。 “大哥的家乡也有这样的典礼吗?” “即便是祭拜长生天,也没有如此壮阔!江南之繁华,塞外小国着实不能与之媲美啊!” 易琼感叹道。 此时已过了正午,正是燥热之时。 萧辰一边擦着汗,一边撒摸着。 见前面有辆皇室的牛车行着,于是拉着易琼快走了几步,贴着牛车的左侧,一边走一边就着阴凉。 只见此车镶着粉色罗帷,估计里面是个女眷,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避暑要紧。 “嘿!”忽听得一个声音从车里传来。 “额......不好意思,是不是惊扰了您的车驾?” 萧辰侧身低头拱了拱手。 只见窗帷掀起,里面探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还真是你,快上来!” “嬛儿!” 萧辰张大了嘴巴,顿时兴奋了起来! 易琼见状嘿嘿的笑了笑,朝萧辰摆了摆手便在一旁跟着。 萧辰理了理衣裳蹬上了车。 “好久不见了!”嬛儿微微的笑着说道。 “是啊,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话说这几日嬛儿去了几次南阁,却未能见到萧辰,对爽约的人自然心有埋怨。 本来已经想好了许多奚落的话,可今日见了他,却生出了一脸的笑来。 嬛儿想到这,又撇了瞥萧辰。 “看你这满头大汗。” 环儿攥着手帕本在擦拭着一个小物件儿,想递手帕过去却没抬手,毕竟还生着气呢。 “还好,没事儿。” 萧辰说着,用衣袖擦了擦额头。 “哼!还说陪我读书呢......” 嬛儿嘀咕道。 “这几日我确实没去南阁,不过事出有因。还望您......大人大量......”萧辰急忙陪笑着说道。 “看你这般欣喜,精神又如此萎靡,是不是去过了秦淮河畔,拜会过哪个乐伎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秦淮河?” “你......你还真去了是吧!” 嬛儿顿时瞪大双眼质问着。 “不不不,你误会了。” “我是路过,那日出了宫,本想找个地方喝酒,迷了路才走到了河边,不过我可不知道什么乐伎哦。” “我又没说什么!” “你既是自由之身,我又不是你主人,才懒得问你,是你自己心虚罢了。” 嬛儿说完,便低头不语。 萧辰歪了歪脖子,不停的眨着眼,心想这可怎么解释。 “这......我......” 萧辰一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嬛儿沉默着,继续把弄着手里的一个小物件儿。 “我是想,好不容易出了趟宫,多见识......” 还未等萧辰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嬛儿便把手里的物件砸了过来。 “骗子!我不想听!” 这一砸不要紧,那物件儿的棱角刚好胳到了萧辰胸脯的鞭伤,猛觉得钻心般的疼。 于是萧辰应声倒在了一边。 嬛儿见状顿时尴尬起来,本想摔了那只玛瑙刻件吓唬吓唬萧辰,谁知道会砸到他的身上。 可正直气头,又不想多说,只是斜了斜眼看了一下,又转过头去。 萧辰摸了摸胸脯,淡淡的透出一小片血迹来,头上也渗出一片汗珠。 嬛儿余光里见到后有些慌乱,急忙起身过来。 “怎么流血了?快让我看看,伤到你哪里了?” “我......没想真打你。” “别......别碰,诶呦,疼死了!” 萧辰仰着头,一边合紧衣裳,一边假意满脸痛苦的憋着笑。 “那怎么办!还没到宣阳门呢!我这就让人叫太医。” “别......来不及了。” 萧辰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你再离我近点儿,帮我按着。” 嬛儿一时惊慌,立即按照萧辰说的按住他的手,一起捂着萧辰的胸口。 “对,就这样,就这样扶着我,这口气怕是上不来了,诶呦......” 嬛儿急的要命,眼眶终究是没能留得那股急促的泪水,劈里啪啦的滑过脸颊上的酒窝落了下来。 “好......好,那你靠住我。” 说完,嬛儿便张开了右臂搂着萧辰。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你在搂紧一点儿。” “哦......” “这样呢?好些了吗?” 嬛儿搂紧萧辰,连问了几句,却不见回应。 “你说话啊?怎么了?” 只见萧辰咬着嘴唇,眯着眼好生享受的样子。 “你好香啊,闻着这么香的味道,感觉好多了。” 嬛儿听了又喜又气,放开吧,又见他真的流血;不放吧,又被他这般愚弄。 “浪荡子!你若这般无礼,我就不扶着你了。” “别啊!我这胸口疼着呢!” “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如此小物件,怎能把你伤成了这样?” 嬛儿低头看着萧辰身上的血迹疑惑道。 萧辰掩了掩衣襟,若无其事的躺的更自在了。 “公主殿下,您就放过小人吧!这伤口肯定不是刚才那物件儿伤的。” “但是!” “但是什么?” 嬛儿追问道。 “那个,我说出来你可别产生过激性反应啊!” “你说便是。” “但是我心灵上的伤痛,还只能由你来医治才能好啊。” 嬛儿听罢,涨的满脸通红。 “呸!” 嬛儿一把推开萧辰,挪了挪身子。 萧辰捋了捋胸口,坐了起来。 嬛儿也坐回了原位,把弄着茶器。 “光顾着说话了,天这么热,嗓子这么干啊!” 嬛儿听罢,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要不是看你受伤,早把你踹下去了。” “嘿嘿嘿。” 萧辰得意的笑出了声儿。 二人打情骂俏,时间自然飞快。 说话间,过了太阳门,已是未时。 易琼见萧辰还不下来,心想这不晌不夜的,熬了大半天,到哪里能找些吃的才好。 车驾停到西合门前,萧辰下了车,易琼走过来给萧辰递了眼色示意。 “这位是公主殿下。” “嬛儿,这是我的兄长,易琼。” “易琼拜见公主。” 易琼俯身跪地行礼。 “既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多谢公主。” “在下还有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易琼微微抬头,又瞥了一眼萧辰说道。 “奥,大哥既然有事,便去吧。” 萧辰说完,把胸脯里的钱袋递给了易琼。 “既是这样,就让寺人带着易大哥出宫吧。” 嬛儿微笑着说。 “如此甚好,易琼谢过公主。” 易琼迟疑着接过钱袋,在萧辰耳旁嘀咕了几句,便随着寺人朝云龙门走去。 目送过易琼,二人还不肯散去。 “你确定不要请太医吗?” “真不用了。你看,好多了!” 萧辰拍了拍胸脯。 “那......那你想吃些什么啊,我让人送到鹿鸣堂。” “你还别说,站了大半天,还真饿了。” “那你回去等着,我过会儿就差人送来。” 萧辰微笑着,目送嬛儿上车离去。 月色初露,崔雷接过永康宫送来的鹿肉,萧辰让崔雷递过去一些株钱,赏给送肉的婢女。 而后萧辰拉着崔雷一起享用,崔雷半推半就,萧辰小酌了几杯便合衣睡去不说。 却说易琼这边,午后出了宫门便往新桥酒馆走来。 易琼进了酒馆,揽衣而坐。 店家见到易琼,满脸敬意。急忙迎了过来,擦了擦桌子。 但是店里很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 易琼还未曾张口,店家便拿了两坛好酒,两盏肉食摆在了小案上。 易琼自知此间深意,于是向店家拱了拱手。 “店家不必客气,在下今日带了些银钱,定不能白白吃了这坛酒。” “英雄莫怪,小店无甚美味,知道英雄爱吃酒,就略备酒菜伺候,英雄不要嫌弃才是。” “那就谢过店家了!” 易琼扯开封坛的布麻,喝了几大口,又抓起半只鸭子就下,心中满是痛快! “敢问英雄,不知那位郎君是否安好啊?” 老头关切的问道。 “多谢店家关心,我那贤弟吉人自有天相,已经没事了!” “如此甚好,甚好啊!” “老朽这几日寝食难安,只想收拾收拾就回到老家去。” “店家为何这么想呢?” 易琼问道。 “只因那日老朽在府衙上画了押,这样一来就害了那位郎君,如此不仁不义之举,老朽实在是......” “老人家大仁大义,这不怪你,你也是被逼无奈,要怪就怪那个狗官。” “诶!多亏了那位郎君大义凛然,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还在保护老朽性命,我......我实在是有愧于他啊!” 老头哽咽着,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 “老人家,你就放心吧,萧辰已经没事了,过些日子我就叫他过来,我们一起吃酒。”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英雄。” 店家低头拱手行礼。 易琼见状急忙起身将他搀起。 “这酒肆,你还要继续开,我和萧辰会常来此处,如果再有无赖到此闹事,就告诉我,我绝不会手软。” “哎,那好,老朽先行谢过了。” 二人拱手示意。 酒足饭饱,易琼从袋中掏出一串株钱放在桌上,拿着剩下的半坛酒推门而去。 易琼一边扯了扯衣襟,一边往前走着,忽觉头脑发沉,便躺在了不远处堤边的石头上,将宝剑顺手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一边赏月一边抿着酒坛。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船邬上隐隐传来阵阵歌声,那嗓音清脆,管弦悠扬。 易琼眯着眼望了望天边的明月,不禁想起了昔日在草原上赶羊牧马,四处都是部落同族在摔跤打闹的画面。 要不是北国铁蹄无情的侵扰,恐怕此时还能吃得上阿妈亲自酿的羊乳。 干渴的时候,碱水都是甜的。 自己现在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呢! 而如今除了身边这把御龙剑,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是属于饶乐水旁的部族了。 往事终究不能重来,唯有烈酒能浸没一切。 易琼抱起酒坛,索性开怀畅饮。 一阵划桨声微微飘过,只见几位富家公子模样的人乘着小舟朝着唱歌的那艘船坞靠了过去,打赏的钱财器物各有所置。 几个婢女见状后搭下船梯,接过钱物,迎几位郎君登上了船。 风月无边,唯有世事弄人。 易琼心中的思绪也随着歌声在河水中游荡着。 没过一会儿,歌声忽止,船坞里似乎有打斗的声音。 只见两个护卫打扮的男子跌破木窗,落在水中,舱内的公子哥探出头来一番大骂,姏婆闻声后赶来劝阻,也被推倒在一旁。 易琼望着船坞眉头紧皱,如此曼妙的小曲儿竟被几个无赖给破坏了。 扫兴!真扫兴! 上次酒馆里的事刚刚平息,可易琼心中的愤恨还没有平复。 看来今天要痛痛快快的发泄一番才行! 于是易琼提着酒坛抓起宝剑,轻踏了一脚身边的石头,纵身跃了过去,轻飘飘的落在了船坞的甲板上。 易琼理了理衣襟,挺身踏进了船舱,只见两个青年公子正在里面调戏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衣襟已被扯开,裹胸的那抹绸子不停的颤抖着,当此之时,女子只能紧紧握着手中的短笛蜷缩在墙角。 “住手!” 说完,易琼将酒坛放在了一边。 二人回身看了看。 “哦?你是何人!” 一位公子轻蔑的笑道。 “尔等这般打扮,想必是富贵之人,何以行此苟且之事!”易琼厉眼喝到! “怎么?你这是替府衙来查办我二人了?哈哈哈哈。”其中的一个绿袍郎君放下女子的胳膊,起身展开腰扇说道。 易琼眯着眼,全然不屑。 那郎君说罢,夺身而来,易琼顺势闪躲。 而此时一股酒劲儿猛烈又急促,从胃里翻江倒海般的袭来,易琼多少有些底盘不稳,晃了晃身子后才能站定。 易琼毕竟是北方人,南渡江南后也没坐过几次船,更何况今日喝了那么多的酒,摇摇晃晃的,确实有点儿吃力。 只见绿衣人厉眼一瞪,再次出拳打了过来。 没想到这小子出手如此迅疾,虽未伤到易琼,但是他的拳法套路倒是有板有眼。 易琼稍稍按了按晴明穴。 “倒是个好苗子,可惜了......” 绿衣郎听后转身拔出佩剑刺了过来,易琼眉头一皱,连续几个闪躲,连一丝头发都没让对方碰到。 那人气急败坏,使出一套剑法,易琼又闪躲了几个回合,只是那人的剑法尚带青涩,自然无甚效果。 易琼瞄准时机,猛一个回身,便用左手掌扳住了那郎君的剑尖。 忽听“砰”的一声,铁剑折去了半尺有余。 绿衣郎见状吓的全身僵硬,撑着残剑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易琼身后忽然有一人挥刀砍来。 “英雄小心!”那女子喊了一声。 只见易琼神态自若,甩出指间断剑,那断剑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狠狠的刺入了身后人的大腿。 那人“啊呀”一声倒地不起。 “哼!有种就报上姓名!” 绿衣郎仍不服气。 “某就住在附近,你要是不服,随时来找我。” 绿衣郎面红耳赤,抬手指了指易琼,扶起同伴蹒跚离去。 一切归于平静,只见那女子泪眼婆娑,低身上前行礼。 “谢英雄救命之恩,玉漱当牛做马,难以为报!” “姑娘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某自当相助。” 易琼低头拱手说道。 “姑娘可被伤到?” “若不是英雄出手及时,小女恐已遭人欺辱,如此恩情,小女定会铭记在心。” “玉漱姑娘在哪?” 船外一个声音传来。 “她就在里面。” 姏婆堆衰在船舷的一角大声接应道。 话音刚落,外边的一行人登上了船,个个提着大刀冲进了舱内...... 正是: 朱唇奏箫唱命舛,长剑斩浪身难歇。 风月始催佳人泪,碧波又歃英雄血。 初识秦淮慰枯心,再看娇颜意难绝。 敢问天涯何来处?揽袖屈膝对圆月。 第10章 东堂殿权贵言守旧 春日宴番人谏革新 却说易琼站在船舱门口,理了理衣襟。 只见来者皆为训练有素之人,身着漆色锦衣,红绸束发,面无表情。 姏婆拥上前来,一把揽过玉漱,又上下打量着关切道:“漱儿!你怎么样啊?伤到哪里了?” “多谢七娘,漱儿无恙,多亏了这位英雄出手相救。” 玉漱望了望易琼说道。 “既然玉漱姑娘没事,我等就回去向殿下复命了,请玉漱姑娘保重!” 带头的锦衣人站在门口拱手说道。 “多谢陆校尉!” 玉漱低身行礼。 “校尉不要急着回去啊!多留一会儿便是了,老身也好让姑娘们侍奉诸位。” 姏婆向前屈身唤道。 “不必了,某尚有要务在身,告辞。” 说完,几人便转身离去。 姏婆追了几步,又抻着脖子唤了几声,见陆校尉并未回应,只能心有不舍的进了船舱。 “只不过是王府中一个糙汉子,装什么儒雅。” “还说什么有要务在身......” 姏婆嘀咕着进了门,抬头正看到易琼。 “哎呦,今日多亏了这位英雄出手相救。” “漱儿啊!命苦得很啊!从长沙郡一路漂泊到京都,好不容易声名初起,却遇到这等歹人,幸得英雄相救,真是老天有眼啊!” 姏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易琼投来崇拜的眼神。 “敢问......英雄大名?” 玉漱姑娘轻声问道。 “在下易琼,行侠仗义乃是本分,二位无需多礼。” “易英雄,您快坐。” 姏婆拉着易琼的胳膊,好一番热情。 “来人啊,快备酒席,侍奉易英雄宴饮。” 姏婆朝着隔壁的船高声唤道。 “不必了,某还要早些回去。” “就此别过了!” 易琼朝着玉漱姑娘拱了拱手,又向姏婆点了头,转身便朝舱外走去。 “恩人留步。” 玉漱紧跟着出了船舱。 “姑娘有何吩咐?” 易琼回身顿了一下。 只见玉漱将手中玉笛向前呈着。 “小女不才,此笛乃家传信物,日后恩人如有用得上小女之处,可凭此笛唤我。” 玉漱说完便将短笛递了过来。 易琼急忙退了一步,低身拱手。 “在下乃一粗人,如此贵重宝物实在承受不起。” “恩人切莫顾虑,此乃小女一片心意,还请安心收下。” “这......” 见易琼迟疑不决,玉漱便掰开易琼的大手,将玉笛塞了进去。 又低身行礼。 “既如此,在下定会精心保管此物,还请姑娘放心。” 二人稍稍对视,只见此女面生百媚,娇艳至极。可能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儿来,本就轻盈的纱袍稍一经风,衣领便滑落了半截,露出粉嫩的玉肩来。 易琼急忙低头躲过眼神。 玉漱意识到失礼之态,于是理好沙袍,再一抬头时已不见易琼,只留那半坛浑酒在案上,肆意挥发着浑厚的气息。 易琼在岸边收好短笛,心里竟然莫名的有些愉悦。 次日正午,陛下于东堂殿内设宴,在京都的王侯重臣均到屋内列座。 萧辰身无官爵,本无参加此宴的资格,既是陛下邀请,便破例入席,于众人之后落座。 陛下端坐殿上,与众人同饮了一杯,而后捋了捋胡须。 “正值农耕时节,依照古制,朕当至州郡躬身巡查。” 六殿下听后缓缓起身站立,低头拱手。 “陛下日理万机,当以龙体为重,何不照旧,由臣弟代为办理巡查之事!” 七殿下几乎同时起身,上前拱手。 “六哥所言甚是,有我等在朝,陛下又何必事事躬亲呢!” 皇帝听后微微笑了笑。 “朕有二位亲王在侧,可无忧矣!” 二位殿下再次拱手后回到原位。 “我南国贤士如云,文风高雅,皆以清谈为乐。” “值此春日宴,朕有个想法说与诸位,就当是一场清谈了。” “当下农事正兴,众卿便以农事为题,以兴国之策对之。” “既是清谈,汝等可畅所欲言。” “是!” 众人俯身行礼,而后交头接耳,互相讨论着。 不一会儿,佐民尚书傅茂远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跪拜。 “陛下,臣有一言。” “茂远身为左民尚书,自当言之,不必多礼。” “谢陛下!” “耕伐有序,乃承古制也。今我南国江河环伺,既有沃土万里,粟桑茂盛,亦存卑湿劣壤,不赋田禾。所谓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基也!是故育培良亩、开垦殷田以养民;编户流民、赈施贫乏以抚民;惩治贪残、镇斥豪强以安民;业兴工商、省徭薄赋以富民。若行此四策,可保九州一同矣!” 众人听后皆赞叹不已! 皇帝也连连点头。 “傅公所言非虚!然卑臣亦有肺腑。” 南郡太守刘思贞于末尾的座席间起身到殿前跪拜。 “刘太守免礼。” “谢陛下。” “臣闻汉以田租取粟,赋诸地。今我南国,征田亩调税以裨国用,是为府库之源也。然各地征调本无恒定之法,乃为州郡自度也。夫淮水之滨、大江之缘,固然富饶万里,但稍有水患,调税必受其扰;况乎荆襄之地,沟壑纵横,少有良田,调税征收难上加难。至于傅公所言四策虽可利民,然侵蚀调税、只顾抚民之情而无视江山社稷,岂不舍本事末乎!” “刘太守言之有理啊......” 众人听后议论纷纷。 皇帝面无表情,捋了捋胡须并未作出回应。 太常卿简谦上前拱手。 “陛下,抚民之策,二位同僚所言在理。只是仅从劝课农桑、兴业工商着手还不够。” “所谓开源节流,其征敛之策宜行,然节流之行实为不易。” “圣恩浩荡,南国始兴;以至于尺寸之功,皆得荫惠,此乃承古之制也。然兵戈初罢,便有懈怠消极、空享先者食邑之徒,终日饮酒纵马、不思进取之辈;更有甚者竟巧取豪夺、肆意妄为,实为礼制所不耻也!” 简谦朝堂上俯身拱手。 “臣以为,若行抚民之策,需先行尊崇礼法,整治劣行,法度严而天下治,宗室清而百姓安,此乃纲伦秩序,断不可悖也。” 殊不知座上的王公大臣听了简谦的话后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厌恶来。 心里不禁骂着:爷爷我祖上有功,陛下封的食邑,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简谦出身低贱是真,就别拿什么礼制做幌子,分明就是眼红了!再者说,自古以来哪个贵族不与百姓争地!边疆戍敌、赈灾救济,是靠我们武将冲锋陷阵!制定良策、治理国家,都仰仗着我们文臣的聪明智慧。如今天下稍有太平,就要把我们忘了啊!爷爷我爱好舞文弄墨,就要搜罗文玩宝器;好饮酒听曲儿,就得造个大宅子养着歌伎,有本事你也回家享受就是了! 于是堂内争论不休,气氛也异常尴尬。 临川王见状起身朝身后看了一眼。。 “诸位!” 众人听后立马安静了下来。 临川王慢悠悠的回过身来,向堂上拱手示意。 “适才几位臣工所言,各有道理。然育民尊礼之策,还需从长计议。” “陛下,臣以为尚需按照旧制,遣各州刺史协地方臣工以省州郡,无论沃野良田,还是贫土荒山,均登记造册,以备征调之用。” “是啊,六殿下言之有理。” 众人一时附和着。 皇帝眯眼看了看堂下,应景似的挤出一丝微笑来。 “汝等所言皆有道理,看来朕出此题正合时宜。” “三福。” “老奴在。” “萧辰在何处啊?” “额......” 俞中使朝下边望了望,终于在席位的最后侧找到了萧辰的身影。 于是他迈着小碎步,驱身来到萧辰旁边,示意他到堂前。 萧辰会意后急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迅速嚼了几口嘴里的鸭肉,然后走到大殿中央向皇帝拱手,又转身向身后拱手。 “萧郎可有良策?” 陛下低声问道。 “在下......在下未曾了解全局,断不敢妄言!” 萧辰低头拱手。 “既是清谈,但讲无妨。” 皇帝扬手示意。 萧辰点了点头,低头思索起来。 众人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开口,只见他趟着鞋背对着陛下,慢吞吞的朝着大门口走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已经够砍头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说话!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让他讲,看他这样子多半也没什么好点子可说。 于是众人便指指点点,座间也开始有人低声窃语:“这是谁啊?” “你还不知道吗?他就是那个番人萧辰。” “举止如此放纵无礼,莫不是与那山间犬彘同族?”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他哪里受到陛下喜爱了!” “此人在朝,简直有失国体......成何体统!” 在众人闹哄哄的时候,萧辰转身走回大殿中央,摇了摇头。 “府库财源是国家发展的源头,不能受到侵蚀。” 众人皆撇着嘴,不懈。 “王公的食禄乃是圣上的恩赐,也不可削减。” 如此废话文学,堂内的雅士更是不耻。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庶民的生存也不能被忽视。” 话音刚落,有人忍不住打断了萧辰。 “既如此,你有何高见?” 一旁的刘思贞不耐烦的斜了斜眼问道。 “您别急!” “既然都不能被削弱,就应该在几者之间去平衡,这也是症结所在。”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还请陛下恩准我说出来。” “但说无妨!” 皇帝放下茶杯说道。 “谢陛下。” “矛盾的根源,在于征税对象本身,解决了税源问题,其他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那么要想改变现状,就要进行革新!” 众人听了革新一词,不禁泛起了惊诧的表情,甚至有些惧怕。 朝中的王公贵胄自然知道书册上有仲父、吴起改革;李悝、商君变法之事。 虽然革新变法的成败有所不同,但对贵族王公的影响可是极度的不友好。 临川王狠狠的咬着牙盯着萧辰,恨不得立马吃了他。 “所谓:法者,治之端。在下刚才听到南国调税并无恒法,所以促进征税立法是当务之急。征税要有理有据,百姓心里的账算明白了,国家的调税自然也就能收的明白。至于如何征,征多少,还需要因地制宜,因城施策。” “这第二点嘛,地方贵族豪绅和平常百姓的贫富差距很大,如果按人丁纳税,便是忽略了税收最基本的准则,就是公平。所以在下建议施行“摊丁入亩”的政策,即调税按所耕种的土地多少计算,而不是按人头计算。如此就可以让那些无地可种的百姓减轻负担,最主要的是能将应该收的税收上来,这才是目的。” “至于第三个方面,应该施行“火耗归公”之策,考虑到调税多以绢粟等实物为主,少有株钱,既如此,在运输途中定有损耗,而这部分损耗应计入公家,不可向百姓重复征收,以上是便是征税的保障。” “岂有此理!” “简直是痴人说梦!” “陛下,此等忤逆之辈应立即斩首示众,切莫听他胡言乱语!” 旁边的诸多臣工皆站起来反驳着。 皇帝见状只抬手往下压了压。 众人也只好绷着脸不语。 “萧郎君继续说。” 而后萧辰向两侧拱手致意。 “诸位王公,那我就继续说了。” “至于保证和扩大税基,应从土地和工商业着手。而土地是生存的根本,故理应先行。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土地的权属应统一为国有,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按人口分配,各郡县再根据律令进行征税,税收由中央和地方按比例分成,没有中央的命令,地方断不可私自扣押、多征或漏征税款。同时,私自侵占、破坏田亩者,上到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要按律进行处罚。” “对此呢,在下还有三策。勘测已有田亩、开垦适耕荒地为其一;土地的开垦、占有和耕种必须法定为其二;稳定流民、鼓励耕种、兴修水利为其三。” “以上调税恒法、摊丁入亩和土地国有的法令可先行试点,以观其成效,待时机成熟便可推而广之。” 萧辰说完,再次朝左右点了点头,而大殿里如同静止了一般。 “在下说完了。” 萧辰再次提醒了一句。 “狂悖竖子!” “你有什么资格胆敢在此高谈大论!” 堂下顿时哗然,有人大声谩骂,也有人低头沉思...... “众卿,有何不同见解?” 陛下望了望堂下说道。 御史中丞孙庆绪起身向前,跪地拱手大喝道:“陛下,此人所谏,乃忤逆祖宗之策,断不可取!” “疆土山川,乃社稷之根本。册封赏赐,乃圣上之恩泽。若易地于庶民,乃侵天子之祚矣!况开山掘地,更改食禄之决断,非重臣肱骨,不足以登堂劝谏!此人无位无爵,却轻言革新,应按律治罪!” “陛下断不可被妖言所迷惑啊!” 几个大臣也附和道。 皇帝捋了捋胡须,浅浅的朝堂下望了望。 虽然萧辰提的建议太过新颖,但整体来说很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江南之地自古富庶,但每年征来的税收却并不尽人意。 况且从地方大族到中央权贵,圈地敛财都成了家常便饭,是需要整治一下了。 皇帝心里稍作盘算,脸色却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庆绪忠心,难能可贵,然席间清谈,卿不必多虑!” “太子来了吗?” “儿臣在。” 太子来到殿前跪拜。 皇帝欠了欠身子,双手扶在案前。 “汝,当何从之?” “回父皇,儿臣闻商鞅变法,因信而立。故欲行变革之策,必先立信。适才萧郎君所言革新三策于国于民并无不妥。只是革新之举,关乎国运兴衰,既有良臣贤士之谋,事以成其大半。然此中巨细,非朝夕所能及也。” 众臣听了不再言语。 “嗯!太子虽年少,却有如此见解,朕心甚慰!” “还望太学和众卿要对太子多加教诲啊!” “臣等定当竭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众人俯身跪拜。 小太子转身看了看萧辰。 萧辰听了他刚才的一番话后,心里也对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敬佩不已。于是挑眉使了个眼色,小太子顽皮的回了一个笑脸作罢。 皇帝挺身端坐。 “传令中书省,即刻拟旨。” “朕向隅载怀,每勤造次,收藏之命,亟下哀矜;而珝县遐深,遵奉未洽,髐然路隅,往往而有,言愍沉枯,弥劳伤恻。可明下远近,各巡境界,若委骸不葬,或蒢衣莫改,即就收敛,量给棺具。庶夜哭之魂斯慰,沾霜之骨有归。” “着安成王为侍中,加大司徒,掌革新要务,同临川王共掌州郡巡查之事。着萧辰为安成王内吏,加员外散骑侍郎,赐入朝免拜,行亭侯礼制。并同中书省、尚书省、廷尉署为安成王着令之辅。即日起,各州刺史携郡县臣工,清点各地田亩,以等级分之,登记造册。望众卿恪尽职守,体察民情,农商并重,以兴南国之基业!” “是!” 众人有口难言,只能跪拜后纷纷退去。 东堂殿廊间,仍有多位大臣满腔愤怒。 “哼!此人既非王公又无勋格,有何资格与我等同朝为官!” “听说陛下和他在鸡笼寺里畅谈了整日,此人乃皇族姓氏,莫非......” “诸位切莫妄自猜测,回去之后定要查个详细才是。” “哎!如今这蛮人正受宠,还是要广搜罗、多观察,更为上策!” “六殿下来了!” 一人低声说到。 几位大臣见状,立即低身拱手。 “殿下,您要为州郡官吏做主啊!” “是啊殿下,若是土地国有,调税恒法,那......州郡何以为立,诸位王侯家中深林苑囿亦受其治啊!” 临川王稍稍驻足,向左右望了望。 “自乱阵脚,如何成得了大事!” 说完,便抖了抖袖子,阔步而去,袁昂在其身后对众人点了点头,也随着走了出去。 望着临川王的背影,众人面露难色。 不一会儿,只见袁昂折身回来。 又瞧了瞧左右,低声说道:“殿下自有计谋,不日便请诸位于东郊府中一叙。” 众人听罢,眉头稍展,相随而去。 却说萧辰刚要起身退去,却被皇帝叫住了。 萧辰看了看七殿下。 “来,坐过来!” 陛下扬手示意。 于是二人左右列座。 “七弟,朕今日下诏可有不妥?” “陛下所诏,乃是抚惠万民、固劳社稷之意!所谓:仁政兴国。” “此诏实乃顺天承命也。” “呵呵呵,看来只有七弟最为明理了!” “朕践阼十年有二,若奉旧朝,恐不能善此身;王无道,天下谴之,庶民怨之,亦不能守其位,何言传世乎!兴邦固土,富国强民,乃朕之愿也!” “皇兄心怀万民,弟,定当竭心尽力,编纂新政!” 七殿下拱手再拜。 “七弟仁爱宽厚,朕自知晓。此番行事,汝可行独断之权,你二人还要多加劳心啊!” “臣弟,遵旨!” “萧辰定不负陛下,不负百姓!” 于是陛下递了一卷圣旨给七贤王,嘱咐妥当,便各自散去。 话说这一卷圣旨和新政紧密相关,今日宴会上说是清谈,可皇帝所下圣旨更像是事前准备好的。 晚间,俞中使领着一行人进了鹿鸣堂,自有当差的捧着朝服跟在身后。 萧辰热情接应,俞中使更是亲密了许多。 “来呀,把东西递上来。” 俞中使吩咐后,只见少府当差的递过来一个小木箱子。 “这是陛下特地吩咐,从每月用度里拨过来些许钱银。陛下说了,萧郎君孤身在外,既无亲人,又无依靠。若是在这鹿鸣堂住不惯,可自行在城内购置田产以立身。” “陛下一片苦心,郎君可不要辜负了才是。” “谢过陛下,谢过俞中使。” “奉陛下命,着郎君为散骑侍郎。” “日后可随诸位臣工一同上朝。” 萧辰低头拱手。 “哦,那我多谢陛下了。” “老奴恭喜萧侍郎了,呵呵呵。” 萧辰打开木箱子,抓了一把银钱来,让崔雷递给各位差人。 “有劳各位了!” 萧辰说完,又从怀中单独拿出一颗珠子来,塞给了俞中使。 又咧了咧嘴笑着说道:“承蒙俞中使照顾,在下定会铭记在心。” 俞三福扫了一眼珠子,眼前顿时一亮! 要说散碎钱银可不稀奇,但是这亲王级别才能用的红玉髓珠,乃是扶南国的贡品,不说值多少钱了,单单是这晶莹剔透的成色便足以满足任何收藏者的欲望。 如此大礼俞三福自然知道它的分量,自打萧辰来到宫中,虽说没什么作为,但也没做什么坏事。 无非就是私自闯进了南苑、在巷间酒馆醉酒伤人、当着百官大放厥词轻言革新、顶撞朝堂上的王公大臣、日常行为举止有悖礼制...... 不过越是如此,越能证明俞三福心中所想。 现如今萧辰做了员外散骑侍郎,说白了就是一个能接近陛下的差事,伴君如伴虎,是福是祸,全看他的造化了。 正是: 权贵位重思骄奢,侍郎言轻念家国。 东堂殿里一杯酒,诏命天下两难合。 谁人出头执桨橹,迎风涉水行舟舸。 梁冠笼发表圣意,品阶加身示恩泽。 第11章 上林苑铜簪巧狩猎 黄土丘亲王尽张弓 话说俞三福面对萧辰送宝物的举动,心里可是乐开了花。急忙咧开肉嘟嘟的大嘴,露出一口白净儿的大板牙来。 院子里一片祥和友善的景象,几个小寺人在一旁垂手而立,高兴地合不拢嘴。 “诶呦!郎君这可见外了,日后啊,还要多多仰仗萧郎君呢。” “俞中使客气了,各位兄弟辛苦,这点儿碎钱权当喝喝茶吧。” “郎君真是客气,既如此,我等便是向郎君讨了杯登堂喜酒了。” “这日后啊,凡是萧郎君交代之事,要机灵着点儿,都听清楚了吗?” “是!” 小寺人低头拱手。 于是萧辰与众人拱手,目送俞中使一行人离去。 满月当空,繁星点点。 萧辰独自在院子里站着,望着天上的星月,陷入了沉思。 崔雷在一旁也若有所思,见了萧辰靠着那棵榕树发呆,不禁凑了过来。 “郎君,小人有句肺腑之言不知该不该说。” 崔雷低头拱手。 “没事,你说就是了。” 萧辰缓过神儿来,扫了扫袖子。 “郎君登堂入府自然是好事,只是......” “怎么?” “只是当下所为,会触碰各方利益,对七殿下和郎君都不利啊。” “小人担心郎君会吃亏,不如向陛下请辞了这份差事。” 萧辰听后大笑了一声。 “哈哈,没看出来啊,小崔同志竟有如此洞察力。” “那......我这就跟陛下去说,辞了这差事?” “郎君若能如此便好了。” “哈哈哈!” 萧辰拍了拍崔雷的肩膀。 “哦对了。” “你从这箱子里取些钱出来,和院子里的人分了。” 萧辰转身看了看木箱子说道。 “崔雷不敢。” “没关系!你照做吧,记得明日让他们帮我打点好行装。” “郎君要外出吗?” “先收拾着吧,我也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啊!” 崔雷看了看萧辰,略带失落的拱手退去。 第二天清晨,也是郊外射猎的日子。 萧辰吩咐崔雷,在新桥附近寻了一处宅子,用易琼的名义买下,屋内陈设从简,拎包即住就好。 未时,皇帝携在朝文武大臣,策马出了广莫门。 沿街百姓并未被警哔在家,皇帝见到百姓后远远的就下了马,徒步而行。 众大臣也习惯了皇帝这种“平易近人”的性格,都跟着下马行走。 只是如此场面可累坏了中军大院里的将士们。 卫尉少卿、羽林校尉伍有常,卫尉少丞、屯骑校尉韦铎,云骑将军冯巨基,射声校尉王迁,右卫将军萧子昭,左卫将军张德继等人一早就奉命率所部于街头守卫。 皇帝带着一众大臣穿过街市,百姓于道路两侧俯首跪地默不作声。 直到皇帝对着人群说了句:“适逢春日,凡今日在场者,赏粟米两斗,朕已向皓天祈福,保我国泰民安!” 百姓听后连连叩首称赞。 喊着:“圣主永年,南国万世!” 皇帝听后捋了捋胡须,这一片凝心聚力,君慈臣孝的景象着实让人振奋。 于是转身上马,众臣工也随之上马,朝上林苑奔去。 上林苑里,只见皇家仪仗分列两旁,羽林、虎贲、冗从各部顺次列队,又有中军其他署部骑兵待命在侧。 皇帝位于正中央,身着紫金色龙纹短袍,袖口各束着一块金甲,跨一匹白鬃御马,马颈上置了一副落日神弓。 身后跟着一位将军,着金甲配宝剑,身后背一副虎筋弓。 只见他面沉似水,气宇轩昂。胯下的坐骑名唤‘绝影’,通体粉白,胯骨扎实,是一匹纯正的汗血宝马。只是它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不因今日的热闹所动容,这一点倒是和它主人极为匹配。 萧辰探着身子再三观望,感觉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又不敢确定,于是继续撒摸着。 皇帝身旁有临川王、安成王等人骑马待命。 六殿下英姿飒爽,跨着一匹名唤‘踏云’、通体乌黑色的高头马,手握前朝皇帝御用的霸王弓;平日里穿着宽袖锦袍看不出身材来,今日穿了一副龙鳞金甲后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股勇武雄风迎面扑来。 却说七殿下的体型看起来文弱,可骑马射猎的本事却一点儿也不逊色,几年前于荆州退索虏正是因他射艺超群,八十步之外便将敌方统帅的盔胄射了下来。 皇帝看看左右,只见猛将如云,战马健硕,心情也更加明朗起来。 “此时雄鹿、野彘正壮,众卿可驱马狩猎。切记,断不可伤及母幼。” “所获最多者,赏!” “是!” 一声令下,众人笞鞭奔马,冲入林间。 萧辰骑马跟在后边,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眼前的景色甚是壮阔,二十余人结成一队,共有三队人马从三个方向包抄,留出中间空隙给皇帝施展技艺,临川王和安成王等人则紧随皇帝左右,悠然自得的朝林中行着。 “皇兄,若是我没记错,已经有两年没有来上林苑射猎了吧?” 左边的六殿下侧身看着皇帝说道。 “呵呵呵,没错啊,不知道朕这落日弓尚能战否!” 皇帝看了看手中的弓回道。 “听六哥这话,恐怕是忘记了?” “哦?彦达此话怎讲?” 六殿下疑惑的看了看七殿下。 “两年前陛下诏令禁猎,意在修生养息,告慰生灵。” “今年苑中头鹿已在前几日胜出,畜生之争,死伤不可避免,此时林中定有许多老弱伤残在苟延喘息。与其消瘦致死,倒不如借此机会打扫一番,一来可顺天意,二来可慰苍生,三来亦可开斋戒、享美味,一举三得,岂不美哉!” “哈哈哈,还是七弟思量周到。皇兄英明神武,博爱众生,真乃菩萨转世也!” “你二人一唱一和,可别光顾着奉承,误了时机啊。” 皇帝朝左右瞧了瞧,满脸笑意。 “哈哈哈,我手中这霸王弓早就迫不及待了。” 六殿下说完,便策马向前冲去。 “六哥,神弓锐利,你还能拉动啊?” 七殿下打趣道。 “哎!彦达莫要小瞧了我,咱们过一会见分晓!” 六殿下转身回了句,而后继续朝树林深处奔去。 “皇兄,六哥还真是不服老啊!看他这架势,当年率军迎敌之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嗯,宣达宝刀未老!” “彦达你,亦是精神焕发!要不我们也比一比?” 陛下看着七殿下说道。 “皇兄说笑了,我打小就羸弱。你还记得儿时嘛,六哥他们几个经常欺负我,每次都是你用身体护着,直到他们打累了,才肯罢手。” 皇帝听后满脸笑容。 “是啊!宣达儿时就生性顽劣,欺强凌弱乃是常有之事。” “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仍就由着性子,朕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啊!”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拉手中的弓弦。 “皇兄不必烦忧,六哥虽说跋扈了些,不过对南国对皇兄,都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嗯,若如你所说,我就踏实了。” “启禀陛下、七殿下,林中有野彘出现。” 皇帝身后的那位将军指着远处说道。 “皇兄,不要忧虑那么多了,再过一会儿啊,怕是被六哥抢了先,哈哈哈。” 于是七殿下扯起缰绳,策马而去。 “呵呵呵,到底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皇帝说完,便狠狠的抽打了胯下的白鬃马,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只见丛中有三头野猪,两头大的,一头半大的。骑兵于左右两侧扬鞭呼喊,野猪躲避不及,到处乱撞。慌乱间竟冲着树下的一个骑兵奔了过去,那匹羽林军的战马蒙着铁面罩,直到野猪冲到脚下才看到,猛然间受了惊。 要说射猎的第一箭肯定是由皇帝拉弓打样儿,那骑兵本可拔刀将野猪砍杀,可犹豫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最后便不得已随着受惊的战马翻倒在地。 刹那间,一只红羽铜箭应声飞来,不偏不倚,正射在野猪的脖颈中间,一股滚烫的鲜血顺势便窜到了跟前的松树上。 野猪带着箭身,拼命挣扎着朝远处跑去,几个骑兵见状跟了上去不说。 紧接着,一只青羽铜箭飞来,将另一只半大的野猪喉咙穿透,死死的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野猪撕心裂肺的哀嚎着,挣扎了好一会儿,直到鲜血流尽...... “好力道!” 皇帝收起落日弓赞叹着。 七殿下见状心里泛起了嘀咕,要说射不中一头野猪是假,可自己有多大力量心里还是有数的。如果这一头健康的野猪又怎么能原地等着被钉在树上呢! “皇兄过奖,我这把旧弓啊,绵软无力,完全没有皇兄那张落日弓利落。” “彦达谦虚了,若是论谈经论道,我倒是可言一二,但是这骑射之术,不如你啊!” 二人说着笑了起来。 “有收获吗?” 六殿下叫喊着,策马而来。 看着两人面带微笑,又看了看旁边钉在树底下的野猪。 六殿下不禁一声长叹。 “好身手!” “哦?既如此,你不妨猜一猜,这野彘是谁先猎获。” 皇帝抬起手捋了捋胡须,又与七殿下相视一笑。 “呵呵呵。” “既然皇兄有令,那我就斗胆猜一猜了。” “嗯。” “此彘是被一箭穿侯致死,可见射艺绝顶;而一次发力便能将其钉在树干之上可见力道非凡啊!” “只是此彘略显怪异......” “此话怎讲?” “皇兄一看便知。” 六殿下说着,示意侍卫把野猪抬过来。 皇帝看了看七殿下,好端端的射死一个野猪还有什么好研究的呢? 侍卫将野猪抬到面前,七殿下拔出长剑将其翻了过来。 只见野猪的右侧后腿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肠子已经漏了出来。 “这畜生在被射中之前便受了伤。” “适才可有受惊马匹?” 七殿下朝两侧喝到。 “回禀殿下,适才的确有羽林卫一匹马受了惊。” 皇帝和七殿听后下皆赞叹不已。 没想到临川王心这么细,也许是因为面前这两人年岁的原因,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每日俗务缠身,身体素质哪里还像青壮年的时候了,要想一箭就把野猪钉在树上,除非那头猪本来就站在那没动。 原来在那个羽林卫勒紧缰绳控制马匹的时候,战马的前蹄刚好在那野猪的后半身上踏了一脚。这才使那野猪跑不动站在了树底下。 “将那羽林带过来。” “是。” 侍卫听令后压着那个羽林卫跪倒在地。 “你可知罪?” 六殿下厉声喝道。 “末将惊了圣驾,甘愿受罚!” “好!” 六殿下说着,提起长剑就要砍过去。 “慢!” 七殿下急忙上前拦住,皇帝身后的将军也愣了一下。 “六哥,羽林卫虽有疏忽,可罪不至死,今日乃行狩猎之礼,万事从宽为好。” “哎呀,七弟!” 六殿下这才收起长剑,满脸柔和的看着七殿下。 “驭马不当,惊了圣驾乃是其一;今日即为狩猎之礼,天子应先夺头筹方与礼制相符,如今头筹被这羽林拔得,实乃大不敬也!” “此二罪均可诛三族,七弟既精通律令,岂能不知?” 七殿下满脸无奈,只在一旁听着。 “好了好了,你二人都别挣了。” “张德继!” “陛下。” 皇帝身后的那位将军提马上前拱手。 “羽林卫乃中军署部,你即代行中领军之责,就由你来处置吧。” “是!” 张德继得令后挺身向前。 “来人。” “在!” 几个羽林卫皆下马跪地行军礼。 “拉下去,仗一百!” 跪在地上的几人甚是不解,心想着六殿下怎么就非得找羽林卫的麻烦呢,但又不得不叩头领命。 “是!” 张德继看着犯错的羽林卫,摆了摆手。 “你们都有所获,我还两手空空啊!” 六殿下若无其事一般,转身笑着说道。 “适才跑了一只,你去追吧!” 皇帝指了指前面的树林说道。 “那我便去了。” 六殿下说完便扯开缰绳朝林中奔去。 “七弟,你们要跟上啊!” 七殿下缓了缓神儿,换了笑脸。 “好,我们这就过去。” 七殿下说完,摇头叹了口气。 “彦达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他嘛。” “皇兄,幸好有你在场,不然六哥定要杀个人才能解他心中不快!”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初,六哥极力自荐,要掌管中军和宿卫,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惹人非议,皇兄你考量再三,便把中军交给了张将军,而西州城和越城所辖虎贲、积射二营给了六哥掌管,没想到他还对此耿耿于怀。” “罢了罢了,你们都是一片忠心,今日啊,咱们兄弟三人还是比比射艺吧。” 皇帝说着,打马向前,七殿下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萧辰这边,虽说在老家时经常骑着马带着细狗追野兔,可他并没有学到什么骑射之术,骑马也是父亲教的,即便如此,萧辰也是草甸上骑马放牛的小能手。 可如今进了林子不比在雪地里那样容易抓到兔子了,就算是老祖宗来了恐怕也适应不了丛林作战吧。 既然这样,就当散散心也好。 于是萧辰拍了拍马,向林中奔去。 皇家猎场果然不凡,草盛林茂,像原始森林一般的幽深浓密。 走兔奔雉随处可见,刚才听说还有鹿,难道是指鹿为马的那个麋鹿吗?那可是国宝啊。 看来这时候麋鹿还不是保护动物,说不定今天就有口福了。 想到这萧辰心里多少有点儿美滋滋。 突然,旁边的草丛中飞起两只野鸡,吓得萧辰在马上躲闪了一番,本能的用左手攥着马宗,左脚离开马镫,将身子倾斜到了马匹右侧,要不就和那野鸡撞脸了。 既然看到了野鸡,就去找找它们的老窝儿,捡到几个鸡蛋回去,那就美了。 如此,萧辰便将马拴在了旁边的一颗树上。 只见前面是一处小山沟,要说野鸡这物种,最喜隐蔽,沟深草密,能积下露水,绝对是垒窝下蛋的最佳选择。 萧辰跳进小山沟,轻轻的用脚趟着,不一会儿便在草丛中发现了野鸡窝。 “哈哈哈,真不赖啊!” 埋头数了数,一共十四颗。 这种蛋的营养可比家鸡蛋丰富的多,回去煮了,正好回忆一下家乡的味道。 萧辰摇头晃脑,取下头上那顶小冠,装得满满当当。 刚准备起身,迎着风忽然闻到一股臭味。 “这地方是有猪圈吗?” 萧辰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回走。 只觉得味道越来越浓,萧辰四处看了看,只见身后的草丛逐渐被压开了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向这边延伸着。 紧接着就像是掉到了粪坑里一般的恶臭味儿迎面扑来,又隐隐约约听到“哼......哼”的声音。 萧辰正在端着帽子愣神儿,猛的从草丛里窜出一只黑野猪来! “诶妈呀!” 萧辰这一吼,真是喊破了嗓子。 而那头野猪黝黑的身子上胀满了竖刺,好像是受到了惊吓。 萧辰不敢多看,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身用鸡蛋朝野猪身上摔着,试图把它打跑了。 可野猪哪里管这些,越打它是越兴奋,刚才在树林里受的委屈终于有了报复的出口,就像是找到了仇人一般对萧辰是穷追不舍。 偌大的上林苑里那么多树,偏偏这小山沟里却没有一棵。 现在除了跑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萧辰再次感知到了什么是绝望! 只见野猪纵身跃了上来,满嘴的獠牙含着恶臭的口水甩到了萧辰的后背上。 萧辰猛的一个侧身折返,可是技能不娴熟,最后“扑通”一声摔倒在草丛里,帽子也掉到了一边。 慌乱之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刀?没有!弓箭?也没有! 萧辰本能的两腿登着青草,双手拄着泥土奋力的挪着身子。 野猪也跟着急刹车,回过身后张开獠牙扑了上来...... 微风拂过,一大片青草垂俯在地,远处树林里的枣红马嘶鸣了几声。 野猪压着萧辰,一动不动...... 这时,一支白羽铜箭应声射了过来,横着射穿了野猪的肚子。 “快救人!” 上面的六殿下镇定自若,指着山沟里喊道。 几个侍卫得令后急忙跑过去将野猪掀开,拖出萧辰。 只见野猪血夹杂着恶臭的口水,湿透了萧辰的胸脯。 “是萧郎君!快,抬起来。” 众人抬起野猪,才发现萧辰双手攥着一根铜簪。 而后“咯噔”一声,那声音紧实而沉重,随着野猪被移开,铜簪也从野猪的喉咙上拔了下来。 “萧郎君?萧郎君!” “诶呦,压死我了。” 萧辰粗喘了几口气。 “萧郎君真乃勇士也!仅凭一根铜簪便能制服这畜生。” 六殿下在山坡上收起霸王弓,点头示意。 “多亏了......殿下这一箭啊,不然我这小命儿就真交代了。” 萧辰喘息着说完,侍卫扶着他站起身来。 “快看看,郎君可有负伤?” 几个侍卫急忙上下检查着萧辰。 萧辰抖了抖胳膊,刚才被野猪压的昏了头,没觉得疼痛,但那支铜箭穿过野猪的肚子,正好刺到了他左侧小臂,要不是有那头野猪盖着,恐怕小命儿就报销了。 萧辰迅速的回忆了一番,确定是这么回事儿后便咧嘴笑了笑。 “只是划伤,还好。” 皇帝一行人也赶了过来,听闻萧辰铜簪猎兽之事,无不赞赏其英勇。 “此彘二石有余,萧郎君只凭一根铜簪就能将其刺死,实乃英雄也!” 六殿下向皇帝诉说着。 七殿下急忙下马跳下了山沟,上前打量了萧辰一番。 “真没伤到?” 萧辰将左臂背过身子,朝七殿下点了点头。 “没有,就是刚才压的喘不过气来。” 七殿下又仔细打看了看,除了几处擦伤,还有浑身的恶臭味儿之外别无他恙。 张德继在上边也投来怀疑的眼神,自己伴驾来到上林苑狩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是普通人徒手遇到野彘,定是生还无望。 只是这小子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竟然凭一把铜簪便能将其制服,看来他是有点儿东西的,但可能不多。 “父皇!” “父皇!” 随着几句叫喊,一黑衣束发打扮的人勒马来到皇帝面前,后边的随从抬了一只被射死的雄鹿放到了他脚下的草地上。 “父皇你看,此鹿乃是我所猎获!” 陛下皱了皱眉头,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位。 “是......嬛儿?” “嗯,是我!” 嬛儿只顾着高兴,忘了自己是混进来的,于是赶紧扫了扫身上掩饰尴尬。 陛下满脸无奈,又急又气。 “你啊你!” “这上林苑乃是猛兽出没之地,你一个女儿身,何故来此!” 皇帝低声说道。 “父皇,我这不是闲来无趣嘛。再说,我还射中了一头大雄鹿呢!” “还请父皇赏赐鹿肉吃。” 嬛儿兴高采烈,说完便行了军礼。 “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看看,有没有伤到自己啊?” “当然没有。” 公主说着,又四处瞧了瞧,直到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山沟里。 “是谁受伤了吗?” 一旁的随从见状便上前附耳说了几句。 嬛儿听罢,急忙跳了下去。 一直跑到萧辰身旁,抓着萧辰的胳膊仔细打量着。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啊?” “嬛......。” “哦,公主殿下。” “在下并无大碍,多谢公主关心。” 萧辰急忙点头示意。 众人见状后免不了私下议论,虽然他们二人也没说什么。 皇帝稍微瞧了瞧山沟里的场景,微微的点了点头,留下几个羽林卫后,便上马离开了。 六殿下于马上望了望,绷着脸瞥了瞥萧辰,而后随驾离去。 七贤王吩咐了随从后,也追了上去。 这下除了林间的几个侍卫没别人了。 可嬛儿倒是有些生气,一是萧辰险些受了伤,二是他见到自己言语却这么生疏。 “阴阳怪气,你当真没怎么样吧?” 萧辰打量了四周,又抚了抚嬛儿的衣袖。 “你贵为公主,能屈身询问我的伤势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关心范围。刚才那么多王公大臣看着,肯定会误会你啊!” “你还没出阁呢,我的公主殿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 萧辰一时语塞。 其实自己在心里对嬛儿也很挂念,不过一旦见了又不敢说什么,特别是这么多人的时候。 嬛儿瞪着萧辰,很是严肃。 “适才听说你遇到野彘,我还以为......” “嗐!我福大命大。” 萧辰满身轻松的拽了拽身上的短袍。 “你要不要闻闻?” 萧辰说着,便假意抬起了袖子。 “我才不要闻,离我远点儿。” 嬛儿说着侧过了身子。 “刚才那头大鹿是你射的?” “没看出来,有两下子啊!” “你不也是!铜簪猎兽,可真是一位大英雄呢!” “既知道来此狩猎,为何不佩戴兵器箭矢?” 环儿扫了扫萧辰的袖子说道。 “诶!我本来就不会武功,再说也没想着射猎啊。” 说完,萧辰又左右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啊?” 嬛儿顺着萧辰的脚步看着。 “在这了!” 萧辰拾起漆冠和铜簪,指了指。 “多亏了这里面的铜簪,不然我真的见不到你了。” “呸!不许乱说!” “你既然不会武功,该找几个贴身侍卫保护才行啊,我回去就向父皇奏请。” 萧辰听后抚了抚嬛儿的肩膀,以作安慰。 “我有易大哥保护就足够了,只是上林苑他进不来,今天就是个意外,你就别担心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爬出了山沟,朝前走着。 “听闻你要帮七叔撰写革新律令?” “嗯,是有这么个事儿。” “七殿下仁爱贤能,是个能为君主分忧的好官,能在他手下做事,也是我的荣幸。” “那你......还要出去巡查吗?” “这个......我还不知道。如果有需要,出去巡查也不是不可以。” “我在宫外置了一座宅子,以后我和易大哥就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那你......不住在宫里了吗?” 嬛儿追问道。 “起码有了自己的家,你也知道,宫里戒备森严,好不自由。况且我又不是太监,住的时间久了也不方便啊!” “为什么每次你说话都句句在理......” “又都不合我心意......” 嬛儿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 萧辰愣了愣神儿。 “没什么,走吧!” “要不,改日我带你出宫啊?” 萧辰侧身看着嬛儿。 “当真吗?” 嬛儿转过身望着萧辰。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二人击掌。 萧辰这个承诺可是把嬛儿高兴坏了。 于是二人敲定时间后便驱马回到了宫中。 回到鹿鸣堂后,萧辰沐浴更衣。 又闻了闻身上,味道淡了许多。 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现在的发型很像“长毛僧”,鬓角也支棱了许多,本来最不喜欢的刘海也垂过了眉毛,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不用把簪子空插着了,还别说,幸好有帽子,不然也就没那根铜簪保命了。 萧辰换了一顶褐色短冠,又颠了颠手里的铜簪。 “今天多亏了你啊!” 仔细擦拭后便将铜簪别到了冠上。 用御酒给胳膊消了毒,而后找了几张糙纸,用蜡烛烧成灰,抹在了左小臂的伤口上,再用布缠上几圈。这样的土方法在小时候经常用,也很奏效,为了不声张,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正巧崔雷进来送茶,见到萧辰这般模样顿时傻了眼。 “郎君!你受伤了?我这就去禀告义父去请太医!” “哎!” 萧辰叫住了崔雷。 “你别慌啊!” “这样,回头你帮我去找金疮医,就说我旧伤复发,请他给几瓶金疮药就行了。” “金疮医?” “嗯,就是孙太医,他就在司马门外边的那个......那个宗正府里,你说我的名字,他自然知道了。” “是!” “对了,别忘了......” 萧辰作出数钱的手势。 崔雷会意后低头拱手。 正是: 一朝得遇佳人笑,三生难平英雄魂。 试问文武何双全?自相言语假又真。 手中铜簪巧护命,丘上箭矢险穿身。 惊觉贼人无声色,人前浅笑背后刃。 第12章 游园不悦妃嫔争宠 浑酒无言三郎豪饮 萧辰铜簪狩猎,勇猛非常。一时间传遍了宫中,很快就成了后宫妃嫔们在茶余饭后的八卦趣事。 这日午间,几个妃嫔正于后宫的华林园怀水亭里赏景话闲,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娇态惹人。 吴淑媛一边摩挲着小白狗,一边嬉笑个不停。 “听你这么说,怎么像是亲自在上林苑里打猎了一般。” “哎呦,姐姐,我好心跟你说了,你还不信我。” 李淑仪说着,略带委屈的揪下一颗葡萄塞进了那两片红唇里。 “好妹妹啊,不是姐姐不信你。” “你可记得,我们在畅春亭里见过那个人。” “奥!我想起来了。” “他就是公主身边......那个陪读!” 李淑仪回忆道。 “对,那个萧辰看起来怪里怪气,体魄也没什么出众之处,怎么会有那般身手呢!” 邓淑仪在一旁附和着。 “还是明慧妹妹记性好啊。” 吴淑媛打趣道。 “这就怪了,那萧辰既是文人,又如何能凭一把铜簪就能将那野彘刺死呢?” 李淑仪疑惑道。 “你看看,这说着说着,怎么还动上心思了。” 吴淑媛朗声笑了起来。 邓淑仪也用手帕捂着小嘴儿隐隐偷笑。 “姐姐可真是,我只是就事论事嘛,你们就不要拿我开心了......” 李淑仪满脸胀的通红,转过身去不说。 恰逢袁淑仪经过怀水亭,见几人高兴的忘乎所以,在远处就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什么高兴事儿啊?瞧你们,都笑成什么样了。” 袁淑仪扭着细腰挺着胸脯缓缓的走了进来。 “给姐姐请安。” 李、邓二人屈膝行礼。 几个婢女跟着跪地行礼。 “给姐姐问安。” 袁淑仪朝着里面的吴淑媛屈膝行礼。 “不必拘礼,过来坐吧。” 吴淑媛收起笑容回道。 “是。” 几人回到原位,袁淑仪坐到了一旁,朝左右扫了一遍。 “姐姐好雅兴啊,华林园到了夏天可是避暑绝佳之地,这不,陛下知道咱们喜欢这,早春时候就差人投放了几条灵鱼,好生悦目呢!” 袁淑仪自然是话里有话,华林园本是后宫妃嫔游玩赏景的地方,哪个娘娘来了都是情理之中,只是皇帝近几年很少与他们一同欢乐,仅有的几次见面除了重大典礼之外,多是在亭台轩榭里偶遇罢了,而这怀水亭便是其中之一。 妃嫔们自然知道此地乃避暑胜地,眼看着盛夏将至,故而频频来此,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哦?是吗?几条鱼而已,宫里这么干旱,可能早就枯死了吧。” 吴淑媛朝着帘外瞥了一眼说道。 “呵呵呵,姐姐可真会说笑。” “听说那灵鱼啊,有一点点清水便能存活,而且还不失娇媚水润之态。不像那些鲤鱼,丑陋俗气,过了这个夏天啊,就会变得肥硕又笨拙,这塘中清水一旦不新鲜了,也便死了呢!” 袁淑仪说完,便用手帕掩着,低声发笑。 要说袁淑仪自是比吴淑媛晚进宫几年,当年侍驾的风头可是无人能比的,入宫那年的半个夏天就是陪着皇帝在这华林园里度过,众多妃嫔中还没有哪一个人能陪驾这么久。 只不过算起来已有几年未曾侍驾了,最近一次在南苑里见到陛下,还出了大丑,真是一把辛酸泪,无处与人言。 而袁淑仪自己的苦楚跟吴淑媛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毕竟吴景晖要比自己大上几岁,渐渐的人老珠黄,真是可悲可叹啊! 李、邓二人在一旁见状不妙,都垂着头不语,又忍不住想笑出来。 “呦!妹妹字字铿锵,好像就是那条灵鱼一般呢!” “不过啊,这灵鱼再好,陛下也没过来瞧上一眼。怕是没等到冬天,也就像那些花草一样,干瘪枯萎了吧。” “倒不如那条鲤鱼,虽说肥硕了,可还能生出些小鱼出来。要我说,那灵鱼只是表面光鲜,到头来还不是中看不中用!” 吴淑媛这话倒是狠毒。 却说吴淑媛和皇帝育有一子,怀胎不满十月就提前出生了,那便是豫章王萧综,现在已有十二岁,因此陛下对吴淑媛的宠爱之情自然厚重些,毕竟母以子贵。 袁淑仪听后气的牙直痒痒。 可自己膝下无子,又怪的了谁呢! “呦,姐姐若是这么说,妹妹我可不敢苟同,那鱼儿再美,终究是窝在塘里供人观赏之物罢了,至于所生鱼卵,也不知道能不能敌得过塘中各色蛇虫呢!” 二人谁也不让谁,暗地里比吃穿用度已是公开的事。 虽说袁淑仪在宫中的地位不如吴淑媛,但她的娘家兄长可是富可敌国的主,以至于袁淑仪的穿戴打扮总是要盖过吴淑媛一头。 但是大家都不得宠,只能每日挨着、等着、盼着皇帝的宠幸罢了。 李、邓二人听后把头埋的更低了,憋的满脸通红。 吴淑媛没占到便宜,还憋了一肚子气。 正要喝一口酸梅汤压压心火,却不小心洒在了衣襟上,婢女急忙过来擦拭。 又生气又出丑,还能办呢?找别人撒气呗! 于是吴淑媛抖了抖衣襟,朝侧边喝道:“你们两个小妖精,还要看本宫笑话不成!” 说着,吴淑媛拂袖而去。 袁淑仪也是憋了一肚子气,虽说嘴上是赢了,但事实就是事实,自己膝下无子,即便是过了嘴瘾也抵不过人家的好大儿。 傍晚,萧辰仔细打扮一番。 出了鹿鸣堂,一路连跑带颠儿的来到西合门外等候。 见嬛儿还不到,不禁有些着急,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犹豫之际,从身后走来一个熟人。 “伍有常见过萧侍郎。” “哦......” 萧辰闻声回过身来。 “是伍少卿啊!。” “适才听闻萧侍郎铜簪猎兽之举,末将佩服不已!” “哎!哪里哪里,我要是有你这般勇武,也不至于险些丢了性命啊。” “侍郎谦虚了,不知侍郎来此,可有什么事吗?” “奥!我就是......散散步。” 萧辰假意左右张望了一下说道。 “这不,看着皎月初露,不禁想起了故人。” “思乡之情,人皆有之。既如此,末将就......不打扰了。” 伍有常低头拱手。 “嗐,没事的,那咱们改日一同喝茶啊。” “多谢侍郎。” 伍有常刚要转身离去,只见几个侍卫推搡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启禀少卿,侧堂捉来一个小寺人,鬼鬼祟祟,不知所往!” “哦,带过来。” 萧辰听罢,心里一颤。 莫不是嬛儿被发现了!于是凑过去一探究竟。 只见那寺人卑身叩首,青涩的面孔倒像是个十八九的孩子。 “说吧,你在何处当值?” “将军饶命!小人是宣晨殿寺人,贱名德顺,小人......小人奉命到前宫寻吕中使,因不识得路,一时困在了西合门,还请将军恕罪。” “空口无凭,我实难信你。” “你若是中宫寺人,可知擅闯前宫,按律当治死罪!” 伍有常手握钢刀,横眉厉目。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还请将军饶命!” 萧辰见状,不由得心生怜悯,于是拍了拍伍有常的肩膀示意。 伍有常会意后跟着萧辰走到了长廊一侧。 萧辰左右望了望,低声说道:“宣晨殿是袁淑仪的寝宫吧?” “正是。” “奥,那怎么说也是袁淑仪那边的人。恕我多嘴啊,你无非就是卖个面子,要是真的法办了,对谁都不好。” “嗯......” “话虽如此,可是宫中禁令难违啊!” 伍有常挠了挠下巴说道。 “既然他是迷路到此,伍少卿可差人遣他回去便是了。” “看他如此惶恐,怕是吓破了胆,有常兄又何必如此呢。” 伍有常听后稍作拱手,转身走了过去,定了定。 后宫的寺人倒是很多,可这袁淑仪和萧侍郎的面子可稀缺的很,一件事能博得两个人的人情,如此差事,何乐而不为呢! “起来吧。” “谢将军开恩。” “念你是初犯,今日便饶了你!” 小寺人向伍有常和萧辰叩头。 “多谢将军,多谢上官。” “来人,带他回去。” “是。” 小寺人起身后稍稍看了下萧辰,便随着侍卫退去。 萧辰咧了咧嘴,走下了台阶。 萧辰正左右环顾着,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肩膀。 “谁!” 萧辰吓得一惊。 “嘘......你迟到了!” 嬛儿低声说道。 “我......迟到了?” 萧辰眨了眨眼。 “不然呢,我可是在这等了好久哦。” 嬛儿背过身去狡辩道。 “奥......好好好,是我迟到了。” “少废话,快走吧。” “嘶......你这身打扮......” 只见嬛儿身着浅蓝色短袍,黑绢束腕,头裹红褐色发带,腰间配了一把细窄的铜剑,脚下踏了一双军旅长靴。 “怎么?有何不妥吗?” “奥,没有没有。” “就当是带刀侍卫了。” “想得美。” “我可是第一次自己出宫,掩人耳目要紧!” “好吧,那我有此殊荣能陪伴公主左右,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是自然,你知道就好!” 于是二人出了云龙门,走到端门,萧辰露出腰间金牌,两侧侍卫急忙俯身跪地,行了军礼让行。 嬛儿见萧辰如此自如,王公大臣进出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便走上前去查看,却不成想被萧辰拦了下来。 “额......我跟他们比较熟,咱们快走吧!” 如此,二人出了津阳门,直奔新桥方向而来。 彩灯映红了秦淮河,大小船只轻盈的摇曳其中。 两侧街市热闹非凡: 有挑担拭汗的麻衣糙人,有左拥右护的执扇郎君; 有吆喝叫卖的小铺伙计,有步撵轻缓的华贵妇人。 二人穿行其中,好个自在。 “好一番热闹,人间烟火,便是如此吧?” “也许吧。” 萧辰看着嬛儿手舞足蹈,一股子愉悦的心情也跟着萌发出来。 “我跟易大哥约在了一个更自在的地方,前面就到了。” “是什么好地方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岸边的新桥酒肆。 “大哥?” “大哥?我们来了。” 萧辰迈进酒馆,看着窗边座位的易琼说道。 “你......们来了。” 易琼起身迎了过来。 “哦,易琼拜见......” 易琼见嬛儿一同前来,好是诧异。 “嘘......” “易大哥免礼,不要声张。” 嬛儿做了个手势。 易琼急忙低头拱手。 “那你们快坐。” “店家,上几样好菜。” “好嘞!英雄稍等。” “你们经常来这?” 嬛儿看了看二人。 “额......” 易琼急忙把眼神儿递给了萧辰。 “哦!是这样。” “易大哥呐,行侠仗义,之前帮助过这位店家。店家说了,来这吃酒给打折,再说他们家饭菜都不错,这不就来了嘛。” “是吧?大哥。” “奥,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今日邀你们来此,就是想一同吃几杯。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哪里!易大哥谦虚了。” “既是在宫外,你们就叫我......三郎,怎么样?” 嬛儿看了看二人说道。 “为什么叫三郎呢?” 萧辰瞥了瞥嬛儿。 “因为我还有两位姐姐啊。所以按照长幼顺序,我就是行三。” “三郎!嗯,甚好,江湖中人便是如此!” 易琼急忙附和道。 萧辰挑着眉毛,点了点头。 “酒菜来喽!” 店家端上几碗肉食,三坛浑酒。 “三位请慢用。” 说完又低头拱手。 店家朝萧辰深深示意。 “见郎君安好,老朽心里也便放心了,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谢谢店家。” 易琼拱手示意,想来是为了打个圆场。 “怎么,你也帮助过店家吗?” 嬛儿看着萧辰。 “没有没有,店家就是客气一下......” “来吧,三郎,一起......喝几碗?” 萧辰抱起酒坛,试探着问了句。 “喝就喝!斟满!” 嬛儿放下短剑回应道。 “好嘞!” 萧辰抿嘴笑了笑。 易琼瞪着眼睛,还未曾见过一个弱女子这般爽快! 于是三个陶碗斟得满满当当。 “来,二位,易琼敬你们!” “大哥客气了!来。” 二人一饮而尽,嬛儿也跟着喝掉了一整碗,呛的连连咳嗽了几声。 “诶呦,姑奶奶!你还是一口一口喝吧。” 萧辰拍了拍嬛儿的后背嘱咐道。 “既然身在江湖,就要做义气豪侠。你说是吧,易大哥。” “三郎......性情甚是爽快,某实在佩服。” 易琼本是发自肺腑的话,却被萧辰瞪了一眼。 于是易琼急忙改口:“可身体更加要紧,三郎还是慢饮为好。” “我再喝一碗就好。” 嬛儿看了看二人说道。 “那说好啊,你就喝这最后一碗。” 萧辰浅浅的倒了一些浑酒。 “哎呀!你倒满。如此小家子气!” 嬛儿轻拍了一下桌子,瞪着萧辰。 “那要是喝多了可别怪我啊。” 萧辰说着又向碗中添了一点。 如此,三人又喝了几碗。 萧辰再三阻拦,嬛儿这才肯放下。 说话间二人已经喝了一坛,易琼得知萧辰被封了官,更是高兴的很。 “贤弟此番辅事,少不了四处奔波,我有些放心不下啊!” “毕竟你未习拳脚,以后我更要常伴你左右才行。” “嗯,我正要和大哥说这件事的,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这是什么话,前番你因我受......” “嘘!” 萧辰急忙拦了一下,又看了看一旁的嬛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我独自飘零已有十数年之久,多亏贤弟你置下这座屋舍,我才有了落脚之地。” “来,在喝一碗。” 易琼举起陶碗一饮而尽。 “待我方便时,就搬过来陪大哥,每日饮酒赏月,此生足矣!” 二人喝完第二坛酒,已临近宵禁时间。 萧辰侧身望了望嬛儿,摇了摇头。 于是易琼向店家结账,店家推辞再三,终于收了三坛酒钱,易琼才肯作罢。 萧辰背着嬛儿,和易琼沿着河堤往新宅走着,边走边说起那天东堂殿里的事情。 易琼听罢,不禁担忧起来。 “革新之事我不太懂,但是那些王公大臣可是对你不怀好意。不过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大哥说的是,我只是说了革新律令的大概,就有很多人反对了,更别提实施了。” “革新之策尚在萌芽,看来以后的事情啊,还多着呢。” 说话间,来到了新宅里。 院中婢女接过嬛儿,小心伺候睡下。 萧辰二人进了正堂,令人掌了灯,又与易琼在桌边喝茶话闲。 只见萧辰从怀里掏出几张糙纸递了过去。 易琼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是......院内布局?” “正是!还要劳烦大哥帮我找工匠打造一番。” “看起来甚是古怪,不过你放心了,我明日便找人去做。” 于是二人喝过一碗茶,各自睡去不提。 正是: 儿女情长何如愿?星夜树下问鹊桥。 无问前路犹漫漫,唯观春水尽涛涛。 第13章 兴师问罪舌战暇园 同仇敌忾计出王府 这日晚间,崔雷来到鹿鸣堂后院的杂事房偏屋,见萍儿正在梳洗,一片娇美的后背对着崔雷,崔雷定在门口,张着嘴目不转睛。 “没带尾巴吧?” “没......没人,我都看过了。” 崔雷这才醒过神儿,回身便将房门锁好,又用粗麻布将窗户遮挡严实。 “这几日事务繁杂,你也看到了。” “我知道,快坐下歇歇吧,我给你捶捶腿。” 萍儿说着,披好布衣,过来给崔雷捶腿。 只见萍儿满头秀发,一只木制簪子插在当中,虽无华丽衣衫,但在崔雷面前展露出的一切都是真情实感。 对崔雷的那种关爱和依恋更让崔雷无法躲避。 于是崔雷轻抚萍儿的头发,萍儿微微抬起头,二人含情脉脉,好不欢喜。 “你看,这是什么?” 崔雷说着,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用麻布包裹的东西来。 “什么宝贝啊?捂得这么严实” “你打开看看。” 萍儿缓缓打开,只见里面折叠着一件纱衣,整体通透,丝绸横竖的肌理一览无余,上面还浅浅的绣了一抹花纹。 萍儿顿时眼前一亮,这物件儿,只见过后宫妃嫔穿,质地如此轻盈,材料如此奢华,还是第一次触摸在手里,就像是做梦一般。 “好漂亮......” 崔雷见状得意洋洋。 “如此贵重,你是从何处得来啊?” 萍儿缓了缓神儿问道。 “你别问,穿在身上就是了。” “外面这么黑......再说,我又哪敢穿出去啊!” “为何要穿出去啊,这件虽是外袍,但你可以......内穿。” 崔雷说着,便将纱袍斗开,又将萍儿的素袍褪下,一双粉嫩的水蜜桃微微颤抖,萍儿羞的满脸通红,忙用双手捂着胸口。 崔雷缓缓架起萍儿的胳膊,将纱袍轻轻披了上去。 “转一圈儿。” 崔雷直勾勾的看着萍儿。 萍儿仿佛进入梦境一般,低头看着纱袍裹着的身体,不禁双眼微闭,春心飘然,别人说的翩翩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崔雷再也忍不住,一把揽过萍儿的腰身,有这件纱袍做衬,萍儿更显妖娆娇媚,与之前在后宫见到过的妃嫔不相上下。 崔雷从怀里掏出一支三寸长短、上粗下细的铜棍来,萍儿见了又惊又喜。 一阵浅声低语,进而急促喘息...... “都说......寺人无用,我看......我看他们......都错了。” 清早,萧辰来到厢房,轻轻的叩了叩房门。 “嬛儿,醒了吗。” “就来。” 不一会儿,嬛儿打开门,看样子精神还有些倦怠。 “我昨夜喝了几碗酒啊?” “嗯,还说呢!” “一开始说好的只喝两碗,结果又喝了三碗。来吧,我熬了粥,喝点儿粥醒醒酒。” “你?还会熬粥?” “当然了!能为公主殿下效劳,是小人的福分啊!” 萧辰低头拱手。 “哼!” 嬛儿心里充满好奇,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本领没露出来。 于是二人喝过粥,暂且辞过易琼,便匆匆的赶回了宫里。 永康宫的婢女晨间发现公主不见了,正要向中宫丁贵嫔禀报,幸好在殿外被嬛儿撞见,才免了事端。 萧辰送过嬛儿,见时间还早,便自行往南苑方向走去。 此时南苑里尚未有游园的人,比平时都清净了许多。 想起革新的事,萧辰心里很是吃不准。 一方面自己对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光凭现代的想法和思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理论终究要深入结合实际才行,在这一点上,安成王于公于私都能挺身而出,倒不算是致命的困难;另一方面,陛下虽有意革新,但王公大臣的利益,终究是个硬骨头,要是真闹起来,恐怕自己会成了“清君侧”的把子,到那时,就真的凉凉了! 想到这里,萧辰不禁抖了一个冷颤。 过了沁心桥,来到南阁前,萧辰眯着眼望了望眼前的八角楼。 晨光倾泻在屋檐的麒麟角上,高冷而幽静。 红墙青瓦迎风矗立,晒干了无数晨露与甘霖之后,狰狞且嗜血的痕迹终会显露,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请留步,今日南阁禁门。” 一个侍卫上前警示道。 “在下萧辰,闲来无事,不经意间走了过来,还请将军见谅。” 侍卫听后急忙俯身行了军礼。 “是萧郎君!末将给萧郎君请安。” “哦......在下不敢!” 于是萧辰背起手望了望南阁,转身便要往回走。 “郎君且慢!”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萧辰转过身来回道。 “屠先生吩咐,若鹿鸣堂萧郎君来访,定要将这手书转交。” 萧辰点了点头,接过侍卫递过的书信。 “有劳将军了。” “不敢。” 屠前辈怎么知道我会来呢? 萧辰皱着眉头打开了信。 “遇事若有疑,可寻解于册。” 只此十个字。 这又是何意?萧辰犯起了嘀咕。 收起了信,便快步走出了南阁。 这日在端门外,崔雷备好牛车已等候多时。 萧辰叫过崔雷,附耳说了几句,崔雷会意后连连点头。 而后萧辰上了车,直奔遐园而来。 辰时刚过,太阳就略显毒辣。 萧辰只好抖起衣襟,掀开帷帘透着气。 刚过清溪桥,便见到几个步辇急切的行着。 京都的东郊,本就是皇族府宅扎堆的地方,车撵多一些也不是稀奇的事儿。 于是萧辰放下竹帘,眯着眼继续赶路。 不一会儿便进了竹林。 “郎君。” 车夫轻声叫道。 “怎么了?” “前面车撵拥塞,郎君若是赶时间,当需徒行才是。” 萧辰掀开帷帘朝外边望了望。 只见铜铃黄牛、粗壮仆役,担车负驾; 垂目肥骡、四人步撵,挤身向前。 俨然一副早高峰的场景。 “那你在这等一会儿吧,我就先行一步了。” “是!” 交代完毕,萧辰提了提腰带下了车,顺着小路的一侧跑了出去。 眼前遐园的大门已是水泄不通,晾晒书册的竹架早已被堆砌到一边,为了腾出地方。 院子里站满了衣着华丽的贵族臣工,也有些许人在一旁端坐吃茶,随从在一侧摇着扇子。 暇园内的一个布巾人拱手致歉:“诸位公卿稍安,先生外出尚未归来,还请各位吃些茶点,稍作等候。” “就要午时了,还不见七殿下啊。” “是啊,七殿下不会躲着我们吧。” 众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但着急也无济于事,只得在院子里议论纷纷。 萧辰见状觉得有些不妙。 这些人很多都是在东堂殿里照过面儿的,特别是春日宴那天,不认生还不得认个熟嘛! 但不顾斯文、在宴席上大声叫嚷的就是他们! 难道今天是来讨说法的?既然七殿下不在,万一问到自己头上,那还得了! 赶紧鞋底子抹油---蹽吧! 于是萧辰抬起袖子遮着脸便往院子外边退。 “哎?这不是萧侍郎吗。” “萧侍郎留步啊,我等有要事相商。” 几人看着门口的萧辰围了上来,拱手示意。 萧辰见此,心想躲是躲不掉了。 于是放下胳膊,嘴巴咧到了耳垂下面。 “呦!是各位前辈啊!在下失礼,失礼了。” “岂敢岂敢,能盼来萧侍郎,我们也不算白跑一回!” “是啊是啊,难得遇到萧侍郎。” 众人假意附和着。 “真是抬举萧某了,不过......诸位找我有什么事啊?” 萧辰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来。 “萧侍郎,真不知道?” 萧辰听后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陆某就直说了。” 义兴太守陆明霞上前说道。 “老臣从建康初定,便随驾左右。蒙圣上厚恩,领义兴太守。今日为革新之事而来。特地向侍中掌事和萧侍郎禀告内情。” “奥!是陆公,您快坐,快坐。” 萧辰搬过一旁的木墩,示意面前的这位小老头儿落座。 陆明霞抬了抬下巴,理顺衣摆端坐了下来。 “汉承秦制,既秉古礼。今江左之城,乃拱卫京都之要地。圣恩浩荡,百姓无不俯首颂扬。然萧侍郎所言革新三策,实为不妥。 “哦?还请陆公明示。” 萧辰拱手。 陆太守转过身来,正对着萧辰。 “先说诸位郡王,享食封邑,自有调税征敛之权,如征调恒法,便是削减了食禄,难道王侯开国之功,可如此践踏乎?” 众人皆在一旁附和。 “再说地方州郡。南国初定,根基尚浅,若土地权属集中于京都,地方州府空守百姓,又当何为!” “陆太守所言极是啊!” 身后的人插嘴说道。 萧辰双手交叉于腹前,继续聆听着。 “南疆俾野,无甚良田。安抚百姓栖身尤有不足,今劳师勘亩,恐民怨不能绝矣!” 又一位臣工补充道。 萧辰看了看眼前这帮人,要是这么附和下去,自己想逃也逃不了。 “嗯。二位前辈说的有道理。南国初建,根基未稳。当安抚黎民,兴隆百业。” 众人听后瞥了瞥萧辰。 这说的不是废话嘛! “今日南国,就好比刚孵化的雏鸡。”、 萧辰继续说道。 “此话怎讲?” 陆太守皱了皱眉。 “有气而无力。” 萧辰看了看大家。 众人皆面色阴沉,满脸的不悦。 “既然不愿革新,那么以后的南国,就做一个静默的小城邦吧!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终日潜心于庭院里繁花似锦的安宁之中,小富即安,有一口吃的就行了,诸位呢,也不必如此辛苦了,岂不美哉!” 萧辰嘴角露出一抹邪性的笑来。 “莫非萧郎君酒醉失魂乎?” 陆太守厉眼喝道。 “陆公提醒的是,但萧某并未饮酒。” “只是如此南国,我实在是......无甚赞美之言。” “放肆!” 一旁喝茶的建安王厉声呵斥道。 只见他瞪着溜圆的大眼,眉宇间那股子书生气也随之消散了。 经他这么一吼,那两道法令纹在精瘦的面庞上烙下的印记也更加深邃了些。 “我南国圣主英武,兵甲雄壮;疆土辽阔,官民同心。北据蛮虏,西抚戎狄,有朝一日定可饮马中原,一统天下!泱泱南国,岂容你这乡野鼠辈在此悖逆狂吠!” 众人就着建安王这一通呵斥,皆横眉怒目,就差把萧辰吃了。 “哈哈哈!” 萧辰听后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看到对面这架势,真是见识到了书里说的一个名词:腐儒。 场面一度尴尬,萧辰忍了忍,急忙向其拱手。 “在下......失态,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既得诸位慷慨之言,萧某也不再虚伪试探了。” 萧辰挺了挺身板。 此时七殿下同鄱阳王、始兴王正从暇园南侧的角门进来,二人见七殿下执臂拦了一下,便随着他在篱笆门里稍作驻足。 萧辰背着双手,在人群中慢慢移动着。 “所谓兵甲雄壮,据蛮虏抚戎狄,终为一时之举。我这样说,您可有异议?” 建安王面无表情,臣工们也都一脸不屑。 “既有马踏中原,一统天下之志,如今可有一兵一卒进发?或有一城一池被南国攻下?” 众人面色凝重,顿时安静了下来。 “国之用兵,岂能儿戏乎!” 建安王绷着脸回道。 “您说的没错,诸位前辈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想必诸位也都知道,秦汉统一中国,前后享国四百年有余。可是啊,终究逃不过民心背离,分崩离析。”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南国理应早日摆脱束缚,复兴百业,以固民心!民稳则国安,民富则国强,国强方能攘外敌、开疆土。” “用兵自然不是儿戏,兴国也不是儿戏。可要是固步自封,安逸享乐,即使有再多的远大报复又当如何?” “诸位前辈,庶民以农商为生者,十之有八九。解决了土地、商贸问题,就等于稳定了南国的根基!” 萧辰说完,再次拱手。 建安王咽了口唾沫,皱着眉不再言语。 众人也低着头小声的议论着。 “陆太守,您说呢!” 萧辰侧过身子看了看陆明霞。 “革新之策若有成效,老朽定会向陛下请罪!如若不然,吾必取你项上人头!” “哼!” 陆明霞说完,便起身出了遐园,有几位臣工也随之离去。 萧辰见状,便向大门口拱手示意。 “萧侍郎既有如此良策,可是对我南国民情了如指掌?” 一位胡子浓密的中年人,在一旁的木墩上抿了一口茶,低声问道。 萧辰闻声看了看他,那人除了头上的一把鹤首玉簪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一身锦面素衣,丹凤眼下面顶着一只圆头鼻子,脸上容光焕发,鬓角处露出些许白发,看上去更像一个道士。 “很不幸被您言中,在下并不知晓!” 萧辰朝着问话的人拱手。 “呵呵呵。既不知晓民情,又何来良策?” “汝欲行马服子之故事乎?” 众人听后一并讥笑,心里想着总算扳回了一成。 萧辰听后再次低身拱手。 “敢问前辈,您可清楚自己的命数吗?” “呵!求卦占卜,乃本侯所不耻也!” 西昌侯萧靖艺轻蔑一笑,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萧辰点了点头。 “那就好。” “人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命数,又为何行走于天地之间呢?” “呵呵!” “汝之所言,实在让人费解,人活于世乃是父母受之。” “命有贫贱,运势无常,人生于天地之间,安能唯命运是从!此等道理想必巷间孩童都能知晓,难道萧侍郎尚未开化乎?” “哈哈哈......” 众人再次讥笑。 “前辈所言极是,既然您知道命运多变,也知道奋斗要靠自己,那为什么还要固步自封,因循守旧?” “革新就是要打破现状,向更好的方向前进,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连步子都不敢迈,又怎么知道前面是光明还是黑暗呢!”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 西昌侯听后顿时拉下了脸,将茶杯重重的杵在了木桌上。 “孩童尚且知道哭着要奶吃,作为朝廷大臣,又怎么能安于现状,甚至贪图享乐呢!人与家国的命运都是相通的,所谓见微知着。” “既然诸位如此坚持,我也就不再多言了!” 萧辰拱手说道。 “乡野村夫!强词夺理!” 一边的建安王拍案而起。 “目无尊长、妖言惑众之辈。我南国社稷就要败坏在你手里!” “今日不将你伏法,实难平众怒!” 建安王说完便拔出长剑,向萧辰劈了过来! 忽有一人纵身一跃,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宝刀挡住了剑刃。 只听得“咣啷啷”一声,建安王的宝剑应声脱手。 “够了文达!” 七殿下从角门处冲了过来。 “萧臣亦是朝中臣工,何以刀剑对之!” 建安王见是七殿下,又看了看身旁的那位青年,便收起了宝剑。 “哼!” 随后狠狠的瞪了一眼萧辰,甩袖离去。 七殿下抬手想要拦住,见其没有回头的意思,便收手作罢。 “诸位臣工,今日来到暇园亦是对革新持有异议吗?” 众人对视左右,见无人再出头,于是一个个低下头来不再作声。 “即如此,寡人便不做挽留,如有他事,还请择日商议。” “我等告退。” 众人一起拱手,而后匆匆离去。 暇园的木门裂着缝隙,庭院里晾晒书册的竹架陆续摆回了原位,只留几个木墩和木桌依旧。 “来,萧辰,我给你引荐一下。” 七殿下拉过萧辰。 “这位是鄱阳王,乃我皇族九弟。” 只见这位鄱阳王年纪和萧辰差不多,身着深褐色长袍,腕口用一副鹿皮束袖;脚下踏着一双虎头长靴,腰间是一把银色长刀,刀柄最末端镶着一个张着大嘴的虎头;古铜色的脸面,两条浓浓的眉毛底下藏着一双锐利而坚毅的大眼睛。 鄱阳王收起宝刀,看到萧辰后神情温柔了许多。 “多谢殿下搭救。” 萧辰朝着鄱阳王低头拱手。 “哎,不必如此,适才看你舌战群儒,颇有诸葛军师之风啊,哈哈哈。” “殿下言重了。” “九弟出手敏捷,与萧侍郎不分伯仲!” 另一位说完,几人相视笑着。 “此乃始兴王,是吾胞弟。” 七殿下扬手示意。 “在下萧辰,见过殿下。” “萧郎君果然气度非凡!前些日子就听兄长说起你铜簪狩猎之事,适才又在角门旁看你同众多臣工据理力争,场面甚是壮观!好一个谋勇俱佳之材!” 始兴王连连点头说道。 “殿下过誉了,在下愧不敢当。” 萧辰拱手。 “只是今日你得罪了建安王、吴平候和西昌侯等人,你就不怕被报复?” 始兴王板着脸继续接着话茬。 始兴王看着比鄱阳王小一点儿,眉宇间有安成王的影子,脸上虽无表情,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和善。 “这......” “要不我回去给他们道歉?” 萧辰看着三人,仿佛在征求意见。 “哈哈哈哈......” 几人听后仰首大笑。 萧辰无意间摸了摸后背,凉飕飕的汗液竟然湿透了里衣。 正是: 初上枝头不识风,满腹忠言策难成。 竹林清朗谁如意,剑拔弩张最英雄。 无畏强权遮双目,但见生死一念中。 身栖锦宫谓阳烈,泪落焦土一朝同。 第14章 躬巡查二王划东西 撰律令三署列左右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到暇园,可是萧辰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一位皇室亲王住的院子。 特别是里面的人,院里的布巾人很是温和,看上去都文质彬彬,身材皆俊朗清秀,无论是手里的书册,还是胸前的箩筐,在他们眼里都像是对待朋友一样去呵护。 萧辰再次被这种平和清净的氛围所感染。身处其间,会让人放空一切,就像这个院子的名字一样,悠然闲适。 几人迈步进了堂内落座。 天气本就闷热,再加上一番紧张激烈的口舌较量,嘴唇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弥上了一层细纹。 萧辰迫不及待的等着一口茶水喝。 七殿下见状后微笑着煮上了一壶竹叶青分给三人喝。 “嗯,今春新茶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九殿下品了一口点头赞叹道。 “是啊!我觉得比去年更鲜美,涩味也淡了。”十殿下附和道。 七殿下听后却搔了搔额头,又左右瞥了瞥两人。 “你二人何以如此挖苦呢!” 萧辰的嘴就没离开过茶杯,眼睛不停的转着。 眼前这景象又是几个意思! “诶!好了好了,这么快就被识破了!看来我们啊,也不要拿兄长打趣了。” 十殿下对着鄱阳王耸了耸肩。 “你二人向来不喜欢这竹叶青。适才我一时疏忽,没想到你们这般逢迎。不是挖苦还能是什么!” 七殿下抿了一口茶说道。 “来人,再煮一壶清风使给二位殿下。” “是!” “竹叶青?” “名字如此雅致,兄长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吗?”十殿下问道。 “竹之静谧,春之涩青!此名乃是萧郎君所赐。”七殿下微笑着看了看萧辰。 “妙哉!如此雅名,弟弟我对人对茶都更加敬佩了!” 十殿下嬉笑着说。 “此竹乃西南宁州所产,是我在荆州时一位友人所赠,说起来也有几年光景了。” 七殿下一边盛茶一边说道。 “说起荆州我倒是印象深刻,兄长在荆州任刺史之时,马灵馥将军因悬瓠城求援之事寝食难安,多亏了兄长当机立断,这才保住了我南国疆土;地方百姓皆对兄长感恩戴德,身为一方刺史能有如此功绩,放眼整个朝廷,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十殿下像是初次见到偶像一样兴奋的说道。 七殿下瞥了一眼十殿下,显然是他多嘴了。 可十殿下才三十出头,哥哥和皇兄都对自己照顾有加,在外带兵又得心应手,内外都很轻松,又何必故作老成呢! 十殿下见状只是挠挠头,低身吃茶不说。 “你啊,在自家说说也就罢了,领兵在外,还要收敛些才是。” 九殿下见如此,顺势给了个台阶,缓和了一下气氛。 萧辰端着茶杯,似懂非懂,只好连连点头示意。 “好了,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七殿下摆了摆手。 “新政之事,你们怎么看?” “此次兄长和萧郎君奉命编纂革新律令,担子可不轻!” 十殿下摆弄着茶杯说道。 “既是圣意,又是利国利民之事,我们定要全力为之!” 七殿下咽下一口茶看了看萧辰。 “话是这么说,只是我担心啊!朝中少不了在背后破坏新政甚至是陷害兄长之人。如此想来,兄长和萧郎君自身安危恐难保全,又如何能完成此等大事呢!” 十殿下说完叹了一口气。 “我与十弟皆为刺史,西南部分州郡自然可以响应新政,然彼处人口稀疏,恐不足以同江南各州势力抗衡。” “况且六哥权势浩大,在朝中一呼百应。今日院子里诸多臣工皆为其所用。” “革新还没开始,就上门逼迫,要是真定下几个条陈来,局面恐怕更难掌握!” 九殿下摇头叹息。 “是啊!六哥和那些臣工们,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啊!” 十殿下也是一筹莫展。 “茶好了。” 七殿下说完,便给二位殿下各分了一杯。 萧辰放下茶杯,端正了一下身子:“既是革新,就是要做常人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 “在下对南国的民情不甚了解,但修着征调律令是首等要务。” “如果二位殿下有心帮忙,在下还需要向二位讨教西南州郡的民情民意,此事多有唐突,还请二位殿下恕罪!” 萧辰低头拱手。 “哎!萧郎君所言甚是啊!” 十殿下看着九殿下说道。 “你我二人一面聚拢西南州郡人心,一面向萧郎君传达民情消息。如此一来,修者律令便有了些许保障,也可为兄长分担些事情。” 九殿下连连点头。 “你二人皆为刺史,收集民情地况也是情理之中,依我看,就照萧郎所言去做吧!” 七殿下说完,点头示意。 “不过,民情务必要可靠。” “所以你二人一定要安排稳妥之人到郡县去巡查。一面体察民情,一面核查田亩土地。如此,新政才能贴切民意!” “至于萧郎君,虽然免去了西南州郡奔波之苦,可是朝中阻碍极大,你自身安危亦不可忽视啊。” “我会派园内布巾人暗中守护,如遇歹人,可保你无恙。” “多谢殿下,我已有易琼保护,您就放心吧。殿下身边多留一些人,我们也能少些担忧。” 七殿下听后点了点头。 用过中食,已是午后。 于是三人各自散去。 萧辰寻到牛车后往回行着,帘外的骄阳也被几片云朵遮蔽,路上倒是凉快了些。 “贤弟!” 忽闻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萧辰抬起竹帘望了望,来者正是易琼。 “大哥?” “你怎么来了。” 萧辰跳下牛车,迎了过去。 “我收到崔雷传话,知道你来此处,便动身跟了过来,怎么样,此番还顺利吗?” 萧辰咧着嘴,点了点头。 “让大哥费心了,本想着让你在暗中帮我提防一下,没想到事态发展的太快,不过现在没事了。” “难道还有人在安成王那里撒野?” 易琼追问道。 “还好,这次又新认识了两位殿下,新政也算是有了更多的希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往新桥处行去。 却说建安王在暇园里受了气,家也没回,径直奔到了亲兄长临川王的东郊府邸。 临川王正与袁昂商议事情,看见建安王面色青黑,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内堂,杵在一旁不作声。 “文达来了啊。” 建安王并未回应,只是低身猛喝了几口茶。 “可是在暇园受了你七哥呵斥?” “七弟向来儒雅,不至于此吧!” “哼!要是七哥反倒好了!” “哦?” 临川王和袁昂对视了一下,甚是不解。 “我按照兄长安排,带着吴平候和一众大臣去暇园讨说法。可谁知没找到七哥不说,却等来了那个竖子!” “谁?是萧辰吗?” 六殿下惊异道。 “就是他!” “那厮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说什么南国弱小,朝臣只图享乐,不思变革!还说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真是强词夺理!” 六殿下看了看他。 “不是还有西昌候和陆明霞在场吗?” “别提了!” 于是建安王将白天在暇园的遭遇前后叙述了一遍。 六殿下听后稍作点头。 “那番人来历不明,言行怪异,没想到竟有如此才学。” “依你所言,他便是在暇园之中舌战群儒喽?” “看来此人着实不能小觑!” 六殿下捋着胡须陷入沉思之中。 建安王听后很是委屈。 “要不是弘达拦着,我已将那厮手刃!” 六殿下听后不由得身子往前一倾,大声喝道:“什么?你还动武了不成!”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耐住性子。” “你就是不听!” 说完,六殿下接连叹息。 “殿下息怒,八殿下乃一时情急,不过那萧辰性情乖张,即便我们不动手,也会有人报复于他。” 袁昂低声劝慰。 “本以为七弟一个就够我们对付了。真没想到,那乡野匹夫竟有如此巧辩本领!” “可惜啊!可惜!” “不能为我所用啊!” “额......殿下稍安,老臣倒是有一计能试一试......” 袁昂抖了抖衣袖,俯身在六殿下耳边低声叙述了一番。 “嗯!此计甚好!” 建安王坐在一边,也没听清袁昂说了什么。 “兄长,对付此等小人何须用计!” “一个小小散骑侍郎,不足为惧!” 建安王不屑的说道。 六殿下听后一扬手。 “你还要细细探之,待到时机成熟,我定会知晓于你!” 深夜,在京都的众多大臣来到了东郊临川王府,陆陆续续的从后门进了院中。 只见吴平侯、西昌侯带着陆明霞、刘思贞等江南诸州郡太守十几人进了内堂。 六殿下和建安王早已端坐等候,袁昂、王柬等人也在一侧候着。 众人各有所表,总之是对革新之事甚为不满。 吴平侯起身拱手。 “殿下,在座诸公。我和三位胞弟深蒙圣恩,今南国存患,歹人当道,我等绝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倾尽全力,唯殿下马首是瞻!齐力将那竖子伏法,尊崇古制,义不容辞!” “诸位都是朝廷重臣,江南州郡多由我们掌控。我愿携雍、梁、秦三地之众于周遭作势,结同人心,以古制为尊,定不会让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得逞!” 西昌侯拱手说道。 众人也附随着表态。 “诸位,南国一树一花、一津一川皆由我等血战沙场拼死博来,汝等皆是国之贵胄,社稷肱骨!如今奸佞当道,小人得志。南国倾颓,圣主蒙尘!” 六殿下一身端正,字字铿锵。 “寡人愿同诸位臣工一起,铲除奸佞,救南国社稷于水火之中。” “此功若成,汝等必将名垂青史!” 说完,六殿下便起身向堂下众人合拳拱手。 “殿下!” 众人听后皆激动不已。 “我等必将同心协力,共诛奸佞!” “袁公。” 六殿下朝着袁昂点了点头。 “诸位,殿下已备好了锦囊妙计,请诸位回去查看,依计行事便可。” “若有紧急要务,可飞鸽传书,不到万不得已,切莫登门相见。” 袁昂一边说着,一边将锦囊分给众人。 “当务之急,须以收拢人心为重。诸公回去,定要稳住所属州郡内大小官吏,再结同周边郡县,壮大势力,以备后用。” “至于朝中各署部,寡人自有安排!” “诸位多是特地赶来京都赴会,寡人理应尽地主之谊,但为了避免人多眼杂,只能以些许薄钱俗物作为犒赏,诸位先行归去,几日后便会送到诸位府上。” “谢殿下!” 于是众人拱手散去不提。 第二天清早,萧辰由寺人引着来到东堂殿东侧的紫光堂议事。 堂内有诸多熟悉的面孔,也有些许生人。 只见六殿下端坐于左侧第一位,七殿下在第二个位置上跪坐着向萧辰示意。 萧辰向左右拱手后便走了过去站在了七殿下的身后。 中书令徐修仁、中书舍人周开逸、尚书右仆射袁昂、御史中丞孙庆绪等人依次待命。 不一会儿,皇帝面带微笑的从门口阔步进来。 “臣等恭迎圣安!” 众人俯身跪拜,萧辰低身拱手。 “诸位臣工免礼入座。” “是!” “今日召诸位来此,是为了商议修着革新律令之事。” “朕已下旨,这紫光堂便作为临时署衙,以行革新要务。此处安静舒适,遇事可随时向朕奏报;又处于前宫之内,亦可以保障诸位臣工日常给养。” “圣主厚爱!臣等必将潜心修令,以兴南国。 众人俯身再拜。 “至于州郡巡查之事,还须二位王弟多多费心了。” “为便宜行事,二位王弟可以郢州、赣水、溱水为界,分域而察之。” 众人默不作声。 看来陛下早就想好了怎么安排两个殿下。 而刚才说的几条河流,正是江南州郡和西部州郡的分界线,分的很完美,脑子里但凡有南国地图的大臣无不敬佩皇帝的决定。如此一来,两位殿下各顾各的,互不打扰。既能满足两个殿下的要求,又能体现皇族一家亲的宗旨,顺便还把巡查事务给完成了,多圆满的计划! 六殿下和七殿下听后急忙俯身跪拜:“臣弟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圣望!” 可六殿下并未起身,而是再次叩拜。 “陛下,臣以为,七弟主事于编法修令之事,免不了殚精竭虑,劳心费神。故巡查州郡事务,臣弟愿东西奔赴,躬身察之。” “嗯!宣达心怀家国,慈爱手足,朕心甚慰啊!” 皇帝眯着眼微笑道。 “陛下,六哥身担护国军务,终日疲于案牍,臣弟实在不忍心让王兄再为我分担了!” 七殿下说完,便朝六殿下拱手示意。 “嗯,你二人相互敬爱,实乃南国之幸!” “依朕看,二位王弟便以荆州、湘水、漓水为界,东西分域而察之,如此可好啊?” 这一分工,又把原属于七殿下的西部州郡部分版图划了出去,直接安排给了六殿下。 说到这里想必诸位看客也都明白了,不是皇帝偏向谁,只因六殿下向来跋扈,争强好胜,好大喜功。而七殿下一心想着为国出力,但要是不跟六殿下争一争,只恐怕日后苦的就是天下百姓了。 而皇帝自然要从大局考虑,两个人都不能得罪,又都不能过于放任,特别是对于老六,国家初定,老百姓需要的是太平天下,如此才能发展,所以保持和谐的内外关系,才是一切工作开展的基础。 所以当前之策,还要安抚老六这个刺儿头。 “臣弟遵旨!” 二位殿下俯身跪拜。 “二位王弟乃朕之左膀右臂,你二人能同心聚力、相互体谅,南国富民兴国之大业指日可待也!” “三福!” “老奴在。” “传朕旨意:临川王、安成王手足相爱,共辅南国,当为人臣表率。各赏金十斤、帛二十匹以褒之。” “是!” “臣弟领旨谢恩!” 二位殿下再次俯身跪拜。 皇帝又向俞三福看了看。 于是俞中使低身从案上捧起圣旨。 “众臣听旨!” 众人听后俯身跪地。 “着中书令徐修仁、廷尉卿臧未真、尚书右仆射袁昂、员外散骑侍郎萧辰,率部协佐安成王撰拟征调律令、革新条陈。遇事不决,安成王可行独断之权。律令所行既为民意所归,务必实察民情,以遂民愿。” “臣等领旨!” 众人俯身跪拜。 而后皇帝悠然离去。 临川王和安成王二人起身后稍作攀谈。 “七弟啊,从立国起,你便是我南国肱骨。如今新政律令编纂又落到了你身上。可要保重身体啊!” 六殿下抚着七殿下的胳膊关切着说。 “六哥宽厚仁爱,军务大事已独挡一面,如今又要为巡查琐事操劳,弟,实在羞愧不已!” “哎!彦达何出此言!你我皆为江山社稷出力。如有难处,定要和六哥说啊!” “有劳六哥!” 七殿下低头拱手。 “我知道七弟喜静,特地差人从扶南国移来樱树,此树花开素粉相间,赏之可凝神静气,正配七弟娴静儒雅之意啊。” “如此珍雅,弟怎敢夺人所爱呢。” 七殿下急忙摆了摆手示意。 “哎,七弟不必推辞,午后我便差人送到暇园。” 好一个一团和气。 六殿下说完便起身离去,七殿下和萧辰等人留在紫光堂继续商讨革新事务。 由七殿下主导各地民情、土地信息的收集;由臧未真所属廷尉署来主笔撰写调税律令;由中书省主笔革新条陈,尚书省于各部之间辅助;萧辰在过程中随时谏言献策。 如此,具体事务安排妥当。 七殿下又修书送往西南州郡,言明不日便亲自到州郡巡查之事。 六殿下回去也没闲着,安排建安王等人前往郢、雍、梁等州笼络人心,巩固势力。 这日一清早,紫光堂里便陆续来了人。 一进门是个大堂,两根石柱上刻着一副楹联: 万民怀弱水,昊天之躬酿甘露 千秋立正德,圣主之英鉴笃行 两侧有桌案、凭几,最里面正中间是一个大桌案,也是那天皇帝坐的位置,后边墙上悬着一副《山河图》,桌案的两侧竖向置着几张蒲团。 内堂左室,里面有桌案、凭几、笔墨等器具,屋子偏小,容纳五六人尚好。这一间是给各署部长官准备的。 右室则是一间大屋子,而且最里侧隔开一间收纳室,用于摆放文书典籍,还有一些文具消耗品。外侧是一个通间,十来张长条桌案整齐摆放着,笔墨茶具等一应俱全,便是各部署小官吏的临时办公室。 只见中书令徐修仁带着七个主事令、史,褪了鞋履立于一侧;廷尉卿臧未真也于侧边的案前垂手以待,身后有令、丞六人。 尚书右仆射袁昂还未踏进堂内,便早早的向屋里拱手示意,又有左民、度支、田曹、吏部郎吏各一人,跟着一起作揖。 “恭迎袁尚书。” 徐修仁和臧未真低身拱手。 其他官吏跪地叩首行礼。 “哎呀,不敢不敢,二位上官不必客气,编纂革新条陈乃南国要务,陛下既已下旨,由廷尉署主编律令,中书省主笔革新条陈,尚书省定会全力以赴,供二位上官差遣。” 袁昂说着又低头拱手。 要说袁昂,一个开国老臣,司职尚书右仆射还如此恭敬谦卑,主打一个谨慎小心。这会儿的尚书省最高长官尚书令王瑛已年过六旬,且身患顽疾,早已无心案牍,时而称病在家,时而来署部转转,做个精神领袖就够了。 如此一来,尚书省现实的掌权者就是袁昂。 “袁公真是折煞臧某了,廷尉署虽主律令,可袁公所掌理政之策才是关键所在,臧某断不敢违背礼法。” “是啊,袁公,还请您上座。” 徐修仁一边说着,一边朝左侧屋里扬手。 “哎!哪里哪里,还请二位上座。” “呦,都来了啊,怎么不进去坐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进来了一个人,见几人互相谦让客气,也跟着凑起了热闹。 “还别说啊,这么一布置,确实挺立整。” 萧辰说着便进了左室。 后边的官吏面面相觑,就知道这个莽夫一来,准会乱了章法。 徐修仁在一旁蹭了蹭鼻尖,又看了看臧未真,二人对视一番,只有陪笑跟了进去。 袁昂立在一旁面不改色,还没等拱手,就看到萧辰朝正中间的位子走了过去。 “嗯,这边比较宽敞,光线也好。” “萧侍郎所言甚是,不过此乃南向正位......” 徐修仁这句话说的很明朗,就是想给萧辰提个醒儿。 谁知萧辰两脚交叉,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大家随便坐吧,我就不客气了。” 那咋办,也不能把他揪起来不是! 于是臧未真点了点头,向门口那张桌子靠了靠,垂手立着。徐修仁也跟着臧未真立在一侧。 袁昂没得选,只能坐到了里面的位置上,面对着徐、臧二人,也算是次要的主位。 众人见状后低头拱手,各自去往右堂落座。 如此,萧辰每日往来于宫中,每有朝会便在里面旁听,也认识更多朝廷的官吏,仿佛找到了上班的感觉。又有易琼伴随萧辰左右,除了保护安全之外自己也少了些烦闷。 萧辰刚刚住进新桥家中,甚觉舒适。 这日,仆人辛寿见萧辰回来后便敲门进来。 “郎君,六殿下差人送来了请柬。” 萧辰眨眨眼接过请柬。 “六殿下?” “十二日戌时初,东郊府中恭候萧侍郎尊驾,盼赴。” 萧辰拿着帖子愣了一下。 “啧!临川王邀请我?这唱的是哪一出!” 萧辰自言自语道。 此时易琼正推门进来。 “大哥来的正好。” “哦?贤弟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也不是麻烦。” “你说临川王请我赴宴,这是几个意思呢!” 萧辰递过了那张请柬。 “除了收买人心,还能有什么!” 易琼搔了搔鬓发漫不经心的回道。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 “如何?” “我从来到京都那天起,临川王就不待见我。既然这样,又何必费心拉拢呢!” “嗯,这倒是,那临川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美人计、离间计都用上一番也说不定!” 易琼瞪着眼说道。 萧辰听后憋不住笑。 “大哥真是抬举我了。” “哎!此言差矣!” “你想啊,贤弟你初到南国便与陛下促膝长谈;酒肆中为民除害,上林苑里铜簪猎兽,早已深得陛下和安成王赏识;如今又提出革新之策,暇园内舌战群儒,哪件不是羡煞旁人之举!” 易琼义正言辞的说道。 “要不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萧辰开着玩笑一般。 “赌什么。” “要是临川王用了美人计,我就请你到秦淮河的游船上去见识见识。” “若是没用美人计,我便十日不饮酒!” 易琼挑了挑眉头说道。 “哈哈哈,当真十天不喝酒?” “你能忍得住啊?” 萧辰斜着身子凑到易琼身旁。 “君子一言九鼎!” 易琼面色严肃,根本不能露出半点儿退却的意思。 “哈哈哈,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 “明日大哥就随我一起过去吧!” “对,我随你一同去,也好保护你!” 易琼按着剑身说道。 “不不不,让大哥你去,不是为了保护我。” “那......是为何?” “为了让你把十天的酒喝够了。” “哈哈哈。” 二人仰首大笑。 次日清晨,萧辰和易琼来到了宫中。 到了太极殿的长廊里见到伍有常,几人一阵寒暄。 伍有常盛情邀请易琼到四处走走看看,既然进了宫,也没必要时刻都跟着萧辰了,于是易琼随着伍有常出云龙门,朝应门走去。 萧辰来到紫光堂恰巧遇到臧未真,便低身拱手。 “臧廷尉这么早就来了!” 臧未真听后急忙低头拱手。 “萧侍郎抬举了,革新大事乃国之要务,臧某怎敢怠慢呢。” “与臧廷尉对南国的忠心相比,在下才是羞愧啊!” “萧侍郎过谦了。不过七殿下明日便要奔赴荆州,与彼处艰辛相比,臧某所为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尚未得到州郡民情地况,这律令编纂,臧某实在是难以下笔啊。” “您说的没错。”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建议。” “哦?还请萧侍郎明示。” “既无明细律令,我们可以先行草拟纲要。” “可是这纲要又该从何着手呢?” 臧未真追问道。 “征调恒法是我提出的,我就依照心中所想转述给您。” “如此......甚好!” 臧未真连连点头示意。 作为廷尉署的长官,对律令规矩的学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臧未真自小便受父亲熏陶,学习旧朝律令,后来又读了大量的律令条陈,从廷尉署小吏做起,摸爬滚打了二十来年才做上了廷尉卿的位子,所以深知律法的学习可不是一蹴而就的。 而这位萧侍郎年纪轻轻,即便他自小学习律法,到他这个岁数充其量就是个半吊子,可他上来就想写纲要,未免太过自信了些。 臧未真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对了,前阵子还要感谢臧前辈出手相救,不然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萧辰低头拱手。 “萧侍郎快快免礼!” 臧未真一听这话,没有多想,便知道是前番魏城的那件事。 于是低头拱手。 “臧某司职廷尉,对不法行径自然多有关注,至于萧侍郎能沉冤得雪,乃是圣明烛照,我不敢独居此功!” “前辈太客气了,法者务实,是实践派。日后还要向您多多讨教,前辈切莫厌烦才是。” 二人互相拱手落座。 如此,萧辰和臧未真一个叙述,一个记录。 二人有问有答,萧辰将记忆中的税收征管条例详细言明,臧未真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虽说一上来并不怎么明白萧辰所述,但经他解释后臧未真不得不感叹,他所说的税收征管条例,很是在理。 正午时分,几人用过午食,袁昂微笑着起身离去,剩下几人在座位上小憩。 屋内逐渐闷热,于是萧辰走出紫光堂,独自出去散心。 外边空气像是被池塘里的绿水过滤了一般,裹带着正午骄阳的炽热又夹杂着浓浓的腥涩的河水味儿。 萧辰眯着双眼抬起头,只见晴空万里,满是蔚蓝。纯洁的天空还没有被污染,她的心房里盛的是暮色深处的缕缕烟火,是四季的辉煌与平和,也是人间熙熙攘攘的漫舞与轻歌。 正是: 明修和睦暗作梗,一纸诏令路将行。 卑土劣壤期田禾,薄亩荒田盼剺农。 忠义贤良寡心机,厚禄高官多量横。 泱泱南国华夏种,兴衰皆在一朝功。 第15章 紫光堂廷尉藏忐忑 东郊府殿下露心机 “啊欠!” 一个惊雷般的喷嚏吓退了头顶的烈日,几朵白云蜷缩着身子缓缓飘过,将它藏了起来。 “痛快!” 萧辰揉了揉憋的发红的鼻尖, “萧侍郎要往何处去啊?” 一个身影从东合门方向走了过来。 “袁尚书!” “你怎么从那......” 萧辰指了指北面。 要说萧辰为什么惊讶,只因他近日数次送永康公主回宫,护送的终点就是那西侧的西合门,再往北便是后宫,而这东合门自然也是一处通道,东西各设一合门,是为了方便宫内往来行走,而太极殿的正北有一处朱华门,才是通往后宫的正门,可见这位袁公定是深得皇帝赏识,才能有如此殊荣得进后宫。 “萧侍郎有所不知,宣晨殿袁淑仪乃是家妹。” “今日我奉召探望,故而从此处走过。” 袁昂说着,又朝北侧俯身拱手致敬。 “哦!原来如此。” “我闻陈郡袁氏乃我朝大族之一,今日听此更是钦佩不已。” 袁昂听得朦朦胧胧,但也没心思多说什么。 “呵呵呵,萧侍郎说笑了。” “能和袁尚书共事,乃是三生有幸,日后还请您多多指点。” 萧辰低头拱手。 “哪里哪里,萧侍郎过谦了。” “萧侍郎青年才俊,乃是除旧革新之中流砥柱,袁某自愧不如,又谈何指点呢!” “袁尚书太谦虚了,萧辰愧不敢当!” 萧辰急忙拱手示意。 “呵呵呵。” 二人对视而笑,互相别过不语。 于是萧辰回身返程,向东穿过云龙门,再经东掖门,又向南面端门方向走着,没一会儿,便到了南苑的大门前。 进了南苑,晃晃悠悠的过了沁心桥,来到了南阁前面。 忽见一人执枪颔首将萧辰拦住。 “郎君留步。” 萧辰愣了愣神,朝那人看了看。 面前人正是那日在鸡笼寺大殿外见到过的那个猛将。 “原来是将军尊驾,在下失礼。” 萧辰点头微笑道。 “陛下今日亲临南阁,闲杂人等未有召见,不得入内!” 那将军面庞严肃,让人觉得甚是冷漠。 “在下不知,还请见谅。” “我这就走,这就走。” 萧辰朝那人笑了笑,转身便往回走。 萧辰心想这人还真有意思,一共就见过两次,算这次是第三次,第一次差点被他捅死;上林苑那次见他站在山坡上也是面无表情,今天依旧是那幅冷冰冰的国字脸,也不知道这样的人还有没有朋友了。 萧辰自知无趣,便回到紫光堂继续和臧未真撰写律令纲要。 不一会儿,见崔雷快步走来,立在内堂门口左侧朝里面望着,见萧辰在里面,便连连点头示意。 萧辰见状后过来询问。 崔雷朝左右看了看,而后拉着萧辰出了紫光堂,来到廊间一角,低声说道:“郎君,荆州送来手书。” 萧辰拍了拍崔雷的肩膀,二人一起回到了鹿鸣堂。 书信正是鄱阳王写的荆州所辖部分郡县地况、民情和往年调税征收细节。 萧辰看了书信十分欣喜,而后他拿着书信,自己在院子里踱步。 崔雷见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于是上前低头拱手。 “郎君有何难处?” “难处......是有啊。” 萧辰掂着手里的书信,难道还要把自己不能认全信中字的事说给崔雷听吗?虽说自己对繁体字研究了一阵子,但这毕竟是撰写律令的基础信息啊,自己要是翻译错了,那可是会耽误大事的。 “郎君既然能进入南阁,何不前去询问?” “嘶......” 萧辰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崔雷。 “你也这么想的?” “小人只恨不能为郎君分忧,还请郎君......。” 没等崔雷说完,萧辰便揣起书信飞奔而去。 太极殿长廊里伍有常见萧辰风尘仆仆,便自行站到一边拱手。 “给萧侍郎问安。” “伍少卿改日有空了,记得告诉我,一起吃酒!” 萧辰说着,继续向前跑了过去。 伍有常挠了挠头。 “改日?又是何日!” 萧辰一路奔到南苑,再次来到南阁门前。 “汝可有陛下召令?” 那位将军目光如炬! “我......哎呀!” “我有急事儿!” 萧辰说着,便要往里面闯。 只见那将军把银枪向前倾了一下,并未言语。 萧辰心急如焚,正在犯难的时候,看到皇帝从南阁中走了出来。 “萧辰给陛下请安!” “哦?萧郎缘何在此啊?” “额,我......” 萧辰望着陛下身后的屠前辈。 “我想借几本书册,就过来找屠前辈了。” “博文强识,乃君子之道也!” 皇帝说完,便悠然离去。 “恭送陛下!” 萧辰和屠前辈朝着皇帝的背影拱手。 见皇帝走远,萧辰又朝屠前辈俯身拱手。 “打扰前辈了。” “进来说吧。” 屠前辈满脸微笑,点头示意,像是早就知道了萧辰要来找他一样。 二人进了南阁,来到大堂侧间。 屠前辈伸手示意。 “郎君请坐!” 二人相对而坐,萧辰迫不及待的从怀里取出信札,递给了屠前辈。 “在下奉陛下旨意辅助七殿下撰写革新律令,但是对南国各地的民情不甚了解,所以向朝中几位殿下索要了所辖州郡的民情地况信息。” “此书信便是鄱阳王从荆州送来的,上面列着荆州部分郡县地况民情和调税信息。” “事态紧急,在下又未能通晓南国文字,况且此信不宜让别人知道。思来想去只能冒昧来此,向屠前辈请教。” 萧辰说着起身拱手。 “呵呵呵!” 屠前辈捋了捋胡须。 “看来陛下和七殿下没有看错人。” 萧辰听后一愣:合着这几位是在考验我啊? “可是郎君又如何对老夫如此信任呢?” “额......恕在下直言。” 萧辰低头想了一下,而后抬起头直视着屠前辈。 “屠前辈忠心爱国,只是不便参与朝廷政事而已。” “况且前几天我收到了前辈的手书,‘遇事若有疑,可寻解于册’,我想定是前辈让我遇到困难时过来找你的意思。”萧辰再拱手。 屠前辈抿嘴笑了笑。 没想到这年轻人还挺聪明,而且还强行上高度,若是自己不答应就好像欠了国家和人民一般。 “若老夫不答应,郎君又当如何?” 屠前辈续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萧辰接过茶杯,顿了顿。 “原本各地刺史以书信传达民情是在正常不过的,只是七殿下和我都担心过程中会出现纰漏,所以才慎之又慎。” “信中所载乃是鄱阳王等人辛苦巡查得来,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恐会坏了大事。” “前辈若有苦衷,在下绝不强求。” 萧辰拱手后俯身便要将信札取回。 “呵呵!” 屠前辈伸手拦了一下。 “郎君既然来找我,想必早已经过深思熟虑了。” “你年纪尚浅,遇事还需多些耐心啊!” 屠前辈起身拍了拍萧辰肩膀。 “郎君行事果断,胆识过人,实乃兴国之贤材。况革新之策乃是关乎南国兴衰之要务,老朽又怎能推辞呢!” “我看手书上皆是西南州郡民情和土地详细,信既已送到,郎君又缘何如此担忧呢?” “前辈既然这么说,我也就说实话吧!我们是怕六殿下知道此事,从中作梗,西南州郡人口本来就比不上东部,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想为百姓做实事儿,自然要小心行事了。” “现在新政刚刚开始,朝廷里就有了很大阻力。” “我暗想,那些达官显贵不可能只在言语上阻挡新政的。” “人家在暗处,我在明处,虽说我这么想有些小人之心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嗯,如此说来,我即便不相信你,也要相信七殿下和二位郡王。” “多谢前辈!” 萧辰听完甚是感动,急忙拱手致谢。 “郎君休要言谢,老朽这么做也是为了南国着想。” “不过郎君敢为人先,乃是忠义之举,望得克终!” “前辈放心,革新是惠及万千百姓的大事,萧某既然做了,就一定会做出个样子来!” “嗯,心怀家国,体恤万民,郎君有心了。” 于是二人端坐,屠前辈一边读着信,一边如数家珍的讲着自己对荆州各郡县的记忆。 萧辰执一枝细笔,边听边记,把书信上的信息结合屠前辈的讲解二者融合,一篇荆州郡县地理分析稿,在日落前已初步完成。 萧辰起身扭了扭脖子和手腕。 再看看桌子上已经写满了十几页糙纸,欣喜之情自不必说。 “多谢前辈了,今日,多有打扰。” 萧辰起身后低头拱手。 “郎君不必多礼。革新之举不在于朝夕之间,郎君还要多加保重才是。” “如遇事不决,可到南阁相叙。” 屠前辈说着,将萧辰送出了门外。 “对了前辈,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哦?郎君有何疑问?” “刚才在门前的那位将军是?” “哦,你是说张将军啊!” “张将军乃卫尉卿,因军功授左卫将军,代柳将军行中领军之职,既是陛下贴身侍卫,又是中军府院上官。” “哦......我说呢。” “怎么?” “哦,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多谢前辈了。前辈多多保重,萧辰还会再来打扰的。” 萧辰拱手退去,屠前辈点了点头示意。 出了南苑,萧辰回到了鹿鸣堂准备将下午的成果再整理一番。 易琼见萧辰回来,便上前递过了一杯茶。 “我听崔雷说了书信之事,怎么样?还有难处吗?” “还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鄱阳王真是细心,荆州大半的信息都在这书信中,光凭这一摞纸就足够写上很多条税法框架了。” “前番我就说你命中不凡,现在果真有贵人相助,这回你信了吧!” 易琼附和道。 “好好好,大哥好眼力,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这新政啊,总算是有点儿眉目了。” 萧辰微笑着说道。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 易琼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肚子,忽而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 “哎呀!” 易琼猛地拍了一下脑袋。 “怎么了?” 萧辰问到。 “我都给忘了,今日你要去王府赴宴啊!” “对哦!还有这茬儿了。” 萧辰也是猛的想起了昨天请柬的事儿来。 “那就抓紧吧,我们出宫骑马。” 说完,二人便快步离去。 “大哥可知道临川王府在哪吗?” “知道,昨晚我已问过辛寿了。” “嗯,那就好。” 说话间,二人顺着云龙门直接奔出端门,骑了马从清明门而出,朝着清溪方向跑了出去。 东郊临川王府只是六殿下在京都众多宅院中的一个大园子,与七殿下的暇园同在东郊外。 暇园在幽静的竹林深处,而临川王府更偏东一些。 这套院子大气磅礴,气势恢弘。 王府北、西两侧有清溪萦绕,南侧有一大片枸骨树,正是袁昂、王柬等人孝敬的礼物。 这一大片枸骨树一方面可将它的叶子用作药材医治临川王腰酸耳鸣的旧疾;另一方面可用其四季多变的树叶颜色取悦殿下,为枯燥乏味的贵族生活添一点儿色彩,而比起身后碧绿的清溪水,这片枸骨林更得临川王的心意。 都说山南水北为阳,但临川王并不在意这个。 此时的南国不乏清雅之士,既有效仿前朝归隐山林的大贤,又有心怀抱负,登堂入室的雅士能人。 而山水清雅,高谈阔论的人多了,免不了书生意气,自视清高。 临川王虽出身贵胄,但久经沙场,深知拳头加大棒的管理之道,并不能完全说他是个文人。 选此东郊静地,靠水怀林,单取一个“沐”字。 沐日润月,韬光养晦。又可于京都东郊远眺全城景色,如此虚实结合,好不惬意! 要说临川王和安成王以及其他几个殿下,按照古制本应在封地享福,像汉武帝时代的王侯一样“无召见不得进京”。 可是当今的皇帝不兴这个,毕竟自己身边没有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加之朝中这几个郡王公侯,大多数都是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说来说去都是一支血脉。 打天下容易做天下难,以后还得靠身边的几个同族兄弟才行,所以日常礼节就没必要那么严苛了。 却说这临川王府大门前有两座巨大的麒麟石像矗立,门头是一块半丈有余的匾额,上面用金箔镶嵌着三个大字: 亲王府 别看自少,但意义可重大。 这匾额可是皇帝在早年间亲赐的。 足见临川王不是亲王胜似亲王的地位。 而院子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此处府院共有十二进,廊腰迂回婉转,奇石珍木更是数不胜数。 院内寺人婢女有二百余人,前院共有四进,光是居住于此的门客游侠就有一百余人,两侧厢房皆施朱漆,檐上有一排飞麟跑兽张口瞠目。 有扬州治所东府城黑衣侍卫和外军兵甲百余人,终日守卫于府中各处的长廊内。 中庭乃是接待朝中重臣和邻国使者的专用区域,建筑规格和各处陈设要比前院档次高很多。此处的门楣上有一块青色牌匾,上面刻着:怡天门 门内两侧有石阙作衬,檐角走兽和墙瓦颜色皆以皇宫为模板,铜鹤烛灯在两侧排列,中间则是一条铺满大理石的主路。 巷间传闻,临川王于中庭北侧与后园中间筑了四十余间密室,用于收纳藩国赠礼和大臣进贡的钱财器物。其中便有林邑国赠来的沉香、吉贝;扶南国赠来的郁金;狼牙修国赠来的金盘等宝贝。 这些藩国赠送的宝物,甚至比进贡给皇帝的还要精致! 而王府后院,就很少有人知晓了。 如果从钟山的半山腰望去,能见到王府里有一座雄伟的宫殿和外围被圈起来的那汪娇柔的燕雀湖,好一个依山傍水,浑然天成。 萧辰二人到了前院,寺人便接过了马缰绳。 “就拴在这树下吧!” 萧辰交代了一句。 寺人听后低头拱手照做了。 另有一位秀气儒雅、白白净净的人从远处带着微笑踩着碎步颠来。 “袁炳恭迎萧侍郎。” 袁炳低身拱手。 “不敢当。我们来迟了,不好意思。” 萧辰拱手回礼。 “郎君不必顾虑,殿下说了,郎君乃是南国肱骨,公务繁忙,何时来都在情理之中。” “郎君请。” 袁炳说完便低身扬手示意。 “那就有劳了。” 萧辰二人对视了一下,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内。 院内镂空的石灯在左右闪烁,虽是暮色初露之时,庭院内却格外明朗。 “萧侍郎,殿下适才吩咐过,郎君可剑履入堂,若有随从,皆依此令待之。” “既然如此,我二人多有打扰了。” 萧辰点头示意。 袁炳再次拱手,引着二人继续向前走着。 来到中庭正堂前,只见临川王一行人正迎面走来。 “哎呀,萧郎君!寡人携众人正要前往门外迎接,不曾想脚下却迟了几步。” “殿下如此礼遇,萧辰愧不敢当。今日同兄长来到府中赴宴,多有打扰,还请殿下恕罪!” 萧辰说完低身拱手,易琼也随着拱手示敬。 “哪里哪里!萧郎君无需多礼。” “寡人早就想和郎君一叙,只因公务缠身,便耽搁了许久。今日郎君能来,寡人甚是欣慰。” 临川王说着,向近前走了几步。 “若寡人没猜错,郎君身边这位,就是易英雄了!” “在下不敢!” 易琼低头拱手回应。 “寡人早有耳闻,易英雄惩治恶霸、抗争不法,实乃侠之大者!” “蒙殿下错爱,易琼实在不敢当。” “今日能请到二位英雄才俊至此,寡人如愿也!” “来,二位快请。” 六殿下说完便挎着萧辰进了堂内,萧辰胳膊被死死的拉着,想挣脱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一路陪笑跟着。 六殿下端坐堂上,示意萧辰坐到身旁。 萧辰哪里见过如此贴心又热情的款待。 就算是过年回家时候,亲妈也没这般对待自己啊。 于是萧辰起身拱手。 “在下实在不敢当,还请殿下让我坐在堂下一侧,也可随性一些。” “哦?既如此,就随了萧郎君。” 六殿下说完,袁炳便上前引着萧辰坐到了堂下左侧的第一个位置。 萧辰见状再次起身拱手。 “殿下府中藏龙卧虎,以在下的资历,又怎敢高居首位呢。” 临川王听后叹了一口气。 “萧郎君遵法守礼,实为难得。” “不过郎君乃是寡人贵客,还望郎君不要辜负了寡人一片诚意啊。” 殿下说完,袁炳便引着萧辰坐到了右侧的位置。萧辰略显拘谨,让出了一位后坐了下来。 就这样,易琼坐到了萧辰身后。而第一个位置也就空了下来。 于是众人跟着各自跪坐。 袁炳立身于殿下左侧,向堂下喧了一声。 “起宴!” 门口的乐人胀开两腮,一段清悠的管笙响起。 又有一行寺人婢女十数人各自端着银盘玉碗低身走来。 萧辰左右看了看,席间共有作陪者十人,除了对面的袁昂、王柬外并没有熟面孔。 几个寺女跪在萧辰两侧,置下四个银盘,各自盛着鹿肉、鸭脯、茭白、果品;一个虎纹水灵杯和一双象牙箸摆在了桌上。 萧辰又望了望,袁昂等人用的是陶盘、铜杯和木箸,于是萧辰抿了抿嘴儿,看来临川王这样的安排是有意为之了。 袁昂稍稍的与临川王对视了一下。 而后临川王正襟端坐。 “今日请来萧郎君与诸位相见,亦是圆满了汝等一个心愿,郎君乃是处世贤才,汝等定要虚心讨教才是啊!” “是!” 众人低身附和道。 “来,诸位满饮此杯!” 临川王说完,举杯朝萧辰示意。 “萧郎君请。” “殿下请。” 萧辰举杯,又向对面的袁昂示意。 众人掩袖同吃了一碗,婢女缓缓的跪地,顺次续满。 “我闻萧侍郎独身居于京都,何不请严尊至此,以善孝举啊?” 袁昂放下铜杯问道。 “袁尚书所言极是,只是在下故乡远处异国,路途遥远,多有不便呐!” “自古忠孝难两全,对于孝敬父母这方面,在下实在愧疚!” 萧辰说完再次饮了一碗。 “能为南国出力亦可比膝下尽孝,萧侍郎忠孝之心,感天动地!” 王柬说着举杯示意,袁昂也同饮了一碗。 易琼喝了一碗后觉得这酒的味道香甜浓郁,心里自知要比外边酒馆里的好上百倍。 只是今日并非吃酒的时候,可惜了啊! “易英雄,某乃扬州小吏,今日在此结识英雄,实乃幸事也!” 说话人乃是扬州治中何敬容。 “上官言重了,易某未能身先士卒,以报国恩,实在不敢当英雄二字!” 二人说完一饮而尽。 如此,袁昂、王柬和几个门客陪同萧辰探究学识良策。 几位扬州官吏和易琼表现得相见恨晚,轮番的举杯示敬。 只见易琼面色不改,只有汗珠频频滴落。 也不记得喝了几轮,临川王再次举杯。 “萧郎君胸有良策,心系家国,实乃治世之能臣。可寡人听闻,郎君至今都无近身娥妾侍奉,既为千金之躯,岂能不多加呵护!” 六殿下面带怜爱的说道。 萧辰听后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 看来和易大哥打的赌很可能会发生了。 还真是有意思,这不想啥来啥嘛。 “殿下有所不知啊,要说寻常姑娘,一无娇艳之美,二无舒雅之德,终究是乏味了些。” 萧辰端起酒杯,略显无奈。 “不过好在下舍中有寺女侍奉,生活起居还算是过得去。” 六殿下一听这话,心里已然开始咒骂起来。 好家伙!看来这小子比我这个亲王还要刁钻了!看你那一副穷酸样,长相和北方的索虏有什么区别!还真没看出来会有这般喜好,说什么娇艳舒雅之德,也不去照照镜子,你也配? 六殿下咧着嘴哈哈一笑。 “萧郎君果然爽快!只是卑贱女婢又怎能与爱妾相比呢!” 萧辰也不知该怎么答复,只能陪笑罢了。 不觉间夜色已深,堂下人皆酩酊大醉。 易琼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听着萧辰与临川王的对话,感觉到萧辰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旁边的几人互相搀着,醉话连篇,丑态百出,全然忘记了这是在何处。 “寡人听闻圣上以兄弟之礼相待,今日既来到府中,寡人便依照此礼,与萧郎君以兄弟相称,郎君意下如何?” 临川王起身走到萧辰身边,执手相视。 “在下实在受不起,还请殿下您见谅啊。” 萧辰揽着六殿下的胳膊说道。 “哈哈哈!也罢!也罢!” 临川王拉着萧辰的手臂,心里虽万般厌恶,可心中的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于是握着萧辰的胳膊便往后院走去。 易琼见状,急忙起身扶着宝剑跟了上去。 袁昂晃晃悠悠,朝左右斜了斜眼叫了几声。 哪成想那几位已是烂醉如泥,东倒西歪的睡了过去。 “诶!汝等.......皆匹夫而!” 袁昂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只好扶着桌子起身,连滚带爬的也向后院晃去。 院内月明星稀,迎面微微扑来阵阵的清凉。 走过一段长廊,穿过拱门后顿时豁然开朗。 只见寺人婢女抬着十几座铜鹤灯台依次置到石路两边,两寸多粗的烛火四散开来,动物油的味道也愈加浓郁,星月与烛火交错,假山奇石显得更加形象逼真。 那连廊东西贯通,中间便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台子,前后各有三丈宽,便是这座亭楼的全部。 底下是清溪活水,引以为塘。 清溪水本来是浑浊不堪,在寺人婢女终日的清除、过滤后,又经过沉淀静置,加之塘内铺设了从吴郡运来的细软海沙,终于成就了池塘镜面般的透明清澈。 正因如此,每当明月高悬,池中倒影最是清晰可人,“揽月亭”的名字便由此得来。 再往远处看,却被一座大殿遮挡,至于后面的景致,就不得而知了。 揽月亭对面有一行带棚子的座席,寺人早已准备好茶点侍候。 二场,开始了! 正是: 钟山远眺一宫廷,燕雀引水府院清。 枸骨成行吐祥瑞,跑兽震脊示太平。 高朋门客栖檐下,谋士游侠塞长亭。 侍郎堂内五斗酒,笑看王公面绯红。 第16章 身栖斋舍美人夺魂 梦碎清溪樵翁索命 天上的繁星和院中的烛火交相辉映,竟不知到底是谁照亮了谁。 萧辰随着六殿下缓步走了到揽月亭对面的坐席间。 “郎君请坐。” 临川王拉着萧辰的手低身跪坐后说道。 “殿下请!” 萧辰见临川王并无松开自己手臂的意思,便盘腿跟着坐了下来。 易琼理了理衣袍,在离萧辰不远处落座。 临川王随即向袁炳示意,袁炳朝着前面拍了拍手。 忽闻鼓乐轻缓,钟罄铿锵。 又见一行身着彩衣的歌姬踏着碎步来到揽月亭间翩翩起舞。 女婢各个纤腰翘臀,烈焰红唇,层层薄纱里,粉嫩的酮体若隐若现。 时而弯腰展眉,时而挺胸揽腹。 一边的袁昂看的是目瞪口呆,端着空茶杯悬在嘴边,迟迟不舍得放下。 萧辰于不远处的易琼稍稍的对视了一下。 易琼翻了个白眼,于是二人转身继续观赏。 “郎君,舞乐可称心乎?” 临川王抿了一口茶附耳问道。 “曲子乃是天籁之音,舞女更是婀娜多姿。甚好,甚好!” 萧辰看着亭间,目不转睛的说道。 临川王见状瞥了一眼,心中暗喜。 这小子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匹夫,看了几个丫头就这般赞叹,看来自己还是高看他了,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这样的山林犬彘呢! 于是临川王又招过袁炳,俯身说了几句。 袁炳听罢便碎步离去。 不一会儿,只见一位身着素纱的女子从东侧廊间走来,轻盈的融进了歌姬之中,那女子身姿曼妙,一面薄纱遮脸,透过身上柔柔的纱袍隐约能看到胸前和腰腹间的那一抹缠裹身子的素帛。 女子伴着欢愉的乐声翩翩起舞。 纱袖漫卷,女子低眉颔首,犹如众星捧月般的舞姿让人沉浸其中。 不一会儿,那女子迈下台子,顺着朱色地板朝萧辰这边舞来。 那双白皙的小脚终于在一步之外停留。 眼前这一幕,别说萧辰这样的年纪,就连那袁昂在侧边看了,也是呆若木鸡,从烂醉中惊醒。 萧辰顿时面色通红,眼睛来回转动着。 可是男人啊,再怎么装也终究会露出马脚! 于是萧辰咳了一声,用以掩饰自己的失礼之状。 而这一切,临川王都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了万分的把握。 笑着拍了拍萧辰的肩膀轻声说道:“此女乃寡人府中义女,郎君观之如何?” “哦?哦!” 萧辰眨眨眼,缓过神儿来。 “恕在下浅薄,这位舞者宛如洛神出水一般。” “这一颦一笑,一歌一舞皆让人沉醉不已!” 萧辰低头微笑着说道。 “哈哈哈!” 六殿下不禁大笑起来。 “漱儿,过来给郎君奉茶。” “是!” 那女子微微屈膝行礼,然后朝着萧辰走了过来。 那丰腴雪白的胸脯正对着萧辰,两边的琵琶骨微微凸起,每一寸玉肌都紧致细腻,就连眼角处也微微泛着光。 易琼乍看到这位素纱女子时,便皱眉嘀咕着:这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见她越走越近,易琼又从侧边窥见了女子左侧颈部的那颗黑痣,心中愈加确定了。 心里正嘀咕着,又听到临川王唤她“漱儿。” 这不就是秦淮河畔藏漱坞里的那位玉漱姑娘么! 可是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呢?莫非是被那狗殿下的淫威所胁迫了? 易琼鬼使神差的抚着剑,起身就要过去。 心中又一想,恐怕事情没有那么单;而且今天萧辰在这,要是鲁莽动起手来,不一定能护他周全了。 如此,易琼便轻轻的朝前挪了一下,站定在一旁。 漱儿从釜中盛了一勺热茶,纤细滑嫩的手指托着勺柄从下向上端了过来,续到了萧辰的茶杯中。 这几个动作下来,百媚横生,恐怕没有人能够抵挡的住。 萧辰见状眨了眨眼睛。心里不禁暗自感叹。 美!真美啊! 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过于华丽的装饰,完全是凭着个人条件就美成这样! 这要是走在大街上,回头率估计要百分之百了。 萧辰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而后起身拱手。 “有劳姑娘了,今日能观赏到此等歌舞,实在是萧某的荣幸。” 漱儿放下勺柄,再次低身行礼。 “郎君过奖了,小女别无所长,只能以歌舞迎候郎君。” 说完便娇羞的侧过了身子。 “姑娘过谦了。” 萧辰急忙回了一句。 “哎!郎君不必拘礼。” “漱儿这孩子命苦啊!寡人向来爱民如子,那日见其流落街头,才将她接到府中,司职舞乐,以谋其生计。” “漱儿听闻萧郎君品德高雅,才略神通,早就对你仰慕有加了。” “这不,得知寡人邀请你来府中小酌,非求着寡人准许她献舞,以表心中敬仰之意。” 临川王满脸疼爱的说道。 “如此说来,在下实在是......” 没等萧辰说完,殿下便发声打断。 “自古美女配英雄,郎君不必推诿。夜色已深,汝且在这后院歇息便是。” “让漱儿侍奉郎君,再奏上几曲,岂不美哉!” “寡人多吃了几杯,稍感乏累,就先回了。” 六殿下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萧辰听后差点跌了过去。 平时看着临川王文质彬彬,言谈文雅,袍无褶皱,身姿卓越,俨然一副清高雅士的样子,可今天这般操作,确实让萧辰始料未及。 “殿下?殿下!” 萧辰赶紧起来追了几步,可是临川王头也没回,踉跄着朝东侧廊间走去。 袁昂见状也起身跟了出去。 易琼在一侧眨了眨眼,到底是去是留也不知所措。 萧辰看着玉漱,转而挤出一抹尴尬的笑来。 玉漱低身行礼示意, “郎君这边请。” 于是玉漱引着萧辰来到了西侧廊间的一处名为‘玉芳斋’的屋子内。 寺人婢女侍奉了茶点,又置了两盆清水滴了几滴不明液体放在一旁,而后拱手散去。 夏末秋初,天气已有些许干燥,不一会儿萧辰便觉得有阵阵清爽气味儿扑来,甚是舒服。 至于易琼,就被安排在了隔壁的屋里休息。 “郎君请喝茶。” 漱儿端起玉杯递上前,人也跟着贴了过来。 “多谢姑娘。” 萧辰见状立即起身拱手,接过茶杯便转身坐在了胡床上。 见萧辰躲开,玉漱脸上并没有一丝尴尬,只是捋着肩上垂下来的秀发,屈身行礼。 “小女适才忽觉头脑昏沉,还请郎君见谅。” “奥......无妨,既如此你还是歇息吧!” 萧辰起身上前扶了一下漱儿。 只见漱儿含情脉脉,双唇微微颤动,丰腴的胸脯不知不觉间迎着萧辰的小臂贴了上去。 萧辰小挪一步,揽着漱儿的脊背,那四层青纱全然裹不住里面饱满细嫩的肌肤。 “来,你到榻上躺一下吧。” 萧辰侧身扶着漱儿说道。 漱儿抚了抚额头,抓着萧辰的胳膊躺了下来。 “我给你盛碗茶喝。” 萧辰说完刚要起身,只见漱儿揽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开。 萧辰咽了口唾沫,回过身来。 一边微微的点头示意,一边把漱儿的手放到了床边。 “郎君乃国之栋梁,忠义之士,小女甚是倾慕。郎君既无妻室,又缘何如此对我?” 漱儿满脸委屈的问道。 萧辰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身来。 “姑娘的才艺和美色谁人见了都无法自拔。只是我......” “郎君怎样?”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此时的萧辰,凌乱的已经无言以对,以至于这些话竟然脱口而出。 实话,什么是实话,完全就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场景而已。 “我远方家中已有妻室,又怎么能再行迎娶呢。” 萧辰说完,只能故作无奈,既然是演戏,就要真实点儿不是。 “当今朝中显贵,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既然做不了正室,妾身愿常伴郎君左右,能每日服侍郎君,就心满意足了。” 漱儿含着泪珠,样子更是让人怜爱。 “姑娘言重了。” “你正值青春年华,而我却一事无成,又怎么能配得上姑娘呢!” 萧辰眉头一挑,面色凝重。 “郎君何出此言?难道是嫌弃我在这府中作歌伎吗?” 漱儿有些激动,拄着床头挺身坐了起来。 “不不不......在下并无此意。” 萧辰急忙解释。 “只是姑娘从长沙郡沿江东下,为了生计劳心费神,委身于秦淮河上的藏漱坞中,性命能得保全已经是苍天有眼了。如今能得到殿下的爱护,我真的......替你高兴啊。” 萧辰说完便低头喝了一口茶。 漱儿听后心中不免生出忐忑。 没想到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都被摸的一清二楚,当然,这些信息随便到大街上一打听便可得知。 可是萧辰这样说可是话里有话,一个秦淮河游船上的歌姬,能在临川王府中悠然自得,除了等着被利用外外,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看来殿下口中的乡野匹夫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对付得了的。 而萧辰这副样子,也不像是轻浮小人。 自己从长沙郡一路过来,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可面前这位,和那些挥金如土、玩弄美色的公子哥相比完全是两种人。 至于今夜的安排,当然不是玉漱的本意。 要是遇到无耻小人,就算是帮了殿下一个大忙,日后自己也能好过些;可面前这位却彬彬有礼,对自己毫无行动,看来临川王的计划要泡汤了。 漱儿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轻轻躺下,不再言语。 直到漱儿睡下,萧辰也喝干了最后一碗茶,于是轻轻的推门而出。 易琼听见声响急忙出了门。 只见萧辰立在门口,左右张望着。 “怎么了?” 易琼上下打量着萧辰,又朝着屋子里看了看。 “诶!” 萧辰叹了一口气。 “你倒是说话啊!” 易琼有些情急的追问道。 “差点儿出了作风问题!” 萧辰笑了笑说道。 “什么作风......” 易琼听得迷迷糊糊。 “大哥怎么没休息啊?” 萧辰说了一句。 “我怎么能睡得着,万一那狗殿下......。” “嘘......” 萧辰急忙侧身示意。 “现在该怎么办?”易琼低声问道。 “哎......大哥,你说后面那个大殿是什么啊?” 萧辰朝远处望了望。 只见后院一座雄伟的大殿于夜色中巍然矗立,其势有揽风抱雪之意。 “我哪里知道,这狗殿下如此奢靡,建个皇宫也说不定呢。” “嗯,也是。那怎么办,我们就在这对付一晚?” “你刚从那里出来,现在又要回去?对一个女子忽冷忽热,岂不成了浪荡之辈!” 易琼瞥了萧辰一眼。 “呦!大哥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儿啊!” “小弟佩服的很。” 萧辰说完假意低头拱手。 “现在差不多是丑时,过会儿天就亮了,你快想主意吧!”易琼抱着宝剑说道。 “那就走呗,打道回府,再不回去,恐怕就没命走了。” “这一路也不近,天亮了也就到了。” “嗯,我赞同。” “今日这狗殿下当真用了美人计,你既然没有就范,若继续留在此处,恐怕会再生事端。” “我们还是快走吧。” 说完,二人便寻了侍卫,问了出去的路。 于是出门骑马,一边说话一边朝城内走去。 天刚蒙蒙亮,二人也刚好回到家中。 却说临川王这边,得知美人计不成,不由得心生怒火。 一大清早便处罚了那几个看门的侍卫,又叫人来到堂内商议对策。 “匹夫!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殿下看了看堂下跪着的漱儿,想骂她又舍不得。 “昨晚之事,都怪小女,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小女愿以死......谢罪。” 漱儿说完便拔出腰间匕首,欲刎颈自杀。 袁昂在漱儿侧边,立即挺身过去,夺下了漱儿手中的匕首,揽着漱儿的香肩将其安抚。 殿下见状慌忙跑了下来,揽过了漱儿。 “傻丫头,你何必如此啊!” 漱儿已经哭成了泪人,双眼朦胧的默不作声。 “来人,送漱儿姑娘回房休息。” “是!” 如此,几个婢女搀扶着漱儿缓步离去。 六殿下回到座位上,依然愤愤不平。 “殿下息怒!在下有一计。” 堂下一位门客低头拱手说道。 “哦?” 临川王攥着手中的念珠,仔细看了看那人。 “沮公有何良策?” “回殿下,在下昨日接到书信一封,乃是我南郡同乡所写。” 沮丰说完便将信呈了上来。 六殿下打开书信,眉头稍稍舒展。 “此信中所言,可有凭据?” 殿下抬头看着沮丰说道。 “在下同乡乃是荆州长史,鄱阳王与萧辰内外勾结,书信内容皆为同乡亲眼所见。” 沮丰拱手。 临川王听罢点了点头。 “此事切勿泄露。” “是!” “既然他们已有所行动,我们亦不可坐以待毙。” “沮公,汝下去准备,不管是偷梁换柱,还是鱼死网破,断不可让他们得逞!” “殿下英武,在下正有此意!” 沮丰俯身拱手。 六殿下听后捋了捋胡须,很是得意。 “袁公。” “臣在。” 袁昂在一边起身拱手。 “时机就要到了,袁公可伺机行事。” “是!” 安排妥当,六殿下便起身去了漱儿房中。 正午时分,易琼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敲了敲萧辰的房门。 辛寿见状跑过了过来。 告知他萧辰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没说去哪里。 易琼点了点头,起身便朝建康宫而来。 萧辰昨夜是一宿未眠,想着明日要去为七殿下饯行,也顺便问一问还有什么需要自己注意的事情。本想拉着易琼一起,可是经过昨晚的事,易琼又喝了那么多酒,定是疲乏的很,于是大清早的就自己骑马奔了出去。 萧辰一路迷迷糊糊,晨光迎面射过来,更让人难以招架。 街市上几个小铺子刚开门,只见蒸汽腾腾,时不时传来阵阵香味儿。 萧辰摸了摸肚子,这会儿时间还早,不如吃个早饭再走也不迟。 便侧身下马,来到了小店门前。 “店家,有啥吃的啊?” “呦,贵客算是来着了。” “包子刚出笼,香得很,您尝尝?” “好啊!那就拿几个包子吧。” “好嘞,您里面坐。” 萧辰进了小屋,盘腿坐到了席子上,前面置着一方小木案,只有一把筷子放在竹筒中,别无他物。 “店家,有豆浆吗?” “豆浆?” 店家愣了一下,又冲着萧辰微微的笑了笑。 “贵客有所不知,某这小店啊,无非是赚个吆喝钱,往来客商随便吃上几个包子,喝几口粟粥,就赶着上路了。” “哦!那给我也盛一碗粟粥吧。” “好嘞。” 萧辰吃着包子盐菜,喝了一碗粟粥。 能吃到一顿正经的早饭,心中甚是意足。 望着窗外的三五行人,没有车流喧嚣,也没有人潮汹涌,更没有那些让人忘了日与夜的琐事,这样的日子才叫生活。 忽见两个身着锦袍的人在街对面望着包子店,时而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萧辰起身理了理衣服,付过饭钱后便牵着马朝前走着。 可身后那两个人在不远处悄悄的跟着,看到萧辰转身回望,又急忙躲在墙根不动了。 萧辰见状后立即上马,飞奔而去,一直跑到了东阳门外,这才回头看了看。 见那两个人已被甩掉,于是放慢速度继续朝清溪桥行着。 一路上鲜有车马,只是时不时的有几个采樵人挑着木柴走过。 前面就是清溪桥,萧辰打马向前,加快了步伐。 走到桥中央时,见桥对面有三个采樵人挑着柴一并走来,这桥用现在话说,最多算是双向一个半车道,如此情形明显是过不去了。 萧辰皱了皱眉,心想几个大活人挑着柴还要并排走,真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于是勒马止步,朝前面喊了一声。 “几位大哥,劳驾行个方便可好啊?” 萧辰在马上微笑着朝前拱手。 三个采樵人就像没听到一样,压了压草帽继续朝萧辰走来。 萧辰眼睛打了几个转儿,四下里幽静的像是被刻意安排了一样,不远处一个骑马的甲士也要上桥,迎着日光也看不清谁是谁,又想到刚才那两个鬼鬼祟祟人...... 不好! 萧辰立即拽了缰绳,驱马掉头往回走。 一个采樵人见状后扔下柴薪,两个跨步就跃到萧辰跟前,紧接着便用肩上扁担劈了过来。 只听得青鬃马嘶吼了一声,重重的撞到了围栏上,随着一阵飞尘石砾,“扑通”一声就跌到了水里,河面上顿时泛起了一片血迹。 “救......” 萧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气力甩到了半空中,眼睛里刹那间胀满血丝,任凭手脚如何拉拽,也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紧闭双眼,任凭命运的肆意摆弄...... 忽然,萧辰觉得腰腹被另一支有力的棍子拖住,两股气力在身体里纠缠交错,萧辰顺势向左侧转了半个身子,而后摔倒在了桥面的石栏旁。 萧辰面色苍白,还在张着手臂找着平衡。 下意识的转脸一看,只见一个身着褐袍、外披金甲的人矗立在自己身边。 萧辰揉着肩膀,恍惚间觉得那人好是面熟。 确切来说是单方面的熟悉。 “张将军,怎么是你?” 萧辰呆住了。 那人看都没看萧辰一眼,也未作声。 “多谢将军搭救......” “不必多言!” 张德继挺身向前站立。 于是三个采樵人站成一排。 “敢问面前几位,是哪路英雄?” 张德继发问。 “会稽采樵翁。” “汝来此,可是为了保护这厮?” 当中的一个樵夫闷声问道。 那声音沉闷而有力,似乎带着满腔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一般。 “既然知道,还不就此罢手!” 张德继攥着长枪说道。 “既如此,就休怪老夫剑下无情了!” 那樵夫说罢,拔剑奔来。 张德继见状毫不迟疑,提起长枪迎了上去...... 正是: 朝堂鲜容孤客身,石桥又遇拦路人。 锦衣梁冠饰颜色,却叫粉面染浊尘。 第17章 老翁扼腕石桥长叹 奸人得志山阴荼毒 萧辰在一旁看着,心里实在是想不通。 就凭刚才那一招来看,那个采樵人也绝不是什么寻常人,身材虽然瘦弱,又有草帽遮着眉眼,可是那一缕白花花的胡子很是显眼。 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老头儿了? 真是奇了怪了。 张德继即将以一对三,要是放在平时,就算再来三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今天这三位,是会稽郡赫赫有名的采樵三翁,是旧朝皇室的后人,因不谙世事而隐居于会稽山上。 采樵翁平日里乐善好施,救抚百姓,是名符其实的贤士。 张德继也听说过这几人的事迹,但并未见过真身。 若是真和他们三个人对战,心里也着实没底。 还好那两人站在一旁,并未拔剑。 于是张德继和老樵翁战了十几个回合,没能分出胜负。 樵夫见状使出了失传已久的御龙剑法,张德继尚可用长枪迎住,可是一对一都要落下风了,张德继自知不是对手,于是转身跃起躲闪到了一边。 樵夫见状便收起了宝剑。 张德继执枪站立。 “几位樵翁盛名在外,德继早有耳闻。” “只是如何要猎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呢?” 张德继看了看萧辰说道。 “汝就是宫里左卫将军吗?”老樵夫声音沙哑。 “正是在下。” “久闻张将军侠肝义胆,能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只为了保境安民,如此忠厚之士,今日又缘何要庇护此等贼子呢!” 张德继听完眉头一皱。 心中暗想,身旁这小子有那么坏吗? 只是觉得他举止诡异,言语无礼,阿谀谄媚,市侩无耻......并未听说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 又是如何惹上了行侠仗义的采樵三翁了呢。 “尊驾既言贼子,敢问可有凭证?” 张德继挺身问道。 萧辰听了心里一惊。 不是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同朝为官的同事啊! 三言两语的就跟着别人污蔑队友!说你冷冰冰,你还真就没点儿人情味儿了。 萧辰翻了个白眼,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蹲在一旁揉着肩膀。 老樵夫横眉立目。 “借丈量田亩之便,横征暴敛,私吞征调绢粟,这算不算作恶?” “哦?真有此事?” 张德继眉头紧锁。 “会稽郡初遭水患,百姓贫乏者甚众!若不是见到整村饿殍,我们尚不知有此等奸佞当道!” “此人若不除,何以消民怨!” “还请将军,不要阻拦!” 樵夫仰起头,声音中带着愤慨。 萧辰听了老樵夫的描述,心里很是委屈。 无缘无故的怎么就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要真是自己犯下这滔天大罪自然死不足惜,可是这老头儿说的话根本就和自己不搭边儿,更不合常理! 于是萧辰挺身站了过来,浅浅的拱了手。 “前辈,能不能听我说几句啊?”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夫会让你死个明白!” 樵夫低声回道。 “在下有几个疑问,还请前辈赐教。” “前辈刚刚说会稽郡,可是在京都的南部地界?” “正是。” “几位前辈可是骑马而来?” “是又如何?” 老樵夫握着宝剑说道。 “若是在下没算错的话,会稽郡离京都少说也要三百余里。即使朝廷的圣旨以五百里加急送至,一路上山高水长,起码也要两日以上才能送到。而几位前辈所驾马匹,要经过重重关卡,勘验文书,就算是连夜赶路,少说也要四五日才能到达京都。而陛下下旨丈量田亩也不过是......半月前的事情,而诏令从州府传到郡府再传到各个县衙,还要花费几天的时间,但按您所说,事发如此突然,日程又如此紧凑,在下觉得,其中定是有误会。” 三个樵夫听后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禁点了点头。 “况且在下无非是朝廷里一个进言献策的人,手中并无权柄,前辈可于城中打探一番便知道了。” “百姓无辜横尸,自然要彻查到底。只是此种伤天害理的事,在下不敢做,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啊!” 萧辰满脸无辜,摇了摇头。 老樵夫听后定了定。 张德继在一旁听了心中也觉得有理,如此看来此事还真就和这小子无关了。 于是向樵翁拱手。 “几位樵翁,我想此事必有误会,樵翁被他人蒙蔽了也说不定。” 三人皱眉对视,面露窘相。 “观你面貌,亦非歹相。” “希望是老朽错怪了。” 樵翁说完便稍作拱手 “在下也多有冒昧,既然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 “还请几位前辈放心,新政就是要让百姓过上富足日子。我保证,在不久的将来,不会再让百姓受到如此的不公了!” 看着萧辰眼神里的坚毅,樵翁摘下草帽点头示意。 老樵翁的眼神里除了歉意外,更多的是无助和愤恨。 “今日之事,老朽回去定会查个明白,为冤死百姓讨个公道。” “希望此事与你无关,否则,老朽定不不会放过你!” 萧辰听完急忙低头拱手。 紧接着老樵翁低声苦笑,转身离去。 等萧辰抬头寻人时,三人已经没有了踪迹。 “人走了。” 张德继说完,拔起长枪转身也走了。 “哎!张将军,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不必了,暗中护你,乃我职责所在。” 张德继背身摇了摇手。 萧辰见状跟着摇了摇头。 望了望天上,已是日上三竿。 “哎呀!不好!” 萧辰想起自己是要去找七殿下的,没想到在路上却遇到了这一遭。 现在马也没了,只能徒步前行。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后,萧辰踉跄着身子向前跑着。 不一会儿忽听得身后有马蹄声奔来。 萧辰头也没回,往路边靠了靠继续跑。 “你要去哪?” 听身后有人喊,回身一看,只见张德继下马走了过来。 “张将军还真是及时雨啊!” 萧辰说完,便跑过去抬腿窜上了马背。 “多谢张将军!” 张德继满脸疑惑。 萧辰用小腿使劲儿一拍马肚子。 “驾!” 只见那匹汗血高头马应声窜了出去,尥了几个蹶子后便直奔竹林深处去了。 见萧辰在驭马方面还有点儿可取之处,张德继不由得努了努嘴。 转念一想,才反应过了! 于是向前追了几步。 “哎?” “我怎么回宫啊......” 萧辰头也没回,一溜烟儿的功夫,已不见了踪影。 张德继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好一个泼皮!” 来到暇园,已是正午。 只见院子里冷冷清清。 一黑袍青年上前拱手。 “郎君,家主已从骠骑航出发赶往湘州。” “还是来晚了。” “谢谢小哥。”萧辰说完便要上马离去。 “郎君且慢。” 萧辰转过身来。 “小哥还有何事?” “家主临行前吩咐,将此信交给郎君。”说着便递给萧辰一封手书。 “多谢了。”萧辰拱手,揣起书信上马离去。 快要奔出竹林时,只见张德继于树下远远望着。 于是萧辰勒马止步。 “吁!” “张将军!怎么......还在这等我啊?” 萧辰侧身下了马。 “适才本将军唤你,你是没听到吗?”张德继拍了怕屁股上的土,起身问道。 “叫我?”萧辰说完耸了耸肩。 “将军的宝马快如闪电、迅如疾风。一跑起来哪里还能听到有人叫啊!” 萧辰嬉皮笑脸的说着。 张德继瞥了一眼,夺过缰绳,执枪上了马。 “驾!” “恭送张将军。那我......”萧辰杵在路旁,只见张德继打马而去。 “哎......哎!” “那我呢?” 已在七八丈外的张德继头也没回,只喊了一句:“我听不见”。 又飞奔而去。 “嘿!这是什么脾气啊!” 话说易琼来到宫中并未见到萧辰,于是找到伍有常带着来到紫光堂,还是不见萧辰的影子,问了臧廷尉也未曾得见,不过他说七殿下今日要赶往西部州郡,说不定萧辰是去为殿下饯行了。 于是易琼立即借了马来到了城外寻人。 刚走出津阳门不远,只见一架黄牛车缓缓行来。 满车的青草上边坐着一个人,嘴里含着一根草梗,正哼着小曲儿好生自在的样子。 易琼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迎了上去。 如此,二人回到家中,见庭院已修葺完毕,基础设施都已配置得当,萧辰心中甚喜,于是到房中提笔写下了两个大字: 别院 易琼心中见了有些不解,于是问道:“这是何意?” 只见萧辰折好糙纸,递了过来:“这个就是咱们家的名字,大哥改日找人按照这两个字刻个牌匾就行了。” 易琼听后只能挠了挠头。 “我去请郎医给你瞧瞧。” “出一次门就摔成这个样子,真不让人省心啊!” “哈哈哈,那就麻烦大哥了。” 萧辰说着便躺在床上休息了。 采樵三翁回到馆肆,心里万般酸楚。 带头大哥刘业昌内心最是烦闷。 没想到自己仁义一生,到这个岁数了却被那山阴县令史怀玩弄了一番。这史怀无非是一个县署小吏,无甚智谋,欺压百姓倒是最拿手。 而其中详细还要从那日临川王委托袁昂所办之事说起。 袁昂知道在京都重地当街杀一个陛下身边的红人,乃是莽夫之举,定不可取;可是六殿下已经下令了,既不能违背殿下的意思,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样一来就是左右为难了。于是便在家中思考对策,不免心中烦闷,坐卧不安。 此时巧得会稽郡都尉尹硕求见。 要说这尹硕乃是临川王带兵抵御北国时候的谘议参军。得胜归来后朝廷便封了他都尉的职位,在衡阳郡王萧煕远萧太守下面做事。 而此时的萧太守因身体抱恙,终日在各处寻医问药,会稽郡的政务也便全都交给了尹硕打理。 经过多番打探,尹硕得知袁淑仪在宫里侍主,袁昂又执掌尚书省,想要仕途更进一步的话,如此贵人又怎么能不去结识呢! 于是尹硕每次来到京都办事,都要登门拜访,奉上些文玩字画、珍奇至宝以聊表敬意。 这日袁昂听闻尹硕求见,虽然当时没有心情去想什么珍宝器物,可俗话说的好,抬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便差人将他请进了后堂。 二人一阵寒暄,又吃了几杯茶。 尹硕见袁公心有烦闷,便多嘴问了一句。 袁昂知道尹硕和临川王的关系,又经过多次接触,心里便把尹硕当成‘自家人’看待了,毕竟七殿下的命令要执行,可自己又不能直接出面不是。 要说这个节骨眼儿上,但凡有人能把干掉萧辰的事接下来,就是一种好结果。 事成,则殿下大喜;事败,自己最多是用人不当,但没什么风险不是。 那么此时尹硕这个‘自家人’,就显得很重要了,更何况他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于是袁昂便将临川王的意思转述给了尹硕听。 只见尹硕双眼迷离,而后起身含泪跪拜。 “袁公,卑臣有心杀贼,然事关重大,卑臣在京都势单力薄,若有闪失,恐怕会坏了大事!” 尹硕说完再次叩首致歉。 “诶!汝何至于此啊!” 袁昂说着便将尹硕搀起。 “卑臣不能为殿下和袁公分忧,一时情急,还请袁公恕罪!” 尹硕低头拱手。 “尹都尉不必烦忧。” 袁昂沉沉的说道。 “诶!老夫没能为殿下分忧,我这心中......才真是愧疚啊!” “我记得殿下允诺过,若有人能将此事办得,定会考虑建康令人选。” 袁昂面色凝重,轻轻的拭了拭眼角,打起了感情牌。 尹硕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虽说会稽郡富庶,但都尉一职毕竟是外任官员,况且自己的上司病倒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半年来自己是跑东跑西打理郡内政务、救灾抗洪、安置百姓,全都是自己一肩挑。 而朝廷对此却没有要提拔的意思,只是发来表彰圣旨,给了精神鼓励,这还干个什么劲呢! 如今能有机会来京都做建康令,这可真是苍天有眼啊! 于是尹硕俯身再拜。 “奸佞当道,卑臣自当竭力杀贼。只是不知那萧辰是何来头,又不知身边有何人护卫,还请袁公......明示。” 袁昂听出了尹硕有接手的意思,于是便将萧辰和易琼的情况说给他听。 尹硕假意沉默,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心想只有一人护卫的毛头小子又有何惧。只是不能表现的那么轻松,如此才好谈价钱。 袁昂见尹硕半晌不语,终于忍不住劝罢。 “都尉若是不能办得,也不要勉强自己。” “诶!可叹老夫为官半世,如今大难当前,竟无一人挺身而出,老夫实在是无颜面对殿下了。” 袁昂苦着个脸,频频摇头作态。 尹硕见状急忙俯身叩首。 “某有良策,可助袁公无忧!” “哦?此话当真?” 袁昂驱身将尹硕搀起。 “杀鸡焉用牛刀!此事不必劳烦袁公,卑臣定当倾力为之!您就等我好消息吧!” “只是在下有心进京服侍袁公,无奈多年碌碌无为,实在是......” 尹硕转脸拱手。 袁昂听后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于是上前握住紧了尹硕的双手。 “汝若办得此事,某定会协同六殿下上书力荐!到时候建康令一职就非你莫属了!” 袁昂目光坚定,神态严肃。 有了这个许诺,尹硕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 只见他再次叩首,以表感谢。 等他抬头时,只见那感恩的泪水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如此,老夫便将这重任......交给都尉了!” 袁昂满脸期待的说道。 袁昂心里跟明镜似的,要是尹硕能办得此事,定可胜过烁金千斤,和七殿下的关系就更稳固了;即使办不成,自己无非就是遭几个白眼罢了,总比没去办要好上百倍。 而这种事,尹硕既然能接,也便是为了面前的巨大利益,到时候大事不成,需要向七殿下交代的可是他尹硕。 里里外外的一算,事情能到这地步,已经足够了。 于是袁昂亲自将尹硕送到大门外,尹硕低头拱手作别。 尹硕之所以果断的应了下来,只因心中已有了一番谋划。 此中细节还需从会稽郡说起。 会稽郡地处江南沿海之地,除了冬天,一年三季都有水患。 而会稽山上有三位老者,因以贩樵为生,人称采樵三翁。 这三人宅心仁厚,抚恤爱民,收留受灾百姓于会稽山上,传道受业,习武培德,慢慢的组建起了会稽郡的一块仁义招牌,那便是‘采樵院’。 每逢水患,采樵院便将周遭百姓带到山上躲避,又施以粟粥救之。年复一年,使得采樵院在会稽郡内名声大噪,深得民心。即便在平常时候,采樵院的人也会到周边的村子巡游,救助苦难百姓,正向着“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的大同社会迈进。 如此一来,虽说治安好了,可是税收征不上来。 没有采樵院的时候,即使在村头要饭的老太太也要交上一把糠麸或是破旧麻布充当调税,实在什么都没有的穷人,就抓去做劳役冲抵。 自打采樵院成立又壮大之后呢,一切都变了。 活不下去的百姓都去了采樵院,自力更生,开垦山上的荒田,栽种桑麻,就差自立为王了。 虽说采樵院也会在每年征收调税之际交上些许钱粮,但跟院中的人头分摊的应交数相比,那点调税可以说太过寒酸了。 尹硕曾经亲自带人上门征税,结果遭到百姓奋力抵抗,自己在慌乱中跌落下马,差点儿要了小命儿。吓得再也不敢去骚扰。 这样一来,采樵院就成为了民间真正的县衙,而朝廷知道此情况后并未动武,既不说收编也没说不征税,反倒是派人到山上多次安抚,还发放了诸多救济钱粮。 面对朝廷如此态度,就连尹硕这个都尉也要对几个老樵翁恭恭敬敬。 如果能借樵翁之手杀了那个萧辰,自己既能坐上建康令的职位,亦可得到殿下和袁公的青睐,还有可能顺手把几个樵翁给收拾了。 这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 尹硕思量一番,回到郡府后便叫来管辖会稽山的山阴县令史怀,将计划讲给他听,又以银钱宝器拉拢。 史怀本就是尹硕在军中的马前卒,性情暴戾,行事鲁莽。 仰仗居功甚伟的临川王和顶头上司尹硕,才做得了这山阴县令一职。如今又得到尹硕如此的礼遇,心里自然万分感激。 适逢阴雨连绵,山阴县内遭遇水灾。尹硕见时机已到,于是差谴史怀到会稽山附近的村庄里,假意救助百姓,又发放糠麸以赈之。 同时转达了朝廷丈量田亩的圣旨,而后史怀便以萧辰的名义征收粟米,用于巡查州郡的给养开销。百姓此时哪里还有粟米可交,有草根树皮就着麸糠吃就不错了,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对朝廷巡查官吏的怨恨。 史怀见状便命百姓交回手里的糠麸作为冲抵,刚收到糠麸都没来得及焐热,便遇此当头一棒,老百姓哪里肯答应,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会稽山下的百姓一日间就遇到两次生死,怎一个惨字了得! 而史怀可不管这些,带着差役再三催促征粮,谁知村里的百姓不但不配合,还叫嚷着不公,要到太守府衙告状。 史怀便以马鞭抽打,逼迫他们交回糠麸,这下便彻底激怒了村民,众人抱成一团,欲揭竿而起。 史怀一时怒不可遏,见时机已到,于是假意宣读了萧辰的手令,将那四十余人的村庄屠杀得只剩下一两个老者,这么做并不是良心发现,只是留他们作舌头罢了。 尹硕听闻屠村之事后暴跳如雷,指着史怀的鼻子整整骂了一晌午。 本来杀一儆百后引出樵翁再嫁祸给萧辰的计划,就这样被史怀给自行扩大了。 尹硕也没有办法,只能自责。 怪就怪自己情急之下用错了人,心里甚是懊恼。 史怀挨了骂后更是委屈,只说些“庶民贱如草,自古既有之;冬来皆枯没,春至又逢时。”的话来。 采樵院见水患至此,便下山救济,谁知却见到村里被屠杀和饿死的百姓,又听闻此事乃是新上任的巡查官吏萧辰所指示,于是采樵翁刘业昌便多方打探他的下落。暗下决心,即使豁出老命也要替那些冤死的百姓报仇。 尹硕听闻几个樵翁中了计,也便摆了摆手,将那史怀斥了出去不说。 至于采樵三翁得知被骗后如何清查缘由,待后续详表。 却说这日午间,崔雷正和西堂殿里的几个小寺人话闲,恰逢同乡李政探亲归来,崔雷见了喜出望外,便拥上前去向其询问着自家的情况。 只见李政面露难色,有意躲避着崔雷,崔雷再三追问,李政这才告诉了崔雷。 原来,崔雷家中老母病重,而兄长以贩履为生根本无钱医治,只能朝县里的大户商贾袁翁假贷三万钱医治老母,而老母的病情因为耽搁了时日,医治了半日后便撒手人寰。 崔雷听后嚎啕大哭,晚间便跑到少府院内申请回乡吊唁。 萧辰每日往来于紫光堂和别院之间,并不知道崔雷的事情。 偶尔回到鹿鸣堂也没注意到崔雷的去向,如此过了有数日。 崔雷的老母既已过世,只留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于是崔雷带着自己省下的珠钱回去帮兄长还债,谁知那袁财主计息甚厚,连本带息算下来竟要白银五十两之多! 兄弟二人束手无策,只能跪地苦求,于是那袁翁将他们棍棒打出,又呵斥说三日内必须要连本带息全部归还,否则便要了崔大哥的性命。 这日晚间,易琼见萧辰留在鹿鸣堂休憩,就自行回到了别院里。 萍儿见萧辰回来,便进来服侍。 “怎么不见崔雷呢?” “回郎君,崔雷家中有事,已向少府告假,特地留下奴婢过来服侍郎君。” “哦,也好。” 萍儿帮萧辰脱下外衣,又唤人端来热水泡了脚,欲将萧辰的素袍脱下准备换洗,被萧辰挡住了。 “我......我自己来吧。” 萧辰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来。 “你还没出嫁吧,改日托人给你介绍一个。” 萍儿抿嘴儿笑了笑。 “奴婢不敢,奴婢能在郎君身边伺候,已经很知足了。” “这是什么话,我终究是我,再说你侍奉人,又不能侍奉一辈子不是。你啊,得找个好人家才行。” 萍儿掩了掩口,理好手中的外袍不说。 几个婢女在门外立着,隐约听得屋子里发出阵阵浅笑,要说主子和婢女勾搭在一起,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看他萧辰白天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暗地里也脱不开俗气,于是几人对视后抿了嘴儿不作声。 正是: 麻衣黔首难当道,布帛高冠易弄权。 贱婢郎君轻言笑,隔窗有耳散谣言。 第18章 叠宝坊崔郎骇破魂 藏漱邬易琼了心结 虽说崔雷是个基层小吏,可是对于宦官的队伍来说他还是卑微的。 每天供两顿饭,月钱也就冲抵了,加之伺候的是个无甚品阶的主子,哪里还有机会晋升呢。 如果伺候的主子有人情味,也许时不时的能接点散碎银钱作为奖赏。 而这几个月崔雷的确从萧辰那里得了些赏钱,除了将部分银钱给萍儿买礼物外,只着想将剩下的株钱递到家中接济兄长,可是身处繁华之中,乃是诱惑纷繁。 其他小寺人私下里有许多玩乐的事可做,比如偷偷的学着主子掷骰子赌钱;或者随便撒几个株钱就能拉着新来的婢女戏耍一番;再或者和其他院中的贵人搭上线,将宫外的物件带进来挣点儿外快。 崔雷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最多是赌上几把,输了一点儿就走,赢了就再耍几把,直到兜里的本钱输光也便作罢了。 如今被县里的袁翁欺凌,兄弟二人无奈,也只能起身回去再想办法。 崔雷晚间回到京都,正逢几个小寺人出宫采购,看到他在一家酒馆里买醉消愁,几人便进去话闲了几句,其中便有中宫袁淑仪房内的德顺。 得知崔雷的情况后,几人皆摇头叹息。 德顺低声说道:“要不你去求一求俞中使?五十两银钱对我们来说是困难,但对俞中使来说,就是毛毛雨啊!” “义父有钱不假,可我就算是借了,又拿什么去还呢!” “再者说,义父若是知道我将郎君赏赐那些钱财拿去玩乐了,还不得把我打死。” “对了,鹿鸣堂那位郎君呢?我们做下人无甚俸禄,可他是陛下身边红人了,肯定有银钱啊。” “诶!” 崔雷长叹了一口气。 “萧郎君对我恩重如山,我平日里从他那儿已经得了许多银钱,如今他在城内置下了产业,想必已是捉襟见肘了!” “我......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崔雷说完,便低声抽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兄长被人打死吧!” 于是几人再三劝慰着。 “嗐,你还为那位郎君着想呢,你还以为他萧辰是正人君子啊?” “你休要胡言!” 崔雷冲着说话的德顺喝到。 “实话跟你说吧,我听说啊,他和萍儿,打得甚是火热。” “特别是这些日子,你不在宫中......” 得顺在一旁愤愤的说道。 一旁的小寺人急忙拦了下德顺,毕竟崔雷都这样了,再提萍儿的事就是雪上加霜不是。 崔雷听后瞬间变了脸色。 “此话......当真?” 崔雷红着眼,死死的扯着德顺的衣襟。 “哎呀,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他们主仆二人那些丑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德顺拍了拍崔雷的肩膀,满是同情。 “要我说,咱们还是解决眼下问题才是。” 几人再次安抚着。 “午后听闻陛下去了寺里坐斋,俞中使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看来只有我们小哥几个想个办法了!” 一旁的德顺看了看大家说道。 “哎?那巷间有个叠宝斋,众人押注,店家坐庄。我听闻陆府丞甚是喜爱,也从中收获了不少。要不然......” “虽说宫中有禁令,可我们也实在没办法了,毕竟外边比宫里赌注大,正因如此,你才有机会翻身啊!” 德顺说道。 “你说呢?” 崔雷听后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如今这情形,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规矩了。 于是几人趁着夜色,将其带到了一个深巷之中。 崔雷虽喝了酒,但如此幽暗陌生的地方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一时间竟不肯进去了。 德顺见状拍了拍崔雷:“你可想好了啊!兄弟几个无甚银钱,出门前我找人算了日子,今日乃是财神下凡,我们凑出这五两碎银给你试试手气,那骰子和宫中玩法无甚差别,你定不会陌生。” “今日若输了,你日后再还我们便是,你不必担心。可一旦赢了,就能解决你眼前窘迫不是!” 崔雷听完向左右拱手,半推半就的进了面前的小黑屋。 只见里面热闹非凡,下到街头乞丐,上到贵族郎君,各各面红耳赤,就等木桶里面摇出大小来! “诸位!押定离手!” 庄家喝了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几个寺人拉着崔雷示意其下注,崔雷平日里玩的才哪到哪,只见周边的人都凶神恶煞,桌子上堆满了粟米袋、株钱和布帛、瓶瓶罐罐等物品,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崔雷紧闭着眼睛,把手中的碎银放到了“次胜”二字上边。 “起!” 庄家一边按着木桶一边喊着。 “卢!卢!卢!” 众人接连喊道! 移去木桶,只见五只牛骨骰子一白四黑。 众人见状后皆大失所望。 “畜产!” “庸狗!怎么又是雉!” 身旁的几个赌客骂骂咧咧,站到了桌案一旁。 “哎!我们赢了!” 几个小寺人见状兴奋不已,将赢来的珠钱器物揽到了怀中。 “崔雷,我们赢了!是雉!是雉啊!” 崔雷瞪了瞪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赢了。 “我说什么了,今日乃是财神下凡,今晚你小子可真是好手气啊!赢了足足有五两!” 寺人喜儿晃着崔雷的肩膀说道。 “这次定要多押些!” 崔雷听后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如此下去赢上五十两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再次押了下去。 没过几个来回,崔雷面前已经堆了一堆碎钱锦布,约摸着怎么也有二十两有余。 崔雷哪里经得住这般刺激,再押注时便向那“甲胜”的地方置下了钱物。 正在众人呼卢喝雉的时候,一个身着锦袍的白面儒雅人走到了屋里,用手中锦帕掩了掩口鼻,稍稍的朝着赌桌那搭了一眼,然后向一旁的掌柜俯身说了几句,那掌柜听完连连拱手示意。 说话间,木桶再次揭开,五只骰子一水的黑色。 “卢开甲胜!” 店家喝道! 崔雷几人欢喜的像是登仙了一般。 这一回可赚大了,粗略一算,手里已经有七十两还多。 崔雷和身旁的德顺、喜儿相视一笑:“再押一次,再押一次我们就回去!” 崔雷搓着手掌,盯着赌桌。 寺人喜儿在一旁忍不住劝了一句:“崔兄何必孤注一掷呢,当下这些钱财足以偿还欠债了。” 德顺听后上前推了喜儿一把。 “怎么?崔兄现在正在兴头儿,你这般扫兴,难道是你输了银钱?” 见崔雷不作声,喜儿也只好委屈的退到一旁不说。 于诱惑面前,再本分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甚至于鬼使神差。 此时宵禁已过,外边夜深人静,只有这叠宝斋里喊声震天。 崔雷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是满脸通红。 想想自己八岁进宫,终日在薄室署里打杂,两只手不是泡在痰盂里洗刷,就是伸到便桶里捞粪。到了晚间只能睡在放粪桶的浑事房里。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比在郊外的毛草残墙里过活得好,最起码还有主人剩下的粟粥和盐菜吃。 那时候只求母亲和兄长能平平安安,毕竟自己进宫时已经从宫里换来了两斗粟米。每逢年节或是操办酒宴,薄室里的小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而且都心甘情愿的挨到深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少府寺庖厨里剩下的残羹剩饭多带些回去。 若是到了冬天,可将捞出来的“干货”用木桶盛好,藏在梁间储藏;若是夏天,便多以果品、点心为食,如此可多存放些时日。 而崔雷在一次争抢碎肉的时候,被几个小寺人打了个半死,幸得当时的寺监俞三福到庖厨催促参汤,才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崔雷。 俞三福对这样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救醒崔雷后问其缘由,只因崔雷说隔日便是家中母亲的生辰,欲拾些碎肉给她解解馋。 俞三福听后眼泪纵横,不禁想起了自己过世的老母亲。 从那以后,俞三福对崔雷疼爱有加,又见他乖巧机灵,便收了他作为义子,如此平稳的过去了六个春秋。 百般迷茫、万般苦楚,终于就要在今天拨云见日了! “诸位贵客,天色已晚,不如押一个撼天注如何啊?” 庄家扫了扫衣襟,低身说道。 什么是憾天注?就是把手里的东西都赌上去,赢就赢个盆满钵满。 “家主提议,在这押注上增设输赢倍数,若是谁能赌赢,便可成倍收钱,如此可好?” 桌边的赌客见状连连赞同,也有几个赌客摇了摇头,退到一旁扒眼看了。 崔雷环顾左右,德顺和几个小寺人也点头示意。 于是崔雷裹着身边所有的银钱、谷粟、器物和锦布,一并压到了“甲胜四倍”上边。 “对,就押最高倍!”德顺搓着手盯着崔雷。 “嗯,如此便能给我兄长置下房舍了!” 崔雷说完,几人又双手合十,祈求财神爷保佑。 掌柜的向那庄家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后依旧微笑着。 “诸位,押定离手!” “卢!卢!卢!” 崔雷几人紧握双拳喊到。 “起!” 庄家话音一落,五只牛骨骰子像是说好了一般。 “三白两黑,大雉!庄胜!” 庄家喝到。 崔雷见状,如泰山压顶,“扑通”一下就瘫倒在了地上。 几个寺人在一旁直勾勾的瞪着眼睛,仿佛魂魄被摘去了一样。 “四倍赔偿,我来算一算啊......七十又六两......一百五十又二两......” “一共银钱三百又四两!” “贵客,拿钱吧?”庄家低身咧着嘴说道。 “适才我们手气极佳,怎么押了四倍就突然输了!” “定是你从中作梗!” 寺人德顺上前喝到,崔雷也挺起身子迎在了庄家面前。 “就是,你们是黑店!” 喜儿在一旁骂道。 “呵呵!我说这位郎君,你这是什么话啊!输赢乃赌园常事,怎么?输不起就想耍赖吗?” 庄家神色严厉。 此时,三五个大汉闻声后从后间走到了桌案前,手里都带着家伙,将崔雷几人团团围住。 见此状况崔雷不知所措,吓的小脸儿煞白。 只觉得腿下一软,轻飘飘的瘫在了地上,险些昏死了过去。 “店家,您容我......容我几日,我定会将......银钱还上!” “就你?你拿什么还?看你这下作样子,今日若是拿不出银钱来,别怪我取了你这狗命!” 庄家取过大刀,顶在了崔雷的脖子上。 几个小寺人见状一并跪地叩首,没人敢再言语。 “这不是......崔郎么!” 柜台旁的那位面相儒雅的人已在旁边观看了许久,见此情景便上前将崔雷扶了起来。 “您是?” 崔雷浑身颤抖,稍稍抬头望了望。 “崔郎于宫中任职,怎能识得我这街头草民呢。” 那人低声细语,龇牙与崔雷对视着,眼神里毫无陌生之状。 “哦?阁下......阁下如何识得我呢?” 崔雷问道。 “郎君稍安,在下并无恶意。” “只是我时常向宫内供奉器物,又有兄弟在前宫当值,自然听闻了一些崔郎忠心奉主之事。” “那日我托吕少丞送去那件纱衣,郎君可曾收到啊?” 崔雷顿时一愣,原来那纱衣是这位送的,还以为是吕少丞在提携自己呢! 就说嘛,怎么也想不通,哪有一个少府少丞卑身给一个寺人送礼的道理了。 “我落得如此窘迫,已是自身难保,阁下若有所求,还是去找别人吧!” 崔雷面带羞愧的拱手说的。 “废什么话!还不快拿钱来!”庄家朝崔雷喊到。 “狂吠庸狗!” 那白面人挑了挑眉,对着庄家骂了一句,然后从袖中掏出了四整块银锭,成色足足有四百两! “拿去吧!” 白面人向庄家喝到。 庄家望了望掌柜,得了眼色后便俯身微笑着:“贵人出手阔绰,小人就多谢了。” 说完便朝柜上跑去。 “多谢恩人!” 崔雷这才醒过神儿来,原来这位是想帮助自己的贵人。 “恩人大恩大德,崔雷日后必当回报!” 崔雷跪地叩拜。 “哎,崔郎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白面人将崔雷搀起,而后叹了一口气。 “恩人缘何叹气?” “我是为你叹息啊!”白面人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崔雷追问道。 只见白面人看了看左右,有所芥蒂的样子。 崔雷见状便转身和几个小寺人说了几句,那几人听完便拱手而去。 而后崔雷随着他来到了后间墙角。 “崔郎,你可知自己已身陷囹圄了?” “哦?此话怎讲!”崔雷瞪着眼睛。 “还不是因为那萧辰自视聪明,早已把朝中权贵给得罪遍了!而崔郎你终日守在他身边,一旦有变,崔郎可曾想过自己能退往何处呢?” “可......可萧郎君对我甚是爱护,我又是奉命在鹿鸣堂侍奉,又怎能弃他而去呢!”崔雷反驳到。 “呵!我知崔郎宽厚仁义!殊不知你就要被这仁义给毁了啊!” “那萧辰再外边干了多少坏事,你都不知道吧,服侍如此鼠辈,我可真为崔郞担心啊。” “恩人为何如此污蔑我家郎君,郎君待我恩重如山,我......我绝不会轻信如此谗言。” “哦?是嘛?” “我怎么听说,那鹿鸣堂里有个婢女名唤萍儿,你们俩甚是亲密,可有此事?” 崔雷听后一愣,咽了口唾沫。 “你想用此事要挟我?做梦!我自会向义父、向郎君交待,我......我绝不会背叛他们。” “呵呵呵,崔郞啊崔郞,你还真是忠心。” “这几日你不在宫中,那个萍儿整日守在萧辰身边,你可知这是为何啊?” “萍......萍儿?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呵!我们能把她怎么样,是你那位郎君,主仆二人多行苟且,你难道还蒙在鼓里吗?” 崔雷楞在一旁,迟迟没有作声。 细想起来,每次萍儿都是主动去给萧辰端茶送饭,在人前尽显娇媚之态。 崔雷早就说过她,可是萍儿性格执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想到啊没想到,趁自己不在宫中,那萧辰竟然霸占了自己的女人! 好一对奸夫淫妇! 崔雷眯眼咽了口唾沫。 “既如此,我回去便辞了这差事,绝不会在和萧辰接近。” “呵呵呵!” 白面人听后一阵冷笑! “你以为自己一走了之就没事了?” “那萧辰知道你和萍儿有亲昵之情,即便崔郎可以撒手不管,你能忍心舍下萍儿不成?” “退一步讲,即便你能放下她,那么你可曾想过家中兄长又当如何呢?” 崔雷听后宛如晴天霹雳! “此事和萍儿无关,更和我兄长无关。恩人,你......你要帮我啊。” 白面人缓缓扶起崔雷。 “崔郞不必如此。” “只要你按照我所说去做就可以保命。” “不但能保命,我还会给你荣华富贵,让你与那婢女,厮守终生。” 白面人搂着崔雷的脑袋,低声说道。 “还求恩人给小人一条出路,小人愿为恩人赴汤蹈火。” 崔雷拽着他的袍子哀求着。 “哼哼!” “崔郎放心,明日我便亲自去你家中拜访,至于你兄弟二人死活......” “全在于你了......” 崔雷听后瘫在墙角,扶着膝盖半宿无话。 自从那日从临川王府回来后,易琼心里一直对漱儿的所作所为很是不解。 思来想去,便趁着宵禁前来到了秦淮河的堤岸上。 只见那艘名为藏漱邬的游船门前有两只残灯随风摇曳,往日的绚烂已然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变得黯然失色了。 时不时有几只小舟围绕过去,船上的公子哥见状后也只是败兴而去。 易琼把着酒坛,一边喝着一边躺在石头上休息。 临近深夜时,易琼已是昏沉入睡。 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悲凉的琴弦声! 易琼猛的坐起,定了定神。 确定琴声是从藏漱邬里传出后,便纵身跃起,跨到了不远外的船坞上。 只因易琼寻人心切,一个趔趄便把酒坛掉在了甲板上。 “谁?” 一个婢女从门缝里问道! “某乃易琼,特来拜见玉漱姑娘!” “家主今日不在,请回吧!” 易琼皱了皱眉,刚才还听到了琴声,难不成是别人在弹琴吗? “还请将这玉笛送到里面。” 易琼说着便从衣襟里拖出一个长条木盒,递了过去。 “你先等着吧!” 婢女接过木盒,便关门进了舱里。 河岸的灯火逐渐熄灭,城外巡逻的兵甲成队的从堤边走过。 水中时不时泛起几道波纹,易琼合了合衣襟,把那两个纸灯也吹灭了。 木门轻轻打开,婢女立在一旁示意他进来。 易琼拱手后挺身进了舱内,又过了一道小门,只见漱儿在木榻上坐着。 “恩人,这边请。” 漱儿说完,便打开地板上的一块木板,露出几阶木梯来,易琼随着漱儿下到船舱底部,只见屋里摆着几座灯盏,顿时明亮了许多。 “宵禁已至,船上不便掌灯,只能委屈恩人到这夹舱里小坐了。” “奥!无妨。这么晚了还来叨扰,还请姑娘见谅!” 易琼低头拱手。 “恩人能挂记着小女,小女甚为感激,快请坐!” 二人在竹席上对坐,漱儿一边盛水煮茶,一边点头示意。 烛影煌煌,映在漱儿的脸颊上,那俏丽的面庞虽施以脂粉,却藏不住深深的憔悴。 “近日可有劳神之事?” 易琼欠了欠身问道。 “多谢恩人关心。” 漱儿说着,便拭了拭眼角。 “小女终日煮茶抚琴,鲜有见客,又有什么劳神之事呢!” “姑娘不必唤我恩人,叫我名字便好。” 漱儿点了点头,而后手执木勺轻轻的搅着青瓷釜。 易琼在一边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易大哥是想问我为何那日会出现在东郊王府吗?” 易琼听后抓了抓衣袍。 “你并非寻常女婢,所以......我想问个明白!” “易大哥言重了,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逃脱世俗呢。” 漱儿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易琼。 “你很想知道原因吗?” 易琼直视着她,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说与你听吧。” “我本属吴郡人氏,旧朝官宦之后,承蒙当今陛下圣恩,我和母亲得以保全性命,南国定都建康城后,我和母亲被遣送到湘水之地,本以为能平淡度过此生,可谁曾想到,厄运只是刚刚开始......” 漱儿是旧朝冠军司马张思钧之女。 两军交战之时,张思钧在郢州之地率部拒守,与南国义军殊死搏杀。 后来他病死在大营之中,而其忠勇仁厚之举让当今陛下印象颇深。 南国建立后,陛下派临川王率军整肃东南诸郡的军务,又下令将张思钧的家小遣放到湘水一带,并赐些田产和房舍用作生计。 因临川王见了张思钧的妻子谢氏生的端庄秀雅,其夫君既已亡命,只身带着女儿相依为命,他便记在了心间。 碍于皇帝的特殊照顾,临川王也只能假借抚民之事经常派人去探望,又请来乐师、伶人数人专门为漱儿上课教学。 一来二去,那谢氏自然知晓其中缘由,于是每逢临川王亲临,谢氏必精心装扮,按照侍奉夫君的礼制服侍他,母女二人的生活因此也宽裕了许多。 而这一切,都在漱儿十四岁那年颠覆了。 漱儿初落成大姑娘,其举止相貌更胜过其母,又擅长琴瑟歌曲,精通文辞棋艺,在长沙郡里已是小有名气。 临川王见了她更是爱在心间,于是将母女二人接到了丹阳郡居住,此时谢氏年龄不过四十,可那临川王已对她心生厌倦。 漱儿早年便知晓母亲为了二人的生计而卑躬屈膝,任凭临川王摆布,可要是没有了临川王,二人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因此漱儿对临川王虽有感恩,却又萌生恨意,特别是在他提出将谢氏遣回长沙郡的时候。 分离之际,母女二人彻夜痛哭,而“母女共侍一主”的名声已在巷间迅速传开,谢氏为了保全女儿声誉,只有孤身回到了长沙郡,又留下一个玉笛给漱儿做念想。 此后三年,临川王对漱儿百般呵护,遣人教她宫廷礼仪、贵胄修养。漱儿天资聪慧,学习这番礼仪之法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临川王多次示意其到后堂侍寝,漱儿却频频拒绝。 直到临川王失去了耐性,便以断绝谢氏的生计来要挟,漱儿思来想去,也只能向向临川王禀请,待探望母亲回来后再做决定。 在湘州探望过母亲,漱儿要求以一艘硕大华丽的游船为居室,便是那艘藏漱邬,此船前后有四舱,又配以秦淮河岸边的几间店铺作为辅业营生。 于是就有了沿江而下到京都,又有诸多倾慕漱儿的贵族郎君争相而至的场景。 漱儿如此造势,就是为了让全城都知道,临川王要收自己做妾,好让自己名正言顺。 如此一来,临川王便不会轻易的抛弃自己了。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没有这样顺利...... 正是: 美人眼中泪,琴抚落魄魂。 碧水空游荡,沉浮是伶人。 第19章 垂梦眼侍郎颠倒颠 长唏嘘高人计中计 深夜微凉,骤风乍起,转而大雨倾盆。 仿佛是上天在为玉漱姑娘的身世鸣着不平。 一个弱女子离开故土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今又迫于六殿下的淫威孤身来到京都,易琼听后不禁心生怜悯,心中叹息:同是天涯沦落人。 至于六殿下设计拉拢萧辰的事情,漱儿也是盘上棋子,任人摆布罢了。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左右摇晃的船坞像是给舱内压抑的气氛推波助澜。 釜中的茶叶换了又换,二人对坐到了天明才散去。 却说崔雷回到鹿鸣堂,本想着得空跟萍儿私下里挑明了,问她和萧辰之间的事情,可这几日又未见她在院子里,也没人说她去了哪。 于是他到少府询问,得知萍儿告了假。 走也不知会一声,崔雷心里更是烦闷。 想想和萍儿修好已有数载,自己既没钱又没人,最多是嘘寒问暖,得了主人的赏赐后分给她一点儿,如此也可在萍儿面前撑个‘男人’的面子。 可是见了其他寺人出手阔绰,脆弱而细腻的崔雷不得不承认,在这皇宫里自己处处矮人一头。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崔雷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掏心掏肺、无微不至的关爱,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 可萍儿日常举动,还是不能如自己的心意。 崔雷平时也有心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每当自己认为她有出格的举动,到了晚上便是对萍儿的一顿‘伺候’。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可每每激动过后,二人又是抱头痛哭,隔天再拿些果品礼物来哄一哄,也便重归于好了。 这次却不一样,没等自己当面挑明,萍儿却不见了。 还能怎么理解,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定是萧辰将萍儿藏了起来。 主子想霸占婢女,还来这一招儿,真是猥琐至极! 话说萧辰接连几日于紫光堂内同臧未真等人探讨征调律令编纂事宜,又接到七殿下传来的巡查信息,众人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 萧辰虽未执笔,但是数日都跟着大家挨到深夜,精神实是倦怠不堪,脑袋胀痛的症状也愈加明显,眼睛干涩的像是上下两片枯萎的树叶在互相摩擦着。 臧未真等人见状后便劝说其稍作休息。 萧辰听了劝,这才拱手施礼,回到了鹿鸣堂。 日落后,崔雷见萧辰归来,急忙迎上前去:“郎君,适才接到鄱阳王送来书信,小人正要给您送过去呢。” 萧辰听罢,顿时打起精神来。 “甚好!信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就去南阁。” “对了,听说你家中母亲病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萧辰说着,便上下摸着什么东西,可此时的萧辰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崔雷见状稍作拱手。 “劳郎君惦记,我和家兄会尽力而为。” “奥,那便好,我这......” “钱来的快,花的也快。” “不过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定要告诉我啊,朝廷里我还是认识了几个人的。” “多谢郎君,小人......记下了。” “那先这样,我得去南阁了。” 萧辰拿起书信,便要往外走。 “郎君莫急......” 崔雷低声说道。 “我见郎君眼中布满了血丝,定是这几日过度劳神所致,容小人端一碗参汤喝下,再去南阁也不迟啊!”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快去快回!” 于是崔雷低头拱手,推门快步走去。 西上合门的门口,寺人德顺左右环顾着,得见崔雷朝这边跑来,才稍作放松。 “人回来了?” “嗯,我将书信递了过去,他这会儿正要去南阁呢。” “你转告那位吧,我已按照计划做了,我与萧辰虽有嫌隙,但终究主仆一场,你们......你们也不要太绝了。” “呵呵呵,我说催兄啊,你我都是宫中寺人,说难听了,无非是个走狗罢了,你身后是俞中使,我身后是袁淑仪,这谁生谁死,可不是咱们能说了算。再者说,无非就是让你做件小事,那位贵人犯不着对你怎么样。” “既是如此,赌场一事也算两清了。” 崔雷回身说道。 “诶!大家都知道你义父是陛下身边红人,不过说来说去,你老兄无非就是个前宫寺人,更何况还分得这样一个主人。要我说啊,还不如到吕丞门下,有贵嫔娘娘给咱们撑腰,再怎么说也有袁淑仪做靠山,所以中宫事务怎么说也要比那鹿鸣堂自在吧!” “等这次事情办成了,我就会向少丞请示,把你分调过来。” 崔雷听了德顺的劝慰,擦拭着眼角儿,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啧啧啧,你瞧瞧你瞧瞧,怎么还抹上泪儿了......” “崔兄,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日后还请德顺兄弟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没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寺人提着一个漆盒快步走了过来。 德顺接过漆盒递给了崔雷。 “给,正热乎着呢,给你家郎君送过去吧。” 崔雷看着漆盒,神情一阵恍惚。 “拿着啊!你就放心吧,你既是准备参汤,哪有空手而归之理呢!” 见崔雷还不伸手,德顺可有些急了。 “我说崔雷,你不是后悔了吧?那位贵人可是交代过了,你若不按照吩咐去做,这后果......你可要想好了!” 德顺软硬兼施,崔雷哪里还撑得住。 于是擦了几下眼泪,双手接过不说。 从廊间一路行着,崔雷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崔雷端着一碗参汤快步而来。 见萧辰已俯案睡下,便一边用木勺搅着参汤一边吹着。 萧辰心里本就不踏实,说是睡觉,可也没睡好。 忽然闻到一阵清香味儿,于是起身揉了揉眼睛。 “汤好了?” “小人见郎君熟睡,就没敢打扰。” 萧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 “现在是何时了?” “已是戌时。” 崔雷低头递过汤碗回道。 “哎呀!怕是误了时辰了!” 萧辰起身说道。 “郎君稍安,小人前几日听那守苑侍卫说过,南阁直到子夜才会禁门,想必此时还有人在里面。” “即便这样,我也得快点儿过去了。” 萧辰说完,接过参汤便要往嘴里送。 又听崔雷急促的唤了一句:“郎君!” “怎么了?” 萧辰看了看崔雷。 只见崔雷两眼通红,脸上充满了不情愿的感觉。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辰追问道。 “没......没有,只是熬汤时烟火熏到了眼睛。” “这参汤还需慢慢喝下才好!郎君断不可当成陈酒那般牛饮。” 崔雷垂手关切道。 “怎么感觉你怪怪的,如果有什么事儿你可得告诉我啊。” “小人没事,没事!”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下毒了呢!哈哈哈!” 崔雷听后抹了抹额头陪笑不说。 萧辰端着碗一口气喝完了参汤,打了个饱嗝:“不用等我了,我过会儿得回一趟别院。” 说完便起身而去。 崔雷暗地里跟他到了西上合门,望着萧辰的背影,握着手掌矗立良久,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 却说萧辰连走带跑,一路过了云龙门,径直奔南苑而来。 刚到南苑门外,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脑袋沉的像是铅坠儿一般。 “紧要关头怎么还掉链子了。” 萧辰暗自嘀咕着。 于是咬了咬牙,亮出腰牌后进了南苑大门。 此时南苑已是黑洞般的沉寂,萧辰越走越觉得神情恍惚,用力的晃了晃脑袋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状态怕是连那沁心桥也过不去了。 他朝左右望了望,此时已经走到了南苑中央的位置,前面是畅春亭,后边是蜿蜒的石板路。 只觉得一阵阵抓心的刺痛从内脏向外四散开来,就算是初秋的凉风也止不住萧辰身上的虚汗。 正在万般无助之时,忽见旁边的栖春轩里还掌着灯。 萧辰咽了口唾沫,总算是有救了! 于是踉跄着脚步朝着栖春轩晃来。 萧辰拍了拍房门,见没人应,便推开门进了去,不巧脚尖正好卡到了门槛上,一个趔趄跌到了一旁的桌子侧边。 “诶我去......要了命了!” 萧辰捂着腰叫了一声。 “有......有人吗?” 萧辰趴在地上低声唤到。 袍子的前襟已被汗水浸透,身体里如同有千万只小虫在蠕动。 一时间气力全失,就连呼喊的声音也如同蜂鸣一般。 正在喘息之时,忽然闻到一阵奇香,其中还夹杂着浓浓的薄荷味! 萧辰顿时感觉身上轻松了一些,勉强扶着桌子起身,想去找点水洗洗。 就这样,萧辰拖着脚步朝后堂走来,只觉得那香味儿越来越重,重的有些刺鼻,萧辰越闻越觉得身上无比松弛,又似乎到了广寒宫一般,寒凉而溺神。 虽说脑袋没那么沉重了,但身体却失去了控制。 恍惚间,看到面前有一个半身高的木桶露着半边,另半边被屏风遮挡着。 片片花瓣肆意的飘荡其中,这浓郁的奇香便是从这桶汤水中散出来的。 萧辰双眼迷离,神情呆滞。 走近时隐约见一丰腴女子正把着捅边仰首享受着。 萧辰见状欲夺身而去,岂料腿脚已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瘫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女子缓缓回眸,那半边的玉峰也便跟着袒露在了萧辰面前。 萧辰用力挤了挤双眼,眉头皱成一道深坑,现在这状态,真是走也走不动,逃也逃不脱了。 正在呆滞之际,谁知那女子一把便将萧辰拉到了汤水中。 “救命啊!非礼了!” “快来人啊!” 那女人扯着嗓子大吼着。 萧辰腰腹以上全部都浸到了水里,口鼻瞬间被灌满,即便奋力挣扎也都无济于事。 眼看就到了垂死的最后一刻,萧辰的双手终于搬到了木桶的边缘。 那女人的双手用力的按着他的头,萧辰只剩下本能的发起挣扎。 一阵挣脱后,终于露出了脑袋,而后大口大口的喘着! 这时候,几个侍卫已闻声赶来,七手八脚的将萧辰从汤水中薅了出来,按倒在地。 栖春轩里顿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人左手紧握刀柄挺身进来,见了萧辰后愣了一下。 又侧脸瞧了瞧,急忙俯身叩首:“卑臣听到求救便急忙赶来,不知娘娘在此休憩,还请娘娘恕罪!”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卫尉少卿伍有常! “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这汤水中的女人,便是那妖娆妩媚的袁淑仪。 几个婢女早已奔过来给她裹好了袍子。 伍有常等人见状皆背过身去,低头跪地等候。 “这淫贼竟然趁本宫沐浴之时欲行歹事,简直是无法无天!” 萧辰缓过了神儿,心里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此情此景,即便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伍有常侧身看了萧辰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萧辰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被押了出去。 按照程序,伍有常将此事上报给了卫尉卿张德继,而后便在太极殿的廊间踱着步,琢磨着要不要及时通知给少府寺、廷尉署和光禄寺等衙署。 张德继这边来到勤政堂将萧辰夜闯栖春轩的案情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听后放下手中的朱笔,稍稍动了动眉毛后又继续伏案批阅奏折。 不一会儿,只见他面无表情的说了几句,便摆了摆手。 张德继会意后拱手退了出去。 要说宫内出现这样的事,按照禁令伍有常本应该向各府衙通知到位,可那袁淑仪无缘无故的在栖春轩里沐浴,于情于理也说不通,再者说就算借给萧辰几个胆,他也不可能在宫里乱来。 要是直接告知了其他府衙,不但会把萧辰推到风口浪尖,最重要的是担心扫了陛下的颜面。 要是不通知吧,免不了落个失职的罪名。 伍有常是越想越为难。 “你不去审问那厮,还在此徘徊作甚?” 一人从伍有常背后发问。 伍有常转身后见是上司张德继,连忙跪地行了军礼。 “将军,有常左右为难,还请将军明示!” “哦?你有何难处?” 于是伍有常便将心中忧虑说给了张德继听。 张德继听后拍了拍伍有常的肩膀。 “于深宫中行事,可不比沙场克敌那么直接了当。你能识此大局,难能可贵。” “那陛下之意......”伍有常看了看勤政堂的大门说道。 “我适才已将此事禀报给了陛下,陛下只说了句:南苑由卫尉管治,尔等自行处置,朕自会审查!” “那......我......” “我就这么独自去大狱吗?”伍有满脸疑惑。 “不然呢?陛下既已交代了,此事就由你去主办吧!” 张德继说完便转身回了。 伍有常见状急忙窜了过去,一把拦住了张德继。 委屈中带着惊慌苦求道:“将军!属下.....实在为难啊!” “既要守住陛下颜面,又要不得罪袁淑仪,还得保住萧辰那条小命儿,这.......我该如何是好啊!” “对!这就是陛下所想,去做吧!” 张德继说完继续要往前走。 “将军!” 张德继回身,狠狠瞪了下伍有常。 “那......我也得借将军腰上符牌才可便宜行事啊!” 伍有常恳求着说道。 张德继摇了摇头,垂手从腰间摘下了那块金灿灿的卫尉卿的腰牌。 伍有常急忙双手接过,又低头拱手,转身便奔到了止车门外的中军大院内。 伍有常亮出卫尉卿的腰牌,进了大狱旁边的一间侧室,然后退去了左右。 只见萧辰靠躺在木榻上,伍有常放下佩剑,坐到了一边。 “怎么会这样呢?”伍有常皱起眉头问道。 萧辰摇了摇头,满脸无奈。 “我本来是想去南阁找屠前辈问一点儿事情。谁知道刚进了南苑就觉得浑身胀痛,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于是萧辰将自己恍惚之间进入栖春轩的经过说了一遍,伍有常听了也甚是不解。 “如此说来尚有诸多蹊跷之处!”伍有常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着。 “若是郎君有意欺辱袁淑仪,为何偏偏要在自己神情恍惚、体力不支时才去行动呢?” “还正巧能在南苑里遇到袁淑仪!” “就是啊,我也想不通!” 萧辰附和着。 “按宫中禁令,酉时过后,后宫妃嫔和皇室女眷皆不得于前宫逗留,可袁淑仪却恰巧在栖春轩里沐浴!” “这......说不通。” “再者,众侍卫于南苑值守时并未感觉到有什么异常,为何郎君刚进入南苑,便有浑身乏力之状,这也说不通。” “我等闻声进入栖春轩时恰巧也闻到了诡异味道,和郎君所述正相吻合。” “嘶......莫非......” 伍有常慢慢的转身望着萧辰。 “有人栽赃陷害?”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可是郎君于前宫当值,辅佐七殿下编修革新律令,又怎会与后宫娘娘扯上关系呢!” “伍少卿,你说的那位袁淑仪在朝中可有亲近的人?” “那袁淑仪乃是袁尚书胞妹。” “奥!那就是他的妹妹啊!” 萧辰欠身回道。 “怎么?你识得袁淑仪?” 萧辰摇了摇头,只是听了伍有常的一番推理,不得不泛起了寻思。 “可是我刚进了南苑就像中毒了一般,真不知道为什么!” “中毒一般?”伍有常追问着。 “是啊,今日我身体不适,就到鹿鸣堂喝了碗参汤,晚间出来后就......” 伍有常听见参汤二字后便惊了一下,于是打断了萧辰的话。 “参汤?是由何人熬制?” “就是我在鹿鸣堂的那位小兄弟,叫崔雷。” “崔雷?郎君还须细细说来。” 萧辰喝了口热茶,便将崔雷如何侍奉他喝下参汤的经过说了一遍。 “不对啊......” 伍有常挠了挠脑门儿说道。 “有常兄何出此言?” “你有所不知,宫中黄参皆为上品,熬制火候定要温和才行。” “所以呢?”萧辰问道。 “所以半个时辰熬不出上等汤汁,那崔雷乃是侧堂黄门,怎会不知此中细节。” “半个时辰就能成汤......如果我没猜错......” “定是早已准备得当了才是。” “那也没什么吧!早早的熬完,热一下在端来喝,也在常理之中啊。” 萧辰反驳到。 “适才郎君说已有数日没去过鹿鸣堂了,那么崔雷又怎么知道你今日一定会过去呢?” “崔雷对我照顾很细致,说不定提前熬好汤,准备送到紫光堂也有可能呢!” 伍有常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来此事还需通过少府去查了。” “现在还不能请太医给郎君医治,不过你放心,我已派人到街巷里寻了郎医,过一会儿便来给你诊脉。” “你就先在此歇息吧!” “也好,那就多谢了。” 萧辰拱手。 伍有常也低头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少府寺便来了一行人将崔雷押走了,此时走廊里不过些许侍卫值守,并无闲杂人往来。 萧辰吃了几碗安神的汤药,休息了两日,也于晚间被放了出来。 刚一出中军大院的门,便见到易琼迎了上来,少不了一番关切。 至此,萧辰夜闯栖春轩之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却说这日,萧辰正在鹿鸣堂里踱步,只因那封鄱阳王送来的书信那天被栖春轩里的汤水泡的模糊不堪,想拯救也来不及了,只好修书一封告诉鄱阳王,再让他重新写一遍了。 写完书信,萧辰正吹着墨痕,忽见俞中使带着一行人来到了鹿鸣堂。 萧辰拱手迎接。 只见俞中使眼角湿润,面色阴沉。 几个寺人放下物品,无非是些滋补的参汤、药丸。 俞三福立身向前。 “陛下口谕:萧侍郎潜心政事,劳心费神,实乃国之肱骨,朕心悦之。闻汝身体抱恙,遂遣太医为卿诊治,另有滋补良药,当每日服之。” “在下领旨谢恩!” 萧辰低头拱手。 俞中使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萧辰见状,走上去拉住了俞三福的衣袖。 “俞中使,崔雷怎么样了?” 俞中使缓缓回过身,神情低落的摇了摇头。 “崔儿......乃是某家一手扶持。” “他性情温和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可如今......” “如今却落了个毒害尊主之罪,不日就要被问斩了。” “什么?” 萧辰听后甚为惊异。 “某家自知理亏,又有何脸面来见郎君呢!”俞中使说着擦起了眼角。 “崔雷要被问斩?他真要毒害我吗?” “我不信!” “少府会同廷尉署已经查明了案情,崔雷也招了供,还有什么可说呢!” 俞中使哽咽道。 萧辰听完俞三福的话,心乱如麻。 想想自己来到建康宫也有大半年了,这崔雷事事小心,自己对他也不算差啊,怎么就突然给自己下毒呢? 萧辰越想越不明白,于是起身便朝勤政堂走去。 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伍有常,要说平日里他就像飞虫一般在廊间飞来飞去,可偏偏想找他的时候他不在。 萧辰只能无奈的叹着气。 “若无正事,就不要在此闲逛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萧辰转身后愣了愣。 “张将军?你来的正好!”萧辰跨步走了过去。 “怎么?你要找我?”张德继瞥了一眼说道。 “在下的确有事相求。” 萧辰已经顾不上许多,直接回了一句。 “有话就直说,我还有要事去办。” 张德继转过半边身子,看着外边说道。 “我想到大狱里看看崔雷,张将军能否行个方便?” 张德继面无表情,只眨了眨眼。 刚刚遭遇过采樵三翁的刺杀,现在又对后宫嫔妃图谋不轨,就算萧辰是受害者,想必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吧! 虽说他萧辰敢说敢做,比起朝中那些文人稍稍耿直了点儿,但张德继本就看不上攀附巴结之人,而他萧辰身上又有诸多不明不白的事情,所以跟这个番人压根儿就没什么好讲究的。 于是张德继干脆连身子都不转,对着廊外只撇下一句:“牢狱乃是廷尉署管辖,我帮不上什么。” “那就......打扰了!” 萧辰有苦也说不出,而张德继这句话也算是给了办法,于是萧辰拱手离去。 张德继望着萧辰的背影,摇了摇头。 紫光堂中,臧未真正在执笔急书,这几日萧辰没来上班,臧未真也没多想什么,虽说萧辰是新政的提出者,但想掌握南国的民情,还需要时日。 都说革新是好事,臧未真也深知其意义。可是他萧辰毕竟是个番人,还年轻,免不了想一出是一出。 这几天连夜撰写律令,想必萧辰已经撑不住了,哪天就放弃了也说不定。 见萧辰回来,臧未真先是顿了一下。 只见萧辰比前几日离开时还要憔悴,面色苍白,唇色暗紫。 估计他这是回来告假吧。 萧辰低头拱手。 “臧前辈,在下有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臧未真愣了一下,而后放下笔起身便跟了出去,二人在廊间的一角停下了脚步。 “前辈,在下觉得崔雷的案子还有诸多蹊跷之处,就这么草草结案,恐怕......不太合适。” 萧辰低声说道。 臧未真捋了捋胡须平静了下心情。 原来是这事儿啊! 无非就是一个寺人,还有什么可追究的呢! “嗯,侍郎心情我能理解。不过......那寺人已招供画押,皆因对侍郎你日常举止不满,积怨深重所致。” “额......不知侍郎所言,还有何不妥呢?” 臧未真皱了皱眉头问道。 “就因为他说对我不满,才最蹊跷!” “哦?侍郎何出此言?” 于是萧辰便将二人日常的来往情况说与臧未真听。 臧未真听后稍稍点头。 “所以,我想亲自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来!” 臧未真左右瞧了瞧,低头拱手。 “侍郎稍安,不是臧某不帮你,只是那崔雷已招供入狱,若无翻案凭据而去无顾质问,实在与律令相悖。” “我现在还没有证据翻案,实在不行,就让我见见他,单纯的见见他可以吧?求廷尉通融通融!” 萧辰说完低身拱手。 “诶!不瞒你说,崔雷之案是陛下钦定,况且证据确凿。” “恕我直言,如此结案,对侍郎你最为有利啊!” “我知道陛下信任我,可是这也不能白白牺牲一个人吧......” 萧辰万般无奈,只得甩着袖子撒气。 “毕竟相处一场,我去看看他,问问还有什么未了的事,其他的我不会多问,还请臧兄......帮个忙。” 萧辰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可是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额......既如此,侍郎可先行回去,待我安排得当,再行告知于你。” “那就多谢了。” 萧辰朝着臧未真深深的鞠了一躬。 正是: 主是主来仆作仆,一朝生怨情义无。 文臣武将揣忠义,不见旧朝江河图。 第20章 卸磨杀驴崔郎折命 弄巧成拙袁府长吁 回到鹿鸣堂,萧辰坐卧不安。 什么样的大事必须要一条人命去堵窟窿呢! “陛下钦定的案件......” “难道陛下知道事情的原委吗?” 萧辰喃喃自语。 “崔雷、袁淑仪、袁昂、陛下......” “这还有别的什么关系吗?” “崔雷,一个小太监崔雷......” “替罪羊?” “那又是替谁的罪呢......替我?” 萧辰指着自己的鼻子,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循环当中。 晚间,臧未真安排妥当,交代萧辰进了大牢后必须按照他说的去做才行。 萧辰欣然答应,于是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大狱。 狱里幽深昏暗,臧未真差人举了两个火把。 萧辰顺着火把朝前看着,两侧都是黝黑的木栏,臧未真指了指最里面的地方。 萧辰仔细看了过去,只见地上窜动着几只老鼠,时不时的飘出一阵腥臭味儿来。 萧辰看了看臧未真,臧未真使了个眼色,于是差役将火把靠近,这才在房梁底下看到了一个被挂起来的东西,要不是时不时的抽动几下,真不敢确定那是个活物。 萧辰赶紧冲了过去,想打开大门,可锁头就像是长在了门上一般。 于是他望了望臧未真,臧未真却摇了摇头。 萧辰无奈,只能扒着木栏朝里面喊着:“崔雷!是我啊!崔雷!” 喊了几声并没有回应,萧辰眼眶湿润,只能锤着木栏发泄。 “郎君......是你......吗?”里面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是我,崔雷。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傻事呢?” “郎君......投毒人是我......” “小人已......已无颜面对......” “不!我不信!” “崔雷,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说出来啊,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萧辰急的直跺脚,唤着崔雷。 臧未真上前拍了拍萧辰的肩膀,他这才安静了些。 “郎君,小人死有余辜,只求您......千万别将此事告诉我......我兄长......” “我一定.....” 萧辰本想告诉崔雷自己的想法,可如此情形恐怕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我一定会安顿好......你的兄长!” 萧辰哽咽着。 “郎君恩情,小人只有......来生......来生再报了!” 崔雷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萧辰又唤了几声,见崔雷双手尚有颤抖之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臧未真示意差役拉着萧辰,出了大狱。 “前辈,还要劳烦您将崔雷老家的地址告诉我,我想去看看。” 萧辰低声说道。 臧未真点了点头。 接连几日的雨水散去,会稽山下仍有枯木烂瓦当道,几个差役和一众百姓正在做着救灾的收尾工作。 樵翁刘业昌揽了揽短袍,纵身跃进了山阴县府衙的后院。 正逢史怀在亭间与小妾调情嬉戏,见樵翁越墙而入,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知道,这老樵翁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既然他敢如此鲁莽,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史怀稍作思索,而后咧着嘴上前拱手:“樵翁驾临,本令未能远迎,失敬,失敬!” “哼。” 刘业昌浅浅的冷笑一声。 “府令见老夫来此,是不是觉得非常惊讶啊!”樵翁侧身看了看他,语调里充满了鄙夷。 史怀赶紧向那小妾递了眼色,女人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会意后急忙跑了出去。 “哎呀,樵翁错怪我了,错怪了。” “你我虽有身份之别,但同住在会稽这片沃土之上,皆心怀百姓,为圣主分忧,正所谓殊途同归也!” 史怀说完,示意樵翁落座。 “罢了!老夫今日来只想问问府令,山下百姓惨遭屠杀,府令,可知道此事啊?” 樵翁挺身问道。 史怀听后心里凉了半截,看来事情已经败露了。 虽说如此,史怀只是眨了眨眼,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 “什么?竟敢屠杀百姓!是何人所为?” “我山阴境内匪患早已平定,是谁这么大胆!本令绝不饶恕!” 刘业昌听了史怀这话,气的要吐血,真是一个装蒜的好手。 “史怀!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 刘业昌厉眉喝道! “你滥杀无辜,难道只是为了嫁祸给那个萧辰吗?” “哎呦,我说前辈啊,您可真是错怪我了。” “我哪有胆量敢欺骗您呢!” “对!都是萧辰!就是那个狗东西!仰仗着手中权柄鱼肉百姓、作恶多端,我......我也是受害者啊!” 史怀说完便瘫在石凳上,扶着石桌挤出几滴眼泪来。 此时廊间已站满了衙役,各个手持兵器,等待着时机。 “你如此执迷不悟,老夫也无需再问了!” 樵翁说完便要出手。 “樵翁,我真是冤枉啊!” 史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都是太守尹硕逼迫于我,我......我乃一县中小吏,又有何胆量敢违抗军令呢!” 被老樵翁这一吓,史怀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直接把尹硕供了出来。 “哦?你是受尹太守所逼迫?那你适才为何说是那萧辰作恶多端!” “如此巧舌如簧,我如何信得过你!” 樵翁听了皱了皱眉。 “我......这......” 史怀满脸委屈,自知说露了嘴。 于是史怀拖着膝盖爬到了樵翁面前,抓着樵翁的黑袍苦苦哀求着。 “前辈,小人虽无爱民之举,可并非铁石心肠啊!要不是被尹太守逼迫,小人......小人又怎能忍心对百姓下此毒手呢!” 樵翁听后微微的眯了眯眼。 史怀即是地方小吏,又知采樵院就在山顶,量他也不敢擅自做出如此违背天理的事来。 如此想来,他身后的人才是主谋了。 强权之下无诡辩,本来老樵翁还半信半疑,见了史怀这般状态,心里便愈加愤恨起来。 思量之际,那史怀已将右手袖中的匕首抖出,径直刺向了樵翁的腰腹间。 樵翁毕竟年事已高,虽侧身闪躲,终究还是中了一刀。 见樵翁手抚腰部,史怀便挺身站了起来。 “来人!速将歹人拿下!” 史怀朝廊间喊道。 此时,廊间的那些差役蜂拥而上,樵翁见状一掌打了过去,史怀应声倒下,于是樵翁借机跑了几步,越墙而走。 史怀自知事情败露,急忙骑马奔向了尹硕府宅。 晚间,二人稍作商议,一边上报刺史临川王,一边以镇压采樵院起义造反为名集结郡县兵力,直奔会稽山! 尹硕又单独修书一封,着人快马送给临川王不表。 次日午间,山阴县差役、白值加上郡守府院中的杂役、仆人大概有三百余人形成荡寇队伍,将会稽山团团围住,史怀做贼心虚,极力要突破进去擒贼。 而尹硕却围而不攻,在半山腰扎下营帐,静待临川王的回复。 山下各村百姓听闻官府来围剿采樵院,自知那院中不仅有青幼同乡,更有恩人樵翁等人,哪里会袖手旁观呢。 于是众村民揭竿而起,一下午的时间就聚到了五百余人,无论老弱妇孺,皆手执棍棒镰耙,与差役对峙着。 史怀见状更加急迫不堪,与尹硕大声喧嚷,叫唤着要攻上去。 可尹硕还未见到临川王的回复,断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差人把史怀控制住罢了。 过了一日有余,驻守永兴郡的临川王帐下校尉冯原,携豹骑五十人快马奔来。 尹硕见状急忙出帐迎接,只听得冯原于马上指着他厉声斥责道:“你二人胆大妄为,竟敢违背朝廷旨意,擅自围攻采樵院!” “冯将军,采樵院中乃是暴民,我作为一方太守,保护百姓是职责所在,还请将军明察!” 尹硕义正言辞。 史怀也跪地请示,表情无比诚恳。 “是啊将军,多年以来,采樵院横行乡里,名为忠义之士,实为绿林草莽,侵蚀调税、掳掠百姓,无恶不作!还请冯将军下令,即刻剿灭暴民才是!” “少废话,来人,将这两个庸吏绑起来!” 冯原厉声喝道。 “是!” 几个豹骑得令后下马,将尹硕、史怀二人五花大绑。 史怀恼羞成怒,叫嚷着想要挣脱。 “我乃昔日六殿下贴身护卫,你敢动我!” 冯原听后一愣。 “老子在战场厮杀时,你冯源还在尿裤子,快把我放了!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冯原也不是吃素的,虽说比他史怀晚入伍了几年,但也不是没打过恶仗。而底层出身的冯原压根就看不上这些仰仗权势往上爬的人,今天也算尹硕二人倒霉,正撞到了枪口上。 只见冯原横刀策马,挥手之间便将史怀的项上人头砍了下来。 “走狗!” “你再威风,也是昔日之事!” 尹硕见状后嘴张的巨大,心想这个匹夫还真敢动手啊! 等他缓过神来,立即跪地叩首求饶。 冯原拿着史怀的人头,向百姓示意。 半山腰的百姓见了无不拍手称快! “扬州刺史临川王殿下有令!” 众人听后皆俯身跪地。 冯原侧身下马,宣读临川王的手令: 寡人司职刺史,当为君分忧,为民请愿。 今有会稽太守尹硕,山阴县令史怀,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以权谋私、多行不义。寡人定当主事于民,上表于圣上,依律令断之。 郡县百姓,皆应蒙荫圣泽,会稽郡遭遇水患,寡人甚感忧虑。 特请粟米万石,布麻千匹,以济灾民,逝者如斯,生者定当善侍。 至于采樵三翁,乃江湖侠义之士,待民以袍泽,寡人闻之甚悦! 故亲题牌匾,不日赐之! 一众百姓听后再三叩首。 尹硕自知性命堪忧,霎时间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又忽觉头晕目眩,好似有一个千斤重的大锤砸在了脑袋上,直到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却说萧辰和易琼来到京都郊外崔雷的老家,正逢其兄长盖新房。 只见院子里细沙堆聚、青石成垛,往来工匠十数人,如此光景像极了县里的商贾人家,主打一个大气阔绰。 萧辰上前低头拱手:“请问这是崔大哥家吗?” 一匠人用短袖麻衣的残襟擦了擦额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两人。 “呦!这又是哪位挚友亲戚啊!” 萧辰和易琼二人听后甚是茫然。 “大郎君正在后院打点,你快去罢,晚了就没东西吃了!” “呵呵呵......” 匠人说着,摇了摇头。 易琼听了眉头一皱,萧辰稍稍的扯了扯他的衣角,便朝后院走来。 后院虽小,却有假山、怪石在侧,一旁的松柏盆景顺次排开。 院中有一凉亭,几人正在亭间饮酒作乐。 见萧辰二人来此,那几人顿时板住了笑脸,生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来。 萧辰低头拱手:“请问哪位是崔大哥?” “什么崔大哥!这里只有崔郎君!” 一粗糙汉子呵斥完,又吃了一碗酒。 萧辰皱了皱眉,挺身走了上去:“我是崔雷的朋友,受托来看望崔大哥!” 一身着锦衣宽带的人听了,起身迎了上来。“哦?二郎现在可好啊?” 萧辰拱手:“崔雷在宫中忙碌,没能抽出时间回来探望。看到崔大哥衣食无忧,我也就放心了。” “只是崔雷跟我说家中无甚钱财,今日却见您兴修宅院,在下实在不解。” 崔大哥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多亏了二郎啊!” “数日前,他特地托人送来银锭株钱,我这穷苦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这不,正想着盖一处府宅,等二郎告老回乡,也有个地方安享晚年不是。” “要是母亲在世,也能......享享清福了!” 崔大哥低声叹息道。 “原来如此。” 萧辰点头示意道。 “对了,二郎在宫中过得怎么样?钱财是否充足?我这还剩下了许多。” 萧辰急忙陪笑:“哦!他......他好着呢。这不,托我再给大哥送些钱来。” 萧辰说着便朝易琼使了眼色。 易琼见状递过了钱袋,立在一旁。 “还请崔大哥收下这点儿银钱,我回去也好交差。” 萧辰说完,便将钱袋递了过去。 “看来我家二郎也做大官了!身边都是贵人啊!”崔大哥双手接过钱袋说道。 萧辰二人对视了一下。 “崔大哥......何出此言?” 崔大郎指了指萧辰二人:“你看啊,二郎所托之人都是锦衣华袍,上次那几位架着铜铃牛车,连侍从都骑着高大马匹,那架势别提多气派了,我等粗人,是远不能及喽!” “郎君,您如今也是富贵之人了,就算比不上府衙中人,也是咱们县里大户不是!” 酒桌上的粗汉打趣道。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奉承。 萧辰眉头紧皱,上前了一步:“敢问崔大哥,上次来送钱的人,您还记得是如何样貌打扮吗?” “额......一行人有三四个吧!其中一个像是个大人物。相貌......白白嫩嫩,举手投足甚是儒雅。” 崔大哥挠了挠头说道。 “可说了是什么身份吗?”萧辰追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说什么......二郎近日有要务在身,叫我不要打扰,又说我兄弟俩生活定有贵人相助......” “怎么?你们不认识吗?还是二郎遇到什么困难了?” “哦......没有没有。崔郎君就是太忙了,不能抽出时间回家来看看,毕竟他人在宫中,怎么能像我等这般清闲呢。” “嗯,说来也是。” “二位快快上座,我替二郎敬二位几杯。” 崔大哥说着,便要拉萧辰的衣袖。 只见易琼一瞪眼,他又缩了回去。 “呵呵呵,不了不了,多谢崔大哥。二郎要是知道家里变化这么大,一定会很高兴的。” 萧辰挤着笑脸说道。 留下银钱,萧辰拱手作别。 一路上萧辰思绪万千,易琼也多有不解。 “崔雷只是宫内的基层寺人,管辖的也就是前宫的一个配室而已,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贵人登门致谢呢?” 萧辰嘀咕着。 “要我说啊!那崔雷定是做了什么事情,见不得光,被那些人收买了。” 易琼瞥了一眼说道。 萧辰听后皱了皱眉:“大哥,你就积点儿口德吧!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 易琼很是惊讶,而后摇了摇头。 “要是死了,那就更有蹊跷了!” 易琼嘀咕着。 “我也知道蹊跷,所以才来他老家看看的。看来此事,没那么简单啊!”萧辰摇了摇头。 “哎,贤弟。你说......会不会是崔雷帮着谁顶罪了?或者说被人买了命?自封口舌?” 萧辰看了看易琼,并未作声。 “嘶......你想啊,你在南苑被人陷害,那廷尉署可是定了崔雷投毒害主之罪。” “崔雷在这边投毒让你神情恍惚,南苑那边借机陷害你,这明显就是同党啊!” “若是崔雷投的毒,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毒死,还非要让我走到南苑做什么!” “再者说,就算是身后有人指使,那崔雷又怎么能和袁淑仪扯上关系呢?” “你可知那袁淑仪是袁昂胞妹?”易琼转脸问道。 “是伍有常跟你说的吧!”萧辰瞥了一眼。 易琼听后低头不语。 “我与袁尚书无冤无仇,她妹妹身为后宫嫔妃,又有什么理由害我呢?” “那你还记得,我们在东郊王府时袁昂是何表现了?”易琼挑眉问道。 “嘶......” “那日袁尚书也在场,而且还是主陪!”萧辰缓了缓神儿。 “什么陪不陪,反正是和临川王有关联就是了!就凭这一点,他们就都不是什么好鸟!” 易琼满脸不屑。 “可是......这些都只是咱们的猜测啊!” “哎呀,罢了罢了,反正依我看啊,这事情和那狗殿下一定有关联。” 萧辰听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行路的速度也缓慢了一些。 午后燥热难耐,二人此时已行到了京都的外郭,见前边的树林入口处有一个茶摊,便驱马奔了过去。 店家上了一壶茶,萧辰二人一边喝茶一边稍作休息。 忽听到邻桌的两个茶客在一旁话闲。 “哎,你听说了吗?永兴公主就要回京省亲了。” “是嘛!那位出嫁也不过一两载吧!虽说回家心切,可这端阳节刚过就要回京,未免唐突了些。” “这要是我家中婆娘,定要将她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呸!做梦吧你!那可是公主!就你小子,要修行几辈子才能有那般福分呐!” “哈哈哈!你还别说,那位驸马到是有福分,只可惜是个书呆子,又怎么能驾驭得了那般刁蛮任性之人呢!” “不管怎么样,我回去就得告诉街坊们,这几日还是少出门吧!京都啊,要遭难喽!” 萧辰二人听完,也没当回事儿。起身付过茶钱,上马而去。 走进树林没多远,只听得后面马蹄阵阵,锣鼓宣天。 二人回头望了望,见一行铁甲骑兵开路在前,后有粉衣罗带的司礼寺人敲锣打鼓,再往后便是一个四騬的华盖车驾。 两侧有寺人婢女数十人低首跟着,远处的扬尘里另有牛马车辆尚不可知。 “嚯!这是谁啊!这么大排场!” 萧辰不禁感叹了一句。 易琼刚要接话,只见一个铁甲侍卫奔将过来,大喝一句:“滚开!” “惊了公主大驾,诛你九族!” 说完便抬起手中的马鞭抽了面前的易琼。 易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于是挺身便要拔剑,萧辰见状急忙拦住了他。 “好嘞军爷,我们这就让路!”萧辰说完便拉着易琼躲到了树林里。 于是一阵尘土飞扬,过了两刻钟的样子,这一大队车马才进了树林。 “太狂妄了!”易琼瞥了一眼叹道。 “何止狂妄啊,嚣张跋扈、恃宠而骄。京都里的那些贵族郎君不也都这德行嘛!怎么,大哥还没适应?” “就因为她是公主,我才叹息!那些大户郎君只是在城内横行霸道,你再看这位,还没进城呢,就如此嚣张!” “行啦,谁让人家是公主呢,走吧!” 二人说完,打马朝城内奔去。 此时的袁淑仪正在宣晨殿里养神休憩,忽得一道圣旨,令其即日起身,回袁府省亲。 自从栖春轩受辱一事后,皇帝也没有亲自过来看望过。只是派了几个太医过来探病,又送来一些玉帛、首饰用以宽慰。 一次次的弄巧成拙,劳心费神不说,还得不到好结果。今日又接到这样的圣旨,袁淑仪乃是心灰意冷,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陛下了。 心里虽有百般委屈,可是圣旨却不能不从。 于是袁淑仪乘着车驾朝乌衣巷中的袁府赶去。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帝下旨让袁淑仪省亲无非是想找个理由让她反省自己罢了。 可袁淑仪怎能受得了这般冷落呢!借着省亲的机会,正好到袁昂的府中兴师问罪。 袁昂按照礼制,携家眷、下人等跪在大门外跪地叩首迎接。 见妹妹怒气冲冲而来,他的心里不免忐忑。 “老臣恭迎淑仪贵驾!” 袁淑仪听后只瞥了一眼,便往正堂走去。 袁府早已收拾好正堂供袁淑仪省亲下榻之用,屋内自有堪比后宫寝殿般的陈设装饰,可袁昂就算是建出个月宫来,也消不了她心中的火气。 晚间,几个婢女散粉驱蚊,又有两个婢女各执着一把掌扇于袁淑仪身后摇着。 袁淑仪在塌边茶饭不思,生着闷气。 正逢袁昂前来问安。 袁昂前脚刚刚踏进房门,便听到一阵痛骂。 “无耻自私之徒!把本宫当成什么了?” “还说什么助我得宠!我按你计划去做了,可现在呢?不但那匹夫逍遥法外,就连我也被赶了出来,陛下如此对我,我......我又有何颜面回到宫中呢!” “你们都下去吧!”袁昂朝两侧的人说道。 几个寺人婢女行礼后各自散去,只留兄妹二人于屋内。 “妹妹,你消消气,如此事态,为兄我也没能预料到啊!” 袁昂递过茶杯说道。 “你当然不会料到,因为你一开始就没有为我着想!” 袁淑仪一挥手,那茶杯也就摔在了地上。 “诶......妹妹,我又如何不是为你着想呢!” 袁昂听后慢慢的把手收了回去 兄妹二人都是满脸愁眉,一个是久不得宠,心情急迫;一个是万般委屈,有口难辨。 只见袁昂起身,对着窗户唉声叹气! “想当年,我送你入宫,本是出于无奈,只因你说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便乞求六殿下和丁贵嫔在陛下面前为你说好话,这才遂了你心愿。” “这几年你备受冷落,又想重新赢得陛下宠幸,我思量再三,才出此下策!” “你伶俐聪慧,又得娇艳之貌,本想着若是陛下得知有人欺辱你,定会心生怜爱,会万般宠幸才是,可谁知那萧辰匹夫......竟然能得到陛下如此信任!” “诶!” 袁昂说完便涕泪纵横。 “我袁氏起于夏阳,仕于旧朝,本为败军之将,幸得圣上恩宠,岂能不珍爱乎!” “你我兄妹相依为命,为了袁氏一脉,要同心同德才是啊!” 袁淑仪听了兄长的一番话,心里也泛起了一阵酸楚之意。 如此,兄妹二人一时间是悲愤交加,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本来是借着除掉萧辰的机会,为自己的妹妹赢回宠爱,于是便有了这一石二鸟之计。 的确,为了家族的兴盛,除掉一个不相干的人取悦六殿下不是什么难事。 袁昂在朝中兢兢业业,为政也算得上清廉,加之好读书,善论经,深受皇帝青睐。现在尚书右仆射的位子也是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坐上的,眼看尚书令王瑛就要退休了,自己扶正理应是早晚的事。 不过朝中有周开逸、徐修仁这样的青年才俊不断涌现,现在又多了个萧辰,年纪轻轻就成了陛下智囊团里的人员,几人的前途都是不可限量。 而袁昂就要五十岁的人了,这么一比较,想坐上尚书令的位子,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六殿下的意见就成了决定成败的关键点,有了这样的靠山,以后的仕途才更有保障。 可是啊,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此地步袁昂只能暗自悲痛了。 正是: 凭风作雨兄妹情,闻血振翅饥辘鹰。 府门硕鼠守仓饱,旷野庶民难腹盈。 第21章 戎装加身侍郎无意 英雄相惜易琼慨叹 午后的勤政堂里一片寂静,只见皇帝时不时的将手中的奏折扔在一旁撒着气。 此番景象,俞三福这几日看的多了,无非是奏请罢免并严惩萧辰的陈表。 他也不敢多问,只能蹑手蹑脚的递上参汤或温茶而已。 “岂有此理!这分明就是在说朕了!” 皇帝掐着一本奏折,满脸不悦。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俞三福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快步走了过来,轻轻的捋着陛下的后背顺着气。 “你瞧瞧!你瞧瞧!前番还只是地方太守奏请,现在竟然连中书省、尚书省也有人抵制新政!” “平日里都自称饱学之士,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便都成了无耻之徒、虎狼之辈!” 俞三福听后便更加放缓了手底下的节奏。 “陛下,您消消火吧!” “看来这些县侯郡王,是要把朕逼到绝路才肯罢休啊!” 皇帝满脸严肃,眯着眼陷入了沉思。 俞三福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手上也就停了下来。 “三福!” “老奴在!” “差人把这封书信五百里加急送到七弟手里。”陛下从桌案底下拿出一封书信说道。 “是!”俞三福接过书信,正要退去。 “等等,再把萧辰叫过来,朕有话跟他说。” “遵旨!” 俞三福刚从勤政堂里退出来,在廊间便遇到一行人风尘仆仆而来。 他只是搭了一眼,便急忙俯身跪地叩首。 “老奴给公主请安!” “俞中使快快起身,不必拘礼!”回来省亲的永兴公主喜笑颜开的说道。 “谢公主!”俞三福起身立在一侧。 “父皇可在里面?” “陛下政务繁忙,近日身子欠佳,还请公主多多劝解才是呢。”俞三福低头拱手。 “是嘛?本宫这就去看看。” 公主说完,便命人赐给了他一块金子,俞三福俯身叩谢不说。 皇帝靠着凭几,抚着额头很是糟心。 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心里也没多想。 闭着眼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新政事务可顺利啊?” 公主一听这话便笑出声来:“父皇,是我啊!女儿特地回来看您了!” 皇帝缓缓回过身来,见到眼前的人异常惊讶:“是姚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快,快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 陛下说着便挺起腰身,上下打量着公主。 而后又思量一番,看了看她。 “你此番归来,乃是于礼相背,恐怕殷家也无甚颜面啊!” “管他呢!女儿想念父皇,哪里还顾得上如此种种。”公主说完,便撒着娇跪坐在了陛下身边。 “诶!你啊你。还是那么任性!” “听闻父皇身体欠安,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了?” “女眷不问政事。” “你嫁了个好夫君,能幸福快乐,朕就知足了!” “你既是回京,那殷驸马没护送你进宫吗?”陛下侧身问道。 听了这话姚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啊!整日就知道读书编册,终日找不到人,我便没有告诉他。” 公主满脸不悦的回道。 “你啊你!多亏了殷驸马儒雅大度,要不然如何容得了你啊!” 陛下满脸疼爱的嘱咐道。 “哎呀父皇,别说他了,我已差人回去递话了,转天他就知道了。” “那你可去了显阳宫问安了?” “还没来得及去呢,我适才只是和嬛儿见了一面,便匆匆赶过来给父皇请安了。” “恩......也罢。回头再去诸位妃嫔娘娘处问安吧。” 俞中使来到紫光堂,唤了萧辰。 萧辰一路跟着来到了勤政堂。 俞中使见父女二人正在话闲,便跪地叩拜:“启禀陛下,萧辰来了。” “请萧侍郎进来。”陛下轻声回道。 萧辰挺身来到堂前,低头拱手:“陛下,您叫我。” “坐吧。” 萧辰再一看,只见陛下身边那位女子红光满面,肌肤温润如玉,一身彤纱雀袍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好一个美人儿。 只是她的眉宇间泛着那么一丝不友好。 于是萧辰欠身朝着公主点了点头,盘腿坐了下来。 “姚儿啊,父皇还有要事和侍郎商谈,你先回寝宫休息去吧。” 陛下拍了拍公主的胳膊说道。 “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父皇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公主低身行礼,转身又轻飘飘的瞥了萧辰一眼,便走出了勤政堂。 “朕听闻前些日子萧侍郎在清溪桥上遭遇歹人袭击,可知是何人所为啊?”陛下低声问道。 “承蒙陛下厚爱,有张将军在暗中保护,在下的性命得以保全,至于幕后主使者......还未能查清。” “嗯,你无大碍就好。” “最近这些奏折,多是反对新政,没想到事情才刚刚开始,就遇到如此阻挠。” “陛下稍安,既然革新之策已经开始,陛下又如此支持,我等定不会让您和天下百姓失望!” “呵呵呵,如此便好啊!七弟不在京都,你自己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 “多谢陛下,在下的人身安全是小事,只是调税律令所需的各州郡民情地况均以书信传达,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恐会坏了大事!” “哦?”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个棘手问题,你可有对策啊?” “在下以为,应以传递军令的方式设置传信专线,来传递新政书信,并且传递信件的队伍必须由信得过的人直接管理。如此一来,便可隔绝沿线州郡的渗透。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开展新政,在下只能出此下策,还请陛下定夺。” 萧辰说完起身拱手。 皇帝捋了捋胡须,点头示意。 “卿能如此,朕心甚慰!” “三福!” “老奴在。” “传令拟旨:着萧辰为右军将军,可调遣中军虎贲、羽林卫以辅助新政事务。” “是!” “萧辰多谢陛下。” 如此,萧辰拱手退去。 次日晨间,萧辰来到紫光堂中没一会儿,便见到伍有常带着易琼寻来。 萧辰起身迎了过去,只见伍有常屈膝行军礼:“伍有常拜见萧将军。” “伍少卿快快请起。”萧辰笑着扶起了伍有常。 “这么正式!我都不习惯了。” “末将不敢,右军将军乃是中领军属官,在下当值羽林郎将又兼任卫尉少卿,见了上官自当行礼。” 伍有常拱手说道。 “伍将军客气了,我哪里像将军啊,只是为了新政,陛下才安排的。” “将军谦虚了。” “末将奉命接将军到中军府院调遣人马。” “这么快啊!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是!” 易琼望了望萧辰,二人相视一笑,一同来到了前宫的中军府院。 只见府院内整洁利落,两侧有数个铁甲侍卫把守,里面便是一座正堂和几处侧室。 院中四处的墙面皆以石板作为修饰,上面刻着各色猛兽浮雕,与这中军大院完美相称,再往东,便是大司马门。 院子中间,竖着一杆金色三角大旗,旗面长约六尺,周边绣着黑色的穗子衬托,正当中是一头厉目回首的黑色雄狮。 院墙高丈余,庄严肃穆之态让人望而生畏。 “哦,这就是中军大院啊!”萧辰感叹了一句。 易琼双手抱着肩膀,瞥了一眼萧辰,又朝西面努了努嘴儿。 “前几日你就被关在那边侧堂,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伍有常听后脸上微微泛红,只能稍作陪笑缓解尴尬。 “哈哈哈,还真是了!那日多亏了伍少卿明察秋毫,没有将我直接送去大狱。” “将军折煞我了,末将愧不敢当。” 伍有常急忙低头拱手。 “那今晚我请客,伍少卿能否赏脸一起小酌啊?” 萧辰转身说道。 还未等伍有常回答,忽听得正堂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得了一个虚职将军,就要大摆筵席了?” 萧辰左右望了望,而后缓缓的迈了进来。 “呦,是张将军啊!你怎么也在这?”萧辰甚是惊讶。 伍有常见状急忙凑到萧辰侧边,连续朝他使着眼色。 “末将参见将军!”伍有常对着张德继屈膝行了军礼。 “嗯,你去把军中各部监、令和校尉都叫过来,萧将军今日上任,依制当行拜会之礼。” “是!”伍有常得令后转身离去。 萧辰眉头一皱,心想怎么哪儿都有这个张德继啊! 难不成他一个人把这皇宫内外的武官都做了?虽说救过我的性命,可是一副冰块一样的僵尸脸,让人见了就烦。 “萧将军有什么疑惑吗?”张德继瞥了一眼说道。 “哦,在下不敢。张将军居功甚伟!这皇宫内外均由张将军掌管,在下真是钦佩不已!”萧辰说完低头拱手。 张德继听完,转过了身子,正面刚刚对着萧辰便愣了一下。 只见他放下茶杯,朝萧辰走了过来。 萧辰见状后心里一团乱麻,心想难道我说错什么了?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啊!不至于吧老兄! 于是萧辰急忙挤出笑脸儿候着。 谁知张德继的肩膀蹭过萧辰,直接走到了易琼面前:“阁下好是面生,不知在何处高就?” “哦,这位是......”萧辰侧过身子就要介绍,只听得张德继轻声甩了一句:“我没问你!” 萧辰只能尴尬的立在一旁不再言语了。 “在下易琼,字青云,生自饶乐水旁,乃是北境亡人,并无官职。只是七殿下赐了一块符牌,以便护卫萧辰左右,可于宫中稍作停留罢了。” “哦?既如此,阁下又缘何来到京都呢?” 张德继追问道。 “只因部族频受北国侵扰,某虽奋力拼杀,仍旧难逃厄运,以至于家国破碎,无奈漂泊至此。” 张德继听了此话不由得生出了几分鄙夷之态。 “既是将士,当以马革裹尸,阁下又如何这般苟且偷生呢!” 张德继侧过身去轻声说道。 易琼先是一愣,初次见面就这么怼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要不是萧辰在这,今日可就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某身无牵挂,无惧生死!可是部族衰落,主上亲自上阵杀敌,就是为了保住我等后辈,某若孤身赴死,又有何颜面去见故主和族人!” 易琼面无惧色,慷慨激昂。 张德继听后眉头舒展,脸上竟然友好了许多。 于是回身压了压易琼的肩膀:“如此忠义之士,世间能有几人呢!” “将军......过奖了!”易琼拱手。 “新桥边痛打王柬府中逆子,就是你吧?”张德继又问道。 “纨绔子弟,欺人太甚!某一时看不过,便出了手!” “好!” “敢问阁下,是否有意加入我中军部伍,为南国效力?” 张德继满眼期待的问道。 易琼眨了眨眼,低头拱手:“某乃异国之人,身负家国重任,断不敢舍弃本分,还请将军......见谅!” 张德继听后点了点头。 “呵呵呵,看来你还有所不知啊。那索虏乃是我南国宿敌,阁下若在我军中效力,仍可上阵杀敌,一雪前耻。如此亦能择机完成光复家国之大业!” “曲径亦可报国,如此道理,阁下又如何不知呢?” 张德继看着易琼。 易琼听后不由得内心激动,以至于情回往日。 想来自己在外漂泊已有十余载,心里空有光复家国的美梦,可手中无一兵一卒,又何谈圆满呢! 而张德继的这番话,显然是出于爱惜忠义之士的肺腑之言,若能同此人并肩同行,沙场破敌又有何惧! 所谓英雄相惜,莫过于此吧! 于是易琼跪地拱手:“易琼不才,愿为将军鞍前马后,誓杀索虏!” “太好了!青云快快请起!” 张德继急忙搀起易琼,眼睛里露出了深深的敬意。 “青云忠义,恐关云长在世所不能及也!” 张德继满面红光,高兴的合不拢嘴。 萧辰在一边看着,更是欣喜,心里感叹着,易琼终于遇到贵人了。 “应征者会在过几日于宣武场内比试切磋,青云回去还要好生准备一番。” “额......切磋就要有输赢,张将军能否透露一下奖惩啊?” 萧辰看着张德继问道。 毕竟易琼的脾气秉性他还是知道的,禁军行列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别到时候整个定制的萝卜坑,陪跑这种事,放谁身上都不能白白跟着呼搭不是。 “军中以谋略和武艺论高低,若是青云能博得头筹,我定会向陛下禀报嘉奖。若是输了,就要酌情考虑去留......” “这是军中律令,我只是举荐贤能罢了!还请青云谅解!” 张德继看了看易琼说道。 萧辰听了这话,倒是有点安心了,看样子他张德继起码不会跟着玩弄人。 其实易琼并没有什么要求,白白得了一个机会,能留在中军行列就行。 “多谢将军赏识,某自当全力以赴。” 易琼低头拱手。 说话间,伍有常带着中军的各位属官、校尉来到了堂内行礼。 “参见将军!” “诸位请起!” “谢将军!” “右军将军萧辰,前来上任,今日就当......照个面吧!” 萧辰心里知道,后边这句话也是因为张德继见了易琼,一高兴才给自己的面子。 当然,事实上张德继就是这么想的。 众人听后,左右环顾着,又屈膝跪地行了军礼:“我等恭迎将军尊驾!” “萧将军,说几句吧!” 张德继喝了一口茶说道。 “哦,诸位将军快快请起。大家客气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才是 !” 萧辰急忙拱手示意。 “韦铎。” 张德继唤了一声。 而后一个身着褐袍、头裹朱巾的壮年人屈膝跪地:“末将在。” 此人面庞瘦长,瞪着一双大眼,目光所及之处,皆让人忍俊不禁。 “你挑选精兵二十,良马十匹,奉旨传信。从今日起,便跟随萧将军左右,如有他用,再行唤你。” “末将领命!” 韦铎起身立在了一边。 “萧将军,韦铎乃是我中军左中郎将,又兼任卫尉少丞,智武超群,行事机敏。既是陛下安排,你可倾心信之,不必猜忌!” “多谢张将军。” 萧辰低头拱手,又向韦铎点头示意。 交代完毕,众人各自散去。 萧辰带着韦铎来到侧室内,将保障往来书信事宜一一交代了。 以新桥别院为大本营,二十个羽林卫每五人一组,轮番接送书信。 萧辰又分别修书给七殿下和鄱阳王,告知此间变动,以便宜行事。 一切安排妥当,萧辰同易琼出了建康宫,一路往别院走着。 “贤弟,陛下为何如此信任你呢?”易琼问道。 “这个啊......我也在想呢。” “不过一时间也想不出个理由来。”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做的,正是他想做却不能做的吧。” 萧辰转身看了看易琼回道。 “哦?堂堂一个皇帝,为何不能随心所欲?” “呵呵呵,谁知道呢!或许我上辈子和陛下有什么缘分也说不定啊!”萧辰说完哈哈大笑。 “诶,就知道,问了也白问。现在我也算正式和你并肩作战了!” “对了大哥,你这两天好好准备,到时候在宣武场大展拳脚,也让陛下封你个中军校尉当当。” 易琼听后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做什么官,只想有朝一日能战场杀敌,为那些已故族人报仇罢了!” 萧辰听后轻轻的拍了拍易琼的肩膀。 “你也别着急,你我二人毕竟势单力薄。你看啊,现在逐渐的有人开始帮助我们了,眼前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到最后总会有个结果吧。” “嗯,话虽如此,可是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哦?说说看。” “你既没有仇怨,也不想封王封侯,又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促成新政呢?” 萧辰听完只是低头眨了眨眼,并未作声。 “莫非真如巷间所说......贤弟你是皇族......” “诶呦!行了行了,去喝酒吧。” 萧辰一时无奈,只能用喝酒搪塞了过去。 “对了大哥,我有件事你得帮我留心。” “你且说来。”易琼满脸严肃的看着萧辰。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哦,你说。” “大哥既然进了中军大院儿,那陛下日常出行什么的,你肯定就能知道一些。” “然后呢?” 易琼追问道。 “要是听到陛下去往北山鸡笼寺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哦......你要做什么?” 萧辰听后瞥了易琼一个白眼。 “哎!过分了啊!这还没封你做中军校尉呢,就这么忠心了啊!” “我是想去拜佛而已!” “哦哦,我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呢!” “你且放心,我若是真被选上了,肯定会帮你留意。实在不行,问问伍有常也可以啊。” “不不不,此事还是不要扩散为好,不然我就真有别的嫌疑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新桥酒馆,胡乱喝下几碗混酒不说。 正是: 春不催花花盛开,胸无大志志自来。 饮得一杯思归酒,枕间半醒扰心怀。 长刀饮血戍郭楞,毛皮裹身悲草衰。 塞北碧蓝接天日,江南同仇共敌忾。 第22章 再相逢嬛儿诉幽怨 断伯仲尚书出难题 东郊临川王府灯火通明,一众文人正在侧堂执笔忙碌。 王柬、袁昂和几位县侯陪同六殿下在正堂内饮茶议事。 只见六殿下面无表情,眉宇间带着心思。 “寡人已从所辖郡县调来一批文人雅士,可补充当前纂文主簿空缺。” “袁公、王尚书,你二位还需要多费些心思,务必要把江南州郡民情地况掌握在我们手里。” “我等明白!” 王、袁二人起身拱手。 建安王放下茶杯,对着六殿下说道:“宫中传来消息,那萧辰被封了右军将军,真不明白,陛下这是何意呢!” “右军将军?” 六殿下皱了一下眉头。 “按照中军官制,右军将军乃属中领军将军所辖,那萧辰虽无实权,可此时已有了带兵之衔,而他并非习武之人,又未听说有攻城拔寨之能,看来此事定有他因了。” 王柬说完,看了看袁昂。 袁昂接着起身拱手:“王尚书所言极是,若只是为了保护萧辰个人安危,又何必费此周折。况且中军直接听命于陛下,凭空安插进去一个闲人,的确不符合常理。” “是啊,寡人亦有所担忧,想必是他萧辰又在陛下身旁出了什么诡计了。” “你二人还需细细查之才是。” 六殿下望了望王、袁二人说道。 “我等领命!”二人低头拱手。 “西州城那边可有收获?”六殿下低声问道。 沮丰听罢,上前拱手:“禀殿下,校尉陆渊在前几日截获了一封书信,乃是荆州发来,按照殿下吩咐,我以假乱真,给别院送了过去。” “只不过......” “如何?”六殿下抬了抬眉毛。 袁昂见状急忙接过话音:“鹿鸣堂一个寺人已将书信替换,按计划送到了萧辰手中,一切尽在掌握,还请殿下放心!” “嗯,如此便好。” “一个毛头小子,竟敢与寡人抗衡,未免稚嫩了些!” 六殿下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袁昂抬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对于栖春轩的事只字未提,沮丰见状摇了摇头也跟了出去不说。 东方刚刚露白,萧辰在自家后院里试用着眼前的器械,只见双杠、单杠等木质器械一应俱全,又有沙袋、绳梯等悬挂于木梁之上。 眼看着就到了秋老虎的季节,而新政却无甚大的进展,虽说西部州郡的情况在陆续送来,可编纂新政毕竟全都是人工来做,进程甚是缓慢。 萧辰站在池塘旁,陷入了沉思。 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韦铎上前低头拱手:“将军,鄱阳王送来书信。” 萧辰起身接过书信:“少丞一路辛苦了,快去屋里歇息吧。” 韦铎拱手退去。 萧辰揣着书信,急忙进了皇宫。 刚过朝食,太阳缓缓升起,南阁尚未开门,萧辰只得在外边踱步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见大门打开,萧辰正欲走过去,又听到一个声音唤着:“这么早就来读书吗?” 转身一看,说话的正是嬛儿,四目相对,甚是欢喜。 萧辰凑到嬛儿身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这几天事务繁杂,没抽出空来找你......” “我都知道了,父皇如此看中你,你可要用心行事才行。”嬛儿微微的抬起头说道。 萧辰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朝嬛儿拜了拜:“理解万岁啊!” “走吧,门开了。” 嬛儿说完,便起身走了进去,萧辰紧随其后。 屠前辈低头拱手,迎着二人在里屋入座。 嬛儿漫不经心的捧着一本书册在一边发呆。 萧辰把书信递给了屠前辈,二人一个说,一个写,如此过去了小半晌。 理着手中的糙纸,萧辰不经意间看了看旁边的嬛儿,只见她神情恍惚,手中的书册好像连一页都没翻的样子。 屠前辈见状,朝二人稍作拱手便退了出去。 萧辰拱手目送,又低头从一旁挑眉盯着嬛儿。 “你怎么了?半晌也不说话?” “哦,没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了,没有心情。” 嬛儿合起书册,喝了一口茶。 “看你这样子,跟丢了魂儿似的!” “有吗?” “怎么没有。” “我......我只是为那殷驸马感到可悲而已。” “殷驸马?是......谁啊?” “哦,他是一个郡中参事。人嘛,很有学识,又崇德尊礼,只是遇到了姐姐那般妻室......” 嬛儿说着又摇了摇头。 “你说的是......永兴公主?” “嗯,父皇知道她生性傲慢,本想着有位读书人做夫君会让她改变一些。” “可姐姐十分执拗任性,又嫁给了殷驸马那样儒雅之人,她在宫中跋扈惯了,到了那边更是让人难以招架。” “听闻她经常把殷父名讳写到大门上,过往行人见了,都对着殷家指指点点,她这样做就是为了羞辱殷驸马。” “那她......为什么要羞辱殷家呢?” “还不是因为殷驸马不合她性子,而且京都和陈郡中,有诸多郎君都对姐姐倾慕不已。” “如此婚配,真让人又惧又恐......” 环儿摇了摇头。 “诶......人的命天注定,你姐姐那样的性格,估计也不会改变了。” “对了,你觉得,我们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萧辰假正经的问道。 “什么?” “登徒子,占我便宜是吧!” 嬛儿的小脸儿顿时绯红。 “哈哈哈,好啦!开玩笑的。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还担心别人干嘛。” 萧辰轻轻的抚了抚嬛儿的肩膀说道。 “这样,两日后傍晚时候,你在西合门外等我。”萧辰起身说道。 “要去哪?” “我的豪宅已经装修好了,带你去院子里转转,公主可否赏脸啊?” “那要是不好看,该怎么惩罚你呢?” “哎!你看,给小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嘛。” 萧辰咧嘴笑道。 “那好吧,那我就......免为其难了。” 二人话闲片刻,便各自散去不说。 萧辰将西南州郡的信息送到紫光堂,继续同臧未真、徐修仁等人商讨新政律令条陈。 趁着中午的间隙,把水力风扇的图纸也画了出来,并附上了一篇介绍,而后送给易琼去找工匠操办。 太极殿的长廊里,只见寺人婢女行色匆匆,看样子又是要举办什么活动了。 原来,为了迎接永兴公主回宫省亲,丁贵嫔按照礼制准备在后宫里为其安排家宴。 后宫的华林园自有假山奇石林立,又引得运渎曲水环伺左右,最是游玩赏景的好地方。 如此观风赏月也能迎合陛下要求的用度从简的旨意,此一举两得的安排,丁贵嫔也是费了些心思。 谁想那姚儿听闻后并不领情,非要大办酒宴并邀请在京王侯的家眷参加才行,丁贵嫔听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知会给皇帝。 皇帝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要是不顺着她,估计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考虑再三后,他便吩咐丁贵嫔按照公主的意思去办了。 如此一来,华林园内的陈设器具都要借用补充,美味珍馐更是不可或缺。 众人一时手忙脚乱,场面堪比节日宴饮。 却说永兴公主正于徽音殿里同几个妃嫔打趣话闲,只见丁贵嫔带着一行人来到了殿内。 几人见状后上前行礼。 “给娘娘请安。” 公主却慢条斯理,稍作欠身。 “姚儿给娘娘问安。” “快起身吧。” “诸位姐妹亦不必多礼。” 于是众人起身,丁贵嫔坐到了正座,诸妃嫔也回到位置上端坐。 “姚儿回来已有几日了,只因稍感倦怠,未曾到显阳宫问安,还请娘娘见谅。” 姚儿侧身颔首说道。 要说姚儿回到宫中,见了皇帝后怎么说也得当日去显阳宫问安。 可是她并没有去,原因就是那丁贵嫔过于刻板,与自己不搭。 与其找不痛快,不如不见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丁贵嫔自知其中缘由,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姚儿能有今日,也是陛下对其纵容偏爱所致,自己又何必针锋相对呢,卖个人情罢了。 于是丁贵嫔微微笑了笑,你不去问安,我来找你总可以了吧! “无妨,自家人不必多礼,你父皇政务繁忙,不能终日陪伴着你,你不要多想才是啊。” “娘娘言重了,姚儿虽不是自小就在宫中,可终究是诸位娘娘将我带大,既然回来省亲,更需要同诸位娘娘多多亲近才是。” “嗯,京都暑气重,前两日虽下过雨,可这堂内还是闷热了些,本宫适才差人到凌云阁取了些冰块来与你消消暑气。” 话音刚落,寺人婢女便将两桶冰块放在了殿中央,又抬了一桶置在正座面前,几个婢女手执掌扇走到二人身后轻轻摇动着。 “娘娘这般疼爱,姚儿必会铭记在心。” 公主说完,便看了一眼旁边的贴身婢女。 婢女会意后朝后屋走去。 “要说端阳节才过去月余,此时回来省亲本不合礼法,可陈郡偏远,你父皇平日里又对你颇为挂念,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些时日吧。” “姚儿知道了。” “姚儿又何尝不想守典尊礼呢,虽然贵为公主,可我终究是个女眷,相夫教子,尊上礼下,本应为之。只是那驸马终日痴心于典册,这深院孤苦又能与谁倾诉呢!” 姚儿说着便拭起了眼泪。 丁贵嫔哪里能听得了这般胡话,于是掏出锦帕掩了掩口鼻。 众妃嫔听了也是满脸通红,偷偷的发笑不说。 只见婢女端来一个木箱,放在了案上。 姚儿低身打开箱子,里面闪闪发光,众妃嫔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姚儿抿嘴儿微微笑着,托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递到了丁贵嫔面前。 “娘娘,姚儿特地差人从扶南国寻来这颗福禄珠,将它献给娘娘,求个福寿康宁。” 丁贵嫔虽说不再有心思和她闲谈,但礼节不能有丝毫的怠慢,接下礼物后又稍作寒暄,而后起身离去不说。 众妃嫔见状低身行礼,然后齐聚案前,仔细把玩着箱子里的珍宝器物。 要说后宫之内如何能少的了珍珠首饰呢,只是陛下近年来愈加勤俭,日常别说是穿金戴银了,就连裙摆也不能曳地,只有到了贺岁的时候,才会给后宫妃嫔赏赐一些珍宝饰品。 老旧的金银首饰早已过时,妃嫔们每每接见公侯妃子,穿着打扮都显得低下一节来。 今日公主如此迎合,诸妃嫔自然喜笑颜开,每人皆精挑细选,对镜佩戴比试着,不知不觉间木箱就已空荡了,而众人却意犹未尽。 姚儿见状后快然许诺,择日便到京都的街巷里再买些首饰回来。 诸妃嫔听后喜不自胜,吃了几杯茶后也便散去了。 晚间,姚儿来到对面的永康宫里看望嬛儿。 嬛儿虽然心里对姐姐的行事作风不敢苟同,然而终究是一奶同胞,姐妹两年不见,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二人执手相对,畅谈至半夜才作罢。 几个工匠一清早便来到了别院,造木为机,引水成力,制成了翻车,又在此基础上稍作改动,如此便将一座风扇置到了正房的北窗外。 萧辰起床后特地熬了米粥,和易琼一同吃过后便赶往了宫里。 今天可是易琼的大日子,萧辰想着早些过去,也好给易琼适应场地的时间。 这几日易琼跟着中军的羽林卫,分别去了大司马门、端门、西明门和建春门等宫门处值守,熟悉一下宫中的工作环境,也认识了几个大小军差。 今日易琼身着褐衣,穿着铁甲遮蔽至膝下;头戴青黑色盔胄,两侧鬓发藏于胄中,盔胄的前端延伸出一条冲角,这可是羽林卫的标志性装饰;腰间配着那把御龙宝剑,举手投足之间甚是威武潇洒。 二人来到中军大院稍作等候,而后由一个侍卫引着,来到了西侧的宣武场里。 除了张德继和诸位中军统领外,还有左卫将军韦怀文、五兵尚书王柬、南昌侯王迁等人顺次列座于棚子里,萧辰朝易琼交代了几句,便于张德继的身后坐了下来。 前面便是一片空地,中军侍卫手执长枪立于两侧,旁边各有木架数座,上面置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镗、槊、棍、棒、锤、抓等各式兵刃。 巳时刚过,韦铎挺身上前,朗声喧道:“中军署官,需以武艺超群、谋略出众者领之。故以武功、掌兵之能作考。武功分短兵、骑斗、骑射三个课目;掌兵分为驻兵、破营两个课目。课目以精、优、良三个等级分之,每组总等级领先者可进入掌兵课目,最终以两课目所获等级最高者为胜。参与选拔者,切磋比试当以点到为止!” “尔等可听明白了?” “得令!” 一众参赛选手跪地行军礼。 易琼于队列中左右看了看,共有二十几人参加选拔,其中不乏前几日认识的熟人,也有几个生脸,而靠右侧的一位甚是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易琼皱了皱眉,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抽过签后,队伍分成六组进行武功比试。 众人皆脱下铠甲、盔帽,只着短袍。 武功课目易琼最是拿手,半天过后,易琼在短兵、骑射和骑斗三个课目都获得了精级。 萧辰全程立身观看,见到易琼胜出自是兴奋不已。 比试完毕,易琼走到一旁休息时,只见刚才队伍里的那位似曾相识的人向他望来。 那人身着黑色短袍,头裹朱色布巾,腕系铜色鹿皮甲,颧骨高耸,鼻梁宽厚,一双藏着戾气的丹凤眼望着易琼。 二人目光交汇,各自点头作罢。 易琼再次侧身看了看那人头上的朱色布巾,终于记了起来。 他就是那晚在秦淮河畔登上藏漱坞的人,姏婆唤他“陆校尉”的那位。 易琼确认,他,就是临川王府的人! 午食过后,六位胜出者来到了宣武场的内堂当中席地而坐,署官给每人分发了两张糙纸置在了各自的木桌上。 一个时辰后考试结束,六人原地休息不说。 四位主考官韦怀文、张德继、王柬和王迁在后堂审阅着他们的掌兵之策。 最终只剩下易琼和陆渊二人的对策未能分出高低。 于是四人围坐于案边,张德继思索了一会,提笔便给了易琼两个课目都判了精,给了陆渊两个优。 王柬见状眯眼笑了笑。 “张将军,这屯兵扎营乃是掌兵之本,《吴子兵法》有云:无当天灶,无当龙头。” “题目中既处山谷,解答当以山腰处扎营,可是易琼却以‘或营于谷顶,或戍于半山’作答,字迹潦草不说,如此优柔寡断,首尾不分,王某实在不敢恭维!” 王柬说着,露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 “额......王尚书所言甚为有理,兵者应以古制而行,如此悖逆之道,某实在......难以苟同。” 身后的王迁补充着。 张德继看了看王柬,又瞧了瞧王迁。 兵法说的是没错,但王柬是什么出身,又打过几次仗呢。 还不是仰仗着祖上的德行坐上了五兵尚书的位子! 再说王迁,是王柬的亲兄长,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这射声校尉王迁分明就是帮着他兄弟附和罢了。 “王尚书博学多识,尊侯武略超群,张某敬佩不已。” “然戍营之策,《孙子兵法》亦有云: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 “由此观之,未必不能于山顶扎营。” “所谓兵无常法,其意便在于此。所以山顶也好,山腰也罢,还应取决于实地情况才是。” 王柬听后接连摇头,看样子并不认同。 “那么破营课目,易琼又以‘深夜偷袭’之策作答,此种失仁丧义之举,实为将者所不耻也!” 王迁指着第二张糙纸说道。 张德继听后笑了笑。 “敢问尊侯,若人人尊崇仁义,又何来纷争呢?古有刘玄德大仁大义,终究是偏安一隅,又何谈一统天下!战者,当以胜取之,故取胜之道,还需灵活变通为上。” “你说呢?王尚书?” “张将军所言,王某断不敢苟同。” 王柬沉着脸说道。 “还请韦将军决断。” 王柬向韦怀文低头拱手示意,张德继也投来期待的目光。 韦怀文见状捋了捋胡须,思索了片刻。 “吾观此二人不分伯仲,然历次比试,需有高低之分,今日有二位将兵之材,既是武将选拔,何不以武会之,再做决定。” “我看可以!”王柬朗声说道。 “既如此,就依韦将军之意吧!” 张德继也跟着附和道。 韦怀文算是做了个老好人,谁也不得罪,到底谁胜谁负,再打一场便是了。 于是宣武场内,易琼二人再次立于中央,此时已是傍晚,暑气渐渐退去,迎来一阵凉爽。 众人听了二人要加赛,无不拍手叫好。 这两个人一个是张德继亲自举荐的易琼,另一个也大有来头,那便是豹骑营里的骑兵校尉陆渊。 在往上数,豹骑营乃是六殿下的署部,是皇帝钦定戍守外城的部伍,皇帝对六殿下如此信任,可是其他王侯都羡慕不来的。 张德继当然也知道陆渊的来头,正因如此王柬才对他关照有加,不惜和张德继对着干了。 正是: 沉沙折戟问胜负,巧计良谋难胜出。 尚书低眉尤不耻,将军笑罢再斗武。 第23章 宣武场番人喜得胜 瑞福殿姚儿逢知心 却说易琼、陆渊二人在校场内厉目对视。 只听得棚子里一声令下,二人便各自出招。 如此你来我往,赤手空拳战了十几个回合仍旧难分胜负。 易琼越战越勇,近身战最是拿手了,陆渊虽奋力抵挡,可终有不敌之势。 陆渊从军多年,还没见过身手如此矫健、招式干净利落的对手。于是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敬意来,习武之人,讲究的是贵在相惜。 场上的局势对陆渊越来越不利,眼看易琼就要致命一击,陆渊急忙转身闪躲,从侧边的木架上拾起了一把长刀,而后便迎面向易琼劈砍过来。 易琼见状躲闪了几个回合,直到从侧边提起了长剑做着应对。 陆渊再次陷入困局,横刀抵挡着易琼的扫刺。 忽然,易琼一步跃起,从空中刺了过来,陆渊慌乱之中执刀御刺,只是时机稍晚,那长剑已然不能抵御了,眼看着就要刺到陆渊的头颈。 易琼见状后本能的撤回了长剑,剑刃避开了陆渊的身体,可自己却被陆渊手中的长刀划伤,幸好陆渊是在躲避身体,若是有意为之,恐怕易琼已经一命呜呼了。 易琼跌了一个趔趄,少顷,他杵着长剑站了起来,再看他的左臂,正在渗着鲜血。 萧辰见状后跨过围栏,跑上前去扶着易琼。 “大哥你怎么样?” 只见易琼挺身站立,摆了摆手。 “武试结束,陆渊胜!” 棚子里的裁判喊道。 王柬得意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 张德继和韦怀文皆皱眉迟疑。 值此之时,忽见陆渊转身跪地,行了军礼。 “在下武义不精,又失手伤人,此战......他胜了!” 众人皆大吃一惊,明明是易琼先被刺到的,陆渊怎么还认输了呢! 韦将军在上面捋着胡须并未作声。 张德继看了看王柬:“陆渊已认输,王尚书可有决断?” “哼!难当大用!” “既然遂了张将军心愿......那将军就看着办吧!” 王柬说完,拂袖而去。 萧辰扶着易琼,韦铎也跟着一起来到了中军大院的侧室,一边又差人请了军中的郎医过来医治。 只见易琼左大臂的伤口创面足足有二指多深,险些就伤到了骨头。 萧辰看得直摇头,而易琼却若无其事一般的坐着喝茶不说。 次日午间,皇帝看着张德继呈递过来的奏折,其中写了本次校场比试的结果和推举的贤才。 只见皇帝眯眼斟酌再三,仍旧没有下笔批阅,张德继见状便缓步退了出去。 此时的萧辰正在琢润街里转悠,此街临近骠骑航,中间有一条硬土小路,店铺于两侧排列,整个街巷南北纵深三十余丈。 这琢润街乃是京都里集中经营首饰布匹的地方,更是富家夫人和小姐最喜爱的一条巷街了。 午后正是热闹的时候,往来行人摩肩擦踵,虽说金银器物、帛布锦缎乃是官府管制的货物,但是当朝权贵又怎么舍得放着这块肥肉不吃呢! 有买就有卖,大家心照不宣,即使官府的差役来巡查,上边也自有安排。 于是万事兴隆,一片欣欣向荣!从权贵到府衙,再到商贾和小姐贵妇,每个人都能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如此平静祥和的场面也存在于其他街市之中,比如鱼脍市以宰贩鱼虾为主;游舫街乃是以画舫为场所,女婢欢歌献唱之地;饶音市业如其名,文人雅士皆以瑶琴、玉笛作为风雅的标志,而那里的琴瑟笙笛最为出名,贵族郎君、京都文人无不人手一琴,以彰其雅士之名;又有茗市和胭脂巷等,皆在外城沿街设立。 萧辰边走边看着,忽被一家店铺所吸引,这家店铺牌子最大,整体装修风格更是大气,屋内光线明亮,没有昏暗的死角,墙壁上画满了女子,再仔细一看,画中人的头顶、脖颈、手腕、手指上都佩戴着各式各样的饰品。 “这意思就是模特吧,还真挺不错的。” 萧辰驻足感叹道。 又上前瞧了瞧柜面,上边有各色珠玉首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众多饰品当中,有一个凤型玉佩,全体通透,水润晶莹,一条振翅的凤凰仰着首像是要从玉佩上飞出来一般。 从远处看着就透着一股子仙气儿,很惹人眼。 这肯定是个好东西,于是萧辰拿起来仔细的查看起来。 “呦!上客您真是好眼力!” 店家凑过来赞叹道。 “这个......是真玉吗?” “呵呵呵,郎君真会说笑,小人这润璞坊在京都里最有名了,凡是铺中器物,不论大小,皆为上品,您说说,真不真呢!” “那是那是。” 萧辰把玩着那个玉镯子说道。 “小人这些玉器,皆以西域玉石为料,又汇聚了能工巧匠雕刻而成。” “您看看这成色,细腻中透着丰润,品相十足!称其为上等货一点都不为过啊!” 萧辰听得云里雾里,因为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鉴别真伪。 就这样随意看了看,又发现一个米白色的玉镯,看到手镯上面纹着的绳丝痕饰均匀整齐,不由得点了点头。 店家见状后用细布将那只玉镯托着,递到了萧辰眼前。 “上客请看,此物名为扭丝凝露环,您看这纹路,可不是一般匠人能刻得出来啊。” “哦?是吗?” 店家又朝着左右望了望,而后附耳说道:“此玉环,乃是前朝遗物,是后宫娘娘所佩,可是个宝贝啊!” “不信您瞧......” 店家说着,便朝着玉环上点了几滴清水,水珠刚沾到玉环,便丝滑的滴落下来。 “这么细腻!” 萧辰不禁感叹道。 “这个要多少钱啊?” 萧辰一边接过玉镯一边问道。 “见上客如此识货,就给这个数吧。” 店家说完,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萧辰瞪眼看着。 “五......五两?” 店家皱眉,摇了摇头。 “五十两?你抢劫啊!” “上客说笑了,好物件儿自然要物有所值不是。” 萧辰挠了挠头,缓缓解下钱袋,放到了案上。 要说这钱可是刚刚发下来的用度,皇帝听说他买了宅子,手头定是不宽裕,也便多给了些,不过到底有没有五十两银钱,萧辰还真不知道,看着那小半袋儿东西,心里还是虚得很。 “好吧,那你看看够不够?” 店家打开钱袋后仔细数着...... “都让开,散了散了!” “我家主人已将这琢润街包了,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几个锦袍人执刀驱赶着街头的散客们。 只见众多买客惊慌失措,放下手中的器物急忙跑了出去。 也有几个不识趣儿的焦躁的公子哥在一旁叫嚣着,却被几个锦袍人打的满脸是血。 这边,两个锦袍人来到了萧辰面前,推搡着要把他轰出去。 “还不快滚!听见了没有!” 萧辰苦笑一声,看都不看,继续问着店家:“钱够吗?” 店家畏畏缩缩,哆嗦着手里的钱袋不敢吱声。 “小子,你是聋了吗!” 二人说着,便挥拳打来,萧辰闪躲了几下,还是吃了两拳。 气势倒挺吓人的,不过这两个人的拳脚也就那么回事儿。 “我说,这可是京都,你们就这么猖狂吗?” “少废话!再不走,爷爷我就打断你双腿!” “哦?呵呵呵,我倒是想瞧瞧,你是怎么把我腿给打断的。” 于是萧辰拔腿就跑,借着街上的车驾步撵,迂回躲避,二人在后边追的神魂颠倒。 打不过狗还不会遛狗嘛! 一通折返跑后,萧辰得意的朝润璞坊返回,谁知另外两个锦袍人将他堵在了店铺门口。 “兔崽子,你再跑,跑啊你!” 如此情形,萧辰只能举手投降。 “我说官爷,你们的主子是谁啊?怎么我想逛逛街还不行了?”萧辰嘟囔了一句。 追来的锦袍人上来就是一拳。 “连永兴公主都不知道,你还在这充什么贵胄郎君!” “永兴公主?”萧辰瞪大了眼睛。 “我见过她啊!” “哈哈哈......” 几人苦笑了一阵。 “你可知京都里有多少郎君仰慕公主吗?你又算什么东西!见过公主又能如何!” 那人说完又是一拳。 “几个闲散人都对不服不了,真是废物!” 一个女人的声音呵斥道。 “小人该死。” 几个锦袍人慌张着跪地叩首。 “这厮执意逗留,小人正要将其驱赶......” 萧辰微微的抬了抬头,只见那女人身着一席曳地长裙,周围有婢女撑着彩色纸伞,又有小寺人在一旁低首簇拥着。 的确,那女人就是永兴公主,只不过脂粉厚了点儿,猛一看还真就认不出来。 “原来是公主殿下,在下萧辰,给公主问安。” 萧辰揉着腮帮子朝公主点了点头。 谁知永兴公主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轻声说了句:“来人。” “替本宫好好教训这个无礼之徒。” “是!” 几人接到命令,便将萧辰架了起来,一人在前面抡圆了拳头就打。 没过一会儿,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凑到公主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公主听后轻蔑一笑。 “哼......” “停手吧......” “是!” 几人把萧辰推搡到石阶前,各自在旁边垂手站立。 公主在石阶上回身瞧了瞧,只见萧辰嘴角滴着血,右眼眶也整个淤青了。 “奥!你就是那个萧侍郎啊!” “正是在下。” 萧辰拭了拭嘴角说道。 “身为朝廷郎官,理当遵守礼法才是,见了本宫却不下跪,又有什么德行配作臣子呢!” “适才,就当是给你长长记性,若是再让本宫看到你如此乖张傲慢,本宫绝不轻饶!” 公主这话的意思很明显,知道你萧辰是朝中做官的,可就是想打你出气。 而她自己身为公主,却无视古制礼法,抢占街市、扰乱治安还殴打朝廷大臣,随便哪一条都够判了! 可偏偏教训你萧辰不遵守礼法,见了公主不跪,谁是谁非全凭一张嘴,哪还有什么公道可言呢! 萧辰听后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子怒气来。 这娘们儿已经不是不讲理了,简直就是横行霸道啊! 之前听环儿说她姐姐性情乖张,萧辰还以为是环儿夸张了,没想到却是打了折扣。 看这样子,这位永兴公主显然是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每天养尊处优,蛮横无理惯了,要不是有个好爹,你看谁会让着你! “啐。” 萧辰吐了口咸滋滋的口水,抬头瞧了瞧公主。 “你身为皇族长女,不躬身守礼,表率仁慈,却倒行逆施,肆意妄为。横行街巷,惊扰百姓。如此,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去遵守礼法!皇族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为人女而不孝,为人妇而无德,又如何苟活在这天地之间!” 公主听后愣在一边。 只见她双眼顿时通红,泪珠儿噼里啪啦的往下滚着。 从小到大可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说自己的。 不管是犯了多大的错误,皇帝都不忍心斥责,哪里又受到过这样的教育呢! 众人见状也都呆住了,一动不动。 “你!你......” 公主说不清是生气还是中了邪,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 萧辰喘着粗气,皱了皱眉等待着。 建康府衙的鞭子又不是没受过,跟你在这受什么气了。 过了一会儿,见旁边的锦袍人和诸多侍卫并没有上来抓自己意思。 于是萧辰揉了揉脸颊,转身走向了润璞坊。 刚才卖玉镯的店家见此情形后腿脚早已绵软,蜷缩在了案台底下。 “店家?” “店家!” 萧辰使劲的拍了下桌子。 见无人回应,便朝案台底下瞧了瞧,只见店家面色苍白,像是失了魂一般。 “刚才那个玉镯......” “贵人若是喜欢,拿去便是,拿去便是。” “看着就不值五十两,就这么多了!” 萧辰拍了拍案上的钱袋,揣起玉镯,捂着右半边脸走了出去。 傍晚,本该与嬛儿在西合门汇合,可是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怕是不能见人了,让环儿看到也免不了担心。 可是找个什么理由呢?萧辰在门前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踌躇之际,只见一青衣婢女来到门前,递过一封书信后拱手离去。 原来,今晚是宴请永兴公主的正日子,嬛儿不能缺席,只好书信告知萧辰。 萧辰看完书信很是满意,于是回到别院医治不说。 后宫华林园内,灯火通明,香气四溢。 瑞福殿里,朱案排列整齐,乐人垂手在侧。 按照礼制,丁贵嫔于正位端坐,公主于左侧首位落座。 又见后宫妃嫔、中宫公主和京都里的王妃贵人按序就位,嬛儿本不想来此,只是出于礼节参与其中,于是在末尾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一时间众人相互寒暄,彼此夸赞,好一番姐妹情深。 殊不知各个绞尽脑汁,暗自斗艳,心里默念着:只有老娘最美! 丁贵嫔见众人皆已落座,便微微颔首。 “姚儿到殷府已二载有余,今回宫省亲尽孝,陛下甚是欣慰,本宫奉陛下口谕在此设宴赏月观景,一来可承应古制,二来亦可同诸位妃嫔贵人共叙情谊。” 丁贵嫔说完,便向旁边的寺人吕金水示意。 吕金水会意后朗声招呼:奏乐! 一时间苼笛齐响,鼔瑟共鸣。 而后,诸婢女端着各式果品珍馐,皆以银盘玉碗盛着置在了案上。 又抱来几个鸡首铜壶,按照顺序将美酒斟满玉碗。 坐在姚儿一旁的吴淑媛见状抿了抿嘴儿。 “要不说还得是姚儿有面子,这桃花酿可是酒中上品,姐姐真是疼爱姚儿呢!” 丁贵嫔听后微微笑了笑。 “此桃花乃取自南苑桃林,封酿到了今日,算一算已有百日了,你若是喜爱,适当吃些便是。” 姚儿朝周围看了看,座间似乎少了一个人。 而后稍稍低首,向丁贵嫔问道:“还是娘娘最疼爱我了,想想上次饮这桃花酿,还是几年前在宫里中秋宴上呢。我记得袁淑仪最爱此酒,只贪吃了几杯便当场昏睡了过去。” 众人听后皆掩面发笑。 “哎?今日怎么不见她人呢?” 姚儿假意左右环顾寻找着。 众妃嫔听后,只端起玉碗在嘴边抿着,一时间殿内安静了许多。 “袁淑仪最近身体抱恙,你父皇特许她回到袁府休养去了。” 丁贵嫔面不改色的说道。 “如此说来,她病得还真不是时候,改日啊,我定要亲自去袁府里看望,给她带上几坛桃花酿,品一品。” 姚儿说完便喝了一小口,只觉得这桃花酿温润香甜,回甘浓郁。 “呦!我们姚儿真是细心体贴,知道关心人了!” 一旁的吴淑媛打趣道。 “瞧你这话,好似我怠慢了你一般。来来来,快吃了这杯。” 姚儿端起玉碗就往她嘴里送,吴淑媛哪里有这酒量,急忙伸出那双粉白相间的玉指把住了酒碗,欲小酌一口敷衍罢了。 但姚儿可不容她这般,于是盯着她将一整碗都吃了才作罢。 董淑仪见状后在一旁抿嘴笑着,阮修容和葛修容也掩着衣袖偷笑。 “你们几个小蹄子,真不知羞臊,还笑起我来了,快给我一同饮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吴叔媛拭了拭嘴角骂道。 董淑仪憋着坏笑,又见吴叔媛真要上前灌她,只得掩着袖子一饮而尽。 两位修容在一旁面面相觑,也分了几口吃下了杯中美酒。 “看来啊,我还真要在宫中长住些日子了!” “哦?你既已出阁,又如何说得这般话来。” 吴淑媛把玉碗置到一旁说道。 “还不是因为你,我总不能让你在这宫里嚣张跋扈啊!哼哼哼!” “你这死丫头,口中如此毒辣,当真那殷驸马驾驭不了你呢。” 姚儿听后可是毫不客气,将两个玉碗再次斟满了酒。 “还说起我来了,我听闻你那明光殿里,乃是夜夜湿寒,不知是什么奇妙之物,能让你那般享受呢。” 两人的声音倒不大,但一旁的几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皆以衣袖遮面,几位王妃也臊的满脸通红。 吴淑媛听了更是羞出几滴眼泪来,急忙躲闪着眼神不说。 丁贵嫔见状只轻轻的拭着脸颊。 “本宫稍感困乏,先回了,你等切勿吃醉,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便起身回了显阳宫,嬛儿也点头示意,跟着走了出去。 众人皆俯身跪地行礼。 “恭送娘娘!” 话头说说这位吴叔媛,可不是省油的主儿。 只因陛下终日潜心国事,本就很少来到后宫,所以诸妃嫔之间,表面上也没什么夺宠的事情。 如此一来,像吴淑媛这般三十出头的年纪,又怎能耐得了漫漫长夜的寂寞呢。 而袁淑仪正处妙龄,身段儿更在其之上,即便有侍寝的机会,也是陛下首选之人。 召谁侍寝这事儿,本就是陛下定夺,要说本分的妃嫔只在寝宫中默默等待便是。 可吴淑媛并不这么想,如此干等着,岂不浪费了青春年华? 既然用度充裕,便在少府里挑选了几个俊朗的小寺人,各个油光粉面,每每带出出去闲逛,都会让人高看一眼。 而其中的一个寺人备受她的宠爱,因他的手指纤嫩如少女,人送绰号“玉柔荑”。 此人精通按踽之法,又习得帐帷淫巧之术,吴叔媛几次尝试下来好生受用,于是常常在沐浴之后,唤其侍奉。 经过一番按摩,便可舒筋通络,解压安神,睡个好觉了。 如此一来,二人的肌肤之亲愈加浓郁,而吴淑媛对祖寒的喜爱也就愈加深厚了。以至于纵情床帏之间,呢喃于罗衾之上,在后宫里被压抑的情愫便如潮水般在每个幽暗的夜晚奔涌倾泻。 时日一久,吴叔媛的此种癖好少不了被后宫的寺人婢女当成闲话来说。 好在吴淑媛身份高贵,威仪之下也无人敢举报此事罢了。 今日姚儿于宴席间不避众人口舌,竟以此作为趣谈,不说吴叔媛如何羞臊,就连丁贵嫔都坐不下去了。 众人见丁贵嫔离去,自然更加放肆,什么闺中密语,床地趣闻,姚儿都一并拿来说,惹得众人是又爱又羞。 姚儿拉着吴淑媛多喝了几杯,只见她面色潮红,扯着衣襟放着风,那衣褶下春光乍泄,众妃嫔见状便悄悄的起身回了不说。 此时,只剩下姚儿和吴淑媛二人坐于席间,二人面色皆已绯红,时不时的于颈肩上落下几滴香汗来。 “不如......与我同回明光殿吧,你我再吃上几杯,不知姚儿公主......意下如何呢?” 吴淑媛说完,二人颔首轻笑不说。 诗云: 席间三碗酒,幽怨几春秋。 后庭无别事,凭窗任鱼游。 第24章 明光殿出浴行趣事 东柏堂举笏斥忠言 入夜微凉,退去了一整天的燥热,终于等来了几缕爽快。 明光殿里芬芳馥郁,青烟娆娆。 寺人备下沐浴的汤水器具,又在汤中撒下草药花瓣,而后拱手退去。 吴淑媛和姚儿二人宽衣解带,一并泡在汤水里,旁边的婢女递过盛满陈酒的金碗,再捧起锦帕给二人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近日奔波劳碌,身子甚感乏累,经这一泡啊,倒是清朗了许多。” 姚儿摸着脸颊说道。 “今日你算来着了,不过啊,好戏还在后头呢......” “哦?莫非你还有其他乐子?还不快些献出来,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姚儿说着,便捧起一把汤水扬了过去。 “诶呦!瞧你这急迫样儿,我这就安排便是了!” 吴淑媛说完,朝婢女示意。 那婢女会意后屈身行礼退去。 没过一会儿,只见一众婢女捧过冰桶、薄纱、锦褥和磁板等器具。 置下了冰桶,将锦褥铺在木榻上,捧着纱衣在一旁等候,又见两个寺人走了过来,在一边垂手站立。 “来呀!还等什么呢!” 吴淑媛说完,缓缓起身出了浴桶,婢女上前用锦布将其全身擦拭,披上纱衣后便俯身趴在了面前的木榻上。 虽说这屋里没有男人,可那两个寺人长的实在是有模有样,其中一个名唤沮寒,他肤色铜黄,鼻梁高耸,身材健硕,比男人还要男人了,这正符合公主的口味。 而另一个则面色白皙,一副书生气质,那手指如青葱般细嫩,也就是那位“玉柔荑”了。 “还愣着干嘛呢,知道你不喜欢儒雅之人,那就让沮寒伺候你吧。另外那个,你就不要跟我抢了。” 吴淑媛转脸看着姚儿说道。 “瞧你那小气样儿,健壮模样才像男人不是!” 于是二人又是一阵媚笑,姚儿披上纱衣也跟着趴在了木榻上。 烛光下,那寺人手执磁板,端着艾熏,一会儿灸烤着腰腹,一会儿轻柔的刮着脊背。 姚儿眯眼享受着,不知不觉间全身的毛孔已逐渐打开,汗珠也顶着毛孔渗了出来,于是唤人将那冰桶靠近了些放着。 吴淑媛见状急忙制止了。 “你这般虚弱,可不能再用寒物了,快,将那寒冰收了去。” 婢女行礼后撤去了冰桶。 姚儿一时间汗如雨下,只觉得背上那双温柔的手掌犹如腾云游龙般在蠕动着。 沮寒这一番主动的手法恰到好处,于是姚儿回过头看了看他,不禁露出了一抹娇羞之态。 吴淑媛见状后,缓缓的起身而去,给她腾出些空间,而自己也带着寺人去了后面的寝榻上,只见吴淑媛半裹轻纱,那寺人忍不住撑开了那双大眼,柔柔的揽了过去。 四下再无旁人,姚儿也彻底的放松了下来,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烫,于是眯着双眼抬手拽下了面前人的短袍...... 明光殿里,风铃迎着夜凉来回摇动。 忽而高亢猛烈,忽而酥吟浸骨。 宛如万丈悬瀑,终于一泻千里...... 却说萧辰喝下郎医煎好的汤药,起身又对着铜镜看了看脸上。 易琼再三询问缘由,萧辰只说遇到了几个小混混,彼此都挂了彩。 “荒唐!这可是在京都啊,守卫如此怠慢,又何谈守疆护土!” 易琼忿忿不平的说道。 “嗐!那外城大了去了,我又不是贵族郎君,走到哪都有人簇拥着。” “你啊,也休要在这安慰我了。你若再出去,定要同我讲一声,就那些顽劣子弟,我见一次打一次。” 萧辰听后不由得微微一笑。 “你还笑,就说上次吧,你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见到了两个人跟踪你,幸好没有出事。还有这次,又是一个人跑出去了,现在落得鼻青脸肿,我呢?却只能在这眼巴巴看着。” 易琼埋怨道。 “行啦行啦,大哥现在都是中军校尉了,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了!” “什么中军校尉,到现在上面还没有定论呢!这几日我在中军大院里就像那兵器一般杵着,好不快活。” “嘶......也是哦,这都几天了,陛下还没有做决定。不行,我得去问问。” 萧辰说完,便起身离去。 “哎?你等等我啊!” 易琼也追了上去。 尚未到正午,二人来到中军府院,却不见张德继,经过多番询问,都没问到他的行踪,于是便找到太极殿来。 恰巧伍有常在廊间立着。 “末将给萧将军请安。” 伍有常拱手行礼。 “免了免了,伍少卿可知张将军人在何处啊?” “奥,张将军就在里面。” 伍有常伸手指了指勤政堂的位置。 萧辰听后揽了揽伍有常的肩膀。 “对了,少卿知道校场比武的结果吗?” “额......什么结果?”伍有常满脸疑惑的问道。 “张将军不是说谁赢了就......” “奥......” 伍有常恍然大悟一般。 “末将确实不知!”伍有常低眉颔首。 伍有常这一个大喘气,把萧辰气的说不出话来。 “末将给将军请安!” 伍有常屈膝跪地,朝着萧辰背后行礼。 萧辰转过身来,正是张德继,于是他上前一步。 “张......” “瞧你这落魄样子,真想再抽你几鞭!” 萧辰刚要开口,却被张德继噎了回去。 这家伙是吃了枪药吗?这通迫击炮放的。 而后萧辰揉了揉脸颊,只得咧嘴陪笑着。 “张将军息怒,我就是想问问......” “你自己看吧!” 张德继说完,便将陛下批复的奏折递了过来。 萧辰屈身后双手接过,打开仔细看了看: 中军乃朕之心腹,如玄坛君之漆虎,炳灵公之麒麟。 虽择一兵一甲,皆当慎之又慎。 今宣武场比试已毕,有易琼、陆渊二人皆为将才,朕思之再三,实难取舍。 故着易琼为羽林卫,戍于津阳门历练;陆渊为人敦厚,果敢勇武,特为五官中郎将,率部值守尚书省。 望二人恪尽职守,以作表率。 “这就完了?”萧辰惊讶的看着张德继。 张德继也是满脸不悦。 “伍有常。” “末将在。” “你去院中传令吧!” “是!” 张德继上前,拍了拍易琼的肩膀。 “青云啊......” “陛下没有将你封赏要职,自有其他考虑,你切莫有怨言。明日去府院中,领身行头去吧。” “易琼不敢,多谢张将军提携!” 易琼低头拱手。 就这样,萧辰回到了别院休息养伤。 他刚躺下,只见韦铎送来了七殿下的书信一封。 信中虽有湘州之地民情地况,但更多的是七殿下在湘州治水赈灾的信息。 话说七殿下到湘州巡查没过一个月,便遇到了长沙、衡阳二郡水灾泛滥,原本巡查的计划也就转变成了抗洪救灾。 由于灾情来的迅猛,七殿下只能上表朝廷,奏请救灾的人力和物资,同时又修书给萧辰告知其中事由,并委托他参加朝中的救灾朝议。 如此一来,巡查的进程被搁置,七殿下虽然没说让萧辰也下到州郡巡查,可情况就摆在眼前,萧辰心里一时间也是烦闷不已。 一个革新的壮举,前有保守派的威胁对抗,后有天灾的无端阻碍。 看来要想成事儿,还真得有些运气才行啊! 皇帝于晨间便接到了七殿下的奏折,而更为棘手的是,衡州、桂州以及江南诸州皆不同程度的遭遇了水患。 虽然水患是夏秋之季的常态,可一时间如此聚集,实在让朝廷难以招架了。 日仄之时,皇帝召集众人于东柏堂商议应对水患之事。 临川王没有到场,只上了一道奏折,派了胞弟建安王参加议事。 要说六殿下掌握着南国的兵权,司职司徒,身兼扬州刺史和东南诸州的水军都督,如此地位又怎么能不来参加商议救灾的朝会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还需慢慢说来。 却说这天,门客沮丰带来一位巫师到吴郡府衙做卦,占卜今年西南州郡的水情。 六殿下端坐于堂内,吴郡太守及地方府令亦跪坐在两侧。 “启禀殿下,扶南国方士前来拜谒。” 沮丰低头拱手。 “亲王金安万福,小人阇耶竺纳,从道于摩柷山,今日来此,荣幸万分。” “哦?你就是沮丰所言那位通晓天地,明达神灵之人了?” “小人不敢。” 只见堂下巫师披头散发,双眼被黑长的发梢半掩着;袒露着左胸,右衽挎着黑色布麻袍子;腰间缠着一束彩色的布帘,直接盖过了脚面(因为实在难以辨别,也只能形容为布帘了);脚下踩着一双草鞋,右侧小臂上有一只白头黑身的半大鹰,鹰爪子勾在他的布麻袍子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巡视着四周。 堂下的众多臣工见了此人无不瞠目结舌,吓得扶着凭几好像随时准备开溜一样。 六殿下轻轻撇了一眼巫师,而后露出一抹浅笑来。 “嗯,寡人早有耳闻,摩柷山乃扶南国仙神齐聚之地,大师既从仙山而来,可知那摩柷山当真有仙神吗?” “呵呵呵,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仙神驻于何处,小人不敢妄自猜测,更无缘接触。但长天之阴晴善恶,朗地之雾雨风霜,小人倒是略知一二啊。” 时任吴郡太守的蔡景节听了这番话,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来。 “沮先生,这位巫师藏目遮面,却露此锋芒,未免大言不惭了些。何不请巫师做法,让殿下和诸位府令开开眼呢?” 六殿下听了,并未阻拦。 只见那沮丰低头拱手,而后朝着巫师递了个眼色。 “呵呵呵,那么小人......献丑了。” 巫师慢慢悠悠抬起了右手,而后微闭双眼,如龙蛇般挥舞摇动起来。 没一会儿,只见众人面前有一片如帷子般的烟雾,上面是一个身着纱袍的妙龄女子,正于屋舍间与一男子苟合。 众人见状皆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 “这......这是......” 吴郡郡丞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移道了太守蔡景节这边。 “太守,这,这不是您府上那位......妾室吗......” “放肆!大胆妖孽,竟敢在殿下面前故弄玄虚,速速给我拉下去腰斩了!” “是!” 几个差役听令后便要上前。 “且慢!” 六殿下达拉了一下眼皮,差役见状停下了脚步。 那巫师收回了右手,轻飘飘的笑了笑。 “小人得罪了。” “蔡郡何必如此震怒呢,既是汝府中妾室,仙师法术所表是真是假,汝回后府一探便知。若此事有假,寡人决不轻饶他,若此事当真,寡人再赐你几个女婢,权当给你平复心火了,呵呵呵。” 六殿下看了下沮丰,沮丰会意后来到蔡景节面前拱手,蔡景节瞪着巫师,起身离去。 没一会儿,只见沮丰满脸笑容的小跑而来。 “殿下,巫师所表果然真切。” “哦?既如此,郡守缘何未能归来啊?” “启禀殿下,太守当面撞见妾室与家仆苟合,此时正在处理家务呢。” “哈哈哈哈......仙师果然通晓乾坤,快,快赐座。” “雕虫小计,让殿下见笑了。” “来人,赏仙师金十两。” “谢殿下。” 巫师随即跪坐在了六殿下身旁。 “仙师既有神助,还请仙师为寡人占卜一下天象。此时江南州郡水患初显,却不知日后做何变化,就请仙师明示吧。” “殿下稍安,容小人施法......” 巫师缓缓抬起右手,以食指和中指轻触额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少顷,只见巫师右手臂上的花鹰一声长啸,振翅飞了出去。 一刻钟的光景,花鹰归来,于堂内盘旋数周,众人吓得来不急闪躲,慌乱中有竟栽倒在一旁的不说。 而后两只鹰爪径直挂在了巫师的右臂上。 巫师猛的睁开双眼,而后低头拱手。 “如何?” 六殿下轻声问道。 “回殿下,不出十日,大水必至。然得殿下体恤爱民,此番灾难皆在荒野之中,至于城中水患,不御可退。” “哦?此话当真?” “小人不敢妄言。” “哈哈哈!” “真是天助我也。” 也不知那巫师真的有通天神力,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之后江南州郡的水患便如那巫师所示,刚刚发了大水,没几天就有了退去的迹象! 六殿下得知结果后心里是一片欢喜。 如此良机,即能奏请朝廷拨钱拨粮,又不用费什么周章去赈灾,岂不是美滋滋吗? 原来,早在江南州郡水灾泛滥之前,建安、会稽等郡就已发生了水患,但因南方主水,河网交错纵横,又临近大海,水患来的快去的也快。 临川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南方稍遇水患的时候,便立即向朝廷奏报,又将水势和灾情描述的非常急迫且严重。 皇帝知道六殿下在江南州郡巡查,对实情定是了如指掌。于是立即下旨,紧急调拨皇宫内仓和石头津仓的钱粮,向受灾的州郡拨发了白银一百五十万两、粟米三十万石,六殿下又将江南部分州郡府库中本应转运给京都的粮食征了过来,如此又得了粟米六十万石,银钱二百万两。 可实际上京都所发的钱粮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实际所需,至于剩下的那部分,六殿下自然就可以装到自己的腰包了。 而六殿下所做的一切,只因七殿下太不讲情面了。 他三番五次的在进言方面与自己的意见相左,又将许多功劳挣了去,如今还要主导编纂什么新政! 一旦新政成型,就会直接削弱自己的利益,六殿下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要不是七殿下争权,西南州郡的巡查事务便可独揽于六殿下之手,而那些王公贵族的封地也可不受新政的干预了。 因荆湘之地山高谷深,漓水、延江之地土质疏松且贫瘠,一旦发生水患,轻则土地塌陷,树木断折,重则泥石滚落,房倒屋塌。 要说京都的粮仓倒是不少,有石头津仓、皇城内仓、太仓和东宫仓,但是总的储备粮不过八十万石,而府库中救灾的钱粮已被江南州郡拉走了大半,加之日常用度开销,城防支出等等,现在的仓内已经没多少粮食了。 这会儿就算皇帝有通天的本事,也断断生不出粟米、谷物来。 六殿下如此一举多得之计已经开始奏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接连上表,称江南水患未消,又在会稽等郡故意留几处小县,差人把江水引入村落,营造出受灾的样子,而他自己却终日在吴郡的府邸中逍遥快活不说。 却说皇帝接过了建安王转交临川王的奏折,只见上边写着: 臣弟奉命巡查江南州郡,自知责任重大,故而谨小慎微,万事皆以民生为首要。 然夏秋之交,江南既遇灾洪,臣弟率众亲临会稽、临海各郡,以救民于水患之中。 蒙圣主仁爱,赈施粟米、布麻等物,诸郡百姓方得以续存。 值此之时,灾洪却有反复,臣弟率部奋死御水数十日,以至于物资乏溃、百姓难以度日。 弟遂散尽家财,又得地方臣工、商贾资扶,虽可抵挡一时,却因灾情甚巨,不能遏其根本。 故而江南灾洪,尚需钱粮赈之。 北望圣廷,日夜为盼! 弟,叩首以待! 皇帝看了奏折,心中既感动又着急。 江南和西南都有受灾郡县,而临川王一人在江南奋力赈灾,足可以证明其仁厚爱民的德行了。 如此,不来参加朝议也是有情可原。 可形势如此严峻,顾得了东就顾不上西,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文达。” “臣在。” 建安王上前低头拱手。 “临川王仁爱有加,为赈灾之事昼夜操劳,你回去告诉他,朕定会再次拨粮援助。” “臣弟替六殿下和江南百姓叩谢圣恩!”建安王俯身叩拜。 此时萧辰进了东堂殿,见众人都在,便稍稍的立在一旁不说。 “诸位臣工,适才朕接到安成王从湘州送来急报,又接到了临川王从会稽郡发来表文,江南和西南疆域,都有灾洪肆虐,尚书、中书两省应已知晓了。” “诸位说说吧,有何对策。” 众人一时低头不语。 情况就摆在眼前,这明显是个站队问题。 大家心里都有个算盘,朝廷的钱粮有限,帮了六殿下就帮不了七殿下,而两位殿下都不在场,若是站错了队伍,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以后还怎么在朝廷里混了! 暂代中书令的徐修仁,心里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可若是处理不周,受难的可是老百姓。 可都火烧眉毛了,却没人站出来出主意。 于是他上前拱手。 “启禀陛下,江南诸郡已于春夏时节遭遇了洪灾,临川王夜以继日修缮河道,朝廷又及时拨发了赈灾钱粮,故而灾情已受到控制。” “此情况从会稽、临海和永嘉等郡府衙奏折中可知晓,直到盛夏时节,各地农商百业已经恢复如常。” “今临川王突然奏请赈灾钱粮,恐有不妥。” 堂下的诸位臣工听后多半露出了震惊之色。 徐修仁这是要干嘛?趁临川王不在,他这是要作死吗? “为稳妥起见,臣以为应着人至受灾各郡实地勘查,若灾情严重,再行就近调动钱粮物资,以作赈灾之用。” “如此,方为上策,还望陛下准许。” “徐令如何说得这般含蓄!直接说六殿下谎报灾情就是了!” 建安王上前呵斥道。 “江南灾情人人皆知,若是等你勘察完毕,那数十万百姓恐怕早已经饿死荒野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陛下既授临川王巡查之职,殿下兢兢业业,身先士卒,救民于灾洪之中,而你身为朝廷重臣,却不能以百姓生死为重,只知道诋毁同僚,你到底是何居心!” “臣奏请陛下,定要严查徐修仁!” 建安王说完,便俯身跪地叩首! 不管灾情是真是假,这次建安王可是真真的满腔热血。 如此铿锵有力之词,谁人听了不竖一个大拇指呢! 只见陛下眉头紧锁,眯眼思索了一会儿。 “文达稍安。” “中书省掌管奏诏之事,自然对各地所奏情况熟悉非常。” “徐卿所言亦有道理,近日京都始遇大水,郊外灾民已有千余人,而西南和江南又有多处州郡受灾,府库钱粮亦要均衡考虑才是啊。” “是啊是啊,陛下所言甚是......” 众人听后便有了主心骨,自是一番应承不说。 “至于西南水灾,众卿可有应对之策呢?” 太子右卫率、中书通事舍人周开逸上前低头拱手。 “陛下,西南州郡地广人稀,诸多高山幽谷之地本不适宜百姓安身。只因南国初立,陛下恩泽福耀,故将旧地着民原地安抚罢了。” “可是近年来水患频发,每年拨发赈灾钱粮就占了府库支出十之有五,如此下去,府库恐怕难以支撑!” “依臣之见,当行迁移之策,将受灾百姓就近东迁至荆、雍和湘州之北,一来可以避灾祸,再者可以促农耕、兴商业。而后在各处水道修坝筑堤,疏浚河道,如此,后世可安也!” 陛下听后眉头稍展。 “周侍郎所言,恐有不妥啊!” 尚书右仆射袁昂走到了殿中央拱手。 “陛下,若行迁移之策,西南边关众将士所需物资给养定会受其影响,轻则难以为继,裹腹堪忧;重则粮草断绝,外敌难御。” “索虏元英,夺我三镇、犯我南郢州之地,事不过五载,皆因边民逃散,给养不足所致。故而边关要务,断断不可轻视!” 袁昂举的例子恰到好处,毕竟刚刚打来的天下,还不是非常牢靠。如今要行迁徙之策,的确对边关的守卫不利。 且不说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有如此周密思维的人,着实令人敬佩。 多年来北国和南国经常在边疆发生摩擦,总体上双方胜负均分。 得胜了乃是武将英勇、文臣忠孝,自不必说。 战败了也有天时不应、地利不周、人心涣散来当借口,至于给养,终究是外因罢了。 袁昂之所以不赞同迁移之策,就是怕荆、雍和湘州的人口会因此繁多起来。人口多了自然就会开发耕种更多的土地良田,商贾百业也会随之兴隆。 可荆、雍、湘包括益州等区域,是受安成王、鄱阳王和始兴王的管辖。 三人以安成王为首,若是七殿下的势力强大了,那么六殿下只凭江南州郡恐怕不能在与之抗衡。 袁昂这次临场发挥的特别圆满,既表达了边疆安危的大义,又将周开逸的谏言挡了回去。 王柬眯眼想了想,心中也揣测到了袁昂的意思。 于是拱手向前。 “陛下,臣以为袁尚书所言极是。我南国边疆绵长,百姓宗祖各有所异,若是轻言迁移,恐失民心。而西南诸地,幅员千里,显有人烟。故而资用乏溃,边关难济。加之皂卒薄寡,差役难征,以至于粮草辎重实难接续。若是再将百姓迁离,就更是雪上加霜。” “由此观之,迁移之策断不可行!” 徐修仁听后连连摇头,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两位。 大家都是饱读经史的重臣,又怎能不知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呢! 可这些话说了也没用,毕竟要解决水灾的问题才是硬道理啊。 正是: 一人说得情理话,百口潮涌欲吞淹。 忠臣良将皆在侧,谁人拱手复将言! 第25章 见风使舵庙堂献策 孤立无援南阁泪别 却说周开逸迁徙百姓的计策被人一通堵截,东堂殿里也便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这会儿看来,袁、王二人明显占了上风。 而王柬这一番溜缝儿,更是把袁昂的意思展现到了极致。 一个是尚书省的实际首脑,一个是吏部尚书兼五兵尚书,这二位在朝中的影响可不是周开逸三言两语就能打破的。 于是众人有临阵倒戈的意思,都低声赞同着袁、王二人的大局观。 萧辰在一旁听着,越发的不自在。 这两位的言语,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周开逸本是从实际情况出发,欲将零星散布的县镇和村落中的受灾百姓迁移到安全的地方,又不是任凭水灾泛滥,待后续再行修筑堤坝就是了;至于边关物资,迁移百姓又不是说全部迁走,肯定要看具体的受灾情况才能定。 再者说,大水就在那汹涌澎湃呢,朝廷又没有赈灾的好方法,这会儿不迁移百姓,不就是在等死吗。 人都不在了,还谈何补充兵员、运输物资呢! 于是萧辰连连摇头,在一旁长叹了一声。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突然发现还有萧辰这么一个人。 皇帝也投来期待的目光。 “七殿下嘱托萧侍郎来此议政,卿可有良策啊?” 萧辰听后缓了缓神儿,上前低头拱手。 “回陛下,在下觉得大局观可不是这么讲的。” “如今各地水患正在肆虐,理应直言应对的办法,而不是事事都要想着自己的利益,摆高姿态!事已至此,我倒想问问诸位,除了周侍郎的建议,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袁、王二人稍作对视,面色凝重。 “边关摩擦乃自古有之,只要人心凝聚,不被外人离间,胜负皆有回旋的余地。” “到了大难临头之时,才不至于有‘攘外必先安内’的消极倦怠。” “而为今之计,还需陛下明申政令,将朝廷上下的人心凝聚到一起,不要为了眼前的利益而破坏了大局。” 袁、王二人听后在一边瞪眼不说。 “既如此,还请萧侍郎细细说来!”陛下欠了欠身说道。 “依下臣之意,解决西南州郡水灾的办法,就是两个字!” 众人听后直勾勾的看着萧辰。 “一是迁,二是兴。” “迁移,并不只是针对受灾的百姓,有严重隐患的地方都要迁,如此一来,即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还能未雨绸缪,保住有生力量,为百姓日后的生存复兴打基础。” “而百姓汇集到灾患较少的郡县之后,便可实行兴民的政策,在当地扎下根基。” “以耕代赈,以商兴民。扶贫要扶精神、扶信心,钱粮扶持都是暂时的,为的是度过难关而已。” “至于边关隐患,此时水灾正是猖獗的时候,我认为可用轻甲军士搬运物资济之,同时护卫百姓迁移,如此一来,即使战事忽至,仍有地方刺史等官吏率军抵挡,加之救灾的军士两股力量结合,便能从容应对!” 陛下听后连连点头。 “萧侍郎所言.....甚为有理,袁某自愧不如。” 袁昂突然走上前来,朝他俯身拱手。 袁昂来了这么一个大反转,可把萧辰给听懵了。 刚才还嚷着不能迁移,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开始恭维上了。 “既然萧侍郎出此良策,依老臣之见,当推举萧侍郎为七殿下之辅,护送钱粮物资去西部州郡办理救灾事宜,还请陛下恩准!” 袁昂跪地叩首。 王柬见状也跟着一同跪地。 “臣附议!” “我等附议!” 建安王、孙庆绪、王迁、夏侯亶、萧子昭等朝臣也都跟着跪地叩首。 眼前这一幕可吓坏了萧辰,这些人如何就这么亲和了,救灾的事要是办成了,就不怕我的功劳盖过他们吗? 王柬低头看了一眼袁昂,二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要知道,救灾的钱粮就那么点儿,真要是按照受灾的人头发放,估计得饿死一大半的灾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然你萧辰如此积极,那就走着瞧呗! “萧侍郎,既然众卿皆有此意,你可愿意前往啊?” 皇帝挑眉看着萧辰。 萧辰急促的眨着眼,无意间看到周开逸在一旁给自己使着眼色。 萧辰脑子里根本就没谱儿,可是已经被逼到了这份儿上了,要是说不去,皇帝和七殿下的面子往哪儿放;要是答应去呢,看他们这般迎合,估计这差事容易不了,况且自己连京都都没出过,更别说下沉到最前线了。 于是他挠着下巴,迟迟未能回答。 “要是萧侍郎为难,恐怕朝中便无人能胜任了。” “莫非萧侍郎只想逞一时口舌之快吗?” 袁昂起身使了个激将法。 “呵呵呵......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在想,如何才能将粮草安全的运送到灾区。” “这么说萧侍郎是答应了?” 王柬微笑着问道。 “救民于水火,乃是职责所在,我自会前往。” “只不过......” “不过什么?” 皇帝欠身问道。 “陛下,我想亲自选两个人配合我,还望陛下恩准。” “你既勇担大任,自然要授你用人之权,你且说吧!” “多谢陛下。” 萧辰说着,走到了人群中间。 往左看看,王柬低着头像是见到鬼了一样。 萧辰见状举起右手,晃了晃食指。 朝右看看,袁昂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眨了眨眼,而后把身子转了过去。 走到孙庆绪身旁时,萧辰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朝堂之上,竟敢如此散漫!” “成何体统!” 孙庆绪壮着胆子闷声说道。 “呵呵呵,孙中丞稍安勿躁嘛!” 萧辰说着,便将他扒拉到了一旁,转身回到了前排的韦怀文的身边。 “我想请韦将军亲自带兵押送粮草,还有周开逸周侍郎要随我一同前去。” 袁、王二人看着建安王,三人倒是没有任何表情。 毕竟缺的是物资,你带地位再高的人,也不可能生出粮食吧! 皇帝听后可是异常高兴,只要不额外朝我要粮食,什么都好说,这才是解决问题方式嘛! “韦将军,你意下如何?” 皇帝看着韦怀文说道。 “禀陛下,赈济灾民乃是当务之急,臣年老体衰,恐不能担此重任,还请......另择贤人才是。” 皇帝听后多少有些不悦,韦将军可是开国老臣了,沙场上屡立战功的人。 现在年纪是大了点儿,可统领水军的本事朝中是无人能及啊! 这么紧要的关头,怎么还掉链子了。 “怀文啊,汝随朕征战多年,功勋伟绩人人敬佩,如今水患侵扰,正需一位智勇双全之人护送钱粮,汝至西南州郡,犹如朕亲临,切莫辜负了朕一片苦心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皇帝的一番话说的正是时候。 其实韦怀文真实想法是什么,想必诸位看客也能猜的出来。 自己跟着陛下干一辈子了,可谓是名利双收。 而水患、战事年年都有,死人也是正常的。 可不是每年都有袁昂、王柬、孙庆续这号人一同站出来反对谁的计策的。 再看看建安王、萧子昭等人,那妥妥的就是六殿下的人。 自己人老了,何必参与这种斗争呢! 韦怀文一听这话,心里当然不是滋味儿了。 想想自己跟随陛下历经大小百余战,陛下对自己关心备至,加官进爵不说,自家的老少也都跟着有了安排,自己的儿子韦铎就在中军里当差。 而这一切都是陛下给的,现在自己却用岁数大了来搪塞他,好像真不怎么合适。 “老臣......老臣有罪,老臣定当恪尽职守,为陛下......分忧。” “慰我者,怀文也!” 韦怀文瞥了一眼萧辰,既然皇帝同意了,即便自己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没用。 于是皇帝下旨,命徐修仁与廷尉署、秘书监等部会同督查江南赈灾诸事,随行的还有丹阳城水军二百人,一同赶往会稽郡督查救灾情况。 又命永昌侯、智武将军韦怀文亲率白下城属部水兵两千人,押送粟米十万石、布麻二十万匹、银钱三十万先行赶往湘州的长沙郡。 而萧辰则奉旨和周开逸一起,共同赶往湘州按计划赈济百姓。 傍晚,众人退出朝堂,只见徐修仁和周开逸并排朝萧辰走来。 “萧侍郎果敢有为,实乃我等榜样。” 二人拱手致意。 “二位上官过奖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再说救灾迫在眉睫,总得有人站出来不是。” “那么萧侍郎可知西部诸郡百姓受灾状况如何?朝廷所拨钱粮是否充足?” “这......” 萧辰皱了皱眉。 不是说拨发十万石粮食吗?难道还不够?或者灾民太多了? “还请徐令明示。” “诶!你果真中计了。” 萧辰听后一愣。 “按照七殿下所奏来看,十万石赈济粮可远远不够啊。” “加之京都遭遇大水,亦需要钱粮赈济。” “袁尚书那几人知道此中巨细,所以众人才推荐你去湘州。” “你也不想想,若能轻易立功,他们能拱手相让吗?” 萧辰听了粮食不够的话,早就愣在原地了。 十万石粮食还不够,这得多少人受灾。 “所以萧侍郎,你打算如何应对呢?” 萧辰挠了挠头,看来自己的担心成了现实了。 “萧侍郎,萧侍郎?” “奥!徐令说什么?” “诶,你啊,若无良策,还是向陛下禀告吧,推了这差事,免得惹祸上身!” “呵呵呵,徐令此话,好像言不由衷啊。” “若此事放在徐令身上,又当作何应对呢?” 徐修仁二人对视了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膀。 “郎君忠义,我等自然佩服。” “可若无良策,陛下降罪事小,那数万百姓身家性命就难以维济了。” “政务非儿戏,郎君既然执意如此,我和开逸定会倾力相助。” “不过......主政之人是你,你还要三思啊!” 萧辰低头拱手。 “我正是欣赏开逸兄为政有方,为人忠厚,才选他的。” “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徐令就放心吧,给我点儿时间。” “到时候是好是坏,还说不定呢!” 徐修仁摇了摇头,拱手作罢。 萧辰听了徐修仁的一番话后不由得烦闷起来,这位仁兄说的是那么个理儿,不过已经成了事实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失落的萧辰独自走了小半天,也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紧张,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已到了南苑门口。 来都来了,那就进去洗个脸吧。 于是穿过沁心桥,径直奔到南阁来。 “郎君从何处来啊?” 屠前辈前后打量了一番。 萧辰见状低头拱手。 “额,闲来无事散散步,好像是秋老虎来了,天还挺热的哈。” 屠前辈盯着萧辰的脸,就像是盯着鬼怪一般。 毕竟都日落了,哪里有那么热。 “屠前辈,有脸盆儿吧,我洗个脸,凉快凉快。” 萧辰尴尬的问了一句,谁知屠前辈仍旧盯着他。 把萧辰看得心里发毛,只得抬起两只手上下蹭着脸颊。 “前辈这是......怎么了。” “听闻陛下降旨,着你去湘州赈灾,确有此事吗?” “对,今日朝堂里商定的。” “郎君答应了?” “是啊,洪水来势汹汹,我不去别人也得去。” “前辈担心什么我知道,徐令已经帮我分析过了。” “不过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百姓流离失所吧!” 听了萧辰的一番话,屠前辈微微摇头。 萧辰心里泛起了嘀咕,老前辈平日里处处都带着慈祥和善,应该不是那种怕担事儿的人呐,怎么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既然命中注定,就要看你造化了。” 屠前辈转身轻语道。 “嗯?前辈这是何意?” 萧辰上前一步问道。 “嗯......” 屠前辈稍作迟疑,而后捋了捋胡须。 “郎君切记,此次西行,诸事务必小心,尤其是临水之时,更要谨慎再三,切莫掉以轻心啊!” “奥!前辈是说这个啊,没事的,一路上都有将士护送,我也会游泳,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萧辰满脸笑意。 “嗯,你心里有数便好。” “郎君临行前,还是去见见心中惦念之人吧,此去路途遥远,赈灾亦需时日,何时归来尚不确定,你要有所准备啊。” 屠前辈说着,咳了几声,转身朝楼上走去。 “那晚辈告辞了!前辈多多保重!” 屠前辈头也没回,只摇了摇手。 萧辰草草的洗漱完毕,回想着屠前说的话。 是啊,是应该见见挂念的人了,可是嬛儿又没有电话,中宫又不是说进就能进去的地方,能不能见到全凭运气,难啊! 于是萧辰迈着方步,自行回到了鹿鸣堂休息不说。 一清早,便听到有人在门外敲门。 萧辰穿好衣服,迷糊着眼过来开门,原来外边是之前永康宫送鹿肉的那个小婢女。 “萧郎君,公主让我过来传话。” “是你啊,快进来吧。” “多谢郎君,公主说午间在南阁等候,郎君莫要误了时辰。” “一定一定。” 萧辰心里乐开了花,急忙拱手致谢。 于是婢女低身行礼后离去。 萧辰回到屋里仔细捯饬了一番,现在的头发都能绑个小辫儿了,多亏有了那顶小冠,不然‘长毛僧’可不是什么好形象。 再说这脸上,平日里没注意,洗完脸后竟然会起皮,萧辰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堆的洗漱用具里找到了一个小盒。 盒子里装满了凝固的白油一样的东西,闻起来还有点儿丁香花的味道。 婢女萍儿见状后上前行礼。 “郎君,此物名为凝香膏,可做涂抹之用。” “奥,好东西!” “郎君未曾用过,如何知道这是好东西呢?” “我没用过还不是因为你们没早告诉我。” “要是崔雷在......” 萧辰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崔雷已经离开了月余,何时能沉冤得雪还是个未知数。 于是默默的摆弄着手里的盒子,半晌不语。 两个婢女听后也垂手立在一旁不作声了。 “这个叫什么了?给我多准备几盒吧。” “此物名为凝香膏,用牛油和丁香煮制而成,我们这就去给郎君准备。” 翠儿和萍儿擦了擦眼角,低身退去。 萧辰梳洗完毕,又带上了一个木盒,起身向南阁赶来。 阳光穿过树叶挥洒在地面上,闪烁着灰白的光。 微风乍起,忽觉得有一丝秋意来袭。 树下的嬛儿身着浅绿色长袍,肩上披着鱼纹云肩,粉红的脸蛋儿上透着一股焦急的样子。 “让你久等了。” 萧辰微笑着上前。 “你决定要去湘州了吗?” 嬛儿满脸认真的问道。 “对,上意难违,再说能为百姓做点好事,又有什么不能去的呢。” “你既然决定了,就去吧。” 嬛儿很是不舍,此时此刻,相比于家国要务,自己的私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辰看出来嬛儿的心思,于是上前握起了她的手,朝她微笑着。 “放心吧,就算没有圣旨我也会去的,七殿下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得有人分担。” 嬛儿低头听着,又从袖子中托出一个符坠儿来。 “这个,是我从庄严寺求得,有佛祖保佑,你定会平安归来。” “我会平安回来的。” 二人相对良久,萧辰稍稍低着头,嬛儿便把符坠儿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那符坠儿全身墨色,乃是黑玉石,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瑿珀。 萧辰捧着脖子上的符坠儿,又看了看环儿。 “此去又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湘州遭难,衣食定不比宫中,我让人准备了些吃食,明日便送到鹿鸣堂去。” “还有,我听屠伯伯说长沙郡土地卑湿,水雾甚重,这件斗篷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萧辰接过斗篷,连连点头。 此时二人已不敢互相对视,生怕泪水禁不住心中情愫的撺掇,奔涌出来。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萧辰说着,从腰带间拿出小木盒,里面是一只亮闪闪的玉镯。 “看,漂亮吗?” 萧辰拿起玉镯,递了过去。 谁知嬛儿眼眶红润,竟噼里啪啦的掉起了眼泪。 萧辰缓缓搂过嬛儿,抚着她秀发安慰着。 “诶呦呦,没事没事,我福大命大,你就放心吧。”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礼物等你回来再送给我。” “嗯,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四目交融,乃是万般不舍。 此去是祸是福,全由命运安排。 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归到命运的头上,谁让它那么难以琢磨呢! 即将离别,萧辰心中已布满万千思绪,而比离别更让人沉重的,是那将要赶赴的旅程...... 诗云: 风起钟山水藏云,玉镯凝露慰影身。 折尽千尺怀柔柳,回首一顾是离人。 清秋悲歌独浅唱,挥手长叹且低吟。 莫道前路长漫漫,唯念江左泪纷纷。 第26章 遇诡风老僧假迷途 叹凄凉侍郎出奇计 回来的路上萧辰喝了几碗浑酒,此一去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见到嬛儿,心中的烦闷和离别的伤感随着酒劲儿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走到半路时已经快到了宵禁的时刻,眼瞅着前面就到别院了,忽然有一阵清风迎面袭来。 地上随之卷起一股尘土,萧辰举起袖子抵挡了一番,再放下手时眼前竟立着一个光头老者。 老者距离不过两米,可即便借着月色也看不清他的脸是什么样的,只见他身披一件,确切说应该是一块破布,赤着一双大足,那脚大的应该能穿下五十多码的大鞋了,可他人又没那么高,甚至比萧辰还矮一些。 老者手里拄着一根锡杖,左手背在了身后。 “郎君留步,老朽一时迷路,可否指个方向呢?” 萧辰缓过神儿来,见四下已无路人,这阴森森的感觉,不咋地。 “额,前辈想去哪?” “我欲往塞北苦寒之地,不成想却误入锦绣之国。” 这都是哪跟哪儿啊,萧辰心里嘀咕着。 再一看那光头老者,头顶好像有几处戒疤,又十分浅,要不是他们排成三排还真不好认。 “那......塞北,可要跨国界了,再说,那边可能都没什么人烟,您去那做什么啊?” “呵呵呵......” 老者轻声浅笑。 时至深夜,妖风阵阵,一旁的尘土开始肆意飞舞,老头这一笑,吓得萧辰身上的寒毛根根儿立,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欲魂归故里,无奈身处他乡。” 就这老头儿,确实有点儿病,这哪是问路啊,不就是疯和尚撒泼嘛! 萧辰心里嘀咕着,又晃了晃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感觉。 “郎君所言甚是,我乃疯人,亦是僧侣......” 我靠! 萧辰心里一惊!汗珠子顺着脑门儿就流了下来。 这老和尚会读人心思!这还了得!怕是遇到鬼了吧! 萧辰二话不说,撒丫子就想往前跑。 可脚底下说什么都使不出劲来,紧张之时铆足了劲叫喊! “......” 可是喊的声音连自己都没听到! “郎君修行尚浅,切勿西行,否则数月内定会魂飞魄散!” 萧辰哪里顾得上听这些,拼了命的使劲儿挣脱着。 直到再次吹过了一阵妖风,这才摔了个狗啃屎,趴在了原地。 而那个疯和尚,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日,萧辰等人一路沿长江逆流而上,行了三日有余才到了长沙郡府衙。 萧辰和周开逸二人未做停留,急忙带人到了七殿下所在的临湘县里,此地因湘江决口,已成了汪洋一片,百姓伤亡者十之有七,房屋、田地也多半被大水淹没了。 随同七殿下在场的有长沙王萧靖旷、湘州新任刺史王德众、长沙内吏吴征以及周边的几个县令。 至于府衙中原有的数百名将士,因见洪水来势汹汹,大多都趁着夜色跑回了老家,剩下的一小部分也都因日夜救灾而疲惫不堪。 而那些差役和白值,冒着生命危险救助百姓,又得不到额外的好处,所以心里多少有些消极。 众人来到了高坡上休息,七殿下眨了眨满是血丝的眼睛,又蹭了蹭脸上的污泥,来到了吴征旁边。 “吴征。” “殿下。” 吴征浑身哆嗦着低头拱手,好像感冒发烧了一般。 “我来之前令你见机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你可遵照做了?” “殿下恕罪!卑臣接到殿下手谕后立即差人开仓放粮,一边又令府衙将士到各地救济百姓,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大水汹涌无比,差役虽奋死抵抗,但终究人力有限,加之众将士多来自周边乡里,听闻家中受灾,便痛哭流涕,已无心救灾,竟趁着夜色都逃了出去。” “卑臣......卑臣也是无能为力啊!” “府库中那些钱粮呢?也能自己跑了不成!” “这......” “殿下,此事不能全怪吴征上官啊。” 几个县令异口同声的说道。 “水灾来势汹汹,那些逃跑将士知道家中已经无粮可食,便私下里起义,趁乱将府库中钱粮偷走,而府库无人看管,粮食遇到大水后多半已被冲毁,此时再去收拾,也......也来不及了啊!” 七殿下听后脑袋里嗡嗡作响,险些摔倒在地上。 周开逸等人听后也只能无奈的叹着气。 “你身为长沙内吏,竟纵容官吏为非作歹,遇到困难便临阵而逃,你自己说,寡人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七殿下气的双手颤抖,指着吴征骂道。 几人听后急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不说。 “吴征啊吴征!你平日里享乐放纵,寡人念你是开国功臣,没有你计较。可你却在紧要关头不堪一击!郡中数万条性命,就要断送在了你手中!” “卑臣知罪!请殿下开恩啊!” 吴征叩首祈求道。 七殿下异常愤怒,拂袖转过了身去。 萧辰和周开逸急忙跟了过来。 山头上,几个人都面无表情。 “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萧辰叹了口气说道。 长沙王萧靖旷耷拉着眼皮,望着山下。 “这已算是寻常状况了,那涪陵郡所属几处县府,有高山百丈,沟壑百余尺,稍遇水患,便捣木毁石,百姓避之不及,存活者不足两成!” “虽说土着百姓重土安迁,可如今灾民流离失所,我们所行迁移之策,阻力也就小了许多,算是因祸得福吧。” 听长沙王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转机的意思。 “可是京都拨来钱粮,加之荆、湘两地留存粟米,不过十五万石,眼下困难还是没能解决啊!” 七殿下背身立在山头低声说道。 “殿下对此,是如何安排的呢?” 萧辰问道。 “我已经修书给九弟、十弟,并托韦将军差人送去粟米五万石,让他们尽力保护好自己郡县内百姓,至于偏远小县,只有我亲自去了。” “殿下,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辰上前一步。 “你直说吧。” “各个郡府中有太守、县衙里有令、丞,就连乡村里也有里长小吏,殿下为何事事都要亲历亲为呢?” 七殿下听后摇头苦笑,周开逸也满脸无奈。 萧辰皱了皱眉:“难道贪腐怠工的局面如此不堪吗?” “这还是其次,你是有所不知啊!” 七殿下望着山下说道。 “按照官级品轶,虽同为太守,但其岁轶参差不齐。就拿这长沙郡来说,乃是下上之品,他吴征虽为内吏,却行太守之职,故而岁轶依制不过三百匹,而府衙中小吏不过百人,其中又多为白直,本就没有俸禄。而临湘县属于下中小县,县令岁轶不过六十匹,小吏不过三十人,多为乡里恶霸,朝廷之所以让他们到县衙当值,也是出于无奈,无非是便于用律令束缚着他们罢了。” 萧辰听后甚是不解。 “虽说存在无俸禄的官吏,但是作为太守和县令,如此俸禄,也算是可以了!” “七殿下只告诉了你一半。” 周开逸起身叹了一口气。 “哦?还请开逸兄明示。” “岁轶虽有明令,但是如何发、发多少却是个未知数。” “此话怎讲?” “就临湘县而言,盛夏之际已遭遇了灾洪,乃是为官不正之罪,依制便不发俸禄;而没了俸禄也就没了盘缠到京都朝拜,不按制朝拜者亦无俸禄可发。如此循环往复,像临湘县令这般官员,也就没了翻身余地,他们已是自顾不暇,又有何心思和精力去救百姓呢!” “也正因如此,各州郡横征暴敛之行甚为严重。” “那朝廷就没有办法解决吗?” 萧辰上前说道。 “侍郎所虑,我等又何曾没有想过呢。只是南国初定,百业待兴,谈不上富庶。从陛下在宫中日常用度上就能看得出来,不然也不会在官吏岁轶上做诸多文章了。要是和旧国为官无禄礼制相比,陛下对朝中百官,已是体恤再三了。” “郡县官吏本已拮据,若是再加以严刑酷法,恐失人心呐!故而惩治几个巨贪庸吏以儆效尤罢了,还能怎么办呢!” 萧辰听后看了看周开逸,又看了看七殿下。 七殿下转身扫了扫身上的尘土。 “所以唯今之际,需兴盛百业,富足百姓最是要紧!” “说了这么多,我们也该去接迎粮车了。” 七殿下说完,便同周开逸向前走去。 “你还在想什么呢?” 七殿下见萧辰杵在原地,便唤了一句。 萧辰点了点头,跑了过来。 “殿下,我有一个想法,可以再生出......起码要比现在多很多的粮食!” 七殿下和周开逸四目相对,一旁的萧靖旷也凑了过来。 几人都把目光都定格在了萧辰身上。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京都府库已经空虚,适才你也听到了,周边郡县粮仓也已被搬空。新粮被大水淹没,百姓已颗粒无收,我们又能到何处筹措粮食呢!” 七殿下看了看萧辰说道。 “不,殿下。我的意思不是征,是换!” “换?” 几人顿时愣了愣。 “殿下不必担忧,只是......” “只是什么?” 七殿下追问道。 “只是此事要用我的名义去办,如此我也能向陛下请功领赏了!” 萧辰说完,看了看三人。 “呵呵呵......” 七殿下眯眼冷笑了一番。 “也罢!” “你且说来,若是能救扶百姓,我一定亲自向陛下为你请功。” 周开逸在一旁也是一阵茫然,实在摸不清萧辰的路数。 “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有两个,一是赈济百姓的粮食不足;二是各个郡县的官吏积极性不高,甚至是怠工,致使人力匮乏。” “依在下之见,若是按照平常手段为之,恐怕百姓能存活的几率很小。所以......我们要用非常手段才行。” “哦?你继续说。” “殿下可将银钱、布麻抽一部分出来,将朝廷所欠食禄补给他们,剩下的就当是激励,如此可安抚大小官吏,收拢人心。然后再组织他们将另一部分粟米和银钱换成麸糠,如此,赈灾的粮食便可扩充数倍,而官吏收到了补给后定会倾力相助,无论是救助百姓还是征换麸糠,都能积极踊跃的投身其中。并且对于后续巡查土地,登记田亩的事务也会起到积极的作用。” 七殿下、萧靖旷和周开逸听后大惊失色! “如此背离人伦、倒行逆施之策你怎能说出口?” 七殿下厉声喝道。 “殿下稍安,当前看来,多救几个百姓才是最要紧的,至于方法手段如何,萧某,愿自行承担后果!” 周开逸听后上前一步,再次打量了一番萧辰。 “看来侍郎也并非想要邀功领赏吧!此事如果以殿下名义进行,定会受到众人非议,进而人心涣散,到那时,不仅殿下自身难保,恐怕救灾要务甚至是南国大业也会受到影响。” “而由侍郎去办,罪责便都会揽到你自己身上。” “侍郎如此宅心贤德,周某敬佩不已,我愿竭力助你!” 周开逸朝着萧辰低头拱手。 “开逸兄言重了,此事还请殿下做定夺。” 七殿下原地打了几个转转,又望了望山下。 只见步履蹒跚者携着妻小在泥浆中缓缓地挪着,押运粮食的水兵用牛马驮着伤病老者向远处转移。 而在那浑浊的洪水中仍有来不及被救助的百姓挣扎哭嚎着,岸边已经堆满了尸体,更有诸多士卒因救人而受伤,靠在一边的枯树下面奄奄一息。 七殿下站立了良久,直到山风又吹白了几屡鬓发。 “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七殿下浅浅的问道。 萧辰摇了摇头。 只见七殿下缓缓转过身来,微微的点了点头。 救灾的这些日子,时而骤雨倾盆,时而雷声大作,连续几日都不见停歇的样子。 这日傍晚,雨水淅淅沥沥,像是老天累了,想歇歇打个盹儿。 萧辰借机出来散心,这些日子到各处巡查,所到之处都是满目疮痍,毫无生机可言,不过总算是想到了赈灾的法子,大家也能稍稍喘一口气了。 可想法是好的,就是不知道实施起来会怎么样,想到这,萧辰心中再次低沉起来。 长沙郡经过这次大水,城内的官道已被淤泥吞的又窄又泞,天色愈加昏暗,萧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于是在一个巷子间折返寻找来时的路。 走了几步后忽听得旁边的院落中有人在哭泣,想必是因为水灾,家园破败,谁又能例外呢! 而那抽泣声越来越撕心裂肺,像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母亲。 萧辰停下脚步,想想来南国的日子,也不知道家里的父母是否康健,只是连个消息也不能传达。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可自己所处的情况,又何时何日才能告诉他们呢? 转眼看着损坏的大门,还有地上的一块长匾,这户人家应该是个大户。 萧辰推开破烂的木板,绕过矮墙,只见院子里多半已被淤泥覆盖,两侧的厢房均已塌陷,正房的屋檐下一位中年妇女正蹲坐在台阶上掩面哭泣。 “打扰了,夫人。” 萧辰低头拱手。 那妇人听到声音后,抬手拭了拭眼角。 “你是......” “奥,我路过这里,听到有哭声就进来看看。” 妇人见萧辰面色枯黄,两腮凹陷,小冠里藏着一头半长不长的黑发,虽有些警觉,可当下这环境,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你家里人呢?” “呵呵......” 妇人苦笑一声。 “水太急,早就跑散了。” 萧辰环顾着院落,眼前除了破墙烂瓦,也没什么可值得守护的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出去逃难呢?” “都说故土难离,我在这异乡也生活了十余载,又能去哪里呢!” 萧辰听了也只能点点头。 “不知郎君你从何处来啊?” “哦,我是从京都来的。” “京都?” 妇人眼前一亮,扶着石栏站起身来。 “那你是?” “奥,我奉朝廷之命,前来救济赈灾。” “如果你愿意,请随我到郡府中暂住几日,那里还有许多准备迁移的百姓。” “大家凑在一起,官府也好安排。” 妇人听后仿佛沉寂在什么事情里,嘴里念念有词。 “额,不知夫人可有儿女亲人,一同前去才好。” “我本有一女,可是她早已不在身边了。” “郎君既然从京都来,又是朝廷官吏,那你可认识临川王?” “额......” 萧辰心里泛起了嘀咕,本来能救一个灾民是好事,可现在却说起了临川王,要说自己认识吧,万一这位大姨和他有什么关联,以至于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那多犯不着。出门在外的,还是小心点好。 可要说不认识吧,好像也不太礼貌。 妇人静静的等待着回应,就像等着一句期待许久的安慰一样。 “在下认识六殿下,不过我是个外臣,不曾与殿下有过接触。” 萧辰说完,低头拱手示意。 “哦......也罢。” 妇人稍作点头,可脸上却失落万分。 萧辰见了,只好点头回应。 “郎君有所不知,我女儿就在临川王府里,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数月之前,现在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 “如果我贸然离去,怕是她回来时寻不到我。” 妇人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那为何不进京去寻她呢?” 妇人听后连连摇头。 “多谢郎君关心,此事我......我不想再提了。” 妇人话里有话,萧辰也不再多问,只是各处的灾民要陆续迁移,如果不集中居住,官府也没有精力照顾他们。 所以有必要发扬一下精神了:一个都不能少! “夫人,要不这样,你听从官府的安排,去郡府里暂住。” “至于你女儿,还要劳烦你告诉我她的名字,我会找机会,争取让你们母女二人见面,你看如何?” “她叫玉漱。” 妇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攥着手帕看着萧辰说道。 “玉漱?” 这就是玉漱的母亲啊? 萧辰咽了口唾沫,而后急促的眨了眨眼。 “难道郎君认识漱儿?” “额......”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看来我母女二人遇到贵人了。” 妇人连忙朝着东方礼拜。 “玉漱姑娘精通琴瑟,在京都里很出名。所以京都里很多人都欣赏过她的才艺,也都听过她的名字,她现在过的很好,您放心吧。” “多谢郎君相告。” 妇人说着便屈身行礼。 说完,妇人擦拭着眼泪,靠在石柱上不再作声。 毕竟眼前这位只是个贵族郎君,和临川王和玉漱都没什么关联,恐怕也指望不上了。 “不麻烦,你看这样行吧,你先随我到府衙里安置,等我回京的时候带上你,再找机会让你们母女相聚,如此可好?” 萧辰一番好意,只是那妇人面露难色。 “万万不可,实不相瞒,此事若是被那狗郡王下知道了,我母女都活不成不说,还会连累了郎君。” 萧辰越听越不明白,那狗郡王是有多恶毒啊,离京都这么远都有他仇人! 人家母女团聚碍他什么事了。 虽说自己和玉漱有过不痛快的经历,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母女落难吧。 于是萧辰低身拱手。 “夫人放心,此事我不会让临川王知道,就算是为了我自己,也要保全你们母女二人。” 妇人听后宛如找到了救星一般,急忙跪地连连叩首。 “多谢郎君大恩,贱妇无以为报!” “不知道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落得如此下场......” 那妇人一阵痛哭,萧辰在一旁也只能呆呆的看着。 经过再三劝慰,她终于答应萧辰,随他去往了郡府外边的灾民营帐里安顿了下来。 七殿下按照萧辰的说法,写了一封手令给他,令他全权处理湘州的救灾事宜。 可是本地府衙所辖的兵马要戍守疆土,提防敌患。 即使拨调了部分人马也都被派到了各个受灾的县里。 如此一来,一时间竟无人可用了。 萧辰稍作思量,建议七殿下速速请来韦将军商议。 韦怀文乃是南国头号将军,为人刚正果敢,边关退敌、浴血沙场自不在话下,可是对朝廷里的派系相争从来不感兴趣。 韦怀文得令后来到了府衙,听了萧辰贿赂官员的计划后不禁冷笑一声:“我奉命押送赈灾钱粮,协助郡府警惕敌军,至于如何赈济当由你们去做,我......不会参与其中!” “七殿下,若无他事,老臣就告退了!” 韦怀文说完便拂袖离去。 七殿下和周开逸愣在一旁,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却说这次水灾来的迅猛,造成的破坏很大,七殿下见形势不妙,在来长沙郡的路上便把自己的那点儿家底都拿出来买布买米救助百姓了,可是就他手里那些钱财,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始兴王从荆州接济了银钱十万,粟米五万石,布麻五百匹,这些可都是自掏腰包,这样一来两兄弟的私人积蓄几乎是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无奈了。 如今想要说服韦怀文,七殿下心中本就没有底气。 毕竟是强人所难之事,而韦怀文这把岁数,过不了几年就可以退休安享晚年了,放谁身上会愿意参与萧辰这般无脑的计策呢。 可萧辰却没有放弃,追到了门外,拦下了韦怀文。 “韦将军请留步,待萧辰说完,将军若是觉得不妥,再行离去也不迟!” 韦怀文低眉看了看萧辰,立在一边等着。 “将军不顾自身安危,随陛下于战场厮杀多年,这才有了南国的基业,此乃创业之圣举!” “如今南国初定,百姓没有战乱的侵扰才得以生存。可连年灾患、府库匮乏,地方豪强盛行、横征暴敛,陛下虽行劝课农商之策,但想要天下富庶仍需时日,此乃守业之艰难。如今湘、荆、桂等州郡又遇水患,加之江南诸郡一同受灾,南国已经陷入了困境。若是任其祸害,国家恐怕难以为继,那将军的英武神明又能在何处施展呢?” “我同七殿下和周侍郎商议了很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贿赂官吏的想法是我想出来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只有对各郡县的官吏恩威并施,才能拉拢他们一起救百姓于灾洪之中。七殿下总领救灾赈济之事,一边要保障疆土的安全,一边又要抽出人力救助百姓,可当前实在是无人可用了,若是将军再不伸出援手,各地的百姓恐怕生还无望啊!” “你可知贿赂官吏可是杀头之罪?” 韦怀文抬头问道。 “我虽然没有功勋在身,更无家国大义可言,但死了我一个总要比死上成千上万个百姓要划得来。”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还请将军......为数万灾民着想!” 萧辰说完低头拱手。 韦怀文听了萧辰的话,倒是有些不忍心。 这几天亲眼见到了受灾地区的情况,仅是一个临海县,被洪水冲走的百姓就有数百人。如此下去不用索虏入侵,恐怕过不了多久就无人戍边了。 虽说这个萧辰做事不按常理来,还要贿赂郡县官吏,可终究是为了高效赈灾,这么想来,这小子的家国大义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了。 而自己年事已高,本来是想平稳过渡,等到干不动了,还能风风光光的告老还乡,如今却摊上了这样的差事。说白了,还是怕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可如果家国都破灭了,又何来颐养天年呢! 都说江山待有人才出,为了数万百姓,他萧辰能舍生取义,自己做一块垫脚石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既如此,你就放手一搏吧!” 萧辰听后喜出望外,再次低身拱手致谢。 “不过我有言在先,这两千水军性命,可不能丢了!” “将军放心!好借好还。” 回到府衙后,萧辰和七殿下几人再行商议具体的细节。 由七殿下授权给萧辰都督赈灾之职,韦怀文派出水军配合救灾。 如此,人马兵分六路,萧辰和周开逸各带一队,每队配水军甲士百余人,刺史王德重亲率一队,长沙王萧靖旷率所部将军,持着萧辰的手令向各个受灾的郡县府衙送去银钱布匹,又晓以利弊,抚慰拉拢周边各郡县的官吏。 三天下来,湘州境内的长沙、岳阳、巴陵、衡阳四郡的太守及主要县府的县令皆收到了萧辰送来的银钱礼物。 各路人马陆续归来,但并未见到各地官吏的回信。 肉包子已然扔了出去,至于能不能回来就只能交给老天来定夺了。 七殿下不敢停歇,带人去了延江、漓水等地救灾,剩下的事情就按照计划都交给萧辰来办理。 萧辰知道,这样的事着急也没有用。 既然他们收了钱,心里自然会有想法。 于是和周开逸每日奔波于救灾的路上不说。 这日,萧辰和周开逸正在安排临海县的百姓进行迁移,只见府衙的小吏快马奔来。 “二位上官,好消息,好消息啊!” 萧辰二人急忙迎了上去。 “周围郡县官吏皆已到了长沙郡府,等候萧侍郎差遣!” “太好了!” 萧辰听后兴奋不已,二人高兴的执手感叹。 正是: 无援之处行无道,怀义之身感天神。 谁笑异人悖礼制,回首明月照古今。 第27章 钱作礼州郡笼人心 糠满仓庶民得生机 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 对于如何在乌纱帽和救助百姓之间做选择的问题,很显然,郡县官吏用后者之名选择了前者。 如此一来,萧辰的计策便是见到了成果。 萧辰二人听到消息后急忙回到了临海县府衙,四郡的太守带着县令及主要官吏数十人挤满了堂内,院子里也站了很多人,一见到萧辰都亲切至极。 面对朝廷派来的救灾领导,众人皆笑脸相对,况且萧辰又派人登门送去了大礼,这一番操作下来,从太守到县令都明白,帮了百姓便是在帮萧辰,而帮助萧辰,就是在帮助自己。 府衙中的气氛异常和气,于是萧辰借着这股劲儿,便将兑换麸糠的任务安排了下去,又同几个太守询问了各个府衙的人员数量,以便安排救灾事宜。 从送礼拉拢到众人登门领命,用了五日。虽说这已经是萧辰计划中的极限时间,因为在这期间,受灾最严重的长沙郡地区死伤的百姓已有数千人之多,这还是萧辰和周开逸商量后,紧急将一万石粟米分发过后的结果。 萧辰修书一封,告诉七殿下这边的情况,让他放心。 又过了三日,各府衙便将兑换来的麸糠和人员名册报了过来。 九万石粟米按照一比四的比例,共兑换了三十六万石的麸糠,各郡县府衙的人力也聚集了五千余众。 萧辰二人喜出望外,于是接着安排迁移事务,赈灾物资由各个府衙就近发放,人员也就近投入到了救助灾民的队列中。而后又将韦将军的水军分成数十路,一边参与救灾一边警惕着敌情,还能监视着各地官吏的落实情况。 虽说地方官吏在之前没听过萧辰的名字,可他做的这件事儿可是敞亮。 帮了萧辰便等于在朝中多了一个熟人,有萧辰出具的文书作证,就算出了事情也是他来顶着,况且赈灾发粮、迁移灾民这样的善事,老百姓知道后定会对自己感恩爱戴。如此一举三得的事情,大小官吏恨不得不吃不喝,不舍昼夜连轴转的在救灾一线指导工作。 如此过去了两个月有余,到了深秋时节,西南诸郡的灾情已基本得到了控制,而迁移到郢、江二州的百姓共有八万余人,到了安置的地点后由地方府衙出钱出力,搭建草舍、分派土地、编册落户,当地府衙按照计划有序的进行着。 萧辰这几天陆续得到回馈的文书,见各地百姓迁移事务井然有序,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于是理了理衣服准备洗个澡歇一歇。 而这样的好消息还是立即告诉七殿下才好,便又坐了下来,提笔准备写封书信。 忽见周开逸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 萧辰放下笔,起身迎了过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适才我接到朝廷发来急令,让你速速回京。” “而且这里还有一封书信。” “什么书信?” “是......” “是七殿下,他在漓水救灾时染了病,已经昏迷了多日,正于静州龙平县府衙里等着救治。”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书信中看,已是两日前了。” 这下萧辰可遇到了难题,一边朝廷令他回京,一边七殿下的生命岌岌可危。 到底何去何从,一时间脑子里混乱不堪。 “不行,我得去找殿下。”萧辰急迫的说道。 “侍郎且慢,我依照信中所言初步推断,殿下怕是因漓水之地常年俾湿而受了湿邪,加之殿下本就身体虚弱,又连日操劳这才一病不起。” “那该怎么办啊?” 萧辰急得来回踱步。 “我之前读过一本《肘后备急方》,里面恰巧有治疗湿邪之法,只不过......我还没有尝试过。” “那......那怎么办?” 萧辰定坐下来看着周开逸说道。 “我想侍郎你还是要奉召回京复命才是,但路上可以行得缓慢些。” 萧辰接过诏令查看着。 “此话怎讲呢?” “想必朝中已对你拉拢贿赂州郡官吏之事有所掌握,所以你此去乃是凶多吉少。你可耽搁些时日再行动身,如此,也能为你自己争取些时间,希望老天有眼,能让我尽早医治好殿下。” 周开逸一边迈步思索,一边说道。 “如果朝中真有人弹劾你,为今之计,也只有七殿下能帮你解脱了!” 周开逸停下脚步,看着萧辰。 “嗯。” “这诏令上倒是没写那么清楚,不过陛下既然下诏,定是事出有因,我们都要稳妥些才好。” “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萧辰拍着周开逸的肩膀说道。 “好,那我立即动身赶往静州。” “侍郎多多保重!” “开逸兄......” 周开逸转身看了看萧辰。 “你也要多多保重......” 却说临川王正于吴兴郡安养,忽然接到袁昂送来的书信,得知徐修仁等人奉旨前来督查救灾事宜,于是急忙差遣吴兴太守柳文畅于邗沟中段去迎接。 临川王以“迎使”之名奉上了诸多珍宝器物,试图拉拢京都来的三署官员。 徐修仁见状后面不改色,一并照单全收。 而后临川王差人前往会稽郡,再次检查预留的那几个小县的受灾景象,尽可能的把灾洪情况做的恶劣些。 又率众于东迁县列队迎候来此检查的队伍。 六殿下见徐修仁身后有丹阳戍军的旗子,可想而知,此次朝廷是要动真格的了。 徐修仁等人被半路迎下了船,乃是六殿下为了表示地主之谊,故而暂且将他们安置在了钱塘江边。 “王弟遥祝陛下圣安!” 六殿下等人跪地行礼。 “殿下快快请起。” 徐修仁说完收起竹符。 “臣徐修仁拜见殿下!”徐修仁俯身跪地行礼。 “哎呀!徐令乃是朝廷使节,快快免礼!” “修仁此行,多有打扰,还望殿下见谅!” 徐修仁说着又低头拱手。 “徐令实在客气,寡人见水面上旌旗烁烁,不禁想起了当年北御索虏情形,时间宛如白驹过隙啊,如今寡人已是两鬓斑白了!” “殿下说笑了,此次江南诸郡遭遇水患,正因殿下坐镇才陆续得到平息,实乃丰功伟绩也!” “哎!徐令此话言之尚早了,会稽、临海等郡尚有水患未除,寡人正在为粮食发愁啊。” “先不说这个了,诸位公卿快里面请。” 六殿下扬手示意。 “殿下请!” 晚间的钱塘江微风阵阵,六殿下在岸边的楼阁中设宴,为几位上差接风洗尘,席间自有歌舞佐宴,女伎陪侍。 又差人送了诸多酒菜银钱,犒劳船上的水军。 徐修仁在席间多次提及救灾的事情,都被六殿下以饮酒听曲儿为由搪塞了过去。 入夜后众人皆酩酊大醉,六殿下见状后得意的起身而去不说。 次日晌午,守卫见京都来的几位上差没了踪影,便跑来禀告。 六殿下听后大惊失色,在堂内急的团团转。 柳文畅见状后上前低头拱手。 “殿下稍安。” “老臣听闻徐修仁向来刚正不阿,行事端正,昨晚于宴席间却见其纵酒放歌,悖逆礼教,臣虽有疑心,却未敢冒然提醒。” “你现在说,恐怕什么都晚了!”六殿下叹息道。 “依老臣之见,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哦?你有何计策?” “殿下,各郡水患既已平息,殿下何不躬身再去巡查一番,一来可抚慰民心,二来又能让三署臣工都看一看,殿下仍在为水患而操劳。再者还需将剩余赈灾钱粮以车马盛之,运回京都,以表殿下清廉正直之心!” “如此,可保殿下无忧。” 六殿下听后甚是无奈,可又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肉都吃到嘴里了,又要吐回去!这个徐修仁!” “如今您送回钱粮,乃是主动之举,陛下定不会为难,殿下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柳文畅继续补充道。 “些许银钱事小,若是陛下因此对殿下您心存芥蒂,恐得不偿失了。” 柳文畅所说很有道理。 换句话说,这次没捞成,还有下次,可要是把皇帝给惊动了,以后他临川王做什么事都会被束缚。 “既如此......就依你之意去办吧!” 此时,又接到会稽郡府衙送来的消息,只说三署的几位上差已经入城,而地方差役正在做救灾的善后工作。 于是六殿下安排车驾,亲自赶往会稽郡,又差人前往各郡,收拾残局。 说来巧合,奏表里说会稽郡受灾最重。 而会稽山阴县又离钱塘郡最近,徐修仁等人赶到会稽郡境内后便径直去了山阴县,只见县城的外围都是被洪水淹过的痕迹,而到了乡间,却是另外一番景色。 见有诸多差役正在挖着沟渠,两侧道路也被朽木瓦砾堵塞了。 徐修仁一行人面面相觑,完全被眼前这情形给惊住了。 洪水来势汹汹,房倒屋塌本是情理之中。可遍地的瓦砾、树木皆是有序放置,就像没来得及装车的货物一般,而且差役们又在挖沟渠,到底是在泄洪还是想引水呢? 徐修仁带着疑问上前找了一个差役问道:“这位统领,此处水患不是已经退去了吗?我看诸位还在此忙碌,这是为何呢?” 差役很是警惕,绷着脸并没有给出解答。 “你们是何人?我们正忙着呢!没工夫跟你闲谈。” 徐修仁见状,便从袖中掏出几块琐碎银钱递了过去。 “某是一个小贩,都说洪水退了,我才想着到此处做些营生,若洪水还未退去,我就趁早离开才是,还请上官行个方便。” 差役接过银钱,脸上跟着和善了许多。 “诶!商贩亦比我等自在啊!我劝你啊,也别在这山阴县里浪费时间了。” “统领此话怎讲?” “一个月前这里遭了洪灾,虽说没有往年严重,可老百姓啊也都跑到了那会稽山上躲灾了。他们自力更生,很少与外界来往,你啊,怕是白跑一趟喽。” “原来如此!可我见这洪灾已经退去了。” “你们还......”徐修仁指了指沟渠说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虽说洪灾早就退了,可那么多赈灾粮食还没发完啊!听闻京都要来人巡查,自然要做出个样子来应对嘛。上面有令,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不知统领所言,是山阴县令还是会稽太守之令呢?” “那两位啊?早已经死了,哎我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你到底是何人!” 差役挺身按住佩刀,瞪着面前的几人。 “哦哦,多谢统领,多谢统领,有劳了。”徐修仁连忙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既已验证事实,几人便前往会稽山去了。 等到临川王来到会稽郡府衙,急忙差遣手下将几个小县正遭遇洪灾的“样子”恢复如初。可万万没有想到徐修仁几人的速度那么快! 话说几人沿着上山小路来到了会稽山,只见山上有一处石柱,上面刻着:采樵院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便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里面有一排木屋茅舍,院子里有一群孩童在嬉戏玩耍,几个老妇人在一旁摘着野菜,另有诸多中年妇人在正往竹竿上晾晒着麻布衣裳。 几人对视了一番,便朝着木屋里走去。 正逢一个青年书生打扮的人迎面走来。 “几位贵客找谁?” 青年礼貌的问道。 徐修仁上前拱手。 “我们是京都商贩,途经此处,听闻山阴县遭遇水患,灾民都被接到了这会稽山上,便来此查看,欲帮衬些银钱,不知这里何人当家呢?” “奥,几位义士既是来此救扶百姓,我这就去后院向师父通报一声。” “小郎可否指路,我等自行前去就好。” “也好,师父就在后山清风台上。” “多谢了。” 如此,几人拱手后从屋后的小路来到了后山。 此处茂竹修林,有鸟雀于枝头作鸣,周围的林间云雾漫漫,宛如仙境一般。 穿过林子,便见到了一处宽敞的露天石台,旁边有一处亭子,几棵松柏在亭外矗立。 一个老者正在传教一众青年弟子武术招式,此人正是采樵三翁之首的刘业昌! 秘书丞张士简正欲上前唤人,却被徐修仁拦住,示意稍作等候。 休息的间隙,老者发现了身后的四人,便上前低头拱手。 “几位贵客久等了,还请到亭间小坐。” 几人随着老者到了凉亭里,又有弟子端来一壶茶,顺次续满后离去。 “老前辈,我等是京都商人,路过此处时听闻采樵院救扶百姓之事,故而来此拜访,一来想留些银钱救助百姓,二来可圆满心中对采樵翁敬仰之情。” 樵翁听完,露出了一抹微笑。 “呵呵呵,采樵院本就源自百姓,如今百姓有难,我等又如何会袖手旁观呢。至于几位好意,老朽心领了。” “老前辈莫不是信不过我们?” “呵呵呵,老朽并无此意。只是老朽乃一介草民,国有兴替、官有廉腐,又岂能被我等左右。贵人若能体恤百姓,惩治贪腐,我等自然倾心助之!” 几人听后不由得惊讶起来,刚见面才没一会儿,这是被认出来了吗? 看来这位老人家绝非等闲之辈了。 于是徐修仁起身拱手。 “既然前辈如此坦率,在下也就直说了。” 徐修仁便向他交代了身份,又询问了会稽郡实际的灾情和县令、太守被去职伏法的事情。 刘业昌便把前番的真实情况说与他听,又将官府如何欺压屠戮百姓的情况一并告诉了几人。 徐修仁听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半晌没有作声。 “那史怀借用朝臣之名屠戮百姓,还想借我之手去刺杀他,多亏了那位上官和张德继将军指点,不然,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前辈可知那位上官姓名?”徐修仁追问道。 “是一个年轻人,名唤萧辰,老夫险些错杀了他啊!” 刘业昌满脸愧疚。 “萧辰?” “贵人可认得他?” 刘业昌继续说道。 徐修仁点了点头。 “那位郎君仪表堂堂,遇事沉着冷静,还说要施以新政来保障百姓安居乐业!如此看来,老朽不但错怪了他,还险些伤害了一个好官,真是老糊涂啊!” 刘业昌说完连连摇头。 刘业昌说的句句属实,和萧辰的言行也特别吻合。 而徐修仁心里犯起了嘀咕:没想到一个番人竟然能如此体恤百姓,看来之前朝廷里那些传言确实不可信了。 临别之时,樵翁取来一个木盒还有一封书信,托付徐修仁带给萧辰以表歉意。 却说六殿下赶到山阴县时,正于城门外遇到了徐修仁一行人,心中不免恐慌,于是快步上前。 “修仁啊,你还真是个急性子,寡人想要和你们一同来此处巡查,没想到啊,你们脚步轻快,自己却先来了。” 徐修仁和张士简听后低头拱手。 “陛下对江南灾民十分牵挂,卑臣一时心急,想着要为百姓做点什么,故而不辞而别,还请殿下恕罪。” “哎!徐令不必自责,我等同食朝碌,理当体恤万民,为陛下分忧。修仁爱民之举,寡人实在是钦佩不已啊!” “殿下过奖了!” 于是众人便去往会稽郡的府衙里稍坐。 此时的临川王心里急的不行,可脸上却冷静的很。 “修仁对此地状况有何高见啊?” “卑臣有一事不明。” “哦?请讲。” “会稽太守和山阴县令皆被莫名处置,恐与律令相悖,不知殿下可否知晓此事呢?” “哦!你是说那两个畜生啊!” “那尹硕、史怀二人互相勾结、欺上瞒下,欲作受灾假象以骗取赈灾钱粮,寡人身为刺史,肩负巡查要务,对此等不法之行向来痛恨,故而将他们二人法办了,此事山阴县百姓和寡人帐下豹骑营冯源等人可以作证。” 徐修仁听后点了点头。 “当时情况紧急,不杀不足以泄民愤!况且那尹硕乃是畏罪自杀,寡人正欲进京向陛下当面请罪!并将他们二人所藏赈灾钱粮一同送往京都!” “如此安排,徐令还有什么疑虑吗?” 六殿下耷拉着眼皮,脸上露出了些不爽的意思。 “殿下英武果敢,体恤爱民,适才卑臣多有唐突,还请殿下恕罪!” 徐修仁起身,低头拱手。 “呵呵呵,修仁言重了。修仁持节监督赈灾事宜,乃是秉公办事,寡人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如此,众人皆点头致意。 第二天,徐修仁等人便随着六殿下同乘千里船赶往京都。 午后的东堂殿里,众臣于朝会上互相争论的声音充斥着每个角落。 “臧廷尉此时应该去往长沙郡拿人才是,又为何在此与诸位同僚争辩呢!” 袁昂挺身立在朝堂中间看着臧未真说道。 “难不成臧廷尉因为萧辰是编纂新政上官,你就要袒护他不成?” “袁公不必在此冷嘲热讽,萧辰于荆、湘两地救灾成果大家都有目共睹,况且陛下已降旨传他回京,至于贿赂郡县官员之事是否属实,本尉自会依律严查。” 臧未真语气坚定。 “哦?那我倒要看看,那萧辰是真冤枉还是假清廉!” 袁昂捋了捋胡须退到一旁不说。 新任侍中的王柬上前说道:“陛下,圣旨已传到长沙郡十日了,算算日子,萧辰此时应该离京都不远才对,可中书省并未接到沿途府衙奏报。臣担心......” “侍中担心什么?”陛下眯着眼问道。 “臣担心萧辰已畏罪潜逃,如此看来,陛下还要早些做决断才是啊!” 众人听后一同附议,朝堂里仿佛就没有第二个声音了。 皇帝见状后心中气愤不已,可一时间又无言以对, 都说人言可畏,这么多朝廷重臣都统一了口径,难不成真要把萧辰作为替罪羔羊吗? 正是: 一朝丢了势,墙倒众人推。 满堂忠孝者,不问是与非。 朗晴唤雨雪,盈满作虚亏。 灾祸尤能安,人言甚可畏。 第28章 奏大殿中书谏难成 讥王府徐令泻愤慨 朝中此番议事,袁昂、王柬、孙庆绪和建安王、吴平侯、南昌侯等人,恨不得口中生刀,于千里之外将萧辰就地伏法了。 俞三福见状后上前捋着皇帝的后背顺着气儿。 只见皇帝缓缓抬了手,于是俞三福停罢,立在了一旁,众人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按你之意,如何处置才妥当呢?” 皇帝轻声说道。 王柬听后再次低身拱手。 “回陛下,依臣之见,当立即发令通缉此人,如此便可将他早日伏法!” 皇帝听了皱了皱眉,没想到王柬这般狠辣。 “父皇,儿臣有言!” 小太子起身上前拱手说道。 “哦?太子有何提议?” “回父皇,萧辰赈灾救民有功在先,如今却有贪腐之嫌,我主英明神武,南国不能辜负了一个好官,更不能放过一个污吏,故而此事不可草草断之。” “儿臣以为,应以廷尉署、尚书省、御史台共同查明此事,待萧辰归来后进行三署会审,再由您决断!” 皇帝听后眼前一亮,而后连连点头。 “吾儿大有长进!” “太子所言,诸位臣工还有异议吗?” 众人见状皆低头不语。 “既如此,你们就按照太子之意着手办理吧!” “臣等......领旨!” 三个部门首脑上前低头拱手。 却说萧辰在长沙郡里一边做着救灾的收尾工作,一边等着周开逸的消息。 可等了几日后还是不见周开逸的来信,于是他和韦怀文也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毕竟时间耽搁太久,皇帝恐怕也会坐不住了。 此时的永兴公主和吴淑媛二人,频繁的穿梭于中宫和后宫之间,终日腻在一起饮酒赏花。丁贵嫔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于是这二人变本加厉,完全放飞了自我,白天叫着京都的王妃贵妇纵酒赌博,晚上在明光殿里逍遥快活不说。 这一日,六殿下等人上岸后带着车马钱粮进京面圣。 徐修仁本想赶在六殿下之前把情况禀报给陛下,但千里船可日行百余里,一路上用不着通关文书,肯定要比陆路快上许多,万般无奈之际,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帝听闻六殿下送回了银钱三十万、粟米二十五万石以及布麻三百匹,不免对六殿下的清廉贤德之行感动万分。 于是亲自到大司马门外迎接,并且令朝中文武于两侧列队恭候。 六殿下见如此盛礼,急忙下马,小跑了过来,险些跌了个趔趄。 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陛下面前。 “陛下!臣弟......有罪啊!” “宣达快快请起,你救灾有功,又如何这般说话呢?” 陛下扶起六殿下,二人互相揽着手来到了东堂殿里。 徐修仁见状后心里凉了半截。 陛下本来耳根子就软,对王公皇室又颇为袒护,看来江南的案情想要追责,难度可不小啊! “宣达啊,江南灾情多亏了你啊!朕看你都消瘦了许多。” “臣弟不敢!” “臣弟本就坐镇扬州,又奉命巡查江南诸郡,遇到洪灾泛滥,自然要倾力而为,不敢有一丝懈怠!” “真是难为你了!” “臣弟已经安排了善后事宜,前番上表请粮乃是无奈之举,皆因那会稽郡守和几个县令沆瀣一气,私吞了救灾物资,如今江南州郡百姓同心协力,水患已经平息,臣弟便将所查抄赈灾钱粮物资全部都送到了京都。” “至于会稽太守尹硕和山阴县令被处置一事,臣弟为了抚慰民心,只能先斩后奏,还请陛下降罪!” “朕明白你忠孝之意,宣达既为扬州刺史,又掌巡查总事之职,遇事不决,可自行决断。” “六殿下体恤爱民,乃是南国之幸!万民之幸!” 以王柬、袁昂二人为首的一众大臣在堂下边俯身称赞道。 “诸位爱卿所言,正是朕之所想。” “即刻拟旨:临川王救灾有功,进司空之职,加侍中,给鼓吹一部,加俸两千石,守使持节,都督扬、南徐州二州军事、扬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可于山阴县立石碑一座,以彰其清廉爱民之意!” “臣......领旨谢恩!” 加官进爵不说,还躲过了一次灾祸,此番下来,六殿下可是名利双收了。 却说加官进爵本是大好事,可那带回京都的钱粮可是从自己嘴里挖出来的,临川王又如何能坐得住呢。 于是次日,六殿下便以晋升喜事之名发出请柬,邀请京都的诸位朝廷大员两天后于乌衣巷的府邸内参加晚宴,朝中几乎八成以上的重臣都接到了邀请,其余小角色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请帖自然也送到了徐修仁和臧未真的府上。 一听说六殿下要宴请,有人高兴的上窜下跳,也有人犯愁的直到深夜还睡不着。 其中便有廷尉卿臧未。 只因为如此宴请,定不能空手过去。 而被亲王之首的临川王邀请赴宴,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资格。 在朝廷里为官,如果不站队,就要行中庸之道,谁也不得罪才能苟存,可要是不赴宴,就等于得罪了临川王,那么以后得仕途就不好说了。 而臧未真更知道,他们这样的王公,宴请就是个名头,实际上就是想收些贵重礼物作为孝敬。可自己这点家底儿,就算都卖了也买不来什么像样的礼物,这可如何是好呢! 第二天清早,其他人已经到了紫光堂开始工作,只有臧未真姗姗来迟,只见他一边擦着汗,一边朝着堂内小跑。 徐修仁看在眼里已然猜出了五分来。 于是起身过去,低声说道:“臧廷尉可是第一次这么晚进宫啊!” “奥,家中有些琐事要料理,故而来迟了,让徐令......见笑了。” “呵呵呵,臧廷尉多虑了,昨日六殿下送来请帖,我一时不知所措,以至于整晚未眠,也是刚刚来此啊!” 徐修仁附耳说道。 “哦?既如此,你我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啊。” 臧未真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不知您要送什么贺礼呢?” 徐修仁故意问道。 “呵呵,你啊,就不要拿我取乐了,臧某实在是......囊中羞涩啊。” 臧未真说着摇了摇头。 “徐某久闻臧廷尉清正廉洁,如今看来,此言非虚啊!” “那......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臧未真满脸认真的问道。 “所谓:礼无贵贱,情在人心。臧公何不以亲笔字画赠之?” 臧未真听后捋了捋胡须。 “那徐令所赠何物?” “呵呵呵,不急,明日宴席间臧公自然就知道了。” 于是二人互相拱手,而后徐修仁转身去了勤政堂。 皇帝正在喝茶,听闻徐修仁求见,便叫俞三福带他进来。 “徐修仁叩见陛下!” “徐卿免礼。” “谢陛下。”徐修仁起身立在陛下对面。 “臣奉旨督查江南诸郡救灾情况,现已查清实情,还请陛下决断。” 徐修仁说完,便从袖子里托出一本厚厚的奏折,低头呈着。 “递上来。” “是!” 俞三福接过奏折,递到了陛下面前。 皇帝打开奏折,里面记录着会稽、临海郡遭遇洪灾的实际情况和临川王如何伪造灾情、骗取赈灾钱粮的行为,当然还有随意斩杀朝廷命官的违法行径。 陛下盯着奏折,虽说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心里已经气炸了,以至于半晌没说话。 徐修仁在一旁等着,眼看就到了午食的时间,见陛下仍旧一言不发,心里不免有些躁动。 “陛下,临川王如此行径,实乃罪不可恕,更辜负了陛下信任之心。” “还请陛下降旨处置!” 皇帝听后微微的抬头看了看他。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惩治呢?” “自古刑不上大夫,但六殿下如此暴虐无仁,如若听之任之,恐怕会失去民心!” 徐修仁追述着。 陛下拿着奏折,沉默了一会。 “嗯......你先退下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好像皇帝心软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还请陛下......三思啊。” 徐修仁气不过,只得拱手退了出去。 徐修仁进谏碰了壁,心中不免烦闷起来。 稍作回想,要是陛下真被蒙蔽了,肯定不会对他那样客气的,只是事实就摆在眼前,皇帝却毫无触动一样。 是啊,想要做个好官,就要做好处处碰壁的准备。 可懂得分寸,察言观色,谨言慎行,因势利导,就是为官之道吗? 徐修仁心里泛起了寻思。 皇帝望着徐修仁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 “三福。” “老奴在。” “明日你派人去临川王府查看一下,到底都有谁去参加宴会。” “是!” “还不知道彦达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俞三福看到陛下无助的眼神,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嬛儿午间来到南阁,屠前辈见她满脸失落的样子,便问了一句:“公主可有烦心事?” “我听说父皇下旨召回萧辰,满朝臣工都说他向多地官员行贿,若此事做实,我担心......” 屠前辈递过茶杯,而后低头拱手。 “依老夫看来,公主不必多虑。” “屠伯伯何出此言?” “从朝廷派发赈灾物资来看,想要救灾,可是远远不够。但是受灾州郡却上表奏报灾情已除,且各地迁移百姓有八万余众,都已得到了妥善安置。” “而后又传来萧郎君贿赂官员、贪污赈灾钱粮之事。” “也就是说萧辰不但用有限钱粮赈济了百姓,还能接济大小官吏,安抚民心。” “如此想来,公主要何必担心呢。” “若像屠伯伯所说这般,那么此事就更想不通了。” “萧辰既是有功,又如何会被朝臣弹劾呢!” “嗯,这就是蹊跷所在。”屠前辈低声说道。 “非常之功,出自非常之人。相信萧郎君会妥善处理此事。” “不过老朽所担心,并不是这个......” “那......屠伯伯还担心什么呢?” 屠前辈一时疏忽,自知说走了嘴,于是挤出一抹笑来。 “公主放心,待郎君归来,一切......自有分晓。” “若真能如此,那便好了。” 嬛儿听了屠老的这番安慰,心里也便放松了许多。 临川王府宴会这日,众人早早的就来到了王府的大院里等待,袁炳于门口指引接待。 只见院内并无过多奢华器物,就是本本分分的一个府宅,院内有石桌石凳、老旧廊亭罢了。 此院是旧朝王公留下来的宅邸,因当时南国初立,临川王在京都没有府宅,于是陛下便将它赐给了六殿下,以表手足之情。 院子共五进,六殿下嫌其太过紧凑,便把前面的三进院合并成了一个大院子,一侧厢房用来安置门客,另一侧用来储藏皇帝封赏的衣食器物,正面修了一座大堂,名为“奉乾堂”。 这个名字也有来历,因陛下在建康宫里的一座寝殿为式乾殿,故而起名奉乾堂以表其朝夕待命,侍奉君主的意思。 而这座位于乌衣巷里的府宅也就成了临川王对外标榜自身清廉忠君的主宅。 所以陈设和装饰一切从简,只为展示出遵从陛下力行节俭之风。 袁昂和王柬到了门口稍作拱手礼。 “劳烦管家了!”王柬说道。 “王尚书言重了,这都是小人分内之事。” 袁炳低身行礼回道。 “呵呵呵,管家客气了。” 袁昂说完,示意随从递过礼盒。 袁炳双手接过,而后缓缓打开了。 “袁尚书,赠骠国金佛一座,南海明珠一颗!” 旁边的主簿接过礼品,登记在册。 “五兵王尚书,赠扶南国玉麒麟一副,絮帛十匹!” “二位上官,里面请。” “好好。” 二人说笑着走进院里,一众大臣纷纷过来作礼问候。 “殿下到!”袁炳向院子里警跸道。 只见六殿下身着淡绿色无袖长衣,里面穿着宽袖纱袍,腰系镶玉锦缎腰带,金簪束发,阔步而来。 众人皆上前作礼。 “恭请殿下德安。” “诸位臣工免礼,堂内看座吧。” “谢殿下。” 而后众人进了内堂,按照顺序跪坐在了案前。 “殿下江南之行,颇受陛下赞赏。足见殿下仁德爱民,乃我南国功臣之首也!” 袁昂起身拱手。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道。 “寡人于江南救灾,多亏了诸位在朝中帮衬,如若不然,寡人安能有此功劳!” “殿下过谦了。所谓:得道者多助。我等愿以殿下马首是瞻!” 王柬作礼说道。 六殿下听后很是满意,于是抬手示意。 “寡人听闻西南州郡洪灾已平,那萧辰贿赂百官之事,可有真凭实据啊?” 御史中丞、少府卿孙庆绪于座间拱手。 “据卑臣所知,那萧辰贿赂官员之事属实,正因如此,朝廷诏令已发到长沙郡十余日,却不见其归来,此时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那黄口小儿,竟知道害怕了!” 吴平候萧子昭在旁边附和道。 众人听罢,不由得哈哈大笑。 “中书徐令拜贺!” “臧廷尉拜贺!” 袁炳一边唱着,一边示意二人递上礼品。 谁知二人微微一笑,稍作点头后便朝院中走去。 袁炳愣了愣,在临川王府当职了十多年,这还是第一,哦不,是第二次遇到赴宴不带礼物的家伙! 上一个是萧辰,这几人同为朝中大臣,竟然如此傲慢无礼。 袁炳心里骂着,但又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只能陪着笑脸跟了上来。 “哎呀!来晚了来晚了,我二人特向殿下问安!” 徐、臧二人在内堂门口拱手作礼。 “二位肱骨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六殿下面带微笑的回道。 众人一时静默。 二人刚要与众人同坐,只见袁炳微笑着扬了扬手,示意二人于最后排的茅草垫上落座。 别人都是以竹席为底锦垫为座,可眼前这情形,明显是把这两个没送礼的人特殊对待了。 臧未真见状后眉头紧锁,欲转身离去。 徐修仁私下里拉了拉他的衣袖。 而后转身笑道:“徐某久闻亲王礼贤下士,行以君子之道。如今看来,君子当以枯草为座啊,呵呵呵......” 徐修仁说完,便要跪坐到茅草垫上。 六殿下听后脸色煞白,连忙欠身。 “哎呀!” “袁炳!你何故如此怠慢,快请二位肱骨上座!”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徐令、臧廷尉,请随我来。” 就这样,徐修仁、臧未真二人硬生生的从大堂左侧一列挤出了两个位置,旁边的同僚见状后都不失礼貌的微笑着。 “来人,开宴!”六殿下吩咐道。 “是!”袁炳低头拱手。 而后朗声宣道:“开宴!” 门外的寺人婢女排成行,端来陶盘、陶碗和铜盏顺次置在了桌子上,六殿下依制用的玉觞、银碗。 只见盏中各自盛着鸭脯肉、烧仔鹅,一碗银耳羹和一盘盐菜而已。 袁昂和王柬并排坐着,瞧了瞧桌上的酒菜,相视一笑,心里想着就当是体验生活了。 臧未真和徐修仁见了菜品可是高兴不已,按照自己日常的饮食档次,无非是以盐菜和少许肉汤为主,即便开荤了也就是半块儿猪肉或是一个鸭腿罢了。 “寡人此次在江南救灾,多亏了各地官吏相助,回到京都后还有诸位帮衬,寡人深感欣慰!” “来,一同满饮此杯。” “我等定将倾尽心力,兴盛南国,赓续万年!” 众人掩袖吃了一杯。 徐、臧二人也随着喝了一口。 “此次江南赈灾,徐令亦是功不可没啊。” “寡人与你再饮一杯。” 六殿下端起玉觞,朝徐修仁示意着。 “卑臣不敢,殿下言重了,卑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徐修仁起身后一饮而尽。 “殿下江南赈灾,乃是大功一件。今日来府中拜贺,不知徐令所献君子之礼为何物啊?” 度支尚书、射声校尉、南昌侯王迁朝着徐修仁问道。 王迁乃是王柬的亲兄长,但在朝中的地位可远不及弟弟王柬。只是因为生了个好女儿,九岁时就被选为太子妃,如此一来地位也跟着上来了几个台阶,然而太子年岁尚小,未能全面的参与朝政,所以现在的王迁也是一种不上不下的存在。 而临川王却不这么认为,毕竟王迁已成为正式的国丈,个中关系还要早些维系才好。于是堂内才有了王迁的位置,而且是右侧第三个位置,与徐修仁相对而坐。 “是啊!徐令带何宝物,也让大家见识见识呢!” 临川内吏、国子博士到茂公跟着附和道。 “呵呵呵!”徐修仁苦笑了一声。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徐某向来敬佩殿下君子得行,故而为殿下献上毳笔一支!” 徐修仁说着,便从袖间拿出一支以羽毛为主、夹杂着少许兔毛的笔来。 可那笔尖软绵绵的,完全不是日常使用的笔。 众人见状后啼笑皆非。 “徐令身为中书首要,却不知无豪之笔,乃为无用之物吗?” 王迁笑着说道。 “哎!第下此言差矣!” “所谓:桀者居前,毳者居后,强者为刃,愞者为辅!” “殿下乃是南国栋梁之臣,是陛下左膀右臂。辅佐之功,为众臣之首啊!” “卑臣以毳笔作为贺礼,正因徐某心中对殿下忠心爱国之意甚为钦佩所致。”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众人听后皆哑口无言。 徐修仁说着,便双手呈着毛笔,向六殿下低头致敬! 要说徐修仁并不是不懂,只是其中自有深意罢了。 只因书写用的毛笔所用细毛乃是软硬掺杂,硬着为主,软者做辅。 而徐修仁用全部软毛的笔作为礼物,是为了点一点他临川王,你功劳再大也是陛下的辅助,朝廷的一员而已,做事可不要太绝了。 六殿下面色如土,要知道徐修仁面前的一碗鸭脯肉就能换十几根好用的笔了。 这家伙不但占了便宜,还故意送一根毳笔来奚落自己。 六殿下顿了顿,继而大笑。 “哈哈哈!” “都说徐令满腹诗书,今日观之,果然不同凡响!” “这礼物......实在是妙啊!妙!寡人甚是喜爱!” 袁炳会意后低身接过毳笔,递到了六殿下面前。 只见王迁兄弟二人的脸色已经黑的如木炭一般,互相斜了斜眼不再作声。 喝了没一会儿,徐修仁和臧未真起身拱手,六殿下假意挽留了一番,二人拱手谢过后便走出了王府,部分朝廷大员也随着退了出去不说。 此时座间再无旁人,只见六殿下满脸不悦,而后将手中玉觞摔了出去。 “狂妄竖子!” 徐修仁此时四十出头,可不再是毛头小子了,可他胆敢在宴席上愚弄六殿下,也是因为最近憋在心里的闷气所致,他这么做的确过分了些,起码臧未真的看法是这样的。 既然木已成舟,臧未真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感叹一句:“徐令安做小儿乎!” 徐修仁听后仰首一笑。 “呵呵呵......” “可是如此小儿,恐非座上嘉宾能比啊!” 有诗云: 百绩千功多往复,始晋勋格徒黯然。 横刀未饮索虏血,举毳难书百家言。 第29章 群臣弹劾剑指萧辰 迎门奉礼恩谢侍郎 却说临川王府的宴席逐渐散场,这会儿屋里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六殿下最亲近的几个大臣还在原位。 酒意是越喝越浓,心情也越来越沉重,见六殿下勃然大怒,王柬松开扶着陶碗的手,起身拱手说道: “殿下息怒。” “那徐修仁向来以忠贤着称,此次江南督查,既可证明陛下对其信任有加。” “那又如何?” 临川王冷冷一笑。 “寡人手握半壁江山,为了巡查、赈灾又如此尽心尽力,如此劳苦忠心,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中书令吗?” “殿下劳苦功高,朝中百官自然有口皆碑。只不过......” 袁昂皱了皱眉说道。 “不过什么?” “不过当前要务,还是那个萧辰。” “殿下想想看,虽说您手里握着半壁江山,可七殿下和那群狂妄之辈,正蠢蠢欲动,欲与殿下试高低。” “虽说他们难以得逞,可我们断不可掉以轻心啊。” “恕老臣直言,以陛下行事作风,恐怕早已对此态势有所掌握,老臣担心,如此一来,陛下定会让二位殿下相互牵制、彼此消耗。” “自古以来,明君圣主,皆躲不过‘权衡’二字。” “而那萧辰和七殿下,主仆联手,有来有往。从编纂新政到赈济灾民,萧辰可谓是得心应手,屡建功勋。我们若此时出手,控制住萧辰,那么七殿下便如同断了手臂一般。” “不仅如此,老臣在紫光堂里还看出了些许端倪。” 临川王听后停下了杯箸。 “袁公继续说。” “殿下,虽说那萧辰有贪腐之嫌,但紫光堂众臣工都被他在西南赈灾中所展现出那股机巧才能所折服。再说徐修仁,今日观之,他对殿下颇有微词,而周开逸就在萧辰身边。我担心,若是他们再向七殿下靠拢,定会对殿下您不利啊!” 六殿下听后眼睛急促的动了几下,袁昂所言正戳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殿下,袁公所言甚是。昨日我接到密探奏报,七殿下已经在静州昏迷了数日,而那萧辰迟迟没有回京,恐怕与七殿下病重有关!” “目前看来,萧辰贿赂地方官吏一事已是板上钉钉,而除了七殿下,恐怕无人再为他开脱了。” “殿下,我们还要早些着手啊......” 王柬低眉说道。 “消息可靠吗?” “字字属实。” 六殿下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诸位,机会来了。” 众人见状,急忙起身听令。 “寡人刚刚回到京都,不便参与政务。袁公、王尚书、孙中丞,你们明日便联手上表,定要有理有据,催促陛下拿人。” “我等领命!”三人低头拱手。 “子昭,寡人素闻你二弟勇猛果敢,可安排他带着几个得力勇士沿江而下,寻找萧辰踪迹,一旦遇到他,定要将其手刃。” “小侯定不负殿下所托!” 吴平候低身拱手。 “在外行事,务必谨慎!” “此事若成,子昭便是得了头功。” “小侯领命!” “文达。” “在。” “你速速差人赶往静州,盯着七弟动向,决不能让他和萧辰汇合。” “领命。” 安排妥当,几人拱手退去。 六殿下却显得忧心忡忡,坐在一边喝着闷酒。 袁炳全程在一边看着,一番思索后便上前为六殿下把盏。 “殿下,既已安排妥当,又何故如此烦忧呢?” “那萧辰诡计多端,数次从寡人手上逃脱。这次虽说安排周密,却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 “额......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且说来。” “西部诸郡那些官吏收了好处,人心已被萧辰收买,他又在赈灾一事中立了大功。” “恕小人多嘴,以陛下仁爱之心,恐不会对萧辰他们作出惩罚。” “哦?此话怎讲?” “殿下试想,赈灾乃是朝中头等大事,而贪腐小吏却如秋草般死而再生。陛下心思缜密,对待心腹更是宽厚,而受贿官吏皆因萧辰而始,亦是情有可原,如此一来,萧辰自然不会被怎么样。” “故而,殿下若是担心吴平侯不能得手,那么想靠朝廷惩罚萧辰,亦不可取。” “嘶......” 六殿下放下酒碗思考了一下。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小人不敢,还请殿下恕罪!” 袁炳急忙俯身跪地。 “你跟了寡人十余年,乃我心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 “殿下,既然朝廷和殿下都为难,小人以为,可借助外力行之......” “外力?” “殿下,小人记得当年索虏元瑛率众十万犯我益州,当时西北三镇与索虏内外勾结,临阵倒戈。陛下对三镇统帅恨之入骨,随即派人诛了他们九族。” “我们若得外力相助,一来可以掩人耳目,明里暗里都不会让人察觉到。二来亦可以免去麻烦,将祸水引向北边。” “而此计若成,萧辰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到那时,殿下坐享其成,岂不美哉!” 六殿下听后斜了斜眼看着袁炳。 “妙!妙啊!” 袁炳抬眉与六殿下对视了一下,而后连连点头示意。 “听你所言,寡人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袁炳凑过身子,只听六殿下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 夜色渐浓,阵阵风轻摆弄着大门外树上的枯叶。 一黑衣女子轻叩王府的后门。 守夜的仆人开门后只见女子亮出一张符牌,仆人急忙跪地磕头,而后女子便朝着六殿下的寝堂跑去。 又见一身着粉纱长裙的女人,用锦帕掩着脸面,进了王府。 六殿下的寝堂里掌起了数座灯盏,周围顿时明亮了许多。 退去左右,六殿下只穿着一件寝袍,袒露着胸膛等待着。 女人进屋后将房门紧闭,而后撤下了锦帕,低眉笑了笑。 “如此急迫作甚,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六殿下怜爱的说道。 “听闻叔父回京已有多日,却迟迟见不到踪影,我这才出此下策,登门请安。” “快过来坐吧。”六殿下交代一句后起身煮茶。 “适才等得太久,忽觉着身子有些乏累,叔父这里既然没有多余枕席,我还是回宫里算了!”女人说完,便转身要走。 “哎呀......” 六殿下赶紧放下木勺,一个健步追了过去,将女人揽在了怀中。 “既已阔别两载,你这性子还是那么刁蛮。” “好了好了,是寡人不好,寡人冷落你了,给你赔礼!” “哼!” “叔父既然知道我这脾气,为何还要如此遮遮掩掩。” “诶!这毕竟是京都啊!” “若是被人看到,那还得了!” “我知道是京都,所以一路掩面而来,只跟他们说去袁府找袁淑仪了。” “嗯,你倒是机灵,寡人就喜爱你这股子机敏。” “那殷驸马待你可好啊?” “还说呢!也不知当初父皇是中了什么邪,非要将我许配给那个书呆子!” “整日对我不闻不问,我在殷家度日如年,终日只能对镜垂泪,早已无心......留在世间了!” 姚儿说着,噼里啪啦的流下了眼泪。 “这个呆子!如此夫君,不要也罢!”六殿下说完,便将姚儿揽到了怀中。 只见姚儿越哭越委屈,滚烫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湿透了六殿下的胸膛。 二人久别重逢,本该如胶似漆,好生亲昵。 可六殿下今日酒醉又忽觉腰腹酸痛,只能差人煎些枸骨叶来喝下,于是二人稍作温存,临近破晓,才将姚儿送上了牛车。 却说萧辰和韦怀文乘船东下,每每靠岸休憩,萧辰都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来,可能是担心七殿下的病情,也可能是对自己此去的安危没有把握,又联想到来时屠前辈说的那番话,心中不由得发毛。 如此,萧辰便装扮成奴仆模样躲在了船舱里不见人。 这样既可以掩人耳目,也不至于再次发生被人盯上的情况了。 地方河道关卡知道是韦将军的船队,自然要恭敬许多,毕竟有文书可查,于是他们便做做样子登船检查后快速放行罢了。 如此经过两天的行程,船队便到了淮南郡的芜湖坡,入夜后停靠在岸边补给歇息。 皇帝这几日给静州的七殿下多次修书,却不见一个回音,一边是担心他的身体,一边是弹劾萧辰的奏折接连不断。终于是身心俱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萧辰,几道圣旨都没有将他召回来,就像他故意躲着一样。 如此想来,皇帝心里反倒是清朗了许多,此种形势之下,他们迟迟未归也不是坏事,说不定这二人正在想方法应对了。 勤政堂外有几个人正在高呼不公。 只因陛下下令,凡是奏请弹劾萧辰的奏表和人都不得入内。 皇帝这是要闭目塞听啊,朝廷的臣工们怎么会允许呢! 屋子里,俞三福从门口快步走到陛下旁边,轻声说道:“陛下,袁尚书和一众臣工正在门外跪求见驾。” 皇帝左手扶着额头,脸又僵硬了起来。 “看来是朕狭隘了!” 俞三福听后低着头不作声。 “去,让张德继、昌义之他们撤了吧。” “是!” 门外张德继收到命令,让开通道后挺身立在一旁。 袁昂、王柬、孙庆绪、王迁等人低身拱手示意。 而后脱下鞋履进了堂内。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众卿劳苦,不必拘礼。” “陛下,这是尚书省、御史台、门下省和多地郡府官员联名奏表,旨在弹劾萧辰,整肃朝纲!” 御史中丞孙庆绪低着头,举起厚厚的奏折说道。 “呈上来吧。” 陛下接过奏表,打开第一页就已经不想再看了,但是身为君主,又不能寒了这些大臣的心,只能假意的查阅着。 袁、王二人见状后又在底下一唱一和,就像是蝇虫一般嗡嗡个没完。 “骠国金佛、南海明珠......” 陛下突然自言自语道。 几人面面相觑,全然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扶南国玉麒麟。” “吐谷浑烁金冠。” “百济画龙帐、人参......” “如此大礼,可是比那些番邦进贡方物还要奢华啊!” 几人越听越耳熟,越听越忐忑。以至于汗珠子顺着脑门儿往下流,袁、王等人顾不上许多,“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哦?诸位爱卿......缘何如此啊?” 陛下略带惊讶的欠了欠身子问道。 “陛下!臣等万死!”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噼里啪啦的掉着眼泪。 “哦!看来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你们于乌衣巷向六殿下所赠礼物多是些外邦器物,其成色甚至比宫中贡品还要华美,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等一时鬼迷心窍,犯了大错,还请陛下......降罪!” 孙庆绪连连叩头求道。 陛下听完,只摆了摆手。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你等皆朝廷肱骨,一时犯下小错,朕自能体恤。” “既如此,你们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几人见状连忙叩头。 “陛下圣明烛照,乃亘古明君,我等定当尽忠陛下,兴盛南国!” 都说打铁还需自身硬,自己被抓到了把柄,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呢! 东堂殿的石阶上流光熠熠,几人的面色却宛如死水一般沉寂。 “定是那徐修仁,见我等在殿下那有所来往,便心生嫉妒!好一个伪君子!” 王柬看了看几人说道。 “诶!也不能怪他,那日王府里人来人往,谁知道有多少宫里细作呢!”袁昂摇了摇头说道。 “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向殿下交代呢?” 孙庆绪抬头问道。 “奏表已呈上,陛下也见了我们,只要此事不泄露出去,殿下亦不会责罚我等。”袁昂看了看左右说道。 “袁公所言甚是。”王柬急忙附和着。 “也只能如此了。”孙庆绪说完,几人只好互相拱手退去。 易琼晚间和伍有常带着几个家仆整理好了别院,冲洗了大水裹挟的泥沙后便在院子里休憩。 二人静坐在院当中的大树下,时而无助的摇头,时而抱起酒坛来上一大口。 近日朝廷里对萧辰议论纷纷,就连几个中郎将和侍卫也跟着说三道四,易琼一开始并没当回事,心想着躲开那些人便是了。可他作为番人,再怎么正义也没人相信,而且宫里上上下下早就形成了一条隐形的鄙视链:文官鄙视武官,内职歧视外职,而所有人,都看不起番人。 这就如同本地人斥责街边小吃,商业化严重,烟气熏天,吵闹烦人,根本没什么可讨喜的。可看到外地人来此吃的不亦乐乎,便觉得他们占用了公共资源,侵占了自己生活空间。 所以即便易琼主动躲着,也抵不住爱说闲话的人故意在他面前谈起萧辰,说萧辰是什么贪官污吏、蛮族贱种。 易琼一时没忍住,便出手打了那个名叫李敢的同僚。 如此行为,免不了要受到处罚。 张德继知道后也只好秉公执法,罚了些银钱后将易琼规劝在家。而后派伍有常登门安慰,此时的二人心里都为萧辰感到担忧,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借酒消愁了。 正在烦闷时,忽听得前院的仆人辛寿跑来禀报:“尊主,门外有人求见。” 易琼慢慢睁开眼,看了看五有常,又看了看辛寿。 “是何人?” “一行人有五六个,并没有说是何身份,只说来探望萧郎君,看样子带了很多礼物。” 易琼稍稍思考后,点头示意伍有常。 “一起看看去。” 打开大门,眼前的情形让易琼大吃一惊! 只见带头的人头戴墨色笼冠,身着褐色裲裆衫,腰身下以布麻缚腿,脚下踏着一双虎皮长靴。双眼如同一条细线,小而有神;颧骨高耸,左右各有一小片高原红;鼻梁挺拔,两腮微微凸起。身后随从或戴皂帽或以布帛幅巾裹发,身着对襟长衣,各自端着礼盒、扛着木箱。 伍有常没有觉得意外,只因他见多了来宫里见驾的番国使者,但此处索虏男子的日常装扮却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 易琼眼睛瞪的溜圆,因为眼前这些人的长相、打扮正是十几年前北国部伍入侵部族时候那些冗从的样子。 见伍有常面不改色,易琼也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不知几位到访,有何贵干呢?” 领头人见状笑着走了过来。 以右手抚胸低身施礼。 “小人奚勒疏,原是北国百姓,因战事流落到长沙郡内经商,前番郡内遭遇水灾,多亏了萧侍郎奋力救助,小人才得以生还,故而今日特地登门,前来拜谢。” 伍有常听后有些疑惑,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哪里有不妥,于是侧身看了看易琼。 易琼左手松开剑柄,上前稍作拱手。 “某乃萧侍郎兄弟易琼,汝既是远道而来,还请屋内歇息,请!” 易琼让开进门的路,扬手示意。 “多谢郎君。” 奚勒疏连连点头说道。 “把东西都抬到里面去吧!” “是!” 奚勒疏吩咐后再次朝易琼拱手。 于是易琼引着大家来到侧堂里,吩咐辛寿煮了好茶来待客。 “为何不见恩人呢?” “哦,我们也在等他回来呢,不知道他从湘州动身了没有。” “原来如此。小人被萧侍郎所部救下后便迁移到了武城,后来经过多番打探,才知道恩人奉召回京了,我便急忙跟了过来,到了京都询问到恩人住处,便到此叨扰了。” “郎君不远千里赶来答谢,如此重情重义,在下深感佩服!”伍有常拱手说道。 “小人祖上积德,遇到了恩人这般好官。恩人对我有再生之德,小人......又怎敢忘却呢。” 奚勒疏说着,又试了试眼角。 “可郎君本是北国子民,既遇战事,又缘何流落到了湘州呢?”伍有常继续问道。 “说来话长啊!小人乃是北国流民,边关频发战乱,又遭蝗灾,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便跟着逃荒队伍跑到了安陆郡,而后几经波折去了长沙郡,多亏了南国戍边将领爱民如子,小人这才得以活命。后来联络同乡,一起到各地经商,而湘州水路通畅,加之刺史安成郡王宅心仁厚,推行重农兴商之策,我便借此机会在湘州立了足。如此数年,本以为能安度此生,可谁知又遇到水患横行,要不是萧侍郎,我们......我们就......” 奚勒疏潸然泪下,呜咽着说再不出话来。 易琼见状后反倒是有些愧疚,同是漂泊之人,又怎能以仇恨对之呢! “萧侍郎身负救灾重任,亦是想为南国百姓做些好事,此乃分内之责,还望郎君多多保重才是。” 易琼拱手说道。 “侍郎恩情,小人无以为报,烦请郎君务必要代萧侍郎收下此薄礼,如若不然,小人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这......” 易琼看了看伍有常,一时也不知所措。 伍有常见状稍作点头示意。 “既如此,某就代萧侍郎收下。待他归来,某定会如实转告!” 易琼拱手说道。 “多谢二位贵人。” 奚勒疏起身拱手,易琼将其送出门外不说。 “怎么样,我就说萧辰是被人冤枉了吧!”易琼回到堂内端起茶碗说道。 “有百姓不远千里来拜访谢恩,虽然看上去能佐证他为官端正,可是一边救扶百姓一边又贿赂官吏,的确是有悖常理啊!” 伍有常摇着头回道。 “总之,我就是相信他。他要是在湘州胡作非为,又怎么会有人登门拜谢呢!” “哎!你我一时也说不清,等他回来,一切自有分晓了。” “天色已晚,我这就回去了。” 于是二人拱手作别,易琼将奚勒疏送来的礼物原封不动存放在萧辰的房间不说。 易琼回到房间歇息,夜间却辗转反侧。 当年索虏侵犯部族的时候,是何等的凶残无情。虽说对人来说不能一概而论,可是今晚来的那个奚勒疏总觉得不是普通的商人。 千里来谢恩,又抬着几个箱子,如此知恩图报,当今世道,着实罕见! 只是不知道他拿来的都是些什么,倒不如提前打开看看,等萧辰回来给他一个惊喜也好。 想到这里,易琼裹了裹麻衣,起身提着一盏马灯去了正房...... 正是: 弹劾奏表积如山,异乡商贾泪潺潺。 恩情无惧山水远,迎门厚礼谓惊叹。 第30章 毒计始成东郊得意 命途多舛无常叩门 易琼因晚间吃了酒,此时脑袋里是昏昏沉沉,如此提着马灯迷糊着双眼来到了正房。 只见地上放着三个木箱,两大一小。 易琼解开包裹箱子的布,蹲下身子顺次打开了木箱。 “哎呀!” 易琼大叫了一声,进而瘫坐在了地上。 只觉得刚刚喝过的两坛酒顿时蒸发没了。 易琼缓了缓,急忙朝窗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后又转身看了过来。 只见大的箱子分别装着足锭的黄金数十锭、三色经锦若干匹;小的箱子装着珍珠两颗、金佛一尊还有一对明晃晃的金身小狮子,最底下塞着一个麻色锦囊。 易琼再次挤了挤眼睛,自己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珍器宝物啊。 看来萧辰这次去救灾真是遇到贵人了! 这些宝贝看也看不够,于是他抽出锦囊,打开瞧了瞧,里面有一张暗黄色布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萧侍郎...再拜...” “...里应外合...可得...务必......” “北国...再拜......” “算了算了,官话连篇。送礼便送了,还如此啰嗦。” “要不是我读了几本兵法,恐怕连你们也识不得了。” 易琼皱着眉头,再怎么说和暇园里的布巾人也学过几天文字,简单的字肯定是认得,但这布帛上的字如蛟龙戏水,挥洒过于尽情了,加上灯光昏暗,确实看不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易琼不耐烦的将布帛揣在了怀中,心想着改日萧辰回来给他看就是了。 不过这三个箱子倒是真来劲,不知道能买多少田产和宅子。 萧辰这下可是发财了,总算没白辛苦一回! 易琼心里琢磨着,一边开心的咧着嘴,又给箱子上了一把锁,而后锁好房门,带着美梦回屋睡了。 却说萧辰白天在船舱的仓库里帮忙,晚上才敢到甲板上放放风。明日就能到淮南郡了,离京都越来越近,萧辰的心思也越来越沉重。 历经两个多月,终于将灾情平定,本可以大张旗鼓的凯旋而归,可为了以防万一,只能选择谨慎。 现在既没有了七殿下的消息,也没有了易琼的保护,只有这密不透风的船舱做最后的屏障了。 深夜里一片死寂,今晚是最后一次靠岸补充给养。 萧辰憋了一天,实在难受,于是趁着夜色站在船头透着气,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远处篝火旁的将士也都累得不轻,互相靠坐着打盹儿,只剩几个巡夜的还在缓慢的走动着。 此时在一旁的蒲草丛里,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郎君,这里太黑,看不清啊!” “废物!” 萧子建骂了一句,又扶了扶背上的短弩,向船头方向爬去。 “昨天不是说萧辰就在船舱里吗?” “可此时船上哪有什么人!你那水军兄弟可是在欺骗我们?” “小人不敢,小人同乡收了银钱,绝不敢怠慢。” “郎君快看!舱内出来一个人!” 借着月光,萧子建拿出了画像。 一边看着船上的人一边比对着。 船上那个人的上半身轮廓倒是比画像上的消瘦了些,而船头的火把刚好照清了他的脸,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萧子建回身低声说道:“兄长有令,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能放过萧辰”。 “你等若是能将他手刃,君侯定会重赏!” “若是被抓到了,亦会照顾你们家眷!” “知道怎么做了吧?” “得令!” 几人装好弩弓,正要起身找个再靠近船头的地方。谁知一个守卫出来解手,发现了他们。 “谁?” “有刺客!” 一人慌忙上前,将侍卫捅死。 萧辰在不远处听到侍卫叫喊,刚要挺身查看,忽听得“嗖”的一声,只觉得左半边身子有一阵冰冷的刺痛,又感觉有岩浆一般滚烫的鲜血喷涌了出来。 而后摔倒在甲板上,昏迷不醒...... 众将士听到喊声,急忙跑过去和刺客厮杀起来。 萧子建用弩弓连续射死六人,见来的水军越来越多,于是将他手下死士拽到面前抵挡着兵甲的弓箭,一通乱箭过后只剩下了一个死士,萧子建望了望船头,见船上的人已经中箭倒地,又见一群兵甲扑了过来,危难之际,他一个重腿将身边的死士踹到了对面的人群中,挣得一点空当来,自己便借势跳入了水中,逃走了! 韦怀文听到帐外一片嘈杂,急忙拿着剑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 “启禀将军,岸边有刺客。一共七人,跑了一个,余党皆被乱箭射死。” “押下去吧。” “是!” “不好!” 韦怀文说着,赶紧朝船上跑去。 果不其然,只见萧辰左半身已经被血浸透了,锋利的箭头深深的陷在了骨缝之中。 “快救人!” “是!” 兵甲一阵慌乱,将萧辰抬到了帐篷里,又有两个随军郎医跑来查验伤情。 却说这位萧子建,乃是吴平候萧子昭的二弟,萧子昭早年随陛下创立南国,勋格出众,后为石头戍事,虽不是皇帝一脉的皇族,但往上数两辈,也是同根同源,也因此和临川王打得火热。 这萧子建习得一身好武艺,最善长射艺,又精通水性,借着他兄长在朝廷里的地位便在军中任职,曾经在湘州辅助过戍边军事,因其醉酒后鞭笞军士、掳掠百姓,被人举报后便被罢了官,如今也只能在哥哥身边闲养着。 今夜刺杀萧辰,险些要了自己的小命,不过能在百余人守卫的地方行刺成功,也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了! 两个郎医剪开萧辰的袍子进行了一番查验后,皆摇头不语。 “他伤势如何?” 韦怀文侧身问道。 “恕我二人无能......”二人低着头不敢多言。 韦怀文看了看胡床上的萧辰,只见他嘴唇略微发青,短箭正刺中了他左侧的锁子骨。 萧辰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又接连呕吐了几次,直到身子瘫软,再次昏迷了过去。 韦怀文见后万般无奈,只能把气撒到两个军医的身上。 “我看箭矢并未伤及要害,你二人是想故意隐瞒病情吗?” 二人听后慌忙跪地叩首。 “韦将军,小人不敢啊!” “萧郎君虽然没有被伤及要害,可他面色发青,乃是中毒之状,加之中箭后失血过多,我等......” “嗯?” 韦怀文怒目而视! “我等实在无能为力啊!即便为其止了血,可终究解不了他所中之毒。为今之计,只有速速回到京都,请太医诊治!” 韦怀文定了定,九十九都拜了,不能差着一哆嗦。 自己原本是押送钱粮,提防索虏,图个明哲保身,可最终还是参与到了萧辰的救灾计划当中,帮忙贿赂官吏,平息水患,安顿了受灾百姓。眼看着就到京都了却来了这么一出,要是萧辰死了,就等于没人为自己证明了,更何况死在了自己的船上,在皇帝那又如何交代呢!如此一来,自己的一世英名就真的毁于一旦了。 “传令启程!” “是!” 众人得令后一通收拾,于深夜启航。 却说六殿下午间来到东堂殿内见驾,陛下正在烦闷之际,见他来问安,便将他唤到了身旁。 “宣达啊?你我二人许久没有对弈了。” “是啊!臣弟记得上一次对弈还是旧年秋日。” “是啊。那时你刚刚从州郡巡查归来,彼时虽有水患,好在并无大碍,百姓之所以没有落难,全是宣达之功啊!” “陛下言重了,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造福,臣弟虽万死不辞。” “嗯!你有这份儿心就够了。” “陛下请执子!” “那就老样子。” 陛下说完,便拿起一颗黑子落到了棋盘的中心。 临川王也顺次落子。 “臣弟听闻西南水灾已退,灾民也已迁移完毕,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实在是南国之幸啊。” 陛下听后迟疑了一会儿,只是摇了摇头并未作声。 “那萧辰贿赂官吏之事已经做实,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他呢?” “宣达棋艺还是没什么长进啊,呵呵呵......” 陛下说完,便指了指棋盘说道。 “论运筹帷幄,臣弟怎敢和皇兄相比呢!” “我南国棋局方始,还望陛下当断则断,不要因为一两个弃子而失了人心啊!” 六殿下笑眯眯的说了句。 “罢了罢了,这盘棋越发没意思了。” “萧辰之事,朕自会在朝会上听取诸位臣工意见。” “朕累了,你先去吧。” 陛下说完,起身去了后堂。 六殿下劝谏不成,心里更不是个滋味,气哄哄的甩袖离去。 午后的外朝里,众人持笏列队等候,只见皇帝穿了一身锦袍,慢悠悠的从大门走来。 “吾皇万年!” 众人跪地行礼。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如今各地水患已退,新政事务可以继续着手操办了。” “臣等定当倾心竭力,不敢有半点迟疑。” 臧未真、徐修仁和袁昂等人低头拱手回应道。 “王瑛。” “臣在。”尚书令王瑛上前回道。 “你是开国老臣,和朕历经风雨,这么多年来,多亏有你辅佐朕了。” “老臣愧不敢当。” 王瑛低身示意。 “岁月多变,亦非你我所能把握。而朝中政事多如牛毛,如今我朝不乏后起之秀,你啊,就不要那么操劳了!” 皇帝这意思,就是告诉王瑛,你老了,该让贤了,把手中权力往下放一放吧。 当然,王瑛因为身体原因早就这么做了,不然他袁昂也不会那么神气。 可是啊,皇帝金口一开,那就是圣旨,这么官方的点拨,听起来还是有些心酸,毕竟自己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许多年了,要说没有一点眷恋,那是假话。 只听得“咣啷”一声,王瑛的拐杖滚落在地,这位五十多岁的开国元勋老泪纵横,俯身跪地呜咽着。 “老臣定会尽心尽力,培养后辈,请陛下放心。” “来人。” “给王令赐座。” “是。” 俞三福得令后取来一个木墩放到了王瑛旁边,扶着他坐下了来。 “诸位,近日弹劾奏折,朕都一一看过了,除了行书文采各有不同之外,无非就是要朕立即处决了萧辰。” “朕知道,一个番人与诸位同朝为官,大家多少有些不自在,你们奏表所言,亦是为了南国大业、为了兴土安邦。” “可是朕觉得诸卿所表之意还不止于此,尔等有谁能站出来,说自己没有掺杂私愤在里面?” 众人听了皆低头不语。 “前几日朕已命令过三署会审,而此时萧辰,已经在回京路上了。” 一听这话,堂下顿时沸腾了起来。 六殿下转身看了看袁、王二人,三人又把目光聚焦在了吴平侯萧子昭的身上。 萧子昭见状只是皱了皱眉。 “事已至此,诸位不必着急,等萧辰到了京都,一切便有分晓。” “陛下英明!” 众人皆俯身附和道。 “宣达。” “臣在。”六殿下低头拱手回道。 “江南州郡巡查事务可有结果了?” “回陛下,江南各州郡地况、民情,皆已勘察妥当,臣正在日夜整理卷册,不日便可呈于朝堂。” “好!” “众卿可有奏?” “启禀陛下,适才接到六州都督始兴王五百里加急军报。” 中书令徐修仁托着一本奏折说道。 “快呈上来。” 徐修仁呈上奏折,而后立在了一旁。 “陛下,索虏趁西部州郡洪灾泛滥之时侵入我新城郡,因鄱阳王在荆州救灾,等到领兵御敌之时,新城郡已成了空城。城中百姓被屠杀者,十之有六,剩余百姓已被鄱阳王就近迁往了巴西梓潼二郡安置。” “嗯,临危不乱,乃是大将之材。” “七弟、九弟和十弟已镇守西部州郡多年,如今朝中又有谁还能担此大任呢!” “传朕旨意:着鄱阳王为平西将军,使持节,都督荆、湘、雍、益、宁、南、北梁、南、北秦九州诸军事,护我边疆;给鼓吹一部,以彰其体恤爱民之德。” 六殿下听罢,私下里扯了扯建安王的衣袖示意着。 “陛下,臣以为,西北来敌不可小觑,臣愿亲自领兵抵御索虏!” 建安王走到堂间,挺身说道。 “文达智勇超群,善于水战,辅助六弟拱卫京都亦是要务,况且朝廷举兵征伐,并非朝夕能决,你能有这份忠心,朕就知足了。” 众人听罢,只得叩首行礼,各自散去了。 六殿下走在廊间,心事重重。 只见袁昂、王柬、孙庆绪、吴平侯等人快步跟了上来。 吴平侯凑到六殿下身边低声说道:“殿下,陛下所言萧辰就要进京之事,恐怕言不符实。” “哦?此话怎讲?” “殿下吩咐之事我已安排了子建,适才家仆来报,子建已于午间回到了府中。” 六殿下听后满是期待。 “结果如何?” “殿下深谋远虑,有如神助,那萧辰已经......” 吴平侯说完,比划了一下杀头的姿势。 “此话当真?” “子建就在府中,殿下一问便知。” “好!你速速回去,带子建到寡人府上。” “是!” 临近傍晚,吴平候带着弟弟萧子建来到了东郊临川王府,袁、王等人也在一旁列座。 “子建叩见殿下!” 萧子建来到堂内,俯身叩首。 “寡人素问子建勇武超群,今日得胜归来,寡人倍感欣慰啊!” 众人也跟着点头称赞。 “来,快坐下来吃茶。” 六殿下很是谦逊,让吴平候兄弟二人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于是萧子建便把行刺萧辰的经过讲述了一番,其中没有半点虚言,凡是当晚看到的实情,除了自己用死士做挡箭牌之外,皆一一讲了出来。 “好!寡人要重重赏你!”六殿下诚意满满,眼神甚是激动。 袁、王二人一番对视后王柬起身拱手。 “子建武功出众,射艺更在我这个射声校尉之上。不过据我所知,那一尺短弩射程不过三十步。适才我听子建描述,当晚虽是月明之夜,可你俯在草丛之中,船上人是不是萧辰还是个未知数,再者说,即便是那萧辰,可他却在你数丈之外......” “呵呵呵......若换做是我,绝对没有如此信心啊!” 六殿下听后忽然绷住了笑容,侧身望了望身边的吴平候兄弟二人。 萧子建听后仰首大笑。 “王尚书真是行家!不过诸位放心,在下对此亦有所准备。” “我已在船舱中安插了眼线,那晚船上之人定是萧辰无疑!” “而那萧辰虽说没有直接被我射中心肺,但我在撤退时亲眼看到他倒在船头,满身是血。” “此次我受殿下之令行事,不敢有半点纰漏。故而将所用箭矢于乌头碱中煨了半日有余,即使那弩箭未射中要害,但既已刺入身体,不出七日,他定会毒发身亡。” “就算他是关云长再世,亦无人为其刮骨疗毒了!” 六殿下听后朗声大笑。 “子建真乃当世孔明也!” 要说王柬最多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罢了,如今见识了萧子建这般狠毒的手段,乃是自愧不如,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既然被抢了头功,六殿下还这么高兴,王柬也只得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来作陪衬罢了。 “今日寡人要为子建摆宴庆功!”六殿下拉起萧子建的手说道。 袁炳在一旁听了,便出去做准备。 吴平候急忙起身拱手。 “能得到殿下赏识乃是我兄弟二人之幸,小侯在此谢过殿下!” “哎!子昭不必多礼。子建勇谋俱佳,乃是不可多得之才!寡人定会重用。” 几人连连陪笑不说。 这天入夜后,几个水军在乌衣巷的一座小宅子旁四处查探,见一切如常,便急忙催着一辆马车从后门进了去。 韦怀文下车后把萧辰安置在后堂里,又差人去请巷里熟悉的郎医给萧辰查看病情。 要是那两个军医没说错的话,萧辰的伤势可耽误不得。 于是韦怀文思来想去,盔甲都没来得及脱便往宫中赶来。 勤政堂里,陛下喝下一碗参汤后仍在批阅奏折。 俞三福在一旁站着,时不时的打着盹儿。 “你回去吧,朕今晚就睡在这了。” 俞三挤了挤眼,凑了过来。 “陛下,龙体要紧啊,夜里风大,还是回寝宫吧!” 陛下听后长叹了一口气。 “诶......” “你说七弟和萧辰现在何处呢?” “七殿下贤德仁爱,依老奴看,只是一时忙碌,忘了礼数罢了。” 陛下放下朱笔,沉思了片刻。 “至于萧郎君嘛......” 俞三福话音刚落,只见张德继匆匆进门来。 皇帝见状后看了看他。 而后韦怀文也跟了过来。 “罪臣参见陛下!” “怀文?” “你怎么如此狼狈?” “难道索虏侵扰湘州了吗?” “陛下放心,湘州水灾已退,并无索虏侵扰。” “只是萧侍郎他......” “他怎么了?”陛下急忙起身问道。 于是韦怀文便把路上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番。 “萧辰乔装成侍从藏于舱内,就是担心会遭人暗算。看来他早已经预料到了,可谁知......” “诶!” “萧辰现在何处?” “就在老臣家中。” “张德继!” “臣在!” “速速带人将萧辰送到鹿鸣堂。” “三福,你快去叫太医来。” “是。” 西堂殿的廊间空气停滞,只有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连传来。 萧辰躺在鹿鸣堂的卧榻上,几个太医面色凝重,衣襟已被汗渍湿透,都皱着眉头半天不语。 临近破晓,陛下从勤政堂匆匆赶来。 众人起身低头拱手。 “怎么样了?” 一时间无人回应。 陛下快步走到榻前,只见萧辰七窍黑紫,正要贴近观察时被太医拦了下来。 “陛下,切莫靠近!” 皇帝一惊,看了看太医徐羘。 “陛下,萧郎君被短弩所刺,万幸没有伤及要害,本无大碍。”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入骨箭矢上已被浸了毒药,经我等再三查验,此毒与那乌头碱很是相似。萧郎君既是中毒,为防止意外,陛下勿要靠近才好!” “乌头碱?”陛下侧身问道。 徐羘微微的点了点头。 “若真是乌头碱,萧郎君从负伤到今天已有两日,如再拖延,恐无回天之力了。” 老太医许贞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陛下问道。 “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所中之毒就是乌头碱。传闻此毒一旦进入体内,七日内必会侵入全身血脉,而后七窍崩裂而死。” 众人听后无不惊愕! 就连张德继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也泛起了一缕同情。 “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帝在一旁叹息道。 “老臣虽为医者,然道行尚浅,况且古之神医皆有通晓奇门之才,而后融之于医术,方能有所成就。” “由此观之,解毒之法非仁人良者不能得也!” 说到这大家都明白了,萧辰生还无望,已成事实! 此时能想到的神医也就是岐伯、董奉、皇甫谧、钱乙、扁鹊、华佗。 可是这几位,都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不管是天妒英才还是自己作死,这也许都是萧辰的命吧...... 正是: 彼时山有色,今朝烈日沉。 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第31章 鬼门徘徊南阁寻医 纠弹不法别院封门 鹿鸣堂里,众人听了太医许贞的诊断,皆失了颜色。 “仁人良者?” 皇帝沉默良久,轻声问道。 许贞再次低头拱手。 “禀陛下,旧朝以来,贤能多出自隐者,因其不问世事,养性修身,饱读典册,慎独仁厚,故而能成大贤。” “我朝虽有隐居出山之人,但通晓奇门又精通医术者,又能有谁呢!” “你们有没有谁知道啊?速速说来。” 皇帝说完再次陷入了沉思,韦怀文等人在一旁也是一筹莫展。 张德继思索一番,走到了皇帝面前低头拱手。 “陛下,南苑屠公,饱读典册、不问世事,乃大贤也!” “屠先生......” 皇帝听后连连点头。 “所言甚是!快去请屠先生!” 清晨,屠老随着俞三福快步来到了鹿鸣堂。 众人的目光皆落到了屠老的身上。 “先生,朕就把萧辰交给你了!” 皇帝看着屠前辈说道。 “陛下稍安,老朽自当竭尽所能。” 屠前辈低头拱手,而后屏气凝神,仔细检查了足足两刻钟。 皇帝亲自拿着锦帕给屠前辈擦着额头上的汗。 只见他稍作点头,而后起身拱手。 “韦将军,萧辰中箭后可有呕吐之状?” “萧郎君一路上呕吐了数次。” 韦怀文回道。 屠前辈听后点了点头。 “陛下,萧郎君所中之毒的确是乌头碱。” “那该怎么办呢?”皇帝急忙问道。 众人也凑了过来。 “老朽需借顶阁一用。” 屠老所说的顶阁就是南阁的第四层,那里是陛下的专属,或者说是一处禁地,除了皇帝自己,谁都不允许进入。 至于顶阁里有什么玄机,还需要日后说来。 陛下稍加思考后,便差人将萧辰抬了过去。 顶阁里,屠老要求只留几个小书童在屋内侍候。 书童按照吩咐,买来甘草、生姜、百枝等药材,又到庖厨那取了一碗猪油。 屠老差人去找俞三福,让他配合着到太府的库房中申请了半罐蜂蜜回来,又亲自到钟山里采药不说。 午间,嬛儿就像平常一样来到南阁,只见门外增添了很多夹毂侍卫。 嬛儿正要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那领头的正是卫尉少卿伍有常,只见他跪地叩头行礼。 “请公主恕罪!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南阁。” “父皇在里面吗?”嬛儿轻声问道。 “末将奉命在此守卫,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末将!” 嬛儿听后皱了皱眉,心想着平日里南阁都是自由出入,怎么忽然间就如此戒备了。 于是围着南阁一边走一边往里面看着,可门窗紧闭,连一点儿窥探的机会都不给。 既然里面有人,又非冬日,为什么要关着门窗,又为何要这么多的侍卫守着呢! 嬛儿甚是纳闷儿。 无意间抬头看时,发现第四层的窗户是全部打开的,时不时的还飘出一丝香薰的白烟来。 顶阁可是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既然父皇不在这,到底是谁在里面呢? 迟疑之际,只见屠前辈背着竹篓匆匆归来。 嬛儿走上前去想要询问清楚。 侍卫正要拦住嬛儿,只见屠前辈点了点头,于是嬛儿便跟着他进了南阁。 “屠伯伯,这是怎么回事啊?” 屠老放下竹篓,让几个小书童将草药拿去清理。 而后示意嬛儿到一边坐下喝茶。 “我正在医治一位中毒之人,他就在顶阁里。” 屠前辈捋了捋胡须说道。 “顶阁?侍卫说父皇不在此处,难道顶阁里另有其人?” 屠前辈点了点头。 “现在草药已备妥当,只差一味药引了。” 只见屠前辈捋着胡须不再言语。 “里面到底是谁啊?屠伯伯!” “是萧辰!” “什么?” 嬛儿听后猛地站了起来,指尖跟着身体发抖,紧接着用颤巍巍的声音问道:“他......他怎么了?” “萧郎君身中剧毒,如今昏迷不醒。” “他去湘州救灾已有数月,早知道这样,我就算是去求父皇,也绝不会让他冒险。” “我要上去看他!”嬛儿哽咽着。 “公主且慢!” 然而嬛儿已经失去了理智,几步就奔了上去。 屠老见状后也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顶阁里凉风阵阵,几个书童脸上都裹着一块素布,正在一旁摇动着扇子。 地板的中央置着一张木榻,萧辰赤身裸体躺在上面,上半身已经发黑,只有时不时流下来的汗珠能证明他的生命特征。 “公主!切莫靠近!” 屠老说完,便从腰间拿出一张锦帕递了过去。 “萧郎内毒外泄,恐会沾染他人,公主要小心啊!” 嬛儿听后面色凝重,只觉得天降霹雳,进而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滴滴热泪打湿了手帕,而无论她怎么哭喊,萧辰却没有半点儿反应。 屠前辈见状缓缓的摇了摇头。 嬛儿通红的眼睛看了看屠前辈。 “公主不用担心,适才老朽所说药引,公主已经帮我采到了,公主回去静候便可。” 屠前辈说完,便伸手示意。 嬛儿看了看手中的锦帕,不知所以的递了过去。 屠前辈接过手帕,吩咐书童将手帕和草药一同熬制不说。 傍晚,屠老给萧辰喂过汤药,让书童用被褥把门窗封闭,而后将萧辰浸泡到盛满温热汤药的木桶中,两个赤膊的书童一左一右撑着萧辰,如此直到汤水冷却。 屠前辈再三劝说,可嬛儿仍旧在南阁里候着,等着消息。 可她终究是熬不过,于深夜时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原本褐色的汤药已经被萧辰染的发黑,而他的身体犹如璞玉般晶莹剔透。 萧辰出了药浴,经过擦拭后再次被抬到了木榻上,临近破晓时,他的体温逐渐恢复,虚汗也慢慢的止住了。 于是屠老又取来金疮药,将他左肩的伤口上药包扎,此时除了让他休息,再无计可施。 没人知道萧辰是否还能活过来,就连屠老自己的心里也吃不准。 要说屠老这手医术的来路,还得从早年间说起。 当初旧朝没落,家国破败,以至于人人自危。 多亏了当今皇赏识屠老忠君爱民之德,才将他留在身边。 而屠前辈当时并不想在朝中度过晚年,毕竟是旧朝老臣,免不了受人排挤,而这些还都不是根源。 只因屠老一直以来都喜好清净闲适,又经历了多次的天灾人祸,于是心里对医学的追崇之心更加坚定,自己年事已高,如果再不去奔赴理想,恐怕最终会带着遗憾离开人间了。 最后他将朝服悬挂在神武门外,孤身离去。 陛下知道后差人四处寻找,过了很久终于在茅山之上寻到了他的踪迹。那时隐归山林的屠老悠然自得,门生已有数百人。 屠老终日参禅悟道,授业讲经;钻研医术,救济黎民。 只因陛下的知遇之恩难以为报,经过多次的盛情尊请,屠前辈这才再次走出了茅山,然而他和陛下约法三章,这其中之一就是“不上朝堂”。 为了给屠老一处安静的环境,皇帝自己又能随时来探望,南苑里才有了这座南阁。 辰时,俞三福匆匆赶来询问萧辰的病情,刚进了南阁,只见永康公主在还趴在桌子上休憩。 俞三福见状后便闭上了已经张开的红口,四处踅摸着。 屠老在楼梯上向他示意,于是二人缓步走上了二楼。 “诶呦,公主这是?” 俞三福轻声说道。 屠前辈眯着眼点了点头。 “啧啧......” 俞三福感叹道。 “萧郎怎么样了?” “老朽......已经尽力了。” “什么?” 俞三福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嘘......萧郎就在上面。如有佛祖保佑,再过几日他能够醒来也说不定。” 屠老急忙补充道。 “屠先生可吓死某家了。陛下啊,已经两夜未眠了。这不,大清早就叫我过来询问。” “我只跟陛下说,屠先生这边需要时间给萧辰医治,若是来早了啊,只能让先生您分心。陛下这才肯睡,这会儿啊,怕是还没起来呢。” “陛下如此牵挂萧辰,他若醒来......老朽一定如实转告。” “先生您也歇会儿吧,某家这就回了。” “中使请便。” 于是二人互相拱手作别。 俞三福前脚刚出门,嬛儿便抬起胳膊揉了揉着眼睛。 “屠伯伯,萧辰怎么样了啊?” 屠老见嬛儿眼睛都没睁开,却只顾着问问题。 于是眯眼笑了笑。 “公主,你还是回去梳洗一番,再吃些粥饭吧。” “我没胃口,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嬛儿迷迷糊糊的回道。 “呵呵呵,说不定,你再过来时,萧郎就能醒了呢!” “是吗?” 嬛儿立即起身说道。 “要不......公主可以试试看?” 屠老低声回道。 “那好,那我去去就回啊!” 嬛儿回身说道。 望着嬛儿的背影,屠老心里也便欣慰了许多。 顶阁这位还没醒过来呢,要是环儿在病倒了,岂不更让人担忧了。 “先生,您快去看看吧。” 一个小书童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叫道。 “怎么了?” “萧郎君他呕吐不止......” 屠老听罢,急忙随书童向顶阁跑去。 推开门,只见萧辰倒在地上正呕吐着,身上沾满了秽物,也分不清是昨天喝下的汤药还是羊角风抽出来的白沫子。 屠老看着眼前的情形,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真乃天意也!” 于是几个书童将萧辰搀起,擦拭干净后又将他扶到了木榻上。 “去熬些米汤来。” “是。” 不一会儿,书童端来一碗温热的米汤,屠老放了些蜂蜜,又从一个小瓶子里取了几颗药粒融在里面,几番搅动后扶起萧辰一勺一勺的送下。 只见萧辰的身上逐渐有了血色,水肿也退去了很多,几个书童围着萧辰四处站着,按照屠老的意思轻搓着他的四肢。 嬛儿于午后来到了顶阁,见萧辰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虽然没有醒来,不过和前日的状态相比,已经有了很大改观。 “屠伯伯,他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呢?” 嬛儿轻声问着刚进来的屠老。 “萧郎能恢复到这般模样,已实属不易了。” 嬛儿眼眶通红,盯着萧辰不舍得挪开。 “公主稍安,这两日老朽已经给他喂过了“重生丹”,以保证他体内气血不至于乏匮,不过萧郎何时醒来,只能看他造化了。” 嬛儿听后本来喜出望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失落,只是呆呆的望着萧辰,半晌不语。 朝会上,六殿下对萧辰已死的结果十拿九稳,于是怂恿着众臣在大殿内逼迫陛下抓捕萧辰,这样当然起不到作用,但是此计乃是他顺藤摸瓜的开始。 “陛下,萧辰一日未捉拿归案,朝野上下便一日不得安宁,如此下去,只怕人心涣散啊!” 袁昂、王柬、孙庆绪和吴平候等人跪地哀求着劝谏。 六殿下斜了斜眼,建安王见状也执笏上前俯身跪拜。 “陛下乃万世圣主,断不可因为一个番人而无视朝廷法度!臣......冒死进谏,定要将那萧辰捉拿归案,按律处置。” 只见皇帝微微的抬了抬眼皮。 “萧辰已被朕控制了,不日便可当庭审理。” “什么?” “这......” “我们怎么不知道呢,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众人在底下议论纷纷,而后把目光都聚到了韦怀文的身上。 六殿下跟着发愣,那萧子建明明说萧辰已经中毒活不过几日了,可陛下却说萧辰已被控制。 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陛下!” 六殿下上前拱手。 “那萧辰虽说被控制,可臣以为,以他一人之力绝不会完成贿赂数十位官吏之事。” “他背后定有同党!” 陛下听后稍作沉思。 老六这是要干什么呢? 本来他和老七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是件大好事,毕竟是自家兄弟,就算互相有点儿小摩擦也是正常。可如今萧辰生死未卜,他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只因为担心萧辰的存在会影响他的地位?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于是皇帝故作不解。 “哦?宣达此话怎讲?” “陛下,那萧辰借赈灾之便贿赂州郡官吏,如果仅仅是为了拉拢人心就背上这杀头罪名,恐怕与他行事作风相悖啊。” “那依你看呢?”皇帝轻声问道。 “陛下,萧辰虽有功勋在身,但说到底他终究是个番人,况且他平日里言语轻佻、行为诡异,自私利己之态众人皆知!” “试问,他既然这般狡猾,又如何甘愿背负如此大罪呢!” “陛下,这其中定是另有阴谋啊!”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沸腾。 皇帝斜眼看了看六殿下。 “你继续说!” “陛下,索虏趁我州郡遭遇水患时犯我新城郡。而萧辰赈灾湘州,与荆、雍二州接触紧密,若是他只身涉险,拉拢两地官吏,与索虏勾结成势,进而里应外合,我西部疆土便岌岌可危!” “陛下,此事不可不察啊!” 六殿下故意加重了语气。 众人听后皆交头接耳,而后跟着六殿下跪地劝谏。 只有徐修仁和臧未真几人默默立在一旁。 陛下用手指轻轻抚了抚额头。 要说萧辰贿赂官吏,皇帝大半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但具体是什么原因还要等他醒来才能问个明白,毕竟七殿下也失去了音讯,几封诏令传过去都没见到他回复。 而老六提出的问题是关乎于南国生死存亡的大事。 虽说自己对萧辰一向青睐,可是在国家大义的问题上,定是慎之又慎的。 而且老六说的也不都是空穴来风,毕竟萧辰的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大好,既如此,他明知道贿赂官吏是大罪,又如何要冒这个风险呢,这里面可不都是为了救助百姓吧! “韦将军?” 皇帝看了看韦怀文。 韦怀文捏了捏衣袖,缓缓地走到了大殿中央。 “臣在。” “你与萧辰同去赈灾,湘州发生之事你可知晓啊?” 韦怀文捧着玉笏低头拱手,半天未作回应。 “韦将军,陛下在问你话呢!” 袁昂瞥着韦怀文低声说道。 “回陛下,臣数月来一直于各郡县赈灾救济,与水军将士同食同寝,如今水灾已退,臣特此回来复命,并无别事奏报!” 此话一出,自然不能满足大家的胃口,可是以韦怀文威严的气势在那,大家又都不敢大声嚷嚷,只得互相低语罢了。 “如今水患既已平息,乃是百姓之福,南国之福。” “我等......想从将军口中多了解一些情况而已,将军何不......何不稍加描述呢?” 一旁的王瑛老头上气不接下气,低声打了个圆场。 韦怀文低头拱手。 “王令所言在理,韦某不善言辞,至于发放赈灾钱粮和人员调遣经过,我已拟好了奏折。” 韦怀文说完,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厚厚的奏表来。 俞三福见状下去接了过来。 却说韦怀文为什么如此犹豫,还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在众人面前说的过多了会影响朝廷对萧辰的态度。 人多不一定力量大,但一定嘴杂。 所以借着王瑛的话茬,把奏折递给皇帝,有些事情啊,让领导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此事暂且如此吧,诸卿放心,朕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皇帝说完,起身便要离去。 “陛下,萧辰串通索虏,意图谋反,已有物证,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啊!” 六殿下等人通通跪地叩首哀求着。 “你说什么?” 皇帝转身问道。 “陛下,数日前有人见到一众索虏趁着夜色进了萧辰那座府院中,那几人挑着两担东西,行迹十分可疑。” “请陛下速速下旨,查抄萧辰府邸,便可一探究竟!” 六殿下的语气异常坚定。 皇帝听后仰首冥思,众人缓缓抬起了头等待着。 “张德继。” “末将在。” “你速速着人,率领二十羽林卫,守在......” 陛下皱了皱眉,竟然说不出萧辰的住处了。 于是他看了看六殿下。 “新桥别院。” 六殿下回道。 “去吧。”陛下背身摆了摆手。 “领命!” 张德继起身后快步出了大殿。 临川王颔首微笑,如此一来,一切的一切,也就尽在掌握之中了。 小麻雀终究是斗不过老家贼,这回临川王倒要看看,他萧辰还能作何应对了。 有诗云: 千里施德苦劳形,百日奔波灾患平。 玉笏轻摇坠千石,小冠掷地鲜有声。 一朝阴雨一朝晴,你方唱罢我方鸣。 新桥别院铁锁重,榻上孤魂尤未醒。 第32章 归家门易琼遭讥讽 寻脂粉郎君醉红颜 中军大院里,张德继接过俞三福递过来的圣旨,俞三福面无颜色,只微微的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张、俞二人都看到了萧辰将死的模样,没想到临了了还要被活人猜忌,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愤恨和同情。 “俞中使可知道萧辰现在怎么样了?” “诶!” “虽说在宫中,可陛下为了免生事端,对此事慎之又慎,还望将军切莫外传啊!” “中使放心。” “某家估摸着,萧郎君亦非没有转机,只不过希望渺茫啊,屠先生那边已经尽力了。” 张德继听后点了点头。 “将军不要担心,萧辰被抬到南阁已有十日了,若是屠先生回天乏术,想必早就过来禀告陛下了。” “也罢。” “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有劳中使。” 如此,二人点头作别。 俞三福前脚刚走,只见易琼急匆匆的跑到了堂内。 “戍卫易琼叩见将军。” 易琼俯身跪地行了军礼。 “青云请起。” 张德继扬手示意。 “将军,某听说韦将军已经回到了京都,可我并没见到萧辰,将军可知道其中有什么变故吗?” 虽说易琼是个急性子,可遇到事情也学会了讲些分寸,毕竟他不熟悉宫中上层的人,只能过来问问张德继了。 张德继眨了眨眼。 “你早晚都要知道,现在告诉你......也好。” 易琼听后愣了一下,凑上前来。 “还请将军明示。” “萧辰在湘、江二州拉拢贿赂大小官员十数人,如今朝中弹劾奏折已经堆积如山了。” “陛下出于无奈,也只得封了你们府宅。” “那萧辰他人呢?” 易琼问道。 “我只能告诉你,他一时半会还不能露面。” “至于什么时候能见你......” 张德继说完轻轻的摇了摇头。 易琼听得云里雾里。 “将军为何这样说?难道......” “就这样吧,等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 “可是......” “好了!” 张德继提高了音量,说完便将身子转了过去。 易琼见状后也不好再问,但心里清楚,张德继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能跟自己说。 于是看了看张德继后便拱手退去不说。 张德继随即将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来人!” “末将在。” 门外的韦铎听声后挺身来到了堂中。 张德继回身一看是韦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韦铎本来是奉命配合萧辰传递新政相关的往来信件,只因西部州郡发生水患,便将此事搁置了。 而韦铎是个行伍之人,重情重义,对于革新虽然将信将疑,但对萧辰这番革新壮举还是十分钦佩的。 如今听说萧辰贿赂官吏的消息,心里不由得气愤非常,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于是韦铎只能在心里暗自骂着萧辰的虚伪做作。 “你带上几个人,到别院那边守着,一定要把索虏所赠赃物看好。” “萧辰贿赂官吏,至今仍未归案,你盯紧点儿,不要让闲杂人等出入别院。” “属下领命!” 说完,张德继递过了圣旨。 韦铎接过圣旨,便气鼓鼓的带着人赶去了别院。 易琼经过白天的询问,心中实难平静,如今萧辰的行踪甚至是死活都不知道,也不懂张德继卖的是什么关子了。 如此,他于晚间抱着半坛浑酒晃到了别院的门外。 “呦,这不是戍卫郎易琼嘛!” 易琼眯眼瞧了瞧,说话的正是一同戍卫津阳门的李敢。 易琼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是自家的大门后闷头就要往里走。 “哎!” “张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李敢朝头上拱手说道。 一旁的同僚武平见了也无可奈何,只是拉了拉李敢。 “易琼就住在这,上边也没说不让他回家啊。” “我们奉旨行事,若是赃物丢了,你我吃罪得起吗!” 李敢对同僚的劝解毫不理会。 “怎么?某回家歇息,是犯了哪条律令吗?” 易琼瞪着眼说道。 这会儿的易琼肚子里灌满了浑酒,想想白天的事本就郁闷,又见到了李敢这个狗东西,心里便已怒了五分。 “你说呢?赃物就在院中,你进去了,东西丢了怎么办!” “你所言,是什么赃物?” 易琼盯着李敢问道。 “你家萧侍郎吃里扒外,勾结索虏,难道你不知道吗?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砰”的一声,易琼把酒坛摔到了地上。 “嘿呦!吓唬我啊?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会几套拳法就目中无人了,这可是在京都!不是你这蛮狗撒野之地!” 李敢抱着手臂回应道。 易琼双眼紧闭,怒气如万丈狂澜般涌上心间。 说时迟那时快,易琼一个健步,上前便将台阶上的李敢薅了起来,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扣着他的裤裆,毫不费力的将他推到了大门上,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此时李敢的眼睛里已灌满了血丝。 一旁的武平急忙过来拉架。 “易琼,你快放手啊!断不可鲁莽!” 要说李敢也不是白给的,攥着拳头就向易琼捶来,可任凭他如何捶打,易琼就是不撒手。 没一会儿,李敢就憋的满头青筋,两腮胀的像猴儿屁股。 “住手!” 韦铎从院子里跑过来喊道。 “我们是奉命行事,易琼不可胡来!” 易琼听后长吸了一口气,手中一抖,而后“噗通”一声,那李敢一下子就被甩到了一丈之外的柳树底下。 再看易琼,眯眼盯着韦铎。 “少丞也觉得萧辰是小人吗?” “易琼!你醉了,快进去歇息吧。” 韦铎挺身说道。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呵呵呵!贤弟啊贤弟,正如你所言啊!” 韦铎无奈的摇了摇头,虽说对萧辰有成见,可是易琼的为人他还是很清楚的。 如今因为公事把关系闹得这般紧张,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一边的李敢抬着手想要叫住韦铎向他告状,韦铎斜眼看了看他,拂袖离去不说。 皇帝正于勤政堂批阅奏折,只见显阳宫的寺人跑来禀告。 “启禀陛下,永康宫传来消息,说公主今晚尚未回到寝宫,丁贵嫔已经差人去寻了,特地派小人过来禀报。” “什么?” “快去叫张德继!” “是!” “陛下......” 俞三福凑上前低声叫道。 “陛下稍安。” 而后俞三福便将前几日在南阁里看到嬛儿的事情告诉了皇帝。 “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 皇帝听后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哎!自古难渡是红尘!” 说完,便让俞三福叫回了小寺人。 “你先回去吧,告诉夫人,嬛儿在我这,让她放心。” “是,小人告退!” “你再去南阁看看。” 陛下看着俞三福说道。 “是!” 此时已是深夜,本该熄烛的南阁依然灯火通明。 屠前辈接过嬛儿给萧辰喂药的空碗,思索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公主,夜色已深,你该回去了。” “不,我要在这等他醒了。” “公主万万不可!” “你贵为公主,如此任性岂不坏了规矩。” “要是人不在了,要规矩还有什么用呢......” 嬛儿盯着萧辰,一秒钟也不忍挪开。 而后抹了抹眼泪,抓着萧辰的手不忍放下。 “陛下乃一代明主,克己守礼,以身作则。作为皇族公主,你要多为陛下分忧才是啊!” 听了屠老的劝说,这才缓缓的退了出去。 屠前辈正送着嬛儿,只见俞三福快步走来。 俞三福见状俯身跪地。 “老奴给公主请安!” 嬛儿抹着眼泪,便朝门外走去。 “伍少卿。” 屠前辈朝门外唤道。 “屠先生有何吩咐。” 伍有常上前拱手。 “劳烦你护送公主回宫。” “是。” 说完,伍有常随嬛儿离去。 “还真被某家猜着了。” 俞三福望了望嬛儿的背影,低声说道。 “哦?中使此话怎讲。” 屠老侧身看着俞三福。 “丁贵嫔见公主不在寝宫,就差人来禀告陛下。” “某家猜想啊,公主定是在这南阁中,这不,陛下派我来此查探呢!” “呵呵呵,原来如此!” 屠老捋了捋胡须微笑着。 “萧郎君病情可有好转?” “他体内剧毒刚刚散去,气血还在恢复,只是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啊。” “一旦萧郎醒来,还请屠先生及时通报一声。” “一定。” 而后二人拱手作别。 却说周开逸、始兴王和七殿下已在静州耽搁了多日,因七殿下终日劳累过度,加之西南地区湿气胀滞,以至于在丛林中转移百姓时受了瘴气。 幸得周开逸使用《肘后备急方》上所说的医治方法,结合从当地寻来的土方子,七殿下连续服用了数日的草药才退烧,直到今日刚刚苏醒。 七殿下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静州的灾情处理的如何,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声音是时断时续。 周开逸和始兴王以及几个地方官员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泛起阵阵酸楚来。 “兄长,你要说什么?” 始兴王附耳过去问道。 七殿下铆足了劲儿,只说出“灾民”两个字来。 “灾民......” “兄长放心,水患已经平息,百姓都已就近迁移完毕,这里有我和周侍郎在,你就安心静养吧。” “萧......” 七殿下又吐出一个字来,而后眯着眼再无气力了。 “朝廷已经......” 始兴王刚要说朝廷已连下三道圣旨询问七殿下情况的事情,却被周开逸扯了扯衣袖拦住了。 “十殿下刚刚说朝廷已经知晓了此处水患已平,我等正在着手善后事宜。至于萧侍郎......那边还没回信,殿下放心,可能萧辰回京后忙着新政事宜,一时间没能及时回信罢了。” 周开逸说完便向始兴王使了个眼色。 “对对对,有我们在,兄长你就放心吧。” 始兴王将七殿下的手臂用被子盖好,而后几人前后走出房门。 “殿下,前几日朝廷降旨询问赈灾情况,我已上表如实禀告,至于七殿下病重之事,我思来想去,因萧辰贿赂官员一事牵扯重大,恐怕只有七殿下才能为其开脱了,所以殿下病重我便未在信中提及,只是告诉朝廷,这里一切安好。如今殿下苏醒,我们便可上表说明实情了,一来可以让陛下安心,二来七殿下身体如此虚弱,还需让陛下作出决断,以免耽误了大事。” 始兴王毕竟常年在外奔波,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所知并不详细,况且又有七殿下这个大哥在前面顶着,所以除了自己督军的事项外,其他人情礼数方面的安排只管跟在七殿下后面就行了。 如今七殿下刚刚苏醒,身体甚是虚弱,当此之时难得有周开逸这样的中流砥柱谏言献策,于是始兴王稍加思索后便点头答应。 却说那自称在湘州经商的奚勒疏,经过乔装打扮并带着六殿下秘密送来的通关文书,进而从湘州一路来到了京都,上演了一番‘谢恩’的戏码。 六殿下原计划在奚勒疏去过别院之后便让他原路返回。 可谁知请佛容易送佛难,奚勒疏并没有回去的意思,只说些“对建康城甚是仰慕,要借此机会四处看看”的话来。 六殿下无奈,只好把他们安顿在了东郊的临川王府里。 而他奚勒疏可不是如此就能被安抚的,王府虽好,可对他来说,就是个牢笼。 这日午间,他带着几个贴身随从在京都的巷间闲逛,伺机找个住处。 “波图,你说建康城里美女如云,据我这几日观察也不过如此嘛。” 奚勒疏背着手在前面说道。 “呵呵呵,郎君说笑了,叔父随使团来建康城乃是旧朝年间,那时只是游赏了几处女眷汇集之地罢了,叔父回忆说:只见彩衣烂漫,罗带飘然,女子温润如水,好似天宫仙子。” “如今南国始兴,士族皆以洒脱风流为美,比起那旧朝,定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哦?那依你之见,我们要去何处寻那些仙子呢?” “郎君稍安,小人已向王府侍从打探清楚了,胭脂巷、游舫街、饶音市都是最佳去处。” “既如此,你前头带路吧。” “是。” 于是几人沿河从骠骑航走到了朱雀航,又穿过朱雀门前的几条巷子后便到了胭脂巷。 “郎君,你闻到了吗?” 波图上前低声说道。 “嗯,这香粉味道如此浓郁,家家一定会喜欢!” 远远的望过去,只见人群熙熙攘攘,贵妇佳人缓缓地在巷间悠闲的逛着。 此时虽然是深秋时节,但建康城这几日突然闷热起来,正是秋老虎在作祟了。 街上的贵族女子借此暖意,多以薄纱为裙,或肩披彩帛或臂揽纱衣,前后有几个婢女簇拥着,一颦一笑,尽显娇柔之态。 波图等人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而奚勒疏却掏出纸笔在画着什么。 “你们几个,别误了正事!” 几人听后急忙从袖中掏出纸笔,跟着记录起来。 过了一会儿,奚勒疏来到一家名为“燕春林”的店铺挑选胭脂。 店家一搭眼就知道对方是位贵气郎君了。 于是快步从柜台中走出来,低身拱手。 “这位上客,您挑选点儿什么?小人店里应有尽有。” 奚勒疏绷着脸,不是因为店家的媚态迎合而不屑一顾,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琳琅满目的水粉品类,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了。 “我欲为家母选些粉饰,店家尽管拿些上等货来。” “好嘞!上客稍等。” 没一会儿,店家捧过几个精美的盒子,放到了柜台上。 “这些都是宫里妃嫔所用,乃是上上之品,妙龄者以粉添色,贵容者以脂养颜,郎君可随意瞧瞧。” “哦?真有这般奇效?” “总之啊,郎君带回去孝敬娘亲,准没错。” “好,那我便都要了。” 店家一听,心中大喜。 “好嘞,给您包一下。” “多少银钱呢?” 奚勒疏一边说着一边朝身后伸手示意着。 “共银钱......一百二十两!” 奚勒疏看了看店家,瞪着眼很是疑惑。 “什么?这么多钱?” “呵呵呵,郎君稍安,这些可都是上等货,若是小人送到宫里至少要一百五十两锭子。” “您看......” 店家再次瞧了瞧奚勒疏,看起来也不像是买不起的样子。 奚勒疏转身看了看身旁的几人,波图等人都摇了摇头。 奚勒疏当然不是没钱,只是出来时并未带那么多钱,金银锭皆放在了东郊王府中,一时间又回不去,只能尴尬的全身上下摸着。 “是谁这么不长眼!” “连本宫所用脂粉都敢动了!” 话音未落,只见永兴公主带着一群侍卫围了上来。 “小人给公主请安。” 店家趴在地上,连连叩首行礼。 “本宫跟你说过了,这些上等货色,只能给本宫留着。”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后仓里已经备好了脂粉,小人只等着公主来挑选呢!” “还不快去拿过来!” “是!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店家仓促起身,连滚带爬的往后仓跑去。 公主斜眼看了看奚勒疏,只见此人竟有一副异域面孔,青葱的脸上布满了黝黑的痕迹,如此年华却有饱经沧桑的目光,再看他体魄坚实,臂膀宽厚,身长七尺有余,全身坚挺笔直,如此身形简直是万里挑一的主。 美女谁不爱英雄,姚儿转过脸来接连打量了一番。 奚勒疏从未被人如此直视过,更何况面前的这位公主面容娇艳,两片厚实的朱唇微微颤动,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月般洁白的牙齿藏在唇间,一条镶嵌着宝石的颈链肆意的贴着她饱满的胸脯前,那颗蓝色的宝石正悠然的躺在她微微吐露的沟壑之间,而那丰腴的香肩透过纱衣若隐若现,肌肤那就一个雪白通透。 此时纵有万千美色,也难以拽回奚勒疏的双眼了。 “放肆!”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看着本宫。” 姚儿厉声喝道。 随从见状拔刀上前,欲擒住奚勒疏。 波图等人见势不好,背手按着腰间的短刀靠了过来。 “小人元固,不知公主驾到,失礼了!” 奚勒疏低身拱手示意。 “适才见到公主,不由得想起一篇赋文来,所以沉醉其中,失了礼数,还请公主见谅。” “哦?竟是个书呆子!” “你且说来,是什么赋文能用来形容本宫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乃陈思王所着《洛神赋》是也。” “哼!听你这么说,倒是有点意思。” 公主再次扫了一下奚勒疏。 “那你说说,见了本宫,为何会想到此赋呢?” “公主端庄秀雅,好似仙子下凡,在下觉得唯有此赋才能形容。” “你口舌倒是伶俐!” “你既有家室,却对本宫如此轻薄,今日本宫就要挖了你这双眼睛!” 姚儿说完,便示意随从动手。 “公主且慢!” “公主误会小人了,小人乃是经商之人,并无妻妾。近日到京都贩货,顺便为家母挑选几件脂粉带回去孝敬她。” “果真如此?” “君子无妄语。” 奚勒疏再次拱手。 二人对视良久,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来那日骄阳艳丽,你棱角分明的面庞映入我的眼帘,原本坚毅的眼神也因我而显得柔软;你有口舌,却不能吐露心声,你有手足,却不能与我相拥,你有万千思绪,却只能藏在风云之中...... 可是啊,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便无所适从...... 正是: 郎君有意寻红粉,胭脂巷前遇罗裙。 玉面桃花惊洛水,风戏薄纱迷仙神。 朱唇皓齿露锋利,明眸弯眉藏春心。 揽袖低首私长叹,天下再无娇美人。 第33章 瘟神难送东郊生恶 噩梦初醒顶阁重逢 却说姚儿和奚勒疏相对良久,眉目之间饱含倾慕之意。 这对多年游走于街巷间的奚勒疏来说可谓是看在眼里,美在心上。 而姚儿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那股子激动甚至于亢奋。 如此契合的郎君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要是他是个习武之人就更完美了! 于是姚儿缓缓露出了一丝微笑。 “本宫念你难得有这份孝心,今日且饶你性命。” “多谢公主!” 奚勒疏微微笑了笑。 “不过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你!” 姚儿挑眉盯着奚勒疏说道。 奚勒疏呆呆的看了看她,看来这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不知公主......想如何惩罚在下呢?” “放心!本宫一向公平,只要你打得过这几个侍卫,本宫便放了你!” “可是......” 还没等奚勒疏说完,几个随从便挥着拳头打了过来,奚勒疏几次躲闪,可如此情形实在难以还手,一旦暴露了身份,那可是性命堪忧了。 于是乎奚勒疏吃了侍卫几拳,捂着胸口露出痛苦之状,倒在了一旁。 “罢了!” 公主失望的喊道。 “没想到你如羸弱,真是没趣儿。” “你且去吧......” 波图几人扶起奚勒疏,起身往附近的巷子走去。 回头望望,离那燕春林已经有段距离了。 “郎君,你为何不还手啊?” 身旁的随从革术托皱眉问道。 “这是在建康城!” “若是被她发现我等身份,大家都没命!快走!” 奚勒疏瞪了一眼,挺身离去。 “郎君且慢!” 公主的一个随从追过来喊道。 “郎君,公主说把这个送给你。” “哦?” “在下多谢公主。” 奚勒疏接过包裹,里面是刚才自己在燕春林里挑选的胭脂。 “多谢了。” “公主还问,郎君现居何处,回头差人送上跌打药来。” “额......” 奚勒疏赶紧朝四处瞧了瞧,只见秦淮河边有一处馆肆,于是转身朝他回道:“在下暂住“同福馆”。” “还请郎君好生养伤,小人这就回去禀告。” 随从低头拱手而去。 奚勒疏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眯眼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不禁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来。 东郊临川王府,六殿下屏气凝神,靠在凭几上不作声。 婢女收拾好地上破碎的茶杯,而后慌忙退去。 “殿下缘何如此啊?” 玉漱从门外走过来说着,又上前给六殿下按着颈肩。 “你过来了啊。” 六殿下将头向后靠在玉漱的小腹间,一边又抚摸着她的手说道。 “殿下日理万机,要当心身子啊!” “诶!还不是那个韦怀文!昔日里跟寡人争功不说,如今又要帮着萧辰那个小人!” “韦将军?” “难道他和萧辰是同党吗?” 漱儿低头问道。 “是不是同党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已经在和寡人作对了,他若是萧辰同党倒不可怕,依我看,他倒是别有用心啊!” “除了萧辰还有谁?难道是......七殿下?” “哦?你也这么想?” 六殿下转身看着玉漱说道。 玉漱听后抬起手,捏着衣袖。 “小女就是这么一说,听闻七殿下一直和您针锋相对,况且朝中王、袁、谢、陆四大士族,殿下您已经掌控了其中两个,那谢氏一族早已衰败,不成气候,陆氏一族中又没有几个高官。韦将军乃是开国功臣,除了二位殿下之外,他还能和谁站在一边呢!” “恩,有道理!” 六殿下说着,一边又拉着玉漱的手将她揽坐在了怀中。 “若是按照你所说,事情就好办了!” “寡人亦不必为此劳神啊。” “不过那韦怀文背后如果另有其人,寡人就被动了......” 六殿下一时想不通韦怀文的路数,只是同漱儿亲昵了一会儿。 “殿下,奚勒疏在前堂求见。” 袁炳进门禀报道。 “哼!这个瘟神!” 漱儿端坐了过去,六殿下起身拂了拂衣袖。 “告诉他,寡人稍后便去。” “是!” “寡人要去见见那瘟神,你在这等我片刻。” 六殿下抚着玉漱的肩膀说道。 “是。” 玉漱低身行礼。 前堂里,奚勒疏端坐在锦垫上,捧着一碗茶边吃边等着。 “世子在街巷间可有收获啊?” 六殿下迈进门槛微笑着问道。 “给亲王请安。” 奚勒疏低头拱手,稍作点头示意。 “免礼免礼。” “哟,你这脸是怎么了?” 六殿下抬眼看着奚勒疏,满心关怀的问道。 “没想到建康城里,治安如此不堪,小王与几个恶人搏斗了一番,受了些皮外伤,亲王不必担忧。” “哎呀,都怪寡人没有照看好啊。” 六殿下听后心里恨的咬牙切齿,心想那几个恶霸怎么不把你打死,免得留你在这碍眼。 “我今日来此,特向亲王道别。” 奚勒疏起身说道。 “哦?世子要回去了?” 转瞬间,六殿下的心里兴奋不已,开心得眉毛都翘到了后脑勺。 “哎呀,竟如此仓促!寡人还没能与你多做些讨教呢!” “既如此,寡人这就差人,将世子送到广陵郡,进而北上回到洛阳。如此可好啊?” “多谢亲王好意,小王对建康城内风光意犹未尽,还需待上些时日,只是不忍在此劳烦亲王,故而,我已在城中另寻了住处,还请殿下见谅!” 六殿下听后脸都黑了。 这王八羔子是在玩弄老子啊! 你到外边住就不麻烦我了?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于是六殿下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抖了抖衣袖。 “也罢。” “不过如此一来,世子安危可要自行保障了!” “要不寡人派些侍卫,到院中守卫着可好?” 奚勒疏心里早已经不耐烦了,要说你堂堂南国郡王,皇帝把你当成亲王看待,留我一个北国的世子在府中做什么? 还不是担心事情败坏的时候,怕我把你供出去!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束缚了? 老东西!道道还挺多,简直是痴心妄想。 奚勒疏微微陪笑。 “不必劳烦亲王,小王所居乃是闹市,想来不会有贼人作祟,日后如有所需,小王定会开口!” “哦哦,住在闹市......也好,那寡人就不作挽留了。” “袁炳。” 六殿下朝门口看了看。 “小人在。” “去库上再拿些银钱给世子。” “是!” “如此,就多谢亲王了。” “哎,不必客气,世子要多多保重啊!” “亲王保重。” 二人拱手示意。 要说那同福馆乃是官家批准的营生,虽说不用官文就能入住,可是能在京都里经营馆肆的人也绝非普通老百姓,再不有点儿钱,再不有点背景。 而馆肆所处之地,便是眼线遍布之所。 在这一点上,奚勒疏当然有所考虑。 他带着贴身侍从,住进了同福馆,又派波图带人去街巷里寻了一处老宅子买下,以备后用。 要说为什么明知不妥还住进来?谁叫他那日在街巷间,对公主的侍从随手指到了这家店呢! 那位公主既然有意,奚勒疏自己定不能做得无情之人! 这日晌午,六殿下一边听着玉漱的小曲一边在榻上休憩。 只见袁炳急匆匆过来。 “殿下。” “何事啊?” 六殿下抬手朝玉漱摆了摆示意。 玉漱见状后抱起瑶琴起身离开。 “殿下,那奚勒疏......不见了。” “不见了?不是让你盯着他吗?” 六殿下起身喝道。 “小人按照殿下意思,吩咐过同福馆店家,可这几日奚勒疏并未离开房间,只有他那个侍从时而出入罢了。” “可谁知今日店家去房内查看时,奚勒疏等人皆不在房中,怕是跑了!” “废物!” “全都是废物!” “几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小人该死......”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诶!” 六殿下来回的在地上踱步,一时间失了方寸。 “殿下,要不要告诉袁公去寻那奚勒疏?” “你是嫌知道此事之人还不够多吗?” “要多用些心思想一想!” 袁炳听后低头不语。 思索良久,六殿下才稍稍平静下来。 “你去,让陆怀和冯源带人到城中寻找,一定要找到那几个索虏!” “是!” 袁炳擦着汗,小跑了出去。 要说奚勒疏跑到了哪里,还得从一封书信说起。 自从住进同福馆以后,奚勒疏心中忐忑不安,但为了心中所等,也便坚持了数日。 这日,公主的随从上门来寻,送上一包膏药和一封书信。 信中所言大概如下: 郎君伤势可否痊愈?姚儿心中颇为懊悔。 欲当面赔罪,不知郎君意下何如。 闻郎君所居馆肆乃是权贵之业,郎君经商不易,莫要被霸了钱财,现如今,唯有速速离去,另寻他出方为上策。 盼复。 奚勒疏读后喜不自胜,于是提笔便回了书信一封。 大意如下: 承蒙公主抬爱,某惶恐之至。 明日黄昏,河边游船,饰红巾以待。 某愿为牛马,以谢恩情。 公主的随从接过回信,拱手而去。 为避开耳目,奚勒疏等人于晚间便纵身跃出了同福馆外,而后飞檐而行,直奔城西的老宅去了。 这日,陛下于中宫和丁贵嫔对弈,久不见陛下的丁贵嫔喜笑颜开。 吩咐婢女准备些桂花糕、桂花酒侍候着。 “陛下,这桂花糕、桂花酒乃是妾身亲自做得,您尝尝看。” “好啊。” 皇帝试吃了一口桂花糕,香甜软糯,十分可口。 “甚好!夫人手艺就要登峰造极了!” “陛下说笑了,来,再尝尝这酒。” 丁夫人说完,便将桂花酒舀出半碗捧了过来。 陛下端着金碗,低头轻嗅了一下。 “嗯,甚是香甜啊!” 说完,便一饮而尽。 “您慢点儿。” 陛下擦了擦嘴,微笑着抚了抚丁夫人的肩膀。 “偌大后宫,当数这显阳宫最得朕心。” “陛下言重了。” “就要到中秋节了,妾身想着做些点心让大家都尝一尝。” “姚儿尚在宫中,今年中秋,也能圆满些了。” “还是夫人考虑周到啊!” “不过朕现在,还无甚心思啊。虽说水患已平,可七弟尚无回信送来,真是让人担忧啊!” 陛下说完,起身望着窗外。 “始兴王不是在静州帮衬着七殿下吗?怎么,他也不知道七殿下近况如何了?” 丁贵嫔轻声问道。 “前些日子他同周开逸上表,只说了灾情已被控制,百姓也都悉数迁移了,说什么一切安好,可是对七弟却只字未提,朕虽连续下旨询问,七弟却一直没有回音。” “这就奇怪了。始兴王和七殿下乃是同袍手足,两人又一同赈灾,怎么会不知道情况呢?难道此中另有隐情?” “哦?若依夫人所言,能有什么隐情呢?” 丁贵嫔一时失礼,急忙掩了掩口鼻。 “妾身也只是妄加猜测而已,后宫不问政事,还请陛下恕罪。” 丁贵嫔低首致歉。 “夫人不必顾虑,你且跟朕说说看。” “妾身是想,若是七殿下或是有其他人交代始兴王这么做,那么这其中定有隐情,七殿下一向光明磊落,对陛下亦是忠心耿耿,既然他迟迟未能回信,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 “难处?” “七弟为朕顶着半壁江山,无论是智谋还是地位皆在众臣之上,无非是平日里和六弟......” “陛下,陛下!” 忽见俞三福小步赶来。 “怎么了?” “陛下,静州始兴王和周开逸送来密报。” 俞三福说着,便将奏表呈了上来。 皇帝打开书信看了下,顿时面色如土,进而眼前一黑,只听得“啊呀”一声,摊倒在了凭几之上...... “陛下?陛下!” “快,快传太医!” 众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将皇帝扶到了榻上。 几个太医匆匆赶来,一番诊治后互相对视着点头。 “怎么样?” 丁夫人上前问道。 “请娘娘放心,陛下乃是操劳过甚,加之一时急火攻心,歇息几日便没事了。” “那便好。” 几人低头拱手而去。 过了半晌的光景,陛下微微睁开眼,语气低沉。 “快,着太医孙玄、徐羘去静州,一定要把七弟医好。” “是。” 俞三福得令后转身退去。 “扶朕......起来。” “陛下,您身子虚弱,需要静养才行啊!” 丁夫人满眼泪光的看着他说道。 “去给朕熬些参汤来,再取一块鹿茸,那东西朕很受用。” “是。” 几个小寺人应声后低头退去。 “陛下。” “卫尉少卿伍有常求见。” 一个小寺人跑过来禀告道。 “伍有常?南苑有消息了?” “快,让他进来吧。” 只见伍有常昂首挺胸走到大门前,扶着宝剑跪在垂帘的外侧。 “启禀陛下,屠先生带话说顶阁有佳讯。” “佳讯?太好了!” “快......扶朕......扶朕过去看看。” 陛下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丁夫人拗不过,只能差人用歩辇抬着皇帝去往南阁。 要说伍有常这几日守在南阁门外,辛苦到没什么,就是不知道里面被守护的人是何方神圣。 本想着找易琼去吃几碗酒解解闷儿,可是上边吩咐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于是也只能像个木头一般立在门口,同时也失去了外界的消息。 直到今日传话,算起来足足过去半个多月了。 众人扶着皇帝进了南阁,见屠老立在门口屈身行礼。 “陛下面色不佳,还是静养为好。” 屠老低头拱手说道。 “先生真乃华佗在世也,朕听闻顶阁有佳讯,顿感神清气爽,身上也轻快了许多。” “陛下过奖了。” 皇帝吩咐众人散去,只留伍有常搀扶着自己,由屠老引着,来到了顶阁。 此时几个书童正在给萧辰穿素袍,萧辰双眼迷离,定睛看了看前面的几个人。 伍有常见状后甚为惊愕,好在后背靠着墙壁算是支撑了一下。 “陛下,七殿下他......” 萧辰看着三人低声说道。 “你快快躺下歇息,朕已经知道了。” “今日始兴王和周侍郎有密信传来,说明了静州情况,朕已派了太医去往静州,给七弟医治。” “多谢陛下。” “难为你们了......” “你要谢就谢屠先生吧。” 陛下说着看了看一旁的屠老。 “先生为了救你,可是颇费心血啊!” “陛下过誉了,萧郎君吉人自有天助,老朽只不过尽了人事而已!”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郎君还需静养,顶阁里惠风通畅,还请陛下再容些时日才行啊。” 屠前辈轻声说道。 “无妨,等萧郎痊愈了再回去也不迟。” “你既已苏醒,朕就放心了。” 说完,五有常和屠前辈二人扶着皇帝缓缓走了出去。 “怎么样,我就猜到父皇还是把你留在顶阁里。” 嬛儿从一旁的书架后边背着手走出来说道。 “公主殿下真是......冰雪聪明啊!” “咳咳......” “哎呀,好了好了,你不要说话了,安心躺着吧。” “这几天你一直在这陪着吗?” 萧辰看了看嬛儿。 “嗯......也不算吧。” “因为屠伯伯说你就要醒了,让我不必再费神照看。” “那你跟我说说,屠前辈是怎么医治我的。” “就像......” “像是杀猪宰羊一般。” “啊?” “反正差不多吧,就是把你脱光,然后泡在木桶里,然后就......” “就什么?” “然后那几个书童就把你抬到榻上,在周围给你把着扇子,屠伯伯说那样可以通风排毒。” “那,你都全程参与了?” “对啊,不然我怎么知道!” “那......这......” “到底是那还是这,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萧辰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拉被子盖在了身上。 “你现在很是虚弱,还静养才是。” 嬛儿说完便走过来按了按萧辰身上的被子,而后又给他擦着脸上的汗珠。 萧辰绷着脸不停的眨着眼睛,以掩饰心里的躁动。 此时虽说身体虚弱,但随便猜猜也知道,这汗珠肯定是紧张导致的。 “怎么,你昏睡之时可不是这样啊!” “哦!现在醒了,就这般避讳了啊?” 嬛儿瞪着萧辰继续擦着。 “这几日,让你费心了......” “还好,你既然醒了,日后在报答也不迟啊。” “对了,你昏迷这几天,朝中发生了很多事情。” “是吗?你说说看呢,都是些什么事儿?” “据我所知,等你伤好了之后......就要被问罪了。” “嗯......” 萧辰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惊讶。 “这个是自然,我会向陛下解释的。” “还自然呢!” “别院已经被封了。” “别院被封了?咳咳......” 萧辰急促的咳嗽了几声。 “好了好了,你听我说就是了。” “躺好。” 如此,嬛儿坐在榻边,一边给萧辰擦着汗,一边叙述着。 正是: 一朝相思泪,湿了彩纱裙。 相顾长相依,执手不离分。 第34章 胸意踟蹰别院试探 难耐焦急舱内搔首 萧辰就要被问罪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早在他回来的路上就知道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别院被查封让他很是不解。 此时他瞪着眼睛盯着嬛儿,等着她叙说详情。 “朝廷里诸多臣工说都你贿赂了二州四郡官吏,此种行径定会按律问罪,也因此他们在朝堂之上喋喋不休。” ”多亏了父皇说已将你控制,待时机成熟再由三署会审,他们这才稍作退让。现在二州四郡太守和县令已经被控制了,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哦......” “这还不算,六叔几人还说你有勾结索虏之嫌,因为在你回京之前,有人看到几个索虏进了别院,还送来诸多珍宝器物......” “现在韦铎奉命封锁了别院,至于易大哥,估计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吧。” “那我在顶阁的事还有人知道吗?” “就因为你在顶阁,所以没几个人知道。” “父皇用心良苦,他为了救你,真是花费了诸多心思。” “如此看来,你在父皇心中已经十分重要了。” 萧辰听后稍稍摇了摇头。 别的不说,索虏上门送礼的事具体还不清楚,说不好就是某些人故意搞的鬼。 这要是给坐实了,自己这条命救回来也算是白搭了。 虽说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易琼在别院怕是会忍不住脾气,一旦生出事来,可就真的有口难辩了。 “我要写几封信。” 萧辰说完便要起身下来。 可还没等他起来,虚汗就止不住的流。 “你快躺着吧,想要写什么,我为你代笔就是。” 萧辰无奈的咬着牙,只得乖乖的躺了下来。 嬛儿起身走在案前,拿起纸笔做着准备。 “说吧。” “嗯,那你听好。” “开逸兄,七殿下情况如何?陛下说已经派了太医过去医治,还请安心等候。朝中情况我已知悉,请七殿下放心,我自有办法应对。萧辰。” “写好了。” “来,你先喝点水歇一歇。” 嬛儿放下笔,端过一杯清水来。 萧辰微笑着接过,慢慢的喝了一口。 “那就再写一封吧。” “好,你说吧。” 嬛儿继续执起笔来。 “大哥,我已回到宫中,安然无恙。别院被封一事你切莫冲动,遇事切记要冷静,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打探,更不要冲动寻我。你即为自由之身,可照常往来于宫中。勿念!弟萧辰。” “写好了。” “再画个笑脸......” 萧辰补充道。 “笑脸?” 嬛儿转身看着萧辰不解。 “要不,你拿过来吧。” 嬛儿递过糙纸和笔,萧辰在信的底部画了一个笑脸^v^ “就是这个笑脸,是我和大哥的暗号。” 嬛儿拿过糙纸,仔细观赏了一会儿。 “看起来如此古怪......” “给大哥的那封信,就让伍有常去送吧。他认识的字不多,让伍有常读给他听就好了。” “周侍郎这封呢?” “嗯,这封信......我一时还拿不准谁去送才合适......” “先这样吧,容我想想再说。” “嗯,那我这就去办。” 安顿好萧辰,嬛儿起身便下了楼。 屠老正和嬛儿走了个照面儿,行礼后进了顶阁。 “郎君醒来后不宜过多行动,要静心安养才是啊。” “我还好,屠前辈的再生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如果有用得上我萧辰的地方,还请前辈直言。” “郎君不必多礼,你既然能苏醒,乃是天意所赐。” “对了,我见公主手里拿着书信,可是郎君所写?” “奥,是啊,现在别院被封,我担心大哥会闯祸,所以才告诉他我的近况,不过前辈放心,我没有告诉他我在哪里。” 萧辰挪着身子说道。 “也罢,只恐怕你所担心不只他一人吧。” “呵呵,是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前辈。” 萧辰说完,便拿出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是给静州周开逸的,路途遥远,现在手边又没有信鸽能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送过去了。” “呵呵呵,郎君稍安,此事不难!” 屠前辈捋着胡须说道。 “这么说前辈是有办法了?” 萧辰直着脖子,满眼期待。 “当务之急是你要养好身子,其他事情,最好先不要过问。” “这次奉命去静州乃是太医孙玄,老朽与他有些交情,把信交给他最为稳妥。” “那就太好了,有孙太医代劳,我也就放心了。” 屠前辈拿起书信,叫书童给萧辰喂了药,而后缓缓离去。 伍有常见了嬛儿后跪地叩首,嬛儿递过书信嘱咐再三,伍有常连连点头。 “请公主和萧郎君放心,末将一定办妥。” “有劳伍少卿了。” 伍有常接过书信,行礼离去。 却说易琼听闻了朝廷里有人弹劾萧辰的消息,气的火冒三丈。眼看着有人诬告萧辰,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借酒消愁,醉的昼夜不分。 这几日窝在家中,索性也不去当值了。 张德继听闻此事后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只见伍有常快步走来。 “末将拜见将军。” 伍有常跪地行军礼。 “有常?” “你不是在南阁吗?怎么跑这来了。” “末将正要向将军禀告。” 伍有常说完,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把门紧紧的合了起来。 “将军,萧侍郎已经醒过来了,陛下已亲自去探望过。” “他醒了?” 张德继缓缓起身,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对,不过现在萧侍郎还很虚弱,屠先生说还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嗯,看来这小子性命算是保住了。” 张德继说完便转身端坐,续了一杯茶。 “你还有事吗?” “有常不敢欺瞒将军。” “萧侍郎托我去别院送一封书信。” “末将走到端门时,听到有人说别院已经被韦铎围了起来,于是回想着来向将军问个清楚,以免误了大事。” “嗯,如此谨慎小心,不枉我平日里跟你说了那么多。” “别院的确是被看管着,只因朝中有人揭发萧辰勾结索虏,收了贿赂,陛下这才下旨围住了别院,查封了索虏所赠赃物。” “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要等萧辰醒来后再做审案。” “既然他已经醒过来了,我想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这封信......” 伍有常拿着手中的书信示意着。 “呵呵呵,不如我们猜一下,里面写了些什么。” 张德继看了看伍有常说道。 “猜?” 伍有常为难的摇了摇头。 “你是猜不到呢,还是不敢猜啊?” “末将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嗯......那好吧,那我来告诉你。” 张德继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第一种情形,是让易琼将他所收之物全部清理,以免东窗事发。” “这第二种情形嘛.......你来说说看。” “这......” 伍有常挠了挠头。 “难道是让易琼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像平日里一样吗?” 张德继听后抿嘴一笑。 “呵呵呵,你啊,只说对了一半。” “不是假装,就是要让易琼照常往来于宫中,以免打草惊蛇。说不定易琼手里还有其他东西会带给萧辰,至于是什么,恐怕与那索虏有关。” “可是......将军怎么能确定萧辰知道有人贿赂他呢?” “所以说,你忠勇有余而智略不足。” 伍有常听后急忙低头,垂手立在一边。 “你也不看看这几天陪在他身边那位是谁!” “陪在他身边?我只看到永康公主......” 伍有常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将军机敏善断,末将钦佩不已!” 伍有常低头拱手。 “罢了,你去送信吧。” “把这封信给了青云,也希望是一剂良药吧!” “末将这就去。” 伍有常再次拱手,而后转身离去。 新桥别院,韦铎等人正在门口把守着。 只见院门紧闭,里面也没有动静。 “有常?你怎么来了。” 韦铎远远的叫道。 “诶......别提了。” “怎么样?里面那位有日子没出来了吧。” 伍有常对着大门努了努嘴说道。 “是啊,叫他也不应声儿。” “每天只派辛寿出去买酒,其余事一概不管。” “对了,张将军有何吩咐?” 韦铎眯眼看着伍有常说道。 “还能有吩咐什么,这不是让我来了嘛!” “就你?” 韦铎再次打量了一番易琼,看他人也没什么变化啊,怎么这么有信心了。 “我可告诉你啊,现在易琼可是任谁劝说都不听,昨日我去劝他,他竟然还冲着我叫嚣呢!” “哈哈哈,韦兄受委屈了......” “不过你也不要小看了我,成与不成,试一试才能知道嘛。” 伍有常抱着肩膀,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来。 “不是不信,你要看对谁啊。就里面这位,差点连我都要打。” “既如此,我倒是想和韦兄打个赌了。” 伍有常转身说道。 “打赌?” “对,就赌一桌酒肉。” “此话当真?” 韦铎看了看伍有常。 “韦兄向来严肃,伍某又怎么敢与你说笑呢!” “好!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兄弟们,等我好消息吧!” 伍有常朝两边的侍卫说道。 大家哈哈一笑,而后开门让伍有常进了去。 院子里的辛寿见伍有常来了,又看了看手里端着的饭食,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 “伍少卿,刚好您来了。” “尊主连日来只顾着吃酒,一口饭食也不进啊......” “诶......来,给我吧!” 伍有常接过托盘,上前敲门。 “青云,是我啊!伍有常!” “青云?” 伍有常叫了几句,里面还是没人应。 “青云?” “若不是同我吃酒,就回去吧!” 屋里撇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讨酒喝?开门吧。” 房门打开,只见易琼蓬头垢面,披了一件麻袍,怀里抱着一个空酒坛。 “辛寿!” “在了,尊主。” 辛寿上前低头拱手。 “去新桥酒肆,买几坛酒回来。” 易琼说着,从地上捡起了钱袋,扔了过去。 “这......” 辛寿看了看伍有常。 “你去吧,再拿两只酱鸭来。” 伍有常看着辛寿说道。 “是。” 易琼径直躺到了榻上,一声不吭。 “这是在与谁置气啊?” 伍有常放下托盘,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说道。 “哼!” “都是些无耻小人,见风使舵之辈......” 伍有常听后摇头笑了笑。 “呵呵呵,还真是在生闷气啊。” “看你这副样子,亏了萧侍郎还惦记着你呢!” 伍有常说完,假意转过了身去。 易琼听罢,一个纵身跑了过来,一把便将伍有常的肩膀死死的抓住了。 “你说什么?萧辰回来了是吗?” “哎呀!疼啊,疼!” “我问你呢!萧辰是不是回来了!” “哎我说,有你这么问人嘛,我又不是犯人。你快放手!” 伍有常瞥了瞥易琼。 易琼这才把他放开,而后低头拱手。 “某失礼了,还请少卿恕罪。” “我只是很想知道萧辰近况,还请少卿相告。” “哎,这样就对了嘛。” “给,拿去看吧!” 伍有常从怀里掏出了书信,递了过去。 易琼接过书信,只见他欣喜非常,而后又眉头紧皱。 “额......我......” 易琼扫了扫伍有常。 “怎么?你当真不识字啊?” “倒也不是,只是这字......认不全而已,还要劳烦少卿了......” “哈哈哈,看来你这酒啊,我是吃定了!” 伍有常拉着易琼说道。 “嗐!你就别啰嗦了!快读来给我听吧!” “先别急啊。” 伍有常拍了拍易琼的肩膀,而后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 顺带手的把门合上,拉着易琼走到了一边。 “给你读信之前,你得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除了索虏送来那些赃物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吗?” “比如信物啊,手书啊......” 伍有常试探着。 易琼心里顿时惊觉了许多,这小子怕不是来打探消息的吧! 看来朝廷那边还真不一定知道事情的全部呢,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说了。 “什么手书?东西都在正堂,我还没来得及翻看呢,就被韦铎锁起来了。” “当真没有?” 伍有常再次追问。 易琼绷着脸摇了摇头。 “没有!” “哎......好吧好吧,我给你读信。” 于是伍有常便低声将信的内容读了一遍。 易琼搔着下巴仔细的听完,仍旧意犹未尽,于是又让伍有常连续读了几遍才作罢。 “行了吧?嘴巴都干了,快去给我盛杯茶吃。” “好好好,给你倒茶。” 易琼捡起来了地上的棉袍披了一下,而后向身后的桌案处走去。 信的内容是听明白了,但信上的字可眼生的很。要说易琼早在暇园里就见过萧辰写的字了,算得上端正,但是笔画简单,笔墨又深浅不一,就那样的笔体,也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来的。 既然不是萧辰写的信,结尾处又有暗号做标记,就说明一定是有人帮他代写的了,看来萧辰的确还活着。 如此想来前后就通顺了许多,至于为何由人代笔,倒是猜不出来了。 要说勾结索虏可不是一般的事,弄不好就要被杀头。萧辰立了那么多功,还没怎么享受呢,如今却受到如此弹劾,看来如今能帮他的恐怕只有自己了。 如此,易琼暗自思量了一番,心里也随之明朗了许多。 “哎我说,让你盛杯茶怎么如此磨磨蹭蹭,怎么?不舍得啊?” 伍有常在身后催促着。 “来了来了,多等一下还能渴死不成!” “给!” 易琼转身递过了茶杯。 “青云,你可要对我实话实说啊,前几日送来那些东西,你确定都在萧辰房中了?” 伍有常说完便朝着北面的正房望了望。 “对啊,我还能骗你不成?都被查封了,你没看到门上那把铁锁吗?” “看到了,看到了。我就是想问你......当真没有私自留下什么东西吗?” “留下什么东西?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啊,要说那几个羽林卫,动作真是快!” “哎哎哎,少来啊!” “我是为你好,手里要是留下了什么,可要告诉我!” “放心吧,我要是有什么,第一个就告诉你!” 伍有常无奈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噗......” 而后又吐了出来。 “这么凉!这茶放几日了啊?” 易琼在旁边不怀好意的憋着笑。 “你啊,去问辛寿吧......” “他回来了,咱们可以一同喝上几碗了。” 易琼打开门迎了出去。 伍有常也跟着走了出来。 “你要去哪?不是说好了陪我吃酒吗?” 易琼接过辛寿手里的酒坛,看着前面的伍有常。 伍有常抱着肩膀,转身露出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算了,改日吧!我还要回去当差,你若是要回信,交给我便是了。” “放心吧,一定。” “那我就先回了。” “给,带着吧。” 易琼递过去一只酱鸭。 伍有常接过后二人互相点头示意。 要说伍有常这么做,不为别的,也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 虽说对萧辰和易琼二人颇有好感,但这二位毕竟都不是什么王侯大族,在说远一点儿,连南国子民都不是。近日建康宫里很不太平,朝廷里以六殿下为首的大多数臣工都在弹劾萧辰,尤其是袁昂、王柬、孙庆绪拉着吴平侯和诸多地方太守在朝堂之上狺狺狂吠,恨不得把萧辰拉过来撕开吃了。 而资历最深的比如尚书令王瑛、右卫将军韦怀文、廷尉卿臧未甄等人都还纹丝不动,看不出到底站在哪一边。 又有新一代的肱骨重臣徐修仁、周开逸似乎也没什么动静,但这二位日常对七殿下的态度倒是有些若即若离。 至于以七殿下为首的萧辰的救兵还尚未回到宫中。 想了这么多,最让人琢磨不透的还是陛下了。 他老人家对萧辰贿赂官员这件事很是暧昧,也不说抓,也没说不抓,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其他的意思。 如此想来,不管轮不轮的到自己去站队,终究要小心行事才行。 伍有常思量再三后,快步回到了宫中。 夕阳垂落,直到将天边最后一抹火烧云贪婪的吞噬。 秦淮河上波纹涌动,阵阵的碧波来回的荡涤着两侧的船板,如同野汉子敲打着空洞的寡妇房门一般急迫,而比那汉子更焦急的,就是在船舱里踱步的人。 此人身着褐色竖领夹衣,里面穿着右祍圆领锦袍;腰间佩一对小鱼玉坠,互相摩擦着叮当作响;头上别着一支铜簪,带着自然卷儿的头发披在身后;手执一把山水作面的腰扇,来回扇动着好像是在过着夏天。 “波图?” “在。” 波图上前单膝跪地,左手扶着膝盖,右手抚胸颔首回道。 “去看看,人来了么。” “是。” 波图起身后欲往外走去。 “慢着。” “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学着南国姿态礼仪,你怎么还......” 奚勒疏卷起扇子,看了看波图。 “小人谨记。” 波图低头拱手。 “去吧去吧!” “是。” 船的一头,有几个身着短袍的侍从立在一边,见波图出来后个个低头拱手。 “都仔细盯着,一会儿公主到了,你们速速来报。” “是!”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身着锦袍,围着绸子披肩,脸上戴着薄纱的人快步走来。 波图伸着脖子仔细看了看。 “快,快去告诉郎君,公主来了。” “是。” 一侍从听后快步跑进了舱内。 波图等人原地屈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深深的拜了一拜。 低声说道:“小人波图,恭迎公主大驾。” “带我进去吧。” 公主环顾左右说道。 “是!” 波图急忙起身,在前面掀起布帘进了船舱。 而后转身朝几个侍从示意,几人起身后各自上了岸把风不说。 正是: 游船曳行水悠悠,遥盼来人频翘首。 秋波暗涌交相映,玄月初落柳梢头。 第35章 天赐良机寻人心切 后院起火世子发恨 入夜后阵阵凉意来袭,水面上来回搅动着急迫躁动的波纹,像极了此时奚勒疏的内心。 姚儿前脚刚进船舱,那奚勒疏早已俯身跪在地上等候了。 “小人恭迎公主大驾。” 姚儿放下袖子,不禁闷笑了一声。 “敢问公主......缘何发笑呢?” “瞧你这身打扮,还真像江左郎君了。” 奚勒疏听后面带微笑的起了身,而后扬手示意公主落座。 “公主见笑了,在下自小仰慕江南儒士风流文雅,可我终究是边疆布衣,只能效仿些皮毛罢了。” 姚儿揽着袍子,跪坐在了胡床上,再次看了看奚勒疏。 “无妨,只因那日在胭脂巷,见你身后那束发辫,便知道你不是南国子民了。” “公主见微知着,在下佩服不已!” 奚勒疏说着,便亲自续了一杯茶递到了姚儿的面前。 二人眉目相对,阵阵倾慕之意早已将彼此裹在了眸子里。 只见公主的面颊绯红,羞涩的将身子转了过去。 “你这莽夫,为何如此看着本宫。” “哎呀,小人该死......” 奚勒疏连忙跪在公主的胡床旁,这一跪不偏不倚,正压在了姚儿的纱袍上。 俯在裙摆之上,只觉得一阵香气扑来,那气味沁人心脾,以至于奚勒疏竟愣了神儿。 姚儿见状缓缓抬手,掩了掩鼻子,而后轻轻的咳了两声。 “哦!公主......请用茶。” 奚勒疏缓过神来,起身跪坐在了一旁。 “在下还要多谢公主搭救之恩。” “哦?郎君此话怎讲?” “自从那日公主差人送来书信后,在下便提防着馆肆里那个店家,果不其然,那店家真要谋财害命!在下今日能毫发无损,都是托了公主之福啊!” “公主如此恩情,在下永世不忘。” 姚儿听后心里窃喜。 奚勒疏乃是异域男子,身材健硕,虽说眼睛小了点儿,但极其有神,正因如此才能入了姚儿的法眼。至于提醒他馆肆有不妥之处,无非是想让他离开馆肆,如此便可避开七殿下的眼线了。 今日听到他这番描述,算的上有惊无险,而自己的计划已成,还顺手得了个人情,岂不美哉! 姚儿抿了一口茶,挑眉看着他。 “你不必多礼,那馆肆行事不端,本宫既然知晓内情,又如何忍心让郎君涉险呢。” 奚勒疏听后急忙低头拱手。 “能得到公主赏识,乃是在下福分,不过在下流落至此,如此大恩,实在不知作何报答。” “瞧你这话,谁说一定要你报恩了,还有啊,不要一口一个公主叫着,唤我乳名便是。” “额......” “噗......瞧你那呆头呆脑模样。” 奚勒疏看着公主微微的笑着,又露出一丝疑惑来。 “公主,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话,你且说来便是。” “在下观公主两腮发紫,脖颈泛红,乃是寒气外露之症,公主近日可是受了风寒?” 姚儿听后抬手抚了抚脸颊,被奚勒疏这一问给惊住了。 “临近中秋,此时湖蟹最肥,本宫昨日便多吃了几口,有何不妥吗?” “如此便对了。” “公主有所不知,那湖蟹乃是阴寒之物,在下看公主神态,乃是体内淤寒所致。” “公主是否觉得腹部隐隐阵痛?” 姚儿听后侧着身子摸了摸小腹。 而后朝着奚勒疏颔首点了点头。 “倒是有些疼痛,你......可有医治之法?” 姚儿欠着身子问道。 只见奚勒疏微微一笑,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在下祖上乃是行医之辈,无奈家境败落,我也只是学了一些皮毛耳而已。” “哦?既如此,本宫倒想试试看呢。” “既然公主有令,那么在下就用家传按硗之法为公主医治了。” 奚勒疏低头拱手。 话说姚儿听到‘按硗’两个字后自是欣喜不已,要说宫里吴淑媛的小寺人已经很受用了,今日既能有如此际遇,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 “波图!” 奚勒疏朝门外叫道。 “小人在。” “取一盆炭火来。” 姚儿于胡床上端坐,奚勒疏走到了她身后双膝跪下,而后揉搓双手,直至掌心发热,再缓缓的落在她柔软的肩头。 那双大手宽厚紧实,但按在肩膀上却格外的轻柔舒缓,不知不觉中揉摊靠着一旁的扶手,双眼微微闭合,头上明晃晃的玉簪拉着发束轻轻的偎依在了奚勒疏的胸膛里。 奚勒疏见状便将姚儿的棉袍缓缓解开,露出了雪白细腻的颈肩来,而后用艾草蜻蜓点水般的熏着风池、天牖、翳风几个穴位,轻柔温和的手法、恰到好处的力道,姚儿很快就沉浸在了奚勒疏的柔情之中。 只见她朱唇微张,双眸闭合,头脑中似乎已飘飘若仙,朦胧之中仿佛生出了一双湛蓝色的亮羽,翩翩舞动,穿过朵朵流云朝着赤金色的暖阳飞了去...... 一清早,易琼整理好衣冠,阔步朝门外走去。 “嘶......” “易琼?” 韦铎正在院中打拳,见到易琼神清气爽,身着青袍铁甲,腰间挽着那炳纹龙宝剑,尽是威风勇武之态,与前几日的醉汉相比,俨然换了一个人。 “见过韦少丞!” 易琼低头拱手。 “你这是?” 韦铎皱了皱眉,斜眼看着易琼。 “属下正要去津阳门当值,这些日子有劳少丞关照了。” “奥奥,你去吧,去吧......” “伍有常真有这么神吗?” 韦铎甚是不解。 “对了,你既然出来了,帮我个忙。” 韦铎转身叫住了易琼。 “少丞请讲。” 易琼回身看着韦铎问道。 “前几日出发匆忙,符牌落在了中军大院里,你晚间帮我取过来可好?” “取东西自然是小事一桩,只不过按照中军律令,遗落符牌免不了要受罚啊!” 易琼低声说完,便朝韦铎使了个眼色。 “啧......行贿之事我做不来啊,你说吧,要我怎么谢你!” “哈哈哈,少丞放心吧,易某绝非趁火打劫之人,跟你说笑罢了。” 易琼低头拱手。 韦铎也只好点了点头。 这人还会说笑了? 韦铎自己嘀咕着。 易琼跟几个侍卫打过招呼,昂首离去。 可他心里却暗自窃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伍有常前阵子一直在南苑守着,昨日又送来萧辰的信,前后一联系,易琼自然猜到萧辰的藏身之所定是与南苑有关联,只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罢了。可自己终究是一个守城门的羽林卫,要想进南苑可没有那么容易。 谁能想到啊,出门见喜,韦铎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贵人了! 于是易琼快步来到了中军大院,取了韦铎的符牌便径直朝南苑走去。 侍卫见了韦铎的符牌后行军礼让路不说。 要说南苑里的楼阁轩榭,春字头的就有“迎春”、“合春”、“栖春”和“揽春”四座轩阁,用作后宫妃嫔驻足息憩;而“康宝”、“篆宝”、“闻竹”三斋,便是皇族学子读书学习、日常考核的地方。 以沁心桥为界,南阁便是一处幽静闲适的世外桃源了。 易琼一处处的看着门匾,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相对隐蔽的地方。 难道自己猜错了? 话说那伍有常得多大本事,这么多的房间,哪里守的过来啊,要是如此推测,一定是自己没找对地方了。 易琼挠了挠头,站在原地四处观望着。 忽见两个小寺人低头垂手从一处院子里走了过来。 易琼见状后快步上前拱手作礼。 “两位中使,请问这南苑最僻静之地在何处啊?” 二人四目相对,上下打量了易琼一番。 “将军折煞小人了。” “此处乃是皇子书斋,要说僻静嘛......” 小寺人说到半截,便抬眉眨了眨眼不再言语了。 要说寺人嘴里叫他将军,可眼前这人面生不说,腰间没挂印绶,身上的装扮最多是个戍卫级别,身后又没有随从,甚至连哪是哪都找不到,那说明什么呢?肯定是个新来的,身上担了任务,还找不到具体地点呗。 如此良机,怎么能错过呢。 易琼缓了缓神儿,看来这两小子是想要点儿甜头吧。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易琼说着,从袖中掏出两串银钱,捧了过去。 小寺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而后满脸微笑。 “将军多虑了,我若是说了,将军定要保密啊!” “这是自然,还请二位相告。” 易琼满脸敬意,又将银钱往前送了送。 小寺人笑眯眯的接过银钱,顺手便揣在了怀里,然后抬手指了指沁心桥方向。 易琼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下。 “就是那边了。” “有劳二位中使了。” 两个小寺人微笑着低头垂手而去。 易琼看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过了沁心桥,只见梧桐深篁,松柏停僮,要说此处再不是寂静之地,恐怕就无处可寻了。 南阁门前,红衣金甲侍卫照常分列两侧,穿着要比易琼身上的铜盔铁甲高出了两个层次。 易琼见状心里便有了底,就算萧辰不在这,此处也绝非等闲之辈能够造访的。这红衣金甲乃是陛下的贴身侍卫,是禁卫军之首的虎贲军,虽说易琼是羽林军的一员,可终究是戍守城门的职位,地位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于是易琼远远的低头拱手。 “在下羽林戍卫易琼,有书信送给萧侍郎,还请将军通报一声。” 当值的青年将军手执长刀,身姿魁梧,面部棱角分明,脸颊微红,一束白缨直立于金色盔胄之上。 要问此人是谁,那便是夷陵县侯、云麾将军府司马裴渊明之子、宿卫、补直阁将军裴之礼。 “此乃皇家禁地,汝来此可有圣上手谕?” 易琼听后一惊,手谕?看来单单是韦铎的符牌可不管用了。 “将军恕罪,在下只是奉命送信,并不知此处乃是禁地。” “既无手谕,便不能入内,请回吧!” “额......” 那裴之礼一个厉眉,斜眼看了看易琼。 “敢问萧辰萧侍郎可在此处?由将军把书信转交给他也可以。” 裴之礼眉头一皱,露出一丝不耐烦。 “既无符牌,还不速速离去!” 易琼见状后气不打一处来,皱眉与裴之礼对视良久,左手按着宝剑,心中的那股楞头青的劲头一触即发。 “易大哥?” 一个声音从易琼身旁传来。 易琼转头一看,原来是永康公主。 于是驱身行礼,裴之礼和众侍卫跟着跪地叩首。 “参见公主殿下。” “都起来吧。” 只见嬛儿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朝着易琼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走到一旁的梧桐树下。 “易大哥怎么找到这来了?” 嬛儿左右看了看说道。 “我昨日接到伍有常送来书信,一时情急,便来此寻找,这不,恰巧遇到了公主......” “嗯......易大哥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进去,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萧辰在这里。” “请公主放心,萧辰在信中已经说过了,我不会胡来。” “那便好,易大哥你放心,萧辰他已无恙。” “有公主在萧辰身边,易某一百个放心!” 易琼微笑道。 “哦对了,还请公主把这个交给他。” 易琼朝两边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拿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 “这是?” “这是索虏所留锦囊,我没有给别人看,还请公主让萧辰自己看吧。” “既如此,那就交给我吧。” “萧辰他是?” 易琼低声追问了一句。 “他......他受了伤,不过已经痊愈,易大哥不用担心。” “既如此......” “就有劳公主了!” 易琼不甘心的低头拱手。 嬛儿微微点头后转身进了南阁。 裴之礼照常行礼,眼神里却满是柔情。 易琼呆呆的望着南阁,站立良久后便走了出去。 静州梁寿郡府衙,始兴王等人按照太医孙玄、徐羘二人的嘱托给七殿下服下汤药后,几人在一旁坐着歇息。 “有劳二位远道而来为我兄长诊病。” 始兴王立身拱手说道。 “卑臣不敢。” 二人急忙起身低头拱手。 “二位前辈不必多礼,快请坐。” 始兴王扬手示意。 “卑臣观殿下气色有所好转,定是在我等到来之前就得到了诊治,尝闻梁寿郡乃是荒蛮之地,没想到竟有如此神医,能够妙手回春,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啊!” “哦?二位怎么会知道有神医在此呢?” 始兴王喝了一口茶,微笑的回道。 “既如此,看来真有神医在此了!” 二位太医相视而笑。 “额.......卑臣有一个请求,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徐羘拱手说道。 “徐太医有话尽管说。” “臣闻西南之地常年俾湿,荒野多生瘴气,人畜一旦沾染,便很难治愈。我等生自江南之地,又行宫闱医术,对此病症掌握甚少,若是能得那位神医指点一二,也不枉我等远道而来了!” “是啊是啊,卑臣亦有此意。” 孙玄在一旁附和道。 “哈哈哈,前辈过谦了,也罢,我就不卖关子了。要说那位神医,便是二位身旁这位周开逸周侍郎了。” “若是没有他,我大哥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而周侍郎不仅救下了大哥,就连郊外受灾百姓所患血痢病也得到了控制,如此观之,称其为神医乃是名副其实啊!” 始兴王感叹道。 孙玄、徐羘听后起身拱手。 “周侍郎青年才俊,实乃治国之能士,济世之仁者,请受我二人一拜。” 周开逸连忙起身上前,两手搀扶着两位太医。 “二位前辈使不得,周某乃是一时情急,才草率用得此法,如有闪失,恐怕就成了千古罪人。” “还要多谢殿下对周某如此信任啊!” “哎!周侍郎不必谦虚,既然二位前辈想学习,你们择日共同探讨便是了。” 始兴王满脸微笑的朝着周开逸说道。 “是啊是啊,还望周侍郎不吝赐教。” 徐羘说完,三人互相拱手致意。 “周侍郎,卑臣从京都带来了一封手书,请周侍郎亲启。” 孙玄走到周开逸面前,递过了书信。 周开逸接过书信,连连点头。 “是萧辰,他已回到京都了,朝廷还没有治罪于他。” “不过从前番圣旨召他回京来看,朝廷对他所作所为甚为不满,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呢。” 周开逸自言自语。 “殿下、周侍郎,有件事情老臣不敢隐瞒。” 徐羘低身拱手。 “哦?前辈请讲。” 始兴王扬手示意。 “我等来静州时,萧侍郎已性命垂危,皆因他在回京路上被奸人所害。” “什么?竟有此事?” “是谁这么大胆!” 始兴王惊愕的看着徐羘。 只见周开逸低头思索着,而后侧身抚了抚始兴王的手臂。 “殿下稍安,再过些时日,等七殿下身体恢复后我们就一同回京复命,到时候一切就便可知晓了。” 二人互相点了点头。 “这几日还要有劳三位,多多费心了。” 始兴王向三人拱手示意。 “我等定会尽心尽力,请殿下放心。” 而后几人互相拱手,各自散去不说。 茗市最里侧有数处宅院,是前朝外戚的府邸,如今多有破败。 波图按照奚勒疏的吩咐,选了一处最僻静的院子,经过数日的修葺终于得以入住。 这日,随从革术托从后院匆匆跑到了堂前。 “郎君,北边有飞鸽传书至此。” 奚勒疏正在堂内描画舆图,见状后放下了手中的笔墨。 “快拿过来。” “是。” 奚勒疏打开那一小卷布帛,时不时的摇着头。 “郎君,宫中有何回应?” 波图在一旁问道。 “哼!老匹夫!” “还不是要我们速速回去!那个鄱阳王还真有点儿本事,动作竟然如此迅速。” “看来蜀地这步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如此一来,我等建康城之行就变得至关重要。” “可是......” 波图抬头看了看奚勒疏,低声说了句。 “可是什么?” “可是高阳王那边会允许我们这样做吗?” “呵呵呵......”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更何况,他还不是皇帝呢!” 奚勒疏说着,将茶杯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之上。 “革术托,你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是!” 随从革术托得令后急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几人便垂手立于堂前,连同波图在内总共七人。 “昨夜我浅观天象,有天罡冲日之兆。今有宫中谕令,蜀地兵马已退,高阳王借机向宫中进谏,召我等速速回去。” “我等来时,家家曾嘱咐过,君子欲成大事,当胸怀天下,更要机敏果敢!” “高阳王那个老匹夫在朝中屡进谗言,频频加害于我。如今西部战局不利,他便想要我等跟着徒劳无功!” “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几人未作一点思量,全部以左手抚胸,颔首跪地。 “我等愿以世子马首是瞻!” 要说当前奚勒疏所面对的形势可是极其紧张,一边是暗自下江南做探报,终日惴惴不安;一边是后院起火,有人进谗言阻拦他建功立业。 奚勒疏夹在中间又怎么会好过呢。 可这一步险棋到底会如何发展,恐怕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有诗云: 素衣世子巧渡江,反客为主意惶惶。 络头难缚千里马,横眉北望高阳王。 第36章 行王令子昭怀恻隐 贺寿辰尊侯迎贵客 话说奚勒疏带着几个侍从在屋子里民主表决,商量着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可是他们心里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潜藏在南国的京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如今手里掌握着部分信息,也只能作为引导之用,至于石头戍、建康宫、西州城、越城和丹阳郡的守军布防等信息还不甚清楚。 所以要想在南国京都成就一番功绩,恐怕还要再做思量了。 “请世子下令吧!” 波图说道。 “好!” 奚勒疏背着双手,挺身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数年来,我们吃着江南粟米,着南国衣装,以异族之礼相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作出一番功绩来。你们不要忘了,长生天无时无刻不在俯视着我们,草原上还有太阳神亦在眷顾着我们,我族人胯下战马已在嘶鸣,腰间胯刀正在等着饮血。” “将士们,为了大业,我们定要齐心协力,无惧生死!” “一统大业,万死不辞。” “一统大业,万死不辞。” 几人随声附和着。 一时间奚勒疏的这一小股队伍仿佛成为了阵前的十万大军,深入敌腹的计划也将一步步铺开。 东郊临川王府,烛火格外明朗。 六殿下端坐于堂内,堂下有袁昂、王柬,还有吴平候和他的弟弟萧子建。 “殿下,八殿下差人送来了手书。” 袁炳从外边走来低身说道。 却说建安王自从上次去了静州,因为水土不服便生了病,只得派人在暗中监视着周开逸和始兴王的动静,前几日见到太医到梁寿郡府衙,定是给七殿下探病的。于是建安王派人半路堵截了府衙的白值,才打探到一些府衙里面的消息。 六殿下看完信后双眼紧闭,接着一声长叹。 “七弟命数如此,乃是天意啊!” 座间的几人听得朦朦胧胧,又不敢多问,于是互相对视着不说。 不一会儿,吴平候朝上拱手示意。 “殿下,我近日看到易琼频繁往来于宫中。小侯以为,恐怕此事另有隐情。” 王柬冷笑道:“易琼和萧辰情同手足,多向宫里跑几次,问问消息,也没什么不妥。所以我觉得君侯所疑,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王柬说完看了看袁昂,又看了看六殿下。 “袁炳,人还没到吗?” 六殿下望了望门外问着。 “小人再去瞧瞧。” 袁炳说着,碎步走了出去。 袁昂捋捋胡须,向前欠身:“如今萧辰行踪尚未可知,陛下前番说已经将他控制了,可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无论是天牢还是京都各处府衙里,都不见萧辰踪迹,老臣觉得此中必有蹊跷。” “这些日子宫中细作也没有什么收获,但我们不能停下来,如今七弟病症已经初愈,想必用不了几日便能回到京都了。” “若是萧辰被人藏匿起来,到时候他们在朝上聚首,我们就被动了。” 六殿下低声回道。 “殿下言之有理,若有用得着小侯之处,还请殿下吩咐。” 吴平侯说完,拱手示意。 “末将陆渊,叩见殿下。” 陆渊着一身夜行衣,远远的在堂外跪地行礼。 “不必多礼,快进来吧。” “谢殿下。” 陆渊走了几步,就近在桌案一侧垂手驻足。 “陆渊,你常在宫中,又值守前宫署衙,近日可有什么发现吗?” 六殿下喝了一口茶,轻声问道。 “回殿下,按照殿下吩咐,小人已在虎贲军和羽林军中结识了几个将士,据太极殿外一个戍卫说,易琼这几日频繁往来于西合门。” “哦?你仔细说来。” 六殿下放下茶杯,欠了欠身子。 “易琼每日辰时到来到中军大院,而后会在前宫西合门等候一个小寺人,至于二人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小寺人?” 袁昂疑惑的看了看陆渊。 “那寺人可交给他什么东西了吗?” 六殿下问道。 “那戍卫是在太极殿南廊值守,因太极殿整修,往来工匠众多,加之事务繁杂,他并未注意到那二人是否有接送物品。” “一个是津阳门戍卫,一个是中宫寺人......” “看来中宫里有人在帮助萧辰啊!” 六殿下理了理衣袖说道。 “殿下所言在理!” “老臣也是这么觉得,可是萧辰不可能藏匿于中宫之内,如此看来,还是缺了些线索。” 袁昂说着,微微的摇了摇头。 “殿下,还有一事小人觉得可疑。” 陆渊再次拱手说道。 “你且说来。” “小人听闻,卫尉少卿伍有常本是奉命掌管南苑,可几日前却被直阁将军裴之礼接替了。” “裴之礼?” 王柬等人听后顿时愣住了。 六殿下用食指搔了搔额头,陷入了沉思。 “如此看来,萧辰定是在那南苑内。如此推测,中宫里是谁暗中帮助他已经不重要了。” “殿下,南苑乃皇族书院,萧辰他......” 王柬很是疑惑的问着。 “呵呵呵,我们不妨想一想,以陛下性情,会把如此重要之人藏在何处呢?” 六殿下脸上露出了一丝藐视的笑容。 “诺大宫城里只有中宫、后宫才是真正禁地所在,而那南阁就没人会怀疑了,正因如此,对陛下来说,南阁便是最隐蔽之处。” 袁昂补充说道。 “袁公真乃孔明在世也!” 六殿下夸赞道。 “萧辰若是在南苑,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王柬抻着脖子望着六殿下。 “如何是好......” “哼!” 六殿下转而轻蔑一笑。 “你等不必担忧,寡人自有办法。” “袁炳。” “小人在。” “去把扶桑国进贡手谈备好,寡人明日进宫面圣。” “是!” 六殿下说完,起身便朝后堂走去,仿佛又觉得落了什么东西,于是一边抚着鬓发一边转身朝向了吴平候兄弟二人。 “子建。” “小人在。” 萧子建起身,低头拱手。 “你去一趟长沙郡,替萧辰处置几个县令,你要谨记,行事要干净利落。” “小人......得令。” 六殿下说完,由几个婢女侍候着去了后院。 吴平候兄弟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继而拱手离去。 二人骑马在路上走着,吴平候心里还是觉得没底,于是将萧子建叫住了。 “二弟,你从淮南郡回来已有些时日了,适才殿下又如此笃定萧辰还活着,如此一来,对你我就太不利了。” “大哥不必多虑,我倒是觉得六殿下过于小心了。” “此话怎讲?” “那萧辰既已中了我毒箭,就算他没死,现在多半也不会出来招惹六殿下了。” “然后呢?” “殿下定是想通过此事,给他来个死无对证,而他萧辰勾结索虏一事,恐怕就难以翻身了。如此一来,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将功赎过。” “如此想来,兄长又何必多虑呢!” “嗯,话倒是在理,不过为兄也有担忧啊。” “试想,二弟你刺杀萧辰在先,如果一切顺利,你我自然不必忧虑。而六殿下本就是自私自利之人,若是东窗事发,你我兄弟恐会成了替罪羔羊!” “总之你再去行刺,实在太冒险了。” “看来你去长沙郡一事还是先放一放,等过了这几天,我再去禀告殿下,另择他法吧。” “诶!就怕等到兄长去禀告殿下之时,你再想说什么,就已经不重要了。” “六殿下生性多疑,乃是可共苦不能同甘之人。若是殿下知道我没有去长沙郡,坏了计划,恐怕会连累了兄长啊!” “那依二弟之见,我们该作何打算呢?” “如今兄长倒是问起我来了,当初我就跟你说过,六殿下杀心太重,不宜作为依附,可你就是不听啊。” “子建之意,我心中自有考量。可是我们这一族势单力薄,别说六殿下了,就连那王柬、王迁兄弟,我都要让他们三分。” “六殿下在朝中势力你我有目共睹,不依附于他我们还能依附谁呢!” “虽说边关时有战事,但以你我二人资历,又有何机会去讨勋格......” 萧子昭无奈的摇了摇头。 “要我说,倒不如靠我们自己,以兄长将兵之材,又颇受陛下青睐,即便不依附于人,我们也会成就一番事业。父王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偏远侯爵食邑,我们若不奋发,如何才能在这朝中立足呢!” “诶!算了,不说了!我明日还是动身赶往长沙郡吧。” 萧子建不耐烦的回道。 “等等!二弟,不如我们这样......” 于是兄弟俩勒马停了下来,凑在一起嘀咕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萧辰于顶阁的窗前吹着风,嬛儿见状后从身后给他披了一件外袍。 “你还很虚弱,外边这么冷,当心着凉啊。” “一转眼就到深秋了,不知不觉间已经来这半年多了,这感觉,很神奇!” “就是什么也没得到啊......” 萧辰微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后悔来京都了?” “也不是,只是觉得时光匆匆,想留的留不住,没想过的事却都来的那么突然......” “嗯,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南阁相见吗?” 嬛儿望着窗外说道。 “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你说你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羡慕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我现在感觉,不是笼子困住了我,而是我自己困住了自己。” 嬛儿看着萧辰。 “那......然后呢?”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却。只是在这短暂生命之中,身边人会让我有不同感受罢了。以前期盼着能来到南阁躲一躲,期盼着到宫外见识见识,其实那都是在逃避。” “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开心,也没有了那么多束缚了。”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想,真的很难得!” “其实有你在的这段时间,我也是这么觉得,没有束缚,没有猜忌,也没有了冷嘲热讽。” 是啊,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了。 萧辰看着环儿,咽下了这句话。 嬛儿听后满脸严肃的扶着萧辰的胳膊。 “答应我,不要在去冒险了。” 萧辰抬起手,抚摸着嬛儿的秀发。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者说有屠前辈这样医术高超的人在,我还有什么可惧怕呢。” “就算是这样,只要我还在,就不准你去冒险。” 萧辰听后侧身看着嬛儿,心里一切的嘈杂和不安都在此刻褪去了。 “你知道吗?我刚来的时候,要不是遇到陛下,可能早就被人杀了,就算是冲破了重重关卡,也不知道会不会像湘州的灾民那样,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总之,不是每个人都得去经历、都需要去经历那些想象不出的苦难。” “统治者不会真的爱护老百姓,他们最多是维护自己的统治根基罢了。” “而他们那种坚持、坚韧,就像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去努力维护自己的生命一样。” 嬛儿抬头看着萧辰,缓缓的眨了眨眼。 “那你说父皇是好皇帝吗?” “你觉得他是好父亲、好皇帝吗?” 萧辰反问道。 “一切都是父皇安排,虽然很多东西我都不需要,可我也说不上如此安排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率领地方贤良拯救万民于水火,为他们创立南国,修建家园;可是南国边疆战事频频,又不得不将青壮勇士送上前线。” “他虚心纳谏,整治贪腐,而那些世家大族在京都里就敢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可父皇还是对他们笑脸相迎......”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认识这一切了。” 环儿低着头,不再言语。 “一个人的好与坏,要看受他影响的人作何感受,上到统治政策、下到一家一户的谋生之道,都是看当家的主人如何作为,所以,好与不好,都会受到个人思维和秉性的影响,也不好一概而论。” “而这些,环儿你不需要知道,更不必。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生活,就比什么都好。” “那这次你从湘州回来,真会被治罪吗?” “嗯......我觉得应该会吧。” “不过你放心,在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也是个选择吧。”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担负的,我也努力不去受罪。” 萧辰知道,此时说的再多也表达不了他内心的所思所想,况且不是每件事都有解决之道的。 于是萧辰探了探身子,缓缓将嬛儿揽进了怀中。 “我不能有事,因为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咳咳......”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二人转身望了过去。 只见屠前辈端着汤药,低头立在门前。 “郎君......该用药了。” 二人见状慌乱的松开了手,而后萧辰微笑着迎了过去。 “麻烦前辈了。” “呵呵呵,观你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了。” 屠前辈微笑着看了看萧辰。 “是啊,我能有今日,多亏了前辈帮忙。” “呵呵呵,那药方自然是原因之一,不过最要感谢那味药引,来得甚为及时啊。” 屠前辈说着便看了看嬛儿。 嬛儿听后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红。 “药引?是什么药引?” 萧辰接过汤药问道。 “那药引名唤“含情露”,取自妙龄女子吐露真情时所流泪水。” 屠前辈两手交叉在腰间,低声说道。 萧辰听后看了看嬛儿。 四目相对之时,更是含情脉脉,犹如瀑布悬水一般的情愫翻涌上了心头。 屠前辈见状轻声带上门,默默离开了......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快趁热把药喝了吧。” 嬛儿说着,便走过来端起汤药,递了过去。 “好啊。” 萧辰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嗯,真甜呐!” 嬛儿听后皱了皱眉,不由得闻了闻刚才盛药的碗。 “哪里甜了,我怎么没闻到?” 萧辰不禁笑出了声。 “甜是尝到的,不是闻出来的。” 嬛儿这才恍然大悟,红着脸转过了身子。 这日晌午,北市附近的南昌侯府中人头攒动。 府中王迁正在院子里招待登门宾客。 门口有几个仆人,身着红边黑衣,头戴小冠站立迎宾。 “西昌侯到!” “袁尚书到!” “五兵王尚书到!” “国子博士明先生到!” “太子冼马陆先生到!” ...... 一众人前后迈进院子,互相拱手打招呼不说。 “第下不远千里光临寒舍,老朽感激不尽。” “呵呵呵。” 西昌侯萧靖艺温润一笑,缓缓拱手。 “尊侯说笑了,北兖州据此不过数百里,近来边疆安定,我亦清闲了许多,故而特地来给尊侯祝寿啊。” 萧靖艺抚着王迁的小臂说道。 众人一并陪笑,王迁扬手示意。 “第下里面请。” 此时,袁昂、王柬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亲家,你我年岁相仿,可谁人也看不出你已年至天命了,恭祝你老树常青啊!呵呵呵......” “袁公说笑了,我啊,老喽,精神头也远不及从前了。” “亲家你精神抖擞,每日勤于政务,别说我们离不开你,就连陛下他老人家也离不开你啊!” “你说是不是啊?。” 袁昂继续打趣着。 要说王迁为何如此高调的过寿呢,只因他一头是和袁昂联了姻,另一头又是三皇子晋王的岳父,有皇帝在身后加持着,这层关系谁又敢怠慢呢! “哎,亲家终日劳形于案牍,今日赏脸前来,定要多吃几杯才是啊!” “好啊,那我们就在里面等你。” “好,快请堂内落座。” “兄长,今日寿宴可邀请了六殿下?” 王柬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 “几日前已差人送去了请柬,不过我觉得......” 王迁说着,摇了摇头。 王柬点了点头,而后跟着袁昂进了内堂。 “尊侯福寿安康,吾等不请自来啊,还望尊侯见谅!” 太子冼马陆赵卿和身后的国子博士、太子中庶子明孝若低头拱手说道。 “诶呀,不敢不敢,二位先生屈驾光临寒舍,老夫万分感激,快快里面请。” 王迁扬手示意,二人拱手后朝堂内走去。 “御史孙中丞到!” 门口小寺人唱道。 “恭祝尊侯寿比南山!” 孙庆绪笑着拱手。 “孙中丞,同喜同喜啊!” 孙庆绪听后稍稍一愣。 “哦?只知今日乃尊侯寿辰,八方来喜。可孙某我......喜从何来呢?” 王迁听后眯眼笑了笑。 “请中丞借一步说话。” 孙庆绪眨眨眼,很是不解。 于是王迁拉着孙庆绪的胳膊,走到了门房的墙角。 “中丞还未曾听到消息吧。” “什么消息?” “中权将军王休远与我年岁相仿,自从去岁辞去丹阳尹之职后此位置一直是个空缺。” “嗯,此事我知道,不过丹阳尹可是个要紧职位,南国创立十余年来,除了皇族贵戚外,无人能有此殊荣啊!” “中丞所言甚是啊。” “不过据我所知,陛下欲将三皇子晋王扶到丹阳尹位置上历练一番,如此说来,我还要恭贺尊侯双喜临门才是啊!” 孙庆绪说着便微笑着拱手。 “哎,三皇子尚未到束发之年,陛下虽欲赐其官职,可追究还是要有人辅佐不是。” “嘶......还请尊侯明示。” 孙庆绪拉着王迁的胳膊,二人又朝旮旯里靠了靠。 “我听闻啊,陛下有意提拔孙中丞以丹阳丞之位,辅佐三皇子行尹令之职。” “你说,这是不是喜事啊!啊?呵呵呵......” “哎呀,尊侯此话当真?” “你我同僚多年,老夫何时与你说过假话呢。” “哎呀,既如此,我便先行谢过尊侯了!” 孙庆绪低头拱手再拜。 “孙某有幸能与尊侯一起辅佐三皇子,实在是诚惶诚恐,日后还请尊侯多多提携才是。” “呵呵呵,中丞客气了,你我都是为了南国出力,为陛下分忧,自然要互相提携,互相提携啊,呵呵呵。” “有尊侯这句话,孙某心里就踏实了。” “那中丞快快里面请吧。” “好,好。” 二人互相拱手示意,孙庆绪笑得合不拢嘴儿。 可他心里却犯了嘀咕。 要说比官职,王迁并不在自己之上,可如此消息自己却全然不知,如此想来,他在皇帝那还真就是个心腹之人了。 “蔡郎君代国子祭酒蔡先生礼贺!” 门前仆人高声唱到。 随后见一个年轻男子驱步进来,王迁见后快步上前低头拱手。 那年轻人远远的低身回礼。 “尊侯寿比南山。” “家父公务在身,不能亲临,便差小侄来此为尊侯拜贺。” “快快免礼。” “朽儒遥拜,多谢蔡公惦念。” 王迁上前将年轻人扶起。 而后年轻人向后退了一步,屈膝跪地行了叩拜之礼。 “小侄祈佑,叔父康健常青。” “好啊,早闻彦熙主事宣城,今日一见,颇有令尊威仪之风,快请起,请起。” 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就是吴郡太守、国子祭酒蔡景节的长子蔡彦熙,因蔡景节也与皇帝联姻,是当今皇太子的岳父,名副其实的国丈。虽未能亲自来到王府祝寿,不过派自己的儿子来拜贺,也算给足了王迁的面子,于是王迁侧身随着蔡彦熙进了内堂。 众人端坐于席间,因王迁的府宅处于北郊,周围多孤冢古刹,环境自然比不上东郊的王公们住的好。可王迁腰缠万贯,自己的大寿又怎么能丢面儿呢。 于是笙歌雀舞,众人吃酒作乐,痛快不已! 有诗云: 北靠僧寺陵冢旁,东望玄武秋水长。 城北良田八十亩,迎客同饮一百觞。 第37章 刺探虚实亲王献宝 乐游九霄公主动情 话说鄱阳王于益州坐镇,皇帝下旨于他,累加都督九州诸军事,其军政地位明面上就要超过了六殿下临川王。 此时的鄱阳王才三十四五岁,正值大干一场的年岁,他无论是治理一方州郡还是退兵御敌,都是一把好手。 当此之时,北益州境内因战事导致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百姓皆逃到了郊外避难。 可林间的山贼土匪早已将老百姓身上的物资劫了个空。 等鄱阳王率军到达救援之时,郡城里几乎没有了人,只有小股索虏于巷间做最后的扫荡。 益州水军督军张子响奉命赶到北巴西郡,二人会师后便着手安抚周边受难的百姓,重筑郡县城墙、建设工事。 而后于北益州痛击索虏,杀敌一千而返。 却说鄱阳王收到周开逸从静州发来的书信,得知七殿下染病在身后心急如焚,立即差人来查探。 七殿下身体虚弱,但得知西北州郡形势尚不安定,心中甚是担忧。为了让鄱阳王安心御敌,便将头上的鹿首玉簪摘下,递给了周开逸。 鄱阳王在益州接到玉簪后这才放心。 一日,北国冠军将军、梁州刺史傅竖言率众五千,入侵南安郡。 鄱阳王得知情况后立即派安昌县侯、益州水军都督张子响,领兵五千,连夜御敌。北国骚扰的目的既已达到,傅竖言便无心恋战,只是按计划撤退罢了。 经过此战,北国得知了南军的协防速度和作战能力,便暂停了从西南边境入侵的想法,毕竟那鄱阳王这边的势头正盛,鲁莽发兵定不是个好选择。 如此一来北国反倒是对潜入建康城的奚勒疏这支小队伍格外关注了。 只因北国权势滔天的高阳王担心奚勒疏抢了功劳,于是多次进谏使其撤退回朝,名义上是为了不要打草惊蛇,以期在西北地区重整旗鼓,可他心里的算盘乃是路人皆知。 可那北国皇帝羸弱,皇权已被权臣控制,无奈之际只能连续下诏,召奚勒疏回到洛阳。 奚勒疏顶着巨大压力,自己的计划还没有施展开来,如今却被高阳王惦记上了。 如此进退维谷之际,奚勒疏躺在榻上翻来覆去。 无论是破坏城防还是暗杀重臣,都要有个事前准备不是。 而潜入宫中干一票大的才是他初始的想法,可如今就他带的这几个人,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根本做不了什么。 思量之际,奚勒疏发现了榻上遗落的一条锦帕。 只见他搔了搔下巴,稍作思索后起身写了一封书信,唤来波图送了出去...... 这日午间,六殿下来到勤政堂,见陛下正伏案忙碌,于是上前低身拱手。 “臣弟恭祝陛下金安万福!” “是宣达啊,快快免礼。” “谢皇兄。” “皇兄终日劳碌,定要张弛有度才是啊。” “呵呵呵,也罢。正巧你来了,就一起说说话吧。” 六殿下听后揽衣跪坐。 “当年臣弟同皇兄于南阁里对弈话闲,听风赏景,那般情形,时至今日皆历历在目。” “是啊,如今你我都已过天命之年,我时常感叹,真是光阴飞逝啊。” 六殿下听后连连点头。 “臣弟今日特地奉上扶桑国红石手谈,如此亦可与皇兄重温当年那种闲情雅致了。” “哦?快拿过来看看。” “是!” “来人。” 六殿下唤了一声,只见两个小寺人抱着一座暗红色的棋盘走了过来。 那盘面以黑漆为底,泛着温润的红光,周围各自纹刻着人间美景:杨柳依依、童子指路为春景;荷花初吐、娇女浣沙为夏景;丹桂飘落、圆月悬空为秋景;骤雪藏山、万籁俱静为冬景。 方方正正的棋盘高近一尺,四面四景各自对应着一季。 只见皇帝把着棋盘爱不释手,来回摩挲着,又频频点头。 “宣达慧眼如炬,此物颇为细腻。” “好东西,好东西啊!” “皇兄过誉了,臣弟知道皇兄最喜手谈,而扶桑国盛产硕器,故而派人北上数月,但碍于索虏阻拦,只得于那慌蛮之地得到了此物。” “没想到能得皇兄如此倾心,臣弟也便知足了。” “六弟费心了,呵呵呵。” 六殿下听后陪笑着。 “既如此,今日你我便故地重游,重温当年闲适之意,你看如何。” “臣弟荣幸之至。” “皇兄请。” “请。” 于是二人互相挽着胳膊,走出了勤政堂,乘着肩舆离去。 俞三福和几个小寺人也便跟在了后面。 “宣达啊,丹阳尹一职已经空缺了数月,你说何人才能担此大任呢?” “嘶......臣弟记得初秋时候,皇兄不是有意让三皇子纲儿进丹阳尹之职吗?” “嗯,朕是说过。” “不过纲儿还小,恐难独自成事啊。” “皇兄所托甚重,既然如此,还需有人近身辅佐纲儿才是了。” “嗯,你我不谋而合。” 皇帝微笑着看了看他。 “哦?那皇兄可有合适人选?” “呵呵呵,宣达心中可有举荐呢?不妨说说看。” 皇帝反问道。 六殿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此时已经过了端门。 “丹阳郡乃是拱卫京都关键所在,如今纲儿尚小,这辅佐之人嘛......当作师友,方能久恒!” “嗯,宣达所言甚是。” “侍中、五兵尚书王柬如何?” “王柬色厉内荏,为政一方可成大事,然纲儿生性顽劣,若使王尚书施教于他,恐难长久啊。” 皇帝轻声说道。 “哦。那么尚书右仆射袁昂如何?” “袁公乃朝廷肱骨,朕离不开他啊。” “嗯,袁昂担负要职,朝中倒是不能少了他。” “既如此,督官尚书、侍中夏侯旦或是太子中庶子谢言扬如何?” “夏侯旦为人宽厚,是快好材料,只是性情过于内敛,而三皇子活泼好动,恐不能助其修习处世之道;至于谢掌记,乃居职东宫,一臣侍二主,未免太为难他了。” 六殿下听后点了点头,看来皇帝心中那个人选自己还是没猜中啊。 “如此一来,臣弟一时间也想不出有谁更合适了。” “嗯,朕心里虽有人选,但终究拿不准啊。” “哦?是何人让陛下如此揣摩?” “御史孙中丞。” 六殿下听后心里泛起了寻思,孙庆绪早就忠心于自己。可是自己最想扶持的是当今太子,太子身边的几个中庶子和掌记,以及国子博士等人也已经被拉拢,而对三皇子的关照虽然有,但定是比不上自己在太子身上花的心思。 皇帝既然要选人辅佐三皇子担任丹阳尹一职,这就是说日后三皇子定会担当更大的责任,这对自己来说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了。 可要是孙庆绪成了三皇子的人,就等于找到了新的靠山,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不说,还搭进去一个。 于是六殿下搔了搔额头。 “怎么?宣达觉得孙中丞有何不妥吗?” “奥,没有。” “孙中丞掌督百官,纠弹不法,为人刚正不阿,的确很合适。” “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三皇子毕竟年少,若与孙中丞共事久了,只怕......只怕修了个孤傲严苛之性,日后难得人心啊。” 皇帝听后稍稍皱眉,又捋了捋胡须。 “当然,国家大事,一切当由陛下定夺。” 六殿下补充道。 过了沁心桥,一行人到了南阁。 俞三福在侧边跟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于是凑到皇帝身旁,附耳嘀咕了几句。 皇帝听后眨了眨眼,而后下了肩舆。 “法者正也,孙中丞厉而有情,简而宽厚,至于纲儿,也是时候对他调教一番了。” 六殿下听后低头拱手。 “末将叩见陛下,叩见六殿下。” 直阁将军裴之礼,带着众宿卫跪地行军礼。 “免礼。” “谢陛下。” 裴之礼拱手起身。 此时屠老深深作揖,面带微笑。 “老朽恭迎圣驾,恭迎六殿下。” “先生免礼。” “陛下,午间闷热,屋内尚有污秽之气,何不......” “无妨,我与陛下来此,无非是要故地重游罢了。” 六殿下抢先说了句。 皇帝见状便对这屠老微微点头。 “是......” “几年不见屠先生,先生依旧荣光满面啊。” 六殿下打趣道。 “殿下说笑了,里边请。” “请。” 说着,三人前后进了南阁。 “嗯!此处书简增添了许多,一转眼已有数年没有到此造访了。” 六殿下看着书架说道。 “殿下真是好记性,这几年从民间收集了诸多书册,这还不是全部。” “哦?如此甚好。” 说话间,六殿下快步来到了二楼。 “此处有清风阵阵,不如就在此落座吧。” 皇帝折着衣袖说道。 六殿下听罢,只得停下脚步四处打量着。 几个书童置下点心,又煮了一壶茶。 随从把棋盘放到案上,拱手而去。 屠前辈见此情形,便立在一旁不作声。 二人闲敲棋子,好不惬意。 “屠先生,此处怎么有一股草药味?甚是浓烈。” “奥,殿下有所不知,老朽正在炼制丹药,只因那草药气味浓郁,故而有味道传了出来。” “原来如此。” “对了皇兄,我记得这上面可有一间顶阁?” “嗯,这第四层便是顶阁。怎么?宣达有何疑惑?” “奥......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当年皇兄那道御旨,把顶阁作为禁地一事。” “是啊,朕也是出于无奈,满朝王公大臣,各各饱读经书,可又有几个能让朕倾心信之呢。” “顶阁里所藏,不过是前朝旧物,你若想看,上去看便是了。” 皇帝说完,只见屠前辈也在一旁微微陪笑,全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哎呀,哪里哪里,我无非就是这么一问,还请皇兄见谅啊。” “呵呵呵,你啊你,打小就是如此,现在都这般年纪了,还是那么好奇。” 皇帝抬手点了点临川王,二人仰首大笑。 “呵呵呵,还要多谢皇兄体谅啊。” 六殿下朝四周又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来。 难道萧辰不在此处? 这就奇怪了,还能藏在哪里呢! “你再不专注些,就要被我吃光了。” 皇帝指了指棋盘说道。 六殿下醒过神儿来,只见棋局已定,回天乏术。 “好棋,好棋啊!” 却说奚勒疏在老宅里焦急的等待着,给公主的书信已送去了三日,仍不见人来。 晚间正在院中踱步时忽然见到革术托从外边跑来。 “郎君,人来了。” “就在门外。” “嗯,你先退下吧。” 奚勒疏说着,便快步迎了上去。 “给公主请安。” “起身吧。” 公主摘下面纱,看了看左右,而后随着奚勒疏进了后堂。 “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奚勒疏递过一杯茶问道。 “上次回去之后再无腹痛症状,郎君所施按硗之法果真奏效呢。” “如此甚好,小人也能放心了。” “你急着叫我来此,就是为了嘘寒问暖吗?” 公主掩了掩朱唇。 “哦。当然不是。” “在下虽牵挂公主,可无奈是巷间商贩,公主久居宫中,又如何能得见呢。” “哼......” “竖子!竟如此口无遮拦。” 公主说着,顿时绯红了脸。 “自从游船上一别,在下心中对公主早已念念不忘,听闻驸马终日劳于琐事,无心与公主一同喜乐,在下听后实在......实在是痛心疾首啊......” “试问天下人,又如何逃得了一个情字呢!” “公主终日备受冷落,小人却无计可施,小人心中实在是......生不如死啊” 奚勒疏满目同情,直勾勾的盯着姚儿。 “你当真......这么想?” 公主听了此番爱意,再难掩饰内心的激动。 话说姚儿自小母亲就去世了,自己带着两个妹妹在宫中过活,做皇帝的父亲又忙于政务,对姐妹三人偶尔才有陪伴。 姚儿虽贵为公主,可是没有了母亲的袒护,在宫中免不了被其他皇子、公主甚至是王公家的孩子讥讽嘲笑。 那样的日子已经形成了一个幽暗的影子,在心中挥之不去。 本以为长大后遇到如意郎君,便可早日逃离苦海,可谁知父皇为了怜悯殷家,竟将自己嫁给了那个身体羸弱的书呆子。 要说京都中多少权贵子弟对自己爱慕垂涎,相比那殷家,既非王公又非权臣,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礼遇贤臣,就把女儿送了出去。而如此随意的举动,却是自己的生父做出来的!此种心酸,乃是此生都难以忘怀。 故而嫁到殷家后姚儿的性情便被放大数倍,比起她在宫里时还要变本加厉。 终日无理取闹,污蔑殷家的祖上,对殷驸马已经过世的父亲更不会放过,目的就是让殷家不得安宁。可那殷驸马本就性情温顺,自小喜爱读书,看到夫人如此无礼,也便不愿再回府居住了。 姚儿毕竟是公主,即使闹翻了天,他又能做什么呢。到最后,殷驸马终日在府衙里埋头苦读,整理经籍,编纂书册躲避罢了。 而公主见作践殷家无甚效果,心中不免生出怨恨来。时不时的于巷间寻找阳刚男子,终日沉迷于酒色之中。 久而久之,在她眼里,男人已经成了一个任由自己摆弄的玩物罢了。 要说六殿下呢,对她早有倾慕之心,只是碍于叔侄辈分,迟迟未敢贸然前进。直到听闻姚儿婚姻不幸,才频频差人前去陈郡殷府中探望,并送上些珠宝玉器俘获芳心。 可姚儿知道,六殿下的心思绝不止于此,他是出了名的骄奢淫逸,绝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对自己,二人无非是彼此安慰,各取所需罢了。 如今见到奚勒疏这样关切自己并倾心相授的男人,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都打动了自己。 有人真心的呵护、爱慕自己,哪个女人又能抵挡的住呢! 想到此处,姚儿不由得泪眼迷离。 奚勒疏见状后也跟着擦起了眼泪。 “在下自知配不上公主,可是心里早已对公主痴迷。我......我真不该......” 没等奚勒疏说完,公主便伸出了手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按了下去。 “郎君有意,姚儿......又怎会无情呢......” 二人神情扑朔,奚勒疏顺势将姚儿一把揽了过来,如此阳刚的动作顿时激发了公主的躁动之心。 紧紧相拥之时,只觉得奚勒疏的手臂强劲有力,怀中宛如赤炎般火热,姚儿的身体逐渐不受控制,迎着奚勒疏的身体来回的蠕动着。 既使星河散落,也都会被此情此景打动,进而水乳交融。 那如同云朵般的娇嫩柔柔的漂浮于空中,只觉得身子底下有一杆金刚般坚硬的长枪贴着自己,于是乎姚儿下意识的抓了一把。 只见奚勒疏仰起头沉浸其中,姚儿心中说不上是惊还是喜,只是眯着眼,皱出一簇含苞待放的眉头来...... 革术托几人在前院的厢房里忽听得祈求般的惨叫,无不握紧长刀,从木榻上站起身来。 只有年长一点儿波图依然躺在榻上岿然不动,嘴上却露出一抹淫邪的笑容。 “波图都尉,想必后院有歹人来犯,我等还是速速过去保护世子吧!” 革术托叫道。 “毛头小子,都滚回来吧!” 几人听后皆皱着眉头,而后听到那哀嚎声越来越响,直到东方乍明后才逐渐平息。 太阳升起,见革术托几人还在呼呼大睡,于是波图把他们挨个叫醒。 “革术托!革术托!” “嗯?谁!” 革术托猛地醒来,只见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连滚带爬的朝着一旁的铁剑处跳了过去。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奥,是都尉。” “快去熬一碗参汤,再到巷间买些红果来,一同给郎君送过去。” “是!” “可是......” “怎么了?” “可是小人并未见过红果,那是何物啊?” “你就跟店家说,滋补阴气所用。” 波图白了一眼革术托,毛头小子的确是没见过世面。 “奥!我这就去。” 送罢公主,奚勒疏回到屋内继续梳理着近期采集的建康城信息。 波图挺身立在门外。 “郎君,屋内可否便宜?” “波图吗?” “是我。” “进来吧。” 波图听后开门进了屋内,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脂粉味儿。 波图左右挥了挥手,可那胭脂味儿依旧浓郁,只得低身行礼。 “郎君,我等从洛州至此已有月余,郎君可还记得老夫人临行前嘱托?” 奚勒疏一听这话,感觉有点儿不对味儿,看来这是要劝谏了。 于是放下手中的笔,挺身站了起来。 “当然记得,家家嘱咐,我等深入险地,遇事要和波图将军商议,断不可肆意妄为。” 波图起身拱手。 “既如此,属下就开门见山了。” “嗯,你且说来。” “郎君近日与那南国公主来往甚是密切,属下担心长此以往,必会被人察觉。我等身负重任,还望郎君以大局为重,家国大业决不能坏在一个女子身上!” 奚勒疏听后稍稍皱了皱眉,毕竟波图说的确实在理,只是他的思想未免保守了些。 于是奚勒疏缓步向前,抚了抚波图的肩膀。 “有波图将军在侧,何愁大事不成!” “现在又有了公主这步棋,将军放心,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波图听后一愣。 “郎君所言,波图不解。” “还请郎君明示。” 波图低头拱手。 如此,奚勒疏关了房门,与波图低声嘀咕了半晌...... 午间,公主来到了袁府,因袁昂并未得到公主造访的消息,直到姚儿走到大门前,仍不见有人迎客。 于是让几个侍卫上前叩门。 “谁啊,来了。” 开门的老头儿定睛看了看姚儿,只见她端庄秀雅,从头到脚皆是珍奇宝饰,这样的打扮恐怕连王侯的贵妃也比不上。 “不知是何处贵客,今日不巧,袁公并不在府上。” “老人家,你进去禀告袁淑仪,就说姚儿来看她了。” “奥奥,请贵客稍作等候。” 老头儿听后小步快走,进了大门。 不一会儿,只见袁淑仪带着一众寺人婢女从院中快步走来。 “呦,听闻你回了京都,还以为又走了呢,快进来说话。” “我说呢,这么安静,原来我们袁娘娘还真回来当大家闺秀了。” “瞧你这话,你啊,就别拿我找乐子了。公主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见谅呢。” 袁淑仪说着,竟假意驱身行起了礼。 这一番打趣可是把公主逗的不行。 “看你这一副苦瓜脸,游船里那些小婆娘也没有这般落魄呢!” 袁淑仪听后不免脸上一红。 这话也就是姚儿敢说,要是别人,估计都得动手了。 只因袁淑仪回来省亲也有一阵子了,至今都不见皇帝下旨召见。 如此她是日日想、夜夜盼,哪里还有好心情呢! “你再这般说话,我就真不理你了啊!” 袁淑仪转过身子,却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 “哎,你看你,几年不见,还学会这般呛人了。” “喏,这个送给你。” 姚儿说着,便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红木盒子,一把百年好合锁悬挂其上,看得出来,里面肯定不是寻常物件儿。 袁淑仪漫不经心的转眼瞧了瞧。 “这是什么珍奇宝贝,恐怕我这个苦瓜脸可配不上呢!” “噗,还生气啊?你再生气,可别怪我修理你。” 姚儿不怀好意的媚笑了一声,便朝袁淑仪的腰上抓了过去,只见袁淑仪顿时嬉笑不止。 “哎呀,好了好了,快进来坐吧。” 接过木盒,二人互相搀着胳膊来到了正堂。 寺人婢女顺次置下糕点、茶器后拱手退去。 “早就听闻你回宫了,怎么,殷驸马给你气受了不成?” 袁淑仪拭了拭小嘴儿笑道。 “哼!他敢!” “那个书呆子,不提也罢。” “还是说说你吧,在袁府过得可好?” “你也都看到了,每日或是静坐吃茶,或是游园赏景,有什么好不好呢。” 袁淑仪揪着手中的锦帕,闷闷不乐。 “只不过想要去街市上,倒是方便了许多......” “谁让我们是女人呢,命运啊,永远不在自己手里。” “诶!” 袁淑仪话音一转,终究是眼圈泛红,自顾自的叹息着。 “好啦,瞧你这委屈模样,心里不爽快就说出来吧。” 姚儿端过一杯茶安慰道。 “你我境遇不同,那殷驸马早已名声在外,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本分老实,倒是你,未免跋扈了些。” “不过话说回来,你远嫁殷府,有这般性子,起码不会受人欺负。” 姚儿听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可是命束红尘,我又岂能听之任之呢!” “都是迫不得已罢了。” 二人泪眼相对,一时间心意沉沉。 有诗云: 闺中两倾诉,罢听孤命言。 运舛何裹挟,含泪天地间。 第38章 姐妹醉袁府露桃花 手足裂南苑生嫌隙 却说姚儿和袁淑仪二人各自说到了伤心处,不由得泪眼莹莹。 良久后姚儿端起茶杯,咂了一口。 “我在宫中听闻了你省亲之事,父皇他也真是狠心......” “后宫妃嫔数十人,佳丽、美人更有百余人,陛下他鲜近女色,我被那蛮人欺辱,本以为陛下能挺身呵护于我,可谁能想到,竟被赶到了这里......” 袁淑仪说话间便落下了眼泪。 公主听了袁淑仪的一番诉苦,不禁心疼起来。 要说二人年龄相仿,脾气性格也特别相称,许久未见,心里本该欢喜非常,可言语间尽是委屈之态。 “此事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个蛮狗。” 姚儿抚了抚袁淑仪的肩头继续安慰着。 “也不知道他施了什么法术,陛下竟然对他那般器重。” “姚儿你说,我是不是不能回宫了啊?” 袁淑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地打着转儿。 “我出阁之时,你刚刚进宫不久,比起尊卑礼制,你我更像是姐妹,所以你放心吧,我定会向父皇为你求情。” “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 袁淑仪说着,便起身拉住了姚儿的胳膊。 “若是能早日回宫,我定不会忘记你这番大恩大德!” “瞧你这话,太见外了。你放心,现在啊,你安生休养便好,快坐下吧。”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姚儿说着,便打开了那个百年好合锁。 从盒子里托出一个饰品来,那支金灿灿的展翅凤凰模样的发钗映入眼帘。 那发钗随着姚儿手掌上下的挪动而震动着翅膀,宛如金凤凰在面前舞动,十分耀眼。 “哇!好漂亮!” “漂亮吧,还有呢!” 姚儿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条水晶玛瑙红玉髓珠串递了过来。 “来,戴上试试。” 袁淑仪见状便侧过身子,姚儿将发钗别在了她的发束上,又慢慢的将珠串项链也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婢女拿过来一方小铜镜,二人对着镜子,观赏了半天。 “要说还是我们公主有福气,这般稀有物件儿,即便在这京都街市上也寻不到呢。” “现在这福气就属于你了,娘娘喜欢吗?” “当然喜欢!真要好好感谢你才是呢。” 袁淑仪转身拉过姚儿的手,满脸的喜爱。 “那你想......如何谢我啊?”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定会双手奉上。” 袁淑仪说的是诚心诚意,可姚儿却露出了一抹坏笑来。 “那就先陪我吃上几杯吧!” 姚儿说着,便朝婢女扬了下手。 只见一个婢女抱着一坛桂花酒走了过来。 “是桂花酒!” 袁淑仪略带惊讶,又看了看姚儿。 “今天啊,我算是栽到你手里了。” “适才还说感谢呢,怎么?你这是反悔了?” 姚儿瞥了一眼袁淑仪。 “我哪里敢啊,公主大驾光临,本应我来尽地主之谊才是呢。” 于是婢女置下两个玉碗,斟满了桂花酒,又置下几盘果蔬退去。 “你还记得几年前中秋酒宴吗?” “你这死丫头,我那些丑事都被你记住了。” “那你今天就证明给我看,到底能不能多吃几杯!” “真是说不过你,既如此,我就舍命,陪你这个小蹄子了。” 二人说着,便用袖子遮挡着吃下了一杯,而后袁淑仪抚了抚额头,顿时生出一副娇媚之态来。 “哼哼哼......” 姚儿见状忍不住抿嘴一笑。 “看你这样子,恐怕是要食言了。” “哎呀,你休要取笑我了。” 袁淑仪擦着耳根的汗珠说道。 “哎,你久居宫中,可知道那个萧辰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姚儿欠着身子问道。 “嗯......我也只是听到后宫寺人嚼了些舌头。” “他们说啊,那个萧辰和陛下在鸡笼寺里畅谈了整日,于是就来到了宫里。” “因御史中丞孙庆绪等人在朝堂上说他没有资格进谏,陛下就封了他员外散骑侍郎。” “哦?竟有如此怪异之事!” “不仅如此,他没到宫中几日,便提出什么革新之策来。” “陛下竟然采纳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至于这后来嘛,我就不清楚了。” “后来又同七叔去湘州赈灾,听说他现在音讯全无,怕是被人害了也说不定呢。” 姚儿说着便捻起了衣袖。 “呦呦,怎么,看样子你那个蛮人很关注嘛。” 袁淑仪轻声笑道。 “呸!那般无礼之徒,本宫才懒得搭理!” “越说越有趣了,看来你们见过喽?” “你可别乱猜啊,我下次要是见了他,定要为朝廷除害不可。” “你这小蹄子,心思还是那么毒辣!” \"就那种蛮人,死不足惜。就是不知道咱们公主舍不舍得呢......\" “哎呀,你休要胡说了......” 二人皆满脸通红,捂着嘴儿笑了起来。 姚儿自知被看透了心思,只得逼着袁淑仪又吃了一杯不说。 日落时候,袁昂从大门外快步奔来。 到了正堂门前俯身跪地叩首。 “不知公主驾临,老臣罪该万死。” 屋里竟然没有动静。 于是袁昂再次叩首。 “公主驾临,未能迎候,老臣罪该万死!” “奴婢叩见尊主。” 一个婢女在身边轻声唤道。 袁昂皱眉瞥了一眼。 “娘娘和公主午间吃醉了酒,已经睡下了。” “哦......” “知道了,退下吧。” 于是袁昂欠着身子朝里面探了探头,只见里屋的木榻上有两个裹着内袍的女子,红噗噗的脸蛋儿左右相对着;公主隆起的臀部将纱袍撑开一角,双腿间通着一条幽暗的缝隙,让人充满了无尽探索的意味。 袁昂见状后急忙转过了脸,而后示意婢女用布帛将门掩了起来不说。 清晨树枝上有鸟鸣阵阵,时不时抖落掉几片半黄半绿色的梧桐叶。 萧辰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低着头眯眼瞅了瞅左边锁骨上一块儿黑色的三角形结痂,轻轻的抚了抚,忽觉得凉飕飕的,于是拾起地上的麻袍裹好了身子。 楼底下的侍卫从昨晚到早晨已经轮岗换了三波,只有那领头的裴之礼仍旧岿然不动。 “郎君,膳食已备好了。” 一个书童来到门口说道。 “好啊,先放到那儿吧。” “是。” 萧辰端起一碗粥,又盯着桌子上的那个锦囊思量了许久。 在湘州救灾差不多有两个多月,哪里见过索虏了,怎么就有人不远千里登门致谢呢。而且信中写的很明显,就是要同自己联盟,里应外合,进而把南国边境的城池拱手送给他们,这不是扯淡嘛! 首先没见过索虏,再者说自己又没有兵权,能用什么去配合他们呢? 萧辰摇了摇头,几口便喝完了粥。 穿好锦袍,戴上小冠,揣好锦囊后推门而出。 走到一楼大堂内,正逢屠前辈在角落里煮药。 “郎君,这是要去何处啊?” 屠前辈放下手中的蒲扇说道。 “哦,我去找陛下,有些事情要说。” “郎君身体尚未痊愈,切莫操之过急啊。” “谢谢前辈,我还行,也不出虚汗了。” 萧辰微笑着,拱手示意。 屠前辈微微点头,继续在摆弄着丹炉和草药。 门口的侍卫精神抖擞,那位一夜未眠的将军更是神态斐然。 “有劳将军守护。” 萧辰对着裴之礼低头拱手。 裴之礼亦拱手回应。 而后轻瞟了一眼萧辰,只见面前这位脸色蜡黄,唇上微微泛红,神情虽有坚毅之态却盖不住那一双惺忪睡眼的疲倦。 于是心里不禁泛起了寻思,这些日子守卫的难道就是这个人?此人从未谋面,到底是什么来路,能在南阁里落脚呢。 萧辰见状再次点头示意,而后挺身离去。 “你们几个,守好此处,我去睡一会儿。” 裴之礼望着萧辰的背影说道。 “得令!” 众侍卫朗声回道。 萧辰出了南苑,径直奔向了勤政堂。 与其被别人发现,还不如自己主动交代了,相信皇帝也能够理解,索虏给的那封信,很明显就是栽赃陷害,一定是有人故意这样做的。 萧辰本就是一个外人,无非是在朝堂上提了几次建议,也没有做什么大事。 可是他们竟然如此恶毒,用这一招对自己。 那么背后主使的人到底是谁呢?带着重重疑问,萧辰快步向前。 从清溪桥险些被采樵翁错杀,到朝堂内众人极力推荐自己去湘州赈灾,再到归来时于船头中箭...... 加上上林苑那次临川王的不怀好意...... 如此连起来一想,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于是萧辰在端门外停了下来,打了个转转,往回走着。 “萧辰?” “嗯?” 萧辰闻声后回头一看,叫自己的正是易琼。 “真是你啊!” “太好了!” “大哥?” 易琼快步过来,一把便抓起了萧辰的双手。 “你身体如何?怎么在这见到了你了。” “你不是在......” “嘘......” “大哥,这不是说话的地儿。” 萧辰使了个眼色。 于是二人来到了南苑,找了一处假山停了下来。 “大哥,你让环儿递过来的锦囊我已经看了。” “上面写了什么?难道真是索虏拉拢你?” 萧辰听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赶紧撕了啊!” 易琼说着,便上前摸着萧辰的腰带处。 “哎哎哎,你别着急啊,听我说完。” 易琼瞥了一眼萧辰,撤回那双大手不说。 “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至于这封信......” “你还留着做什么?要我说,就直接撕了。” “不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一定要找出来才行。” “那......诶!” “好吧,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当心身子,看你这满头大汗。” 易琼说罢,摇了摇头。 “大哥放心吧,我没事。” 萧辰抬起衣袖擦了擦脑门儿。 “对了,前阵子伍有常给我送信,我觉得他很奇怪,一直问我有没有发现其他赃物。” “这锦囊的事儿,他不知道吧?” “除了你我和公主之外,没人知道。” “嗯,有劳大哥了。” “大哥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情。” “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 “你到新桥酒馆找店家,然后......” 萧辰附耳说了一通,易琼频频点头。 “对了,大哥。” “你说。” “你觉得那个玉漱姑娘,人怎么样?” “能歌善舞,是个性情中人。” “奥!” “那......” 萧辰挠挠脑袋,有点试探的样子。 “吞吞吐吐,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了。” “呵呵呵,那就给你个机会吧!” 萧辰满脸微笑,笑的易琼直发毛。 “机会?什么意思?” 易琼低眼看了看萧辰。 “是这样......” 萧辰嘀咕了好一会儿,易琼仔细听完后连连点头不说。 太阳越爬越高,湿漉漉的空气逐渐变得干燥清朗,南苑的康宝斋里书声阵阵。 “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此时萧辰正路过此处,听得很是入神。 “嘿嘿嘿,你来抓我啊,来啊!” 忽见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从一旁跑了过来,身后紧跟着几个寺人。 “诶呦世子,您快别跑了,当心摔着!” “明先生还在等着你去读书呢!” 一个壮年寺人低声乞求道。 “我就不,我讨厌那个丑胡子!你们快随我去射箭......” 那孩童甚是莽撞,光顾着回头说话,脚下是越跑越急,紧接着“噗通”一声,孩童撞在了萧辰的身上进而摔倒在地。 “大胆!” “你是何人?” 小皇子趴在地上,怒目而视。 萧辰脚下失了节奏,本能的护着自己的胸口,又见这位小爷如此霸道,看来性子够烈的。 于是忍不住低身摸了摸他的头。 “小朋友,不要这么调皮,叫叔叔!” “放肆!” 身后的壮年寺人露出白嫩的手,指着萧辰尖声喝道。 而后几个小寺人将皇子扶起,站在一旁瞪着萧辰。 “粗鄙野人,竟敢对皇子无礼!” “来人,拖下去。” “是!” 几个小寺人上前就要将萧辰带走。 “好好好!我错了,我自己走,不必劳烦各位。” “吕中使,这个人相貌好有意思啊。” 小皇子指着萧辰说道。 “我说世子啊,咱们快回去吧,一会儿被明先生发现了,小人我可担待不起啊!” 那位吕公公低身媚笑着。 “啐......” “大花脸!要回你回!” 小皇子吐了吕公公满脸的唾沫,吕公公仍旧笑脸以待。 “我要出去射箭!” “诶呦,祖宗诶,小人可不敢啊,小人可就这一个脑袋......” 吕公公哭丧着脸立在一旁。 “六通!你不同我们一起读书,跑出来做甚?” 一个半大孩子从康宝斋里快步走来,朝着孩童喝道。 只见他身着黑底黄面纹龙宽袍,头戴褐冠,腰身笔直,生得一副俊朗模样,眉宇间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来。 萧辰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在朝堂上见过的那位皇太子! “贱奴叩见太子殿下。” 吕公公和几个小寺人俯身趴在地上叩首。 “起来吧。” “谢太子殿......” “没让你起来!” 太子对着吕公公厉声喝道! “吕中使。” “贱奴在。” 吕公公吓得头也不敢抬,声音颤抖着回道。 “你身为三皇子贴身寺人,已有三年了吧?” “殿下好记性,贱奴侍奉世子刚满三年。” “六通顽劣,并非天生所致,在我看来,都是因为你们平日里对他太过放任!” “贱奴不敢,贱奴冤枉啊,太子殿下!” 吕公公一听这话,连连叩头不说。 “我就是要去射箭,不想学什么诗书!” 三皇子竟然在一旁不服气的喊了出来。 “六通,你跟兄长说实话,你果真不想读书吗?” 太子正身看着三皇子质问道。 “哼!” 三皇子抱着肩膀瞥了一眼。 “弟弟,诗书骑射乃是我等学业之基,父皇多次嘱咐过,断不可缺席任何一门功课。” “你我二人日后要为父皇分忧,为南国成就大事,你不能如此任性啊!” “我不管!我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 “你身为太子,以后就是皇帝。天下都为你所有,你当然要听话了,我又不是太子,分忧与否,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放肆!” 太子一时情急,扬手便打了小皇子一个巴掌。 “你打我!” 小皇子顿时哭了起来。 “我......我去告诉母后,你打我!” 小皇子呜咽着,跑了出去。 “世子?世子!” 吕公公朝太子行了礼,一行人也追了出去。 萧辰在一旁看着,只挑了挑眉。 看来城里那些恃宠而骄的公子哥们,也是从小练就的本领了。 “萧侍郎?” 太子拱手上前。 “见过太子殿下。” 萧辰低头拱手,而后微微笑着。 “我听闻你被父皇收押在狱,怎么......” “奥......对,是收押,但不是在大狱里,太子误会了。” “如此便好,我可不想看到昔日朝廷肱骨,最后落得个名声不保。” “呵呵呵,太子抬举我了。” 萧辰心想,我在你们这已经没啥好名声了,而小太子能这样说,也算是有点人情味儿。 “太子能明辨是非,多次在朝堂中力挽狂澜帮我解围,萧某实在是感激不尽!” 萧辰说着,又低头拱手。 “罢了!还以为萧侍郎与其他阿谀奉承之辈有些不同,可你贿赂官吏,亦有勾结索虏之嫌,如此看来,还不如他们了!” 小太子挺身背着手,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太子误会了。” “咳咳咳.......” 经过这一番走动折腾,萧辰忽然感觉到不适,于是捂着嘴干咳了几下。 小太子见状后皱了皱眉。 “你是生病了吗?” “还好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小太子上前围着萧辰转了一圈,又欠身闻了闻。 “面色微红、气力不支、唇色素白,正是徐太医所说大病初愈之状,而且你身上有种草药味,你是得了什么重症吗?” 太子皱着眉头往后边退了一步。 萧辰愣住了,没想到这小孩儿这么聪明! 毕竟是未来的皇帝,这次是见识到了。 可是该怎么解释呢,这么严肃的问题可不是一个孩子能问得出的。 萧辰抓了抓头发,既然小太子如此正直宽厚,如果直接说出来,想来也没什么不妥。 “实不相瞒,我是从湘州回来的途中......”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忽有一个人在萧辰身后跪地行礼,打断了他的话。 “是张将军,快快请起。” 小太子快步上前扶起了张德继。 萧辰转身一看,长舒了一口气。 于是微笑着拱手示意。 “此处乃是皇子读书之地,郎君切莫烦扰了太子殿下,还请速速归去吧!” 萧辰点了点头,心想好吧,老张还是这副德行,这算是帮我开脱吗? 于是萧辰向小太子点了点头。 “萧某先行告退,改日朝堂见。” “那好,我们就朝堂见。” 小太子回道。 张德继朝小太子拱手示意。 如此,二人走过了沁心桥,张德继回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吧,为何擅自离开!” 听这意思一定是有人告状了。 萧辰上前低身拱手。 “我......我真有要事去找陛下。” “不过想想又不太合适,就在那边儿待了会儿......” “别再惺惺作态了。” “清早你便出了南阁,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萧辰听后甚是惊讶。 “你安排了狗仔队啊?” “你说什么?” 张德继皱眉问道。 “咳咳......没什么。” 萧辰说着,掩着嘴又咳了几下。 “自打你在清溪桥遇刺时我便说过,我只是奉命行事。” “好好好,给您添麻烦了。” “咳咳咳......” 萧辰又急促的咳了几声。 张德继停下脚步,再次看了看萧辰。 “你要是想活命,就回去安心歇着,等圣旨传召,自会带你去见陛下!” 萧辰遭了白眼,灰溜溜的回去了南阁里不说。 正是: 无畏草莽立山头,最怕将军语不休。 回身难见一抹笑,相顾厉言愁更愁。 第39章 蛮人现迹王侯密谋 壮士柔情母女重逢 晌午微风习习,几片落叶倦怠的蜷缩在显阳宫的门前,细细听着里面三皇子的抽泣声。 丁贵嫔抚摸着怀里的小儿子,安慰了许久。 “母后,兄长他打我。” “好啦好啦,通儿,你兄长打你是他不对,不过母后不相信他是为了射艺不如你才打你出气。” “就是!就是!兄长就是担心我会超过他,跟他争夺皇位!” “你......” “不许你这么说兄长!” 丁贵嫔瞪眼看着眼前的小儿子,心里不禁一颤。两只手臂也随之僵硬,一时间愣在了木榻边上。 “哼!我就是要超过他!” “等着瞧!” 三皇子翻下木榻,气鼓鼓的跑了出去。 “通儿!通儿!” “娘娘息怒,小人这就去追三殿下。” 吕公公低身后退,出了门后快步追了上去。 南苑里,平静如常。 几个羽林卫神情自若,见到张德继后屈膝行礼。 只有面前的嬛儿急的不知所措。 见嬛儿绷着脸,萧辰上前陪笑着致歉。 “我就是出去散......” 没等他说完,嬛儿便转身进了南阁。 一旁的屠前辈见状也只得侧身捋了捋胡须不说。 场面尴尬至极,于是萧辰又转身向张德继拱手。 “多谢张......” 谁知那冷眼大叔转过那张泛着淡淡的法令纹的脸,挺身离去。 “嘶......” 萧辰抽了一口凉气。 “看来你还是没有听老朽之言啊。” 屠前辈轻声说道。 “前辈教训的是,我没想到会这样。” 二人说着,一同朝堂内走去。 “郎君既已恢复,那么朝中之事可有应对之策啊?” “实不相瞒,我刚刚是想把索虏留给我的书信当面呈给陛下。可想了想,还是不妥。” 屠前辈跪坐在凭几上,从铜釜中舀了一勺热茶递了过来。 “郎君不妨说来听听。” 萧辰双手接过茶杯,又将索虏给的锦囊递到了屠前辈面前。 “我是觉得书信里写的过于清楚了,他们拉拢我,里应外合,伺机吞并北徐州的城池。”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贸然行事。” 屠前辈听后点了点头。 “南国和索虏在边关之地时有战事,收买拉拢、临阵倒戈时有发生。” “而陛下对此等事尤为不齿,以至于痛恨。” “所以一旦证据确凿,朝堂之上便无人能为你开脱了。” “如此说来,幸好我没有将这锦囊送给陛下,不然......” “嗯,此书信所写的确过于直白。” 屠前辈眯着眼,放下了手中书信。 “前辈,你说会不会有人栽赃陷害我啊?” “呵呵呵......” 屠前辈朗声笑了笑。 “前辈这是......” “萧郎君,虽说你误打误撞,可究竟是入了这朝堂之中,至于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何谈陷害呢。” “前辈的意思是,这样的都算是寻常手段了?” “那要真动起真格的来,人家在暗处我在明处,难道......难道我就这样等着被宰割吗?” “呵呵,郎君稍安。” “你既然能想到这一点,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啊?我......我没有办法啊!” “事到如今,郎君还是顺从本心才是正道。” 屠前辈说着,转身进了里面的小屋。 只剩杵在案前的萧辰和在一旁生闷气的嬛儿。 萧辰捂着左肩,转身向嬛儿的方向看着。 嬛儿手里的锦帕就快揉烂了,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对不起啊,让你......” “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你担心吗?” 环儿冷眼看着萧辰。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考虑过我吗?” “身体属于你自己,如此糟践下去,没人能帮得了你......” 嬛儿扔下几句话,甩袖离去。 “哎?嬛儿......” 萧辰起身伸手示意,可环儿哪里会回头呢。 晚间,东郊临川王府里一众人正在议事。 只见陆渊从门外匆匆赶来。 “启禀殿下,末将有要事禀告。” 陆渊远远地跪在地上行礼。 堂下坐着袁、王二人,还有几个门客。 “免礼吧。” “都是自己人。” “谢殿下。” “殿下,今日羽林卫在南阁里看到了萧辰。” 堂下几人听后很是疑惑。 “呵呵呵!” 只听得六殿下冷笑一声。 “终究是露出马脚了,看到他去了哪里吗?” “回殿下,萧辰清晨外出,临近晌午才由张将军护送到南阁,具体去了哪里,还不清楚。” “张德继?” 王柬在一旁嘀咕道。 “哦?王卿有什么疑惑吗?” 六殿下转脸看着王柬问道。 “殿下还记得宣武场里易琼和陆校尉比武一事吗?” “嗯,寡人当然记得,彼时寡人身为太尉,中军选人本应在场,只因那日寡人不在京都,便未能亲临。” “怎么,可有什么内情?” 王柬听后点了点头。 “那张德继偏袒易琼,当场又有韦将军坐镇,我虽据理力争,也终究是徒劳一场。” “原来如此,看来张德继和萧辰二人早就有瓜葛了。” “殿下,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王柬起身,嘴里振振有词。 “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啊?” “殿下,既然萧辰已经出现,殿下何不连夜进宫面圣,将那贼子绳之以法!” 王柬这番话说完,只见一旁的袁昂默默摇头。 “袁公好似有话要说?” 六殿下泰然自若,看了看袁昂。 “殿下,王尚书所言乃是一片赤诚之心,只是老臣觉得,此事还需三思啊。” “三思?那要等到何时!” “难道任由那个贼子逍遥法外吗?” 王柬愤然起身,对着袁昂就是一通喊叫。 “王尚书!我是为了大局着想,遇事三思乃是古训,还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 “你!” 王柬气的直哆嗦,指着袁昂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你二人忠心,寡人都看在眼里。” “前番陛下说已将萧辰控制,今日又见张德继护送他回到南阁,这么看来,其中定蹊跷。” “殿下圣明,老臣正是此意。” “哼......” 王柬低身坐下,一言不发。 “殿下,陛下已允诺,待萧辰归案后由三司同审,想来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如今萧辰已经出现,拿他归案亦是理所应当,此案由廷尉署主办,那臧未真向来秉公执法,正因如此,才深得陛下器重,待我明日去见见他便可。” “嗯,袁公言之有理,如此一来,陛下要记恨也记恨不到我们头上了。” “呵呵呵......” 秦淮河南侧的巷子里,百余人已将旁边的一座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巷间传闻玉漱姑娘于今日开门迎客,京都里的诸多郎君闻讯赶来,只为亲眼目睹这红粉佳人的风姿。 此宅子名为‘含香斋’,门口成串儿的彩灯高高挂起,院内有一处木头垒起来的擂台。 有几个黑衣侍卫立在楼上,俯身盯着院中的人。 众人立在台下,只等擂台上的婢女喊话。 “诸位郎君,我家主人喜欢能文尚武之士,今日胜出者,主人已为其弹奏了一曲,至于其他人,还请回去吧!” “打了一整日,就隔着垂帘听了首曲子,实在是扫兴,快让玉漱姑娘现身,陪我喝上几杯。” 台上最后一位胜出的郎君叫嚣道。 要说这位郎君,名唤谢肇,乃是谢氏家族的孙子辈,而朝中重要位置早已不是谢家掌握,以至于因家族没落,于是终日浪荡,无所事事,有一身好武艺加持着更是桀骜不驯了。 人群中也有人为他鸣着不平。 “就是啊,我等又不是落魄侠客,这么一首小曲就打发了?我们不走。” “对!不走!” “让玉漱姑娘出来见我们。” 几个黑衣侍卫见状后从楼上纵身跃下,对众人拔刀相向。 “怎么?这是要对我们动手吗?” 众人满脸不悦。 “无非是六殿下榻上玩物而已,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们。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人群里五兵尚书王柬的儿子王举站出来招呼道。 “谢兄,你且站着,看他们能怎么样。” 忽然,一个蒙面的壮汉从大门口纵身跃起,进而跳到了擂台之上。 “你是何人?” 一旁的谢肇指着他喝道。 “既是比试切磋,你们可愿意与我比试一番呢?” “奥!原来是过来打雷。” 王举在台下没好气儿的讥讽道。 “好家伙,我们打了一整天,临了了你却来捡便宜!” “谢兄,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蒙面人听后冷笑一声,看了看王举。 “呵呵......” “要不然你们几个一起上?。” “口气不小啊!好!小爷我许久未出手了,今日刚好舒展舒展筋骨!” 说话间,王举便跳到了台上,下面还有两个青年郎君也跟着上了台。 “哎?不必!” 王举挥手一拦。 “你二人且在一旁看着,我三招之内必将这浑人打败!” “王兄,你可要当心啊,你那手臂......” “去去去!多嘴!” 王举朝着一旁的郎君使了个眼色,而后那二人同谢肇退到擂台边缘不说。 蒙面人立如青松、坚如磐石般的站在原地。 王举攥紧拳头,铆足了劲儿便挥了过来。 蒙面人稍加闪躲,那双拳头几次都抡了个空。 台下人张着嘴瞧着,有的人已经开始摇头了。 “看来王郎要吃亏了。” “嗯,说不准,看对方何时还手吧!” 说话间,王举已打出了十来招,只是那蒙面人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 王举侧身使了个眼色,忽见一精巧暗器从谢肇的袖间射出。 “小心啊!” 楼上的玉漱隔着窗子间隙大声叫道。 只见蒙面人一个后空翻,稳稳的定在一边,而后眉头紧皱,看了看台上的几人。 “主人,那个人就是王举,曾多次到藏漱邬寻你都未能如愿,怕是怀恨在心了。” “适才主人为之抚琴那位,不就是上次登船伤人那个吗!” 玉漱在窗户前满脸嫌弃。 “此等小人不配见我!” 谢肇见王举几次攻击未遂,于是一同加入了战斗。 “我来帮你!” 与其说是加入,不如说他是偷袭。 只见谢肇手中藏着什么东西,朝蒙面人刺去。 蒙面人猛地一躲,一把便将他手臂抓住,只见谢肇袖中浅浅的露出了一柄小匕首。 此时的王举愣头青一般冲了上来,一个刹车没耧住,左手臂正好顶在了谢肇手里的匕首上。 “啊呀......” 王举捂着手臂大叫。 众人见状后无不嗤之以鼻。 “这二人如此阴险,毫无君子之礼,真是活该!” “算了算了,如此比试不看也罢!” 说着,一部分人陆陆续续的走出了含香斋。 谢肇见状懵在了一边,也不敢再打了。 “还有人要比试吗?” 蒙面人厉声喝道。 台下鸦雀无声,谢肇、王举二人战战兢兢,互相扶着不敢说话。 “你二人还要继续吗?” 二人连连摇头,和一旁的两个郎君如丧家犬一般下了擂台,紧接着就是众人对他们的指指点点...... 这会儿,台下的小婢女接到楼上的传话后上了台。 “这位壮士既已胜出,可与我家主人相见。” 众人听后皆咂舌羡慕,而后各自散了不说。 楼上的正房里熏香缭绕,玉漱已坐在在一旁等候着。 婢女引着蒙面人进了屋后低身行礼离去。 “今日多亏了侠士出手,不然小女恐怕难以应对了。” “既然姑娘知道难以应对,又为何不让那胜出者见你呢?” “侠士有所不知,小女亦有苦衷......” 玉漱起身行礼示意。 “不知姑娘有何苦衷?” “小女......” “小女只觉得那位谢肇并非正人君子,故而推辞!” “哦!恐怕这些理由还不够吧!” 蒙面人低声说道。 玉漱听了这话倒是有些不解,这人言语里好像很了解自己的意思,更何况他的声音很是熟悉,难道他是...... “不知侠士从哪里来,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 玉漱端着茶杯,仔细打量着蒙面人。 只见他眨了眨眼,而后解开了脸上的黑布。 “易大哥?” 玉漱见状后,顿时露出了笑容来。 “嘘,小声些。” “我看外面都是临川王府侍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原来,玉漱听闻长沙郡遭遇水灾,担心母亲无人照顾,可临川王又不允许他们母女见面,更别提接过母亲一同住在京都了。 临川王担心她起什么幺蛾子,便派了府中侍卫,名义上是保护玉漱,实际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如此一来便没人能帮她了,玉漱最后只能以比武见面为由招揽侠义之士,进而以金钱许之,只为救出涉险的母亲,哪想到连续几天遇到的都是些浪荡子,除了美色别无他求。 易琼听后点了点头。 “你放心。” “此事包在我身上!” 玉漱听后驱身跪地。 “能得易大哥相助,漱儿感激万分,只是我不想因为此事连累了你。” “你快快请起。” 易琼将玉漱搀起,而后又正了正身子。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 “只是......我有个要求。” 只见易琼面无表情,好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般。 “易大哥尽管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漱儿看着易琼,面前的这个人本就是自己的恩人,如今自己遇到困难,他又再次出手,要说君子,谁又能跟他相比呢! “今晚......” “姑娘得跟我走。” 易琼目不转睛的盯着玉漱,只是身后的两只手紧张的差点没把布袍扯破了。 反倒是玉漱,听了这话后内心毫无波澜。 自古美女爱英雄,自己和易琼多次接触后觉得他为人甚是坦荡,心中不免有倾慕之心,况且为了救出母亲,就算自己以身相许又算得了什么呢! 玉漱点了点头。 “小女先为易大哥抚琴可好?” 抚琴听曲,喝酒赏月,再入榻消遣。 这正是寻常艺姬的一套流程,易琼虽然不知道,可到了这会儿,谁还能猜不到呢。 “那好,那我们等到夜深后出发。” 易琼说着,便端坐了下来。 “易大哥何必要带我出去呢?是怕别人知道?” “还是怕......” “我......我在京都势单力薄,不想惹麻烦,还请姑娘见谅。” 易琼慌忙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奥......” 漱儿心里不禁泛起了寻思,没想到易琼这样的大丈夫也会怕六殿下,想来也是可悲,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六殿下掌控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既然如此,便随了他吧,毕竟再没有一个万全之策了。 几通小曲弹过,已是宵禁之时。 门外的侍卫正要敲门送客,忽见蒙面人开门出来。 “殿下有令,无论是谁,皆不可于含香斋里留宿。” “还请这位侠士速速离去吧!” 易琼听后浅浅拱手离去。 没一会儿,玉漱立在北侧的窗子旁观望,只见易琼从窗外起身跳了进来。 “得罪了!” 易琼说着,便用手臂夹着玉漱跳了出去。 二人时而穿街过巷,时而飞檐临壁。 玉漱全程被蒙着眼,直到脚下站稳。 “我们到了。” 解开纱布,玉漱只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府宅的后院里,说它是府宅又好像没那么贵气的规格,眼前既无奇石假山,又无廊腰婉转,只有几个铺着竹席的木架,上面放着几个坛子而已。 像是农家院里白天晾晒粮食,晚上收贮的意思。 侧边有一处马厩,里面拴着一头老驴,眯着眼正在休息。 前面正房的墙上挂着几件粗布麻衣,想来是天黑前忘了收。 一个老人家从正房一侧向易琼示意。 易琼会意后低头拱手,而后拉着漱儿快步向前。 “这是哪里?” 玉漱忍不住问了一句。 “一会儿就知道了。” 易琼拉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 说是拉着玉漱,倒不如说琼是用两只手指轻轻捏着玉漱的衣袖,而玉漱非但没有抵抗之意,还主动地抓着易琼的胳膊跟了上去。 厢房里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一个消瘦的身影在窗前来回踱步。 二人进了屋子,玉漱顿时呆住了。 “娘?” “漱儿?” “是娘,是娘啊!”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易琼见状连忙向谢氏示意低声些,母女二人高兴的抹着眼泪,而后双双跪地。 “多谢易大哥。”玉漱哽咽着。 “还有那位萧郎君。”谢氏满脸慈爱的说道。 “二位快快请起。” 易琼上前将母女二人扶起,又朝门外看了看。 “那位萧郎君可是萧辰?” 玉漱听了母亲的话,心中是五味杂陈。 “正是。” 谢氏擦了擦眼泪,望着身旁的玉漱,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能表达母女重逢之喜。 “既然团圆了,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易琼接过话茬,母女二人皆点头示意。 “事到如今,只能暂时委屈你们了。” 于是易琼便将自己的计划讲给二人听,二人听后连连点头不说。 有诗云: 母女重逢万水轻,执手相看泪莹莹。 华发暮颜心已老,俯身长叹娇芙蓉。 第40章 推心置腹廷尉定心 机缘巧合郎君解密 紫光堂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几个主事小吏抱着一摞摞书简往来于左右两室。 袁昂见徐修仁不在此处,只有臧未真一人和几个随从在左室里商议着什么,于是缓缓进了屋内。 “臧廷尉不舍昼夜,定要当心身体啊。” “袁公言重了。” 臧未真听后起身拱手,几个小吏见状后低身行礼退去。 “你我二人已是多年同僚,不必如此多礼。” 袁昂上前扶了扶臧未真的胳膊。 “袁公请。” “请。” 二人各自落座。 “今日为何不见徐令啊?” “徐令奉命去静州传召,尚未归来。” “奥,静州......可是有了七殿下消息了?” “臧某并不知内情。” 臧未真低声说着,再次拱手致意。 “说起七殿下,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袁昂说完,便盯着臧未真,就等他接下茬了。 可是臧未真只是礼貌的笑了笑,并未做声。 “也不知道萧侍郎情况如何了。” 袁昂再次试探道。 “萧侍郎不是被陛下关押了吗?” 臧未真回道。 “陛下向来宽宏大量,说是把萧侍郎关了起来,可谁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廷尉署大狱中可有萧辰行踪?” 臧未真听后摇了摇头。 “所以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等前番几次入朝劝谏,可这件事仍旧没有着落,恐怕最后只会不了了之啊!” 袁昂捋着胡子叹息着。 “袁公冒死劝谏实为众臣楷模,臧某自愧不如,只是袁公切莫妄议圣主才是。” “诶!我也是一时情急,萧侍郎为人正直,袁某也不是咄咄逼人之辈,只是想早日为萧侍郎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一个下属正端着茶杯进来,只见袁昂摆了摆手,那小吏也就低头退了出去。 “既如此,臧某也说句肺腑之言吧。” “臧兄请讲!” 袁昂欠了欠身恭候着。 “依我之见,陛下之所以如此,定是有什么苦衷。即便我等极力端正法令,可是萧侍郎迟迟未现身,亦是无从下手啊!” “哦?如此说来,臧兄还不知道实情吧?” 袁昂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 “什么实情?” “呵呵,我就说嘛,臧廷尉历来秉公执法,如何会置若罔闻呢。” “袁公这是何意?” 袁昂见状后心里乐开了花,这把利刃可算是开了窍。 于是起身将房门紧闭,又转身面向了臧未真。 “臧兄有所不知,昨日南苑里有侍卫见到萧侍郎从南阁里出去,晌午才返回。” “什么?袁公此话当真?” “哎呀!我说臧兄,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哪有心思说笑。” “现在宫里已经传开了,恐怕只有臧兄你还蒙在鼓里啊!” “若果真如此,我定会按照律令拿人。” 臧未真说干就干,起身便要往外走。 “臧兄且慢,此事断不可轻举妄动。” “哦?袁公有何顾虑?” “臧兄,萧侍郎在南阁这件事恐怕是陛下有意为之,你这么贸然前去,不等同于冲撞陛下吗?” “到时候不但人抓不到,还会惹祸上身!” “嗯......袁公所以甚是!是我心急了!” 袁昂这话倒是点醒了臧未真。 自己司职廷尉不假,可那南阁毕竟是皇族的书斋,陛下若是有意把萧辰安置在那里,那么自己的推测也就被验证了。如此贸然前去,还真就说不好是对是错啊。 “那我该如何是好呢?” “臧兄身为廷尉卿,匡扶律令、惩治不法乃是职责所在。然陛下之意,恐如臧兄之言。既如此,臧兄倒不如派人在南苑里盯着,一旦发现萧辰,可立即将他控制,然后亲自禀报陛下!” “待木已成舟之时,陛下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如此一举两得之策,可保臧兄无忧!” 臧未真听了袁昂这一番分析,顿时觉得豁然开朗,虽然已过了不惑之年,但臧未真耿直的秉性仍未改变,所谓法者道之端,像臧廷尉这样不为名不为利的大臣在朝中称得上是独树一帜的代表了。 袁昂见计谋已成,便独自坐下饮茶不说。 萧辰睡了一大觉,辰时才醒来。 在顶阁里住了这么久,都没能看几本书,既然不让出去,就借此机会长长见识也好。 顶阁本是藏书之所,只因萧辰在此医治调养才将其稍作布置,木榻正对着朝南侧的窗户,因南阁为八角形,共有八扇明窗,以书架为界,外侧有三扇窗,是萧辰每日吹风晒太阳的地方。 萧辰绕着书架撒摸了一遍,这里的书籍与楼下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竹简更多一些,看又看不明白,难道这就是顶阁的神秘所在? 萧辰摇了摇头。 不对! “前面有三扇窗户,北侧有一、二......” “怎么才五个?” “难道有密室?” 萧辰低声嘀咕着,好奇心也就跟着生了出来。 于是他沿着墙壁又敲了敲,只听得里面传出空洞洞的声音。 看来自己没有猜错,一定是有隔间了,既然是禁阁,也许这就是神秘所在吧! 可是从哪进去呢? 连续转了几圈,也没能找到入口。 此时看着紧靠墙壁的两个书架,倒是有点儿暗藏玄机的意思。 武侠小说里每有这样的场景,定会根据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的方位找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几个大门,又或者机缘巧合在不经意间按下了开关。 不过很显然,萧辰一个方法都不知道,具体说来是根本不懂。 “开门四部曲,一推、二拉、三拽、四拧。” 萧辰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架上尝试。 用劲儿推,没用! 朝外拉,没用! 拧也没地方拧,只剩下拽了。 于是站到一端,双手把着书架往外拽。 只听得一阵“隆隆”声,书架顺势位移,一束微弱的光线打进了屋里的地板上。 “这也行!”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也太容易了点儿。 隔间的里面是三处一人多高的书架,窗户底下有一个锦垫,还有几根半截的白烛。 上前仔细瞧了瞧,书册都是由糙纸粘合而成,有的还没来得及粘,只是摞在一起。 那书皮上的繁体字好像都是人名:吴征、刘思贞、萧子建...... “前两位听说过。” “王瑛?这不是坐着上朝的尚书令吗” “孙庆绪、王柬、袁昂......” “熟人儿啊!” 于是萧辰打开了袁昂这一本:袁昂,天通二年为后军将军、假临川王参军之机赠其银钱五万;天通六年司职左民尚书,赠临川王金佛一副,歌姬女婢二十人;赠王瑛布帛五十匹、絮棉二十匹,不受...... 看来有点儿《百官行述》的意思了。 在书册的最底下有个单独的木盒,萧辰放下手里的书打开木盒,只见里面的封面上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临川郡王!” “我就说嘛,这种事儿还能跑了你?” 打开书册,开门见山的写道:天通四年,奉召征索虏无功,降旨削其三年食邑,然其假诞辰之名敛银钱八十万、金器二十余,漆、蜜、朱砂未可知...... 天通六年,于东郊易地,筑府院一座,朝堂公卿礼贺共计银钱数百万,豫州太守司马胜奉家传龙凤玉环,收外藩金器、方物垒牛车两驾,巨细不可知...... 天通七年,于东郊府院内筑坤乾殿一座,规制胜于东堂...... “都这么贪了还不抓!” 萧辰越看越觉得全身发热,头脑发胀。 “郎君,该用药了。” 一个书童忽然敲门,萧辰听后立即跑出了隔间,又将书架推了回去。 “进来吧!” “郎君,先生吩咐过,此药还需缓缓服下,因其药性浓烈,用了药后需要休息片刻,切莫外出走动。” “奥,我记下了,谢谢了。” 萧辰拿着木勺,一边往嘴里送药一边想着刚才书中所记载的事情。 想想都不寒而栗,能记在书册里的人现在最小也是个太守上下的级别,更有临川王这样被誉为“亲王”之首的王公贵族,这么一看可能没有几人能逃得过了。 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过像这样集体洗澡,着实让人难以理解了。 再说这位圣主皇帝,首先得有多少爪牙才能收集到这些信息,难道像明朝一样有东厂西厂? 令人不解的是,既然手里有那些行贿受贿大臣的把柄,为什么不早点儿将他们铲除呢,是想养肥了再杀?还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喝下最后一口汤药,萧辰感觉脑袋更沉了,只得合了合衣襟,抓过棉被盖上昏睡了过去。 这日清晨,凉意骤浓。 后宫西北角的薄室署外,几个小寺人照常赶着牛车,拉着满车盛着屎尿的木桶缓缓的走在后宫与中宫之间的永安巷里。 大夏门内有送菜的老翁牵着驴车立在一旁,正等着第二道关卡就是薄室署的例行检查。 “张老翁,今日这么早啊?” 带头的薄室署令身着青袍,头戴小冠,看着老翁招呼道。 “劳署令关心,只因家中老妇一病不起,老朽怕误了时辰,耽误了用膳,这不就提早了些。” “嗯,这么多年来你从未拖延过,这倒是很难得。” 署令说着,便示意身旁的人上来检查。 车上的几篓蔬菜果品都查了个遍,几个侍卫才点头示意。 “诶?你身边这人是?” 张老翁身旁,立着一个高高壮壮的青年汉子,那人带着草帽,挤着裂缝般的眼睛,频频朝署令点头致意。 “奥......这是......这是老朽街坊王十五,就是他帮着我张罗,要不然就误了时辰了。” 张老翁说完,牵着驴车就要往宫里进。 “哎哎哎,我可提醒你,这人不在名册之上,难道你还不知道规矩吗?” “哎呦,瞧我这老糊涂,一时忘了,给署令添乱了。” 张老翁说着,便将车上的一个麻布裹着的包袱拿了下来。 “这些是淮南郡所产香梨,还望署令别嫌弃。” 薄室署令在宫里当值多年,来来往往的贡品、食物什么没见过,虽说淮南郡香梨很有名气,可是一些破果子又能值几个钱。 于是他伸手掂了掂,包裹虽不大,重量倒是没的说。 隐约听到包裹里面有金属物件儿碰撞的声音。那声音清脆悦耳,虽未谋面,却如旧时老友一般熟悉。 如此,署令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嗯,张老翁果然懂我,这香梨我就收下了。” “放行!” 署令喊了一句,而后侧门缓缓打开,张老翁带着旁边的街坊王十五向南行进。 没走多远,便被拦在了少府的大门外。 此处有一队银甲侍卫立在一旁,只见一行小寺人快步走来,从车上卸下竹篓,而后各自抱着竹篓转身离去。 门口的一间屋子里,出来一个寺人,头戴小冠,身着淡蓝色长袍,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青菜、果品共十五篓,银钱二十两。” “额......中使,每次都是二十六两啊......” “怎么今日......” 张老翁想说又不敢大声,只撑着笑脸看着面前的寺人。 “嗯?” 那寺人白眼一翻,吓得张老翁险些跌了个趔趄, 幸好旁边的王十五扶了一把。 “爷爷我说多少就是多少,难道还克扣了你不成!” “中使,老朽这是小本买卖啊,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还......” “敢顶嘴!” 寺人伸手就是一巴掌。 张老翁应声倒地,那位王十五见状将他搀起,而后连连拱手致歉。 “中使息怒,中使息怒,我们知错了,知错了。” “小人给您赔礼。” 说着,又从腰带间掏出一个大银锭递了过去。 “哼!算你识相。” 寺人说完,转身离去。 要说这位趾高气昂的寺人,便是少府的大长秋吕金水,早前是袁淑仪的贴身寺人,而那淑媛接连受到冷落,如今又回去省亲,他便被调到了显阳殿,没过多久就成了丁贵嫔身旁的红人儿。 却说张老翁垂头丧气,牵着驴车出了永明门一路向北走着。 此处还是宫墙之内,张老翁就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委屈了。 “恩人,他们真是太欺负人了,我每日劳作送菜品,挣些辛苦钱罢了,可谁知此处寺人更换频繁,每有新官吏,就会连续几日克扣银钱,看来这营生是没法做了。” 张老翁哭丧着脸,连连摇头不说。 “老伯稍安,他们所扣银钱我会补给你,你就安心送菜吧!” “诶!恩人前番救我性命,如今又要赏给我银钱,我......我这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王十五微微一笑,二人牵着驴车,一路出了大夏门。 波图早已在老宅的门外等候,临近辰时才看到奚勒疏归来。 “郎君,怎么样?” 奚勒疏扔下草帽,向四周看了看。 “进来说。” 内堂里革术托已经煮好了茶,奚勒疏接连喝了两杯才作罢。 “郎君此行可顺利?” 波图在一旁拿起木勺又续了一杯茶。 “张老翁是个好人,看来没有白白搭救他。”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无法进入到宫城内部,还要再想办法才行。” “郎君何不请公主......” 二人互相对视,而后抿嘴一笑。 “看来我和郎君想到一起了。” “嗯,既如此,待我修书一封,你速速送去。” “是!” 却说嬛儿在永康宫里连日都未曾出门,只在桌案前读书。 说是读书,可心中甚是烦闷。 想想萧辰来去无牵挂的表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嬛儿如今芳龄已过二十,要是按照古制早就到了嫁人的年龄,近日丁夫人和几个王侯妃嫔时不时的将她召去,话里话外就是想给他找个如意郎君,这几天本来就不痛快,又哪有心思听她们唠叨。 索性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临近中午,忽听得门外有阵阵声响。 只见婢女驱身走来禀报。 “公主,长公主驾临......” “我谁也不见!” 嬛儿绷着脸看都没看一眼。 “哎呀,是谁惹我妹妹生气了?” 姚儿拖着一席长袍缓缓走了进来。 “给长公主请安。” 几个婢女跪地行礼。 “你们都下去吧。” “是。” 嬛儿见状起身行礼。 “姐姐。” “罢了罢了,嬛儿啊,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出去观鱼赏景了?华林园那些落叶金黄无比,甚是美观呢。” 姚儿说着,便上前拉起了嬛儿的手,二人相对而坐。 “秋意寒凉,又逢这几日身子不适,所以没能出去。” “嗐!你小小年纪,怎么和姐姐一样羸弱了。” “姐姐说笑了,我本就喜静,与其出门闲逛,更想在房间里读书。” “也是,不过我可是记得,你小时候啊最喜欢热闹了。父皇不让我们出宫,你却偷偷跑到南阁里找那位叫什么......” “屠先生。” “对对对,找屠先生学习易容术。” “打扮成小寺人一般,就是为了四处行走方便,真是有趣。” “是啊,不过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易容术能骗过一时,可终究不能长久。” 嬛儿说着,又呆呆的把弄着茶杯。 青春少女的这点小心思,过来人一看就知道。 只见姚儿拎起锦帕抹了抹嘴儿。 “小丫头,说吧,是为哪家郎君伤情呢?” 嬛儿一听这话,羞的满脸通红。 “姐姐......你休要打趣我了。” “我只是近日烦闷,哪有什么伤情。” “哼哼......你这傻丫头。” “是啊,姐姐我出阁这么久,想必宫里也没人经常陪你了,终日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 “见你这副失魂模样,我也只能干着急了。” “有......有吗?” 环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 “你啊,就是嘴硬,你去照照镜子,但凡是长了眼睛,都能看出你那点儿心思来。” 嬛儿只是低下了头,不敢应声儿。 “姐姐是过来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二妹虽然远嫁吴郡,不过谢胥还算明理,也算有个好归宿了。所以父皇对你我最是放心不下,如今我已出阁,现在只有你了,你说,父皇能不伤神嘛。” “可是我......” “你还可是什么了,丁贵嫔和几个王公妃嫔都为你做媒,要我说你这小丫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姐姐所言固然在理,只不过我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环儿,你知道吗?其实女人啊,无非就是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彼此相爱,就足够了。” “我可不想你跟姐姐一样,那殷家虽是我南国开国功臣,但根系甚浅。而姐姐我呢?只能作为联姻工具,为了巩固南国基业罢了......” “呵呵呵,说起来真是可笑。” “姐姐,不是说感情可以培养吗?” “感情当然可以培养,可是你知道吗,那颗心在一开始就已经死了,无论再怎么培养,又有什么用呢。” “那,如果姐姐有所爱之人,会为他奋不顾身吗?” “噗,你这丫头,竟问出这般话来。” “姐姐跋扈秉性人尽皆知,不过我也是女人啊。” “你啊,还小。我只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欢之人,至于是否能长相厮守已经不重要了,至少能每日想着他,念着他,心中迫切想要见到他,就是这种感觉......” “每日想着他,念着他,想要见到他......” 嬛儿听了姐姐的一番真情吐露,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与其说因为谁而感到快乐,因为谁而觉得苦闷,倒不如说是谁缠住了自己的心神。 手腕上的玉镯已经温润,心中的那簇牵挂仍在翻涌着波澜。 或爱或恨,也许都因为是那个人吧...... 正是: 情愫多坎坷,相悦意难合。 待到结发后,俯身苦劝说。 第41章 谋两全子建心生计 留一线殿下折钱财 萧辰喝过汤药,便合衣睡去。 等他再睁眼时,已是深夜了。 趁着月色,萧辰端着烛台,再次拽开了西北侧的书架...... 好奇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此时的萧辰仿佛是遇到了一堆好书,生怕他们转瞬即逝。 如此机密的记录,竟然能被自己找到,萧辰下午做梦都在笑。 准备好纸笔,萧辰开始了他来到南国后第一篇短片大作。 而王柬、袁昂和临川王这三个人也便成为了文章的主人公。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未练过毛笔字的萧辰,今天晚上写的字都工整了许多。 只不过记录的内容是越看越气,贪腐如此横行,而皇帝却只留痕迹不作处置。 不得不说,真要佩服当今皇帝伟岸的胸怀和宽厚的度量了。 第二天早晨,书童像往常一样,敲了敲房门。 “郎君,该盥洗了。” “郎君?” 书童见无人应,便缓缓推开房门,只见萧辰在榻上裹得严严实实,鼾声震天。 “药力这么足吗?” 书童喃喃自语,只好退了出去。 等萧辰揉了揉眼睛准备起床时已是临近中午。 紧接着又听见一阵敲门声,只是没人发问。 “饭我等会再吃......” 外边雾蒙蒙的,萧辰亦是睡眼朦胧,懒洋洋的回了句。 “就要午时了,怎么还不起来!” 只见嬛儿靠着房门,双手抱着肩膀直勾勾的盯着萧辰。 “嬛儿......怎么你......” “你什么你,快起来吧!” 嬛儿说着,便上前打开了窗户。 “冷啊,姑奶奶。” “我这不是昨天吃药了嘛,一觉睡到现在......” 萧辰裹着被子,一脸无辜的说道。 嬛儿说话间已将前后的五扇窗户全部打开,一阵透心凉的感觉径直穿透了被子。 “少废话,我在底下等你。” 嬛儿绷着脸,转身离去。 见嬛儿已走,萧辰急忙把身子底下的几张糙纸折好,又找了个木盒装了起来。 穿好衣服来到了大堂,见嬛儿在书架旁低头找着什么。 “郎君感觉如何?” 屠前辈从里屋走出来询问着。 萧辰急忙低头拱手。 “感觉好多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呵呵呵,那便好。” “老朽听闻朝堂里已闹得不可开交了。” “是因为我吗?” “若郎君病情有所好转,还是尽早去面圣吧。” “嗯,多谢前辈提醒。” 如此,嬛儿和萧辰一前一后,出了南阁的大门。 灰蒙蒙的阴云漫天密布,阵阵的凉风吹的人直眯眼。 萧辰耸了耸肩,提了提身上的那件由狐尾毛编织的衣领和那件用细绸子缝制的披风,虽说在南北方交界地区已经居住了好些年,但建康城的湿冷还是没有习惯,乍寒之意像往年深秋一样,甚至这里的阴寒要比之前更重些,时不时觉得一股一股的寒气从脚底板钻了进来,直奔心脑而去。 “你冷不冷?” 萧辰侧脸看了看嬛儿。 “给你。” 嬛儿说着,从棕色驼绒缝制的棉袍右衽里掏出一个小铜炉来。 萧辰对着小铜炉稍作打量,而后抬手接下,顿时感觉手心里温烫无比。 “诶唷,这倒是个好东西!” “本不该让你出来走动,只是南阁里颇有不便,所以才......” 嬛儿小声嘀咕着,言语却很严肃。 “能出来走走也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我来是想告诉你,六叔和满朝文武那一关,你怕是凶多吉少。” “奥。” “局势越来越不利了,我担心再这么下去,就算是父皇也保不住你。不过要是七叔在,可能会有些转机,可是到现在为止七叔还没有音讯........” 二人走到沁心桥,桥下青黑而幽深的池塘水时而泛起波纹,一波追着一波朝对岸游去。 萧辰将火炉递给了嬛儿。 “虽然冷成这样,终究是没有结冰。” “还是没有老家冷啊!” 萧辰一声长叹。 “我老家那边你肯定没去过,就你穿的这身儿,估计能冻哭了。” 萧辰回身笑了笑,看着嬛儿。 “你还别不信,那股冷劲儿......” “萧辰!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 嬛儿面红耳赤,直接打断了一旁萧辰的话音。 “你自己这般懈怠,我又如何能帮得了你呢!” “我......” 萧辰看着环儿,一时间是百口莫辩。 想来确实怪自己,什么计划和安排也没有告诉环儿,可是即便告诉她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徒添烦恼罢了。 “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多问了。” 原本嬛儿被丁贵嫔等人拉着选驸马的事就让她很为难了,可萧辰这边却迟迟不表态,哪怕是许个诺也好啊。 环儿本是好心好意,可萧辰一边是躁动不安,一边又若有所思却不对自己说,就连关乎生死的大事都不和她商量,还谈托付终身呢。 今日本想激他一下,可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然而萧辰这坨小土丘,竟如此的瞻前顾后。 “你救过我性命,我在南阁也救过你。” “你我......从此两清了。” 嬛儿闷声说完,便转身离去。 那只小火炉从嬛儿的手中滑落,沿着桥面滚了下去。 萧辰驻立良久,目光随着嬛儿的身影渐行渐远,进而一层薄雾布满了眼球,朦胧中只有耳边的风声依旧。 萧辰走过去拾起地上的铜炉,此时也不过是一个冰冷的铜块罢了...... “萧辰听旨!” 只见臧未真带着几个郎官从身后的桥上走来。 萧辰愣了下,转而低头拱手。 “萧辰西行赈灾,朕托恩甚厚。然汝贿赂州郡官吏、勾结外藩,企图分裂南国,实乃罪不可赦。朕念汝身有重疾,故而一再延缓。汝既已恢复,特命廷尉署、中书省、尚书省三司会审,以正纲纪。” 臧未真收起黄绢,凹陷的眼眶里瞪着满是血丝的昏灰色眼球,直勾勾的盯着萧辰。 “陛下口谕:萧郎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可有半句谎言。” “萧辰领旨。” “不知何日审理?” 萧辰双手接过黄绢,看了看臧未真。 “明日巳时,自会有人来带你,陛下念你大病初愈,暂不收监。” 臧未真声音低沉,面无表情的说道。 “多谢臧廷尉,我看您脸色不太好,还要......多多保重才是。” “好了!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臧某定会秉公查办。” 臧未真边说边摇了摇头。 萧辰再次拱手致意。 长沙郡城内的一个宅子里,萧子建正在对着一封书信发呆。 “郎君,我们已经等了数日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啊?还要继续等吗?” 手下的一个黑脸壮汉不耐烦的问道。 萧子建攥着手里的信,起身踱着步。 “你急,有人比你更急!” “大哥传来了六殿下手令,我们必须要动手了。” “末将早就手痒了,只等郎君差遣。” 萧子建听后摇了摇头。 “你不知事态轻重,若只是杀个人,就好办了......” 萧子建思量许久,仍旧是左右为难。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能我们自己定夺了。” 于是萧子建和几个手下低声嘀咕了一番不说。 却说长沙内吏吴征,衡阳、益阳和邵阳三县县令均在郡府中安置,名义上是把大家聚到一起便于保护,实际上就是看管起来,以待日后做证人。 直接负责看管的人就是长沙郡郡尉王永达,要说郡尉如何看管起吴征来了,这还要从源头说起。 七殿下本是兼任湘州刺史,因其赈灾要务在身,况且刺史一职乃是七殿下诸多头衔里的一个,其他诸如石头戍事、荆州刺史、郢州刺史、都督郢、司、霍三州诸军事等要职更是让人劳心费神。 自从七殿下于静州病倒,为了巩固荆、雍二州的边防,皇帝特命老将王德重领湘州刺史,并于益阳扎营,随时观察北边索虏的动向。而王永达是王德重的亲侄子,吴征既被看押,王永达也便成了实际上的一把手。 王永达新官上任,踌躇满志。每日除了看守郡府里的几位证人,还要到街面上管管治安。但凡有抢家劫舍或是偷鸡摸狗的事,一旦被他发现了绝不会轻饶。如此不出月余,老百姓对这位体恤爱民的武官无不伸出大拇指。 这日,王永达正在审问一个抢劫首饰店的要犯,见那犯人满脸不屑的看着王永达,看起来像是块硬骨头。 而王永达哪里受得了这般不敬,正要用刑之际,只听得犯人轻蔑的说了一句:“你可想好了,吾乃吴征舅子,若是你滥用私刑,逼迫招供,日后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永达攥着手里的枣木令牌,收也不是,扔也不是。虽浅浅的皱了皱眉,心里却是怒不可遏。 此时,旁边的主簿走上前来附耳说道:“郡尉,那吴征虽被软禁,但陛下并未下旨使其入狱......” “属下担心,若是哪天他翻过身来,那么今日之事对郡尉您......可极为不利啊!” 王永达听后瞥了一眼主簿。 “呵!上梁不正下梁歪!吴氏一族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你狗仗人势,还吓不倒本尉!” “本尉奉皇命治理长沙郡务,你既作奸犯科,本尉今日便要为民除害!” 王永达指着那个犯人便是一通骂,而后大刑伺候,以解心头之恨。 主簿在一边只能摇了摇头不说。 这天夜里,阵阵寒风夹着湿漉漉的水气灌满了长沙郡府衙,守卫一个个的冻得都发抖,只见他们握着长枪的糙手已经皲裂,时不时的渗出暗红的血丝来。 此时萧子建带着两个仆人,各自挑着一旦礼品登门拜访来了。 王永达披着斗篷出门迎着。 “哎呀,原来是子建兄啊!” “快请!” “永达兄,别来无恙啊!” 来到内堂,炉火正旺,二人相对而坐,酒菜顺次摆放。 “子健兄,自从尊侯帐下一别,已三载有余,兄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哎!永达兄,我这个人你也知道。我无甚才能,无非是在我兄长手下做个护卫罢了,不像老兄你啊,如今已经做上了郡尉,真是前途无量啊!” “诶!说来惭愧啊!” 萧子建看他愁容满面,于是欠身问了句:“哦?何事能让永达兄如此费神啊?” “子建有所不知啊!” “我本想判一个犯人,为民除害,可谁知那人是吴征舅子,吴征得知后竟要上表参我一本!这分明......这分明是想在死之前拉个垫背啊!” “哦?还有这种事?” 原来,吴征知道王永达对其小舅子滥用私刑后,免不了觉得脸上无光,于是联合三个县令连夜上表皇帝,参了王永达一本。 萧子建听后脸上虽显露出一丝同情,心里却暗自乐开了花。 机会,这不就来了! “永达兄,稍安勿燥啊!” “要说吴征乃是我朝老臣,据我推测,他罪不至死,所以永达兄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啊!” “什么?你也这么想?” “可是他们欺人太甚!我偏不信这个邪,除暴安良乃是我作为郡尉之责,若是子建兄心里害怕,不如早些回去是了,不要连累了你!” 王永达说着,便看了看门口,示意主簿送客。 “哎呀,永达兄!你这性子还是如此急躁。” “你也不想想,那吴征是何许人?” “他是七殿下旧部啊!吴征因为二郡救灾而收了贿赂,反过来促成了赈灾这件大事,而救灾要务乃是七殿下主导,其中关系,兄又如何视而不见呢!” “兄虽为良将忠贤,可终究抵不过亲王势力,兄又何必如此坚持呢!” “够了!你休要再言!” “吴征奸佞妄为,州郡人人皆知!” “我既受皇恩,定不会向奸佞低头!” “别说是他了,即便是七殿下在我州郡犯事,我亦会秉公查办!” “哎呀,永达兄低声些,低声些啊!” 萧子建朝门口瞧了瞧,抬手押了押王永达的肩膀。 “诶!算了,今日你我都醉了,改日在叙也罢。” 萧子建绷着脸摇了摇头,悻悻的起身离去。 “懦弱鼠辈!” 王永达气的咬牙切齿,瞪着门口良久不肯起身。 深夜,忽见后院起火,众差役急忙赶去救火。而此时的王永达,还抱着酒坛趴在案上昏睡呢。 “郡尉!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主簿跑到内堂,立在门口叫道。 “什么?是哪里起火?” “是关押吴征和三位县令那间屋子,他们几人欲借着大火脱身逃跑!” “无耻小人!” “人拿住了吗?” “拿住了。” 于是二人跑到了后院,只见火势正在蔓延,本是关押吴征几人的西侧厢房着火,而现在火光已将整个后院连成了一片。 王永达瞪着眼朝吴征奔来。 “找死!” 只听“噗通”一声,吴征便被王永达一脚踹到了熊熊烈火前。 “不管你吴征立过多大功劳,现在这郡府可是我王永达掌管!” “你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罪大恶极!” “我杀不了你,老天也会诛灭你!” “王永达,你狗仗人势!” “你再动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主簿听后邪魅一笑,附耳低声说道:“郡尉,吴征玩火自焚,此乃天赐良机啊!” 王永达听后转了转那双大眼,看着吴征身后的火海,嘴角处露出了一丝满意。 “来人!” 几个差役放下水桶,跪地行礼。 “疑犯吴征,窜通贼寇,火烧郡府,意欲逃跑。我等虽连夜扑救,仍未能制止火势,吴征连同三位县令,皆葬身于大火之中!” 几个差役眼睛都没眨一下,皆低头行礼。 “是!” “王永达!你!你公报私仇,迟早会遭报应!” “上官,您就放心去吧!啊?哈哈哈......” “郡尉,我等县府小吏,罪不至死啊!” 三个县令远远的叩首哀求。 说话间,差役便按着几人,一一推进了烈火之中...... “来人!给几位上官添些柴!” “哈哈哈......” 差役得令后抱着干柴便往火堆里送,一时间火光冲天,惊破仙神。 萧子建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全程窥探着,见此熊熊大火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郎君,我们大事已成了!” 一个汉子在萧子建身后低声说道。 “真没想到啊......” 萧子建缓缓摇了摇头。 “郎君有何疑惑?” “兄长终日以狠辣喻我,今观王永达之举,我乃当今仁慈贤士也!” 建康宫里,正逢傍晚退朝,诸多大臣昂首阔步,精神饱满,刚从皇宫出来便乘车辇朝乌衣巷三皇子的晋王府方向奔去。 晋王府是一座前朝遗留的老宅子,无非是翻新了一些。 四进的院子平平无奇,就连大门也比不上某些世家大族那般阔气。 院子里有几颗老梧桐树,仅剩的几片叶子还在随风飘零,连廊的柱子上斑驳的刻着几对横幅,也没人在意写的是什么了。 堂内小晋王和临川王端坐中间,孙庆绪低身在一旁伺候着。 众人第一次来到此处,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幽深的巷子里找到大门。 进了门后皆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孙庆绪听到喧嚣声便小跑了过去。 “诸位臣工,晋王和六殿下就在堂内,里面请。” “奥,多谢孙中丞。” 众人拱手示意。 进了内堂,众人驱身跪地致意。 “我等恭贺晋王躬领丹阳尹。” “恭祝晋王福寿千年!” “诸公快快请起,请起。” 小晋王起身,过来搀扶跪在头排的老臣陆明霞。 “陆公年事已高,不必行此大礼。” “老臣谢过晋王。” 陆明霞眼泪汪汪,呜咽着说道。 于是众人顺次落座于布垫之上。 “晋王节俭,美名在外。今日有幸得见府邸,近乎于寻常百姓之家,如此朴素,实在让老臣敬佩不已。” 陆明霞向上拱手示意。 “是啊,晋王刚刚立府,本应按照王公之礼,筑高阶、立明堂,只因晋王心怀天下,得知丹阳郡百姓房舍多有破败,故而散尽家财,尽心救助。” “寡人亦自愧不如啊!” 六殿下捋着胡须缓缓说着。 孙庆绪见状后走到大堂中间,俯身叩首。 “我等定会全力以赴,佐助晋王安抚百姓,拱卫京都!” 众人也跟着跪地叩首,以表决心。 “诸位臣工请起。” 小晋王起身扬手。 “寡人承蒙圣恩,又能得到诸位臣工相助,实在愧不敢当。” “我等定要同心同德,一切以大局为重,为南国兴盛共同出力!” “同心同德,为南国效力!” 众人异口同声,激动的眼眶也湿润了。 晋王朝下边望了望,只见太子一派的人寥寥无几,多数都是六殿下和自小跟随自己的外戚老臣。 心中便生出不悦来,看来自己的丹阳尹还是不能撼动太子的地位了。 这时,忽见门外有人匆匆走了进来。 “卑臣奉太子令,特来恭贺晋王。” 国子博士明山进、太子冼马陆誉景二人于门口低头拱手。 要说到此恭贺本是礼尚往来,可这个时候才到,太子的架子端的可不轻啊。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二位到此恭贺是假,来监视窥探才是真吧! 晋王想到这,不禁眯了眯眼,脸也跟着拉了下来。 “咳......咳......” 六殿下见状后假意咳了几声,而后看了看他。 晋王会意后也便稍展眉头,起身迎了上去。 “二位先生快快免礼。” “不敢不敢,晋王客气了,我们既奉太子之令,也想着一同表达敬意。” “二位先生客气了。” “来人,为二位先生移座。” 说话间,几个家奴抱着两个锦垫,又按照王公礼制端来了两个玉杯来。 锦垫置在六殿下侧身的位置,晋王扬手示意。 “二位先生请!” 明山宾看看陆誉景,陆誉景又朝两侧瞧了瞧。 很明显,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上到亲王,而后有县侯、外戚,又有朝廷各署部的高级长官。 想来自己和明山宾是太子的近人不错,可太子终究还小,又向来节俭,恪守规矩。 可今日到晋王这却有如此礼遇,甚至于僭越了礼制。 太子作为晋王的亲兄长,弟弟做了官兄长派人来恭贺乃是常理,不过晋王之前于丁贵嫔处吵闹不休,进而向陛下求得这处宅院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 如今他又得到丹阳尹之职,还有御史中丞孙庆绪在旁映衬,就连六殿下也在这,此中亲密可见一斑! 这么一想,这两个锦垫可就烫屁股了。 “恕卑臣莽撞。” 陆誉景朝上面的晋王缓缓低头拱手。 “哦?陆先生可有什么不妥?” “我和明先生尚有课业在身,不敢在此打扰了。” “我等......恭祝晋王福寿千年。” 陆誉景深施大礼,明山宾也跟着叩了头。 小晋王见状眨了眨眼,抿嘴一笑。 “既如此,寡人就不留二位先生了,请代寡人问候太子兄长。” “是!” 陆誉景微笑着转身退去,明山宾也跟了出来。 如此,二人乘车辇而去,一路上明山宾连连摇着头。 “真没想到啊!” “哦?山宾兄所言何意?”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城府,实在可怕。” “呵呵呵,兄不必在意。” 陆誉景依旧保持着笑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誉景兄此话怎讲?” “不妨想一下,太子虽然年幼,可晋王更小,陛下乃是英明圣主,孰轻孰重自然早有安排。所以我们又有什么可担心呢。” 晋王这么小就能如此对太子,想必日后的南国,也不会安宁了,可这些都是皇帝自家的事,别人又怎么好插手呢! “希望如此吧!” 明山宾叹息道。 二人回到东宫,见太子正在窗前读书,于是便将晋王府的见闻说给了太子听。 太子朝着明、陆二人拱手施礼。 “二位先生所言,我已知晓。” “晋王没有父皇旨意便给二位先生进以公侯之礼,实在有悖于礼制。” 二人听后只是稍作低头,并未觉得惊异。 “不过通儿毕竟年幼,是我这个兄长没有做好榜样。” “还请二位先生以大局为重,此事......切不可外传。” “太子放心。” 二人说完,低头拱手离去。 这头的奚勒疏一点也没闲着,散尽财产盘下了一家玉器店,至于买店铺的原因就是给自己增加一个商贩的身份,而玉器又是皇室常用的贵重东西,说不定能用它做点文章。 可接手了才发现,店里剩下的的器物无甚稀奇,都是些烂大街的货色,加之购置大礼用以稳固与公主的情谊,如今钱财已经挥霍一空了。 俗话说没钱寸步难行,此时的奚勒疏便将没钱的酸楚体会的十分透彻了。 为了搞钱,奚勒疏只好用上杀手锏,趁着夜色只身来到了东郊临川王府中。 六殿下正在案前奋笔疾书,忽听得有人轻声敲门。 “是袁炳吗?” “寡人不是叫你到西昌侯那去了么,怎么这......” 没等六殿下说完,只见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呵呵呵,殿下又要谋划什么大事呢!” 六殿下很是疑惑,这人谁啊,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奚勒疏! 于是缓缓停下手中的笔,露出一脸奸邪的笑来。 “原来是世子啊,你不是另有安顿了吗?怎么今夜来此呢!” “呵呵呵,多有惊扰,小王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奚勒疏轻轻的关好房门,挺身立在了桌案对面。 “我与殿下有不解之缘,从湘州至此已有月余,多亏了殿下关照啊。” 奚勒疏温柔一笑,可怎么也看不出是在表达谢意。 “既如此,你就安心留在城内。建康城虽大,不过寡人已吩咐了骁骑、游击二营,他们可绝非等闲之辈。” 六殿下俯身搅拌着釜中的茶汤,神态自若。 “哈哈哈......殿下说笑了,小王我未曾作奸犯科,这些日子无非是在这建康城里闲逛罢了,不敢劳烦殿下为我担忧啊。 “不过......小王今日前来,的确有要事相求。” 六殿下挑眉看了看,奚勒疏走上前来,与他面对面而坐。 奚勒疏脸上毫无惧怕之意,他能在夜里进入王府,看来一定是有所准备了。 于是六殿下续了一杯温茶,从桌面上将茶杯划了过去。 “说吧,什么事。” “殿下好气度,那我就直说了。” “近日囊中羞涩,欲借些银钱一用,殿下恩德,我必将铭记在心!” 奚勒疏说着,假惺惺的低头拱手。 “呵,原来是落魄了。” “也罢。寡人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不能助纣为虐,你且说来,用银钱做什么?” 奚勒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微微浅笑着。 “殿下多虑了,小王就要踏上归途,不想兄弟几人在路上挨饿罢了。不知殿下能否......发发慈悲呢?” 六殿下听后半信半疑,这小子要回早回了,难道是有什么谋划?不过最近建康城里也没有什么风声,这就奇怪了。 “要多少?” “黄金五十斤。” “这么多!” “要是再多给些珠宝玉器最好不过了,我回去也好在朝堂之上多多展示一下南国富饶之态。” 六殿下一听这话先是气的不行,转念一想越发觉得可笑。 “都说北国物产丰厚,没想到你堂堂一个世子,竟说出这般话来。” “额......呵呵呵......小王实在惭愧。” 奚勒疏微笑着拱手。 此时的屋里就六殿下和奚勒疏两个人,任六殿下再怎么自信,心中也多是惧怕的。 对面这位一步之内便能将自己手刃,此时除了答应他的要求还能做什么呢! 天刚刚亮,奚勒疏跨了一匹黑马,身后背着一大包金银器物,由清溪桥方向朝津阳门奔来。 当值的戍卫刚刚打开大门,只见门外人坐在马上,冻得满脸通红,一副急迫的样子。 “从何处来?” 戍卫手执长戟问道。 马上的人眉头舒展,神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微微笑着下马走到了大门前...... 有诗云: 赤手空拳入王府,会心一笑叙旧情。 殿下拥兵十数万,长枪折断鼓消声。 第42章 津阳门易琼捉歹人 亲王府殿下发恶疾 奚勒疏神态自然,立于津阳门前,朝着戍卫低身拱手。 “将军辛苦,某乃‘润璞坊’店家。” 戍卫武平上下打量着奚勒疏。 “是那琢润街内润璞坊吗?” “正是,正是。” 奚勒疏笑了笑。 “看你不像是京都子民,再说润璞坊那个店家我认识,不是你。” “嗐,瞧我这记性,前几日我刚从张老哥那里将铺子盘过来。” 奚勒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足两锭子,用斗篷的褶皱裹着递了过去。 此时易琼正在一旁吃包子,本想着和同伴武平一同吃,谁知道大清早的就有人过往。 易琼靠着墙一边吃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二人的对话。 隐约中听着那人的语调好像在哪听过,于是便向门口瞥了一眼,只见那位裹着羊皮斗篷的人正在给武平塞银钱。 要说这样的事儿不足为怪,所以易琼从不上前盘问,把这样的好机会都留给同伴,别人自然要感谢他不说,自己心里也踏实。 “某从长沙郡而来,只为在京都里有个立足之地,还望将军抬抬手。” 易琼定神再次听了听,这语调这说辞,很有印象,分明是和自己有过交集的人。 于是抬起头仔细的看了看,果然,易琼不仅听过那番话,还见过那说话的人。 武平刚接过银钱准备放行,怎料门里面飞出一个身影,一脚便将牵马的人踹出了一丈多远。 奚勒疏“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哎?你这是?” 武平不知所措,下意识的伸手去拦易琼。 那奚勒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多亏了身手不错,本能的转身醒过了神儿来。 定睛一看大门前的那人,不禁眉头一皱,心想糟了! 奚勒疏自知大事不妙,于是兜着包裹纵身上马朝城外飞奔而去。 “贼子!站住!” 易琼快步上前,可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儿的牲口,只能楞在原地不说。 武平从后边追来,见易琼龇牙咧嘴的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说,你疯了啊,不就.....不就是给我银钱了嘛。” 武平气喘吁吁,望着远处的灰尘说道。 易琼没有接话,只是掂了掂手里的一件玉器,陷入了沉思。 “霍!我说呢,你比我厉害啊,你这是改抢了啊!” 武平趁易琼不注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那件玉器。 “这可是个好东西!” 易琼不为所动,只是侧身看了看他。 “这是他身上之物,你可知这器物是何人所用?” “这你都不知道啊!” “让我好好瞧瞧......” 武平低头仔细看了看。 “若没猜错,此物名字我不知道,看样子有些年月了。” “我问你谁有资格用它!” 易琼瞪大了眼睛,抓着武平肩膀上的斗篷神态很是着急。 武平眨了眨眼。 “金玉乃是皇族所用器物,此玉器做工细腻,精美无比,除了当朝陛下,恐怕......恐怕没人配得上这般礼制了。” “陛下?” 易琼皱着眉头,思量着什么。 “可以......放开我了?” 易琼放开武平,抚了抚他身上的盔甲。 “劳烦你帮我顶替一阵,我去去就回。” 易琼说完,便带着玉器朝建康宫奔去。 勤政堂里,皇帝正在翻阅奏折,忽见张德继从外边急匆匆的进来。 “末将叩见陛下。” “德继啊,有什么事吗?” “长沙郡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皇帝低声问道。 “长沙郡尉王永平来报,前几日府衙遭遇大火。” “长沙内吏吴征,衡阳、益阳和邵阳三县县令共四人皆被大火烧死。” “什么?被烧死了?” “他们不是安顿在郡府中吗?” “陛下,长沙郡尉王永达和湘州刺史王德重正在殿外请罪。” 张德继再次拱手。 “大火因何而起,可有查到?” “据王永达和郡中官吏说,是吴征等人收买狱卒私自放火,意欲借机逃跑,可没想到事情败露,自己却葬身火海。” “我已派人去往长沙郡府,过几日便能有确切结果。” “嗯,若有消息,速速报来。” “末将领旨。” “陛下,我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你且说来。” “贿赂官吏、勾结外藩乃是十恶不赦之罪。若罪行做实,即使那萧辰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脱干系。” “而那几位官吏皆是证人,如今他们莫名丧命,会审萧辰在即,此时却出现这种情况,恐怕是某些人......有意为之。” 皇帝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 “七弟也该回来了......” “德继。” “末将在。” “你给始兴王修书一封,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是!” “还有吴征和那几位县令,好生安葬吧。另外要抚恤他们妻儿老小,他们虽无政绩,可毕竟祸不及妻儿。” “至于王德重和王永达,就让他们暂且回到馆肆,过几日朕再召见他们。” “是!” 南阁里一片寂静,萧辰喝了一碗粥后端坐在内堂里,捧着一本《汉书》有一段没一段的看着。 “郎君准备好了?” 屠前辈坐到桌案对面问道。 “也没什么准备的,只有一封书信,还要劳烦前辈替我带给易琼大哥。” “一定。” 萧辰说着,从腰腹间掏出一张信封来。 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临川王亲启 “六殿下?” 屠前辈再次瞄了瞄,确定自己没看错。 “嗯,根据我多日思量,觉得有必要给六殿下写一封书信了,说不定还能助我洗清罪名。” “哦?郎君有如此信心?” 萧辰摇了摇头。 “贿赂长沙郡官吏我承认,不过勾结外藩我是被栽赃的,只是没有证据自证清白。” “为今之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让我进去,我要见萧辰!”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屠前辈和萧辰起身走了出来,只见韦铎带着几个羽林卫正和一个人在撕扯,那人身披铁黑色铠甲,右手握着一个玉器。 “大哥?” 萧辰跑上前去,看了看韦铎,低头拱手。 “还请韦少丞通融一下,我已是将死之人,能否让我同大哥说几句话。” 韦铎绷着脸,示意羽林卫放手。 “多谢了。” “贤弟,我看到那个索虏了。” “大哥稍安,咱们到屋里说。” 于是易琼来到堂内落座,又将晨间的事情说与他听。 “此物乃是贼人慌乱间掉落,只是不知道这器物属于何人。” 萧辰摸着那件玉器,稍稍点头。 “看来那贼人一直在城内,如果是这样,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了。” “否则一个索虏又怎能在城内自由出入呢!” “屠前辈,你可识得此物?” 屠前辈听后稍微搭了一眼。 “此物名为龙凤玉环,乃是前朝遗物,距今已有百余年了。” “对!我那同伴说他是皇族器物,如此礼制也只有皇族才能配得上了。” “龙凤玉环?” “龙凤玉环......龙凤玉环......” 萧辰拍着脑袋自言自语,一时间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想起来了,龙凤玉环!” 萧辰说完,起身便往楼上跑去。 “哎?你去哪啊?” “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只见萧辰拿着一封书信跑了下来。 “大哥,还要劳烦你亲自跑一趟,记得把这玉环带上,让对方看看,但不能给他。” “好。” 易琼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写着:临川王亲启 “临川王?你找他做什么?” 萧辰微微笑了笑。 “大哥不必多虑,我就要被审问了,成败很可能在此一举,还是那句话,大哥遇事一定要冷静。” “既如此,我这就动身!” “你多保重。” “大哥保重!” 二人拱手作别之际,正逢廷尉署几个郎将阔步走来。 “我等奉命来拿萧辰!” 易琼见状转身看了看萧辰,萧辰点了点头,而后跟着郎将去了。 廷尉署没有高大阔气的府衙,只是在中军大院的一侧,紧靠大牢有一处明堂。 门前是一座牛一般大的獬豸石刻,没有门头。 郎将带着萧辰进了堂内,而后跪地拱手。 “启禀廷尉,萧辰已带到。” “下去吧。” “是。” 萧辰朝前面看了看,只见御史中丞孙庆绪、尚书右仆射袁昂和廷尉卿臧未真端坐于案前,正中间空了一个位子。 “给诸位上官请安。” 萧辰向前拱手示意。 “萧辰,过会儿你把罪行如实交代便是,不要耍什么花招,明白吗?” 孙庆绪第一个开口,眉眼中充满了鄙夷。 “请孙中丞放心,我定会如实供述。” 却说易琼一路飞奔到东郊临川王府,接连叩门。 过了一会儿,只见两扇厚实的朱漆檀木门微微的欠了一个缝隙,袁炳耷拉着眼皮走了出来。 “你是?” “呵呵,明公贵人多忘事啊!” “某乃萧辰兄长,名唤易琼。” “奥!是易英雄,袁炳失礼了。” “不知易英雄......来此有何事呢?” 袁炳立在门口,朝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道。 “请将这书信交给殿下,他自会知晓。” 易琼说着,便将书信递了过去,又将玉环在袁炳面前晃了晃。 袁炳本无意接手,只是眼前这件器物好是眼熟,和数年前边关太守司马胜孝敬给六殿下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小子是从哪得来的这件宝贝! “这个好说,送信乃是在下分内之事,英雄又何必献此大礼呢。” 袁炳伸出手就要接过玉环。 只见易琼微微一笑。 “呵呵呵,明公误会了,这玉环是萧郎君让我给六殿下展示一番,并没打算物归原主。” 袁炳听后心里一惊,物归原主?他怎么知道的! “呵呵呵,易英雄说笑了。” 袁炳拿着书信一路小跑,奔向内堂而来。 六殿下见袁炳脸色煞白,便问其缘由,袁炳将易琼的话转述后立在一旁不作声。 “不想物归原主,只是让寡人看一看......” 六殿下一时间迷迷糊糊,奚勒疏大清早才走,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而且还是萧辰发现的。 难道奚勒疏和萧辰早就预谋好了? 自己苦心经营的计谋竟然成了他人的嫁衣吗! 想到此处,六殿下缓缓打开书信,只见上面淡淡的写着几行字:天通四年,假诞辰之名敛银钱五十万、金器二十余...... 天通六年,于东郊易地,筑府一座,朝堂公卿礼贺共计金银百万,豫州太守司马胜献家传龙凤玉环一只,收外藩金器、方物垒牛车两驾,巨细不可知...... 信中所言历历在目,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陈年往事在脑海里来回浮现。他越想越害怕,以至于汗珠从后背流到了腰腹,又仿佛有千百条飞蛾在脑袋里乱撞,进而头痛欲裂。 袁炳在一旁见了也不敢应声,直到六殿下“啊呀”一声,摊倒在了锦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全城搜捕.....搜捕奚勒疏!” “殿下?殿下?” “快来人啊,传太医!” 临川王府一片混乱,易琼见状后纵身跳下屋顶,笑呵呵的朝津阳门去了。 廷尉署里一片死寂,忽听得外边有人唤道:“太子殿下驾到。” 臧未真三人起身叩拜。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几位臣工快快请起。” 小太子精神抖擞,身着金黄色龙纹锦袍,外面披了一件鹿皮斗篷,阔步走到案前落座。 “萧辰给太子殿下问安。” “萧侍郎免礼。” “父皇派我来,是和几位臣工学习讨教,至于审讯之事还需由几位臣工主理。” “是!” 袁昂三人起身后依次落座。 太子并没有喧宾夺主,而是坐在了左侧首位。 袁昂、孙庆绪于右侧并坐,臧未真朝太子再次低头拱手,而后端坐于正中央的位置。 “太子殿下,一切准备妥当了。” 臧未真看着太子,低声说道。 “嗯,那就开始吧。” “是。” 臧未真正襟危坐,望着站在堂下的萧辰。 “萧辰,今岁夏秋之际,你于长沙郡协助七殿下赈灾,借掌控赈灾钱粮之机,贿赂长沙内吏吴征和临郡太守、县令、丞等大小官吏共二十三人,可有此事?” “事情有,但不能叫贿赂。” 萧辰挺直了腰板,眼睛都没眨一下。 袁、孙二人相互对视,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几位上官。” “对于给官吏发放银钱一事我有话要说。” “你且说来。” 臧未真低声说道。 “朝廷前后拨发粟米十万斛,银钱二十万赈济西部州郡百姓。” “可从当时的灾民数量和灾情形势来看,这些钱粮就是杯水车薪,请问谁能完成如此任务?或者说当时在朝堂议事的时候,有谁站出来能扛起这个担子?” 袁、孙二人稍稍皱眉,略显不耐烦的样子,小太子稍作思量后点了点头。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我用赈灾银钱补发了朝廷亏欠当地大小官吏和杂役的部分俸禄,又雇佣在水灾中落难的青壮之士,故而周边百姓闻讯前来,共同帮助我们赈灾救援。” “请问各位大人,如此方法何错之有?” “萧辰!你还敢狡辩!” 孙庆绪气的跳了起来,忽然意识到太子还在身边,于是理了理衣襟,又坐了回去。 “本堂问你,你说代替朝廷查补亏欠俸禄,可有人作证?” “当然有!” “安成王、中书舍人周开逸、长沙内吏吴征以及周边各县令、丞都能作证。” “哼!萧辰,你收买了人心,他们当然能为你说话!” “哦?孙大人的意思是安成王也被我收买了不成?” “如今七叔尚无音讯,若此事有证可查,多等几日也并非不可!” 小太子在一旁说道。 孙庆绪见状后立即低头拱手,端着身子坐好。 “臧廷尉,袁尚书,你们觉得呢?” 太子侧身看了看袁昂说道。 “殿下秉公奉法,臣自当附议。” 臧未真也跟着点了点头。 “好,臧廷尉请继续问吧。” “是。” 臧未真低身坐好,继续发问。 “朝廷连发三道圣旨召你回朝,你无故拖延不说,还收受索虏贿赂,企图内外勾结,图谋不轨。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臧廷尉问的好!” 萧辰面无表情。 “首先我没有无故拖延,只是七殿下当时去了静州赈灾,不巧他身染重病,我便想着去静州帮忙,于是就在长沙郡耽误了几日,此事韦将军可以作证。” “可后来迟迟不见周开逸的回信,我只好跟着韦将军回京。行至淮南渡口便遭到歹人的暗算,承蒙圣恩关照,我才得以生还。” “至于收受索虏贿赂之事,在下并不在现场,因为当时我身负重伤,此事陛下可以作证。” “是我兄长羽林戍卫易琼和卫尉少卿伍有常在别院见到了那几个索虏。” “至于图谋不轨,我不知道如何理解,还请臧廷尉明示。” “哼!大胆贼子,竟然扯到陛下那去了。” “你若不老实交代,还请臧廷尉用大刑伺候。” 孙庆绪压抑的情绪瞬间释放,涨红的脸上时不时的卷起几缕褶皱来。 臧未真不为所动,只是侧身看了看太子。 小太子点了点头。 “孙中丞稍安,萧侍郎言辞虽然激烈了些,但事情经过倒是很明朗了。” “不过即便你有不在场证据,也不能洗脱罪名。” “臧廷尉,你看呢?” 臧未真侧身点头示意。 “既如此,还需将那羽林戍卫和伍有常带来询问。” “来人,传羽林戍卫易琼、卫尉少卿伍有常。” “是。” 事情到此,萧辰该交代的已全盘交代,接下来就看相关证人所述是否有利于他了。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可要不是三署会审,又有太子坐镇,公平和正义恐怕只能剩下两个字---难说! 正是: 明堂正襟坐,寒光照孤身。 正义行天下,无畏是良人。 第43章 二营出动索虏无踪 王公交心尚书惊愕 时近晌午,一个挑着柴薪的樵夫晃晃悠悠的来到一处幽深的巷子里,见四下无人便扣了扣大门。 “有人吗?” “有人在吗?” “谁啊?” “请开门,你家郎君来信了。” “我家郎君?” 革术托欠了个门缝,看了看樵夫。 “这位小兄弟,你家郎君让我捎了一封书信过来。” 樵夫面带笑容,递过了书信。 革术托打量了一番面前人,只见他穿戴着蓑笠,里面穿着一件破烂棉衣,看起来岁数也不小了。 “奥,知道了,你且去吧。” 革术托接过书信,转身就要进去。 “小兄弟且慢,呵呵呵......我远道过来给你送信,口渴难耐不说,耽误我贩柴怎么算呢?” “找死!哪来那么多废话!” 革术托说完,“哐啷”一声便把大门合死了。 樵夫一声长叹,挑起柴薪往远处走去。 革术托揣着书信,骂骂咧咧的往里屋走来。 “波图都尉,门外一个樵夫送来书信,说是郎君所写。” “书信?” 波图接下书信,连连看了几遍后再也坐不住了。 “郎君遇到麻烦了!” “什么?郎君怎么了?” 革术托焦急的问道。 “郎君困在东郊竹林,一时半会恐怕是回不来了。” “那......那该怎么办呢。” “容我想想......” 却说那奚勒疏先是激怒了临川王,又被易琼发现了踪迹,如此明里暗里的都是敌人,又怎么敢轻易回城呢。 “郎君想要回来,看来也只能找那位了。” 革术托在一旁看着,也插不上话。 只见波图奋笔疾书,又从木盒里取出一块按摩用的玉制篦子。 “你速去胭脂巷,将这个交给含香斋店家。” “快去!” “哦哦,我这就去。” 革术托缓过神儿来,揣好书信和篦子,跑了出去。 西州城府衙院内,甲士整齐排列。 中护军将军长史王平之于城门前勒马驻足。 只见王平之身披明光银甲,头戴银色狼首盔胄,上面竖起一根红里范蓝的野雉羽毛。 众将士皆着黑色铁甲,戴狼首盔胄,头上竖着黑羽。 这支部伍就是有名的西州城骁骑营和游击营。 “将士们,今得中护军王将军令,全程搜捕要犯。” “不要落下任何一个角落,能活捉歹人者,赏百金!” “得令!” 如此,上到都尉下到什长每人分得几张画像,上面就有奚勒疏的容貌。 要说这骁骑、游击二营乃是掌管皇宫外城的驻军,奉命搜捕要犯是分内之事,这么一来临川王这番手段也便顺理成章了。 于是众将士起身上马,直奔津阳门而去。 武平见易琼笑呵呵的回来,便上前问他早晨的事。 “怎么样,看你匆匆忙忙就跑了,是去抓贼了吗?” “抓贼?恐怕轮不到我喽。” “不过有一事我不太明白,我们是中军戍卫,可为什么一直在这守城门啊?” 武平听后笑了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中军本属于宫廷之内,比如宫里那些虎贲军,还有我们所属羽林卫,这两个同属中军,只是级别有高有低罢了。” “而张将军,身兼数职,代行中领军将军之职,便是中军上官,连同前后二宫守卫,都由他管制。” “至于宫外嘛,就另有戍卫了。西州城骁骑、游击二营,是由中护军将军王德重统帅;东府城云骑、豹骑营由其他将军带领,他们又同属护军将军管制。” “不仅如此,还有越城等四军将军,各领署部驻扎在越城、白下城、石头城和新亭。” “那东府城和丹阳城呢?” “东府城乃扬州刺史治所,所属乃是临川王,至于丹阳城,自有丹阳尹坐镇统帅。” “奥,你说了半天,就我们一无是处了。” 易琼翻了个白眼。 “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这宫城大门都是由宫内侍卫来戍守,就拿宣阳门来说,是正门;还有津阳门,是往来客商和百姓专属通道。” “一个是皇城内当值,一个是城外戍卫,无非是地点不同罢了,可我们都身兼护城之职,你说说,我们哪里差了。” “再者说,我们在此戍卫,无非是一种历练罢了。” 易琼听后挠了挠头:“怎么听你这么一说,我们好像还不如那些羽林卫了。” “呵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待我们历练之后,便可入宫当值。若你表现优异,到时候校尉、都尉甚至是卫尉署那些官职,还不是任由你选!” 武平微笑着说道。 易琼瞥了一眼,对武平说的这些大饼可没什么兴趣。 “话说回来啊,你还记得那个李敢吗?” 武平轻声问道。 “记得,他不是被张将军赶跑了吗?” “是啊,他是被除了中军军籍,可人家现在是骁骑营马甲,可比我们在津阳门好太多了......” 二人不由得摇了摇头,暗自叹息。 虽然不知道那李敢是什么来路,可人家出了中军大院的门,去了外城军营竟然高升了,这上哪说理去。 “奉命拿人,都让开!” 忽听得门外有人大喝。 随之而来的是几队骑兵。 武平几人赶紧让开,易琼想上前阻拦,却被武平一把拽了回来。 “你找死啊!” “可他们......” 易琼看了看武平。 “他们就是骁骑营马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建康城大街小巷,顿时一片吵闹。 不一会儿,城墙上就贴满了一张张画像,上面写着几行介绍。 易琼望了望画上的人,正是之前到别院送礼的奚勒疏和他手下几个人的画像,看来这小子终于被官方发现了。 “谁是易琼?” 两个身着暗红色锦衣,腰悬佩剑,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挺身走来问道。 很显然,他们不是骁骑营的人。 “我就是。” “敢问你们是?” “我等奉廷尉令,带你入堂询问。” “跟我们走一趟吧。” 易琼满脸蒙圈,只能随着二人去了。 望着易琼的身影,武平在一旁摸了摸脑袋。 “这是摊上什么大事了?” 廷尉署明堂里,伍有常正说着当日在萧辰家中的所见所闻。 易琼见了萧辰十分欣喜,给上官们行过礼后便将那日的经过全盘说了一遍。 “易琼,你本是番人,在来京都之前是否与索虏有过接触呢?” 臧未真朗声问道。 “回廷尉,旧时我与索虏有国恨家仇,只不过京都乃是太平之地,故而不能对那些索虏出手,若非如此,我定不会放过他们。” “嗯,你说那日别院共有索虏六七人,可记得他们相貌?” “我不记得了,不过我刚刚看到骁骑营已经在全城捉拿他们。” “骁骑营?” 臧未真听后侧身望了望太子。 太子也甚为惊讶。 “据我所知,父皇近日并没有给西州城下旨,袁公、孙中丞,你们可知道此事?” 袁昂和孙庆绪也不知道情况,只互相对视了一番,浅浅的摇了摇头。 袁昂心里泛起了嘀咕:这王德重从地方回来才几天啊,身上还背着责罚呢,怎么就突然要全城搜捕索虏了,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臧未真向太子拱手请示:“太子殿下,萧辰既已承认贿赂官吏,长沙郡中剩余证人不日便可押到京都,届时此案便能审结;至于勾结索虏一案,臣以为尚需时日,以便搜集更多证据,老臣建议到时再行审理,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臧卿秉公执法,乃群臣榜样,既如此,就按臧卿之意办吧。” “是。” 孙庆绪见状内心虽有不满,不过太子都下令了,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太子起身离去,几人行礼恭送不说。 “臧卿,陛下既然派我参加会审,我有话可就直说了。” 孙庆绪起身看了看臧未真。 “孙中丞请讲。” “按照南国律令,疑犯有重罪在身理应收押入监直至结案才是,不知我所言是否合乎律令啊?” “孙中丞通晓律令,老夫又岂能不知呢。中丞放心,我自会依律办理!” “好!” “廷尉法纪严明,果然名不虚传,呵呵呵。” 孙庆绪稍作拱手,而后离去。 “袁某告辞了。” 袁昂也拱手走了出去。 臧未真将几人送至门外,而后长舒了一口气。 “大哥,你刚才说骁骑营的人在全城搜捕索虏?” 萧辰看着易琼,低声问道。 “正是。” “晨间我见到了那个贼人,只是让他溜了,我本想着轮值后再到中军大院禀报此事,没想到骁骑营倒是抢先了一步。” 伍有常听后拍了拍易琼的肩膀。 “既然骁骑营已知晓此事,我们就不必担心了。” “外城本就由王将军守卫,他身为中护军,捉拿要犯当然是分内之事。” “不过这骁骑营的消息也过于灵通了吧!” 萧辰接过话茬,微微笑了笑。 “哦?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没什么,你们就先回去吧。” 此时臧未真刚好进来,伍有常见状便上前拱手。 “廷尉,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伍少卿辛苦。” 臧未真拱手示意。 屋里只剩下萧辰三人,易琼摸了摸脑袋,拱手示意。 “额......那我们也能走了吧?” “易郎君随意,但萧辰......” 臧未真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是为何?既未定案,萧辰又有伤在身,难道真要关进......” “好了大哥,听臧廷尉的。” “你先回去吧。” 萧辰打断了易琼,又使了个眼色。 “那......那就有劳廷尉,照顾好萧辰。” 易琼低头拱手,而后退去不说。 “依南国律令,疑犯由廷尉署收押,择日再行审问。” “请萧侍郎体谅。” 臧未真看着萧辰,面无表情。 “这是自然,我听从便是。” “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廷尉。” “你且说吧。” “那位王德重将军,可与临川王有什么关系吗?” 被萧辰这一问,臧未真倒是很上心。 思索片刻后,臧未真捋了捋胡须。 “仔细想来,二人并无其他关联,只是六殿下奉命代领护军将军之职,而王将军乃是中护军将军,受殿下管制。至于其他方面,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奥,原来如此,那就多谢廷尉了。” 萧辰低头拱手。 “来人。” 几个郎官得令后进门跪地行礼。 “尔等轮流在此值守,不要为难萧侍郎。” “是!” 夜色渐浓,临川王府里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几个仆人伺候完汤药后顺次退去,只有袁炳在一旁候着。 屋子里养神的熏香透过门窗的缝隙飘到院子里,丝丝青烟还没来得及找补高空中带着缺口的云朵,便被雾气裹带着,不见了踪影。 “殿下,骁骑营尚未抓到索虏,不过反过来想,这倒也不是坏事。” 袁炳说着又将六殿下怀里的小铜炉替换了一个。 “不管是好是坏,那奚勒疏欺寡人在先,若是寡人就此罢手,还有何......咳咳......有何颜面立于朝堂!” “咳咳......” “殿下稍安,他们既然已出兵搜捕,相信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个结果了。” “诶......若是他真能借机跑了,也就罢了,寡人本不想与他大动干戈。” “殿下仁慈,奚勒疏那般小人必定不会久活于世。” “子建那边如何了?” “据探子来报,萧子建已经动手了,一切按计划行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个萧子建回到京都后便音讯全无,小人记得上一次他执行要务,也没有如此小心。” “可能是担心会殃及自己吧,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禀殿下,袁公和孙中丞求见。” 门外的家仆低声禀报。 “让他们进来吧。” 袁、孙二人来到屋里,只见六殿下气色昏沉,如大病初醒一般。 二人慌忙跑到榻前,跪地磕头。 “殿下,您这是......” “这是怎么了?” “晨间偶感风寒,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们坐吧。” 于是二人起身立在了床边。 “殿下,今日三司会审,那萧辰承认了贿赂官吏之罪,可对于勾结索虏一事,因为证据不足,还未审结。” 孙庆绪一板一眼的汇报着。 “怎么?难道有人帮他说话吗?” “我和袁公据理力争,那臧未真倒是没有偏袒,只不过太子殿下作为陪审,屡次帮他化解,我等,也无能为力啊。” 六殿下听后又看了看袁昂,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欲说还休。 “嗯,孙中丞有心了,寡人知道你喜爱字画,回去时让袁炳带你去后院选上几幅。” “你且回去歇息吧,等寡人好些了再做打算。” “卑臣,叩谢殿下。” 孙庆绪得到了六殿下的褒奖,关系也便是更近了一步,于是乘着歩辇美滋滋的打道回府不说。 “袁公,适才你有话要说?” “殿下,老臣有一事不解。传令骁骑营全城捉拿索虏,可是殿下之令?” 六殿下听后思量再三,缓缓起了身。 “没错。” “只因萧辰一案牵扯太多,一时间也无从下手。寡人想着若是能抓到那个索虏,做实了萧辰那些罪行,到时候任他有诸多理由,亦是百口难辩。” “殿下所想甚是有理,不过据臣推测,萧辰勾结索虏一事,前后有诸多蹊跷之处。以萧辰那副秉性,实难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恐怕此事,另有原因啊!” 六殿下听后心里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儿,本来这种事儿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奈何这袁昂心思如此缜密,恐怕是猜出了几分。 可要是对他说了,自己身为郡王,竟然勾结外藩,这不就变成了不打自招吗。 难啊! 六殿下叹了一口气。 “袁公心思缜密,此事的确不像是萧辰一人所为。” “只是寡人念在手足之情,实在不忍心与外人宣扬!” “手足之情?殿下此话怎讲?” 临川王看了看门口,示意袁柄过去把门关好。 “你还记得夏秋之交,于西部州郡赈灾之人都有谁吗?” “西部赈灾......以七殿下为首,始兴王于静州辅之,至于萧辰并无实权,韦将军也只是押送钱粮,防范索虏而已。” “殿下所说,难道是......” 袁昂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皱。 六殿下轻轻点了点头。 “老七同寡人年岁相仿,又深得陛下器重,朝堂每有大事无不询问之。为了南国基业,寡人事事躬身为之。如今边疆安定,战马肥硕,甲士精良,我自是问心无愧,可终究是忽略了彦达啊!” “他早就有心接管扬州军务,我虽鬓发斑白,但报国之心日月可鉴。” “诶!也许是寡人......太过认真了吧。” “彦达啊彦达!你在多给寡人些许时间吧!” 临川王仰首长叹,连连摇头不说。 袁昂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七殿下是出了名仁爱贤德,可听六殿下这么一说,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要说这二位的确经常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再者说就算两人互相不满,毕竟是皇族的血脉,仁兄孝弟之间不至于如此栽赃吧! 如此想来六殿下所说定不是空穴来风了,于是袁昂捋了捋胡子。 “袁公,你我皆为人臣,寡人虽居亲王之首,一呼百应,但大小事宜终究要靠你们去做,只有我们上下一心,方能行得万年船啊!” 袁昂听后,立即低身叩首。 “殿下放心,老臣定会竭尽所能,为南国效力,为殿下分忧。” “袁公快快请起。” “咳......咳......” “南国大好江山......也有你一份!” 六殿下侧着身子把手搭在了袁昂的肩膀上,他掌心里既有繁荣家国的千斤重担,也有袁氏一族的坦荡前途。 袁昂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热烈的心情犹如回到了壮年时代,战场厮杀,建功立业。 如今虽主事尚书省,可终究是居于人下,处处都要小心谨慎,为的就是袁氏一族能够长久繁荣。 “寡人也是迫不得已啊,若能捕获索虏,寡人甚至想自行处置了,如此便可避免七弟他惹祸上身,至于萧辰,也就随他去吧。” “殿下当真这么想?” 袁昂低声问道。 只见六殿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六殿下一声长叹,进而老泪纵横。 建康城郊外的一处农家院里,炊烟袅袅,几根树杈围起来的院子加之时不时飘落的杨树叶,让这个山窝里的小院更加萧条了。 一个老妇人端着一碗麸糠熬的粥来到了里屋,借着盆里的火光递给了眼前的一个青年男子。 “趁热吃吧,家中贫苦,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儿郎你不要见怪啊。” “阿娘客气了,待我度过这几日,家里人定会来寻我,到时候我一定补偿您。” “不必如此,你这年纪,和我儿子一般大,只因家中贫寒,留不得人。现在他只身在外闯荡,也不知在哪里讨生活了......” 老妇人说着抹起了眼泪。 “您放心,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相信他一定会出人头地,说不定过不了几日,他就会回来孝敬您呢。” “老婆子,你到后面去把那些荒草抱进来,来阴云了,我看啊,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喽。” 一个弯着腰的老头攥着一把斧头,左手拎着一根粗壮的湿树干进门说道。 “好......我这就去。” 老妇人起身,蹒跚离去。 “老伯,您也吃点,这粥味道不错。” 男子笑呵呵的看了看老头。 “不要客气,你先吃着,我啊,还得添些料才行。” 只见老头立起树干,用斧头一下一下的砍开树皮,一股清新又带着苦涩的味道霎那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我吃饱了,这些留着您吃吧。” 男子将破了半边的陶碗捧过去说道。 “呵呵呵,看你年纪轻轻,却如此有礼,想必是富贵子弟吧。” “适才我还和阿娘说呢,待家中来人找我,定要给你们银钱补偿才行。” “郎君见外了,我和我那老婆子早就习惯了如此生活。” “当下虽然穷困,但过得舒心。” “要是大鱼大肉啊,恐怕还吃不消呢,呵呵呵。”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的树皮,再用斧头将它割成了小块。 男子见状缓缓摇了摇头,没想到百姓生活如此艰苦,但心境却这样朴实。 “日子虽难,不过还有一口气在。” “要不是犬子在外,给我们留了些许盼头,我们啊,活得再久也没什么意思喽。” 老头将盛粥的陶盆端过来,而后把细碎的树皮捧到了盆中,在炉子里添了一把柴后慢慢的搅动着陶盆。 此时那位男子不禁湿红了双眼。 “敢问老伯,此处既为京都外郊,何不进城讨个生活呢?” “呵呵呵,看来你不仅是富家郎君,还是个外地人了。” “老伯此话怎讲?” “你是有所不知啊,但凡能在建康城里立足,哪个不是有头有脸,像我们这等穷困百姓,进了城也要被轰出来,在那些达官贵人眼皮子里啊,只容得下高贵和体面,至于什么饥啊贫啊,都入不了他们那双贵眼啊......” 男子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南国如此待你们,你们......就不想反抗吗?” “诶呀,你可小声些。” 老伯说着,转身用粗麻布掩了掩房门...... 正是: 珍馐玉盘金酒觞,一朝落魄食麸糠。 儿郎尤念施舍意,腹中人性未泯忘。 第44章 舍人复命忧心忡忡 公主登门神情惴惴 却说茅草屋里的男子听了老伯的话很是愤慨,寻常百姓的敢怒而不敢言也只能如此了吧。 “虽说如此,可我们又能如何呢,只是抱怨几句罢了!要说真正像楚王陈胜那样揭竿而起之人,当今世上也挑不出几个吧。” “更何况南国也没有暴秦那般鱼肉百姓,总之啊,有几天太平日子就知足了。” 老头说着,便盛着陶盆里的麸糠树皮粥,小口的吃了起来。 男子陷入沉思,立在一旁发呆不说。 “郎君?” “郎君......” 忽听得外边有人轻声呼唤,于是男子掀开草帘朝外边看了看。 “谁?” “革术托?” 奚勒疏确认是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革术托找了半天,只见小草房的前面有个方形的洞,一个人正撩着草帘向自己低声叫着。 “你......你是我家世子?” 革术托往前走了几步,只见眼前人衣衫破烂,头发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手上沾满了泥土,原本略带沧桑的脸颊也冻的像红萝卜一般。 “世子!” “真是你啊!” 革术托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哭嚎。 “小人......小人来晚了!” “别哭!” “快进来说。” 老伯看着刚进来的人,捂了捂鼻子。 只见那人穿得倒是体面,只是身上的味道像是刚泡过粪坑一样。 于是帮忙拉着草帘,那二人互相搀扶着进了草屋。 “后边可有尾巴?” “没有,小人按照郎君吩咐,十分谨慎了,郎君放心吧。” “那就好。” 奚勒疏看了看老伯,微笑着示意。 老头也笑了笑,拿着陶盆走了出去。 见左右没人了,奚勒疏这才敢低声询问革术托。 “波图可联络到公主了?” “嗯,这是公主回信。” 革术托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没想到我堂堂一个世子,还要靠女人才能脱身,呵呵......” 奚勒疏冷笑一声。 “郎君,这几日城内情况十分紧张,你确定要回去吗?” “那日我在津阳门被那个莽夫认出了,原本想趁着傍晚回城,谁想到城内外到处贴着告示,我若挺身涉险,必会被他们活捉了。” “什么味道?” 奚勒疏闻了闻周围,最终把目光停在了革术托的身上。 “你怎么比我还臭!” 奚勒疏缓了缓,捂着鼻子转过身去。 “郎君恕罪,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因那城墙上有小人画像,所以想要走出城门是不可能了。” “那你是如何来到此处?” “郎君还记得给宫里送菜那位张老伯嘛?” 革术托凑过来说道。 “当然记得。” “为了让我出来送信,波图都尉再三考虑,最后托付张老伯,他找了在宫中运送秽物之人带我出城。” “那满车粪桶,城门守卫见了也懒得查,如此我才能得以混出来。” “波图有心了。” “兄弟们都没事吧?” “大家都很好,张老伯每天送些饭菜来,我们都不敢出去,也是通过他来了解外边消息。” “对了,那日替我送信那个樵夫,你有没有给他银钱呢?” “樵夫?哦......” 革术托摸着脑袋,心想谁还记得这事儿了。 “怎么,信不是收到了吗?” “奥!我想起来了,是有一个老樵夫,我给了他一些银钱,郎君放心吧!” “嗯,如此便好,最近风声很紧,我们要事事小心才行。” “小人遵命。” 勤政堂内,皇帝打着瞌睡,揉了揉眼睛。 “陛下,喝点儿参汤吧。” 俞三福端着参汤递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 “亥初。” “也不知怎么,这几日甚是乏累。” 皇帝说着,便起身活动着筋骨,俞三福在一旁轻轻按摩着他的胳膊。 “陛下!罪臣周开逸,回来复命!” 一个人跪在了门口。 “周开逸?” “正是罪臣。” “快,快进来说话!” 皇帝匆匆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周开逸满脸蜡黄,骨瘦如柴。 见到皇帝迎来再次叩首。 张德继抱着宝剑立在门口望着。 皇帝朝着他点了点头,张德继才拱手退去。 “开逸快快请起,你赈灾有功,又何罪之有呢!” “罪臣不敢。” “七殿下怎么样了?” 皇帝紧盯着周开逸,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陛下放心,七殿下已恢复大半,只因路途遥远,所以派我先行进京复命,殿下再过两日便能到达京都了。” “好!真是太好了!” “陛下,臣听闻朝廷要对萧侍郎进行三司会审,关于州郡赈灾之事,臣也参与其中,臣敢作保,萧辰绝无异心,还请陛下明察。” 周开逸说着,从袖子里托出一本奏折来。 皇帝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接过奏折翻看着。 “朕知道,西部赈灾任务繁重,朕还知道,当时朝堂之上无人敢应,都是因为钱少粮寡所致。” 皇帝拿着奏折,靠着凭几缓缓坐了下来。 “说句心里话,萧辰能用朝堂拨发那些钱粮,赈济了十数万百姓,此功绩乃是开创了南国先例!” “只不过,他真是不应该啊!” 周开逸听后眨了眨眼,想问个究竟,忽见俞三福在一旁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周开逸只得低头拱手。 “夜色已深,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 “嗯,也罢,开逸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臣告退!” 周开逸叩首而去。 “三福,代朕送送开逸。” “是!” 如此,周开逸和俞三福一前一后,往门外走去。 “俞中使,适才我有说错什么吗?” “哎呦,周舍人,你是不知道啊,近日陛下心神欠安,加之朝廷里有太多破烂事,搅得他老人家夜夜无眠。” “哦?是审问萧辰一事吗?” “实话跟你说吧,陛下对萧辰行贿官吏一事并不在意,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亦在情理之中。” “那陛下为何愁眉不展呢?” 俞三福朝左右看了看,欠着身子低声说道:“陛下最痛恨通敌卖国之人,若是萧辰勾结索虏之事做实了,就算他立下再多功劳,也无济于事啊。” “什么?萧辰勾结索虏?” “诶!罢了罢了,我就送你到这吧。” 俞三福收起拂尘微微拱手示意。 “既如此,多谢俞中使指点了。” 周开逸满心疑惑,要是这么回家估计连觉都睡不好了。于是他连夜赶往臧未真府上询问情况,二人聊到深夜才散去。 没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从西部赈灾一事上周开逸心里倒是挺佩服萧辰的,而且和萧辰性格相投,又同朝为官,敬仰之意自然难以言表。 只不过眼前的事情周开逸是一筹莫展,回到家后急忙修书一封,差人给七殿下送了去不说。 大清早,一辆华丽的车驾从端门而出,之后兜兜转转进了一条小巷子,而后侍卫婢女各自退去。 一个身着青衣的壮汉从院子里驾着马车缓缓驶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明光殿里的寺人沮寒。 一女子身穿旧袄,头上随意别着一根铜钗,满面质朴,急匆匆的上了马车。 然而马车走到津阳门时,却被拦了下来。 武平面无表情,立在一边不作声。 只见游击营步骑校尉王显文挺身站立,扬手示意壮汉停车。 “搜捕索虏,下车查验。” 车里的女人掀开布帘朝外看了看。 只见城门两侧张贴着几张画像,画中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又不能确定。 “游击营怎么成了城门戍卫了?” 女子在车里说道。 王显文皱了皱眉,心想这是谁家娘们儿,竟然如此口气说话! “某乃游击营步骑校尉王显文,车内何人,还不下车接受检查。” 几个马甲见状便围了上去。 “哼!王平之这个贱奴,区区一个长史竟如此目中无人,你们这群废物也跟着狐假虎威了。” “你且过来。” 女人伸手向王显文示意。 王显文迷迷糊糊,心里叫骂着。 泼妇!还敢直呼我叔父大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转眼见到布帘里伸出来的一只纤纤素手,如同美玉般细腻,又像白云一般柔软,看样子可不是寻常百姓了。 王显文见状也不敢鲁莽,还是先问问再说吧。 “怎么?你认识营中王长史?” “狗腿子,本宫让你过来!” 女人厉声喝道。 王显文听后不禁脚下一软,向前凑了几步。 那只玉手缓缓张开,掌心里是一张明晃晃的腰牌。 王显文揉揉眼,又往前靠了靠,只见那张腰牌上刻着“永兴公主”几个大字。 王显文一瞪眼,膝盖不由自主的软得发棉,“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不知公......” “当街阻拦本宫车驾,该当何罪?” “末将有眼无珠,还请公主责罚!” “哼!责罚?” “好啊,那我就罚你半日不许眨眼!狗东西!” “末......末将谢公主大恩。” 公主看了看墙上的画像,终于看清画上的人是谁了! 此时她心里是一通扑腾乱跳。 “沮寒,我们走。” 公主一路上忐忑不安,心说奚勒疏对自己是百般宠爱,二个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可谓是如鱼得水,如鸟归林。可为什么骁骑、游击二营要全城搜捕他呢?奚勒疏本是北国子民,自己是知道的,可是南北通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城内的番人多了,怎么就抓他呢? 难道他真是北国的奸细? 仔细想来,自己和他认识已有月余,并没发现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敢爱敢恨,妥妥的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在看这边,骁骑、游击二营虽属王德重率领,可谁人不知临川王爪牙甚多,身为郡王,又领骠骑大将军,兼任护军将军,在这建康城内,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难道是六叔要捉拿奚勒疏? 想到此处公主不禁心中一颤。 怕是自己和奚勒疏的事情已经败露了,如果此时还要出城去找他,免不了被他发觉,到时候东窗事发,倒霉的可是自己了! “停车!” “公主,那我们......现在去哪?” 沮寒低声问道。 “东郊临川王府。” 姚儿满脸淡定,可手里却来回的摆弄着手指头。 “是。” 于是马车掉头,咯吱咯吱的朝清溪桥走去。 “郎君,你说公主不会不来了吧?” 革术托看着在一旁打拳的奚勒疏问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不要胡乱猜测。” “嗐,要我看啊,我们就提刀杀进城去,战死沙场也不枉做个好男儿!” 奚勒疏缓缓停下,瞥了他一眼。 “你头上那颗是狗脑子吗?”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就在这等!” “两位郎君,进屋喝碗水吧!” 老头站在门口唤道。 奚勒疏转身看向老头,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要是回不去可就惨喽,这鬼地方,根本不是长久之地啊。” 革术托小声的嘀咕着。 “你说什么?” 奚勒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哦,没......没什么。” 正午,东郊临川王府的正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 “来了来了。” 袁炳拉开侧门,只见面前人身材魁梧却没有一丝粗糙的样子,铜黄色的面部棱角分明,眉宇间布满了俊秀气息。 “你是?” 袁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问道。 “劳烦管家速去禀报殿下,长公主来了。” “长......长公主?” 只见姚儿下了车,大步流星的推门而入。 “小人给公主请安!” 袁炳叩首行礼。 公主头也没回,一路朝内堂走去。 “公主,公主?容小人进去禀报一声呢。” “不必了,本宫认识路。” “可是......” 袁炳想要抢先一步,可谁知那壮汉伸手一拦,硬生生的把他卡在了原地。 “长公主驾到!” 袁炳无可奈何,只得喊了一声。 内堂的大门被公主狠狠推开,只见六殿下衣衫不整,正在榻上搂着婢女嬉戏。 “姚......姚儿!” “你怎么来了!” 六殿下甚为慌乱,起身下了榻,又朝着婢女做着手势,婢女低头退去不说。 “我听说叔父身体抱恙,特来瞧瞧,看来我此时前来,还不是时候吧!” 公主转身就要离去。 “哎呀,瞧瞧你这性子,你什么时候来我都高兴。只不过这会儿寒风正烈,你一路上风尘仆仆,着凉了可怎么办啊。” 六殿下望了望门外的蓝天白云,捎带手的把门关上了。 虽说是睁眼说瞎话,但做戏要做足不是。 “叔父为何关门?难道有什么东西见不得光吗?” 六殿下整理好衣带,再转身已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万事要小心谨慎,你我虽为叔侄,可内堂终究是寡人寝榻,你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呵!也罢,叔父此话姚儿记下了。” “我最近听闻城内不太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姚儿抚了抚案上的琴弦问道。 “索虏成患,恐危及京都,寡人虽治扬州,可护国之职又如何分得内外呢!那王德重统领西州城二营,故而寡人令他抓捕几个索虏,并无其他。” “这几日,你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六殿下说着便坐到了床头,伸手抚了抚姚儿的肩膀。 “我有护卫在侧,叔父不必担心;再说,我到城中闲逛又能怎么样,难道你怕我挟带索虏不成?” 姚儿侧身瞪了六殿下一眼。 “哎呀,你这是什么胡话,寡人是为了你安危着想。” “你这丫头,断不可如此误会寡人啊。” 说话间,六殿下轻轻把姚儿揽入怀中,正要亲昵之际,只见他突然皱了下眉。 “嘶......” “你为何如此装扮?” 六殿下扶正姚儿,再次打量了一番。 姚儿不紧不慢,轻轻理了理衣襟。 “还不是因为父皇,以前只是要求后宫妃嫔节俭朴素,现在啊,开始管到我头上了。” “哦......” 六殿下听后摇了摇头。 “如此装扮,未免过于朴素了些,哪里还有皇族体面啊,皇兄也真是,矫枉过正了!” “看来啊,宫里我也待不下去了。” 姚儿低声说道。 “怎么,你要回陈郡吗?” 六殿下靠近了姚儿的脸蛋儿问着。 “眼下在宫里这日子,还不如我回到殷府过得快活。” “说不定哪天,我就找个世外桃源,享受后半生了。” 与其说姚儿是在置气,倒不如说她是在给六殿下吃定心丸。 “启禀殿下,玉漱姑娘备好了琴瑟,这就过来了。” 一个婢女从身后的侧门禀报。 “去去去......” 临川王吓得汗珠子都要滴下来了。 “无妨,让她进来吧。” 公主抢话说道。 “是!” 要说玉漱母女既已重逢,本该在安身之所才是,可她这会儿却回到了临川王府,又是为何呢? 过日子得用钱啊,这么多年六殿下给的银钱器物都在王府里,玉漱是想着回来尽可能的多带些趁机逃离,好在被临川王发现前给自己和母亲多一些保障罢了,可此计如何,咱们后续再说。 只见玉漱抱着琵琶,低头缓步走到了屋里,抬头时见面前端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虽然穿着质朴,但脸上的气色温润,目光中还充斥着阵阵敌意。 公主见到面前跪着的玉漱亦是惊异不已,娇嫩的皮肤,温润的神情,恐怕连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娇美的人儿了。 “奴婢不知殿下有客,先行告退了。” “且慢,姑娘既是乐人,何不为本宫抚上一曲。” 玉漱用眼神找寻着六殿下。 六殿下见状轻轻的咳了一声。 “额......皇侄既有雅兴,就让玉漱为你奏上一曲吧!” “玉漱?” 公主朗声说道。 “小女贱名玉漱,让公主见笑了。” 别的不说,就看玉漱这模样装扮,宛若仙子一般,公主见了都觉得自愧不如。 况且今日自己这身打扮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与她做比较呢。 相比醋意横生,更多的是叹息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人罢了。 “无妨,你且弹上一曲吧。” 玉漱轻轻点头回应,而后左手抱起琵琶,右手轻抚琴弦...... 六殿下心里万分忐忑。 这下大事不妙了,该见的不该见的今日都见到了,这可作何解释! 一曲作罢,公主已是如痴如醉,心里的惊叹已然盖过了嫉妒。 直到玉漱低头退去,公主还沉寂其中。 “姚儿?姚儿?” 六殿下轻轻的拍了拍公主的肩膀。 “嗯?奥,我都忘了,我还要去探望袁淑仪。” “改日再来看叔父吧。” 公主说着,便起身离去。 “姚......” 六殿下话在嘴边,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临川王也不知道姚儿今日是犯了什么邪,既没有争风吃醋,也没有破口大骂,性子就这么温和了?肯定不会! 这么一想,她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有诗云: 佳人在侧心欢喜,娇女入怀意绵绵。 二人相视无言对,一曲长歌定心弦。 第45章 化险为夷索虏返巢 惊喜交集萧辰免罪 话说姚儿公主匆匆出了临川王府的大门,沮寒驾着马车直奔郊外而来。 临近傍晚,奚勒疏在帮着老头修缮草屋,革术托靠着土墙往西面望着。 忽见一支火光若隐若现。 “郎君!” “郎君快看!” 革术托指着西方喊道。 奚勒疏放下手中的茅草,只见火光越来越近。 “我们在这!” 革术托蹦跳着向那簇火光喊叫着。 没多会儿,一个壮汉驾着马车,来到了草屋近前。 布帘缓缓掀开,公主搭眼瞧了瞧革术托。 “去,把你家郎君叫来!” “是!” “郎君。” 革术托屋顶上示意。 奚勒疏跳下草房子,朝壮汉微微一笑,而后登上了马车。 “有劳公主。” 奚勒疏低头行礼。 公主打量了半天,只见奚勒疏神情忐忑,数九寒天只披了一件兔皮拼凑而成的外袍。 如此落魄的情形公主心中不禁充满了怀疑。 “说吧,为何城内贴着告示,满城捉拿你。” 奚勒疏面不改色,只微微的叹了口气。 “两国交兵,罪不及百姓。” “不管南北两国如何交怨,我元固仍旧是本分商人,一个劳苦百姓而已。可若是有人急于立功,滥杀无辜,我又能如何呢!为了活命,我只有躲在这荒郊野外了!” “我只想让公主知道,我虽为北国子民,但并非行伍之人,若公主不信,可将我带去见官便是。” 奚勒疏说完,紧闭了双眼,几滴眼泪止不住的从两个缝隙间滴落。 “你既非歹人,城中守卫又为何针对你呢!” 公主厉声问道。 “实不相瞒,我欲在京都立足,故而盘下一家玉器店,想着日后可与达官贵人做上买卖,亦能寻得至宝,博姚儿你欢心。” “公主如若不信,津阳门十里外那片竹林中,有我所贩器物作证!” 奚勒疏抬头看着姚儿,那神情无比坚定。 “若是如此......本宫......本宫便是错怪你了。” 公主伸手试探着去抚摸奚勒疏的脸颊。 “不,姚儿,你没有错!我知道这一路上你冒了多大危险,你贵为公主,却要为我这个番人担惊受怕,我......我何德何能......” “不要说了。” 公主用手指轻轻的按着奚勒疏的嘴唇,奚勒疏进而揽过公主的肩膀,二人互相依偎着。 “额......郎君,那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革术托在外面轻声问道。 公主看着奚勒疏,点了点头。 于是奚勒疏握着公主的手,朝革术拖看了一眼,轻轻的唤道:“革术托。” “郎君请讲。” “我们先行一步,你将这里打点一下,再赶过来。” “是,小人明白!” 革术托微微一笑,低头拱手。 而后马车掉头,匆匆离去。 革术托挠了挠头,让我打点,这怎么打点啊? 当然是知道郎君来过这的人越少越好了。 还特意让我留下来,看来郎君一定是想在公主面前博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吧! 还说什么打点,直接说处理掉那两个老东西便是了。 这点儿小伎俩,要不是自己聪明机敏,还真想不到呢。 “当不了上官,就要一直被别人驱使,真是倒了大霉!” “革术托啊革术托,你什么时候能像波图一样,要个都尉当当呢......” 革术托低声叹息,而后来到了草房子跟前。 “小郎君,你怎么没有一同归去啊?” 老头从房子后边走过来微笑着问道。 革术托见状便朝着老头嘿嘿一笑,摸起腰间的短刀“噗噗”两下,便将老头放倒了。 “老朽木,算你命苦,你要找就去找我家世子吧,我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老婆子......老......” 那老头的眼睛瞪得溜圆,直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说,他们都走了吧,那位郎君还真是个好人,你看,他还留下了这么多银钱......” 老妇人边说边往门口走来,却见革术托龇着牙,满身是血。 “啊!你......你......” 革术托二话不说,径直将老妇人刺死。 而后捡起那包银钱,在手里掂了掂。 “小爷我如此辛苦,却未能得到一串株钱。呵呵,你不给,我只能自己来拿了。” 一把柴薪燃起,山沟里的茅草房便如金星一般划破了东方的夜空,进而浓烟四起,灰土四散。 临近破晓,革术托追上了马车,在车箱最后面的夹层里和奚勒疏蜷缩在了一起。 “适才我见山坳里有一处火光,是怎么回事?” 奚勒疏低声问道。 “奥,郎君有所不知。” “那位老伯人真好,见郎君赶路,非要聚起一堆柴火来,说是为您掌灯行路。” “嗯,老伯甚是慈爱,他虽无衣无食,却待我甚厚。等我们回去安顿好,定要再送些银钱来才是。” “好......好啊,小人明白!” “就要到津阳门了,你们低声些。” 公主轻声说道。 天刚刚亮,津阳门缓缓打开。 武平揉着眼起身,易琼靠在一旁时不时的打着哈欠。 “哎我说,游击营怎么还不过来换岗啊!” 易琼搓搓脸问道。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咱们白天守城门,晚上站城墙,如此下去,谁能受得了啊。” “平日里我们都是三队换岗,这两日非要我们值两轮才来换人,这帮狗东西!” “诶,多说无益,还是当值吧。你看,这么早就有进城百姓了。” 易琼指了指大门不远处的马车说道。 “诶,命苦啊!” 武平走上前,拦下了马车。 “停车,捉拿索虏,下车检查。” 语气间满是疲惫和应付。 沮寒勒停马车,朝武平看了看。 “下车吧?还等什么呢。” 武平不耐烦的说道。 “贱奴,还不报上名来?” 马车上的布帘里轻蔑的传出来一句。 “嘿!” 武平瞪大了眼睛,朝身后摆了摆手。 易琼见状便提剑上前。 “大胆刁妇,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武平忿忿的喝道。 “睁开你那狗眼瞧瞧。” 说话间,布帘里伸出一块腰牌来。 易琼二人心里本来就窝着火,谁还在意什么腰牌了。 只见易琼抬起冰冷的剑柄,将那伸出来的玉指硬生生的顶了回去。 “上峰有令,不论是谁,都要检查!” “大胆!竟敢对本宫无礼!” 布帘里继续叫道。 易琼二人稍作对视,心照不宣。 “每日往来客商多了,你这泼妇,竟敢冒充皇族,还不下车受罚!” 沮寒见状,急忙从里面接过腰牌,递了过来。 “二位息怒,还请看下此符牌!” 武平见到腰牌上的字咽了口唾沫。 见到真物件儿了,想装没看见也不行。 于是他便要跪地叩头。 只见易琼小腿一伸,将武平的双腿踢了起来。 而后摇了摇头示意。 “我等奉命行事,还请公主见谅!” “车上还有什么人,请下车检查。” “车中有什么人,你张开狗眼看了便知!” 易琼听后也不客气,可他刚要掀开布帘查看,又听得里面说道:“我说小子,你搜出来可疑之人便罢,你若是没 发现其他人,本宫可绝不饶你!” 武平扯了扯易琼的衣袖示意,易琼皱着眉头,挺身靠了过去。 只见那车夫横眉立眼,在一旁盯着。 掀开布帘,车内并无旁人,唯有一清秀女子端坐其中。 见易琼迎面而来,不禁瞪眼相对。 易琼稍作点头,便放下了布帘。 “狗东西,回去再跟你算账!” “我们走。” 公主一番呵斥,句句刺在武平心里,他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敢作声。 “你招惹她干嘛......” 没等武平说完,易琼却再次上前,拦住了车驾。 “且慢!” 可那车夫毫无停下的意思,于是易琼快步上前只伸出了一根手指,重重的点在了马脖子下方,那匹黄鬃马霎时间停驻不说。 车夫皱眉看着易琼,左手按着腰间的家伙。 要说易琼为何再次拦住了车驾,只因那马车里面长约四尺,坐下一个人足够,可从外侧观察,那车厢整体少说也有七尺长,这可太有嫌疑了。 “某观此车甚是怪异,还请公主下车查验。” “大胆!你这狗贱东西,竟欺负到本宫头上了!” 公主掀开布帘骂道。 “怎么了?” 武平上前询问着,易琼抬手指了指车厢。 武平仔细瞧了瞧,也觉得很奇怪,说不定立功的机会就在今日了。 “烦请公主下车检查!” “本宫乃永兴公主!若是惊了驾,我定让父皇将你碎尸万段!” 僵持之间,忽见一队人马从城外赶来。 “哎呀!原来是公主大驾!” “你们眼瞎了吗?还不快快放行!” 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骁骑、游击二营的第二号人物,中护军将军长史、骁骑将军王平之。 身后是昨日拦驾的步骑校尉王显文。 王平之赶紧下马,抖了抖红缎披风单膝跪地行礼,王显文紧随其后。 “末将王平之,叩见公主。” “哼!贱奴,你是想诬陷本宫吗?” “末将不敢。” 只见易琼仍旧拦在前面。 王平之朝王显文稍稍使了个眼色。 “来人,换岗!” “是!” 几个马甲得令后便将易琼、武平几个羽林卫的人换了下来。 武平心中虽有不平,但连王平之都同意了,自己跟着较什么劲呢。 于是他便把易琼拉到了一边。 “两个狗东西,竟敢如此欺辱本宫!怎么?王长史还怕了他们不成?” “额,回公主话,我等皆食皇禄,为南国效力,还望公主海涵!” 姚儿被这一番羞辱,心中满是愤恨,要是放在平时,怎容得下这两个人,只是今日不一样啊,既然放行了,就装装样子,溜吧! “哼!我们走!” 姚儿用锦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朗声说道。 车夫听后驾车奔去不说。 王平之见公主走远,便起身扫了扫身上的尘土。 “显文!” “末将在。” 王平之朝他使了个眼色。 “是!” 那王显文上前便是一脚,重重的踢在了武平的腰腹间,武平应声倒下不敢作声。 王显文又扬起马鞭朝着易琼就是一鞭,易琼脸上顿时渗出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血痕,但人还是直挺挺的立在一旁。 王显文一瞪眼,欲拔刀相向,只见易琼伸出左手,一把便将他的刀刃按回了刀鞘,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罢了!” 身后微微传来一个声音。 “回去让张将军亲自管教吧!” 甩下一句话,王平之纵身上马不说。 毕竟是禁军的人,他王平之在怎么说也没理由责罚,更何况他们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你有种!” 王显文指了指易琼,扯过缰绳忿忿离去。 一旁的羽林卫将武平搀起,武平朝着易琼咧了咧嘴。 “今日真是开眼了!” 武平打趣着向易琼竖了大拇指。 易琼面不改色,扶着武平回了中军大院。 东方露白,众臣工陆续来到了外朝旁边的静心堂里等候,几位殿下、公侯还有各署衙要员皆蹲坐在胡床上,手里捧着自带的热茶,至于其他官员就在一旁并排站着互相闲聊。 孙庆绪向两侧瞧了瞧,见臧未真在旮旯里眯着眼养神,袁昂不知什么时候聚到位于首位的六殿下身旁嘀咕着什么。 于是孙庆绪快走几步,也凑了上去。 袁昂见状欲言又止的立在了一边,只微微的朝他笑了笑示意。 孙庆绪也陪着笑脸,向众人示意。 “孙中丞。” 六殿下挑眉看了看孙庆绪。 “卑臣在。” “今日商讨三司会审结果,你要多多谏言才是啊。” “额,卑臣一定向陛下如实禀报,如实禀报。” 六殿下听后稍作点头。 “陛下有旨,众臣工上朝!” 俞三福来到门口唱道。 于是众人起身,顺次来到隔壁的外朝里站立。 不一会儿,皇帝从侧门来到了堂内,于当中的金椅上端坐。 “众卿,今日朝议,一为三司会审,二是索虏时来进犯,当想些法子应对才是。” “你们说说看吧。” “启奏陛下,臣有一言。” 孙庆绪双手举起笏板低身说道。 “孙中丞亲自参加了会审,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是。” 孙庆绪听后便来到了大堂中央。 “臣以为,萧辰勾结索虏,证据确凿,而且他为了保全性命,竟敢刺杀长沙内吏以及多位县府证人,实乃罪不可恕,御史台恳请陛下,依律处置!” “臣附议!” 袁昂挺身上前,深深拱手说道。 “萧辰不思悔改,置朝廷纲纪于不顾,实乃罪上加罪,若不严惩,实在是愧对于陛下,愧对于江山社稷!” “臧卿呢?” 皇帝朗声问道。 臧未真听后挺了挺身子,走出了行列。 “回陛下,萧辰勾结索虏尚未查实,臣以为光凭别院几箱赃物以及多方推测就定下大罪,实在有悖于律令法度,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还应假以时日,继续搜集证据才行。” “臧廷尉,你一再推脱结案,难道是在等着萧辰借机逃跑吗?” 孙庆绪在一旁喝到。 “陛下降旨三司会审,如今尚书省和御史台皆认为萧辰有罪,为什么廷尉署却接连阻挠!” “陛下,臧廷尉假公济私,无视纲纪法度,臣等要弹劾臧未真!” 孙庆绪说着,便叩首拜了下去。 “臣等附议!” 众人见状环顾着四周,只见大部分人也都跟着他跪了下去。 太子见此形势,并未觉得惊讶,毕竟在会审时就见识过了。 只是臧未真所言确实在理,无论是于公于私,总不能胡乱就给一个有功之臣定下大罪吧!这样下去谁还肯为南国效力了。 于是他上前拱手。 “孙中丞!” “你说臧廷尉目无王法,我不敢苟同。我亦在参加会审之列,对于臧廷尉所述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如若孙中丞和诸位臣工非要弹劾他,还请拿出真凭实据来!” 皇帝见状眨了眨眼,只端起茶杯未曾言语。 “额......” 孙庆绪先是顿了顿,而后低头向前方的六殿下寻了寻,六殿下也是只眯眼并未做声。 “太子殿下,臧廷尉在三司会审之后,于深夜里私自与萧辰二人谈话,若是正常询问,为何不敢当着我等在场时发问呢!” “哦?臧廷尉可有此事?” 太子看着臧未真。 “回禀太子殿下,却有此事。” 众人一片哗然,太子听后却轻轻的笑了笑。 “那你们谈了什么?” “回禀殿下,萧辰赈灾尚未归来时,就有边关索虏登门拜访,还送去诸多宝物,萧辰当日与我说了此中巨细,还上交了此锦囊。” 臧未真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锦囊来。 俞三福会见状便接了过去。 “那索虏自称商人,不远千里到别院谢恩,实在有悖于常理;再者,此锦囊清晰记载了索虏来意,那便是拉拢萧辰,进而里应外合,吞并南国边关要地。” “那萧辰不过是一个散骑侍郎,品阶低下不说,他手中并无权力,更别说左右边关戍防了。” “我观索虏此行,太过潦草,试想,即便北国蓄意拉拢,也轮不到萧辰头上吧。” “如此一来,萧辰勾结索虏一事前后难以衔接,故而臣不敢据此断定萧辰有通敌叛国之罪!” 臧未真说罢,便拱手退了回去。 众人听后皆不作声。 皇帝一边看着锦囊里的信件,一边皱着眉头。 “我亦参加了审问,那我就借着臧廷尉所说补充一下吧。” 太子立在大堂中央,再次拱手。 “萧辰本是番人,手中无甚权力乃是众所周知。况且湘州长沙郡距离京都有千里之遥,难道我边关戍卫皆被索虏收买了不成?” “据此看来,想要内外勾结,吞并雍州并伺机霸占北徐,恐怕是个笑话。” “不仅如此,据证人说索虏乃是北人装扮,经查验,索虏所赠金银器物,皆有北国文字,让人不用揣摩便知道是北国之物,两者结合来看,那索虏如同担心别人不知道是北国贿赂萧辰一般。” “敢问诸位臣工,若行拉拢之事,谁又会做得如此潦草呢!” 众人听了太子一番话,皆连连点头。 孙庆绪和袁昂互相对视了一下,只好埋着头不在应声了。 “启禀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新晋丹阳尹小晋王上前行礼。 “哦?丹阳尹有什么话要说啊?” 皇帝放下手中的布帛望着晋王。 “适才儿臣听了太子殿下一番推理,实在佩服不已。” 晋王说着,又朝太子拱手示意。 “不过就算太子所言条理清晰,那萧侍郎勾结索虏之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皇帝听后不由得狠狠的瞥了一眼孙庆绪,脸上露出些许不悦来。 “萧辰乃是番人,却突然出现在鸡笼寺,蒙父皇圣恩,才来到宫中当职。谁想他不思感恩,多次惹出事端来,特别是司职散骑侍郎后,更是肆无忌惮,目无法纪,为乱朝纲,以至于生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儿臣以为,不管他勾结索虏与否,此人若继续留在宫内定是个祸患。为了维护宫城安定,儿臣奏请父皇,定要将此人逐出京都,以正纲纪!” 晋王再次作揖,而后退到了一旁。 如此场面,尴尬的令人窒息。 也不知道萧辰是何时得罪了小晋王,按照他这一番谏言,即便不治萧辰的罪,也不能让他继续待在京都了。 这不禁让人揣测,是不是但凡太子支持的人,小晋王都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呢! “吾侄如此决断,恐不失了民心?”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来。 众人皆眯眼观望着,只见始兴王和周开逸扶着七殿下缓步来到了堂内。 皇帝见后喜笑颜开。 “吾弟平安矣!” “臣叩见陛下!” 七殿下说着就要施礼。 此时皇帝已经跑到了大堂下面,搀扶着七殿下的胳膊连连点头。 “七弟身体虚弱,不必行礼。” 七殿下微微点了点头。 “七弟!” 六殿下快步上前,接过始兴王扶着的左侧胳膊,顿时眼泪纵横。 二人互相对视,眼里都充满了无尽的思绪。 几个寺人搬来一张朱红色木榻,上面有纹龙锦垫和锦被,几人扶着七殿下靠坐其上。 “适才诸位讨论三司会审之事我已听到了。” “这是湘州、雍州百姓所写万民书,对萧辰赈灾救难之举深表谢意;又有长沙、江夏二郡令、丞所呈诸多凭据,皆能证明萧辰是在为朝廷补发俸禄,并无贿赂之实。” “若是我们草率处置了萧辰,那数万百姓和州郡官吏又会怎么想呢!” 七殿下举起手中的一大块布麻,便是州郡百姓所写感激之词,一字一句都饱含敬意。 “至于萧辰勾结索虏一案,尚无定论,依臣弟之见,还应从长计议才是。” 七殿下看了看皇帝说道。 “萧辰行事的确鲁莽了些,依我看,还是将萧辰所任官职收回,也许做个闲人,比较适合他吧......” 话说安成王思量再三,只得提出如此建议,才能在众多臣工面前互相给个台阶了! 皇帝稍作点头,而后挺身回到了正座上。 六殿下听后点了点头。 “七弟所言,亦是臣弟所想,朝廷需要忠君爱民之士,如今萧辰勾结索虏一案尚无结果,断不可轻易处置。我同意七弟之见,至于萧辰所任官职,还不能变动,他赈灾有功,又有州郡百姓爱戴,我们又如何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皇帝看了看六殿下,露出一丝微笑来。 心想这两人能达成一致可是万分的不容易啊,而且今日这老六还如此开窍了。 “太子和丹阳尹呢?” 皇帝低声问道。 “儿臣同意皇叔所谏!” 晋王瞥了一眼太子,二人低声回道。 “中书省即刻拟旨。” 徐修仁听后俯身跪地。 “员外散骑侍郎萧辰,赈灾有功,然行事多有不当,功过相抵,责其回去反省十日,复来还朝。” 于是众人叩首散去,只留六殿下、七殿下在皇帝身边。 “七弟啊!此次西行赈灾,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六哥说笑了,要不是皇兄圣明,我早就没命回来见你们了。” “能看到你二人如此亲和,朕心甚慰啊!” “呵呵呵,皇兄放心,待我回府备些百年老参,给七弟送过去。” “七弟面容憔悴,是要好好滋补一番了。” “既如此,我就谢过六哥了。” “那你们先聊,我先行一步了。” 六殿下说罢,起身拱手离去。 门外的几位臣工还未散去,在台阶上磨磨蹭蹭的边走边回头望着。 六殿下出了大门,一看这样子就是在等他的。 果然,大家见他出来,都围了过来。 “殿下可是要放了萧辰?” 王柬低声说道。 六殿下看看王柬,又看了看袁昂几人。 “陛下和七弟既已交了底,我们又如何再针锋相对呢!” “日子还长,我们不必争一时之利。” “我等明白。” 如此,几人互相对视,各自散了不说。 正是: 要职加身人上人,难容微小侍府门。 万里河川终入海,泥沙俱下谁辨分。 第46章 樵翁造访索虏现迹 中使登门店家奉礼 迟来的青雪洋洋洒洒的落在别院的正堂前,辛寿端着热水和两个婢女从正堂里出来,关好房门便缓步回了屋。 萧辰伸着懒腰,立在门前朝天上望着。 “就要除夕了,你也不准备准备。” 易琼一边整理着肩上的甲胄,一边看着萧辰。 “准备什么?” “你已经有十数日没进宫了吧?陛下让你在家反省没错,可是嬛儿公主你也不见了?” “呵呵呵,行啊,我心里有数,大哥你就别操心了。” 萧辰捧着火炉,往侧边挪了挪身子。 “说你两句还不愿意听,那你继续发呆吧,我可要进宫了。” 萧辰眯着眼摇了摇手作罢。 没过一会儿,忽听得门外有人敲门。 “是萧郎君府上吗?” “来了。” 辛寿听见叫门后小跑着上前打开了大门。 只见一老樵翁立在门前,精神抖擞。 “请问萧郎君在吗?” “我家郎君就在院子里。” 辛寿扬手示意。 樵翁缓步上前,看着院子里萧辰拱手示意。 “萧郎君,别来无恙啊。” 萧辰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一番。 “是您老!” 于是起身拱手作礼。 “萧辰未能远迎,实在不好意思。” 面前的樵翁便是数月前清溪桥上拦路的刘业昌。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堂内落座,辛寿煮茶奉上,又向火盆里加了些木炭。 “上次与您一别已有几个月了吧。” “嗯,已半载有余。” 樵翁延续着微笑,抿了口茶。 “此次来此叨扰,乃是有一事相告。” “哦?前辈请讲。” “前番我得遇中书徐令,得知萧郎君被那索虏诬陷,不知此时如今可有转机呢?” “奥,多谢前辈挂记,那件事也没个结果,算是搁置了。” “哦,如此便罢了。” 萧辰看了看樵翁,老人家仿佛还有话要说。 “不过索虏还在城中,朝廷还没有拿到人,不知前辈有什么指教?” “呵呵呵,谈不上指教。” “只因前段时间在城墙上看到了几张索虏画像,恰巧巷间采樵人无意中见到了其中一人,但由于当时并不知其中牵扯,便没能过来及时相告。” “哦,是在哪里发现的?” 于是樵翁便将采樵人送信给索虏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我于清溪桥上多有误会,老夫总觉得亏欠着什么。” “若此消息能帮得上郎君,老夫心中亦可舒畅了。” 萧辰听后心里甚是欣喜,于是起身拱手行礼。 “前辈不必多虑,如此消息的确能帮得上我。” “请前辈放心,萧某定会向朝廷禀告,绝不会让那几个索虏逍遥法外。” 樵翁听后点头示意。 靠近北市的巷子里,一处荒芜破旧的小院中“砰啷”作响。 “你轻点儿!” 波图皱眉对着革术托呵斥道。 “波图都尉,这搬了一次又一次,什么时候才不用躲了啊。” “我哪里知道,不过你再不好好干活,什么时候被罚我可知道。” 革术托吃了瘪,只得继续闷头搬着桌椅。 奚勒疏拿着一张糙纸来到了院中,时不时的修改着什么。 “郎君。” 波图拱手示意。 “嗯,这院落还要多久能修缮好啊?” “再有两日便可完工。” 奚勒疏无意间看了看波图,只见他好似有心事一般。 “怎么?有什么事吗?” 波图左右看了看,示意奚勒疏到一旁的角落里。 “郎君,这已经是第四次搬家了,不是兄弟们怕累,只是不知道何日能有所行动,兄弟们......已经等不及了。” 奚勒疏点了点头。 “也罢,既然你问了,我便说了吧。” “如果一切顺利,我准备在除夕夜行动。” 波图听了这话,欣慰的露出了笑脸。 “对了,此事绝不可外传!” 奚勒疏回身嘱咐道。 “属下明白。” 正午,萧辰带着易琼来到老樵翁描述的那处老宅前,只见大门紧闭,毫无生气可言。 萧辰上前叩了叩门。 “有人吗?” “有人在家吗?” 唤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 “看来是反锁了。” 易琼拉了拉门上的铁环说道。 “那怎么办?” 只见易琼微微一笑,而后纵身一跃,便跳进了院中。 易琼从里面将大门打开,萧辰微笑着对他竖起了拇指。 “你说之前到别院送礼的是几个人?” “一共六人。” “就是这几个。” 易琼从怀中掏出几张糙纸,递了过去。 六张画像依旧清晰,其中奚勒疏的那张笔墨更是浓重。 “啧啧啧,关键时候还得看大哥你啊!” “那是自然。” “不过你把画像扯下来了,骁骑营不得找你麻烦啊?” “呵呵呵,你想多了。” “他们这些人啊,做事就是一阵风。那搜捕令才发出几日,他们就懈怠了,至于这些画像啊,更是无人关心了。” “看来形式主义的作风起源还挺早。” 萧辰冷笑着摇了摇头。 “看样子在这生活的人还挺多,也不知道老前辈有没有记错地方......” 萧辰一边翻动着锅灶一边嘀咕着。 如此没一会儿,两人看了厢房后来到了柴房。 “院落脏乱,又这么简陋,看来在这里住的应该都是男人。” 萧辰说道。 “哦?你怎么知道?” “你看那边。” 萧辰对着一旁的柴薪努嘴。 只见墙角处已经布满了秽物,看样子就地解决大小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来到正堂,里面倒是干净非常,甚至说过于整洁了。 “这比有人住还要干净,这位主子这么反差啊,外面乱的像猪窝,屋子里却像是有洁癖一样整洁!” 萧辰说道。 “什么洁癖?” “没什么。大哥你看,这也过于干净了!嗯,你闻闻,还有淡淡的清香味儿呢。” 萧辰抽动的鼻子细细嗅着。 “或者是有女人,或者是有洁癖,反正是占了其中一个......” 萧辰无意间回身,只见易琼楞在原地,仔细的嗅着什么。 “怎么了?” 易琼眯着眼,扬手示意他不要打扰。 “像!太像了!” “像什么?” 易琼不由分说的到处寻找着。 终于在床榻下面找到了一个脂粉盒,旁边还遗落了一粒深蓝色的珠子,珠子上面有两节断了的银环。 “是了!就是她!” “谁?” “你可记得长公主?” 易琼看着萧辰问道。 “此处香味很像她,还有这颗珠子,只要找到主人就能证明了!” “长公主?” “不会吧,这里可是贼窝,堂堂一个公主,跟索虏有什么关系?” 易琼攥着珠子,一时间也解释不出。 “再者说公主可是想抹什么就抹什么,单平一股清香,怎么能断定。” “我觉得断定是不是公主并不难,但这事儿还得交给你。” 易琼说着,便把珠子递给了萧辰。 “交给我,我能怎么办,我跟她也不熟啊!” “你啊,肯定有办法!” “反正比我有办法。” 易琼说着,便迈步离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啊!” 忽听得房门外发出一阵脚步声,易琼二话不说,快步追了出去,萧辰还没走出大门,便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菜篮向大门里边退着,而那男人前面,就是易琼。 “好汉饶命,小人只是路过,无心偷听。” 男人连连作揖求饶。 萧辰见状上前拱手。 “这位前辈,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问问,你为何来此?是找你的亲人吗?” “额......小人只是路过,见院中没人,便鬼使神差走了进来......” “少废话!” 易琼凶神恶煞的瞪了一眼,抬掌便要打下去。 “我说,我说啊!好汉饶命!” 萧辰也很是不解,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逮着大门就进呢。 “小人张老三,乃是菜农,只因一位郎君搭救了我性命,后来那位郎君急于寻找住处,我便帮忙把这处宅子租了下来。” “那现在他人在哪?”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十数日没有见过他们了。” “他们?” 易琼和萧辰对视了一番。 “你看看,是不是这几个人?” 易琼拿出怀里的画像,一张张展示给那张老三。 “对,这位就是小人恩人。” 张老三指着奚勒疏那张画说道。 “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叫......叫......” “快说!” 易琼抓着他的脖领子喝到。 “叫元固!” “元固?” “对,他们都唤他郎君。” “其他人呢?” “额.......还有个人叫革术拖,至于其他人小人就不知道了。” “你若有所隐瞒,我绝不饶你。” “小人不敢,小人就知道这么多,全都告诉好汉了。” “嗯,你最好老实点。” “你家住在何处?” 易琼厉声问道。 那张老三吓得半死,哪里还敢隐瞒。 于是二人随着张老三穿街走巷,直到临近运渎桥,才在一处破旧的房子前驻足。 此处算起来离别院也不是很远,而这会儿已接近申时了,萧辰二人记下了地址便匆匆赶往别院家中。 “元固,革术拖,我猜他们用的都是假名了。” 萧辰稍加思索后说道。 “这可不一定,我记得早些年索虏侵犯饶乐水时,那个带兵将领名唤拓跋孥,听起来甚是奇怪。” “北人乃是异族,和汉人称呼大有不同啊。” “拓跋氏,那不是鲜卑族吗?” “什么?” 易琼转身看着萧辰。 “没什么,就是少数民族。” 易琼抱着肩膀,坐下喝茶不说。 润璞坊里,买玉器的客人来来往往,一个长着一字胡的人着一身锦袍,外边套着一件深灰色的狼皮披风,立在柜台里笑脸迎客。 “都让开!” “去去去,快散了。” 几个侍卫转眼间将客人驱散,而后见一顶盖子上绣着飞鸟的牛车缓缓的停在了门前。 “吕中使,咱们到了。” 两个小寺人搀下来一位中年男子,白白净净,皮肤堪比十六岁少女,眉宇间挂着从容。 那人头戴红边黑底的翻毛小冠,身着褐色锦袍,外面披了一件鹿皮斗篷。 只见他轻轻甩了下拂尘,缓步来到了店里。 店家见状急忙上前跪地叩首。 “不知中使驾到,小人有失远迎,请中使恕罪。” “罢了罢了。” 吕金水撒摸了一遍,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那个人。 “怎么?这润璞坊易主了不成?” 地上的人稍作抬头,拱手陪笑道:“中使有所不知,小人数日前从原店家张老哥手里盘下了这间铺子,店里物件儿也添置了许多,还请中使过目。” “哦。那你叫什么啊?” “小人贱名马之礼。” “抬起头来。” 只见马之礼面色黝黑,双眼有神,紧实的肌肉上挂着一副沧桑的脸,看上去没多大年岁,左侧脸上有块疤痕,上嘴唇的那一抹浓密胡须和整个人倒是挺称的。 “某家奉贵嫔娘娘旨意,特来挑选些珍宝玉器。” “你们都听好了,这条琢润街,三日内不得有闲杂人等进入。” “是!” 侍卫得令后转身退去。 “润璞坊既已易主,看来某家只好另寻他处了。” 吕金水说着,便要起身。 “中使稍安。” 马之礼起身轻抚了下吕公公的衣袖。 吕金水皱了下眉头,停下了脚。 “润璞坊虽然易主,可是店中玉器饰品不但没有暗沉,还填了许多稀奇玩应儿。若中使能够赏脸到后堂吃杯茶,顺便瞧上一瞧,小人乃是三生有幸了。” 马之礼满脸媚笑的望着吕金水。 看来这店家是有什么话要说啊,要说这年头儿,被宫里选中的供应商那就是祖坟冒青烟,得有多大的造化了。 来都来了,毕竟是长公主推荐的地方,倒不如进去看看也算是给了公主一个面子。 “也罢,既如此,某家就过去瞧瞧,带路吧。” “好嘞,您这边请。” 说话间,吕金水随着马之礼从侧门走出,穿过一条长廊,两侧除了一些晾晒的毛皮还有一堆首饰盒子之外并没什么彩头。 只见吕金水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脚步也放缓了许多。 “中使稍安,就要到了。” 忽闻一阵香粉气扑面而来,走过一个连廊后,便觉着开阔了许多。 马之礼推开两扇朱红色的木门,一个明亮的内堂出现在了眼前。 “中使请。” 内堂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南山采菊图》,两侧的柱子上悬着一副垂联: 为人不外修齐事 所乐自在山水间 吕金水稍稍搭了一眼,而后端坐于正位之上。 “来人,上茶。” 马之礼唤道,随手又将前面的炉火挑了挑,屋子里顿时暖了许多。 两个身着肤色锦袍的婢女各自端茶盘、点心缓步走来。 “还不快给中使奉茶。” 马之礼挑眉示意。 其中一个婢女便伸出娇嫩的手指,故意朝着吕金水搭在桌子上的手掌微微蹭了一下。 这一蹭不要紧,吕金水只觉得手心里暖意融融,那股子嫩滑之态实在舒爽。 于是他挑眉瞧了瞧。 “看来马小子还是有些物件儿嘛。” 说话间,吕金水伸出右手,在婢女的肩上轻抚了一下。 那婢女娇羞的脸颊绯红,故意躲开了,只留下一股清新浓郁的脂粉味道在炉火前飘荡。 “嗯?哼哼哼,过来让某家好好瞧瞧。” 马之礼轻轻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便放下手中的茶杯,朝着吕金水一左一右的靠了上来。 “呵呵呵,小人机缘巧合,得了几件玉器,还请中使给掌掌眼。” 吕金水左拥右抱,只轻声说了句:“嗯。” 马之礼听罢,便示意身后人,两个仆人会意后从后头抬着两个木箱子过来,打开其中一个铜锁,只见面前一闪一闪的发着白光。 吕金水忙碌的手也随之停了下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木箱子,以至于俯身上前端详。 马之礼稍微抬了抬手,两个婢女和仆人便各自退了去。 只见谷纹玉璧、龙首纹玉琮、鸟雀纹玉圭、鎏金玉璋、以及蒲纹玉琥、玉璜各一件。 “天子六器!” 吕金水脱口而出,再次看了看马之礼。 “中使好眼力啊,小人孤陋寡闻,实在不知这几件玉器出自何处。” “哼!你就别跟某家装模作样了。” 吕金水言语犀利,但两只手却不听使唤,于是拿起了一件玉璧,仔细端详着。 “所谓宝器配行家,若是吕中使不嫌弃,小人......愿将此物献给中使。” 马之礼说着,拱手行礼。 吕金水不由得一顿,这种器物谁留着谁就是在找死啊! 看来这小子的本意并不是送这些东西了,既然他都有这等僭越礼制的器物了,真正想给自己的一定差不了啊。 如此,吕金水媚笑了一声。 “呵呵呵,马兄弟客气了,如此大礼某家可没这个福气。” “况且无功不受禄,马兄弟还是留着吧。” 吕金水说着,也不见他有放手的意思,仍旧把玩着那块玉璧。 “中使快人快语。” “实不相瞒,某初到京都,并无立锥之地,若能接下为宫里送首饰这般差事,小人后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小人私心,还望中使成全!” “哼哼哼......” “好小子,在这等着我呢。” 吕金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白相间的碎牙来。 马之礼急忙陪笑着。 “中使见笑了。” “实话告诉你吧,今日某家本不该来这,丁贵嫔只说挑些朴素细软,留着除夕夜给诸位妃嫔作礼罢了。” “只是长公主再三推荐,让某家到你这润璞坊里瞧瞧。” “看来某家还真是来着了。” “承蒙中使错爱,小人定会铭记于心。” 马之礼说着,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来。 “中使终日劳顿,不成敬意。” 马之礼俯身递过木盒,吕金水搭眼瞧了瞧,那小木盒里是一颗闪着绿光的夜明珠,于是他脸上的笑容也便延续着。 “马兄弟有心了,今日某家便做个主,给你留下清单,两日后再通知你入宫时辰。” “小人多谢中使提携。” 马之礼俯身跪地行礼。 “来人,给中使添茶。” “是。” 两个婢女一前一后进了屋,刚才的一身锦袍已经褪去,各自换了一件粉色的纱衣,从侧门小步走来。 吕金水张着那副白里透红的大嘴目不转睛的望着,双手已无所适从,远远的迎着那两个姑娘不说。 马之礼见状后转身退去。 来到前院,又吩咐仆人给门外的一众侍卫分发了茶钱,众人都认识了马之礼,连连拱手致意不说。 这边,萧辰拿着那颗蓝色珠子,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方法。 正在屋子里踱步时,忽听得辛寿跑来禀报。 “郎君,始兴王驾临。” “始兴王?快请。” 萧辰推开房门,还没走几步,只见始兴王热情洋溢,背着手阔步走来。 “怎么,萧郎君这是打算隐居山林了?” “殿下说笑了,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啊!” “呵呵,听你这意思,心中还有所抱怨了。” 始兴王拍了拍萧辰的胳膊打趣道。 “殿下请屋里坐。” 二人来到屋里,相对而坐,萧辰欠身煮着茶。 “兄长让我来看看你,他从静州回来,也没见你去过暇园,这不,我脚步快,就来你这瞧瞧了。” “多谢殿下挂记。” “我理应登门探望七殿下才是,只不过这几日奉命反省,一时间没什么心情,担心贸然过去造访再打扰了七殿下修养。” “呵呵呵,罢了。恐怕你也没几天闲情逸致了。” “哦?殿下何出此言呢?” “你还不知道吧,兄长已经和陛下说了,这编纂新政,还得需要你,你就等着吧,圣旨这几日便能到别院。” “能继续为南国出力,是我的荣幸。” 萧辰急忙低头拱手。 “让殿下费心了。实话说,我没去暇园,也是怕给七殿下招惹祸端,毕竟索虏的事还不算完。” “此话怎讲?” 于是萧辰便将发现索虏踪迹的事情告诉了始兴王。 “骁骑、游击二营迟迟没能抓到人,我担心时日一久,恐怕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那群索虏很可能还在京都,照此下去,怕是还会生出什么祸端来啊。” 始兴王听后点了点头。 “你既然有了新发现,接下了要怎么做呢?” “虽然有了一点线索,只是还需要认证一下才行,等我确定好了再去和七殿下当面说。” “呵呵呵,你啊,还卖上关子了。我可跟你说啊,趁我在京都,要是需要我帮忙你就直说,毕竟以你一己之力,恐怕难以应对啊。” “多谢殿下。” “不过我在京都也留不了几日,复命后就要回荆州了。” 如此,二人稍作攀谈,萧辰拱手送别始兴王不说。 正是: 阴云遮朗日,寻迹贼子身。 巧得遗落物,何处寻主人? 第47章 心欢喜萧辰再入朝 难如意舍人空悲切 这日万里无云,倒像是一个暖意洋洋的冬天。 别院里萧辰接过辛寿递过来的红灯笼,稳稳的挂在了房檐下面,而后左右检查了一番。 “你看正不正?” 辛寿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好。” 萧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从梯子上下来。 “呦,你倒是清闲啊!” 门外有一人缓步走来,远远的说道。 萧辰眯眼看了看,正是中书令徐修仁。 “徐兄,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 “你看这晴空万里,哪有什么风啊。” 萧辰微微一笑,下了梯子。 “快里面请。” “先等下吧。” “萧辰听旨!” 萧辰抚了抚衣袖,低头拱手待着。 “编纂新政,实乃要务,上应天命,下慰民心。朕心系万民,愧不得事事躬亲。特着萧辰为中书舍人,散骑侍郎如故,佐安成王同拟新政,诸事需以苍生为重,断不可贸然行事。” 萧辰听后抿嘴一笑。 “萧辰领旨!” “嗯。” 徐修仁递过黄绢,缓步进了房间。 “给徐兄奉茶。” 徐修仁瞥了萧辰一眼。 “怎么,看样子你早就知道啊?” “知道什么?” “别装了,看你这一副得意模样,陛下晾一晾你啊,也是理所应当。” “哎,哪有上官这么说话的,这不是打击下属的积极性嘛!” “打住,我可不敢做你上官。” “你啊,老老实实编写新政,有什么困难就说,不惹事我就十分感谢了。” “我也想好好的编新政啊,只求别再有人给我使绊子就行了。” 徐修仁瞧了瞧萧辰,无奈的摇了摇头。 “近日宫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新鲜事每日都有,只是,都跟你没关系。” “啧,你说几个听听啊,说不定就和我有关系呢。” 看萧辰不罢休,于是徐修仁侧过来身子,眼神里却露出了难色。 “吴兴、钱塘二郡匪患乍起,已经持续了数日,你能平定吗?” “青、冀二州盐商私自贩盐,致使朝廷调税受损,你能解决吗?” “还有潼州和北益州,频频遭受索虏骚扰。” “鄱阳王不是在那吗?” “鄱阳王虽在益州,但他势单力薄,多面受敌难免会陷入险境。” “还有迁到郢州那些灾民,因为粮食不够,加之当地天气寒冷,已有千余人亡故了......” “什么?不是说就地解决房屋和粮食供给吗?” “怎么还会死人?” “就地解决,呵呵......哪里有那么多粮食给灾民啊!” “那可是七万余百姓!有谁会慷慨解囊,还不是各扫门前雪,而且郢州官吏都自顾不暇了。” “徐兄此话怎讲?” “还不是因为索虏!” 徐修仁站起身来,背着手望向了门外。 “雍州和司州边界有大股敌军盘旋,我们不得不防。陛下已经派了马灵馥将军率骑兵十万增援,这还只是开始。” “然后呢?” “然后征军粮、征兵役,荆州、郢州、江州和霍州都要分派任务,一边要保护灾民,一边要戍守边关,二者都要齐头并进,搁置哪个都不可以啊......” “没想到,形势这么吃紧。” “所以,你这新政早些定下来,百姓便能早些自救,说不定还能多种些粮食出来上交朝廷。” 萧辰稍稍点头。 “好了,我先回去了,明日你就进宫吧。” 徐修仁说着,递给了他一块符牌。 接到圣旨,按礼制应入朝谢恩,第二天一大早,萧辰整理好衣装,和易琼一道往宫里去。 “看来陛下还记着你,我就说嘛,你不会就这么闲下去。” 易琼咧嘴笑着。 “有这方面因素,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认为。” “哦?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萧辰抚了抚衣襟,只微微一笑。 “对了大哥,你那边还没有晋升吗?” “还升什么,我算是明白了,等着进宫当值者大有人在。就说那些皇族贵胄,早已将官职排满了!” “要是没有些许勋格,想要求个一官半职是难上加难啊!” 萧辰点了点头。 “我听说最近边关频频受到侵扰,这对大哥你来说可是个好机会。” “只要能杀索虏,什么晋升不晋升,我都无所谓了。” 易琼背着手回道。 “嗯,也是,大哥本就不求这个,那就等着边关的动向吧。” 进了端门,易琼直奔中军大院而去,萧辰独自一人,来到了勤政堂门口。 他随着俞三福缓步进殿,里面的暖气扑脸,萧辰扯了扯衣领,这样的室温很难不让人燥热了。 “陛下万福,中书舍人萧辰特来谢恩!” 萧辰远远的低头拱手。 “是萧郎啊,快进来吧。” “谢陛下。” 只见柱子底下放着两个火盆,小寺人正在拿着铁器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 萧辰抚了抚帽子,脑门儿上好像渗出了几颗汗珠,头皮也如针刺一般。 再看俞三福和皇帝的脸,都红扑扑的,外边过的是暖冬,而屋子的温度可与初夏媲美了。 “萧郎啊,你知道朕为何再次启用你吗?” 皇帝头也没抬,只是攥着毛笔蘸了下朱砂,低着身子继续批着奏折。 因为什么?是持续看中我的才能吗?这是扯淡,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看中了自己在诸位王侯和臣工那边混的游刃有余?可几次都险些丢了小命儿,游刃倒是真的了;那还能因为什么,恐怕是这朝堂里已经无人可用了吧! 萧辰心里嘀咕着,而后咧嘴笑了笑。 “恕臣直言,诸位王公大臣皆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或有文韬武略傍身,所以日常行事难免过于自我,陛下之所以让我入朝行事,也许正是想让我做那个润滑剂。” “哦?何为润滑剂?” 皇帝抬头看了看萧辰。 “额......就比如一锅白嫩的豆腐汤里,放进去一条泥鳅,不仅能增鲜,也可在豆腐之间牵线,不至于各自分散。朝堂上官员众多,得要拧成一股绳才行。” “呵呵呵......” 皇帝笑了笑,和俞三福稍作对视。 俞三福也捂着红口忍不住咧着嘴。 出了勤政堂,还没到辰时。 没想到临近除夕,皇宫里一点儿喜庆的氛围也没有,可能日子还早,算下来今天也才腊月初十。 萧辰在东堂殿的长廊里挪着步,估计这会儿大家还没到紫光堂,于是心里想着到南苑去瞧瞧屠先生。 “给萧郎君问安。” 长廊尽头传来一个声音,萧辰定了定,原来是伍有常。 “伍少卿客气了。” 二人相对一笑。 “日后又能经常见到郎君了。” “伍少卿乃是性情中人,如果哪天我又被贬了,记得去家里喝杯茶啊!” “哈哈哈。” 萧辰朗声笑道,伍有常脸色绯红,在一旁拱手不说。 南苑里一切如故,阵阵的读书声时不时惊起几只麻雀,康宝斋前面的宽叶草比前些日子绿的更加深邃了,以至于到了黑绿之态。 不知道是生命的顽强还是早已被冻伤,它们只是在原地缩着,一动不动。 南阁门前的侍卫六人,没一个面熟的。 萧辰上前低头拱手:“在下萧辰,前来拜访屠前辈,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一侍卫上前拱手回礼:“是萧郎君!” “韦少丞吩咐过,萧侍郎进出如故,请便。” 侍卫扬手示意。 “多谢将军。” 看来经过三司会审后,韦铎对自己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这倒是个好事儿。 “屠前辈,我来看你了。” 萧辰进了大堂,四处观察着。 “屠前辈?” 一书童闻声后过来低头拱手。 “郎君,先生晨间出去采药,要到正午才能回来。” 书童正是之前在顶阁里照顾过萧辰的其中一位,萧辰见了他甚是亲切,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了啊,那我随意看看就好。” “郎君请便。” 书童微笑着退到了一边。 萧辰翻着书册,虽说各类典籍汇聚于此,可萧辰此时实在没有什么心思读书,只是漫无目的的摸着一本本糙纸,在寻找的过程中求得一丝丝安慰罢了。 翻到《文集录》时,不禁睹物思人,萧辰楞在书架前陷入了沉思...... 转眼间已有将近一个月没见嬛儿了,一方面是没有机会,另一方面见了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萧辰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坠子,也不知道此时环儿在做什么,丁贵嫔把婚事逼的那么紧,恐怕她也不好过吧。 “怎么?你也想看文集录吗?” 背后不紧不慢的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萧辰缓过神儿来,转身瞧了瞧,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环儿?你来了!” 嬛儿背着手,原地站着不作声,可她眼角那抹兴奋却是想藏也藏不住的。 “既然无心读书,又何必来到此处呢!” 萧辰听后不禁尴尬的笑了笑。 “呵呵呵......我......看着你读就好......” 嬛儿并未回应,只是转身往门口走去。 萧辰放下《文集录》,也跟了过去。 “今日阳光甚好,我要出去走走。” 萧辰咧着嘴快步跟了上来。 “刚出大牢,就被贬回了家里,也没机会告诉你这些。” “不必告诉我,你既然没事,以后行事自当谨慎些才是。” 嬛儿略带冷漠的说道。 “现在又能进宫了,还能继续在这看到你......” “我很感激。” 嬛儿听后毫无波澜,只轻声回了句:“嗯。” 走到沁心桥头,嬛儿稍作转身。 “我要回去了,可能......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你......自己保重。” “这个还给你。” 环儿摘下手腕上的玉环,递给了萧辰。 “此物实在贵重,还是把它送给你心上人吧。” 萧辰楞在一旁,侧身贴着石栏站定,脑子里一片空白。 见萧辰没有接的意思,环儿便将玉环塞到了他的手里,而后转身离去。 一个是畏首畏尾,满是担心却又忍不住喜欢;一个是敢爱敢恨,倾心相对谁料情意无果。 都说情感是彼此赋予,但凡有一方退缩,那便是一场空。 而如此滋味,萧辰再一次尝到了。 “对不起,嬛儿,我不应该......” 嬛儿听后缓缓转身,只无奈的笑了笑作罢。 “嬛儿?” 饱满的阳光下本无阴暗可寻,可此时萧辰的心里却如深渊万丈,像是被层层的阴霾笼罩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丢了魂的萧辰耷拉着脑袋,回到了南阁。 “郎君,你来了。” 屠老放下身上的竹筐,微笑着招呼道。 萧辰勉强咧着嘴,低头拱手示意。 “怎么?见你心事重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我刚才见到嬛儿了。” 屠老听后眨了眨眼,有意的走到一旁,低身摘着竹筐里的草药。 “前辈,嬛儿怎么了?” 屠前辈还是不应声。 “前辈,与其这样云里雾里的,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能抗得住。” 只见屠前辈轻轻的扫了扫衣袖。 “诶......看到你如此痴情,老夫也实在不忍心,那好吧。” “那裴家郎君已经提亲了,是丁贵嫔做媒。” 萧辰顿时愣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十日前。” “那,那嬛儿答应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纲常礼制。况且永康公主是皇族贵胄,她只管服从罢了。” “河东裴氏,乃名门望族,那裴郎之父裴之礼,位至直阁将军,和你比起来,他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那陛下也忍心?” 萧辰瞪眼看着屠老。 屠老侧身看了看萧辰,继续摘着草药。 “公主已是碧玉年华,此时不嫁,又待何时呢!” “郎君若是有意,恐怕公主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屠老再抬头的时候,萧辰已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望着门外,只得摇了摇头不说。 勤政堂外,有几位臣工列队等候进谏,萧辰顾不上许多,径直穿过队伍,来到了大门前。 “张将军,我要见陛下。” “张将军!” “放肆!” 张德继挺身呵斥道。 “陛下在处理要务,你再敢撒野,别怪我不客气!” 萧辰见状低头拱手。 “张将军,我有要紧事儿要说,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张德继抬了下眼皮瞧了瞧萧辰,示意他移步。 二人来到走廊的一角,张德继叹了一口气。 “你说吧,有什么要事。” “嬛......” “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得按规矩来。” “嬛儿已经答应了裴之礼的提亲,我不能让她就这么嫁了。” 张德继听后很是不解。 “萧辰,你以为你是谁啊?” “姑且不说你性情无常,你是番人在先,可永康公主是何等尊贵。” “可是我......” “再者说,就算永康公主同意,那陛下呢?南国传习古制礼法呢?实话告诉你,不但古制礼法不会同意,陛下也不会同意!” “就连巷间百姓都知道,嫁娶之事,要门当户对,身份相当才行。难道这些你不知道吗?” 张德继抱着宝剑,用剑柄敲了敲萧辰的肩膀。 “你醒醒吧!” “门当户对,身份相当......” “我要回去当值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张德继转身离去。 “呵呵......” 萧辰发出一阵冷笑,侧过身子虚望着远处。 廊间的侍卫见张德继皆俯身跪地行礼,勤政堂门口的几个臣工也拱手示意。 张德继可是武官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再想想韦将军、袁昂、王柬、孙庆绪、徐修仁、周开逸,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他们想要的,又有多少东西是不能如愿的呢! 萧辰攥着玉环,来回搓弄着,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流下了一行泪水。 所谓“门当户对”,只有在双方条件悬殊时才会做此形容。 可没想到啊,五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事已至此,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于是萧辰拖着轻飘飘的身子来到了紫光堂。 “萧舍人别来无恙啊!” 袁昂拱手示意。 徐修仁、周开逸、臧未真等人也跟着点头示意。 只见萧辰两眼暗淡,稍作拱手回应。 袁昂见状并未惊异,毕竟此人向来无礼,于是冷冷一笑罢了。 “你怎么了?” 徐修仁走过来附耳问道。 “没......没什么,没什么。” “我身体有恙,抱歉了,各位。” 萧辰再次拱手示意。 “这几日新政事务最是吃紧,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啊!” 徐修仁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辰机械的点了点头不说。 中军大院里,张德继神色严肃。 “诸位,近日边关时有虏患,你们建功立业之机就要到了。” 易琼和武平等人在下面听了顿时兴奋起来。 “羽林卫乃是优中选优,是禁军翘楚,你们身在其中,定要珍惜机会。” “统兵之道,在于精而不在于多,我已向陛下奏请,从你们中再次甄选,挑出最精干之人,到边关御敌,建功立业。” “你们准备好了吗?” “誓死拱卫南国。” “好,选拔规则都已发到了你们手中,都回去好生准备吧,择日便要切磋比试。” “是!” 众人散去,韦铎单独叫住了易琼。 于是易琼跟着韦铎来到了正堂,只见张德继正襟危坐。 “属下参见将军。” “嗯,免礼吧。” “青云啊,这次是个绝佳机会,你有把握吗?” “上阵杀敌乃是易某日夜所盼之事,请将军放心,易琼绝不会错过如此良机。” “好,你有一身好武艺,建功立业定不在话下!” 易琼听得甚为振奋,于是拱手回应。 “对了,我见萧辰心情有些低落,你回去好好劝劝他吧。” “属下明白。” 易琼抱着宝剑,一路往回小跑着。 心想萧辰刚回到宫中,怎么心情不好了,难道又遇到什么事了? 别院里,冷冷清清,辛寿搓着手在正堂门口守着。 见易琼回来,急忙迎了过去。 “尊主,您快进去瞧瞧吧,郎君他闭门不出。” “他怎么了?” “小人也不知道,午后回来就这样了。” “这又是为何?” “诶,算了,你去拿两坛酒来!” 易琼说着,便上前敲门。 “萧辰,是我啊,有什么话你就跟兄长我说,不管是那奢靡殿下,还是那王柬狗仗人势,兄长定会为你出头。” “要实在气不过,我这就去东郊找他们,闹他个鸡犬不宁,打他个落花流水......” 只听得“咯吱”一声,房门微微打开了。 易琼愣了愣,试探着迈步进来,见萧辰侧身躺在了榻上,一言不发。 “早上出去时还一切照常,你这是怎么了?” 可萧辰听后仍旧躺着,除了眼睛,一动不动...... 正是: 秦淮水寒船颤栗,别院榻冷人无声。 爱而不得痛心首,潸然泪下儿女情。 第48章 醉卧青石夜战郎将 栖身蓬船神伤母女 爱而不可得,犹如心间的肉刺,就算挠破了衣裳也抓不到正地方。 即便这世间有再多的希望和憧憬,在此时的萧辰这里,也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唤了几声都不回应,易琼便坐在一旁开始絮叨起来。 “张将军说择日便可比武切磋,挑选羽林军中最干练之人,上阵杀敌,守卫疆土。我还想着回来与你一同庆祝,可谁知道,你跟闷葫芦一般,有什么委屈你要说出来啊!” “你这样闷着,就是在作贱自己!”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大哥终于等到了时机,我为你高兴,只是现在我真的......真的高兴不起来。” “既如此,我问你说,可好?” 萧辰动也不动,仍旧躺在榻上。 “你不言语就是答应了。” “那你说,今日进宫,是否见到六殿下了?” 萧辰摇了摇头。 “见到王柬了?” 萧辰仍旧摇头。 “这两人你都没见到,那又能见到谁。” “你去了南阁?” 萧辰微微的点了点头。 “南阁都是熟人,不应该啊。” “奥,你是去了南阁却没有见到永康公主对吧?” 萧辰并未回应,只咽了口唾沫。 “来,你喝杯茶。” 易琼说着,便将杯茶递了过去。 萧辰缓缓起身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那就是见到公主了,但她没理你,对吧?” “她要嫁人了......” 萧辰有气无力的说道。 “什么?嫁......嫁人?” “这......你们有情有义,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怎么会......” “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这是什么道理,你说,是不是有人逼迫她!” “确切说是吴平候举荐的裴之礼,由丁贵嫔做媒,陛下也答应了。” “陛下也答应了?” 萧辰闷着头,眼神呆滞。 “这......” “简直岂有此理!” “我忘了门当户对,大哥,我忘了,呵呵呵,我就是个废物......” “你休要胡言!” “萧辰,你断不可如此自暴自弃啊!” “想哭你就哭出来,我陪着你!” 易琼抚了抚萧辰的肩膀安慰道。 “你来到南国,救过公主,赈灾有功,力排众议编纂新政,这些事大家都有目共睹,要怪也怪他们因循守旧,什么门当户对,都是些搪塞之词罢了。” “大哥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萧辰紧闭双眼,翻了个身。 “哦,那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就先......回去了。” 易琼起身看了看萧辰,只见他眼眶肿的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一样。 是啊,是被打了一拳,只是这次打的不是眼睛,是那颗扑通扑通跳的心脏。 带上房门,见辛寿抱着酒坛快步走来。 “尊主,酒来了。” 易琼看了看酒坛,心里除了无奈别无其他。 “要是一醉真能解千愁就好了......” 中军西隔壁的宣武场内,郎官及以下的羽林卫顺次列队,放眼望去少说也有八百余人。 易琼和武平并肩而立,二人高兴的合不拢嘴,易琼远远的望着亭子里的萧辰,见他面无生色,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易兄,此次比试,你定会脱颖而出,若是我没被选上,你到时一定要替我多杀几个索虏啊。” “这个我可吃不准,听有常说,羽林卫最是金贵,想上阵杀敌,难啊。”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机会就在眼前,不管他了,今日我们一定要好好比试。” 张德继挺身立于台前,身后的黑底狮身旗随风舞动着。 “将士们,安邦兴国当数你等,守护万千百姓亦在于你们。” “索虏频犯我边关,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有旨,命我羽林卫挑选精兵强将,待时机成熟,便可上阵杀敌,痛击索虏!” “誓死杀敌,守护南国!” “誓死杀敌,守护南国!” 众羽林卫挥舞着手中的长戟,齐声喊道。 “好!” “今日比试,文武一体,八百甲士中挑选出一百人,在根据成绩高低,选一名百夫长。” “沙场无情,诸位需点到为止!” “韦铎!” “末将在。” 张德继点头示意韦铎,于是韦铎下令,按照队伍编制进行分组比试。 天边的金星若隐若现,观武亭里的几位将军连连叫好。 转眼到了傍晚,萧辰昏昏沉沉,靠在一旁的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 “侍郎,你快看,青云那支队伍胜出了!” “侍郎?” 伍有常拍了拍萧辰的肩膀唤道。 “嗯?大哥胜了?” “是啊,你都没看吗?” “哦,意料之中,不用看了......” 萧辰裹着棉袍,再次靠坐在了胡床上 “诶,看你神情如此涣散,也不去问问他受伤了没有!” 说话间,易琼和武平几人来到了栏杆下面。 “青云,恭喜啊。” 伍有常在栏杆里边恭贺道。 “呵呵呵,幸好武平兄弟相助,不然也没有那么容易啊。” “你看你,谦虚了不是,咱们队这二十个人,多亏了你撑着,要不然早就被打趴下了。” 武平收起木剑说道,大家听了哈哈一笑。 “大哥怎么样?没伤到吧?” 萧辰起身凑过来问道。 易琼好似没听到他在说话,转脸和武平几人继续说笑着。 话音落空,萧辰心里知道是自己的不是,可谁又想这样呢,既然大家都不搭理他,只好默默的离开了观武亭。 晚间,易琼和武平几人简单的庆贺归来,身上稍稍沾了些酒气,毕竟明日还有文试,易琼也便收敛了些,抱着剩下的半坛酒哼着小曲儿推门而入。 辛寿听到有人进来,披了棉袍跑了过来。 “尊主,您得去看看了。” “嗯?何事啊?” 易琼提了提剑柄说道。 “郎君傍晚回来后就要了几坛浑酒,自己喝醉了就在屋子里砸东西。” “这会儿却不出声了......您快去看看吧。” “砸东西?” “那你怎么不拦住他?” “我......我哪敢拦啊,您看,我这胳膊上,他一个酒坛扔过来,砸得我现在还疼呢。” 辛寿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给易琼看他胳膊上的淤青。 易琼见此皱了皱眉。 “你去巷间寻个郎医瞧瞧去吧。” 易琼说着,便快步上前砸门。 “萧辰,开门,是我!” “萧辰!” 易琼心里是又气又急,于是破门而入。 只听得萧辰嘴里念念有词。 “都他么......算什么东西,我上班的时候......被人看不起,现在......现在进宫了,还是被人嫌弃......” “就你们高贵......你们......你们有势力,往上数三代,有几个不是老百姓!” 地上满是酒坛的碎片,萧辰自制的脸盆架也倒在了一旁,北窗那座木质的风扇只剩下了一个叶片。 虽说萧辰言语含糊,可是最后一句易琼却听得真亮儿的,这是要造反啊! “我知道你委屈,但你这么作践自己是何苦呢!” “你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现在因为一个女人,就把自己喝成了这样......” 易琼说着,便上前给他递水喝。 “呵,你自己倒是春风得意!” 易琼听后摇了摇头。 “进了皇宫,还......当上了羽林卫,在津阳门口大喝一声就有钱拿了,还不是欺强凌弱!呵呵呵......” 听他满嘴胡话,易琼也没多想。只是上前扶着他,要喂他水喝。 “你就别跟我在这假惺惺,摆高姿态了。” “别管我!离我远点儿......” “我不是贵族,你也不用来攀我这个低枝儿!” 这一句可是戳到了易琼的心里,他收回了扶着萧辰的左手,愣了一下。 又听“砰”的一声,一个茶杯打到易琼的胸口,进而摔在地上碎了。 “你!” 易琼气的直冒汗,肚子里的那点儿酒顿时就蒸发了,脖子上暴着青筋,左手按着剑柄打着哆嗦。 “好!你既然这么想,我易某也不强求,从今以后,你我互不打扰就是了!” 如此,易琼摔门而去。 辛寿在正房的窗户底下全程听着,见易琼冲了出来,吓得浑身发抖不说。 秦淮河边,依旧歌声阵阵,余音绵绵。 易琼抱着一坛浑酒,躺在石台上一边叹气一边朝嘴里灌着。 夜里寒风刺骨,而易琼是越喝越烦,越喝越多...... 江湖险恶,母亲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告诉易琼,与人相处要将心比心,更要处处留意。 可是饶乐水的涓涓细流终究是离海甚远,不是每一条溪流都能溶江入海,更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世事的辛酸与无常。 易琼,这个昔日拔剑除恶的汉子,今夜却悄无声息的掉下了眼泪。 除了萧辰,再没有别的视自己为亲人的人了,别院是萧辰置下的,就连宫里的差事也是由萧辰引路举荐的。 易琼虽然不能体会萧辰内心的酸楚,可面对最亲近人的恶语寒言,又怎能不痛彻心扉呢! 再想想萧辰,又怎能不让人心疼呢! 百般滋味,万般心酸,都化作一口口混酒,仰首吃下。 正在伤心之际,只见那支玉笛从怀里滑落。 他朝远处望过去,藏漱邬里灯火闪烁,说来也有缘,每次有心事都要来到河边放空自己,每次又都能遇到那位苦命的玉漱。 易琼拾起玉笛,仿佛找到了些许安慰。 话说玉漱本应和他母亲待在一起,怎么今夜又来了这游船上呢?易琼很是疑惑,难道她被发现了,又被抓回去了吗? 只见几个甲士立在船头,四处观望着。 易琼蜻蜓点水,轻飘飘的落在了船的另一头。 “你是何人?” 甲士拔刀将易琼喝住。 易琼见状从怀中拿出玉笛,递了过去。 “某乃玉漱姑娘旧识,凭此信物可见她一面。” 甲士看了看那只玉笛,又看了看易琼。 “笛子是没错,可是玉漱姑娘已不在藏漱邬了。” “快滚!” “某看里面灯火通明,若玉漱姑娘不在,又怎会如此?” “还请几位,行个方便吧。” 易琼稍作拱手。 “说不在就是不在,我们还想找她呢,怎么?你是她同党不成!” 几个甲士拔刀对着易琼喝道。 易琼皱了皱眉,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何人在此喧哗?” 布帘掀开,从船里忽然走出一个裹着红色布巾的人。 易琼抬头望过去,那人正是五官中郎将陆渊! “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易大英雄也喜欢这野味儿啊。” 众人听后不禁仰首大笑。 “某今日来寻玉漱,与你无关。” “呵呵呵,一口一个玉漱叫着,还真是亲近呢!” 众人再次嘲笑一番,毫不顾忌一旁的易琼。 易琼手里按着剑柄,眯着眼用尽全力安抚着自己。 很显然是不该来此啊,可陆渊这般羞辱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哦对了,你那玉漱姑娘已经不属于王府女闾了,几日前我在巷间见过她,瞧她那副孤苦伶仃模样,谁人见了都不免疼爱呢!” “你把玉漱如何了?” 易琼瞪眼喝道。 “呵呵呵,易英雄不要急嘛,那玉漱姑娘通体香艳,我疼爱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伤害她呢?” “哦,我差点儿忘了,你不会都没尝试过吧?啊?哈哈哈哈!” 几个甲士已经笑的前仰后合,陆渊更是靠着门框笑的喘不过气来。 易琼眼里胀满了血丝,理智在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只见他飞起一脚,径直把身旁的那两个甲士踹到了水中。 “狂妄竖子,宣武场上我让了你一次,今日你恩将仇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陆渊拔出长刀,径直劈了过去。 易琼避让不及,衣襟被利刃划开,里面的麻衣破了一道口子。 “某不想伤及无辜,陆渊留下,你们闪开!” 甲士哪里听得这般讽刺,一声大喝,举着长刀便砍了上来。 易琼抽出青龙宝剑,迎面一挡,只听得“哐啷”一声,几人的刀身应声落地,人也跟着傻在了一旁。 紧接着一通重脚,那几个甲士便扑落在了水中。 陆渊趁其不备,抽冷便是一刀。 易琼转身闪过,两人互换位置对峙着。 “宣武场上我还念你是个汉子,没想到你却如此卑鄙!今日我便将新账旧账一起算!” “呵呵!无耻蛮狗!有人想取你性命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说起来,我已经很仁慈了。今日,你就自求多福吧!” 二人说罢,再次厮杀在了一起,船上的灯笼就像长了手脚一般来回摇晃躲避着,几个回合后,也便掉落在了河里。 陆渊招招致命,刀上写满了嫉妒和愤恨;易琼越打越精神,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有地方释放了。 二人纠缠不休,船头的木板不知在何时已经破开了一个窟窿,河水哗啦啦的向船舱里涌着。 易琼一个健步,逼迫着陆渊无处站立,慌乱间陆渊脚下踏空,左腿陷在了窟窿里动弹不得。 易琼见状飞身上前,举剑便刺了过来。 “易琼!” “你我同为羽林卫,你杀了我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他这一喝原本没有什么,可这陆渊是临川王的人,杀了他一个还有千万个。 明日便是文试,战场杀索虏的机会就在眼前,此时易琼脑子里涌出了一股理智来。 于是他收回手中的剑刃,只听得风声阵阵,河面上水流如故。 稍作冷静后,易琼提着宝剑转身便往对岸跳了过去...... 东郊临川王府,陆渊披散着头发疾步奔来。 “殿下,大事不好了。” 六殿下从榻上起身坐在了案前,瞥了他一眼。 “这么晚了,何事啊?” “殿下,那易琼垂涎玉漱姑娘美色,恐怕他们二人早已有了勾连。适才属下于秦淮河遇到易琼,他不由分说便与我等打斗,如此看来,他定是为了玉漱报仇而来啊!” “还有这等事?” 六殿下提了提肩上的斗篷,厉眼说道。 “玉漱找到了吗?她在何处?” “末将尚不知玉漱姑娘藏身之处,不过依末将之见,玉漱姑娘私自逃走,那易琼定脱不了干系!” 六殿下听后捋了捋胡须。 “殿下,那易琼手里拿着玉漱姑娘那支贴身玉笛。末将猜测,一定是他从中作梗,将玉漱藏了起来,然后主动上门找我们麻烦,他们恩将仇报,实在令人不耻!” “嗯,此事断不可走漏风声,你先退下吧!” “是!” 陆渊出了王府,邪魅的咧嘴一笑。 好一个反客为主,先发制人。 “袁炳。” “小人在。” “那日是在何处发现了玉漱母女?” “禀殿下,是在新桥附近一处酒馆里。” “新桥......” “那萧辰......” “萧辰府宅正是新桥旁那座院子。” “这就对了!” “她偷走钱财事小,若是她将府中见闻告诉了萧辰,寡人就被动了。” 临川王面色凝重,埋头沉思不说。 却说萧辰醉的颠三倒四,醒来时就快到了晌午。 和以前一样,醉酒后的懊悔与愤恨涌上心头,猛地一睁眼,才发现自己躺在木榻上。 于是用力的捶了捶脑袋,只觉得胀痛无比,像是被斧子劈开了一样。 “辛寿!” “辛寿!” 辛寿听到屋里萧辰在唤,急忙跑了进来。 “郎君,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 辛寿抬头瞧了瞧。 “差不多午正了。” 萧辰捂着脑门儿,半天不作声。 “我去给郎君熬些汤水来。” 萧辰微微的点了点头,再次倒了下去。 昨天对易琼说的那些话,多少还有些印象,断片儿也是断的后半夜,在那万般痛苦千般无助之际自己又补了几碗酒,才昏睡过去。 想到这里,萧辰咬着牙起身,推开门左右摇摆着来到了易琼所在的厢房。 “大哥,在吗?” “大哥?” “郎君,尊主昨晚便出去了,一夜都没回来。” 辛寿手里拿着木勺说道。 “什么?昨晚就走了?” “说去哪了吗?” “额......那倒没有。” “您昨晚好像......和尊主吵了几句。” “行,我知道了,你快去熬汤吧。” “哎,好嘞。” 事已至此,看来自己无意间伤了人,而巧舌利剑的美名最终只剩下了利剑,还刺到了最亲近的人身上。 这种感受好像似曾相识一般。 之前醉酒后,习惯性给别人发消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有一次还直接打给了领导,破口大骂他的“罪行”,也正因如此,萧辰养成了一个喝完酒就关机的习惯。 如今旧事重拾现,免不了心生懊悔。 萧辰回到房间,往脸上浇了一大勺凉茶,寄希望于冰冷刺骨的水流刺激,可是除了满脸的茶叶和湿透的衣襟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脑子里的铅块并没有被冲刷掉,反倒是两侧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阵剧痛。 “郎君,汤......好了。” 辛寿端着一碗汤推门进来,见到眼前的场景也是不知所措,于是随手把汤碗放在了案上,低头退去不说。 萧辰全身无力,倒头又躺了过去。 中军大院的厢房里,武平几人早上醒来,忽见易琼捧着一块麻布走了过来。 “哎?你......你怎么也住这里了?” 易琼见状白了一眼。 “近日精神欠佳,住在署衙里能多睡一会儿。” “哦......也好,” 新桥河面上,有一处转弯的河道,岸上有几处破败的宅子,一艘低矮的蓬船在上面停息。又见一女子在岸上四处张望后急匆匆的钻进了船舱。 “漱儿,外边怎么样,没有人跟踪你吧?” 谢氏拉紧布帘,低声问道。 “还算顺利。” 玉漱放下胳膊上挎着的一竹筐东西,又上前将母亲的棉衣合紧了些。 “娘没事,只要能和女儿在一起,再苦也不怕。” “要我说啊,还不如听易英雄安排了,我们不辞而别,又落得如此下场,为娘真是......诶!” “娘,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只是我不想再麻烦易大哥了,毕竟我们已被临川王盯上,若被发现,那易大哥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没想到他会如此狠毒,竟要将我们母女二人置于死地。” 谢氏眉眼低垂,连连摇着头。 玉漱眼里充斥着泪珠,揽过母亲,二人依偎在了一起。 有诗云: 万般愤恨无人说,悠悠岁月尽蹉跎。 才出魔窟又逢难,孤舟夜冷叹星河。 第49章 宣武场易琼镇千夫 沁心桥萧辰再失意 宣武场里,文试开始。 武试胜出的三百人顺次坐在地上,每人发下一张糙纸,易琼左右环顾,那陆渊也在一旁的队伍当中。 申时已过,几位主考官收起笔,韦铎把最终的人选名单分别递给了张德继、王柬和韦怀文三人。 前三位的人名跃然纸上。 王柬看到了结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张德继却皱着眉头迟迟不语。 “德继啊,你看此次选拔结果如何?” 韦怀文侧身问了句。 “此三人平日里表现优良,不过此次挑选精良乃是陛下旨意,我觉得还要更加慎重才行。” “韦铎?” “末将在。” “将这第一名和第二名答卷拿过来。” 韦铎听后捧着糙纸递了过来。 张德继稍作端详,微微摇了摇头。 “可有什么不妥?” 韦怀文低声问道。 “将军请看,这第一名所对答策和我等作出解答如出一辙,就连措辞都极为相似。” “哦?” 韦怀文接过试卷核对了一番。 而后捋了捋胡须和张德继稍作对视。 “王尚书,此试题可是你亲自撰写?” 王柬接过试卷,上面鲜红的五兵尚书印章还未干透,于是王柬侧身回道:“正是。不知将军有何疑虑?” “从字面上看,此人所对统、御、策、术四项,皆与我等解答完全一致,老夫认为,其中恐有端倪啊。” “哦?” “呵呵呵,将军多虑了吧。学生精通策术,擅长谋略,我们作为先生,理应高兴才是啊。” 王柬微笑着说道。 “王尚书,文武双全自是好事,可是连措辞都与解答相同,未免过于巧合了吧。” “呵呵!张将军,上次比试你就疑虑重重,不依不饶,我看张将军是对人不对事吧!” “呵!我从来不小肚鸡肠,但也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舞弊之人!此事我定会向陛下禀报,给羽林众将士一个交代!” 张德继说完,起身离去。 “你!” “哼!不可理喻!” 王柬瞪圆了眼睛,一时也无力反驳。 韦怀文左右看了看,见他们二位都已起身离开了,自己也就跟着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今日不宣布结果吗?” 武平坐在下面嘀咕着。 “管他呢,走,我们去吃酒。” 易琼拽起武平,又来到观武亭前叫住了伍有常。 “伍少卿可有空闲,同我二人去吃几碗酒啊?” 伍有常犹豫不决,盯着易琼并未作声。 “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还思量什么啊!” “也罢,就随你们去了吧。” “呦,少卿如此表现,是怕我们招待不周吧!” 武平在一旁打趣道。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伍有常声色严厉,好像认真了起来。 易琼见状拍了拍武平的肩膀。 “别理他。” 如此,三人来到了新桥酒馆,店家照旧上来几坛浑酒,两盘肉食。 易琼拱手示意。 “这几日二位受累了,先吃一碗再说。” 易琼说着,便一饮而尽。 伍有常面无表情,闷声喝下。 武平在一边瞧着,总觉得有点儿别扭,只跟着喝干了不说。 “伍少卿,今日文试为何没出个结果啊?” “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易琼侧身问道。 伍有常搭了一眼易琼,闷声又干了一碗。 “你倒是说话啊,我识几个字可是不易,总要给个结果吧。” “结果不着急,至于真不真实,就不知道了。” 伍有常低声回道。 “此话怎讲?” 武平接过话茬问道。 “哎呀,真是服了你们。好好好,我说,我说成了吧!” 易琼二人听后便欠身凑了过去。 “陛下降旨选人,如此机遇乃不可多得,谁要能拔得头筹,做了百夫长,可是光宗耀祖了。” “此外这百夫长一职,听起来不起眼,可是作为羽林百夫长就不一样了,羽林卫乃是优中选优,有以一当十之勇,故而百夫长一职,出外可统御两百余人,我这个卫尉少卿,统御才不过两百人,你们说,如此职位,谁又能轻易放弃呢!” “那跟出不出结果有什么关系呢?” 武平追问道。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 伍有常满脸嫌弃。 “嗯,此事定会有人从中作梗,说不定这百夫长之职就是哪个仕家大族子弟也不一定呢。” “是啊,青云所言在理。要我说啊,这百夫长非你莫属了!” 伍有常端起酒碗和易琼碰了一下。 “原来如此,今日没有出结果,说不定就是主考官想塞人到里面。” 武平说着,也喝了一碗。 “哎!此言差矣!” 伍有常摆了摆手。 “若非如此,还能作何解释呢?” “张将军和韦将军为人敦厚,乃是名声在外。我看啊,二位将军并非是想往里面塞人......” “难道......他们是发现了什么?” 易琼低声说道。 “哎?这可是你易琼所言,可不是我伍有常所说啊!” “呵呵呵,来,吃酒吃酒。” 武平压下话茬,三人又接连吃了几大碗才作罢。 “走,易兄,我送你回去。” 出了酒馆的门,已是夜里。 伍有常搂着易琼的肩膀就要往别院走。 “额......你醉了,还是回宫去吧。” “是啊,伍少卿,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武平说着,搀过了伍有常。 “哎!易兄所居别院就在前面,我们送送他又何妨,你真是,太见外了。” “伍少卿,你的确醉了!” 易琼一把揽住伍有常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伍有常一惊,紧接着晃了晃脑袋。 “哦......那就......那就这样吧,我们回宫。” “易琼,那我们就走了啊。” 武平扶着伍有常,点头示意。 “真小气,你们一个比一个小气,吃酒让我付账不说,现在连一口茶也不给我喝,小气啊......” 伍有常嘴里念念有词,被武平来回拉扯着往津阳门方向走去。 见二人尚未走远,易琼便抱着酒坛沿着新桥朝的堤岸向前走着。 此处不比秦淮河那般多姿多彩,这里到了深夜便四下无人,水面上也没有游船和灯火,黑洞洞的,倒是挺应景。 “站住!别跑!” 忽见几个壮汉从巷子里窜出,奋力追着前面一个瘦小的身影。 易琼搭眼瞧了瞧,看不出那几人是谁,只是手里都提着长刀,很是凶恶。 一个壮汉举刀便要砍过去,易琼见状扔出酒坛,重重的砸在了那人的胳膊上。 “啊呀......” “何人!” “这还有个同党!” “给我杀!” 几人不由分说,便劈砍上来,易琼攥紧拳头,三拳两脚便将他们打倒在地。 “你是何人,留下姓名!” “我是你祖宗!快滚!” 易琼大声喝道。 几人拾起长刀,战战兢兢的落荒而逃。 没一会儿,那瘦小的身影从一旁的树下走了出来。 “多谢恩人出手相救,不知恩人大名,小女子定会铭记在心。” “罢了,深更半夜,你既是弱女子,为何还要出来呢?” “恩人既出手相救,小女也不敢隐瞒。小女以抚琴为生,近日被仇家追杀,只得晚间出来置办些吃食,没想到却被他们发现......” “又是个苦命之人啊。” 易琼仰首叹道。 “恳请恩人告知姓名,小女定会知恩图报。” “某姓易名琼,就住在附近。奥,如今也不住在这了......” “至于报答,就不......” 易琼猛然想起昨晚萧辰醉酒的事来,不禁心里一阵酸楚。 “易大哥?” 女子快步上前,抓起了易琼的手臂。 “你是?” 易琼低头仔细瞧了瞧,那女子正是玉漱! “玉漱?” “怎么是你啊?” “易大哥,能见到你太好了。” “那日我到船上寻你,只看见陆渊在藏漱邬,你如今身居何处啊?” “说来话长,请易大哥随我来。” 如此,二人左转右转,来到了河边的一处矮船上,谢氏正在船棚里朝外张望着,见玉漱进来急忙上前询问。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可急死娘了。” “娘,我没事,你看谁来了。” 易琼低身进了船棚,拱手作礼。 “夫人安好?” “原来是易英雄,快请坐。” 船棚里简单分成两间,外边的一间放着几个草垫,还有几个麻布包裹,挂在侧边木板上的两盏油灯就要干枯,两簇微弱的光眼看着就要奄奄一息。 地上是一盏陶制的茶具,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易大哥,草船窄小,委屈你了。” 玉漱说着,便放下了竹筐,往油灯里续了些灯油。 “奥,无妨。” 易琼低身跪坐,玉漱见状递过一杯茶来。 易琼抿了一口,只见茶杯里面浑浊不堪,有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四散开来。 玉漱见了易琼的表情,不禁低下了头。 是的,没有了日常用度的供给,玉漱所饮之茶,也便是集市上最便宜最低档的了。 而她从王府里带回来的那些银钱,也没有多少,毕竟是偷偷跑出来的,匆忙加上胆怯,根本就背不了太多东西。 “终日逃亡在外,实在没有像样茶点,还请易大哥见谅。” “哦,无妨,无妨。” “那日我将你们从韦将军府上接了出来,酒肆店家也给你们寻了住处,而姑娘既然不辞而别,易某自知你有苦衷,也便没有再去寻你们母女。” “今日我去过藏漱邬,回来路上又见......” 易琼见有谢夫人在一旁,也就没再多说。 玉漱听后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我和母亲本在胭脂巷那间屋舍里安顿,但没过几日便被王府爪牙发现,我一时情急,便连夜带母亲逃到了此处,为了躲避他们,只得昼伏夜出。适才出去买些吃食,没想到......若不是易大哥及时出手,恐怕我......” 玉漱哽咽着,直到说不出话来。 “欺人太甚!诶,也怪我,没有考虑周全。” “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 “我本想带着母亲回长沙郡,可身上细软皆留在了那间屋舍里,想必已经被他们搜了去。” “易英雄,我要去王府与那狗殿下对峙,只是留下漱儿一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求易英雄收留漱儿,好好活下去。” 谢氏擦拭着眼泪,玉漱见状侧过身子安抚着。 “娘,我们母女二人定要同进退,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易大哥已经多次出手相救,我们不能再连累他了。” 易琼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 “二位心情易某能理解,你们放心,易某绝不会坐视不管。当务之急还是寻一个容身之处,至于以后,咱们可以再做打算。” “京都里到处都是王府眼线,我们母女二人又能去哪里呢!” 谢氏望着玉漱,满脸愁容。 “漱儿命苦啊,是为娘连累了你。” 玉漱揽过母亲,二人低头不语。 “我倒是有个地方......不过还要等我安排一番才行。” “你们在此等候,明日亥时,我会来接你们。” 如此,三人商定后易琼起身离去。 西明门缓缓打开,张老头向两侧的守门侍卫再三行礼,而后驾着驴车悠闲的朝外边走去。 “张老伯!” 一个声音在身旁的树下叫道。 张老头回身瞧了瞧,进而愁眉苦脸。 “怎么......又是你啊。” “那日我已将所知消息都与你说了,您就饶了我吧!” 张老头牵着缰绳,连连朝易琼拱手。 “今日找你有事相商,你既然以经商为生,某也跟你做笔交易。” 张老头听后定了定神。 “诶!既如此,你就说吧!” 于是二人嘀咕了半晌,张老头无奈的连连点头不说。 勤政堂里,皇帝盯着桌案上的选拔名单,迟迟不语。 “陛下,末将觉得王尚书有泄露试题之嫌,故而本次头名不能作数!” “这个陆渊,是之前新晋那位五官中郎将吧?” “正是。” “嗯,你可知他是由谁举荐?” “据末将所知,陆渊原本是六殿下所辖骁骑营旧部。” “嗯,这就对了。” 张德继说完,自己才幡然醒悟。 “此人谋勇俱佳,又是六弟举荐,朕不得不慎重啊。” “那陛下之意是......” “百夫长原本就是一夫统百人,既如此,就让前两名各自统御百人吧!” “是。” 张德继眨了眨眼,而后低头拱手。 中军大院里,众将士挤着身子朝墙上观望着,韦铎贴好告示,转身离去。 “怎么样,谁是百夫长啊?” 大家兴奋的交谈着。 “陛下钦定,陆渊、易琼为百夫长,各统百人,已备后用。” 读完告示,武平满脸笑意。 “易琼,你上榜了,快看啊。” 武平兴奋的跳着说道。 易琼打远处看了看,纸上的字写的是明明白白,不过这心里吧,是真的不痛快。 “易琼,你看到没有啊!你被选为百夫长了!” 武平唤着跑了过来。 “嗯,知道了。” 易琼面无表情。 武平又往下瞧了瞧榜单,自己和津阳门几个戍卫,皆是什长、伍长,怎么说也是个小领导了,自然高兴的不亦乐乎。 回头时易琼已离去。 “哎?你别走啊,这人真是。” 张德继站在正堂门口,易琼的一举一动皆看在了眼里。 “怎么,不甘心吗?” 易琼正经过正堂,张德继背着手问道。 易琼见状低头拱手。 “末将不敢。” “好了,你们二人皆是忠义之士,身上本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投机取巧,到沙场上证明吧!” “是!” 话说萧辰在家里坐卧不安,想想终日躺在床上跟死人差不多,看着满地散落的酒坛碎片,越发觉得痛恨自己。 既然不能改变,倒不如整理整理自己,起码得有个正常的状态吧,自己也看得下去不是。 如此,萧辰从地面到床头,一点一点的打扫起来。 前几日醉酒穿着的袍子已经皱的不行,于是抓起衣襟抖了抖,忽见一颗蓝色的珠子掉在了地上。 萧辰拿起珠子思考良久,鬼使神差的抱着小冠推门而出,没等辛寿打招呼,萧辰快步向门外跑了出去。 南阁里,屠前辈正在埋头写字,只见萧辰阔步走来,低头拱手。 “屠前辈,我有一事相求。” 屠老抬头看了看,只见萧辰面色暗沉,双眼无光,眼窝底下一左一右的浮起两股眼袋来。 “郎君如此慌张,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我想见嬛儿。” 屠老眨了眨眼,心里已经猜到了萧辰这几日的状态。 “前辈放心,绝不是因为儿女情长,我的确有要事需要她帮忙。” “奥。既如此,老夫便试试吧。” 屠老爽快的答应了,而后起身出了大门。 萧辰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屠老有回音,于是走出门外观望着。 只见屠老正在院中放一只朱色的大风筝。 萧辰很是不解。 “前辈,您这是?” “你不是要见公主吗?” “对啊。” “那你就放这支风筝吧,我老喽,才举这一会儿,手臂就发麻了。” 屠老递过线绳,自己捶了捶胳膊,而后回到了屋里。 “前辈,不是要找嬛儿嘛!这又是干嘛啊......” 过了两刻钟的样子,一个身影从沁心桥头走来。 “屠伯伯找我?” 可嬛儿看到牵着风筝的是萧辰,转身便要离去。 “哎,嬛儿,你先别走。” 萧辰将线绳递给了书童,快步追了上来。 “我找你有事。” 嬛儿转身看了看萧辰,说什么也不敢认面前这位,毕竟此时的萧辰,已经不能用邋遢来形容了。 只见他鬓角两侧的头发已经盖过了耳朵,要是嬛儿也看过《流星花园》,一定会用道明寺的发型来作对比了。 嬛儿皱了皱眉。 侧过身去立在了一旁。 “你说吧,什么事。” 萧辰见状便从怀里掏出那颗珠子,递了过去。 “你可认识这个?” 嬛儿回头瞧了瞧。 “不认识。” “啊?你真不认识吗?你再好好看看呢。” “京都里那么多女人,难道谁戴着一只坠子我都要记下吗?” “可是......” 萧辰被顶的哑口无言。 “你还有事吗?” 嬛儿冷冷的问道。 萧辰双眼呆滞,摇了摇头。 嬛儿未作停留,转身便要离去。 “嬛儿,此事关乎国运,你我虽无缘分,我也不会强求。但还请以家国为重,这个珠子我会交给屠前辈,你要是想起什么了,就过来看看。” 萧辰的声音在桥上回荡,四处风声清脆,还有几只乌鸦鸣叫不止。 回到南阁,萧辰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什么。 “怎么样,问到了吗?” 屠前辈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 萧辰失神的摇了摇头。 “你们尚且年轻,这儿女情长啊,还有大把时间。但身体要是垮了,那么一切也便成了空谈。” 屠前辈说着,将那碗汤药放到了萧辰面前。 “看你神色呆滞,双眼浮肿,乃是脾虚之症;唇色青紫,肤色暗淡,乃是沉溺于酒气所致。” “快把药喝了吧,要是你现在醒悟,还有得救。这几日你要按时来此,老夫再给你熬几碗汤药,便能痊愈了。” 萧辰连连点头。 喝过汤药,将珠子交给了屠老,叙述过珠子的来历后,便拱手离去不说。 正是: 裘袍披身肩,不敌冷语寒。 感时融冰雪,恨生落深涧。 第50章 有恃毋恐中使劳神 心生情愫玉漱安身 显阳宫里,丁贵嫔端坐于案前,手里捧着一张薄薄的布帛,上面绣着一副鸳鸯。 “儿臣给母后请安。” “是摩儿啊,快,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 “来,坐过来。” 丁贵嫔抚着太子的鬓发,不禁湿润了眼角。 “母后,您怎么哭了?” “没有,母后没有哭,只是你和通儿许久都没来了,母后知道你们事务繁忙,母后这里都好,你们啊,要照顾好自己才是啊。” 太子听后自然知道他母后的意思,可兄弟之间的嫌隙,他又如何不想去化解呢! 丁贵嫔抚摸着太子,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来。 太子时年十四岁,作为皇长子一向宽厚仁义,几个皇子和公主都喜欢和他一起玩,对比太子的表现,晋王六通就显得跋扈了许多,别看岁数小,嚣张跋扈,恃强凌弱可是常有的事。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如今晋王坐上了丹阳尹,有权力傍身后谁知道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 丁贵嫔虽然时常教导他,可晋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仍旧仇视太子,自立门户想大干一番不说。 “你弟弟自从出了宫,就再没回来过,我几次恳求你父皇召他来显阳宫瞧瞧,可一直未能遂愿,也许是丹阳府事务繁杂,为娘也只当他在忙碌罢了。” 小太子听了此话不禁勾起了心中的思绪。 是啊,六通刚刚上任丹阳尹就僭越礼制、摆宴收礼,只盼望着他能止步于此吧。 “我听说他还在朝堂之上与你作对,你作为兄长,要多多体谅他,迁就他啊。” 丁贵嫔泪流满面,两个儿子的针锋相对已成定局,她又束手无策,只能日夜以泪洗面,可心中疼爱关怀之情又如何能放得下呢。 “母后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六通受苦,他是我胞弟,我也绝不会记恨他。” “好孩子!好孩子!你能这么想,为娘就放心了,你弟弟还小,秉性确实顽劣了些,这次有御史孙中丞辅佐着,相信他也能安分些了。” 于是母子二人相拥在一起,同叙思念之情。 此时,吕金水从门外进来,见母子二人叙旧,便立在一旁不作声。 “是金水吗?” 丁贵嫔轻声唤道。 “小人叩见贵妃娘娘,叩见太子殿下。” “嗯,你过来吧。” 吕金水低着头,快步来到了堂内。 “本宫交办差事进展如何了?” “回娘娘话,小人已经跑遍了琢润街,吩咐了几个店家,不日便可将玉器细软送入宫中。” “不错,你要时刻记着陛下旨意,厉行节俭,断不可过度奢华。” “陛下旨意小人时刻铭记,娘娘您就放心吧。” “摩儿啊。” “儿子在了。” “等那些饰品送到宫中,母后亲自挑选几件,你记着给王妃带过去。” “儿子替王妃谢过母后。” “蔡先生为人宽厚,宫里这些首饰虽说陈旧了些,不过他作为臣子,想必也能够理解陛下苦心。” “你啊,要好好对待王妃,知道嘛。” “儿子记下了。” “金水,添置饰品一事长公主是否知晓啊?” “额......回娘娘话,长公主知晓此事,但并未多问。” “那就好,本宫原本还在犹豫,以她那个性子,买下整个琢润街恐怕都不会满意。” “既如此,你一定要亲力亲为,莫要让别人插手。” “小人得令。” 吕金水低头拱手退去不说。 有个小寺人早已在长廊的角落里候着,见吕金水出来便低声唤着:“中使?吕中使!” 吕金水四处瞧了瞧,见旁边没人,便快步走了过去。 “茂贵,你回去告诉长公主,润璞坊那些饰品准备妥当了,择日便可送进宫来。” “中使放心,小人定会如实禀告。” 小寺人一脸媚笑。 “还请公主高抬贵手,我吕金水定会感恩戴德。” “中使放心吧,错不了。” 说着,吕金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钱,递了过去。 “辛苦你了。” 茂贵接过银钱,拱手退去。 吕金水看着小寺人的背影,心里恨的咬牙切齿。 过了晌午,吕金水带着几个小寺人来到了少府署衙,因得知孙庆绪今日来到府衙中处理案牍,便急忙赶过来见上一面。 “哎呦,孙中丞别来无恙啊。” 吕金水远远的拱手示意。 “是吕中使啊,快里面请。” “闻听孙中丞晋升为丹阳丞,小人略备薄礼特来恭贺,还望中丞笑纳。” 身后的小寺人听后顺次置下了几个木盒,而后拱手退去。 “呵呵呵,中使这就见外了,你我本是少府之人,共同侍奉陛下和诸位娘娘,如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孙某了。” “诶呦,中丞真会说笑,若是按礼制,我还要给您行大礼呢。” “呵呵呵,中使此话孙某可不敢当啊!你可是显阳宫里红人,孙某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中使才是啊。” “使不得,使不得啊,中丞真是折煞某家了。” 二人端坐堂内,自有寺人奉茶不说。 “中使于百忙之中来到少府,不光是为了给孙某道喜吧。” 孙庆绪眯眼笑着。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中丞。” “这不,贵嫔娘娘差遣某家在外边置了些玉器首饰,这几日便要运进宫中,某家想着,宫里添置物件儿定要府卿点头才行,只因中丞公务繁忙,丹阳城又距京都有些距离,某家一时找不到府卿禀告,还望府卿恕罪呢。” “好说好说,既是贵嫔娘娘之令,少府照办便是。” “如此就好了,某家多谢府卿。” “中使言重了。” 孙庆绪将对面的茶杯端起,递了过去。 “贵嫔娘娘差遣之事,孙某又如何敢拖延呢!” “只因这几日丹阳郡事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中使若用得着孙某,差人去告知我一下就行了,何需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呢,呵呵呵......” “哎呀......说来惭愧。不瞒您说,娘娘钦点之事,某家就算跑断了这双腿,也要盯紧不是。” 要说吕金水嘴上一口一个中丞叫着,可心里却是看不上孙庆绪的。 一个御史中丞职责乃是在朝堂,要不是靠着临川王,他哪里有什么话语权,纠察不法的职责又怎么会行的顺利呢! 反观自己,以前在袁淑仪那就被看重,如今到了显阳宫,层次更是上了一层。 都是依附于人,可自己是丁贵嫔的红人儿,皇帝虽很少来后宫,但对丁贵嫔的话可是十分看中的,如此一对比,他孙庆绪就逊色了。 要说这孙庆绪本是朝堂重臣,只是身兼少府卿一职,免不了要和这些没根儿东西打交道。 这群人可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主儿,一旦被惹毛了,嘴上就没有把门儿的。更何况他吕金水如今在丁贵嫔那得了宠,孙庆绪本就无心后宫的事,如此一来卖个人情,只求不得罪人就行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中使晚来几日,恐怕就不是我孙某人当这个家了。” “哦?中丞是要专门辅佐晋王了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中使啊!我孙某人深知德薄才浅,只是圣意难为啊!” “中丞过谦了。” “既是专注于丹阳事务,亦可省去少府这些烦心事,某家在此给中丞道喜了。” “呵呵呵,中使放心,明日我便差人将交接文书送到显阳宫。” “那就有劳中丞了。” 吕金水递过采购文书,拱手致意。 孙庆绪将他送到大门口,远远的拱手。 一切安排妥当,吕金水回到后宫的直事房,一屁股就杵在了摇椅上。 屋子里面是一个开间,置了几张桌椅,两个火盆,又简单的布置了几张字画,别无他物。 “阿爹,您回来了。” 一个小寺人端着热茶小跑了过来。 “嗯,还是你知道心疼阿爹啊。” “阿爹终日劳苦,儿子给你捶捶背。” 小寺人说着,便撸起厚厚的棉袖,浅浅的敲着吕金水的后背。 吕金水喝了一口茶,眯眼享受着。 “阿爹,您每日跑前跑后,儿子见了甚是心疼,您说在这深宫里,每日伺候着贵主,一不留神就要掉脑袋,咱们这是为了什么呢?” “嘿!你个小兔崽子,还发起牢骚了。” “德顺不敢,德顺只是不忍心阿爹如此劳累罢了。” “诶!做了咱们这行当,哪个不是提着脑袋干活呢!上边笑了,就赏你一块饼吃,上边烦了,就给你一巴掌,要是遇到跋扈主人,每日给你喝洗脚水你都得笑脸迎上去。” “日子还长呢,儿啊,你要多学着点儿。” “阿爹教诲,儿子记下了。” “对了阿爹,有件事您得为儿子做主啊。” 德顺说着,好似有万般委屈。 见吕金水不作声,竟呜咽起来。 “什么事儿啊,哭哭啼啼,阿爹给你做主,你说吧!” “有阿爹在,儿子就不怕了。” “阿爹,长公主身边那个寺人茂贵,时常在薄室里欺负儿子,儿子不敢反抗,以为他得手了便会作罢,可谁知他却变本加厉,竟把儿子所藏银钱给抢了去,如此蛮横,儿子......儿子实在忍不下去了!” “哼!狗仗人势。” “他那位主子就不端正,某家也是被她抓到了把柄,要不然爷爷我才懒得理她。” “阿爹所说,可是崔雷一事?” “嘘!” 吕金水朝左右看了看。 “小杂种,你小声着点儿。” “阿爹息怒。” “可是阿爹,崔雷已经死了那么久,阿爹又有什么惧怕呢?” “你不要胡乱打听,嘴上严实些,要不然哪天被人剐了都不知道因为什么。” “阿爹息怒,德顺不敢问了,不敢了。” “知道就好。” “去,给阿爹端盆热水来。” “哎,儿子这就去。” 德顺说完,弓着背小跑着出了房门...... 骠骑航东南边的丹阳郡城里,一片火热。 街道两侧商业兴盛,条条街巷虽比不上京都那般繁华,但所辖八县的商人巨贾皆在城内置下了产业。 衣着华丽者随处可见,乘撵闲游者竞相返往。 郡府所在也是晋王的新府邸所在,前面是府衙,明堂威严,后院更不含糊,共有十二进,百余工匠正在没日没夜的建造着晋王的寝殿。 周围的商贾得知新任丹阳尹是晋王后皆登门道贺,王府的宴席便从腊月初三摆到了腊月十五。 这日,江宁和江乘两县的几位大户乘车辇而来。 身后仆人皆着宽袖锦袍,又有载着贺礼的马车数辆,依次在丹阳府的门前列队等着。 “我等冒昧前来礼贺,恳请晋王恕罪。” 几个大户在台阶下俯身叩首行礼。 此时从院子里走出一个文雅模样的人,立在大门口浅笑了一声。 “罢了,你等将东西卸在后院便可。” “多谢主薄。” 几人再次拱手示意。 内堂里,孙庆绪和晋王正在闲谈,只见那主薄快步走来。 “禀殿下,门外有几个商贾前来道贺,小人已将他们引到后院了。” “士农工商,这些唯利是图之人根本不配来此,寡人又何必出去相迎呢!” 晋王不耐烦的说道。 孙庆绪听后起身拱手。 “殿下,您初到丹阳,能得四方百姓爱戴乃是殿下您仁德彰显;再者这些商贾既是来道贺,本是一份孝心,若殿下能以礼相待,他们日后定会倾心相助,如此岂不两全其美了!” 晋王听后抿了抿嘴儿。 “谢主薄。” “小人在。” “你去把他们带到前堂,一同入席吧!” “是。” “孙丞,寡人要去骑射,这里就由你应对,如此可好?” “殿下,卑臣倒是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 “你且说来。” “恳请殿下稍稍露面,给他们一个瞻昂之机,至于其余事务,卑臣也好安排了。” 晋王白了孙庆绪一眼,思量过后觉得这家伙说的也不无道理。 毕竟自己初来此地,以后这征敛调税、征发劳役还得指望着那些大户做表率呢,更何况自己的新府宅还在修建,物料银钱少不了找人找补。 于是晋王转脸笑了笑。 “那好吧,看在孙丞面儿上,寡人给他们一个机会。” 前堂里,丹阳郡所辖八县的县令、丞以及在京的诸多臣工皆在坐席之间。 因宴席已连着摆了多日,大人物早就来过了,只有这些平日里见不到的小官小吏和商贾们凑成了一波。 众人坐在原地,只左右低声嘀咕着,不敢大声交流。 孙庆绪和几个小吏簇拥着晋王从后面缓步走来,众人见了皆俯身跪地行礼。 “我等恭贺殿下。” 晋王揽起那件青色虎皮纹衣袍,端坐在正当中的案前。 众人低着头不敢言语,只等着晋王说话。 可左等右等,只听见一旁的炭火盆在“劈里啪啦”的发声而已。 “桑、茶、盐、谷、渔,乃是生民之本,诸位在各自行当里可谓是各领风骚啊!” 几个商贾大户听了,不禁低头擦起了冷汗。 “寡人初至丹阳,能得诸位贵人长者如此拥护,实在愧不敢当。” “今日能齐聚于此,寡人不胜感激。” “都起来吧。” “谢殿下。” 堂下不乏两鬓斑白的老者,经这么一跪竟站不起身来,旁边的人见状互相搀着,这才得以落座。 “诸位,晋王亲自坐镇丹阳,乃是万民之福,社稷之福,请各位满饮此杯,以表我等敬意。” 孙庆绪端起玉杯,带头向晋王俯身拱手,而后用衣袖掩着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皆挺身跪立,吃了一杯。 “诸位不必拘束,日后丹阳事务还需诸位一同出力,寡人在此,先行谢过了。” 小晋王说着,也吃了一杯。 “我等定会倾力而为,佐助殿下拱卫京都。” 晋王挤出一抹浅笑,起身便入了后堂。 “诸位,殿下尚有公务在身,特地差遣孙某,代殿下与诸位同饮。” “殿下初任丹阳尹,乃是丹阳百姓之福,卑臣斗胆奉酒一杯,以表敬仰之意。” 江乘县令于阜成俯身叩首,而后端起酒杯仰脖儿干了。 身旁的几个县令紧随其后,共同吃了一杯。 “诸位心意,孙某定会向殿下转达,来,大家不要拘谨,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酒过三巡,江乘县令于阜成,江宁县令刘献二人老脸通红,起身凑到了孙庆绪跟前。 “中丞上监朝廷礼制,下治一方安宁,我二人敬佩至极,故而斗胆再敬一杯,以表忠孝。” 二人仰着头,一饮而尽。 “哎,二位府令太客气了。” 孙庆绪说着,抿了一口。 “中丞乃是朝廷肱骨,百官首要,我二人早已将您奉为楷模。” “只是殿下初到此地,处事之道并无前例可循。卑臣浅薄,若能得中丞指点,实乃我等荣幸啊。” 孙庆绪听了这话微微一笑,看来这二位是有备而来啊。 思量之际,见谢主薄快步了走来,附耳嘀咕了几句。 孙庆绪听后只眨眨眼,而后上前扶起了二位县令。 “我等同朝为官,班品虽有高低,但忠君爱民之心乃是同根同源。” “二位府令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孙某定会知无不言!” “中丞这句话,犹如天降甘霖,我二人代所辖两县数万余百姓谢过中丞。” 二人说着,又俯身跪地行礼。 孙庆绪抬了抬手,又给谢主簿递了个眼神儿,自己便转身离去。 谢主簿缓步上前,扶起了两位县令。 “二位府令,此处人多嘴杂,今晚亥时,孙中丞于府中恭候。” 二人会意后起身退去不说。 夜色已深,丹阳府衙旁边的一处宅子里,于、刘二人从后门进来,由管家带着来到了正堂。 只见孙庆绪着一件素袍,正在案前烤火。 “你们来了,坐吧。” 二人拱手再拜,而后跪坐在了一旁。 “中丞,那我们就直说了。” “嗯。” “殿下亲领丹阳尹,说起来是件好事。可刚刚上任便向我八县百姓征粮,我等实在是措手不及啊。” “实不相瞒,今年军粮已在秋后征了一次,值此青黄不接之时,又为何要重复征粮呢?” 于阜成说完,和刘献对视了一番。 “二位府令多虑了,征粮乃是拱卫京都之用,想必二位府令知道此事有多重要吧。” “中丞所言极是,我等知其深意。” “不过江乘和江宁两县虽说富庶,可若在此时上交了军粮,到了明年初春时节,东宫粮仓就无粮可纳了,一边是太子,一边是晋王,我等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还请中丞示下。” 孙庆绪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稍作微笑罢了。 “二位府令稍安勿燥,纳粮之事说难嘛,也不难。可到底是易是难,还在于二位府令自身啊。” 于、刘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何解。 “还请中丞明示。” “呵呵呵,也罢,看在同僚情面上,我就多说几句吧!” “晋王征粮,乃是为了防务;东宫征粮是为了京都粮草储备。明面上看,无论是太子还是晋王,二位都必须服从才是。” 刘献甚是不解,皱着眉头说道:“可是百姓手中粮食有限,我等又怎能顾此失彼呢!” “呵呵呵,看来刘府令还是没有明白我所言之意啊。” “难道中丞之意是......” “让我等择一而侍?” “看来还是于府令悟性高啊!” 二人听了这话,皆目瞪口呆。 “挑明了说,太子虽是储君,可年纪尚小,况且手中无甚实权。” “而晋王亲领丹阳尹一职,乃是陛下钦定,担任拱卫京都之职,治理一方政务,手握丹阳郡生杀大权,二位不会分不清孰轻孰重吧?” “这......” “若是将粮食上交晋王,待明年初春时节,我等又如何向太子交代呢!” 刘献急的站起身来,拱手再拜。 “府令稍安。” “二位府令,既然殿下亲自坐镇丹阳,即便出了问题,难道殿下会坐视不管吗?” 于、刘二人听后无不惊愕,于是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回道:“卑臣......明白了。” 孙庆绪听后侧脸一笑。 “哦对了,建邺和溧阳二县虽说没有你们任务重,但早已足数纳了军粮。” “至于其他四县嘛,经过本丞一番劝告,这几日便会陆续交纳。” “既如此,你们两县该怎么做,应该知晓了吧?” 孙庆绪继续微笑着,扶起了两位县令。 “多谢......中丞指点。” 二人低身拱手,踉跄退去不说。 新桥两岸漆黑一片,易琼带着玉漱和谢氏快步朝着杂役巷的深处走着。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一处宅子门前,易琼上前推开大门,示意玉漱母女来到院中,而后转身看了看门外,见一切安静如常,易琼这才关紧大门,进屋燃起了几个蜡烛来。 此处的院子虽老旧,不过算得上干净利落,房间里床榻、桌案齐备,此宅位于杂役巷的最里边,倒是一个极为仄辟之处。 “易大哥,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和母亲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玉漱捧起一碗茶说道。 “你太客气了,你们暂且住下,此处我已付过租银,没人会打扰你们。” “过两日我在差人添置些家具,住起来也方便些。” “真是遇到好人了,易英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此生难忘。” 谢氏说着,便跪地行礼。 “使不得,夫人快快请起。” 易琼说着,将谢氏搀起。 “对了玉漱,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易大哥请讲。” “你之前一直在王府,可曾见过有索虏和临川王有过接触?” “索虏?” “对,就是这几个人。” 易琼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画像来。 玉漱仔细瞧了半天,只皱了皱眉不说话。 “要是没见过了就算了,王府里人来人往,别为难你了。” 易琼伸手欲拿回画像。 “这个!” 玉漱指了指其中的一张画像。 易琼搭眼一看,画像上正是那个叫奚勒疏的人。 “你确定吗?这个人名叫奚勒疏,是否还有印象?” “好像见过......但......又不确定。” “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易大哥所说姓名很陌生,我记得有一次临川王见了画像上那个人,但他并没有直呼姓名,只是唤他......世子。” “世子?” 玉漱这么一说就对不上号了,易琼只得挠挠头,收了起画像。 “北国皇族乃是拓跋氏,亦有殿下和世子称谓,若真有索虏潜入京都,定不会用其真名,况且北人生来狡诈,易英雄断不可小觑啊。” 谢氏看着易琼说道。 “拓跋氏......世子。” 易琼小声嘀咕着。 “多谢夫人提醒,易某定会小心行事。” “天色已晚,二位早点歇息吧。” 易琼说完,低头拱手退去。 母女二人有了安身之所,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 玉漱在一旁煮茶,谢氏在榻上整理着被褥。 “漱儿,你觉得易英雄为人如何啊?” “易大哥忠肝义胆,铁骨铮铮,是个正人君子。” “呵呵呵,我还没见过你如此夸赞过别人呢。” “那你想不想,找他这位君子做夫君啊?” 谢氏抿嘴问道。 漱儿攥着木勺,若有所思。 “娘,不是漱儿不想,只是......我已不是清白之身,又怎能配得上易大哥呢。” 谢氏听后不禁垂下了头。 “都是为娘害了你啊,要是当初我能一死了之,也不至于让你落到如此地步了......” “娘,你不要这么想,这不怪你。都是那贼人得寸进尺,我发誓,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至此,母女二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不说。 易琼出了老宅,回想着玉漱说的话,心里泛起了一阵思绪。 如果那个索虏和临川王有关联,那就是临川王要陷害萧辰。 对!这样就说得通了。 可是临川王为什么又反过来抓奚勒疏呢?难道是良心发现,还是两人之间产生了什么隔阂? 易琼再次陷入了困惑,只朝着宫里走去不说。 正是: 弟兄本是同源生,谁是浊来谁是清。 三川叠罢五山倒,伤心最是父母情。 佳人倾心心生苦,郎君有意意难平。 闺中相思梦嫌早,胸起波澜夜不静。 第51章 忧国忧民南阁表意 直言直语牛车献策 这日晌午,萧辰从紫光堂出来后满是心思。 索虏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实在可惜,要是嬛儿能好说好商量,也能厚着脸皮再去问一问了,可照着前几天的那个情形来看,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而易琼又不见了人影,还能和谁商量呢,现在想找人说说话都成了奢望。 “在想什么呢?” 身后有个声音叫住了萧辰。 萧辰缓过神,回身一看竟是七殿下,于是低头拱手示意。 “殿下。” “伤愈之后一切可安好啊?” “恕萧辰失礼,近日有事在身,未能登门探望。” “无妨,新政乃是你所谏,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走吧,随我到南阁转转。” 萧辰拱手,跟着七殿下徒步来到了南阁。 门前的侍卫皆跪地行礼。 “叩见殿下。” “嗯,都起来吧。” “我听说你时常会到南阁读书解惑,有此习惯实属难得啊。” “殿下过奖了,我只是来此多识几个字而已。” 说话间,二人进了内堂。 一书童上前跪地叩拜。 “先生出城收集经卷,还请殿下随意阅览。” “嗯,知道了。” 七殿下来到案前端坐,书童燃起炉火,在一旁热茶不说。 “殿下,听说迁到江夏的百姓无粮可食,朝廷可有解决之法呢?” “哦?此事你也知道了?” “实不相瞒,早些天徐令跟我说过了。” “是啊,索虏对我西北边境虎视眈眈,西面司州也不太平,一场恶战恐怕在所难免了。” “筹措粮草,增防边关,战事迫在眉睫,朝廷此时对郢州那些百姓已无暇顾及了。”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吗?” 萧辰言语急促,欠身看着七殿下反问道。 七殿下面不改色,接过书童递过来的茶杯,攥在手里迟疑了一会儿。 “诸臣工终日高谈阔论,竟无一得用之策,你心中疑问亦是悬而未决之事。不过值此寒冬,何处又有余粮可征呢。” “我听说丹阳郡和周围的郡县正在征军粮,当前京都周边并无战事,为什么不把粮食接济给郢州呢?” “嗯,你所言倒是在理,不过事情原没有你想象那样简单啊。” “南国是一个整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难道陛下不知道丹阳郡征粮的事吗?” 萧辰追问道。 “丹阳郡冬日征粮不假,可新晋丹阳尹乃是晋王,是陛下亲生骨肉,晋王以拱卫京都为由,征些粮草已备后用,这又有什么不妥呢。” “我还是不能理解,一边有粮食放着不用,另一边无粮可吃,只能等着饿死,难道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呵呵呵,萧郎君莫要激动。” “庶民姓命当然是命,而且是国运兴衰之根本。可诈注黄籍、篡改身份之恶行尤甚,其祸泱泱,不可断绝。以至于民籍骤减而土地甚寡,捧在尚书省手中那些编户黄籍,只能显露出‘无粮可征’几个大字罢了。” “您的意思是说普通老百姓的户籍因为篡改而变少,使得名下的土地也随之减少了?” 七殿下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为何不奏请陛下,惩治恶行呢?” “诈注黄籍,早在旧朝便已存在,历代帝王都想方设法去整治,可时至今日顽疾尚存,郎君可知其中因由呢?” 萧辰摇了摇头。 “篡籍只是表象,究其根本,乃是仕家大族为了巩固势力所致。从王公大臣到地方豪绅大族,一个人抖一抖,就能牵出成百上千个依附之辈,不言其他,单单一个太守府上就有门客数十人,而南国二十三州三百五十郡,刺史、太守和府令不下千余人,加之朝中各署衙要员,更是冗杂。可见攀附权贵者,不可穷尽也。如此一来,想彻底整治,绝非一朝一夕之力啊!” 七殿下的一番话让萧辰再次陷入了沉思,殊不知表面繁荣强盛的一个国家,暗地里却藏着如此的黑暗与不公。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想上疏,奏请陛下调用丹阳郡和京都各仓的粮食,能给多少算多少,以解郢州之急。” “太仓和东宫仓所储粮食尚有二十万斛,那日我和徐令已经上疏奏请陛下拨粮助郢,陛下考虑再三,同意拨给粟米六万斛,不管怎么说,总能缓一缓吧。” “至于丹阳郡那些粮草,我看还是算了吧。” 七殿下说着,端起了茶杯。 “晋王刚刚上任,便强行征粮,依我看,他可不光是为了拱卫京都之用啊......” “难道还有别的想法不成?” 萧辰凑上前去,盯着七殿下。 “你有所不知,每年春夏之交,秦淮河两岸冬麦便可收获,到了那时,征粮并非难事。” “可值此隆冬之际,百姓多是无粮可纳,只有向大户借来粟米、布麻冲抵,而大户拿着凭据,待明年冬麦成熟时再行讨要,如此一来,京畿之地便无粮可用,东宫,也便无粮可征了。” “这......” “晋王小小年纪,竟作出如此无情无意之事!” “太子和晋王不是亲兄弟吗,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七殿下递了一杯茶,示意萧辰。 “呵呵呵,这便是问题所在啊。太子和晋王都是皇子,故而此事乃陛下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妄自评判才是。” “其实江夏并非无粮之地,只因周边士族大户守着粮食,不见银钱不交粮。而朝廷府库几近亏空,实在拿不出银钱去易粮了。” 萧辰听后坐在一旁,眉头紧皱。 “大户手里有粮,却见死不救......” 稍作思量后萧辰看了看七殿下。 “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 “哦?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数月前我曾提出摊丁入亩之策,如果殿下支持,我们可以向陛下奏请,直接在郢州地区做个试点。” “一旦政策在那推开,那些有田有粮的大户必定要交税,这样一来,他们手里的粮食就不得不上交朝廷了。” “嗯,我也想了很久,长远来看,你所言摊丁入亩乃是治国安邦之良策;即便在眼下来看,亦可借此机会帮助郢州度过难关。不过此中过程,定会艰险无比,你可有所准备?” “还准备什么呢,殿下爱民如子,萧辰深感敬佩。如果我能为百姓做些什么事情,也不枉我来南国一回。” 萧辰低头拱手,七殿下欠身抬了抬萧辰的胳膊。 如此,二人推心置腹,直至南阁关门才散去。 勤政堂里,灯火通明,皇帝时而提笔疾书时而托腮思索。 俞三福听着外边的梆子声摇了摇头。 “陛下,已经三更天了,您多少也该睡会儿了。” 只见皇帝放下朱笔,伸了个懒腰。 “一边是西部战事迫在眉睫,一边是百姓性命危在旦夕,朕又如何睡得着啊......” 俞三福见状挑了挑盆中的炭火,又将地上的水盆换了水,转而来到皇帝面前捶起背来。 “陛下,赎老奴斗胆。”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了。” “近日老奴听闻丹阳郡提前征了粟米十万斛,陛下何不下旨将其转运到江夏以解燃眉之急呢。” “呵呵呵,你个老东西,你也这么想?” “老奴不敢......” “是啊,朕又何尝没有想过呢!只不过当此关头,京都安危也尤为重要,若没了粮食,丹阳郡又谈何拱卫京都呢?” “况且通儿年幼,他丹阳尹位子还没坐热,我作为父亲,就要从他手中要粮食。如此一来,南国百姓便会觉得朝廷已无计可施了,到时候人心惶恐,终究得不偿失啊。” “萧侍郎既已回到宫中复职,陛下何不召见他询问良策呢?” “嗯,说起这个萧辰啊,新奇点子倒是很多。在赈灾一事上也展露了手脚,虽说做事鲁莽了些,不过成果显着,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俞三福说着,又给皇帝锤起了肩膀。 “你倒是提醒朕了。” “陛下说笑了......” “不过萧辰点子虽多,可是朝堂之上与他意见相左者更多,朕虽有心用他,却也不敢贸然行事啊。”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啊!” “这样,明早宣萧辰在西合门候着,朕带他去一个地方。” “是。” 次日清晨,萧辰早早的就到了西合门等候,四下除了守门的宿卫以外别无他人。 陛下叫自己这么早来这等着,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萧辰心里泛起了嘀咕。 想想自己入宫以来,也做了些事情,但是每一件事做起来都是蹩手蹩脚的,可能是想的太过完美了,以至于实施起来万分困难,免不了受人诟病。再者说当此封建社会,动不动就是触碰到了谁的蛋糕,小命也差点搭进去,真是空有一腔热血啊。 “萧侍郎!” 此时从西合门里走过一个人来,拱手示意。 此人萧辰不算认识,确切说只在中军大院里见过,但并没有打过招呼。 “在下萧景冲,司职光禄卿,早听闻郎君谏言新政一事尤为敬佩,可未能相识,实乃憾事也!” 萧辰听后赶紧低头拱手。 “上官过谦了,萧某只是一个番人而已,所行之事亦是为南国和百姓着想,至于结果如何,还要靠朝中大臣帮衬。” “哪里哪里,萧侍郎名声在外,乃勇谋兼备之才,能谏言于朝堂之内,乃大丈夫心之所向也。” “在下虽为寺卿,但终究被困在这后宫之内。” “今日得遇郎君,稍作攀谈,实乃冒昧之举,还望郎君见谅。” 萧辰亦拱手回应。 “上官说笑了,我与那伍有常很熟,若上官和他亦是朋友,我便让伍有常约定时间,咱们可把酒畅谈如何?” “呵呵呵,如此甚好!” “景冲还有要事,暂且别过了。” 萧辰低头拱手示意。 说曹操曹操到。 萧景冲刚走,伍有常便抚着刀朝萧辰走了过来。 “萧侍郎,这么早就来了啊!” “是啊,你不也是?” “呵呵呵,没办法,奉张将军之令,来此护送陛下。” “说起张将军,我到有个问题想问你了。” 萧辰凑了过来说道。 “侍郎请讲。” “要说朱衣直阁,肯定不只是张将军自己吧?” “那是自然,要是一个人当值,岂不累坏了身子。” “那陛下身边的直阁将军都有谁啊?” “怎么?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嗐,看你说的,我就是问问,长长见识罢了。” “嗯,也罢。我就说几位吧。” “当前有张将军,你认识,还有将军冯巨基、康长明,有时候韦铎也去替换,只不过他是代替韦将军当值。” “嗯,韦将军看着是有些年纪了,朝廷应该再培养些新人才行,比如说你伍有常,是不是啊。” “哈哈哈,侍郎说笑了,我功勋尚浅,还不能担此大任啊。” “我看张将军比你有精神,他不会跟你差不多年岁吧?” 伍有常一听这话急忙拦了下萧辰的胳膊,又四处望了望。 “郎君断不可如此戏言啊。” “哦?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可知,张将军已年近花甲,满面荣光皆因其洁身自好,严于律已而已,正因如此,将军也最受陛下器重了。” “可是因他年岁已高,外出领兵之职多由其他将军任之,时日一久,那些年轻将军皆成了外军统帅,而张将军只得留在宫中,故而张将军对年岁之事颇为在意,郎君言语,可要小心些啊。” “奥!我说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原来是返老还童了,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不敢相信他都那么老了。平日里我对张将军确实少了些尊敬,看来我得注意些了。” “好了,这下你知道了,以后行事要更加稳妥些才行啊。” 二人说话间,一个牛车缓缓朝西合门驶来,于是伍有常拱手退在一旁不说。 萧辰看了看车驾,似曾相识,一时却也想不起来了。 连廊尽头,皇帝款款而来,众人皆跪地行军礼。 “叩见陛下。” “嗯,今日就不要去太多人了。” “张将军。” “末将在。” “近几日你彻夜守在勤政堂,定是乏累不堪,今日就回去歇息吧。” 只见张德继眼睛里满是血丝但精神头还很充足,既然陛下说话了,他也没再过多回应,只是低头拱手,退到了一旁。 “伍有常。” 伍有常听后上前屈膝行礼。 “末将在。” “今日便由你随朕去寺里吧。” “是。” 皇帝缓步上了牛车。 俞三福抛了个眼神示意萧辰,于是萧辰也跟着上了车。 而后俞三福朗声唱道:“起驾!” 如此,羽林卫和众寺人随着车驾缓缓向前,朝神虎门行去。 “陛下可是去鸡笼寺?” 萧辰扶腿盘坐,笑眯眯的问道。 “是啊,近日国事繁忙,朕寝食难安,看来平日修行还是欠缺了些啊。” “陛下亲自表率,我朝臣子定会争相效仿,我近几日也在诵读佛经了。” “呵呵呵,看你这样子,好像早就想到鸡笼寺里参拜了吧。” 皇帝说的没错,萧辰一听去寺里,心里就乐开了花。 之前还跟易琼说打探陛下去鸡笼寺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就来了机会,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啊,确实,我来南国也快挺久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老家,于是就想着到来时的地方看看,也算是给自己的一种安慰吧。” “嗯,萧郎思乡心切,朕能理解。不过古语亦有云:既来之,则安之。郎君既已适应南国生活,何不再为南国百姓做些事情呢。” 嚯! 萧辰一听这话,一阵暖意涌上了心头。 想想这一年来的日子都是磕磕绊绊,要不是有这个小老头护着,还真就殒命他乡了。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一直留在这啊,父母亲人都不在这,自己在这边还一直有被干掉的危险,虽然过的还行,但相对而言,还是不划算。 今天倒是个好机会,如果能从鸡笼寺再飞回去......好像还有点儿舍不得了...... 想到这萧辰心里倒是打起了鼓。 “怎么?萧郎是不愿意吗?” 皇帝盯着萧辰追问道。 “哦哦,陛下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我能来到南国也是一种缘分,再说陛下对我不薄,我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呵呵呵,如此便好啊。” “不过那些迁移的百姓现在无粮可用,的确是个难题......” 萧辰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 皇帝看了看萧辰,抿了一口茶。 “朕也在为此烦恼啊。” “陛下,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萧辰挺了挺身板说道。 “此处只你我二人,但讲无妨。” “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必须要帮他们度过这个冬天,等明年开春,就能种田了,也就有了维持生活的基础,到时候没粮食的问题自然就能迎刃而解。” “而眼下的要务,是要确定粮食从哪里出。” “我听说丹阳城已经征了粮,但仔细想来,开战在即,京都的安危也同样重要,所以这粮食又不能借......” “萧郎......果真这么想?” “那是自然,我猜陛下您也早就想到了这点。” “呵呵呵......” 皇帝捋捋胡须不再作声。 此时已过了大夏门,北市的嘈杂声隔着布帘都能听到。 于是二人喝了几口茶,皇帝也借着机会思考了一番。 “不过缺粮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 “哦?你细细说来。” “是这样,我听七殿下说,民间的户籍有很大漏洞,导致朝廷的调税损失大半,之前我提议的新政里也说过解决办法,具体就是把调税要算到土地里而不是算到人头上,如果能按此实施,朝廷该征的调税就能征来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一定会受到那些地主豪绅的反对,甚至是反抗,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朝廷要下定决心改制。” 皇帝听后愣了愣,没想到这小子说的这么直白,好像根本就没有考虑别人甚至是最高统治者的意思。 于是面无表情,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青年人。 是什么样的动因或是何种信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南国建国十余载,旧朝的制度、人员仍在延续,随之而来的是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的权柄和不可撼动的影响力。 而萧辰这些想法自己不是没有,只是从来没从别人口中听过这样的建议,而且这小子干劲儿十足,看样子真想促成这个改制了...... “陛下,鸡笼寺到了。” 皇帝迟疑之际,忽听得外面的俞三福唤了一声。 萧辰放下手中的茶杯,挺了挺身子。 “知道了。” 皇帝浅浅的应了一句。 下了牛车,面前便是十数个高耸的阶梯,一旁有个通行车马的大门。 萧辰跟着,跳下了牛车。 进门后望着大雄宝殿,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初次推门看到的一样。 头顶万里无云,前面是黄墙青瓦,身边是寒风瑟瑟,眼前仍旧是青烟袅袅...... 俞三福搀扶着皇帝,缓步登上了台阶,萧辰朝左右看着,直到看见伍有常挺身矗立的身影才作罢。 此时萧辰的感触大有不同,不是落寞无助、也不再是孤身寂寥。 身后是为之奋斗的锦绣山河,面前是可能穿回去的期待,是去是留,仿佛皆在这呼吸之间。 一位白眉和尚合掌向前。 只见他面目无比温和平顺,白须冉冉,延申到了腹部;身上裹着一件单薄的褐色长袍,上面浮着一簇簇麻线头,用现在话形容就是衣服穿的起球儿了;右手执一根锡杖;再往下看,是一双赤足。 萧辰心里不禁一惊:大冬天的就这么洒脱...... 可仔细再看,那和尚的脚趾头竟然微微的冒着热气。 哎?这老和尚,似曾相识啊! 萧辰暗自嘀咕着。 “阿弥陀佛。” 只见皇帝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致意。 “大师亲至,弟子俯参。” 小沙弥将大雄宝殿的大门敞开,老和尚微微点头示意。 于是皇帝收起双手,挺身迈步进了去。 萧辰见状连连作揖,犹如见到神仙一般,鬼使神差的跟着进了大殿内。 坐在面前的,还是那座雄伟的大度弥勒佛,只不过全身重新度了金箔,站在门口就有一道道金光袭来。 “陛下请。” 老和尚低语一声,皇帝听后点头回应。 俞三福见状小步向前,伸手将锦面蒲团挪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屈膝跪在蒲团之上,掌心合十,额头轻轻的贴着地面...... 萧辰见此状倒是熟悉了很多,之前见到寺庙里求神拜佛的人就是这样虔诚,甚至比当前的场景还要用心。 而此时的萧辰杵在一旁,眼前的场景很难不让人拾起回忆...... 俞三福瞥了萧辰一眼,示意他跟在陛下后边跪拜。 萧辰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于是撩开斗篷,屈膝跪在了大门口...... 正是: 昨日寺中火,今朝殿前香。 锦垫膝下跪,铜炉烟茫茫。 四季有轮回,五常尤列张。 合掌念祈语,古今皆彷徨。 第52章 鸡笼寺诳语怒龙颜 勤政堂煮茶定革新 “咣......咣......咣......” 一阵铜钟响起。 萧辰磕在地上的脑袋却愈发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拽住他一般。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太累了,精神欠佳,也许是因为最近喝酒过于放纵,此时竟然抬不起头来。 正午的太阳泻在一池汤水里,说它透明却又上下不分,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浮在其中,好像一支羽毛飘过都能将空洞的身躯划走一般...... “郎君?郎君......” 一阵声音传来。 “哦?哦......” 萧辰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和尚邀请楼上用茶。” 萧辰回过神来,此时身边除了俞三福,已别无他人。 “嗷嗷,多谢俞中使......” “陛下已经上去了。” “多谢,我这就过去。” 从大殿右侧的步梯上了楼,只见得一处开阔的大通间。 里面摆放着香炉、一捆捆又粗又高的香,还有些僧人日常用的东西。 走了几步后便是一个隔间,门微微开着,隐约听得见里面的对话。 萧辰抚了抚身上的斗篷,缓步进了里屋。 老和尚和皇帝相对而坐,中间置着一张竹木小案,上边摆着茶杯,一缕缕热气正在向上蒸腾着。 旁边有一盆炭火,时不时的噼啪作响。 “三福。” 皇帝朝着俞三福示意。 俞三福见状后立即低身拱手,而后从门外接过一个食盒捧了过来。 “弟子略备斋食,请大师品尝。” 皇帝接过食盒,缓缓打开后,置在了桌案上。 老和尚稍作欠身:“阿弥陀佛,宝志一生飘零,能得陛下恩赏,乃笃行佛祖向善之法也。” 皇帝听了此言,已是红光满面。 萧辰本就站在桌案不远处,只稍微看了看,便认出了食盒里的东西,是一大块鹿腿肉! 嚯!这也太过分了吧!不是出家人不能吃肉的嘛,真是一个敢送,一个敢收啊。 “小生萧辰,见过大师。” 萧辰低头拱手行了礼。 “奥,这就是我之前提到过那位番人萧辰。” “施主请坐。” 老和尚立起右手回礼示意。 从门外相迎,到屋内就坐,老和尚全程只看了萧辰一眼,现在只眯着眼在一旁打坐罢了。 于是萧辰便在火盆旁边盘腿坐到了锦垫上。 “萧郎,适才你同朕说朝廷应该下决心改制一事,还请细细说来。” 萧辰听后不免拘谨了些,毕竟是佛家重地,谈论这么世俗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妥吧。 皇帝看萧辰有些不自在,转而笑了笑。 “你不必拘谨,宝志大师虽为出家之人,但与朕亦师亦友,此等家国大事,大师不会见怪。” “既如此,在下就直说了。” “本来想着等到土地巡查造册后再进行改制,但二郡迁移的灾民已是无粮可吃,郢州官吏虽然向周边郡县借了粮食,可数量还是太少,恐怕维持不了多久。有句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即便现在有粮食,可明年那些百姓仍旧无地可种,到时候还会发生此类的事。若能大刀阔釜的开展试点改革,重新确定土地和调税政策,那么粮食的事就一定能解决。” “嗯,郎君力主革新,勇气可佳,只不过此中艰难绝非一般啊。你可有准备应对了?” “陛下说的是。” “恕我直言,自古统治者都是将百姓视作一种资源。” “用我的话说就是人力资源。” “陛下试想,大兴土木需要劳役,边关防务需要壮丁,劝课农桑需要农民,财政敛税也出自百姓。而百姓又是最容易被满足的,给他们一点土地便可延续生命,进而为国聚财,为朝廷出力;不用教导就知道服从,天生就带着服从的命运。” “特别是在危难之际,他们甚至不惜以性命相受。如果陛下能下定决心伸出援手,大行革新之策,那些百姓定会感恩戴德,这对日后边关安定,发展地区经济也是一种帮助。” “至于那些应该惩治的地主豪绅、世家大族,陛下能在此时出手也是一个良机。杀鸡儆猴,一举多得。” 萧辰说完,静静的等着回应。 只见皇帝面无表情,盯着炉火不作声。 “阿弥陀佛。” “施主年纪轻轻,难得儒、法兼备,悲也!叹也!” 老和尚说完,继续眯眼打坐不说。 皇帝稍稍缓过神儿来,看了看萧辰。 “萧辰,你可知我南国乃是崇尚儒家之道,摒除法家之言?” “适才你那一番话,有理有据,朕亦有意为之,可与我南国治国之道,却有相悖。” “陛下!我作为员外散骑侍郎,有直言进谏之责。” “况且陛下所说的儒家之道,是国泰民安时期的统治思想。” “如今百姓有难,陛下断不可因循守旧!” “所谓‘儒皮法骨’,才是上上之道。” 萧辰激动地差点站了起来。 “够了!不要再说了!” “三福!” “老奴在。” “请萧郎君回去歇息吧。” “是。” 俞三福得令后瞥了一眼萧辰示意。 此时的皇帝已将身子转了过去,看样子真的生气了。 萧辰见此状也只能稍作拱手,缓缓退了出去。 下了木梯,俞三福满脸无奈。 “我说你......你为何如此莽撞啊!” “陛下让你随行,本是想问你丹阳城借粮一事,你倒好,没等陛下问话,就侃侃而谈,说什么‘儒皮法骨’,诶!你啊你。” “借粮?借粮就是治标不治本啊。再说郢州那边已经借了粮食,可等粮食吃完了呢?还是要回到老问题上。”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诶呦,好了好了,郎君啊,萧侍郎!您就少说两句吧......” 俞三福急忙拉着萧辰,走到了佛像的一旁,又朝楼上瞧了瞧。 “你啊,快回宫吧,陛下正在气头上,郎君还是回去躲一躲吧。” 萧辰长叹了一口气,只得摇摇头作罢。 俞三福说完,蹑手蹑脚的登上了楼梯。 大殿里青烟萦绕,一股阴冷刺骨的风吹了进来。 “嘶......” 萧辰咧着嘴,合了合衣襟,刚才出来的急,斗篷也落在了楼上。 虽然进谏碰了壁,但难得又来到此处,心里多少是有些躁动的,于是萧辰围着佛像一圈一圈的转悠着。 再次来到佛像身后时,抬头瞧了瞧,那座石台仍旧静静地杵在那。 萧辰搓了搓手,扒着石台的边缘,斜着身子爬了上去,石台上冰冷透骨,萧辰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只觉得脑袋空洞洞,身体轻飘飘,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迫了一般,硬是将他按在了石台上,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 “是我错了吗......” 陛下轻声问着,又像是自言自语。 老和尚听后缓缓睁开了眼。 “万象皆空,自性不灭,缘起无自性,缘灭有因果。” “陛下又何必如此计较呢。” “可萧辰所说之策事关百姓苍生,如若失败,恐国将不国,弟子因此困惑不已......” “陛下稍安,请随我来。” 老和尚说着,便起身示意。 于是皇帝跟着他走到了里面的小套间里。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甚至说是简陋。 一张桌案,上面都是竹制的经卷,面前是一处灰墙。 只见老和尚面对墙壁,微闭双眼,嘴里低声叨咕了几句...... 紧接着,一副副画面浮现在了墙面之上: 忽听得周遭哀嚎声四起,又见水火交融般浑浊的背景里面有黑白无常,一旁是数个小鬼押着看不出样貌的男女来到一座铁山跟前。不远处是一个穿黑衣系罗带的判官模样的鬼神,只见他熊头虎身,面目狰狞,抬手便抛出一片石块一样的板子,那板子上的符文随即变成了一道紫光,牢牢的嵌到了那些男女的额头上,而后便生起一阵大风,将他们全都吹了起来,最后钉在了铁山之上。又有几支大锤凌空飞来,如捣药一般将那些男女砸成了肉泥...... 煞那间,血浆四溅,铁山浸了鲜血闪出一道道青蓝色的光来...... 皇帝看了眼前这一幕,瞳孔不由得胀满了血丝,紧张的竟不自觉的抬起手来,似乎要拦着什么。 画中男女纵有十恶不赦之罪,可是血肉之躯,如何受得这般摧残呢! 老和尚见皇帝如此惊恐,便双手合十,画面也随之消散了去。 “阿弥陀佛,陛下所见,乃是众合地狱之状。” “如此惨绝人寰,乃天谴之罪乎?” 皇帝惊魂未定,凑到老和尚面前质问道。 “陛下稍安。” “相比众合地狱之苦,食不果腹之苦更要漫长难忍,而往生法门同在天下百姓面前。” “陛下千古一帝,还望心怀慈悲,善待生灵。” “阿弥陀佛......” “记得萧辰同朕说过,要跟着时代步伐推陈出新。” “而天下苍生,便是那行路手足。” “朕,明白了......” 皇帝双手合十至意。 “多谢大师。” 梦里犹如昔日一样混沌,萧辰潜意识里仿佛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恍惚之中眼前却是一处小瓦房,红色的砖墙,彩钢瓦的牛舍,场院里扬着玉米的爸妈,脸上尽是丰收的喜悦...... 画面忽远忽近,萧辰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爸.....妈......” 可声音却像是被屏蔽了一样,任由他嘴巴张的再大,也发不出声来。 霎那间,画面不知被什么抽离了一般,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昏暗之间一张打着漩涡发着刺眼亮光的洞口微微张开,萧辰一下子就被吸了进去,他本能的挣扎着,张开胳膊想胡乱抓着什么以抵抗面前的漩涡...... “咣......咣......咣......” 一阵钟声响起...... 萧辰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房梁。 难道是......回来了? 萧辰心里嘀咕着。 “你怎么在这啊?” 一个声音叫到。 萧辰闻声后猛地起身,没成想,“咣叽”一声,翻到了地上。 “欸我去......” “哎呀,你慢着些。” 萧辰定定神,再一看,原来是伍有常。 “诶......怎么......” “怎么是你啊!” “哎!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啊!” 伍有常板着脸回道。 “陛下寻不见你,担心你走失了,就叫我来找你,我把这寺庙寻了个遍才找到你,你还有怨言了!” “不是......哎呀......好好好,我谢谢你啊,真谢谢你。” 萧辰一脸无奈,心里却是若有所失。 “看你发这一身冷汗,快,把这个披上。” 伍有常说着,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了萧辰身上。 “我倒是开眼了,如此冬日,你却睡在石台上,这是什么用意?求佛问道?也不是你这个问法啊!” “你想多了,我就是睡一会儿而已。” 伍有常摇了摇头,拾起了地上的小冠。 萧辰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身上,只觉得热的发烫,再用脚趾搓搓鞋底,脚也出了很多汗。 将头发稍微理了理,此时已长到了肩膀,要是身子再胖点儿,就能来一句“风风火火闯九州”了...... 戴上小冠,理好衣服,萧辰二人挺身出了大雄宝殿。 门外几个侍卫纷纷归队,两匹枣红马于寒风中矗立,时不时的嘶叫几声,好像也等的不耐烦了。 二人快步上前,上马回宫不说。 亥时左右,萧辰走过新桥酒肆,快要到家门口时候,忽见一人在门口徘徊着。 只见那人抱着一把剑,一身羽林卫的铠甲时不时的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萧辰仔细瞧了瞧,心里乐出了花来。 “大哥!” “你回来了!” 易琼正在踱步,闻声后便立在了一旁。 “嗯,回来了。” “我......给你道歉,那日是我太......” 萧辰正要道歉,只见易琼抬手示意。 “都过去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哦,好,进去说吧。” “嗯。” 于是二人来到了正堂。 “大哥这几天在哪住的?” “中军大院,还有杂役巷的一处老宅。” “杂役巷?你去那干嘛?” 于是易琼便把安顿玉漱母女的事情告诉了萧辰。 “怪我,我没想到那个狗郡王竟如此没有人性!” 易琼绷着脸叹息道。 “那杂役巷鱼龙混杂,她们母女也不能长期待在那,大哥也不可能天天守着对吧。” “这样吧,大哥找时间把她们接过来,这样你我都能安心,等以后时机成熟,再给他们找地方。”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 “大哥有何疑虑?” “不过他们已被那狗郡王盯上了,我担心他们来此居住,会给你带来麻烦啊......” “嗐,呵呵呵......” “你也看到了,就算没有他们母女,咱们的麻烦也不少啊。” “嗯,也是。起码别院里还有我们在,谅他也不敢胡来。” “那就这么定了,有劳大哥去办吧。” “你放心吧......” 易琼说完,便楞坐在了木凳上。 萧辰整理着衣服,回身一看易琼还在愣神儿,肯定是还有别的事儿了。 “大哥?你怎么了。” 萧辰唤了一声。 易琼缓了一下。 “奥,我没事,没事。” “没事发什么呆啊。” “跟我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有事你就说出来。” “诶,也罢。” “我听闻,永康公主并没有同意和裴之礼来往,只是抵不过丁贵嫔施加压力罢了。” “可你们倒好,一个假意冷冰冰,一个肆意醉酒,消磨意志......”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易琼瞥着萧辰,很是不爽。 “大哥,你说的这些,我明白。” “其实我也想了很久,就算是嬛儿不接受裴之礼,甚至是不接受其他人,但我的身份......” 易琼听后重重的将宝剑拍在了桌上。 “你怎么变得如此势力了?这还是你萧辰吗?” “难道是因为在宫里做了官?就变得如此虚伪了?还是说,你已另有新欢?” “大哥,你别激动。” “别激动。” 萧辰走过来,按了按易琼的肩膀。 “大哥,你可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吗?” “我听说你跟陛下去了鸡笼寺,怎么?跟这有关系吗?” “那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是番人吗?” “呵呵呵。番人......” “大哥,实话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嗯,我看出来了,你确实不是南国子民,甚至不算是个正常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那你什么意思?” “诶,我怎么跟你说呢。就是......我不知道哪天,就会从这里消失了,不见了。” “你能明白吗?” “消失?不见了?” “呵呵,果然是做官做出病来了。” “照你这么说,天下所有人,都不会生老病死,对吧?” 易琼起身,表情异常严肃。 “难道就你想活得长久吗?沙场上那些死去将士、那些无辜殒命百姓,他们就不想命长吗?” “你又是哪路神仙,能避免人间疾苦?”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我担心......” “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担心不能长久陪伴公主,对吧?” 萧辰听后甚是尴尬,真是想说也说不明白啊。 萧辰所担心的,是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既然这样又何必招惹嬛儿呢! 如此一来,本来就地位悬殊的情况下,对环儿的情感就变得更加犹豫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你自己曾经说过,没有永恒和长久,只有当下和明天。怎么?” “你教会我了,自己却忘了吗?” “大哥,我不想伤害嬛儿,我不想她因为我的离去而低沉,所以我始终没敢跟她再进一步,我......” “之前我以为,重建家国是我在活在世上唯一一个目标,可萧辰你知道吗?” “直到我遇见了你,和你成为兄弟,云里雾里每日听你絮叨,我才发现我还有好日子可以过,还能和你畅饮闲谈,如今也有了上阵杀敌之机。我所说这些,都是从你身上得来。” “而你再看看你自己,又如何这般瞻前顾后呢!” “萧辰,与其这么折磨自己,你倒不如去问问公主,她到底愿不愿意接受你。” 易琼说完,拿起宝剑起身离去了。 萧辰楞在原地,掏出了嬛儿送的护身符。 可叹呐!人活一世,何其短暂! 所谓的永恒,难道只有双宿双栖一直走到人生的尽头这一条路吗? 担心不能一直陪伴嬛儿,就这么放弃了,难道这不是一种遗憾吗? 回想自己当初为了不留遗憾,毅然决然的来到她的城市,虽然最终草草收场,但却心满意足,再无悔恨。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冲动,多么用心,也就过去了两三年的时光,再看看如今的自己...... 标榜重情之人,恐怕最是无情之辈。 萧辰冷冷的笑了一声...... 这日清晨,烟雾茫茫,萧辰站在门口跺了跺脚,整理了衣冠,准备进紫光堂,忽见到俞三福匆匆赶来。 “萧郎君还真在这了。” 俞三福撩开斗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俞中使找我。” “陛下口谕,宣郎君到勤政堂议事。” “奥......” “郎君,那咱们快走吧。” “什么事啊,这么急。” “到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萧辰随着俞三福来到了勤政堂。 进了内堂,看到七殿下、徐修仁正在和皇帝商议着什么,表情都很严肃。 “禀陛下,萧侍郎到了。” 俞三福上前低头说道。 “来,过来坐吧。” 七殿下示意萧辰坐到自己旁边。 只见他面色红润,看样子恢复的不错。 “陛下正和我们商议土地革新之事,革新由你提出,故而陛下找你来听一听。” 奇了怪了,那天在寺庙里皇帝可不是假生气,今天怎么又想起这事儿来了,萧辰心里嘀咕着。 “萧郎那日在鸡笼寺所言,朕已和他们二位转述过了,徐令,你说说看吧。” 徐修仁听后低头拱手。 “陛下,若此新政能施展开来,地方调税可成倍增长,百姓亦可安居乐业。只不过夺了世家大族之利,必会遭受阻碍,稍有差池,恐陷南国于危险之地。” “嗯,徐令权衡利弊,很是明了,彦达,你怎么看呢?” “萧郎所想,向来与众不同。臣弟思量再三,土地革新之事定会困难重重,不过一旦实施,对朝廷对百姓都大有裨益,因此臣弟觉得,此事可行!” “萧侍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回陛下,只要朝廷坚定革新信心,萧辰定当全力以赴。” “哪怕是舍了这条性命,我也愿意!” “既如此,朕就依了你们。” “萧侍郎,此事就由你和徐令共同操持吧。” “皇兄......” 七殿下低头拱手。 “此事关乎国运,他们二位虽是朝廷肱骨,可根基尚浅,想必那些世家大族不会那么容易就顺从,还请陛下让臣弟坐镇吧,我虽深居暇园,可朝中权贵怎么说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没错,七殿下是想把得罪人的事算在自己头上,而且有个位高权重的人在旁边坐镇,手底下的人干起活儿来也能顺畅些。 “还请皇兄定夺。” 皇帝听后皱着眉并未做声。 难道还有其他变数吗? 七殿下几人一时间甚是不解。 正是: 人臣万言绝于耳,大师言谶定乾坤。 道是黔首皆由命,怎知明堂主浮沉。 第53章 风筝起舞两情相悦 口沫横飞使者溃走 却说皇帝听了七殿下的话,心中先是肯定,转而不禁露出了难色,捋了捋胡须。 “彦达啊,你刚从静州归来,身体尚未痊愈,身上担子已经够重了,作为兄长,我再不忍心......” “呵呵呵。” 七殿下浅笑了一声。 “能有皇兄这句话,臣弟就心安了。不过此事定要有人坐镇才行,臣弟斗胆自荐,我曾主事郢州,新政若由我主导,想必会更加顺利些。” 七殿下缓缓拱手,朝着陛下深深施礼。 “你我即为手足,朝中大事有你坐镇,我当然放心!” “既如此,彦达要多多注意身子啊。” 此情此景,皇帝主打一个泪眼婆娑。 “陛下,我还有一事请求。” 萧辰低头拱手。 “哦?你且说来。” “土地革新之事乃是南国要务,如今朝中诸多臣工对我尚有不满,不是我遇事退缩,如果我参与其中,恐怕政策推进的阻力会更大,所以我想......待在幕后,给二位上官提建议,还望陛下批准。” 萧辰说完,几人相视一笑。 “如此也好,你若成就此事,朕定会重重赏赐。” “多谢陛下。” 正午时分,几人才各自散去。 萧辰出了紫光堂,独自一人来到了南阁。 “屠前辈,我来了。” 萧辰快步来到内堂唤道。 “萧郎君。” 屠老微笑迎接着。 “风筝呢?我想见嬛儿,还请前辈帮帮忙。” “呵呵呵,郎君缘何如此急躁呢。” “我想明白了,再不放手一搏,恐怕会遗憾终生。” 只见屠老捋捋胡须,不得不佩服现在的年轻人,青涩、莽撞、有激情。 于是书童撑起那支绣着仙鹤的大风筝,来回的在空中盘旋。 萧辰早已迫不及待,跑到沁心桥头观望着。 没一会儿,只见嬛儿身披一件裘袍走了过来。 “嬛儿,是我,是我想见你......” 看着面前的萧辰,嬛儿手里的小火炉好像更加滚烫了一般,以至于来回的搓弄着。 嬛儿眼睛朝着萧辰的两侧游离,可周围并没有什么吸引她注意的地方。 “我......我......” “我那个......” “萧侍郎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园内湿寒,我就要回去了。” 萧辰心里的那张肉鼓砰砰作响,脑袋里的东西好像也被震荡掉了一般,周围无比空荡,空荡的让身体不受支配...... “我喜欢你,不想让你答应那个裴之礼。” “你在说什么胡话?” 嬛儿冷冷的看着萧辰。 “我......我想娶你。” 萧辰机械的向前跨了一步,紧紧的抱住了嬛儿。 这一步,犹如跨过了一道鸿沟,一个断崖,一条隔绝两岸人相拥的河流。 “我没说胡话。” 萧辰在嬛儿的耳边轻声的重申着。 “你就是在说胡话。” “因为我本就没想过要答应他......” 嬛儿浅浅的说道。 “真的啊?” 萧辰抚着嬛儿的双肩,从低谷到巅峰,就像是刚从地面奔向了太空一般。 “我还骗你不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也没说要嫁给你,少在那占我便宜......” 嬛儿说着,便把手中的小火炉塞给了萧辰,自己却转过头去看着桥下的水塘。 早间的空气湿冷透骨,可到了中午,仿佛像换了人间一样。 “我想好了,等我把这次的新政做完,就去求陛下赐婚,把你许配给我,到时候有了父母之命,你就不会为难了吧!” “贼子......无耻!” “好啦,咱们去南阁里说吧,外边这么冷。” “我才不去呢,怎么,你还怕别人不知道啊?” 嬛儿满脸通红,转过身瞥了一眼萧辰。 于是萧辰抬手合了合嬛儿的裘袍,进而低眉看着。 “这里风大,我们到那边走走吧。” 二人并着肩膀,走下沁心桥,到了一旁的桃林里。 “你又要出去吗?” “应该吧,因为新政要做试点,只有再去江夏郡,才能充分了解情况。” “哎你说,新政要是成功了,你父皇会不会赏我个大官做啊?” “哼!谁知道呢,你可是想得美。” “依我看,在你受赏之前啊,你还是先把自己这条小命保住吧!” “你负伤刚刚痊愈,怎么父皇又要差你出去啊?难道朝廷里真就没有可用之人了吗?” “哎,你看看,公主错怪陛下了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新政本就是我提出来的,上次受伤是意外,陛下一心想为百姓谋福,只是当今的朝廷里除了七殿下几个人,再没别人愿意做出改变,去实现他的想法了。” “而我呢,就不一样了。” 嬛儿听后瞥了一眼。 “你是番人,是登徒子,还有什么不一样......” “哎?你可不能这么诋毁我啊......” 萧辰微微笑着,看了看环儿。 “分明就是嘛,我哪里诋毁你了。” 嬛儿憋着笑回道。 “好吧好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等我得个大官......” “答应我,要平安回来,好吗?” 嬛儿打断了萧辰的吹嘘,看着他的眼睛一脸严肃的说道。 萧辰见状揽过嬛儿,轻抚着她黑亮的头发。 “我答应你,我不再是我自己,有了牵挂,就有了责任。” “放心吧。” 萧辰递过手中的小火炉,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来。 “这个给你。” 嬛儿打开锦囊,是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环。 “你送我的吊坠我一直戴着,这支玉环我重新送给你。” “你知道吗?当初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想起了你,温润如玉,细腻柔和。” 萧辰将玉环搓了搓,戴在了嬛儿的手腕上。 “今天比较冷,好像这玉环还有点不应景了......” 说完,二人齐声欢笑着朝南阁走去。 勤政堂门外,鸿胪卿刘思贞快步疾走,来到了直阁将军王神念面前稍作拱手。 “将军神色斐然,愚弟有礼了。” “思贞客气了,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呢?” 王神念回礼。 “午间有北国使者前来拜谒,故而思贞来此,奏请陛下。” “北国使者?” 王神念稍稍皱了眉头。 “容我禀报一声,还请思贞稍安。” 没一会儿,只见王神念挺身出来,扬手示意。 刘思贞再次拱手致意,进了勤政堂。 “朕正要找北国讨个说法,没想到使者就来了!” “禀陛下,北国使者送来方物、礼器数十,意在南北交好。” “彼之礼器,与我南国媲之如何?” “臣所见过方物礼器虽无万余,亦有千百,然此使者所贡器物中,有些许形态奇异、质地精良者,且其中铭文字迹尚无人能辨别,对此诸臣工皆惊叹不已。” “哦?有此等事?” “臣不敢欺瞒陛下。” “看来他们是有意为之了,难道那索虏想要欺辱我南国不成!” “臣已将此事告知了朝中各署部臣工,直到微臣来时,尚无人能识得鲜卑文字。” 皇帝听后虽说脸上不开心,可心里却有些高兴。 要说鲜卑文,皇帝早就见识过,并且早在前朝雍州做刺史的时候就钻研过鲜卑文,并亲自翻译了边关截获的诸多文牒,其语句通顺,词义贴切,当时看来,算得上小有所成,在当时的军队中颇受赞赏。 而满朝文武各有所长,平日里都是他们进谏立功,自己除了儒释道的要义领悟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拿的出手了,如果今日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翻译出鲜卑古文,那么在众多臣子和外使面前倒是个展示自我的绝佳机会。 “你去把在朝各署衙臣工都叫到东堂殿,一起见见北使。” “自古以来,使者多善长纵辩之术,切莫丢了南国颜面。” “是。” 午后未初之时,东堂殿里文武群臣列好队伍,北国使者手执锦卷颔首行礼。 “北国使者宋云奉旨前来,吾主愿与南国永结秦晋之好,罢边关之兵,祈天下安定。” 那宋云头戴青色长冠,身穿红褐色长袍,外面披着一件御赐裘袍,腰悬白壁一副,手持使者节,脚下踏一双翘首鹿皮长靴。 说完,再次低身行礼。 “北使一路劳顿,来人,赐座。” “是。” 俞三福会意后差两个小寺人搬来一张类似于小马扎的胡床,放到了宋云面前。 国子博士、太常卿陆佐公在一旁用言语敲打着使者宋云:“北使即来南国,本应客随主便,不过吾闻北国男子皆以驭马驰骋为荣,此胡床多为腿足刚劲者用之,使者既为北国壮士,还请入座吧。” 宋云挺身立在一旁看了看陆佐公。 要说在平日里坐个胡床也没什么,只是身为北国使者本应受到礼遇,谁成想南国皇帝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坐在小马扎上,显然是为了羞辱自己。 见面前的人身着青衣朱裳,胸前绣着凤凰,看样子是个礼仪官,而之前迎接自己的是鸿胪卿刘思贞,想必这位便是与其地位相当的人了。 于是宋云微微一笑。 “阁下言之有理,只不过吾国向来崇古尚礼,亦深知迎使待客之道。阁下仅知北国崇尚武略,便以胡床待客,却未曾见过北国大兴礼仪之风,以君子之礼待人,而非番邦小国,行无礼之举。” “我闻南国公卿皆为饱学之士,今观阁下却行如此粗俗之举,所谓:‘管中窥豹,时见一斑’,宋某,实在难以苟同啊......” 陆佐公听后不禁脸色通红,气的甩起衣袖回到了队伍里不说。 刘思贞见状朝着皇帝看了看,会意后向小寺人摆了摆手。 “给北使请座。” 没一会儿,小寺人搬来锦面木墩,又置下了一张锦垫。 宋云见状便低头拱手,揽衣坐了下来,双脚放在锦垫上不说。 “北使此番前来,意在与我南国交好,不知汝主诚意如何啊?” 皇帝端坐着低声问道。 宋云听后起身拱手。 “回南国君上,吾主特送来北国方物、旧朝礼器数十。” 说话间,门外几个侍卫便将礼物抬了进来。 刘思贞拿着礼品清单,递给了俞三福。 其中一座铜鼎最是显眼,众人的目光也便被它吸引了过去。 “此鼎按旧朝礼制炼造,上有吾国鲜卑古文,乃是奉常亲自誊刻,笔锋苍劲,如行云流水。除北国高士外,有识此文者,吾未得见也。” “久闻南国多雅士,想必此古文亦不在话下。故而今日来此,特向诸公请教一二,还望诸公不吝赐教。” 问题抛在半空之中,众人听后再没了兴致,只得左右观望着。 皇帝见状不禁咧起了嘴角。 “诸位臣工,有谁......能识此铭文啊?” 几个国子博士缓步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不禁摇了摇头。 这一举动,皇帝看在眼里,是又悲又喜。 话说这些贵族臣工一口一个索虏叫着,可人家的文字就在面前,虽说是古文,但也不至于一个字都不认识吧。 到头来啊,还得是自己的博学多识才是真货,能应对大局了。 当此无人应声之时,皇帝揽揽袍袖,准备大展身手...... “禀陛下,臣愿一试......” 人群里,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站了出来,进而俯身跪拜。 仔细一看,正是廷尉丞、吏部郎刘嗣芳。 因廷尉卿臧未真有要务去了丹阳郡,于是便由他代表廷尉署来到东堂殿听命。 “哦?刘丞请起。” “谢陛下。” 皇帝见此,只得端坐了回去。 只见刘嗣芳大步上前,绕着铜鼎走了一圈,稍作思考后微微点了点头。 “襄阳侯濬自发蜀,兵不血刃,攻无坚城,入于石头,破敌十数万,定疆平吴,成统一大业,功勋甚伟。泰康二年臣华奉帝诏筑此丁于灵应寺,传世之功,流芳千古。” “不知在下所译,是否得当乎?” “刘郎君经史满腹,云,佩服不已!” 宋云说罢,朝着刘嗣芳深深拱手,众人也跟着赞叹不已。 刘嗣芳还礼后微笑着回到了队列当中。 皇帝见状未免心有不平。 虽说这刘嗣芳替朝廷长了脸面,可却扫了皇帝的雅兴,而事已至此,作为一国之君,只有陪笑罢了。 “北使观我南国臣子何如?” “朝廷雅士群集,君上文治武功,乃千古明君也。” 听了夸奖,包括皇上在内的人无不畅快淋漓。 “北国与我修好,朕心甚悦。然汝之诚意只此方物乎?” “非也,吾主闻南国君上潜心修佛,心中多有敬意,故而差小人送上此鼎,唯盼同修佛缘。” “此外吾主已下令从汉中、上津、始平三郡撤兵,如数归还南国百姓和粮草。” “此文牍,乃是吾主亲笔所写。” 皇帝一听这话,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来。 毕竟西部边关时有战事,那几座城池频繁易主,随时被占领随时夺回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 可如今索虏竟然如此温和,想必是畏惧南国边关将士的勇武了! 俞三福接过书信递了过来,皇帝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了一旁。 “朕闻汝主心性向佛,不知归还城池之意,可是为佛祖感化乎?” 宋云低着头连连皱眉,没想到这位面相慈祥的中年皇帝竟这般蹬鼻子上脸。 “回君上,吾主潜心修佛,意在与民休息,安定边关,祈求苍生润泽,获得永世安宁。” “吾久闻君上弘扬佛法、歌颂善德,乃是苍生之造化,故而南国兴盛,都城得以固若金汤,宫室得以华丽生辉。” 听到这皇帝不由得沾沾自喜,脸上自然温和了许多。 “然吾又闻南国郡县仍有灾民尚未安置,值此数九隆冬,恐朝不保夕矣!” “大胆!狂妄竖子,竟敢在我南国朝堂之上危言耸听。” 御史中丞孙庆绪在一旁厉声喝道。 也许是平日里检举督查百官成了习惯,但凡谁说了句不中听的他便要上前呵斥几句。 要说他本该在丹阳府中辅佐晋王,因其对晋王管的太过严苛,本是出于好心,可谁知晋王却不领情,便差他到朝廷里述职半月,于是孙庆绪便灰溜溜的跑了回来不说。 此时的南北两国战战停停,使者往来更是无甚稀奇,今天和解明天便开战,小打小闹的战斗时常发生,两国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皇帝深知其中形势,来了使者互相讥讽一番,也算是能解解心头的不快,至于动真格儿的事情还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皇帝抬手示意,孙庆绪见状立在一旁不说。 “北国对我民情如此了解,为何贵主不借机发难,扩张疆土呢?” 皇帝轻声挑衅道。 “君上稍安,我圣主英明神武,虽有统一天下之志,却不懈于行鼠辈之举。” “我北国文臣武将皆奉行古制,崇尚礼法,对邻国番邦多有善举。昔日我鲜卑叛乱异部穷居于饶乐水旁,是我圣主摒弃前嫌,驱身感化,将其收纳为北国属部;那柔然、吐谷浑两邦虽频繁骚扰,而我圣主胸怀天下,以德报怨,决心招降异族并教化之;时至今日,番邦朝贡者不胜例举,远番觐见者多如星火。” “我圣主明德慈爱,皇子博闻强识,今有意与南国联姻,同修百年之好。” 宋云说完,再次低头拱手。 吴平候从队列中朝着宋云低头拱手,而后轻声说道:“北国有精兵良将,朝堂一派和气,如此上下同心,不知使者所言是真是假呢?” “哦?不知阁下何意?” 宋云看了看面前人说道。 “呵呵呵,使者稍安。” “我听闻高阳王独霸朝政,欲僭越君主,行不轨之事。” “使者怕不是只会拾一些华丽之词,在我南国朝堂里逞强炫耀吧!” “就是,听你夸夸其谈,皆为一面之词,若真有意修好,还请拿出真心实意来!” 孙庆绪挺身出来,继续补刀。 “蛮横索虏,蛮化未开,多行无道之举,为祸边关,有何礼数可言!” “不习圣人之学,不尊孔孟之道,茹毛饮血,与兽杂居,岂敢同我南国相提并论!” 一时间,唾沫星子肆意飞舞,宋云也逐渐招架不住,由鸿胪卿刘思贞等人护着退出了朝堂不说。 皇帝见状想拦也拦不住,坐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底下。 “陛下,臣愿领精兵五千,直取北国洛阳。” 吴平候低身请命。 “陛下,臣愿率所部人马挥师北上,拿下临潼,收复失地。” 建安王低身拱手。 “臣等愿为北伐先锋!” 西昌侯萧静艺俯身跪地。 右卫将军、都官尚书夏侯亶、左卫将军昌义之、骠骑将军康长明、云骑将军兼领直阁将军冯巨基等诸多武将皆跪地请命。 “诸卿之意,朕心悦之。” 皇帝缓过神儿来,情意绵长的回了一句。 “区区一个北使算不得什么,时日还长,朕自会给你们立功机会,诸位快请起吧。” 见皇帝给了台阶,众人便起身回到了队列当中,只有昌义之仍留在原地。 “昌将军,怎么还不起身呢!” 一旁的信武将军冯巨基低声唤道。 谁知昌义之满脸痛苦,一声不吭。 直到身边的康长明看出了端倪,上前扶了一把,昌义之这才勉强起身。 只因那昌义之已近六十岁高龄,虽神情坚毅,但今天那个北使可把他气的不轻,一时间跪倒在地竟无法起身了。 至此,南国朝廷上下同心,痛骂索虏使者出了一口恶气。 至于是否真的用兵,还是两说,毕竟放在天平上的时候,谁高谁低还真就说不准。 正是: 穷经皓首护君颜,剑戟刀枪破边关。 六甲老者长怀恨,饮马淮水忆当年。 第54章 圣意决断新政落定 老臣謇谔对策萌生 这日早间,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 众臣工步伐急促,来到外朝大堂内待命。 “可知陛下这么急着召见我们,所为何事啊?” “嗯......不清楚,今日并无朝议安排,难不成是前几日那些新政条陈一事?” 尚书省的几个署部长官私下里嘀咕着。 王柬站在一旁并未作声。 没一会儿,俞三福来到桌案前立身唱道:“上朝!” “圣主万福,南国永年。” “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今日本无朝议,可朕思量再三,还是把你们召来了。” 此时门外的雪越下越大,本来落到地上便化成泥浆,这会儿却铺满了地面,越积越厚。 “朕决定,要在郢、江二州试点实行新政。” “萧辰,你来说一下吧!” 众人皆屏住呼吸,不知道这个番人又出了什么馊主意。 萧辰来到大堂中央,低头拱手。 “诸位同僚,夏季时湘州遭遇洪灾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了,当时情况紧急,我等奉旨把受灾百姓迁移到了北部的江夏和南新蔡二郡安顿。可日子一长,两地的粮食已不够用,现在又是冬天,地里长不出黍麦来,对此陛下特地下旨从江、郢两地就近调去粮食救济,可粮食数量有限,估计最多只支撑两月时间。” “原本到了春天,百姓种了田也便有了希望,可我们千算万算,土地仍旧是个未能解决的难题。” “据我从当地搜集的信息来看,郢州土地多半在大户名下,百姓要种田就要从他们手里租过来,虽说租赁土地这件事没什么可稀奇,可是那些大户所处租金是一天一个价钱,整体是持续走高。这就导致很多人租不起土地;另外,各个郡府征收调税是按照户籍人头来征的,也就是说大户人家即便有良田千倾,也就交一家人的人头税,如此看来,调税征收还存在很多漏洞。” “而新政的宗旨,就在于按照田亩数量征税,这也是我们在紫光堂每日做的事情。如今新政条陈已初步形成,适才陛下所说在郢、江两地进行试点,乃是必要之举。通过新政试点,不仅可以解决燃眉之急,还能总结经验教训,进而对新政条陈再次优化,直到符合地方的实际情况。到那时便可在南国境内全面铺开,再针对性的对各地区新政的政策进行调整。” “大概就是这样了。” 萧辰朝着堂上低头拱手。 “嗯,萧侍郎所言很是明朗,新政条陈已由尚书省下发给了各署部,众卿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陛下!” 秘书监傅茂远拱手上前。 “先不说新政能否适用,如此唐突便要定下治国之策,恐操之过急了;更何况新政试点,在江夏和南新蔡二郡,臣不得不怀疑,萧侍郎所行西部州郡救灾事务,怕是虎头蛇尾啊!” “如今想借用什么新政来给自己收场吧!” “陛下,傅监言之有理,治国之策乃是朝廷头等大事,绝不可儿戏!然迁移百姓既无田可种,也便无法维持生计,还请陛下另选贤能之人,去往二州......实地勘察才是。” 西昌侯、太子詹事萧静艺两边都不得罪。 “陛下,此番人于朝堂之上频频生乱,况且他与索虏串通一事尚未查明真相,如今又蛊惑陛下实行新政,老臣实难与其共处一室!当此朝堂之上,有奸臣贼子就没有我陆明霞!” “臣愿以死明志!望陛下切莫被歹人蒙蔽啊!” 义兴太守陆明霞打着哭腔,说完后竟朝一侧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众人见状急忙将他拉住,紧接着陆明霞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危乎南国!哀乎南国......” 皇帝见此状不禁皱了皱眉头。 想想陆明霞乃一文人,江南有名的书画大师,任一方太守实行与民休息之策,义兴百姓很爱戴他, 是个忠臣。可这文人的脾气秉性,怎么越是上了年纪越有增无减了。 皇帝并未言语,也没有治谁的罪,只扬了扬手。 门外的伍有常会意后差两个羽林卫将陆明霞搀扶到了一旁不说。 “还有人要进言吗?” 陛下静静地看着堂下问道。 “陛下,老臣有一言。” 袁昂终于露头了。 “陛下,臣熟读礼法,偶得拙见。自古以来,革新变法皆为自上至下而行,如此方能稳住国家根基。” 皇帝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然纵观古今,变法无不是为了治理下民,而非世家大族。只因为各地官员、大族乃为国家治理之根基。朝廷所施政策皆由他们执行,百姓意愿由他们上表奏报,民情巨细由他们谏言献策,民间不法亦由他们安抚平定。由此观之,世家大族之利断不可轻易动摇。士农工商,乃是亘古恒序,还望陛下......三思。” 袁尚书这话粗中有细,一旦革新就会触碰上层人士的利益,甚至是重新洗牌,很明显,革新就是有悖于礼法的事。 在场的人都已明了,袁昂这是在给陛下利弊权衡,虽然带着些威胁的意思。 “袁尚书所言,朕已思量再三,然革新之举,迫在眉睫,你们中有很多人都是旧朝老臣,想必旧朝覆灭之根源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想想你们原来的朝廷吧,是多么腐朽,多么官僚,奢靡无度以至于民不聊生,要不是朕给你们机会,你们也就随着风沙四处流浪了。 皇帝此言过后,堂下沉寂的如死水一般。 “新政巨细已由中书令徐修仁、中书舍人周开逸草拟完毕,由安成王和鄱阳王主事,你们还有异议吗?” “陛下,臣有一言。” 六殿下挺身拱手。 “宣达啊,因七弟比你我更熟悉西部州郡民情,故而此事便由他主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陛下,七弟大病初愈,尚需调养,朝中人才济济,臣弟以为七弟断不可因一时一事累坏了身子,故而臣弟愿携各署部臣工亲自赶赴郢、江二州,代陛下实行新政!还请陛下恩准。” 此时,尚书右仆射袁昂、御史中丞孙庆绪、建安王萧文达、侍中王柬、侍中谢扬言、长沙郡王萧静旷携弟弟西昌侯萧静艺,还有在一旁哽咽的义兴太守陆明霞,听后皆俯身跪地。 “臣等附议。” 南昌侯王迁见六殿下和弟弟王柬这番操作后小腿一软也跟着伏在了地上。 右侧队伍里的吴平候萧子昭见状后一连串的眨眼,来回搓捻着那件锦缎袍子的袖口,带跪不跪的凑到他前面员外散骑侍郎蔡景节的身后,并未作声。 皇帝见了如此场景,心中已是凉了半截。 好家伙,没想到半路还真杀出个老六来。 可皇帝面不改色,甚至露出一副笑脸来。 “宣达贤能忠厚,乃国之栋梁。” “就算汝等不奏请,朕亦早有安排,都起来吧!” “陛下圣明。” 众人这才手执笏板起身回到了原位。 “即刻拟旨:着安成王为侍中,领安西将军,总领新政要务;都督郢、江、霍三州诸军事,行郢州刺史及石头戍事。” “着鄱阳王为镇西将军,加散骑常侍、领益州刺史、并都督益、宁、南、北秦、沙七州诸军事,仍兼领使持节;与徐修仁、周开逸一同带署部协助安成王实施新政,望各司其职,切勿怠慢。” “因郢州江夏郡、江州南新蔡郡所居灾民合计有七万余人,故而先从二郡开始着手实施新政。” “着伏玄耀为南新蔡太守,与江夏太守萧彦瑜一同配合新政实施。” “至于临川王......可全程辅佐新政实施。” “宣达,如此安排,你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要说皇帝可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如果江、郢二州的豪绅大族对新政不满,可由徐修仁、周开逸等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述新政的利好,以化解那些人的愤慨;如果有人强行阻拦新政实施甚至是起兵谋反,那么老七和鄱阳王可用他们的军职调遣署部将士,就地平乱。 一文一武,恩威并施,两手都抓,两手都要硬! 当此之时,恐怕没有别的策略比这更好了。 就算老六参与其中,也不能改变新政的具体规定,更不会以身涉险,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毕竟临川王有几斤几两,皇帝心里还是清楚的很。 “臣等领旨。” 众人跪地行礼,而后各自散去不说。 萧辰全程参加了朝会,听到陛下颁了圣旨,有如此成果确实出乎意料。 如此,他只身一人散着步,朝着鹿鸣堂走来。 廊内甲士见了萧辰无不颔首行礼,萧辰皆一一回应,就这样走了一会儿才到地方。 推开大门,只见院子里的积雪已被清扫了多半,地面上还在持续洒落着片片雪花,看来还有人在这了。 正要推门进内堂时,忽听得身旁有一声音传来:“来者何人?” 萧辰回身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小寺人立在后院的门口,手里握着扫把,露出一副警惕的神情。 于是萧辰低头拱手。 “在下萧辰,之前在这里住过,今日来此处看看。” 小寺人听后快步上前,深深拱手。 “是萧侍郎,小人贱名喜儿,给侍郎问安。” 喜儿说着,跪地行礼。 “哦?你认得我?” 萧辰愣了一下。 “小人那兄弟德顺,在西阁门外被萧侍郎搭救过,况且义父经常对小人提起侍郎大名。” “小人心中对郎君已是十分敬仰。” “哦!那你义父是?” “小人义父乃是余中使。” “是俞中使啊,那就是熟人了。” 看来这俞三福可收了不少儿子。 喜儿满脸微笑,像是伺候旧主子一样,从怀里掏出手帕,给萧辰扫着身上的雪片。 “萍儿他们呢?都去哪了?” “郎君有所不知,萍儿和院子里其他寺人早已被派到了别处,这具体去了哪里嘛......小人也说不上来。” “无妨,岗位调动,也正常,我也好久没来这了。” “郎君公务繁忙,今日能在此见到郎君,实乃小人之幸。” “俞中使留过话,只要萧侍郎回来,仍享县侯礼制,您请屋中稍坐,我去给郎君煮茶来。” 喜儿说完,便去了厢房。 看这位喜儿如此热情,萧辰不由得想起了崔雷,他也是如此的贴心且有礼貌。 可惜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他平反。 萧辰转身推门进了内堂,里面陈设依旧,只是没人居住,略显空旷了些。 缓缓坐在木榻上,睹物思人,不禁泛起缕缕伤感来。 “茶来了。” 喜儿端着木盘放到了桌案上。 “多谢了。” “对了,你们中宫和后宫的寺人不都是固定的吗?” 萧辰抿了一口茶问道。 喜儿听后上前拱手。 “郎君有所不知,中宫和后宫贴身寺人本没有变数,小人是有幸受到少府上官栽培,有幸来到前宫打理鹿鸣堂,如此也能抽出空闲到巷里照顾母亲。” “哦,少府倒是挺人性化......” 喜儿眨眨眼,好像是没听懂,不过见萧辰满脸笑容,自己也跟着陪笑罢了。 “我就是过来瞧瞧,也没别的。就不多待了,改日再来看你。” 萧辰拍了拍喜儿的肩膀,起身就要出去。 “郎君留步。” 喜儿唤道。 “还有什么事嘛?” “如今小人经常于二宫之间行走,为表达小人对郎君敬仰之意,郎君若有什么需要,小人愿随时听候差遣。” 一个小太监,能于中宫和前宫之间自由出入,混的和崔雷差不多了,看来这孩子一定是遇到了贵人。 凭空得了一个朋友,萧辰很是高兴。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萧辰笑了笑,阔步出了大门。 喜儿站在门外遥遥的望着,直到萧辰的背影消失了不说。 东郊临川王府,袁昂等人揽衣落座。 “殿下,今日朝堂之上我等稍显急躁,恐怕此举会让陛下心生疑虑啊。” 袁昂轻声说道。 建安王在一旁面色如土,听了这话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袁公,之前给兄长献策之人是你,现在说急躁之人还是你,这般函矢相攻,难不成是在推卸责任了?” 王柬见状缓缓起身,给一旁的建安王续了杯茶。 “殿下息怒,袁公所想,自然是为了遵循古制,以阻拦七殿下等人实施新政。此前我们向陛下进谏不成,事已至此,也只能在朝堂之上随机应变了。” 临川王听后捋了捋胡须。 “我想袁公之意,是觉得今日朝堂进谏之事稍显唐突,恐怕陛下会记在心上,影响我们下一步进展罢了。” “不过你们放心,陛下向来宽厚,今日之事算不上什么。” “殿下所言有理,我在堂下观察良久,陛下并没有动怒之意。” “只是吴平候......不知为何没有和我等一同进谏呢。” 王柬面露难色,近乎于嘀咕的语气说道。 “哼!墙头野草!” 七殿下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 “殿下息怒,吴平候近日和显阳宫那边走得很近,在我看来,一旦永康公主完成婚事,他吴平候便可依附于丁贵嫔,高人一头了。” “今日之举,乃是其本性所致,殿下不得不提防着些啊。” 西昌侯在一旁表面上是宽慰,可这话里可是带着刺儿。 “无耻小人!前番依附于兄长门下,如今却又低眉颔首于显阳宫,三姓家奴,不提也罢!” 建安王在一旁气的拍了下桌案。 “殿下,老臣还有一策,不知当讲与否。” 沉寂良久的袁昂对他们的谈话置若罔闻,起身朝六殿下拱手示意。 “你说说看。” “我思考再三,觉得陛下实施新政恐怕是早有准备,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而已。” “哦?你继续说。” “殿下试想,陛下如今借着二郡缺粮之机,可谓是名正言顺;况且前些日子北使在朝堂之上辱我南国,陛下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一来,实施新政之决心便会愈加坚决;而殿下您虽参与其中,但结果恐不会为我们所动,臣以为于新政之事,我们最终会......劳而无功了。” “什么?你这是何意!难道我们在朝堂之上白白跪了半日不成!” 建安王厉声喝道。 六殿下见状摆了摆手,示意建安王坐下。 “袁公所以不无道理,你且细细说来。” “是。” “圣意决断新政实施,徐修仁等人也便受到了重用,如此一来七殿下便如虎添翼,恐对殿下您不利啊。故而殿下应有所行动,断不可因小失大,逞一时之气。” “嗯,言之有理!” “袁公能如此直言,不愧为謇谔重臣!而且能想到这一层,寡人实在是敬佩不已。” 四目相对,二人如同酒醉逢知己,高山遇知音。 王柬等人听后无不露出快意的笑容,只有建安王仍旧默不作声。 “既然治国之策我们慢他一步,那么边关军务我们必要抢占先机!” “兄长且下令吧,我们定会依计行事!” 建安王听了这话,热血沸腾。 如此,几人一阵密谋,直至深夜才各自离去...... 有诗云: 三公九卿阔胸怀,此花不放彼花开。 良臣一计安天下,将军万骑破阴霾。 第55章 含章殿公主引孤狼 建康宫雷火烧薄命 腊月末,秦淮河沿岸已结了少许鱼鳞似的冰碴儿。 时辰还早,走在大街上的都是些杂役和流动商贩。 琢润街的润璞坊后门,有两辆马车早早的进了院子里,革术拖几人正在一旁将包裹好的玉器、饰品装车。 奚勒疏手里拿着一张布帛,坐在屋里思索着什么。 “郎君,就要到卯时了,您还是去歇歇吧,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波图拿着铁钩在火盆里拨了几下,抬头劝着奚勒疏。 只听他长叹了一口气。 “诶!朝廷已派来使者向南国示好,想必这两日使者已回去复命了。” “南北两国使者往来频繁,如果我没记错,每当使者拜谒过后,就会有战事发生,不知道朝廷这次又会作何打算。” 波图续上一杯茶说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可知那使者是何人?” “能出使南国者就那么几个,若小人没猜错,这次应该又是高阳王一派吧。” “嗯,听说使者宋云为保我国颜面,于南国朝堂之上据理力争,可他们终究人多势众,宋云险些丧了性命啊。” “小人听闻南北使者往来一向如此,互相讥讽试探罢了。” “哎,此言差矣。” “郎君为何这么说呢?” “你想想,高阳王是什么人。” “额......小人萌君上荫泽,仅为区区县侯而,断不敢......” “罢了!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那高阳王,乃刚愎自用,心胸狭隘之辈,见利忘义、睚眦必报之徒。” “而那宋云可是我朝使臣之首,连他那般才华横溢之人都在南国丢了颜面,若是传到了宫里,高阳王脸上如何能挂得住呢。” “那么郎君意思是?” “高阳王必定会伺机报复?” “平乱南疆,一统天下,乃是高祖遗训,可他若逞一时之能,恐怕会坏了我等大事!” 奚勒疏绷着脸说道。 “嗯,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朝廷现在并没有什么举动,我们除了等待,又能如何呢!” “事已至此,顾不上那么多了。” “货都装好了吗?” 奚勒疏起身对着窗外叫道。 “禀郎君,货物已悉数放在车上了。” “我们这就出发!” “是。” 奚勒疏、波图和革术拖三人换了身锦缎袍子,学着商人的样子在外边套了一件狐皮袄,束发戴冠,又贴了胡子。 就如那日吕金水见到他们那样,妥妥的一个南国商人。 准备妥当,三人驾着两辆马车,缓缓驶向了建康宫。 西明门是第一个关卡,经过检查后几人赶着马车从西华门进了皇宫,径直向北,再由少府的人检查了一番,自然少不了银钱打点,而后由甲士引着来到了后宫和中宫之间的永堂门外。 进了永堂门,便看到一众甲士立在两旁。 奚勒疏递过少府的文书,赔了笑脸感谢放行,直到显阳宫外的永明门,再次停了下来。 至此,三人下车再次接受检查,奚勒疏递过文书,甲士接过文书后示意他们原地等候着。 时至晌午,吕金水一行人才慢悠悠的来到永明门外。 奚勒疏见状急忙上前伏地行礼。 “小人润璞坊马之礼,奉中使令,今日前来押送货物。” “嗯,起来吧。” “不是说好傍晚送来嘛,如此急迫,怕某家少了你银钱不成!” 吕金水满脸不悦,仰着脖子呵斥着。 “小人该死,只因饰品繁多,小人清点后怕误了时辰,就......” “好了好了,某家现在没功夫听你说这些。” “拿过来吧。” 吕金水说着,便伸出那双白嫩的手掌来。 奚勒疏见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布帛。 “这是货品清单,请中使过目。” “你们先在这候着吧,某家要进去禀告一声。” “是。” 吕金水不耐烦的瞥了一眼,而后来到了显阳宫,正值丁贵嫔在午睡,于是便起身去了显阳宫东侧的含章殿寻长公主。 姚儿公主这会儿也没闲着,正在内堂和几个妃嫔话闲。 寺人通报后吕金水进了内堂,俯身跪地行礼。 “小人给长公主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起来吧。” 虽说外面晴空万里,但屋子里仍旧置了两个火盆。 吕金水不由得燥热难耐,身上的汗毛孔犹如针扎一般痒痒。 再看公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素袍,正和几位满面红润的娘娘吃着香梨解渴。 几人见状后便起身回了宫,只留他们二人在内堂。 吕金水只看了一眼公主,便羞臊的垂着头不语。 “润璞坊那些饰品送来了吗?” 公主懒洋洋靠在凭几上,声音就像是刚刚睡醒一般。 “小人正是为此事而来,润璞坊店家正在永明门外候着,这是货品清单,请公主过目。” “嗯,拿过来吧。” “是。” 吕金水起身小步快走,来到了公主身旁,举着布帛再次俯身跪地。 只闻得阵阵清香迎面扑来,比跪在门口时候浓郁了许多,主打一个沁人心脾,一时间吕金水沉浸其中不说。 “嗯,倒是有几个稀奇物件儿,这几个,本宫要了,让他们送过来吧。” 公主指着布帛上列明的几件饰品示意到。 吕金水急忙抬头想看个仔细,可谁知公主见他在开小差,拾起一个香梨便砸了过去。 这一砸可是精准,正打在了吕金水的左眼上。 只听得“哎呦”一声,吕金水伏倒在地。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公主恕罪。” “你个呆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没规矩,要不是看在丁贵嫔情面上,本宫非要宰了你不可!” “公主恕罪,小人这就去办。” 吕金水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窝火的很,只得灰溜溜的来到显阳宫复命。 丁贵嫔见吕金水眼眶微红,眯着眼好像不舒服一样。 “去过含章殿了?” “回娘娘话,按照娘娘吩咐,清单已经送到公主那过目了。” “你如此狼狈,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小人该死,小人......小人袍子残破,便在里面多穿了几件御寒,可含章殿里暖如盛夏,一时闷热所致,还请娘娘恕罪。” “罢了罢了,你日后行事要再用心些才是。” “小人谨记。” “去府库里领几件新袍子吧,堂堂一个主事,不要太过寒酸了。” 吕金水听后顿时老泪纵横,连连叩首不说。 天色逐渐昏暗,只见吕金水着一身崭新的锦袍,挺身来到了永明门。 奚勒疏这三兄弟见吕金水过来,又是一番作揖行礼。 可吕金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浅浅的说了句:“拿上东西,跟我来吧。” 于是几人卸下货品,由小寺人抬着,来到了含章殿前院。 奚勒疏抱着公主钦点的饰品,立在了门口。 吕金水示意小寺人接下货品送进去,奚勒疏迟疑之际,只听得屋内传来一句:“让他们进来吧。” “是......” 吕金水草草应了,回身看了下马之礼。 “还不快送进去。” 于是奚勒疏抱着盒子来到了内堂。 “吕中使,你也进来。” “是。” 吕金水跟着进了内堂,跪地等候差遣。 “我要和店家询问些饰品工艺技巧,剩下那些饰品,你们自行送到少府吧。” “小人领命!” 吕金水脑袋一懵,这可是中宫啊,就这么让一个小商贩进了含章殿,这要是被丁贵嫔知道了,怎么得了,幸好是她亲口说的,不然自己可担待不起了。 愣神之际,姚儿公主缓步走到了他身旁,附耳低声给他留了句话:“听好了,若是被我听到你在外面败坏本宫清誉,本宫......绝不饶你!”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吕金水唯唯诺诺,吓得直冒冷汗,再次叩首后退了出去不说。 含章殿里,殿门紧闭。 屋内又换了盆炭火,空气再次被烧的滚烫。 奚勒疏跪在凭几旁边,深深行了大礼。 “几日不见,你还是如此拘谨,一副文绉绉模样。” “可是啊,任你再怎么装扮,还是逃不过我这双眼睛。你说呢?郎君?” 公主邪魅一笑,句句都在挑逗着奚勒疏。 奚勒疏只觉得燥热难耐,于是褪下外袍放在了一边,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公主,今日我是为了公事而来,况且这是在宫里,而我却来到了含章殿,这......不太合适吧!” “好像我会把你吃了一般,怎么?害怕了?” 姚儿说着,便靠在了奚勒疏的胸膛里,眯眼抚摸着他的脸颊。 “几日都没见到你,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 姚儿说着,便如小猫一般贴的更紧了。 是啊,上次相见还是在那座老宅子里依偎呢喃。 奚勒疏心中那股子思念之情顷刻间涌上了全身,整个人也被这股温存所吞噬,进而低下头,来回抚摸着姚儿的肩膀。 “姚儿,我也想你,这次多亏有了你,不然我就不会在城内立足,更不会在宫里和你相见了......” “你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非要开什么润璞坊,风里来雨里去,又是何必呢......” 姚儿撒着娇,抱着奚勒疏的胳膊。 奚勒疏咽了口唾沫,腹间的一个物件不由得顶天立地了。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成就一番事业才是。” “瞧瞧你,如此严肃......我知道,你胸怀大志,只是故意与你打趣罢了......” 姚儿说着,便将自己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了奚勒疏的腰腹之间。 那素袍的一角也被揉搓得起了百张褶皱...... 二人的气息逐渐交融,姚儿迫不及待的解开了奚勒疏的腰带,直到那物件翻身做主,顶开了褥衣的下摆。 奚勒疏已无招架之力,什么家国大业,民族大义,值此温存之际,皆已抛之脑后。 姚儿缓缓张开了那两片厚厚的红唇,轻缓的埋下了头...... 此战,犹如金戈铁马入星河,亦做铁戟长枪挑春月。 更像一座火山,冒着滚滚浓烟。 正要喷涌爆发时,门外忽然传来呼唤声。 “郎君?郎君?我们该回去了。” 奚勒疏顿时一惊,姚儿见状便按住了他的腰腹,一股脑的顶到了喉咙里...... 而此情此景,奚勒疏已经无心恋战,特别是刚才波图的那声召唤,早已将其百万雄师震得魂飞魄散了。 姚儿口中如同含着棉花条一般,不由得兴致全失,推开奚勒疏起身整理纱袍不说。 奚勒疏顾不上许多,系好腰带,披了裘袍跑了出来。 “怎么了?” 奚勒朝周围看着。 波图见奚勒疏满头大汗,还在整理着衣襟,便猜出了一二。 于是波图将其拉到一旁的大树底下,声色严厉,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郎君心性如此摇摆,我看要坏了大事!” 奚勒疏听后不禁满心羞愧,绷着脸听着波图的批评。 “郎君,成败再此一举,时间紧迫,一旦行事我来垫后,你定要先走才是。” 奚勒疏望着波图,点了点头。 二人说着,又叫来革术拖,只见他撕开马车顶的锦绸,拿出了数根火雷和引线来。 “我听闻南国皇帝日夜操劳,很少回寝宫居住,只待在前宫。我们手中没有舆图,也只能试试看了。” “嗯,若想伤他性命,恐怕机会渺茫。不过能大闹他一番,回去也好向君上交差了。” 奚勒疏说罢,便揣了火雷,从墙的一侧向前摸着。 三人沿着含章殿东侧的墙体,摸到了前宫和中宫的隔墙底下,此时正逢一队巡逻侍卫走过,三人急忙伏在一旁的灌木丛里,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待侍卫走过,波图和革术拖在墙底下搭起了人梯,奚勒疏踏着二人的臂膀纵身一跃,爬到了一丈多高的屋顶。 此时的奚勒疏在心里不断的祈祷老天保佑,希望前面就是南国皇帝老儿的居所了。 只见他轻轻掀开一片琉璃瓦,见屋内灯火通明。因为离地面还有些距离,屋子里的声音听得倒不是很真切,不过可以断定,这里面一定有人。 于是将竹筒中的火油顺着洞孔泼到了书架和床帏上,又将火雷安放在房梁处,顺好了引线。 如此,将火雷悉数置在了各处不说。 而后纵身跳了下来。 “世子、君侯,这里有小人就够了,你们速速离去,免得生疑。” 革术拖轻声说道。 奚勒疏和波图二人对视一番,又朝着革术拖点了点头。 革术托这句话轻描淡写,但他心里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吾可保你家中老母衣食无忧。” “小人......叩谢世子!” 说完,革术拖借着二人的人梯爬上了屋顶,掏出火石和些许火绒,燃起来一小堆火来。 奚勒疏、波图二人见状便快步跑到了永明门,远远望着革术托在屋顶上低身招手,奚勒疏双眼通红。 到了永堂门门口,奚勒疏卯足了劲儿,大喊了一声:“问豪杰,当属好男儿!” 几个巡逻侍卫听到喊声便围了过来,可一个赶车的车夫,又有什么好查验的呢。 勤政堂里,皇帝正在与七殿下和萧辰商讨新政细节,而周开逸、徐修人等人已先一步去了郢州,只因江夏郡收留灾民最多,故而京都来的上官也便在江夏郡府落了脚,至于江州南新蔡郡则另有安排。 “陛下,我听闻江夏萧太守,和南新蔡郡新任太守为人颇为耿直,且性情顽固,我想,若是换了两郡太守,实施新政的阻碍会不会就能减少些呢?” “呵呵,萧侍郎天真了。南国虽不乏肱骨大臣,可哪一个不是受古制礼法熏陶呢。即便换了别人,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同,况且此二人由陛下再三思量后定夺,当此之时,二郡事务繁杂,断不可没有太守啊。” 七殿下在一旁解释到。 “七弟所言有理,依朕看来,只要能用好此二人,新政定可顺利实施。” “七弟啊,萧彦瑜有纵辩之才,汝可遣一能言善辩者,说服之;至于伏玄耀么......” 皇帝摇了摇头。 “伏玄耀生性耿直,色厉内荏,着实难以应对。臣弟几经思量,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就看能否奏效吧......” “呵呵呵,如此便好啊。” “三福。” “老奴在。” “到库房把《左转》拿来。” “是。” 俞三福得令后转身去了侧边的库房。 “今年冬日,天气异常寒冷,你们要多注意身子啊。” “多谢陛下。” 萧辰二人低头拱手。 “数九寒冬,也该是冷的时候了,不过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屋里好像透风了一样。” 萧辰打趣道。 “呵呵呵,你啊,大病初愈,还是多穿些吧,咳咳......” 七殿下冲着萧辰轻声回道。 “七弟你也要当心身子啊,在你临行前,朕会差人送几盒藩国贡参去暇园。” “谢皇兄。” “今日便到这吧,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朕也累了。” “我送送你们。” “也该起来走走了......终日伏案,脊背僵直,朕这身子骨啊,一年不如一年了。” “皇兄说笑了,来,我扶着皇兄。” 于是七殿下和萧辰二人左右扶着皇帝起身,朝大门走着。 “着火了,快护驾!” 忽听得库房里俞三福扯破嗓子大喝了一声。 紧接着,从墙外传来侍卫的大声喊叫:“有刺客!快抓刺客!” 萧辰见状便护着两人,快步向大门奔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炸响,库房的屋顶和隔板被崩的四处散落。 紧接着,是一阵地动山摇,屋内尘土飞扬。 没错,是发生了地震。 来不及让人反应,三人皆跌倒在地,萧辰本能的张开胳膊,左右手护着他们二人的头部。 门外张德继踹开大门,见面前景象也顾不上许多,急忙上前欲将皇帝搀起,可谁知西侧里间的卧榻接连传来炸响。 萧辰顿时觉得右侧大腿根一阵发烫,紧接着是一阵麻木。 张德继反应迅捷,尽可能的张开身体,用盔甲之躯撑在陛下身上。 众侍卫见状后皆效仿张德继,撑开身躯,为下面的人筑起一道防护罩来。 可还未等侍卫全部张开手脚,又一次爆炸声在头顶响起。 这次炸响离大门很近,以至于厚厚的门板直接被撕开,破碎的木头茬子犹如一支支箭矢般从四处射来...... 中宫里,革术托跌落到墙根儿底下,望着前宫的熊熊烟火,不禁微微一笑...... 勤政堂里火烧的噼啪作响,前宫中宫的哭喊声接连不停。 直到一阵天旋地转后,一切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张德继见形势稍稳,便和众侍卫将皇帝、七殿下和萧辰扶到了门外,由伍有常带来的羽林卫保护着。 萧辰瞧了瞧大腿,上面的鲜血还在往外渗着。 “俞中使!俞中使还在里面!” “快去救俞中使。” 萧辰朝张德继喊道。 “什么?” 众侍卫和诸多寺人从东堂殿一侧的水缸里端来一盆盆雨水,如此浇了好一会儿,火势才被控制住。 可是勤政堂的库房里怎么也找不到俞三福,张德继皱着眉头,又仔细查看了一番。 见北侧的旮旯还有一堆布帘在泛着火星,于是上前踩了几脚,忽觉得好像踩到了一条腿上,可底下并没有一丝挣扎。 掀开布帘,只见俞三福趴在地上,后背的棉袍已被木刺扎烂,身上还窜着小火苗儿,地上流了一摊温热的鲜血。 “俞中使,俞中使!” 张德继唤了几声,探探脖颈,还有脉搏。 如此,俞三福被就近送到崇明堂医治,索幸皇帝毫发无损,只是受到了惊吓。 虽说七殿下也没受伤,可经这么一折腾,身体也更加虚弱了。 “陛下可否安好?” “朕无恙。” “伍有常。” 张德继唤道。 “末将在。” “贼人可抓获了?” “回将军,那贼人已被残瓦砸中要害,我等寻到时已经咽了气,从他身上所携之物判断,乃是索虏。” “另外有宿卫六人不幸殉国,光禄卿萧子恪也受了轻伤。” 张德继轻轻抚了抚伍有常的肩膀,伍有常忍着泪水转身立在一旁不说。 “好个野蛮之徒,那北国使者尚在城中?” 皇帝气得嘴唇发颤。 “陛下,北国使者已于今日晨间从钟离郡北渡,不过据末将推断,今日入宫行刺之事,恐怕和使者并无关联。” 张德继轻声回道。 七殿下听后点了点头:“我听闻那使者乃是忠义之士,又是博学之人,就算他立功心切,也不至于将自己置于险地。如此推测,恐怕这刺客背后,定是有他人主使了。” 皇帝听后捋捋胡须,靠坐在一旁养神不说。 正是: 淫邪蔽心性,逆乱惑首身。 向来跋扈者,大祸必降临。 第56章 查无实证署令下狱 贵人登门费府心安 廷尉署的小屋里,灯光昏暗,差役押着一人来到了内堂。 臧未真坐在正中间,旁边是少府卿孙庆绪,两侧分别是廷尉丞刘嗣芳和卫尉少卿伍有常。 “跪下!” 差役对吕金水厉声喝到。 只见他白了一眼后,跪了下去。 臧未真瞧了瞧:“吕金水,你勾结索虏,于宫中行刺,你可知罪?” “你们无凭无据,胡乱拿人,某家定要向贵嫔娘娘禀报!” “放肆!” 臧未真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本卿在问你话,还不如实招来!” 吕金水被这一吓,倒是安静了许多。 “某家奉旨到润璞坊进些细软,跟那店家也不过是买卖关系,廷尉说某家勾结索虏,不知有什么证据,拿出来瞧瞧便知道了。” 吕金水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无非是拿了些好处,又不是什么大过错;至于那马之礼是什么身份,才懒得去问。 “来人,带上来。” 臧未真一声令下,只见侍卫带来两个姑娘。 这二位原本是花容月貌,可经过隔壁的大狱里这么一折腾,早就落魄的不像人样了。 “吕金水,你仔细瞧瞧。” 吕金水借着微弱的光线瞧了瞧,紧接着摇了摇头。 “这两个乞丐,某家不识得。” “还在狡辩!这二人便是润璞坊马之礼送于你,她们皆已招供,你还不承认!” 吕金水再次挑眉瞧了瞧,不由得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之情。 昔日温润如水的美人儿,却被他们糟践成这样,这帮挨千刀的畜生! “我承认,收了那马之礼些许银钱,可少府那么多署令,终日克扣钱财物资,已是默许之事,又有哪个是清白之人呢!” 孙庆绪听后咂了咂嘴儿,气不打一处来。 话说吕金水摊上的可是忤逆大罪,孙庆绪又怎么可能偏袒呢! “你承认了就好,我少府绝不容此等贪腐小人!” 孙庆绪厉声骂道。 “哼!” 吕金水冷笑一声。 “我说孙中丞,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晋王那边容不下你,你就到显阳宫去谄媚,今日又和廷尉署如此亲近,怕不是你孙中丞,只配在别人身后乖乖做条恶犬狂吠罢了,哼哼......” “大胆!你......你竟敢侮辱本丞!” “臧廷尉,此等奸诈小人,罪不可赦,依我之见,应速速施以重刑!” 只见臧未真扬手示意,孙庆绪气不过,坐在一旁不再吭声。 此时,门外进来一差役,跪地行礼。 “启禀上官,润璞坊已查封,没有抓到马之礼,听周围人说那马之礼已消失了数日。” “嗯,你退下吧。” “是!” “先将他压下去。” 既然没有真凭实据,吕金水也便暂时留了条小命,蹲到了大狱里不说。 经过数日的医治,萧辰一瘸一拐的大腿也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屋外的那股子湿冷寒气一阵阵的往大腿的伤口里钻,甚是难忍。 这日,皇帝和七殿下等人在明正堂也就是皇帝的第二个书房议事。 “京都地动,乃是苍天之怒,朕,坐立不安呐。” “那索虏又对我南国日夜垂涎,边关州郡还要多多防备才是。” “陛下放心,臣弟明日就动身去郢州赴任。” 七殿下低头拱手。 “哎......” 陛下长叹了一声。 “我会遣徐太医与你一同前去,你身体有恙,还要多多保重啊。” “臣弟......明白。” “陛下,我腿上的伤没有大碍了,既然有太医同行,我也想跟随七殿下一同去往郢州!” “萧侍郎忧国忧民,朕都看在眼里,可你数次历险,何不养好伤后在做打算呢?” “眼看着新政就要实施,我在京都也待不住了,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看着眼前这两位,心里说不出的欣慰,甚至于感激。 商定妥当后,几人各自离去不说。 皇帝下令修缮城内百姓房屋,统计损伤情况,于此同时在全城缉拿马之礼等索虏。 另一边,建康城和皇宫之中都增加了防备,气氛一时间紧张了起来。 话说七殿下和萧辰乘船西下,来到了江夏郡,并没有直接到郡府中,而是带几个贴身布巾人去了城外的一处村子里。 只见阡陌交通,草房子错落有致,虽值冬季并没觉得怎么寒冷,田地里仍有一片片黑绿色的农作物。 来到一户人家,只见一位老者步履蹒跚,从门口朝他们望着。 “老人家,我们是过路商贩,荒郊野外无处安身,可否讨碗水喝呢?” 老头微微点头:“既是远道而来,请自便吧!” 屋子里算不上有什么陈设,无非是一座冒着烟火的灶台,还有半截木桶,七殿下低头再看,只见桶里乘着浑的发黑的水,不由得满心疑惑。 “老人家,我听闻此处乃是灾民安置之地,为何不见有清水可吃呢?” “呵呵,你们啊,一看便是富贵之人,又怎知百姓疾苦啊,罢了罢了......” 老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人家,我在京都认识些许权贵,你若与我说上一二,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们。” 七殿下抚了抚老头披着麻衣的胳膊。 “权贵?呵呵,权贵好啊,为官者坐明堂,不用受民间疾苦,甚好!” “老人家,朝中权贵并非都一无是处,盛夏时节长沙、岳阳等地赈济灾民那位萧辰、徐修仁和周开逸等人,都是心怀天下之士,还望老人家再给他们些许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七殿下面带微笑,与其说是在解释,倒不如说他是在恳求。 府衙的公信力,源自百姓的肯定。 而这位老人的一番暗讽,身为革新的主导者,又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呢。 “罢了罢了,老朽已是行将就木,只可惜我那孩儿被抓去做了壮丁,唯盼老天有眼,保佑他活着回来吧。” “我等低贱小民,生下来就要为吃什么而发愁。你看这片片良田,我等虽每日劳心耕作,到头来仅落得个勉强糊口罢了,再看看那些大户,随时都会增加赁钱。” “此处贱民虽有容身之所,已毫无生存之道了......” 老人家说着,放下门上的草帘,进了屋。 萧辰几人陷入沉思,看来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说的就是如此情境吧。” 萧辰低声叹道。 江夏郡府,徐修仁、周开逸等人正在和当地的太守萧彦瑜、各县县令、地方大族、里长做着宣贯,接连讲了数日,恩威并施,为实施新政做着铺垫。 虽说这些人表面上都积极迎合,可背地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江夏郡大族有费、李、康、孟四家,南新蔡郡有傅、陶两家,以这六家为首的大族,竟占据了二郡田地的五成以上,加之各个地方府衙的官吏私占良田,最终能给百姓分下去的田地已所剩无几了。 虽说其中有没落贵族比如孟、陶、李三家,可所谓没落不过是无甚官职没有权利罢了,至于兜里的钱财可一点也不少。每年收的土地租金就够他们在当地甚至是其他郡县购置诸多产业,作威作福了。 士农工商,商人虽低贱,可明晃晃的银钱是实打实的有用。 早在徐修仁、周开逸来之前,几家大族便听到了新政试点的风声,于是紧急召开了会议,商议应对之策,等徐修仁召集他们宣传新政利好之时,众人心里便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其中一个大族代表,名唤费敞,乃是江夏郡新田县令,朝中还有后台,是六家大族里最有实力的一家, 这日,几家大族在江夏郡费敞府中聚集,时逢春节期间,府宅里张灯结彩,仆人家丁皆换了身新装扮,列队在院中迎候着。 “费令府上如此庄严气派,小弟真是开了眼了,呵呵呵。” 孟峻打量着费府令,心中甚是欢喜,低身拱手说道。 “早闻费令最喜园林奇景,今日观之,府中廊檐雕琢精美,奇石秀玩应接不暇,我闻京都临川王有一府宅,其中秀美世间罕见,今日观费令这深宅大院,定可与之媲美啊!” 南新蔡郡陶然,理着那件蜀地蝉丝质地的袍子说道。 “二位仁兄说笑了,费某身为一方府令,时刻以百姓福祉为己任,至于居舍,无非酣睡时有二尺之席罢了。” 费敞微微一笑,扬手示意。 要说他们几个又如何能跟费敞比呢,要不是朝廷来了上官,实施什么新政,费敞才懒得跟这等卑贱之人来往。 “只可惜萧太守不肯与我等会面,不然......” 康峒一时间失了态,身旁的李馥扯了扯他的衣襟,他这才闭口作罢。 原来,几人早就商议好,把伏玄耀、萧彦瑜二位太守请到府上,以便汇报下几人的想法。 而萧彦瑜绝非泛泛之辈,他为政清廉,爱民如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几乎很少与地方大族有交情,以至于这几人对他并不是很了解,这几个大族登门造访时吃了闭门羹,只能一同来到费府吃酒诉苦罢了。 至于南新蔡太守伏玄耀,虽说平日里与他们有些来往,可值此京都来人的当口,伏玄耀也敢不再搭理他们,这就让人犯了难。 来到内堂,东家费敞坐在了左侧首位,剩下几人顺次落座,而堂上边的主位还空了三张桌案,李馥和康峒对视了一番,心里泛起了嘀咕。 “来人,看茶。” “是。” 仆人听后从侧门端着茶器顺次置下。 几人看后心中很是疑惑,说好的酒宴怎么就成了吃茶清谈的场子。 费敞自然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于是起身拱手。 “诸位,费某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只因稍后会有贵客登门,还请诸位稍安。” “哎呀,费令太客气了,我等今日来此,皆因敬佩费令为人仁义果敢,逢此危难之时,还请费令带我等兄弟度过难关呐!” 孟峻起身,深深作揖示意。 身旁的几人也跟着附和着:“是啊,朝廷在江夏、南新蔡二郡实施新政,乃是置我等与桌案之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请费令给我等指条生路才是。” 费敞听了这话倒是沾沾自喜起来,别的不说,就凭个人的本事,在座的几位根本和自己不是一个档次,或者说,都是垃圾! 要是都乖乖听话,由自己统一安排,不管怎么说也有几成胜算,况且此事过后,费家的名声定会远扬,光耀家族大业,重返往日光辉,便指日可待了。 此时,门外跑进来一个仆人,跪地行礼。 “府令,贵客已来到了府外。” “哦?他们来了。” 费敞急忙起身,整理着衣襟。 “诸位,贵客已到,请随我出门相迎。” 来的是什么贵客,能让费敞亲自出门迎接呢? 几人也摸不着头脑,只得随着费敞小跑着来到了大门外,列队跪地等候着。 不一会儿,只见一队车驾缓缓驶来,阵仗无甚华丽,但随从侍卫皆精神抖擞,目光严厉,寻常人见了无不后背发凉。 待烟尘过后,侍卫将车驾的帷布卷起,跪在地上当起了下马凳。 前后车上共下来三人,一人身着墨绿色宽袖长袍,头戴纱冠,正是江夏郡太守萧彦瑜! 旁边一位,头上裹着一块朱色布巾,身穿黑色长袍,面色稍显不安,那便是南新蔡太守伏玄耀。 最前面一个,光看那气势就不是一般人。 “二位太守,这就是费敞府上,请移步吧。” 说话的正是西昌侯、太子詹事萧靖艺。 费敞闻声后连连叩首:“小人费敞,叩见第下,二位郡守。” 身后几人已经吓傻了,自己从未见到过如此阶层的贵族官吏,恍惚间舌头僵硬,只有跟着叩首不说。 “都起来吧。” “谢第下。” 费敞起身后低头上前引路,几个大族便立在一旁,连这位大人物的模样都没敢抬头看。 来到内堂,萧靖艺客套一番,最终坐在了中间的正位,二位太守于左右列坐。 其他人在堂下顺次坐了下来。 少顷,野味珍馐,陈年美酒,皆置于案上,宴席这才开始。 “要我说,六殿下就是多虑了,殿下担心诸位迫于形势,你等不敢贸然会面。这不,派我来此,请诸位小聚了。” “我早问二位太守爱民如子,为政清廉,如今观之,二郡百业兴隆,黎民安居乐业,都是二位太守之功啊!” “承蒙尊侯错爱,我和伏太守任重而道远,至于新政之事......还请尊侯明示。” 萧彦瑜轻声回道。 “呵呵呵......” 西昌侯故作笑脸,抚了抚萧彦瑜的臂膀。 “你我同为南兰陵氏族,彦瑜兄与陛下亦是早年好友,曾担任过宫中卫尉,既是一家人,我就不说两家话了。” “如今实施新政,不知彦瑜兄有何看法啊?” “尊侯言重了。关于新政一事,近日中书徐令、周舍人已同我等言明利弊,我作为一方太守,定当以国家为重,为陛下分忧。” “好!哈哈哈,好啊!彦瑜兄此话铿锵有力,真不愧为我朝栋梁!” “来,诸位,一同满饮此杯。” 萧彦瑜自知西昌侯来此的用意。 自己的地位虽比不上他,可自己毕竟是陛下旧时的老友,南国没建立时便跟随陛下左右,有这一层关系在,量他西昌侯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酒过三巡,一旁的伏玄耀坐不住了,因为自己明确反对除旧革新,仍然坚守古制。 可西昌侯字里行间都是夸赞萧彦瑜,看样子他们倒像是一路人了。 “第下,恕卑臣冒昧,新政之是,不知六殿下是何态度?” 这一问,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萧靖艺也放下了手里酒盏。 “郡守稍安,六殿下差我来此,正是奉陛下旨意参与新政实施,若新政有悖逆古制之举,我定会向朝廷检举参奏。” 西昌侯这番话倒让伏玄耀吃了定心丸,之前只是听闻朝中两派在政见上多有摩擦,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了。 萧彦瑜一时间陷入了尴尬,堂下的就是当地的大族富户,身旁这二位乃是六殿下一派,看来今日自己定要表态站队才能离开了。 萧彦瑜稍作思量,终于心生一计。 那便是在众人饮完一杯后做出醉酒状,趴在案上假意吃醉了不说。 西昌侯见萧彦瑜如此失态,心里不仅冷笑一声:如此明哲保身之人,实在难成大事。 如此,萧彦瑜逃过一劫,由侍卫搀扶着送到了江夏郡府。 剩下的人并没散去,由费敞引着来到了后堂。 又一番歌舞酒宴后,众人才退去了之前的紧张和不安。 此时的伏玄耀心中甚是欢喜,有了六殿下一派的支持,看来自己崇古遵礼也不再孤单了。 西昌侯朝费敞示意,费敞会意后屏退左右,只留下几位大族客人。 “诸位,我来时殿下特地嘱咐,奉劝各位速速将手中土地售卖,以免受调税争敛之苦。” “这......第下,我等世代经营田亩,若是没了土地,这让我回去如何向那些大户交代啊!” 李、孟等人借着酒劲儿,歪歪扭扭的跪地苦着诉。 “慌什么!你们回去后给附近县、里百姓施舍些银钱,让他们帮个小忙,暂时把土地记到他们名下,待风头过去后,在将土地收回来便是了。” 西昌侯缓缓说道。 “第下之意......是把土地转给那些无田庶民,如果新政实施,那调税便算到了他们头上。” “我们等些时日在将土地收回来,里外便可毫发无损了。” 几个大户互相对视了一番,这点子是真的好啊。 由朝廷的六殿下撑腰,那还怕什么呢! “如此既能躲过调税,又能保住我等手中田亩,第下深谋远虑,小人深感敬佩!” “小人携二郡大族,叩谢第下!” 费敞跪地叩首,以表心中感激之意。 那几人听后也爬了过来,连连叩头不说。 “我听闻新政乃是陛下钦定之策,又派来了徐令这样肱骨重臣,可见新政实施绝非表面功夫,只怕这风头,一时半会......过不去啊。” 伏玄耀摇头感叹道。 “太守所虑不无道理,不过朝中自有六殿下给我等坐镇,你们几位乃是地方大族,暂且失势乃是为了日后长存。不是我说你们,要把眼光放长远些才能行得安稳啊!” “几位,还有异议吗?” 几人对视一番,皆俯身跪地。 “我等谨遵第下教诲。” 事情商定,费敞朝身旁的仆人使了个眼色。 没一会儿,只见仆人捧过一个木盒来。 费敞打开木盒,取出两张布帛,先后走到西昌侯和伏玄耀面前。 “京都至此千余里,尊侯舟车劳顿,郡守亦为了郡中事务劳心费神,我等略表心意,望尊侯和郡守笑纳。” 西昌侯抬眼瞧了瞧布帛上面写着的礼物清单,微微的点了点头。 “我本奉命行事,既是诸位一片真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呵呵呵。” 伏玄耀这边拿着布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挤出笑脸陪着,最终还是塞进了宽袖里。 七殿下和萧辰等人来到江夏郡府时已是傍晚,安顿好了之后便和徐修仁、周开逸汇合。 “这几日我们进展还顺利,萧太守为人谦恭,对新政虽有些微词,可终究能以大局为重,答应我们亲自到所辖各县实施新政;至于伏玄耀,此人生性耿直,崇礼尊古之心丝毫不为言辞所动,我担心......他会成为症结,阻碍新政。” 徐修仁说着,看向了七殿下。 “嗯,城外虽有良田千亩,可灾民生计难以维持,陛下即已下定决心,新政必定要实施开来。我已修书给九弟,请他从南郡调水兵五百人,一来可保我等安全,二来可断绝地方大族渗透,恩威并重,方有回旋余地。” “殿下所言甚是,虽说二郡太守不敢轻举妄动,可在必要之时,还是异地调兵方能成事,至于大族之间彼此呼应,我觉得可用离间之策逐个击破才行。” 周开逸在一旁说道。 “哦?你细细说来。” “我闻孟、陶、李三氏家道没落,虽有万贯家财,但无光宗耀祖之机,即便和其他大族联手,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而相比万贯家财,他们更想要权柄在手,以重振家族声望。” “嗯。” 七殿下几人听后皆点头示意。 “我是想,既然他们想要声望,殿下可赏赐以周边县府令、丞之职,一来可满足他们心愿,支持新政;二来亦可打破大族间往来联系,消弱阻力。” “开逸言之有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此事就这么定了,至于细节之处,就交给你去办了。” 七殿下面带微笑,不由得对周开逸增加了许多欣赏之意。 “开逸兄思想如此开明,我还真没想到啊。” 萧辰在一旁打趣道。 “呵呵,侍郎说笑了,此计虽解燃眉之急,可是其他大族在二郡影响颇大,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我和徐令再三思量,还是束手无策,诶......” “是啊,时间紧迫,好在二郡土地温润,稼穑不受时节限制,新政越早实施,灾民便能有更多希望了。” 徐修仁在一旁补充到。 “你们恤民之心我和陛下自然理解,可新政关乎国运,务必事事细心,切莫急躁。” “殿下说的对,有些时候无计可施或许就是最好的计策,以不变应万变,咱们先一步一步迈开再说吧。” 萧辰笑了笑说道。 至此,实施新政的大方向已经敲定,至于后续如何,萧辰等人也只得摸着石头过河,试探着前进了。 正是: 一言一谏震朝堂,九卿十署序纲常。 四时风月多变幻,今朝施策尤彷徨。 第57章 自欺欺人费敞顿首 以古鉴今萧辰献策 却说勤政堂遭遇行刺和地震后,前、中、后三宫里的戒备变得非常严格。 嬛儿几日不得出门,只能在永康宫里等着消息,此时前来当值宿卫的是前宫直阁将军裴之礼,其父裴渊明乃是南国夷陵县侯、大匠卿、云骑将军,也是韦怀文的老搭档。 嬛儿之前多次去南阁,对他也算得上是认识,加之有丁贵嫔介绍驸马这层关系,裴之礼对环儿更是十分上心。 于是嬛儿修书一封,托他交给卫尉少丞韦铎,进而打探前宫的消息。 韦铎回信时萧辰已随七殿下去了江夏郡,嬛儿得知其受伤后日夜牵挂,又修书一封,托韦铎发给了萧辰。 这日清晨,受鄱阳王差遣的安昌侯张子响率水军五百人前来江夏郡,队伍驻扎在汉水边,张子响骑快马来到了郡府复命。 七殿下等人出门迎接:“有张督军在,可保我等无忧矣!” 七殿下甚是高兴,执着他的双手感叹着。 “殿下过奖了,末将奉命前来,随时听候差遣。” 众人欣喜之际,见门外奔来一文官,乃是中书郎刘孝雅。 他远远的下了马,而后小跑过来跪地行礼。 “启禀徐令,近日发现域内土地买卖频繁,市巷驵侩盛行,经卑臣查探,那些土地多出自二郡大族之手。” “他们开始行动了。” 徐修仁皱起了眉头。 “看来是想把土地卖出去,这样就不用交税了。” 萧辰低声说道。 “可知买入土地者是何身份?” “回徐令,买土地之人皆是寻常百姓,土地价格虽低,但无法负担地钱者大有人在。故而大多百姓便以明年谷物为质,向大户赊欠购地。” “萧侍郎,此事你怎么看呢?” 七殿下说着,便带着张子响等人进了内堂。 “依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土地是那些大户的命根子,那么便宜就给卖了不合常理。再者说此时卖地无非就是冲着躲避调税去的,说不定......到了明年春天,他们就会将土地要回去。” “要回去?” 徐修仁很是不解。 “还要劳烦孝雅兄,仔细调查土地买卖关系,最好是能拿几张契约回来,再去了解一下,土地交易有没有官府的人监管。” 萧辰低身说道。 “卑臣领命。” 徐修仁眯眼想了想:“南国律法已将商贾交易纳入了其中,土地买卖定要经过地方县府准许才行,适才你说那些大户会把已卖出土地收回,难道他们要行匪盗之事?” 萧辰随即笑了笑:“我虽然对此地民情了解不多,可历史上那些世家大族,通过提高耕地器具价格的方式逼迫百姓出让土地的案例也不是没有。况且适才孝雅兄也说了,百姓买土地的钱,是从那些大户手里借的,相信利息低不了。所以到了还债的时候,百姓还不起贷款也只能将土地拱手奉上,如此一来一回,那些大户不仅不会受到影响,还能躲过调税,此计甚是完美啊!” “只不过百姓明知会这样,为什么还会愿意接手呢......” “既如此......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徐修仁问道。 “嗯......我觉得我们应该颁布一个政令,去限制土地交易。” “再有,我们得学学《唐律》了!” “《唐律》?” “嗯,《唐律》规定,不可大量囤积土地,也就是说如果谁手中的土地越过了标准线,轻则由官府核验增加调税,重则强行没收,处置当事人。如此既能满足那些买不起地的百姓租买田地,也可以遏制无良的世家大族压榨百姓,侵蚀税基。” “此政令一针见血,如此良策,萧侍郎何不早些说与我们呢。”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想必那些大族早已经互相勾连在一起了,若是我们不来些狠招儿,恐怕新政真要落空了。” “萧侍郎腹有良策,实属难得。” “有我坐镇,你等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七殿下看着萧辰、徐修仁和周开逸说道。 经过再三修改,新政终于颁布,与之一同颁布的还有限制土地交易的律令。 南新蔡郡所辖三县慎安、阳唐、宋县;江夏郡所辖八县西陵、竟陵、西阳、安陆、沙羡、云杜、下雉、钟武,皆张贴了告示,根据各县土地品质和数量,分别设定了土地持有标准。 按土地持有数量征税的规定正式开始执行了! 二郡的几个大族顿时傻了眼,于是乎几人再次聚到费敞府上,这次没了歌舞升平的酒宴,只有一张方桌,几盏清茶,围坐于桌边的六个人抓耳挠腮,半晌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率先发话的是李馥,他不耐烦的朝着递茶的仆人摆了摆手。 “费令,那日西昌侯答应过我们,要为我等主持公道,怎么新政一出,他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康峒也忍不住凑到了费敞跟前:“我们每家出了十万钱,这还不算打点差役、牙狼那些花费,费令,事到如今,总要给个说法吧!” 费敞白了一眼,并未作声。 “若是如此,我陶某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到京都告他一状!” “对,我傅家绝不会忍受如此侮辱!孟兄,你呢!” 孟峻畏畏缩缩,想起身又看费敞绷着脸,于是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都说完了?” 费敞低声接了一句。 “你们出了十万钱就心疼了?我低三下四,上下打点,若不是长沙王替我等说话,你们以为西昌侯能主动来到这吗?” “你还想告状?” “好啊!你去啊!别忘了,这是江夏!太守姓萧,并非你我同族!” “是到如今,要钱没有,你等若还能听我说几句,就安心坐下,如若不能,就请自便吧!” 李馥气的肺部如同炸开一般,捂着胸口坐到了一边。 剩下几人见状也便端起茶杯闷了一口不说。 “我等此时乃是同船共渡,若能过了这一关,我费某定会加倍偿还诸位。” 康峒瞧了瞧费敞:“既如此,费令可有计策?” “你等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说着,几人便凑到费敞跟前窃窃私语,半晌才散。 这日,徐修仁携周开逸正在一个安置村里督查水井修缮事宜,因为此处远离汉水,最近的河流也要走上十余里,而修建了水井,吃水难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只见一位老人走到徐修仁面前:“贵人可是来自京都?” “是啊,老人家。” “哦,呵呵呵,看来那位京都商贩并非信口开河,老朽真是错怪了他,错怪了......” 徐、周二人听得云里雾里,只得陪笑而已。 “二位上官,适才城中有贵人送来茶点,我已一把年纪,无福消受,想借花献佛,你们意下如何啊?” “哦?这......不合适吧,您还是留着和街坊一同享用吧。” “哎!二位上官心怀百姓,能让我们吃上清水,我们心里甚是感激啊。” “如此茶点权当慰劳,还望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二人推辞不成,稍作拱手后便跟着老头进了屋里。 里面一间有一处黏土垒砌的台子,上面铺着一张竹席,竹席上是一壶茶水和一盒点心。 老头见二人略显拘谨,便上前行礼:“二位上官是不是嫌茅舍简陋?” “哦,不不......不是不是。” 徐修仁起身扶着老头。 “老朽只是想略表一番心意,绝无歹意,还请二位上官成全。” 老头说着,便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又拿起一块糕点填在了嘴里,如此算是打个样,让人安心罢了。 “老人家如此盛情,修仁深感惭愧。” 说着,徐、周二人便饮了一碗茶,各自吃了一块点心。 老头看着两人吃过喝过,笑的合不拢嘴,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开逸你看,我们举手之劳便能使百姓如此爱戴。” “不过若想让百姓过上富足日子,我们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徐令过谦了,从萧侍郎提出革新之策到紫光堂撰写成稿,再到今日江夏、南新蔡二郡新政实施,前后已近一年,若不是陛下决心革新,若没有贤能臣工力主新政,恐怕连门前这口水井也要再等上十载八载,更别说让百姓安身立命了。” “是啊,我等终日行走于朝堂之中,这民间疾苦,又能知晓多少呢......” “小人费敞,参见二位上官。” 不知何时,门口跪了一个人,徐修仁和周开逸看着一愣,稍缓之后周开逸起身向前,将他扶起。 “你可是那新田府令费敞?” “劳上官挂记,正是卑臣。” “此处乃我新田县所辖,只因赈济银钱不足,这水井便没能如期修缮。” “不过卑臣已积极筹措,特从家中取来银钱,为县内村舍增添水井尽一份绵薄之力。” 周开逸听后不禁咧了咧嘴:“哦?费令能从自家府库中拿出钱财,实乃心怀百姓,体恤爱民之良吏也!” “卑臣不敢,卑臣不敢。” 费敞犹如认错一般,再次跪了下去。 “卑臣自知无能,让灾民受苦良久,还拖累二位上官亲自来此督查水井之事,卑臣实乃......实乃庸匮不堪也!” 周开逸听后忍不住笑了笑,徐修仁绷着脸,并未作声。 “哎!费令缘何如此诋毁自己呢,难道说我和徐令看错人了吗?” “卑臣该死......请二位上官恕罪。” “罢了,你也不要挖苦他了。” 徐修仁看了看他说道。 “我且问你,近日市巷间土地买卖频繁,可有你费家一份啊?” 费敞听后连连叩首:“回徐令话,卑臣念县内灾民无田可种,便将家中土地低价倾售,费敞一片爱民之心,日月可鉴!还请徐令......明察!” 费敞说完便一脑袋扎下去,就没想着再抬起来。 “还敢嘴硬!” 徐修仁勃然大怒,托起盛着点心的木盘砸了过去。 那费敞哪敢躲闪,只能硬生生的挨了一下。 “此地百姓如此敦厚善良,竟被你等利用,若我没猜错,这清茶点心也是你费敞有意巴结吧!” “难道你肚子里就没有一点良知吗?” “朝廷念在江夏担负边疆补给之责,早已免去了三年调税。三年过去了,你新田府库内连修井银钱也没剩下吗?” “反观你费家,坐拥良田千亩。虽说你祖上萌茵,可那也是旧朝之事。” “卑臣冤枉啊,卑臣家中虽有良田,可......可那都是旧任太守威逼利诱,让卑臣暂为保管,况且这些土地并未全部收在卑臣名下,卑臣......卑臣也是被逼无奈啊!” 徐修仁屏息仰首,抬手捂着胸口,左心房如同被千百根钢针扎着一般。 周开逸见状快步上前,扶着徐修仁的胳膊。 而后他转脸朝费敞厉声喝道:“费敞,你鱼肉百姓、中饱私囊,随便一条罪名都能取你项上人头,我们念你诚心悔过,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回去该怎么做,应该知道吧!” 费敞听后如同重获新生,连连叩首致谢:“卑臣明白,卑臣回去便让剩下几家大族交出土地,全部由二位上官和郡府处置。” 费敞说完,灰溜溜爬了出去。 周开逸扶着徐修仁坐了下来,又捋着他的后背顺着气儿,徐修仁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就不怕他畏罪潜逃吗?” “徐令不必担心,此人既然能苟存到现在,说明背后定有人为他撑腰。” “那依你之见......” “徐令稍安,能不能钓到大鱼我说不准,不过经过今日之事,几家大族一定不会再信任他了。如此,我们便可借费敞之手,敲打敲打那些大族,这可比我们亲自施压还有效。” 徐修仁听后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江夏郡府,正赶上七殿下和萧辰在议事。 “你们回来了,我正和萧侍郎查看土地等级,你们一起过来看看吧。” 七殿下说着,递给徐修仁几张糙纸,上面是江夏、南新蔡各县、里的土地情况。 “我刚才跟殿下正说着,按照肥沃程度已将土地分为优、良、劣三个档次,因为二郡多河流,主干流交错纵横。虽说近年来水患影响不大,但低洼泥泞地居多,所以多以水田为主,剩下的要么偏远,要么分散,想利用起来也颇为不便。” “综合考虑下来,我觉得先是平均原则,三个等级的土地给每家每户都分一点儿,如果哪些村的土地等级差,就鼓励开垦,起码数量多给些,再就是不适合居住的地方,无法开垦,还得继续迁移,把人口聚集到土地优良的村落里。人多了,地也就能充分利用了,而且贸易往来也可以随之增多,说不定以后还能发展成小镇。” “差点忘了,这几日我看到有些村里都是老人,他们劳动能力肯定差一些,即便给了土地也不见得能耕种,所以出于充分利用土地并且保障民生的角度考虑,可以定个社会保障制度。” “社会保障?” 徐修仁几人愣了一下。 “奥,社会保障就是类似于......最后一道防线,是一种托底。” “不过保障这东西,优厚了可能会让人懒惰,不足吧又很鸡肋。” “那么,依侍郎之见,该当如何呢?” 周开逸在一旁,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我建议,身有残疾不能劳作者,年龄超过六十岁以上且家中无青壮子孙者,可以用分得的土地向当地府衙换取保障,各地府衙根据当地生活水平,按月分发银钱或是同等价格的粮食菜品,用以维持生计。” “而府衙把收回的土地再转出去,或分配或出租,如此土地便可充分利用起来,没有劳动能力的人也有了基本保障,一举两得。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呢?” 思索良久,徐修仁点了点头:“虽说无前例可循,不过萧侍郎所言的确能解决当前结症,只是不知后续效果如何了。” 周开逸也走了过来:“我也正有此意,适才所言保障,听起来很好,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漏洞,一时间我还没想到。” “二位所言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只不过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先试试再说,政策本身并没有任何恶意,所以我想,最坏的结果也差不到哪去吧。” 七殿下微微点了点头。 “也不要难为他了,你们二人都有目共睹,萧侍郎初到南国便与陛下说过革新一事,现在想想,陛下又如何不费解呢。可他老人家力排众议,还是采纳了谏言,如今看来不得不佩服陛下高瞻远瞩之意啊!” “殿下所言甚是,是我等多虑了。” 徐修仁低头拱手。 “既如此,我先到汉水边找子响将军通报一声,明日需借用甲士搬运些木材。” 周开逸低身拱手。 “嗯,你先去吧。” 七殿下点头示意。 江夏郡府后院,两侧厢房陆续熄了灯火,只有最里侧的一个屋子里还有人在伏案书写,那便是七殿下的临时居所。 为了办公方便,他和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想来也好有个照应。 而此时睡不着的还有徐修仁,想起白天费敞的所作所为,心中不免泛起阵阵思绪来。 县令乃是十八班小吏,在朝中随便一个官员便可对他发号施令。 可就是这般小吏,却掌管着一方百姓的生死。 如今圣主英明,对人员任用有自己的一番考虑。 整体说来,朝中肱骨大臣中寒门和世家大族子弟乃是二八分成,突破了旧朝只用大族贵戚的旧例,如今寒门为官者逐渐增多,可即便如此,仍有像费敞这样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之人,更可悲的是,他还只是个县令。 想到这,徐修仁不禁长叹了一声。 “难眠者,岂非我一人乎?” 七殿下挑着灯笼,停在了徐修仁的门口。 “殿下?” 徐修仁拉开门,低头拱手。 “修仁失礼了。” “新政几经波折,如今终于颁布,开弓没有回头箭,修仁心中还有何顾虑,可否说与我听一听呢?。” “修仁不敢,比起殿下力排众议,承担起新政重任,修仁所忧皆是小事,况且为百姓谋福,即便困难重重,修仁亦不可失掉人臣之志!” “好!公卿之尊若能如此,我南国何愁不能兴盛!” 七殿下说着,拍了拍徐修仁的肩膀。 “房内清茶正温热,修仁可愿同我饮茶话闲啊?” “殿下说笑了,修仁求之不得。” 如此,二人来到了七殿下的小屋里对坐。 只见桌案上不仅有茶具点心,还有一堆手札。 徐修仁心里也清楚,这定是朝中有人给七殿下的信件,于是并未多想什么。 “适才你还说力排众议,如今新政刚刚颁布,朝中便是流言蜚语,你看看吧......” 七殿下拿起一打书信递了过去。 徐修仁接过书信,随意打开一封,便是叙述朝中袁昂、建安王、西昌侯、长沙王等人对新政的不满。 徐修仁越看越摸不着头脑,以至于苦笑起来。 “呵呵呵,殿下您看,竟然还有人说我和开逸有心拉拢你,意在私吞江、郢二州土地,志在叛国归北。” 七殿下听后微微笑了笑。 “如此天花乱坠,只是其中一封罢了。” “不过越是如此,我们才要愈加小心,新政一定要做出成果来。待二郡之地丰饶富裕,这些谣言便可不攻自破。我等在陛下面前,在朝堂之上,亦可有个交代了。” 二人一番话闲,各自道出心声,殊不知事成则称贤,事败则为佞。 你想好,可谁又想你好呢? 正是: 为善浅进言,作奸巧辞令。 天地无聚首,风月交相映。 第58章 示英勇老将硬张弓 选贤能亲王多举荐 建康城的大雪刚停,御道两侧各官署差役正挥着扫帚清扫着积雪。 明正堂里,几个小寺人端着火盆置在陛下的书桌前面,侧边的寺人端来一碗鸡汤送了过来:“陛下,贵嫔娘娘特地差人送来乌鸡汤,陛下快趁热喝了吧。” 想必那寺人是初次伺候皇帝,本就脚下哆嗦,手里颤抖。 见皇帝不吭声,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想抬头看看状况,可他这一不留神,那碗汤水正蹭到桌案边儿,进而打翻在了地上。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陛下恕罪。” 寺人急忙跪地叩首求饶。 陛下见状迷着眼并未作声。 几个小寺人见状后上前用袖子吸干地上的汤水,而后跪在地上都不敢言语。 “你去崇明堂瞧瞧,俞中使伤势如何了!” “是。” 寺人听罢后起身退去。 “启禀陛下,六殿下在门外求见。” 张德继立在门口拱手。 “哦?六弟怎么回来了,让他进来吧。” “是!” “皇兄!皇兄啊!臣弟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啊!” 临川王双膝跪地,连连磕着头。 “臣弟不能护皇兄周全,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只见他老泪纵横,拔出佩剑便要往脖子上抹。 “宣达快快住手!” 皇帝紧张的光着脚从锦垫上小跑了过来。 张德继见状亦驱身上前,及时抱住了临川王的身子。 “宣达啊宣达,你何以至此啊!” 皇帝一把揽过临川王的手,几近于哽咽。 “我离开建康不过数日,便有索虏行刺圣驾,若臣弟驻守外城,又如何允许此等事发生呢!” “都怪臣弟,武功和智谋皆不如人......” “请皇兄......容我以死谢罪!” 此时的临川王已哭成了泪人儿,皇帝见他如此自责,心中不由得生出怜悯疼爱之情。 “六弟冒雪赶来探望,忠义至此,我又如何会怪罪于你呢!” “来,快起来说话。” 于是皇帝将临川王搀起,一同坐到了锦垫上。 只见临川王满脸通红,手掌发着红白相间的斑点。 明显是一路没有停歇,直奔京都而来的,不然手心也不会被冻成那样。 “那索虏可曾抓到?” 临川王朝堂下望了望张德继。 “回殿下,陛下已下旨,越城左右卫二营于事发当天便封锁了外城,可时至今日,还一无所获。” “哼!无耻索虏,近日还到我北兖州挑衅,幸亏皇兄深谋远虑,派出大军御敌,我来京都时,那索虏已被驱至武州一带了。” “有我在北地拱卫,还请皇兄放心!” “嗯,北地有宣达坐镇,朕无忧矣!” “皇兄,外城防务如今由王德重掌管,不过他刚刚接手,便有索虏行刺于宫中。” “按理说这王德重,平日里行事极为谨慎,可如今竟有如此疏漏,臣弟甚是担心啊!” 临川王看看皇帝,又侧身瞧了瞧张德继。 没人作声。 只见皇帝捋了捋胡须稍作点头。 “宣达即来,朕正好有事相商。” “哦?皇兄请讲。” “朕欲派康长明镇守北兖州,行刺史之职,你意下如何啊?” 话说这康长明乃是皇帝自己的人,早年间便随皇帝起义建立南国,如今已年近五十,仍然能开动三百石弓。虽说他没有大功绩,可禁不住皇帝一直给他机会,如今两国在北兖州地区发生摩擦,正是一个立功的好时机。 “额......康将军名声在外,实乃我军上将,只不过......” “宣达但说无妨。” “那臣弟就直说了。康将军年岁已高,恐怕不再适合领兵作战。但我听巷间传闻,康将军英雄不减当年,仍可开动数百石虎筋弓,若能亲眼目睹......定可力排众议,臣弟,也不枉这一番崇敬之情了。” “呵呵呵,宣达所言,更像是在发问啊!”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臣弟不敢。康将军虽无直阁之名,却已成朱衣之实,此时门外雪景正盛,何不请康将军为我们展示射艺呢!” “呵呵呵......” 皇帝听了这话,无奈的笑了笑,看来要是想安排康长明去北边,还真要费点儿心思了。 “也罢, 上阵杀敌,当有壮士之勇!宣达既有如此兴致,德继......就去安排一下吧。” “是!” 东堂殿外,侍卫搬来皮鼓,拿着短槌等待着命令。 临川王和皇帝批着兽皮斗篷,于廊间胡床上端坐。 身后有从紫光堂赶来的袁昂、孙庆绪、臧未真,和前院署衙来的韦怀文、王柬、冯巨基等人立在一旁。 “来人,取虎筋弓来!” “是!” 皇帝一声令下,侍卫双手托着虎筋弓跪到了一旁。 “康将军,这虎筋弓经过调修,已有三百石之力,你可不要小视啊。” 只见康长明甩开斗篷,屈膝跪地行礼。 “陛下放心,区区索虏用不了三百石之力,吾必取其上将首级!” 说话间,康长明接过了虎筋弓。 虽说皇帝爱他这个将才,可这副高傲自大的性格依旧像年轻时候一样,自己也不思量一下,上了岁数还有没有那个能力了,众人见状皆为他捏了一把汗。 “呵呵呵,康将军果然精神抖擞,陛下今日只为观赏雪景,请将军来,是为了助兴而已,将军......切勿勉强啊,呵呵呵......” 临川王在一旁溜着缝儿,康长明哪里听得了这般讥讽,于是转身撑起了虎筋弓。 “既然虎筋弓有如此力道,就以内朝瓦片做靶,将军意下如何?” 临川王看着康长明说道。 康长明并未回应,只见他右腿外斜,向外侧退了一小步,形成前后马步,强行蓄力后,腰腹间便迸发出一股洪流,涌到了臂膀之上。 可正要开弓时,忽听得右肩咯吱作响。 坏了,肌肉拉伤! 康长明心里知道今日事态的严重性,这要是射不到靶子,丢的可不是自己的脸。 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矢的白羽推着铜箭刺穿阵阵风丝,滑破一缕缕缓缓下坠的雪片飞了出去...... 要说内朝,离东堂殿门前的连廊没有八十步也得有七十多步,若是能射中上面的瓦片,那么吕布辕门射戟、李广开弓射虎、花荣百步穿杨也便有了媲美之人。 众人的眼睛随着虎筋弓射出的箭矢,向前移动着。 只见内朝房顶溅起一阵碎雪,檐上瓦片随之炸裂,掉在了地上。 “真乃吕布在世也!” 临川王看傻了眼,不由得为之一叹! 皇帝原本紧绷的脸也急促的释放出一丝微笑来。 “康将军宝刀未老,着实令人钦佩!” 王柬也在一旁称赞到。 康长明望了望前方屋檐上散落的雪花,正如当年于百余敌军中射倒的那杆大旗一般,让人心生振奋。 而后康长明稍稍转身,双手捧着虎筋弓,跪地朝皇帝行礼。 “末将请赴北地,抵御敌军!” “好,呵呵呵,这虎筋弓随朕多年,今日便赠与你了。” 康长明听了这话,内心激动不已。 “末将愿以此弓直取洛阳,收复北疆!” 临川王上前扶起了康长明:“好!好啊!” “有康将军坐镇,我北徐防务如虎添翼,南北一统,指日可待也!” 话是这么说,可康长明只觉得肩膀处隐隐作痛,看来刚才真是用力过度了,连同双腿也跟着打着哆嗦。 猛地用这么大力气,不伤身才怪。 可这一切的一切,怎么能让临川王看出来呢。 于是他硬生生的用左手拄着左膝站了起来,立在一旁不说。 这个小细节被一侧的韦怀文看的一清二楚,不仅如此,康长明脖领上的汗珠也暴露在了韦怀文这一边。 同为武将的冯巨基,心里也有些许怀疑,只不过嘴上不说罢了。 皇帝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喜悦,自己的人去了前线,怎么说也是对临川王的一种牵制,亲情是亲情,军务是军务,绝对不能一家独大。 如此,众人随着皇帝朝明正堂走着,只有韦怀文故意放慢脚步,等了等康长明。 侍卫接过他手中的虎筋弓,只见康长明稍微喘了一口气。 “长明何至于此呢?” 韦怀文轻声说道。 既然韦怀文这位老大哥都看出来了,康长明也就不再做掩饰。 “我早年右臂中箭,今日恐旧伤发作矣!” “既如此,你还执意要去北兖州?” “陛下之意,怀文兄不会不知吧?事到如今,我还有何退路可言呢!” “此乃军务大事,怎可逞一时之能!” 韦怀文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声音稍微大了些。 前面的王柬闻声后转过身来,眉开眼笑:“开三百石弓实属不易,韦将军可是要先我一步从康将军这学射艺吗?呵呵呵。” “王尚书若有雅兴,何不做前军先锋沙场上见高低,如此才是真本事!” 韦怀文摔了个冷脸子,拂袖离去不说。 “哎?这......” 王柬听了这话,下不来台了。 要说这韦怀文可是从来不开玩笑的人。 “我并未讥讽于他,韦将军何故如此啊!” 王柬吃了哑巴亏,满脸委屈的朝着康长明诉苦。 康长明在一旁摆了摆手,也扬长而去,只留王柬一人在柱子旁边。 临川王心里别提多丧气,回到明正堂便痛饮了几杯浓茶做掩饰。 “呵呵呵,你慢些。” “皇兄见笑了,此茶甚好,我颇为喜爱。” “呵呵呵,宫内茶饮无非就那么几样,你若是喜欢,带些回去便是了。朝中诸事繁杂,朕一时还脱不开身,这些茶点就当朕为你践行吧!” “臣弟谢恩。” 临川王拱手示意。 “说到此次索虏入侵,和以往有些不同。” “之前只是对我边疆局部进行骚扰,可如今徐、青、冀三州边关都有索虏侵扰,怕是蓄谋已久啊。” “嗯,朕也从奏报中看出了些许异样。” “索虏本不可怕,只是多面作战,臣弟分身乏术,恐不能全面顾及,如今有康将军坐镇北兖州,还需再择人选,确保三州防务无懈可击,如此一来便可主动应敌,伺机重夺寿阳城,巩固我北部疆土。” “不知皇兄......做何考量?” “宣达言之有理,你对朝中臣卿甚为了解,又掌军政大权,可有良将举荐呢?” 临川王就等这句话呢。 刚才康长明舍命张弓,得到了去北兖州的机会,有那老家伙在,自己便如同被束缚了手脚。 原本气恼的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来翻身的机会了。 皇帝也是被兴奋冲昏了头,刚用了平衡之策,想想可怜的六弟,又怎么忍心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呢!于是又生出爱惜手足之心来。 “皇兄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哦?你且说来。” “吴平侯萧子昭,此人战功卓越,带兵严肃,不怒自威,若让他任职三州都督,东边战事可平矣!” 皇帝听了这话倒也没怎么惊讶,这吴平侯在背后趋炎附势,巴结临川王,而在皇帝面前就是个妥妥的小迷弟,只要有机会都会帮着皇帝重温昔日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况且多次被委任边关要职,也都完成的不错。再说萧子昭这人,从不邀功请赏,行事低调的很,是个大才。 反观临川王这边,之前对萧子昭兄弟二人的行事虽有褒有贬,可为了长远考虑,长沙王的势力不能掉以轻心。 当前阶段二人的关系表面上还不错,可长沙王终究是地方郡王中的代表,他配合救灾成效显着,治理一方颇有功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重用,如果此时不压一压他,等他得了势,恐怕自己就被动了,如此权衡后,萧子昭就成了临川王不得不用的人。 “嗯,子昭有勇有谋,就算宣达不说,朕心中也有安排。” “那么......你觉得西昌候萧靖艺能否担当此大任呢?” 此时的西昌侯正任仁威将军,持节都督雍、梁、秦三州军事,其地位自然比普通将军要高。最重要的,他是长沙王萧靖旷的亲弟弟,而长沙王的地位在朝中绝不可小视。 虽说是一脉相承,可早年他们的父亲在宫里被陷害,彼时的皇帝是雍州刺史,作为弟弟他并没有迅速出兵相救,此事众人皆知,恐怕那兄弟俩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 此时皇帝想要重用萧靖艺,自然也是对长沙王的一种侧面安抚。等到日后委以重任,也能让他兄弟二人多一些忠心了。 临川王听后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陛下有所不知......诶,还是算了,臣弟实难开口。” “哦?此处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你但说无妨。” “既如此,臣弟便说了。” 临川王向前欠了欠身:“靖艺虽我宗族之人,又颇受皇兄喜爱,有此一面,他便想更进一步,故而极力为裴渊明之子裴之礼作保说媒于嬛儿,以此获得丁贵嫔信任,虽说此事乃宗族之喜,可我听闻靖艺得到贵嫔应允后便自视高贵,露出贪婪本性,在齐兴、永宁二郡大肆囤地敛财,置百姓生存于不顾,朝中臣工对其虽颇有言词,可他终究是皇族一脉,众人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皇兄,值此要紧关头,若是差遣萧靖艺赶赴前线,恐怕......难以服众。” 皇帝听后皱了皱眉头,要说临川王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这萧靖艺自从得到丁贵嫔的青睐后,虽然嘴上低调,可背地里多少有些自大,可他敛财囤地,倒没听说过。 “宣达此言不无道理,不过单单凭借传闻,便弃之不用,我担心会冷落了人心啊。” “靖艺乃已故兄长之血脉,我视其为已出。靖艺为人谦虚,不喜妄语,上阵杀敌,乃其此生之志,况且其兄长沙王,亦是当年随我征战立国之士,故而无真凭实据之前,我很难不用他啊!” “若兄长在世,亦会理解我举贤不避亲之举吧。” 皇帝说完,抿了一口茶。 临川王稍作思量,转而微微一笑:“皇兄言之有理,前线战事吃紧,择贤良用之,乃当务之急,子昭为人忠厚,又久经沙场,实乃良将也,臣弟还是坚持举荐子昭赶赴北地,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皇帝捋了捋胡须,轻轻点头:“嗯,子昭为人果敢忠义,都说我南国不乏良将贤才,当此之时,亦是他报国之机。” “皇兄言之有理,如今朝中贤能不可盛数,良将实难罗列,既如此,皇兄可无忧矣!” “嗯,我有意让靖艺出任南北兖、北徐、青、冀五州都督,统揽军务,至于子昭,可使其先为兖州刺史,兼顾青、冀二州军务,待他上了前线,再做观察,如此安排,宣达意下如何啊?”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萧子昭和萧靖艺二人又各有安排,那还争什么呢! 得了,就这样吧。 “皇兄运筹帷幄,实乃秦汉天子不能及也!” “为了巩固朝廷政令,臣弟还想举荐几人,恳请皇兄准许。” “你且说来。” “北徐州刺史张豹,本为北国降将,自从归降我朝后,兢兢业业,为政颇有业绩,臣弟欲举荐其为南徐州刺史。” 皇帝瞧了瞧临川王,继续维持着笑容。 “继续说。” “扬州治中何敬容,为人忠孝,腹有才学,实乃青年文臣之首,臣弟欲举荐其为秘书丞,于陛下身边候令,亦可受朝政熏陶,早些成长起来。” “嗯,敬容贤能,朕早有任用之意,宣达既然与朕同心,朕就准奏了。” “多下陛下。” 临川王低头拱手。 见他还有话说,于是皇帝笑了笑。 “还有吗?” “额,恕臣弟直言,太子天资聪慧,平日喜好出游郊外,结交良师益友。始兴王有记室刘孝仪,崇文尚古,实乃不可多得之贤才,此人若能侍奉太子左右,传授古制法度,既可成就我朝礼仪之国也!” “嗯,朕听僧达说过此人,既如此,就命他为太子洗马,以备后用吧!” 于是临川王低身向前跪地:“皇兄任人唯贤,南北贤士必闻声而至,四海番邦定忠心朝贡,南国盛世,指日可待也!” “呵呵呵,快起来吧。” 这一番称赞,皇帝的内心是沾沾自喜,老六终究是老六,给点儿甜头便可安抚,看来自己的圣明烛照也不是嘴上说说的。 崇明轩里,俞三福还在昏迷,这次他伤的可不轻。 只因到库中取书时,看到房梁上的火油已经燃起,大喊一声后便往墙角躲去。 可那地动带来的冲击波没等他跑到墙角,便从后边推了一把,直接把他扔到了墙上,撞了个不省人事。 俞三福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经得住这般折腾。 万幸的是墙角的一大块帷布掉落后形成了一块保护罩,刚好将他裹在里面,如此一来,俞三福算是没伤到要害部位,但他的背部、腿部和手臂均被木削刺中,这几天从身上取出来的小尖刺便有十余个,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儿也被撞的红肿不退。 此时,几个小寺人正在屋里给他喂汤药。 门口处有一小寺人正在朝里面探头探脑。 伍有常带着侍卫巡逻,正撞见他。 “尔乃何人,鬼鬼祟祟,来此作甚!” 被伍有常这一声大喝,小寺人吓得一哆嗦,急忙俯首跪地:“将军饶命,我是鹿鸣堂喜儿,因中使对我有恩,听闻他身受重伤,便想来此处探望。” 伍有常又仔细瞧了瞧:“喜儿?” 喜儿也抬头看了看他:“小人由俞中使一手带大,如今在鹿鸣堂当值,本想找中使学习些前宫规制,可谁曾料到中使他......” 喜儿说着,便噼里啪啦的掉起了眼泪。 “小人奉令看管鹿鸣堂,今日一时鲁莽,还请将军恕罪。” 喜儿再次跪地叩首。 “罢了,你既有少府指令,这前宫亦可自由出入。不过此乃东堂要地,你日后行事还要小心些,去吧。” “谢将军。” 喜儿逃过一劫,便向门口的小寺人询问了俞三福的情况,而后散些银两作罢。 却说姚儿公主这几日在含章殿里如坐针毡,没想到元固竟然是刺客,前番那般亲昵,难道就是为了利用自己,进宫行刺吗? 昔日一幕幕的甜蜜,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儿依然想不通,若是元固有意为之,为什么要兜那么大的圈子呢? 街巷间邂逅不像是有意安排,对自己那份倾慕之心也绝非一时兴起,既如此,他又如何舍得抛下自己呢! “启禀公主,丁贵嫔前来探望。” 富贵儿跪在门口传话。 姚儿擦擦眼泪,刚要起身,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直接趴在榻上哭了起来。 “姚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丁贵嫔来到塌边,声音很是亲切。 姚儿听罢,哭得越发厉害了。 “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即便我不能解决,还有你父皇为你做主呢。” 丁贵嫔朝周围看着,想寻找答案,可那些寺人婢女皆跪地不作声。 于是她抚着姚儿的肩膀安慰起来:“勤政堂被毁亦非你我所料,好在你父皇无恙,你可要当心身子啊。” “娘娘,我......我召那店家入宫,难免有同谋之嫌。可是谁又知道,那贼子见我识破他心中意图,便将我打晕在地,姚儿我......有口难辨啊!” “什么?你被那刺客打晕了?” 丁贵嫔听后惊讶万分,没听说有这等事啊。 再次朝后边瞧了瞧:“你等既然知道公主受伤,何故隐瞒不报!” “小人该死......” “奴婢该死。” “娘娘,这不怪他们,是我让他们隐瞒实情。” 姚儿轻轻抓着丁贵嫔的胳膊,一时间泪如雨下,好不委屈。 “哎呀,姚儿啊,如此大事,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娘娘,我......我未能制止贼人行刺,心中已是万分愧疚,如今又有帮凶之嫌,姚儿实在是......无颜面对你和父皇了。” “诶,傻孩子。你能如此孝顺,你父皇若是知道你受了伤,定会心疼万分,又何来怪罪呢。” “这样吧,我去同你父皇讲,你且安心歇息,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要说丁贵嫔来此,可是带着任务的。 据中宫传言,那索虏店家留在含章殿里有两刻钟左右,而后便有勤政堂大火,中宫宿卫在地动的情况下捉拿刺客,被砸死了几个人,就连皇帝也险些遇害,很难让人不怀疑姚儿与那索虏是在里应外合。 如此传言,皇帝听后不禁心生疑惑,那姚儿向来跋扈,行事全凭着性子,一时被蒙蔽了也说不定。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还是很难相信她会做出勾结刺客的事来,于是便让丁贵嫔到含章殿稍作问候,顺便一探究竟。 丁贵嫔见姚儿如此模样,也不忍心发问,只得一番安慰,而后禀报不说。 有诗云: 骨肉亲情难离疏,暗生私心客做主。 恶狼惹得满城怨,仍忆巷间旧堂屋。 第59章 入迷途府令饮恨死 布良政舍人度劫难 新政已实施月余,江夏、南新蔡郡的外来灾民也同当地百姓一样,陆续获得了土地,老少妇幼,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悦。 而近阶段的任务便是给百姓修缮房屋,修建基础设施。 萧辰拿起脖子上的吊坠对着太阳,时而明晃晃,时而暖融融,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嬛儿过的如何了。 “我若能有你一半闲情雅致就好了!” 萧辰一回身,原来是周开逸,于是将吊坠塞回了领口。 “开逸兄?你这是要去哪啊?” “徐令差我去汉水军营,向张将军再借些将士来。” “奥,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你都说我闲情雅致了,那就随开逸兄一同去吧。” 二人对视一笑,肩并肩步行朝军营走着。 “对了,我最近一直有个疑惑,不知侍郎能否解答。” “哦?开逸兄请讲。” 于是周开逸便把那日和徐修仁痛骂费敞的事叙述了一番。 “要说那些大族,世代盘踞此地,早已成为了一方势力。那日徐令和我实在没压住火气,就痛骂了几句,可谁知那费敞唯唯诺诺,竟然像是个罪人一样,毫无反抗之意。真不知道,他能否真心悔过啊!” “呵呵呵,开逸兄,这新政已经颁布有段时间了,怎么,你还是不放心吗?” “哎,侍郎休要拿我打趣了。说实话,我只是觉得费敞如此幡然醒悟,恐怕并没那么简单。” “那你的意思是在憋着坏,伺机破坏新政?” “诶!” 周开逸长叹一声:“要是知道他们用什么招数,我也不用如此劳神了,都说神鬼各有差,想要他们这些大户忠心于朝廷,恐怕没那么容易啊......” 萧辰听了这话不由得后背发凉,赶紧朝身后瞧了瞧。 这会儿还是下午,太阳虽不热烈,可也是大白天啊。 “开逸兄,你别吓我啊,你知道吗?在我之前住的城市,有句话。” “什么话?” “地邪啊!” “呵呵呵,侍郎说笑了。” 如此,二人来到汉水军营,张子响出门相迎:“二位郎君何不差一小吏传话,也可免去往返辛劳。” “张将军有所不知啊,我和开逸兄,十分敬佩您,也想借此机会,多跟将军长长见识,你说是不是啊,开逸兄。” “是啊是啊,久闻张将军大名,开逸初到东宫宿卫,这守卫之要义,还要同将军多多讨教才是。” “呵呵呵,二位说笑了,我张子响乃一介武夫,又有何长处能让周舍人效仿呢。” “张将军过谦了,开逸虽善文墨,可又酷爱兵书。所谓:‘上善伐谋’,宫中将士,自然有些武艺,可若讲攻城拔寨,克敌制胜,我等的确要向将军讨教才是。” 张子响听了这话,不禁微微一笑,可他并没有接茬。 于是闲谈几句,确定了水军出发的时间和目的地,萧辰和周开逸便要返程,在张子响再三建议下,周开逸才答应让十个水兵护送。 玄月高挂,算不上明亮,有了水兵护送,二人又骑着马,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要我说啊,你也别担心了,那些大族也是人嘛,是人就会犯错。古语说的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嘛。” “再者说,张将军水军就在汉水边,难不成他们还敢造反吗!” “呵呵呵,侍郎此言非虚。不过人心叵测,谁又能断言呢。” “也许吧。你就说六殿下吧,虽说他没什么大过错,可是朝中总有那么一群人对他是俯首帖耳,什么事都要插一杠子。” “诶,搞不懂,为什么原本很好的谏言,却都会被他们压下去呢。” “呵,你还年轻啊,血气方刚,不知这朝中行事深浅,在我看来,侍郎是福大命大,不然啊,恐怕我就没有机会和你共事了。” “呵呵呵,开逸兄说的没错,要不是有人暗中帮我,我也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狂妄竖子,还我二郡土地。” 忽听得树林间一声大吼,进而冲出数十人来。 水兵见状急忙向前御敌。 “开逸兄快走!” 萧辰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下周开逸的马屁股,自己也跟了上去。 没跑多远,忽见一根箭矢从草丛中飞来,周开逸“哎呀”一声,侧身捂着胸口...... 这会别说驾马了,他自己也就快从马上摔下去了。 慌乱之际,萧辰纵马上前,登着马背便扑到了周开逸的马上,颤颤巍巍找了平衡,如此,二人才得以坐稳。 萧辰将周开逸护在胸前,仓皇逃命不说。 “快救人!” 江夏郡府,萧辰抱着周开逸跑了进来。 七殿下正在和徐修仁商议事情,听门外有人喊叫便上去迎着。 几个布巾人见状急忙接过周开逸,把他扶到了厢房。 徐修仁满脸惊异:“这是怎么了?” “我和开逸兄从汉口军营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开逸兄中了一箭,那几个水兵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什么?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他们喊着什么......归还土地,这么看来,很可能是那几个大族所为!” “你可受伤了?” 七殿下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萧辰。 “我还好,就是不知道开逸兄如何了。” “快去请徐太医。” 七殿下唤了一声。 如此,几人带着徐太医来到了厢房,只见周开逸右侧胸脯鲜血直流。 徐太医查验一番后起身拱手。 “怎么样?” “回殿下,周舍人乃是中了弩箭,伤口深有寸余,而那箭首有三处血槽,故而血流不止。经初步查验,乃是伤到了肝肺,至于是否有剧毒,卑臣还需再行医治一番才能知道。” “既如此,有劳徐太医了。” 于是几人来郡府大堂再做商议。 此时人人绷着脸,说不出的气愤。 “来人。” 布巾人楼冲听令后上前行礼。 “你带甲士五十,出城寻贼,切记,务必要活捉刺客。” “得令!” “萧辰,你可确定是那些大族所为?” “殿下,当时场面混乱,我虽听到那些贼人叫嚷,可并不认识他们。” “他们嘴上喊着归还土地,但又没有证据,除非拿到人,不然怎么好确认呢!” 徐修仁稍作思量,浅声说道:“这些人胆敢袭击朝臣,说明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 “我怎么感觉......” 萧辰摸着脑袋,一时间也不敢确定。 “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 “怎么?郎君可有什么发现?” 徐修仁追问着。 “我记得上次我中箭时,那铜箭上也有三个血槽,和今日的一样,不过刚才徐太医说箭首没有涂毒,这一点就不一样了。” “单凭箭首构造,恐怕难以断定,看来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城外抓捕了。” 徐修仁看了看七殿下,只见七殿下皱着眉头,看得出来确实动了心火。 “与其在这等着,不如主动出击。” “要我说,应该去找张将军,让他去抓捕两郡大族回来。” 萧辰说道。 徐修仁稍微摇了摇头。 七殿下思量一番,跟着摆了摆手:“没有真凭实据,贸然抓捕恐失民心。” “况且新政刚刚实施,见到异议者就发兵镇压,岂不是授人以柄了!” 萧辰听后不免有些恼火:“那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吧,他们今晚敢拦路刺杀,明天后天也一样可以啊,我们就如此坐以待毙吗?” 徐修仁见状急忙拉了拉他。 “殿下,萧辰言语虽莽撞,可不无道理,我们还应想个法子应对才是。” “诶......我又何尝不想主动出击呢,可你们不要忘了,二郡实施新政,那些大族对朝廷、对我们多有戒备,况且百姓刚刚得到土地,还没有见到任何收成,若此时鲁莽行事,恐将功亏一篑。” “此事怪我考虑不周了,那日费敞在开逸和我面前发下毒誓,要助我们安抚大族,进而实施新政,如今想来,恐怕他是权宜之计,一番搪塞罢了,我真是小看他们了。” 徐修仁扶着桌案,摇了摇头。 分析到这里,徐修人愈加怀疑。 近日几个大族倒是没惹事,不过今晚周开逸受伤,生死未卜,和那些大族定是脱不了干系。 “这不怪你,我外任荆州刺史数年,对当地大族也颇为礼让。可他们毕竟是一方蛇首,但凡有触动利益之处,他们便会同心协力,一致对抗朝廷。” “天高皇帝远,蛇鼠称霸王!” 萧辰皱着眉头说道。 “我们若想反客为主,还应将他们连根拔起才行,否则,后患无穷。” 七殿下说罢,眯着眼坐在了一旁。 萧辰听后稍作思量:“我倒是有个办法。” “萧郎说来听听。” 于是萧辰凑到二人跟前,低声说了一阵。 第二天清晨,几个百姓模样的人在江夏郡城门外早早的等候着,见大门打开,便进了城。几人皆身着黑色布衣,头戴草帽,各自推着独轮车运着什么。 守城侍卫上前检查,车上无非是些麸糠、破旧竹席罢了。 而城墙底下逐渐有人围观,只见上面贴着一张告示: 革新重臣昨夜于郊外遇刺,郡府悬赏十金捉拿刺客,有知情不报者视为同党,按律斩首。 落款是太守萧彦瑜的大印。 这几人瞧了瞧告示,相视一笑,而后进了城不说。 费敞的府邸就在城南,临近晌午便有几人从后门进了去。 此时的内堂里,费敞坐在正中。 几个大族代表拱手示意,而后屈膝跪坐在了堂下。 “费令,我等特来致谢,还是府令足智多谋啊!” 李馥深深拱手示意。 费敞听后眉头紧皱:“哦?李兄所言,费某不解。” “今日城墙上张贴了告示,那革新朝臣已命丧郊外,此事若非府令所为,还有谁能为我等兄弟出这口恶气呢!” 费敞再次摇了摇头。 “如此腌臜之举,费某实在不敢苟同,你等怕是来错地方了。” “呵呵呵,也罢,也罢,怪我多嘴,今日我做东,请诸位到望春楼一聚,还请费令赏脸啊。” 康峒笑着接过了话茬:“是啊是啊,我看那告示未附悬赏人像,想必那些朝廷大员,定不知是何人所为,要想在这江夏城做些事情,谁又能无视咱们费令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康兄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陶然、孟俊皆在一旁附和着。 “尔等所言,费某实不知情,若是把酒言欢,我愿奉陪,至于什么郊外行刺......费某就不知从何谈起了。” 虽说费敞满脸疑惑之态,可那几位就认准是他做的。 也不怪他们,要说平日里几个大族贿赂当地官吏、欺压百姓倒是不在话下。 可是实施新政的各个都是朝廷要员,谁要是贸然行动,就等同于活得不耐烦了。 而他费敞是谁?那天西昌侯可是带着两郡郡守来的,足见费敞的面子得有多大,根基有多深了! 能下手刺杀革新重臣的人,一定是朝廷里有根基的,在二郡地界,恐怕只有他费敞了! “呵呵呵,费令高瞻远瞩,今日我等特地邀请您小酌一番,别无他意。” “诸位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李馥满脸得意,瞧了瞧身旁几位。 “是啊是啊,还请费令赏脸,屈尊与我等同饮几杯。” 一时间内堂里传出阵阵欢笑来。 “诸位贵贤都在啊?既然吃酒,何不算上我一个!” 院子里忽有一人朗声叫道。 内堂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要说费敞乃一县令,家中不缺仆人差役,可这大白天的来了客人竟没人通报,显然是不请自来,怕是没什么好事了。 于是费敞挺身朝外边看了看,只见那人摘下了头上的草帽,露出一双浓眉大眼,那双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要吃了在座的人一般。 李馥被吓了一跳,转而起身抚剑:“你是何人?竟敢在府令堂前造次。” 那人连正眼都不想瞧他一下,冷冷的甩了一句:“呵!无名鼠辈,安敢在我面前叫嚣。” “放肆!大胆贼人,吃爷爷一剑。” 李馥说话间便拔出剑来,飞身刺了过去。 只见那人轻轻一闪,轻松的躲过了一招,李馥转身再次进攻,那人头也没回,顺势抛出袖中暗器,只听得“哎呀”一声,李馥的腹部棉袍便被刺穿,一股血浆子奔涌而出。 “贼子!看我取你狗命!” 康峒起身便扑了过去。 “慢!” 康峒还未出手,忽听得费敞喊了一句,他也便收了手。 康峒心想,叫的正是时候,这人间烟火自己还没怎么享受呢,岂能白白舍了性命! 于是他眨眨眼收起了宝剑,转而抹了抹后脖颈上的虚汗。 堂内的几人见状,急忙将李馥拉到一旁查看伤势不说。 “不知侠士来此,所为何事?” “呵呵呵,果然还是费令明理。” 那人说着,便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内堂门口的桌案里侧,连续喝了几碗清茶。 说是喝茶,倒不如说是饮牲口,因为那人从穿着到举止,都不像是一个儒雅之人,更像是赶了几天的路,饥渴的不能自已的逃荒人。 “嗯,色香皆备,味道醇厚,乃上品也。” “没想到费令如此懂得享受啊。” “可惜啊可惜,费令吃了这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杯了。” 黑衣人旁若无人一般,轻蔑一笑。 费敞一听这话,不禁背后发凉:“你到底是谁!” “呵呵呵,费令帮着二郡大族杀了朝廷大员,某实在佩服,所以慕名前来拜访而已!” “不过一路车马劳顿,也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一派胡言!本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请速速离开!” 费敞耷拉着眼皮,脸上也没个好样子。 “哦?费令果真不知?” 费敞很是不解,于是皱眉摇了摇头。 “也罢,城墙上贴出告示,想必费令已经知晓了。” “那又怎样?” “呵呵呵,还能怎样,周开逸生还无望,某,特来领赏。” 那人说罢,继续低头喝着茶。 难道那刺客就是面前这人吗? 费敞心里泛起了嘀咕,可自己也没派出杀手啊! 难道说是西昌侯所为?但不管怎么说也要知会一下才对啊! 转念又一想,费敞闷声笑了笑。 “呵呵呵,既如此,你可是存心敲诈本令不成?” “哎,费令如此搪塞恐会伤了人心啊。” “某协众弟兄不辞劳苦,从京都赶来,就是为了帮助府令杀一杀革新锐气,如今大事已成,费令不会就如此不认账了吧!” 费敞听后挺身上前,摸着佩剑叫道:“大胆!我费某虽然抵制新政,但绝无残害朝臣之心,你若再敢口出狂言,休要怪我剑下无情了。” 费敞心里也是没底,毕竟自己的武功和李馥没什么差别,而且自己答应过徐修仁支持新政,这可都是事实。 只是在场的还有其他几个大族代表,自己又怎么能退缩呢。 于是费敞便拔剑做出个样子,要是能把这浑人吓唬走也就罢了,毕竟他说是从京都来的,不管是真是假,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这时,院子里已围上来数十仆人,各个手持大刀候着。 那黑衣人朝门口稍作打量,转而微微发笑:“呵呵呵,费令何必大动肝火呢,我这有样东西,你一看便知。” 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来。 费敞缓步上前,接过了锦囊,又瞧了瞧那黑衣人。 费敞拿着囊后稍稍退了几步,打开锦囊里的书信后,只见费敞神色大变,进而全身发软,险些栽在了地上。 “呵呵呵,费令稍安,我只拿走属于我那一份,刚好诸位都在,不如你们一起,商议一番吧。” 那人说完,起身便走到了院里,仰着头晒起了太阳...... 屋里的几人见费敞如此神态皆慌了神。 “费令,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本想攀附于人,奈何......授人以柄......” “呵呵......哈哈哈.......” 费敞仰首苦笑。 当此之时,门口仆人大叫一声:“府令,不好了!郡府甲士已将咱们围起来了!” 大门应声被踹开,张子响绷着脸挥了挥手:“拿人!” “是!” 五十多名水兵举起长戟蜂拥向前。 费敞面如土色,虽有万分懊悔,可到了这会儿已经回天乏术了。 于是他拔剑冲上前去,欲杀了那个不速之客。 可是老天不长眼,机会转瞬即逝,那黑衣人在仆人叫喊之时就已跃上了屋顶,紧接着墙外传来一阵拼杀声。 费敞见此架势,只得仰首长啸:“腐糜之心,索吾命也!” 费敞转身,手起剑落,自杀了! 那几位看得是目瞪口呆,又见张子响眼睛瞪得溜圆,于是一个个失魂落魄,屈膝跪倒在地不说! “将军。” 门外水兵跑到张子响面前跪地行军礼。 “可抓到了?” “回将军,那人武艺高强,伤了我们几个弟兄,被他逃脱了。” “速速到军营调遣将士,切莫让他逃出江夏。” “是!” 如此,张子响押着几人回到了郡府。 经过审问,李馥几人全盘托出,一口咬定那位朝廷重臣是被费敞所害,可除了口供之外别无证据,这可让人犯了难。 此时张子响递过了一个锦囊,便是那逃走的贼人留给费敞的。 徐修仁打开锦囊,布帛上面写着几行字: 诸事因尔等所起,如今却再三迟疑,实乃朽木顽石也! 今遣得力之人助你,此功若成,尔等当恩谢之,此事泄,则尔宗族不保矣。 “看来费敞是受人胁迫了。” 萧辰皱了皱眉:“之前听萧太守说过,那日在费敞府上见过西昌侯,会不会是他......” “可这些都是我们推断得来!那几个大户也如实说了,是西昌侯让他们贱卖土地,至于刺杀你和开逸,我们还是没有证据。此时关乎朝廷体面,为今之计,只有抓到那个刺客才行。” 徐修人缓缓说道。 七殿下起身,看了看萧辰。 “修仁所言甚是。我们虽奉命行事,断不能因为猜测就扰乱了地方安宁,更不能让朝廷蒙羞。” “西昌侯来到江夏,陛下已事先告知于我,毕竟六殿下有参与新政实施之权,故而西昌侯代他来此也不奇怪。那伏玄耀乃是崇古遵礼之士,虽未极力配合我们,不过他也不敢从中作梗。此处情形,我会奏请陛下,由朝廷定夺。” “可是......” 没等萧辰说出口,萧彦瑜走了过来:“殿下,二位上官,周舍人醒了。” “太好了,我们过去瞧瞧。” 徐修仁说着,拉着萧辰小跑了出去。 床榻上,周开逸面色苍白,见二人来了眯眼笑了笑。 “怎么样?感觉如何?” “劳你们惦念了,这次多亏了萧侍郎,没想到那些大族竟然如此奸诈。” “你也别担心了,那费敞已经畏罪自杀了,至于那些.......” 没等萧辰说完,徐修仁便有意打断了话音:“还是让开逸多歇歇吧!” “外边有我们呢,你且安心养伤。” “对对。” 萧辰也跟着换了话锋。 “有殿下和我们在呢。为了新政你已经付出很多了,借此机会好好休要几日吧。” “呵呵呵,要不是有你救我,恐怕今日就无缘在此闲谈了。” “哎,看你说的,我也好久没有骑马了,不过还算幸运,让我们两都能活着回到这。” 七殿下快步进门,听到这一番交谈后也微微笑道:“开逸贵人天助,又有萧侍郎驭马救难,如此一来,你们二人便是手足相依啊!” “呵呵呵,殿下说的没错,开逸兄乃是心怀天下的贤士,老天都在保护着他,看来这新政想不成功都难啊!” 郡府里一阵欢笑,周开逸大难不死,对萧辰的情谊更是难以言表。 明月高悬,身旁是阵阵欢愉的话语,萧辰望着窗外,咧开了嘴角。 想想来时的路,在看看脚下的泥土,生活并未因环境的改变而停滞不前。 到处都有花开,都有燕来,又到处充斥着未知的恐惧。 可身为凡人,谁又能左右命运的安排呢! 有诗云: 舍人明身布德政,难料暗处长刀横。 幸得侍郎好身手,脱缰野马留一命。 第60章 曲满前宫姚儿得意 风侵曝室喜儿两难 内朝里众人七嘴八舌,皇帝面前桌子上的奏折堆的已经滑落在了地上,一旁的小寺人快步上前拾起掉下去的糙纸,回放皇帝面前,而后垂手立在一旁。 孙庆绪举着笏板,小步上前: “陛下,御史台汇集了朝中各署部疏表,皆是参奏中书令徐修仁、中书舍人周开逸为政不仁,滥杀无辜之罪,按律法当由陛下批阅,方能捉拿五班以上客卿臣子。” 皇帝并没觉得惊讶,反倒是挑眉看了看他:“你们如此急迫,就不怕操之过急,失了人心吗?” 袁昂见状拱手向前:“陛下,江夏、南新蔡二郡如今已是鸡犬不宁。徐修仁、周开逸二人为政失德,残害地方官吏和诸多宗族。因其二人是朝廷肱骨,又有七殿下坐镇,故而二郡太守和县令敢怒而不敢言。据二郡奏报,几日前徐修仁派子响将军率军百余人,已将二郡大户财产收缴充公,他们借用革新之权肆意妄为,意在私吞地方良田,中饱私囊,致使诸多百姓深受其害。” “真没想到啊,堂堂中书令行事竟如此鲁莽啊。” “就是啊,看来是邀功心切,只能拿那些百姓开刀了......” 众人听后再次低声议论起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着救济百姓之名强行打开地方府库,使得二郡银钱亏空,可救济之实并无成效,然陛下对二郡施以免赋三年之策,恐已毁于一旦。” “故而尚书省会同御史台联名上书,弹劾徐修仁、周开逸不法之举,还望陛下明鉴!” 袁昂继续补充道。 皇帝深思良久,长叹了一口气。 “那依袁卿之见,又该作何处置呢?” “回陛下,徐、周二人虽有些功绩,但他们人在京外恐不为君令所动,而且臣听闻那番人萧辰亦随他们去了江夏,臣与诸臣工经仔细斟酌,恐怕以上种种,皆是那萧辰在背后危言蛊惑所致。七殿下向来仁厚宽和,想必无心袒护于他,只是那萧辰仗势欺人,既已离开京都,他只会变本加厉,如此下去,我南国州郡只会人心涣散,若百姓生变,恐我南国根基不保矣!臣冒失进谏,肯还请陛下速决!” “我等附议,肯请请陛下决断。” 堂下能跪的都跪了下去,虽说临川王回了扬州,可这一切早已是手拿把掐的事,自己不在场,也使得今日朝议更加客观了些。 如此一来,皇帝不得不多想想了。 这会儿朝堂之上没一个为七殿下他们说话的,皇帝漫无目的瞧了瞧左右,就连身旁的寺人也不是俞三福了。 “新政刚刚开始,若讲成效还尚需时日,卿等所言,朕自会慎重考虑。” “传朕旨意,即刻召回徐修仁、萧辰。” “退朝!” “陛下,那周开逸急功近利,断不可无顾放任啊。” “陛下!” 袁昂在地上叫喊着,皇帝仿佛没听见一般,头也没回,快步朝后堂走去。 宫城内的戒备刚刚解除,大家比过节还要高兴,于是乎东西两堂处处张灯结彩,连廊的柱子、围栏也新上了一层朱漆。 众妃嫔带着皇子公主也来到久违的园子里玩耍不说。 皇帝退去了左右,独自走在连廊之间,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崇明轩里,俞三福身体虽有好转,可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皇帝缓步走进房门,坐到了床塌一边看着他。 “老东西,现在就连你也不理朕了......”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朕开国十数载,今日方知这孤家寡人......是何感受啊!” “朕有心变革,可那些顽固守旧之辈想尽办法与朕作对,可怜彦达他们,身处险地,又要受这般污蔑,可朕呢?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还要顺着那些老顽固,你说,朕是不是......太过于仁慈了。” 皇帝自言自语,无非是对着空气吐露心声,排解忧愁罢了。 “若是你还在朕身旁,该有多好啊......” 忽见俞三福的手指微微颤动,皇帝见状伸手握了过去。 “三福,三福?” “陛......下,老奴......惭愧啊......” “你终于醒了。” “陛下......老奴恐怕......时日......时日不多了。” “老东西......” 皇帝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睛里来回的打着转儿。 “你我年岁相仿,要不是你,朕恐怕已被贼人所害。” “啊欠......” 此时,一个小寺人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门口,要不是一股寒风侵了肺脾,恐怕他也不会猛地打了个喷嚏。 “何人在那?” “小人该死,小人过来给中使送些餐食,还请上官恕罪。” 小寺人只听到了屋里有声音,想必是少府的人来看望俞中使,于是便在门口等着,没敢上前。 “你进来吧。” 小寺人端着一个食盒,低着头快步来到俞三福的卧室。 “小人惊了上官大驾,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皇帝稍稍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寺人一身皂袍,身形轻瘦,埋着头不敢见人。 “抬起头来。” 小寺人怯懦的伸了伸脖子,只见坐在塌边的人身着裘袍,头上裹着一块布巾,眼睛像是刚刚哭过一样,可神态却非常镇定慈祥,看样子不像是少府的。而且他衣袖上并无龙纹莽爪,初步断定后,此人充其量是个高官,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地位高贵之人,于是小寺人放下食盒,低头候着。 “是......喜儿啊。” 俞三福声音低沉,但言语间像是对此人很熟悉。 “您有所不知......这几日多亏了他,给我送些可口汤食,老奴这才......” “这才......有了盼头啊。” 皇帝听后微微笑了笑。 “你就是喜儿?” “小人贱名喜儿。” “现居何职?” “回上官话,小人奉令打理鹿鸣堂。” 喜儿哪里会面对面的见过皇上,要说也不是没有机会照面,只是后宫举办的宴会皇帝很少参与,即便参加了,这些寺人婢女也是远远的立在一边,能稍稍看个衣着就不错了。 况且此时塌边坐着的人并非穿着朝服,只着了件素袍,外边披了一件裘皮罢了。如此打扮和朝廷里那些臣工也无甚区别,甚至是逊色了很多。 而喜儿的不明所以正给心中烦闷的皇帝一个宽慰,想想在这深宫里有哪个不是阿谀奉承之人,面前的俞三福倒是贴心,可如今却不能陪伴左右了。 “鹿鸣堂?” “正是。” “来,把你手中餐食递过来。” “是。” 喜儿弓着腰身,捧着餐盒快步走了过来。 皇帝接过餐盒,里面是一碗浓汤,汤里有一块鸡腿肉、几片笋干和蘑菇而已。 “没想到你所爱餐食如此简单。” 皇帝看了看俞三福,很是感慨。 “来。” 皇帝说着,便拿起汤勺喂俞三福。 “陛......” 没等俞三福说出口,皇帝便压了压手掌。 “你既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上官,还是我来吧。” 喜儿低头拱手示意。 皇帝再次瞧了瞧他,面容青涩,细嫩紧实的小脸儿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宫里能有这般忠诚耿直的小寺人,也实属难得了。 “呵呵,也罢。” 皇帝说着,点了点头。 喜儿动作轻柔,没一会儿便伺候着俞三福将那碗鸡汤喝了下去。 俞三福面色微微红润,有人如此贴心照顾不说,就连皇帝都亲自过来探望,眼睛不由得泛起了红光。 待喜儿行礼退去,皇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连连点头。 “陛下,适才为何不让老奴说明身份,也可免得那贱奴失了礼数。” “呵呵呵,三福啊,你难道还不明白,朕之所想吗?” 俞三福仅眨了一下眼睛,脸上便露出一抹浅笑来。 “诶呦!这狗贱奴才,是几辈子修来福分呢。” “老奴......老奴还一直担心陛下身边没人服侍......” 俞三福一边说着一边哽咽起来。 “老奴日夜思量,那些新人笨手笨脚,又如何能侍奉陛下呢。” “可老奴却只能眼睁睁望着......盼着......” “要是那些贱奴在陛下身旁侍奉,老奴就算死了,也放心不下啊。” “有喜儿侍奉陛下,老奴也可以安心去了......” “呵呵呵,好了好了,休要胡言了。你放心,待你伤势好转,朕便让你回到勤政堂,眼下啊,先让这个喜儿随朕左右吧。” “如此,老奴替那小兔崽子,谢过陛下了。” 俞三福再三挣扎着要起身致谢,皇帝只按了按他的肩膀,主仆二人又是一番倾诉后才作罢。 这日晚间,姚儿公主匆匆来到明正堂,当值的张德继见状跪地行礼。 “末将给公主请安。” 只见姚儿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来,上前扶了扶他的胳膊。 “张将军劳苦功高,快快请起。” “谢公主。” 姚儿说罢,朝里面望了望。 “公主稍安,末将这就去通报。” “将军且慢,将军可知父皇近日心情如何?” 张德继愣了愣,这可不是她的行事作风,怎么今天如此稳重有礼了。 “回公主,陛下终日为国事操劳,又经历了索虏惑乱,加之身旁没了亲近之人,心里......甚是低沉。” 姚儿听罢,眼圈儿通红,不禁哽咽起来。 “末将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示意。 没一会儿,张德继推门出来,示意她进去。 姚儿缓步进了内堂,只觉得里面冷冷清清,那几盆炉火也只是时不时的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来故意应景儿罢了。 桌案后边,皇帝身披一件棉袍,头上裹着一块布巾,两鬓已是花白,时而缓缓摇头,时而眉头紧皱。 “父皇......” 姚儿近乎于哭腔,唤了一声。 “是......是姚儿啊!” 皇帝眯眼看罢,连连唤着。 “快,快过来坐。” “父皇......” 姚儿三步并两步跑到了皇帝身旁,双膝跪地扑到了皇帝的怀里。 “父皇,女儿不孝。” “女儿终日向佛祖为父皇祈福,女儿一刻见不到父皇,心中便有万千挂记......” “诶,乖女儿,委屈你了。” “父皇不怪你,中宫戒严是为了防范刺客,近日情形有所好转,这才减少了防备。你能有这份孝心,还想着来看父皇,父皇心里啊,就知足了。” “父皇,女儿没有勾结索虏,女儿......愿以死证明清白。” 姚儿趴在皇帝的膝盖上,抽泣不止。 皇帝哪里看的了如此情形,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儿,如此深明大义,孝顺乖巧,又怎么忍心让她受委屈呢! 于是皇帝抚了抚姚儿的头发安慰着。 “那日丁贵嫔已经跟我说过了,傻孩子,父皇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来,快起来,陪父皇说说话。” 经过一番宽慰,姚儿这才擦了擦眼泪,跪坐在了皇帝身旁。 “女儿听闻俞中使身受重伤,父皇身旁少了亲近人,连个说话随从都没有,父皇若是准许,女儿愿终日守在父皇身旁,伺候您。” “呵呵呵,傻孩子。” “这前宫乃是处理国政之地,怎能留你一个女眷在此处呢。” “那也不能让父皇一个人孤苦伶仃,父皇终日守着这些奏折,女儿实在......实在放心不下啊!” 皇帝满脸慈爱,抚了抚姚儿的肩膀:“你有这份心意,父皇就知足了。放心吧!明日便有寺人过来伺候了。” “话说回来,你父皇啊,并非孤苦伶仃。毕竟有你和嬛儿在,父皇这心里便如同那鼎中炭火,暖意融融,呵呵呵。” “那我和环儿就经常过来给父皇问安呢。” “嗯,如此也好。” 父女二人甚是欣喜。 “对了父皇,昨日我接到袁淑仪手书,淑仪听闻宫中进了刺客,京都又遇地动,她在袁府里如坐针毡,全然不顾自己伤势,只是终日念叨着父皇是否安康。” “女儿来此探望,亦是受淑仪所托,父皇安然无恙,想必亦可解除她心中担忧吧......” 皇帝听后先是有些惊讶,而后点了点头。 “淑仪她还好吗?伤势重不重?” 姚儿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了底。 于是拉着皇帝的胳膊,满脸笑意。 “父皇放心吧,我啊,午后便差人去送了药丸,她只说是在地动时跌倒了,一时受到了惊吓,故而精神不佳。改日我到袁府去探望她便是了。” “诶,袁淑仪生性柔弱,心思细腻,没想到她不但不记恨朕,在危难之际还惦记着朕,看来是朕太过严厉了......” “算一算,朕让她回府省亲亦有数月之久了。” “是啊,自从我回宫后,便没在宫里见过她,每每抚琴之时,女儿都会想起她,算起来,袁淑仪还是女儿琴瑟恩师呢。” “嗯,父皇亦是许久没听过琴瑟之音了......” 皇帝微微仰着脖子,暗自叹息。 往昔种种,犹如昨日,袁淑仪既已真心悔过,也是时候让她回宫了。 “不如女儿为父皇献上一曲,待袁淑仪回宫后再让她为父皇抚琴,父皇觉得如此可好?” “呵呵呵,你啊,就如同父皇肚子里那条蛔虫,什么都知道,呵呵呵。” “哎呀父皇......你如此一说,好似我有意为之一样。” “呵呵呵,罢了罢了,父皇不说便是了,你且弹上一曲,让父皇缓一缓心神吧。” 没一会儿,小寺人搬来瑶琴放到了面前。 姚儿一板一眼,琴弦随着屋里暖融融的空气飘荡在整个东堂殿。 张德继抱着臂膀,看着远处瓦片上倒映的皎洁光亮,伴着悠扬的琴声,不禁有一阵困意来袭。 深夜后宫直事房里,吕金水满心后怕。 要不是有丁贵嫔为自己担保,恐怕这条小命儿早就没了。 本想夹着尾巴做人,过了这阵风头再说,可听闻那俞三福身受重伤,皇帝身旁又没个像样的寺人伺候,这不就是个翻身的机会嘛! 只要俞三福卧床久一点儿,最好是别起来了,这样一来,自己的前途也就随之而来了。 若是论资排辈儿,吕金水确实有这个资格做皇帝的贴身寺人。他只比俞三福晚入宫四年,也是从掏粪刷桶干出来的。 要说早些年俞三福也帮过他,在皇帝面前说了好话,加之吕金水很会来事儿,在少府里有些名气,于是便被提升为薄室署令一职,再经过多番打点,这才被调到了显阳宫当差,如此也得以在丁贵嫔面前好一番彰显才能。 如此过了些时日,吕金水便深受丁贵嫔信任,也因此有了少府丞的职位,那时的吕金水,在中宫可谓是如鱼得水,各处宫室都有他忙碌的身影,就连后宫的妃嫔也不得不礼让他三分。 只是如今的他除了这条小命还在,其他的光环皆以黯然失色了。 每日虽照常去显阳宫伺候,可丁贵嫔变得十分严格不说,就连薄室署令检查货物之职也被人暂代了。 新一轮的考察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就这么等着可不是长久的事,如果能到皇帝身边伺候,接过宦官统领的位子,那才是真正的咸鱼翻身。 “中使,今日由小人给您洗脚。” 一小寺人端着一个木桶,埋头跪在地上作揖。 吕金水斜眼瞧了瞧,正是鹿鸣堂的喜儿。 虽说自己地位不如从前了,可直事房里这几个小子还是能拿捏的。 “嗯,过来吧。” “哎,好嘞。” 喜儿跪着脱下了吕金水那双锦面靴子,又将裹脚布轻轻褪下,捧着吕金水那双肉乎乎白嫩嫩的蹄子浸在了木桶中。 “诶呦,呼呼呼......” “你个狗东西,没长眼啊,想烫死你祖宗是不是!” 吕金水说着,一脚蹬在了喜儿的胸口,喜儿躲避不急,连人带桶翻倒在了地上。 自从俞三福受伤卧榻,吕金水便在心里惦记了起来。 而当初跟着俞三福的那些小寺人见他身受重伤,恐生还无望,再看看吕金水,虽说被暂时冷落了,可他还能在显阳宫侍主,还有翻身的机会,于是乎墙头草一般的投奔到了吕金水门下。 这不,平日里见不着人影的喜儿早在数日前就做了巴结吕金水的先锋。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这就去换水。” “狗贱东西,给我回来!” 喜儿听后端着木桶低身凑了过来。 “中使请吩咐。” “某家问你,那俞中使状况如何了?” 喜儿听后再次跪倒在地:“回中使话,我每日去送汤食,都有太医在其身旁诊治,近日俞中使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什么?” “你个狗东西!某家交代之事都让你造粪了吗?” “小人不敢,小人每日都在寻找机会,可崇明轩门外有羽林卫戒备,小人过去频繁了......难免让人生疑。” “呵!这意思是怕送了你这条贱命不成?” “我可告诉你,就你那点儿底子,可不怎么干净。某家什么时候想取你小命儿,就如同喘气儿吃豆一般。” “小人知错,中使对小人再造之恩,小人永世不忘!” “则日......则日我便去做个了结,给中使一个交代。” “那就明日吧!” 喜儿听后一愣,没敢回应。 “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吕金水又是一脚,踹在了喜儿的腰腹间。 只见喜儿缓过神来,在地上捂着肚子连连回应。 “小人......小人明日就去,明日就去。” “哼!这还像句人话。” “你这条贱命虽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念在你这份孝心上,你郊外家眷某家定会帮你照料。” “多谢中使,多谢中使。” 此时立在一旁的德顺上前,附耳说了句:“阿爹,上次那瓶迷魂散还剩下些,不如......” “说什么屁话!也不动动你那狗脑子!” “那俞三福已重伤卧床,还要迷魂散作甚!” “儿子愚钝,儿子知错了。” 德顺连连叩头。 “去后院,把那瓶鹤顶红取来。” “儿子这就去。” 德顺碰了一鼻子灰,小跑着朝后院奔去。 说话间,德顺捧着一个小灰瓶递了过来。 吕金水皱了皱眉,朝着喜儿示意。 “成败在此一举,你若能竭尽全力,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喜儿颤颤巍巍,接过了药瓶。 忽觉得胃里翻滚不止,像是有千百个小虫在里面钻进钻出,紧接着鼻尖上冒出了几大颗汗珠子来。 “喜儿兄弟,你既然归到阿爹门下,阿爹自然不会亏待你,咱们都是阿爹最信任之人,你可不要辜负了他老人家啊。” 德顺抚着喜儿的胳膊劝慰着。 喜儿稍稍点头,可他这会儿已目光呆滞,面色发白,未行礼就僵着身子挪了出去。 门外夜风呼啸,把人吹得神志模糊。 喜儿脚下越发绵软无力,可能是肚子里灌了风,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感觉猛地涌到了嗓子眼儿,紧接着扶着墙根儿呕吐不止。 以前在袁淑仪那也没受到什么好脸色,时不时的挨一顿毒打,谩骂和欺凌乃是家常便饭,好在袁淑仪回家省亲,吕金水借着俞三福卧床的机会,便将他调到了鹿鸣堂,现在看来也是别有用心罢了。 说起来自己更像是一颗棋子,甚至连棋子都不如。 是生是死,或喜或忧,并非自身能左右。 抬头望望远处光秃秃的梧桐树,无非是随风飘摇罢了。 有诗云: 一阵雪雨一阵云,满屋杂秽满心尘。 唯盼檐下清风早,吹尽世间贪与嗔。 第61章 恩泽天降寺人感恩 容光焕发淑仪得宠 立春阳气转,柳枝胀着新芽。 光宅寺门前,停着车马鸾驾。 主持法云大师携寺院众弟子在门口迎接。 布帷拉开,只见皇帝从车上下来,朝着法云大师双手合十致意。 “法云携光宅寺百余名弟子恭迎圣驾。” 法云大师满脸谦卑,皇帝快步上前抚了抚大师的胳膊。 “大师潜修佛法,理当笃静。弟子来此叨扰,还望大师见谅。” “陛下心怀家国,实乃当世菩提,法云能与陛下说法谈经,亦是佛祖钦赐之缘。” “陛下请。” 法云大师扬手示意。 于是由张德继陪着,皇帝随法云大师来到了正殿。 大殿里明光通透,两侧有数座碑文石刻。 桌案上摆放着贡灯一十二台,里面燃着宫中敬献的白烛十数盏。 大殿整体高约三丈,正中央是一座一丈八尺的无量寿佛坐像,通体由金箔塑裹,佛像面形清瘦、长颈、肩窄,面色和蔼慈祥。 传闻见此佛像者,无不内心平和,思绪寂静,宛如心灵从身体中抽离,仿佛来到了一方极乐净土。 小沙弥递过一个木盘,皇帝拾起上面的热布巾,拭了拭双手,而后掌心合十,缓缓跪于蒲团之上,紧闭双眼,手掌抬过头顶,进而俯身贴近地面,双手掌心朝上,停顿片刻。 如此拜了三拜,由法云大师稍作搀扶,皇帝这才起了身。 “陛下请。” “大师请。” 二人互相扬手示意。 穿过大殿,来到法云大师的禅房中,屋内有新桌新椅新塌,一座明晃晃的香炉立在案头,慢悠悠地吐着青烟,整个屋子都被熏沁的芳香洋溢。 皇帝与法云大师对坐,小沙弥斟满茶又置下一盘青罗卜,而后退去不说。 “光宅寺始建,朕未能亲临开寺大典,实在惭愧。” “陛下日理万机,心系家国,贫僧未能分忧解愁,才是惭愧。” “况且陛下割舍府院,为众僧供所,此乃大善之因,必得大善之果。” “大师过谦了,至于茅舍,朕理当奉出。” “身外之物,难庇众生,朕既潜心向佛,些许赠舍,又何足挂齿呢。” “恕贫僧直言,我观陛下眉宇藏壑,神态低沉,想必是日夜操劳,伤了心神。” “嗯......” 皇帝长叹一口气:“大师慧眼啊。” “当前新政初行,朕本是好意为之,可没想到朝中臣工和地方大族万般阻挠,一头是万民百姓,一头是大族重臣。” “朕......实在是......难以平衡。” “阿弥陀佛。” “圣僧鸠摩罗什,大成《成实论》之学,述芸芸众生‘苦、集、灭、道’四圣谛。” “人间因果,皆有定数;唯有从心而行,善因为始,方能得正果真谛。” “至于尘世功名,皆身外之物;而俗子凡夫,无不趋身赴之;至于贵胄大族,多有好逸享乐之习。” “陛下宅心仁厚,乃万世圣主,如今既已决心革新,又怎能削百姓之利而袒大族之弊呢。” 法云大师此言一出,皇帝竟有些抬不起头来。 要是别人说这些,恐怕皇帝早已龙颜震怒了。可在自己崇敬的佛家大师面前,更多的是受教,无论听到什么话都是心甘情愿接受的。 “大师此言与圣僧宝志如出一辙,今得佛祖点化,弟子定铭记心中。” “大师既修《成实论》,追寻本真,朕甚为敬佩,愿相继赠舍,以助佛法通达,普渡众生。” “阿弥陀佛。” “陛下宽厚慈爱,吾院内弟子愿抄经诵佛,为生民求福。” “多谢大师。” 皇帝双手合十,再次行礼。 “数日前有扶南高僧上殿,献佛经三部。” “天下九州,佛法殊异,朕欲融合四海教乘,以成南国大统,故而欲请大师亲自译注扶南佛经,不知大师可否应允呢?” “阿弥陀佛。” “陛下仁心圣德,贫僧愿携众弟子倾尽心力,教习佛法,融会内外。有陛下恩典,相信不日便可译得。” 如此,皇帝和法云大师谈经论道,一坐便是一整日。 却说喜儿一夜未眠,一大早便在鹿鸣堂里熬起了仔鸽汤。 时至中午,汤才熬得,他便端着食盒朝崇明轩赶来。 此时的吕金水不禁满心后悔。 他后悔的当然不是下毒的计划,而是昨晚被喜儿气的一时上了头,之前只是让他打探俞三福的消息,自己再寻找时机下手,现在竟派他去投毒下药,实在是冲动了。 别的不说,单是喜儿那颗十八岁的小苦胆,哪有什么果敢和气魄可言呢。 可事已至此,前宫又不是自己的地界,吕金水只得派出德顺尾随监视着喜儿,不管他能否得手,此人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喜儿的心情万般沉重,特别是再次见了俞三福。 “是喜儿吧,快进来。” 俞三福慈爱的唤道。 “哎,儿子这就过来。” 喜儿捧着食盒,小心翼翼。 “今儿又给某家带什么了?” “额......是......是仔鸽汤。” “太医说此汤可帮助恢复伤口,儿子未做禀报,就擅自做主了。” “无妨,无妨。” “你啊,有心了。” “看你这体贴模样儿,倒是让某家想起了我儿崔雷来。” “欸,崔雷命苦啊......” 俞三福情不自禁,抬手抹着眼泪不说。 吕金水在少府署里急得团团转。 来回踱步后又三番五次的朝外头望着。 “少府听宣!” 门口急匆匆的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光禄卿萧子恪。 只见他面带微笑,手里攥着一张黄绢。 吕金水隔着门槛,俯身跪地叩首。 萧子恪打开黄绢,字正腔圆:“鹿鸣堂寺人喜儿,行事精心,笃行德善,朕为之所感。遣其代行内府之职,御前服侍。” “吕少丞,领旨吧!” “卑臣......领旨......” “恭喜啊,吕少丞。” “额......呵......呵呵呵......” “上官亲自传旨,某家甚为惶恐。” 吕金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儿塞了过去。 “哎,吕丞见外了,此乃分内事,怎敢受你之礼啊!” “哎呦,您啊,就收下吧,兔崽子们有了前程,某家心里啊,也跟着高兴不是。” “上官即来送喜,哪有空手而归之理!” “呵呵呵,还是吕少丞心思缜密,既如此,我就不推辞了。” “对了,喜儿尚在鹿鸣堂?” “哦......某家这就派人去请他。” “吕丞稍安,我亲自到鹿鸣堂接人,就不劳你大驾了。” “也罢,也罢......” “某家这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吕金水如魂魄飞散般自言自语,拖着僵硬的身子转脸进了内堂。 萧子恪听的迷迷糊糊,也不知他中了什么邪。 话说喜儿端着汤碗迟迟不肯喂俞三福。 俞三福见状也甚是不解。 “今儿是怎么了?” “若是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阿爹,我......我......” 迟疑之际,喜儿内心更是矛盾重重。 平日里与干爹俞中使无冤无仇,虽说在他门下做事,可俞三福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过格的任务,而且俞三福对手底下这些小寺人很是爱护。 要不是被逼无奈,自己又怎能如此恩将仇报呢! 功名利禄牵着世间人的鼻子,以至于前赴后继,你追我赶,可泯灭良知得来的果实,喜儿确实拿不起来。 “阿爹,这汤......” “喜儿可在此处?”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二人共同朝门口看着,只见伍有常缓缓推门进了内堂,身后跟着萧子恪。 见俞三福躺在榻上,伍有常低头拱手。 “有常叨扰了,还请中使恕罪。” 萧子恪跟着稍作拱手。 “无妨。” “伍统领可是来找喜儿?” “中使稍安,光禄寺奉命接喜儿到明正堂,圣旨已交到了少府。” “哦,好啊好啊。” “喜儿。” “中使,喜儿在了。” “你此去乃是代我侍奉陛下,万事要谨慎小心,陛下日夜操劳,你定要精心服侍才行啊。” “咳......咳......” “兔崽子,你记下了吗?” 喜儿激动的脑子已经真空了,身体也不再受控制,以至于手里端着的那碗汤“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喜儿......喜儿定不会辜负中使,不辜负陛下。” “好......好啊......你快去吧......” 至此,喜儿阴差阳错,圆了一个未曾想过的梦。 丁贵嫔于显阳殿外和几位妃嫔正在观赏着红灿灿的灯笼。 过几日便是立春的日子,大家除夕都是在各自宫里过得,哪里像是过节,所以只能等到现在,放开了高兴一番。 如此,宫里也逐渐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只见丁贵嫔鬓发高耸,上面饰着一支虽老旧却不失庄严的凤首金钗;身披一件狐皮袍子,裙摆不长不短,刚好遮住那双踩着锦面花鞋的小脚。 身旁是姿态娇美的吴淑媛,怀里抱着那条小白狗,时不时的抚摸着它的额头。吴淑媛略施粉黛,加之室外阵阵冷暖不定的空气让那副小脸儿更加红润动人;她身披锦缎长袍,脖领处围着一圈番邦进贡的驼绒,绒毛自然舒展,在胸口处形成了一个小v字形状,除了里面延申出来的金边儿领口外,一颗红白相间的吊坠儿正在脖子上微微游动着。 董淑仪跟在左侧,一头黝黑发亮的发束最惹人眼,比起丁贵嫔的庄严朴素,她头上那支坠着金穗儿的发簪无不彰显其华贵姿态。 丁充华与董淑仪年纪相仿,虽品阶不同,但能力范围内的展现柔美可是她持之以恒的好把戏。不知何时找的能工巧匠,铸了一副镶金彩蝶头饰,那蝴蝶一雌一雄,分别戴在头顶两侧,走起路来偏偏起舞,应景儿似的春色初露,吐露生机。 葛修容稍稍来迟,急忙朝几位行了礼,丁贵嫔稍作点头后她才抚了抚肩上那件由波斯丝缎编织而成的云肩,下摆是数串由彩色玛瑙串联起来的坠子,从远处看更是明光闪闪,好不诱人。 “贵嫔姐姐快瞧啊,那檐下花灯真是喜庆。” 吴淑媛抿着嘴儿贴着丁贵嫔唤道。 “嗯,是啊,如此景色已许久不得见了。” “是呢,咱们几人,要属葛妹妹记得最清晰吧?” 葛修容听后眉眼羞涩,抚了抚云肩上的坠子,眨着那双珠子大的眼睛:“姐姐又要拿我打趣了。” “嗐,就属你进宫最晚,迎你入宫那年,陛下龙颜大悦,彩灯红绸直接铺到了大司马门,你可是忘了?” 吴淑媛说着便凑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蛋儿。 “姐姐休要臊我了。” “呦,我说适才从廊间就看到你这闪闪发光呢,原来是个外番物件儿。” 吴淑媛嘴上虽这么开着玩笑,可那只白皙的手不自觉的便朝着葛修容的云肩上摸了上去。 “姐姐这就错怪我了,虽说这物件并非来自南国,可南北频有往来,姐姐若是喜欢......” “喜欢能怎么?” 吴淑媛故意接了话茬。 “姐姐若是喜欢,妹妹把它送给姐姐便是了。” “哼哼哼,瞧你那紧张模样儿。都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既是姐姐,又怎能跟妹妹抢东西呢。” 丁充华见状接过了话茬:“姐姐快别这么说了,葛妹妹啊,性子直爽着呢。” “嗐,也罢,也罢,都怪我嘴里没谱,妹妹切莫记恨姐姐啊,呵呵呵......” “适才淑媛姐姐说这彩灯如何喜庆,要说记不清,还得是姐姐你吧?” “哦?怎么是我呢?” 吴淑媛看了看丁充华说道。 “姐姐真是忘却了,后宫里袁淑仪入宫最晚,葛妹妹还早她两年呢。” “呵,你要不说我还真是忘了,还有那档子人。” “话说她这次回袁府省亲,已有半载了吧,还不见回来,你们说,会不会是......” “姐姐可不敢妄语呢,虽说袁淑仪年纪尚浅,可我听说有长公主为她求情,说不定......” “呵呵呵......我们还是不要......” “哼,怎么,我们充华娘娘害怕了?还是在为她说话呢?妹妹不要忘了,自古母以子为贵,既然生不出蛋来,要她又有何用呢!” “呦,都在呢啊!” 只见姚儿公主攥着一支小铜炉缓缓的走了过来,两侧有婢女几人拾着地上的裙摆,弓着身子跟着。 “姚儿给贵嫔娘娘请安。” “给诸位娘娘请安。” “是姚儿啊,快免礼吧。” 丁贵嫔扬手示意。 “谢娘娘。” “打远处就听见你们在这叽叽喳喳,这深宫内院里,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了。” 姚儿瞥着吴淑媛打趣道。 “呦,几日不见,我们长公主怎么如此循规蹈矩了......哼哼哼。” “就是呢,几日不见,淑媛姐姐竟在人背后说起闲话来了。” 吴淑媛的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人接过了话茬,准确说是回怼。 众人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久不回宫的袁淑仪。 吴淑媛见状不禁脸上一红,要说放在平时也没什么,见面互掐才是合理状态,只不过袁淑仪回宫意味着陛下对她还念念不忘,适才说长公主为她求情,怕是应验了。 没想到人在宫外这么久还能再次得到青睐,看来袁淑仪的确下了不少的功夫。 再想想自己,一直待在宫中,却没有得到陛下的垂爱,如此一比较,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嫉妒来。 “哎呀,是袁妹妹回来了啊。” 吴淑媛先是客套了一句。 只见面前的袁淑仪气色饱满,原本消瘦的颧骨也进补得突出了许多。 再仔细打量,见袁淑仪竟然轻轻的抚着小腹。 吴淑媛见此不由得心中一颤,越看越觉得那里面像是有货。 于是心头一紧,看来陛下是暗地里找过她了,真是没想到啊,久久不来后宫的陛下,竟然对她入地宠爱! 只恨老天不长眼了! “哼......” 袁淑仪轻蔑一笑。 抚摸小腹的双手进而转为托捧,盯着吴淑媛不放。 “我若不回来,宫里如此美景,岂不可惜了。” “咳......咳......回来便好,春意渐浓,大家都在屋里憋了许久,今日得闲,你们过去观赏吧。” 丁贵嫔说着,便由婢女搀着往显阳殿走去。 “恭送贵嫔夫人。” 几个妃嫔驱身行礼。 “乍暖还寒,你们记得早些回去才是。” 丁贵嫔转身嘱咐了一句。 “是。” 众人再次行礼。 “我说你们两个,真是好没意思。” 姚儿看着二人,瞥了一眼。 “哎,我说公主啊。” “这宫中再没意思,你还不是住了半载了?” “你那位殷驸马,都快不认识你了吧,啊?哼哼哼......” 吴淑媛一阵坏笑,气的姚儿过去便朝着她的腋窝下一阵狂抓。 “你还笑,小蹄子......” “诶呦,你个泼辣婆娘,看我还理你。” 吴淑媛沉下脸,拂袖而去。 “哎?真生气了啊?” 姚儿带追不追的愣在一旁,自知闹了没趣儿,便摇摇头作罢。 “我看啊,她并非生你气了。” “此话怎讲?” “只怕是有人见我得了宠,一时间无地自容罢了,呵呵呵。” 袁淑仪此时捡了便宜,不由得炫耀一番。 “好啊!你得了宠,跟我没关系了是吧?” “哎呀,你瞧瞧你。我再怎么得宠,也不会忘了你啊,小蹄子。” 袁淑仪抚着姚儿的胳膊,半天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晚间,袁淑仪沐浴更衣,精心打扮了一番,一心准备着面圣。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陛下既知道自己省亲归来,又怎能不召见呢! 却说皇帝从光宅寺归来,已是入夜时分。 喜儿见皇帝来到明正堂,便跪地叩首:“小人叩见陛下。” “你来了啊。” “蒙陛下厚恩,小人代俞中使过来侍驾,小人定会忠心奉主,绝不辜负陛下恩泽。” “呵呵,好啊。” 皇帝退去外袍,跪坐于桌案前。 喜儿见状起身上前,接过衣裳后,续了一杯热茶。 “禀陛下,适才宗正府来报,袁淑仪已省亲回宫来了。” “嗯,回来吧,回来也好......” 皇帝彷佛没有别的意思,只理了理袖子喝茶不说。 “妃嫔省亲回宫,按制该做如何啊?” 皇帝低声问了句。 “回陛下,按制应沐浴焚香,持白璧至显阳殿叩拜,再到万寿宫面圣侍驾。” 皇帝听后有些震惊:“哦?你一个小寺人,竟知道宗族大礼,看来三福果然没看错人啊。” “那你再说说,朕应不应该见袁淑仪呢?” “小人......小人不敢。” 喜儿随即跪地,趴着不敢作声。 “起来吧,朕让你说你就说。” 喜儿叩首后立在了一侧。 “回禀陛下,既有宗族之礼,陛下还应以宗庙社稷为重,就此说来,理应召见袁淑仪......”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辛劳整日,现在夜色已深,还是早点歇息才是......” “嗯?呵呵呵,你这两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倒是像极了那个老东西。” “小人不敢,还请陛下恕罪。” “也罢!你去后宫传朕口谕,让袁淑仪到万寿宫侍寝。” “是。” 万寿宫里灯火通明。 袁淑仪由寺人婢女簇拥着进了内堂,皇帝手里翻着书册,听见脚步声便瞥眼瞧了瞧。 只见面前的袁淑仪弯眉舒展,脸颊微微泛红,退去外袍后里面只穿了件纱袍。 “畅儿给陛下请安。” “爱妃快请起。” “谢陛下。” “入夜风大,过来烤火吧。” 皇帝说着,便扬手示意。 袁淑仪脚下犹如清风,稍稍低着头来到了皇帝身旁,顺带着将右手搭了过去。 皇帝拉着袁淑仪的小手儿,将她揽在怀中一同烤着火。 “如此惬意之景,朕已多年未曾有过了。” 袁淑仪被他这一说,声音犹如刚出锅的炸丸子,酥酥嫩嫩:“陛下.....” “臣妾又何尝不日夜思念陛下。” “可陛下身为明君圣主,以家国大业为重,臣妾虽有心侍奉,终究是要以国事为先,如此,臣妾也只能夜夜在枕榻上独守凄凉了......” “诶......真是苦了你了。” 皇帝抚摸着袁淑仪的鬓发安慰道。 “你能以大局为重,朕甚为欣慰。” “若后宫妃嫔都能像你一样为国家着想,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臣妾不敢,臣妾......入宫多年,没能为陛下生出一男半女,如此也便成了她人口中笑话。” “臣妾深知陛下用心良苦,比起那些闲言碎语,妾身就不会觉得有什么苦恼了。” 袁淑仪哽咽着,像小猫儿一样蜷缩在皇帝的怀里。 “朕知道,朕都知道。那吴淑媛极其好胜,免不了对你冷嘲热讽,朕已向丁贵嫔交代过了,定要好好整顿后宫。” “陛下不可。” “哦?有何不可?” “淑媛姐姐虽对我恶语相加,可她终究是贵胄之后,若是让她丢了脸面,恐怕......不利于朝中和睦。” “至于臣妾,最多是委屈自己,处处躲着她便是了。” 话音一出,吴淑媛泪眼婆娑,贴的更紧了。 “妃嫔里属你年岁最小,但却能如此深明大义,诶!” “朕......朕实在不忍心让你一人承受啊。” 话说这会儿袁淑仪的小肚子竟然不见了,只留下一身纤细,躲在皇帝的怀里时不时的哽咽着。 初回宫内,即得侍寝,如此机会,袁淑仪自然和皇帝亲昵一番不说。 正是: 美人三载相思泪,君王一笑褪离殇。 仍忆庭前春色美,今夕伴驾朱御床。 第63章 侍梁冠主仆合心意 叹华发君臣抒胸怀 话说萧子昭,奉命为南北兖州刺史。 而萧靖艺,奉旨使持节,领信威将军,都督南北兖州、北徐州、青州、冀州五州军事,统揽防务;康长明也便赶往北兖州任职。 却说康长明入主北兖,刚刚熟悉了地方情况,便接到了老兄弟张谡的来信道喜。 要说这位张谡,本无甚功劳,只因其在开国时明辨形势,弃旧朝皇帝而去,跟着当今圣主经历了几场战役,便因此获得了些许功勋。 南国建立不久,朝廷将他安排在最东北的青、冀二州任刺史。 而青、冀二州紧邻北国,经常被索虏侵扰,张谡身为武将自然不怕打仗,只是作为开国将军之一,别人都加爵封侯,安排到了南北州郡独当一面,自己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担惊受怕,于是心中很是不满。 更让他心灰意冷的是,前两年琅琊郡豪强叛乱,与边疆的索虏里应外合,致使自己丢了驹山,好在朝廷派了马灵馥来驰援,才将失地重新夺回。 可经过这一遭,张谡算是彻底丢失了皇帝对他的那点儿信任。 事已至此,他的心思便已不在州政治理上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青、冀二州迟早会易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康长明本在前宫但任朱衣直阁将军,又是张谡的好友,自然知道他的遭遇,于是在回信中多加安慰,以示同情,劝他处理治理当地政务,说不定哪天圣主看到二州情况回稳向好,就能提拔他了。 可再次接到回信时,却是张谡的求援。 原来,郁州的一个百姓,名唤徐道角,因不瞒张谡在州的不作为,致使百姓生存堪忧,故而揭竿而起,霎时间一呼百应,一时间青、冀二州民心向背,扬言要替天行道,罢黜了张谡这个刺史。 暴民势如破竹,州府官兵是连连败退。 当康长明率北兖州府军前去救援时才发现,事情可没有张谡信中说的那样简单,起义的不仅是暴民,竟然还有索虏的支援。 经过数日奋战,康长明等人夺回了州府,可那张谡和一家老小,早已被暴民取了性命。 该说不说,张谡虽然没救成,但康长明好歹是立了战功的,正因如此,为他镇守北兖州,奠定了民心基础。 这日,皇帝于明正堂里烤火,只见门外张德继进来禀报。 “陛下,丹阳丞孙庆绪奉召觐见。” “宣他进来吧。” “是。” 却说孙庆绪一路往宫里赶着是时候,就是一头雾水。 既非朝议又没听说什么和自己有关的大事,那么今日陛下召见自己做什么呢。 “卑臣丹阳丞孙庆绪叩见陛下。” “孙卿快快请起。” “谢陛下。” 孙庆绪脱口而出的丹阳丞这个词,倒是提醒了他自己,想必此次陛下召见,定与小晋王有关。 “你帮着朕教导通儿,朕理应重谢。” “辅佐丹阳尹,乃卑臣之幸,卑臣......断不敢向陛下请赏。” “呵呵呵,孙卿不必拘束,过来坐吧!” 孙庆绪蹑手蹑脚,来到了皇帝身旁的凭几上跪坐。 “陛下,晋王在丹阳郡,终日巡查百姓疾苦,近日骤降大雨,郊外黎民房舍多有坍塌,晋王命府中衙役救助受灾百姓,还倾尽私财为他们修缮房舍。而丹阳府库银钱未动分毫,只为恪守拱卫京都之职。” “六通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仁心善德,朕还真没有看错你这位师长啊。” “卑臣不敢,卑臣只是尽一份臣子之心,陛下既派卑臣辅佐殿下,卑臣不敢有一丝怠慢。” “呵呵呵......” “不过朕听闻,那些受损房舍原本有竹椽木檩作支撑,虽遇大雨,亦不至于将其摧毁吧。” “六通于秋时上任丹阳尹,至此初春才过了数月而已,而那丹阳城内晋安王府却已筑造了大半。” 孙庆绪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 “没错,朕允诺过通儿,允许他自建宅府。” “但小小年纪就如此大兴土木、奢靡成风,岂不有悖于天理民心乎!” “若止于此也就罢了,为了蒙蔽朕,你们竟然搜刮钱财器物,那郊外民宅竹椽木檩,现在都已被钉在了晋王府里吧!” “更有甚者,竟然假借拱卫京都之名,提前征粮敛赋。” “如此种种,孙卿......就只是眼睁睁看着吗?” 孙庆绪咽了口唾沫,连连叩首。 “陛下......陛下!” “征敛木材,建造王府之事,卑臣虽劝诫再三,可晋王他......就是不听啊!” “哦?看来此事非虚了。” “回陛下,府宅建设需用大量木料铁器,那些民宅木檩虽被强行拆掉,可因其材型旧小,不堪大用,最终还是从淮南郡取来木料替换;至于铁器,是用那生锈兵器和钟山红石炼制而成。” “卑臣奉命辅佐丹阳尹,自当以古制理法为要,卑臣数次冒死进谏,可晋王却执意如此,卑臣......” “卑臣有罪!” 要说孙庆绪助纣为虐倒不至于,本来就是御史出身,朝廷法令他孙庆绪再熟悉不过了。 而小晋王是如何性情,知子莫如父啊! 皇帝气的手掌发抖,长叹了一声:“诶!” “既如此,你为何不奏报于我?” “陛下......” 孙庆绪哽咽着。 “罪臣乃旧朝降臣,若此事经臣之口述于陛下,恐有离间父子之嫌;况且降臣于我朝中十之有三,若是他们因此聚结朋党,为乱朝纲,卑臣......卑臣便成了千古罪人啊,陛下!” 皇帝听罢,摆了摆手。 这话倒是他的肺腑之言。 想来孙庆绪司职御史,是朝廷法度的执掌者,如此地位任谁都要高看一眼了。 若是孙庆绪秘密告小晋王的状,离间父子关系,免不了会动摇人心,到时候会闹出什么乱子还真不能想象。 “罢了,此事罪责不在于你。” “数年前你于南兰陵任太守之职,治绩颇丰,百姓亦对你念念不忘。朕本想以你贤德忠厚之性,能够温润冥顽劣子,可谁知竟落得如此结果。” “是朕疏忽了......” “陛下......” 孙庆绪伏在地上抹着眼泪。 “你起来吧,朕不会责罚于你。” “卑臣有负陛下重托。” “卑臣......卑臣愿辞官礼佛,为南国祈福。” “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捋了捋胡须并未答应。 “卿悔过之意,朕已知晓。” “然此事还需由你去善后。” “你且回去,传朕旨意,速速从丹阳府库拨发银钱,赈济灾民。晋王府即刻停工,至于晋王,就让他......回到乌衣巷去吧。” “罪臣......领命!” “喜儿。” “小人在。” “你去召韦将军来见。” “是。” 孙庆绪再三叩拜,拱手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韦怀文于门口跪地叩首。 “臣韦怀文叩见陛下。” “韦将军看座吧。” “是。” “康将军几人已经启程了吧。” “算算时日,赴任奏报想必已在路上了。” “那便好,近日鄱阳王来奏,说索虏频频侵扰我汉中郡,虽然来犯之敌已被其战退,可纵观全局,东西双线皆有战事,对我南国着实是个考验啊。” “陛下担忧不无道理,自索虏来使受辱而返后,我边疆战事多发,虽说无甚损失,不过臣心中总觉得不安。” “哦?你且说来。” “陛下,我于郢州救灾之时,听萧太守说过,当前北国皇帝昏庸,军政大权皆在外戚和亲王手中掌握,进而各自为政,焦点各异。臣担心事态如此发展,必会对我南国不利。至于边关战事,很有可能会多面逢敌,而我南国新政始兴,军政初有成效,正是需要稳定之时,可如今形势,恐怕诸事难以兼顾了。” “嗯,怀文此言,朕亦有所感。” “若是再给朕十年安定,朕必亲率大军,直逼洛阳!” “只可惜,时不我待啊!” “陛下,为今之计,只能尽我南国所能,安定朝野,重塑国政。” “怀文有何计策?” “陛下,臣乃一武夫,自当以军务浅言。” “嗯,但说无妨。” “兵者,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为上上策;战而能敌无名之师乃为中策;自伤八百杀敌千余者乃为下策。” “恕臣直言,北徐州之地所逢战事,康长明、萧子昭二位将军,虽有将兵之才,却多有急功近利之意,此去逢小役自当无妨,若逢大战,只怕我军......胜负难测。” “怀文既有如此疑虑,为何不早做谏言?” 皇帝听了这话着实有些不高兴了。 “陛下,臣......年岁已高,亦不知还能陪伴陛下多少时日。” “荀子曰:‘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 “诸将军皆是陛下亲信,是陛下一手栽培之将才。” “臣不能因一己之揣测,阻碍朝中良将贤才担当大任!” “故而臣未能直言进谏,还请陛下降罪!” 韦怀文俯身跪地。 “此乃天意也......” “怀文一片忠心,这些年有你在朕身旁,朕心中才多了些安稳,你快起来吧。” 韦怀文手掌撑着朱漆地板,跪坐了下来。 “陛下,臣......还有一言,积于胸中良久,不吐不快!” “但说无妨。” “是。” “自从郢州归来,臣对萧辰行事作风、言语性情多有思量。” 喜儿从侧旁给皇帝和韦怀文各自续上热茶,而后立在了一旁。 “此人虽为番邦庶民,然其秉性及其正直,绝非寻常文人所能媲美;他性情古怪却不失忠义,且良善多谋。若言其行则不融于高堂庙府;若言其志又不在高官厚禄。臣觉得此人,定有大德大才,方能如此也。” 皇帝低眉稍作思考,而后点了点头。 “怀文能对朕吐露心声,朕亦可直抒胸臆了。” “他萧辰于朝廷行事,不争名图利,不结党营私。” “呵呵呵,你也看到了,就他那副性子,别说你猜不透,到现在为止,朕也不知他到底想要些什么啊。” “正因如此,陛下还应重用之,此人虽无武艺傍身,但上古姜尚、蜀汉诸葛孔明亦列辅国良臣之册,萧辰虽无前人之相,但绝非庸俗之才。” “嗯,怀文所言,朕心中亦有所感。” 韦怀文听后低头拱手示意。 “还有一事,朕要问计于你。” 韦怀文急忙驱身倾听。 “丹阳郡乃拱卫京都之要地,不知怀文可有合适人选呐?” 韦怀文一听这话,心里泛起了嘀咕,丹阳不是有晋王在那吗?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要换人了? “额......恕臣愚钝,如今丹阳尹乃为晋王所属,不知陛下......” “通儿年纪尚小,故而朕以孙卿辅佐其行事。” “当前频遭战事,朕亦是为拱卫京都着想,还是另择贤良为佳。” “陛下高瞻远瞩,臣甘心受教。” “不过丹阳尹一职,自旧朝以来多由皇族贵戚担任,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今日召你来就是为了此事,怀文不如说说看,何人可出任丹阳尹呢?” 既然是拱卫京都,自然要用善于防守的武将。 而举荐武将这件事,韦怀文是在擅长不过了,况且既要有硬性条件的支撑,还要符合皇族属性的人就那么几个。 “恕臣斗胆,始兴王年轻力壮,行事稳妥,又熟知用将领兵之道,陛下若对其稍加栽培,实乃南国之幸、万民之幸也!” “始兴郡王御敌西北,每有战事必得全胜,臣和朝中大臣亦对其深感敬佩。” “若有郡王坐镇丹阳,京都可无忧矣!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听后捋了捋胡须。 “嗯,卿所言甚是。” “僧达常年戍边,与索虏交手频繁,深谙奇计良谋,又是壮青之年,加以时日必成大将之才。” “只不过当此之时,西部州郡不能没有他镇守。朕亦不可以丹阳之地,囚其安邦定国之心,怀文还是再想想吧。” “鄱阳郡王儒雅谨慎,为政清廉,除害兴利,颇着政绩。臣以为丹阳尹非鄱阳郡王莫属。” “弘达行事有条不紊,施政多迎民情而善巧变,实乃治国之才,新政始兴,边关需要安定。而西部疆土绵长,有他在那镇守,朕才得安心。” “至于丹阳尹......” 皇帝摇了摇头。 “安成王德高望重,定能胜任!” “欸!” 皇帝听后叹了口气。 “彦达鞠躬尽碎,事必躬亲,为政之道自不在朕之下,只是常年积劳,身体虚弱,朕不忍心让他再受劳苦了。” “额,陛下所言有理有据,既如此还需另择人选了。” “建安王如何?建安王勤奋好学,礼贤下士,通儒释之学,掌礼法之要,若为丹阳尹,定可谋定一方,不负圣望!” “嗯,文达博学多识,尊古崇礼,自然是辅征首选。只是他骄纵奢靡之心时而生之,若为丹阳尹,恐百姓生怨也!” “临川王治理扬州颇有政绩,只是扬州之地乃为拱卫京都之首要,若遣六殿下任丹阳尹,恐扬州所治无人替代了......” “恕臣愚钝,臣心中实在没有合适人选。” 韦怀文低头拱手。 “几位郡王要么担任要职,要么另有他用,朕亦是苦恼不已啊!”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择一武将能臣用之?” “一来可以其勋格服众,二来可在任上施展抚民之策,如此方可得当!” “怀文此言,倒是提醒了朕。” “陛下圣明,我南国人才济济,老臣只是据实描述罢了。” “左卫将军韦怀文乃武将之首,虽年事已高却有老将廉颇之风,必能胜任丹阳尹一职!” “你说呢?韦将军。” “这......” 韦怀文一懵。 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自己头上了,虽说做个丹阳尹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自己这把年纪了还得发挥余热,想退休享福都成了奢望。 的确,朝廷一时半会儿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毕竟要换的是丹阳尹,乃是京都的卫星城,如果是一个普通的臣子恐怕安抚不了人心,要是因此耽误了防务,更是没处后悔了。 所以皇帝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委屈韦怀文了。 “将军缘何惊异啊?” “老臣......老臣年迈体弱,恐不能担此大任!” 韦怀文说着,便跪地行礼。 “呵呵呵......”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也早有准备。 只是这韦怀文,乃是一路走过来的老兄弟,到了这会儿还在推辞,就不怕伤了君臣情分吗? “怀文请起。” 皇帝伸手扶了一把,韦怀文这才起身跪坐。 “想当年前朝君主昏庸,百姓生于水火之中,朕和沈休文、范彦龙等人从雍州发兵,从者无非百余人,后来陆续有义军加入,又得良将贤才十数人。” “这才得以打败不义之师,进而建立南国。” “可如今啊,他们一个一个,都先朕一步撒手人寰了......” “每每想到当年一同于战场上厮杀场景,朕心里就越发思念他们......” “欸!” “朕老了,身边也没剩几个老弟兄,朕......已然成了孤家寡人......” “陛下!” “陛下!老臣有罪!” 韦怀文驱身跪地,老泪纵横。 “将军何罪之有啊!将军功勋卓越,若不是你在北地退敌,南国又何来今日呢!” 皇帝满脸不解,说不上是真性情还是装出来的假疑惑。 “陛下,臣追随陛下多年,深知陛下用心良苦。” “陛下勤于政事,礼遇贤能,臣虽与陛下年岁相仿,却生享乐安逸之心,实乃罪不可恕!” 原来如此,听了这话皇帝就放心了。 要说什么享乐安逸,朝廷里恐怕没几个不是锦衣玉食,这都算不上什么。 他韦怀文同那些骄奢之辈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怀文多虑了,你不必自责。你年岁已高,本该颐养天年,是朕强求了,你可不要怪朕啊。” “陛下,老臣羞愧万分,老臣愿领丹阳尹,以报陛下恩德。” “怀文所言当真?” “老臣绝不辜负陛下期望,定会仁心施政,拱卫京都!” “好!好啊!” “卿之忠义,朕心......甚慰!” 此番周旋,皇帝不但赢了事,还得了人心。 如此,二人促膝长谈,直到午后。 皇帝和韦怀文一边吃着茶一边下起了棋,喜儿重新煮了几次茶,忙得汗珠子在额头上打着转转。 见皇帝眼神低沉,想必是困意萌生,而韦怀文还沉寂在上午浓郁的君臣手足之情里不能自拔,哪里会在意到皇帝的状态呢。 于是喜儿屈身向前,低声劝慰着:“陛下,午时已过了,您还是到显阳殿里歇歇吧。” “哦?哦。” 皇帝稍作惊讶,也确实忘了,还要去显阳殿的事。 韦怀文听到这话后跪地行礼:“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稍作歇息才是。” “呵呵呵,罢了罢了,改日再与怀文一决雌雄!” “陛下万福。” 韦怀文说着,便起身退了出去。 皇帝见状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多亏了你提醒,朕已然忘了,还要去丁贵嫔那。” “这个老东西啊,指挥千军万马不在话下,可这一手棋艺......着实不怎么样。” “陛下说笑了,朝中诸位臣工,还有谁能胜过陛下半子呢!” “呵呵呵,你此言差矣啊。” “小人在中宫时便听娘娘们说起过,陛下棋艺乃是天下之首,朝廷虽不泛贤臣雅士,可比起手谈,无出陛下之右者。” “呵呵呵,她们又懂什么呢。” “建安王时常与朕比试,朕与他都是胜负参半。” “安成王虽面不改色,可心里早已有了制胜之道。” 喜儿一边听一边给皇帝系着裘袍的带子。 “至于袁昂、徐修仁,虽在棋盘上输给朕,可朕知道,他们啊,都是在让着朕。” “陛下对几位王公重臣了如执掌,比起胜负......已不重要了。” “哦?呵呵呵,此话不假啊。” “说起徐修仁,也不知他们到了哪里......” “陛下,昨日尚书省送来文牒,徐令等人已到了淮南郡,想必此时就快到京都地界了。” 说话间,几个小寺人在前面开路,皇帝乘着肩舆由一队侍卫护送着,朝显阳殿行来。 显阳殿门前的小寺人见了皇帝銮驾,便跑到里面禀告,丁贵嫔理了理鬓发,出门跪拜相迎。 “妾身恭迎陛下。” 皇帝下了肩舆,阔步上前将丁贵嫔扶起。 “夫人快快请起。” “近日国事繁多,宫内庆典,有劳爱妃操持。” “陛下过奖了,臣妾即掌后宫,节岁迎贺之事乃是分内之责,理应躬身行事。” “夫人达情明礼,朕自然安心,然事事躬亲还要当心身子啊。” “那吕金水即在显阳殿当值,行少府之责,何不遣他操持呢?” “陛下金安万福。” 说话间,吕金水打门外小跑而来,跪地行礼。 “劳陛下费心了,这不,臣妾已将闲杂事务交由他去做,吕丞虽说前番出了点儿差错,不过他处事缜密,臣妾亦颇为依仗呢。” “金水,当着圣主之面,你可要真心悔过才是!” “贱奴知罪,贱奴痛定思痛,定当忠心侍主,绝不辜负陛下和贵嫔期望。” 皇帝和丁贵嫔都接连点头。 吕金水见此状,便溜缝插针。 “陛下,娘娘。少府从库房中找到了这盏波斯熏香,贵嫔娘娘说陛下时常少眠多梦,此物有安神静心之奇效,故而贱奴将其寻来奉上。” “嗯,朕前些日子还想着用些安神丹药,一时间竟忘却了这熏香,你有心了。” 吕金水听后起身递了过来,正要接近皇帝时,只听得身后有人大吼了一声。 “陛下小心,此人乃是索虏邦汋!” 门外伍有常听到里面异常,急忙带人跑进了殿内护驾,几个侍卫不由分说,快步上前把堂内的寺人婢女统统围了起来。 “你是何人?” 皇帝朝着堂下那个小寺人叫到。 “回陛下,小人是显阳殿寺人,贱名德顺。” “大胆,你个莽撞东西,惊扰圣驾,诛你九族。” 吕金水被侍卫拉到了一旁,还不忘喊了一嗓子。 皇帝看了看丁贵嫔,二人满脸不解。 丁贵嫔定了定:“大胆贱奴,竟敢惊扰圣驾。” “伍有常,将他拖出去分尸。” 此时,德顺的汗水已湿透了全身,成败在此一举,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 “陛下切莫被歹人蒙蔽!” 那吕金水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丁贵嫔在为自己打圆场,于是抻着脖子痛骂着德顺不忠不义来...... 正是: 显阳殿前一声吼,惊破奸人三两魂。 贵主厉眉示颜色,贱犬挺身吠阉人。 第62章 长沙府兄弟解疑惑 宣晨殿小人施要挟 话说七殿下接到朝廷发来召回徐修人、萧辰的圣旨,不禁一声长叹。 新政试点已逐步执行,土地虽已按照计划分给了百姓,可一切事物刚刚步入正轨,怕就怕朝廷的人一走,没人能用心维护成果,甚至地方的大族又会卷土重来了。 “七殿下,陛下说了什么?” 七殿下脸色阴沉,将圣旨递给了徐修仁。 徐修看后也很是不解,只得摇了摇头。 “恐怕陛下是迫于朝中压力,这才催促你们回京。” “圣主既有召,卑臣必复命。不过我们这一走,您身边便没了帮衬之人,我担心......” 徐修人起身看着七殿下说道。 “那又能怎么办,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开逸既有伤在身,本就该休养医治,你们先行回京复命,我和子响将军,还有彦瑜,共同守在这里,至于京中事务,还要有你们多担待些了。” “殿下放心,我等定会全力以赴。” 于是二人整理行装,由水军护送,踏上了归程。 长沙郡王府如往常一样清静。 长沙王萧靖旷正在自家佛堂里诵经礼佛。 西昌侯萧靖艺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等候。 过了半晌,长沙王整理着衣袖推门而出。 他头上裹着布巾,着一身大袖长衫,一副居家闲适之状。 “是靖艺啊,听闻陛下遣吴平侯去了兖州?” “正是,不过弟弟来此不是为了此事。” “哦?那又为何事?” “兄长,江夏那边出事了。” “那日我奉兄长之命去往江夏郡笼络地方大族,本来一切安排妥当,虽不能阻止新政实施,但终究能拖延一番。可谁知竟有人趁机刺杀周开逸等人。” “而那几个大族因密谋对抗革新,亦被水军抓捕了。” “什么?还有这等事?” “那周舍人如何了?” “我派人打听到周开逸身负重伤,好在性命暂且保住了。” “你可知那些刺客是受何人指使?” “此事我并不知情,七殿下那边已派人在查了,我启程回来时还没有结果。” “兄长,看来是有人在背后作梗,想要栽赃陷害我们啊!” “嗯,我们笼络大族在先,计策不成便恼羞成怒,以至于刺杀朝廷重臣,前后关联乃是顺理成章。” “如此看来,有人对你我行事安排了如指掌了。” “兄长此言,弟弟实为不解。” 萧靖艺凑上前去。 “朝中反对新政者比比皆是,我们行事已经十分小心了,又为何会惹人注目呢。” “靖艺啊......” 长沙王扬手示意他进屋坐下。 “你带兵之能在我之上,属文风雅亦在我之上,只不过对我主雄心壮志,仍不甚了解。” 萧靖艺一边听着,一边朝碗里续着茶。 “长沙之地有良田万亩,比之江夏、南新蔡二郡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二郡与长沙郡互为犄角,一旦前线有战事,长沙郡定会为其后援。” “我南国明主心怀一统,身怀收复北地之志。” “汉有仲景言:安内攘外。此乃医治寒伤之术,而此时我南国亦如身患寒伤,其症之端即在内政,急需安内之策。眼前若二郡新政顺利实施,那我长沙郡离革新也不会远了。” “兄所言甚是。” “只不过你终日不在书房即在前线,其中巨细,为兄我不忍心再让你劳神。” “兄长用心良苦,弟弟知晓了。” “呵呵呵,好了好了。” “依我看,刺杀周开逸之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地方大族终究是蛇鼠之辈,偏安一隅而已,量他们也不敢行刺朝廷臣工。” “嗯,我也是这么想。” “至于这背后是何人指使,恐怕也不难猜出。” “哦?兄长何出此言呢?” “呵呵呵,靖艺啊,这几月你多在朝中行走,诸臣工对新政实施,都是何态度呢?” “据我观察,除了尚书省、门下省和御史台以外,六殿下等人对新政亦是不满。况且他们依仗皇族贵戚身份,自视清高,表面上虽与兄长联合,可他处处为自己人谋求官职,以期发展势力,比起六殿下,兄长却毫无急迫之意。此次我奉六殿下之令为二郡大族出头......” 萧靖艺说到这,不由得一愣眼。 “兄长之意......难道是六殿下?” “嗯......” 长沙王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还只是怀疑而已,你记住,断不可轻举妄动,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我族地位虽不及六殿下,不过陛下也不会让他一家独大。” “你先是辅佐太子,又接连受到重用,这对我们很有利。” 萧靖艺听后点头示意。 “既如此,陛下降旨出兵兖州,为何却重用了萧子昭呢?” “吴平侯行事细腻,颇有城府,陛下爱其才能。而我听闻,陛下本有意从你们二人之中择一贤良担此大任。” “只是他他萧子昭势单力薄,终究要有个仰仗。如此一来,六殿下便趁机伸出援手,助他一臂之力了。” “万物有因有果,轮回往复,难顺人心啊。” “靖艺,你且回去,好生观察朝廷动向。” “是!” “若是我没算错,吾弟鸿运不远矣......” 萧靖艺似懂非懂,按照兄长的安排返回了京都不说。 宣晨殿外,吕金水从早晨跪到了晌午。 袁淑仪的寺人再三通报,这才让他进了门。 “娘娘,娘娘救救贱奴啊。” 袁淑仪正在摆弄着新受赏的首饰器物,见状侧身瞥了他一眼:“你既已进了显阳殿当值,又何必来我这求助呢!” “娘娘,您不能不管我啊!那寺人喜儿已经成了陛下身边红人,贱奴担心,毒害萧辰之事不久便会暴露......” “哼!那又与本宫有什么关系!” 吕金水哭丧着脸,看来这婆娘是想把那些破事儿都甩在自己头上了。 “娘娘,老奴侍奉您左右三载有余,如今虽不能贴身服侍,可终究主仆一场,娘娘不会......不会见死不救吧!” “更何况萧辰一事并非贱奴一人所为,若不是有娘娘和袁公为贱奴撑腰,贱奴即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这宫里胡作非为啊。” “大胆!” “刀锯之余!” “竟敢来此威胁本宫了!” “来人,将这条恶犬拖到少府,割掉舌头!” “娘娘!你可要三思!” 吕金水话锋一转,紧接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袁淑仪见状后本能的往后边靠了靠。 “某家性命虽如草芥,可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 “某家此番前来,是为了娘娘和袁公着想,娘娘若是一意孤行,可不要怪我吕金水翻脸不认人了!” 吕金水亮出杀手锏,袁淑仪心里也不得不思量一番。 这老小子可不是个善茬,他手里毕竟有自己的把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己刚刚回宫来,陛下对自己多有宠爱,这可不是谁都能求来的。 而如此重要阶段,断不能让吕金水这种小人给破坏了才是。 于是她放下首饰,起身走了过来。 “中使......莫要见怪。本宫适才心神烦闷,并非存心伤你。” “你也知道,我这性子啊,急躁了些。” “中使雅量,还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才是呢。” 袁淑仪抬了抬吕金水的胳膊,吕金水转泣为笑,眯眼瞧着袁淑仪。 “呵呵呵......娘娘仁德慈爱,金水也是怕事情败露,破坏了娘娘清雅之名。” “那依中使之见,此事当作何处置呢?” “回娘娘,那喜儿年岁尚浅,胸无笔墨,况且是由娘娘您一手调教出来,想必娘娘召见,他怎么说也不敢推辞。” “喜儿即为陛下贴身侍从,我虽能召他入宫,可如何能......” “娘娘稍安,只要娘娘将他召来,某家自有办法,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便可除此祸患。” 袁淑仪盯着吕金水,稍作思量。 若是杀了一个寺人就能息事宁人,也不失为良策。 “那......那好,本宫就依你。” “多谢娘娘。” “中使切记,此事过后,你我再无瓜葛!” “娘娘放心,您走阳关道,我行独木桥。” “既如此,某家先行告退了。” 吕金水稍作拱手,潇洒退去。 可袁淑仪的心里却打起了鼓。 该说不说,这吕金水能有今天,跟自己的培养脱不了关系,可如今这老小子反咬一口,着实让人恨得牙痒痒。 再三思量后袁淑仪修书一封,让小寺人送了出去。 袁昂府上,格外寂静。 内堂里的几人看着袁昂,像是等待着什么。 萧子昭忍不住起身拱手:“袁公,六殿下远在北徐,我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特来此向袁公请教。” “尊侯稍安,当日殿下差子建去往江夏行刺,我便提出过反对,如今徐修仁就要回京,恐怕陛下定会追究此事了,老夫也甚是为难啊。” “据线人奏报,西昌侯已去过长沙王府,恐怕他们也有所觉察了。” 萧子建在一旁补充道。 “都怪我没能一招制敌,诶!” “事已至此,子建不必自责。” “近日边疆有变,尊侯又刚刚授命持节,我想只要尊侯在淮水一带作出功绩,到那时也就没人敢多说什么了;况且有殿下坐镇,加之长沙王以忠义着称,反对新政是我等共同夙愿,想必他一时间也不会乱来。” “尊侯还请放心,北徐战事当头,即便陛下有心怪罪,也会顾全大局。” “所以破解之道在于北徐御敌,望尊侯倾力为之才是啊!” 萧子昭这才点了点头。 “袁公放心,我定当全力御敌。” “有劳袁公,我们就先回去了。” 萧子昭兄弟二人稍稍拱手示意。 袁昂起身拱手相送不说。 “尊主,宫中有书信送来。” 一家仆快步走来,将信递上。 袁昂屏退左右,走进了内堂。 这封信正是妹妹袁淑仪亲笔写的。 袁昂读了信,稍作思量,进而微微一笑。 没想到一个太监还想反了天,既然他想找死,只能帮他一把了。 深夜的后宫薄室署内,吕金水像往常一样由婢女伺候着泡着澡。 屋里是暖意融融,婢女萍儿递过银杯美酒,吕金水一饮而尽,又将大颗的葡萄送到嘴边儿,只见他眯着眼,嘴唇刚刚碰到葡萄便吐了一口:“呸!” “你个贱骨头!” 吕金水微微睁开眼,瞪着面前的萍儿。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该死该死......你早就该死了。” 萍儿俯身跪地,急忙一颗一颗的检查,将葡萄的外皮摘得干净。 “要不是某家护着你,你哪里有今天?” “中使大恩,奴婢没齿难忘,就算做牛做马,也偿还不够。” “哼,你知道就好。” “害死崔郎之人是谁,你还记得?” “是......是萧辰,奴婢定会牢记于心。” “还有呢?始作俑者是谁!” “背后指使者是......是......” “嗯?” 吕金水狠狠的拍了一下木桶。 萍儿被他这一吓,脱口而出。 “是俞中使......” “哼,呵呵呵呵......这就对了。” “过来......” 吕金水低沉的唤了一声。 萍儿本就吓的失了魂魄,闻声后便端着果盘来到了吕金水跟前。 吕金水此时泡得是通体顺畅,白里透红,红扑扑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只见他将手伸到萍儿的褥衣之内,萍儿哆嗦着身子不敢反抗。 “脱了。” 萍儿瑟瑟发抖,放下果盘后将麻袍褪去,只留一件褥衣。 吕金水一把将其搂到汤盆里,萍儿哪里敢反抗,只能任由他将褥衣扒开,那吕金水犹如饿狼一般,猛地扎进了她的怀里,萍儿捂着嘴不敢作声。 不知什么时候,吕金水拾起来一个物件来。 只见汤水里一阵翻涌,萍儿有心用手去抵挡,此时的她已将身子拧成了一条麻花,可那吕金水全然不顾这些,只见他用腿蹩着,尽管萍儿再三挣扎,终究都是无济于事...... 忽觉得一阵冰凉,惊得萍儿枕着木桶边缘,满脸痛苦之态,时不时的抽搐一番。 见了萍儿如此反应,吕金水更是满心欢喜,又像是期待了许久一般,于是乎水下又是一阵翻滚...... 要说此番情景,都被窗户底下的德顺看在了眼里。 他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在心里叹息:这辈子要是能来上这么一会,也不枉此生了! 可惜啊可惜,自己却是个没有物件儿的寺人罢了。 看着屋里安静了下来,德顺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回了房间。 正要进门时,身后忽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 德顺刚要回头,却被那人顶住了脑袋,恶狠狠的押在了门框上。 “听着,适才你所见,我家主人早有证据。” “那吕中使行得苟且之事,与......与我何干?” “你投药毒害萧辰,加害寺人崔雷,我家主人亦有证据!” 德顺听后一下子缩成了一团。 “你......你想怎么样?” “下毒非你本意,若你能揭发吕金水勾结索虏一事,我家主人定会保你一命,还能让你在少府里有所成就。” “如若不然......” 德顺哪里还敢想着要什么成就了,冰冷的匕首就架在脖子上,可是说抹就抹。 于是拼命的点着头。 “我揭发,我揭发!” “明日巳时,陛下会到显阳殿,只要你肯于殿内揭发吕金水,我家主人定会助你。” “你且记着,如果你耍小聪明,我绝不饶你!” 那人说着,便塞给了他一个锦囊,而后飞身离去。 德顺回身瞧了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来此人要是想取自己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了。 惊恐之余,德顺踉跄着来到了柴房点燃烛火,那锦囊里是一张布帛,上面写着吕金水勾结索虏的罪状,又教他如何行事等等。 看来是有人要治吕金水了。 平时虽然一口一个阿爹叫着,可自己还不是老样子;反倒是那喜儿,凭借俞三福的关系上了位。 什么踏实肯干,任劳任怨,都是扯淡,只有跟对了人才是正道! 事到如今,不揭发他是死,惊了圣驾也是死,横竖是个死,与其窝窝囊囊低三下四,还不如作出点儿名堂,死了也......可这种事情怎么就摊到自己头上了呢! 德顺回了房间,翻来覆去,整夜未眠。 本来是同一屋檐下的喜儿,此时正侍奉着陛下在中宫的万寿殿里就寝。 此时屋外面是春风躁动,喜儿放心不下俞三福,忙了一整天终于有点时间了,于是他便想着过去瞧瞧。 正巧,崇明轩里还有灯火。 侍卫见了喜儿行了礼,喜儿一一还礼作罢。 两个婢女在外屋里打盹儿,喜儿蹑手蹑脚的轻轻推开了内室的门。 “中使,我来看你了。” 俞三福正捧着一本书册,听有人轻声呼唤,便欠身瞧了瞧。 “诶呦,小祖宗啊!你不在陛下身边侍奉,来我这作甚!” “喜儿按照吩咐侍奉陛下,陛下还夸赞了我,您就放心吧。” “嗐,你啊你,此处不可停留,你速速回去,若陛下起来身旁无人,那才是大事!” “阿爹放心,喜儿知道了。” “阿爹要注意身体,还是早些休息吧。” 喜儿接过俞三福手中的书册,扶着他躺下下去,把被子盖好不说。 “多亏有了你啊,某家这两日觉得清朗了许多,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倒是你啊,在陛下身边要用心服侍,做事定要细致着些。” “儿子知道了。” 喜儿满脸笑意,缓缓退了出去。 来到廊间,正遇到一队巡逻的宿卫。 带头的是伍有常,身后跟着易琼。 要说易琼自从宣武场被选拔成了百夫长,就调到了宫中当值,只等着一纸文书调到前线杀敌了。 此时的易琼心气儿正高,每天都在想着杀敌复仇,玉漱和她母亲在别院里居住,他也能更加安心了,只是萧辰出了远门还没回来,难免让人担忧。 “喜儿中使。。” 伍有常低身拱手示意。 喜儿见伍有常这般操作,急忙上前搀着他。 “小人实在不敢当。” “小人理应给将军行礼才是。” 于是喜儿低身拱手。 “哦,不敢不敢。” “你如今代行中使之职,多有辛劳。” “将军过誉了。” 伍有常朝着喜儿的身后探了探头,喜儿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将军稍安,我放心不下俞中使,过来探望一番,这就回万寿殿。” “呵呵呵,无妨。来人,护送中使回去。” “是。” 两个侍卫上前,喜儿再三拱手示意,伍有常低身还礼,这才各自离去。 “这位中使怎么如此年轻啊?” 易琼问道。 “我听闻这个喜儿是由俞中使举荐,因他伤病还未痊愈,陛下身边又不能因此缺了人不是。” “没想到一个小寺人也能受到如此赏识,啧啧,不容易。” “怎么?青云兄是不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伍有常拍了拍易琼的肩膀。 “那是自然!上阵杀敌,乃人生一大快事。” “呵呵呵,你啊,稍安勿躁,朝廷用你之时,可要拿出真本领才行。” “哦?你这话是信不过我了。”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些时候啊,跟对人比什么本领都重要。” “跟对人?朝廷里不乏将帅之才,我跟了哪个不都是杀敌报国,有常此言,恐怕过于狭隘了吧。” “我就知道,跟你说不明白。” “要是萧辰在啊,他一定跟你说得通。” “他又不懂武略,能明白什么。” “也不知道他在江夏过得怎么样了。” “诶,我就应该奏请陛下,跟他去江夏才是。” “呵呵呵,你瞧瞧你,怎么像妇人一般,絮絮叨叨。” “你能保他一时,能保他一世吗?” “这有何难!只要我这身武艺在,比他年长些又如何!” “你若不信,就看看张将军,虽年过花甲,还精神抖擞,依我看,比我等后辈还有气力!” “呵呵,你意思是说即便你到了花甲之年,亦可与今日张将军媲美喽?” “嗯......此言不假!” “边疆无战事,乃是举国期盼之事。不过听你此言,我啊,还是希望边关能尽快有机会,也好让你展示才能了。” “也罢,张将军说过,机会就要来了。” “到时候我一定要痛杀索虏!” 二人一阵谈笑,继续巡逻不说。 此时的吕金水身心欢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由得在梦里笑开了花。 正是: 廷尉大狱铁锁薄,薄室署里泪滔滔。 俯身本来无一物,自把脖颈向屠刀。 第64章 奸人苦笑魂丧大狱 郎君犹豫心迷南阁 却说伍有常听了丁贵嫔一声大吼,倒是沉得住气,只低头行了礼,而后低眉看了看皇帝,皇帝朝廷摆了摆手示意。 于是周围的侍卫谁也没动,各自盯着眼前的人不作声。 “适才你说吕金水是索虏邦汋,可有证据?” “回陛下,吕金水窜通索虏,接应刺客来到中宫,进而勤政堂起火生爆,小人有证据在手。” 德顺说着,便将一个布帛举过头顶。 伍有常上前拿过布帛,打开后抖了抖,见无甚异样,便递给了皇帝。 皇帝搭眼瞧了瞧,顿时惊愕了。 “陛下,切莫被小人迷惑了啊!” “贱奴忠心耿耿,就算是掉了脑袋也不会串通索虏,还望陛下明鉴啊!” “娘娘,您要为贱奴做主啊,娘娘。” 吕金水甚是不安,于是跪在地上给自己开脱着。 丁贵嫔一时间也没缓过神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 只见皇帝瞥了一眼吕金水。 “你自己看看吧。” 说着,便将布帛扔在了地上,吕金水拖着僵硬的身子,拾起布帛端详起来。 可要了老命了,那布帛上就是自己的字迹。 清清楚楚的写着:建康城戒备森严,金水愿做内应,世子需乔装以客商之身,从西明门而入,某已安排妥当,只待世子号令行事。 “陛下!贱奴冤枉,贱奴冤枉啊!” “此等奸诈之辈,诡计多端,仅凭一纸书信就想栽赃于我,陛下,他这是故意陷害啊陛下!” “陛下,吕金水所言不无道理。” 丁贵嫔朝皇帝身边靠了靠说道。 谁知皇帝故意向前走了一小步,看着德顺:“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回陛下,吕金水于薄室署后院有一内堂,里面所藏皆是其所受贿赂,还有索虏送来金身佛像两尊,正是索虏进宫时所付定钱。” 丁贵嫔听了此话心里也没了底。 只能狠狠地瞪了吕金水一眼。 “你所言当真?” “回陛下,此时派人前去搜查,定能搜出小人所述全部证物。” “伍有常!” “末将在。” “你速速带人去搜查。” “是!” 于是伍有常带着几个侍卫,冲出了显阳殿。 “陛下,小人还有人证。” 皇帝眯眼瞧了瞧眼前这个小寺人,看来此事还真不简单了。 “那索虏用两个侍女做礼物赠与他,只因吕金水强行施暴,要求她们做伪证,故而在廷尉署审问时,才让他逃过了一劫,” “而其中一位姑娘是小人远房姐姐,她受尽折磨,险些丧了性命,小人在吕金水门下亦是受尽欺辱。他身为少府上官,尽行暴虐,勾结外番,贪赃枉法,意欲弑主!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听后不禁埋下了头,扶着桌案缓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 “传朕旨意,着廷尉署带那两个侍女回来训问!” “是!” 侍卫得令后健步跑了出去。 事态变得越发尴尬了,吕金水被侍卫按着肩膀,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丁贵嫔心里更是万般忐忑,看来这小寺人所言非虚了。 这要是把人证物证都聚齐了,吕金水死罪难逃就成了定局。那么自己呢,可是吕金水的主子,作为后宫之主,手底下竟然养了个奸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怕是自身难保了。 “陛下!” “不管吕金水串通索虏是真是假,臣妾都难辞其咎!” “还请陛下降旨,削去臣妾品轶,臣妾......愿为牛马,以报圣恩!” 丁贵嫔跪倒在地,身子微微颤抖着。 “朕自有定夺,你起来吧。” 皇帝低声说了一句。 “送夫人回房休息。” “是!” 几个婢女上前扶着丁贵嫔,只见她眼泪汪汪欲说还休,既是圣意难为,她只得踉跄着步子随着婢女朝侧堂走去了。 “陛下。” 伍有常从门外进来,低身行礼。 “如何?” “德顺所言属实,末将已将那屋子查封,里面有金银器物、字画珍玩各十数件,另外还搜到了这两座北国金身佛像。” 伍有常递过一个木盒,皇帝打开瞧了瞧,只觉得似曾相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此事便由廷尉署和少府一同审理吧!” “是!” “陛下!贱奴冤枉啊,陛下......” 吕金水接连喊了几声,直到有气无力,昏死了过去。 皇帝回到了崇明堂,还是没能消气。 勤政堂进刺客的事一直在心里悬着,没想到宫里还真有索虏的奸细。 前番丁贵嫔多次劝说,毕竟证据不足才将吕金水放了出来,如今证据坐实,那卑贱奴才自然要伏法,只是其中牵连还不清楚,要是真和丁贵嫔有关,就不好处理了。 喜儿热了几次参汤,皇帝都没有喝下一口。 转眼来到了夜里,张德继轻轻推开门走了过来。 “启禀陛下,门外......” “朕谁也不见!” “陛下,是徐修仁和萧辰二人回来复命了。” 只见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 张德继会意后拱手退去。 “臣徐修仁。” “萧辰。” “拜见陛下。” 皇帝撑着笑脸,起身向前迎了迎。 “二位爱卿快快请起。” “一路车马劳顿,明日在进宫复命也不迟啊!” 萧辰二人对视一番,也露出了微笑。 “陛下,七殿下留驻江夏,临行前特地嘱咐我和萧辰回京后便来复命。” “七弟有心了,你们看座吧!” 于是二人低身端坐。 “周舍人伤势如何了?” “回陛下,开逸伤情已有所好转,臣擅自做主,差人送他回府休养去了,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 “喜儿?” “小人在。” “去太医署,遣太医到周舍人府上问诊。” “是!” “对了,再带些斑龙珠,大伤还需大补才是。” “遵旨。” “陛下对我等关心备至,我代开逸叩谢圣恩。” 徐修仁说着便起身跪拜。 “修仁快快免礼。” 皇帝扬手示意。 “七弟来信朕已知晓,信上说二郡革新已初有成效,你们快给朕说说呢。” “回陛下,江夏和南新蔡二郡已经按照新政条陈重新分配了土地,灾民和原着百姓,都已陆续得到了土地。七殿下还下令,发放麦、黍用于耕种,待到盛夏之季,二郡便可收获了。” “如此一来,百姓便是有了生计。” “甚好!” 皇帝接连点着头。 “不仅如此,萧侍郎还献出计策,以良田、集市为中心,对偏僻之地百姓进行迁移,一来可使田地得到耕种,二来可借助集市通达之势,汇聚人口,积里为亭,积亭为乡,各处互通有无,商贸往来亦可顺势而生。” 皇帝听后眉开眼笑。 “嗯,纵有萧何、文若在世,也无非如此了。” “陛下过誉了,我只是出些点子,这具体事务还要仰仗徐令和周舍人他们。” 萧辰倒显得十分谦逊。 “呵呵呵,萧侍郎所言‘因地制宜’,如今已逐步实现,乃是我朝大功臣啊!” “二郡革新试点,已初有成效,朕亦是迫不及待,想看一看二郡百姓丰收之喜了!” “陛下所盼亦是我等我想,有七殿下和萧太守在那,相信不出数月,便可喜迎丰收!” “好啊!甚好!” “你们为政有功,有大功!” “特别是萧侍郎,朕没有看错你!” 只见皇帝捋了捋胡须,而后点了点。 “朕欲封你为汝阴县侯,食邑五百户,你意下如何啊?” 萧辰眨眨眼,看了看徐修仁。 “回陛下,我......我......” 其实萧辰心里早就想过受封赏这件事,这也是自己娶嬛儿的前提。 可自己的确没做什么事情,都是七殿下和徐修人还有受伤的周开逸亲自做的。 如今回到宫里,自己倒是先拿了个县侯的封赏,这恐怕是喧宾夺主了。 徐修仁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轻声说道:“陛下封赏于你,还不快谢恩。” “不如......先欠着,还望陛下体谅。” “哦?欠着?” 皇帝被萧辰这句欠着说的是哭笑不得。 “呵呵呵,也罢!” “萧侍郎直来直往,果然真性情。” “既如此,朕便记下了。待你想好,再告诉朕。” “臣遵旨!” “你们此行,屡遭磨难。” “周舍人遇刺,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回陛下,依萧侍郎之计,我们已确定那些刺客是受当地大族指使,只不过为首之人已畏罪自杀,如此一来线索也随之中断了,遇刺一案......还无甚进展。”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 “陛下,徐太医给周舍人验伤时从他身上取出的箭头,我看着有些眼熟。” “哦?侍郎所言,是在哪里见过了?” “那箭头和上次我在淮南郡负伤时所中箭矢很相似,不过我还不敢确定,还需要将两个箭矢比对一下才行。” “陛下,若是行刺者同为一人,那么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嗯,此案就由中书省和廷尉署联手查办,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 出了崇明堂,徐修仁便急匆匆的去了廷尉署。 萧辰在廊间晃晃悠悠,想着事情。 自己既然立了功,要是直接请求皇帝赐婚,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可朝廷里那么多老顽固,估计皇帝是拧不过他们的。 难道非得混成个爵位才行吗? 如此一想,刚才好像装的太过了,应该接受封赏就对了,但要是接受了封赏就等于抢了那几位的功劳,这样的事自己还干不出来。 一时间萧辰心里那股子拧巴的劲儿涌了上来。 “萧侍郎!” “你是从江夏刚回来吗?” 说话的正是伍有常,带着一众侍卫巡逻至此。 萧辰见到伍有常,心里是莫名的亲切。 “伍少卿!” “我和徐令刚刚回来,这不,刚才向陛下复命去了。” “今日我和青云还在念叨你,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府去吧,我们改日再叙。” “嗯,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二人拱手作别。 新桥别院里,易琼抱着肩膀立在院子当中,月亮刚刚露头,偶有几颗流星划过,易琼见了急忙眯眼颔首,双手合十。 “易大哥,时候不早了,怎么还没休息啊?” 厢房的门口,玉漱走了过来。 “哦,我刚从宫里轮值回来,还不困。” “时间可真快啊,马上就是春天了。” 玉漱裹了裹身上的棉袍,仰望着星空说道。 “是啊。” 易琼也跟着朝天空望着。 “回想去年此时,我还在秦淮河上漂泊着。若不是遇见易大哥,还不知何时才能与母亲团圆,如今又在府中叨扰,如此大恩,漱儿实在难以为报......” “玉漱姑娘言重了,能帮助你母女二人重逢安定,亦非我一人之力,要是说起来,都要仰仗我那兄弟才是啊。” “人生在世,谁又能一直安好呢!能有人相助,亦是一件幸事,你说是吧?” “易大哥若是不嫌弃,唤我妹妹可好?” 易琼听后很明显有些拘谨,于是脸上挤出一抹笑来。 “哦,无妨,无妨。” “我虽有行侠之心,可天下之大,仅凭我一人之力,犹如沧海一粟,很多事到头来也都无能无力啊!” 易琼抱着肩膀感叹着。 “大哥有颗仁爱之心,当此乱世,实在难得。” “即便是那沧海一粟,亦可......安抚人心。” 玉漱稍稍低头,搓捻着袖口。 “妹妹太高看我了,我身无尺寸之功,亦无良谋妙策。” “仅有这一身蛮力罢了,呵呵......” “大哥莫要如此,堂堂七尺男儿,既有救世之心,何愁报国无门。” “况且大哥已在宫中任职,只需静待时机,定可沙场建功。” “漱儿相信你。” 玉漱闪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侧身看着易琼。 易琼稍稍转身,还是不敢直视于她。 “妹妹还真是会宽慰人,那就......借你吉言吧。” “漱儿虽是女儿身,但对大哥所想,感同身受。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漱儿说着,便将易琼身上的斗篷向上提了提。 “大哥终日身披铠甲,仅这一件袍子如何能御寒呢。” “漱儿想给大哥做件新袍子,穿在里面亦可保暖。” “额......没事,我早就习惯了,呵呵。” “大哥休要推辞,趁你有时间,让漱儿给你量裁一下吧。” “额......这......” “来吧。” 玉漱说着,便拉起了易琼的胳膊,将他拽到了漱儿住的厢房里。 借着烛火,易琼坐在了木墩上。 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简单,但整洁有序,果然是女人住的地方,主打一个清新干净。 时不时的还有些香薰味道,和第一次见到玉漱时的香味一样,这不禁让易琼想起以前的一幕幕,于是呆呆的坐着不说。 “还请大哥站起身来。” “哦......好。” 易琼起身脱下外袍,张开了双臂。 玉漱伸出芊芊细手,从左肩量了过去。 每一拃下去,都感觉那么踏实、可靠。 “额......我身材粗狂,只怕浪费了布料,要不还是算了吧。” 易琼说罢就要放下双臂。 “既是缝衣,哪有半途而废之理,大哥莫不是怕我做不好?” “额......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站好,就要好了。” “哦。” 易琼拗不过,只得杵在原地等着。 门外的萧辰早就进了院子,听着厢房里的对话,不禁笑了笑。 看来玉漱姑娘对易琼不仅仅是仰慕了,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好姻缘,不错! “郎君回来了。” 辛寿上前,接过了萧辰身上的包袱。 萧辰示意他低声些。 自己悄悄进了正堂不说。 次日清晨,萧辰还在酣睡,只听得一阵敲门声。 “萧辰,萧辰,你回来了啊?” “大哥......让我在睡会儿好啊?宫里我都告假了,今天就不去了。” “你快开门,我有事要与你说。” 萧辰揉了揉眼睛,披了件袍子打开了房门。 “你是在昨夜回京复命吗?” 易琼皱着眉问道。 “是啊,都大晚上了,所以就没去叫你,怕惊了你的好梦。” “嗐!这又何妨!不过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平日里无论我如何熟睡,但凡外面有响动我都能听到,怎么昨晚......” 易琼说的倒是没错,习武之人对人的呼吸和轻微的响声本就敏感,特别是他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漂泊,要处处留心,所以这种隐藏技能更加凸显罢了。 “那我能咋说呢,有没有可能,是我鞋底太薄了,走路没声音?” “或者是大哥陷入了甜美的梦里,怕是惊雷也不一定吵醒你啊,哈哈哈......” 萧辰假意解释到。 “算了算了,我问你,永康公主写信给你,你可接到啊?” “接到了,不过那边事情太忙,况且我在江夏也就过了不到两个月而已,就没回信。” “哎呀,我就说嘛!” “怎么了?” “我劝你还是速速进宫,当面跟公主说吧,我和伍有常可解释不了。” “怎么?这话怎么说?伍有常知道我去江夏啊,怎么还解释不了了?” “你没回信,公主就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听说前日到陛下那打探消息了。” “人家时刻惦念着你,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真是!” 易琼瞥了一眼萧辰,一边摇头。 “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大哥!” 萧辰坐在榻上低声笑着。 “你笑什么?” “我是笑啊,你对别人的心思那么明了,在自己的事情上却像个呆瓜,你说,我该不该笑。” “哎?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为你好,你反倒取笑我了。” “我这就要进宫轮值,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我不得梳洗打扮一番啊,马上就好。” 于是萧辰稍作打扮,用麻绳绑了小辫儿,戴上一定笼冠,身披锦袍,和易琼策马来到了端门,而后萧辰径直去了南苑。 中军大院旁的大狱里,臧未真、徐修仁和孙庆绪三位主审端坐于正中。 下面跪着吕金水、两个婢女和德顺。 臧未真双眼通红,一看就是昨夜忙了个通宵,孙庆绪在一旁憋住了气,盯着吕金水目不转睛。 “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臧未真低声问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们可记住,死了我一个吕金水,还有千千万万个冤鬼魂。” “总有轮到你们头上那一日,到那时候,可别忘了今日情形。” “呵呵呵......哈哈哈哈......” 吕金水面目狰狞,仰首大笑。 臧未真示意廷尉丞刘嗣芳,上前让吕金水画押。 一切手续完毕,臧未真拿着要上报皇帝的文书给徐修仁、孙庆绪传阅查看。 二人分别点头示意,署上各自姓名,又压盖了印章。 “将犯人吕金水关押大牢,听候陛下决断。” “是!” 话说萧辰在南苑里放了半天风筝,也不见嬛儿赶来,只能回到南阁里稍作歇息。 而这一切都被屠老看在眼里,见萧辰写下一封手书后继续喝着茶,神情很是失落。 “郎君从江夏归来,乃是有功之臣,老夫听闻郎君并未接受封赏,这是为何啊?” 屠老慢慢悠悠的上前说道。 “前辈应该知道我的心思......” “我若是要了封赏,一方面是抢了头功,我可不想被人骂。再者说,即便得了爵位,也不见得能娶到嬛儿,那和没有封赏有什么区别了。” “呵呵,郎君多虑了。” “儿女情长,乃世间常事。”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郎君所怀乃世俗凡心,但又无甚名利之欲,实属难得。” “只不过这贪字全在于情,实不可取也。” “前辈所言,乃是萧辰心中所想。贪欲全都在一个情字上,也许是因为我以前失败过吧。” “可要是不博一把,实在是不甘心。” “我怕自己遗憾终生。” “呵呵呵,郎君可曾想过,即便顺了心意,又当如何呢?” “外有朝臣贵戚所不耻,内有明君圣主颜面扫地。即便公主倾心与你,这内外困扰,你能断绝,她又当如何呢?” “就说长公主吧,虽跋扈无理,然其下嫁于陈郡殷氏,乃地方大族,他父辈是南国功臣,故而朝廷上下对二人婚事一致认同。” “试想,嬛儿公主又如何体会不到这些呢?” “那.....” “我就该轻易放弃吗?” “呵呵呵,郎君错了,你还是没懂老夫所说之意。” “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只见屠老背着手原地打了个转转,从神情上看很是不情愿。 “盈亏阴与阳,九霄云自伤;高山仙草伏,南禺鹓鶵藏。” “你好好想想吧!” 屠前辈说罢,缓步离去。 “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前辈?” 屠老仍下一首诗,只留萧辰在堂内暗自凌乱罢了。 正是: 府门多冗客,署衙冠羽清。 立则着锦衣,出则栖撵乘。 千古帝王都,华贵建康城。 加爵食百户,犹如鸿毛翎。 第65章 解玉佩南苑拜先生 述情理陆舍论叔侄 却说萧辰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后还是不得其解,于是将手中书信交给了书童,嘱咐几句便朝南苑大门方向走去。 屠前辈简短的诗句让萧辰犯了难,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这样就多看几首唐诗宋词了。 那诗句直白,仙草、鹓鶵,应该就是那些王公大臣所追求的功名利禄。 只有置身于险地,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地位,才能取得自己想要的! 萧辰独自点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打不过就加入,改变不了环境就适应环境。 这么一想,朝廷里又有哪个不是在利益场里混呢。 有了权力地位,自然就能水到渠成。 身披绫罗绸缎,坐拥良田秀林,怀抱娇女美人,乐享锦绣河山...... “萧侍郎?” 太子面带微笑,快步走来。 原来这是走到了康宝斋附近,萧辰闻声后转过身来,低头拱手。 “太子殿下。” “侍郎免礼。” “今日早朝父皇还提起你,说你协助七叔治理二郡有功。” “之前多有误会,还请萧侍郎不要介意。” “呵呵呵,太子多虑了,我就是奉命行事,至于新政有成效,也是七殿下他们努力的成果,我不敢邀功。” “再说殿下年纪轻轻,就能深谙治国之道,即便有误会,也是我没有明晰事态所致,还请太子不要记在心上。” “萧侍郎快人快语,我很欣赏。” “今日是来南阁读书吗?” “是啊,之前借了几本书,刚刚还回去。” “今日课业已毕,侍郎若不介意,还请随我到东宫一叙如何?” “额......” 萧辰倒是有点儿犯了寻思,这小孩儿竟然这么热情,果真很有胸襟,这一点看起来比他弟弟晋王强多了。 “若侍郎有事,我也不做强求。” “哦不不不,萧某今日已告假,愿陪太子一行。” “那便好,侍郎请。” “太子请。” 于是太子洗马陆赵卿带着几个小寺人和侍卫跟在后面,二人步下向前走着。 “听闻侍郎在江夏再次迁移百姓,要积亭为乡,互通有无,已期将小亭小乡发展成大镇,可有此事?” “殿下消息果真灵通,确有此事。因为二郡地势多有险要之处,不适合人居住,若是将散落的百姓聚集到一起,耕作经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形成一座小镇,如此循环往复,继续依照此策迁移聚集百姓,定能形成诸多城镇了。” “此策颇为独到。” “不过我还有些疑问,还请侍郎指教。” “不敢不敢,太子请讲。” “此计策自然周全,只是实行此策之人,若心怀不轨,想必会借助迁移之名中饱私囊,致使钱粮受损,恐怕会适得其反。” “不知侍郎对此,有何应对之策呢?” “呵呵呵......” 萧辰忍不住笑了笑。 太子面容严肃,看了看他。 “在下失礼了。” “太子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纵观历史,历朝历代官员贪腐都不能断绝,只是贪的程度不同罢了。” “大盗窃国,小腐蚀仓。” “这是制度的副产品,先不说有没有办法解决,贪腐本身就是一种社会状态,更是人性的贪婪所致。” 萧辰摇了摇头。 “那又该如何应对呢?” “嗯......恕我直言,贪腐的存在也是一种反向激励,只要庙堂里的高官重臣遇到问题就去解决,积累经验,进而能反向预防,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 “毕竟调税和物资在传输过程中就有损耗。” “不把上上下下的人都喂饱了,谁还肯卖命呢!” “怕就怕朝廷负责监察的官吏发现了贪腐不去整治,甚至去加入,那问题就大了。” “毕竟人性有善有恶,也不好一概而论。” 太子听后连连点头。 “如此说来,整治贪腐绝非一时之力了。只要国家延续,就要带着防范贪腐之心,恩威并施,计从长久。如此,江山社稷才能传万世而不覆。我如此理解,不知先生是否同意呢?” “在下不敢,太子举一反三,实乃南国之幸。” 萧辰拱手致意。 “要说贪官污吏,就如同米仓里的老鼠,记得有一首诗描述他们。”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此句颇为通俗,却又饱含深意,侍郎可知是何人所作?” “他一定是个清廉之吏,若不是官吏,亦是怀才雅士了。” 萧辰听后稍稍点头。 “其实这首诗的作者,我也没见过。只不过仅凭他一己之力,恐怕还改变不了什么。” “我南国正值蓄力而发之时,相信用不了几年便能诸业兴盛。” “萧侍郎,你可愿与我一同整治贪腐,清理仓鼠呢?” “太子能有这份心思,在下钦佩万分。” “请太子放心,萧辰定会鼎力相助。” “嗯,如此甚好!习诗书我有恩师明先生;学为政我得遇萧侍郎,今日一番畅谈,我受益匪浅。” “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愿拜侍郎为师长!” “还请先生应允。” 太子说着,便立定拱手。 “哦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啊。” “不瞒殿下。” “萧某一无经世之学,二无立身之术,殿下如此抬举,萧某实在是无地自容了。” 萧辰双手扶着太子的胳膊,微笑着说。 “先生不必谦虚,我即已弱冠,当以天下贤者为师,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呵呵呵,既然......既然殿下如此诚恳,我愿与殿下教学相长,共同进步。” “那太好了!多谢先生!” 太子心中甚是欢喜,于是解下腰间一个玉佩,双手奉上。 “今日仓促,未能筹备谢师之礼,还请先生收下我这件贴身玉佩,以表拜师之意。” “额.....这......” 陆赵卿见状上前一步:“萧侍郎,殿下虚心求学,又十分敬佩侍郎为人,今日殿下既能拜师于侍郎,亦是上天之意。” “还望先生不要再推辞了。”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再不接着恐怕大家都下不来台,更何况收太子做徒弟,就等于跟他挂上了钩,这等好事,谁人不想呢! “那我就收下了,萧辰定会知无不言。” “对了,这位是?” 萧辰微笑着看了看陆赵卿。 “在下陆衰,字赵卿,司职太子洗马。” 陆赵卿说着拱手致意。 太子也微笑着:“陆卿乃我心腹,日后少不了要与先生多多讨教呢!” “在下不敢当,还请陆兄多多指点。” 萧辰拱手回应。 “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哦?先生请讲。” “太子年纪尚浅,虽然在这个时代里你已经算是个大人了,但心智和秉性还需要积累沉淀。” “成大业非一时一事之功,陛下竭尽心力,方得此安定。” “太子若能潜心学习,日后继承大统,南国一统大业就能多一些希望了。” “德施谨记在心。” “父皇说过,通前朝之史,学百家之言,方能成自身之道。” “适才先生所言积累沉淀,应是如此。” “所以我想召集雅士,编选精牍良书汇聚成册,以传后世。” 萧辰听后肃然起敬,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胸怀志向。 才十二三岁啊,也就是上初中的孩子,本该懵懂天真,可太子的心智却如此成熟,甚至要超过普通成年人了。 “太子为往圣继绝学,实乃大德之士,相信后世一定会铭记你的功德。” “呵呵呵,先生说笑了,我只想让后人能从书册之中受些启发罢了。” 走到云龙门外,正逢袁昂从西面走了过来。 袁昂见太子和萧辰二人有说有笑,很是亲密,先是顿了顿,进而低着身子快步上前行礼:“臣右仆射袁昂给太子请安。” “是袁公啊,免礼吧。” 太子上前扶起袁昂,袁昂再次拱手,朝着萧辰示意。 萧辰微笑着拱手回礼。 “禀太子殿下,臣正要去康宝斋奏报,陛下已在崇明堂等候殿下了。” “哦?父皇找我。” 太子看了看萧辰。 “既如此,只有改日再与先生详谈了。” “好,一定一定。” 萧辰低头拱手。 袁昂低着眼面无表情,只对萧辰点头示意罢了。 宣武场里,众校尉、郎将、长史等人立在队伍前,易琼和陆渊身为百夫长也在其中。 张德继腰玄青绶,配水苍明玉,戴武冠,着朱色朝服,在点将台处端坐于胡床之上。 “诸位,萧都督和康将军已在北徐州前线扎营,杀敌立功,机会就在眼前!” “我奉陛下旨意,暂代七殿下行领军将军之职,陛下有旨,中军可选一支小队,潜入敌后进行侵扰。” “此役多为临水之战,故而选拔兵将,当以熟悉水性者为佳。” 易琼本来兴奋的不行,可听到熟悉水性这句后心里却打起了鼓。 “韦铎、伍有常、裴之礼、易琼、陆渊。” “你们五人中韦铎、陆渊最通水性,又有将兵之才。” “故而以陆渊为小队统领,至于韦铎,到了北徐州,萧都督自有安排。” “易琼?” 易琼缓了缓神儿。 “末将在。” “韦铎赶赴前线,就由你暂代少丞一职吧!” 易琼皱了皱眉,没作声。 “没听到吗?” “末将......得令!” 这都到了眼面前的机会,就是轮不到自己,易琼心里甚为不爽。 “我知道,你们都想建功立业。” “但你们不要忘了,军国大事并非儿戏,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 “步、骑、水、射,皆有其长。” “机会还很多,你们不要灰心。” “被选中之人亦不可骄傲自满!” “都听到没有?” “是!” 张德继说完,便转身离去。 “韦兄,恭喜啊!” 伍有常凑过来小声说道。 “恭喜了。” 易琼也低声朝着韦铎点了点头。 “青云,你也不要心急,相信你很快就有机会上阵杀敌。” 韦铎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之间的安慰就是这么简单。 “嗯,此番前去,韦兄定要好生保重,我只是暂代少丞之职,等你回来便交还给你。” “呵呵呵,你瞧瞧,我们易英雄还耍起小家子气了。” 伍有常在一旁打趣到。 易琼白了他一眼,抱着肩膀朝门外走去。 吕金水于郊外被处死,要说这也是皇帝为了大局着想所做的决定。 回想前番萧辰中毒,在南苑里无端欺辱袁淑仪;后来于回京路上遭遇刺客,险些丧命;再到索虏行贿,入宫行刺,勤政堂火雷炸响;再到二郡实施新政周开逸被射伤。这几件事都与萧辰有关,或者说都与朝廷的国策有关。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驱使着这一切。 一个小小番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与那股力量抗衡,而萧辰身上背的是革新的担子,是南国破旧立新的要务,与其说有人想要他的命,倒不如说是那股力量在与朝廷革新的决心做着抗衡。 如此想来,吕金水勾结索虏一案,恐怕背后牵涉颇多。 在当前朝廷无人可用的情形下,能忍则忍,只为维系朝廷内部安定才是首要了。 话说此事处理得当后,袁昂在袁淑仪那儿也有了圆满的交代。 可袁昂本该放松的心情却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太子怎么和萧辰怎么裹在了一起,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想到此处,袁昂便于晚间来到太子洗马陆赵卿的居所,也就是端门外的一处馆肆,是宫里给当值的官吏提供的内部住房,可买可租,都是为了方面工作罢了。 陆赵卿此人乃是旧朝官宦之后,少时既能属文,颇有学识。 恰巧太子是非常尊敬文人雅士的人,听人说陆赵卿博古通今,便把他请来作为日常沟通学习的长者相待。 时日一久,太子对他的才学甚为钦佩,有什么事也都不会避开他了。 这陆赵卿如此受太子信任,身为尚书右仆射的袁昂又怎么能不清楚呢。 陆赵卿听到守卫传话,本在厢房里泡澡的他来不及整理打扮,裹起素袍便朝门口跑去。 “陆衰恭迎袁公。” 陆赵卿远远的跪在地上叩首行礼。 “冼马快快请起。” “老夫匆匆赶来,未能提前通报,还望冼马不要见怪啊!” 袁昂扶起陆赵卿微笑着说道。 只见陆赵卿稍稍整理着零散的几撮秀发,面色通红。 “陆衰衣冠不整,有失大体,还请袁公堂内吃茶,容我稍作整理。” 陆赵卿低头拱手。 “呵呵呵,无妨,无妨,你请便。” 太子冼马,官阶属于六班,而尚书右仆射,是十五班。 就这么说吧,要不是太子日常很亲民,不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小官小吏得以跟着他四处游走,他陆赵卿即便当值东宫,都没机会亲眼见到袁昂这样的大人物。 如此,袁昂进了内堂,仆人端过果品点心,又在釜中煮起了茶。 堂内有待客用的桌案凭几,侧旁是一个里间,隔着珠帘看过去也无非是些书简罢了。 这屋里挂着几副字画,昏黄的光线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看这摆设,都是标准化的家具器物,没几件是他陆赵卿添置的了。 没想到陆赵卿的居所竟然如此简单,甚至于寒酸了。身为太子冼马虽说小官,但东宫又不缺钱,太子日常少不了要给他的下属犒赏贴补。 而这陆赵卿却住了这么一个宅子,他如果不是一股清流那就是装腔作势了。 没过一会儿,陆赵卿从门口进来深深行了礼。 “陆衰失礼,让袁公久等了。” “呵呵呵,早闻冼马不善结交,最爱读书挥墨,今日观之果然名不虚传啊。” 袁昂拿起身旁的一副字,仔细端详着。 这会儿陆赵卿已走到对面,亲自为袁昂舀茶。 “嗯,笔锋利落,苍劲有力。” “妙哉啊!” “袁公说笑了,衰,虽自幼读书练字,但直到今日亦无出彩之处,唯有闲暇时潦草几笔,只为养性修身罢了。” “呵呵呵,冼马谦虚了。” “殿下今日在明正堂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 只见陆赵卿眼前一亮,但脸上却未露出半点惊讶来,而是捧着茶碗递送到了袁昂面前。 “承蒙殿下和袁公抬爱,衰,才疏学浅,只是做些分内事罢了。” 袁昂端起茶杯,眯眼笑了笑。 “冼马过于谦逊了。” “若论官职,冼马乃东宫一个属官而已;但要说殿下最亲近之人,非你赵卿不可啊!” 陆赵卿再次谦虚的点头致意。 “今日巧遇德继将军,北徐州战事陛下十分关注,故而特地从中军当中挑选了几位青年将十,不知赵卿有没有听到消息啊?” “哦?还有此事?” “我不曾听闻。” “看来陆家子侄和你这位叔父一样,太过于谦虚谨慎了,呵呵呵。” 陆赵卿稍稍低了头。 “渊儿忠义勇武,承蒙六殿下举荐,才有了他今日。” “所谓:满招损,谦受益。” “我陆家无尺寸之功,又何来自满呢!” 袁昂听后点了点头。 “我听陆渊说过,他只想建立功勋,以报殿下恩德。” “诶!” 袁昂长叹一声。 “只是如今局面,我等只能自保罢了。” 袁昂突然说了一句,陆赵卿听得云里雾里。 “不知袁公......何出此言?” “赵卿久随太子左右,对朝中变化定有所耳闻。” “如今新政始行,接下来就要在整个南国内实施。” “如此一来,古制礼法便荡然无存,只恐国将不国矣!” 陆赵卿眨了眨眼,恐怕今天袁昂来这是为了拉拢自己入伙吧! “袁公所言,我自然知晓,只不过太子殿下支持新政亦有其道理。” “造福百姓,壮大南国,乃朝庭上下同心所向,如此观之,又有何不妥呢?” “哦?于是你便向太子殿下主张支持新政,可有此事啊?” 袁昂嘴角微微颤动着。 陆赵卿也不示弱,挺了挺身子。 “陆某身为太子属官,新政亦顺应天道,如不直言进谏,陆衰恐抱憾终身。” 袁昂听后露出一抹浅笑来:“赵卿若如此,老夫,亦不再多言了。” 说着,便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吴郡陆氏已有百年香火,如今就要断送在这愚昧子孙之手......” “可悲,可叹呐!” 陆赵卿虽说是一文人,可听到袁昂这么辱没祖宗侵害自己的名誉,哪里肯罢休! “袁尚书,我陆某向来不结党营私,今日你前来规劝,我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你口无遮拦,辱没我宗祖,岂是君子所为!” “今日你若不说个明白,我便要到明正堂将你参奏弹劾!” “呵呵呵......” 袁昂听后转脸冷笑一声。 “陛下有意革新,我等作为臣子自当奉命行事。” “可太子年岁尚浅,那萧辰又深藏惑蛊之术,进而蒙蔽圣心,以便其利用革新事务胡作非为。” “若是他日陛下幡然醒悟,太子必受其牵连,到了那时,你这小小冼马又当如何呢?” 陆赵卿楞在原地,皱着眉头。 袁昂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 虽说现在新政的形势一片大好,可朝中大臣多半还是抵触的。 就算太子鼎力支持,胳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如果哪天陛下改变心意,意识到革新乃是他人营私谋利的工具,那么主张革新的人又当如何呢! “哦?依袁尚书所言,萧辰既在二郡胡作非为,尚书可有真凭实据?” “呵呵呵,前有勾结索虏一案至今无果;后有屠杀二郡地方士族激起民愤,如此,可算证据?” 陆赵卿脑子里迅速将这些事情过了一遍,自从萧辰来到朝堂后,接连发生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弄得是天怒人怨,要说和萧辰无关,恐怕没人相信。 再说新政之事,满朝文武极力反对,可陛下却顶着巨大压力执意实施。 要是如同袁昂所说,等哪天陛下顶不住了,或是幡然醒悟过来,那么定会拿谏言新政的人开刀了。 看来袁昂所担心的事,很有可能会发生! 于是陆赵卿急忙上前,跪地叩首:“陆衰鲁莽,误解了袁公,还请袁公恕罪!” “快快请起。” 袁昂抬手便将陆赵卿扶了起来。 “老夫来此,一来是知晓赵卿为人,你明察曲直,不惧权贵,只是差些阅历,便可更进一步。老夫不想如此栋梁之材,毁于一旦啊。” “二来老夫与令尊同侍前朝,虽不在同署当值,但其忠义之心,早已传遍朝廷,老夫每每想起,亦是敬佩不已。” “叔父此言,侄儿......羞愧万分!” 陆赵卿跪定后再拜。 袁昂眯眼瞧了瞧,再次将他扶起。 “呵呵呵,贤侄请起。你我叔侄一场,那么谁是谁非,我便不在多说了。” 袁昂看着陆赵卿,点了点头,而后迈着轻盈的步伐出了大门。 陆赵卿呆呆的望着袁昂的背影,一时间满心懊悔。 有诗云: 岁过三十方释褐,常伴储君人臣居。 本将锦上填颜色,回首方知陷囹圄。 第66章 探中使萧辰知隐情 议二番文达为人先 秦淮沿岸灯火璀然,萧辰沿着河边一个人游荡着。 河面上微波依旧,两岸的梧桐树不争不抢,干枯的枝叶逐渐新绿,借着月光倒映在河水中宛如座座轻舟。 近处的几艘游船晃晃荡荡,寸土不让的在与水波做着抗争。 无论是极力争抢,还是蜷缩自保,也许世间事本就分不清对与错。 转眼间来到了新桥酒肆,萧辰坐到了靠在窗户的老位置,店家笑脸相迎:“郎君许久没来小店了。” “哦,俗务缠身躲不开,今日路过此处,特地进来吃杯酒。” “好嘞,郎君稍坐。” 店家端来一坛浑酒,两盘肉食,进而低头拱手。 “对了,没人来找麻烦吧?” “劳郎君费心,小店一切安好。您还不知道吧,自从建康府令换了人,对商贾贩客很是关照,郎君您就放心吧!”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一坛浑酒,一盘鸭肉和一盘鹅肉,萧辰伸手抓了上去。 几碗酒下肚,半只鸭子也吃的差不多了。 恍惚之时一把纹龙宝剑‘哐啷’一声置在了萧辰对面。 易琼长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在这。” “店家,上两坛浑酒,再来一盘肉。” “好嘞,您稍坐。” 伍有常左右看了看这两个人,一个耷拉着眼皮醉意萌生;另一个抱着肩膀满脸不痛快。 “哎?我说二位,怎么一个比一个沮丧呢?既是吃酒应该高兴才是啊,来来来......” 伍有常说着,将三碗酒倒满。 易琼瞥了一眼,一饮而尽。 萧辰抓起碗边也喝了下去。 “哎?青云闷闷不乐是因为前几日没被选拔到前线,可萧侍郎你这是......” “你别管他,我估摸着他是进宫时机不对,定是公主生他气了。” 伍有常看了看易琼:“哦......这倒是在理。” “好了,你们也别猜了。” 萧辰有点儿不耐烦,继续喝着酒。 伍有常见状伸手碰了一下易琼。 “吃酒吃酒,你哪来那么多胡话。” 易琼自知没趣儿,端起碗又干了。 “大哥放心,有什么事我自会解决,只是一时间走不出来罢了。” “哎!这就对了嘛!” 伍有常朝着萧辰咧嘴一笑。 “我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第一次和伍少卿吃酒吧。” 萧辰端起碗示意。 “呵呵呵,侍郎倒是好记性。自打你在鹿鸣堂就说着要一起吃酒,只是各自都忙于公务,没有空闲罢了。” “你这厮,听起来好像是在怪我兄弟没给你送请柬了。” “哈哈哈,青云兄就不要挖苦我了,来,我向二位赔个不是。” 伍有常和萧辰二人一饮而尽,只见易琼侧着身子愣在一边。 “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啊?” 伍有常拍了拍易琼的肩膀。 易琼这才回过头,朝萧辰挤着眼睛。 萧辰会意后朝门口望了望。 只见一人身着黑衣,头上裹着布巾,立在门口朝他们望着。 “谁啊?” 伍有常也跟着转过头,一时间三人都愣在了座位上。 “原来你们都在这啊......” 那黑衣人健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萧辰急忙起身上前。 “末将伍有常参见......” “伍少卿免礼,我是用姐姐那符牌才出了宫,你们还是低声些吧。” “是。” 伍有常让出座位,而后低头拱手。 “我到门外值守,还请您安心。” “那就有劳伍少卿了。” 易琼见状挠了挠腮帮子。 “额......我陪他一同过去。” 易琼拿起宝剑,低头拱手。 嬛儿点头示意。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城内并不太平,你要是......” 萧辰正说着,被环儿打断了。 “我既然能出来,自然有所准备,你不用担心。” 嬛儿一边说一边抱起酒坛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你夜里出来,不光是为了喝酒吧?” “我听屠伯伯说你到南阁找过我,而且我也看到了风筝。” “只是当时我不想见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 见嬛儿一脸严肃,萧辰也猜到了几分。 “封王封侯自然是好事,可我......身无寸功,实在受之有愧!” 萧辰说着,也干了一碗。 “呵呵......” “怎么了?” 萧辰伸着脖子问道。 “你清高,你正直,你为了维护名声宁愿放弃自身幸福!对不对?” 萧辰听得一愣。 “没有啊!我没放弃啊!说了要娶你我肯定要做到。” 嬛儿摇了摇头。 痛饮了一碗后甩袖离去。 萧辰追出门外,易琼和伍有常二人见状跟了过来。 “伍少卿。” “末将在。” “送我回宫。” “是。” 伍有常看了看萧辰,稍作拱手。 易琼用手臂拱了下萧辰的肩膀:“你不去吗?” “我......” “即便我去了也无济于事......” “诶,公主为了你擅自出宫,估计是真生你气了。” “你当真不追过去吗!” 萧辰摇了摇头。 “大哥还记得丁贵嫔给她做媒的事?” “嗯,记得,难不成这次是要逼迫她嫁人吗?” “很有可能,明日我进宫问问看。” 要说嬛儿为何如此鲁莽,急匆匆的出来就为了骂萧辰一顿吗? 并不是。 此事详情还要从前几日显阳殿处说起。 自从吕金水被查办,丁贵嫔身边没了亲近人不说,就连皇帝对她也冷落了许多。 都说打狗看主人,可吕金水乃是通敌卖国之罪,主人是谁都没有用,而皇帝心里多少对丁贵嫔也有些不满意。 可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于深夜来到了显阳殿,这可把丁贵嫔高兴坏了。 于是在门口跪着迎驾,皇帝见状原本提着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夫人快快请起。” “虽是初春,寒气仍未散去,快到堂内吧!” 皇帝扶着丁贵嫔,坐到了寝榻上。 见皇帝面色仍旧阴沉,却对自己呵护如初,看来一定是朝中出什么事了。 “陛下深夜来此,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诶!”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 “党项和土谷浑国像是早有预谋一般,于我西北边疆陈兵列阵。” “昨日党项国遣使臣来此求亲。” “说是求亲,实则是用边疆陈兵向朕施压要人!” “可这宫里,哪有这么多公主呢!” “姈儿年岁尚小,况且藩国苦寒,朕实在于心不忍。可若是朕拒绝了他们,边疆必生战事......” “我与北国战事一触即发,若此时再有藩国来挑衅,恐怕我们,难以招架啊。” 丁贵嫔听后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皇帝的话说的很含蓄,不过意图倒是明白的很,他此番前来,就是跟丁贵嫔要人来了。 眼下看来,适婚年龄的公主只有嬛儿和姈儿两位,而嬛儿已经二十岁,再合适不过了。 可嬛儿生母乃是故去的郗夫人,皇帝绝对不会优先把嬛儿送出去。 而丁贵嫔名下有一女,就是姈儿,虽不是丁贵嫔和皇帝亲生骨肉,可丁贵嫔将她从小带到大,终日陪伴自己左右,感情比亲生女儿还要亲。 皇上虽然只字未提,但摆明了是想让她自己说出来,因为在皇帝眼中,只有丁贵嫔屋里的姈儿才是最佳人选。 丁贵嫔再三思量,想要缓和夫妻关系,恐怕要掉块肉了;况且身为南国公主,和藩国结亲也是她们的义务。 道理虽是这样,可这件事绝不能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陛下,姈儿时至今岁方至金钗之年,若将她送至党项国,臣妾实在......实在于心不忍。” 丁贵嫔说着抹起了眼泪。 皇帝见状便把身子挪到了床边,扶着丁贵嫔的肩膀安慰着:“朕又何尝不是呢!” “姈儿乃是兄长临终托付于朕,有她在身边,犹如兄长日日在侧,朕才不敢忘记兄长殒命于昏君之手,更不敢忘了江山社稷。” “这些年多亏有你操持着,这些皇子公主才得以成长成人。” “朕......亏欠你太多了。” “陛下......” “姈儿身为公主,自当为南国效力。” “不过臣妾以为,还有一位公主可做考量。” 丁贵嫔抬头提醒着。 只见皇帝眨了眨眼,脸上再次绷了起来。 “朕知道你在说谁。” 皇帝把手收了回来,动作已经告诉了丁贵嫔他心里的意思。 “陛下,按礼制皇室公主碧玉之年便要成亲。” “可嬛儿年已二十,仍未婚配。” “陛下若有安排,臣妾自然不再言语。” “可如今形势紧迫,陛下何不将环儿嫁到边疆,和亲以保全大局呢!” 皇帝听后冷眼看了看丁贵嫔。 “你......你当真这么想?” 说着,皇帝直起了身子,有要走的意思。 “陛下,臣妾愿往永康宫劝说嬛儿。” “还望陛下成全臣妾。” 玛瑙珠帘一阵摇晃,丁贵嫔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心里是十足的憋屈。 却说萧辰被嬛儿那几句话说的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便和易琼进了宫。 嬛儿的事问谁能合适呢?现在还早,南阁又没开门。 中宫又没熟人,直接问皇帝吧,未免太冒失了。 萧辰只得在东堂殿的走廊里来回的打着转转。 偶然间看到一个门牌上写着:崇明堂 自从俞中使受伤,还没来探望过,既然一时间想不出办法,不如进去问候一下他了。 于是萧辰朝两侧侍卫拱手:“我......” “这位是萧侍郎,前来探望俞中使,二位兄弟行个方便。” 没等萧辰开口,易琼立在一侧说道。 “属下领命。” 萧辰看着易琼,易琼自然知道他的疑惑,于是附耳轻声说道:“数日前我奉张将军之令,暂代韦铎行少丞之职。”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那我先进去了啊。” 萧辰由小寺人领着,进了内堂,俞三福正坐在铜镜前,两个小寺人一边一个,用梳子给他梳理着头发。 “萧辰前来探望,多有叨扰还请中使恕罪。” 萧辰立在门口拱手致意。 “诶呦!是郎君来了。” “快,快请郎君坐下。” 小寺人拱手后搬来一张木墩,示意萧辰落座。 俞三福侧身望了望萧辰,满脸笑意。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岁精神就差了许多。” “从昨儿后半夜开始,我就没了困意,只能瞪着眼挨到了天明。” 萧辰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俞三福。 披散的头发已经花白,就连镜子里的眉毛也都是银灰色的。 “俞中使恢复的很好了,精神气色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 “呵呵呵,你啊,就别奉承某家了。” “对了,听闻郎君没有接受封赏?” “哦,是啊。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您这了。” 萧辰略带尴尬,坐到了木墩上。 “呵呵呵,郎君此举,虽说没了爵位,但在朝中乃是独树一帜。” “郎君看着吧,不出三日,此事便可传遍各署衙,以至于整个京都,到那时,郎君一心为国,不求高官厚禄之盛名,定可博得众人拥护敬重。” “如此一来,以后你在做什么事啊,就顺畅多了。” “呵呵呵,中使说笑了。” “我不要爵位是因为我不能做抢功的人,新政的事都是徐令他们做的,我如果接受侯爵,恐怕不会踏实。” “难得,实在难得啊......” “实不相瞒,陛下还曾让喜儿过来传话,问我对此怎么想。” “那......您是怎么回的?” “陛下待你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要如实回答了。” “郎君你崇尚自由,为人处事常以奇计良谋对之,因此最怕被束缚了。对郎君来说,一旦有了官爵封赏,便像是被捆住了手脚。” “那我现在是员外散骑侍郎,也没觉得有什么束缚啊。” “呵呵呵,此言差矣!” “郎君有所不知啊,员外散骑侍郎乃是从官,品阶低得很。往往以文臣或将军为本职,兼领而已。” “陛下他老人家啊,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自由,故而没有封你什么官职。” “不过这次陛下封赏于你,定是有其深意。” “只是你啊,没能把握住机会啊......” 萧辰很是不解,皱着眉站了起来。 “这么说,我是辜负陛下了?” “呵呵呵,要不然呢?” “要我说啊,你还是好好想想,陛下到底是何用意,虽然圣意不可测,但是你不要因为性子耿直,就辜负了陛下一番苦心啊。” “那依中使的意思,陛下为何要如此呢?” “呵呵呵,也罢。” “某家侍奉陛下数载,陛下心之所想倒是能猜出一二。” “新政初见成效,陛下封赏你不仅是看好你,更是给朝廷那些臣工做个榜样。” “功则赏,罪则罚,赏罚分明乃是陛下圣烛高照之意。” “况且你萧辰难道不想再为南国效力了吗?” “有了功名在身,才好行事不是。” “中使是说......陛下有意封我为侯爵,进而将嬛儿许配给我?” “嗐!这都哪跟哪啊!” “我对嬛儿早有爱慕之心,可是要凭借功名去娶她,我......一时间还有点儿不适应。” “诶!看来你真是不知道了。” 萧辰听出了话外音,再次拱手示意。 “还请中使明示。” 此时俞三福已梳好了头发,见萧辰如此,便将两侧小寺人打发了。 “近日有党项国来朝求亲,在此之前,他们联合土谷浑发兵三万侵扰我绳州北部郡。” “什么?这不明摆着胁迫要人呢吗!” 萧辰拍着桌案说道。 “是啊......” “要说这两个藩国每年都来朝贡,据西北守军探报,他们很有可能是受到了北国威逼利诱,才演了这么一出。” “毕竟大军压境,陛下虽已发兵救援,可北徐大战在即,此时西北边关出了这么档子事,陛下如何能不心急呢。” “这么说......是要让嬛儿远嫁党项?联姻求和吗?” 萧辰呆呆的问道。 “郎君稍安,听我说完。” 俞三福不紧不慢的递过一杯热饮,闻着味道像是豆浆,可这会儿萧辰哪还有心思品尝了。 “丁贵嫔前几日到永康宫劝说公主,这结果嘛......” “嬛儿答应了?” “结果如何,某家就不知道了。” 萧辰听后沉思良久,而后看了看着俞三福。 “大军压境只是为了要个公主联姻......不至于这么简单吧。” 萧辰嘀咕着。 “嗯?郎君说什么?” “哦,没什么。” “快上朝了,郎君还是把这碗菽乳喝了吧。” 俞三福说着,将那碗豆浆递了过来。 萧辰接过后闻了闻,抿了一口。 “味道是不错,不过太苦了,还有渣滓。” “等我有时间了,再给中使做点更美味的这个......” “菽乳。” 俞三福微笑着说道。 “对,菽乳!那我先告辞了。” 内朝里,众人执笏板顺次列队手,身着朱色朝服,腰悬玉佩,印绶各有色彩。 文臣皆是两梁冠起步;武将则戴武冠,两侧的鬓角处插着各色羽毛修饰。 皇帝端坐于正前方高台的龙椅之上。 “陛下,臣已奉命将党项来使送到馆驿安顿。” 鸿胪卿刘思贞执着笏板汇报着。 “他没说何时动身回去吗?” “额......臣极力相劝,可是......” 皇帝听后摆了摆手。 刘思贞会意后退回原位不说。 “诸位爱卿,党项、土谷浑合兵三万,侵我绳州,进而要挟朕,要将公主许配于党项。” “你们说,朕是拱手奉上公主,还是作何应对啊?” “我等愿为先锋,誓破敌军!” 王德重、马灵馥、冯巨基等老将携几个青壮将军俯身跪地,头上两侧的羽毛微微颤动,也跟着表决心。 一旁的韦怀文眨眨眼并未言语。 皇帝言辞轻蔑,很显然从战略上就没把两个外藩当回事儿,既然如此,自然也就不会那么鲁莽出兵。 对于他这番言语,有点儿心思的老臣都摸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建安王在一边神色镇定,看了看左右,见无人再作应答,进而举笏向前,低头拱手。 “陛下,党项、土谷浑两藩自我南国建立以来每年纳贡,从未间断。” “如今却突然举兵,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近期索虏在北徐州盘踞,又频频扰我西北边境,臣敢断言,二藩举兵,定是那北国索虏从中作梗。”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陛下,建安王所言亦是老臣所想。” 袁昂挺身拱手。 “故而若想退二藩之兵,还需从北国索虏入手。” “嗯,二位卿家言之有理。” “既如此,文达可有退敌之策?” 建安王眨了眨眼,再次低身拱手。 “回陛下,如今北徐州战事吃紧,临川王和几位将军已坐镇前线,南国主力精兵亦在北徐,依臣之见,还需调遣得力干将赶赴绳州,于周遭作势,迷惑二藩,再择良将数人,兵甲万余,赶赴汉中、齐兴二郡,支援平西将军,如此声东击西,伺机重创索虏,则西北隐患可平矣!” 皇帝听后满心欢喜,欠着身子点了点头。 “嗯,文达将风勇猛,又善用兵法,朕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建安王再次拱手,退到了原位。 朝堂上一时间鸦雀无声,确实,好点子都让建安王一个人说了,还有尚书仆射袁昂等人的附议,谁还敢站出来说话呢! 正是: 西北二藩行不轨,朝堂一言震乾坤。 人夸文达好谋略,不知开府何居心。 第67章 言人人殊朝堂鼎沸 一吟一倾周府沉寂 却说内朝上,人人心里都有了定数,那就是支持建安王的建议,有人挑这个大梁了,直接抱着大腿多舒服。 可是皇帝好像仍旧没有完全满足,朝下面寻了寻,终于把目光定在了后排萧辰的身上。 “萧侍郎?” 萧辰正想着二番的事,听皇帝叫自己便猛地挺了挺身子。 “臣在。” “适才建安王所言,你可有不同谏言啊?” “额......” “回陛下,建安王深谙兵法之道,萧辰未曾习读兵书,所以军国大事,臣不敢轻言。” 萧辰话音刚落,堂上便泛起一波喧嚣来。 小太子立在一旁皱了皱眉,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不过呢......” “臣倒是几句谏言,还请陛下考虑。” “哦?你且说来。” “我记得开国元勋说过,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 众人听后大多是不耐烦的朝萧辰看着,等着他出丑。 “意思是没有实地探访,就不应该妄下结论。” “呵呵呵,这么说,萧侍郎倒是有实地探访了?” 吏部尚书王柬侧身冷笑道。 “王尚书先别急,听我细细说来。” 萧辰走出人群,来到了大堂正中央,拱手行礼。 “记得去年春夏之交,七殿下和我奉命巡查西部州郡土地民情。” “我从统计的卷册里对西部边关有些了解,之前也曾读过几本关于西部藩国的书册。” “先说这党项、土谷浑二藩,他们自古便以游猎为生,精于骑射,善用马刀。” “如果和他们形成对峙,那么相比之下我们机动性差,同兵种相对之时我们一定吃亏。” “再说绳州地界,那是蜀地西北侧的门户,想必大家都知道,蜀汉诸葛先生得以在蜀地经营多年,其中自然环境帮了很大的忙。” “蜀地多高山峡谷,乃是易守难攻之地。” “哦对了,袁尚书应该比我更加了解那里的地理民情,对吧?” 萧辰朝袁昂微笑着示意。 袁昂看了看他,优雅而不失礼貌的点了点头。 “因此,绳州之地,我们可弃之不守。” “什么?” “这是何道理!” 众人议论纷纷,对着萧辰指指点点。 “萧辰,你出此策,可想过我边疆百姓安危?” 建安王终于忍不住了,对着萧辰呵斥道。 “悖逆之徒!边疆战事乃国家安定之本,还轮不到你在这大放厥词!” 马灵馥恨得牙直痒痒,跺着脚骂着。 没想到萧辰却笑了笑。 “陛下,那我......还继续说吗?” 皇帝脸色也有些发白,稍作迟疑后又朝着萧辰微微的点了点头。 “诸位臣工稍安,我还没有说最要紧的。” “二藩侵扰,无非是抢掠财物和人口。” “从各州人口典册来看,西北边关人口稀疏,至于绳州之地,全州不过千户,且人口分布极其分散,即便是让他们放开了抢,也得不到什么东西。” “可我们若是派遣大军与其对峙,那么后方给养、运输所用的人力财力,耗费就会非常巨大。” “要是这么算下来,为了保护那些零散分布的百姓,的确有些不值了。” 孙庆绪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呵呵,萧侍郎所言自有道理,只是我等听了半天,亦未能得出什么退兵之策。” “纸上谈兵,实乃人所不耻也!” “孙中丞说的没错,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退兵之策。” “适才说二藩之兵,多半是受索虏指使,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如此看来他们定会摇摆不定;加之骑兵若要进入险山幽谷,必会弃马而行,最后抢得的物资和失去的战马辎重相比,乃是得不偿失。这笔账,不用我们算,他们自己也拎得清。” “如此稍有时日,二藩必会退缩,最多在边境处做做样子给索虏看罢了。”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放出消息,就说朝廷要大举发兵西北,攻打二番,同时以小股部伍大造声势,让二藩以为南国要出重兵守土,如此一来,他们定不敢轻举妄动。” “如若二藩仍旧坚持,就按建安王所言,让西部鄱阳王和始兴王率大军主攻索虏。” “从形势上看,北徐比西北边关还要紧迫。” “故而只要一战退敌,定能安定西北,至于那二藩,便可不战自退了。” “若依萧侍郎所言,你有几成胜算?” 皇帝欠了欠身,脸上仍旧带着些疑惑。 “回陛下,胜算能有多大,要看我南国步骑战力如何了。” “当然,更要看朝廷破敌的决心有多大!” “大胆!” 孙庆绪上前呵斥道。 “竟敢忤逆圣主!” 皇帝听后朝孙庆绪摆了摆手示意,孙庆绪咬牙切齿,只得退回了原位不说。 “怀文,你意下如何?” 只见韦怀文满脸思绪,捋了捋胡须。 “回陛下,听萧侍郎所言,老臣无甚疑虑。” “只不过一旦西北发生战事,这辎重补给,尚无着落,老臣担心,若是给养不足,恐怕会失了战机。” 众人皆点头赞同,只见皇帝捋了捋胡须,看了看他。 “你既为丹阳尹,守着丹阳仓近二十万斛粟米,还有何忧虑呢。” “就由你丹阳水军,载以千里船押送粮草辎重吧!” “臣......遵旨!” “陛下!” 袁昂挺身拱手。 “军国大事,一兵一卒亦当慎重。” “萧辰所言虽有些道理,可终究置我绳州百姓于不顾,况且若以天险御敌,胜算实难把握。” “臣恳请陛下,定要三思啊!” 袁昂说着,跪地叩首。 建安王、孙庆绪、王柬、王迁、冯巨基、王神念等人也跟着跪地附议。 徐修仁、蔡景节、傅茂远、刘之遴、夏侯世龙等人跪坐在两侧,无人言语。 皇帝见状不由得点了点头,稍作思量。 当此之时,要是彦达在堂就好了。 客观来说,萧辰的谏言旨在出其不意,抓的是主要矛盾,此策如果成了,将在短期内平复战乱,并可省去不必要的耗费,只不过一切都是逻辑和理论的支撑,显得空洞。 反观建安王的提议,虽然思路普通,但是很稳妥,既能安抚边关民心,又能一步一个脚印,但最终支撑他计策的是朝廷府库。 看来还需再做考虑才行。 “江山和子民皆我南国根基,诸位所言,朕定会慎重考虑,今日朝议便到此吧!” “臣等恭送陛下!” 众人跪地行礼。 如此,喜儿扶着皇帝走出了内朝。 头顶虽暖阳高照,可肩舆底下却裹挟着阵阵冷风。 “早春蚀阳暖,裘袍畏庭寒......” 皇帝不由得唱出一句短诗。 “陛下,咱们要回明正堂吗?” 喜儿听出了皇帝心思,低声问了句。 “罢了,起驾南阁。” “是!” 萧辰自己走出内朝,放眼望去也是漫无目的。 说成是因为嬛儿要做和亲公主也好,还是自己的建议没受到采用也罢,毕竟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情,虽然算不上一心为了南国,但终究是不愧对自己了。 “郎君留步。” 身后有人轻声唤道。 萧辰回过头,原来是徐修仁和一位年轻人。 “徐令有礼了。” 萧辰低头拱手。 “郎君在朝堂之上所言,我再三思量,实乃兵出奇计也。” “不过朝中人心尚未聚拢,有相左之言亦在情理之中,还望郎君莫要在意啊。” “呵呵呵,徐令不必宽慰我了。” “既然是谏言,总有不同意见,这个我懂。” “对了,我来引荐一下。” “这位是中书郎刘孝孺。” “这位就是你所仰慕那位萧侍郎。” “萧侍郎盛名远扬,孝孺钦佩不已。我们虽同朝为官,但一直没有机会结识,今得徐令引荐,乃孝孺三生之幸也!” 刘孝儒朝着萧辰深深作揖。 萧辰见那位年轻人年岁和自己差不多,长相却比自己清朗了许多。 这倒是没处说理了,早在萧辰上大学的时候,长相就是三十多岁,可入学年龄才十八,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惯了。 “哦,不敢不敢。” 萧辰搀了搀刘孝儒的胳膊。 “萧某身无尺寸之功,只是生了一张肆无忌惮的嘴,让刘郎君见笑了。” “呵呵呵,侍郎就不要谦虚了。” 徐修仁拍了拍他的肩膀。 “郎君若不嫌弃,今日与我等同饮一杯如何?” “哦?这不像你啊,堂堂中书令,怎么还有吃酒闲谈的喜好了!” “哎!郎君莫要打趣我了。” “萧侍郎有所不知,周舍人近日已恢复了许多。” 刘孝儒接过话茬。 “今日徐令代周舍人请侍郎到其府上做客,以谢搭救之情。” “哦,哈哈哈,原来如此啊。还别说,自从我回到京都,还没去探望过开逸兄呢。” “呵呵呵,侍郎客气了,既如此,我们就一同前去吧。” “请!” “请。” 话说刘孝儒称之为府宅的地方在清明门和清溪桥的中间位置,是旧朝一个郎官留下的老房子。整体规制倒是很符合周开逸的身份,就是太老旧了,连门头也没有,要不是徐修仁带路,其他人根本找不到这地方。 一个老者开门相迎,拱手后引路。 院子里有一棵大榕树,两侧各有厢房两间,看上去旧了些,但外表很是干净整洁。 说话间周开逸从正堂里出来迎接,远远的低头拱手。 “开逸未能远迎,还请几位见谅。” “开逸兄客气了。” “恢复的怎么样?” 萧辰上前执手问道。 “来时路上萧郎君还说,近日没来探望你,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啊。” 徐修仁在一旁笑着说。 “哪里哪里,若不是郎君出手相救,恐怕我周开逸就没有今日了。” “嗐,这是哪的话,新政还没完成,要是没有你开逸兄,还不得把徐令给累坏了啊,呵呵呵。” 此时,屋里跟出来两个人。 朝徐修仁和萧辰低头拱手。 “在下谢扬言。” “刘嗣芳。” “见过二位上官。” “哦!这位我见过,是臧廷尉的搭档,刘嗣芳刘廷尉对吧。” “萧侍郎好记性,正是在下。” “那这位是?” “此乃太子殿前中庶子谢扬言。” “都是青年才俊,萧某失敬了。” 萧辰低头拱手。 “呵呵呵,来,诸位快请进吧。” 周开逸扬手示意。 进了内堂,周开逸欲拉着萧辰和徐修仁坐到主位,萧辰见状再三推脱,最终坐在了堂下的右侧。又与谢扬言拉扯了一番,最后挨着谢扬言坐在了第二个位子上。 如此,徐修仁于左侧第一位,谢扬言于右侧第一位,其余人顺次列座。 “今日请徐令和萧郎君前来,一是为了表达开逸心中感激之情,二来郎君也看到了。” “这几位都是开逸好友。” “我等同朝为官,但这几位迟迟未能结识郎君,他们早就说让我引荐,这不,借此机会,我便擅自做主了。” “还请郎君莫要见怪啊。” “哎,开逸兄这是哪里的话。” “自从我入朝以来,多有坎坷。” “都说朋友多了路好走,今日有幸能与各位相识,是我萧辰的福气。” “今日我借开逸兄的酒,敬大家一杯!” 萧辰说着,端起了陶碗。 “郎君......” 周开逸开口想要拦住,可萧辰已经一饮而尽了。 这一碗酒下去,萧辰顿时觉得喉舌火辣,脾胃发麻。 刚才还觉得手脚冰凉,此时全身上下犹如被热浪席卷,催促着滚烫的热血上下窜动着,脑门儿上跟着渗出一片汗珠来。 “郎君好酒量!” 谢扬言、刘孝儒和刘嗣芳拍手叫好。 “郎君尚好?” 周开逸欠身问道。 “好酒......啊!” 萧辰抿了抿嘴儿,只觉得嘴里不是个滋味儿。 “呵呵呵,郎君向来快人快语。” “没想到吃酒也这般爽朗。” 徐修仁端起碗,抿了一口。 “这酒......怎么草药味如此浓郁呢,难道这就是......” 萧辰再次闻了闻陶碗。 “怪我怪我。” 周开逸满脸歉意。 徐修仁跟着笑了笑。 “呵呵呵,看来郎君确实急躁了些啊。” “郎君有所不知,周舍人平时只爱三件事。” “哦?哪三件?” 萧辰擦着嘴问道。 “前两件乃是读经史、撰文章。” “这最后一件嘛,便是炼丹药。” “我若没猜错,此酒便是那‘一觞仙’吧。” “正是。” 周开逸笑着回应着。 “此酒乃是周舍人经过多番尝试,才酿出这调理佳品。” “故而只可浅尝,切勿牛饮才是啊。” “哦......” “我倒是想起来了,上次七殿下于静州染了瘴疾,就是开逸兄为殿下医治的。” “看来开逸的确是个全才啊!” “郎君言重了,我等虽有心报国,无奈才疏学浅,从力主新政到推进革新,郎君事必躬亲,我南国有此贤良,实乃开逸终身之师也!” 周开逸举杯致意,而后抿了一口。 “是啊,就连臧廷尉也经常以萧侍郎为榜样,教诲我等要有胆有为,今日郎君牛饮‘一觞仙’,足见郎君胆识过人!” “嗣芳愿以此酒了表敬意。” 刘嗣芳说着,便要学萧辰干掉一碗。 可谁知喝了不过半碗,就被呛的满脸通红,只得无奈的以衣袖遮掩糗态。 “呵呵呵。” “嗣芳以文笔着称,何故假人之长,示己之短乎!” 周开逸笑着打趣道。 “是啊是啊,看来刘廷尉是遇到知己了。” 刘孝孺上前捋着刘嗣芳的后背,又接过仆人递过来的一碗热汤。 “此汤释酒,嗣芳慢慢喝下,不出半刻便能回神。” 周开逸扬手示意。 仆人也给萧辰端了一碗。 萧辰接过后点了点头:“酒再猛烈,也抵不过这解酒热汤,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呵呵呵,郎君所言有理。” “不过此汤还需在吃酒后接续饮下,若是过了时辰,即便喝上三碗五碗,也无济于事了!” “哦?这么奇特吗?” “呵呵呵,郎君稍安。开逸之言,既在于酒,亦劝于事。” 徐修仁捋了捋胡须,又抿了一口酒。 萧辰听了这话,便觉察到了些许玄妙来。 于是放下汤碗,欠身问道:“徐令说的可是西北二藩之事?” 徐修仁点头示意。 萧辰见状摇了摇头。 “早朝的时候我该说的也说了,该用谁的建议陛下自有定夺,我们作为臣子,能直言进谏,表达心中所想就是尽了职责,至于其他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徐修仁缓缓的摆手。 “侍郎所言差矣。今晨朝议事关重大,犹如这熊熊烈酒,郎君现已牛饮而下,若热汤随之即来,自然能解我南国之忧;可一旦犹豫或是选错了汤水,恐怕就......” 大家也都明白,萧辰的建议太过冒险,不仅朝廷诸位臣工多有反对,就连皇帝也不敢当场拍板。 而建安王的计策主打一个稳妥,即便朝廷府库空虚了,也有明年的调税来补齐不是。 谢扬言缓了缓神,驱身拱手:“恕在下直言,太子殿下向来与萧侍郎意见相合,您何不到东宫一叙,问问殿下是何态度呢?” “如果侍郎有意,我回去便向殿下转述,如此亦可便于侍郎行事了。” 徐修仁、周开逸听后对视一番,又看了看萧辰。 萧辰眨眨眼,微微笑了笑。 “我不是没想过,只是......” 萧辰攥着酒杯,没继续说下去。 周开逸见他有所顾虑,于是朗声说道:“此处皆为好友,大家亦是为南国着想,还请郎君放心。” “若是七殿下在此,我相信殿下也会让大家畅所欲言吧!” “嗯,这是自然。我不是担心这个,实话说了,如果我去找太子,难免有结党之意。” “毕竟太子还小,结交朋党的帽子如果扣到了他头上,那岂不是害了他。” 谢扬言听后稍作思考,点了点头。 徐修仁放下陶碗,声音低沉:“虽说建安王之策更加稳妥,可其弊亦如其利。” “徐令这话怎么说?” “索虏陈兵荆、雍一带已有十数日,鄱阳王自引所部兵马七万余,与其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若此时出兵绳州,即为双线作战,胜算实在难以把握。” “倒不如合兵一处,全力破之,如此才更有胜算。” “但今日朝中文臣武将大多都站在建安王一边......” “如此种种,对陛下来说,实在是个难题啊!” 几人听后陷入沉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诗云: 你方唱罢我方言,圣主忧心取舍难。 郡王忠良决无疑,郎令忠义怀慨叹。 第68章 圣主泪眼上下得意 朱衣锁剑左右难安 皇帝下朝后径直来到了南阁。 虽然他面带微笑,可心中的烦闷和眉宇间的犹豫不决连自己也瞒不过。 屠老陪着皇帝来到了顶阁,皇帝站在窗前观着风景捋着思绪。 “陛下,春风尚寒,还要当心身子啊。” 屠老说着,上前欲将窗户关闭。 只见皇帝摆了摆手:“先生到南阁已有五载了吧?” “回陛下,至今已整整五年。” “嗯,光阴若白驹之过隙,非世人可挽留矣!” “朕记得先生初到南阁时,此处无非些许桌案而已。如今这楼阁中,书册已垒砌成山,只可惜朕未能一一翻阅,枉费了你一片苦心啊。” “陛下言重了。记得当时您说过,将百官日常行迹悉数记录,以作不时之需。说到此事还多亏了那位将军,老夫只是看管书册罢了。” “呵呵......” “朕原本以为利用这些证据,能警示那些人,让他们守些规矩。” “可如今看来,朕是想动也动不得他们了。” “陛下所言,乃是法不责众乎?”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 “并非法不责众,只是法度掌于人心,朕......亦不可轻言责罚啊。” “先生知道,那书册里所载之人,涉及朝廷上下百余人。难道朕都要将他们罢免了吗?” “朕......不能。” “不仅如此,朕还要顾忌他们心中所想,凡有朝议,朕免不了先在心中议人,再去议事。” “毕竟,他们是治国根基!” “今日朝议,因绳州有二藩来犯,郢州有索虏陈兵,建安王谏言兵分两路,双线作战。” “而萧辰欲以蜀地天险阻断二藩,进而合兵一处,击溃郢州索虏。” “众人皆为文达敢谋善断而驱身附之,而萧辰兵出奇计,亦是顾全大局之举。” “先生你说,朕.....又该何去何从呢?” 屠老连连点头,望着窗外良久,转身对着皇帝笑了笑。 “二位臣工谏言,皆有其缘由。” “萧郎君行事向来出其不意,若合兵一处,我军在郢州战事把握更大,若能退敌,可使二藩不战而退。” “至于建安王之策,朝堂虽耗费巨大,但极其稳妥。” “然仔细想来,此计尽显中庸也。” “嗯,先生言之有理。朕所担忧不仅是这个,我朝堂臣工十之有七,处处维护着宣达、文达二人,如此情形......并非一朝一夕。” “而七弟又不在京都,双线临敌该如何应对,朕一时间也拿不准了。” “陛下,既如此,何不将西部战事委于一人之手,赋以调兵之权呢。” “如此既能安定边关,又能封住众人之口。” “哦?” “先生所言倒是个办法,可萧辰并不懂军事,满朝文武又力主分兵而战,朕还能用谁呢!” “陛下,北徐对峙已有月余,依老朽之见,可遣建安王为陛下使节,到前线慰劳将士,激发士气。” “再以鄱阳王为使节,都督西北战事,始兴王和朝中将军为副将作为辅助。巴蜀腹地有天府之美名,物产富饶,人心聚合,又有郢、江等地粮草在后方支援。如此,可使鄱阳王统一调度地方府库钱粮,用以支撑战事,蜀地多险峻,故而老夫觉得,萧辰之策可行。而鄱阳王、始兴王戍守边关已有数载,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西北情况,陛下何不倾心信之,让二位郡王放手一搏呢!” “西北有二位郡王御敌之勇、抚民休养;西部有七殿下仁义善德、破旧之意,我朝臣工对此多有敬意。故而即便朝中众人人心不一,亦不至于影响朝廷稳固大局。” 皇帝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当此情形,恐怕已没有其他办法了......” “既如此,就依先生之言吧。” 屠老听后稍作拱手。 “先生栖身南阁,仍通晓天下大势,乃至于朝中人心。如此看来,恐怕朕此生难以出师啊!呵呵呵。” “陛下言重了。” 二人喝过茶,皇帝便回到了明正堂。 此时已是晌午,桌子上放了午食,是一碗米饭、一盘茭白、一盘盐菜还有一盘水果。 皇帝刚要端起饭碗,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 “喜儿?” “小人在。” “你去勤政堂,请大匠卿过来。” “是!” 任职大匠卿的,乃是夏侯季龙,专门管理宫内土木建设,房屋修缮工作。 前番勤政堂因被破坏需要修缮维护,正是由他主导的。 听到皇帝召见,夏侯季龙整理好衣袍,快步从勤政堂跑了过来。 “臣,夏侯季龙叩见陛下。” 远远的,夏侯季龙俯身跪在了明正堂的门口。 “季龙啊,过来看座吧。” “谢陛下。” 夏侯季龙向前小步快走,进而跪坐在大堂的中间。 “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勤政堂修缮之事,进展如何了?” “回陛下,勤政堂修缮已有月余,如今只待朱漆干燥,便可完工。” “嗯,卿出身工匠世家,术业技艺朕心里有底,有劳你了。” “卑臣祖孙三代,均受陛下恩泽,我等行事绝不敢怠慢。” 夏侯季龙再次叩首。 皇帝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饭食,又看了看夏侯季龙。 “传朕旨意:赏勤政堂修缮工匠、劳役每人肉食一盒,银钱一百。” “是。” “卑臣代诸工匠,叩谢圣恩!” 夏侯季龙说完,便起身退去。 此时,门外张德继挺身来到了堂前。 “陛下,建安王求见。” 皇帝看了看张德继,老八来这有什么事呢? “让他进来吧。” “是。” 建安王早年间任石头城戍事,又是皇上的堂弟,临川王的胞弟,虽说在大臣面前略显嚣张,但进了这间屋子,他还是颇有儒雅贤士之风的。 只见建安王远远的跪地叩首:“臣弟叩见陛下。” “是文达啊,快快免礼。” “看座吧。” “谢陛下。” 建安王起身来到陛下跟前,跪坐在了右侧。 眼睛稍稍扫了一下皇帝面前的桌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皇兄,您饮食如此清淡,岂不虚弱了身子!” “呵呵呵,文达所言与宣达如出一辙,你们真不愧是胞兄弟啊。” “文达失礼了,还请皇兄恕罪。” 建安王说着,给皇帝舀了一碗茶。 “皇兄,文达前来是为了西北战事。” “臣弟觉得,绳州之役必须得胜,如此才可避免东西双线作战。” “嗯,你所言有理。” “那萧辰之策,太过极端,臣弟为南国兴盛大业着想,故而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还请皇兄体谅。” “呵呵呵,无妨。你们都是为了南国大业,朕又怎么会责怪呢。” “皇兄,臣弟虽未经历大战,所部又以水兵为主,可西北战事,若仅仅依靠鄱阳王和始兴王二人......恐不尽如人意。” “哦?” 皇帝听后眨了眨眼。 “此话怎讲?” “陛下,西部边疆辽阔,二位郡王虽年轻力壮,可精力如此分散,又怎能事事都照顾得到呢。” “更何况西北和郢州边关皆有敌军虎视眈眈,二位弟弟虽然战功卓越,可臣弟还是担心难以两面周全啊......” “嗯,朕将彦达、弘达和僧达安排在西部,就是想让他们互相帮衬,军务、政务共同操持。可如今战事频发,免不了精力分散,如此看来......的确是个问题啊。” “那么依你之见,当如何啊?” “回皇兄,臣弟虽与七殿下政见有些相左,但绝不敢忘记手足之情。我愿率所部,支援二位殿下,日后也能为西部州郡做些事情,帮他们分担些。” 建安王说着,低头拱手示意。 “呵呵呵,文达重情重义,朕亦十分欣慰啊。” 本来是国事,说着说着就成了兄弟之间的任务分配,这让皇帝怎么能不动情呢。 只见他微微笑了笑:“说起几个兄弟手足,朕亦十分挂记宣达啊。” “算一算,他去北徐已有十数日了吧。” “回皇兄,自北徐州对峙以来,家兄已在前线坐镇月余了。” “诶!” 说着说着,皇帝眼圈儿便红了起来。 “虽是初春,可淮地郊外仍如冬日,苦寒不矣。也不知宣达和众将士如何得以安身;两军对阵,日夜颠倒,朕......” “朕原本想着,亲自到前线劳军,无奈朝中政务缠身,真是分身乏术啊......” 建安王被皇帝这两句话感动得泪眼朦胧,于是跪地叩首。 “皇兄!” “臣弟愿代皇兄前往北徐,慰劳将士!” “文达真有此意?” 皇帝说着,起身上前扶着建安王的肩膀。 “陛下,家兄和陛下,皆我皇族长兄。” “如今家兄身处前线,苦不堪言,皇兄亦忧心忡忡,寝食荒废。” “臣弟观之,心如刀绞。” “请皇兄准许臣弟赶赴前线,以表臣弟孝悌之心!” “可是......那西部战事......” “虽说忠孝不能两全,可臣弟以为,益州有张子响,朝中有马灵馥、冯巨基、裴渊明等将军,皆人中龙凤,臣弟愿举荐几位将军,代臣弟赴绳州支援,有此四人,战事可无忧矣!” “好!” “古人云:‘生子当如孙仲谋’” “文达忠厚勇武,纵有仲谋在世,亦不能相提并论也!” “朕这就下旨,封你为抚军将军,赶赴北徐州犒赏将士。” “臣弟......领旨!” 建安王起身抹着眼泪,再次拱手才退了出去。 皇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边沾着茶杯边缘,停滞了许久。 喜儿见状递过锦帕,皇帝这才缓过神儿来。 “真是佛祖保佑,如此一来,陛下也可以省些精力了。” 皇帝抬眼看了看喜儿,露出了一丝不悦。 “哦?朕何故能省些精力呢?” 喜儿听出了话外音,不由得俯身跪地。 “贱奴多嘴,请陛下降罪。” “罢了。” “你将这几道旨意送到尚书省。” “是。” 于是喜儿抱着写着圣旨的糙纸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正碰到中宫来的寺人。 二人稍稍说了几句,便拱手作别。 那寺人进门跪拜:“贱奴叩见陛下。” 皇帝抬头瞧了瞧,是显阳殿的寺人。 “什么事啊?” “禀陛下,贵嫔娘娘让小人前来禀报,春日家宴已安排妥当,后日酉时皇室宗亲皆到万寿宫赴宴。” “知道了。” 皇帝眨了眨眼,只见面前人长得白白净净,中年模样,身着朱色宽袍,腰系青色印绶,戴着一梁冠。 这身打扮倒是看着眼熟,但这人却不认得。 “怎么朕没见过你?” 寺人听到皇帝问话,再次跪地行礼。 “回陛下,贱奴司职少府丞,贱名潘盛,现当值于显阳殿。”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伏案忙碌。 “贱奴告退。” 潘盛低头行礼,而后缓步退去。 却说建安王接了圣旨,喜出望外。 其实皇帝的心思他也猜出了几分,只不过如此安排正合自己的意愿罢了。 试想,哥哥临川王在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己也是郡王,无论从实力还是话语权上,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自己也不想再去争什么了。 能读读书,结识更多有学问的人,编纂些史册;再在自家园子中把酒谈笑,如此安度一生岂不美哉! 可是啊,自己的大哥却不这么想,老是争来争去,有时候想想,又何必呢。 这次奉旨北行,名义上是去劳军,实际上是皇帝把自己支开罢了。 如此,既遂了皇帝的愿,也给自己找了个躲开的理由,到了北徐州哥哥也说不出什么。如此一石三鸟之计,确实要感谢皇帝,更要在心底里暗暗佩服下自己的睿智了。 同样接到圣旨的还有王德重、马灵馥、裴渊明三位将军,率所部赶往郢州安成王那边支援。 此时的裴渊明任竟陵太守,人就在西部,而宜阳县侯王德重、浛洭县侯马灵馥二人是老搭档,没有裴渊明一路掺和,旅程也觉得自在了许多。 毕竟两位老将军自南国建立以来所立战功无数,也因此被封了侯。 皇帝念他们二位年事已高,本想着在朝廷里任个闲职等退休算了,可这二位哪里闲得住。 一听说要打仗就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青年时候。这次去郢州支援,算是满足了他们各自心里的一个共同夙愿。 因为这很有可能是戎马生涯的最后一仗,虽说战争规模算不上很大,但只要得胜,便能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要说裴渊明享爵夷陵县侯,爵位自然比不过他们,在这二位面前,裴渊明不过是纯纯的一个“青涩后生”罢了。 与此同时,鄱阳王和始兴王也陆续接到圣旨,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皇帝亲手写的家书。 这日晌午,易琼于东堂殿轮班结束,正往中军大院走着,刚过了应门,便有人低声叫了一句。 “呦!这位就是新任卫尉易少丞吧?” 易琼本就在想着事情,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在叫他。于是头也没回,继续向前走着。 “哎,我说!我在叫你呢!” 易琼这才缓过神儿,停在了一处署衙的墙角,回身看了看。 身后是三个宿卫将士,身着红色衣袍,外边穿着金色甲衣,头戴红羽盔胄,腰间各自挂着一个符牌,配着长剑。 他们都隶属于左卫将军府,掌管太极殿宿卫。 再仔细瞧瞧这三个人,脸上都无比青涩,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 易琼稍作思索,而后拱手示意:“几位找易某有什么事吗?” “呵呵呵......” “就别端架子了。” 说话的这位年轻人站在中间,抱着肩膀。 左边的年轻人看上去就是那种纨绔子弟,撇着嘴满脸不屑。 右边这个倒是有点儿胆怯,脸上带着些许不情愿的意思。 看来他们几个是想找事儿了。 “你知不知道,这卫尉少丞本该属于我,可如今那韦小子去了北徐,我说,怎么就连个代职你也要跟着抢呢?” 易琼皱了皱眉头,哦!原来是嫉妒自己做官了啊! 于是易琼冷笑一声:“呵呵,某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至于这少丞之职,有本事你就来拿吧!” 易琼转身就要走,谁知那侍卫二话不说,上去就扳住了他的肩膀。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易琼见状抱着宝剑定在了原地,想看看他到底要怎样。 “都说君子不吃嗟来之食,可你这畜生,怎么扔一些狗食就要往上扑呢!” 易琼回身瞪圆了双眼,盯着他。 那侍卫顿时汗毛竖起,不由得撒开了手。 “算了世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右侧的侍卫低声说道。 “别拦我。” “呵!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西洲城和东府城,我想要什么职位要不到!” “怎么这建康宫就例外了!”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与我争!” 本来那人是过来拦他的,谁想到反倒长了他的气焰。 “这里是建康宫,不是外城,更不是你撒野之地!” 易琼冷冷的回了一句。 本来不想搭茬儿的,可面前这小子太过狂妄了。 此时左侧的人俯在这位世子耳旁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往来的巡逻队伍依旧,可能是不好下手,只忿忿的指了指易琼,转身离去不说。 易琼回到了中军大院,坐在屋里莫名的不爽。 这算啥事儿呢,就好像走着走着踩了一脚狗屎,自己还没说什么,那土狗却汪汪的叫嚣。 “你不是轮过值了吗?” “怎么还没回去。” 伍有常来到易琼身边递过了一杯热茶。 看易琼不说话,伍有常又打量了一番。 “这是怎么了?” 易琼端坐着,叹了口气。 “没什么。” “看你这愁眉苦脸,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跟你说啊,最近朝廷里可不怎么太平。” “你回去跟萧辰说一声,最近啊,可要本分着些。” 易琼摆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伍有常见状也没追,看着他样子,肯定又是想到什么事钻牛角尖了。 “哎,晚上别忘了到东堂殿轮值啊!” 张德继从后堂出来,正听到了伍有常的这声嘱咐。 “怎么了?” “回将军,易琼他......” “可能是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吧。” 于是张德继于正中位置端坐。 伍有常说着,递过来了一杯茶。 “难为他了。” “自从进了宫,都没能得到机会证明自己。” “呵呵,将军多虑了。” “我们中军除了宫内值守就是到宣武场操练。” “如此亦可帮他提升武艺,学一些用兵之道不是。” 张德继瞥了一眼伍有常。 他这话哪里是在宽慰,分明是在说禁军将士就是摆设,整日对着空气操练,没有实战经验罢了。 伍有常也是一时情急,见状便垂手立在了一旁。 “中军将士都是什么来路,你又不是不知道。” “无论是教学兵法,还是武艺操练,跟前线将士相比,都是天壤之别。” “那些王公重臣,都指望着膝下子嗣在中军里做个一官半职,哪怕是参军、校尉,如此过去几年,便能放出去外任一方大员了。” “你知道西州城骁骑、游击二营还有丹阳城戍卫都怎么称呼我们吗?” 伍有常稍稍抬着头,也没敢多看他。 “说我们是不舞之鹤!” “呵呵......” “这话的确没错......” “就拿这次选人来说,我中军近千人,出类拔萃者不过数人而已,要不是有易琼和陆渊在,那些贵族小子、战场遗孤,又有谁能站出来呢!” 张德继摇着头一阵苦笑,起身立在门口,漫无目的的远眺着。 伍有常倒是很少见到张将军如此模样,他平时话少的很,感觉刚才这一会儿,像是把他半年的话都说完了。 如此看来,张将军也和易琼一样,无名火来了。 有诗云: 朱衣金甲翘首盔,宝剑银枪戍宫闱。 长歌啸马惜昨日,血战沙场不再回。 第69章 别院饮易琼露心意 上巳宴公主合二嫔 却说易琼闷闷不乐,独自一人在别院里打着转转。 “大哥,你还没休息啊。” 此时萧辰刚从外边回来。 见易琼在院子里便上前询问。 “嗯,心中烦闷,睡不着!” 易琼抬手拍了下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这棵大树通身青翠,被他这一推,摇摆个不停。 “大哥有什么事不如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分析分析呢。” “诶!你说那些王侯将相,果真就是天生贵种吗?” “呵呵呵,你说这个啊......” 萧辰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这是何意?我心中如此烦闷,你还嘲笑我。” “哎,大哥误会了。” 萧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啊,我来算一算,我们进宫也有十个多月,差不多一年了。” “我呢,之前也和你一样,看不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一个是因为我仇富,第二个就是我不服。” “在我眼里,他们就是整日游山玩水,骑马打猎,建个园林,吃酒闲谈,再养一批女人玩乐,奢靡享受罢了。” “对,他们就是如此!” “不过啊,大哥你再想想,不管他们如何享受,归根到底总得有原始积累对吧。” “嗯?” “此话怎讲?” 易琼皱了皱眉头。 “就是总有第一代人给子孙创造了良好条件。” 易琼微微点了点头。 “说白了,创造条件的那代人,少不了吃苦受难。就拿南国来说,那些开国功臣,哪个不是身先士卒,帮着陛下打倒昏君,才能创立南国。” “而我们看到的,是他们的子孙在享乐,在败坏上一辈人打下的基础。如果他们仍旧放任自己,安逸享乐,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的。” 易琼抱着肩膀,陷入了沉思。 “所以,大哥要做也是做那些拼搏的第一代人,你说呢?” “哼!若是我易琼子孙,也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那我宁愿不打这个江山!” “有道理。” “不过大哥不妨再想一想。” “咱们连自己的明天都不知道在哪的人,又怎么能知道后世子孙的德行呢?” “这......诶!” 易琼瞥了一眼萧辰,看样子肚子里气不但没消,反长而更加苦闷了。 “走吧,进屋喝几杯如何?” 萧辰搓着手问着。 “是你们俩啊?” “我还以为来了客人呢。” 说话间,玉漱从厢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斗篷。 “夜里尚寒,易大哥把这个披上吧。” 玉漱说着便将斗篷展开,点着脚朝易琼后背披了上去。 萧辰再侧边抿着嘴儿,朝易琼抛了个眼神儿。 易琼见此状躲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再去取一件给郎君。” “我和娘亲连续缝了几日,刚刚赶做出来。” “哦?是嘛!” “那我可受宠若惊了。” “郎君不必客气,我与娘亲在此处多有叨扰,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做两件袍子算不上什么。” 萧辰听后礼貌的笑了笑。 见玉漱回屋取衣服,萧辰凑到了易琼耳边:“大哥,你有福气了。” “休要胡说。” 易琼抱着肩膀,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适才好像听到你们说,要吃上几杯?” 玉漱拿着斗篷说道。 “哦是啊,玉漱姑娘要不要一起啊?” 萧辰龇着牙回道。 “正逢今日是上巳节,是该庆祝一番。” “这样吧,我来给你们煮酒抚琴如何?” “那可太好了,我都好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 “走,到我屋里。” “辛寿,把那两坛酒抱过来。” 萧辰搓着手唤着。 辛寿听后从角房小跑了出来,朗声回应着:“好嘞,这就来。” 院子里的谈话,谢氏隔着窗户都听在耳朵里,看来萧辰对漱儿也不再有偏见了。 而那易琼和漱儿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若是漱儿能有如此归宿,既是佛祖保佑,也能了却自己一个心思了。 正堂里,铜釜燃着热气,玉漱将热腾腾的酒斟满了陶碗。 萧辰端起了碗:“大哥,这第一杯呢,我敬玉漱姑娘,和你。” “我很幸运,能认识你们,接下来就看大哥你的喽。” 玉漱攥着木勺,萧辰的话外音自然也不难理解。 “今日把酒言欢,玉漱姑娘也应该小酌一杯才够意思,对吧!” 以前大家有些隔阂,可经过互相了解,最终摒弃前嫌,从踏入别院的那一刻,玉漱就知道了,萧辰的想法全然不在男女之事上。 之前是受临川王胁迫,在玉芳斋里作出尴尬的事来,但不得不说,经过此事后,玉漱心里对萧辰的敬意更增添了许多。 可萧辰种种行为,玉漱又颇为不解,归根到底,就不是一类人,或者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易琼呢,他的心思不在嘴上,甚至不在脸上。 先是被他搭救,又帮助母女二人找到了栖身之处,一路走来,虽说易琼是行侠仗义,可他却用行动关心着玉漱、感动着玉漱,女人的细腻,又怎么会不懂得其中含义呢。 说话间,玉漱也拿过陶碗,倒满了酒。 “郎君话已至此,这酒,漱儿我喝了。” 玉漱说着,仰头便干了整碗。 易琼在旁边云里雾里,心里还有些埋怨萧辰满嘴胡说。 “这......你......” “你慢着些,此酒性烈,断不可牛饮啊。” 易琼说完,低身舀了一杯茶,递给了玉漱。 萧辰见状忍不住笑了笑。 “我说大哥啊,那你......是喝还是不喝啊?” 易琼端坐后瞥了一眼:“喝!当然得喝!” 易琼捧起碗便要喝下去。 “哎哎哎,你先慢着,可说好了,这酒喝过了,你就是答应我了。” “确切说,是同意我的建议了。” 易琼二话没说,一饮而尽,而后露出一口白牙来:“你每次说话都是云里雾里,你是我兄弟,你说什么我都同意,都答应。” 易琼又侧脸看了看玉漱,一个是粉白相间的脸蛋儿,一个是沧桑朴实的面容,在此刻都涨的通红。 四目相对之下,就连屋里的空气也变得温柔无比。 “咳咳......” 萧辰假意咳嗽了一声,二人这才撤回目光,一个揉搓着手里的锦帕,一个把弄着桌上的陶碗。 “这第二杯,我敬大哥。” “前些日子中军选拔的事,我也知知道了。” “其实大哥没有去北徐州,也是好事。” “贤弟此话怎讲?” “大哥你看啊,东部战事,多以水军、步兵为主,而大哥最善骑射,短兵肉搏,属于马上兵种。” “虽然也能做得步兵,可毕竟不是你最擅长的。” “嗯,这话倒是没错。” “所以说,机会还有,只不过并非在北徐。” “那依你之见,是......西北?” “对!” “在暇园里你也认识了始兴王和鄱阳王,如果能加入他们,我相信一定能施展大哥的远大抱负!” “如此说来,还真是这样了!” “我适才还在烦闷,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啊倒是轻松了许多,哈哈哈。” 玉漱见状也抿着嘴儿微笑着。 “还是郎君思维缜密,只要易大哥心中有梦,漱儿相信,你一定会有所作为。” 易琼听后望着玉漱,要说萧辰对他有信心那是毋庸置疑,也是了老生常谈了。 可今日玉漱能如此表达心声,易琼心里甚为惊讶,又颇感温暖。 “谢谢妹妹,我易琼举目无亲,如今有你们在身旁,就是家了......” 易琼端起酒碗,喝了下去。 柔情的话不太会表达,他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玉漱,毕竟一旦上了战场,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了。 玉漱见状轻轻的抚了抚易琼的胳膊,易琼缓缓点头,攥紧了拳头...... 入夜后月明星稀,就快到了轮值的时候,于是三人又吃了几碗酒,各自散去不说。 万寿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只因近日皇帝被国事扰得心情十分低落,本该在上元节举办的团聚宴席也便推迟了,故而今日皇族的家宴和春社酒宴凑在一起,即将拉开序幕。 众寺人婢女左右簇拥着,后宫的妃嫔、皇子和公主按顺序列座。 丁贵嫔于正中央的位子靠左侧跪坐,一切井然有序,就等着皇帝驾临了。 没一会儿,门外的喜儿快步上前,朗声唱道:“陛下驾到!” 众人离开坐垫,俯身跪地行礼。 “恭迎陛下。” “都是自家人,平身吧!” 皇上脸上带着些许喜悦之色,毕竟郢州的战事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只因北徐州萧子昭接连发来几次奏表,因淮水结冰尚未融化,索虏趁机于夜间发动了多次进攻,好在几位将军严防死守,也没什么大损失,只是前线的状态越来越紧张,搅动的人心难安。 喜儿看了看皇帝的眼色,这才垂手立身唱道: “起宴!” 乐人吹弹声起,众妃嫔也开始了叽叽喳喳的谈笑。 丁贵嫔见皇帝心不在焉,定是有什么事烦闷了心神,于是侧身向前:“陛下,臣妾特地为你准备了桂花糕,快尝尝吧!” 小寺人端着一盘点心递了过来。 “如此初春之际,还能吃到桂花糕,夫人真是有心了。” 皇帝抚了抚丁贵嫔的肩膀。 丁贵嫔稍稍低了低头,夹起一块糕点便喂给了皇帝。 “多亏了后宫凌云阁,臣妾将那桂花藏于冰水之中,前几日再看,犹如刚刚采摘一般,就连那花瓣都整整齐齐,甚是鲜美。” “嗯,有夫人这样心灵手巧之人,乃朕之福也!” 皇帝往下边瞧了瞧,太子和晋王于左侧列座,这兄弟二人似乎也没说什么话。 值此家宴,倒不如给孩子们搭个桥,缓和下关系才好。 于是皇帝捋了捋胡须:“太子何在?” 太子驱身跪地:“儿臣在。” “呵呵呵,朕知道你们兄弟二人和朕一样,都喜欢桂花糕,来,你将这些拿过去,和通儿分了吧!” “儿臣谢过父皇,谢过母后。” 太子起身上前接过了糕点,回到原位后便放到了晋王的桌子上。 “弟弟,父皇赏赐,我们一起吃吧。” 只见小晋王瞥了一眼并未领情,而是朝着里面驱身跪地行礼。 “父皇,儿臣有一言。” “呵呵呵,你且说来。” 小晋王起身后瞧了瞧那糕点:“国子博士经常教导儿臣,君子不夺人所爱。” “桂花糕乃是父皇所爱,又非其时令,故而此时桂花极为珍贵。” “而太子不顾母后劳苦,竟从父皇手中拿来了糕点,实乃人所不耻!” 皇帝听后愣了愣,并未作声。 丁贵嫔听了他这番话,可是吓了一跳。 “通儿,你快坐下。” 丁贵嫔抬手示意着。 “糕点乃是你父皇所赐,你哥哥又如何夺人所爱了。” “母后,我南国向来崇尚古制,而儒家典籍既是古制所在。” “若违背了古制乃是大罪,秦汉制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太子呢!” “够了!通儿,那是你哥哥!” 丁贵嫔厉声喝到,又觉得失了态,只得朝晋王使了个眼色作罢。 皇帝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小晋王竟然如此咄咄逼人,要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啊! 太子见状跪地行礼:“父皇、母后,弟弟所言甚是,我应遵守礼制,行君子之道。” “儿臣还是将此糕点还给归还才是,还望父皇恕罪。” 太子说着,便端起了糕点盘子。 喜儿看两位主子不作声,急忙快步上前,将盘子接了下来。 皇帝屏气凝神,面不改色,心里却气得翻江倒海。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小老二真是......过分了! “通儿啊,你能钻研儒学,学习典籍,父皇很是欣慰。” “不过册中学识,还需活学活用,切勿成了腐儒啊!” 小晋王自然懂得意思,于是跪地行礼:“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会遵守古制,专心学业。” 丁贵嫔此时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陛下,您看太子和通儿,虽说都是孩子,可他们一言一行和朝廷臣工们没什么两样呢!” 皇帝抚着丁贵嫔的手,也露出了笑容来。 “是啊,这都是夫人你劳苦功高,这么多年,你受累了!” 堂下的吴淑媛轻轻抚了抚身旁的皇子瓒儿,原本不爽的心情也变得顺畅了许多。 总不能富贵都给一家吧,那丁贵嫔生了三个孩子,其中就有一个是太子,如今小晋王也做过丹阳尹,说不定日后就会主持朝廷里的大小事务,如此一来,自己的儿子长大后只能被送到封邑,这辈子就别想成大器了。 可今日见到小晋王如此对他自己的亲哥哥,这倒是个好苗头,说不定瓒儿的机会了就来。 想到这,吴淑媛向永兴公主身旁凑了凑。 “咱们姚儿公主近日也没来晖章殿里坐坐,是不是有什么事脱不开身呢?” 姚儿抿着嘴儿,拿起了酒杯。 “我能有什么事,近日只和袁淑仪去了趟畅和苑,此时乃是青黄不接,吹吹春风罢了。” 姚儿刚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妥,那吴淑媛和袁淑仪本就水火不容,自己非要说这些做什么呢。 吴淑媛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抿嘴笑了笑。 “都说这深宫里没有真情谊,可要我说啊,若不是困于宫里,我们几人一定是亲姐妹一般呢!” 姚儿见吴淑媛没怎么抵触,也便回归了正常。 “哼,瞧你这小蹄子,住在宫里还委屈你了不成。” “哎呀,好了好了,那我自罚一杯,行了吧。” 吴淑媛看了看堂上,此时皇帝已准备起身,堂下的诸位妃嫔皇子和公主们也开始互相话闲,于是她用衣袖掩着樱桃小口,一饮而尽。 “陛下有旨!” 喜儿朗声唱道。 众人皆跪地行礼。 “春华复始,天运顺时。诸宫恪守规仪,朕心悦之。自今日起,妃嫔每月各添饰品十件、绢五匹,诸皇子、公主各添银钱一千,望尔等节而用之。” 众人听后叩首谢恩,皇帝微笑着起身离去。 “看来父皇还是很体贴你们嘛。” 姚儿侧身说了一句。 “是呢!哎,姚儿,何不把袁淑仪请过来一同坐坐?” 姚儿上下打量了下吴淑媛,满脸惊讶。 “你今儿是怎么了?” “是我听错了吗?” 吴淑媛不免脸上泛红,伸手便抚了抚姚儿的胳膊。 “哎呀,好妹妹,你且帮着姐姐去请一下呢,日后必有重谢。” 姚儿看了看对面的袁淑仪,一个人在那饮酒,要说这宫里哪有人敢和她交朋友呢,有这位吴淑媛在一旁看着,谁也不敢明着站队。 姚儿在心里也想了想,若是把她们俩个人的关系缓和缓和,也没什么不好。再者说,自己和她们俩人分别有交情,可就是不能凑到一起,自己也是尴尬的很,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能省去诸多不痛快不是。 于是起身去了对面。 “怎么,一坛陈酒便把你喝呆了不成?” 姚儿说着,便揽着长袍跪坐到了袁淑仪身旁。 “哼,也就是你敢来取笑我。” “哎呀,好了好了,一个人喝闷酒做什么。” “是不是又遇到哪个郎君,亲近不得了?” 袁淑仪听了哭笑不得,只得拿起手中的锦帕甩了一下。 “你再胡说,我就把这坛酒灌给你。” “哎呀,我错了,还不成嘛。” “你说说,是什么事惹你心烦了?” “诶,还不是少府那些人。” “哦?少府竟然给娘娘气受?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自从孙庆绪陪着晋王回了京,也就不再担任少府卿一职,当前新任少府卿名唤乐法才,此人生性耿直,大公无私,只要皇帝有旨意,必定执行到底。 那日袁淑仪所居住的宣晨殿彩灯被风吹破了几盏,可依制要逐级报给少府染织署衙的丞、令,再报给少府卿,最终由丁贵嫔定期批复。 可袁淑仪哪里等的了,之前孙庆绪任职时都是一句话的事,如今却要走这么繁杂的流程,这个乐法才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了。 姚儿听后轻轻抚了抚她的身子。 “此等小事,你跟我讲便是了。” “可那毕竟是宫里规制,少府本该照章办事,他们如此顽固,你又能如何呢......” 吴淑媛眨么着水汪汪的眼睛,很是无辜的看着姚儿。 “哎呀,你就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 见袁淑仪还在犹豫,姚儿便假意拉着她起身。 “要不现在我就陪你去找贵嫔娘娘?” “我看还是算了,你明日再帮我去问问吧。” “虽说你跋扈了些,可也是为了自己活得舒坦,我就没你那么好命了......” 袁淑仪按着姚儿的手,那两抹柳叶眉也逐渐舒展开来。 “那又如何,别说那小小彩灯了,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实在不行,我就去朝父皇要就是了。” “你不要为此伤神了,好不好?” 于是二人手挽手,笑呵呵的起了身。 “要上哪去啊?不是说明日吗?” 袁淑仪的眼神娇羞,好一个楚楚动人。 “喏。” 姚儿朝着吴淑媛的坐席努着嘴儿。 却说吴淑媛坐在席位上静静等待着,见姚儿和袁淑仪起了身,便招手示意。 虽然袁淑仪心里不待见她,可毕竟丁贵嫔还在坐席上,总不至于闹出点什么吧。 于是看了看姚儿,挪着碎步便跟了过来。 “来,妹妹快坐呢。” 吴淑媛扬手示意。 袁淑仪也不客气,轻轻施礼后便跪坐了下来。 “这几日在后宫,还没遇到过妹妹呢,你说这明光殿和宣晨殿就那么一墙之隔,非要等到这家宴才得以相见,真是不易呢。” 吴淑媛先起了话茬,可是多少有些尴尬,自己是又想端着又想套个近乎。 袁淑仪面无表情,只理了理鬓发,稍作点头。 “嗐,要我说,只有在这家宴之上,你们二位才最适合碰面。” 姚儿见状便垫了一句。 “哦?你这话怎么讲?” 吴淑媛故意接着话茬。 袁淑仪也挑眉看了看姚儿。 “都说这后宫有三位绝色妃嫔,依我看啊,还其中还有两位屠苏佳人!今日正逢家宴,这屠苏酒,你们二位吃定了,来......” 姚儿一左一右,分别斟满了酒,吴淑媛见状缓缓提起了玉杯,袁淑仪心里虽有不甘,可也拗不过这等面子。 于是二人便把酒杯碰在了一起。 “二位娘娘,这岁酒你们可不能白白喝了。” “那要做什么?” 袁淑仪轻声说道。 “上巳酒乃是祈佑平安顺遂,又有除旧立新之意。” “那么此酒,自然也有摒弃前嫌,彼此同进之意。” “娘娘,你说呢?” 姚儿看向吴淑媛,吴淑媛会意后满脸笑意,端着酒杯便倾了下身子,差点儿就碰到了袁淑仪的杯身。 “那是自然,我与妹妹共同服侍陛下,理应携手同进才是。” 姚儿听后便看向了袁淑仪。 “那么......我们子珊姐姐呢?” 袁淑仪已被带入局中,此时要想翻脸显然是太不识抬举了。 于是露出一丝微笑,与二人杯子碰到一起,一饮而尽。 “妹妹慢些吃呢。” 吴淑媛说着,便抚了抚袁淑仪的胳膊。 二人有来有往,一时间犹如亲姐妹一般。 这一切举动,都被坐在角落里的嬛儿看在眼里。 嬛儿眨了眨那双大眼睛,还是不敢相信。 本来一个吴淑媛就够挑事的了,这要是两人联手,再加上姐姐,宫里怕是要翻天了。 此番和谐景象能维系多久尚不可知,那吴景晖看着就不是真心实意,谁知道哪天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正是: 一席贴心话,把酒展弯眉。 谁知妇人心,笑脸作恭维。 第70章 惊乍起别院遭大火 夜无眠又遇疯癫人 “郎君快跑,着火了!” “快跑啊!” 新桥别院里,辛寿一声大吼! 此时易琼所住的左厢房已有数十支染着火油的箭矢着了起来,比这边更猛烈的是右厢房,已是火光四射,大火顺着东南风正往正堂方向蔓延着。 萧辰喝得晕头转向,早已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了。 玉漱也喝过了头,本想回屋歇息,谁知一阵酒意袭来,便在正房里屋的门口靠坐了一会儿,没过片刻也进入了梦乡。 听到喊声,萧辰犹如蘸到了熔铁的炉子里,“噌”的一下便跳了起来,眼前各有一片火海,映得连房间里的烛火都已暗淡无光。 “玉漱,快,着火了,快跑。” 萧辰拍着玉漱的胳膊唤着。 玉漱被他叫醒,睁开眼时已被窗前的情形吓的腿脚发软。 “娘......我娘还在房里!” 玉漱来不及思考,推开门便朝着右厢房冲了过去。 萧辰跟上前,此时大火在凛风的加持下早已不受控制。 “玉漱,不要过去,玉漱!” 萧辰一个健步,便将玉漱的右臂拉了回来。 “我娘,我娘她还在里面!” 萧辰拼命的晃了晃脑袋,此时的感觉如同游离一般,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玉漱被眼前的意外冲昏了头脑,一阵急火攻心,忽觉手脚无力,直到昏死了过去。 萧辰扶着她的肩膀,这才免于摔倒在地。 稍作思量后萧辰感觉不太对劲儿。 如此大火定不会突然间就烧起来,两座厢房里都是住的地方,除了灯油也没有其他的助长火势的东西了,怎么可能着的这么快呢。 就算自己喝醉了,可辛寿并没有醉。 从他叫喊到自己醒过来不过几分钟是时间,那火却很是凶猛! 萧辰稍作思考,急忙跨着玉漱的胳膊,往后院的门口找安顿她的地方。 辛寿打开大门,和邻居们端着木盆盛着陶缸里的雨水拼命的灭着火,没一会儿建康府衙的差役也成队的跑了进来,帮着灭火。 “卑臣建康令江阁见过萧侍郎。” 江阁来到正堂东侧,低头拱手。 “江令来的正好,右厢房还有人困在里面。” “如此烈火,怕是生还无望啊!” 江阁望着右厢房说道。 “这会儿火势见小了,我去试试。” 萧辰将玉漱放在廊间石凳上,转身便朝右厢房冲了过去。 “郎君小心啊!” 辛寿见状也跟了过来,可刚才的熊熊大火已经门窗烧的面目全非,哪里还进得去人了。 萧辰冲到门前,只觉得眼球里都是青紫色火焰,烤的人靠近不得。 此时已顾不上许多,萧辰转身见辛寿跑了过来,急忙将他手中那盆水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刚入春,又是深夜,这一盆水倒在身上,顿时升起了一阵白烟。 萧辰一身冰冷透彻,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于是朝着门框奔了进去...... 辛寿和建康令江阁立在门前,满脸愁容。 不到十几秒的样子,只见萧辰弓着身子钻了出来。 辛寿见状急忙上前扶着他。 只见萧辰满脸烟灰,一张嘴便是一股子浓烟。 “不行,火太大了,再给我浇几盆水。” 辛寿拉着萧辰的肩膀,示意其作罢。 “郎君,谢夫人已是凶多吉少,你又何必逞强呢!” “少废话,快给我浇水!” 于是几个衙役扬起盆又朝他身上浇了几盆水。 萧辰打了一个寒颤,再次冲了进去。 “有前去救人者,赏千钱!” 辛寿朝着几个衙役吼道。 听了此话,有两个衙役往各自身上浇了一盆水,也冲进了右厢房...... 此时玉漱稍稍苏醒,拖着身子来到了前堂,她随着众人端水灭火,右厢房的火势也减缓了些。 忽然,门窗轰然崩塌,原本还有房子模样的右厢房变成了一座火山。 “搭把手!” 火山里钻出来一个人影,便是萧辰。 萧辰身后,两个衙役互相搀扶着,算了捡了条小命。 众人见状急忙奔上前去,接下了萧辰背上的谢氏。 “娘!娘!你醒醒啊娘!” 玉漱一阵哀嚎。 江阁乃是仵作出身,他低身探了探那具黑乎乎的身体,贴切点说是一具烧的僵硬的尸体。 摇了摇头。 “救救我娘,求你了。” “救救她......” 萧辰手臂上有多处水泡,但此时却没有什么感知了。 他抚了抚玉漱的肩膀安慰着。 只见玉漱抽泣不止,两眼呆滞。 “府令,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进宫一趟。” “郎君既已负伤,有什么事如此急迫呢!” 江阁低声劝道。 不等江阁反应,萧辰已踉跄的奔了出去。 若是有人纵火,仅仅烧了厢房,没烧正房,说明什么? 萧辰的大脑迅速转动着,自己经历过生死,况且最近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情。所以纵火者应该不是想要自己的命,但估计他们也不知道两个厢房里各自住着谁吧。 再说玉漱,这么久没有露面,没人知道她住在这里,如此推断,今天这把火就是冲着易琼了。 事不宜迟,萧辰从新桥出发,沿着一路的官吏宅院,来到了广阳门外,此时正值宵禁时刻,于是萧辰一番叩门,又亮出那块皇帝御用的符牌,这才进了大门。 一路穿过端门,萧辰直奔中军大院而来。 “有没有看到易琼?” 门口的侍卫并未作声。 难道真的被人害了不成? 萧辰心里是上蹿下跳。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张德继立在门口吼了一声。 萧辰急忙低身拱手。 “张将军,我来找易琼,他在这吗?” 只见张德继侧着身子,摇了摇头。 “他和你这般人来往,也难怪会目无法纪。” 萧辰皱了皱眉,听这意思是易琼犯什么错了呗。 “还请张将军明示,因别院有人纵火,如今大哥生命恐有危险,故而我来寻他。” 张德继见了萧辰这番落魄模样,又如此急躁,也便生了一番同情之意。 “来人,带萧侍郎去行威轩。” “是。” 行威轩,便是中军侍卫歇息补给的一处屋子,就在大狱和中军正堂之间,里面有几个小开间,简单的铺着几张木板床,还有日常桌椅陈设。 进了门,只见易琼合衣正睡在那木床之上。 萧辰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怎么睡在这了?” “回侍郎,今夜本该由易少丞接替伍少卿,可少丞于端门外便晕倒在地,我等只好把他送到这里了休息。” “哦,有劳了。” 侍卫拱手退去,只留萧辰一人坐在床边。 谢氏多半是醒不了了,如此一来玉漱要背负的就更多了。 此时易琼微微睁开双眼,说起了醉话。 “该我轮值了,贤弟不可再吃了。” “大哥,大哥。” 萧辰拍了拍易琼。 “嗯?你怎么来了。哎呀!你这是......” 易琼见萧辰全身破烂,脸上满是烟灰,急忙坐了起来。 “大哥,别院失火,我猜是被人暗算了。” “什么!是何人所为?” “据我初步推断,很可能是有人蓄意谋害于你,于是趁我们酒后昏睡时纵火烧宅。” “谋害我?” 易琼仔细打量了萧辰,虽说被烧出来几个水泡,不过看状态还算是清醒。 “漱儿她怎么样了?” 易琼看着萧辰,又觉得脑袋胀痛,险些没站住脚。 “快,我们快回去。” “大哥不必慌张,建康令已在院中帮忙救火了。” “玉漱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谢夫人,恐怕......” 易琼听后便是横眉立眼。 “无耻小人!我定要将其手刃!” “大哥,你先别急,你好好想想,近日可是得罪了......” 没等萧辰说完,易琼便拾起宝剑,挺身奔了出去。 萧辰见状也跟了上去。 “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易琼头也不回,跑的一步比一步快,三步并两步,便来到了东堂殿勤政堂附近。 此时伍有常正抱着肩膀巡视着,见易琼奔来,远远的就露出一副抱怨的样子。 “睡醒了啊?你这是吃了......” 易琼哪里会等他说完,径直就贴在了伍有常胸前。 “有三个青年人,宿卫装扮,为首者被称作世子,说什么代少丞本该由他来做。” “你可识得他们?” 伍有常被这一问,可是蒙圈了,易琼可从来没这么失礼过。 “额......若没猜错,应该是临川王府上世子,萧正德。” “和他经常在一起那两人,一个是长沙王世子萧孝俨和建安王世子萧敬则。” “他们可是在太极殿当职?” “易琼,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断不可胡来!” 伍有常挺了挺身子,盯着易琼。 此时萧辰跟着跑了过来。 “萧侍郎?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有常兄,事发突然,别院失火,我刚刚赶来寻大哥的。” “大哥,现在都只是怀疑,不如先让有常兄带我们一同前去,也好行个方便。” “这算怎么回事啊?” 伍有常一脸懵。 于是易琼把前日三人拦下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们意思是,别院失火,和他们三人有关?” “我还不能断定,不过我们过去问一问应该也没什么。” “你说呢,伍少卿?” “也罢,既如此,我陪你们一同去。” 易琼稍作冥思,而后点了点头。 三人来到太极殿,正逢一队宿卫在巡逻。 说是巡逻,倒不如说是在散步。 太极殿是前宫正殿,每逢宫中有大典或是要事才会用这座大殿,平日里没什么人,更别提是在晚上了,因此这些当差的也都散漫惯了。 “劳烦留步。” 伍有常低声唤道。 领头的宿卫侧身端详了一番,稍作拱手。 “是伍少卿啊。” “什么事啊?” “哦,伍有常给世子请安。” 伍有常见带头的正是萧正德,于是低身拱手。 那萧正德立身向前,与伍有常四目相对。 伍有常眼睛打了个转儿,于是微笑拱手。 “我受人之托,想与三位世子见上一见,说来冒昧,还望世子海涵!” “呵呵呵,无妨,伍少卿乃忠良之士,我常听张将军提起你来。” “呵呵,世子抬爱了,有常不敢当。” 易琼见伍有常在廊间磨磨蹭蹭,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于是挺身走了过去。 伍有常瞥眼瞧了瞧易琼,只见他狠狠的盯着三个小青年儿,好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托付有常者,正是这位......” “我认识!” 萧正德打断伍有常的话,冷冷的看了看易琼。 于是伍有常低身拱手。 “既如此,几位慢聊,呵呵......” 说着,便走出了廊间,来到墙角萧辰这里。 “他这是怎么了?” 伍有常一开始没有多问,就把人叫过来了,如此操作可是给足了萧辰面子。 萧辰自然也不再避讳什么,于是便简单的把今晚别院起火的经过告诉了他。 伍有常听后也是慢行怀疑,好在刚才自己嘴上多了些礼数。 可易琼找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这边,易琼抱着宝剑,和三个世子来到了西上合门的墙根儿底下。 萧正德再次见到易琼,先是有些惊讶,而后摆正了胸脯上的符牌。 “是少丞,奥不,是代少丞......呵呵呵......” “上官找我等有什么事吗?” 易琼绷着脸,已无心听他说什么了。 “新桥别院,今晚有人纵火。” “你可知道此事?” 萧正德听后苦笑了一声:“呵呵呵,笑话!” “你家着火,问我做什么!” 易琼听后按着宝剑横眉厉眼。 “也罢!看在禁军同僚份儿上,我就帮你问问。” “你们俩,知道此事吗?” 萧正德回身看了看那两个世子。 射声校尉萧敬则、步兵校尉萧孝俨,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要是我没记错,那别院里面还有咱们萧侍郎吧。” “怎么?失火了?” “哎呦,那可是......令人担忧啊......” “正德在此,给上官压惊了,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哈哈哈......” “竖子!” 易琼大喝一声,上前便攥住了萧正德的衣襟。 伍有常正在旁边盯着呢,见状便冲了过来,一把拦住了易琼。 “易琼!这是宫里,休要放肆!” 萧辰也跑了过来,在二人中间拦着。 萧正德见状更是笑的露出了大牙。 “呵呵呵,少丞这是作甚?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是谁纵火,也轮不到你来审问!” 萧正德说着,便搬开了易琼的那只大手。 “太极殿宿卫由右卫夏侯将军统帅。” “还轮不到你在这撒野!” 伍有常听后只是低眼垂手,并未言语。 “我们走!” 说着,三个年轻人便拂袖离去。 “别让我抓到把柄!” 易琼大声喝到。 “哦?那你就去找吧!找到证据了,便来太极殿找我!哈哈哈。” 此时易琼脑门上暴着青筋,一拳下去,砸在了墙角处的围栏上,那五六寸粗的横木瞬间被拦腰折断。 “我誓杀汝!” “大哥,切莫冲动。” 萧辰抚着易琼的肩膀。 此时易琼已无心停留,拿起宝剑便朝宫外奔去。 新桥别院,青烟阵阵。 十几个建康府衙役和百姓有蹲在地上歇息的,有打扫整理断壁残垣的。 火是被浇灭了,可两个厢房也只剩下了轮廓而已。 辛寿抚着玉漱,几人正用粗布包裹着谢夫人的遗骸,那一摊黝黑的东西是尸体还是木头已不能分辨了。 易琼来到院里,甚是惊讶。 他快步上前,一把揽过了玉漱,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我娘她......” 玉漱痛失生母,不由得嚎啕大哭。 萧辰理了理衣袖,来到建康令江阁面前,深深作揖。 “多谢府令前来相助。” “萧侍郎折煞江某了。” “虽说是京畿之地,可匪盗尚存,侍郎还要多加小心啊!” “多谢府令关照!” “火已扑灭,我已吩咐衙役善后,府中还有事务,我就先行告退了。” “府令慢走,多谢了。” 萧辰再次拱手。 此时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的都撤了出去,只有几个当差的在做着收尾的工作。 辛寿灰头土脸,垂手立在一旁。 萧辰见状后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郎君恕罪。” “小人偷喝了坛中浑酒,可谁知,没吃几碗便昏睡了过去。” “要不是眼前闪着火光,小人......小人恐怕也没命见到郎君了。” 萧辰深深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作罢。 易琼满脸无奈,安慰着玉漱。 “大哥,你扶玉漱到正堂吧,然后你再出来一下。” 易琼会意后安抚着玉漱于正堂休息,自己抱着宝剑走了出来。 “怎么?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还没有,只是刚才大哥在太极殿里找到的那几位,我觉得嫌疑很大。” “哦?你也这么觉得?” “不过我还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大哥最好是跟我说说,千万别漏掉什么。” 于是易琼便将自己如何遇到那三个年轻人,又是如何受人挤兑的事仔细告诉了萧辰。 萧辰思量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对,我觉得不是他们。” “那还有谁?” “我在宫中仅仅是个侍卫,又没有得罪别人啊。” “要我看,就是那萧正德,看不过我接替韦铎罢了。” “大哥此言虽有道理,但仍有不足之处。” “试想,三个世子,一个比一个有背景,又怎么会对卫尉少丞,还是个代理的,如此上心呢?” “第二,一边是自己的性命,一边是打击报复泄私愤,他们人在宫中,即便有意安排人来别院纵火,但他们知道我住在这,想必也会掂量掂量到底孰轻孰重。” “照你这么说,这纵火之人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很可能,从今晚那个萧正德的面色来看,他听到别院失火时也感到很惊讶,说明他内心对此事并不知情,于是故意作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就是为了激怒你。” “那又是何人所为呢?” 易琼问道。 萧辰摇了摇头。 “为今之计,先安葬谢夫人,重建别院后再说吧!” 入夜,萧辰睡在外屋,仰头望着房梁,哪里还睡得着了。 酒劲虽已散去,可脑袋还是晕沉。 如果不是那几个年轻人放的火,很可能就是自己猜错了,这场火还是针对自己的才对。 可又是谁呢?早不烧晚不烧,现在自己没有新职位,也没有新任务,就这么日常的时候着了火,说不通啊。 难道是因为西北战事进谏的事? 可临川王不在朝堂,那位建安王看着反差,但不至于像他哥哥那么凶残吧...... 恍惚之际,门缝里一股凉风吹来,萧辰不禁打了个寒颤。 余光里窗子透过来的月光忽然被一个身影遮挡住了。 “谁!” 萧辰猛地起身,可脑袋里一阵剧痛,视线跟着变得愈加模糊。 朦胧间,见一光头老者立在了门口。 “是你?” “前番我奉劝郎君莫要西行,看来你命中有贵人相助,如此也就罢了。” 虽说别的地方看不清,可那老者赤着的一双大脚,萧辰印象最深。 “疯和尚!” “呵呵呵,疯也罢,痴也罢,生也罢,死也罢。” “我既已四海为家,又如何束之以袈裟。” “只是郎君切莫错怪了我。” 萧辰想了想,这老者只是疯疯癫癫,说话云里雾里的,可并没有恶意。 况且自己西行遇刺受伤的经历,都被疯和尚言中了。 “今日失火,我虽有预料,可你命中有此一劫,我亦是爱莫能助矣!” 萧辰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他,模模糊糊的还是看不清脸。 “那你还来这做什么?” “郎君既已经历生死,如今又逢此难,实乃命中注定!” “要是照你这么说,还不算完,对吗?” “然也......” “那......” 萧辰楞在原地,说了半天竟然成了西天取经,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了! “算了,我也不问,你也别告诉我。反正我有今天没明天,说不定啥时候我就回家了。” 只见老者微微一笑,背着月光,脸上堆出些许褶皱来。 萧辰摇了摇头,转身躺在了床上。 “怎么,还不走吗?” 只见老者忽然端正身子,双手合十。 “老衲今日前来,乃受毗舍佛之令,郎君且听明了。” 萧辰一愣眼,双手不由自主的拄着床榻,欠着半身,仿佛一切凝固于时刻。 “汝既无佛缘,又未潜修经法,实乃芸芸众生,凡夫俗子是也。” “只因你前世行经法寺,于尊者冥想之时投以斋食,诚心所献,别无他求,乃世人所不及也。” “汝今处此境,亦是尊者点拨,意在使你养性修身,端正心性。所谓:善者终始无异,俗者凡心缠身......” 萧辰越听越觉得明朗,再听又越来越糊涂。 “那我怎么才能回家呢?” 过了半刻钟的光景,还是没人回应。 萧辰这才转过身来,只见月明星稀,青烟渺渺,一切归于了平静...... 正是: 糊涂仙来糊涂神,疯癫和尚夜叩门。 三言两语道宿命,前世修缘渡凡身。 庸凡俗子斥佛早,才有今朝苦回轮。 人道良言难相劝,历经磨难方知人。 第71章 淮水畔抚军频献计 宣晨殿淑媛再屈身 北徐州治所钟离郡府,临川王正在摆宴为朝廷派来的使节建安王接风洗尘。 众将军近日小战不断,算是取得了些许战绩。 本以水军、骑兵为主的部伍遇到冰面作战也积累了一些经验,于是乎几个主将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临川王坐在堂上正位,对着侧身的建安王也露了出微笑。 “诸位将军,陛下在宫中对北徐州战况十分惦念,对诸位将军亦有殷切期许。” “建安王正是奉陛下旨意,前来犒赏三军。” “来,我们同饮此杯,以表谢意。” 说罢,众人便干了一碗。 康长明起身拱手。 “殿下奉旨前来劳军,末将甚为感动,只不过近日多为小战,我军虽占上风,但不足以言功。” “御酒既已吃过,末将便先行告退了。” 五州都督萧靖艺、兖州刺史萧子昭、度支尚书王迁、临川王长史陆明霞、扬州治中何敬容,在堂下一愣,看着康长明举杯,都侧着身稍作点头示意罢了。 宴席很快散去,众人各自回了大帐,临川王一肚子的怨言这才敢发泄出来。 “临行前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你怎么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呢!”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一个玉符竹节,便将你遣出了宫,你啊......诶!” 建安王知道会有今日这般场景,心里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 他起身稍作拱手。 “兄长息怒,弟弟以为持节劳军一事,不可谓百害而无一利。” 临川王皱了皱眉。 “那你说说,何以言利。” “兄长,且说陛下以劳军之名不再让我参与朝议,实则是想展露其拳脚,减少束缚。” “可七哥等人亦不在朝,如此一来,在议事之时才能看得清朝中大臣更倾向于哪方,此乃一利也。” “如今战事吃紧,诸将军皆已来到前线,而臣弟亦是武将出身,如不亲临战场,恐怕陛下会心有猜忌,今我奉命北行,便可使陛下安心,此乃二利也。” “当前朝廷首要乃是求战退敌,至于革新之策,恐不能继续开展,我既不在朝中,恐怕陛下连亲信也没了,如此一来陛下未必会有所举动,此其三利也。” “兄长得此三利,又可掩人口舌,岂非良策也!” 临川王听罢,不由得点了点头。 “文达所言,不无道理,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北徐形势,变幻莫测。” “适才几位将军对我军情况皆有所述。” “那么你又作何见解呢?” “回兄长,我虽未曾经历隆冬水战,可毕竟在石头戍任上多年,兄长既然问了,我就直说了吧。” 临川王听后点了点头。 “索虏以骑兵见长,此时淮水冰水交融,故而马匹难以近前;可若以沙草覆之,骑兵便如履平地,由此观之,我军应准备抛车以破冰退马;另外,还需备下火油于帐外滩地,若敌军侵入,可以火矢烧之,如此方为御敌之道。” “嗯,你所言,子昭皆已言之,我军已在营帐外备足了火油、箭矢和抛车,一旦敌军攻入,必将溃败!” “甚好,萧子昭虽在长沙王和兄长之间徘徊,观望时机,不过在行兵作战上不得不令人佩服。” “是啊,我们都是为了守护南国疆土,为陛下分忧,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他有良谋在胸,我们也不能事事都听之任之。这些年我时常提点于他,当前他虽忠心于我,可那萧靖艺就在军中,想必他们二人少不了私下交谈。” “兄长所言甚是,再过些些日子就要春暖花开了,到时河面融化,我们只能用水军御敌。” “那索虏近年来在豫州、青州和洛阳等地皆组建了水军,从过往探报来看,其水军规模和战力不亚于我军。” “当务之急,我们不仅要观察敌我形势,还要留意那二人平日动向。” “嗯,我也正为此担心。不过还是要将战事放在首位啊。” “你熟读兵书,又曾任职石头城,至于如何在水战中取胜,应拿出些计策来才是。” “兄长放心,来时我已初步想过了。” “哦?你且说来。” 建安王见状便起身来到了后边墙壁上,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兄长请看。” “此地乃寿阳,上接颖水,下通淮水、肥水,北有硖石、八公二山,乃易守难攻之地。” “如今索虏陈兵于淮水对岸,频繁发兵扰我军于淮水诸地,犹如蜈蚣之足,不可断绝也!” “那依你之见......” “臣弟尝闻‘先机定策,反客为主’,若我军出奇兵直取寿阳,断其补给,破其根本,北徐之战,不日便可告捷也!” “嗯!文达此计妙哉!” “此计虽凶险,可若行之得当,实乃破局之端也!” “只是......” 临川王紧接着捋了捋胡须。 “兄长还有何疑虑?” “只是陛下虽令我来督战,不过亦如你所见,诸将领各有所顾,恐不能为我所用啊!” 建安王听后点了点头。 “兄长所虑甚是,如今帐中将军各自打着算盘,一时间恐怕难以笼络。” “既如此,不如......” “如何?” “不如将北徐州防线逐一划分,让诸将各守一方,如此一来既能互相牵制又可将防御职责分拨出去。” “如若取胜,兄长亦是大功一件;如若出了闪失,亦有诸将军各自承担,兄长不过是用人不当罢了。” “哦?那若是他们不同意呢?” “若是不同意,兄长便可用统帅之权以军法处置,到那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 “嗯,如此甚好!” “我这就向陛下奏请!” “兄长稍安,适才所说萧子昭和萧靖艺,弟还有一计......” 建安王说着,便和临川王低声细语起来。 建康县府衙,廷尉丞刘嗣芳、中书郎范子真阔步来到院前。 “建康令听旨!” 建康令江阁跪地迎接。 范子真打开绢帛,朗声唱道:“朕闻新桥别院失火,既非天灾,便为人祸也。故特遣廷尉至府衙行事,你等务必查清此案,找出线索,交由廷尉署审查。” “卑臣领旨。” 江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接下了圣旨。 范子真朝刘嗣芳和江阁分别拱手,而后离去。 “江令,别来无恙啊!” “哎呀,嗣芳贤弟。” 江阁起身向前拱手。 “昔日国学院里你我同录经史,这一别已有数载,今日得逢上官驾临,休映心中,感慨万千!” 刘嗣芳微微笑了笑,而后上前扶着他的胳膊。 “休映兄折煞刘某了,愚弟此番前来,虽受陛下之命,亦是为了向休映兄多多讨教啊!” “不敢不敢,贤弟说笑了。” 此时,江阁和刘嗣芳进了内堂,衙役便续上了两杯茶。 “贤弟博古通今,又通晓藩国文字,实乃我朝不可或缺之才。” “哪里像我啊,虽任职于京畿,可精力有限,人手不足,实在难有作为!” “呵呵呵,这么说来,休映兄是被眼前疑案给难住喽?” “诶!不瞒贤弟说,要说院落失火,实乃稀松平常。” “观我京都街巷纵横,单单这建康县便有四万余户,如此规模即便地方郡府恐不能及也!”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陛下没有旨意,我身为府令,亦自当竭力查之。” “嗯,休映兄所负之重,愚弟定会倾力相助!” “如此甚好!” “不知是否查到些许线索了?” “额......失火当天,萧侍郎和易少丞皆吃了酒,我已让司值和巷间郎医查验了剩余浑酒,那酒中并没有被投毒,而那仆人辛寿因偷吃了酒昏睡,耽搁了火情。” “如今两侧厢房已成灰烬,再想查些什么,谈何容易啊......” “是啊,来时我有所耳闻,此事难为休映兄了。” “不过......” 刘嗣芳未再言语,只是左右看了看。 江阁见状急忙起身,将房门关紧。 “贤弟但讲无妨!” “既如此,那我就说了。” “依我在廷尉署查办案件积累来看,休映兄应从那位家仆入手,无论用什么方式,定要使其吐出纵火之人!” 江阁听后不禁心里一颤。 这是要严刑逼供啊! 没看出来,这刘嗣芳求功如此心切。 他在廷尉署工作无非就那一两年,却养成了如此草菅人命的作风。 于是江阁稍作拱手。 “额,贤弟所言实乃出其不意之策,只不过,按我南国律令,严刑逼供者,与嫌犯同罪论处。” “我想贤弟肯定比我更清楚律令了。” “呵呵呵......” 刘嗣芳听后轻轻的笑了笑。 “休映兄,朝廷上下都知道你执法严明,之前在地方任职也做出了些许政绩。” “不过恕我直言,我出此策亦是为了你建康令考虑,如今你所查之案,是何重量,你可要掂量清楚啊。” “不瞒你说,萧侍郎虽官阶微小,可他是陛下身边红人。” “如今别院失火,就是圣主脸上也无甚颜面。” “兄若能抓住机会,将此案快速了结,说不定还能与萧侍郎靠近一些。” “至于什么家仆奴婢,乃草木罢了。” 江阁听了这话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恼火。 查案就是查案,现在案件还没什么头绪,就拿这些人情事故来说事儿了,这个刘嗣芳,真是...... 于是他起身凑到了刘嗣芳身旁,稍作拱手。 “既如此,我亦有一言。” “哦?休映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江阁出身卑贱,蒙陛下恩泽,才有今日。” “如今上有律令法度,下有百姓期许,江阁绝不能因一己私利,滥用刑狱,妄断生杀。” 刘嗣芳听后脸色通红,皱着眉头看了看他。 “休映兄!念在你我有些私交,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可若是你一意孤行,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了。” “呵呵呵,刘廷尉此言,我自然领情,只不过如此审案,江阁实在不敢苟同!” 刘嗣芳终于压不住火气,将茶杯狠狠地摔在了桌案上。 毕竟此次大火案的主审是廷尉署,他江阁倒是耿直,不想早日结案,可别影响别人立功不是。 “既如此,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着,刘嗣芳甩袖走了出去。 “恭送上官!” 却说萧辰在别院正堂和易琼安抚着玉漱。 过几日便是谢夫人出殡的日子了,母女刚刚团聚还没多久,就天各一方,放在谁身上也承受不了。 院子里几个工匠和差役正在收拾残局,准备重新修建两侧的厢房。 萧辰在屋里踱着步,见玉漱如同丢了魂魄一般,也不忍在她面前说别的事。 于是向易琼使了个眼色。 易琼会意后二人来到了屋外的墙角。 “大哥,玉漱姑娘不能留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谢夫人刚刚离世,我们就把她赶出去吗?” “哎,大哥误会了。” “出了这样的事,临川王的人没多久就会知道玉漱的行踪,到那时候他们来抓人,我们该怎么办?” “我有宝剑在手,几个军士又有何惧!” “你看,我就怕你这样。” “那天晚上在太极殿,你就不应该那么鲁莽。” “算了,好在没出什么事。” “玉漱姑娘可是有契约在临川王那里,即便没有契约,他想拿的人,你还能拦得住?” 易琼低眼看了看他。 “大哥你武艺再高,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玉漱身旁。” “那......那该如何是好?” 易琼急的直打转转。 “所以我找你来,就是跟你商议的。” “这么说,你已经有办法了?” “嗯,你还记得暇园吗?” “你说是七殿下府宅?” “对,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将玉漱姑娘送到暇园安顿。” “幸好临川王还在北徐州督军,不过事不宜迟,我们还是早做打算才行。” “我听徐令说七殿下已赶回京都了。不如就今晚,你拿着这个信物,暇园的布巾人一看便知。” 说着,萧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葫芦通身古铜色,上面绣着几只仙鹤,葫芦嘴儿上拴着一条朱红穗子,串着一小片血色玛瑙。 易琼接过葫芦,闷着头不作声。 “你放心吧,楼冲一定会照顾好玉漱的,再说,这都是权宜之计。等日后时机成熟,咱们再做打算。” 说话间,几个廷尉署的衙役过来勘察现场,萧辰见状也猜出了几分。 虽然自己这两天还没有见过皇帝,不过照这样看一定是宫里有旨意了,如此看来,皇帝对自己确实很上心! “敢问上官,可是廷尉署的人?” 其中一个衙役挺身过来,瞧了瞧萧辰,而后低头拱手。 “下官廷尉法掾,参见萧侍郎。” “快快免礼,辛苦了。” “下官奉命来此查探线索。” “这么说臧廷尉也来了?” “回侍郎,此案由廷尉丞刘嗣芳掌管。” “哦哦......” 萧辰稍作回想,这刘嗣芳正是前些日子在周开逸府上吃酒的那个人。 也对,从臧未真角度来看,要给年轻人机会,能理解。 宣晨殿里,寺人婢女簇拥着姚儿和吴淑媛缓步进了内堂。 袁淑仪上前驱身行礼。 “恭迎淑媛娘娘、公主殿下。” “呦,这不是乱了辈分。” 姚儿急忙上前扶起了袁淑仪。 “你贵为淑仪,向吴淑媛作礼便可,我既是公主,理应给你行礼呢!” 说着,姚儿便假意驱身行礼。 “嗐,瞧你们俩个,这里又没别人。” 吴淑媛哭笑不得,一手搀着袁淑仪一手拖着姚儿的手臂。 “姐姐可说呢,你看这小蹄子,还跟我讲起礼制了。” 袁淑仪听了这话,喜笑颜开,用手帕掩着小嘴儿。 如此,三人依次跪坐,婢女侍奉着茶点。 “来人,把东西拿上来吧!” 吴淑媛一声令下,只见几个小寺人捧着几个木盒低头走了过来。 袁淑仪远远的瞧了一眼,无非是些礼物罢了。 前几日家宴上刚刚示好,今儿就亲自来送礼了,看来她吴景辉也有低人一头的时候。 “呵呵呵,妹妹你看。” 吴淑媛打开其中一个木盒,只见一串明晃晃的珠子缓缓浮现。 那珠子一共二十余颗,大小相似,晶莹剔透,极其圆润,还没拿到眼前便闪闪发光。 袁淑仪虽说在袁府见过很多珠宝玉器,可违背礼制的宝贝袁家毕竟不多,或者是袁昂不愿意拿出来,总之这串珠子立马便将袁淑仪的眼球吸引了过去。 可这时候哪能显的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呢? 于是袁淑仪又眨了眨眼,微微笑了笑罢了。 “哎呦,还是淑媛娘娘出手阔绰啊,本宫与你相识数载有余,从没见你送过我这般礼物呢!” 姚儿在一旁打趣着,说是打趣更像是帮衬做托。 “来,妹妹,戴上试试呢?” 吴淑媛双手托着那串珠子,诚意满满。 “这可使不得,姐姐如此便是折煞我了。” 袁淑仪左手执着锦帕,右手也一同伸出去加以抵挡,羞愧的连头也扭了过去。 “淑仪娘娘,这串濂珠可是吴淑媛托人从东海郁洲精心挑来。” “世间仅此一件,你确定不试试吗?” “是啊,妹妹。” 吴淑媛见状急忙接过话茬。 “此濂珠是姐姐一片心意,若是妹妹瞧不上,姐姐再去替换了便是。” “来人......” 袁淑仪一听这话,再推脱就是不给面子了。 于是撤下双手,面带羞涩状。 “既是姐姐一片心意,妹妹哪里敢推脱呢。” “只是这濂珠实在与妹妹身份不符,恐怕有违礼制了。” “呵呵呵,哎呀,我还以为什么原因呢!” 姚儿在一旁笑着说道。 “淑仪娘娘尽管收着,要说有违礼制,这宫里上上下下有哪个是守礼之人。” “呵呵呵,就是啊,姚儿公主话糙理不糙,你啊,就收下吧!” “来,姐姐帮你戴上。” 吴淑媛说着,便起身半蹲着。 袁淑仪见状缓缓作出起身行礼之状。 “姐姐使不得,妹妹怎敢让姐姐屈身侍奉呢!” “嗐,妹妹不必拘礼。你我同为陛下妃嫔,亦当行姐妹之道,既是姐妹,姐姐给妹妹佩戴饰物,又谈何屈身呢!” 如此,袁淑仪便乖巧的跪坐下来,吴淑媛动作轻缓,总算把那串珠子戴在了袁淑仪的脖子上。 “真衬你,快看呢!” 姚儿拿过一盏小铜镜,在袁淑仪面前举着。 “谢谢姐姐。” “妹妹不必客气,咱们有福同享,我们若是寻常百姓,说不定还能结成亲家了,呵呵呵。” 吴淑媛这句结成亲家说的倒是实在,毕竟那天在院子里看见袁淑仪鼓着肚子,而自己只是做个比喻罢了,即便她袁淑仪真生了女儿,两个孩子同父异母也不能通婚不是! 袁淑仪也没想那么多,自己虽然没能生个皇子公主,可这结亲家的事话可以接一接嘛,她吴景辉有皇子在侧,自己哥哥袁昂府中尚有未出阁的女儿,只要她吴景辉愿意,袁家也是不吃亏的。 如此一想,三下得意,内堂里便是一阵欢喜不说。 正是: 往日真冤家,今朝两相依。 迎面频作礼,俯身多算计。 第72章 亲上亲圣主赐婚配 喜中喜萧辰进子爵 却说袁淑仪听了吴淑媛的一番话,心中便生出了结亲的意向。 只是在吴淑媛面前要多装装样子,免得日后有人说起时,还以为是袁府倒贴的呢。 “姐姐既有此意,我便代家兄谢过姐姐了。” “要说啊,袁府中还真有一个女侄待字闺中,若姐姐不弃,我便告知家兄,将女儿送进宫来服侍姐姐,如此亦可圆满姐姐美意了。” 吴淑媛听后脑子里稍稍打了个转。 原本是想拉拢一下袁淑仪,以便借助他哥哥袁昂的势力,在朝中为自己的儿子说上几句话,自己再寻找机会到陛下面前诉诉苦水,有了大臣的支持再加上自己的吹风,相信萧综就能得个职位做做了。 而袁淑仪这番话,歪打正着,直接把话题转到了袁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等吴淑媛反应过来,姚儿便在一旁拍起了手。 “就是啊!” “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那世谦弟弟生性顽皮,是该娶个贤惠妻室治一治他了。” “淑媛娘娘,要不就这么定了?” 姚儿盯着吴淑媛问道。 吴淑媛见状看了看袁淑仪,看来她袁府也早有此意了吧,还真是有意思,以后恐怕就要跟她袁子珊做亲家了。 见姚儿如此模样,吴淑媛便掩袖一笑。 “你瞧你,像个疯丫头一般。” “我又如何不答应呢?可这最后还要禀报陛定夺不是!” 姚儿听后立马抓起来了吴淑媛的手,高兴的合不拢嘴。 “谢天谢地,我啊,总算没白费这份心思了!” 回明光殿的路上,吴淑媛心里那股子高兴的劲头儿还未消散,可仔细想来,好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很可能是心里没底,不知道是祸是福吧。 “姚儿,你怎么不拦着我呢?” “你不仅没拦着,还在其中煽风点火了。” 袁淑仪幡然醒悟,只是此时怕是晚了。 “我可不想综儿娶了袁家女子。” 姚儿听后狠狠地瞥了一眼。 “吆,听你这么说,我不仅没有功劳还犯了大错呢。” 姚儿见四下没人,便将身子凑了过来。 “你啊,可要好好想一想。” “我想什么?综儿贵为皇子,他们袁家充其量是个大族而已。” “怎么,难道还有哪个姓氏宗族能与琅琊萧氏媲美了?” “哼!” 姚儿听到吴淑媛一番高姿态的表述很是不悦,当然,她说的也是实话,只不过终究逃不过她那妇人之仁了。 再说姚儿,毕竟经常在王公贵族中闯荡,这攀附之道自然是手拿把掐的。 于是她也跟着冷笑一声。 “既如此,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你们母子要不要和袁氏联姻,我不再插手。” 吴淑媛听罢,脸上有些挂不住。 于是扶着姚儿,进了明光殿。 姚儿跪坐于凭几之上,绷着脸。 吴淑媛于次座陪同。 “姐姐且听好。” “太子之位乃是父皇钦定,朝廷诸臣工附议赞同。而且太子从小勤奋好学,又在朝中小有作为,父皇对他也十分器重,你就不要在太子身上动心思了。” “而除了太子,只有综儿年已弱冠,他已被封为豫章郡王了,若在朝中无甚职位,只有回到封邑,或是养马射猎,或是吟诗作赋,都与父皇无关,更与朝廷无关。” “那袁昂身居尚书右仆射,而尚书令王瑛年老多病,虽居高位但并不执掌实权,如此一来,尚书省便是他袁昂说了算。姐姐若与袁氏结成亲家,那综儿想要在朝中立足,袁昂又怎能不倾囊相助呢!” “今日袁淑仪已被你一片赤诚所感动,并且也答应了联姻之事。” “姐姐现在应该趁热打铁,去求父皇给综儿赐婚,而不是犹豫不决!” “可是......” 吴淑媛听后还是有些吃不准。 “姐姐......你不会忘了吧。” 姚儿欠着身子凑了过去,声音低沉。 “自从你来到建康宫后,仅仅七个月便生了下了世谦弟弟,直到现在,那些谣言仍不绝于耳!” 吴淑媛听后猛地一惊。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吴淑媛急忙朝着堂外望了望,生怕有外人听到一般。 “我是在帮你,自古母以子为贵,世谦若不能飞黄腾达,你后半生又能倚靠谁呢!” “当下有如此良机,姐姐还有什么理由再瞻前顾后呢?” 姚儿说着,便起身欲离去。 吴淑媛也跟着起身,拉住了她。 “姚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姚儿见状便缓缓转过了身子。 “这几天劳烦你了,我又怎么会让你白费功夫呢?” 说着,便拍了拍手。 没一会,一个婢女便拿过一个木盒来。 “这又是什么稀奇玩应儿?” 姚儿好奇的欲将木盒打开。 吴淑媛羞的满脸通红,可一把没拉住,还是被她给打开了。 只见木盒里是一根青铜材质的小棒子,有五六寸长,通体圆润;前端呈半圆形,其形态有顶天立地之意;在看其腰身,上面纹路清晰,有几股脉络蜿蜒盘旋其上,缠缠绕绕之后最终归到了根部的两颗椭圆形的球体之中。 姚儿一打眼,便抿了抿嘴儿。 “浪蹄子!这是什么下作东西。” 说话间,姚儿便将那物件拾起,从腰身间轻轻一拉,竟能延展出两寸多长来。 “哎呦,真是没羞没臊,快收起来。” 吴淑媛举起锦帕遮着那副红彤彤的小脸,极力躲避着。 姚儿听后也缓过神儿来,憋着笑瞥了她一眼。 “差人送到我那吧!” 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别院里,匠人正在忙着重建厢房,这几日紧急赶工,左厢房在原有地基上垒砌了石墙,椽梁皆已置备完毕。 萧辰一直在院子中踱步,只因仆人辛寿被廷尉署带走问话去了。 在这之前萧辰已多次问过辛寿,可并没有什么异常。 新桥酒馆的店家也从侧面印证了辛寿的话,从信任角度出发,辛寿不像是在撒谎。 可是案子还是没有头绪,房子烧了可以重建,但要是被贼人惦记上,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思量之时,正逢一队甲士来到了大门外。 “来人,将此处围起来!” 说话间,十数个甲士冲了进来,逼迫着工匠停了工,而后便要往正堂屋里闯。 萧辰见状不知所以,张开手臂拦着。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你可是萧辰?” 带头的甲士身着铁甲青衣,盔胄上竖着黑色翎羽。 是骁骑营的人,萧辰心里嘀咕着。 “正是在下,不知将军你是?” “我乃骁骑营王平之,奉右卫夏侯将军令,特来捉拿要犯!” “要犯?” “谁啊?” 只见王平之愣了愣眼。 “我素问萧侍郎为人奇异无常,虽说为南国做了些事情。” “不过此处乃皇城之外,属我外军管辖,” “包庇朝廷要犯既是重罪,你担当得得起吗?” 萧辰见状稍做拱手,微微一笑。 “呵呵,王将军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既然如此,就请便吧!” “大家都歇歇吧,喝碗水。” 萧辰朝着众工匠唤了一声。 王平之一扬手,众甲士一拥而上,满院子找人。 甲士胡乱找了一通,都摸了个空,王平之见了也早有预料一般,斜眼看了看萧辰,坐在马上稍作拱手。 “失礼了。” “没关系,等别院修缮完毕,欢迎王将军来做客。” “免了。” “不过我倒要提醒你一句,任她再怎么藏匿,也逃不出京都。” “驾!” 王平之说完,挥鞭而去。 看着王平之的背影,那是一个威风凛凛,不过今天空手而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清溪桥外,几天前的小雨在竹林里还没干透,暇园和往日一样,平静的像是长在地里的竹子一般。 萧辰和易琼在正堂一侧坐着,七殿下没一会儿从后室走了进来,时不时得咳嗽着。 “七殿下,您身体不适,又刚从江夏回来,还是多休息才是。” 萧辰关切的说道。 “无妨,无妨。” “咳咳......” “现在绳州之乱已经平定,江夏新政也有了成效,你我都可以稍作安心了。” “是嘛,那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着绳州那边,看来那两个番邦确实是被索虏威逼利诱了。” “是啊,虽然绳州战乱已经平息,不过日后会不会有其他州郡遇到此类情形,还吃不准。” “我不在朝中这段日子,发生了诸多事情,不管怎么说,战事皆在索虏,这才是边关战乱根本。” “萧郎啊,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还请殿下直言。” “从江州救灾到二郡新政实施,再到绳州退敌出谋划策,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功不可没,可为什么还不接受封赏呢?” “呵呵呵,萧辰不敢当,即便有再大的功劳,我也不想做什么官,毕竟我......” “此言差矣!” 七殿下摆弄着茶杯,打断了萧辰的话。 “君子之道,乃承天命,行仁德。” “为官之所以有班品,严明等级贵贱乃是其次,班品高者,方可担当大任,成就大事!”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萧辰微微点了点头。 “你现在是散骑侍郎,若按律令,仅能在东省里行走。” “可陛下多次委以重任,让你参与朝政,这实在与礼制相悖,故而臣工多有不服。” 萧辰听后愣了一下。 “可是,即便我做了大官,他们照样不服,他们一开始就不服,根源就是我不是南国的人,推行的政策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好!即便如此,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呢?” “他顶着满朝偏见,一次次信任你,就是想在你功成之时用封赏帮你树立威严,和诸臣工建立信任,进而为南国百姓做更多善事、大事。” 萧辰听后不禁泛起了思绪,想想这一路走来,皇帝一直在暗中派人保自己的性命,又给了诸多立功的机会,自己也的确做出了些许业绩,故而从二郡回来后就能被封赏。 可自己一心想着做个普通人,这深宫大院的,自己又没有根基,今天上了位,保不齐明天就要锒铛入狱,这风险自己可是承受不了。 再者说自己是被迫来到南国的,虽然现在对这很有情感,但终究不是本地人。 心里一直都做好了有今天没明天的准备,说不定哪天妖风一刮,鸡笼寺的房梁又把自己送了回去。 全盘回想下来,倒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可皇帝那边呢,他的用意自己却没有多做考虑,这么想来,和七殿下说的意思逻辑完全吻合。 诶!毕竟是年轻人,千想万算,没注意到这一层, 所以说,面试的时候人资一直问,身为外地人,你是否决定留在这座城市呢? 因为决定留下与否,对组织是否需要你、是否能重用你,起决定性作用。 很明显,今天又遇到了这个问题。 “萧郎,我知道你心中忧虑,不过对你封赏,乃是陛下和我思量再三才决定。” “今日我便将这层薄纸点破,到底是去是留,你可要三思啊!” 萧辰眨了眨眼,看来自己想的没错,是去是留,还真就奔这来了。 不管在哪上班,如果一直悬着一颗心,也干不长久。 回去也是打卡上班,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回想起自己每每问起同学的工作如何,得到的回复都是‘先干着呗!’。 是啊,再怎么说也在这生活一年了,都挺好。 于是萧辰低头拱手。 “陛下和七殿下用心良苦,萧辰未能识得此中深意,实在心中有愧。” “既然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萧辰不敢再推辞。” “呵呵呵,好!好啊!” “看来陛下和我,都没有看错你。明日,萧郎随我一同进宫,陛下要在朝堂之上,让众臣工都看到,南国对有功之人,绝不吝惜封赏!” “能如此,萧辰感激不尽。” “哦对了,我书信里所说玉漱姑娘一事......” 萧辰稍作拱手,低身问道。 “你们二位放心,暇园还不至于被那些甲士骚扰,” “如此,我和易大哥就能放心了。” “嗯,回想那张思钧也是一代英雄。” “诶!没想到他家中妻女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易琼听后皱着眉头。 “都是那奢......” “大哥......” 萧辰急忙用手碰了一下易琼。 易琼见状看了看萧辰,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大哥,这里有布巾人护卫,你也别在这守着了,明日一同进宫,你还得回去当值呢!” “殿下恩德,易琼无以为报!” 易琼说着,朝七殿下深深致意。 “呵呵呵,不必多礼。” “我听闻中军选拔勇士赶赴北徐州,那韦铎智勇双全,又有沙场征战本领,如今能受到重用,乃是陛下爱才之意。” “你易琼也是骁勇之士,若令你身先士卒,于郢州战场克敌,你可愿意啊?” 易琼听后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大哥,说话啊......” 萧辰急忙拍了拍易琼的胳膊。 易琼缓过神来,起身跪地叩首。 “若得此良机,易琼,定不辜负殿下期许!” “呵呵呵,好!” “你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如今萧郎已崭露头角,你既有报国之心,我亦会像信任萧郎一样信任你!” “多谢殿下。” 院子里,玉漱是一身布巾人的打扮,除了身材瘦小,面色细嫩之外和其他布巾人无甚差别。 见到七殿下几人走出来,玉漱上前跪地行礼。 “小女玉漱叩见第下。” “姑娘快快请起。” 玉漱虽一身男装,可终究是极致美人的底子,虽无粉黛却显得更加纯粹清朗。 七殿下稍作迟疑,而后点了点头。 “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我会择机派人送你出城。” 玉漱再次行礼,而后抬眼看了下易琼。 次日清晨,内朝里百官顺次列队,手持笏板,等着皇帝。 “上朝!” 喜儿立在皇帝侧身,朗声唱道。 “吾皇万年。” 众人跪地行礼。 “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近日朕在礼佛,颇有心得;又得经史典籍数部,实在爱不释手。” “如今南国正如春日之昭昭,朝中事务亦愈加繁多,正如册中所言,‘穷牍竭虑,难以为君也’。” “朕之子嗣十人,太子始居东宫,今有谦儿已加弱冠,朕心甚慰。” “朕欲为谦儿寻一良女,结成佳偶。” “袁卿?” 袁昂稍稍低头,举着笏板起身来到了大堂中央行礼。 “臣在。” “朕听淑仪说你家中有一女,乖巧温顺,淑仪有意将其配给谦儿,可毕竟是卿家生女,朕还是要亲自问问你才是啊。” 袁昂听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叩首。 “袁氏一族蒙恩甚厚,如今再受恩泽,老臣......老臣惶恐之至!” “呵呵呵,起来吧!” 皇帝微微笑了笑。 “你袁氏一族为我南国兴盛大业鞠躬尽瘁,朝中众卿亦看在眼中。” “卿能如此,朕对后宫也能有个交代了。” “陛下圣明,南国永昌!” 众人皆跪地叩首。 陈郡袁氏、琅邪王氏、吴郡陆氏、谯郡夏侯氏、会稽孙氏、河东何氏、柳氏、彭城到氏、酂城刘氏以及皇帝家族的南兰陵萧氏,是朝中势力最庞大的十大家族,其中的陈郡袁氏、琅邪王氏、吴郡陆氏、谯郡夏侯氏,是除了皇族外朝中最有权势的大族。 他们之间互相通婚乃是当时的潜规则,门第高、出身贵,自然要互相匹配。 虽说皇帝有意重用寒门之人,并为此开设了学堂,考试选拔人才,鼓励地方举孝廉。可政策毕竟刚开始没两年,朝中即便有寒门子弟,官职都还不高。至于朝中后起之秀徐修仁、周开逸、刘孝孺、陈庆之、朱异、张缵等人,也都是祖上殷实,旧朝贵胄之后,他们中也仅有徐修仁、周开逸崭露头角,至于以后发展成什么样,还说不准。 而萧综作为皇子,若能得到朝中大臣拥护,对于他的培养和任用也就顺当多了。 袁氏一族通过与皇族联姻,其地位也再次被拉高,如此互惠互利之举,令人艳羡。 “彦达啊?” “臣弟在。” 七殿下于右侧首位起身,来到了大堂中央。 “你既从江夏回来,就给诸位说一说,二郡新政成效如何。” “是。” 而后七殿下转过身来,挺身立定。 “诸位臣工,经陛下潜心安排,我与二郡地方太守躬身监察,如今二郡土地皆已分配得当,江州所迁流民亦编列于二郡户籍,于二郡百姓同享土地。” “如今二郡土地多已种下稻粟,小至乡里,大到郡县,水利和道路皆已修缮。江夏郡城郭之外,又添置建了几处乡、里,之前百姓吃苦水之事,已经不复存在了。” 七殿下说着,看了看一旁的徐修仁、周开逸和远处的萧辰。 三人皆喜笑颜开,点头示意。 “按照计划,不出三年,二郡便可成为西部边关补给重地,若进展顺利,说不定还能为朝廷供奉更多调税。” “殿下为政井井有条,我等深感敬佩。” 堂下传来一阵叫好声。 皇帝面目和善,也跟着露出了微笑来。 “是啊,此次革新试点,七弟和诸位臣工功不可没。” “朕说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如今几位爱卿立了大功,朕自当封赏。” “来人,传旨!” “是。” 喜儿从侧边来到前面,捧着一卷黄绢。 “众臣听旨!” “安成王施政精心,深得民意。” “为国分忧,劳形甚重。” “着领安西将军、郢州刺史,累行石头戍事;特任使持节、加散骑常侍、都督郢、司、霍三州诸军事。” “加从者五十,赏绢百匹。” “代中书令徐修仁,为政从民,鞠躬尽瘁,乃经天纬地之良才,着其为中书令,加侍中;中书舍人周开逸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忠君爱国,为政亲民,着其为中书侍郎,加散骑常侍,二卿各赏绢五十匹。” “散骑侍郎萧辰,胸有良策,心怀天下,遇事泰然,身兼勇毅,乃亘古难得之谋士,通晓时局之将才,虽履得政绩而不受封赏,朕心难平!” “着其为游击右将军,封淮南县子爵,食邑千石,加散骑常侍。” “郢、江二州免调税三年,江夏、南新蔡二郡太守各赏绢五十匹,俸禄增倍;治下县府,俸禄增倍,二郡官吏皆免三年朝拜。” “钦此!” “我等谢主隆恩!” 萧辰虽然拱着手,可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就像是做梦一样,飘飘然,朦朦然,犹如劲松憾雪,头顶一阵麻酥酥的清凉;又似长风震云,以至于脚下生起一簇软绵绵的虚无来。 公侯伯子男,子爵品阶虽不高,但食邑千石,这可是超出了正常标准,更意味着萧辰啥也不做回到封邑,躺在炕上咬着床头吊着的鸡腿,就能享乐终生了。 萧辰抿嘴儿一笑,功名利禄这东西,谁得着不说好呢! 正是: 内外私心各一端,前后荣光两相欢。 稳坐大殿赏王侯,却看县子喜容颜。 第73章 翘首盼易琼得圣旨 紧锁眉嬛儿押大宝 中军大院,张德继接到七殿下的手书,自然慎之又慎。 “来人,去叫易琼。” “是。” 门外侍卫快步奔走,没一会儿易琼便跟着进了正堂。 只见张德继满脸笑意,将手书递了过去。 “你自己看吧,机会来了!” 易琼接过手书,字里行间的意思大致懂了,特别是看到最后安成王的落款,这也多亏了之前七殿下已经和自己说过了此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于是易琼满脸笑意。 “七殿下特地向陛下为你申请,赶赴郢州前线,令你为前军士卒。” “你可有所准备啊?” “回将军,属下无时无刻不在准备,早就等着这一日了。” “好!” “你平日以长剑和骑射见长,可是上阵杀敌,还是要多加留意啊。” “这个你拿去,短兵相接之时,也许能用得上。” 只见张德继从身后墙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把短刀,相较于匕首长了些,但又比普通刀剑短了许多。 “此刀小巧锋利,名唤‘赤磷’。” “古有曹校尉手持七星宝刀刺贼安国之骁勇,这赤磷刀亦与七星宝刀同出一源,乃天外玄铁所铸。” “今日我就将它赠送于你,以作防身之用。” 易琼挺身站立,双手接过了宝刀。 “多谢将军,属下定不负圣恩,不负将军期许。” “嗯。” “宝刀虽锋利,可战事亦是瞬息万变,你虽骁勇,仍要珍重才是啊。” “切记,此刀乃防身之器,非厮杀之刃。” “易琼记下了。” 南苑的上空,一盏大风筝随风摇曳。 萧辰来回拽着线绳,望着沁心桥方向。 晴空万里之下,一片暖意融融。 春天走得早,来的也快。 桥的那边,嬛儿身着锦袍,浅浅的披了个云肩,身边带着两个婢女,缓步走来。 萧辰见状便放下风筝,跑了过去。 嬛儿尚未开口,萧辰便一把抱住她。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怎么?父皇答应了?” 嬛儿在耳边低声问道。 “哦,这个我还没说。” “不过我现在已经被封为子爵。” “又是右将军,这个地位应该能配得上了吧。” “其实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官,只要是你就好。” 嬛儿轻声呢喃着,紧紧的将身子融进了萧辰的怀中。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这句台词在萧辰心中微微浮起。 可这个比喻实在不恰当,放到现在来说无非是一个小伙子想娶女孩,人家家里要门当户对罢了。 所以萧辰能接受封赏,也许缘由就在这里,而不是什么家国大业,更别提什么民族大义了。 嬛儿身后的婢女羞涩的直捂嘴,萧辰见状也就松开了双手,满脸通红。 嬛儿从甜蜜中挪出了身子,脸颊像是一朵提前绽放的桃花,姹紫嫣红。 “对了,七殿下说雍州那边战事就要平定,绳州两个番邦也已经退了兵。” “这下丁贵嫔也不用催你和亲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也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啊。” “那么多王公世子,贵族郎君,父皇他们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我只怕......只怕有一天,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辰,你带我走吧。” “啊?” 萧辰听后一愣。 “走?私奔啊?” “这满天下都是你父皇的土地,我们能去哪?” “再说,据我了解你父皇十分痛恨叛逃,我们要是去了北地,那今生今世就别想在见到你父皇了。” 萧辰背着手,眺望着南阁。 “南国也不行,北国也不行,又能往哪里走呢......” “先不管那么多了,出宫还是可以的。” “事不宜迟,我过会儿就带你出去转转,你看如何?” 嬛儿眨了眨眼,微微点头。 “出去是可以,不过......” 嬛儿低声说道。 “怎么?” “你得带我去个新鲜地方,不要又是吃酒,看那些花街柳巷......” “呵呵呵......可以是可以,我倒是有个地方,不过那地方......可能不适合你去......” “呸!难道秦淮河上那些游船就适合我去吗?” “那好吧,那就......傍晚,我们老地方见。” 萧辰稍作迟疑,想想也没什么,于是就这么答应了。 西合门外,萧辰来回踱着步,看着太极殿的走廊里兵甲林立,虽说见怪不怪了,不过眼前的一切好似都和往常不在再一样。 可能跟自己升了官有关,也可能是因为心境变得不同,或者是......不知道了。 “让你久等了。” 只见嬛儿从门内快步走来,素衣傍身,腰间别了个短剑。 “这次去哪?别院吗?” “别院暂时去不了了。” 萧辰到没当回事儿,无意识的回了句。 “怎么?” 嬛儿这一问,萧辰才缓过神来。 于是二人一边走,萧辰一边讲述着别院着火的经过。 “还没有查到纵火之人吗?” 萧辰摇了摇头。 “大哥说很可能是宫中几个世子校尉干的,但我们也对质过了,并没有证据。” “那就这么置之不理了?” “不然呢?” “我们也没办法啊。” “廷尉署到现在也没查出个结论,我和大哥又能怎么办呢。” “你之前为朝堂办差,怎么府里还没有几个侍卫看守呢?” “啊?” “还能这样啊?” “那些侍卫不都是守卫宫城的吗?” “我自己的家,怎么好意思用公家的兵呢!” 嬛儿听后脸色一沉。 “你啊!真是少见多怪,难道就没人告诉过你吗?” “再者说,哪个将军不是这样,你自己也不去看看。” “奥......” 的确,萧辰遗漏了这一点,还是太闭塞了。 其实即便不占用公家资源,自己也可以养些门客、游侠。 暇园有布巾人、东郊临川王府有门客、义士,城门内的官员府院里,甚至是清廉正直的周开逸和周开逸家中,都有几个门客,或是出谋划策,或是看家护院。 看来也得跟着效仿一下了。 “伍有常倒是跟我说过,还有陛下,也派了十几个羽林卫在我家中,可我以为是专门用于护送新政文书的,每天晚上就没留人在家。” “后来新政实施,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了,我就让他们都回宫了。” “非要吃了亏才能明白,你啊,真是......” 嬛儿嘴里埋怨着,心里却心疼的不行,一路打量着萧辰。 “你别这么看我啊!” “有点......不自在。” “如今你既为游击右将军,可不能再忘了,回去就招揽些门客,看家护院,说不定紧要时还能保你一条小命呢。” “知道啦,那个疯和尚跟我说过了,我想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事。” “怎么还有疯和尚?” “你可不要吓我。” 环儿转身看了看左右,生怕有人突然钻出来一样。 “哈哈哈,没事没事,就那么一说。” 萧辰揽着环儿的肩膀,继续走着。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大厦门。 “这是去哪啊?” “走了一路都没出宫,来这做什么?” “还没到呢,出了门,就差不多到了。” “你是想去北市吗?” “啧啧,不愧是我们永康公主,好一个冰雪聪明。” “你去哪里做什么?” 嬛儿一脸茫然的看着萧辰。 “都说北市附近有个黑市,今天啊,我们就去瞧瞧。” “什么?去黑市?就我们两个吗?” 嬛儿瞪着眼停下了脚步。 “当然不是,你别怕啊。” “大哥应该在那了,咱们的安全有保障!” “那地方我也没去过,你不是说要去个新鲜地方吗,听说那里很有趣。” “这还差不多。” “你到底要去干什么啊?” “哈哈哈......别急啊,等咱们到地方就知道了。” 夜晚的北市还有处处灯火,毕竟这会儿离宵禁还早。 说是市场,其实就是用土垒砌的四面墙,只不过这四面墙框起来的面积很大,里面用木头和石材建造了很多店铺,屋子店铺一处连着一处。 只见两侧的屋子窄的只能过去一辆马车,还有的地方只能步行通过,整条正街不算热闹,许多店铺已经关了门,巷子尽头的几间屋子里灯火若隐若现,真不知道那幽暗的深处卖的是什么。 立在市场大门口,萧辰抬眼望了望,好像是在找到了方位。 嬛儿只在屠前辈那听说过这个地方,虽说有心理准备,可眼前这番阴沉的场景不禁让她后背发凉。 “走!” 萧辰若无其事的牵起了嬛儿的手,嬛儿这才感觉到了一些踏实。 巷子尽头一间黑屋子的门前,有一个黑衣人抱着双肩,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萧辰二人刚进巷子,那人便迎了上来。 “三郎,贤弟,你们来了。” 易琼朝着嬛儿拱手。 “是易大哥,我还以为你骗我呢。” 嬛儿看了看萧辰,又向四周望了望。 “大哥,是这个地方吗?” 萧辰低声问道。 “我都查探过了,错不了。” 易琼说罢,转身敲了三下门,没一会儿,侧边的一扇小木窗缓缓打开了。 一支烛火和一个黝黑的面孔探了出来。 “可有手书?” 易琼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木门缓缓拉开,出来两个人,各自穿着锦袍,头上裹着黑布巾。 “把兵器留下,这是规矩。” 易琼抬头看了看他们,不情愿的将宝刀递了过去。 嬛儿见状便将短剑塞进了袍袖当中。 “请吧!” 于是三人跟着,左转右转,终于到了一处开阔的院子,又进了一个大门,这才算到了正地方。 这是一处大堂,喧嚣声四起,里面是数间隔断包间,中间是走廊,两边的墙上悬着灯火。 嬛儿捂着嘴,因为这座房子常年不见光,水汽很重,一阵阵霉烂味也是在所难免。 “小哥,这里可有来自乌衣巷赌坊的人?” “嗯?” 带路的一怔。 “你们是找人吗?” 两个人互相对视,手也就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哦不不不,是这样,乌衣巷赌坊的店家是我旧相识,之前他说在这里做些营生,这不,我就来这试试手气了。” 萧辰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钱递了过去。 那两人这才平息了些,其中一个对着萧辰稍稍打量了一番。 “既如此,就谢过郎君了。” “那店家是在我们这,他自己管着一间屋子,都是舍命做营生,不容易啊。” “喏,就那间。” 最里边的第一间,萧辰望了望,而后微笑着拱手回应。 “多谢,多谢。” “就带到这了。” 萧辰听着,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银钱来。 “有劳二位。” “嗯,我们收了这引路钱,自当为你保密。” 说着,二人转身离去。 “引路钱要这么多!” 易琼皱了皱眉。 “好了大哥,要不是喜儿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就算有再多钱,也是送礼无门。” “喜儿?” 嬛儿很是疑惑。 “哦,回去再慢慢跟你说,走,我们先进去看看。” 进了里间儿,迎面是一阵闹哄哄。 “买定离手!” “卢!卢!卢!” “雉!雉啊!” “要雉,要雉,佛祖保佑!” “开!” “一雉四卢,庄胜!” “哎呀!真是倒霉了,走走走,不玩了!” 几个赌客耷拉着脑袋转身离去。 萧辰也摇了摇头。 试想,天下做赌,哪有闲客赢的道理。 一边的柜台里面,一个胖乎乎的长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见状后抿嘴儿笑了笑。 易琼拍了拍萧辰,示意他去看柜上的那位。 很明显,那位就是这里的店家。 不过人这么多,就这样上前去问事情,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稍作思量后萧辰笑了笑,朝着柜台就走了过去。 “嚯!这乌衣巷赌坊开到北市来了啊,恭喜店家啊!” 那中年男人头都没抬,只“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等的就是这种态度,看来要找的人就是他了。 萧辰朝着四处瞧了瞧,也没什么异样的地方。 “呵呵,看店家这么忙,我也不啰嗦了。这样,我们赌个大的。” 萧辰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颗珠子,那店家什么宝贝没见过,一打眼便知道这珠子是宫里的物件儿,于是乎眼睛泛起了光来。 “若是你赢了,这个归你,若是输了,我只问你几个问题,如何?” 店家听后笑了笑。 “呵呵,在下有礼了。” “这位郎君一看就是贵人。” “既是来寻个乐儿,某愿意奉陪!” 说着,便拿过来一个骰子桶。 “何以胜负,郎君说了算。” 萧辰伸手便按住店家的手腕。 “一局定胜负,敢吗?” 店家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 “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傻小子,冤大头一个。 毕竟钱是无辜的,更何况他来送了! “好!就依了郎君。” “不过,我们不掷骰子!” 萧辰补充了一句。 店家听后先是皱了皱眉,紧接着挤出笑脸来。 “哦?那么郎君......想比什么呢?” “就比......掰手腕!” “掰......” 店家一愣,这是什么赌法了。 “军中最流行的,力量训练,店家见多识广,不会不知道这个游戏吧?” “哦,呵呵呵......” “你我亲自比吗?” “游戏是我出的,那人选就由店家找,我也带了人来了。” “当然,我们两个比试也无妨!” 店家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位。 是个年轻小伙子,看那身板儿像是个练家子,自己却是个文弱的中年大叔,又怎能上他这个当呢! “好!那咱们就各出一人。” “好!” 萧辰转身朝易琼使了个眼色,易琼抱着肩膀愣了下。 “怎么?” 萧辰附耳轻声说了句:“比试掰手腕。” “哦?” 易琼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萧辰这小子想干嘛。 这屋子里倒是有几个彪形大汉,可他们输的已是汗流浃背了,虚成那样,还说什么武力值。还真就看不出有谁能胜过易琼的。 如此情形,萧辰心中自是一番窃喜。 再看易琼,转过身来微微笑了笑,满脸的信心十足。 此时听得一阵“隆隆”声响,二人抬眼左右寻找着,却被柜台里的一个人吓了个够呛。 只见那人五大三粗,个头少说也有两米,比易琼还高出了大半个头来,那身板儿就算两个宫中侍卫也不见得能抱得动,脑后是一簇小辫儿,眉毛甚是浓厚,底下长着一双眯缝小眼睛,晃着膀子站在了柜台里。 一旁的店家满脸得意,看着桌上那颗珠子合不拢嘴。 “快看啊!” “那个可是镇店之宝。” 赌桌上的人收起了赌注,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之前只是听过有巨物,还从没见过呢,今天可是开了眼了!” “是谁啊?这么不长眼,敢把他给惊动了!” 外圈是看客,柜台里面是店家和那位张着大手的巨人。 中间,就是萧辰他们三人。 完了! 看来今天是要吃亏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出,萧辰心里犯了怵。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好的技术......也不一定就输。 因为易琼缓过了神儿后,脸上毫无惧色,甚至撇了撇嘴。 萧辰见状便俯身低声问了句。 “能......能行吗?” 只见易琼搭了一眼。 “饶乐水旁,从不缺少勇士!” 人群中,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和他几位朋友立在中间观察着。 “斑子都出来了,看来这店家是下了血本。” 说话的正是萧正德,而他口中的‘斑子’,便是那巨人的名字。 “要我说,他们这是在自寻死路。” “呵呵,如此甚好!” “我们也就不必动手了。” 萧正德身边的那二位,便是步兵校尉萧孝俨、射声校尉萧敬则,最后边是两个拿着钱袋的随从。 毕竟是来赌坊,几人穿着打扮自然没那么醒目。 “抬石案来!” “是!” 店家一声令下,四个仆人便从院子里抬来一座石头桌案。 “郎君,请吧!” 店家看了看萧辰和易琼,而易琼紧盯着那个巨人迟迟没有回应。 只见巨人撸起袖子,小肘竟比那房檩还粗,露出的皮肤上面沟壑从横,满是伤疤,一看就是被长期鞭笞训练出来的奴隶。 他那张大手的覆盖面要是用圆来衡量,直径怎么说也得有八寸多了。 如此,巨人单膝跪在石桌前。 易琼也跟着跪了下去,但他是挺直的身板,虽说不勉强,但这般姿势,身体多少有点不舒服。 “好戏就要开场了!” “不如咱们赌一把如何?” 屋里的看客门吵吵闹闹,私下里欲建立赌局。 易琼微微闭了闭眼,如此喧嚣之下,如此紧张之时,都说战术上不可轻视低人,但今天这位,从战略上也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各自申出右手,攥在了一起。 易琼的手勉强露了三根手指肚在那巨人手掌的小拇指底端。 “买定离手!” “我压那斑子!” “我也赌他赢!” “算我一个......” 众人倾尽所有,有的甚至脱下了身上的锦袍,堆在了赌案上,又是一阵乱哄哄。 嬛儿趁乱走到那摇骰子的庄家面前。 “我买对方赢!”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来。 “呵呵呵,这位郎君,您可瞧好了。” “大家都在买斑子赢,你确定买对方吗?” “我......我确定。” 嬛儿再三点头。 即便她的声音被埋没在了人群之中,可她那块金子却是遮不住的抢眼,足足有一百两,众人不得张着大嘴多望了几下。 只是孤零零的金锭子与那一大堆赌注离的老远,很是与众不同,大家见状后更加兴奋了。 “开始!” 店家冷不丁的一声,那巨人早已和他做了眼神沟通,掰了易琼一个措手不及。 “你这是耍赖啊!” 萧辰叫嚷到。 可店家却毫不理会,众人更是一阵叫喊。 “压过去,压过去......” “将他手掌折断!” 说话间,易琼被压得只剩下了离桌面两寸不到一的空当。 只见那巨人的额头瞬间暴汗,腮帮子鼓得像是塞满了核桃一般。 再看易琼这边,亦是面红耳赤,自知被占了先机,可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 扳手腕儿这种游戏,无非是两种力量,一种是爆发力,瞬间压倒对方即可,如果一下子不成功,就要进入拉锯战,那便是比拼耐力了。 易琼的手腕没有再被压深,很显然,那巨人的爆发力一招制服不了他。 只见易琼左手扶着腰间,支撑着上半身直立,而那巨人由于体重太大,却像是摊在了地上一般。 忽然,巨人再也憋不住,急促的换了一口气。 易琼见状趁虚而入,反手便搬回了一成,二人的手腕重新回到了直立僵持的状态。 “压过去啊,你这废物!” “我可是买了你二十两银钱啊!” 随着局势的变化,人群中也开始出现了唾骂声。 只见那巨人眉头挤成一道深沟。 此时店家也开始有些吃不准了,攥着拳头就差打在了那巨人的脸上。 萧辰本来还在担心,看到这架势后才重拾了些许信心。 只见易琼额头暴起了青筋,那巨人的腋窝处也开始抖动了。 “啊呀呀!!!” 巨人一声叫喊,左手攥着如同铁锤一般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再次发力! 石桌上,易琼再次被压了下去,可这次没有第一次那么压的那么深了。 易琼搭眼扫了一下,自然知道了对方的状况。 萧辰也看出了这个意思。 猛然间,易琼右手臂一抖,那巨人的大手掌也便跟着被压了下去,易琼站了上风! “快看呢!” “那壮汉好力量啊!” “诶!真是倒霉了,你休要胡言!” 下面的几个赌客心态崩了,互相推搡着吵个不停。 萧正德几人更是目瞪口呆。 “这厮竟有如此神力!” “正德兄,我们还是快走吧,别让他发现了。” 射声校尉萧敬则咧着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只见萧正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软骨头,这就怕了!” “要走你走!” 此时巨人是黔驴技穷,穷途末路,无计可施,山穷水尽...... 只见易琼脸上一绷,发髻处渗出了一片汗珠来。 在手掌试探性的摇摆几次后,那巨人再也撑不住,只听得“哎呀”一声,瘫倒在地...... 石桌顺势被压倒,裂成了几瓣儿。 店家绷着脸怒目而视,抄起手中算盘便朝着斑子砸了过去。 “废物!看我不打死你!” 周围几个仆人慌忙拦了过去。 赌坊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正是: 幽幽北市一声哀,铁骨斑子碎石台。 却看英雄无颜色,何惧强虏食形骸。 第74章 手足相惜南阁寻药 宗族互嫉御前问策 赌坊里,众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亦有抬起手掌拍着脑袋的。 “大哥,你怎么样!” 萧辰跑到易琼跟前将他扶起,只见易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方胜!” 嬛儿擦着胀红着眼睛,急忙跑过来用手帕系住了易琼的右手。 “店家,我们胜了!” 萧辰硬朗的叫道。 “拉下去。” “是!” 原本是抬石桌的四个人,从地上抬起巨人,拉着脸退了出去。 “我可是押了五十两银钱啊!” “这斑子竟如此羸弱!” 赌客们嘴里振振有词,无奈胜负已分,只得看着柜案上那堆银钱被庄家耧到了远远的那锭百两银钱跟前。 萧孝俨见状拉了拉萧正德的衣襟,萧正德这才缓过神来。 “嗯?” “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回去吧!” “也罢......” 说着,几人随着人流出了大堂。 “你们既然赢了,那案上银钱一并拿走便是,某就不送了。” 店家说完,转身就要往里屋走。 萧辰听后笑了笑,抬手拦了下。 “店家,我们可是事先说好的,你若是输了,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易琼皱着眉搓了搓右手,也跟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几位是宫里人,虽说我以赌为营生,但我一言一行皆是光明磊落。” “有什么问题,你且说吧!” 萧辰听后掏出一个符牌来,上面写着崔雷的名字和职位。 “这个你可识得?” 店家搭眼瞧了瞧,瞬间惊讶起来。 但他摇了摇头。 “不认识。” 萧辰和易琼对视一番,他这副样子肯定是在撒谎了。 “店家,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我们中军要找的证据,此人被刺客谋害,在皇宫里行刺,可是忤逆重罪,你若是隐瞒不说,可考虑后果!” 萧辰说着,便将身子逼了上去。 “呵,呵呵呵!” 店家轻蔑一笑。 “即便你们是宫中差役,行事也要看人吧!” “这北市乃临川王一手修缮,陛下又将管辖之权划到了西州城,尔等这般造次,就不怕亲王问罪吗?” 说话间,几个仆人提着刀围了上来。 这家伙狗急跳墙了,看来是说在了他的痛处! 易琼见状挺身便要扑上去。 那店家见状吓得两腿发软,退到仆人身后不作声。 萧辰朝着易琼伸手拦了一下。 “既有临川王撑腰......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 萧辰微笑着低身拱手。 “不送!” 于是三人快步走出了大堂,来到了北市的巷子里。 “你为何要拦我呢!” “那歹人分明是怕了,我把他抓进宫,一番审问定让他交代了。” “我敢断言,崔雷之死,一定和那狗殿下有关!” 萧辰抬着易琼的右胳膊看了看。 “他能交代什么?” “再说大哥都这样了,还想拿人呢?” “你不必担心,我没事。” “即便他再来两个斑子,我也照抓不误!” “易大哥体魄虽好,不过那蛮人不可小觑,回去我让太医给你开几副方子医治一下吧!” “呵呵呵,某无甚大碍,多谢公主殿下了。” 萧辰摇了摇头。 “我们先回去再说。” “不过我看那胖子啊,估计是骨裂了。” “什么?骨裂?” “哦,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今天怪我了,真不知道小小赌坊里竟然有那等人物,害的大哥受了伤。” “呵呵呵,你啊,就不必为我担心了,我没事,反倒是你,让我放心不下啊。” “我过几日便要出发去郢州,你身边一定要跟几个侍卫才行。” “大哥就放心吧,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将军了。” “就像嬛儿说的,哪个达官显贵不养几个门客,带几个侍卫出门啊。” “呵呵呵,若能如此,我也能安心些了。” 趁着夜色,萧辰二人将环儿送回了宫中。 萧辰一夜未眠,不为别的,眼看着易琼就要赶赴前线了,虽说右臂看起来没事,但伤筋骨的事谁经历谁知道,易琼又那么铁血,肯定不会在自己面前说疼的。 于是一大清早,萧辰便叫起易琼,二人径直来到了南阁门口等候着。 “你这么早带我来这,有什么事啊?” “大哥别急,马上就开门,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是不急,因为今日轮到我值守南苑。” “是吗?那不刚好嘛。” “伍有常呢?他不也经常来这吗?” “没办法啊,韦铎几人已被抽调到了北徐州,本来这南苑轮不到我值守,这不,近日新推举了几个校尉,他被派去带着新人熟悉各处情况了。” “哦,岗前培训......” “什么?” “没什么,门开了。” 说话间,二人进了南阁内堂。 屠老正背着竹筐准备出去采药。 见二人进来便拱手示意。 “是萧郎君,易英雄,二位快请。” “打扰前辈了。” 萧辰二人拱手行礼。 “前辈,我知道您医术高超。” “大哥代我与人比试力气,我担心他手臂已经受了伤,所以带他过来瞧瞧。” “哦。” 屠老迟疑了一下。 “快请坐。” “前辈,休要听他胡说,我没事,您看。” 易琼说着,便挥动了几下右手臂。 谁知猛地一下,手臂里面就像有一条满身寒冰的毒蛇在窜动,一阵咯吱声过后,僵硬的胳膊直挺挺的不能回弯了。 屠老见状微微摇了摇头。 “来,让我看看。” 屠老说着,便卷起了易琼的袍袖。 一边眯眼按摩着,一边询问着事情的经过。 萧辰便将昨晚在北市赌坊的事说了一遍。 按了一刻钟的光景,屠老这才将易琼的手臂放了下去。 易琼再次动了动胳膊,只觉得僵硬感减轻了许多。 “前辈乃神人也!” “多谢前辈。” 萧辰和易琼再次拱手。 “你们别急着言谢。” 屠老面色严肃,示意二人坐下。 “前辈此话怎讲?” “适才你说那巨人腕骨断裂,恐怕不止于此。” “那么严重吗?” 屠老点了点头。 “老朽若是没猜错,那巨人应该是从北地河、泯二州而来。” “河泯二州?” “嗯,二州处在索虏与吐谷浑交界处,多栖巨人族,其身长八尺有余,体魄魁梧坚实,成年男丁可达四百余石,每食过斗。但西北之地贫瘠,加之战乱不断,故而巨人族居无定所,被迫为奴,只为饱腹而已。” “易英雄虽胜其一筹,但伤敌一千,亦是自损八百,那巨人所伤在于腕骨......而易英雄,是损了筋脉啊。” “什么?这么严重!” 萧辰和易琼听后愣了神。 “大哥过几天就要上战场了,他伤的这么重,哪里还能御敌呢。” “还请前辈帮忙,想个法子吧。” 萧辰看了看易琼的手臂说道。 “若老朽说静养百日,英雄能否答应呢?” “多谢前辈好意,只是我与那索虏不共戴天,能有机会上阵杀敌,易某求之不得,所以......” “嗯,既如此,只能另择他法了。” “我这就开副药方,萧郎,你记得到京都各处药坊寻找,希望在易英雄出发前能凑齐吧!” “多谢前辈。” “还有一点,英雄切记!” “先生请讲。” 易琼低身示意。 “战场之上短兵相接在所难免,但你一定要小心,切莫让手臂负了刀剑伤,若元气被破,恐会留下根结,到那时,即便神仙在世,亦回春乏术了。” “易琼谨记!” 出了南阁,见萧辰耷拉着脑袋,易琼自知他是在自责,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必挂记,这不是有办法了嘛。” “话虽这么说,不过大哥负伤在身已成事实,要不是我......” “无妨,呵呵呵,你且去吧。” 就这样,二人点头作别。 萧辰思来想去,那赌坊的事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一方面是找到了些许线索,再者说易琼因此事受 伤,要是不查出个一二三来,就太亏了。 说话间,来到了中军大院,本想着到紫光堂去,可鬼使神差的却走到了这里。 进了正堂,只见张德继正坐在胡床上吃茶。 “萧辰参见将军。” “免了,晨茶醒神,过来吃几杯吧。” “是。” 今天的张将军还挺客气,平时可没见他这样过。 萧辰大口喝了一杯,只觉得这茶味儿茶香似曾相识。 “你可是喝出什么了?” “哦,我哪里懂这个。” “就是觉得清香,略有一丝苦涩味道。” “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竹叶茶吧?” “嗯,此茶乃七殿下所赠,名唤‘竹叶青’,茶如其名,静雅如春啊。” 萧辰听后以陶杯掩口,略微低下了头。 还竹叶青呢,这不就是去年春天的时候自己帮忙起的名字嘛。 现在还是早春,没到采茶的时候,看来啊,这是暇园里去年的陈茶。 他还当成宝贝了。 “是啊是啊,七殿下乃我朝雅士,隐居清溪竹林,吟诗作赋,饮茶谈笑,如此风骨,我们自然羡慕不来的。” “嗯,也难怪,你与殿下共事也有段时间了,受殿下熏陶,自然明礼了些。” 张德继还真是快人快语,特别是对萧辰这样的人,毫不避讳对他的评价。 “将军说笑了。” “我今日来是想问个事情。” “你且说来。” “将军还记得鹿鸣堂崔雷之死吗?” “嗯,记得。” “最近我托人打听了一番,在北市一个赌坊中找到了些线索,那赌坊的店家很可能见到过唆使崔雷的人。” “他们威逼利诱,让崔雷投毒害我,又用银钱封其口舌,他兄长在郊外那处宅子就是证据。如此种种,致使崔雷临死时都没能供出他身后的主谋来。” 张德继听后捋了捋胡须。 “既如此,你有何想法?” “我想......既然找到了线索,我们就应该把那店家带回来审问。可北市由临川王管辖,西州城的王平之肯定不会让我们拿人的。” “嗯,你所言在理。” “外城皆由中护军管辖,临川王虽不再任职中护军将军,可他治所就在东府城,王平之亦是其门生,若是贸然行事,定不可取。” “那么将军的意思是......没人能动的了那个店家了吗?” 只见张德继稍稍撇了下嘴。 “也不是没有办法。” “还请将军明示。” “宫中发生疑案,自然由廷尉署查办。” “你可联络臧廷尉,让他去拿人,臧未真向来铁面无私,故而深得陛下器重,如此,即便六殿下亲自来了,也要让他三分。” 张德继这话很是客观,首先禁军不是干这事儿的署衙,再者即便派人去拿了人,也不见得能抓得回来。而廷尉署到城内捉拿疑犯是名正言顺,又有臧未真那个耿直老哥顶着,此事还真就非他不可了。 “谢将军提醒,我心里有数了。” “呵,你也不要过于高兴了。” “怎么?” “此案乃陛下钦定,既维护了袁淑仪保住了皇族颜面,也留下了你这条小命。” “若你想翻案重审,先要问问陛下是何态度才是。” 张德继说完,起身便出了大堂。 这算什么事儿,说了等于没说一样。 “对了张将军。” 萧辰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我既然是右军将军了,能带多少兵马啊?” 张德继朝前走了几步,听了这话缓缓的停了下来。 “右军将军,位处九班,于陛下巡幸各处时担护卫之责,可领整编五队,既虎贲、冗从、羽林三军一百人,积射、强弩二军一百五十人。” “这么多啊!” 萧辰听后笑的合不拢嘴儿。 “我还没说完。” “陛下既无巡幸,右军将军需值守殿外或由领军将军安排行事,无领兵之权!” “啊?” “是......光杆司令啊?” 白高兴了一场,萧辰只得停下了脚步,任由张德继阔步向前走着。 “午后,你来宣武场当值。” “我又不懂练兵,去那做什么?” “这是军令!”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看来这右军将军,也不是什么大官了。 勤政堂里,皇帝正和七殿下吃茶对弈。 喜儿在身旁伺候着,别无他人。 “彦达啊,数月不见,棋艺不会荒废了吧。” “呵呵呵,皇兄还未出手,怎知我会落败呢!” “呵呵,你啊,本就让了我几枚黑子,即便你棋艺停滞于此,我也难以招架啊。” “兄长说笑了。” “兄长行棋不在于胜负,唯取其乐也。” “我闻右卫柳将军性嗜手谈,兄长于数年前敕令其编纂棋艺书册,想必早已编成了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文畅已编成《棋品》三册,其中内容颇为详细,深得我心啊。” “说起河东柳氏,乃朝中大族,柳氏叔侄前后侍朝者不下五六人,皆人中龙凤,勇谋兼备。” “临川王咨议参军、故将军柳文宣,腹有兵法,胸怀良策,彼时乃六哥得力干将。” “宁蛮校尉、雍州刺史柳庆远,守我雍州故土,为政清廉,百姓颇为爱戴。” “右卫柳文畅,文武双全,德才具佳,有柳氏一族在朝,皇兄可无忧矣!” “呵呵呵,彦达此言,亦是为兄心中所想。” “若满朝文武皆如柳氏叔侄,我南国又何愁不兴呢!” 皇帝说着,手指停在了盛棋子的玉盒之中,沉寂了好一会儿。 “皇兄,恕臣弟直言。” 七殿下直起身子示意。 “你我兄弟二人,彦达有话但讲无妨。” 皇帝举手按了按七殿下的手臂说道。 “如今主上英明,朝中亦不乏贤能之辈,可纵观前史,诸朝诸代皆能善始而难以万年。” “观我宗族王侯,乃至于子侄后辈,虽有出类拔萃之士,但清心寡欲者实为少数。” 皇帝捏着棋子,盯着棋盘继续聆听着。 “宫中宿卫、朝中青壮、府衙郎官,皆为我等之传承,可如今各个攀附权贵、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实乃府院之恶,对上阿谀奉承,对下居高自傲。” “倘若听之任之,恐怕......” 皇帝听后皱了皱眉。 “你是说皇族后辈有不臣之心?” 皇帝直起身板儿,毕竟这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 七殿下摇了摇头。 “现在我还不敢妄言,不过如此下去,臣弟实在担心......” “嗯......” 皇帝捋了捋胡须,沉思了片刻。 “细数皇族子侄,属正德最长。” “太子统儿、豫章王综儿、文达世子恪儿、恭儿,长沙王世子孝俨,皆年少青春,心性尚无定数,还需假以时日调教才是。” “至于其他世子,虽已近青壮,然无甚功名可言,回想他们父辈,都是同你我并肩作战兄弟。” “你我既为叔伯,又如何能无端斥责呢!” “佛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作为叔伯,我们理应用心教诲,方为上策啊。” “皇兄所言甚是。” “这样,我会降一道旨意,让太学和地方学舍施以佛经教化,相信诸子侄儿孙定能以善为首,行孝为先。” “吾弟觉得如何?” 皇帝的一番话,很显然是对那些子侄小辈下不去手的意思。 当然,仅凭七殿下只言片语,就把皇子子侄给怎么样了也不现实。 既然提醒的目的达到了,七殿下便拱手作罢。 “皇兄仁爱,弟羞愧万分。” “哎!彦达身为侍中,又为亲王,既为我分担国事,又不忘点化子侄一辈,为官乃国之首要,居府乃慈爱长者也!” 皇帝说着,接过了喜儿递过来的茶杯,吃了一口。 “说到国政,臣弟还有一事要报。” “你且说来。” “近日中书省接到北徐州奏报,五州都督萧靖艺任人为亲,刚愎自用,致使战机贻误,损我兵将。此事本由中书徐令和御史孙中丞于昨日朝会进行奏报,但我思量再三,还是将奏表带给皇兄先行过目才为妥当。” “此事关乎北徐大局,更关乎我皇族颜面。” 七殿下说着,便从宽袖中拿出一本糙纸递了过来。 “臣弟擅自做主,压下了奏表,还请皇兄降罪。” 七殿下低头拱手。 皇帝垂目低眉,接过糙纸后仔细查看着。 奏折上,是萧子昭带头参奏。 建安王、轻车将军萧子明、扬州大中正陆明霞、临川内吏到茂公、扬州治中何敬容跟着署了名。 要说扬州所辖之地出了什么事情,这几个人联名上表也是在意料之中。 但在署名的最后,还跟着给事中陆佐公、骠骑将军、临川王司马康长明和左卫将军昌义之的名字,这就让人费解了。 那陆佐公乃是皇帝祚践前的旧友,到现在二人关系仍旧十分亲密,是皇帝特别器重的一个老臣;至于康长明、昌义之二位将军,也是开国老臣,是皇帝的铁杆儿,怎么如今却加入老六的队伍了! 再说萧靖艺,是长沙王的亲弟弟,也是皇帝的堂弟。虽然皇帝没有下旨,但长沙王一直遵守无召不得入朝的传统,足见他是多么崇古尚礼。与此同时,他在湘州也做了诸多好事,为政清廉,德才兼备,在地方和朝廷里都有盛名,他的弟弟萧靖艺颇受影响,对朝廷的忠心是没得说。 如今一方忠良的王公竟然被临川王那边以压倒性优势联名参奏,为了北徐大局,皇帝不得不慎之又慎了。 而七殿下说降罪是客套话,过也侧面证明了他遇事沉着冷静、以皇帝为尊的忠君思想是一而贯之的。 皇帝思虑良久,半晌无话。 正是: 仍忆雍州义兵聚,昔日昏主汗衰颜。 天下屈指做手谈,宗族相妒心难安。 第75章 徒奔走萧辰难翻案 谢圣主常侍领持节 却说萧辰一路小跑儿,来到了东柏堂的侧堂,因为廷尉署并未设置署衙,临时办公地点便在东柏堂的右堂,如果外朝有需要,就在太阳门外的永福省西侧内堂办公。 此时臧未真正在右堂里处理案件文书,萧辰缓步进门,来到内堂正位的前方低身拱手。 “给臧廷尉问安。” 臧未真停下笔望了望,见是萧辰,于是起身迎了过来。 “是萧常侍,老夫有礼了。” 臧未真挺身拱手。 “臧廷尉不必如此,你我共事也有一段时间了,今日来,是跟你叙叙旧的。” 臧未真听了这话,也不好在做样子,于是向前扬手,示意萧辰落座。 “萧常侍向来洒脱坦荡,老朽甚为敬佩!” “哈哈哈,廷尉过奖了。” “紫光堂一别,我们只有朝堂之上才能相见了。” “是啊,新政在二郡顺利实施,萧常侍功不可没啊。” “萧常侍得封千石子爵,这可是南国从未有之!” “千石爵位,乃侯伯之爵方可享之,常侍以子爵便能食邑一千石,足见陛下对你恩宠有加啊!” “廷尉别这么说。” “萧辰无甚功劳,陛下如此封赏,我的确受之有愧。” “哎,常侍过谦了。老夫心中也为萧常侍感到高兴,只是近日公务繁忙,未能脱身登门拜贺罢了。” “廷尉言重了,你我之间,还拜贺什么。再说,你也知道了,我的别院已经被人放火烧了。” “额......” 臧未真的确有点儿嘴笨,本想着客客气气的迎客招待。毕竟萧辰升了职,以前虽说是好朋友,但谁知道萧辰升了官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可是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对方的痛处,这就很尴尬了。 “呵呵呵,无妨,廷尉署不是已经派人去了嘛,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案件进展的。” 萧辰话锋一转,笑眯眯的坐了下来。 “正是,嗣芳已将线索表呈于我,不过别院失火一案,廷尉署尚无实证,所以......” “哦......那也无妨。” “大家为了我这点小事,都已经劳累数日了,我很是过意不去。” “常侍言重了,奉守律令、缉拿要犯,乃我廷尉署之职,只是未能给常侍一个交代,我等实在有愧啊。” “呵呵呵,臧廷尉这话才是言重了。查案嘛,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别说是未审定的案件了,即便是已定的案件,如果有了新证据,也可以翻案呢,对吧!” “奥,是啊是啊!” 萧辰一听此话,心中大喜! 不说别的,要是寻常百姓,即便掌握了新的证据,也不可能翻案。 诺大个廷尉组织,谁能因为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推翻已有的定论呢! 更何况是陛下钦定的。 “呵呵呵,有臧廷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臧未真听后醒过神来。 心里多少有些不祥的预感,这小子,怕不是给我下套了。 “请常侍放心,廷尉署秉公办案,依律审判,若有不法行径,廷尉署定会追究到底!”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还真有一个案件。” 臧未真听得一愣,看来这小子在这等着呢。 “常侍请讲。” “就是崔雷投毒害我的案件,我发现了新证据,他很可能是受人威逼利诱......” 臧未真听到这里,急忙打断。 “常侍,此案由陛下钦定,已经结案,我等断不敢私自翻案呐!” “可是......廷尉不是说只要有了新证据,已定的案件就可以考虑翻案吗?” “额......老夫所言是对于寻常案件。” “而崔雷投毒害主一案,已有定论,况且他已畏罪伏法,常侍当时也在狱中看到了。” “这......” “老夫还要审阅案宗。” “失礼了。” 臧未真拱手行礼。 萧辰见状心里凉了半截,这算什么事啊? 难道因为是皇帝钦定的案件就不能更改了吗! 老臧这行不通,那就得自己跑一趟了。 思量过后,萧辰从右堂出来,径直来到了东堂殿勤政堂门口。 今日值守的是游击左将军裴渊明,也算是认识。 情敌的老爹,当然要记住了。 萧辰面带微笑,远远的便拱手行礼。 “萧辰见过裴将军。” “哦?是萧常侍。” 裴渊明微笑着,拱手回礼。 “萧常侍前来,是向陛下谢恩吗?” 谢恩?谢什么恩。 萧辰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呵呵呵,某早闻萧常侍行事不拘小节,不过这君臣之礼,常侍还是要牢牢记在心间才是啊。” 萧辰听后拱手陪笑。 “哦!是啊,我刚刚受到陛下封赏,就是来谢恩的。” “可是这其中礼节......我还真不清楚,将军于宫中行走多年,这样的事一定见得多了,能否屈尊为萧辰点拨一二?” 裴渊明是何许人,首先是出身于河东裴氏大族,打小就生在官宦之家、书香门第,耳濡目染自然谦逊有礼。 再者他的武力和谋略都是上等,做过一方太守,如今又成为游击左将军,每天见得封赏谢恩事宜确实比一般官员都多。 最后一点,现在的萧辰和自己一样,是个子爵,不得不说的是,萧辰的淮南县子,食邑一千石,而裴渊明的夷陵县侯才不过千石,而且萧辰头上还顶着个常侍的头衔。 既无出身、又无靠山,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做到了让普通臣工仰望的位子,如果他没有过人之处,没有奇计良谋,又怎么能深得陛下恩宠呢! 虽听说他与永康公主交好,但萧辰这不着调的样子,多半是成不了。况且丁贵嫔都答应的亲事,任他再怎么折腾,也是徒劳无功。 如此想来,裴渊明心中还生起了一丝丝同情和敬意。 只要不干扰到自己家族的发展,什么都好说。 于是裴渊明微微一笑。 “常侍言重了,某乃一武夫,只了解些皮毛罢了。” “将军谦虚了,即便是皮毛,也比我这一无所知要好的多啊!” “呵呵呵,常侍过谦了。” “据我所知,臣子得受封赏,在京都者,需于三日内沐浴斋戒,分别到十二座宫门外叩拜行礼,再由大司马门、应门至云龙门叩首作礼,最后登殿叩谢圣恩。” “啊?” “那不得叩死啊!” 萧辰嘀咕了一句。 “礼制虽是如此,不过谢恩之礼,还是越早越好。” “哦,意思是......谢恩越早,越能表达对圣恩的感激,对吧?” “呵呵呵,常侍果然直爽!” “那多谢裴将军了,还要劳烦您通报一声。” “常侍客气了,此乃职责所在。” “不过陛下还在和七殿下议事,你看......” 裴渊明脸上露出些许歉意,萧辰只能频频点头。 “无妨,无妨,那我就在这等一会儿吧。” 勤政堂里,皇帝早已无心下棋,只因七殿下呈来的那封奏折,实在令人头痛。 “皇兄,既是北徐诸将军联名上表,还请皇兄三思啊。” “是啊,若是处理不当,恐会影响了前线军心。” “依七弟之见,该做如何呢?” “臣弟以为......” 七殿下话就在嘴边,可还是停了停。 这事情往大了说可以理解为六哥临川王一派对长沙王一派心存不满,想把萧靖艺给赶出北徐州,如此他们便能大展拳脚,一旦战事结束,封谁赏谁都由临川王一人操控;若是战事失利,也有康长明、昌义之等陛下的人顶着。 如此一来,只要赶走萧靖艺,没了长沙王这个牵制,战事无论输赢,临川王那帮人都有说法,扬州一派的势力也会因此变更加牢固。 但这话不能直接和皇帝说啊! 别忘了,西部州郡都在自己手里,临川王的事一旦说多了,恐怕也会影响自己在皇兄心中的地位。 “臣弟以为,当局者迷,此时还需请一位外臣来谏言才最合适。” “哦?外臣?” 皇帝攥着糙纸,迟疑了一下。 “皇兄试想,无论是六哥,还是长沙王,都是开国功臣,又是我皇族贵胄,二者在朝中地位比肩管仲、乐毅,可如今出现此种情况,最不能张口之人便是我等手足,当然,此事理应主和最为妥当,但如何作和,还是由外臣进谏,最为妥当。” “嗯!彦达所言甚是,不过这外臣,又有谁能直抒胸臆呢!” “呵呵呵,皇兄怕不是忘了,新晋散骑常侍、淮南县子萧辰,便有此胆魄!” “嗯......” 皇帝捋捋胡须,萧辰既是接受了封赏,当然也会同其他臣工一样,想着更进一步。 仕途虽劳苦,可谁人又能对权力不感兴趣呢! “不瞒皇兄说,巷间早有传言,说萧辰与皇兄彼此关系绝非一般。” “哦?” “有何不一般?” “呵呵呵,恕臣弟多嘴,本就是传言而已。” 皇帝听后捋捋胡须,看来老七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了。 “彦达向来直言敢谏,今日怎么如此瞻前顾后了。” “皇兄恕罪。” “既如此,臣弟就直说了。” “传闻所言,乃是猜测萧辰和皇兄是血脉亲人,这一点从陛下爱护于他,又对他加官进爵便能知晓,更何况,他萧辰亦是我族姓氏呢。” “呵呵呵,不过都是些传言罢了,皇兄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一听这话,不由得心中窃喜。 看来老七也是吃不准了。 只见皇帝面无表情,只稍稍捻了捻手中棋子。 “内臣也好,外臣也罢,都是为南国效力。” “至于什么血脉亲人之言,我自然会择机回应。” 好嘛!说来说去就是不做正面回应。 七殿下听后也只得继续吃茶不说。 “不过彦达举荐萧辰谏言,倒是再妥当不过了。” “喜儿?” “小人在。” “传朕旨意,请萧常侍入殿。” “遵旨!” 要说喜儿听了二人攀谈已有半晌了,一提到萧辰他心里还挺高兴,毕竟是比较熟悉的人,俞三福也经常交代自己要多和萧辰来往,如今他加官进爵,未来是一片大好,看来俞中使的眼光确实独到,不得不让人钦佩了! 萧辰还在和裴渊明闲聊,见喜儿从门里出来,很是开心。 “是喜儿中使!” 萧辰上前拱手行礼。 “萧常侍折煞小奴了。” “说来也有趣,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怎么?陛下要找我?” “是呢!快跟我进来吧!” 萧辰听后又朝着裴渊明深深拱手。 “多谢裴将军了,我先失陪。” “萧常侍请。” 说话间,萧辰随着喜儿进了内堂。 萧辰理理衣装,于大门口拱手。 “臣,淮南县子萧辰,特来谢恩。” “吾皇万岁,南国永年!” “是萧卿啊,快进来吧!” “谢陛下。” 喜儿撩开垂帘,萧辰挺身进了去。 只见七殿下和皇帝二人满脸笑意,好像都在期待着什么。 “过来坐吧。” “谢陛下。” 陛下与七殿下相对而坐,中间是一个棋盘,棋盘上还有一搭子折起来的糙纸。 “来,你看看这个。” 七殿下说着,便将糙纸递了过来。 萧辰看过后稍作思量。 “额......不知陛下和七殿下,让我看这个是......” “呵呵呵。” 七殿下轻声笑了笑。 “你既为常侍,理应为陛下分忧。” “今日陛下召你来,便是用此奏表考考你,萧将军所奏之事,若由你定夺,你当如何处理啊?” 萧辰听后也跟着笑了笑。 这哪是考我,分明就是想给我出难题啊,你们皇族自家的事,还轮的着我管吗! “陛下既有旨意,萧辰自当直言进谏。” “嗯,萧卿但讲无妨!” 皇帝回道。 “无论是临川王,还是萧都督,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我听说这两位上官平时在朝中很是亲和,可如今看来都是些表面文章了。若不是战事紧张,我想陛下也不会将他们分配到一起。” 皇帝稍稍点了点头。 “而事到如今,于公于私都不能更改陛下一开始的决策,要让萧都督继续留在北徐州才是。” “哦?你何出此言呢?” 七殿下看了看他。 “原因有二,一来是天子之言胜过九鼎,圣主威信要牢固,不能朝令夕改;二来战事安排既已铺开,此时召回一个人,恐怕会影响整个战局,况且仅凭一张奏折实在难以表述前后因果。” 七殿下和皇帝听了此话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萧辰语速很慢,其实就是一边说一边在观察着二人的面部表情,毕竟这不是在讨论什么施政方针,这种事能少得罪人就少得罪吧! “古有颍考叔与公孙子都二人争功,使郑庄公失去了左膀右臂,以至于朝野震荡。” “如今我圣主英明神武,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若是萧都督继续留在北徐州,那么你如何能确定事态不会变坏呢?” 七殿下问道。 “殿下所言极是,不过在我看来,只要方法得当,形势不仅不会变坏,反而会对朝廷更加有利。” “哦?” 皇帝脸上露出些许疑惑,萧辰见状便微笑示意。 “臣奏请陛下向北徐派出使节,以劳军为名,实地调查事情真相。若萧都督在都督军务时仅是有些许纰漏,则下诏批评即可;若其确实有贻误战机之过,就把他从都督之位上撤下来,但还要任命其掌管地方军务,进而达到制衡之态。” “如此一来,不仅能平息此事,还能给双方一个警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徐州之地亦有圣恩!” “临川王和萧都督都是聪明人,一旦事情查清,他们又怎能不同心协力,为陛下分忧呢!” 皇帝稍作思量,而后笑逐颜开,点了点头。 “彦达,你看呢?” 见皇帝都笑了,七殿下也跟着陪笑。 “呵呵呵,萧常侍若能将锋芒遮藏一些,便真可与管仲、乐毅相提并论了!” “你让他藏起锋芒,岂不是让他入牢狱一般了!” “呵呵呵.......” 显然,这二位对萧辰的一番谏言甚为满意。 “萧常侍适才可是来谢恩?” 七殿下微笑着问道。 “回殿下,萧辰初受封赏,自当行臣子之礼。” “嗯,那么你可知道,旧朝时臣子谢恩亦有规制。” “萧辰愿闻其详。” “臣子一旦受赏,需以故土物产作为谢礼,供奉御前,以表感激圣恩之心” “不过今日萧常侍所带之礼,可比千金还要贵重啊!” “呵呵呵,七弟所言谢礼虽为我朝所禁,不过萧卿之言,确有千金之重。” “既如此,我欲遣萧使去往北徐州劳军,卿以为如何啊?” 萧辰听后一懵,这意思就直接安排了,我还能说不吗? “萧使,还不快快领旨啊?” 七殿下捋了捋胡须笑着。 “臣......臣领旨。” “喜儿,带萧使将玉节取了。” “是。” “萧使请。” 于是喜儿引着萧辰,出了勤政堂。 “恭喜常侍啊!” 喜儿侧过身子拱手道贺。 “你就别取笑我了。” “这哪里是喜啊,分明就是去得罪人啊!” “嘘......” “常侍切莫妄言。” “陛下既然下旨以萧常侍为使持节,便如同陛下亲临北徐,即便他们双方有再大仇怨,也不敢对使节无礼!” “话虽这么说,可我这心里不是没底嘛。” “再说,临川王......” “哎呀!” 萧辰猛地想起了什么。 “常侍缘何如此?” “我把正事儿给忘了。” 本来是找皇帝说崔雷翻案的事,可没想到紧张之时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萧辰只好和喜儿说了北市赌坊店家的情况。 喜儿听后也是稍稍叹息。 “在我看来,常侍没向陛下提及翻案,倒是件好事。” “怎么说?” 萧辰很是惊讶,语气自然也重了些。 “那赌坊店家一定知道崔雷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翻案呢!” 喜儿低眉瞧了瞧萧辰。 “常侍还是对陛下不甚了解啊。” “天子之言便是圣旨。” “况且此案事关袁淑仪清誉,更关乎皇族颜面。” “且不说崔雷背后指使者是谁,即便陛下知道,将人逮了,又当如何呢?” “如果找到凶手,崔雷就不至于背负骂名了啊。” “诶!好!崔雷不用背负骂名,那陛下乃至整个皇族颜面又该由谁来维护呢!” “说到底,崔雷仅是一个小寺人罢了,我知道常侍与崔雷情谊颇深,但事关重大,这孰轻孰重,常侍还要掂量掂量啊!” 萧辰听后背着手,不再言语了。 “俞中使曾告诫过小奴,侍奉君主,要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只求能保住这条小命罢了。萧常侍如此聪明之人,又怎能想不通呢!” 喜儿这番话,倒是让萧辰醒悟过来了。 毕竟不是一个人这么说的,前面有张德继、臧未真,如今连喜儿都这么说了,孰重孰轻,也就不得不承认了。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自己和皇帝是越走越近,甚至于为皇帝自家的事出谋划策了。 大好前程近在咫尺,可随之而来的也有万丈深渊。 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这滋味儿,可是品尝不得。 “谢谢你,不过既然有了线索,我一定会查下去,既然宫里无意翻案,我自己去查就是了。” 取了玉节,看萧辰的状态平静了许多,于是喜儿也轻松了些。 顺带着将散骑常侍的朝服领了,还各有一身右军将军的朝服和盔甲,几个小寺人将东西送到别院不说。 “郎君何不去赌上几局,散散心呢!” “想法是挺好啊,只不过黄赌毒,我都无感。” “再说那卢啊、雉啊的,也玩不懂。” 萧辰看着廊外说道。 “小人知道郎君正直果敢,况且那崔雷亦是我兄弟,实不相瞒,小人也想为他沉冤昭雪。” “常侍能去暗里查探,小人不胜感激,只是小人也帮不上什么了。” “若是常侍能从那骰子桶中发现些什么,说不定能有些用处。” “你的意思是......继续查赌坊,顺藤摸瓜?” 喜儿这意思是那北市赌坊店家一定会在赌桌上做些手脚,这也是行业里的不成文的规定,不然他怎么赢钱呢! 既然他做手脚,就会留下把柄,如果萧辰拿住了证据,也就有办法拿人了。 只不过萧辰自己单干,免不了危险重重。 看来还是要计划一番才行了。 正是: 常侍直进谏,无端使持节。 寺人草木命,秋去风难歇。 第76章 破长风作别朱雀航 击淮水劳军北徐州 朱雀航渡口,人头攒动。 赤氅、青氅、长刀、刀剑、羽林五个兵种共二百余人在陆续登船,这一大队人就是随易琼一同到郢州历练的皇家卫队。 萧辰眼眶通红,抓着易琼的胳膊再三叮嘱着。 易琼漂泊十数年,直到遇到了萧辰才算过上了人过的日子,可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原本嘴笨的他在此时刻,也只有连连点着头不作声。 七殿下下了歩撵,从萧辰身后走了过来。 “行伍之人,应以沙场为家。” “况且易琼此去,是为了战场磨练,萧郎如此,又怎么能让他安心启程呢!” 萧辰这才缓缓的将手撒开。 “大哥,这些是草药,按照屠老吩咐,全都在里面了。” 萧辰说着,递过来一个大包裹。 “你务必要按时煎药......” “你放心吧。” “明日你还要赶赴北徐,那奢靡......” 易琼忽觉得有些不妥,毕竟七殿下在旁边。 “不管怎么说,你务必要小心行事才行。” 七殿下见状也假意没听见一般。 “郎君放心吧,易大哥有我照顾,我定会按时为他煎药。” 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七殿下朝他俩身后点了点头示意。 只见一皂袍装扮女人,背着一个包裹快步赶来。 “玉漱?你......你怎么来了?” 易琼急忙迎了上去。 只见漱儿满脸欢喜。 “是我擅自做主,请求殿下带我一同去往郢州。” “可是......” 易琼欲说还休。 萧辰见状露出来一抹微笑来。 “看来殿下都安排妥当了。” “易琼身先士卒,为国效力,有玉漱姑娘在你身旁,萧郎也能放心了!” 七殿下朝易琼稍稍点头,而后揽起长袍登上了船,随行的还有安成王长史臧宣卿等人。 “你这是何苦呢?那可是前线沙场啊!” 萧辰听了易琼这话,也只好抿着嘴儿朝后边退了几步,远远的看着二人。 都说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易琼这粗狂的外型、笨拙的言语加上那把冷冰冰的青龙宝刀,怎么看也不会觉得这二位能走到一起。 然而此时的易琼却变成了一个柔情汉子,二人执手相对,情深意切。 甲板上,水手扯着绳子,准备扬帆。 易琼和玉漱朝着萧辰深深拱手,而后登上了船。 “你们多保重啊!” “保重!” 萧辰挥动右手,战船拉起铁锚,一杆黑底金黄色狮子旗迎风飘扬,顶着秦淮河水,逆流而上。 冷兵器时代,挥手一别很可能就是一辈子再难相见。 远行的战船上,有忠君爱国、心怀民族大义者掌舵前行;有行侠仗义、决心复兴故土者握刀挺立;更有为君倾心、舍身相赴者柔情追随。 正所谓: 皓首报家国,宝刀破索虏。 谁言君子孤?阵前霓裳舞。 别院春寒早,梧桐意踟蹰。 折柳长相送,东望忆京都。 ...... 别过易琼几人,萧辰长叹了一口气。 聚散乃是世间再平常之事了,别说身处南国,即便在自己的生活的城市,也是个异乡人,至于明天又会是怎样,谁能预料的到呢! 没走多远,便看到身后来了一行人。 带头的是直阁将军裴渊明。 “萧常侍。” 萧辰见状急忙拱手示意。 “裴将军,你怎么来了?” “常侍莫要惊讶。” “陛下放心不下,特遣我来此护送常侍。” “奥,有劳将军了,让陛下费心了。” “陛下口谕,让我们午后便出发,并且特地拨出羽林卫、屯骑共百余人随萧使前往北徐州。” “我们?” “正是。陛下知道常侍不善武艺,故而让我护卫左右。” 说话间,渡口岸边驶来一艘中型战舰。 船头垂着四面风帆,船体长三丈,主仓有三层,船肚子高一仗有余,船舱外侧镶着一个张口的金色狮子头,船尾高高的竖着一杆黑底金边的飞龙大旗,又有一面黑底白字旗帜矮了大旗数尺。 旗面随风摇动,隐约间只见一“裴”字绣于旗上。 “萧使节,请!” 裴渊明扬手示意。 萧辰望了望战舰,又看了看裴渊明。 “将军请。” 如此,二人登上船舱顶楼,秦淮河由远及近,大小景色尽收眼底。 裴渊明见萧辰一副低落的样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额......此舰名唤‘破斗’。” “因承旧朝斗舰,我南国工匠改动其中枢,使其变得更为强大,陛下为表敬意,故而取一‘斗’字为名。” “原来如此,这么说南国的水军都已经配备了这种战舰了?” 被萧辰这一问,裴渊明的脸上倒是有些洋洋自得。 “呵呵呵,常侍莫急,此舰不过为二等舰,真正到了战场上,我南国水军自有‘金翅’‘青龙’数艘主攻战舰。” 风帆扬起,角吹鼓鸣。 破斗舰载着萧辰一行人便出了秦淮河。 入夜后河道上起了阵阵凉风,船速也跟着加快了许多。 借着舱内的烛火,裴渊明见萧辰脸色铁青,于是抿嘴儿捋了捋胡须。 “常侍可是感到头晕目眩了?” 的确,萧辰是晕船了。 “让将军见笑了,确实有点难受。” 话音刚落,萧辰便跑到窗边呕吐了几口。 此时裴渊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瓶,抖出了一粒药丸递了过来。 “来,服下此药,不出片刻便可消除症状。” “奥,多谢将军。” 萧辰服下药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胃里也感觉好了不少。 虽说船舱里的基础物品还算齐备,茶具、点心也一应俱全。 可是老这么坐着都一个下午了,确实有些无聊。 忽见裴渊明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里面盛着一个骰子盒,自娱自乐的摇起了骰子。 “将军这是?” “哦,常侍有所不知,某不好女色不好金银,唯独这美酒和骰子最得我心。” “到北徐州还有些时辰,倒不如用这小物件儿消磨些无趣,博个开心。” “呵呵呵,这么说将军对摇骰子的技法肯定是了如指掌喽!” 萧辰本就是奉承一句,没话找个话,可那裴渊明听后倒是眯眼笑了笑。 “呵呵呵,了如指掌倒是不敢,只不过是些皮毛而已。” “不瞒你说,我自小顽劣,家父虽频频施以家法,终未能使我成为贤人雅士,以至于我只有这一身粗糙武艺和这手把玩之术了。” “让常侍见笑了。” 听裴渊明这么一说,萧辰倒是多了几分敬意。 毕竟人生在世,有几个人能成为人中龙凤呢。 一门儿技艺吃一辈子,就已经很让人羡慕了,更何况他还有两个。 左手挥刀平天下,右手掷器悦身心。 谁不想这样呢! “将军过谦了,如今你已是陛下贴身护卫,统帅着宫殿宿卫,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如此地位,令尊也会为你高兴的!” “呵呵呵,没想到常侍还会如此宽慰人了。” 裴渊明一时间有些感动,两眼直直的看着萧辰。 萧辰见状挺了挺腰身,看来这句话还说到他心窝子里了。 “我常听陛下讲经,说佛述因果,因果又轮回,如果将军不是年少时种下习武之因,又如何能得到今日之善果呢!” “再者说长辈的教诲虽是一种鞭策,可人生无常,谁又能想到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更别说能不能实现别人对自己的期许和盼望了!” 裴渊明攥着骰子盒,稍稍点了点头。 “常侍所言虽有不敬之意,不过道理却很明朗。” “恕萧辰无礼了。” 萧辰稍作拱手示意。 “无妨!常侍若不嫌弃,一同比试几手如何?” “当然好了,可我不怎么会,只怕会扫了将军雅兴啊。” “哎,无妨,我来教你便是了。” “常侍有所不知啊,摇骰子亦有君子与小人之分,赌坊里那些庄家还不是自以为学了几手妙术,才能将那些赌客们摇丢了魂魄!” “而那些妙术皆在于眼疾手快,若是遇到了高人,他们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故而此种妙术,还应因人而异,遇到小人自当赢上几局;若是遇到君子,还需手下留情才是啊。” 裴渊明越说越起劲儿,萧辰借此机会也跟着学了几招,二人耍到丑时左右才草草睡去不说。 战舰沿江水东下,一路乘风破浪,经中渎水北入淮水,借着春日的东南风,一路上行的迅速。 “咚......咚......咚......” 一通擂鼓声作响,紧接着又传来一阵角鸣。 萧辰猛地掀开被子,顾不上整理衣服便跑到了舱门旁,抬眼望了望天,此时已经是傍晚了。 二层的甲板上,裴渊明一身戎装,金甲金胄,头上竖着一簇白羽;腰间跨着一把长刀,刀柄处镶这一个铜色虎首。 他两脚呈外八字型,巍然矗立。 “来人!” “末将在。” “为萧使更衣!” “是!” 不远处的岸边,是一大片营寨,营寨门口竖着一杆硕大的牙旗,旗面以黑色为底,红色为边,上面绣着一条金龙,营寨的望楼上一队甲士正在擂鼓吹角。 萧辰这才抚了抚胸口,跟着甲士进屋换了衣服。 说话间,破斗舰停靠在了岸边,那营寨大门也缓缓打开,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携一众将士朝岸边走来。 萧辰身着朱色朝服,头戴武冠;腰系蹀躞带,右侧挂着一块水苍玉;脚踩锦面雀纹长靴,手持玉节。 左右瞧瞧,大家并没有下船的意思,于是萧辰向前迈了一小步来到了裴渊明身旁。 裴渊明并未做声,只是稍稍摇头示意。 此时众人已来到跟前,排列好队伍迎接,可那带头的将军还跨着马,并未下来。 裴渊明见状清了清嗓子:“陛下使节,散骑常侍萧辰特来劳军!” 那将军听后缓缓的理了理甲胄,这才下马跪拜。 “臣南兖州刺史萧子昭。” “五州都督萧靖艺。” “携众将士叩谢圣恩!” 众人皆跪地行礼。 萧子昭缓缓起身,稍作拱手后朗声唱道:“我等恭迎萧使!” 裴渊明眯眼瞧了瞧,人群中并没有临川王。 萧辰也甚是奇怪,临川王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了? “子昭将军,为何不见六殿下迎驾?” 裴渊明轻声问道。 身为五州都督的萧靖艺就站在一旁,却说不上话,他深知此次萧辰来此可不是为了劳军的,自己到底是去是留,等等就能见分晓了。 “呵呵呵,裴将军有所不知啊,近日敌军攻势凶猛,殿下日夜亲临淮水指挥战事,不成想染了风寒,此时正在账内医治。” “还请萧使和裴将军......见谅!”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明显高了许多。 很明显,萧子昭就是让萧辰知道知道,可不是手里拿了块玉石就能号令全军了,在这片地界,除了临川王,他最大! 裴渊明递了个眼神给萧辰:该做的该说的,我可都表现到位了,你既然奉旨持节,也该说两句了。 萧辰会意后撑开了一抹微笑,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萧子昭面前,点头示意。 而后回身看了看萧靖艺。 “六殿下身体欠安,乃是为了南国军务所致,我们都能理解。我等来此既是来劳军,就一定会将圣意带到。” 萧靖艺见萧辰如此举动,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喜悦来。因为到看刚才萧辰那副架势,说明陛下还是看重自己的。 萧子昭他们一纸奏表就想把自己拉下来,恐怕还是想简单了。 真是圣主英明啊! “那就多谢使节了,二位请!” 萧靖艺扬手示意。 于是由众人簇拥着,萧靖艺引着萧辰二人来到了营帐里。 帐里已备下酒菜,只是条件简陋,地上的毯子有多处破洞,只得用茅草堵着窟窿。 几张破烂的木桌分别摆放,阵阵冷风早将桌上那几盘鱼肉吹得凉透心了。 萧辰见状后和裴渊明对视一番,缓缓落座,裴渊明皱着眉头坐在了他身旁。 此时萧子昭坐在了左侧首位,而萧靖艺却闷着声做到了第二位。 正位上是萧辰,右侧首位是裴渊明。 列座完毕,萧子昭挺身拱手作礼。 “还请萧使不要错怪了殿下,殿下听闻使节来此,不能躬身相迎已是倍感愧疚,故而特地差遣将士捉了几条淮水鲜鱼,此鱼肉质鲜嫩,实为我军餐食佳品也!” “萧使请!裴将军请!” 萧辰看了看桌上的菜品,一盘煮野菜,一盘贝类河鲜,一盘茭白还有这盘鱼肉,四个菜算是符合了礼制,可他临川王日常哪里能吃得下这些呢,不得不让人怀疑,今天他们是有意而为之了。 于是萧辰脸上挤出了一丝愁苦之情。 “不知殿下每日餐食尚好啊?” “回萧使,殿下劳心军务,经常废寝忘食,即便是用膳,亦是些许盐菜罢了!” “什么!” 萧辰听后酝酿再酝酿,终于憋红了眼睛,发出了一阵哭腔来。 “殿下身为皇族贵胄,竟能事事躬亲,至于废寝忘食,有此勤勉忠心,江北何愁不破!” “我萧辰身无尺寸之功,安能享得如此美味!” “还请诸位将军待我以帐前士卒才是!” 说着,竟然掉下来几滴眼泪来。 裴渊明见状傻了眼,这小子是抽了什么风,来这一出,难道真被眼前这些感动了? 萧子昭斜眼瞧了瞧,没想到这斯还是有些眼色的。知道羞愧了就好,这几根儿臭鱼烂虾,不捞上来都怕脏了河水,给你吃也算是有地方打发了。 在京都你如何跋扈我管不着,可是到了北徐,乖乖听话才是相处之道。 “萧使此言,子昭深感敬佩。不过诸位上官来此乃是奉旨行事,子昭绝不敢怠慢!” “还请萧使安心用膳,也不枉殿下一番美意了。” 萧辰听后摸了摸眼泪,还美意,我看到底有多美。 “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请代我谢过殿下。” 稍作姿态后萧辰便大口的吃起了冰凉的鱼肉来! “嗯!美味!美味啊!” “将军为何不吃?” 萧辰夹着鱼肉看了看萧子昭。 “奥,末将在吃,在吃了。” 萧靖艺在侧边作陪,对眼前的一幕并未理睬。 “裴将军,麻烦您传令,将船上的劳军酒肉抬进来吧。” “是!” 裴渊明听后起身走了出去。 “前线清苦,将士们又日夜奋战,陛下心中甚是牵挂,故而让我带了些好酒好肉给大家吃。” “还要劳烦都督悉数发下去才是。” 萧辰说着,朝萧靖艺拱了拱手。 萧靖艺听后起身朝着西南方向跪地行礼。 “陛下劳心牵挂,我等定不负圣望。” 从岸上迎接到帐内宴饮,都是萧子昭打头阵。 看这意思他这个刺史已经把军务大权从都督萧靖艺手里夺过去了。 他们的奏表还没被准奏呢,就开始擅自落实了,要不是萧辰亲眼看见,还真不知道会作出什么妖来! 况且这些人都不避讳了,这还得了。 入夜,萧辰拉着裴渊明,骑快马来到了骠骑将军康长明的营帐里,正逢左卫将军昌义之同在帐中。 康长明、裴渊明和昌义之是老搭档,自从宫中一别已有数月未见,此时相见自然喜悦非常。 “常侍和渊明兄来此劳军,长明心中甚为感激!” “呵呵呵,长明兄和义之兄如今重返沙场,终日与诸将士同食同寝,仿佛是回到了往昔啊!” “贤弟所言不假,不过这北徐州可不比昔日沙场,虽有旧部将士在侧,可我和义之兄终究是寄人篱下啊!” 听了这话倒是有点意思,看来康长明在弹劾萧靖艺的奏表上署名,也可能是被逼无奈了。 昌义之和康长明对视一番,二人心中却实有些想法要说。 裴渊明捋了捋胡须:“我与二位兄弟乃是生死之交,今日相见,我亦无需隐瞒什么了。” “陛下差萧使来此,正是为了查清刺史萧子昭上表参奏都督萧靖艺一事。” “长明兄和义之兄乃是开国老将,是陛下左右亲信,我来时,陛下亦有口谕!” 二人听后急忙起身跪地行礼。 “康、昌二将,你们直阁于东堂,不论到何处领兵,皆是朕心头牵挂。你等切记,万事应以南国社稷为首要,断不可因小失大!” 康、昌二人再次对视,而后连连叩首! “我等一时糊涂,只因那萧子昭以布防军务逼迫我二人,我们担心贻误了战机,便在奏表上署了名。但我二人忠心,日月可鉴,还请萧使和渊明兄转达,让陛下放心,我等日后定会于战场上将功补过!” 皇帝口谕里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不让他们站队的意思是明摆着的。 不愧是老将,一点就透。 “二位将军请起。” 萧辰上前扶起两人。 “此次萧使前来,亦是陛下思之再三。” “如今战事紧急,乃是用人之际,陛下无意责罚于谁。陛下对我军战力很有信心,只是不想让别有用心之人误了大事!” “二位兄长能如此明理,渊明深感敬佩!” “渊明兄折煞我二人了。” 昌义之挺身回道。 “想当初,我二人主动请缨来此,一来是为了守护疆土,二来亦有私心......” “哦?” 裴渊明捋捋胡须望了望二人。 “康兄已至天命之年,我亦紧随其后。试想,还能有多少机会到战场杀敌呢!” “我等皆为行伍之人,本应以马革裹尸为最高荣耀!” “可无奈手中仅有长刀一把......又如何能抵挡得住他人权杖呢!” “诶!” 昌义之这番话说的再真实不过了。 本来就是想战场杀敌,再得一些勋格,为后世子孙留下些许底子。 可是抵不住玩弄权势的人阻碍其行动,左右其意志。 毕竟军令不得不从,而手中的虎符乃是调兵遣将之用,终究是撼动不了上层人的主观想法。 萧辰低头拱手:“在下有个想法,还请二位将军帮忙斟酌一番。” “常侍请讲!” 康长明扬手示意。 于是几人坐回原位。 “持节都督总领军务大权,是三军最高统帅;五州都督监察军令执行情况,统筹大局;地方刺史协助上官具体安排,并负有监督之责。” “是这个意思吧?” 康长明、昌义之和裴渊明互相看了看,轻轻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是说无论战线多长,战场多大,具体决策都掌握在持节都督和五州都督手中。” “常侍所言,意在如何呢?” 康长明轻声问道。 “将军稍安,我们试想一下。按当前兵力不变,诸将军各司其职,各自为战,根据自己所在战场形势,随时调整作战部署,二位将军觉得会如何?” 昌义之皱了皱眉。 “将离主帅,与理法有悖!” “况且北国亦按主帅军令行事,上下统一,若我南国诸将军各自为战,恐于大局不利啊!” 萧辰听后并未回话,而是看了看康长明。 “嗯......古有汉朝武皇帝分兵西北大漠,使卫青、霍去病等人各带一路人马寻机与那胡虏作战,乃是开创了分兵作战之先河。” “不过我与索虏之战,既非寻敌而不得,又无甚屏障做掩护,一旦分兵而战,胜算恐怕难以掌握。” “裴将军你看呢?” 萧辰看了看裴渊明。 裴渊明捋了捋胡须。 “额......二位将军所言甚是,淮水之滨草木纵横,不利于骑兵长驱直入,多以战舰投石破敌深入,进而登岸攻城。” “若我军各自为战,恐造成以寡对众之态,常侍所言,计出新颖,若在郢州战场,尚能一试!” “可这毕竟是在北徐,还是要三思才是啊。” “呵呵呵。” 萧辰笑了笑。 “常侍缘何发笑?” 昌义之欠身问着。 “各自为战,并非互不兼顾,亦非孤军深入。” “况且临川王署部多在北徐州战场,若能分兵,也是将二位将军分出去,当然,还有五州都督署部。” “敢问三位将军署部现有多少将士呢?” “我与昌将军驻军西岸,协助防御水面,所部十一军共有两万余将士。” “萧都督于东岸驻扎,提防北方来敌,所部有一万八千余人。” “临川王和吴平侯署部乃是我军主力,于洛口御敌,共有二十五军以及游侠、冗从五万余人。” 萧辰点了点头。 “十万大军,以当前我军步步为营的情形看,临川王的五万将士于正面战场轻易不会被击破。” “三位将军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用兵之道自然不在话下。” “若是三位将军所携署部于洛口两侧择机骚扰,分散北国兵力,那么临川王可转守为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进而北取阳平,西进梁城、寿春,不仅能收复失地,还能将战线推到北国境内!” 营帐里烛火摇曳,夜晚从河面吹来的凉风将遮门的布帘鼓动的前后摇摆。 几人屏息良久,心中想着什么,只有风知道。 正是: 陋室迎使节,盐糜待贵人。 北徐唤风雨,袍泽怀异心。 第77章 曲曲折折书呈京都 虚虚实实言止帷幄 一大清早,萧辰和裴渊明骑着快马回到了萧子昭署部的营帐里。 萧子昭早已知晓他们两个昨天夜里出去的事情,试想萧辰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搜集临川王具体说是萧子昭拉拢诸将军一同参奏萧靖艺的证据罢了! 人活一口气,有临川王这座大树靠着,难道还怕他一个毛头小子不成! 侍中、骠骑大将军临川王大帐外,数十个寺人端着洗漱器具排着长队候着。 不一会儿,身着锦袍的袁炳轻轻推开帐门,朝他们招了招手。 萧子昭在大帐外的一角,见状后急忙小跑过来,朝袁炳低身拱手。 “袁炳给刺史问安。” 袁炳低头拱手。 “总管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呵呵呵。” 萧子昭说着,便上前抚了抚袁炳得胳膊。 “殿下刚刚醒来,正要召见刺史。” “哦,那我这就进去,多谢了。” 于是袁炳掀起布帘,萧子昭低头走了进去。 临川王正在修面,只穿了一件丝绸材料的褥衣,那如同茭白一般的皮肤让萧子昭这个文人雅士见了都有些害羞。 于是萧子昭低头拱手。 “殿下唤我?” “嗯。” “坐吧。” 于是萧子昭凑到跟前,低身站在了临川王身边。 “萧辰既奉命持节来此,一定有什么事要做吧?” “回殿下,萧辰十分谦和,就连那干瘪臭鱼都吃得津津有味,看来是惧怕殿下之威,不敢造次了。” “呵呵呵......” 临川王听后甚是满意。 “且不说他是真是假,毕竟这是我北徐大营,不比在宫里,他还能怎样!” “殿下所言甚是,不过昨夜他与裴渊明去了左营康长明处,据探报说,昌义之也在帐中!” “左营?康长明与萧辰并无瓜葛,他去作甚呢!” “还有那个昌义之,竟敢擅离职守,真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 “末将也是这么想,怕不是因为那封奏表,这两人一定是心存不满,再经萧辰这么一番蛊惑,恐怕伺机报复也说不定!” “两只老犬罢了!” “南国边境绵长,大小战事连年不断。而他们二人,除了辅佐陛下开国践祚,已有数年未建功勋了。” “你还记得二州刺史张稷之死,皆因那康长明赶赴救援时摇摆不定,失了战机,堂堂一个开国老将、直阁将军,竟然让一群暴民抢了先,真是笑话!” 萧子昭见状急忙补刀:“张稷乃陛下心腹之人,又屡立战功,经此一事,恐怕康长明也只能止步于东堂了。” “五州都督那边,有何动向啊?” “回殿下,自从我等上表后,那萧靖艺终日惶恐,寝食难安,昨日于宴席上亦不敢轻易言语。” “嗯,你行事缜密,寡人甚是放心,这件事就由你去善后吧!” “末将遵命!” “对了殿下,若是萧辰这两日想见殿下,我该如何应对呢?” 临川王朝着修面的寺人摆了摆手,而后擦干了脸面。 “见与不见,他能奈我何?” “他既是奉旨劳军,就让他体会一下边关苦寒再说吧!” “末将明白了。” 萧辰见临川王还没有召见的意思,也并未理会。 反倒是裴渊明有些坐不住了。 “常侍,临川王身为主帅,却迟迟不召见朝廷来使,这可是忤逆之罪!” “常侍何不上表参奏一番,老朽愿一同署名!” 萧辰理了理锦袍,端坐着喝茶没接话。 “常侍,你倒是说句话啊!” 见裴渊明有些急躁,萧辰这才欠身给他续了杯茶。 “老将军稍安勿躁。” “我来之前和陛下、七殿下商议过了,像如今这种情形,乃是意料之中。” “他不召见我们,就是摆明了不让我们了解更多情况。” “可陛下不是给了你圣旨,你为何不转交于临川王呢!” “哎,读个圣旨当然简单。可昨夜我们在康将军帐中所商议的,是个新情况,我得修书一封,呈奏给陛下才是。” “常侍之意,是要力主分兵而战吗?” 裴渊明欠着身子,原本昨晚的事只当成了私下探讨,可没想到萧辰却要来真的了。 “昨夜我想了想,还有一些细节,请将军给我出出主意。” “常侍请讲吧,我知无不言!” “嗯。” “据我所知,临川王本身并无统将领兵之能,将军说呢?” 裴渊明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这都是什么话,人家如今是主帅,即便没那个能力,也轮不到别人坐这个位子啊! 况且朝廷里真就没什么人可用,有临川王坐镇,陛下更多的是有个心安罢了。 见裴渊明迟疑,萧辰故意凑上前去。 “难道我说错了?” “额......单从驭将之能来看,临川王从辅佐圣主开国践祚,又到定抚东南数郡,其功勋甚伟,不过大多是因其所部将军能征善战,有勇有谋,才成就一番功绩。” “好!那我继续说了。” “如果说分兵成立,我军左右两面各自为战,自主能力就会加强。而康昌明、昌义之和萧靖艺三位将军乃是朝中武将之首,陛下若能给他们放权,他们一定会鞠躬尽瘁,加之他们求功心切,相比听从当前主帅的安排行事,他们一定会更加用心!” 裴渊明听后皱了皱眉头。 “请恕我直言。” “将军请讲。” “常侍所言分兵之策,本无前例可循,况且十余万将士没有主帅,实在与礼制相悖,到时候三军呼应不成,恐会坏了大事!” “将军所言甚是!” “嗯?” 裴渊明听得一愣,既然如此,你还力主分兵做什么! “这就是分兵之策需要赌一赌的地方。” “赌?” “对,一旦分兵成功,临川王于正面迎敌,两侧兵力已不受其直接控制,到那时,他自然会为了自保而稳扎稳打,我们赌的就是他是否会止步不前。” “毕竟是皇族贵胄,南国的安危亦是他个人的安危,倘若此战因其退缩而失败,他又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此外,他手下有萧靖艺、建安王等忠勇武将,还有陆明霞、到茂公、何敬容等谋士,他们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左右两侧的将军抢了大功呢!” 裴渊明捋捋胡须,稍作点头。 “常侍所言,乃是激将之法,以分兵之策,逼迫临川王等人主动出击,此策若成,多方皆可得利” “不过临川王会不会被激起战意,我实在不敢赌,毕竟此局事关南国安危,我劝常侍你亦要三思而行啊!” “所以我有一事求将军。” “常侍请讲。” “我想劳烦将军亲自回一趟京都,将奏表交给陛下。” “可是陛下有交代,让我护你周全,如果仅留常侍一人在这,恐怕......” “呵呵呵,没事,将军就放心吧。” “我这就去写。”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萧辰将手书交给了裴渊明,裴渊明又向萧辰引荐了一位老将,名唤欧阳僧宝,乃是宫中带过来的屯骑校尉。 此人极为勇毅,只是年岁有些高罢了,武艺不在裴渊明之下,足以接替他保护萧辰的任务。 于是裴渊明带几个贴身侍卫,骑快马踏上了回京之路。 萧辰的帐外,都是从宫里跟过来的侍卫,去掉跟裴渊明走了的,还剩百十余人,安全保障也很充分。 却说萧子昭听闻裴渊明出了大营,急忙小跑到萧辰的帐外,见还有宫中侍卫在,不禁泛起了寻思。 只他一人回京,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刺史萧子昭前来拜见萧使。” 欧阳僧宝见萧子昭过来说话,先是稍稍拱手,而后厉声说道:“常侍还在休息,刺史请回吧!” 萧子昭听得一愣,这要是在平时早就上去揣他了。 可毕竟是宫里来的侍卫,打狗还得看主人。 于是萧子昭转而一笑。 “若是我没认错,汝乃屯骑校尉欧阳兄了?” 欧阳僧宝此时有五十多快六十岁的样子,他萧子昭才三十几岁,论辈分怎么说也得叫一声叔伯了。 见他这般失礼,欧阳僧宝只是眯着眼,点了点头。 “正是!” 这一句回答,语气比对面萧子昭这个刺史还硬朗。 萧子昭见状只得微微一笑。 看来萧辰是有备而来了,这个屯骑校尉可是名声在外,数年前在上林苑里为了保护陛下,赤手空拳与豹子搏斗,实打实的一员猛将! 没想到陛下能把他安排给萧辰,可见陛下用心良苦了! “既如此,我就先回了。” 萧辰在帐内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这小子就是来看看萧辰在做什么的,既然这样,怎么能让人空手而归呢! 于是萧辰将一张带着字迹的糙纸攥在手里走到了门口。 “门外何人啊?” 话是这么问,但萧辰正欠着布帘看着萧子昭呢。 欧阳僧宝闻声后回身拱手。 “回常侍,萧刺史前来求见!” “哦!是萧刺史啊,请进吧。” 说着,萧辰便将那张糙纸揉成了团,扔在了门帘底下,而后急忙跑到榻上假装整理着衣襟。 萧子昭于门口低头拱手。 “臣萧子昭,参见萧使。” “哎呦,刺史不必拘礼啊,快请坐。” 萧辰说着,特地背对萧子昭,续着炭火煮茶。 那萧子昭借着低头的机会,从地上拾起了一个纸团,进而揣进了袖子里。 “萧使在休息,我本不该打扰,只是大营守卫来报,说您启程回京了,所以我便过来看看。” “奥,没有没有。” 萧辰转过身,续上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是宫中飞鸽传书,说有要事召裴将军回去,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既已来到了北徐,难不成刺史还保护不了我这条小命嘛!” “呵呵呵......萧使说笑了,按礼制陛下使节本该有护卫三百。” “可您来北徐,只带了区区百人,足见陛下和使节对我外军颇为信任!” “是吗?能带那么多人啊!不过要我说,带这一百人都多了。” “呵呵呵......” “不知使节接下来还有何安排呢?” 萧子昭抿了一口茶。 萧辰也跟着喝了一杯。 “也没什么安排,刺史对我如此关照,即便有安排,无非就是走个形式,看一下军队布防,士卒饮食,训练状态这些。” “不会打扰大家吧?” “使节既来劳军,我北徐将士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打扰呢!” “呵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看来还让巡视,也让到处查看,啥都答应了,就是不说面见临川王的事。 既如此,就借机四处看看吧! 萧辰心里知道,如果分兵的计划成了,那么昌义之、康长明和萧靖艺三人一定会做出些名堂来,到那时候即便临川王的人心眼再多、再厌战,也得想办法抢功,绝不会待在原地,毕竟手底下有那么多人要安排呢,如此天赐良机,又怎么甘心错过呢! 但要是分兵不成,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因为从当前临川王安排的防务来看,三个将军分兵两侧,昌义之和康长明屯兵洛口东南侧作为左军,而萧子昭所部在洛口以东的淮河下游,作为右军,临川王自己的军队正对洛口,距离不过十里,是正面战场所在,他每下一道指令,左右二军就要按照命令走一步,根本没有自主性可言,如此一来,能不能取胜还真就不知道了。 “敢问萧刺史贵庚啊?” 萧子昭听了这话倒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这竖子还跟自己唠起家常了,看来是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临川王的帅威所折服,多少有点这个意思。 “回使节,末将已三十有七。” “刺史为政清廉,功勋卓越,我早有耳闻。不瞒你说,能与刺史这般朝廷肱骨结交,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啊!” “末将不敢,使节此话真是折煞我也!” “子昭乃是殿下和陛下一手提拔,对陛下和南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至于位居人臣,亦是陛下错爱。” “子昭自出任刺史以来,夜夜枕戈待旦,行事如履薄冰,终日惶惶不安,只因圣主恩泽降身,实在马虎不得啊。” 嚯!这小词儿甩的。 萧辰是忍了又忍,千万不能当人家面笑出来不是。 “是啊,殿下身担大任,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刺史您亦不辞劳苦为陛下分忧。反观我萧辰,竟然心存疑虑,对殿下有偏见,我真是......羞愧万分!” “还望子昭兄和殿下海涵!” 萧辰的脸上一阵酸楚袭来,起身拱手作礼。 萧子昭着实被萧辰这一番自我谴责所感动了。 不说他如何竖子,也不说他有多不招人喜欢,单单说他能这般醒悟,就是他内心的动容,是他接连不顺意所焕发出来的思考,更是自己和临川王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良苦用心! “常侍如此忠义,子昭......又如何不羞愧呢!” 说着,萧子昭满是自责,低着头示意着。 “我与常侍虽在政见上有相左之处,不过你我忠君报国之心如出一辙。” “殿下多次教诲于我,要习人之长,容人之短。” “今日见常侍如此仁义之心,子昭不得不反思已过,还望常侍摒弃前嫌,与我和殿下一起,拱卫南国大业!” “常侍忠义,请受子昭一拜!” 萧子昭说着,双腿一软,便跪在了破布蒙着的土地上。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 “刺史乃千金之躯,你我一见如故,能成为好友乃是萧辰求之不得。” “既如此,子昭愿与常侍义结金兰,同辅南国。” 萧辰稍稍低下头,并未做回应。 这下可是把萧子昭给懵住了,什么意思?我说结拜成兄弟还不同意吗? “常侍是嫌我地位卑贱不成?” “不不不,刺史乃一方大员,于朝中亦有坐席,反观我萧辰却是无甚地位......我......” 萧子昭的脑子快速转动着,他有什么可坚持的呢! 自己是刺史,不比你散骑常侍差啊,虽说你新晋了子爵,但我也是吴平县侯! “还请子昭兄见谅,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啊!” 听萧辰这么说,萧子昭的好奇心顿时就被激发了。 还有难言之隐?什么难言之隐? 话说这萧辰来自番邦,在南国无亲无故的,还能有什么顾虑?莫非之前的传言,他这个萧和陛下的萧是同族了? 如果是同族,他是皇族亲王辈?还是皇子一辈? 萧子昭侧过身子,皱起了眉头。 “实不相瞒,我虽来自番邦,可这萧姓......” “常侍且慢!” 萧子昭幡然醒悟!急忙以正面相对,扬起手打断了萧辰。 而后又走到帐门前,掩了掩布帘。 “既是难言之隐,子昭就不便多问了。” 萧辰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不能结为兄弟,子昭冒昧恳请,你我二人以手足之礼相待,常侍意下如何?” 手足之礼?那就是兄弟关系了。 萧辰想了想,自从入宫以来,先是皇帝,再是临川王,七殿下,易琼,这几人和自己都是手足之礼相待,不过最踏实最舒服的也就是易琼和七殿下了。 也罢,多一个不多。 “如此......甚好,萧辰见过兄长。” 萧辰深深作揖。 “常侍快快免礼!” 话说萧子昭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从萧辰来到南国那天起,一连串的大事都和他有关,以至于平步青云,如今又受到重用,这也许就是最好的证明了。至于他和陛下的关系,还是不知道的好。 而萧辰呢,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这萧子昭听上去唯临川王之令是从,可是换位思考一下,同为萧姓,同根同源,理应位居人臣,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现实也是如此。 不过他这个萧和皇帝的萧是堂兄弟,隔了一代人。 能做到地方刺史不得不说靠的是临川王的极力举荐,原本是食邑一方的侯爵,日子过得也很从容,只不过谁又不想往上爬呢! 要不是萧子昭的二弟萧子建嗜酒成性,抢掳民女,以至于被开除军籍贬为庶人,他萧子昭也就不会受到牵连。 论才干和谋略萧子昭足以独当一面,配得上朝廷肱骨的称谓,只不过血脉关系隔了一层,想要抛开旁人直接和陛下搞关系还是困难了些。最终也只得依附于临川王门下,如此才保障了今日的地位了。 萧子昭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看萧辰那年岁,准是子侄一辈了,还好陛下已经立了储君,若是这小子早来几年,估计现在的太子也要苦恼了。 做的好不如生的好,今日萧辰的难言之隐,也解开了自己和临川王揣测已久的疑问,可是要不要告诉临川王,还得另说着。 所谓靠山,前提他要是座山。 临川王这座山看着是高耸巍峨,可种种迹象表明,他这座山也时不时的掉落着石头。 结党营私、谋害异己、鱼肉百姓、践踏朝纲。 等到圣主缓过劲儿来,少不了要整治一番了。 正是: 无中生有有作无,虚中露实实当虚。 雾雪风霜皆为表,沟壑洼谷亦成渠。 第78章 无私有弊都督无奈 见缝插针统帅遂心 入夜,萧辰和欧阳僧宝二人在帐外散步。 趁着巡逻的队伍走过的间隙,二人停在了最东侧的一个营帐外。 “萧辰深夜造访,还请将军通报一声!” 门前的侍卫见状行了军礼,而后进帐通报不说。 萧靖艺正伏案写着什么,听闻萧辰到访,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末将见过萧使。” “打扰都督了。” “无妨。” “常侍快请进。” 萧辰随着萧靖艺来到了帐中,里面的摆设的确比自己的使节营帐里要齐全多了,不过没有一件奢华之物。 最多的就是满地的书卷和布防舆图。 “让常侍见笑了,因我署部已迁至荆山,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取走这些书卷,如此狼狈,实在失礼。” “都督多虑了,都督乃统帅之辅,乃是将将之职,今见都督劳心于此,恕萧辰多嘴,你又何必事事躬亲呢。” “呵呵呵,常侍快人快语,虽说都督行辅帅之职,可一切事物还是要以战局为重。” “说来亦是惭愧,我于加冠之年从军,至今已有二十余载,大事小节也算得上有些经历。常侍说我事事躬亲,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足以扭转战局啊,呵呵呵。” “明白,都督言之有理。” “呵呵呵,快请坐。” “这些都是淮水一带地情水文舆图,我虽搬离此处了,可这些舆图可是走到哪就带到哪啊。” 萧靖艺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地上的那些皮子地图。 “都督如此细心,萧辰深感敬佩。” “呵呵呵,常侍言重了。我任石头戍事时,常常听到七殿下提起你。” “哦,是吗?” 只见萧靖艺笑了笑。 “我与殿下乃是旧交,在担任雍、梁、秦三州都督时,殿下乃我上官,后来殿下和我先后任石头戍事,我时常向殿下讨教任上之事,所以于公来说靖艺应将七殿下奉为良师,于私来说与殿下亦是益友。” 萧辰见了萧靖艺,本身就有几分好感,又得知他们二人的这层关系,自然就轻松了许多。 如此看来他萧靖艺的人品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我听闻都督常年镇守三州,来之前陛下也说过,都督既有水战能力,又有将将之材,故而将都督调遣到北徐州坐镇。” “但前些日子朝廷收到北徐诸将军联名上表,参奏都督滥用职权、贻误战机之事,都督对此可有异议呢?” 萧靖艺听后长叹了一口气,转而微笑着摇了摇头。 “淮水于我境内有支流十数条,常年泛滥已成顽疾,若让常侍修渠治水,你当作如何呢?” 萧靖艺并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给萧辰抛出了一个测试题。 萧辰也感觉到了他话里有话,于是稍作思考,也跟着笑了笑。 “都督就不必考我了。” “都说人言可畏,想必北徐诸将军之口比那泛滥河水还要汹涌吧!” 萧靖艺点了点头。 “呵呵呵,常侍果然聪慧。” “如今众人之口,犹如淮水支流,蜿蜒百里,已是泛滥成灾,我本无过错,只是欲加之罪,无可奈何啊!” “然我深知北徐战事,关系重大,又不喜与人争斗,当务之急应以布防御敌为首要。再者尚需加筑堤坝,一来是为了防御敌军,二来是为了治水安民。” “我与北徐刺史张豹,选拔任用了几个匠材郎官,又动用了地方府库银钱,于淮水南岸疏浚河道,以期日后能防御水患,可谁知此事竟被人诬告,呵呵呵,真是世事难料啊......” 此事如果当真,那萧靖艺的这番举动可就是十足的为民谋福了。 而他的性格又像极了七殿下,与世无争,潜心专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萧靖艺面对质疑所给出的回应,正应了这句话。 “陛下想为你讨个说法,都督可知陛下心意?” 萧靖艺听后连忙低头拱手示意。 “陛下常以恩泽济世,如今托我以重任,我又如何不知道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呢!” “实不相瞒,诸将军所参奏之事,只怕是毫无根据,所以我并不担心;至于陛下如何处理,亦非我能左右。” “怕只怕经过此事后,西岸布防计划恐不能维系。” 萧靖艺义正言辞,看来他对临川王那伙人的举动是早有预料了。 “既如此,都督可是有破敌之策了?” 萧辰上前抚了抚他的胳膊。 萧靖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那索虏可于战马之上乱我阵脚,但在这河道之间,绝非我南国敌手。” “若是布防得当,我们只需静待时机。” “一旦时机成熟,便可分兵偷袭,各个击破。” “还请都督细细说来。” 萧辰续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数年前北虏统帅元英,于雍州多次来犯,七殿下和我采取以静制动之策,经数月对峙才得以扭转战局。” “如今对岸索虏都督乃是元遥,其性情儒雅,通书晓律,本来是个冷静之人,可索虏朝中有高阳王把持朝政,定会向其施压,以防止元遥建立不世之功,进而侵占其朝中地位。” “北国有如此挟势弄权之辈,北岸敌军何愁不破! ” 萧靖艺有些激动,经过三个多月的对峙,他才把战局分析的如此透彻,可见他下了多少功夫。、 而如今诸将军无论是受迫还是主动,都在参奏他的奏折上签了名字,这样一来,肯定会影响萧靖艺苦心经营的工事和基于对未来的判断而进行的诸多准备,一切的一切,很可能就要成为了泡影。 再说皇帝这边,面对北徐几乎全部的将领联名参奏萧靖艺,即使再信任他,也得作出点调整才能安抚人心。 毕竟在一个组织里,个人为人再好,能力再强,可就是不能融入集体,那么领导者在做调整或者摒弃时,优先考虑的一定是这个当事人。 想到这萧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近日我夜观星象,见荧惑拱填,乃礼失而德败之兆也!” “可事情因我而起,我亦无需多言了......” 萧靖艺说着,起身继续整理着书卷。 萧辰在一旁听得是朦朦胧胧。 不管谁拱谁,事在人为,这样的人要是不留在前线坐镇,那还有谁能有如此资格呢!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况且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都督又何必如此低沉呢。” “呵呵呵,多谢常侍宽慰。” “我有书卷在侧,已无烦恼了。” “实不相瞒,我也有一退兵之策,还请都督回去再看。” 萧辰说着,便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糙纸来。 萧靖艺起身看了看他,将那封书信攥在了手中。 “常侍能如此,靖艺定会潜心研读。” 整理完书卷,萧辰二人拱手作别。 洛口大营,东西长数十里,虽说区分左右军,可整体看来是连成一片的。 从营帐里来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累,反倒是回去的时候双腿有点发麻了。 看着过往的巡逻队伍,再望望明朗的天空,自有繁星点缀,北斗星就在正上方,而那杆勺柄底下便是北虏寿阳大营的位置。 “哪有什么星象啊!” 萧辰自言自语着。 身旁的欧阳僧宝并未作声,毕竟夜观星象这种巧术不是什么人都能修成的,再者说同一个星象有不种解读,就看你想要哪样了。 “萧常侍!” 忽听得巡逻队里有个声音传了出来。 萧辰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一行人。 领头的正是卫尉少丞韦铎! 只见他喜笑颜开,着一身银甲,腰间悬着一块符牌。 “韦将军!” “真是你啊!” 萧辰跑上前和韦铎拥抱了起来。 “你们先走吧,我过会儿就来。” “是,将军。” 那队巡逻的甲士低身拱手。 “壮武将军,升官了啊?” 萧辰托起韦铎腰间那块符牌打趣着。 “呵呵呵,刚刚上任。” 韦铎说着,借着火把又瞧了瞧萧辰身后的那位,只见他快步上前,向欧阳僧宝施以军礼。 “韦铎见过欧阳将军!” “贤侄可是在都督帐下?” “正是,侄儿现司职右军,任壮武将军,明日便与都督一同去驻守荆山。” “嗯,好!看你这番模样,倒是和令尊年轻时颇为相似,好啊!” “叔父说笑了,我还差得远呢。” “昔日有韦虎坐镇江东,今有韦铎击战淮水,子承父业,贤侄不必谦虚!” “原来你们认识啊!” 萧辰满脸笑意凑了过来。 “常侍有所不知,叔父乃陛下所属雍州旧部,和家父更是袍泽兄弟,我于宫中任少丞时多亏了叔父指点,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二位,实在是太难得了!” 韦铎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咧着嘴开心的不行。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原来我身边都是熟人。” “对了常侍,易琼现在可好?” “哦,大哥他跟着七殿下去往郢州了,算算日子,也应该到了吧!” “太好了。” “易琼武略超群,是个将才,能征战沙场,想必他一定会很高兴,日后建功立业就看他了。” “呵呵呵,你不也是。” “将军!都督唤你!” 不远处,有一个甲士跑来唤道。 “好,我这就过去。” “叔父,萧常侍,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就此告辞了。” “嗯,你去吧!” 三人互相拱手,深深致意。 走了一会儿,萧辰二人路过一个大帐,从微微抖动的布帘里还能看到里面的灯火。 又传来一阵阵男女嬉戏的声音。 萧辰听后皱了皱眉。 “这是谁的营帐啊?” 欧阳僧宝朝旁边的一杆统帅大旗努了努嘴。 在看看门前的侍卫也不陌生,正是东郊临川王府的那些黑衣甲士。 好家伙! 不是说病了吗?不是说日夜临阵指挥吗? 他这会儿玩儿的可是比谁都快活。 萧辰抱着肩膀听了会儿,而后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站住!” “来者何人?”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军新选拔的百夫长陆渊! 萧辰见状从袖子里掏出了玉珏,举了过去。 “陛下使节萧辰,特来探望北徐统帅!” 陆渊见是萧辰,稍稍拱手致意。 “末将见过萧使!” “嗯,陆将军别来无恙啊。” “劳上官挂念,不过今日不巧,殿下伤寒未愈,还请择日再来。” “呵呵呵,还伤寒未愈呢?” “那么刚刚是谁在里面嬉戏打闹呢!” “还请上官自重!” “殿下已卧床多日,若有人以持节之名图谋不轨,就休怪末将无礼了!” 陆渊说罢,便要拔刀。 欧阳僧宝见状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萧辰身前,只见他双眼瞪得溜圆。 僵持之际,有三个女子裹着纱袍从帐内溜了出来。 “殿下有令,有请萧使。” 几人行了礼,而后赤足小跑了出去。 萧辰微笑着瞧了瞧陆渊,稍作点头作罢。 布帘拉开,迎面袭来一股浓浓的脂粉味儿。 萧辰挥着手扇了扇。 账内灯火明亮,却不见临川王。 靠着营帐的北墙,悬着一副洛口驻军舆图。 下面是一张蒙着虎皮的胡床,说是胡床,更像是一把靠椅。 前面是一张带着金龙纹饰的方桌,桌子上珍馐美味顺次摆放。 桌底下堆着一堆书简和糙纸册子,旁边便是一口青铜三足鼎,时而散发出酒香来。 地上铺的是毛向外的狐狸皮,一水儿的雪白色,没有半点瑕疵,那皮毛踩上去软绵绵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萧辰奉旨持节,特来探望殿下!” 萧辰唤了一声。 “咳......咳咳......” 大帐里侧的隔间里缓缓的传出来一阵咳嗽声。 不一会儿,临川王裹着一身素袍,头上缠着布巾,赤着脚蹒跚而来。 “臣司空、骠骑大将军,遥祝陛下金安!” 临川王朝着东南方向跪地叩首。 “恭迎萧使。” 临川王起身拱手。 萧辰也跟着拱手致意。 “听闻殿下身体有恙,本想着待您恢复后相见,适才从此处路过,未曾禀告便来叨扰,都怪萧辰一时情急,还望殿下恕罪。” 萧辰嘴上说着道歉,心里已经开始大骂了。 看你还装什么,刚才还在那戏耍打闹,见了人就开始装咳嗽了。 “哎呀,常侍何以自责。寡人于午后时稍感清醒,故而差婢女备下酒宴,适才正要到你帐中相邀,没想到常侍与我想到一处了,你我真是心有灵犀啊!” “来来来,快请坐。” “咳......咳......” 临川王动作迟缓,扶着桌角靠坐在了那张胡床上。 萧辰看了看桌面上,这些美酒珍馐分明是给他自己吃喝玩乐的,那只大陶盘里的鹿肉上面牙印都整齐划一,还说什么备酒宴款待,真是张嘴就来! “殿下盛情,萧辰愧不敢当。您伤病在身,理应安心修养,在下冒昧前来已是失礼;更何况三军将士还在寒风中守卫疆土,更是疲累不堪。在下又怎能视而不见,如此把酒言欢呢!” “呵......呵呵......” 临川王听了这话,那张原本就粉扑扑的脸更是加深了色调。 “常侍心系边疆,寡人自当钦佩!不过能于千里之外与故友相见,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啊!” “来人!” “是。” 一旁白白嫩嫩的袁炳快步过来,拱手行礼。 “给常侍斟酒!” “是。” 袁炳与萧辰对视一番,毕竟以前见过,也算是打个招呼了。 “袁总管真是贴心,殿下所到之处都有总管在身旁伺候着,萧辰若能有此心腹,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粗糙了。” 这主仆二人果然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即便是来到了这前线战场,身上都不带沾一点儿土星儿。 他临川王在京都就不会弯腰,来到了北徐,更是妥妥的成了一个土皇帝。 “哦?莫非常侍身边至今还无人在侧?” 临川王说着,端起金碗一饮而尽。 一看就是把他的好事给打断了,喝口酒压压心里的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吧! “殿下说笑了,即便我萧辰再有能耐,也寻不到像袁总管这般体贴之人啊。” “呵呵呵,常侍说笑了。那位......” 临川王眯眼摸着额头想了想。 “易英雄,他不是在你身旁吗?” “哦对了,听闻易英雄身边已经有了佳人相伴,哎呀,如此一来常侍你又是孤单一人了。” 临川王试探着问了一句,而后抿嘴儿笑了笑。 “呵呵呵,殿下消息果然灵通,那婢女算不得什么佳人,无非是别院里一个仆人罢了。” “别院惨遭大火后,便随她亲戚回乡了。” “哦!原来如此。” “不过寡人听闻,那婢女长得和玉漱极为相似,难道是他们看错了?” “哈哈哈......” 萧辰挤出一阵冷笑。 “殿下说笑了,我与玉漱姑娘在殿下府中有过一面之缘,那玉漱可谓是仙女下凡呐。至于别院那个婢女嘛,呵呵呵,实在不能与玉漱姑娘相提并论了。” “呵呵呵,寡人当初有意撮合,只不过常侍没有接纳寡人一番好意罢了。” “岂敢岂敢。” “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虽不是君子,但能成殿下之美,在下亦可心安了。” “好气魄!常侍性情,寡人甚为喜爱。” “来,你我同饮一杯。” 临川王说着,举起金碗一饮而尽。 萧辰也不示弱,跟着喝了下去。 “还恕在下直言,殿下位极人臣,乃亲王之首。” “朝廷众臣工皆以殿下为榜样,潜心政务,报效南国。” “而在下乃一番人,绝不敢与殿下作对,只是在政见上和殿下有些不同观点罢了。” “殿下仁德贤能,定不会与我这等人计较。” “故而,我亦有心向殿下讨教,如此才能与殿下一同为南国出力啊。” 临川王听了萧辰这几句片汤儿话,倒是很受用。 看来这小子是有意妥协了,这才对嘛!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你萧辰再怎么受陛下的青睐,终究比不上京都的亲王、郡王。 巷间虽有传闻,萧辰与陛下关系不凡,但始终没有个定论,不管萧辰是不是皇族,如今他这般表态,临川王便给他一个面子。 “常侍说笑了。寡人奉命来此,无非是替陛下稍作巡查罢了。” “常侍足智多谋,朝廷上下皆知你腹有良策,心怀家国。” “如今两军对峙不分高下,如此拖下去,绝非长久之计啊。” “不知常侍可有应对之策呢?” 临川王问的问题很端正,也很谦虚,以至于萧辰一时间懵在原地,只得假意低头思索起来。 良久,萧辰握着银杯喝了一口。 “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哦?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在下并不通晓军事,不过我听过一个道理。” “战争打的并不是兵马,而是钱粮补给。” “如今北徐战事停滞不前,西部和西北又频发战乱。” “各地粮草也都向这三个地区运输补给。” “江东之地虽然富庶,但这样耗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将钱粮和人口都消耗殆尽。” “恕我直言,殿下和诸位王公贵胄,皆有封邑,享食碌,如果百姓没了,钱财没了,那么殿下必会受到影响。” “到那时,恐怕这美酒佳肴,便是奢望了!” 临川王听了此话不由得寒毛乍起。 别的不说,经过这几个月的消耗对峙,北徐州、南徐州、北兖州的府库已经空虚,就连南兖州的府库也快要见了底。 这几日帐内谋士正向临川王建议从扬州治所东府城调集粮草,因为此事关乎京都安危,故而还要择机再议。 萧辰虽不懂军事,但这一番话的确在理。 “既如此,常侍可有计策破除窘境呢?” “为今之计,只有节衣缩食,静待时机了。” “哦?还请常侍明示。” “殿下,如今粮草吃紧,若是强行征粮只会引来众怒,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实乃下下之策。” 临川王点了点头,手中的鹿肉吃着也不香了,索性放到了桌案上,俯身聆听着。 “以我之见,殿下当以身作则,节衣缩食,与众将士共度难关。” “若能如此,一来可以争取时间,等待远处粮草支援;二来可汇聚军心,同仇敌忾,有殿下坐镇,我军士气必会大增。” “再者,还需让各营将军伺机寻战,游而击之,骚扰北军。” “殿下试想,我们没有粮食,他们也在消耗。” “什么时候北军被我军将士骚扰的累了、乏了,也许形势就有了转机。” “额......你所言游而击之,当作何解释?” “游而击之,就是游击战,它有十六字方针,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我军不用每项都逐一实施,因为游击游击,且游且击,守住大本营,派出小股部伍进行骚扰侵蚀,乃此计精髓所在。” 临川王听后捋着胡须,稍作点头。 “嗯,听起来倒是可行。” “不过此计还需周密考量,这样,待寡人与众将军商讨一番,再行进京奏报。” “殿下不计前嫌,以大局为重,在下钦佩不已。” 萧辰心中好一番激动,刚才进门时看到的一切也都可以被原谅了。 看来在家国大义面前,临川王还是有点儿数的。真希望他能挺身而出,带着北徐这些将领仔细研究一下,只要肯思考,慢一点儿都没关系。 要说临川王怎么会这么认真的听他的计策呢?谁心里还没个小算盘不是。 而北徐的尴尬处境要不要破除,拉锯战要不要继续,恐怕才是临川王最关心的。 正是: 两营相继走,一茶一美酒。 诸将各有思,一心几处求。 半路写的序言 其实早在开篇前,就想着写点什么了。 比如介绍下写作背景,发个书单告诉大家写作的来源依据、思路历程,分析下角色的心理状态等等。 不巧当中因其他事情被耽搁,这也在无意中给了我一个思考的机会继续去反思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要写作? 是批判现实、唤醒同胞?那是一种不朽的影响力,鲁迅先生在他所处的时代做到了,而我只需要学着有自知之明就好。 是赞美山河,歌颂华夏?固然要歌颂,只是歌颂的声音犹如过年时候的鞭炮,早已响彻了天际,就算我扯破嗓子也未必能冲得出阳台的窗户吧。 想来想去,也许只有一个原因能站得住脚,那就是表达自己,尽可能充分的表达自己。 青春的迷惘和对未来的憧憬交错融合,异乡的生活说起来虽是自由舒适,可不经意间还是会有一种空洞和无力感,让人焦躁不安。 说来也有趣,那种焦躁竟然能控制一个人的行为,让人日复一日,毫无变化可言。 而这种停滞,会衍生出更深一层的空洞和无力感,以至于起身去倒一杯水、扶一下掉在地上的扫把,都会变成一种充实和作为,真是可笑。 桃花飞尽秋风起,何处消沉去不来? 我想着成为那片桃花,有色彩有芬芳,怀揣着春天般的美梦。 随手翻开那本崭新的《淮南子》,无意间看到了制作豆腐的故事,这倒是有意思了。 没想到一个再日常不过的豆腐豆浆,在那个时代里被偶然做得,并且逐渐在上层社会推广开来,最终还能记录在册,流传至今。使得今人能寻找到它的出处,而且是十足的有据可循。 这似乎比老百姓的生活经历甚至是性命都要精彩且重要的多了! 就在此时,脑子里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你想的不对,怎么能用今天社会制度下的思维、生活经历去对比古代呢?那时候可是封建社会,草菅人命的时代。 好,说的没错。 但古代也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民主观念,不能说古代统治者不知道吧? 黑白两个小人被我各自给了一巴掌,无端的探讨就算暂且停止于此了。 因为我在想,如果反推回去,那么当代的消沉之态能否在特定的时代里翻身嘶吼呢? 如果可以,那么哪个时代才更妥当贴切呢? 我没有答案,毕竟知识面有限,即便我天马行空,尽力去爽,恐怕也不能把想法写的很贴切。 直到我故地重游,睹物思人梦回过往,见莘莘学子带着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一个个清秀优雅的身姿,皆双手合十,拜了下去。 他们苦心求佛拜神,为了上岸顺遂。 就是在那时,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风雅静三修深入人心,沁润世家大族渗透名流商贾或仿山林高贤或作清谈闲议,方得举笏拜首。 儒释道三教名声远播,上到皇族贵胄下到黎民百姓或求风调雨顺或祈天降恩泽,终究趋之若鹜。 那应该是一个命运无常的时代,因战事频繁而居无定所,因权力争斗而人心难合,因站错立场而亡命当朝,因利益受挫而居心报复。 那还是一个难让人心安的时代,为了生存而流落苟且,为了名利而卑躬屈膝,为了独揽权柄而前赴后继,为了制约平衡而劳心费神。 它就是江左一朝,就是南国! 纵观历史,它如弹指一挥间短暂。 寻遍史书,它像夏夜星河般灿烂。 它有特定时代的封建桎梏,有利欲熏心的尔虞我诈,有忠君爱国的肱骨贤良,也应该有口无遮拦的道听途说。 我想了很多办法,去把内心的一团乱麻融进去,可直到穷尽心思,也没找到什么高深莫测的计量。 于是乎萧辰即消沉。 就这样,让他去吧! 第79章 巡涂山常侍显身手 据蒙笼郡王出险计 萧辰既是奉旨持节到北徐劳军,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于是在这日晌午,率众检阅三军。 只见萧辰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戎装,头戴金色盔胄,上面竖立着一支彩色凤羽,说是凤羽,其实是在上林苑里拾的野鸡羽毛。 萧子昭、萧靖艺等人一同陪着,沿着淮水岸边由西向东行进。 只见河水中战舰错落有致,舰上甲士威武雄壮,见萧辰走过,皆摇旗呐喊。 “常侍观我军威何如?” 萧子昭自信满满。 “兵甲精良,乃天兵下凡,有此阵仗,北岸必破!” 萧辰放大了音量回道。 “有常侍此言,三军定会愈加勇猛,不日便可攻下寿阳城!” “将士们!” “萧使奉陛下之命,赏赐御酒百坛,每人银钱五百!” “圣恩浩荡,誓杀索虏!” “圣恩浩荡,誓杀索虏!” 刹那间,淮水南岸的呼声是一片接着一片。 战舰上各色大旗挥动不停。 “如此壮观,京都可看不到啊!” 萧辰不由得感叹着。 “呵呵呵,子昭代三军将士谢过常侍。” “我等欲请常侍到校武场巡查一番,不知常侍意下如何啊?” 萧辰听后满心的高兴。 “如此甚好!” 安排妥当,一行人策马来到了涂山南侧的一大片空地上。 步、骑、弓弩等兵种中的精锐皆汇聚于此。 “早听闻常侍于上林苑中有铜簪狩猎壮举,今日常侍即来我军中,何不为三军将士指点一二呢。” 萧子昭扬着手示意萧辰。 萧辰哪里会武功,铜簪狩猎无非是应激反应罢了,要是再来一次,估计就真没命了。 “呵呵呵,刺史抬举我了。” “我南国将士如此勇武,多亏了诸位将军操练得当啊。” “至于我,无非就是看个热闹了,呵呵呵。” “哈哈哈,常侍此言过谦了。” “铜簪狩猎实乃绝技,常侍且看那些弓手,于五十步外便可先发制敌;再看那弩兵,可于百步外克敌制胜。” “不过我水军将士不善陆战。” “听闻常侍身怀骑射之术,众将士若能得您指点,定是如虎添翼了。” 要说骑马射箭,萧辰倒是会一些,不过这毕竟是冷兵器时代,弓弩和箭矢都过于沉重了,要是发挥不好,岂不是让让萧子昭他们捡了笑话! “刺史本是一番好意,可我啊,只能勉强驭马!” “至于射艺,就算了吧。” 萧辰故意扯开话题,毕竟是背着皇命来的,要是有个闪失丢的可不只是自己的脸。 “既如此,还请常侍给我等露一手!” 轻车将军萧子明,在萧子昭旁边呼唤着。 “是啊,萧常侍。” “将士们听说常侍亲临北徐,都想要见识见识真本领呢!” 扬州治中何敬容在一旁搭着腔儿。 一时间大家是热情高涨,萧子昭也对着他眯眼笑着示意,就等着他回应呢。 “既然诸位如此盛情,我就给献丑表演一个。” “好!” “太好了!” 众人听后拍手称快。 “能得常侍指点,三军将士亦可了却心愿了。” 萧子昭微微笑着。 “呵呵呵,刺史过奖了。” “这样,还请刺史差人射定一个位置,我于马上将弓箭拾起,借此展示一下马上取物,如此可好?” “一切都听常侍安排。” 萧辰这一答应,萧子昭甚是满意。 想想他一个毛头小子,也没听说过会什么武功,上林苑里那头野猪是六殿下搭弓所射,救了他一条小命不说,如今他还要借此吹嘘了。 今日萧辰若是葬身校武场,萧子昭最多是陪护不周之罪,毕竟是他自己说的要马上取物。 自作孽,不可活! 本想着结拜拉拢,谁成想,还被他婉拒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今天要是能发生点儿什么,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了。 欧阳僧宝朝萧辰摇头示意,可萧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他身后,有陆明霞、到茂公、何敬容,昌义之和康长明等人,于战马上抱着肩膀摇头不语。 “乡野竖子,竟敢在此卖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明霞低声嘀咕了一句。 “呵呵呵,陆公且看吧,生死由命,说不定经此一事,殿下也能少些烦恼了。” 何敬容跟着附和道。 “将士们,萧使亲自为我等展示驭马之术,都让开些!” “是!” 校武场里,诸多甲士有序撤到南北两侧,让出中间的大片空地来。 萧子昭转身朝韦铎点了点头。 韦铎刚要抬弓射箭,只听得一人朝萧子昭低声唤道:“兄长,让我为常侍射弩吧!” 萧子昭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说着,那人拿出弩机,搭上箭矢,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又短又细的箭矢扎在了校武场的中央。 说好的是长箭,结果却射出了弩箭,那箭矢全身长不过十五寸,箭头又深深的扎在了泥土里,最多露出来五寸左右。 明摆着,这根箭即便萧辰站在地上也得弓着身子拔出来,更何况是在马上了! 此时校武场里的将士少说也有五百多人,再看看身后几个将军,可都在等着萧辰表演呢! 萧辰伸展了筋骨,摇了摇手臂,而后将盔胄脱下,露出了那头裹着布巾的披肩长发。 紧接着,跳上那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 “诸位!在下献丑了!” 说话间,萧辰猛地踢了下马腿,那匹西域汗血马“噌”的一下,窜了出去。 萧辰右脚反向勾紧马镫,左脚从马镫上撤了下来,而后用左手攥着一把马鬃,借此牢固自己的左半身。 眼看箭矢就在面前,萧辰抓住鬃毛,左脚脚背搭在马匹的脊梁骨左侧的深洼处,整个身子都贴在马匹的右侧,进而伸出右手,勉强的抓到了箭矢的顶部。 可那箭矢过于短了,以至于萧辰的右半身已经垂到了马肚子底下,如此拧巴的状态又怎能撑得住呢! 只见他右手心握着的那根箭矢,猛地朝土里拄了一下,顺势将那支短箭拔了起来! “好啊!” 欧阳僧宝先是大喝一声。 萧辰回正身位,将箭矢高高举起。 “萧使威武!” “萧使威武!” 两侧将士无不欢呼雀跃,高呼威武! 那几位也看傻了眼,萧子昭张着嘴,迟迟没能缓过神儿来。 直到看见萧辰回来拱手示意,萧子昭这才朝身后的一人使了个眼神,那人便灰溜溜的消失在了人群中。 “游刃有余,常侍真是深藏不露啊!” 萧子昭朝着萧辰低头拱手。 “呵呵呵,刺史过奖了。” 萧辰看了看箭矢,并没说什么,只是把它递给了欧阳僧宝。 而大家没在意的是,萧辰手中还握着小半截,因为箭矢的杆子细小,拄地的时候竟然裂开了。 却说七殿下等人行至郢州江夏郡,便得到王德重将军的奏报。 北虏意在川蜀,欲从荆州侵入,而荆州北侧的雍州一带有柳庆远镇守,柳庆远已在那里经营了数载,多次于边疆地带退敌,已是威名远扬,索虏想轻易的穿过雍州是不大可能了。 而郢州、定州正是安成王所辖地界,那定州乃是南北两国频繁易主之地,故而北国大军认准了定州南界,意图借此逼近郢州江夏郡,再行转入荆州之地。 此时王德重、马灵馥正于定州边界御敌,又有新任江州刺史王休远,率众一万余人来定州支援。 七殿得知情况后来不及休整,带着车马步骑径直赶赴到了定州。 此次西北和西部的来犯之敌,乃是北国勃海郡公、征西将军高景;抚军将军、都督甄琛;清河王、司州牧元怿率领的征蜀部伍。 拥兵十二万余,良将近百人。 此时的高景在东益州北国境内远程指挥,甄琛率领大军七万正向东益州边境逼近。 分兵至司州的有五万人,由元怿亲自统帅,从北国司州兴师而来,伺机从南国中部的定、郢、南司州寻找突破口,分散南国的军事部署,以期对冲风险,确保万无一失。 入夜,七殿下等人朝蒙笼城外的南军大营奔来。 王德重、马灵馥于营外十里相迎。 几人见了七殿下,心里也有了些底气。 “末将拜见殿下。” 王休远、王德重、马灵馥驱身跪地行军礼。 “三位将军请起。” “郢州等地尚无主帅,故而陛下遣我来此,暂时接任诸州军事。” “此处战况如何了?” 王德重挺身上前拱手。 “回殿下,数日前索虏一支部伍从小路偷袭我江夏边境,我与马将军奋力杀敌,已将那些索虏赶了出去。适逢豫州夏侯将军和王刺史前来增援,故而由二位将军率所部两万人于武城、马栅两地驻防。” “如今索虏大军皆在沙洲白沙关,其意在支援定州。” “定州守城者是何人?” “据探报说,是司州蛮夷田氏兄弟。” “司州蛮夷?我听闻数年前司州境内有三员蛮夷猛将,因不敌北国大军侵扰,进而归降了他们。” “将军所言蛮夷田氏,可是那三人?” “正是!” 七殿下听后不太高兴,可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郢、定、霍三州现有多少将士呢?” “回殿下,三州兵马现有步卒二万,骑兵五千,弓弩手五千,加上诸将军署部,当前我军共有将士四万余人。” “不过索虏此次来犯准备充足,看样子不像是骚扰侵犯。” “如此一来,我们还要想法子搬救兵了。” 七殿下捋着胡须,像是在自言自语。 王德重、马灵馥二人听后很是忧虑。 毕竟东边和西边都在打仗,到哪去找援军呢! 马灵馥年岁最大,算算也年近七十了。 老头子身子骨还算硬朗,可脾气却是随着年龄不减反增。 听了七殿下的这句话,越想越觉得没谱儿,原本还以为他有什么妙策呢,堂堂三州持节都督,刚到这就说些子虚乌有的话,如此紧要关头,哪里还有救兵了! “殿下,恕末将直言。” 马灵馥稍稍拱手。 七殿下见状立即拱手回应。 “老将军但说无妨。” “陛下委任我驻防豫州,领兵二万,而夏侯将军已将我豫州将士带了一半过来,当前战事如此紧迫,就那些兵马,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至于殿下所言援军之策,除非有天兵降临,否则老夫亦是无能为力了!” 七殿下被马灵馥说的一愣。 仔细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刚才没有考虑周全,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没想到马灵馥却这么上心了。 王德重见状用胳膊肘杵了杵马灵馥的手臂。 马灵馥会意后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额......马将军亦是为眼前形势所急,故而出言不逊,还请殿下见谅。” 王德重低身拱手。 七殿下并未因此受影响,只是抿嘴笑了笑。 “适才我一时情急,还请二位将军见谅才是。” “我从石头城借到了两千将士,已在郢州休整,今日破晓便能到达此处。” “如今东西皆有战事,朝廷亦是无兵可援了。” 如此,众人回到营帐,各自安顿罢了。 易琼和玉漱二人分得一个营帐,易琼本该到普通将士的营帐里睡大通铺,是七殿下有意安排,这才分给了他们二人单独的帐篷。 易琼刚才听到七殿下几人的对话,明显是时局于南国不利,但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宝剑靠在帐门口守夜打更。 “夜里凉,你把这个披上吧。” 玉漱从帐中出来,拿了一件斗篷披到了易琼肩膀上。 易琼看着她点了点头。 “你也不必如此忧虑,七殿下他们一定会有办法。” “嗯,希望吧,希望会有办法。” “你快去睡吧!” 于是二人一个帐内,一个帐外,就这么对付了。 这日晌午,一将士来到易琼帐前唤他到大帐面见七殿下。 大帐里,一个穿着左祍鹿皮外衣的人歪坐在一旁大口的吃着酒,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异族蛮夷。 易琼朝前方低头拱手。 “殿下,您找我。” “嗯,易琼啊,过来坐吧。” 易琼索性便坐到了那蛮夷旁边的胡床上。 “这位将军名唤田召,乃田鲁生同族堂弟,于前线战败归降。” “田将军,此乃我军骠骑校尉易琼,乃饶乐水人。” 那田召还没来得及咽下嘴里的羊肉,便张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大笑起来。 “哈哈哈......汝亦降囚乎?” 易琼听了这话不禁眉头一皱,起身便要离开。 “校尉且慢!” 七殿下唤了一句。 易琼瞪了那蛮人一眼,要不是七殿下在这,估计得动手了。 “据田将军所言,他三位哥哥并非忠心于北国,故而我有心招抚,只是没有合适人选到蒙笼城商谈此事。” 易琼狠狠的盯着田召,说真的,就田召这副样子, 在落魄中逞强,在无助中显眼,实在不让人待见。 易琼既不假思索的回了句:“某愿前往!” “校尉当真?” 易琼听后起身拱手。 “事若不成,某身死无憾!” “易琼忠勇,此战若胜,汝居首功!” 说着,臧宣卿便将一张糙纸递了过来。 “此乃我亲笔手书,校尉务必将其交到田鲁生之手。” “易琼遵命。” 也不知道七殿下是急昏了头,还是想试试易琼,光凭蛮夷的一面之词就写信招降,任谁看了,成功的几率都不大。 也许是因为无计可施,既然听闻田氏兄弟与索虏不和,便出了此计策。 想来此事也只有易琼能去了,毕竟他年轻,身手不凡,即便是洽谈不成,生还的几率也要比别人更大一些。 趁着夜色,田召领着易琼从侧门入了蒙笼城。 经过数日的激战,蒙笼城内守军已损伤过半,半夜送草药的车马零星而至,守城的兵将士气低沉,抱着残破的刀枪在一旁打着盹儿。 易琼仔细观察后,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得意来。 田鲁生三兄弟正等着北国援军,可是几天过去了,就是不见人来。 从司州到蒙笼城,北国骑兵不用一日就能奔到,可就是迟迟不来,三兄弟左想右想,心里也越发的没了底气。 前番兄弟三人举城投降北国,那北国将领自然施以厚赏,不过正规军的将领乃是北国贵胄,向来看不上田氏兄弟这样的林间草莽、山野蛮人、散兵游勇。 田鲁生这几年对此也多有觉察,今朝南军势大,想必北国的驰援多半是无望了。 “我回来了!” 田召奔向府门,大声唤道。 “三位哥哥,我回来了!” 田鲁生三人见田召回来,很是高兴,二弟三弟急忙跑了过来。 “吾弟受苦了。” 老二田鲁贤将田召扶到了蒙着鹿皮的胡床上。 “让三位哥哥担心了,不过这两日我一切安好。” “那南国统帅对我十分敬重,你们看,他还给了我这么多金子!” 田召说着,便卸下背上包裹,掏出了几大锭金块来。 “若是我们归降南国,那位统帅还有大礼相赠!” 老三田超秀,见状凑了过来,拿起桌上的金子欢喜的不得了。 田鲁贤的眼睛里也放着光,只有田鲁生坐在一旁,脸上毫无颜色。 “大哥,你快看,那江左鼠辈定是惧怕我三人,以金锭贿赂我们。” “呵呵呵,只是没想到啊,江左一出面,比那元怿出手还要阔绰!” 田鲁贤一阵窃喜。 三人哈哈大笑,唯独田鲁生面色阴沉,并未理睬。 想来大哥田鲁生不为别的,成车的金银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几个小弟弟,挥霍无度,目无天地,之前所得金银,作为大哥可是没拿多少,如今敌众我寡,他们仍旧沉迷于此,见了金子就忘了本性。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些许银钱就收买了当初的凌云之志,实在不能苟同! 北面援军迟迟不到,南面金银蛊惑人心,如此情形,田鲁生乃是进退两难,生死无望。 正是: 两载沙关三人堂,身处异国常思乡。 索虏檐下不得意,去留难断心茫茫。 第80章 藐生死校尉定蛮夷 舍财物萧娘得脱身 蒙笼城府衙内,田氏三兄弟的表现都被易琼看在眼里。 看那田鲁贤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易琼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来。 “在下易琼,乃南军骠骑校尉,奉我军主帅之令,前来给田将军道喜!” 易琼说着,低头拱手。 三兄弟被易琼这几句话给震醒了,刚反映过来随着田召进屋的还有一个人! 田鲁贤听后眼神从金块上移开,仔细打量着易琼。 只见他头上裹着布巾,身着漆色锦袍,腰间系着一块白玉,手中攥着一把宝刀,脚下踏着一双翘首长靴,穿着打扮和汉人没什么区别。 但他那副样貌和身材,倒是和同族人有些类似。 “南国乃汉人聚集之地,面色文雅,衣装精致,而你竟是如此相貌,难不成亦是北国降将?” 没等易琼开口,田召便朝着田鲁贤嘿嘿一笑。 “二哥,此人是什么......饶乐水异族,跟我们没什么两样!” 田鲁贤听后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你且退下吧!” 田召见说错了话,便拿起一块金子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田鲁生坐在一旁,缓缓开了口。 “饶乐水,乃是塞北苦寒之地,与渤海国接壤。” “十数年前,北国君主亲征契丹,已将此异族悉数歼灭。” “汝今日来此,存心欺我不成!” 田鲁贤见状便叫来侍卫,欲将易琼捉拿。 “将军且慢!” 易琼低声说道。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部族之仇,此生必报。” “不过今日前来,是奉命将此书信交给将军。” “还请将军不要误了大事!” 易琼说着,便从衣襟里拿出了一张糙纸。 田鲁贤接过糙纸,递了过去。 田鲁生读了一遍又一遍,捧着书信迟迟不肯放下。 “大哥,信上如何说?” “天要亡我......我何渡为!” 田鲁生狠狠地把书信甩到地上,面色凝重。 原来,七殿下已派出王德重、马灵馥,连同夏侯世龙三人合兵三万,两日前便于定州西侧的马城一带将北国的两万骑兵堵截住了,同时又让臧宣卿帅军一万,紧逼蒙笼城。 田氏三兄弟的战力已丢了大半,全军士气低迷。 如今得知援军被截在半路,自己便成了瓮中之鳖,待宰羔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啥好说的呢! 田鲁贤读过书信后不禁慌张起来。 “兄长,事到如今,我们不如先杀了这狗贼,再率军厮杀出去,来日方长,我们还能东山再起啊!” 田鲁生脸色黯然,摇了摇头。 “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我们三兄弟本就是林间异人,能得南北两国如此礼遇,实乃万世之福。” “只是如此朝三暮四,被人耻笑啊!” 田鲁生无奈的捶着桌案,屋子里一片寂静,那兄弟二人都傻了眼。 “呵呵呵。” 易琼朗声一笑。 “田将军不仅勇猛,还如此忠义厚道,易琼佩服。” “只不过愚忠于不义之国,恐怕早已成了他人笑柄。如今弃暗投明,乃是明智之举,人心所向!将军英明一世,难道还未清醒吗?” 兄弟三人听后愣了下。 “北国四处征讨,皆行不义之师;将北方重镇划为蛮夷之地,鱼肉百姓,残害忠良,如此索虏之国,不义之邦,将军又怎可久居狼穴!” “兄长,若是劝我们投诚,就这么点金锭......未免太少了吧!” 老三田超秀起身说道。 “顽劣畜生!”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金锭!” 田鲁生大喝一声,抬腿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了一旁。 田超秀捂着肚子,见大哥如此生气,也不敢作声,憋着一肚子气自己走开了。 “兄长息怒,三弟向来爱财,故而多说几句罢了。” 田鲁生听后摆了摆手。 “二弟,你向来深远虑,如今情形,你又是何想法?” 田鲁贤稍作思考,点了点头。 “自古良臣择主而事,我三兄弟虽出身卑贱,但若任一方要员,可保百姓安然。” “只要南国皇帝同意我三人各为一方太守,我等便可忠心归降!” 田鲁贤朝易琼拱手。 “好!” “殿下于书信中已许诺于三位将军,二位将军既然拿定主意,不如趁此夜色,开城迎接我南军将士。” 易琼义正言辞。 田鲁贤和田鲁生互相对视,幸福来得太突然,不像是好事。 仔细想来,这么就投降风险可就太大了,万一南军进了城就反悔,兄弟三人岂不是人财两空了嘛! “呵呵呵,实不相瞒,校尉如何让我兄弟三人取信于你,还请明示!” 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即便骑快马,从定州赶往建康城,少说也要三五日,这一来一回,便是瞬息万变,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们三兄弟了。 “将军说笑了。” 易琼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两兄弟。 “你可从城墙上望一望,此时城外已有我郢州三万将士兵临城下,适才我见将军麾下皆伤兵残将,纵有以一当十之勇,亦非我南军敌手。北国援军又被阻断在马城,如此形势,二位还想和南国谈条件吗?” “什么!” 田鲁贤听后愣了下,怎么就兵临城下了! 只见他匆忙跑了出去。 门口甲士一拥而上,便把易琼围了起来。 “将军,我来时同我军主帅约定过,若是今晚我不能回去复命,恐怕这城内兵甲,便都要同我殉葬了!” “你!” 田鲁生气的直咬牙。 虽说不相信,但面前这汉子,就算让他吹嘘也不至于如此。 只身在敌军城内,要不是有什么安排,怎么可能这么嚣张了! 易琼越是神色坚定,田鲁生心里越是没底。 于是他扬了扬手背过身去。 甲士见状后低头拱手后退到了门外。 “信中署名南军主帅者,可是南国鄱阳王?” “哦?呵呵呵,将军也知道鄱阳王?” “当然!” “两年前他都督西北军务,害得我连丢数城,此人临战异常勇猛。” “虽说缺少了些许仁义,但其忠勇之举实在令我佩服。” “若不是两国交战,我欲与其结为师友,若能如此,亦可了却心愿了。” “呵呵呵,将军所言当真?” “汝何以发笑!我田氏虽蛮夷之辈,但亦有英雄相惜之情!” 田鲁生面色低沉,自己已是进退两难了,没想到这个南国降将还如此诋毁。 “将军误会了,我也十分欣赏鄱阳王。” “待将军弃暗投明,我定会向殿下举荐将军。” “哦?如此说来,这封招降信札,不是鄱阳王所写了?” “呵呵呵,此信乃是鄱阳王兄长,安成王殿下亲笔所写!” “是那位荆州刺史安成王?” “将军所言荆州刺史,乃是过去了,如今安成王领西北军务,乃我南军主帅!” 田鲁生听后并不惊讶,只微微的点了点头。 “呵呵呵,也罢!安成王名声在外,想当年梁宁郡受敌之时,安成王不顾自身安危,竟亲帅大军护送百姓撤离。” “多有刘玄德之仁爱也!” “兄长,不好了!” 田鲁贤从门外奔来唤道。 “城外四周皆是南军旌旗,我们......退无可退了!” 田鲁生低头稍作思索,而后上前朝易琼低身拱手。 “易校尉,我观你胆色过人,绝非寻常之辈。” “今日我携两位胞弟,投奔南国。” “还望安成王信守诺言。” “将军快快免礼。” “殿下说过,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将军乃是一方豪杰,能得三位将军相助,我军犹如蛟龙遇水,猛虎出山。” “二位将军请!” 易琼扬手示意。 一番威逼利诱,田鲁贤和田鲁生终于答应了。 田氏兄弟打开了城门,竖起了南军大旗。 臧宣卿率军五千,进驻定州蒙笼城,接收伤残将士一万五千余人,马匹钱粮各有巨细。 七殿下闻讯后骑快马于次日晌午奔至。 当着兄弟三人的面,一封请表,由传令将士八百里加急送往建康城不说。 北国都平原郡公、司徒、大将军、诸军节度高首文,是高景的叔父,也是此次征蜀的第一号人物。在东益州闻此变故后勃然大怒,下令猛攻马城,欲收复定州的蒙笼城。 司州牧元怿乃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因他担心两面受敌,故而且战且退,最后北撤至司州城内整军。 南国这边,王德重、马灵馥和夏侯世龙打到还剩下二万人,直到北国撤兵,这才缓了口气。 却说身在北徐的萧辰回到帐中,来回摆弄着从校武场里拾得的那支箭矢。 这支箭矢并不寻常,因为它在箭头的三个棱上边各自刻了一道凹槽,如此一来重量便会减轻,射程会增加,同时对弓弩手的射艺要求也会提高很多。 当初在淮南郡所中之箭,和这支极其相似,难道说...... 想到这里,萧辰心里一惊。 如果猜的没错,那就说明射伤自己的人就在军中,而且他还毫不避讳,甚至是在挑衅。 “常侍,裴将军已从京都归来。” 欧阳僧宝在帐外禀报到。 说着,只见裴渊明快步走了进来。 “参见常侍。” “裴将军快快免礼。” “一路还顺畅啊?” “劳常侍挂记,我一路走来甚是顺利。” 裴渊明倒是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只是这股急匆匆的劲儿有点让萧辰拿不准。 “常侍,陛下传来秘信一封,还请常侍亲启。” 裴渊明递过一个密封的信封,萧辰撕开封皮细细的读着。 只见他读完信稍稍点了点头。 “看来是我鲁莽了。” “难道常侍所言陛下没有同意吗?” “嗯,陛下说六殿下和诸将军身经百战,对局势判断更加稳妥,只让我做好劳军的事就行了。” “嗯,恕我直言,常侍所言分兵之策,对局部战事极为有利。不过纵览全局,恐怕还需周密考虑才是。” “也许吧!” “毕竟我没经历过,还要多多学习才是了。” “对了,陛下对北徐境况可有变数?” “哦,我按照常侍之意,将此处情况禀报于陛下,陛下说萧使且按原来布署,宣旨即可!” “嗯,也罢,该做的我都做了,过两日我们就回京复命。” 临川王等人正在大帐中商议军务,接到裴渊明递过的手书后很是高兴。 “既如此,明日寡人便回京面圣。” “子昭啊。” “末将在。” “北徐军务暂且由你掌管,两军对峙,切莫急功近利,一切待寡人回来后在做决定。” 萧子昭听后立即跪地行礼。 “末将定会竭尽心力。” “诸位将军,刺史之令便如同寡人之言,还望诸位协力同心,坚守营地!” “我等遵令!” “诸位都在啊!” 萧辰从帐外进来,拱手示意。 “是萧常侍。” 临川王朝着萧辰望了望,微笑示意。 “殿下,劳军任务已经完成,这几日我也将军队布防和敌我态势查探了一番,故而来此转达圣主旨意。” “众将听旨!” 由临川王带头,众人按次序跪地行礼。 “五州都督萧靖艺,谋勇兼备,实乃不可多得之将才,然行事欠妥,使得军中险生嫌隙,今收回持节,暂行兖州刺史之职,镇守荆山,望卿多加反省,万事以大局为重;另着刺史萧子昭,为使持节、都督南兖、兖、徐、青、冀五州诸军事,卿即为都督,当行大度之为,抚将卒之心,钦此!” “末将谨遵圣命!” 萧子昭斜眼瞧了瞧萧靖艺,得意的笑了笑。 而萧靖艺面无表情,只自顾自的点了点头罢了。 “明日寡人便要回京,常侍既然完成使命,是否与寡人同行啊?” 萧辰听后低身拱手。 “萧辰正有此意。” 次日清晨,临川王、康长明和昌义之带着一众随从侍卫,乘‘青龙’舰启航回京,萧辰和裴渊明等人乘‘破斗’舰紧随其后。 萧辰自打登船后便心神不定,拿着茶杯露出一副苦思冥想之态。 裴渊明和欧阳僧宝在一旁看着,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常侍何以忧虑?” 裴渊明轻声问道。 “奥,将军多虑了。” “劳军要务既已完成,将军还是叫我名字吧。” “常侍言重了。” “呵呵,无妨。不瞒你们二位,我总觉得哪里不妥。” “哦?常侍有何担心呢?” 二人凑了上来,看着萧辰。 “二位将军试想,南军苦苦攻了四个多月,可寿阳城里竖着的还是北国的大旗。如此下去,两军继续对峙恐怕是常态,难道我们军中就没人想到破敌之策吗?” 裴渊明和欧阳僧宝二人听后互相对视,不禁摇了摇头。 “呵呵呵,恕我直言,常侍来北徐不过十余日,还不知行军作战之道啊!” 裴渊明笑了笑说道。 “哦?还请将军明示!” 萧辰听后转过身子,朝向二人。 “我朝中不乏能征善战者,诸将军皆有功勋在册,然征伐之职仅存于征伐之时,出则荣耀加身,归则符节还朝。” “然而兵驻一日,便有钱粮万千,亦有勋格可得,如此一来,哪位将军愿意早早班师呢!” 萧辰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临川王富的流油,是亲王之首,还差这点儿钱、这点勋格吗?” “再说,这么耗下去,百姓哪里受得了,到时候没钱没粮,不就等于自绝后路吗?” “非也!” 裴渊明缓步上前。 “如今东西战事皆迫在眉睫,若能平定一方,乃是万世之功,试想,若将常侍比作六殿下,今朝坐镇北徐州,而七殿下亲临西部前线,常侍又该作何感想呢?” 萧辰听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层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没将军想的这么透彻罢了。” “将军之意,他们几人虽在不同战场,但战功多寡乃是各自为之。” “有大事就要得大权,有大权就可得厚利,这么看来,还真是一环套一环了。” 萧辰冷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军务大事,也轮不到我操心。” “既然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玩上几局呢。” “还得劳烦裴将军再教我几手,回去赢些钱财也是好的。” “呵呵呵,常侍有此雅兴,我自当奉陪!” 世间遗憾,多在名利,而制约平衡,乃帝王之术。 以功利权柄吊着手下人的胃口,又用君威法度限制他们的手脚,进而互相牵制,彼此制衡。 理解如此粗浅,可萧辰也只能想到这些了。 毕竟皇帝仰仗的还得是老六和老七,至于自己,无论是资历、权谋还是朝中关系,都尚为浅显。可他又不同于周开逸、徐修仁那般行事端正、心怀仁德之人。换句话说,在为政谏言方面,朝中恐怕没有人和自己是一类人,所以上也好,下也罢,萧辰始终就是这幅样子,用了不免激进,不用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至于北徐战事,本来是北国在北徐边境侵扰,而南国反客为主,由被动御敌转为以夺回寿阳为目标。 如果输了,返回淮水东面的钟离一带积极防御也不是不行,但要是夺回了寿阳,那就是捡了大便宜。 这日晌午,皇帝于东堂殿召见北徐州统帅和几位将军,朝廷各署衙首脑一并来此,共同商议军国大事。 “陛下,当前北徐战事已相持不下。” “臣弟谋勇不足,愿辞去统帅一职,还请陛下另择贤能!” 众人听后一片哗然。 特别是轻车将军萧子明,来时候临川王和哥哥萧子昭等人可是说好的,回京复命,谏言破敌之策。 结果却是撂挑子! 萧辰在一旁皱着眉头,甚为不解。 只见皇帝微微欠身,扶着桌案思量了片刻。 “宣达向来勇担大任,如今战事吃紧,你却临阵推脱,想必其中定有缘故吧?” “你且说来,朕再行斟酌。” 临川王听后俯身跪地。 “陛下,北徐战事关乎南国安危,百姓存亡。” “臣弟虽有担当之勇,但着实没有应对之策。” “帐内诸位将军皆勇谋兼备之士,进可独挡一面,退可盘踞固守,而臣弟虽得统帅之名,却无将将之能。” “臣弟浅薄.......请陛下,降罪!” 皇帝的台阶临川王没接。 反倒是一顿输出,说的大家都下不来台。 “萧辰?” “卑臣在。” “旨意可发与洛口大营了?” “回陛下,臣劳军巡查北徐州已半月有余,北徐防务甚为妥当,故而回京前便宣读了圣旨。” 萧辰是完成了任务,该说的也都讲的明明白白,这意思就是,只剩下皇帝在那自我凌乱了。 “也罢,宣达啊,你既辞去统帅一职,朕便准了。” “臣弟......叩谢圣恩。” “北徐粮草就要用尽,宣达于任上,可有解决之策吗?” 皇帝终究是皇帝,不服不行。 你临川王说辞职就辞职了,可那数万将士的吃穿用度怎么办?给个说法,就当辞职前留个好印象吧。 临川王听后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就是要钱呗。 说起钱财,东郊王府有的是,不过如今是为了堵上众人的嘴,就算皇帝不说,临川王也要表示表示。 于是临川为深深拱手。 “陛下,臣弟胸无良策,实在愧对陛下,愧对北徐数万将士。” “臣弟愿从自家府中拿出银钱三十万、粟米五万斛、布麻千匹,补充北徐前线。” “臣弟有罪,陛下恩泽臣弟无以为报,臣弟......愿听从陛下发落!” 这一番允诺,加上豪言壮语,勇于承认错误的态度,让大殿上的众人无不暗自佩服。 从惊讶、质疑,再到现在的自罚赎罪,今日临川王这个大瓜,可是让大家吃了个饱。 早在七八年前,临川王奉命都督洛口战事,所部皆是精兵良将,战甲旌旗气势恢宏,可见了北国大军反扑却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成就了对方以少胜多的战绩。 ‘萧娘’一词,便是北国对他的昵称。 如今他虽未在阵前脱逃,可终究是以自己无能为由引咎辞职。 好在考虑周全,朝中亦无人敢明面上议论此事,皇帝的脸面也保住了。 建安王很难理解他兄长这般操作,于是在想回府的路上问个究竟。 “兄长此番去职,到底是何缘故,弟弟思量半晌,实在想不通!” 只见临川王扶着车驾的窗口,眨了眨眼。 “战事拖延,粮草不济,我若再行统帅之职,必受其累!” “此中巨细,还要感谢那个萧辰啊。” “可是,即便兄长不再去往北徐州,但萧子昭若强行征敛,还是可以固守洛口,与北国对峙。” “兄长为何不想法子应对,却要倾尽家财,支援北徐呢?” “呵呵呵,文达啊,我虽没有你足智多谋,但这件事上,你还是小看我了。” “试想,我若在任,横征暴敛,取用无度,必将惹祸上身,即便支撑到北国退兵,我等又有什么功绩可言呢?” “如今我去职归府,江东仍旧由我掌管,他萧子昭即便如何跋扈,亦不至于在我所辖之地胡作非为。” “如此一来,祸事已转到了萧子昭身上,我虽破了些财物,但维护了陛下颜面,也堵住了众人之口。” “如此一石三鸟之计,为兄我又如何不用呢!” “来日方长,待风头过了,我还可以再行任职。” 建安王听后如醍醐灌顶,在马车里不禁拱手致意。 “妙!实在是妙啊!” “兄长此计,弟,佩服不已!” 临川王洋洋得意,终于是甩掉了一个大锅。 有诗云: 萧郎倾心献良计,殿下深情敬忠贤。 人心相隔唯皮肉,却道公私两难全。 第81章 多猜忌田氏互生怨 入赌坊欧阳身负伤 定州蒙笼城府衙里,田氏三兄弟高兴的合不拢嘴。 只因京都传来陛下的圣旨,同意七殿下的建议,封赏田鲁生为北司州刺史、田鲁贤为北豫州刺史、田超秀为定州刺史。 三兄弟各自驻守一城,为南国保卫西部边境。 此时南军与田氏兄弟合兵一处,已攻陷了沙洲、应州等地,北国骑兵一时间被打得晕头转向,只得早早的退到司州,沿浉水一带修建工事,以期卷土重来。 与此同时,北国征蜀征西将军高景、抚军将军、都督甄琛领兵七万,连破东益州十数座要塞,重新夺回了辅剑、太谷二郡,直逼潼州。 于是压力便给到了平西将军、荆州刺史,持节并都督荆、湘、雍、益、宁、南、北梁、南、北秦九州诸军事的鄱阳王,还有都督益、宁、南梁、南、北秦、沙六州诸军事、镇西将军、益州刺史始兴王的身上。 要说这两位,可是常年驻扎在西部边境的将军都督,三十多岁便立下诸多战功。 而且二人是愈战愈勇,虽说南北各有胜败,可有这二人在西北坐镇,北国军队从不敢轻易冒进。 这次北国入侵,兵分两路,蜀地乃是主力部伍,司州可以看做是一个小插曲,如果能从南国中部地区骚扰并有所收获,亦可牵制住赶往西北的援军。 加之前番有外族党项、吐谷浑,在绳州边境骚扰,如此谋划,可谓是谋求多点开花,有一张网能收获就算是胜利了。 七殿下这边稍得安稳,便收到了鄱阳王的手书。 此时鄱阳王和始兴王的手里有步骑五万,弓弩兵两万,数量上虽与北国敌军不相上下,但战力方面就不一定是北国的敌手了。 于是送信给七殿下,请求发兵救援。 高景连破数城,正洋洋得意时,便接到元怿退兵浉水的消息,不由得大为震怒! 南国这边,司州御敌之战算是得胜了,不然鄱阳王这封信写了也是白写。 七殿下接到手书后便于蒙笼城府衙内召见诸位将军就地议事,田氏三兄弟也奉命赶来。 众人顺次列座,七殿下稳了稳内心急迫的情绪,露出十分自然的神情来。 “宣卿,我军所部尚有多少兵马?” 臧宣卿人未起身,先是朝左右环顾了一番。 而后起身上前低头拱手。 “回殿下,据各署部清点,郢州所部兵马尚有四万,豫州夏侯将军还有步骑一万。” “北司州、北豫州和定州城内还有兵马两万。” 老将马灵馥听后甚为惊讶,放下茶杯插了句嘴。 “仅仅是麻城和白沙关数日攻坚,我军便死伤了一万余人,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马!” “我说臧长史,你不会记错了吧!” 王德重和夏侯世龙一左一右坐在马灵馥两旁,见状便左右夹击,用手肘碰了碰马灵馥。 “马将军可是忘却了。” “朝廷从江州征兵两万余人,只是还没来得及补充到各署部罢了!” 臧宣卿面不改色,一字一句的回复道。 “嗯......” 马灵馥被两边这么一提醒,又听臧宣卿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底了,于是端起茶杯灌在嘴里不说。 “诸位将军,战事刚刚平定,北虏又在汝南郡屯兵,伺机卷土重来。” “北司州、北豫州和定州乃郢、江二州屏障,亦是南国连接东西之要地。” “今有田氏三位将军驻守,寡人便可安心了。” 田鲁贤、田超秀听后不禁咧嘴笑了笑,要说他们南国军队,的确差了点儿意思,这几日的胜果也是因为那元怿怯懦导致,要是北国再行增援,那么两军谁胜谁负,可真就拿不准了。 田鲁生见两个弟弟如此举动,甚觉不妥。 于是朝他们两人使了眼色。 “我田氏兄弟愿为南国倾尽所有,即便赴汤蹈火,亦不能报答殿下提携再造之恩!” 田鲁生跪到地上,连连叩首。 那兄弟俩见状也便随着大哥一起磕头罢了。 “三位将军快快请起!” 七殿下扬手示意。 “诸位,适才我接到鄱阳王手书,蜀地战事紧急,我欲派马将军、夏侯将军率军两万驰援汉中。” “你们意下如何?” 马灵馥居功甚伟,本身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除了脾气暴躁些没别的毛病;至于夏侯世龙,其族中三代人皆为南国官吏,要讲忠心和担当再合适不过了。 王德重和马灵馥对视一番,点了点头。 “既如此,就劳烦二位将军回去整肃兵马,尽早动身吧!” “末将领命!” 众人散去,只有易琼和王德重留在大帐中。 “殿下,我观田氏兄弟,心性多变,若前线靠他们驻守,恐怕......” “嗯,德重所言,我又如何不知道呢!” “只是弘达和僧达那边十万火急,北国高景,亲率大军七万劲旅逼我边境,据探报说,他身后还有援军五万,已行至北国上洛郡一带。我们若不迅速驰援,恐蜀地不保矣!” “德重将军乃我开国老臣,由你坐镇郢州,我才放心啊!” 王德重十分理解七殿下的心思,虽说西北战况紧急,可在这危急关头,派自己守着西部这些来之不易的战果,足见殿下对自己的信任。 “末将......绝不辜负殿下!” 却说田氏三兄弟一路上盘算了一番,回到蒙笼城住所后聚在一起商议了起来。 “兄长,你说南国真有那么多兵马吗?” 率先发问的是老三田超秀。 “兄长,三弟所言,亦是我之所虑。” “你说那七殿下,就这么信任我们吗?” 田鲁生听后坐在一旁,并未言语。 田超秀见状挤眉弄眼。 “要我说,他们就是担心我们反了,于是虚张声势,既要利用我们兄弟给他守城,又想用他们所部兵马牵制我们。” “真是岂有此理!” “二哥,你倒是说话啊!” 田超秀一边叨咕着,一边扯着老二的甲胄。 “大哥,三弟所言不无道理,你看我们......该作何应对呢?” “应对什么?” 田鲁生闷声回道。 “还能应对什么!我们在前线殊死拼杀,若那群鼠辈放心不下,在阵前袖手旁观,到时候我们进退两难,如何能保命呢!” “再者说,答应好给我们做地方刺史还有黄金万金,如今就给了这三个小城!” “他们如此小气,我两万余将士,如何能安定!” 田超秀上蹿下跳,就等着老大一句话了。 “放肆!” 田鲁生拍了下桌子,起身呵斥道。 “南北大战始发,以至于城池频繁易主,我等又岂能以一朝得失定输赢呢!” “况且七殿下对我们不薄!” “想当初司徒高首文和那个元怿,许我们城池银钱甚厚,为此众兄弟为其浴血拼杀,连下司州、华州、北郢等地,那便是我等效命报答之实。” “反观北国,战事平定后只给我兄弟三人一座蒙笼城而已!” “与他们相比,七殿下已经是遵守诺言了!” “兄长!你如此偏袒,难不成是私下收了他们什么好处吗?” “我兄弟三人同生共死,兄长若是贪图富贵,早早说来便是!” “我和二哥大不了回到林子里,一样过活!” “你!” 田鲁生气的嘴唇发白,气得身子都哆嗦着。 这老三不教育是不行了,只见他抬手打了过去,老二田鲁贤见状挺过身去,替老三挡下了这一巴掌。 “兄长息怒!” “三弟!还不向兄长谢罪!” “哼!道不同,不相与谋!” 老三摔碎茶杯,忿忿离去。 “顽劣畜生!” 田鲁生大喝一声,气的险些昏了过去。 “兄长息怒,三弟亦是一时情急,才说出如此悖逆之语。” 田鲁贤急忙把他扶到了胡床上。 “明日,我便动身去往安蛮城,二弟你务必要恪尽职守,守好北豫州!” 田鲁生望着田鲁贤叮嘱道。 是啊,兄弟三人就要分开了,虽说老三不懂事,可毕竟是自己的弟弟。 如今各自都有了安置,做大哥的也能像死去的爹娘有交代了。 此处兄弟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半晌无话! 却说萧辰回到别院,孤零零的站在正房门口。 远处的海棠花芬芳落尽,左右两侧的厢房还有十数个工匠在赶着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辛寿见状上前低头拱手。 “郎君回来了。” “嗯,回来了。” “对了,廷尉署在我走之后没再找你麻烦吧?” “多谢郎君关心,我皮糙肉厚,那个刘嗣芳虽滥用私刑,可打狗还要看主人不是,再者说小人原本就不知道实情,近日廷尉署便没人再来骚扰了。” “嗯,如此也好,你到屋里取些银钱,好好修养吧!” “多谢郎君。” “对了郎君,我刚刚收到易尊主手书一封。” “哦?” 萧辰接过信,看后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郎君,尊主可好?” “嗯,他好着呢!” “大哥立功了,现在已经是骠骑校尉了。” 辛寿也高兴的合不拢嘴。 “哎呦,您瞧瞧,尊主这字如此清秀,看来没少下功夫呢!” “哈哈哈,可得了吧。” 萧辰忍不住笑了笑。 一搭眼就知道,这是玉漱代笔写的。 易琼爱情事业双丰收,总算是有奔头了。 “欧阳将军,还要劳烦你陪我去个地方。” 考虑到易琼西出郢州,萧辰虽为右军将军,可如果没有外出任务还没有带兵的权利,于是皇帝便派欧阳僧宝做他的贴身侍卫,另有署部二十余人随时听候差遣。 如此殊荣,足见皇帝爱才之意。 “常侍请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劳烦将军了。” 于是萧辰和欧阳僧宝换了一身装扮,郎君还是郎君,只是欧阳僧宝打扮成了普通家丁模样。 北市赌场里,还没什么人来,可能是大白天的缘故。 “店家!” 萧辰进门后高声唤道。 “呦,这位郎君,我们午后才开局,您看......” “怎么?” “店家不认识我了?” 萧辰故意靠近些。 那店家看了后瞪着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看样子是想去叫人。 “店家别误会,那日的事都过去了。” “那你今日来此......” “今日别无他意,我是来跟你比比掷骰子的。” “那日来的匆忙,没准备好。” “我说这位郎君,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钱也赢了,人也伤了,你还想怎样!” 店家一脸茫然,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无赖了。 “别急,我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要不愿意,我就再跟你赌一把。” “我若赢了,你就如实告诉我。” “你若是赢了,嗯......” 萧辰朝旁边示意,于是身边的欧阳僧宝将一大包银钱放在了桌上。 “那日从你这赢的,就把它作赌注,如何?” 店家听萧辰这么一说,心里倒是生起了几分兴趣。 自己开赌坊那么多年,随便用个手段就能让那些赌徒输得心服口服。 虽说不知道面前这位是宫里的什么人,但看上去目的性确实很强。 俗话说来的都是客,是客就要笑脸相迎,用本事把钱财赢来,谅他也不敢造次。 “呵呵呵,郎君若执意如此,那小人就勉为其难了。” 说着,店家从柜台里出来,走到了赌桌前。 “敢问郎君,还是一局定胜负吗?” “当然!” 萧辰抱着肩膀,仔细看了看那个骰子盒说道。 “好!” “雉或卢,郎君请吧!” “这样吧,你先摇,我后下注,如何?” “呵呵呵,赌桌上都是先下注再迎财。” “不过我见郎君如此执着,今日便依了你!” 说着,店家撑开小木桶,从桌上搂起了骰子,甩着长袖左右摇晃起来。 上接黄天皓日,下拜厚土众仙。 左奉将军韩信,右迎上古诸贤...... “哐”的一声,骰子盒立在桌案之上。 “郎君请!” 摇骰子的过程中没有一点破绽,店家那宽大的袍袖只是时不时地剐蹭了几下骰子桶而已。 和萧辰在船舱里看裴渊明的手法很像,确切说没什么两样。 萧辰镇定自若,趴在桌上观察许久。 而后缓步来到店家跟前,附耳说了一句:“六殿下让我送你出城!” 那店家听后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什......什么?” “殿下说,事情既已败露,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随我出城,要么今日便是你死期!” “这!” “袁......袁总管许我荣华富贵,如今又为何如此逼迫于我!” 萧辰一听这话,心里便笑开了花,贴切点说是炸开了! 于是假意绷着脸,怒目对之! “呵!怎么?” “难道让殿下亲自送你不成!”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店家吓的半死,哆哆嗦嗦的扶着桌案。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替殿下办的事情搞砸了,这才是重点!” “不可能!” “我只是穿针引线,并未去过宫中,那小寺人之死,与我何干!” “那么你是承认了!” 萧辰大声喝道! 店家这才醒悟过来,原来面前这人,是来套话了! 只见店家脸上早已没了血色,目光涣散,左右寻找着什么。 “快......快来人!” “怎么,你还嫌知道的人不多吗?” 萧辰搂着店家的脖子,又朝欧阳僧宝递了眼色。 “欧阳将军,怂恿寺人于宫中行刺,该作何处置?” “当处腰斩,诛九族。” “上官饶命!” “上官饶命啊!” 店家“噗通”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时,从门帘后面跑出来几个打手。 带头的正是那日名唤‘斑子’的巨人。 “主人?” 事已至此,萧辰就不用装了。 “你们听好了,你们店家怂恿寺人于宫中行刺,现要捉拿归案,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这......怎么......” 几个打手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宫中甲士就在门外,你们还想反抗吗?” 说话间,几个侍卫便从门外冲了进来。 几人皆穿银甲戴银盔,头上竖着一根白羽,进门后便拔出了手中长剑。 这下彻底完了,没想到这小子是宫中的侍卫。 店家心中万念俱灰,都怪自己,被他懵住了。 “带走!” “是!” 说话间,几个甲士一拥而上,将店家架了起来。 “歹人休走!” 那巨人大喝一声,一脚便踹翻了桌案。 几个侍卫见状急忙拽着店家冲出门外。 巨人只跨了一步,便奔到了萧辰面前,攥紧的拳头如磨盘一般锤了过来。 欧阳僧宝怒眼横眉,双手撑起手中的长刀便挡了过去。 只听得‘哐啷啷’一阵响声。 那间木屋的门窗硬生生的被欧阳僧宝撞的稀碎,手中长刀已滑落到数尺之外,萧辰杵在一旁看傻了眼...... 就面前这大家伙,要是不拿一门红衣大炮过来轰,恐怕别想把他制服了。 “常侍快走!” 欧阳僧宝嘶吼了一句。 此时他口中已喷出一股鲜血,凭着久经沙场的毅力,拄着地面起身面对着斑子。 萧辰听后醒过了神儿,撒腿便奔了出去。 斑子哪里允许,举起门前的石墩便砸了过去。 索幸力气过大,把院前的大门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来,萧辰借此机会便钻了出去。 欧阳僧宝见状后拾起长刀,借着一旁的墙壁发力,窜到了巨人的肩膀上。 话说他这是要干嘛? 老了呗,跳不动了! 只能借着巨人的肩膀第二次飞跃,才跳到了房顶,进而飞奔出去,跑了! 禁军大院正堂里,张德继瞪着萧辰,虽说骂了半个时辰,可还是没有消火。 “你擅自带兵劫掠赌坊,其罪在先。” “欧阳将军若有闪失,你便是我中军罪人!” “可......要是不抓那店家,如何能给崔雷平反呢!” “还在狡辩!” “崔雷,崔雷......” “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陛下钦定要案,如何凭你些许怀疑便能翻案重审!” “按照将军的意思,死的即便不是崔雷,随便是谁,都不能翻案对吗?” “就因为始作俑者是临川王?” 萧辰瞪着眼吼道。 “放肆!” “你有何证据,竟敢在此信口开河!”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就是临川王让他府中管家袁炳逼迫赌坊店家,进而胁迫崔雷给我投毒。” “前后证据很清晰,临川王一直对我有意见,他早就想置我于死地!” 张德继怎么可能不清楚,只是心中另有思考罢了。 “你威逼利诱,强迫那人才得来证据,又如何能站得住脚呢!” “萧辰,陛下一番苦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禀将军,欧阳将军醒了。” 听门外侍卫来报,张德继抬手指了指萧辰。 “你......你好自为之吧!” “我也去。” 于是萧辰跟着张德继,来到偏屋看望欧阳僧宝。 “末将参见......” 欧阳僧宝腰腹和肩膀缠着纱布,还坚持起来行军礼。 张德继快步向前,抚了抚他的肩膀。 “感觉可好些了?” “呵呵呵,无妨,皮外伤而已。” “只是我一把老骨头了,若有当年青壮体魄,今日我定将那贼人拿了!” 张德继听后转身瞥了一眼萧辰。 “听他说是一个巨人,你可知道是什么来路?” “屠前辈之前说过,那巨人是蛮族异人,乃是西北吐谷浑的旧部。” “你既然知道是蛮族异人,为何还要贸然前去!” 张德继呵斥完,把目光又看向了欧阳僧宝。 不说别的,那么多的开国老将,死的死,亡的亡。 如今朝廷里像张德继他们这样的元勋将军,已经不多了,所以彼此都甚为珍惜。 “将军息怒,此事不怪萧常侍。” “那贼人既有罪在身,我捉拿他亦是合情合理。” “只不过如此蛮族,又怎么会留在京都呢!” 欧阳僧宝和张德继一时无解,只得再做思量。 安抚过欧阳僧宝后,张德继回到府舍,想起往昔的一幕幕,不禁泪眼朦胧。 没想到萧辰如此执着,真就逮到了证据。 可是啊,既然是临川王在背后使坏,谁又能左右的了呢! 所谓正义,理应上不惧王公,下不惜庶民。 可真遇到了事情,都只是唯下不唯上罢了。 萧辰能如此,他那股子正义果敢的劲头的确难能可贵,可是啊,如今事情已经引到中军大院,作为上官的张德继,又能如何呢! 正是: 本为临机动,无奈巧作拙。 百千哽咽语,更与谁人说。 第82章 马啸啸沙关收判将 意忡忡南苑遇情敌 郢州江夏郡府,七殿下接到白沙关田鲁生奏报,其弟田超秀发兵四千,又集结林间草莽合计五千余人,围攻北司州的白沙关,守城的田鲁生虽闭城不出,但田超秀的投车可是不长眼,已将城中部分建筑捣毁,再这么下去,恐怕军民都要开城门逃命了。 田超秀是什么样的人? 蛮勇无谋、暴戾无仁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 作为田氏兄弟的攻城主力,只要有他在,就算把自己给打没了也不会退步的一个人。 七殿下这次倒是犯了难,此事可不仅仅是一场兵变,更重要的是如何把田超秀教育的服服帖帖,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宣卿。” “末将在。” 安成王长史臧宣卿起身拱手。 “此事你有何应对之策?” “我听闻田超秀生性乖戾、所行甚为暴虐。” “若是有一人能以武治武,将其制服,他定会乖乖顺从。” “哦?你是说文人谋士不可正其心,唯有比其更加勇猛之人方能将其收拢?” “正是。” “呵呵呵,这么说他倒有些吕奉先之勇了。” “殿下说笑了,吕布夺徐州攻下邳,认贼做父虽于世人所不耻,不过其称霸之心路人皆知。” “至于这田超秀,我想他无非是一时气不过罢了。” “嗯,你所言在理。” “幸得田鲁生为人宽厚,面对胞弟逼迫却闭城不战。” “倒是给我们省了些兵马啊!” 七殿下说着点了点头。 “殿下可择一勇武之人,只率小队人马前去迎战,侮辱其心智。” “那田超秀定会恼羞成怒,进而与之大战。只是军中谁能担当此任实在难以抉择,毕竟要确保将田超秀击败才行。” “此事及其凶险,还请殿下三思。” “呵呵呵,宣卿此话怕不是只说了一半?” “你啊,和令尊一样严谨。” 臧宣卿听后抿嘴笑了笑。 “去把易琼找来吧。” “是!” 不一会儿,易琼来到帐中行了军礼。 “末将参见殿下。” “易校尉腕伤可有好转啊?” 易琼毫无多余动作,再次拱手。 “回殿下,某按日服用汤药,如今已好了大半。” “嗯,那便好!” “殿下可是要发兵征伐索虏?” “呵呵呵,校尉莫急。” “那田超秀,你还曾记得?” “乳臭未干,乃一小儿罢了!” “他反复无常,此时正在白沙关攻我城池。” “我若派你前去御敌,你可有信心啊?” 易琼听后不由得咧嘴笑了笑。 “还请殿下发令。” “痛快!” “我只拨五十骑与你。” “但你要记住,断不可取其性命,亦不可伤其要害。” “将其制服归顺便可。” “末将领命!” 见易琼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七殿下心中倒是有些没底。 “校尉也不问问,我为何要你去与他一战?” 七殿下欠身补充道。 易琼闻声后转身拱手。 “在中军府内张将军曾告诉过我,为兵为将,当唯命是从!” “况且那田氏小儿恶名远扬,今日我去收了他,亦是替天行道!” 七殿下听后点了点头,易琼身上的这股正气真是没的说了。 于是易琼和臧宣卿带五十精骑,次日午后便奔到了白沙城下。 田超秀的营帐就在城门外十里处。 也不管会不会被偷袭,反正兵强马壮,投石车还时不时的往城里抡几炮。 快要日落的时候,一个将士奔到帐中奏报。 “报将军,西面来了一小队人马。” “是什么旗啊?” “是一面黑底金旗。” “哦?是七殿下来了。” “有多少人?” “看上去不出百人。” “什么?” “不出百人还敢来此,走,随我出去会会他们!” 田超秀跨上红马,提着长釜便冲了出去。 迎着落日,易琼的身影被拉的修长,田超秀用手遮挡着光线仔细瞧着。 哪里有百人,五十人都有点悬。 “田将军,某来接你回郢州大营,殿下说不会怪罪于你,跟我走吧!” 田超秀听后苦笑了一声。 “呵呵呵,是你啊!” “卑贱蛮族!” “安敢在本将军面前叫嚷!” 易琼听后不由得朗声大笑。 “呵呵呵,将军此话,岂不是连你自己都骂了!” 易琼身后的将士听后不由得跟着一阵大笑,田超秀所部将士亦掩面发笑。 “我虽为异族,但侍主忠心,而你,连你兄长一分都不如,安敢在我面前妄称将军!” 易琼嘴上更不让份儿,对骂谁怕谁! 田超秀顿时面红耳赤,还未等将士将准备好,便纵身掠过大斧冲了过去。 “无耻小人,拿命来!” 田超秀策马狂奔,扬起手中那柄又重又长的大斧,朝着易琼劈了过来。 只见易琼俯身拍马,拔起地上的长枪窜了出去。 虽说这田超秀无脑,但他的力量和武力值可是不凡。 易琼在攻陷白沙关时,可没有在北军阵营里遇到过这样的勇士。 看来真得好好拼一拼了。 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田超秀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珠子,战易琼这么一个蛮人,没想到还这么费力气了。 说话间,田超秀再次发起进攻,没想到易琼驱马落逃。 田超秀见状心中大喜,举着大斧便追了上去。 两匹马快要并拢时,田超秀是手拿把掐,朝着易琼的后背砍了上去。 “校尉小心!” 臧宣卿见状捏了一把汗。 易琼不紧不慢的翻过身去,田超秀砍了个空。 此时易琼从马的右侧俯身出手,刺出手中那杆长枪。 枪尖直接将田超秀的盔胄刺了下来,额头也被划了一个口子。 只听得“啊呀”一声,田超秀狼狈落地。 易琼正身后勒过缰绳。 田超秀想起身上马,再一抬头,那杆明晃晃的银枪已顶在了自己胸前。 “还要再战吗?” 易琼闷声说道。 “好一个回马枪!” “我若与你短兵相接,胜负未尝可定!” “好!” “你且取兵器来!” 易琼翻身下马,抱着肩膀满脸不屑。 田超秀咬了咬牙,今日这单挑一定得有个说法,要不然身后的数千将士还怎么能压得住呢。 手下将士取了一副黑色短斧递了过去。 “蛮狗,尽管放马过来!” 易琼见状笑了笑。 “长亦是斧,短亦是斧,斧者服也!” “今日某便成全了你!” 说着,易琼便拔出腰间的那柄青龙宝剑。 于是众人举起火把,围成一圈,为这二位照明打气。 短兵相接,易琼再喜欢不过了。 三个回合下来,田超秀便有招架不住的势头。 就这样,易琼还没有完全发力。 因为七殿下交代过了,不能杀他,也不能伤其要害。 田超秀见形势不妙,猛地撇出一把斧头,易琼急忙用长刀抵挡,可田超秀此时已飞身过来,直取易琼上半身。 易琼侧身一躲,顺势拔出腰间匕首,一条u型走位,便来到田超秀的身后。 田超秀顿感脖子冰凉! 再一低头,只见一把三棱短刃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还渗出了一丝丝鲜血 。 “殿下说了,只要你忠心归顺,某便不取你性命。” 田超秀环顾四周,不管是自己的部下,还是南军的那五十骑兵,皆已围成一团。 看来想打仗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了。 想想自己的兄长一再忍让,还不是为了兄弟情谊;而南军的七殿下又如此宽宏大量,再看这位易琼,不到半日便能两次取自己的性命。 事到如今,如若不死心塌地的归顺南国,恐怕就是生死难料了! 想到此处,田超秀转身跪地。 “秀,愿归顺,只是有一请求!” “哦?你且说来。” “我想......跟将军学习武艺,还请将军准许!” 易琼听后朗声大笑。 “哈哈哈,你挥釜之功不在我之下。” “既然愿意学,某必将倾囊相授!” “多谢将军成全!” 田超秀连续叩首。 于是易琼将其扶起不说。 平定叛乱,田氏兄弟算是彻底的归顺了南军。 七殿下奏请陛下,将易琼封为安成王司马加散骑侍郎。 易琼回到帐中忽觉得手腕隐隐作痛,但值此欣喜之际,也便忘却了疼痛。 却说马灵馥、夏侯世龙,率轻骑星夜奔袭,历经十余日才赶到北梁州的汉中郡支援。 可到了汉中郡城,才发现城楼上已是鄱阳王的金狮战旗。 入城后得知,北国在几日前已攻克了汉中郡,但又莫名的撤了军,将城池原封不动的让了出来。 鄱阳王和始兴王虽说一时间摸不清头脑,不过能不战而退人之兵,又怎么能不高兴呢! 这日,萧辰来到禁军大院,打算到大狱中再问问那赌坊店家一些案情细节。 可到了里面才发现,店家人不见了。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被人偷偷放了不成! 于是萧辰到廷尉署里询问情况,正巧臧未真外出,只有廷尉丞刘嗣芳在屋里。 萧辰见状便上前拱手。 未等萧辰开口,刘嗣芳便急忙起身上前行礼。 “是萧常侍。” “打扰刘廷尉了。” “敢问那大狱中的赌坊店家去哪了?” 刘嗣芳满脸微笑,扬手示意萧辰落座。 “常侍先吃杯茶。” “近日公务繁忙,臧廷尉不在此处。” 见刘嗣芳这么客气,萧辰便坐下喝了口茶。 “那店家可是被放了?” “呵呵呵,常侍多虑了。” “常侍放心,不法之人一定会得到严惩。” “惩治不法,乃我廷尉署职责所在。” 萧辰听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我说这边你非要扯那边。 这分明就是在打马虎眼嘛。 “呵呵呵,刘廷尉不必遮遮掩掩,我只是关心那店家人在哪里,至于如何处置,还要按朝廷律令行事,这个毋庸置疑。” 刘嗣芳听后低头想了想。 而后从木柜里拿出来一张糙纸。 “既如此,常侍还是自己看吧。” 说着,便将那糙纸递了过来。 这是一封由中书省发来的敕令,要求将几个下狱的人调到建康令府衙,名单里就有那个赌坊店家的名字。 萧辰看了敕令,又看了看刘嗣芳。 “这是......什么意思?” “哦,常侍稍安。” “这是调押文书,由中书省代陛下执笔,现在啊,名单里这几个疑犯已经在建康县府衙里了。” “这意思是让建康令审这个案件吗?” 萧辰盯着刘嗣芳。 “呵呵呵,对,正是此意。” 刘嗣芳说着,又续了一杯茶。 反正谁判都是判,那店家没跑就行。 只要他交代了临川王那边接头的人,崔雷的案子就一定有转机。 于是萧辰起身拱手。 “既如此,就有劳廷尉了。” “常侍客气了。” “常侍于我朝中名声在外,先是能直言进谏,又提出革新之策,嗣芳甚为钦佩。” 刘嗣芳低头拱手示意。 “对了,别院纵火一案,可有进展?” “诶!” 被萧辰这一问,刘嗣芳脸色略显阴沉。 “实不相瞒,前番建康江府令对府上辛寿颇为怀疑,因此他托尚书省频频施压廷尉署,对辛寿施以刑罚,以期威逼招供,可是我深知常侍为人光明磊落,向来礼贤下士,府中仆人又怎能对您痛下毒手呢。” “故而我顶着多面压力,向臧廷尉奏明情况,他江阁才放了辛寿。” 刘嗣芳满脸正义,说着说着竟有些动容了。 “刘廷尉执法严明,萧辰敬佩不已!” 萧辰说着,便深深的拱手作礼。 “使不得,使不得啊。” “常侍为人宽厚,您府中仆人遭难,我又怎能忍心见死不救呢!” 萧辰再次拱手,深表谢意。 不过以萧辰对江阁的了解,可不像是刘嗣芳所说那样草菅人命之辈。 算了,面子给他,至于里子,各自心里都知道就行。 萧辰再三致谢,还礼离开。 此时春意正浓,不由得让萧辰想起去年年初入宫的场景。 南苑里的桃花应该开的很浓艳了,不如过去看看,故地重游。 刚走过南苑的康宝斋,便听到沁心桥方向有女子叽叽喳喳的欢笑声。 看来今日是有妃嫔来游园了。 为了避免尴尬,萧辰转身便想往回走。 “先生?” 萧辰听见有人召唤,四下瞧了瞧,只见太子正从书斋里出来。 “真是萧先生!” “萧辰参见太子殿下。” 萧辰远远的低头拱手。 “先生快快免礼,我既已拜您为师,弟子理应拜见先生才是。” 说着,太子便低身拱手行礼。 “呵呵呵,太子客气了。” 萧辰上前抚了抚太子的胳膊。 “先生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走走。” “既如此,我们就一起到前面看看吧。” 萧辰往沁心桥方向瞧了瞧,一众妃嫔正在畅春亭里话闲。 “我看都是后宫妃嫔,我过去,不合适吧!” “先生不必拘谨,您既为本宫师傅,便是我皇室上宾。” “请随我来吧。” 于是太子拉着萧辰的胳膊,高高兴兴的朝畅春亭走来。 “南苑春意醉,人间花始开。” “采撷花一朵,芬芳院中来。” 一个娇滴滴的小孩子声音从畅春亭里传了出来。 “快听听,我们符儿啊,都会作诗了!” 丁贵嫔听了小皇子吟唱的诗,忍不住夸赞了几句。 亭子里吟诗的小皇子,乃是阮修容所生,名唤萧绎,字七符,小名符儿。 几个妃嫔娘娘围坐在一起,一个个面容可亲。 “就是呢,符儿这才六岁,便能吟诗作赋,若长大成人了,到中书省做个令、监也不是不可能呢!” 吴淑媛说话的时机正合适,既抢在了诸姐妹前头,又让丁贵嫔喜笑颜开。因为丁贵嫔的儿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做过丹阳尹的晋王,而自己说符儿能抵得上中书省长官,乃是执掌一省,终究是侍奉郡主的角色了。 “诶呦,姐姐说哪里去了,这诗句对账如此工整,恐怕就连那徐修仁来了,也比不上吧!” “令赢妹妹,你说呢?” 袁淑仪截断了吴淑媛的话,又用话拉拢着符儿的母亲阮修容。 阮修容自然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哪里敢接这个话茬,只是在一旁陪笑罢了。 丁贵嫔在一旁听了袁淑仪这话,原本翘起的嘴角也沉了下去,是呵斥也不是,搭茬也不是。 见丁贵嫔眯眼不作声,董淑仪便接过了话茬。 “二位姐姐这一问,把令赢妹妹问得不敢作声了。” 丁贵嫔听后,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般。 “中书徐令满腹经纶,非常人所能及也,符儿毕竟还小,要说读经史,还要仰仗诸位国子博士,还有陆助教。” “你说呢,陆先生。” 陆缅,太子中舍人、扬州大中正陆佐公的二儿子。 当前在国学院任助教,仅次于国子博士之职。 其才学虽不能与刘之遴、刘孝孺、殷芸、到茂灌等文学大家相提并论,但能教皇子,可见他的才学还是很有水平的。 加之他父亲是皇帝的老友,刚刚二十多岁的他,正是冲仕途的好时候。 而前番萧靖艺也是看好他的才学,想着为皇帝举荐贤人,于是便向丁贵嫔介绍了陆缅,有意使其成为永康公主的驸马,当然,另外一个备选便是裴之礼,虽为武将,但腹有诗书,亦是万里挑一的人。 想让老友结成亲家,贤良成肱骨,萧靖艺乃是一番好意,故而丁贵嫔十分看重此事。 陆缅听到丁贵嫔的夸赞,远远的在珠帘之外跪地行礼。 “学生谨记贵嫔教诲,我等定当倾心尽力,与诸皇子教学相长。” 一番书面语表决心,丁贵嫔听后点了点头,心里又给这小伙子加了几分。 “姐姐可是有意将这位陆先生召为驸马了?” 吴淑媛低声问道。 董淑仪也在一旁附和着:“我也听闻了此事,嬛儿已是桃李年华,早就出落成下凡仙子一般了。” “有此如意郎君,何不早日婚配,也让这宫里多些喜庆呢!” 此时太子和萧辰也来到亭前,萧辰听得是清清楚楚。 四下里瞧了瞧,亭子外边,裴之礼带着众护卫立在一侧。 早就想见见萧靖艺介绍的那两位青年才俊了,裴之礼之前见过几面,除了心里的不爽,没别的评价。 没想到今天另一位也在,真是巧了。 于是萧辰转身仔细打量着陆缅。 只见他眉清目秀,面部棱角分明,着一身灰绿色宽袖长袍,头戴翘首笼冠,两侧垂着黑色介帻,腰间系着一条祖传蟒皮腰带,以一块棕色玛瑙为钩带。 他一言一行皆彬彬有礼,即便放到现代社会也是个绅士有礼的大帅哥。 “孩儿给母后请安。” “给诸位妃嫔娘娘请安。” 太子跪在台阶下,叩首行礼。 “是太子殿下,快进来吧!” 袁淑仪急忙起身,亲自掀开珠帘召唤着太子。 可太子听后并未直接起身,好像还在等着什么。 此时丁贵嫔缓缓睁开眼:“是摩儿啊,还不向妃嫔娘娘谢礼。” 于是太子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婢女接过袁淑仪手中的珠帘,太子这才躬身行礼。 “谢过淑仪娘娘。” “诶呦,瞧瞧咱们太子殿下,举止落落大方,俨然一副大人模样了。” “谦谦君子,让人瞧着就舒坦。” 袁淑仪余光一扫,确切的说是故意朝萧辰张望了一下。 “外面那位......可是太子侍从?” 袁淑仪早就看到萧辰了,存心问了这么一句。 只见吴淑媛抿嘴儿一笑,至于心中所想,就非他人所能揣测了。 有诗云: 粉衣罗带围石台,畅春亭下遇俊才。 群中芳心栖何处,有心之人意藏怀。 第83章 伴太子亭前惹贵嫔 立孤身桥头见淑媛 萧辰看着旁边立着的陆缅,又朝侧边瞅了瞅裴之礼,心里是不爽加不爽,等于极其不爽。 至于为啥不爽,连亭子里那几位都猜得到,更别说萧辰自己了。 本来人家两位,都是大帅哥,又很有才学,哪个小姑娘见了都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可同性相斥,又是情敌。 于是萧辰瞪着眼,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把陆缅看得心里发慌。 他心想这是哪来的人? 初次见面就如此无礼,一点儿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怎么还能成为太子的侍从了,真掉价儿! 太子听了袁淑仪的询问,便朝外面看了看。 “那位是萧常侍,我已拜其为朝政先生。” “朝政先生?” “我怎么没听说过国学院里有此品阶。” 袁淑仪追问着。 可她立在珠帘前,怎么说也能认出萧辰来,但她却跟从未见过一般,又如同见到了像那陆缅一样的帅小伙儿一样,目不转睛。 吴淑媛、董淑仪和阮修容,私下里互相对视着。 本来想当面戳穿袁淑仪这般虚伪的举动,可吴淑媛想到自己的儿子萧瓒如今已成为西中郎将、郢州刺史,不日便要走马上任了,能得如此地位可是人家袁昂使的劲儿。 于是想想还是算了,自己少说几句,就当是卖她一个面子吧。 可自己不说,不代表别人不敢说,谁知道呢。 董淑仪好似猜透了吴淑媛的心思,话说到这份儿了,自己才不去替她做这个出头鸟呢。 想想自己的儿子谨儿,早年间就任南徐州刺史,如今乃是赋闲在家,要想重新担当大任,少不了要走动关系,如今吴淑媛和袁淑仪关系密切,算是攀上袁家了。 宫中早有传闻,她吴淑媛的儿子,不一定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这要是哪天真相大白了,萧瓒必定会受到影响。 机会是争取来的,她吴淑媛能攀附重臣,自己又不是不可以。 于是董淑仪心生一计,抿着嘴朝袁淑仪走了过来。 “姐姐怕是忘却了,适才晖姐姐还说呢,外面那位萧常侍,你们在南苑里见过。” “好像......还不止见过。” 袁淑仪听后顿时胀的满脸通红。 因为在栖春轩发生的事情,连丁贵嫔都不完全清楚,最多是知道有人想要侮辱她罢了。 那么吴景晖又如何知道的呢? 想来她与长公主十分要好,而自己曾经对长公主说过栖春轩的事,如此一来,吴淑媛自然就会知道事情得原委。 没想到她嘴巴这么松,到底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有意为之,实在耐人寻味了。 如此想来,这吴景辉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刚求兄长给他们母子帮忙,反过身来就露出了无耻的本性! 袁淑仪挪过了身子,看了看董淑仪。 “妹妹这两张嘴皮子可真是了不得了。” “连这种谣言都能脱口而出,看来啊,平日里没少盯着后宫诸位姐妹吧!” 董淑仪听后小脸儿通红,埋着头不再作声。 “不过姐姐还是劝你,狐狸终究是狐狸,你走太近了,可别把自己也沾了一身腥臊味。” 被这一吓,董淑仪急忙用锦帕拭了拭脸颊。 而看到袁淑仪这副指桑骂槐的样子,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袁淑仪说着,又朝着吴淑媛瞥了一眼。 而后朝丁贵嫔欠身行礼。 “娘娘恕罪,妹妹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丁贵嫔全程听在耳中,早就习惯了她们几个斗来斗去的,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点点头作罢。 “妹妹?妹妹!你别走啊!” 吴淑媛起身想留袁淑仪,可人家连身子都不转,掀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袁淑仪从萧辰面前经过,刻意盯着他停留了片刻。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萧辰倒是没怎么样,可把那帅哥陆缅给害羞坏了。 埋着头,脸颊涨得通红。 萧辰看了看陆缅,又望了望远走的袁淑仪。 “陆先生?” “陆先生!” “哦?萧常侍唤我?” 陆缅这才稍稍抬头,看了看萧辰。 “奥,没什么,我就看你身上刚刚爬过去一个虫子。” “虫子?在哪,在哪了?” 陆缅左右翻着衣袖,反复的找了起来。 “没有啊!” “常侍在糊弄我不成!” 陆缅醒过神儿来,原来是萧辰在逗自己。 于是他一脸严肃盯着萧辰。 还别说,帅哥就是帅哥,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迷人。 “我骗你干什么?” “不信你看!” 萧辰提起陆缅的宽袖,翻着里面,只见一只土灰色的放屁虫正往里面爬着。 “哎呀!救命啊!” 陆缅不由分说,来回转着圈的甩着袖子。 如此滑稽之态,不由得让亭子里的妃嫔闷声发笑。 萧辰望着陆缅这番神态,再也忍不住了,在一旁笑了起来。 侧边的裴之礼见状也将原本绷着的脸挤出了法令纹。 “好了好了,都被你甩死了。” 萧辰叫住陆缅。 陆缅见周边没有了危险,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于是低身叩首,灰溜溜的退到一边不说。 “摩儿啊,近日可见到你弟弟了?” 丁贵嫔拉着太子的手,神态十分亲切。 “回母亲,弟弟自从丹阳城回来,就闭门不出,儿子多次上门探望,都没能见到他。” “六通还小,你作为兄长,切莫怪罪于他啊。” 吴淑媛听到这,便接过了话茬。 “娘娘此言甚是,太子殿下即将加冠,六通尚为孩童,可你们终究是亲兄弟,这日后啊,还要互相帮衬才是呢。” “请母亲和淑媛娘娘放心,我即为兄长,定会呵护弟弟。” “您瞧瞧,咱们太子啊,真懂事。” 吴淑媛满脸笑意,丁贵嫔见状亦是满心高兴不说。 “母亲,今日正逢萧先生陪我来此,我倒有一件事奏请母亲。” 丁贵嫔听后和吴淑媛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了出去,最终落在了萧辰的身上。 “哦?你有什么事要跟母亲说啊?” “母亲,嬛儿姐姐自小对我最是疼爱,如今她已是婚嫁之年,听闻母后为姐姐谋了两位如意郎君。” “不知此事当真?” 丁贵嫔眨了眨眼,西昌侯萧靖艺为嬛儿介绍的共有两人,今日正巧,也都在亭子底下。 “呵呵,摩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关心你嬛儿姐姐了。” “母后的确为她精心挑选了两位郎君,只不过最终赐婚于谁,还需要你父皇定夺。” “儿子明白,自古婚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母亲不辞辛苦,能为姐姐挑选贤良才俊,更是呵护之意。” “呵呵,摩儿有这番孝心,母亲再劳苦,也值得了。” “母亲,恕儿子直言。” “萧常侍乃我南国肱骨之臣,革新良策彰显其高瞻远瞩之义;铜簪狩猎显露其武艺之勇;二郡赈灾凸显其爱民之仁;再三推辞封赏乃表露其忠孝之礼。” “如此仁义之士、忠勇之才,若能成为南国驸马人选,乃是我南国之幸、万民之幸!” “还请母后恩准。” 吴淑媛、董淑仪和丁充华听后都愣了在一边。 丁贵嫔亦是手足无措,双手在那副宽大的袍袖里来回搓弄着,半晌未能回答。 于是太子低身叩首。 “儿子知罪,请母亲责罚。儿臣知道,姐姐择选驸马一事,关乎南国兴衰,可萧先生亦是我朝肱骨,故而儿臣斗胆,请母亲和父皇三思。” 一硬一软,都被小太子用尽了。 丁贵嫔再不说点什么,恐怕免不了被人看笑话。 只见她再三看了看小太子。 “摩儿,此话乃是你心中所想吗?” “回母亲,儿子参政于朝,对萧常侍为人甚为了解。” “巷间多有传闻,说萧常侍和父皇关系不凡。” “既如此,萧常侍若非皇族血脉,既能与嬛儿姐姐通婚。” “若是我皇族贵胄,父皇更应该重用于他!” “大胆!你休要胡言!” 丁贵嫔摔下手中茶杯呵斥道。 要说太子确实是年轻了些,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殊不知这可不是在显阳殿,几位妃嫔都在旁边,他如此急迫的表达,让原本就忐忑的丁贵嫔更是没底了。 说着,丁贵嫔又朝左右看了看。 只见吴淑媛几人都掩着小嘴儿,在一旁闷不作声。 “你虽为太子,但储君终究是储君,朝廷人员任用,还轮不到你定夺!” “来人!” “末将在!” 裴之礼上前跪地叩首。 “带太子回宫!” “是!” 太子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也没说什么啊,即便是多说了几句也是忠心之言,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但是见到母亲如此动怒,便跪地叩首再拜,跟着裴之礼退了下去。 萧辰全程听在耳朵里,真为太子捏了一把汗。 还是年轻啊,即便是跟自己母亲说话也得分个场合不是。 就亭子里那几位,都盼着你太子出点什么差错呢。 你还把他们当成亲姨娘了! 于是萧辰皱着眉给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回过头又朝着亭子里望了望,便回了东宫。 “姐姐切莫动怒,太子毕竟还小,言语未免莽撞了些!” “不过在我看来,太子言语虽冒失了些,可这话却十分在理。” 丁贵嫔见吴淑媛出来圆场,便侧身看了看她。 “萧常侍的确为南国出了诸多良策,我相信啊,陛下定会重用于他,而太子只是出说了别人所不敢直谏之言。” “你们几个觉得呢?” 吴淑媛尴尬的朝着旁边的几位妃嫔看了过去。 都这场面了,她们几个哪里还敢说话了。 “这满园桃花,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已经有些乏累了。” 丁贵嫔说着,便起身下了台阶。 几人见状跪地行礼。 “恭送姐姐。” 萧辰也深深拱手示意。 只是丁贵嫔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一番。 “南国以儒术为尊,太子还小,你若私下怂恿蛊惑,休怪我不客气!” 哎!就给你撂了一句话! 萧辰听后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我对太子说了什么吗?没有啊! 前宫的王公大臣于朝廷上破口大骂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频繁提出非常规的计谋。 可万万没想到啊!这后宫母仪天下的主,竟然也是这般顽固! 此时,吴淑媛缓缓走了过来。 也向丁贵嫔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萧辰。 只不过她面色平静,甚至有些......亲和的意思。 “去年栖春轩里,当真有袁淑仪吗?” ??? 萧辰懵了! 这是啥意思,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吴淑媛见萧辰并未开口,又朝着左右看了看,此时其他妃嫔已经缓步离去,亭子底下就她和萧辰二人。 “怎么?是不敢说还是?” “娘娘说笑了,我没什么不敢说的。” “那日栖春轩里,的确有袁淑仪。” “呵呵呵。” “你这蛮人,还真是色胆包天呢!” 吴淑媛说着,便伸出那只纤细的小手儿,朝着萧辰的右衽轻轻拉了一下,如此动作持续良久。 这后宫里丁贵嫔顽固守旧,面前这位吴淑媛和走了的那位袁淑仪,又多多少少有些放浪的意思。 看来这后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今日你又把贵嫔娘娘得罪了,难道你不害怕吗?” “怕!怎么能不怕!” 萧辰抿嘴笑了笑。 “不过我身后无人撑腰,是生是死,只在瞬息之间罢了。” “既然如此,你还有心发笑了。你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吴淑媛像是在劝他,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情谊。 “实不相瞒,我无从应对。不知娘娘可有高见?” 萧辰说着,便向前欠了欠身子。 吴淑媛见状便狠狠的瞥了他一眼。 “登徒子!” 话是这么说,可吴淑媛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萧辰一计不成,便红着脸缩了回去。 其实从相貌上来看,萧辰算不上帅,行为举止也常常遭人诟病。 不过到底是哪里惹得吴淑媛这般好奇,恐怕还得问问她自己了。 话说如今吴淑媛的儿子萧综,地位尚不稳定,几个有皇子的妃嫔都想着自己的儿子长大后能担当大用。 现在看来,吴淑媛借着与袁家联姻算是拔得了头筹,可那袁子珊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不定哪天还会勾搭上董淑仪、丁充华和葛修容她们,皇子们一天天在长大,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所以靠山一定要找个更加牢靠的,发展前景要很有盼头,与那袁淑仪没有瓜葛,最好是对立的,最重要的是,能把对方拿捏在自己的手里。 而以上一切标准,眼前的这个萧辰都符合。 他在朝中独树一帜,这一年来几乎所有大事要事他都有参与;虽然顶撞了守旧派但是支持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更不乏位高权重者,特别是有陛下给他撑腰;从一个蛮族异人被破格任用,再到现在的赐爵封侯,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和地位;更何况,萧辰与那袁淑仪甚至和她哥哥袁昂都不对付,如此一来,若有萧辰做支撑,等到萧综长大了,亦可不受他袁家左右。 至于如何把他拿捏在手里嘛,吴淑媛自然有妙招。 “恕在下冒昧。” 萧辰低着头翻了翻眼皮,故意拱手道歉。 “我乃后宫妃嫔,萧常侍这般粗鲁,就不怕我告诉陛下?” “呵呵呵......” 萧辰听后闷声一笑,吴淑媛见状心里便有了些底气。 毕竟是男人,哪一个不好色呢! 对,萧辰心里也是猜出了吴淑媛这个意思,只是还不知道她如此接近自己,为的是什么。 空虚寂寞?不太贴切...... 于是萧辰垂手而立。 “娘娘慈爱天下,萧心中甚为敬仰。今日能有此机会见驾乃是三生有幸。” “只不过后宫乃是禁地,我一粗鲁男子,若无召见,又岂能随了心愿呢!” 吴淑媛听了萧辰这话,倒是有些兴奋了。 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发力,这小子就要自己咬钩。 “怎么?萧常侍敬仰于我?呵呵呵......” “看来你还是个识趣之人。” “也罢,本宫就实话与你说了吧。” “综儿不日便要赶赴郢州上任,乃是陛下疼爱于他,故而使其接替七殿下行州郡政事,亦能让叔叔安心静养。” “叔叔亦对综儿甚为疼爱,相信不日综儿便会成为朝中肱骨。” “本宫素问萧常侍仁德忠义,行事不拘小节,勇于直谏,只一载之内,便为南国献了诸多良策。” “常侍又与叔叔关系甚厚,故而本宫欲将综儿托付于你。” “只是不知常侍......意下如何呢?” 吴淑媛说着,眼神里一股娇媚之态,盯着萧辰的衣襟笑了笑。 “原来如此!” 萧辰斩钉截铁,吴淑媛也是痛快,刚才萧辰还不明所以,现在她自己就说了。 “豫章王为人宽厚,勤奋好学,朝堂里诸多臣工亦对其赞赏有加。” 吴淑媛听了这话,满意的笑了笑。 看来自己儿子的名声还是不错的,不用自己太多铺垫,他萧辰就如此夸赞了。 “只不过在下才疏学浅,在朝中地位卑微,我虽有意服侍小殿下,但终究是能力不够啊。” “呵呵呵,常侍过谦了。” “当前我与袁府虽结了亲家,不过即便袁昂如何疼爱综儿,终究跨不过袁淑仪那一关。” “袁淑仪为人,就不用本宫多说了吧?”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综儿还小,那袁昂诡计多端,本宫又怎能孤注一掷呢!” 萧辰连连点头,当然不是为了赞同吴淑媛的话。只是听她这么一说,就明白其用意了。 “如果常侍有意,本宫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和嬛儿这桩亲事多多美言。” “至于你日后仕途,只要综儿地位稳固了,亦不会忘记你大恩大德。” “额......可是在下......” “常侍先不用回答。” 吴淑媛浅浅了说了句。 她转过身来,贴近了萧辰的衣领。 “过几日,新桥旁游船上,咱们再会。” 吴淑媛一个媚眼儿,轻轻的捋了捋他的衣领。 这一个举动不要紧,只是萧辰血管里的热血差点儿没喷出来。 吴淑媛说罢,缓步离去。 这哪里是拉拢结盟啊,分明是威逼利诱,是色诱! 身为淑媛娘娘,不至于这么主动吧! 难道她们吴家没有当大官的吗? 萧辰摸摸脑袋,一时间也想不通。 正是: 身居明光殿,不忘舐犊情。 良缘结袁府,盛意络外卿。 第84章 建康府江阁攒机缘 尊侯院驸马醉失态 却说萧辰一路闷着头,走出了南苑。 建康县府衙,是在大司马门西南,广阳门东北的一处四进院儿。 萧辰望了望门头,停下了脚。 都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江阁做了新府令,可这门头还和去年的一样。 萧辰不由得想起去年,险些把小命丢在里面的情形。 两个衙役见萧辰来到大门前,便挺身向前。 “何人造访,还请报上名来!” 萧辰见状低头拱手。 “在下萧辰,特来拜见江府令。” “哦?是萧常侍啊!” 二人下了台阶,深深施礼。 “二位不必客气。” 衙役咧嘴一笑,甚是亲和。 “常侍还请偏堂吃茶,小人这就去请府令来。” “劳烦你了。” 于是萧辰由另一个衙役领着,来到了偏堂端坐等候。 不一会儿,只听得门外脚步声急促,没等人进门,声音便传了过来。 “第下驾临县府,江阁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这称呼倒是亲切。 只见江阁于门槛处跪地叩首。 “萧辰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府令见谅才是。” 萧辰说着,便将他扶了起来。 “近日郊外生出贼寇,又有豫州流民填塞御道。” “诸事缠身,故而未能到别院参拜。” “江阁失礼,还望第下恕罪。” “呵呵呵,府令这是哪里的话。” “如今别院已经修葺完毕,这都多亏了府令你啊!” “对了,修房子的木料和工钱,我回头让辛寿送过来。” “第下多虑了。” “别院修葺用度,乃是度支王尚书奉尚书省之令亲自安排。” “下官无非是出力跑腿罢了。” “哦?你说的是度支尚书王迁?” “正是。” “额......难道第下不知此事?” 萧辰愣了愣,还真没人跟他说过,跟这位王迁并无交情,怎么王迁如此勤快,做了好事还不留名了。 “适才下官正与王尚书奏报账册,故而耽搁了。” “既如此,何不请王尚书一起过来聊聊呢!” “第下此话当真?” 江阁眨眨眼看了看萧辰。 “呵呵呵,府令多虑了,王尚书为了别院事务如此操劳,我本应该当面感谢才是。” “如此,下官就放心了。” 这是什么话,萧辰听得朦朦胧胧。 “不知府令此话何意啊?” “额......下官一时昏滞,让第下见笑,见笑了。” 不用江阁多说,萧辰也猜出了几分。 王迁是王柬的哥哥,又和袁昂是亲家。 而自己和王柬、袁昂他们向来不对付。 江阁是怕贸然引荐,免不了让萧辰尴尬,而王迁虽然地位够高,就是迟迟没有受到朝廷重用,他倒是想和萧辰拉拉关系,伺机寻求更多机会罢了。 如此,萧辰微微一笑。 “王尚书现在何处?就劳烦府令带我去见见,以表我心中谢意。” “王尚书就在正堂,第下请随我来。” 江阁扬手示意。 于是二人来到了正堂,只见王迁跪坐在凭几上,若有所思。 “下官拜见尊侯。” “第下知道尊侯在此处,特地让下官引荐。” 江阁上前低身拱手。 王迁见了萧辰,急忙起身深深失礼。 “老臣参见萧常侍。” “尚书真是折煞我了。” 萧辰上前拱手示意。 “适才听江府令说尚书也在府衙内,故而我过来拜会,未能提前通报,还尚书恕罪。” “哎!哪里哪里。” “老朽常于朝堂之上,得见萧常侍屡出奇计良谋,心中早已十分敬仰。” “只是没有机缘躬身拜会,今日得见常侍,乃了却了老朽一番心愿啊!” “呵呵呵,承蒙尚书抬爱,萧辰实在是不敢当。” 江阁在一旁陪笑着,而后给二人各自续了一杯茶。 “尚书请!” “常侍请!” 于是二人相对而坐,吃起茶来。 “对了,适才府令说别院修葺所花费的银钱木料,都是度支署部安排的,之前我还不知道此事,今日来此,乃是向尚书表示感谢。” “呵呵呵,常侍客气了。” “我部乃受陛下旨意,执行袁公手令罢了。老朽得知别院失火,内心深感不安,又怕常侍多心,故而没能当面说明,还望常侍见谅啊。” “话虽如此,不过别院修葺,王尚书-和江府令少不了劳心费神,萧辰又怎能不挂记在心呢。” “今日来的匆忙,回头我让人将修葺花费折算成银钱,送到尚书府上。” “萧辰无甚功劳,断不能浪费宫里的银钱啊。” 江阁见状上前微笑道:“常侍贤能忠义,朝中无人不知,别院修葺乃是圣意,尊侯日夜操劳,前后奔走,亦是公事所需。” “常侍若是如此,今日我江阁便是罪人了。” 萧辰一愣神儿,看来江阁这人很通透啊! 王迁微微笑着,接过话茬:“呵呵呵,府令所言甚是。” “常侍好意,老朽心领了。我身为度支尚书,所行皆陛下谕旨。如若私自接受银钱,岂不是坏了规矩。” “到时候落个中饱私囊之罪,我可担当不起啊,呵呵呵。” 这话说的没错,于情于理萧辰都没必要自己花钱了。 于是他跟着陪笑,也不再多说。 “公是公,私是私。” “尚书秉公为政,思考周密,乃人臣榜样。与您相比,我确实欠考虑了。” “既如此,我自罚一杯。” 说着,萧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王迁和江阁二人见此,不由得抿嘴儿一笑。 “早问常侍乃性情中人,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老朽斗胆,请常侍到府中一叙。” “不知常侍意下如何啊?” 嚯! 王迁这是要干啥? 之前在朝中王迁都是站在临川王那一边,对新政,对救灾都有异议,对萧辰更是有意见。 每有参奏萧辰之表,他一定在名单里。 难道说他要缓和关系吗? “额......” “尚书好意,萧辰心领了。” “只不过我并非懂礼之人,到了贵府,恐怕生出笑话来啊。” 王迁听后不由得大笑起来。 “呵呵呵......” “常侍快人快语,乃是真性情。” “老朽向来鲜与人结交,只因心中敬仰乃是常侍这般直爽痛快之人。” “走,我们这就出发。” 王迁说着,起身便拉起了萧辰的手腕。 萧辰不再推脱,跟着走了出去。 都说王迁府里包罗万象,到那瞧瞧看看,混一顿酒也是好的。 建康府衙后门,有一驾四乘牛车。 车长两丈,宽一丈余。 上有黑色锦缎华盖,四角处各自嵌着一颗铜制鹿首。 两侧有甲士十数人,各个穿戴着泛着红光的盔甲,头戴盔胄,又有铜制面罩遮着脸面。 “来人,将名单上这几位上宾,请到府里。” “是!” 甲士接过王迁手中糙纸,骑马奔去不说。 “常侍请!” 王迁扬手示意。 “奥,尚书先请。” 王迁听后点头示意。 两个仆人小跑过来,跪地当上马凳。 王迁揽着宽袖长袍蹬了上去。 还别说,萧辰还真没见到过这种上马蹬。 之前陛下上牛车也不过是一张桦木质地的凳子,七殿下用的是车上自带的折叠梯,就连那临川王,上马也不过是踩着石墩儿罢了。 于是萧辰抬高了右腿,径直踏在了车身的后沿儿,也跟着上了车。 车驾内桌案、锦垫、茶釜、点心、笔墨书册等一应俱全。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况且这辆车可不是平常的小车。 萧辰先是缓了一下,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到建康县府是做啥的?是问那个赌坊店家的案情进展的。 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不说,还跟着王迁走了,这叫啥事儿! “常侍可是有什么心思了?” 王迁给萧辰续了一杯茶问道。 “实不相瞒,我还有事问江府令。” “不过一时情急,把事情给忘了。” “若老朽没猜错,是那北市赌坊一案?” “对,就是此事。” “据廷尉刘嗣芳说,此案已交给了县府审理,我今日来府衙,就是想问一问进展的。” “呵呵呵,难道常侍还不知道吗?” “鹿鸣堂崔雷投毒害主一案,乃是陛下钦定。” “嗯,陛下钦定,我当然知道。” “既如此,常侍又为何还要深究呢?” 萧辰听后侧身朝着珠帘外望了望。 “都说世事无常,崔雷在我身边侍奉十分贴心,我早已把他当成兄弟看待了。” “虽说投毒一案已结,但如今我发现了新线索,难道不应该深究吗?” 王迁捋了捋胡须,微微笑了笑。 “恕老朽直言,我之前与常侍在政见上有诸多相左之处,不过今日即同车而行,老朽就冒昧了。” “还请尚书不吝赐教。” 王迁听后摆了摆手。 “崔雷一案,看似简单明了,不过从陛下钦定此案来看,其中必有内情。” “您也是这么想的?” “常侍稍安。” “老朽虽作此猜测,但对于其中细微并不知情。” “自古天子决断天下,抚慰苍生。” “这其中权衡之术,尤为重要。” “若事事都追究巨细,寻求正果,最终只会失了人心。” 萧辰皱着眉头,没太能听懂。 “呵呵呵,常侍此态,亦如朝中诸多臣工所示。” “揣测圣意,乃是为官之道。” “不过稍有偏颇或是曲解,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劝常侍,还是就此作罢吧!” 这话听着很像屠老之前说的,看来翻案这事儿,还真就得好好想想了。 萧辰稍稍点了点头。 “都说常伴天子之人,其心思定是滴水不漏。” “尚书之意,萧辰明白了。” “呵呵呵,如此便好。” 说着,王迁撩开了竹帘,朝外望着。 “你看这北市,昼夜人来人往,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是啊。” “商业兴隆,自然就有了租税、贡钱。” “房屋建设、屋舍修缮、陈设置办、买卖交易、情报贩卖,都是产业,上下游被带动了,国家机器也就转动了。” “好一个欣欣向荣啊!” 王迁听后低眼对着萧辰打量了一番。 这小子字字通透,句句直白。 你说他这是不懂得为政?不懂得为人?不懂得官场之道吗? 虽说浅显,但已经很难得了。 “呵呵呵,常侍此言,莫不是话里有话。” “只是老朽久居北郊,已经见怪不怪了。” 萧辰听了此话,只是一番陪笑罢了。 说话间,已到了南昌侯府正门。 二人相继下车,又有一家仆小跑过来。 “禀尊主,袁公因到京都各县巡查灾情,未能来此赴宴,其余公卿,皆已在内堂等候了。” “嗯,知道了。” 王迁说完,扬手示意。 “常侍请!” “您请。” 此时,大门里面有几人快步走来。 带头的是吏部尚书王柬。 身后还有五六人。 “常侍登门,我王家蓬荜生辉啊!” 王柬上前稍作拱手示意。 “是王尚书,萧辰有礼了。” “呵呵呵,常侍客气了。” “我来引荐一下。” “这位,是中书郎刘孝孺。” 萧辰和刘孝儒算是旧相识,毕竟在紫光堂编纂新政时就认识,私下里也见过几次。 于是二人互相拱手。 “孝儒兄别来无恙啊。” “劳常侍惦念,孝儒一切安好。” 王柬见状陪笑道:“看来二位颇有来往,如此甚好啊,呵呵呵。” 于是王柬朝着身旁扬手示意。 “这位是太子家令江彦标。” 一个身着褐色宽袍,头戴漆沙笼冠,身姿细瘦,颇具文人雅士风范的老大哥向前拱手示意。 “下官见过萧常侍。” “久仰久仰。” 萧辰拱手回礼。 “这一位,乃国子博士殷灌蔬,诗赋典籍烂熟于胸,实为我朝文人之首啊。” “不敢不敢,王尚书真是折煞我了。” “诗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我乃院中一小吏,目光短浅,唯愿日夜相继,苦读终身罢了。” 殷灌蔬手中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竹篓,里面装着几册书卷。身着墨色锦袍,白嫩的脸蛋儿被黑底那么一衬,倒是显得年轻了些。 “早闻诗经博士学贯南北,今日一见,萧辰佩服不已。” “不敢当,不敢当。” “萧常侍心怀家国,腹有良谋,直言进谏,敢为人先。” “实乃我朝臣工楷模啊!” “都说文人相轻,今日我见二位互相赞许,尤不能各表心意,不如过会儿把酒畅谈,亦不失兄长一番好意了。” “呵呵呵。” 王柬捋了捋胡须打趣道。 “那是自然,不过我看还有两位先生有些面生,王尚书还是先给引荐一番吧。” 萧辰笑呵呵的回道。 “呵呵呵,怪我怪我。” “这位是我朝驸马督尉、国子祭酒殷季和。” 只见殷季和颧骨高耸,面色稍有苍白之意。着一身青色锦袍,腰间悬着一块白玉,又有一把腰扇攥在手中,见了萧辰深深施礼。 “早闻萧常侍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季和之幸也!” “原来是驸马爷啊!早听说我朝有两位文豪驸马,其中殷驸马修录书册,校注古籍,实乃万世之功。萧辰心中早有仰慕之意,今日得见,乃三生有幸。” “呵呵呵,常侍先别急,这还有一位驸马。” 王柬侧身朝着一人点头示意。 “这一位,乃是太子舍人、都亭侯、长城公主驸马柳彦游。” 这位驸马就显得年轻多了,看起来跟萧辰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只见他面色红润,两腮棱角分明,头戴雀首金簪,身着米色宽袖长袍,腰间垂着一块褐色玛瑙石,只见他收起手中玉箫,向萧辰拱手作礼。 “常侍有礼了。” “萧辰给驸马问安。” 萧辰低身还礼。 看来长公主和二公主的驸马都在这了,要是自己和嬛儿的婚事定了,那以后就是三个连桥儿见面探讨了。 萧辰美美的咂了咂嘴,微微浅笑着。 如此,一众人由王迁引着,来到了内堂。 王柬见状便示意萧辰坐到正位。 萧辰哪里肯上座,于是推脱再三,便坐到了左侧第二位,紧挨着前面的王柬。 天气忽然燥热,仆人便把大堂前后的门扇打开通风,忽闻屋子四周有雨滴声声,萧辰不由得回身望了望。 “下雨了?” 几人听后无不掩面浅笑, 王柬欠了欠身子。 “常侍稍安,雨水乃出自寒橼,其中可储藏霖露,加之以冰凌生凉,每逢暑热,便疏其洞孔,乃北地纳凉之法也。” “奥!” 以前在电视剧里见过这一幕,不过毕竟那里的雨水太过夸张,难以让人信服。 于是萧辰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 挑高足足有两丈多,中间是个正方形大厅,前后左右各有两间侧室,中间皆可开门,如此一来室外被降过温的凉风便可贯通室内,不得不说,古人的智慧真是超前。 “今日能得萧常侍驾临,实乃迁之幸也。” “还请诸位满饮此杯,以表互相结识之意。” 几人听后,皆面带微笑,举起酒杯互相礼敬,而后以宽袖遮挡,吃了下去。 “呵呵,常侍屡屡谏言,皆成大事,又得陛下钦赐子爵,虽说爵位平常,但食邑过千,乃古今子爵所未有也。如此,足见圣恩厚重啊。” “柬,甚为钦佩!” “是啊,太子殿下于太学院多次夸赞萧常侍,还以常侍之行勉励我等,要我等多向常侍讨教。” “只是我上下卑浅,迟迟没有机会得见尊驾,今日幸有二位尚书引荐,灌蔬日后定要虚心讨教才是了。” “二位前辈言重了。” 萧辰低身拱手。 “我不过是一个番人罢了,得遇圣主错爱,故而口无遮拦,配不上直言进谏。” “萧辰能有今日,还要多谢诸位前辈不计前嫌,一切以国家为重。” “借此美酒,萧辰向诸位前辈致谢了。” 说着,萧辰端起铜碗,一饮而尽。 “痛快!” “想我殷家历侍两朝,唯当今圣主最是英明。” “只不过我生来喜静,又酷爱典籍书册,以至于痴迷沉沦,虽说所嗜为我所爱,但终究命是......运难悖啊!” 殷季和仰首长叹,自行干了一碗。 “我若有常侍半分直爽,又何至于......” 驸马柳彦游急忙戳了下殷季和。 “季和兄,你醉了!休得胡言!” “我哪里胡言了!” “长公主与那索虏苟合于京都,已成了天下人笑柄。” “更为甚者,竟频频与其叔父私会!” “她既然无羞无耻,还容不得我说了吗!” 几人见状不免露出些尴尬来。 此时王迁欠了欠身,欲说还休,只是侧身看了看王柬。 王柬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殷驸马乃性情中人,虽说诗书可陶冶心性,但世俗之事亦使我等苦恼不堪。” “所谓宿命难违,不提也罢!” “诸位,咱们再吃一杯。” 几人缓过神儿来,再次饮了一杯。 只见那殷驸马泪眼朦胧,嘴里念念有词,没一会儿,便昏睡过去了。 柳彦游朝着几人连连拱手,而后搀着殷驸马,回了城中的馆驿不说。 有诗云: 萍藻浮水长相连,薄翼掠影舞翩翩。 多情自古难书尽,两目低垂为哪般。 第85章 奉皇命世谦入江夏 执手书萧辰登游船 骠骑将军、新任江州刺史王茂,豫章王、新任郢州刺史萧综,于夏秋之交走马上任。 七殿下闻讯后欣喜万分,只因这半年来日夜操劳,身体早已不堪负累,终于盼到侄子萧综前来接手,于是乎带着众人出城相迎。 江夏郡城外,七殿下乘坐六人步辇,身后有护军将军、湘州刺史王德重;驰援归来的信威将军、豫州刺史马灵馥;丰城县公夏侯世龙顺次列队。 安成王长史臧宣卿和骠骑校尉、新任扫虏将军易琼以及田氏三位刺史兄弟于马上排列。 新任竟陵太守裴渊明奉令为萧综的先头部队,于郊外的山头探路,得见郡城大门外人头攒动,便策马回报。 “殿下,数日前陛下手谕已发至江夏,今日城外部伍定是七殿下所部。” “哦?七叔来迎我了?” “走,我们快些赶过去。” 裴渊明得令后再次拱手。 “殿下,七殿下为我朝肱骨,乃是陛下左膀右臂,又为殿下叔父。” “今日七殿下躬身相迎,殿下切莫忘了礼制。” “嗯,这是自然。将军既然如此知礼,寡人该如何做呢?” “殿下应下车舆,骑马先行,至城门百步外,徙行疾走,以表敬意。” “那好吧,既如此,便依了裴将军。” 于是萧综揽衣下车,骑马奔去。 七殿下等人迎着午后骄阳,远远的看着有一人骑马奔来,身后有轻骑十数人,举着豫章王的黑底褐色虎身大旗。 “殿下,想必是小殿下到了。” 王德重低声禀报道。 “嗯,世谦年少轻狂,早年间犯下悖逆大罪,不过今日观之,已是改头换面了。” 王德重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殿下,夷陵县侯裴渊明,此次奉旨辅佐小殿下,一同来了郢州。” “裴将军出身河东望族,诗书礼易乃是烂熟于胸,他虽甚为武将,但朝中文人雅士能出其右者,屈指可数。” “哦?我早问裴将军涉猎广泛,博采众长。” “有他在身旁辅助,世谦可以大干一番了。” 说话间,只见萧综下了马,小步疾走着。 于二十余步外,便俯身跪地叩首。 “侄儿萧综,拜见叔父。” “叔父劳苦功高,乃我南国基石,父皇特遣侄儿前来接替叔父,还望叔父保重身体。” “呵呵呵,谦儿快快起来吧。” 七殿下说着,便下了肩舆,上前将萧综扶了起来。 “你一路奔波,着实受苦了。” “侄儿不敢,与叔父相比,侄儿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此时裴渊明和一众将士也走到了跟前。 皆跪地叩首行军礼。 “末将裴渊明,叩见七殿下。” “呵呵呵,将军老当益壮,英雄不减当年啊!观将军容光焕发,我是自愧不如了!” 众人一番拱手作揖,便入城来到了江夏郡府。 “叔父,侄儿在京都已经接到了郢州捷报,叔父与诸位将军不辞劳苦,战退了索虏五万大军,真是大快人心啊!” “父皇接到奏报后万分欣喜,只等着叔父和诸位将军,回去受赏呢!” 众人听后皆微微笑着。 “世谦啊,几位老将军竭尽心力,可谓是不失当年之勇。” “战果来之不易,如今你坐镇郢州乃是你父皇为了磨练你,有裴将军帮衬,我就放心多了。” “你年岁尚浅,遇事还要多听一听裴将军教诲才是啊。” 萧综看了看裴渊明,深深致意。 “叔父放心,来时父皇再三嘱托,让我遇事要向裴将军讨教。” “侄儿早年间虽犯了过错,不过痛定思痛,如今身担重任,必会虚心行事,固守西部疆土。” “嗯!如此甚好啊!” “有世谦此言,我就放心了。” “宣卿。” “末将在。” 臧宣卿低身拱手。 “你把郢州战况,向豫章王和诸位将军叙述一下。” “是。” 于是几个将士将郢州及其北部前线舆图撑了起来。 “诸位将军请看。” “如今我军已收复定州、沙洲、应州。” “前我军前线部伍已深入到司州城外。” “据斥候奏报,司州城内有索虏两万余人,浉水一带有敌军一万余人。” “索虏擅长骑兵作战,然沙洲、定州等地多山丘草木,骑兵未能尽施其能,如此一来我军亦可取得诸多休整时间。” “现如今我军以防御为主,深筑工事、赶造拒马和箭矢,另外七殿下召集能工巧匠,营造抛车,以备后用。” “至于诸将军防御安排,乃采取分兵而拒、各自为战之策。” “定州、沙洲、南司州三地,由田氏三位刺史镇守。” “雍州所辖北郢州、应州等地由安北将军、雍州刺史柳庆远将军率所部防御。” “义州、光州由信威将军、豫州刺史马灵馥将军率部支援驻守。” “王德重将军暂时驻守于随郡。” “至于其他将军,昨日我等接到陛下旨意,待交戴完毕后便要回京复命。” “叔父用兵如神,侄儿深感敬佩!” 萧综说着,拱手致意。 “呵呵呵,我老了,日后这天下便属于你们年轻人。” “世谦啊,我要向你举荐一员猛将。” “他有勇有谋,身怀绝技,乃将兵之材。” “哦?是哪位将军,能让叔父如此夸赞。” “易琼?” “末将在!” 易琼从门口走到了大堂中央,低身拱手。 “这位是骠骑校尉、新任扫虏将军易琼。” “他本为中军百夫长,自从来到到郢州后,前后参战二十余次,取索虏首级百余。” “如此骁勇,我怎能不夸赞呢!呵呵呵。” “若是我没记错,萧常侍有位结义兄弟,平生行侠仗义,巷间都称其为易英雄。” “可是这位易将军了?” “末将不敢!” “七殿下知人善用,才有易琼今日。” “某愿竭尽心力,誓破索虏!” “痛快!” “能得易将军相助,世谦甚为感激!” 萧综表现得十分谦逊,众人一阵寒暄后便各自回营不说。 易琼回到营帐里,玉漱上前为他卸下盔甲,用手帕扫了扫他身子前后,又递上了一碗清茶。 “听说七殿下要回京复命了?” “是啊,今日来了一位豫章王,名唤萧综,由他接任郢州刺史。” “七殿下身体抱恙,如今战事暂时平定,也该歇一歇了。” “萧综?” 玉漱愣了一下。 “怎么?你知道此人?” “数年前我在东郊王府,听过此人。” “他还是个毛头娃娃,陛下也真是够信任他了。” 易琼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一个孩子来前线坐镇,朝廷未免太不重视这了。 “萧综生母乃是吴淑媛,怀胎七个月便生于后宫之中,又因吴淑媛是旧朝亡主之妾,故而宫中早有传闻,她所生之子,恐为旧朝遗种!” “我听闻他在六岁时便在北徐州任职刺史,因北国将领乃旧朝降将,故而他勾结索虏,举城叛降。” “陛下听闻此事后震怒,削去其所有爵位,并遣部伍伺机刺杀。” “什么?竟有如此荒唐事!” 易琼不禁拍着桌案起身,眼睛瞪得溜圆。 玉漱跟着摇了摇头,再次续了一杯茶。 “说来蹊跷,没过多久这位小殿下又背叛北国,率众归降朝廷。” “陛下念其年幼,不忍责罚,便又给他恢复了爵位。” “此人心性善变,飘忽不定,实乃庸主。” “青云,你日后行事务必要多加小心啊。” 易琼听后揽着玉漱的肩膀,二人紧紧相拥。 “我乃一粗人,能有你在身旁,已经无憾了。” “你放心,若是遇到什么麻烦,我便向七殿下奏请,带你回京。” 玉漱双手捧着小腹,微微笑了笑。 “你这是?” 玉漱点了点头。 “如今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行事要多为我们两人考虑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哈哈哈哈......” “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欢喜之情传至帐外,汉水亦是滔滔不绝,自由畅快,好似是同易琼做着回应。 入夜后泛起一阵凉丝丝的秋风,秦淮河西岸的新桥附近,一艘游船微微燃起了灯火。 一个高耸挺拔的寺人挽着双手立在船头,四处张望着。 萧辰拿着一张糙纸,挠了挠头登上了船。 “萧常侍,很准时啊!” 寺人稍作拱手。 萧辰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那寺人头戴小冠,着一身皂袍;身长七尺有余,身姿挺拔但没有什么肌肉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的模样。 “呵呵,既然受人之邀,我自当守时!” 那寺人瞥了一眼萧辰。 “尊主就在舱内,常侍自便吧!” 嘿!这话听起来,好像这寺人还有些不愿意的样子了。 我要见的是你的主子,你跟着起什么劲! 萧辰稍稍咧着嘴,浅浅拱手示意,而后掀开布帘,进了船舱。 迎面扑来一阵芳香之气,又见前面桌案上置着一座香炉,萧辰这一欠缝儿,那缕青烟便盈盈绕绕,四散开来。 “常侍来了?” 里屋,传来一个声音。 萧辰抚了抚衣袖,缓缓移步。 “萧辰拜见淑媛娘娘!” “呵呵呵,这船舱里又没别人,常侍又何必如此客气了。” “快进来吧。” 萧辰听后撩开里屋的珠帘,嚯!没眼看! 只见吴淑媛刚刚出浴,身上裹着一层纱衣,正趴在木榻上醒神儿放松呢。 几个婢女见萧辰进来,驱身行礼后离去不说。 “娘娘这是?” 萧辰皱着眉头,斜眼看了看木榻上那幅温婉的腰身。 为啥用幅来形容,只因那吴淑媛蜂腰纤细,后身提拔如山峰,通体白嫩,披上一层纱衣后尽显柔美朦胧之态,就如同墙上的挂画一般娇艳。 “近些日子冷热无常,本宫甚感乏累。” “怕是受了风寒。” “既是受了风寒,娘娘应该回宫歇息才是。” 萧辰话是这么说,可眼睛哪里舍得从吴淑媛身上挪开。 “我若在宫中,又如何与常侍相见呢!” “额......说的也是。” “入夜风急,别吹严重了。” 萧辰说着,便将旁边窗户里侧的窗帘拉了起来。 “哼......” 只听吴淑媛浅声一笑。 “听说二殿下去郢州就任了?” “常侍消息倒是很灵通嘛。” “呵呵,这有什么,整个朝廷都知道的事,我又怎么能不知道呢!” “既然常侍有意与本宫唇齿相依,那么本宫就不瞒你了。” 唇齿相依,未免太腻味了。 萧辰低身坐了下去,倒了一碗茶。 “谦儿此去,虽说无甚凶险,但若想保住官位,还需做出一番功绩来才是。” “二殿下是皇子,陛下不偏袒他,还能偏袒谁呢!” “娘娘也太没信心了吧!” 萧辰吃着茶,低声回道。 “呵呵呵,常侍未免太过天真了。” “你在宫廷出入良久,又怎能不知道其中繁杂呢!” 萧辰虽然知道一点儿为官之道,但她儿子做不做官,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娘娘说的是。” “我只怕二殿下争不过罢了。” 吴淑媛一听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常侍何出此言?” “既如此,我就简单说说我的看法吧。” “分析事物要找内因和外因。” “这内因嘛,就是自己。” “恕我直言,二殿下身世一直是个谜,至于谜底是什么,想必只有娘娘您才知道。” “常侍此言差矣,你可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蒙蔽了。” “谦儿本就是陛下亲生骨肉,宫中传言,无非是嫉妒我母子罢了!” “好!那就不说这个。” “不过我还听闻,几年前二殿下叛逃至北国。” “还改了名字,这件事娘娘作何解释呢?” 吴淑媛裹着纱衣,起身看了看萧辰。 “你今日来此,可是有意刁难本宫?” “呵呵,娘娘误会了。” 萧辰起身走到木榻前,从床上拾起一件锦袍,给她披到了肩膀上。 “娘娘说让我帮助二殿下,那我得知道实情不是。” “可我这还没问几句呢,你就动了火气,这又让我怎么插手呢。” 吴淑媛裹好锦袍,叹了口气。 “罢了,你且问吧,本宫信你就是了。” “还是娘娘明理啊,那我就继续说了。” “有了几年前的那件事后,陛下定会对二殿下心存芥蒂。” “而如今殿下赶赴郢州任职,怕是因为袁昂等人极力举荐罢了。” 吴淑媛点了点头。 “要是我没记错,郢州战事已暂时平定,南北两国又回到了对峙状态,大战没有,无非是互相骚扰罢了。” “既如此,二殿下又有何功劳可言呢?” “本宫亦担心会如此,可常侍所言争不过,又是何意呢?” “娘娘别急,内因说完了,就是外因了。” “二殿下现在是原地踏步,可小晋王可没有闲着。” “他虽然卸任丹阳尹,不过我听说,陛下还会重新启用他,相信不日便可走马上任了。” “什么?常侍此话当真?” “娘娘如此待我......” 萧辰说着,便朝着吴淑媛的胸口努了努嘴儿。 “我又怎会骗你呢!” 吴淑媛掩好袒露着的胸口,端坐在了木榻上。 “不过啊,娘娘不必担心。” “哦?常侍可有破解之法了?” “呵呵呵,那是自然。” 萧辰说着,便挨着她坐到了木榻旁边。 又捻起吴淑媛身下露出来的一块纱袍笑了笑。 “那些皇子还小,恐怕还没到敕封的年纪。” “这个就是二殿下的机会,亦是破解之道。” 吴淑媛眨了眨眼,听了好像又没听懂。 “还请常侍明示。” “本宫定不会忘记常侍之恩。” “呵呵呵......” 萧辰起身笑了笑。 “那就让二殿下老老实实的,做到为政清廉,要造福郢州百姓,如此便能修来好名声。” “同时还要多读书,学习儒家经典,探求治国之道。” “有了名声,又有仁德之道,就已具备了人臣之本,殿下还小,即便从小官小吏做起,又有什么不可呢!” “娘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吴淑媛思量一番,点了点头。 “可我担心,谦儿忍不住他那桀骜秉性。” “常侍可有办法?” “呵呵呵,娘娘说笑了,你做娘的都管不了,我和二殿下又不熟悉,怎么会有办法呢?” “常侍......” 只见吴淑媛缓缓起身,赤着脚走到了萧辰身旁,双手挽着他的胳膊。 “就当是我求你,为了我们母子,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吴淑媛眉间那一抹无奈和娇媚,口中那一句无助和温婉,谁又能抵抗呢。 “那......那好吧。” “让我想想......” 萧辰侧着身子,端起来茶杯喝了一大口。权当是压一压心中汹涌澎湃的火气了。 “不知娘娘与二殿下母子关系如何?” “常侍......此话何意?” “奥,就是二殿下在你面前,乖不乖,听不听话。” “谦儿与我相依为命,我所说一字一句,他都很顺从。” “哦......那就有办法了。” “还请常侍明示。” “如今二殿下已经去往郢州,就有劳娘娘,跟过去,在他身边时刻警示,以免他出什么乱子。” “为今之计,只有娘娘你能帮助二殿下了。” 吴淑媛坐回了木榻上,好是一番思量。 不说别的,萧综的地位确实不稳固,如今机会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以他那种跋扈嚣张的性格,身旁那些将军可是劝不住的。 而萧辰能帮自己想到解决办法,也很是贴切可行。为了孩子的日后地位,亲自去郢州看着他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了。 “佛法有云,因果相承,因果亦是轮回。” “谦儿前番种下悖逆之因,已得了恶果。” “如今他被重新启用,定是陛下示意其要修仁德, 行仁政。” “常侍所言,我会照做。” 萧辰听了这句,微微点了点头。 毕竟萧综势力单薄,他母亲为了他的前程能做到这份儿上,实属不易了。 “呵呵,娘娘过奖了。” “我乃一个凡夫俗......” 没等萧辰说完,吴淑媛便扑了过来。 肩上的锦袍随之滑落,那一抹薄纱紧紧的陷在了二人之间。 “从未有哪个男人,像你一样关心我们母子......” 萧辰的手臂自然垂直,也不知是吴淑媛头发的香味儿,还是她那酮体散发出的体香,迷的萧辰如痴如醉。 忽有一阵扭曲涌上心头,要说单身小青年见了如此情形,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把持得住的,萧辰也一样。 可他心里犹如一个重锤屡屡撞向心头。 那重锤是一种牵绊、一种束缚,一个警钟。 也许是环儿! 如今萧辰已心有所属,再怎么心花怒放也都化成了一条小蛇,和心中那个重锤来回缠绕、撕咬着。 “娘娘不要忘了帮我说情,娶环儿!” 萧辰缓缓拿下了吴淑媛的双手,又将地上的锦袍拾起,披到了她的肩上。 “自......自然,那是自然。” 吴淑媛一阵慌乱,裹好锦袍后理了理衣襟。 “既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萧辰低身拱手示意。 走出船舱,萧辰掏出颈上的那条坠子,轻轻的亲吻了一下。 那寺人见了萧辰眼睛一愣。 在里面待了这么半天,连个声音都没有。 这意思,被赶出来了呗? 看来这小子,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了。 于是寺人挺了挺身子,钻到了船舱里。 “娘娘,是否需要小人给您按按?” 只见吴淑媛衣装整齐,刚刚别好了发簪。 听了这话后狠狠的瞥了他一眼。 “听着,自今日起,你只可在宣晨殿外侍奉,没有手令,不得进入内堂!” 寺人原本白嫩的小脸儿,顿时一般铁黑。 只得咬着牙,驱身拱手退去不说。 正是: 游船驻清波,妾身降星河。 三望柳叶眉,四方顿萧瑟。 身前挽鬓发,榻边诉悲歌。 郎君芳心起,却揽墨瑿珀。 第86章 巡军营刺史遇旧识 侍圣寝淑媛遂心愿 萧综入主郢州江夏郡,待七殿下等人启程回京后便放下了前几日的礼制枷锁。 此时的郢州没什么要紧事,索虏和南军时不时的互相骚扰,并无大战,如此便回到了往年常态。 另一方面,江夏郡由于年初实施了新政,百姓皆分得土地,值此金秋收获之际,大片粟米、谷物等作物已陆续归仓,十数年不遇的大丰收使得人人脸上洋溢着欣喜之情。 军事和民政上都是祥和之态,萧综根本不用费什么心神,只管找些乐子罢了。 这日,萧综亲临郢州随郡的前军大营,从者数十人,又有仪仗百人撑着场面。 因王德重随七殿下等人回京复命,随郡军务暂由安成王长史臧宣卿代为掌管。 见萧综前来巡查,臧宣卿带着易琼等人来到帐外迎接。 “末将臧宣卿叩见殿下。” “臧长史快快免礼。” 萧综朝他们扫了一眼,把目光停在了易琼身上。 “寡人闲来无事,来此走走,你们不必多礼。” “殿下乃是刺史,又是新任主帅,既是巡察,我等自当相迎。” “殿下请。” 臧宣卿扬手示意。 于是众人来到了大帐内落座。 “此处距离随郡不过五十里,臧将军何不入城驻守,这么多将士亦可不必受此劳苦了。” 臧宣卿听后稍稍点了点头。 “殿下有所不知。” “此乃七殿下所行练兵之法。” “郢州一带既受七殿下统帅,故而此法已执行了多年,从未间断。” “哦......七叔如此练兵,有何妙处啊?” “自南国建立以来,七殿下镇守西部州郡已七载有余,深知郢、江两地敌军习性。” “虽说敌我两军互相侵扰乃是寻常之事,不过何时用兵,用何兵种,以及深入阵地到何等程度,如此种种,绝非一朝一夕能掌握。” “七殿下常年摸索探寻,已然掌握了敌军行事习惯,至于让我等到城外驻防,一来是为了及时应对来犯之敌;二来郡内属部轮番值守,亦可使我部将士时刻维持作战之态。” 臧宣卿再次低头拱手。 “以实战进行操练,乃事半而功倍也。” 萧综咂了咂嘴儿,心想这小子一口一个七殿下,也不想想,如今可是我做主帅!七叔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此番回京,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外任呢,你还吹个没完了。 “呵呵呵,妙哉!妙哉!” “听长史一言,寡人所获颇多。” “寡人早闻臧长史满腹经纶,熟知兵法,今日得以当面讨教,实在受益匪浅!” “殿下过奖了,宣卿实不敢当。” 新任江夏太守、云麾长史丘仲孚朝着臧宣卿微笑拱手。 “臧兄过谦了。” “令尊起家廷狱,精通律法,熟读兵书,乃我朝肱骨。” “兄自幼耳濡目染,如今身担要职,乃七殿下左膀右臂。” “我等自愧不如,还要多多向你讨教才是啊!” 豫章王内史、谘议参军张元长,也跟着附和道:“臧兄乃我辈楷模,我等初到郢州,还望臧兄不吝赐教。” “二位将军如此夸赞,宣卿实在惭愧。” “郢州地情民籍和调税巨细,已于初春时造册完毕,说起来这都是朝中萧常侍之功。” “册籍就在江夏郡府,殿下和诸位将军随时可以查看。” “呵呵呵,不急不急。” 萧综抿了一口茶回道。 “七叔临行前已将郢州事务与寡人交待过了,至于这些琐碎,不必心急。” “今日来此,就是想看看臧长史带兵成效罢了。” “末将乃是受七殿下手令暂代掌管前军军务,如若殿下已有带兵人选,宣卿可即刻交接军务。” “呵呵呵,不急不急,寡人先四处看看吧。” 说着,萧综便起身出了营帐。 于是乎左右簇拥,众人在军营里缓步查看起来。 “果不出长史所言啊,寡人见将士们个个英武威风,士气振奋,真是不易啊!” “呵呵呵,殿下过奖了。” “七殿下为了激发士气,已将众将士按照户籍编成部伍,每有驻防,所选兵卒尽为当地出身,如此一来,阵前杀敌,背后护家,乃是将忠君护国之道化作守护家园、保护亲人之行,如此一来,将士们便可战力倍增。” “妙!妙啊!” “看来七叔是把这郢、江二州吃透了!” 臧宣卿听后低头致意。 “那些是何物啊?” 萧综指着一个青草覆盖的棚子说道。 “回殿下,草舍中所放乃是火油。” “哦?怎么?我军可有攻城谋划?” “殿下有所不知,此时秋意渐浓,草木皆已成熟,这郊外草高林密,若敌军来犯,必先以抛车攻击。” “营中备下这些火油,便是为了寻机烧毁敌军抛车所用。” “原来如此。” “那北军将领现为何人呐?” 臧宣卿听了这话心里打了个冷颤。 要知道,萧综可是有叛逃前科的。 此地乃南军防务最前线,萧综要是有心联络敌军,在此处接洽最为合适了。 可臧宣卿又不敢贸然断言,既然主帅问了,先作答便是。 “回殿下,应州一战,敌我便形成了对峙之态,当时敌军统帅乃是索虏司州牧元怿。” “不过此战已过去月余,近日北军帅旗频繁更替,至于此时敌军主帅是谁......我军尚未打探到。” 臧宣卿垂着双手,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呵呵呵......无妨,无妨。”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两军已成对峙之势,那敌军主帅是谁,已不重要了。” 萧综略感失望,故而左顾右盼,借此缓解着尴尬。 此时,只见一婢女模样的人从一营帐中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盆,像是在洗着什么。 萧综一边走着,一边斜眼打量了一番。 一旁那个婢女生的好似天仙一般,和秦淮河游船上的歌伎没什么两样,只是穿着打扮粗糙了些,但那副美人坯子,可是藏不住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婢女,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 萧综在心里打了几个转转,如果那个婢女是臧宣卿的人,自己可不好开口要了,不如找个机会问一问,也就知道底细了。 于是他缓缓停了下来。 “奥,寡人刚刚想起来,丘太守、元长。” “末将在。” “你们随臧长史到大营外,将车上劳军酒肉搬到营帐中。” “你们多去几个人,我随处走走就好!” 萧综假意朝左右唤了一句,明显是说给臧宣卿几人听的。 于是臧宣卿朝易琼等人示意,众人拱手后转身退去不说。 看来这位主帅是要暗访了。 臧宣卿心里嘀咕着,暗访就暗访,一无贪腐,二未犯错,还怕他不成了。 此时,只留萧综和几个贴身侍卫立在原地。 萧综得意的抿嘴儿笑了笑,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自己想办却办不成的事儿呢。 于是缓步走向刚才那个婢女所在的营帐前,左右瞧了瞧。 这营帐一无帅旗竖立二无甲士护门,看来刚才那个婢女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了,不过在军营中能独自有个营帐也绝非一般兵卒的家属。 萧综示意左右看好帐门,自己欠身钻了进来。 营帐里,婢女背对着门口,正在擦拭胡床。 只见她腰身纤细,后颈白皙,来回抚动的双手略显粗糙,但那双手分明是天生的抚琴玉指。 “敢问夫人侍奉谁家啊?” 婢女忽听身后有人说话,被惊得打了一个冷颤。 “谁!” 婢女转过身子,只见萧综立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她。 萧综正面看了她的脸,同样一愣。 “你......你是......玉漱姑娘?” 二人在东郊王府见过几面,当时的玉漱乃是临川王身旁的贴身女侣,萧综初次见面便被玉漱吸引的神魂颠倒,只是碍于六叔的面子,始终没有机会接近她罢了。 今日在这营帐中能再次得见,萧综是又惊又喜。 惊得是昔日的仙子佳人如今却落得如此窘迫;喜得是此处并非东郊临川王府,玉漱流落至此,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既是变故,自己的机会不就来了! “能在此地相见,看来你我二人真是有缘呢。” 萧综深深拱手作揖。 “将军认错人了。” “贱婢名唤谢玉,并非什么玉漱。” 那婢女屈膝行礼,而后朝着门口望了望。 忽见秋风抚起门帘,门外几个守门甲士的刀剑一一映在她的眼中。 “奥!呵呵呵,无妨,无妨。” “寡人向来怜香惜玉,今日见姑娘于军中充当劳役,内心实在不忍。” “故而冒昧进门探望,还请姑娘......见谅。” 萧综低头拱手。 “不知此帐内,所住何人啊?” “将军,我乃七殿下府中婢女,因殿下回京复命,我等下人便留在了军中待命。” “哦!原来是七叔府上佳丽。” “失敬,失敬了。” “不过七叔已经回了京都,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 “姑娘还是听从安排,到郡府栖身,亦可免除这劳役之苦,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啊?” 萧综说着,一边又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物品。 直到看到了角落里那张瑶琴,心里这才暗自笑开了花。 她分明就是玉漱,那把瑶琴京都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还说是七叔府上的婢女,看来这玉漱是别有用心了。 “多谢将军好意,只不过七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自当服从尊主之令,在此处助军劳作。” 玉漱埋着头,低声回道。 萧综微微的笑了笑。 看来还是块儿硬骨头,不过这前军大营已经更换了主帅,难道还摆不平你一个落魄女子了! “呵呵呵,既如此,寡人就不叨扰了。” “姑娘若有困难,可送信至郡府,寡人......定会相助。” 萧综稍稍拱手,眼睛却盯着玉漱不愿挪开。 “小女谨记将军恩惠,就不留将军了。” 玉漱屈膝行礼。 “呵呵呵,好......好啊......” 萧综朗声放笑,出了营帐。 既然她人在军中,一时半会儿也跑不掉。 吩咐过左右后,萧综转身回了治所。 入夜,易琼抱着一坛御酒晃晃悠悠的进了帐内。 只见玉漱蹲在一旁煮着茶。 “今日新任主帅赏赐御酒,我便多吃了几杯。” “有劳你每日忙里忙外了。” 玉漱好像没听到一般,握着蒲扇呆呆的愣在原地。 易琼低身瞧了瞧,难道是自己喝酒回来晚了她生气了? 只见玉漱眼眶红润,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额......我只吃了三碗,剩下这些,乃是臧兄所赠。” 易琼说着,便将酒坛放到了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荷叶包着的东西来。 “军中餐食寡淡,这是宴席肉食,你快吃吧。” 玉漱眼皮低垂,易琼递着鸡腿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接应。 “来,你身子不便,还是坐下吧,我来煮茶。” 易琼说着,便将玉漱扶到了胡床上。 “青云,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京都呢?” 易琼听后接连的眨了眨眼。 “你如何这样问呢?”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玉漱拭了拭眼角,轻轻地转过了身子。 “你放心吧,如今大战已平,相信不日我们便可回京了。” “是不是这里吃住不习惯?看你都消瘦了许多。” 易琼捧着玉漱的脸颊,玉漱便缓缓的埋在了他的怀中。 “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建功立业,为你们族人报仇。” 易琼顿时一惊,这是什么话了。 “你......你怎么了?” “从一进门就见你满面愁容,有什么事你定要和我说啊。” “没有......没有,只是我想念母亲,想回京都了。” 易琼听后长叹了一口气。 “既如此,不如我差人送你回去,萧辰就在京都,你在别院住下,有他照看我亦可放心了。”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诶!可我既已效命于朝廷,又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想想我们初夏来此,至今已有数月。” “我也想早日回京啊......” “看看萧辰,再去祭拜一下你娘亲。” “诶......” 烛光里,忽有一个黑乎乎的倒影映在营帐上。 易琼见状放开了玉漱,执刀起身。 “外面何人!” 一声大喝,只见那黑影立马缩了回去。 易琼一个健步奔了出去,几下便将一那人按倒在地。 只见他很是面生,穿的甲胄也不一样,不像是军中的将士。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尔乃何人?” “我是张将军帐下什长。” “可是那位张元长,张参军?” “正是......正是。” 易琼听后放开了手,挺身站立。 “既是张将军士卒,到此处作甚?” “回将军,小人,小人......” 易琼一个冷眼,伸手便将宝剑抖出,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少废话,速速说来!” “小人说,小人全说。” “张将军接到主帅手令,让我等暗中盯着校尉和诸位将军。” “只因此处距离北国最近,主帅说担心有人暗中勾结索虏,故而......故而......” “放屁!” “他萧综早行悖逆之事,如今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看我不宰了你!” 易琼说着,挥剑便要劈砍下去。 “且慢!” 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只见臧宣卿跑了过来。 “青云兄快停手。” 臧宣卿快步上前,按住了他手中的宝剑。 “来人,送他回去。” “是!” 几个甲士将那将士搀起,带了下去。 “臧兄,那萧综咄咄逼人,行事如此阴险,你为何不让我杀了这细作。” 臧宣卿摇了摇头。 “青云兄有所不知啊。” “殿下临行前特地交代,让我等小心行事,并要将郢州情况一一告知新任主帅。” “殿下亦是为了大局着想才会如此。” “虽说这位新主帅处事颇有心机,不过他必定不敢残害我等性命,待这几日交接完毕,我们一同回京便是了。” “如此说来,臧兄也察觉到了异样?” “是啊,适才我发现帐外有几个陌生甲士,鬼鬼祟祟,故而来此处瞧一瞧。” 易琼摸了摸脑袋,很是怀疑。 “你说那萧综会不会重操旧业啊?” “嘘!” 臧宣卿看了看左右,示意易琼。 “低声些,他们既然能在暗中监视我们,恐怕军中尚有其他细作。” “明日晚间,青云兄来我帐内,我们再作商议。” 如此,二人便各自回了帐。 却说建康宫勤政堂内,明光殿的寺人迈着小碎步,上前叩拜。 “小人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嗯,这么晚了,淑媛可有什么要事吗?” “回陛下,淑媛娘娘确有要事,欲当面向陛下奏报。” “故而差小人来此,向陛下奏报。” “那好吧,就让她......到万寿宫等朕吧。” “小人领旨。” 没一会儿,吴淑媛便来到了万寿宫。 只见皇帝在泡脚,于是她快步上前,接过了喜儿手中的锦帕,轻轻的给皇帝擦拭着。 皇帝本就眯着眼,只觉得一阵舒适,不由得仰着头,好生享受着。 “淑媛还没来吗?” 皇帝轻声唤道。 “陛下,臣妾就在这了......” 一个柔弱娇羞的声音缓缓传来。 “陛下太过操劳,臣妾早就来了,陛下竟然毫无察觉。” 皇帝微微睁开眼,只见吴淑媛身穿锦袍,内里是一件淡粉色的纱衣,胸脯前露出一条幽深的沟壑,低着身子正在给自己擦着脚。 “爱妃指尖细腻,朕已是忘乎所以了。” “哼哼哼......” 吴淑媛抿嘴儿一笑。 “臣妾巴不得每日侍奉陛下左右,可陛下国事繁忙,臣妾又怎敢藏此私心呢。” “只好每日盼着,想着,今日能见到陛下,亦是满足了臣妾心愿。” 木桶撤去,吴淑媛扶着皇帝上了龙榻。 皇帝身上只剩一件素袍,经过刚才这一通浸泡,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一片汗珠来。 吴淑媛见状便抖出袖中锦帕,缓缓擦拭着。 “谦儿已到了江夏郡,七弟手书上说,谦儿十分尊礼,到了江夏一切都听从七弟安排。” “这孩子啊,还真是长进了不少。” 皇帝眯着眼抚了抚吴淑媛的肩膀。 “是嘛!谦儿经过陛下精心教导,的确大有不同了。” “呵呵呵,朕只不过是召见了他几次,平日里还多亏了爱妃你精心教诲。” “朕......亏欠你们母子啊......” “陛下......” 吴淑媛急忙驱身行礼。 “陛下终日操劳国事,臣妾理当为陛下分忧,只是不能终日侍奉陛下,臣妾心中......才是惭愧万分......” 吴淑媛哽咽着,低头不语。 “爱妃何故如此呢,快快起身。” 皇帝抚了抚她的胳膊。 吴淑媛便跪在了榻上,给皇帝按起了颈肩。 别的不说,这活儿她可是非常拿手了。 于是皇帝眯着眼,将身子靠在了吴淑媛的胸脯上。 犹如清风揽月,亦如蛟龙戏水。 好似驾云穿梭,又像梦入天阙。 “谦儿虽说长大了,陛下又破格任他为郢州刺史,臣妾想着,西部州郡乃南国心肺所在,如此重任谦儿固然不敢懈怠。” “不过这孩子最是离不开臣妾,若是我能在他身旁,亦可时刻叮嘱提醒于他,如此一来,陛下就不必为了郢州劳神了。” 皇帝听后微微醒了醒神儿。 “雍州有安北将军柳文和驻守;荆州有九弟平西将军鄱阳王都督军务;江州有骠骑将军王休远担当大任;湘州有护军将军王德重独挡一面;豫州有老将马灵馥为我分忧;西北有十一弟始兴王坐镇,又有刘孝仪等谋士佐助。” “如今,朕唯独忧心北徐州啊。” “六弟引咎推脱,靖艺与子昭等人政见又多有相左。” “至于谦儿,郢州已是太平之地,他又如何能出差错呢。” 皇帝攥着吴淑媛的手,以示安慰。 “陛下为谦儿多番谋划,谦儿心中必定铭记,臣妾相信,他绝不会辜负圣望。” “臣妾日日挂记着谦儿,还望陛下成全我们母子,让臣妾去往郢州。” “嗯,如此也好。” “你们母子同心,亦不枉我疼你们一场了。” “明日,我会遣禁军护送你去郢州。” 吴淑媛心中甚为感激,毕竟萧综打小就时刻在身旁,即便外任时吴淑媛也会跟随左右,母子相依为命。 如今得到了皇帝的许可,便能奔赴郢州,执行自己的计划了。 正是: 儿行千里母担忧,沙场纵横志难酬。 却问宗族亲何在?遥望北国越高楼。 第87章 轻车传讯洛口震惊 主帅怙恶郢州失声 南军洛口大营,萧子明从营外一路狂奔,几乎是冲着进来的大帐。 “主帅在何处?” “兄长?” “兄长!” 此时萧子昭和萧子建正在营帐里研究洛口的布防,见萧子明甚是匆忙,慌里慌张的奔了进来。 “兄长,不好了!” “子明何故如此无礼?” 萧子昭厉声喝道。 “兄长,六殿下已经去职北徐州主帅,不日便有圣旨发来。” “什么?” 萧子昭先是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舆图眯着眼深思了起来。 “难道.....我中了圈套?” 话说临川王和萧靖艺、萧子昭关系都不错,二人表面上对临川王都很忠心,而且二人身份相似,都是皇族,又都是朝廷重臣,从以前任职的情况来看官职大小也都差不多。就连日常的谋略计策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可自从来到了北徐州,六殿下便有意怂恿众将军,故意刁难、排挤萧靖艺,最终的结果虽未能将他挤走,但萧靖艺终究是被降了职。 如今六殿下本该回到北徐州施展一腔抱负,可突然就撂了挑子,如此,不得不让萧子昭过多揣测。 眼下大军粮草就要用尽,而临川王却在此时掣肘, 分明是有意甩锅了。 “兄长,事已至此,六殿下分明是要让你获罪啊!” 萧子明急的满脑子是汗,但萧子昭却半天不吭声。 “兄长,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们该如何是好!” 此时萧子建朝三弟萧子明摆了摆手,示意其安静些。 “还有其他情况吗?” “哦对了,六殿下在陛下面前允诺,要从临川王府中拨出些许银钱和粟米,支援北徐州。” “哦?” 萧子昭再次顿了顿。 “看来殿下是自知理亏了。” “兄长,如今我军粮草不足,六殿下给兄长扔下了这么一个局面,这算什么啊!” “子明休要胡言!” 萧子昭绷着脸说道。 萧子明见状便抚着腰间佩剑,杵在一旁不说。 萧子建见状便将大帐的布帘拉紧,又将门后的甲士支了出去。 回身向萧子昭点头示意。 “现如今萧靖艺还在荆山,康长明和昌义之二位将军不日便要赶过来。” “在此之前,我们还需有个应对之策才行。” “那么依兄长之意,我们该从何处着手呢?” 萧子建欠身问道。 只见萧子昭不慌不忙,从桌案地下掏出了一张又皱又长的书信来。 “既然有人推卸责任,那么我们亦不可坐以待毙。” “子建,你且看看这封书信吧。” 说着,萧子建接过那封糙纸,仔细查看起来。 只见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微微点头。 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仰头发出一声叹息来。 “兵者,诡道也!” “这信中所言游击之策,实乃前无古人之计。” “不知这封信是何人所写?” 萧子昭听后微微笑了笑。 “怎么?二弟亦觉得此策灵动至极?” “何止是灵动!若是我军分兵而治,化整为零,以侵蚀敌军、抢掠粮草各自补给,即可以解决燃眉之急,又可以消减敌军力量,再者亦不再受临川王牵制了。” “如此一举三得之计,甚为妙哉!” “兄长既然得此书信,可知这位高人是谁?” “弟愿奉其为师长!” “呵呵呵......” 萧子昭闷声笑了笑。 “额......兄长缘何发笑呢?” “二弟向来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今日观此书信,亦被信中计策所折服,看来为兄我不用此计也不成了!” “呵呵呵......” “这献计之人二弟识得。” “只恐怕你还不能拜他为师了。” “哦?为什么?” “因为此人就是萧辰。” “萧辰?” “是那个番人?” “正是!” “那......兄长又从何处得此书信呢?” “呵呵呵,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奇计不分高低。” “既是良策,我们可仔细斟酌一番便是。” “兄长此言甚是。” “不过其他将军能认同此计吗?” 萧子昭听后捋着胡须,在大帐里踱着步。 “同不同意,也只有议一议才知道了。” 拿定主意,萧子昭三兄弟密谋一番不说。 随郡前军大营里,近几天陆续探到索虏斥候。 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斥候身上或是藏着玉佩等信物,或是带着字里行间很隐晦的书信。 臧宣卿拿着缴获的东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这日,萧综钦点前军大营的几个低阶将军,带着所部去前方查探虚实,其中就包括易琼在内。 而玉漱的营帐外,再次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便是禁军射声校尉萧敬则,南平王的长子,和萧综、萧正德的关系都很密切。 萧综来到江夏郡,便把他也带了过来历练历练。 这几日玉漱在帐内坐卧不安,若是把萧综见过自己的事告诉了易琼,只怕他忍不住脾气,难免会生起事端,毕竟对方是皇子,怎么惹得起呢。 可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好办法,那萧综和临川王乃是叔侄,两人在欺男霸女方面可谓是同根同源,一个比一个甚,若是萧综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临川王,那就无路可走了,而且还会影响到易琼。 玉漱一时间还想不到应对之策,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敬则来到帐外,暗自摇了摇头。 撩开布帘,只见玉漱坐在榻上,心神不宁。 “你就是玉漱?” “你是何人?” 玉漱抓起一把短刀向前示意着。 “我在问你话呢!” “你是不是玉漱!” “将军认错人了。” “二殿下说了,不想为难你。” “可你若是如此固执,殿下他定不会放过你!” “你们想怎么样?” 萧敬则侧着身子,不敢正面看玉漱,好像这些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很是不妥,于是他挠了挠头。 “额......二殿下说了,对玉漱姑娘倾慕已久,只想请姑娘到江夏郡府赴宴,再弹上一曲,别无他意。” “可你若是不去,殿下说......” “呵呵呵......” 玉漱一阵苦笑,笑的萧敬则心里发毛。 “殿下说,你若不答应,便向我伯父临川王禀告。” “到时候你是生是死,就......就由不得你了。” 萧敬则左手抚着宝剑,来回搓弄着剑柄。 玉漱见状便猜出了几分,这位小将军虽是皇族,可跟那萧综不太像是一路人,因为他刚说了这几句话就如此紧张,只能猜测,他还算是有些良心吧。 “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额......我乃南平王长子,名唤敬则,于禁军中司职射声校尉。” 玉漱听后心里不由得讥笑了一番,只问了他一句,就露出了这么多信息,看来这孩子真是被逼无奈了。 于是玉漱起身稍稍行礼,而后给他递了一碗茶。 “将军年纪与我弟弟相仿,依我看,你本性善良,和那萧综不同,你只是受他淫威所迫,才会到此处对我施加要挟。” “我所言没错吧?” 萧敬则端着茶碗,没敢抬头。 “我本一弱女子,命运飘忽不定,既遇恶霸,便当以死示人。” “不过我已有身孕,若是一死了之,便是害了无辜性命。” “小将军若是铁石心肠,现在就杀了我吧。” 萧敬则此时也就十七八岁,终日在皇宫里插科打诨,哪里经过什么磨难洗礼了。 听了玉漱的一番话,他心中不由得想起了皇族的诸位公主和郡主姐姐们,她们无忧无虑,能安享富贵,可面前这位仙子姐姐却要带着自己的孩子共赴黄泉。 如此豪无人性的行为,自己实在是做不来。 “我......我实话告诉你吧。” “你若去了郡府,二殿下必会将你凌辱。” “而且他还说了,若此事败露,担心会被伯父责罚。” “所以......无论是何结果,恐怕你......” 玉漱听后机械的笑了笑。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只是如此劫难若能早些来也算是苍天有眼,可如今自己怀了易琼的骨肉,若驱身赴死,又怎么对得起他呢! “易将军为人坦率,骁勇非常,我军将士无不佩服。” “我亦是因此才与你说了实情。” “你......还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二殿下,不然我也脱不了干系了。” 玉漱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将军能如此,玉漱甚为感激。” “放心,我会如约赴宴。” 萧敬则皱着眉头,说了半天还是救不了她。 只得稍作拱手,转身离去。 刚出营帐,只见前面走来一个人,行色匆忙。 二人正撞了个满怀。 那人正是易琼! 二人面面相觑,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之前在太极殿前,易琼质问萧正德时,那三个校尉里便有他萧敬则。 “你来此作甚!” 易琼已是成年人,高出他半个头,身材装他一个半还富余。 于是易琼故意用身板将他堵在了营帐的一角。 “我......我奉主帅之命,来此巡查!” 萧敬则虽处弱势,但气势上却不输易琼。 只见易琼微微一笑。 “呵呵呵,小子,我乃一粗人,无甚荣华富贵可享。” “但若是把我逼急了,你可就回不到你那温柔乡了。” 萧敬则按着宝剑,咽了口唾沫。 “青云,让他走吧!” 忽见玉漱跟了出来,朝易琼点了点头。 易琼轻蔑的瞥了一眼萧敬则。 如此,萧敬则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他来此作甚?难道是那萧综发现你了?” 玉漱见瞒不住,二人到了营帐里便将前后经过说与他听。 易琼翻身跳起,拿起家伙便要冲出去。 “你冷静些。” “我怎么能冷静!” “这竖子竟然追到了这里!看我不宰了他!” 玉漱一时情急,捂着肚子满脸苦涩的蹲在了地上。 易琼见状,这才扔下宝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我们相依为命,我之所以没有早些告诉你,就是怕你冲动。” “我性命卑微,身份低贱,今生能遇到你,是我前世福报。” “青云,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诶!” 易琼仰首长叹! “事到如今,我不与他拼命,还能如何应对!” “诶!” “要是萧辰在就好了,他定会有办法。” “青云,是我命苦,如今已经连累了你,切莫再连累了萧辰。” “世道如今,你还是快走吧,不要管我。” 易琼揽着玉漱,二人泪眼朦胧。 “我们同生共死,我绝不会丢下你!” 此时,门口有一人缓步进来。 “玉漱姑娘......没事吧?” 臧宣卿低声问道。 玉漱与易琼四目相对,二人擦了擦眼泪,便将她扶到了榻上。 “多亏了臧长史,若我来迟一步,还不知道那歹人会做些什么。” 原来,臧宣卿在宫中时认得萧敬则。 今日诸多将军都被萧综派出去打探军情,本就事出蹊跷,而就在易琼出发后便看到萧敬则去了玉漱的营帐中,七殿下临行前特地嘱咐过,要暗中保护易琼他们二人。 于是臧宣卿一边派人在门口盯着,一边又差将士去叫回易琼,如此,才有了这番情景。 臧宣卿得知萧综的用意后不由得满腔愤恨。 “臧兄,此事决不能连累他人,我已和玉漱商定好了,我们二人一同去郡府赴宴,至于是生是死,我已无遗憾了!” 臧宣卿听后摇了摇头。 “青云兄切莫意气用事。” “容我思量一番。” 易琼二人绷着脸,闷在一旁不再作声。 “昨日我接到殿下手书,上面说萧综生母吴淑媛即将赶往江夏郡,殿下让我好生提醒主帅,切不可由着性子,胡作非为。” “那吴淑媛既是他娘亲,来了又能怎样?母子二人聚首,恐怕只会助长气焰罢了。” 易琼皱眉回道。 “青云兄错了。” “哦?臧兄这话怎讲?” “据我所知,吴淑媛虽与萧综母子情深,每有外任必会亲自陪同。” “不过萧综于数年前曾犯悖主之罪,如今他再次被启用,吴淑媛定会对他有所约束,若你们能得到吴淑媛相助,想此事定会逢凶化吉。” “那我们如何能接近她呢?” 易琼神色有些急迫,凑到臧宣卿面前追问着。 “青云兄稍安,我听闻吴淑媛喜音好乐,然其琴艺很是寻常,而宫中音律亦非她所好,犹如干渴之人难遇甘露也。” “至于如何能接近她,在下一时间也无所适从了......” “臧兄怎么和萧辰一样,说话只说一半......” “呵呵呵,青云兄息怒,我若能比得上萧常侍一半才能,就不会在此处任职了。” 玉漱听后拉了下易琼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多问。 而后朝着臧宣卿深深施礼。 “有劳臧将军,将军再造之恩,我们二人定不会忘记。” “呵呵呵,嫂夫人客气了。” “我只是提出些许计策,至于能不能遇到吴淑媛,还要看你们造化了。” 臧宣卿说完,稍作拱手后转身退去了。 易琼望着臧宣卿的背影,又看了看玉漱。 “臧兄他说了等于没说,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玉漱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直到转身看了看角落里的瑶琴,嘴角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喜之意...... 话说两边,萧综来到江夏郡不到一个月,可是没闲着。 巡查各处军营阵地,走访乡绅大户,这会儿就正在新田县巡视。 周边县里的大户李馥、康峒、孟峻等人受邀来到县府做客,说是做客,实则是来也得来,不来就会掉脑袋。 而宴席主题很明确,就是缴贡纳粮。 因新政于初春时节开始实施,江夏郡所属几个县城良田皆已耕种,又开垦了许多荒芜土地,故而今秋收获颇丰,上到地方大族豪绅,下到黎民百姓,终于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而萧综好不容易出来任职,掌管一方政务,怎么能空手而归呢!况且江夏郡眼看着就民富兵强了,不差这点儿东西。 太守丘仲孚、参军张元长得知萧综来意,便私下里嘀咕着。 直到宴会完毕回了江夏郡府,见四下无人后二人才敢上前谏言。 参军张元长率先跪地叩首。 “殿下,我圣主于初春时节已颁布诏令,免除郢、江二州三年调税。” “今日殿下于新田县府重提征敛之事,实在有悖于圣意!” 萧综咂了咂嘴,张元长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质疑批评了? “恕末将直言,殿下能出任郢州刺史,乃陛下重拾信任所致,故而以此安定之域磨炼殿下忠君之心。殿下还需以大局为重,为日后多做考虑才是!” “放肆!” 萧综抓起酒杯就摔了过去。 张元长毫无躲闪之意,任由那个玉杯砸在铁甲上摔得粉碎。 “寡人行事自有道理,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殿下如此鲁莽,恐会失了民心啊!” 张元长再次叩首,企图苦口婆心的说服这位小主帅。 可萧综气的满脸通红,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话了。 “来人,将这个忤逆之辈拖下去,罚军长三十!” “是!” 门前将士得令后便上前将张元长架了起来。 那张元长区区一个参军,要不是陛下钦点他随驾到郢州任职,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儿了! 太守丘仲孚皱了皱眉,上前跪地叩首。 “殿下息怒! “张参军乃是直言进谏,言辞虽重了些,但重行征敛之事,实在于圣意相悖。” “殿下今日若是责罚了张参军,免不了让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 “殿下切莫忘了,这是在郢州江夏郡,不是在宫中啊!” 萧综喘着粗气,冷眼瞧了瞧被架着的张元长。 丘仲孚乃现任太守,亦是皇帝钦定之人,要勋格有勋格,要功绩有功绩,因此在他面前,萧综还是稍稍的忍了忍。 于是皱着眉朝左右将士摆了摆手,张元长这才被放开。 “郡守言辞凿凿,寡人自当接纳。” “不过寡人还是不明白,这江夏郡又如何了?” “现在寡人是江夏刺史,掌握着军务民政,责任何其重大,要耗费多少心血去治理了!” “江夏郡既已富庶,难不成还要让我每日吃糠咽菜吗?” “我就不信,七叔和九叔十叔他们,盘踞西北州郡已有数年之久,难道当真和百姓秋毫无犯吗?” “笑话!” 萧综撇着嘴,很是不屑。 “殿下断不可妄言!” 太守丘仲孚脑袋扎在地上,声音哽咽。 “妄言?呵呵呵......” “丘仲孚啊丘仲孚,都说你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寡人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自古以来,凡有州牧、刺史治理一方,其军需钱粮便出自当地。” “寡人乃是尊古制而为之,这有什么错吗?” “殿下所言,的确是古制。” “不过今日在新田县府内,殿下与诸多大族所要珍馐、美酒,锦缎、玉器,皆不在军需之中......” “郢州乃我南国要害,若是激起民怨,恐得不偿失!” “还望殿下......三思!” 丘仲孚的脑袋叩在地上,萧综脸都黑了。 “你!” “你放肆!” “愚忠!” “无能!” “父皇如何会对你如此欣赏了!难道我南国朝中就没有贤能之人了吗!” 萧综指着丘仲孚的鼻子破口大骂,丘仲孚听后便把头埋得更深了。 “寡人心意已决,尔等无需再言!” “殿下!” 丘仲孚直起腰杆儿,深深作礼。 “殿下若一意孤行,就不要怪卑臣不敬了!” “我自会上表,将此事呈报于陛下!” “你......” 萧综气的打着哆嗦,甩起袖子扬长而去。 此时萧敬则立在门口,全程都听到了。 见萧综如此大怒,也不敢多说什么。 萧综原本大步走了出去,余光里见萧敬则在门口,于是转身朝他勾了勾手。 萧敬则见状快步上前拱手。 “主帅!” 萧综四下环顾了一番。 “去过前军大营了?” “回主帅,我已将主帅之意告诉了那个玉漱。” “她怎么说?有何表现?” “额.......” “她说会如约而至。” “哦?” “这么痛快?” 萧综再次看了看萧敬则。 “末将不敢编造。” “哼哼......” “低贱坯子!” “我还真是高看了她!” “也罢!” “寡人心情欠佳,有她春宵一刻,亦可找补一番了。” “你且去吧,记得这几日要多去催促,此事越早越好,告诉她,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过来!” “是!” 萧综说完,露出一抹奸笑来。 “呵呵呵......你我同为皇族,要是叙起来,寡人还要唤你一声兄长吧?” “末将不敢!” 萧敬则急忙低头拱手。 “哎,你我兄弟二人,不必拘礼。” 于是萧综附耳嘀咕了几句,传出一阵阵欢笑不说。 正是: 一朝得了势,半点不饶人。 行恶无休止,天地何容身! 第88章 左右逢源子昭得意 孤木难支淑媛悲愤 左骁骑将军康长明、右卫将军昌义之,回到了北徐州。 萧子昭在这几日做了十足的准备,见他们二人回来,便召集北徐各营将领来到大帐里商讨军务。 康、昌二人才落脚就收到军令,不由得心生疑惑,于是骑马来到了洛口大营。 大帐里,兖州刺史萧靖艺一样是风尘仆仆,刚刚入座。 康、昌二人低身行军礼。 “末将拜见都督。” “二位将军一路辛苦,刚刚回营便召你们过来,乃是军务所需,迫不得已啊。” 萧子昭稍稍拱手致歉。 于是二人朝萧靖艺稍作拱手后顺次列坐。 堂内,还有北徐州太守张豹、萧子建和他弟弟轻车将军萧子明。 “朝廷传来圣旨,想必诸位都已经知晓了。” “六殿下身体抱恙,故而向陛下奏请,去职北徐主帅。” “日后只剩下我等在此镇守了!” 萧靖艺听后捋捋胡须,泛起一阵思绪来。 “我与索虏对峙洛口已近半载,虽得淮水、洛水之地百余里,但终究未能攻入寿阳。” “如今我军已粮草不济,如此下去,我担心前番战果恐将不保。” “诸位皆久经沙场,不仅有将兵之才,亦有务政之道,今日便放开说说吧,我们该如何应对!” 康、昌二人对视一番,不作声,于是几人把目光都聚集到了萧靖艺身上。 只见他稍作思考,而后低身拱手。 “近日谷阳城索虏频繁侵扰荆山一带,但毫无夺寨之意,只是尽数搜刮沿途谷物给养;涡水和沙水中亦有数十艘渔船在日夜捕捞,我右营将士趁着夜色已将其一举擒获,那船上渔夫乃是索虏将士。” “由此观之,敌军亦是无粮可食了。” “当此之时,敌我皆已进入劳困之态,故而谁能坚持到最后,谁便能取胜。” “为此,我建议我军左右二营和洛口大营应该各自为战,以偷袭侵扰为主。放出斥候,监视敌军动向,若能发现敌军运粮队伍,便可解我燃眉之急了。” 康长明听后稍作点头。 “是啊,昨晚左营将士奏报,洛水一带亦有索虏侵扰,但敌军皆轻装简从,身上背着竹篓,并不是想真正交战,若是没猜错,此时敌军恐怕比我军更为窘迫了。” “兵法有云,危,藏机也!” “既然敌军舍命搜刮,定已成了困兽,人心恐已涣散,如此乃是我军良机也!” “所谓哀兵必胜,依我之见,我军虽可攻之,但绝不可正面相攻。” “回京复命前,萧使节曾与我二人商谈分兵之策,不过陛下没有恩准,故而此策便不了了之了。” “既如此,只得向江东之地征敛粮草了。” 昌义之朝着康长明点头示意。 “长明言之有理,如今都督行北徐州军政,本就有征敛之权。” “何不速速派人到各地征调粮草,以济洛口呢?” 要说昌义之如此言语,萧子昭早就想到了。 人人都知道,六殿下已经不管北徐了。 如今缺吃少穿,想要从江东征敛,那就如同在临川王身上割肉,他昌义之怎会不知道呢! 于是他微微一笑。 “二位将军所言甚是。” “不过六殿下掌管扬州之地,江东各州郡征敛之权皆在殿下手中。” “如今殿下抱恙去职,我又如何能反客为主,私行征敛之事呢!” “退一步讲,即便我上表陛下,信件往来颇费时日不说,只恐怕陛下亦会将此事交由六殿下定夺。” “六殿下去职时,已允诺从其府中拨出一些钱粮,用以维持我军所需。” “这一层意思,二位将军可曾想过?” 康、昌二人四目相对,还真就没想到这一点。 人家虽然辞职了,但给了许多钱粮支持,心怀家国,理当如此,这便是义;而隐含的意思是北徐就不要再朝江东地区征敛粮草了,这便是计。 义为表,计为里,即便旁人猜到了义中之计,也不能忘却了计中之义不是! 里里外外,六殿下都是好人! “春夏两季我们各发起了一次征调,就连南徐州之地亦被征敛一空了。” “吴郡、吴兴郡、会稽郡,乃是京都取纳之地;而豫州、湘州和江州乃是郢州前线补给之源。” “我听闻江夏和南新蔡郡因春日施行了新政,处处都有田禾,今秋定是丰收之年。反观北徐之地,就没那么幸运了......” 大帐里安静了下来。 萧靖艺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茶叶细碎,缓缓的抿了几口。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与其等着救援,倒不如自食其力。” 康长明和昌义之听到萧靖艺这么一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而萧子昭却一反常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么,二位将军意下如何呢?” 这还能如何,提议征粮,你又不同意,就只剩下化整为零、各自为战了! “形势紧急,此计......我等自会考虑。” “我和昌将军乃是奉陛下旨意行事,所以分兵之事,我定会上表奏报。” “若陛下应允,我等定会服从。” “若是不能获得恩准,我等......自愿去职!” 萧子昭听后挺身站立。 “呵呵呵,好!那便依了二位将军。”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左营将士若因无粮而殒命洛水,本都督定会以军法惩治当值将领!” 康昌二人再次对视了一番,便低身拱手。 “不劳都督动手,我二人绝不会让将士们等着饿死!” 至此,分兵之计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萧子昭内心欣喜万分,虽然此计实乃无奈中的无奈,但几个将军都能以大局为重,特别是这萧靖艺,被降了职还能如此支持自己,真是出乎意料了。 于是萧子昭来到萧靖艺面前,深深拱手致意。 “靖艺兄能于危难之际,鼎力相助,实乃子昭之幸,南军之幸也!” 萧靖艺也不啰嗦,放下茶杯拱手还礼。 “若是细算下来,子昭兄乃是我皇族仁兄;若于军务所言,都督乃是我上官,我虽浅薄,但终究不敢受无端大礼。” “至于分兵之策,恕我冒昧。萧辰在临行前便给了我一封书信,信中所言便是分兵游击利好。” “如今六殿下已经去职,江东之地恐怕再难支持北徐州了。” “我等若不执行此计,又当如何呢!” 萧靖艺微微一笑,再作拱手后转身退去了。 此时萧子建挺身上前。 “这厮傲慢无礼,兄长何不降罪于他!” 萧子昭见状摆了摆手,而后长舒了一口气。 “事态紧急,不必计较这些了。” “你和子明速速回营,按照之前商定计划行事。” “切记,此去乃是为了获得情报和粮草,切不可贪功冒进!” “若截获粮草,我营将士必在对岸接应!” “弟弟得令!” 于是萧子建、萧子建二人各自回去安排不说。 这日天朗气清,高高的日头悬在正当空。 远处的地面隐约的泛着阵阵热浪,秋老虎正在肆意横行。 一辆马车缓缓前进着,前头的卫队甲士皆面红耳赤,汗水已湿透了衣襟。 “到何处了?” 一皂袍小寺人听后跑到马车跟前,拱手作礼。 “回娘娘,此处荒芜人烟,从舆图上看,应该到江夏郡了。” “这么慢!” 吴淑媛坐在车里,从江州下船到现在又过了将近两日,身子早已乏累不堪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破地方了。 “到前面找个地方,让大家歇息一下吧!” “是!” 那江州刺史王休远,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两盆冰块儿孝敬吴淑媛,此时也都化成了常温清水。 他原本要亲自带人护送,终究是被吴淑媛拦下了。毕竟自己是直奔儿子萧综来的,若是沿途惊动了地方官员,落得个跋扈之名,难免让有心之人拿此当做话柄了。 一队人马是又累又渴,忽见前面树林里隐约有块破旧的白布做的幌子,摇摇晃晃。 “娘娘,前面有人家了。” 吴淑媛听后撩开竹帘,朝侧前方望了望。 只见那破布幌子上绣着一个‘茶’字。 “就这吧!” 众人听后各自动了起来。 有搬木墩等着淑媛下车的,有撑着伞蓬遮阳的,还有从后边马车上搬着吃食的,一时间这队车马变成了一个小集市。 侍卫快步奔到小店,刚要上前警跸,却见这家店除了屋顶的烟囱挥洒着烟火外,根本没有什么动静。 “店家?” “店家!” 几声呼唤后从茅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头。 “军爷,您稍坐,这就上茶。” “有没有东西垫肚子啊?” “哎呦,真不巧。” “小店乃是茶馆,并无吃食。” “军爷若不嫌弃,后院倒是有几个甜瓜,小人这就取过来。” 侍卫见状未作回应,只是不耐烦的将盔胄摘下,扯开衣襟立在了一旁。 没一会儿,一众寺人婢女便将吃食用度安置妥当。 吴淑媛缓步来到院前,跪坐到了锦垫上。 “你们去查探一下,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馆肆了。” “是!” 小寺人一挥手,几个侍卫便跟了出去。 “茶来喽!” 老头端着一盘茶杯,忽见院子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由得腿上灌了铅坠儿,愣在了门口。 “还不快上茶!” 一侍卫喝到! “哦哦,这就来,这就来。” 侍卫先行尝了一杯,而后向吴淑媛点头示意。 于是吴淑媛绷着脸,露出一副吃苦受穷的样子,捏着鼻子抿了一口。 只觉得杯中凉茶甚为爽口,其中还泛着一丝甘甜。 在这荒郊野外,能喝到如此甘甜之水,亦可稍稍安抚了下内心的焦躁了。 正要续茶时,忽听得茅屋里传来一阵琴声。 那声音悠扬曼妙,又带着些许失意和悲凉。 要说吴淑媛乃是出身望族,琴棋书画自不在话下,而其中最最中意的便是抚琴,待字闺中时便学了音律, 是个理论派。无奈没有高人点拨,加之心性焦躁,终究是技艺不精了。 而在她独守后宫之时便以瑶琴为伴,慰藉那阵阵寂寞和酸楚,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听着琴声,吴淑媛心中愈发觉得舒畅,以至于听出了自己的半生悲凉。 直到身旁婢女递过来锦帕,吴淑媛这才缓过神来,轻轻的拭了拭眼角。 “凄美悲凉......” “你又是受了什么苦呢?” 吴淑媛低声问道。 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在与琴声交谈。 吴淑媛放下手中锦帕,起身向前张望着。 “琴声如此悠扬,不知贵人可否现身相见?” 那琴声戛然而止。 只见一高大的男子扶着一素袍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二人跪地行礼。 “小女与夫君徒行至此,一时间心中烦闷,便弹了一曲。” “不成想惊了尊驾,还请恕罪。” 吴淑媛向前走了几步,身旁的侍卫也跟着围了过来。 吴淑媛稍稍挥手,他们才站回原位不说。 “你所奏之曲,可是古时那首《阳春白雪》?” 女子缓缓点了点头。 吴淑媛甚为惊叹,不由得欠身靠近,将那女子搀了起来。 待那女子挺身伫立,吴淑媛再次被震惊到了。 只见那女子眉毛如墨池一般浓稠,下面藏着一双鲜亮纯净的大眼睛;鼻子棱角分明,鼻尖如同璞玉般光滑细嫩;一张桃红小口微微抖动着,似笑非笑,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和之感。 再细细的看去,她那身段宛若仙子,颈肩细挑,手臂笔直,分明是个舞姬坯子。 不过她穿着朴素,几个手指皆有破损,却像是做苦活儿的奴婢。 而他身旁那位汉子,面色凝重,眼神犀利,绝不像是普通百姓;再看他那挺拔的胸襟,坚实的腰身,这要是让长公主见了,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此曲失传已久,不知尊驾是如何知道曲名呢?” 听了女子发问,吴淑媛这才收回了手,微微笑了笑。 “不瞒你说,我自幼师从甪里先生后嗣,于旧朝时幸得此曲谱。” “只是曲谱残破,唯有小段音律容我抚奏。” “可即便是那一小段,亦让我如痴如醉了。” “今日能听到姑娘整章弹奏,乃是圆了我心中所愿!” 说着,吴淑媛便扶着那女子坐到了自己的锦垫上。 “此地闷热不堪,妹妹快快吃一碗凉茶,消消暑气。” “多谢尊驾了。” 女子稍稍欠身失礼。 吴淑媛又朝对面的汉子看了过去。 “我观此郎身姿不凡,不知郎君,可是行伍中人?” 那汉子朝女子望了过去,好像是在寻求应允。 待那女子微微点头,汉子便低身拱手。 “实不相瞒,在下名唤易琼,乃随郡前军校尉,徒居扫虏将军。” 吴淑媛听后稍稍愣了下,既然是前线的将军为何会流落至此呢?难不成是做了逃兵流寇? 于是她生起了些许防备之心。 “若我没记错,扫虏将军位至九班,虽为低阶,但不至于四处流落。” “说吧,你可是叛国之徒!” 一旁的将士听到这话,立即奔将过来,拔出佩刀对着那汉子。 可那汉子面不改色,腰身挺的更加笔直了。 “我此生与索虏势不两立。” “若不是那刺史萧综逼迫,我与漱儿何至于此!” “看来我们所求非人,漱儿,我们走。” 汉子说着,便要上前接玉漱。 “大胆!给我拿下!” 一侍卫厉声喝道! 于是众侍卫便要举刀而上。 吴淑媛见状挺身吼了一声:“都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拿着刀剑楞在一旁不说。 吴淑媛缓了缓神儿,下意识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来。 再次确认后便重新露出了笑脸。 “你可是萧辰义兄易琼?” 易琼皱眉愣了愣,此时玉漱起身来到了易琼身旁。 见二人愣在原地,吴淑媛便低声笑了笑。 “本宫乃你军主帅生母。” “适才你说所求非人,难道你们早就知道我要来江夏郡吗?” 玉漱听后急忙驱身跪地。 “请娘娘恕罪,小女亦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只因萧刺史肆意妄为,要挟我到郡府侍奉,小女得知娘娘欲来江夏,故而在此等候。” “什么?你说综儿胁迫你?” “回娘娘,此事千真万确。” “萧刺史不仅对我如此,江夏郡几个大族女子,皆已被他玷污。” 易琼搀着玉漱,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了。 “那萧综不仅抢掠民女,还在江夏郡四处征敛财宝,惹得天怒人怨。” “我知道惊驾是死罪。” “不过若是此事传到宫中,那萧综必会受到严惩!” “若娘娘能体恤民意,以生母之德感化于他,亦是......救人救己了!” 玉漱拉着易琼的衣襟试图阻拦,可易琼嘴上如同山崩一般,一股脑的喷了出去。 一时间小院里鸦雀无声。 只见吴淑媛眉头紧锁,仿佛就没在乎易琼的鲁莽。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要说在前几年,这些事根本算不上什么。 什么叫玷污?那只是皇子宠幸妾嫔罢了! 什么叫征敛?无非是给地方大户机会,与皇族搭上关系罢了。 可那是以前,现在哪里敢这样胡作非为呢! 真是没想到啊,自己是卑躬屈膝的到处求人问计,好一番谄媚逢迎才得了亲至郢州的法子,这还没到目的地,就听到了这样的事。 如此儿子,吴淑媛是又恨又怨。 恨的是他不思悔改,重操旧业,将自己的大好前程无情折断。 怨的是自己无人依靠,寸步难行,而后宫诸娘娘多有倚仗,特别是袁淑仪,更是自己和儿子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势不如人,本该自强自立,可儿子萧综却再行暴虐,简直是自断后路! 刚戴上的官帽,才取得的信任,恐怕就要被他自己给葬送了。 午后的野外,蒸汽腾腾。 侍卫们嘴唇爆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传令起驾!” 吴淑媛低声唤道。 于是众人又一阵忙活,将中午搬下来的器具用品码放在车上。 吴淑媛转身上了前面的车驾。 只留易琼和玉漱二人在原地。 茅屋里的老头窝着身子立在门口,望着院内的杂乱不堪,摇了摇头。 “诶!这一整月,又是白忙活了!” 说话间,只见一小寺人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跑了过来。 “拿去吧!” 一个银锭随声抛了过来,老头双手接着银锭,露出了那口豁牙来。 “多谢军爷,多谢啊!” “二位,娘娘有请!” 小寺人扬手示意。 于是易琼和玉漱快步上前,和吴淑媛同车而行不说。 正是: 郊外枯琴意迷离,卑身流落无处栖。 锦宫幽寒归何处,盼儿千里两相依。 第89章 江夏府世子多生恶 芳林园兄弟两相和 江夏郡府,一波接着一波的探报相继来奏,萧综紧绷着那副稚嫩的脸蛋儿,神情焦急。 “母亲信中说四日前已启程来此,算算路程,这两日便可到达江夏。” “你们再去探!” “得令!” “慢着!” “张史何在?” 张元长听到呼唤,便快步上前低头拱手。 “末将在。” “你率轻骑百人,到郊外查探,若遇到母亲车驾,速速奏报。” “得令!” 萧综眨巴着那双丹凤眼,稍稍瞥了下太守丘仲孚。 “丘太守。” “臣在。” “那些大户所赠钱粮器物,可安置妥当了?” “按照殿下意思,臣已将征敛之物,如数归还原主。” “只不过那些大族女眷......” “怎么?她们不愿意回去吗?” “恕臣直言,那几个女子出身地方大族,如今经受此事,心中多有不平。她们听闻娘娘来此,欲向娘娘讨个说法。” “呵!” “笑话!” 萧综起身后十分不屑的看着丘仲孚。 “她们本是寻常百姓,又从何得知母亲要来江夏?” “再者说,寡人宠幸于她们,待日后收她们做妃嫔便是,还要讨什么说法?”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且过去,再行劝说,如若她们执迷不悟,就全都送到郊外......埋了!” 丘仲孚看了看堂下这几位,萧敬则埋着头,不敢作声;新任武昌太守何义方在一旁捋着胡须;竟陵太守裴渊明刚到没一会儿,还没清楚怎么回事儿。 “殿下,恕臣直言!” 丘仲孚低身跪地叩首。 “殿下身为刺史,理应抚育百姓,施良政于郢州。” “可殿下闭目塞听,行事全凭心情。以至于抢占民女,无端征敛,实乃侵民之举。” “如今财物已如数归还,还望殿下大发慈悲,好生安抚那几位民女,如此......方为上策!” 萧综听后不由得大为震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老小子敢跟自己叫板了! “放肆!” “汝不过是我皇族一条犬彘罢了!” “怎么?你穿上这身朝服,就忘了你是何出身了?还想侮辱皇子不成!” “卑臣......不敢!” 丘仲孚再次叩首。 此时裴渊明在一旁起身,稍作拱手。 “殿下,丘太守所言,亦是我等之意。” “我等皆为新任官吏,陛下召见我等时,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忠心辅佐殿下。” “殿下到此不过月余,却行得如此不端之事,恐怕江夏乃至郢州百姓早已心生怨恨。” “我等性命固然卑贱,可若是知妄行而不进谏,又如何能为人臣子,如何苟活于世呢!” “还请殿下,三思!” 见裴渊明面无表情,垂着眼皮甚是吓人。 萧综虽任性,不过谁的分量轻谁的分量重,倒是心里透彻。 于是他挤出一抹微笑,走了上来。 “裴将军所言亦是寡人所想。” “适才寡人一时冲动,说了几句气话。” “丘太守,快快请起吧。” 萧综说着,便将丘仲孚缓缓搀了起来。 丘仲孚弯着腰身,低头拱手致意。 “既如此,寡人便照单全收。” “敬则何在?” “末将在。” 萧敬则上前低身拱手。 “传令下去,将那几位大户女子,收为美人,容我向母后禀报,再作赏赐。” “末将得令!” 于是萧敬则快步出了府院,妥当安排不说。 “呵呵呵,如此处置,裴将军可满意啊?” 萧综笑眯眯的看着裴渊明说道。 裴渊明见状稍作拱手。 “殿下册封名分,大户们定无话可说。” “还望殿下体恤民情,撤回征敛告示。” “今日末将前来,亦是为了此事。” “奥......好说好说,适才我已让丘太守去办了。” “是吧?丘太守。” 丘仲孚听后稍稍拱手。 “卑臣这就去办。” 裴渊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这老东西,常年跟随皇帝左右,早年间为政一方,很有作为,因此他在皇帝面前也很有话语权。 所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了。 只是萧综如此苍黄翻覆,冷热无常,众人看在眼里皆心怀不满。 前些日子还能卖给丘仲孚些许面子,可他多番劝谏后惹恼了萧综,今日就直接对他诋毁辱骂了。 虽说他不敢将裴渊明怎么样,但如此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像对丘仲孚一样,甚至是大开杀戒了。 武昌太守何义方上前拱手。 “殿下,卑臣听闻随郡前军已经换了防务。” “不知此事可否属实?” “嗯,确有此事。寡人近日已在辖区内一一巡查过了,对郢州各地民情防务皆已掌握。” “再者,那臧长史毕竟是七叔属官,寡人又怎么好一直劳烦他呢。” 裴渊明听后稍稍皱了皱眉,上前稍作拱手。 “殿下,前军所处随郡,乃我郢州门户。” “殿下既已接手,不知防务诸事,有何安排?” “呵呵呵,有劳二位将军挂记。” “寡人已多次去往前军大营,近日司州索虏异常安静,敌我虽互有侵扰,皆为试探罢了。” “我观将士们终日戍守劳苦,便撤下了一半人马,到汉水去休整了。” “至于前营将军人选,萧敬则有勇有谋,寡人欲使其历练一番,故而着其暂代前军军务,二位将军就放心吧!” 裴渊明可不管他这些,七殿下虽然回京了,但人家那套御敌之法可是来之不易。所以不管换了谁掌管前军,理应继续维持原来战略战术才行。 可这小主帅临阵换将不说,还撤下了人马,这意思是要完全舍弃七殿下的安排了。 “殿下如此安排,不知丘太守可曾知晓?” “既是更换将帅,殿下是否已呈奏陛下?” 裴渊明的接连发问,可把萧综给气坏了,憋的满脸通红,无奈的撩起袖子擦着额头。 “呵呵......额......” “若是......若是将军觉得不妥,寡人按照原来布防再行安排便是了。” “至于奏报陛下......寡人身为刺史,本有用人之权。” “这点小事......就不劳父皇操心了吧。” 裴渊明听后摇了摇头。 “殿下既是皇子,又是郢州刺史,当然有用人之权。” “末将亦是为郢州全局着想,七殿下于江、郢二州戍守多年,对索虏用兵最是了解,故而其防务安排亦是有理有据。” “殿下身为主帅,未与我等商量便自行决断,本无可厚非,但若因此丢了随郡,殿下可曾想过后果!” 萧综听后顿时拉下了脸,这老东西是真不给面子啊! 朝下面扫了扫,只见裴渊明和何义方也都绷着脸,看来他们二人是站在一起了,臣子直言进谏,连皇帝都得恭恭敬敬的听着,更何况自己只是个皇子,而且这老几位都是父皇亲自挑选辅佐自己的。 “裴将军所言,寡人......寡人自会考虑。” “臧长史还在营中,寡人会亲自与他讨教。” 见萧综都服了软,裴渊明也便无话可说,只稍稍拱手示意。 京都东郊暇园里,七殿下入宫复命归来,萧辰和他前后脚,退朝后便赶过来拜访。 “殿下进来可好?” “呵呵呵,是萧郎啊。” “快进来坐吧。” 只见七殿下扶着腰身,面色苍白。 “殿下这是怎么了?” “生病了吗?” 萧辰快步上前,将他扶到了侧边的木榻上。 “老了啊,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萧辰看着面前这位又瘦又小的小老头,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家里的父亲也像七殿下一般年岁,身材瘦弱,两鬓斑白。 老百姓劳碌终生,不过是为了吃饭生存,让子女有好点的日子可过;而身为皇族郡王,亦是不辞劳苦,为的是天下苍生。 可叹的是百姓劳苦半生,终究抵不过统治者的征敛无度;朝廷有肱骨大臣,天下却仍不太平,民间尚有疾苦。 以权谋私,为政无道,大行贪腐,挥霍无度。 这些人,到底何时才能被铲除呢! “呵呵,怎么?萧郎这么急着来此,不光是给我问安吧?” 七殿下玩笑般的说道。 “呵呵呵,被殿下猜中了。” “我已托人给易大哥送去手书,不过还没有回信。” “不知道他在江夏过得怎么样了。” “说起易琼,你不要怪我啊。” “哦?殿下此话怎讲?” “此次回京复命,我特地将他留在江夏,你可知道原因吗?” 萧辰听后脑袋里转了几圈儿。 “大哥既然从了军,定当以军令是从。” “殿下既是有意留下他,肯定另有安排,我又怎能妄加猜测呢。” 七殿下听后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萧辰这话说的不深不浅,可他那副模样,分明就是想知道内情了。 “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 “萧郎能如此回答,我心中真无应对之法了。” “呵呵呵。” 此时,布巾人给两人各自递过茶来。 “实不相瞒,易琼啊,就要当爹了。” “是嘛!” “那真是太好了。” “玉漱和大哥彼此有情有意,如今能修成正果,真是老天开眼了!” “是啊,不仅如此,经过几次事情后我更加觉得,易琼身上颇有大将风范。” “他孤身劝降蒙笼城,三夺降将之志,又以少胜多,大败司州敌军。” “如此观之,易琼绝非寻常之辈。” “只是他心性耿直,遇事容易冲动,我本为此忧心。” “如今有玉漱在身旁,他那性子啊,也变得温和了些。” “我敢断言,假以时日,易琼必为我朝武将之首!” 萧辰听后早已开心的合不拢嘴。 “殿下对大哥评价如此之高,要是让他知道了,一定得翘尾巴。” “呵呵呵,萧郎此言差矣啊。” “易琼历经磨难,心中大志已积压了十数载。” “如今效力南国,便如滔滔江水,定将连绵不休。” “在他眼中,宠辱早已是身外之物。” “只是我此番回京,不知道何时才能外任。” “世谦身边虽有丘仲孚、何义方等忠义之人,但他们出身寒微,恐不会受到重视。”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我听说裴渊明将军已经任职竟陵太守,裴将军乃开国重臣,在军中颇有威望,小殿下不会连他的话都听不进去吧?” 七殿下抿了一口茶,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廉颇老矣!” “裴将军虽能征战沙场,但在朝中却无甚势力。” “若世谦能以大局为重,一切便可安好。可若是他耐不住性子,再生事端,裴将军等人定会直言阻拦,若世谦不得势,难免会伺机弹劾于他。” “陛下本就多疑,朝中若有人暗中帮助世谦,那么裴将军也便无的放矢了。” “为今之计,只能盼望着裴将军能多支撑些时日吧。” “殿下所虑甚是。我听闻那位小殿下性情反复无常,多有暴虐之心,行事作风与孩童无异,又频频生出老奸之事。” “如此颠三倒四的性子,陛下怎么能让他担当大任呢?” 七殿下听后看了萧辰一眼,摇了摇头。 “呵呵呵,我刚刚夸赞萧郎已不是吴下阿蒙。” “怎么又会如此迷惑了呢。” “我实在是不理解,还请殿下明示。” 萧辰又给七殿下续了一杯茶。 “自古外臣用贤不用慧,重任唯亲不唯能。” “以旧朝观之,扬州刺史、丹阳尹、石头戍事、越城、白下等京都重镇、重要州郡皆以皇族任之。” “取同族血亲之缘,乃是古制所定,亦是人心所趋。即便滋生贪腐,但鲜有篡逆之心。” “至于边境城池、偏远郡县,则以忠义之士、贤能之人任之。” “取忠心侍主之因,亦是朝廷所想。纵使地方粮草不济,或是遭遇人祸,皆能心怀圣主恩泽,不至于轻易叛降。” “至于胸有奇计良谋之才,耿直刚正之人,或是机敏聪慧之士,皆在京都周遭或是朝堂之内任职。” “终日辅佐君王,心思也便汇聚到了政务上,如此才能少生祸事,巩固朝廷根基啊。”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可即便如此,也抵不过朝廷大臣和地方官员上下勾连,行尽贪腐之事。” “史书可以为鉴,整治贪腐可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南国又怕什么呢!” “呵呵呵,罢了罢了,萧郎此言,既是忠心之语,亦是忤逆之言。” “难道你还想帮助陛下,整治贪腐不成?” “那又......” 萧辰刚要脱口而出,那又怎样。 可想了想还是算了。 为政者各自有道,七殿下是这么说,如果问别人,肯定也有一番思路,到底谁是谁非,谁忠谁奸,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主观臆断的。 此时,布巾人楼冲,缓步上前。 “尊主,太医署传过话来,建安王旧疾复发,已在家中静养。” “可知八弟病情如何了?” 楼冲摇了摇头。 “若是我没记错,他身上有多处旧伤,秋日昼燥夜寒,也难为他了。” “你去备车马吧。” “是!” “萧郎,八弟身体抱恙,我当前去探望,你可愿随我同行啊?” 萧辰起身后稍作拱手。 “在下自当同行。” “只是殿下您身体多有不便,何必这么着急去呢。” “呵呵呵,此中因由,非三言两语能解释啊......” 说着,二人便同乘牛车,赶往建安王府。 那府邸原本是旧朝皇族养禽兽种林木的大花园,名唤:芳林苑 因建安王辅佐陛下开国有功,皇帝在敕封众兄弟时,为了建安王能常驻京都,便将芳林苑赏赐给了他。 而建安王也毫不推辞,自己为南国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得一座旧朝府宅算不上什么。 因此地树木繁盛,多结果实,于是乎将“苑”字改成了“园”,取“园圃毓草木”之意,主打一个清净自然。 芳林园距离暇园不算太远,穿过一片贵族园林聚集地,在绕过从宫城里延伸出来的东御道,不过半个时辰,牛车便来到了芳林苑前。 此地风水与东郊临川王府十分相似,府邸周围是大片的林木,高大茂盛,要不是那条由石头铺成的官道,还真就找不到府邸的入口了。 萧辰趴着牛车的窗口,不由得为之一叹! “此地林深丛密,清新自然,真是栖身的好地方啊!” 七殿下听后抿嘴儿笑了笑。 “怎么?萧郎亦想有如此府邸吗?” “呵呵呵,殿下说笑了。我哪里敢想,就这地方,估计不是亲王郡王,根本就没机会得到啊。” “殿下,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萧郎向来直爽,怎么今日却如此隐晦了。” “呵呵呵,也没什么。就是我看平日里您和六殿下在政见上颇有分歧,而建安王是六殿下的胞弟,和六殿下是一队人。” “怎么今天听说他生病了,您却如此担忧呢?” 七殿下听后望了望窗外,并未作声。 萧辰自知言语不当,于是假意搔了搔下巴以掩饰尴尬。 “殿下恕罪,我多嘴了。 ” 萧辰挤着笑示意。 “无妨。” “我与六殿下同辅圣主,政见分歧自然不可避免,然南国有难,我等定会同仇敌忾。” “而私下言之,我与六殿下和八殿下,皆为同族兄弟,又有什么心结解不开呢!” 七殿下高风亮节,胸怀宽广,萧辰真的是自愧不如,以至于连连点头不说。 见布巾人叩门,芳林园的家仆总管等一众人便敞开了大门,跪地叩首迎接。 “殿下亲临芳林园,家主病重在榻不能亲自迎接,还望殿下恕罪。” “八弟现在何处?劳烦你快快带路!” “是!” 于是园中总管便引着七殿下等人,来到了第五进院的大堂里。 只见建安王于榻上欲坐起,七殿下急忙上前,扶着他躺了下去。 “文达不必拘礼,好生休养才是。” “哥哥才回京都,就过来探望,弟......实在惭愧。” 七殿下握着建安王的手,眼眶红润。 “当年为了固守雍州,你身负重伤。”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未能痊愈......” “呵呵呵,哥哥不必担心。” “我已经习惯了。” “只是不能再为朝廷效力,我心中......甚为遗憾啊。” 建安王说着,也流出了热泪。 “你好生安养,朝廷事务陛下自有安排。” “哥哥身体本就羸弱,平日还是要多多休养才是,一动不如一静,我这里,哥哥就不必担心了。” 于是七殿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要说这几位郡王,都是多面手,每个人都是为政一方的大功臣。 如今建安王病重,职业生涯也不得不暂时停滞。 无论是皇帝,还是临川王,都如同断了手臂一般,一时间心中烦闷不已。 宫中的太医频繁登门为其医治,临川王府每日数次遣人过来探望,又带了诸多名贵补品不说。 兄弟之间的深情厚谊,可谓是奔涌而出。 正是: 披肝沥胆畏功轻,休戚与共同此生。 执手相对两相和,恩怨情仇尽随风。 第90章 母子团聚道尽苦衷 君臣促膝分兵在即 却说萧综吃了哑巴亏,有苦也难言,只能按照裴渊明等人的建议,好生安排了几个大户的女子,又将征敛所得退了回去。 他这么做,一来是畏惧裴渊明的将威;二来自己的母亲就要到江夏了,把见不得人的事情打点好,也可免除一番斥责教训。 毕竟是没有顺意,萧综心中哪里能平静,只得在院子里徘徊散心。 忽有一甲士奔来奏报。 “报主帅!” “郊外发现了淑媛车驾。” “敬则将军已带人前去护驾迎接。” “好!” “你们这就随我出城,迎接母亲!” “是!” 江夏郡府大大小的官吏、将军,按照朝廷礼制,于城门外站立迎候。 只见吴淑媛车马缓缓行来,萧综便小跑着迎了过去。 “儿臣恭迎母亲。” 萧综跪地行礼。 “罢了。” “如何要摆这么大阵仗,还嫌自己不够张扬吗?” 萧综听了这话,很是不解。 一个多月没见面的母亲,怎么刚一来就带着这么大的气呢。 “儿子知错了,这就让他们散了。” 于是萧综便朝着一旁的萧敬则扬手示意。 众人随着车驾,来到了郡府内。 吴淑媛缓缓下了车,萧综亲自撑着手臂接着。 只见萧综满脸黝黑,毕竟出去巡查了几次,脸颊也消瘦了许多。 吴淑媛见状甚是心疼,可心里那股气还没消,便瞥了他一眼作罢。 “我等恭迎淑媛娘娘。” 众人于大堂内驱身叩首行礼。 吴淑媛缓了缓神儿,挺身扬手示意。 “诸位请起吧!” 堂下的人有几个是吴淑媛认识的,也有听过名字但没见过的。 只见她温婉一笑。 “诸位将军和郢州臣工乃是南国忠义臣子,综儿有诸位辅佐,本宫甚为感激。” “本宫带了些许细软,权当是慰劳诸位了。” “我等叩谢娘娘。” 众人再次叩首致谢。 “综儿还小,你们久经沙场,乃是前辈。” “如果综儿为政有什么不妥,你们还要直言劝告才是。” “特别是日常行事,切莫宠溺于他。” “本宫在此,先行谢过了。” 几个将军一听这话,先是一愣神儿,后宫的吴淑媛可是出了名的骄纵,怎么今天这么客气了。 “请娘娘放心,我等自当竭心尽力,辅佐主帅。” 裴渊明上前低头拱手。 “我等亦当竭心尽力,辅佐主帅。” 身后人也跟着附和道。 “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裴将军。” “末将在!” “此处你资历最深,平日里可要多多教诲综儿才是啊。” “末将不敢!” “二殿下天资聪慧,为政用心,虽有些许不足之处,亦能及时改正。” “请娘娘放心,末将自当尽心为之,不辜负圣意民心。” 寒暄过后,众人便行礼散去不说。 吴淑媛这番谦卑恭敬的表现,众人心中皆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吴淑媛如此,其中是何深意,亦有许多人在背后揣测。 众人走后,萧综便上前叩首跪拜。 “餐食就要备好。” “母亲一路舟车劳顿,儿子先扶您去用膳吧。” 吴淑媛眯着眼摇了摇头。 “母亲是哪里不舒服吗?” “为娘问你,你在江夏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萧综转了下眼珠子,母亲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听说了什么吗? 于是他走到吴淑媛身旁,深深行礼。 “回母亲,儿臣按照父皇旨意,固守郢州。” “为了掌握民情,儿臣亲自去了江夏各处县府巡查。” “发粮救济疾苦百姓,又为他们修补屋舍。并且传令各县府衙,抓捕盗贼,维护地方安宁。” “就这些吗?” “儿子亲自赶赴前线军营,沿用七叔布防之法,虚心纳谏,事事都与裴将军等人商量。” “还有呢?” “额......” “还有诸多军务民政,乃是由太守和各处将军为儿臣分担。” “儿臣初来郢州,诸多巨细还不能牢记于心,还请母亲恕罪。” “好!既然你忘了,那为娘就帮你回忆回忆。” “漱儿!” 吴淑媛唤了一声。 只见玉漱缓步来到了堂下。 萧综一下子就傻了眼。 “这位女子,你可识得?” “儿臣......儿臣不知母亲是何用意,还请母亲明示。” 于是吴淑媛稍稍摆了摆手,玉漱低身行礼后退了下去。 “你强掳民女,欲行苟且!刚才这位姑娘,我若是晚来一步,恐怕你已经得逞了吧!” “儿子......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 “那几个大户女子呢?” “你藏在何处了?” “回......回母亲,我已听从裴将军等人谏言,将她们好生安置,待母亲来后,为我主持婚配,正其名分。” “逆子!” “我皇族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你身为皇子,娶妻纳妾,岂能由着性子!” “你以为,为她们正了名分,就能息事宁人了吗?” “这件事暂且不说,你还有什么恶行,非要我说出来吗!” “母亲息怒。” 萧综再次叩首,吓得身子哆嗦着。 “儿子得知母亲要来江夏,想着要让母亲过得舒坦些,便从那些大户手中收了些许钱物,儿子一时糊涂,如今已将那钱物如数还了回去。” “还请母亲当心身子,切莫动怒啊!” “儿子所作一切,皆是为了在朝中立足,不再受人欺凌。” “儿子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我不比那些皇子差。” “他们都说我是旧朝遗种,母亲,您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父皇亲生儿子啊!” 吴淑媛紧闭双眼,泪水随之而出。 她抚了抚萧综的额头,语气也轻缓了许多。 “此事已在为娘心中多年,它就如同一把刀一样,日夜刺着我。” “今日为娘便告诉你吧。” 孩子大了,瞒也瞒不住。 就因为没有早些告诉他,在萧综小的时候便对自己的身世很是怀疑,想想名不正言不顺的待在宫里,饱受其他皇子公主欺负不说,还是当今的父皇推翻了旧朝统治,如果自己是旧朝遗种,那么在仇人家里过生活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有如此思考,才导致他外任时叛离了朝廷,归顺了北国自称是的他叔父人。 可是啊,好景不长,因那位叔父在北国根基不稳,担心遭人陷害,使得家族后继无人,所以最终还是把萧综给送回了两国边疆地带,还给了南国。 此事别说是萧综本人,就是生母吴淑媛都记忆犹新。 如今他重获信任,断不可因为一时之气再行悖逆了。 “你生父......” “乃是旧朝东昏侯。” 萧综听后,一下子便瘫在了桌案旁边,面色煞白,眼睛里胀满了血丝。 “综儿啊,你可知为了让你能重新被启用,为娘我费了多少力气。” “你虽然不是陛下亲生,但他待你和其他皇子并无两样。” “你切莫心存抱怨,定要好生为政才行啊!” “母亲!母亲......” 萧综趴在吴淑媛怀中,一时间哀嚎不止。 “儿啊,如今皇子们皆已长大,日后你外任要职机会更加渺茫。” “你一定要在郢州做出些成绩来,知道吗?” “儿子知道了。” “儿子......儿子一定不辜负母亲期望。” “好孩子。” 母子二人相拥在一起,万千悲凉和苦涩,皆随着泪水,浸湿了江夏郡府。 却说前军大营里,臧宣卿正在收拾东西。 易琼和玉漱二人来到臧宣卿的帐内,易琼见此状便上前拱手。 “长史为何收拾衣装?” “奥!是你们二位啊,快坐吧。” 臧宣卿微微笑了笑。 “新任主帅已经熟悉了郢州军务,今早便差人来此,与我做了交接。” “那......长史是要回京了吗?” “是啊,我本就是七殿下所属官吏。” “如今做了交接,就没必要继续留在此地了。” 易琼皱了皱眉。 “可那萧综......” 没等他说出口,臧宣卿便先行发问。 “对了,你们为何还要回来呢?” “就不怕他们过来报复吗?” “奥!我和漱儿特地回来感谢长史。” “萧综倒行逆施,我们已将事情告诉了吴淑媛。” “有吴淑媛在,那毛头小子定不敢胡作非为了。” “如此便好!” “不过你们也用不着谢我,要谢啊,就谢你们自己吧。” “要不是你们奋力一搏,即便我再怎么出主意,也都无济于事。” “不不,此事多亏了长史,我和玉漱定会铭记大恩!” 于是易琼和玉漱二人便要跪地叩首。 臧宣卿见状急忙将他们搀起。 “你们太客气了。” “七殿下临行前有过交待,我也是奉令行事。” “对了,我明日就要回京,你们有什么要帮忙带回去吗?” 易琼听后和玉漱对视了一番。 “来到江夏数月了,待我写封书信,劳烦长史交给萧辰!” “你们兄弟二人能有如此情谊,真是令人佩服!” “难得啊!” 臧宣卿话音刚落,门外便来了一个郡府中的甲士。 “臧宣卿听令!” 臧宣卿三人跪地俯首。 “臧将军谋勇俱佳,对郢州军务烂熟于胸,实乃不可多得之才。本帅已向七叔奏报,留将军接任随郡前军将军,望将军不负众望,报效南国。” “末将......领命!” “臧将军,主帅赠送锦被一床,主帅说了,军营苦寒,将军定要保重身子才是!” “多谢主帅关心!” 臧宣卿双手接过锦被,再次低头致意。 不用走了! 可臧宣卿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这萧综生性多变,摇摆不定。 之前还满是嫌弃,急着替换自己,怎么这会儿又这般客气,还向七殿下挽留自己了。 “恭喜长史!” 易琼微笑着低头拱手。 只见臧宣卿摇了摇头。 “青云兄说笑了。” “是喜是祸,尚未可知啊!” “哦?长史为何这么说?” “适才你说吴淑媛已经来到江夏?” “正是!” “嗯,那我就知道了。” “主帅本想找人接替我,但吴淑媛却另有打算。” “至于是何打算,我一时间还不清楚。” 易琼搔了搔下巴,接过了话茬。 “萧辰说过,时间会给出最优答案!” “既然不知道他们是何用意,那咱们就边走边看便是。” “呵呵呵,青云兄所言甚是!”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稍作商议,易琼和玉漱便回了营帐不说。 勤政堂里,临川王、安成王、徐修仁、袁昂、王迁和萧辰等人依次跪坐。 皇帝见人来齐了,便放下朱笔,望了过去。 “康长明和昌义之二人所奏,你们都看到了。” “今日召诸位来此,就是为了商议北徐州分兵之策。” “萧常侍,分兵之策由你最先提出,既如此,你再与大家说一说吧。” “遵命。” 于是萧辰起身来到大堂中央,稍作拱手。 “北徐州萧刺史建议实施分兵之策,其目的重在补充我军粮草。” “奏表中所提十六字方针,乃是此计策的宗旨。” “游击战,旨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偷袭侵扰为主。” “将数万大军化整为零,此时索虏那边同样欠缺粮草,全军士气必然低沉。” “而我军分兵游击,才能冲破困境,得以生存。” “子昭将军点将用兵之能有口皆碑,他对分兵之策的理解也极为透彻。” “加之靖艺将军对分兵之策亦有独到见解,二位将军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此结果很是难得。” “总而言之,眼下军需供应难以为继,倒不如借此机会搏上一搏。” 萧辰说完,再次低头拱手示意。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 “到底分兵与否,都说说看吧。” 徐修仁率先起身拱手。 “陛下,北徐州与索虏对峙已近半载,我朝律令有云:兵驻一处,方圆三百里之地当以粮草、布麻、青铁等物补充军需。” “如今深秋已至,江东各地谷粟皆已收获,而北徐州有将士八万余人,以往年收成估量,仅需在二兖、二徐,加之南豫州之地征敛,便可补足军需。” “如此,便无需分兵而治。” “呵呵呵,徐令所言,未免过于臆断了吧!” 袁昂起身,稍作拱手。 “尚书省掌管天下民情,北徐州耗费如何,还请陛下允许度支尚书王迁奏报。” “恩准!” 于是王迁跪地叩首,而后起身笔直的站着。 “自春夏以来,北徐州战事连连吃紧,朝廷三次补充兵员,日常军需消耗亦是逐日增加。迄今为止,北徐州对峙已耗费粟米五十二万斛,银钱五百一十七万,将士死伤共计两万五千余人,耗费器物、抚恤银钱尚无定数。” 王迁说完,退到了一旁。 袁昂再次上前,稍作拱手。 “度支尚书所言耗费,还在与日俱增。” “如今北徐周边四州二十一郡,已提前征敛了两年调税,今夏江东各地大水横行,谷粟多已欠收。” “若再行征敛,百姓便无粮可食。” “如此倒行逆施之策,徐令是何居心!” 徐修仁眉头紧皱,这袁昂说的太过了。 朝廷在四州之地征敛不假,可并未伤到百姓根基,江东的土地极其肥沃,即便秋粮欠收还有夏粮做保障,再说那五十二万斛粮食也并不都是地方新征收的调税,里面有二十多万石是朝廷太仓和东宫仓的粮食。 而袁昂不建议继续征敛,也有他的打算。 虽然北徐对峙不是常态,但平时边关摩擦时北徐就有三万余甲士驻守,为的是防患于未然,毕竟北徐诸城一破,索虏就可以直逼京都建康了,那还得了。 为了巩固统治地位,南国在早年间就多次发动过北伐,意欲将北大门再往北推。可是几次攻下来,都无甚效果,今天攻下来的城池过些日子就会被索虏重新夺回去,寿阳城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如此来来回回,受伤的是数万将士,更是北徐和周边郡县的百姓,以至于数年间丰产不丰收,粮食、物品都被征缴补充军需了,哪里还有生存的基础呢! 如今两军对峙已有数月之久,征敛也跟着重复了多次,百姓早就没有余粮了。 袁昂的意思就是退兵,像之前一样,退守钟离一带,何必为了一城一池而耗费巨大呢! “宣达啊,你观之如何?” 皇帝欠身看了看临川王。 “额......陛下恕罪,臣弟身为扬州刺史,手中握着江东州郡民政,如今商讨江东征敛调税之事,臣弟理应回避。” 这就对喽! 人家临川王选择不发言了,在一旁听着就是,征与不征,伤的又不是自己,只是自己的腰包瘪了一些而已。 “宣达如此,亦是为了大局着想,那你们继续说吧!” “陛下。” 七殿下低身拱手。 “分兵之策,乃是萧辰于北徐州劳军时提出。” “臣弟有所耳闻。” “我近日查看了北徐州驻防舆图,我部伍分为三处,若是全军固守,当然最为稳妥,只不过钱粮接济困难,如此下去免不了军心动摇。” “而分兵之策,将我军化整为零,各自为战,可从两军交界处甚至到敌军腹地搜寻补给。” “如此一来,既能解决粮草军需,又能伺机骚扰敌军。况且敌军固守寿阳,频频犯我荆山之地,我军若无动于衷,时日一久终将气士全无,倒不如借此机会,振奋士气。” “故而臣弟建议,从扬州南部州郡稍作征敛,补充北徐日常耗费。” “今秋江夏和南新蔡二郡因试行新政,谷粟已收获五十万斛,二郡收成占郢、江二州超过四成,新政成效显着,实乃惠民之举。如此观之,若于明年在二州全境实施新政,其成果必定丰厚。” “而南、北兖、南豫州和南徐州之地,界临前线,有北徐州作为屏障,又为其后方补给来源,故而可试行新政。” “还望陛下恩准!” 六殿下听后一愣眼,这个老七,还把手伸到江东来了! “陛下,新政在二郡虽有成效,但在江东之地......恐不适宜。” “江东自古富庶,大族贵胄遍布南北。” “若轻言革新,定会遭受阻碍,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 “若江东人心尽失,南国必会招来内忧外患,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听后捋了捋胡须。 看吧,刚刚说征敛调税时老六还说什么避嫌,在一旁不作声。 现在一说新政,就窜上来了,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 “罢了罢了。” 皇帝轻声说道。 “新政之事暂且不说。” “适才彦达所言,北徐实施分兵之策,再于扬州南部郡县稍作征敛,朕觉得可行。” “你们说呢?” “陛下!” “南部吴郡、吴兴、会稽等地,乃京都纳取之地,诸郡虽富庶,可北徐兵卒杂役众多,又如何能与皇族争夺供粮呢!” “还望陛下......三思啊!” 袁昂起身跪地叩首,只听他语调近乎于哭腔,身子紧紧的贴在地上。 “早春南郊圆坛祭天时朕便说过,除祭拜用度外,宫中开支一律减半。” “各宫执行得当,亦省下来不少钱粮,以后啊,供地亦可稍作征敛。就将各地省出那些谷粟布帛,送至北徐州吧!” “宣达,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臣弟......谨遵圣意!” 要说皇帝先前没有考虑分兵之策,实乃出于无奈。 化整为零,只留下部分将士守着空营,风险太大。 但如今北徐州已无粮草接济,两军对峙却不能停止,可谓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经过这一番商议,临川王也不得不作出让步,毕竟是皇帝从宫里省出来的钱粮,跟你老六可没什么关系。 而分兵之策的商议结果,大家竟然出奇的一致,这倒是让皇帝心中多了几分欣喜,也添了几分担忧。 欣喜源自君臣一心,上下同德;至于担忧,无非是那个老六既赢得了人心,也赢了名声,如今还省了许多调税银钱。 皇帝虽不至于一言堂,不过这天下乃是一家所有,给你的你乖乖拿去,没说给你的,你自然不能伸手去要,更不能藏起来据为己有! 如此一来,老六受了敲打,北徐的窘境也可以稍稍缓解,至于寿阳城能不能攻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正是: 和也存疑分也忧,空作因果意中求。 自古人心多皮面,高卧东山先低头。 第91章 郡府秽恶玉漱惊魂 东郊探病尚书失颜 却说萧综与母亲吴淑媛,经过一番痛哭流涕后重拾共同的目标,那就是维护名声,要在郢州做出些功绩,以期巩固这来之不易的地位。 萧综按照日程安排每日批阅当地政事、料理军务。除此之外的时间皆在江夏郡府陪着母亲。 玉漱算是脱险成功,而吴淑媛特别喜欢她那手抚琴技艺,故而时常将她请到郡府,时而问些手法技巧,时而与玉漱共同弹上一曲。 这日,二人聊的正开心,只听得房门外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 玉漱听后便退到了侧室。 “母亲,母亲!” “我要食乳。” 萧综揽着衣袖跑了进来。 “是综儿回来了。” “母亲,我要食乳。” 吴淑媛无奈的摇了摇头。 “综儿啊,你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如今独挡一面,行郢州刺史大任,可不再是小孩子了。” “母亲,儿子每日不到天明便去各处巡查,回到前堂还要审阅那些文书,他们所请之事堆积如山,一天下来,儿子已是手脚麻木,神情恍惚了。” “我要食乳安神,求你了!” “傻孩子,你神情恍惚,是身体劳累所致,理应好生休养,多进些滋补之物,这与食乳有什么关系呢?” “来人,去侧室把我从京都带来那颗老参熬煮了。” “是!” 一旁的婢女得令后快步走了出去。 “母亲,我所言乃是有理有据,母亲怎么会不知道呢?” “傻孩子,你还有什么依据了?” “《大般涅盘经》有云:‘譬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醍醐最上’这醍醐乃作精髓解,而精髓便可由乳而出,此乃佛家高僧所悟,母亲何以说安神与食乳无关呢!” 吴淑媛听后是哭笑不得。 虽然没读过这样的经书,但听到儿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如此乱扣帽子,倒是生出许多趣味儿来。 “儿啊......你是......你是从何处得来这般道理了?” 吴淑媛再也憋不住,笑的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母亲缘何发笑呢?” “这是儿子在南苑康宝斋,同太子哥哥学习佛经时所得道理。” “当时我和太子哥哥说了这番理解,可他并未像母亲这般疑惑,更不像那几个弟弟一样笑话我,反而是带着我反复温习了十数次。” 待吴淑媛开怀大笑时,萧综便双膝跪在她身前,扒开了吴淑媛的衣襟,俯身把头埋了进去。 只见吴淑媛时不时的抿着嘴唇,呆呆的看着胸前的孩子,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充斥着全身,或许是不安,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以至于将目光轻飘飘的躲到了一旁的柱子上...... 玉漱扶着侧室的门,皱眉看到此处,忽觉得心间有一股苦酸味道涌了上来。 于是她抱着瑶琴,径直朝后门奔了出去。 婢女端着盛着老参的木盒,正在门口瞧见了玉漱。 只见他一阵呕吐,憋得满脸通红。 “玉漱姑娘,你怎么了?” 玉漱急忙用衣袖掩着嘴:“我没事,没事。” “淑媛娘娘授课已毕,我这就回营了。” 说着,玉漱出了后门,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日清晨,萧辰刚打开别院的大门欲赶去上朝。 忽见建康令江阁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萧常侍!” “下官给参见常侍。” 江阁缓了缓神儿,这才深深的拱手作礼。 “是江令啊,不必拘礼。” “江令如此匆忙,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常侍,那赌坊店家......畏罪自杀了!” 萧辰顿时一惊,扶着身旁的门框站稳了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昨夜!” “刘廷尉和下官于昨夜酉时一同审问了他,但他什么都没说,于是我二人便回了府。” “直到破晓时我接到差役奏报,说那疑犯已经自杀了!” 萧辰听后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太巧了吧,之前说择日审问,这一耽误就是个把月,终于审问了,什么结果没问出来不说,还把人给问死了。 怎么他刘嗣芳一来,疑犯就死了? 这么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 只见那江阁也满脸疑惑,再次拱手示意。 “常侍,恕我犯上冒昧。” “我觉得此事......多半与刘廷尉有关联。” 萧辰低身看了他一眼:“江令也这么觉得吗?” “正是。” “不过我已仔细查探过了,昨夜牢中当值差役有六人,他们时刻守在大牢,门外差役并未见到他们出来过,当然,晚间亦不曾有人进去过大牢。” “而那疑犯是咬舌自尽而死,尸首亦无中毒迹象。” “大牢中尚未发现什么可以物品,也许是下官多疑了。” 萧辰长叹一口气,轻轻的揉了揉晴明穴。 “线索......就这么断了。” 江阁跟着无奈的点了点头。 “之前刘廷尉给我看过一个文书,说是尚书省奏请陛下,敕令廷尉署将几个疑犯转交到建康县府衙。” “江令知道此事对吧?” “确有此事!” “呵!” “那就这样吧,我知道了。” “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好,有劳江令。” 萧辰说着,拍了拍江阁的肩膀。 江阁点头示意。 本就是大清早,雾蒙蒙的,又稀稀拉拉的下起了小雨。 萧辰抬头望了望,摸着身上的那件深红色朝服,此时的衣服再怎么光鲜亮丽,也顶不过一把伞,遮挡风雨吧。 就如同朝廷法度、富民策略,说起来都是外部因素罢了。 作为老百姓,作为朝廷官吏,自己的能量又能有多大,脑子里那点儿所谓的思想、逻辑,又能有多深奥呢? 寡淡的拥有注定成就了卑微,而在暴风雨面前,卑微之言,单薄之力,便连同那寡淡都将无处躲藏。 萧辰抿嘴儿笑了笑,撩起宽袍的下摆,奔了出去。 东堂殿内,众人顺次列坐。 “陛下有旨,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临川王和安成王二人互相对视,一起驱身拱手。 “臣等恭祝陛下圣安!” 众人也跟着一起作揖拱手。 如此,今日的早朝便草草的作罢了。 “徐令?徐令?” 东柏堂附近,萧辰见徐修仁在前面,连连唤了几声。 “萧常侍?” 徐修仁稍作拱手。 “徐令,陛下怎么突然就......这么低沉了呢?” 的确,早朝如此潦草结束,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可是第一次发生,要不是有什么原因,平日里那么勤勉的皇帝绝不会如此的。 “呵呵,你有所不知啊。” 徐修仁微微笑了笑。 “自春夏之交,侍中、太子少傅沈先生病逝,尚书令王瑛一病不起,如今建安王亦旧疾复发。” “陛下对开国老臣最为挂念,见到他们或是亡故或是病困,心中又怎能不受影响呢。” “如今北徐战事陷入困局,可谓是进退维谷,而六殿下突然掣肘,守着江东钱粮粟米,不愿放手。” “外有劲敌,内遇忧患,陛下能撑到现在,别说历代帝王,即便是上古尧舜,恐不能及!”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徐修仁说的倒是在理。 只不过要是如此下去,朝政就荒废了,到那时,再谈什么能及不能及的,就晚了。 “若是朝政因此荒废,我们又将如何?” 徐修仁稍稍摆了摆手。 “郎君言重了。” “圣人亦有困乏之时,我主英明神武,天下敬仰,如今虽陷困境,心神难宁,乃一时不如意罢了。” “想当初,我主起兵雍州,从者不过千余人,周边荆、郢、江、湘等州皆为旧朝所有。” “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自古举兵起义者实繁,然克终守土者甚寡。” “与那时相比,当今之困,算不得什么。”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对了徐令,我有一事请教。” “哦?郎君请讲。” “廷尉丞刘嗣芳,你可认识?” “有过接触,了解不多。” “哦,那......” “郎君可有什么疑惑?” “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做依仗啊?” “呵呵呵,郎君此言,说了像是没说啊。” “怎么?徐令意思是......” “廷尉署,乃南国叛狱审断之府。” “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小吏百姓。” “若有重案要案,必经廷尉署之手。” “这个我知道,它就像是最高检察院和最高法院的联合体吧。” 徐修仁听后斜眼看了看他。 “不管是何府何院,能入廷尉署者,或有精通律令之才,或有笃行正义之智,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然廷尉署叛狱大权虽重,但其官吏品阶地位并不显赫。” “此乃权衡之策,执掌人之生死,又怎能只手遮天呢!” “听徐令这么说,廷尉署中心存依附者,必不在少数了?” “这是自然,那刘嗣芳出身名门望族,颇有才学,朝中文人、各署主簿乃至于太学院博士,皆与其有交,他若想攀附,要比寻常官吏容易多了。” “原来如此!” “关于分兵之策,我还要向徐令致歉。” “因为事态紧急,我没能事先和你商量,才让你在朝中受了委屈。” 萧辰低头拱手致意。 “呵呵呵,郎君不必如此。” “如今你是淮南县子,为游击右将军,加职散骑常侍,于公于私,皆应直言进谏,为南国出力。” “君子和而不同!” “朝中诸位公卿尚且意见相左,你我即为好友,又如何非要一致相同呢!” “徐令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只见太子中舍人陆赵卿快步赶来。 “萧常侍,太子有请。” “奥,我这就过去。” 于是萧辰与徐修仁拱手示意。 来到东华门跟前,正逢太子和几个臣工迎面走来。 “给先生问安。” 太子见了萧辰,低头作礼。 萧辰急忙扶了一把。 “萧辰不敢。” 身后的那几位见此无不震惊,都挑着眉毛看了看萧辰。 “我代父皇欲往芳林园探望八叔,还望先生与我一同前去。” “这是自然,建安王劳苦功高,如今旧疾复发,我理应再行探望。” “再行探望?这么说,常侍已经去探望过了?” 司徒主簿萧景阳微笑示意。 “是啊,几日前我与七殿下同去探望过了。” “七叔行事周全,我作为子侄未能先行探望八叔,实在与礼法相悖。” “呵呵呵,殿下不必如此。” “你身为储君,久居深宫。若无陛下旨意,你又如何能自由出入皇宫呢!” 萧辰打着圆场。 太子洗马萧景则在一旁微笑着不作声。 如此,太子乘着皇帝亲赐御撵,众人乘着牛车,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东郊芳林园。 王柬、王迁和袁昂等人在迎接队伍的最前排,身后有建安王国侍郎吴叔庠,建安王旧时下属、当今司徒左长史王孝璋等人带着府中仆人在门外跪地敬候。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殿下康宁万安!” 太子下了撵,快步走上前去。 先是深深作揖,而后将袁昂扶了起来。 “诸位臣工快快请起。” 于是乎队伍列成两排,今天出来迎接的人可比那日迎接七殿下和萧辰的人多了很多,毕竟太子是替皇帝来探望的,建安王府的排场一定要摆足了。 萧辰随着太子,进了大门。 这府院外墙足足有两丈多高。 只见这第一、二重院,乃是徽派的典型特色。 马头墙伸出了墙外丈余;黛瓦、粉壁清新自然;院子里布满了砖雕、木雕、石雕,四周墙上或是山水景色,或是古文诗画雕刻,亦或是寓意富贵呈祥的图案;第二重院正中央,有一口石头砌成的深井,上面覆盖着一块接近于满圆的大理石,上面纹刻着双龙戏水之态。 进了第三重院,乃是江南春晓、十里山塘之景。 一片江南古镇的气息映入眼帘。 院子中央是一座石桥,两侧水面有微波荡漾,各色鱼儿于桥下来回穿梭;庭院的北侧两角各有亭台一座,覆着朱漆灰瓦,一座亭台的宝顶处镶嵌着大颗棕褐色琉璃,另一个顶端用三合土夯实,上面点缀着一支明晃晃的镂空金饰。 这第四进院,便是延续着第三进的江南风貌,此院做长廊为景,又以长廊为路。 长廊皆以深色朱漆为主基调,在连接处以金色铜箍装饰,抬头再看,只见青、绿、红三色彩绘跃然檐上。有绿地画龙、红地画草的‘龙草和玉玺’图;有多色彩漆绘成的金琢墨石碾玉;又有金丝黏贴而成的鸳鸯戏水图。 如此种种,可谓是十足的雕梁画栋,其奢华程度恐怕京都的所有府宅,包括建康宫在内,无出其右者。 来客仰着脖子,仿佛迷失在这仙境之中。 “萧常侍,当心脚下。” 一人朝着萧辰点头示意。 萧辰这才醒过神儿来。 只见那人以褐色布巾束发,身着一件旧袍,外边套着一件羊皮斗篷,腰间露出一个木质圆柄扇子把来。 萧辰微微笑了笑:“多谢前辈。” “前辈可是认得我?” “呵呵呵,某虽栖身庐山,然萧常侍进谏革新之举,早已名声在外。” “在下张文逸,乃八殿下故交。” “奥,你好你好。” 萧辰说着,便伸出了右手。 只见张文逸急促的眨了眨眼。 萧辰这才将手收回,变成了作揖行礼。 “萧辰见过先生。” “呵呵呵,常侍初次见我便以先生称呼,不知常侍如何知我擅属文而非弄武呢?” 说话时,张文逸垂手抖了下袍子,萧辰余光里瞧见他腰间那把圆柄下面,是一个羽毛扇子。 “先生见笑了,我听闻诸葛孔明执羽扇、戴纶巾,适才见先生如此,故而妄加猜测罢了,还望先生见谅。” 张文逸听后不由得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郎君年未过三十,便释褐入朝,而后直言进谏革新,使西部二郡喜获丰收;提出迁移之策,让西部诸郡百姓从大水中脱困,如此一进一退之策,足见郎君乃旷世奇才,我圣主即为当世伯乐也!” “不敢不敢,先生言重了。” “萧辰身无尺寸之功,虽入朝当值,皆因陛下恩泽厚爱,若讲才学,想必随便哪一位都在我之上。” “呵呵呵,郎君虽为子爵,食邑却有千石,即便开国重臣有千石子爵者,不过三五人而已。” “他人戎马半生所得,却不如郎君一朝所受。” “郎君又如何这般谦虚呢!” 萧辰见状,只得陪笑作罢。 来到第五进院,便有一众铜甲红袍侍卫于院子两侧单膝跪地行军礼迎候。 此处一改前四重院的风貌,以石刻、钟鼎作为装饰,或镶在厚墙之中,或置于石板之上,或矗立于廊檐之间,或倾覆于沟渠之侧。 石像百孔千面,或祭祀求福,或鸣鼓起舞。 钟鼎铭文严密,或寄托思念,或镌刻丰伟。 这一处异域风情,使得众人脚下变得沉甸甸,惊得舌桥不下。 “太子殿下,里面请。” 国侍郎吴叔庠低身扬手示意。 小太子假意咳嗽了一声,以掩饰惊讶失态之状,于是带着大家进了内堂。 “殿下,太子殿下驾到。” 吴叔庠快步上前,跪在门帘外低声唤道。 “是太子啊,快快有请。” 寺人撩开了垂帘,太子快步上前:“子侄代父皇特来探望建安王,父皇口谕‘吾弟只管安心静养,朝中一切事务皆已安排妥当,太医署每日遣太医两人过来诊治,望弟好生医治,早日还朝’。” “臣弟......惶恐之至......” 建安王面色苍白,挣扎要起身行礼。 众人好一番劝说,他才抹着眼泪躺了下去。 “子侄德施,给叔父问安。” 太子说着,便跪地叩首行了礼。 “德施尊礼守教,行仁义,布德政,古之难寻。子侄当此,实乃天佑南国也!” “吾四子作一,亦不可与德施相提并论也!” 建安王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可那松垮的眼皮加上乳胶漆一般煞白的面庞,已容不得他有太多欣慰之态了。 来客见状亦跪地叩首行礼。 “我等恭祝八殿下福寿安康。” 建安王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叔庠,快给太子和诸位臣工看座。” “是。” 如此,皇帝的问候带到,太子作为子侄的敬意也表示完毕。 本可以打道回府,只是吴叔庠连同袁昂、王柬再三请让,太子这才答应留下来参加晚宴,萧辰见太子都留下了,自己也不好拒绝,于是便随着众人去了第七重院。 芳林园,本就是皇族园囿,饲养皇家宠物的地方,其占地面积本就庞大,而建安王受赏后,便将此地再行改进,工程持续了三年之久,后续又小有改动,这才成就了今日模样。 每一进虽叫院子,倒不如说成是园子。 因为他这里的一进院,比平常府宅的两个院子都要大。 而这第七和第八重院,便以一座主殿两座偏殿为主。 主殿悬着一块黑底金边牌匾,上面写着:一柱扞国 四个大字,落款是皇帝的金字印玺。 众人见了皆赞不绝口,对建安王当年拥护圣主之举连连佩服。 “袁公,此金匾可是父皇亲赐殊荣?” “太子殿下慧眼。” “此匾乃圣主践祚建康城后亲赐于八殿下。” “八殿下对旧朝昏庸乱政极为愤慨,我主刚刚于雍州起兵,八殿下闻讯后便策马奔赴,之后与七殿下一起固守雍州,荡除始平郡数万敌军,守卫南国根基,陛下赏赐‘一柱扞国’之匾,以彰其忠君之心!” “如此殊荣,天下唯此一位!” “我曾经听母后说过此事,不过从未亲眼见过此匾。今日有幸观其原本,又得袁公所述,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弑昏庸、伐无道,八叔真乃当世忠义之首也!”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王柬上前低头拱手。 “我南国开国五王,尽为忠义贤良。饱学之士虽读遍史册,都未曾找到媲美之人。” “我主圣明烛照,笃行佛法,乐善好施;几位郡王和朝廷诸肱骨忠君为国,上下同心;太子殿下以弱冠入主东宫,布行仁德,礼贤下士,读前史以鉴今事,施良政以慰民心。身为臣子,我等感激入怀,南国兴盛大业,必将计日程功!” “呵呵呵......好一番豪言壮语!” 一人朗声唤道。 只见他摇着羽毛扇子,胡子拉碴的样貌,要不是他一阵浅笑,大家都不知道还有这号人。 王柬转身朝人群中扫了一眼。 “敢问这位是?” 国侍郎吴叔庠上前低头拱手。 “回尚书,此人是八殿下故交。” “名唤张文逸,乃庐山东林寺带发僧侣。” 王柬听后稍作拱手。 “奥!呵呵呵......” “昔日建安王别驾,酂城文人之首,人称当世奇才,就是阁下吧?” “时局风云多变,真令人惋息啊!” 王柬对张文逸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想当年张文逸跟随八殿下镇守荆、宁二州,为了安定周边蛮夷,他不得不亲自跑去劝慰安抚,或置下财物粟米,或供上劳役女子,可以说是要啥给啥,只要他们不再造反。 可是一来二去,张文逸和蛮夷亲如一家的事情便被朝廷知道了,终究免不了一个‘亲蛮叛国’之罪,经过建安王多番进谏解释,皇帝这才留了张文逸一条小命,于是他便引咎辞职,去了庐山东林寺。 至此,张文逸赔了夫人又折兵,费力不讨好的事例便在朝中传开,免不了成为他人的饭后谈资。 而王柬对这等事最是上心,没想到今天在芳林园还能见到故事的主人公,看他一副潦倒模样,真是不想起他的事迹都不行。 “阿弥陀佛。” “所谓:生又何欢,死又何哀。” “名声功绩乃身外之物,某已入寺修行数年,是欢是哀,皆为凡尘罢了。” “可仍有郁郁而不得志者徘徊于朝堂内外,如此失意,方作惋惜也!” 吏部尚书王柬,隶属尚书省,品阶至十四班,还不到四十岁,按理说熬到这份儿已经盖过了许多人了。 可终究还不是位极人臣,上面还有几个大佬上官,比如袁昂、徐修仁。 这些年来他除了外任将军时候攒下了些许勋格,入朝当值后就没什么大的起色。因尚书令王瑛年迈多病,本来惦记着袁昂顶替了王瑛后自己也能按照顺位顶到尚书仆射的位子,可几年下来终究是未能如愿,说他郁郁不得志也是抬举他了,毕竟不得志的前提得有志向才行。 他要是跟当年的张文逸比起来,声名确实寡淡了些,经历过高山也走过低估,岂能是你王柬三言两语就能挖苦的? 所以张文逸浅浅的两句话,怼的王柬面红耳赤。 “好一口伶牙俐齿!” “我来问你,你既带发入寺,本应笃行佛法,引经法以饰言语,又为何说出‘生又何欢,死又何哀’满口老庄之句!” “即便是你慧根浅薄,可我南国奉行儒术,你既投身异流,又何惧被天下耻笑!” 张文逸听后抿嘴儿一笑,朝着太子深深拱手作揖。 “今日有幸得见太子殿下和诸位上官,某失礼了。” 太子几人稍作点头回应。 “早问王尚书为政严苛,言辞犀利。” “可见旧朝官吏横行跋扈之患颇深矣!” “既然尚书发问,某便以问作答。” “自霸国以来,便有孺子百家纷纷争鸣。” “秦汉一统天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世延续统治之政,时至今日,已有数百年之久。” “敢问尚书,你自幼饱读诗书,可仅限于书、经而已?” “史书典籍,吾未尝遗落!” 王柬闷声回道。 “那么朝中大小官吏,仅以儒学受教否?” 王柬瞥了一眼,忿忿不平。 “喜好殊异,断不可一言蔽之!” 王柬轻轻的回了句。 “南国幅员辽阔,施政多有不同。” “敢问安抚西南蛮夷,朝廷有何仁政?” “蛮夷之地,尚未开化,当然要以蛮夷治蛮夷。” “你出身边关,又曾侍奉八殿下于荆、宁之地,安抚蛮夷如何为之,你自然烂熟于胸,难道还要我提醒吗!” “呵呵呵,王尚书机敏巧辩,某实在佩服。” “不过以蛮夷治蛮夷,实乃老庄无为而治之策。” “王尚书官至吏部首要,理当通晓儒释道三家之学,又何来异流乎!” “大胆!” “你妄议朝政,顶撞朝廷重臣,实乃罪不可恕!” 王柬近乎于跳了起来,指着张文逸大骂着。 袁昂见状拉了下王柬的袍袖,王柬这才闭上了嘴。 太子正身后朝着两边看了看。 “罢了,今日诸位皆是来此探望八叔,并非朝议。” “吴侍郎,可否入席了?” “酒宴已备好,殿下请!” 吴叔庠扬手示意。 如此,众人嘀咕了几句,王柬面子上挂不住,起身离去不说。 正是: 口衔山河言轻佻,唱罢当朝奉东郊。 忽有僧人斥孺子,百家之鸣存末毫。 第92章 谋者作勇勇者断谋 叛者既归归者生叛 洛口左营,康长明和昌义之接到圣旨后惴惴不安。 这分兵之策先前并没有被重视,怎么一下子就要施行了。 而且右营萧靖艺、洛口萧子昭两位统帅就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前番还互相看不上,这会又拾起了骨肉亲情,做回了关系亲密的皇族亲属了。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旦分兵对谁有利? 首先是临川王,虽然明面上没表态,但他守着江东的粮草,既然卸任北徐州统帅,日后想征敛粮草必会受影响,他这一招,可是害惨了前线的几个将军。 再者,分兵之策便是将兵权分散,乃是萧子昭一手操办。如此一来他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将士们是死是活,战争是胜是败,一系列的责任也随着分兵策略的实施而转嫁到了各营将军的身上。 而康长明和昌义之,作为陛下的亲信,可不想这么轻易就买了他们的账。 “义之兄,陛下既已下旨分兵,你是何想法?” “长明兄恕我直言。” “若是我们停滞于此,恐怕连那索虏补给都要被洛口将士抢了去!” “义之兄此话怎讲?” “南兖州大中正江彦标,乃我故交。” “昨日他差人送来手书,说萧子昭已于数日前将部伍划成小队,其麾下四万兵马只留一万余人在营,每日在大营外造势,迷惑对岸敌军。” “而那些小队便伺机深入敌后,若是一切顺利,只怕他们已经找到了敌军粮道。” “相信再过几日,他们便可将缴获粮草送到洛口大营了!” “长明兄,为了三军将士,我们不能再等了!” 康长明听后摇了摇头。 “兄之所言,不无道理。” “不过依我之见,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试想,洛口和右营合计有六万余将士,即便化整为零,可身处边疆之地,东西皆为我南国疆土,小队只能北上寻粮,那么迂回穿插必受限制。” “索虏既非木鸡,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搜刮侵掠呢!” “退一步讲,即便我军小队一时得逞,但分兵游击绝非长久之计。” “一旦索虏识破,我洛口防线必受侵扰。” “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如此分兵,我军必会陷入险境!” “这个萧辰,身无尺寸战功,竟敢提出如此荒谬之策。” “前番朝堂里对他颇有议论,可我等身为陛下身边护卫,本无话可说。” “如今他所言分兵,乃是置我等生死于不顾。” “我们再不上表,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如此说来,我军危在旦夕,长明兄可有良策?” “若言攻城略地,我从不言惧。” “唯此谋士筹划之举,我本不该妄言。” “不过值此危难之际,我也只能试一试了。” 于是康长明将帐门紧闭,跟昌义商议了半晌才作罢。 却说这几日玉漱在前军大营中闷闷不乐。 而易琼每日劳于军务,也没在意这些细节,只当她是怀孕害喜,心神不定罢了。 傍晚,易琼早早的回了营帐,满脸微笑。 “今日感觉如何?” “臧长史特意差人送来一碗野参汤。” 说着,易琼便将一个木餐盒打开,将里面那碗参汤端了过来。 “快趁热喝了吧!” 谁知玉漱闻到参汤味儿,猛地泛起了一股恶心。 易琼见状赶紧捋着她的后背。 “十月怀胎是拿命做赌注,真是苦了你了。” “看你这几日萎靡不振,若是想吃些什么,定要告诉我啊。” “我没事......” 玉漱抿了抿嘴唇,盯着易琼,目光不忍挪开。 “呵呵,你......你这样看着我,我心里......发毛啊。” “到底怎么了?” “青云,你觉得吴淑媛为人如何?” “额......” 易琼轻轻的挠了挠头。 “要按萧辰所言,那些大族官宦,贵族夫人,都是人上人,他们为人处事,与我等寻常百姓大有不同。” “不过我觉得这位吴淑媛,倒是对我们另眼相待了。” “像是......像是早就了解我们一样。” 玉漱听后眨了眨眼。 “你也这么想?” 易琼跟着点了点头。 “我有种预感,吴淑媛定是受了什么人影响,才会对我们如此宽厚。” “早闻后宫妃嫔明争暗斗,她此次前来探望萧综,说不定是因为宫中出了什么事。” “亦或是为了保护萧综。” “具体是什么,我也猜不透。” “嗐!管她呢!” “不管他们如何争斗,又是如何惺惺作态,都和我们无关。” “你现在怀有身孕,不必对这等事劳心。” 玉漱听后摇了摇头。 “我所担心,正是如此。” “想想看,我们于郊外时吴淑媛听到萧综肆意敛财,强抢民女之事,是何等愤慨。” “但母子二人团聚后,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此言差矣!” 易琼抚了抚玉漱的肩膀,轻声说道。 “我听臧长史说,江夏大户所供钱粮,萧综皆已如数还了去,至于那些大户丫头,也都收做了婢女,或是给了名分。” “你既安好如初,我们也没有理由再怀疑她了。” “不,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母子情深,若是他们沆瀣一气,到了那时我们作何应对都晚了。” “青云,你还是把我送回京都吧!” “我在这,免不了会连累你!” 易琼听后将玉漱紧紧的拥在了怀中。 “别说是他们母子,即便是索虏来了,我定会取下他们人头。” “你现在怀着孩子,若不在我身边,我又如何放心得下呢!” “索性我们就一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如何?” “你又在说胡话了。” 玉漱捧着易琼那张大脸,微微笑了笑。 “你现在身为前军校尉,乃是七殿下所赐。” “不说其他,你若是临阵脱逃,让七殿下颜面何存呢!” “再者,不管是校尉还是士卒,一旦私自逃跑便视作逃兵,天涯海角,都是戴罪之身,又有何安生日子可言呢!” “这几日吴淑媛频频差人来找我,让我继续教授琴艺。” “可我......实在不敢再踏进郡府半步了。” 易琼皱着眉头,甚为惊讶。 “难道你所说他们母子沆瀣一气,已有实证了?” “还是那萧综要加害于你?” “没有,只是......只是他们母子淫秽府院,毫不避讳,如此下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我若是再行接近,免不了会受其牵连。” “青云,我怕......” “什么?你是说那萧综和吴淑媛......” 易琼听了玉漱的一番叙述,实在是闻所未闻。 这样一来,玉漱的担心就不是多余了。 那母子二人合为一体,明面上是为了保境安民,做些功绩,可暗地里还要做出什么勾当还说不准。 易琼翻来覆去,望着门口来回摇晃的布帘,整夜未眠。 扬州治所东府城,临川王于大堂内闭目养神。 扬州治中何敬容,手里拿着诸多手书奏表来到了跟前。 “殿下,如今北徐前线粮草难以为继,北徐众将军频频发来奏表求粮,陛下已多次敕令我府,拨发粮草予以接济。” 临川王听后微微睁开了眼。 “那萧子昭不是分兵而治了吗?” “怎么还来要粮!” “回殿下,陛下同意分兵,乃是无奈之举,陛下在敕令中并未提及分兵之事,只是让我等从仓中拨发粮草罢了。” “呵!” “寡人府中钱粮可送到北徐了?” “回殿下,钱粮已于十日前送过去了。” “可北徐前线有士卒有八万余众,殿下府中那些钱粮,就是杯水车薪啊。” “恐怕殿下所援粮草仅够八万大军维持十余日罢了。” “所以陛下才......” “哼!” “寡人自捐家财,本是好意,难道还落得了一身不是不成?” “殿下息怒!” “下官并无此意。” “那你说,寡人该如何应对?” “回殿下,江东之地皆为扬州所辖,而南部诸郡自古富饶,下官以为,殿下虽无心征敛,但还需做足表面文章。” “哦?你细细说来。” “殿下朝议时已表明姿态,朝中又有袁公等人分析了时局,想必北徐诸位将军皆已了解了实情。” “不过征敛之事,迫在眉睫。” “若下官所料没错,若是这些奏表无果而终,那么北徐诸位将军不日便会亲自赶来请援。” “而殿下为保江左钱粮,以拱卫京都,又不便说明心中之意。” “既然圣意难违,当前之计,只有以小恩小惠,安抚他们罢了。” 临川王撇着嘴,点了点头。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敬容机敏,此事就由你去办吧!” “下官得令。” 何敬容走出大堂,外面已飘起了片片雪花。 临川王长史、扬州大中正陆明霞,见何敬容神色飘忽不定,满面愁容,便上前询问。 “何治中忧心忡忡,不知所为何事?” “劳长史费心了,我无大碍。” “可是为了北徐粮草一事?” 何敬容看着陆明霞,点了点头。 “殿下虽未明言,可扬州坐拥江左近百万粮草却见死不救,免不了落下口舌啊。” “敬容所言非虚,不过此话切不可外传。” “你我皆于扬州行事,那么殿下之意,便是我等行事之本。” 何敬容听后愁容满面,摇了摇头。 “可是殿下如此安排,免不了会有对抗圣意之嫌。” “我等身为扬州主事,又如何能坐视不管呢!” “敬容断不可妄议上官。” 陆明霞说着,便把何敬容拉到了一旁,二人出了府院,陆明霞环顾四周后才缓缓开了口。 “适才你到堂内,可有谏言?” “北徐频频上表要粮,殿下心有不甘,一直拖延。如此一来,北徐定会差人当面来求,殿下让我设法应对。” “既要维护殿下名誉,又不能让来人空手而归,我便向殿下谏言,以小恩小惠对之。” “除此之外,我已别无他法了!” “嗯,小恩小惠,倒是一良计。” “不过在我看来,还要看是何人前来要粮,我们才好定夺。” “哦?陆公既有计策,还请救我于水火!” 何敬容低身拱手作礼。 “呵呵呵,敬容客气了。” “我即为大中正,征纳之事亦是分内之责。” “若是敬容受此连累,那我陆明霞亦无颜侍主了。” 说着,二人便来到了陆明霞的居所,一同商议起来。 却说萧综在江夏郡,坐收新政的渔利。 每日除了审阅军务奏报、政务文书外,最喜欢到府仓旁巡视检查,看着所谓的“军需”粟米、银钱,心中不免洋洋得意。 要说江夏郡免税三年,免的可不是驻军的补给,而是向朝廷进贡的调税。 如此名正言顺,就连吴淑媛也说不出什么来。 萧综又借“抚慰百姓”之名,将军需物资拨出来一部分,修筑房舍,拓荒育土,百姓得到了好处,自然对这位新刺史感恩戴德,而萧综经此一事,可谓名利双收。 这日,萧综于汉水边督查维护堤岸,只见萧敬则快步走来。 萧敬则先是拱手行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手书来。 “殿下,雍州刺史柳庆远来报。” 萧综拍了拍手心上的泥土,接过了那张糙纸。 “不是说浉水一带索虏,已经被我军打退了吗?” “怎么又去侵扰义城郡了?” “回殿下,索虏见郢州一带兵强粮足,便伺机西进,扰我雍州之地。” “那柳庆远因战功卓越,被父皇封为开国县侯,怎么,连索虏那些残兵都收拾不得吗?” “殿下,据前军臧长史所述......” “长史,长史!怎么又是他!” “寡人许他率领前军,他又如何知道雍州被犯一事?” “难不成是你在通风报信了!” 萧敬则见状急忙跪地叩首。 “末将不敢,末将紧随殿下左右,从不敢有二心。” 看他那副软弱的样子,量他也不敢这么做了。 “罢了,你继续说吧!” “谢殿下。” 萧敬则起身后垂手立在一旁。 “臧宣卿亦是接到了柳刺史求援书信,进而对战事稍稍作了分析。他说索虏又增添了万余士卒,而且值此秋冬交际之时,马匹正是肥硕,加之索虏前番吃了败仗,定不会轻易放弃侵扰。” “索虏此番进攻德广郡,乃是意料之中,只不过雍州之地是我圣主起兵故地,是我南国根基所在,又紧邻北地,若是索虏有大军支援,柳刺史恐难支撑。” “所谓唇亡则齿寒,雍州一旦失手,郢州亦无屏障可据。” “殿下......” “这些都是那臧宣卿之言?” “正是。” “雍州之地何其重要,难道寡人不知道吗!” “一个郡王长史,还教导起寡人来了。” “怎么?寡人若是不下令发兵,他臧宣卿还要擅自行动了吗?” 萧敬则杵在一旁,早已习惯了他这样无端的指责。 于是萧综便把他当成臧宣卿一样,口吐芬芳,一番痛骂。 还未等萧综过足嘴瘾,只见一身材魁梧、小吏打扮模样的人快步颠来。 见了萧综,便深深的拱手作礼。 未等那人开口,萧综便向萧敬则瞥了一眼。 萧综见了此人,可以说很是欣喜,但又不敢表露出来。 “你且退下吧,何时增援,寡人自有定夺。” “是!” 萧敬则拱手退去不说。 “殿下,司州发来手书。” 萧综朝着四周环顾一番,低声回了句:“人多眼杂,随我来吧。” 于是二人便上了路旁的马车。 “殿下,州牧得知殿下镇守郢州,便差人告知了尊主,小人前番造访,是尊主一人之意。” “而小人今日前来,乃是带着北地圣意。” “我圣主对殿下近况十分关心,数年前您弃暗投明,我朝中大族皆赞叹不已。” “虽说殿下身在南国,不过我主胸怀天下,若得殿下相助,定会不计前嫌。” 萧综听后,便打开了手书。 内容大意如下: 吾侄安好?吾于河间闻侄督军郢州,甚为慨叹。 昔日得子侄在侧,吾兄所托,其愿遂矣! 然汝父命丧奸臣贼子之手,吾彻夜悲痛,终日惶惶,从未忘怀。 立誓饮马秦淮,鞭笞竖子之躯。 今司州牧元怿,乃我生死之交,其志在一统,对汝亡父亦敬仰有加。 吾侄当伺机接洽,共赴大业。 叔父,翘首以盼! 书信的落款,乃是:季叔智亮。 萧综看罢,不由得心如刀绞,一时间泪如雨下,哀声哭嚎不止。 “殿下还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萧综擦了擦眼角,叹了口气。 “叔父既来寻我,我自当从之。” “不过郢州屯兵数万,恐非朝夕能破。” “不知州牧有何计策?” 那小吏听后笑了笑。 “殿下忠义之情,小人自当奏禀于刺史。” “至于州牧之计,小人亦非司州军士,知之甚少。” “不过州牧亦有书信奉上,还请殿下过目。” 说着,小吏便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来。 萧综打开糙纸,一字一句跃然其上: 司州牧怿,敬拜。 吾得知殿下亲临郢州,如昔日得见令尊先考,一代贤主,英明神武。 叛军无德,暴虐州郡,虎狼之心人人得而诛之! 令尊殒命乱党,怿闻之哀痛万分,思之痛之,心如震裂。 怿率义师,陈兵边疆,有心破贼而奠贤主。 然郢州坚固,救百姓于水火亦非一日之功。 雍州之地,三面临北,防务空虚,待我军驰援至此,雍州必破。 河间刺史,乃我至交。 吾知殿下思念河间叔父已久,心系百姓生死,不忍生灵涂炭。 怿,斗胆谏言,雍州刺史柳庆远年事已高,所行昏悖,政令不一,为害一方久矣。 殿下可于雍州作应,助我破敌。 令尊贤德之意,必为殿下所承。 怿,俯身再拜。 “州牧字字铿锵,如同寡人旧识一般。” “真乃奇人也!” “北地能有此人,南国必定不保矣!” 小吏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奥,汝孤身来此,一路定是坎坷。” “待寡人修书一封,再差人送你回去。” “呵呵呵,多谢殿下。” “不过小人一向独来独往。” “再者,小人行踪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才好。” “殿下通达事理,忠义贤德,我又怎能让殿下涉险呢!” “也罢,是寡人思虑不周,还望见谅。” 萧综稍作拱手以示歉意。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小人姓继单名英。” “乃刺史旧吏,已跟随刺史多年。” 继英说着,再次拿出一个锦囊来。 “刺史有令,此信物要我亲手交给殿下。” 萧综接过锦囊,稍稍往里面探了一眼。 是一个通身雪白的龙形玉珏。 萧综抬眼盯着继英,很是疑惑。 “此乃旧朝圣主遗物,刺史经过多番打探,才将其寻回。” “殿下可以此作为信物。” “多谢先生!” 萧综深深的拱手作揖。 正所谓: 归心培得五六载,叛离只在一瞬间。 生之养之作何异?朱袍梁冠望北言。 第93章 骠骑叩门多遇坎坷 常侍献言稍叙坦荡 一路的雨加雪,让原本以碎石和黄褐色夯土铺成的官道泥泞不堪。 直到临近东郊临川王府十里外的青松亭,才见到青石板铺的主路。 康长明骑在马上,抖了抖身上的斗笠,抚着头顶那顶牛皮缝制而成的帽子,朝前面望着。 “父亲,前面就到王府了。” 康长明的儿子康悦侧身说道。 “把东西看好,不要淋了雨。” “父亲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没一会,队伍便来到临川王府大门口。 只见袁柄在门前屈身拱手。 “将军一路辛劳。” 侍从将马匹和车架牵到后门,康长明和康悦朝着袁柄低头拱手示意。 “有劳中使。” “殿下就在内堂,将军请随我来。” 于是几人来到了内堂,只见六殿下正伏案写着什么,见康长明进门,满脸的心疼怜悯状。 “末将康长明,叩见殿下。” 父子二人跪地行礼。 “是长明啊!” “快快请起。” “谢殿下。” 康长明身着一件青色锦袍,外边换了一件朱红色斗篷。 康悦着银甲、戴银盔;腰佩一尺多长的金光宝刀,刀柄是一只张口的豹子;脚下踏一双鹿皮翘首靴。 眉毛宽厚,眼神深邃,黝黑的皮肤下藏着一股子勇毅。 “若寡人没猜错,身旁这位便是少郎君吧!” 康悦听后再次低身拱手。 “末将康悦,见过殿下。” “呵呵呵,好!好啊!” “自古英雄出少年。” “郎君神色坚毅,身姿魁梧,寡人今日得见,甚为惊异!” “来,过来坐。” 于是父子二人便坐到了临川王左侧的位子。 “末将未能事先奏请,冒然造访,还望殿下恕罪!” “哎!长明此话就见外了!” “你有所不知啊,我早已吩咐过下人,若是开国老将来访,无需向寡人奏报,府中时刻欢迎!” “特别是你康将军,寡人望也盼也,没想到今日便迎来你这位贵客了。” “殿下垂爱之意,末将感激不尽。” “只是前线军务繁忙,未能抽出空当,末将理应早日来京向殿下叩拜问安。” “呵呵呵,长明不必拘礼。” “你身为骠骑将军,又司职寡人府中司马。” “如今于北徐领兵,可见陛下对你是何等信任啊。” “长明啊,不瞒你说,今日见你如此模样,寡人心中多有不安。” “没想到当年与寡人饮马淮水那个康长明,已如此苍老了。” “诶......话说回来,寡人亦是两鬓斑白了!” “殿下千金之躯,仁德宽厚,当百世而常青。” “末将乃一武夫,当年有幸于殿下身旁当值。” “南国安邦定国,殿下乃汗马功劳,末将每每想起,心中无不敬佩!” “如今廉颇老矣,末将自当坚毅不屈,于北徐州再建功业!” “好!好啊!” “康明如此忠义,寡人甚感欣慰。” “令郎既已随军行事,将军勇武之能亦是后继有人了!” “殿下言重了,犬子憨厚,无甚才德,还需在前线多加历练才是。” “呵呵呵,说起历练,文达府上子侄亦随豫章王去了郢州。” “你等后辈皆年轻气盛,还要多向长者讨教才是啊!” 临川王看着康悦,满脸的笑呵呵。 “多谢殿下指点,晚辈定会向军中将军虚心讨教。” 康悦低头拱手。 身子也暖和了,叙旧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只见康长明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为难之色。 为何这般呢? 自打一进门儿,临川王就喋喋不休,夸完父亲夸儿子,夸完儿子接着就讲起对年轻人的期冀,妥妥的一个老领导会见下一代。 临川王对北徐缺粮草一事只字不提,这就让本就木讷的康长明挑不开话题了。 如此从中午说到了夜幕降临,茶是喝了一杯接着一杯,门外的寒冷早已挥发散去,时不时的还觉得有些闷热。 于是康长明解下斗篷,正了正身子。 临川王依旧维持着笑容,见康长明如此,便欠了欠身。 “来人,速速摆宴,寡人要为长明和康郎君接风洗尘。” 袁柄得令后便安排了下去。 没一会儿,父子二人的桌子上便摆上了四座小铜鼎,各自盛着熏鹿肉、猪肉脯、仔鹅羹和一些青菜。 又置下两支玉杯、两个盛满酒的坛子。 临川王举起金杯:“若论年岁,长明乃我兄长一辈。” “今日长明兄远道而来,寡人定要以兄弟之礼相待。” “殿下万万不可!” 康长明俯身跪地叩首。 “自古尊卑有别,我本是蓝田草莽,又怎敢与殿下比肩!” “哎呀,长明快快请起。” 临川王说着,便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康悦在一旁杵着,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长明既然入我府门,就应客随主便。”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康长明便缓缓起身,双眼朦胧,心中泛起了诸多思绪。 没想到六殿下如此平易近人,没有一点高姿态,更没有那些皇族的傲气。 要说自己辅佐圣主开国有功不假,但能受到皇族亲王如此礼遇,真是祖上积德了! 康长明老泪纵横,端起玉杯一饮而尽。 “痛快!” “长明忠义壮勇,乃我朝武将魁首也!” “圣主起兵于雍,长明举城拥护。” “昏帝据险于湖,长明率兵破之。” “镇竟陵、援司州,尽显英武之能;监北兖、击朐城,比肩卫、霍之功。” “长明戎马半生,历经大小百余战,骁勇独步天下;忠义无人能及!” “纵观古之将才,孰能敌乎!” 康长明已是知天命的年岁,沉着冷静乃是多年塑造的基本功,可是临川王的一番赞扬,真就没几个人能不为之动容了。 再看康悦,感动的已是泪眼婆娑,临川王每说一个字,便如同来回研墨一般,将红扑扑的底色在他那副硬邦邦的国字脸上缓缓的溶解释放,最终在脸颊的周围形成了两块儿红晕,黝黑中透着粉红。 康长明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于是今晚便成了沉醉三日的开始。 父子二人白天被安排到临川王府各处游玩观赏,晚上有临川王属官或是府中食客陪着把酒言欢。 如此便过去了三五日。 可是除了第一天晚上见到了临川王后,康长明就没在府中见到过他。 都说迟则生变,而如此异样,对康长明说有两点不安。 身为北徐左营主帅,无召进京,本是大罪。即便他已上书奏报,但奏表中弹劾萧辰纸上谈兵、祸乱朝纲的内容占了大部分篇幅,加之心情急迫,以至于自己要回京拜见临川王的事就没多写,只说了句“臣愿只身求粮,以解北徐之急”的话来。 而临川王以好吃好喝好玩的“三好”招待法招待自己,还一口一个长明兄,却迟迟不问康长明的来意,这明显是不想让自己开口啊。如此一来,康长明只能带着满肚子的陈年老酒回北徐了。 身为左营主帅的颜面何在?又该如何向老兄弟昌义之和数万将士交代呢! 正当康长明烦闷之时,忽见扬州治中何敬容来到了门前。 “康将军,今日由在下陪同二位将军到东府城游览。” 康悦率先起身拱手示意。 何敬容也回了礼。 “何治中稍安。” 康长明面色阴沉,瞥了他一眼。 “实不相瞒,我二人已到王府多日,而无召回京乃是重罪。” “我来求见六殿下,就是为了北徐粮草一事。” “还望治中见谅。” 何敬容听后微微笑了笑。 “呵呵呵,老将军多虑了。” 何敬容眯眼笑了笑,神色十分友善。 “老将军乃我朝武将肱骨,肩负北徐驻防重任,又兼任临川王司马,这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将军都是自家人。” “现在回到王府,我等理应以亲朋之礼相待,二位将军好生放松便是了。” 康长明听后脸上不由得绷紧了些。 “殿下盛情,老夫自当感激。” “若以百坛美酒换作几斛粟米,长明和数万将士定会铭记殿下恩德。” “呵呵呵,将军言重了。” “早闻老将军性情耿直,今日得见,果然快人快语。” “将军放心,粮草一事,殿下早有安排!” “哦?治中所言,可是当真?” “呵呵呵,我乃府中小吏,又怎敢拿将军打趣呢。” “将军还是先随在下到东府城一游,是真是假,将军一看便知。” 说完,何敬容便带着康长明父子骑马来到了扬州治所东府城。 城中有临川王自行组建的军队万余人,又有东府卫士两万余。 城内武器装备精致优良;炮车战车朱漆鲜艳。 马匹黄牛充盈棚厩;营帐器具一应俱全。 武将或穿铜甲门前操练,或挥彩旗墙上施令;士卒或持长刀各处警戒,或执长戟四处巡查。 部伍士气饱满,英姿飒爽。 如此精良的武器装备,完备的保障条件,康长明只在数年前攻占梁城时见到过,当然,那支部伍也是临川王亲自率领,和今日眼前的景象相比,着实逊色了些。 而那当年的逊色,亦是南国部伍中的首屈一指。 对了,这话说的当然不是战力方面。 康长明稍作思量,而后摇了摇头,好像对眼前这些并不在乎。 何敬容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于是背着手来到他身旁低语:“值此冬日,还有如此艳阳,难得啊。” 康长明瞥了一眼,没有作声。 “将军今日算是来着了。” “此话怎讲?” “呵呵呵,谷不在仓,而在院场。” “将军请随我来!”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东府城内的东半边,此处有谷仓百余座,又有大片的石板铺砌而成的院场,杂役们正在把谷仓中的粮食抬出来晾晒。 见此情此景,康长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之意。 “北徐有士卒八万余人。” “依将军之见,此处粟米可维持多久呢?” 康长明听后眼前一亮:“眼前粟米成山,麸糠如雪。若为我北徐所得,足以支撑三年!” 何敬容会心一笑。 “呵呵呵,好!” “不过东府城所储皆为陈米,将军不会嫌弃吧?” “呵呵呵,治中此言,未免小看我军士卒了。” “别说是陈米,就是这些麸糠亦够我军维持半载了。” “前线苦寒,将士们能喝上一口热粥,便能生出三分士气,若是吃上一餐饭食,足以越过淮水,进军寿阳!” “呵呵呵,有将军此言,寿阳何愁不破!” “殿下有令!” 康长明父子听后急忙俯身跪地。 “北徐将士,保国安邦,何其劳苦!寡人日夜忧心,纵躬身戍卫,亦难平心中之愿。特从扬州之地,拨陈米三十万斛,麸糠四十万斛,支援北徐。康将军深明大义,乃军中楷模,望精心押送粮草,以表忠君之意。” “请将军在册上画押吧!” 何敬容说着,一旁的主簿便递过一个登记的册子来。 康长明感动的热泪盈眶,连连拱手示意。 “殿下一片苦心,老将军定要铭记啊!” “殿下之恩,末将永世难忘。” 如此,父子二人带着随行将士,用马车先行护送两万斛粮草,踏上了归途。 南阁里,皇帝与屠老正在促膝长谈。 不为别的,听闻屠老又生归隐之意,皇帝哪里能轻易放手呢! 主仆二人互相给台阶,但迟迟没能达成一致,以至于一场深入的畅谈,变成了饭后话闲。 “先生身处南阁,却已晓通天下之势。” “朕曾多番求索,亦不能得其道也!” “陛下说笑了,陛下乃一代明君,又如何要事事躬亲呢!” “古有汉高祖知人善用,其出身虽为末吏,却创下不世之功。” “追根溯源,唯在人心尔!” “先生所言甚是。” “不过今日南国,武将年岁已高,文臣多过知命,擢升寒门虽有途径,但大族之势......实难逾越啊。” “而朝中人才,已呈青黄不接之势。” “如今文达疾发卧榻,彦达久病待医,宣达心性散漫,难当大任。” “唯有弘达、僧达二人,在外任职,只不过二人之力,不过西北一隅尔。” “朕亦时常思量,到底是我所托过重,还是人心不一呢?” “今日听先生一言,方觉良将贤才,实为难得啊!” “陛下英明神武,依老朽迂见,陛下还需安神静心才是。” “《荀子》有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若将南国比作江河,人才,便是那涓涓细流。” “重任不为贤能所生,贤能唯以重任所立。” “陛下只要顺势而为,多行破格任用,人才乏匮,自当迎刃而解。” “想来皇室宗亲,几位郡王固然忠心,而长沙王萧靖旷、西昌侯萧靖艺亦可独挡一方。” “吴平侯萧子昭仍存安邦定国之志。” “若言大族肱骨,徐修仁、周开逸二人,下可治一方州府,上可理一署公务;臧未真、王柬、孙庆绪三人,于内可守律法礼制,于外可行纠察督巡。” “若言后辈之能,太子勤勉好学,晋王勇于担当,豫章王行事果断,皆我南国贤能之士。” “由此观之,陛下可无忧矣!” 皇帝听后露出一抹微笑,只因屠老这话讲得不深不浅,表面上很合心意。 而皇帝稍作思量后,还是摇了摇头。 “先生既要离朕而去,何不以实言相告呢!” 屠老听后眨了眨眼,看来临别赠言想留个好印象还不成了。 尴尬之际,只见门外进来一个人。 “萧辰给陛下问安。” 萧辰弓着身子,使得二人脸上的褶皱再次被抚平了。 “朕正与先生畅我朝谈人才一事,你过来坐吧。” 萧辰听后微微一笑,看来这两个老头还挺有兴致的。 “朕记得萧卿说过,治国之道,在于民主法治。” “那么用人之道,卿观之如何呢?” 萧辰稍稍瞥了一眼屠老,只见他板着脸,眼神有些刻意的躲避着。 “额......恕微臣愚昧。” “用人之道,乃是君主之术。即便往下说,也是一方大员之学。” “微臣没做过高官,所以......不太懂。” “呵呵呵......” 屠老听后好像有点儿满意的意思,但皇帝却显得很是失望。 “不过识人之术倒是可以说一说。” 皇帝一愣,和屠老四目相对。 这小子高一句低一句的,这两个话题,谁虚谁实都分不清了。 “既如此,你可畅所欲言。” “萧辰遵旨。” “要我说,凡人至少有两面,或黑或白。” “但很多人都不止这两面,若拿颜色举例,他们会把黑分成纯黑、亮黑、哑光黑;把白分成乳白、雪白、葱白、象牙白。” “当然,还有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就不好去形容了。” “而在我看来,就是这些不好形容的灰色,才是为人处世的根本。” “有些人性情耿直率真,甘心以黑白区分事物。这类人,最好相处。” “或逆或顺或置之不理,都可以,因为他们心中那杆秤,很清楚。” “剩下的就是那些摇摆的人了,或是八面玲珑,一呼百应;或是甘愿忍耐以伺机而动;再或者力行中庸之道,敬百家之言,只要保住自己,什么都可以。” 皇帝听后再次打量着萧辰,屠老也在一旁若有所思,不作声。 “恕微臣多嘴了。” 皇帝摆了摆手。 “既为清谈,便没有对错。” “适才你所言三色之人,我朝堂之上,定有例举。” “萧卿何不细细说来呢?” 这下可是吹大了,本来想着模模糊糊的说几句,搪塞一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还要具体到人了。 萧辰咽了口唾沫,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呵,也罢。” “你既然为难,不如朕言其名讳,卿述其性情。” 萧辰稍稍看了一眼屠老,低声回应着:“哦!” “左卫将军张德继,如何?” “张将军行事谨慎,敢为义舍身,多有壮志未酬之意。” 萧辰轻声说道。 皇帝听后稍稍点了点头。 “卫尉少卿伍有常,如何?” “其志远大,其心却受束缚,手脚略显拘谨。” “尚书右仆射袁昂,其人如何?” “袁公稳如泰山,喜怒不表于色,然......然其壮大宗族之心甚重,志不可夺。” 皇帝听后微微笑了笑。 “游击右将军萧辰,其性若何?” 萧辰和屠老听了这话,几乎同时脖子一挺,愣住了。 “微臣......” “微臣心性粗糙,生于荒野而难识大体,妄图谋大局而难免忽视微小。” “若司职一方尚能应付,若身居高位,恐难成大业。” “呵呵呵......”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萧卿此言,虽有自轻自贱之嫌,但你一片赤诚之心,朕自然知晓。” 或黑或白或灰,犹如萧辰心中的那块石头,时而沉甸甸,时而软绵绵。 而皇帝的草草几句,便如寓清于浊的海水一般,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平息如镜。 至于皇帝是什么意思,萧辰也摸不透。 只觉得今天的屠老很是拘谨罢了。 正是: 浮光掠影夜无痕,主仆上下知几分。 壮志欲行天下事,唯有门前遇贵人。 第94章 刺史发兵驰援雍州 都督用计剑指左营 郢州随郡城西南的前军大营前,两万余将士严阵以待。 云麾将军、郢州刺史萧综身着金色盔甲,头戴红褐色金盔,正中间竖着一根红羽。 腰间是陛下亲赐的“定风”宝剑,胯下骑着一匹深橙色汗血宝马。 身后,云麾长史、江夏太守丘仲孚身披降服,戴一梁冠,于马上凝视;谘议参军张元长着降服,跨着一匹青鬃马;湘州刺史王德重、武昌太守何义方、竟陵太守裴渊明,各自着一身朱红色戎装,跨着刀剑;安成王长史兼前军将军臧宣卿和扫虏将军、骠骑校尉易琼骑马跟在最侧边。 只见萧综扯着缰绳,来到了队伍前的高台上。 “索虏出不义之师,侵我边疆。” “如今雍州将士身处水火之中,百姓无辜荼毒。” “寡人奉召讨贼,誓破索虏!” “将士们!家国危难,该当如何!” 众人皆热血沸腾,齐声高喊:“誓破索虏,一统天下!” 臧宣卿和易琼互相对视,看来到这位小殿下还是心存家国大义的,能于雍州危难之时发兵援助,这会儿倒是很像个主帅的样子。 “诸将听令!” “驰援雍州!” 萧综一声令下,十数员将军,两万余郢州将士,打马出发。 臧宣卿和易琼奉命,率一万人经过竟陵屯兵于酂城,抵御北面索虏;武昌太守何义方率领属部将士一万人镇守蔡阳郡,应对水面战事;谘议参军张元长率郢州五千将士驻防义安城一带,以防止敌军北进。 竟陵太守裴渊明这边,率领属部将士一万兵马驻守京兆郡邓县,与何义方、张元长呈犄角之势,互相照应。 至于萧综,则带着其他人入主雍州宁蛮府,也就是安北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柳庆远的府邸,主持大局。 此时柳庆远所部还有四万五千余兵马,其中的伤员已过万,在西南方的扶风郡应敌,镇守于治所筑阳城。 而浉水和司州平阳城的敌军合计三万余人,又有雍州当地新野、河南郡等地的北军三万余人,共计六万余众,由司州牧元怿统帅。 早些年间,雍州北襄城郡、舞阴城、新野郡、南阳郡、义城郡和襄城等数十座城池就已经归属了北国,如今北军东面陈兵胡阳戍,中间扼守新野郡,北面屯兵于义城,直逼广平郡。 简要的说,以宁蛮府为中心的雍州,现在只剩下了西南角的几个城池,而北军从东、南、北三面夹击,形势不容乐观。 却说易琼和臧宣卿的人马行了近两日,终于来到了酂城。 府衙里,易琼看着布防舆图,摇了摇头。 “宣卿兄,刺史如此安排,难道是有意为之吗?” “呵呵呵,怎么?青云兄也看出些不妥了?” 易琼瞥了一眼臧宣卿,未作回应。 “为将者,当有勇有谋。” “青云武艺超全,率兵御敌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又能识文断字,辨识舆图,实乃......不易啊。” “罢了罢了,宣卿兄又何必如此挖苦我了。” 易琼起身续上一杯茶,递了过来。 “非也!” “我所言,字字真心。” “说起行军布防,我原本胜你一筹;可与今日扫虏将军相比,我已无甚所长了。” “哦?宣卿兄这是何意?” “京都发来手书,不日我就要回京复命了。” “此处交给你,我原本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什么?你要回京?” “是啊,我本为安成王长史,殿下既已回京,我也将郢州军务悉数交接过了。” “当今主帅下胸怀大义,我们也不必担忧了。” “至于你所言有意为之,乃是情理之中啊。” “如此说来,宣卿兄怎么看呢?” “呵呵呵,你不妨想一想。” “我们本是七殿下近人,殿下回京复命后,新任刺史便迫不及待想要接手前军。” “只不过出于无奈,对郢州不甚熟悉,又有吴淑媛在一旁坐镇,故而将我多留了几日。” “如今刺史已熟悉了各处情况,我若再做停留,恐怕真要惹出什么事端了。” “至于让你驻守酂城,在接到军令时,我便考虑过了。” “青云你看。” 臧宣卿指着舆图示意着。 “酂城西面,便是义城。据探报说,城内有敌军两万余人。” “而均水和曾水一带,亦有敌军驻守,至于人数还未探得。” “柳将军虽亲赴扶风郡坐镇,但其麾下伤员已有万余人,恐怕难已支撑啊。” 臧宣卿说着,摇了摇头。 “至于京兆和略阳二城驻兵,皆为接应之用。” “至于蔡阳郡,虽毗邻司州,但其外侧有山水环绕,易守难攻。” “如此观之,酂城便成了进入雍州腹地之咽喉。刺史令我等驻守于此,若以小人之心度之,乃是将你我置于风口浪尖了!” “试想,一旦酂城失守,你我便是罪加一等啊!” “可恶!那萧综竟如此恶毒!” “青云稍安,我虽要离开此地,不过在临行前定会向刺史禀告实情。” “若他能增兵支援酂城,权当我是妄加揣测了。” “要是他不听呢?” 臧宣卿听后眨了眨眼。 “若是刺史不听谏言,待我回京是,便向陛下进谏!” 易琼点了点头。 “宣卿兄才智过人,什么事都能想在前面!” “以兄之才能,绝非一城一池能容身。” “七殿下身兼重任,有宣卿兄在身旁,也可分担些了。” “青云抬举我了。” “七殿下能否外任一方,还是未知数。” “不过如此也好,殿下身心疲累,是时候歇一歇了。” “只是我这一走,便将你一个人留在此地了,宣卿心中,实在不忍。” “嗐,宣卿兄不必担忧。” 易琼说着,抚了抚他的肩膀。 “酂城危在旦夕,死我一人足以。” “宣卿兄又如何要白白送命呢!” “不,青云,我所担心不止这些!” “哦?” 易琼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玉漱姑娘一事,恐怕不会就此了结。” “依我之见,你还是要多多留意才是啊。” “宣卿兄所言甚是。” “萧辰信上说,吴淑媛来郢州,就是为了安抚豫章王。” “我本不在乎这些,不过现如今我已不是孤身一人,玉漱安危,便是我之生死。” “既如此,有什么需要我帮忙,青云兄尽管直说。” 易琼听后点了点头,在营帐了踱步思考了一会儿。 “宣卿兄,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呢?” 臧宣卿听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了笑。 “呵呵呵,青云兄多虑了。驾舟策马乃我所长,不知贵夫人可否适应啊?” “哈哈哈,知我者,宣卿兄是也!” “路途遥远,就有劳宣卿兄照顾玉漱了!” 易琼低头拱手作礼。 天下难得之人,贵在知己;世间难得之义,皆在人心。 臧宣卿分析了战局,又给易琼解决了心中的担忧,如此一来可谓是竭尽仁义之道了。 却说康长明和儿子康悦,护送着几十辆马车,终于走到了洛水沿岸。 逢天大雨,众人急忙用油纸将车上的粮食遮盖了起来,找了一个树林避雨。 康悦递过一个干净的布巾,想给康长明擦拭一下脸上的雨水。 康长明接过布巾,却盯着那几车物资,满脸愁容。 康悦再也忍不住,于是闷声说着:“来回数千余里,只讨到了这些粮草,如今父亲还要亲自冒雨护送,那临川王太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 “放肆!” “殿下答应我们三十万斛粟米,四十万斛麸糠,不日便会送到。” “眼前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是淋雨,只要能给北徐将士要来补给,即便是要了我这条老命,也值得!” “父亲息怒。” “孩儿亦是担心父亲身体。父亲征战多年,已满身是伤。” “我与母亲日夜担心。” “幸得陛下念父亲劳苦功高,安排父亲在宫中担任直阁将军。” “本想着父亲能在宫中长久安稳,可父亲又为何甘愿置身于此地,受这份辛苦呢!” “住口!” “你懂什么!” 康长明将手中布巾甩在了一旁。 “你以为一个直阁将军就能高枕无忧了?” “于深宫中行事,谈何容易!” “你放眼看一看,秦淮河旁,有多少世家大族到乌衣巷竞相置礼!” “御街两侧,又有多少贵族子弟,向各处府衙拱手作揖!” “你年未过三十,身无尺寸之功,又缘何能与我一同来北徐御敌!” 康悦皱着眉头,瞪着脚下的泥土不作声。 “是因为你父亲!你是开国骠骑将军之子,是男爵之嗣。” “而小小男爵,不必说朝堂之上,即便那宣阳门外便比比皆是!” “我虽过天命之年,若比气力,自然不能与后辈相比。” “然攻伐之策,御守之术,绝非等闲之辈所能企及。” “我自告奋勇,来北徐带兵御敌,无非是想建立功勋,给你打下根基罢了。” “你若害怕辛苦,我......不拦你!” 雨越下越大,没一会儿树底下就流成了一道道小沟壑。 “父亲!” 康悦泪如雨下,双膝杵在湿漉漉的泥土里。 “父亲,我定会虚心讨教,不管是武艺还是智谋。” “绝不辜负父亲期许!” 康长明眯着眼,点了点头。 “将军!” 一个士卒奔了过来。 “启禀将军。” “雨势过大,油纸......都破了。” “粟米!车上粟米如何了?” 康长明挺身问道。 见那士卒不敢作声,康长明便小跑了过去。 只见布袋里的粟米大多都烂成了一坨。 再仔细看,那粟米黄白相间,都碎成了粉末。 “父亲,这些都是陈旧麸糠啊!” 康长明急忙扒开布袋,眼前的一幕让他险些栽到了地上。 康悦又跑到另外几车上查看,皱着眉朝着康长明摇了摇头。 “将军,车上都是些糟烂麸糠!” 周围的将士围到康长明跟前,只见他目光呆滞,手里捧着黄蓝相间的发霉的麸糠,沉默不语。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啊?” 康长明眯眼稍作思量,闷声说了句:“还能怎么办,继续赶路。” 众人不敢吭声儿,牵着马缓缓开动着。 康悦勒着缰绳,忿忿不平! “父亲,六殿下答应给我们粟米,可现在都是霉烂麸糠,分明是在欺骗我们!” “如此耻辱,我们怎能就此罢休!” 康长明头也没回,闷声回了句:“势单力薄,又能如何呢。” 如此,康长明的队伍回到了洛口左营。 轻车将军萧子明,龇着牙朝着哥哥萧子昭发笑。 “那康长明自作聪明,谁能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呵呵呵,兄长,你看我们要不要给他加一把火?” 萧子昭抿了一口茶,轻轻的瞥了他一眼。 “火从何来呢?” “兄长试想,康长明原本是护送着万斛粟米回到洛口。” “如今却发现数十车粟米皆为腐烂麸糠,如此奇耻大辱,他怎能忍气吞声!” “若是他上表参奏,定会影响兄长统帅之威。” “可若是我们此时向他要粮,他便是两手空空。六殿下答应过他数十万斛粟米麸糠,他若是交不出粮食,我们便可先其一步,上奏朝廷,参他一个监守自盗之罪。” “这样一来,兄长既可以排除异己,又能在六殿下面前博些情面了。” “说不定殿下高兴之余,还能赏我们几万斛粮草,如此一番,岂不美哉!” “哦?按你这么说,我还不能袖手旁观了?” “那是自然!” “如此天赐良机,别说是兄长这般文武兼备之人,即便是我萧子明,亦能察觉出其中良机。” “兄长,别再犹豫了!” 萧子昭捋捋胡须,又看了看萧子明。 “可康长明和昌义之,乃是陛下身边亲信。” “陛下心性多疑,我若是参奏了他们,陛下又会作何感想呢?” “只怕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啊。” “呵呵呵......兄长稍安。” “那康、昌二人是陛下亲信不假,不过若是将他康长明监守自盗之罪做实,即便陛下再怎么信任,也只怕那康长明性命堪忧,更别说让他继续留在洛口了!” “兵法有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 “兄长向来以仁义为怀,我们不取他性命,但亦不可继续留他在北徐任职了。” 萧子昭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我亦觉得六殿下此举,必然有其深意。” “殿下置我等于不顾在先,如今我们却要讨好于他,你我颜面算不上什么,只怕他并不会领情啊!” “我们这族萧氏,与那皇室一族已相差甚远。” “若不是陛下念旧情,恐怕也没有你我今日风光。” “所以此事若只有我一家之言,恐怕......孤掌难鸣啊。” “这有何难,兄长莫不是忘却了,荆山右营还有萧靖艺萧刺史呢!” “只要把他说通,长沙王必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到那时候,即便陛下如何多疑,也不得不掂量一番了。” 萧子昭听后埋头思索了一阵,而后点了点头。 这天晚间,荆山大营外迎来了五州都督萧子昭。 兖州刺史萧靖艺、北徐州刺史王足和南兖州大中正江蒨于大营门口以军礼相迎。 “几位将军快快请起。” “入夜风大,都督有何要事,差人吩咐便是了。” 萧靖艺朗声说道。 “哦,分兵游击已有十数日,洛口将士稍有所获,这不,我亲自到荆山来看看,不知靖艺兄有何收获啊?” “恭喜都督。” “不过靖艺怕是要让都督失望了。” “哦?此话怎讲?”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大帐内,围着炉子喝起了茶。 “末将不敢隐瞒,荆山北面毗邻三水,索虏时常以战舰侵扰我驻地。” “我虽依令分兵,行游击之策,但荆山大营又难以兼顾,无奈之际,只能将多数将士招了回来,驻守阵地。” 萧子昭将原本在茶杯上的手缓缓地收了收,又看了看王足。 王足见状起身拱手。 “刺史所言非虚,北地阳平和涡阳二城敌军探到我右营驻扎此地后,便频频发兵侵扰,以缓解寿阳之危。” “右营将士虽在龙亢郡周边得了几次小胜,但所获粮草不多,若不是六殿下散尽家财支援粮草,恐怕我们早已成为了无骨之尸。” 萧子昭听后满脸同情,抚了抚萧靖艺的胳膊。 “殿下临行前便与我交代过,靖艺足智多谋,机敏善战,我定要倾心信任。” “我原本以为,殿下乃是一席夸赞之语,慰我心神罢了。” “可今日相见,我才知实情。靖艺兄和帐内诸将军,相比白起、王翦还要勇猛,管仲、乐毅亦无此忠义也!” “先前子昭多有误解,竟与靖艺兄比试高低,我真是自不量力啊!” “还请靖艺兄和诸位将军不计前嫌,体谅于我!” 萧子昭说完,深深拱手示意。 王足瞪着眼睛,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子昭兄何故至此!” “兄心怀天下,腹有良策,尽显人臣忠义。” “都督一职,非你莫属!” “有子昭兄在北徐坐镇,我与诸位将军,才能侥幸任职于此,得以施展拳脚,为南国尽一份心力!” 萧靖艺说着,便托起萧子昭的胳膊以示敬意。 “诶!” 按理说二人互给台阶,冰释前嫌,是个大好事。 可萧子昭满脸愁容,长叹了一口气。 “于我而言,如此高位不做也罢啊!” 萧子昭摇了摇头,将身子转了过去,像是在擦眼泪。 “都督何出此言?” 萧靖艺不知所以,挺身上前抚了抚他的肩膀。 “左营康将军,为了北徐将士,只身到六殿下府上求粮。” “我与康将军虽无甚私交,然将军能以大局为重,以一人之力担起了北徐八万余将士粮草补给之责。” “我身为北徐统帅......心中......实在有愧啊!” 萧子昭确实显得羞愧非常,以至于缓缓的垂下了脑袋。 王足看了看萧子昭,又看了看萧靖艺,满脸疑惑,以至于脱口而出:“康将军深明大义,进京求粮一事我等皆有耳闻。” “只不过他所带来数十车粮食,皆为腐坏麸糠,并未能给众将士一箪食、一瓢饮!” “都督又缘何愧疚于他呢!” “诶!王将军此言差矣!” “即便是颗粒未取,康将军能只身向殿下求粮,亦是我萧子昭......敢想而不敢为之壮举啊!” “身为五州都督,我又有何颜面立足于此呢!” 萧子昭字字铿锵,尽显愧疚之态。 南兖州大中正江蒨听后上前拱手作礼。 “都督可曾听闻,六殿下拨给康将军三十万斛粟米,四十万斛麸糠。” “而康将军只带回了数十车麸糠而已,与殿下拨付相比,乃是天地之别。” “此中隐晦,末将不敢揣测。” “放肆!” 萧子昭横眉厉目,大声喝道! “尔一卑微小吏,安敢在此污蔑长明将军!” “来人!将他拖出去军法处置!” “是!” 几个将士闻声赶来,架着江蒨就往外拖。 萧靖艺眯眼思量了一番,扬手示意。 “且慢!” 将士得令后便立在了一旁。 “都督,大中正所言亦是一片赤诚,都督又何必要动用军法呢!” “是啊,都督。” 王足拱手上前。 “康将军进京索要粮草不假。” “可是他们父子二人和一众将士,只押送了不过数千斛麸糠而已,还是霉烂之物。” “难道是六殿下有意陷害不成!” “王将军休得胡言!” 萧靖艺在一旁提醒了一句。 “我亦不想如此揣测,可六殿下既已答应了拨付粮草,康将军又如何送来霉烂糠麸呢!” “即使如此,中正所言不无道理啊!” 萧子昭看了看江蒨,朝他身旁的两个将士摆了摆手。 “康将军行事光明磊落,见不到证据,我实难相信他会行此中饱私囊之事。” “都督放心,末将定会查他个水落石出!” 江蒨低头拱手示意。 萧子昭再次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若此事当真,本帅定不会姑息纵容。” “不知二位将军,是何意思?” 王足看了看萧靖艺,二人互相点了点头。 那还能说啥,一旦证据确凿,参奏弹劾他就是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康长明这一遭真真的费力不讨好,而今晚荆山大营里的对话,他还全然不知。 要说三十万斛粟米,四十万斛麸糠,他康长明既然去了,不能只带这点东西回来吧,即便是大头在路上,可这一路探下去,可是什么车马都没有啊。 难不成临川王说话不算话吗? 从东府城等粮仓拨付粮草,可是圣主的旨意,谁又敢不从呢! 所以说,康长明这一遭,可是十足的让人怀疑了。 正是: 功成获誉罪有名,夜雨不歇融冰凌。 早知盔胄壮人胆,不料锦衣路难行。 第95章 群臣无意命降萧辰 孤影有情拜别屠老 “辛寿!把粥端过来!” 萧辰推开房门,喊了一声。 院子里还有几处雪痕,不过大面儿上都是湿漉漉的。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萧辰理了理衣装,来到厢房敲了敲门。 “嫂夫人,我煮了腊八粥,给你送来尝尝。” 房门缓缓打开,只见玉漱抚着大肚子,微笑着驱身行礼。 “郎君费心了。” “哎呀,你这就见外了。” 萧辰将她搀起,辛寿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过来。 玉漱瞧了瞧那碗粥,脸上有些惊讶。 “这粥如何是朱红色了?” “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萧辰见状微微笑了笑。 “嫂夫人放心,没什么特别之处。” “粥之所以是红色啊,是因为里面放了红枣。” “我问过周开逸,今日是腊月初八,是法宝节。不过在我们那,就叫腊八节,要喝腊八粥。” “粥里还有莲子、杏仁。” “都是补气补血之物。” “我也向徐太医求证过了,这些东西对孕妇有好处。” 玉漱听后点了点头。 “有劳郎君了。” “没事,你快尝尝。” “大哥不在这,我这当弟弟的也只是尽力为之。” “要是想吃些什么,就叫辛寿去买。” 玉漱连连点头示意。 “郎君公务繁忙,我又不是不能活动,你不用如此费心了。” “没事儿。” “嫂夫人快进屋吧,我得进宫一趟。” 说着,萧辰跨上一匹青马,由几个侍卫护送着来到了建康宫。 勤政堂里,临川王和七殿下等人已顺次列坐,互相传阅着一张糙纸。 萧辰见状就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皇帝面前的桌案上熏香缭绕,桌案前煮茶的铜釜咕嘟作响。 几乎一屋子的人,就这么坐着,都不吱声。 没一会儿,临川王缓缓起身,拱手作礼。 “陛下,北徐将士粮草不济,臣弟心中十分担忧。” “臣弟既得圣旨,理当及时运送粮草。原本想着筹备好车马后再行接济,可那日康长明将军突然登门造访,上门求粮。据他所说,北徐将士已食不果腹。” “因事态紧急,臣弟便将东府城十万斛粟米托他运送了回去。” “可萧子昭表中所奏,说康长明只带了数十车腐烂麸糠回营。” “为何如此异样,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萧辰才接到前面周开逸传过来的那张糙纸,便是萧子昭参奏康长明侵吞军粮、中饱私囊的奏折。 “朕记得,你自卸任北徐统帅一职后,便未曾让他们在扬州辖域内征敛过粮草,说什么江东夏秋大水,田野欠收。” “怎么东府城又无端生出粟米来了!” “回陛下,我所应允粟米,乃是陈年旧米,东府城为扬州治所,担负拱卫京都之责,原本这些粟米是用作京都外城将士驻防之用。” “不过那些粟米已储存了两载有余,再不用掉,恐怕真成了糟粕!” “东府城仓内还有今秋新米,京都若有需要,亦可及时补充。” “故而就将那些陈米拨给了康将军。” “臣虽未允许他们在江东征收军需补给,但这十万斛粟米,足以支撑北徐八万将士度过寒冬。” “可谁知康长明于押运途中,私自将军需贩卖,以公谋私,简直是胆大包天!” “萧子昭身为五州都督,参奏于他亦是情理之中,还请陛下降旨,依律处置康长明父子!” 皇帝挑着眼皮瞥了一下临川王,并未作声。 “陛下,南兖州大中正江蒨,上书奏报,他在康长明寝帐中发现了大量财物,初步估算,正与那十万斛粟米价钱相当!” 尚书右仆射袁昂,递过来一封奏折。 喜儿将奏折拿到皇帝面前,可皇帝连看都没看,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堂下。 吏部尚书王柬见状后起身拱手。 “陛下,如今证据确凿,子昭都督和靖艺刺史联名参奏康长明,乃是尽一方将帅之责,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整肃朝纲,将康长明绳之以法!” 兼职御史中丞的司马元素,缓缓起身拱手。 “陛下,若证据属实,按我朝律令,康长明当诛三族。不过他身为开国将军,于战场拼杀多年,明事理,识大体,对军令国法已是烂熟于胸。” “如此,又怎会不知道私吞军粮,是何后果呢!” “哦?司马中丞此话何意?” “难道说是我们栽赃陷害不成!” 王柬甩着衣袖,高声呵斥道。 “元素并无此意!” “那你又如何袒护于康长明父子!” “身为御史中丞,理应纠弹不法,整肃朝纲。” “而中丞此言,实在令人难以苟同!” “非我王柬不能容人,中丞如此,实难让人不生疑惑!” “还是说......你与康长明有何私密关联!” 徐修仁听后皱了皱眉,起身接过了话茬。 “王尚书此言未免过激了些。” “殿上御史之职,确为纠弹不法而设。” “然而仅凭几份奏表,些许赃物,三言两语便要将开国老将置于死地,如此,我圣主君威又如何能立于天下呢!” “你!大胆!” 王柬抖着袖子,指着徐修仁的鼻子吼道。 “圣主君威,当以严明律法而威震天下!” “而你却借着议政之名,辱没圣主,其罪可诛!” “陛下,徐令只是就事论事,又如何会辱没圣主呢。” 周开逸站在徐修仁旁边,拱手进言。 “好了好了!” “让你们商议弹劾之事,又如何要节外生枝呢!” 皇帝闷罐子一般的声音,在大堂内来回折返激荡,众人也便坐回了原位。 “安成王,你是何想法啊?” 皇帝的对七殿下的称谓如此官方,显然是用作提醒,想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 只见七殿下起身拱手。 “陛下,夏秋之交,有北徐州诸位将军联名上表,参奏萧靖艺滥用军权一事,今日又是联名上奏,参奏康长明。” “而前番参奏萧靖艺,从结果来看,他并非像众人所说那么不堪。我南国法度严明,陛下以宽厚仁慈治天下,定不会污蔑良将贤才,亦不会容忍奸佞之辈。” “至于此次弹劾,北徐诸将军皆有署名,康将军既有枉法之嫌,其影响甚重。” “故而臣以为,陛下何不再行敕令使节,赶往北徐,一来可查明真相,给诸位将军一个交代;二来可勘察北徐补给和分兵之策实施情况。” “若是能得补充粮草之策,便是解决了北徐燃眉之急。”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说到北徐军需给养,朕与袁尚书商议过应对之策,只不过京都距洛口隔山越水,得不偿失啊!” “袁卿,你同诸卿讲一讲吧。” “是。” “二位殿下,诸位臣工,陛下无时无刻不在忧虑北徐给养之事。而江东之地,今年夏秋连遇大水,使得谷物霉烂,各地多有欠收。” “如此一来,原本数十万斛调税也只能收得一两成。” “当前京都各仓,尚有存粮七十万斛,虽说远水难解近渴,不过敌我两军对峙,已成了长久之态。若此时一方撤军,便如同将那淮水疆土拱手相让了!”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将京都粮草拨付北徐,那么前线战事就会有转机。” “然以官家舟车将粮草运到洛口,其造船花费,购置车马,加之路途开销,一切耗费已超出了所运粮草数倍有余。” “所谓分兵,乃为喘息之策,实不能长久。” “而且从子昭将军奏报中看,寿阳和周边索虏对我军分兵游击已有察觉,洛口三营亦因此折损了百余人。” “故而如何迅速应对,方为当务之急!” 袁昂说完,再次低身拱手。 “适才彦达所谏,朕觉得可行啊。” “我们与其在这里争论不休,倒不如差人到北徐查探一番。” “孰是孰非,谁功谁过,事实自会给出解答!” “陛下英明!” “我等谨遵旨意。” 众人皆低头拱手致意。 皇帝稍稍的摆了摆手。 “出使北徐,事关重大,有谁能担此大任啊?” 皇帝把目光投向了袁昂和王柬身上。 这两人不约而同的埋着头,没有接茬。 王柬满心的局促,心想这事儿可不能落在自己身上。 试想,这个使节是去干嘛的? 明面上是找证据,挖实情。 然后呢,要是证据不足,让那康长明翻了身倒是小事,临川王的面子可往哪放? 今日朝廷之上自己的言语观点,可是和六殿下提前商议好的,断断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此时的袁昂,心里却有那么点儿动摇。 毕竟自己和皇帝单独商议过,如何往北徐州运粮才是重点,至于他康长明卖没卖军粮,那都是其次。 要是能把运粮这事儿解决了,其他事情查不出来也没什么影响。 可是啊,自己掌管着尚书省,朝廷有几辆车马、几艘船只心里还是十分有数的。 可谓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佛祖终究是没站在自己这一边儿啊! 袁昂暗自伤神,低着头继续坐着。 “咳......咳......” “陛下,既然事关重大,寻常人恐不能为之,还是咳......咳......” “臣弟去吧!” 七殿下是连连咳嗽,憋的满脸通红。 皇帝哪里见得了这样的场景。 于是摆了摆手。 “彦达从郢州回来本就是为了安养心神,朕又如何能食言呢!” 此时皇帝正了正身子,仰着下巴朝着堂下继续踅摸着。 “军中有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你们位居人臣,在京都都是贵胄之身。” “怎么?朝廷有难,你们都想推卸责任吗?” 皇帝故意加重了音调,吓得袁昂和王柬一哆嗦,而后再次将身子压了下去。 “萧常侍?” 萧辰手里拿着那张糙纸,正沉迷于文字之中。 忽听得一声呼唤,身子猛的一激灵。 “在......微臣在。” 萧辰起身拱手作礼。 “朕见你若有所思,可是要毛遂自荐,再次出任使节呢?” 啊? 萧辰咽了口唾沫,就差喊出来声来。 七殿下回头看了看萧辰,眨了眨眼没作声。 “臣......愿......” “好!” 没等萧辰说出第三个字,皇帝便拍着桌案叫好。 “朕就知道,萧卿向来忠义,你能挺身而出,朕心甚慰啊!” “你若能解北徐窘迫,便是我南国大功臣!” “位可列于开国肱骨!” “可是臣......” “臣断不能自行前去......” “呵呵呵,卿可放心。” “朕当择良将与你同去。” “尚书中书两省,即刻拟旨,沿途各地,务必要妥当安排,护萧使节周全!” “领旨!” 袁昂等人低头拱手。 午后,俞三福带着一众小寺人,亲自来到了南阁。 “圣谕!” 屠老来不及放下背上的竹篓,连忙俯身跪地。 “卿遣累却粒,尚想清虚,山中闲静,得性所乐,当善遂嘉志也。若有所须,便可以闻。仍赐帛十匹,烛二十挺。月给上茯苓五斤,白蜜二斗,以供服饵。” “先生,陛下特地差老奴前来为您饯行了。” 俞三福眼泪汪汪,将黄绢递了过去。 “中使大病初愈,理应好生歇息,不成想还要劳烦中使亲自前来,老朽心中甚为愧疚。” “先生快别这么说,这深宫之中,除了圣主,老奴最为钦佩之人便是先生您了。” “能为先生践行,乃是老奴之幸!” “呵呵呵,中使言重了。陛下日理万机,仍旧挂记着老朽,老朽自当铭记。” “诶!” “话虽这么说,可先生这一走啊,陛下身边又少了一位倾诉好友。” “这么多年来,先生在南阁中尽晓天下事,多亏了先生,我南国才有这太平盛世啊。” “呵呵呵,中使抬举老朽了。” “我已如枯木,终究要归于尘土。” “只求在这最后时日,能留下些许念想吧。” 于是二人深深拱手作礼不说。 徐修仁府邸,几人列坐。 只见徐修仁近乎于搀扶着萧辰,当然这是他为了表示敬意。 直到将萧辰按在了里面最中央的凭几上才收回了手。 “常侍休要推辞,屋舍简陋,唯有此上位方能衬你!” 萧辰脑子里仍旧沉浸在皇帝的无端敕令当中,此时还没有缓过神儿来。 “敬业,给常侍奉茶!” 徐敬业,徐修仁的二儿子,于东宫任职太子舍人,掌管东宫书记。 昏黄的茶汤冒着热气从釜中舀到了萧辰面前的茶杯里。 萧辰被茶汤的热气熏的稍稍回过了神儿,急忙起身拱手。 “多谢郎君。” 徐敬业放下木勺,深深作礼。 “太子殿下经常提起先生,今日得见先生真颜,乃敬业之幸也!” 萧辰再次点了点头,脸上仍旧茫茫然,不知所措。 中书侍郎张士简起身拱手。 “常侍敢为人先,乃我等之楷模,然此番入北徐,不知常侍要从何处着手呢?” 萧辰看了看眼前这位,只见他双眼如缝,面部扁平,拖着一束已坠到胸前的胡须,要是放在人群中,凭这屡胡子就很扎眼了。 “从何处着手?” “我没想过......” 萧辰稍稍摇了摇头。 “呵呵呵,殿下对常侍敬重有加,殿下曾形容萧常侍:其言威而不厉,其计奇而不奸。” “遇事不乱,乃是英雄本色!” 萧辰皱了皱眉头,都火烧眉毛了,还跟我在这戴高帽,唱赞歌,这人谁啊! 徐修仁见状后急忙拍了拍张士简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此乃早年间鄱阳王友,先生张士简也。” 萧辰听到鄱阳王几个字,心情倒是平静了些,于是稍稍拱手示意。 “常侍此去,如涉水火,我请你来便是想告诉你其中因由。” “朝廷里之所以没人应承此事,皆是惧怕临川王之威。” “我这个中书令亦不例外啊!” “既如此,徐令可否指点一二?” 萧辰起身看着徐修仁。 “嗯......” “恕我直言,你此去北徐,当以寻找运送粮草之法为要,至于康长明私吞粮草一事,断不可一追到底。” “哦?徐令此话何意?” “呵呵呵......其中玄机还需常侍你自行领会,不过徐某此言,乃是肺腑之语。我可不想你因此就断送了仕途,甚至是性命啊!” 徐修仁话说了一半儿,也是有其原因的。至于是何原因,现在还不是告诉萧辰的时候。 于是萧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如此,萧辰便谢过各位了。” 晚间,萧辰跑得满身是汗,来到了南阁。 大堂里最后一盏灯光刚刚熄灭,萧辰见状急忙跑了进去。 “屠老可在阁中?” 小书童提着纸灯笼,稍作拱手。 “先生刚刚回房,常侍还是明日......” “哦,明日也没机会了......” 小书童喃喃自语着。 “怎么?屠老要出远门吗?” “常侍还不知道吗?屠先生明日便要归隐了。” “归隐?” 怎么能归隐呢! 屠老要是走了,以后还指望谁给自己指点迷津了! 萧辰稍作思量,便跑向了楼梯。 南阁第三层,萧辰叩着房门。 “屠先生,萧辰深夜造访,多有打扰了。” 没一会儿,只见屠老披了一件棉袍,打开了房门。 于是书童过来掌了烛火,拱手退去不说。 “呵呵呵,老朽本不想惊扰你们,可是郎君还是来了。” “看来你我甚是有缘啊!” “我们?” “难道还有别人吗?” “是啊,午后公主来过。” “环儿?” “她来了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呢......” 萧辰嘟囔了一句。 “郎君稍安,喜儿陪她一同来此,想必是丁贵嫔之意吧!” 萧辰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得跪坐下来。 “先生何故隐居呢?” “呵呵呵,缘生缘灭,自有本源。” “昔日南国始平,朝廷纲纪荒废,天下百业待兴。” “我乃旧朝遗臣,圣主临京,我未尽分毫之力。只是陛下宽厚仁德,容我苟活于世罢了。” “老朽本就残喘于郊外山林之间,无奈陛下多番盛情相邀,我已无颜婉拒,便来到了此处。” “如今南国,朝野中有俊贤良才,边疆有忠义猛将,我老了,也是时候归隐了......” “非要明日走吗?先生可是有去处了?” “呵呵呵,实不相瞒,我本于数日前便要离开,只是这南阁书卷,多有残破,如今誊抄典籍已有了人选,我便再无留恋了。” “雨雪风霜,世间难以逃避。” “栖身何处,全凭天意吧!” 萧辰听后拉着眼皮,闷闷不乐。 “可先生这一走,日后我要是再遇到困难,就没人能询问了。” “呵呵呵,郎君此言差矣!” “圣贤弟子三千,修身习道皆在自身。” “更何况郎君行事向来洒脱,谋勇兼备,又有何惧呢!” “若郎君真遇到了困难,不妨学一学人臣之道。” “人臣之道?” “还请先生明示。” 萧辰稍作拱手示意。 “呵呵呵,人臣之道,其一便是揣摩圣意。” “圣意所指,便是臣子驱身所赴之处。” “揣摩圣意......您的意思是......” “郎君非寻常之辈,此中真意,还需慢慢体会才是啊。” “只是南国之运,早有定数。” “纵使郎君有如神助,亦不可扭转乾坤呐!” 萧辰越听越迷糊。 怎么?这屠老是通神了吗? 如何就说定数这样的话来了,好像他心里早就知道结果了一样。 “敢问先生,南国是何命数呢?” 只见屠老仰首长叹。 “呵呵呵......” “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谈空。不意昭阳殿,化作单于宫。” 萧辰皱着眉头,实在听不懂。 “临别之际,老朽赠一祥物于郎君。” 屠老说着,便从木盒里拿出了一个深红锃亮的桃木刻的麋鹿来。 “此物一雌一雄,乃天地阴阳之表。” “今日老朽便把这雄鹿赠与郎君。” 萧辰双手接过礼物,深深作礼拜谢。 “萧辰以茶带酒,为先生......践行!” 屠老看着他,微微笑着端起了茶杯。 正是: 一饮山河尽,寒鹊渡离人。 十载荣辱事,从此不缠身。 顶阁重塑命,南苑常蒙恩。 作别在此时,前路无相问。 第96章 元举施计阴县困敌 子明作礼定远迎使 酂城城门外,几个面无表情的将士,引着一辆马车,立在一旁等候着。 易琼出了城门,低身叩首。 “末将易琼,恭迎将军!” 此时,车上缓缓下来一个面色白皙,举止文雅的青壮年。 “易将军快快请起。” 易琼抬头一看,这人还照过面,原来是那天到酂城送臧宣卿的柳元举。 “见过柳侍郎。” 易琼再次拱手示意。 “将军免礼,来时父亲交代过,可使将军免去冗繁之礼,一切以军务为首要。” “如今雍州危难,而酂城两面临敌,将军孤身镇守,置自身生死于不顾,父亲本欲亲自来此协助将军,无奈扶风郡郡亦为要地,实难脱身。故而父亲派元举至此,同将军一起镇守酂城。” 易琼听后难掩心中之喜,抿嘴笑了笑。 “自宣卿回京后,我已数次向豫章王上奏要人,可除了恭敬之言外,没有一将一兵来此。” “倒是郎君你啊,能来此主持大局,易琼定当冲锋在前!” “还请郎君差遣!” 易琼说着,便低头拱手作礼。 “将军言重了。” “父亲纵观全局,本有退敌之策,无奈雍州将士多有折损,豫章王能及时救援,亦是我雍州之幸了。” “为今之计,我们还需以守代攻,再寻破敌良机不迟。” “末将自当领命!” “恕我多嘴,不知柳刺史是否向豫章王求过增援呢?” “呵呵呵,将军所虑甚是啊。” “只不过父亲所得回信,与将军所见如出一辙,皆是些恭维之语罢了,至于士卒增援,信中只字未提。” “哦?我闻柳刺史已镇守雍州多年,雍州乃是陛下发迹之地,紧邻北国,是西部城池之屏障。” “所以于公于私,豫章王不应该对柳刺史这般无视啊!” “将军稍安。” “豫章王本为郢州统帅,况且他已赋闲多年,今朝再次受到启用,免不了畏首畏尾。至于出兵雍州,多半是另有其因罢了。” “所以父亲本就没有寄希望于他。” “我雍州自古马肥兵壮,政清人和,有此民心在,招揽兵马无非是时间问题。父亲已派人出去,在周遭征兵,相信不日便能将部伍补充齐备。” 易琼听后点了点头。 “柳刺史运筹帷幄,掌控大势,易琼甚为敬佩。” “若能当面拜会,某亦不枉此生了!” “呵呵呵,将军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于是二人便回到了酂城府衙内。 “来时路上,我观城外百步内皆已筑垒开沟做成了陷阱。” “此处地处平原,而北军骑兵最为彪悍。” “有此屏障,他们断不能如履平地了。” “将军能想到此处,足见御敌之能!” “呵呵呵,侍郎说笑了。” “此计乃臧长史临行前所说。” “我无非是依计行事罢了。” “若论武艺,我易琼自然当仁不让,不过这定谋画策,我实在愧不敢当。” “嗯,将军不必如此。” “我与将军年岁相仿,可无论是武艺还是谋略,皆一无所长。” “若不是常年跟随父亲驻守雍州,今日亦不敢来此造次啊。” “呵呵呵,侍郎过谦了。” 二人相对而坐,吃着清茶。 “不知酂城中有多少人马?” “尚有步足一万,马匹四千。” “嗯......还是少了些。” “父亲已分兵五千至阴县。” “虽说阴县距酂城不远,但义城距此处更近。” “若酂城不破,北军定会伺机偷袭别处。” 易琼和柳元举来到了墙上的布防舆图前,只见柳元举朝着舆图上距离酂城不远的地方点了点。 “哦?郎君之意,索虏会偷袭阴县?” “元举此来,亦是要告之将军,酂城和阴县二地,要南北连结,方可为御敌屏障。” “雍州蛮兵皆在父亲麾下,他们虽属家兵,但各各骁勇非常。” “据斥候奏报,索虏已在义城再次集结,若我没猜错,他们不日便会佯攻酂城,而其志必在阴县!” “既如此,柳将军可曾奏报于豫章王?” “呵呵呵,将军说笑了。” “雍州刺史、郢州刺史,彼此不为节度。” “况且豫章王还小,能来雍州支援,恐怕是府中老臣极力劝谏所致。” “至于其他,已和战事无关了。” “父亲说过,我柳氏一族应世代守护雍州,至于朝臣争斗,绝不会参与。” “只是父亲刚刚赶赴扶风郡镇守,那豫章王便闯入了宁蛮校尉府,名为坐镇支援,可他争功之心,已是人人皆知了。” “呵呵呵,如此反客为主,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柳元举摇了摇头。 “看来两军交战,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报!” “报二位将军,义城外,发现索虏骑兵!” 易琼和柳元举几乎同时转身,看着来报的士卒。 “可知有多少人马?” “回将军,敌军来势汹汹,城外扬尘四起,我等未能查探到敌军人数。” 柳元举听后点了点头。 “郎君,还请下令吧!” “恩,容我想一想......” 柳元举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又看了看墙上的布防舆图,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将军速速领城中五千人马,于城外克敌,将军切记,务必痛击索虏,让他们转战阴县。” “待敌军奔去,将军需听城上鸣金,断不可与其纠缠。” “待将军归来后再集结城中所有将士,从北门而出,于后方围堵索虏,我自会率领一支部伍于城外密林中先做准备,与将军形成包围之势,对索虏前后夹击。” “恩,此计甚好!” “如此一来,那索虏大军必葬身于郊外!” “将军切莫轻敌,敌军数倍于我,所以我军胜算并不大。” “只盼望今日来敌,并非倾巢出动吧......” 易琼点了点头,拱手出门后点兵列阵! 远远望去,只见泥土飞舞、旌旗遮天。 易琼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即便是在前军平林城外遇到的索虏也不过只有七千余人。 可今天的索虏骑兵,少说也有一万。 城墙内,弓弩手万箭齐发,铜褐色的箭矢如同细雨般落在了敌军阵中。 北国将士应声翻马倒地。 如此张弓五六次,敌军便已冲到了七八十步以内。 此时,易琼朝前面望了望,按着缰绳不慌不忙。 忽见敌军前阵的马蹄成群连片的折入陷坑之中,一瞬间,人仰马翻,诸多将士都被埋在坑里的倒刺穿成了一串。 酂城城墙上,旗手将彩旗一阵挥动。 只见数千只火矢飞了出去。 一时间御敌的深坑变成了一条烈火长河。 北国将士哭喊声震天。 易琼见状撇嘴笑了笑。 “宣卿兄乃如神人也!”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号角声响起。 顷刻间,敌军的后续部队踏着被人马填平的壕沟蜂拥奔来! 看来他们是真要拼命了。 自己的弟兄同胞还在火坑里,现如今已经成了他们跨过火堆的桥梁。 易琼咽了口唾沫,拔起长枪,大喝了一声:“将士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四千多骑兵扬起手中家伙,和迎面的滚滚浓烟,交织在了一起...... 厮杀之际,易琼余光里见到一个极其勇猛的将士。 只见他挥着手中长刀,接连劈砍着马上的南军士卒。 易琼勒过缰绳,策马朝着他奔了去。 那人见了易琼,甚为惊讶! 易琼见了他那双丹凤眼,亦是似曾相识! “是你!” 波图横眉立眼,举起长刀便劈砍了过来! 易琼毫不迟疑,横着长枪抵挡。 如此十数回合,二人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再次立马相对时,易琼发现波图持刀的右手手腕上多了些血迹。 此时不战还待何时! 易琼再次出枪刺去,只见波图回身勒马,往回奔去。 易琼见状很是兴奋,双脚踢着马腹,追了上去。 恍惚间,只听得城墙上鼓煞金鸣。 那波图稍作回身,邪魅一笑,消失在了烟尘里。 易琼在原地顿了顿,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京都里和索虏的那些过往,一幕幕,一桩桩,皆在眼前飘荡着。 “将军,敌军退了!” “速速整军,随我从北门出发!” “是!” 阴县外,一大片水杉林如同了望塔一样高高耸立,深褐色的叶子映着午后的阳光,愈加熠熠生辉。 湿地的周围,开始有些晃动,一阵“隆隆”声作响,紧接着,水杉叶相互摩擦的频率也急促起来。 一大群披着铁架的肥硕战马,冲入了树林中。 波图于马上低身躲避着树枝,四处观察着情况。 忽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波图侧身张望,只见树干上接连飞来木矛尖刺,将大队人马刺落于泥沼之中。 “快冲出树林!” 波图大喝一声。 转眼间,一排木刺迎面飞来过来。 他本能的压低身子,侥幸躲过,又觉得后背发凉,原来是身后的甲胄被刺破了。 波图咬紧牙关,奔了出去。 阴县外,一队人马列队以待。 只不过这队人马好像不是正规军,有的头戴狼皮帽,身披虎皮衣;有的身披锈迹斑斑的铁甲,扛着弯刀;还有的手中攥着一个布兜,腰间鼓鼓囊囊,好像揣着什么。 波图来不及思考,举起长刀便冲了过去。 霎那间,面前队伍中飞出无数碎石,将北军将士打掉了一波又一波。 那队伍前排的战马间开缝隙,只见百余壮汉持着长毛扔了过来。 波图侧身闪躲,顺势冲到了队伍当中。稍作挥砍,又听得身后有人叫喊着:“校尉,后方有敌军围堵!” 波图回身瞧了瞧,水杉林外,已有大队人马堵住了去路。 “天若亡我,亦非今日!” 如此,两军厮杀在一起,已分不清敌我...... 宁蛮校尉府,众人争论不休。 云麾长史丘仲孚话音柔和,但言辞犀利非常。 “殿下,酂城臧长史已回京都复命。” “城内仅有扫虏将军、骠骑校尉易琼孤身镇守。” “适才得报,索虏大军兵临酂城,若殿下再不发兵援救,城破只在朝夕尔。” 萧综瞥了一眼,并未作声。 “雍州乃我圣主起家根本,殿下切莫儿戏啊!” “知道了,知道了!” “父皇起兵雍州,聚天下豪杰对抗暴政,实乃千古一帝!” “这些话我早年在康宝斋便知道了!” “丘长史不必多言!” “可是......” “可是什么?寡人身为云麾将军,治理一方,自然知道雍州之地意味着什么。” “可那宁蛮校尉柳庆远,多年盘踞于雍州,养尊处优,目中无人!对我这个皇子也爱答不理。” “知道我来此支援,不来当面拜谢不说,就连他发来那些奏表,亦是毫无敬意,无非是满篇求兵求将之言罢了。” “他把寡人当成什么了?” “当成他后方补给吗?” “笑话!” “既然如此,就别怪寡人无情,也该让他吃些苦头了!” 身边的人不再敢吱声,萧综便坐下喝茶不说。 “殿下,门外有一蛮人求见。” 射声校尉萧敬则立在门口行着军礼。 “寡人还有事,你们先退下吧!” “是!” 门外,一粗布麻衣打扮的人来到了屋里。 “小人拜见殿下。” “继先生快快免礼!” 萧综急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面探了探头,这才将大门关闭。 “你怎么贸然来此啊?” “情势危急,小人冒死前来向殿下求援!” “怎么?叔父他怎么了?” “殿下稍安,刺史无恙。只不过我军在义城一带遭到南军殊死阻劫。雍州刺史柳庆远,本已被我军打得溃不成师,这才过去月余,他又如同起死回生一般,纠集了三万余众,在筑阳城周遭,连同酂城、阴县驻军合兵阻拦。” “如此一来,刺史若想与殿下相见,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什么?你是说叔父不能来雍州了吗?” “殿下稍安,殿下既坐镇雍州,何不将那柳庆远调离筑阳城呢?如此一来,我六万大军便可全线出击,刺史亦可星夜兼程,来这宁蛮府与殿下相见了!” 萧辰皱着眉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 “先生......有所不知啊,我虽发兵支援雍州,乃是先斩后奏,朝廷并未授我符节。况且我乃郢州刺史,没有理由节制柳庆远。” “不过......我定会想其他办法,助州牧一臂之力!” “诶!” 继英听后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能破此窘境呢!” “先生稍安,他柳庆远目中无人在先,如今又阻碍我和叔父相见,我定不会让他好过。” “他独霸雍州不假,不过我属下将军,就由不得他来管制了。” 萧综邪魅一笑,和继英附耳嘀咕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京都北尹桥,萧辰在岸边吹着风,神态有些焦急。 皇帝说好了要派一个武将一起去往北徐,可等了小半天儿还不见人影。 “水面凉风侵骨,你为何不到车上等候呢?” 身后,一个身着褐色棉袍,披着一块鹿皮斗篷的人低声唤道。 萧辰一看那人,便愣在了原地。 “张......张将军?” “将军怎么有此雅兴,来河边吹风啊?” “呵!” 张德继冷笑了一下,蹭着萧辰的肩膀走了过去。 只见他迈步登上了马车,又掀开布帘看着萧辰。 “使节还不登车出发,在此逗留作甚?” 萧辰一愣。 靠! 皇帝说的那个武将,就是他啊! “怎么?萧使节为何如此惊讶啊?” “难道我张德继,不配于与你一同去往北徐吗?” “哦不不不,适才欧阳将军没告诉我张将军要来,我还以为只有欧阳将军随我去呢!” “欧阳将军是为了护你周全,而我,是为了镇守洛口左营,接替康长明。” 说话间,萧辰来到了车里。 “看来还是换汤不换药啊。估计日后北徐参奏弹劾的奏折,怕是少不了了。” 张德继听后皱着眉瞪着萧辰。 “你此话何意?” “还请将军恕罪,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萧使节,张将军,我们可否启程了?” 欧阳僧宝于马上拱手示意。 “有劳欧阳兄了!” “得令!” 张德继和欧阳僧宝二人互相拱手。 萧辰也跟着作礼不说。 “适才你所言实话,要做何解?” “将军试想,前番有北徐诸将军参奏萧靖艺,而后大家又齐心合力,参奏康长明。” “这明显是有内斗啊。” “那两位萧将军,都是常年外任的主,领兵打仗自然不在话下。” “而康将军呢?他先是向陛下请求外任北徐,又在东堂殿前张弓破瓦,证明自己。” “我听说啊,昌义之将军和康将军是老搭档了,他们二人又都是陛下身旁的红人。” “这一内一外,两股势力,又如何能融到一块呢!” “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辰很是自信,这一通分析倒是头头是道了。 “呵!” “好你个萧辰,才做了几天朝臣,就敢如此妄加揣测,惑乱军心!” “将军息怒,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是看张将军英明一世,别到最后被人摆了一道。” “哦?如此说来,我还要谢你不成!” “这倒不必,只是张将军,别每次见面都板着脸了,行不行?” 张德继眯眼摇了摇头。 “算了,实话告诉你吧。” “你所揣测,陛下亦全然知晓。” “只不过事态没你所说那么严重。” “我们三人年岁相仿,不过康、昌二人,功勋在我之上,即便如此,由我暂代左营将军,康长明亦不会心生怨恨。” “对了,康长明被参奏一事,你打算从何处着手啊?” 萧辰拉了拉身上的斗篷,露出一副为难之色。 “还能怎么样?陛下都说了,让我为使持节,到北徐调查此案。” “难道我还能什么都不做吗?” “呵呵呵,恐怕你所言,是有所隐瞒吧!” “我怎么听闻,有人被徐令拉到了他府中,到日落才出来。” “徐修仁是何等人?若用文人之言论之,讲中庸之道,他深谙其意;论儒家要义,他满腹经纶;述为政宏德,恐无人能出其右。” “既如此,徐令就没告诉你北徐事态孰重孰轻吗?” “这......” 萧辰看了看张德继。 “你位轻足羞,原本没有必要参与进来。” “还是那句话,我只是奉命行事。” “至于其他,我无意关心!” 萧辰微微的点了点头。 “诶,说来也是,争名夺利,尔虞我诈,又有什么意思呢!” “到头来,还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张德继听后朗声大笑。 “呵呵呵,说你位轻足羞,你还不承认。”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你此时之态,乃是对高官厚禄垂涎三尺,馋涎欲滴了。” “至于能否带来,能否带去,若你日后品阶于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时,再做思量吧!” 张德继说完,便眯着眼小憩了。 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没有经历过就不能妄自评论。 ‘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萧辰靠着车内一角,暗自思索起来。 过了近两日,车马已行到了安州定远郡,轻车将军萧子明和一众地方官吏于岸上列队迎候。 张德继和萧辰等人到了定远这个补给点,正直晌午,于是众人下船与萧子明相见。 “家兄收到朝廷敕令,便差遣在下于此处恭候使节和张将军。” “二位上官,还请到城内府衙歇息吧!” 萧辰看了看张德继,张德继微微一笑。 “子明将军一番好意,我却之不恭。既如此,便依了将军!” “多谢将军赏脸!” 萧子明稍作拱手,便把目光看向了萧辰。 “萧使请!” 一路上,萧辰心里是惴惴不安,北徐那边都火急火燎了,他张德继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非要去城内歇息了。 于是萧辰凑到张德继跟前,没等他开口,张德继便稍稍抚了抚他的肩膀。 附耳说道:“你不会刚刚踏入北徐边境,就开始得罪人吧!” 萧辰听后愣了愣,又看了看欧阳僧宝,欧阳将军也点了点头,萧辰这才缓过神儿,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萧子明倒是没安排什么大场面,只是按照礼制,备下了些许酒菜,众人也按照尊卑次序,列坐于堂中。 “几位上官一路劳顿,在下代兄长先行致意!” 说着,萧子明饮下一杯。 张德继看了看萧辰,萧辰会意后举起了酒杯。 “早闻子明将军是都督左膀右臂,北徐御敌亦立下了诸多战功,我等有幸于此处相遇,亦是缘分!” 张德继跟着举起杯一饮而尽。 “呵呵呵,使节再入北徐,乃我北徐众将士之福。” “子明不过是代兄长和诸位将军略表心意而已,实在不敢谈什么功劳。” 萧辰抿嘴儿笑了笑。 “还别说啊,虽说北徐战事紧张,不过我看这城外时不时的还有富户车马,往来于南北,看来都督治理北徐,真是有一套了!” “呵呵呵,使节有所不知啊,每遇战事,商贾必会参与其中。” “或是贩些行军器具,或是载些盐铁,总之何处有利可图,何处便有其身影,他们便好比那院中肥犬,鼻子灵敏得很。” “哈哈哈。” 众人应声一笑,继续饮酒不说。 是啊,打仗归打仗,生意还得维持不是。 况且若是没了这些商贾的参与,军中又哪里有那么多新奇物件呢,又如何能中饱私囊呢! 正是: 歇马安州城,遥望洛口营。 利路隔山水,南北行色匆! 第97章 得圣旨骠骑踏归途 负箭伤侍郎受教诲 洛口大营,五州都督萧子昭、右营兖州刺史萧靖艺、左营骠骑将军康长明、左卫将军昌义之、南兖州大中正江蒨等人顺次列坐。 萧辰坐在萧子昭身旁,满脸笑意。 “萧使再入北徐,众将士无不振奋。” 萧子昭说着,瞥了一眼康长明。 “不知陛下有何旨意,我等定将会奉命执行。” 此时萧辰看了看张德继。 上来就要旨意,这萧子昭未免太着急了。 “萧常侍来此,是为了给北徐想一个补给粮草之策。” “不知当下军中,粮草状况如何啊?” 萧子昭听后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就如实相告了。” 此时,众人的桌上摆上了餐食,正午刚过,也算是沾了饭点儿。 “六殿下所赠粮草,已无剩余,这月以来,我等力行分兵游击之策,分别在马头、邵阳、涡口等地劫掠了敌军粮道,不过敌军追逼紧迫,我们无法持续,当前军中粮草撑不过这个春天了。” “况且敌军已识破我分兵游击之策,三营将士因此亦多有折损。” “两军又回到了对峙之态。” 萧子昭说着,便夹起了一条大小适中的鱼干儿,放在了萧辰面前的陶盘里。 萧辰一愣,看了看萧子昭。 “还请使节稍安,此时北徐,恐怕只有糙米粥可食了,这鱼脯,已然成了美味!” “呵呵呵......” 大家也跟着浅笑一阵,以掩饰尴尬。 萧辰夹起鱼干儿,稍稍咬了一口。 嚯! 差点儿咸成了燕么虎! 赶紧送下一大口水,吃起了另一个碗中的藕片。 “我和靖艺尝试过从南豫州嘉平城运些粮草,没想到一路车马耗费,竟远远超出了粮草本身。” “如此算来,即便有百万银钱,亦难买得三军补给啊!” “喝粥......能挺过去吗?” 萧辰闷声问道。 “呵呵呵,使节有所不知,行军作战,风餐露宿,值此初春,青黄不接之际,将士们能有一碗热粥就已十分满足了。” “若隔上几日,便能吃上一顿饱饭,他们必将士气大增!” “那寿阳那边儿是何情况,都督可曾探到?” “邵阳、涡口,已无干粮可食。” “至于马头郡,因其将城中粮草悉数接济给了寿阳,现在城中敌军,已与我军状况无甚差异了。” 萧靖艺此时接过话茬:“十日前,我已派出右营一百将士,去往临潼郊外,前日百夫长来信禀告,那郊外已坚壁清野。” “看来北地也好不到哪里了!” “夏秋时节,我江左水患重重,而北地睢水、泗水、颍水沿岸,亦是汪洋一片。” “淮水南北,时令相仿,风土相同,实不该分而治之啊!” 萧靖艺叹了口气。 “乱世如此,靖艺将军又何必长吁短叹呢!” 张德继看了看他说道。 “是啊,生逢乱世,实出无奈。” “我听闻京都各仓,陈谷满地,旧米难储。” “即便那些仓鼠吃上百年,亦消耗不尽啊!” 康长明听后不禁挺了挺身子。 “呵呵呵,靖艺将军所言,未免夸大其词了。” “东府城聚江左富庶,而太仓和东宫各仓,调税仍旧欠收。” “宫内粟米时有欠缺,又何谈仓鼠消耗呢!” 萧辰见状放下了筷子,喝了口茶。 “二位将军稍安,陛下深知北徐境遇,故而派我来此巡查一番。” “对了,我记得上次来北徐还是乘着战舰。” “怎么现在就要走陆路了呢?” 一旁的江蒨听后摇了摇头,显然是对萧辰不了解基层情况的态度有了情绪。 “呵呵呵,使节身处高堂,对南国水情不甚了解,亦是情理之中。” “若从京都乘舟北上,必经中渎水,至北兖州山阳郡,若继续乘舟西进,则需逆淮水而行。” “然淮水北岸,东起淮阳,西至马头郡,皆有敌军侵扰。” “此时若乘舟而行,便与束手就擒无异!” 张德继听后抿着嘴不作声,只留萧辰在一旁尴尬的端起了茶杯。 “呵呵呵,大中正对我北徐之地了如指掌,使节稍后看了舆图便知。” 萧子昭打着圆场。 “说了这么多,使节不妨直言,陛下对我作何处置?” 康长明在一旁正身说道。 萧辰并未搭茬,因为来时候和张德继说好的,各顾各的,互不干扰。 于是张德继起身来到了康长明面前。 “长明兄何必如此忧虑呢。” “你若是心情迫切,便自行领旨吧!”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了一束黄绢来。 康长明俯身跪地接旨。 待看过圣旨后,顿时老泪纵横,缓缓的将腰间的印绶摘下,交到了张德继手中,而后拱手作礼,转身离去。 萧子昭几人稍作对视,眼神中带着些许欣喜,又新增了一丝愁容。 如此过了十数日,萧辰旧地重游,去了荆山,又到洛口前线巡视了一番,洛水下游的左营阵地也没落下。 不过看来看去,都与运送粮草的计策无甚关系。 只顾着困难本身,却困在了为难圈儿里,自然也就一无所获。 连续几日的鱼干儿吃的肠胃失衡,要不是靠近河水,怕是连杯漱口的热茶也供不上了。 张德继见了萧辰如此模样,除了摇头叹息,亦是别无他法。 话说易琼和柳元举,一战成名! 事后才知道,酂城来犯之敌有一万余众,而易琼凭借四千余骑以少胜多,堪称完美,又与柳元举所率的五千蛮兵,在阴县外前后夹击,大败敌军。 一时间易琼名声大噪,义城的索虏见了易琼的大旗便心生畏惧不说。 七殿下微笑着将手中奏报递给了皇帝。 皇帝连连称赞:“河东柳元举,青出于蓝!” “校尉易琼,堪称当今冠军侯也!” 陛下于华林园重云殿里刚刚讲经完毕,心情舒畅,又得到雍州的捷报,自然喜上眉梢。 “陛下如此称赞,想必他们听了定会欣喜非常。” “河东柳氏几代,皆我南国中流砥柱。” “至于易琼,亦是他小有造化,只怕索虏并不会就此罢休啊!” “嗯,彦达所言不无道理。” “一时小胜,定不可骄傲。” “不过他们二人智勇相合,日后若成萧何、韩信之功,又何愁天下不平!” “如此想来,朕要不吝惜封赏才是!” 七殿下听后低头拱手。 “君臣一心,我南国必定兴盛!” “呵呵呵,殿下所言造化,贫僧亦有同感。” 宝志大师在一旁抿嘴儿微笑着。 “哦?” 七殿下和皇帝二人互相对视一番,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大师此话怎讲?” “呵呵呵,贫僧斗胆相问,陛下欲作何封赏?” 皇帝听后捋了捋胡须。 “那易琼现居何位啊?” “回皇兄,易琼于随郡领扫虏将军。” “哦?如此英雄,安能以九班品阶居之!” “朕欲封其为武猛将军,晋阶十二班,于宁蛮校尉府中行事。” “彦达觉得如何?” 七殿下听后稍作拱手。 “能得皇兄如此器重,易琼定会忠心报国!” 说完,二人看了看宝志大师。 只见老和尚掩了掩身上的麻衣,并未在意。 “呵呵呵,适才陛下所言,此人可与刘汉冠军侯、淮阴侯相提并论。然其运皆在于沙场,犹如鱼游清水,雄鹰凌云。” “可若将其深藏于府,便如铩羽暴鳞,只有碌碌无为罢了。” “哦?听大师此言,犹如与易琼有不解之缘啊!” 七殿下笑了笑说道。 “殿下说笑了,贫僧并未见过此人。” “不过此人功在于守,而非在于攻。” “南国一统之业,非一人之力能为之啊!” 皇帝听后皱着眉,说了半天还以为自己真得了一个冠军将军呢!要按宝志大师这么一说,易琼怕是打不出去了。 现在虽说南北两国于边疆互相对峙骚扰,但京都还不至于失控,而且从开国以来便是如此形势。 所以易琼这般守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既如此,朕有一问,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贫僧不敢,还请陛下直言。” 老和尚眯眼端坐,捻着念珠。 “我南国,运势如何?” 七殿下一愣,眨着眼不作声,好像皇帝在向他发问一般。 而那老和尚纹丝不动,只是嘴唇轻微的抖动了几下。 “掘尾狗子自发狂,当死未死啮人伤,须臾之间自灭亡,起自汝阴死三湘。” 皇帝和七殿下呆呆的看着老和尚,摇了摇头。 说的什么确实没懂。 老和尚缓缓起身,双手合十,低身行礼。 露出那一双紫红色的大脚,朝大门走去。 “山家小儿果攘臂,太极殿前作虎视。” “阿弥陀佛......” 皇帝听后摇了摇头。 “一统大业,当然不能凭借一人之力!” “不知士瞻收到书信没有。” “皇兄放心,豫章王已驰援雍州,除了易琼,还有数位老将各有安排。” “至于士瞻将军,算算时日,也应该收到书信了。” 皇帝点了点头。 “有他母亲在,希望综儿能本分些吧!” 话说易琼为了保持高度戒备状态,自打来到了酂城便没再喝过酒。 酂城一战甚是酣畅,只不过那波图趁机逃走,倒是留了个美中不足。 柳元举看着易琼的脸色,猜出了几分,便拿起酒杯来到了易琼面前。 “自古功业难成一家。” “青云兄能以少胜多,亦可青史留名。” “又何必计较细微之事呢!” 易琼听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也罢,再让我见到那小子,我定不会放过他!” 几个蛮夷将领也端起酒碗,起身致敬。 “我等本为西南微藐,生于丛野,游于蜀川。” “能于此地与将军这般勇武之人结识,甚为畅快!” “弟兄们,我们与易将军痛饮此杯!” “能与诸位结识,亦是我易琼之幸!” “既如此,我先干为敬!” 说着,易琼便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报!” 众人还未喝完,只见一士卒快步走来。 “报将军,晋王殿下发来手书!” 易琼看了看柳元举,豫章王能有啥说的,难道是封赏吗? 打开手书,原来是晋王的敕令。 信中对易琼和柳元举取得大胜,仅了了几笔表示称赞。 主要是说谘议参军张元长所守的太阳山一带,敌军数量倍增,战事吃紧,需要从酂城拨出五千兵马驰援。 易琼读了信后甚为恼火,甩开膀子便将手书摔在了地上。 “竖子!欺人太甚!” 柳元举拾起书信,看后也皱起了眉头。 众人见状不知所为何事,只得埋着头退了出去。 “身为上官,心胸竟如此狭隘!” “我若依了他,酂城必失!” 柳元举见状抚了抚易琼的肩膀,稍作安慰。 “若真是如此,恐怕筑阳城亦会拨出士卒,补充太阳山了。” “什么?” “难道酂城和筑阳二城,都要拱手让人了?” “不行!我要去找那竖子说理!” “青云兄且慢!” 柳元举拉着他的胳膊,将易琼拽了回来。 “你贸然前去理论,以下犯上,定会招来祸患。” “酂城不能没有你!” “那......那我就如此坐以待毙吗!” 柳元举抚着额头,踱了几步。 “若真是争功,也便罢了。” “能保住雍州之地,你我委屈一些算不上什么。” “只怕......” “如何?” 柳元举摇了摇头。 “一时间我亦想不出缘由。” “这样,我连夜回筑阳城向父亲禀告,明早再来与你会合!” “如此也好,你一路小心!” 如此,二人拱手话别。 第二天直到中午,易琼也没等到柳元举的人,却得到了筑阳城的一封书信。 乃是雍州刺史柳庆远亲笔所写。 只因昨夜柳元举路过阴县时,北军细作以箭矢将其刺伤,幸被巡逻蛮军发现,才将他送到了扶风郡治所筑阳城。 如此一来,好比易琼刚要起飞,便被折断了一只翅膀。 现在又要执行晋王的手令,拨出五千士卒,另一只翅膀也被折断了。 都说欢愉之后是孤独和寂寥,没想到这种感觉来的如此之快。 晚间,邓县的一个校尉,前来接收酂城将士。 易琼虽有不甘,但柳庆远信中也说的明明白白,易琼乃是郢州将士,受制于郢州刺史萧综。 上司的命令又怎么能违抗呢! 可是前几日的胜利,自己损失了千余人,战马也死了几百匹。 想来想去,易琼心生一计。 先是将一袋银钱递给了那个校尉。又把伤残士兵连同从郢州带来的新兵共计五千人,以及受伤的战马一千匹,悉数交给了他。 都是为了公事,又何必彼此为难呢! 如此,易琼带着城中剩下的三千将士,两千多匹军马,继续戍守酂城。 柳庆远于筑阳城内,同样收到了豫章王的手书。 和易琼不同的是,萧综在信中对柳庆远极为客气,甚至是请求,因为他知道,在军事能力方面,自己和柳庆远没法比。况且这是雍州,两人互不所属,一个是开国的老将,一个是乳臭未干的皇子,也许仅存的就是那一字一句间的客气了。 于是乎萧综此信,便成了向柳庆远示好,请求发兵协助,而不是蛮横调兵了。 柳庆远于胡床上端坐,只搭眼瞧了瞧那张糙纸,便置在了火炉里。 “先是夺我宁蛮府,现在又来要兵。” “真不知道这个豫章王是来援助雍州,还是来取代我了!” 柳元举拖着左臂,坐了下来。 “前日我还和易琼商议过此事,豫章王此举若是争功,也便罢了。” “不过儿子左思右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呵!争功?” “他有何资格与我争功?” “别忘了,这里是雍州!” “当年我引雍州将士随陛下征战沙场时,他还在襁褓之中!” “如今刚学会走路,便要在我头上争功,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那父亲可有应对之策?” 柳庆远看了看柳元举裹着麻布绷带的肩膀,目光中不失平日里的果敢与坚毅。 “父亲何不向陛下奏明此事,以免节外生枝呢。” “嗯......吾儿太过急躁了。” “此事还不至于惊动陛下。” “我柳氏一族,历侍五朝共百余年,无论身处何地,都以忠义着称。” “他一个毛头小子,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陛下让他驻守郢州,无非是给他一个机会,重拾威望罢了。” “他在郢州做了些什么,我无心关注。” “不过在我雍州之地,定不可让他越界胡来!” “父亲总览全局,不拘小节。相比之下,是儿子浅薄了。” “汝不必如此自轻。” “不过阴县一战,你等虽有取胜之名,实际上乃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吧!” 柳庆远面无表情,看了看窗外。 这话说的没错,酂城折损了一千多人马,蛮族将士也死伤了七八百有余。 相比于敌军损伤的两千余人,也没占什么便宜。 好在敌军人数众多,易琼和柳元举得了个以少胜多之名。 如若不然,柳元举可就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了。 听到这,柳元举低下了头。 “敌军长于骑射,深沟拒马,箭矢长枪,乃为破敌之表。” “蛮军以马匹为家,擅抛射,性勇毅,当为前锋冲击敌阵!” “而郢州兵士,虽不及雍州士卒彪悍,但长于水战,而非驭马之术。” “郢州将士有此禀赋,来到雍州注定要以守待攻。” “抛车、弓弩,皆为水兵所长,易琼若于城上固守,不见得会有如此损伤。” “待敌军疲惫,你便率蛮族骑兵冲入敌阵,内外结合,胜算会更大!” “元举啊,沙场并非儿戏。” “其身可死,其志不可夺也!” 老将终究是老将,镇守一方这么多年了,柳庆远早已把敌我的长处和短板分析的清清楚楚。 而此次柳元举取胜,虽有他自己的点子,但还是稚嫩了些。如果北军将领是老谋深算的人,恐怕结局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 “嗯,我会拨出三千兵马,先行支援酂城。” “待你伤情好些后,再行去往酂城吧!” “父亲驻守筑阳,又怎能少了兵马呢!” “无妨!” “当前敌军皆在义城一带,酂城西面,有淯水之险可守。” “易琼与其主截然不同,既有蛮族勇毅,又有江左机敏。这三千兵马,全当是我对其谢答了!” 柳元举满心敬意,微微点了点头。 “有易琼在,酂城定可保全。” “雍州之危,责任在我。” “若不是我将五万士卒解甲归田,以充实耕夫,以期安抚百姓。即便再来两万敌军,亦不可连取我数座城池!” “父亲如此,亦是为了治理雍州着想,如今那些士卒已陆续归营,蛮族将士亦会相继奔至。” “相信过不了几日,雍州便可平定如初了!” 柳庆远听后,稍稍点了点头。 正是: 兵亦民来民作兵,河东贵胄志尤恒。 将军立马香山抖,不畏强虏一朝胜。 第98章 无的放矢洛口反目 声东击西筑阳危急 洛水一带,淮水水流湍急,黑压压的由西向东奔着。 萧辰在营帐里越待越发慌,眼看着花开燕来,可自己身上的任务还没有一丁点儿进展。 踌躇之际,轻车将军萧子明和几个杂役一同进了营帐。 “末将给使节问安!” 萧辰坐在胡床上,放开了托着两腮的手掌,露出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将军不必多礼,请坐吧。” 听到这句有气无力的回应,萧子明倒是兴奋了起来。 “要我说啊,使节又何必如此劳神呢!” “朝廷那么多大员,对缺粮一事皆无能为力,使节既能来到北徐,已经是先人一步了。” “即便此时打道回府,我相信陛下他老人家亦会体谅使节。” 萧辰挑起眼皮瞧了瞧萧子明。 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是一点儿也没有藏着。 这小子天天都来送吃的,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看笑话呢吧! 萧辰冷冷一笑:“哦?子明将军怎么知道我要回京了?” “怎么?使节还真要回京啊?” 萧子明刚要咧嘴笑,见萧辰起身站立后便忍了回去,转而长叹了一口气。 “诶!” “将军缘何叹息?” 萧辰稍稍瞥了他一眼。 “末将失礼了。” 萧子明低头拱手。 “使节既要回京,即便不会被陛下责罚,可朝廷那些达官显贵,也免不了节外生枝啊。” “如此进也不是,退亦不可,常侍还是要早作准备才是啊!” 萧子明满脸敬意,再次低头拱手。 萧辰听后可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哪壶不开他就提哪壶,那前后好赖话都让他说完了,这不是惺惺作态是什么! “呵呵呵,将军放心,这洛口大营有如此美味,我萧辰一时半会还真就不想回去了!” 萧辰说着,拿过杂役手中木盘上的鱼干,咬了一大口。 萧子明看着萧辰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这小子还真就比那根咸鱼的嘴还硬!是死硬! “真是没天理了啊......” “军爷,你们不能如此啊......”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萧辰嚼着第一口鱼干,撑的腮帮子直痒痒。 听到声音后便撩开布帘朝外面望了望。 欧阳僧宝,在门外低头拱手。 “那边儿......是怎么回事啊?” “回常侍,是几个盐商,赶来送盐。” 欧阳僧宝朝不远处那几个商人努了努嘴儿。 另一边,几个将士叉着腰,满脸不屑的看着那几个商人。 “看样子,他们是想拒收了。” “我说呢!这鱼齁儿的,像是掉盐缸里了。” 萧辰一边说着,一边将嘴里的鱼干吐到了地上。 “说了不收,你们别不识抬举!” “军爷,我们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些盐运到洛口。” “你若是不接下,小人......小人这盐资可找谁要啊!” 那商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以至于扯着将士的甲胄,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放开。 “贩夫丧狗!” “还敢动手不成!” 将士说话间便是一拳,不偏不倚,正锤在了那个商人的脖子上。 只见那商人手脚朝天,面色痛苦躺了过去。 身旁的同伴上前探了探,吓得全身发抖,看来那人是没气儿了! 其他商人和随从也不敢吱声,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等是奉朝廷旨意来此送盐!” “你......你拒收官盐,滥杀无辜,乃是违抗朝庭命令!” “嘿!” “我看你也活够了!” 将士说着,便拔出了腰间那把长刀,举手欲要劈砍,却被欧阳僧宝一脚踢趴下了。 “谁!” “何人造次!” 那将士左右环顾,终于看清了一旁站着的两个人。 “你们,将他带走吧!” 萧辰看了看两旁的将士说道。 堆衰在泥土里的商人看着萧辰,一动也不敢动。 “诸位员外。” “在下萧辰,乃是京都使节。” “你们不要怕,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地上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番,其中一位老者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来到萧辰面前。 营帐门口,萧子明抱着膀儿看着他们。 心里嘀咕着,萧辰啊萧辰,怎么什么事都有你呢!我倒要看看,你兜儿里有几个钱付给他们! “这位将军,我们早前奉朝廷命令,从青、冀一带运送卤盐至此。” “说好了洛口卤盐一月一送,可是他们接连拖欠银钱不说,如今还要拒收货物。” “我们千里迢迢来此,车马耗费不说,院中灶户、盐丁、杂役,是日夜赶工,这些......都是大笔开销啊。” “况且我们已向朝廷缴纳了调税,如今他们却要拒收卤盐,哪有这般道理啊!” “是啊,将军!” “路途遥远,加之煮制官盐工艺繁杂,我们倾家荡产,不敢怠慢,如今竟是如此下场!” “小人在下密城中那些街坊邻里,有数十余口,早已食不果腹了。” “如此下去......恐怕只能饿死乡野了!” 萧子明听后撇了撇嘴,看来这些商人还真敢说啊,就是不知道萧辰有什么应对方法了。 萧辰看了看欧阳僧宝。 毕竟是钱的事儿,看来得找萧子昭了。 “老人家,你先别担心,你们既然是奉命运盐,理应得到银钱。” “这样,我带你们去找萧都督,他一定能帮你们解决问题!” 说着,萧辰扬手示意。 那老者和其他商人踉踉跄跄,心里还是没底。 不过要是不去,恐怕连要钱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此,便随着萧辰来到了中军大帐内。 萧子昭见萧辰来此,折起了手中糙纸,起身行礼。 “子昭给萧常侍问安。” 再一抬头,便愣了愣。 “奥,这几位是前来送盐的盐商。” “适才我在帐外看见几个军士拒收盐货,还打死了人。” “因此斗胆到都督帐下,问一问情况。” 萧子昭听后绷起了那张黝黑的脸。 “竟有此事!” “真是无法无天!” “来人!” “将那杀人士卒杖毙,以儆效尤!” “是!” 门口那几个商人听后不禁打了个冷颤。 那位老者倒是皱着眉头不作声。 “呵呵呵,此等小事,竟然惊动了常侍。” “我身为五州都督,对那些士卒太过放纵了,罪责在我,还请使节降罪。” 萧子昭低头拱手致意。 这还降什么罪了,一命抵一命,平了。 就算是降罪,也轮不到萧辰发号施令。 别说他萧子昭是五州都督,但凡是朝廷命官,其奖罚都得由皇帝定夺。 而萧子昭这话,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一听罢了。 萧辰看了看萧子昭,并未作声。 “额,既如此,我便亲自写下奏表,是生是死,全有陛下定夺!” 萧子昭说完,继续等着萧辰,可萧辰还是不作声。 “哦!呵呵呵......” “尔等运盐劳苦,来人啊!” “在!” “给他们每人两百钱,就当是车马耗费吧!” 安排妥当,萧子昭再次看了看萧辰。 只见萧辰在原地打了一个转转。 欧阳僧宝见状便示意那几个商人,于是众人退了出去,只留萧辰和萧子昭在大帐中。 “使节有什么话......还请......直言。” 萧辰皱着眉头,很是不解:“都督可知他们是为何而来?” “奥,他们既是盐商,当然是来运送卤盐了!” “既如此,都督仅仅给了他们每人两百钱,意思还是不收盐,对吗?” “呵呵呵......” 萧子昭捋捋胡须朗声一笑。 “军中粮草已难以为继,更何况是军饷、耗费呢!” 萧子昭故意抬高了声音,让萧辰清醒一些。 而他这一嗓子,也把萧辰的火气点了起来。 “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几十口人要养!” “而大帐外就有盐商十余人,岂不是有几百口人要等着饿死了!” “子昭兄如此行事,与草菅人命又有何异!” 见萧辰吐沫星子满天飞,萧子昭却是不动声色,缓缓的驱身续了一杯热茶。 “常侍说完了?” 萧辰眉头一皱,他这话啥意思? 当那些话是放屁了吗? “常侍深明大义,心怀家国,子昭自然佩服。” “我又何尝不想收下盐货,付银钱给他们呢!” “可洛口三营近十万将士,粮草兵器、军需用度又有谁来接济呢!” “满朝忠义,有几个不是趋炎附势!” “附庸风雅,自作聪明者数不胜数!” “他们若是能稍稍伸出援手,我洛口大军何以至此!” “江左之地自古富庶,可军需何在?给养又从哪里去找?” “东府城谷仓丰盈,新米压陈粟,以至于数万斛米糠霉烂于廊檐之下!” “而我十万大军终日饥肠辘辘,退不能退,进亦不可进,已然成了活死人!” “你能临危受命,来我北徐,我理当敬重!可十数日已经过去了,我未曾见到常侍送来一粒粟米!” 萧子昭说着,便扯下了腰间那个锦囊来。 “萧使节若想为民请命,就将陛下亲赐五州都督符节......拿去抵债是了!” 萧辰听后一愣。 奥!还有脸说起我来了! 什么意思?还把符节亮出来了!要不要点儿老脸! “呵!” “你还是留着此物换些纸笔,写参奏书表吧!” 说着,萧辰撞开布帘,冲了出去! “你!” 萧子昭被怼的哑口无言。 “将军,将军,我们那些卤盐......” 萧辰咽了一口唾沫,回身看了看那几个商人。 月光下,几人披头散发,身上的泥土早已干瘪成了鳞甲。 “欧阳将军,劳烦你去我帐中,取银钱付给他们。” “额......常侍想要给多呢?” 欧阳僧宝抬眼看了看萧辰。 毕竟是萧辰自己的银钱,那一兜子钱也经不住付这么多钱不是。好心是好心,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吧。 “有多少......就给多少吧!” “哎呀,真是遇到好人了!” 几人听后皆跪地叩首。 “我等谢过萧常侍!” 萧辰听后摆了摆手。 “下个月的盐,就先......不要送了。” 扔下一句话,萧辰转身走了出去。 这日晚间,酂城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易琼站在城墙上朝下面望着,只见火把是左一层又一层。 真是纳闷了,那索虏到底有多少人马呢! “报将军,三处城门外皆有敌军,我们该如何应对还请将军下令!” “还能如何应对......” 易琼闷声说了句。 “告诉各处将士,没我军令,断不可贸然出城!” “五十步内,可以弓弩击射。” “若他们杀到城墙下,或用火油,或用滚石断木击之!” “得令!” 城下的北军可不管你这些,接连的攻城拼杀打得城内守军不敢闭眼,更别提休息了。 喊杀声持续到了天明,易琼靠在城墙上的一角,两眼通红。 “将军,将军!” “敌军冲上来了吗?” 易琼慌忙起身查看。 只见城墙下遍地都是箭矢、石头和木头,各色兵器和火把器具交错从横。 当然,还有百十来个北军的尸体躺在下面。 易琼见状缓了一口气。 “敌军退了?” “回将军,敌军已于破晓时退去。” “不过......” “嗯?” 易琼瞪着眼看了看他。 “不过城墙上已没有多少箭矢了。” “滚石断木呢?” 那将士听后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索虏大军于深夜攻城,到处举起的火把可是将城墙上的守军给吓破了胆。 于是乎也不管砸不砸得到,射不射的中,就是一通放箭、扔石头御敌。 易琼再次看了看那些尸体,都在城墙根儿十数步之外,与其说是被守军砸死、射死,更像是敌军撤退时被马匹踩踏而死的。 而城墙的守军也有些许伤亡,多是被箭矢刺死。 “去看一下各处伤亡!” “是!” 没一会儿,将士便奔了回来。 “禀将军,我军伤者两百三十人,阵亡一百五十人。” “传令下去,将死亡将士于城内焚烧,待城外平安后再行安葬。” “是!” “还有......” 易琼看了看那个将士,附耳又嘱咐了一番。 照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方是攻城,可战亡人数却和守军的损伤差不多,而且有如此优势竟然还连夜退军了! 这倒是让易琼有点儿吃不透。 难道说那索虏是故技重施? 打了酂城一下又奔去阴县或者筑阳城了? 城外西北方向,只见浓烟滚滚。 易琼见状赶紧找人来,分了四路,给阴县的蛮族将领和柳元举送信。 可是直到傍晚,四路送信的人竟没一个回来的,而是一个满脸是血的蛮族士卒被侍卫带进了城。 “将军,此蛮兵说要见您!” “汝将领吾邪骸现在何处?” 易琼来到蛮兵面前,神色紧张。 “我军城寨已被索虏烧毁,将军已于晨间战死在城寨!” “什么?” “我......我侥幸逃脱至此,还请将军速速发兵,救援筑阳啊!” “筑阳?” 易琼如何也不敢相信,看来那索虏果真故技重施了! “索虏真去筑阳了?” “我在河边偷偷听到,那索虏说......” “说了什么?” “说......说酂城守军,愚钝至极......” 易琼听后眉头紧皱。 原来,昨夜的索虏骑兵不过三千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奇人用的计策,将火把摆成一排,困在木杆上,再让每个将士两个肩膀各自扛着一根长长的木杆,骑马前进。 而城墙上的守军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敌军,只见着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想想,三千来人,每人就算是举着十只火把,人数也能充到三万人,而城中守军,加上柳庆远派来驰援的三千人,最多也只有八、九千人。 至于怕还是不怕,只有当晚站在城墙上的守军将士自己知道了。 门外的将士忽听得屋里传来一阵嘶吼声,那声音怒不可遏,仿佛要奔到天上和玉帝理论一番才肯罢休! 只见易琼面红耳赤,吓的身旁的侍卫和那个蛮兵全都埋头跪在了地上。 “奸诈索虏!” “我誓灭汝!” 却说筑阳城外,真真儿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波图头顶银盔,上面竖着一根青色翎羽,胯下是一匹黑骏马,蒙着铁面罩,就连马匹的两只前腿也被一副铁甲帘子遮的严严实实。 只见那匹黑马稍稍挪了几步,将侧边的正中央让了出来。 此时,一匹通体散发着银光的白马从后面缓步踏来。 再看马上,一顶古铜色的盔胄上竖着一根彩色翎羽,盔胄缝隙间,黝黑的皮肤裹着一双嗜血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筑阳城门,而后微微的眯成了一条缝儿。 “世子,一切已准备妥当。” “嗯,那就让他柳庆远见识见识我北国精锐吧!” 那人右手一挥,只见一旁战车里的木梯上,旗手跟着左右挥舞着彩旗。 大军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二十余座抛车来到了阵前。 “父亲你看!” 城墙上的柳元举指着抛车唤道。 柳庆远立在那杆绣着“柳”字的大旗下,目不转睛。 “快,护送父亲到内城!” 柳庆远摆了摆手,依旧望着前方。 “父亲!” “敌军来势汹汹,那抛车一旦过来,我外城必将不保!” “父亲还是快快回去才是啊!” 只见柳庆远怒目横眉,毫无离开的意思。 “父亲!” 看来他这是要死守外城了,这可不行,别说一个筑阳城,就连整个雍州都需要他这个老将军才能镇得住! 柳元举见父亲毫无移动的意思,便叫将士或抱或抬,硬生生的将柳庆远送回了内城。 随着绳索脱落,沾满火油的滚石燃着火焰撞进了筑阳城中。 一时间,灰土飞扬,遮天蔽日,求救叫喊声不绝于耳。 柳元举一躲再躲,只觉得耳鸣阵阵,直到头顶的城墙垛轰然崩塌,自己也便陷入了一片昏迷之中...... 外城大门处,有一张长约十余丈的木棚,遮挡着下面的敌军缓缓行来。 城墙下,有张弓搭箭击杀守军者;有架起云梯冲上城墙砍杀者;还有立在云梯上朝着城中射弩抛石者。 再看城内守军,或是站在墙垛中央举起石块向下投射;或是泼出火油烧得敌军哭喊嘶嚎;亦或是手持长枪将爬上城墙的敌军一个一个穿破胸膛...... 如此情形,有一诗记: 北岸火光烧云天,长朔饮血刺甲穿。 成败谁问碎尸骨,淯水阻塞慰长眠。 城门下敌军齐声叫着号子,“砰......砰......砰”的撞着柳庆远的心房。 开国老将、飨食千石的重安县侯,无数次在战火里拼杀的南国武将,看着眼前的失利势头,他再也忍不住了。 此时的城门就要被攻破,没有主帅在指挥,军心必定会涣散。 于是柳庆远带着贴身侍卫,来到了外城的城墙上御敌厮杀,趁机将柳元举救回了内城的内堂里。 临近傍晚,城墙上已经分不清敌我,唯有铁甲碰撞的声音和那一刀刀猝不及防的挥砍声不绝于耳。 “左右两翼,都已杀过去了吗?” 司州牧元怿,望了望西边的夕阳问道。 “回世子,两翼共计四万余人,已分别进攻了四个城门。” “既如此,我为何没有见到城破?” “回世子,筑阳城乃是柳庆远起家之所,经过他数年修葺,早已是固若金汤!” “我军抛车虽已砸破城墙,但据士卒奏报,城中守军仍有五万余人......” “什么?五万余人?” “他柳庆远前番已元气大伤,又如何突然来了这么多兵卒!” “世子,在来筑阳途中我接到了一封密报,信中说柳庆远趁着休整之机,将那些卸甲士卒重新征用,更有蛮族草莽自行投奔,想必今日之敌,多为补充兵员!” 元怿听后瞥了一眼波图。 “既有此报,为何不早说!” “世子恕罪,末将不知信中所述是真是假,若是因此乱了军心,末将便是千古罪人!” 元怿咬着牙,气的脸上直哆嗦。 不过话说回来,波图也是好意,既然是声东击西,就要打的迅猛,若是因为一封书信就迟疑不前,必会贻误战机。 “如此,你就在此跪候,等着我回来,取你人头吧!” “驾!” 元怿甩起长鞭,便飞奔了出去。 “世子不可!” “城中守军如何布防还未可知,世子切莫轻敌深入啊!” 波图连忙起身,试图上前阻拦。 可终究是被身旁的几个将士按了下去。 看来自己只有等着被屠杀的份儿了。 思量间,猛地看见一股南军队伍,一路劈砍开路,冲破了前面万余人的攻城队伍,直奔筑阳城门而去。 “不好!” “有援军!” 身旁的将士还没缓过神儿来,波图已跨上战马,奔了出去。 也不知是几辈子的缘分,或者是深仇大恨,波图和易琼再次遇到了一起。 没等波图冲到城门下,易琼便勒住了缰绳,而后回过身来。 二十步之外,二人互相凝视。 易琼眼里的血丝几近迸发出来,朝着波图大喝了一声! “蛮狗!拿命来!” 正所谓: 旧恨添新仇,横眉不作休。 相顾万籁平,誓斩一人首。 第99章 鬼使神差索虏撤兵 进退两难萧综怀恨 扶风郡筑阳城,战斗的大火不甘被黑夜吞噬,守城将士殊死搏斗,直到挨到了天明。 城墙上“柳”字大旗随风抚动,柳庆远站在距离破损城墙的缺口处,正在安排人四处修补。 “父亲!” “父亲在何处!” 不远处,柳元举匆匆跑了过来,见柳庆远安然无恙,这才停下了脚步。 “若不是有一员猛将于城外阻断敌军,筑阳城恐怕已经易主了!” 柳庆远低着头,回身看了看他。 “猛将?” “想必是易琼了!” “易琼?” “他不在酂城镇守,贸然来此恐会坏了大事!” 父子二人互相对视之际,只见城门外奔来了一队人马,举着一个破烂的武猛将军大旗。 柳庆远见状摇了摇头。 原来,波图与易琼大战了数十回合,忽见司州牧元怿的大旗从城中撤了出来,如此不上不下的节骨眼儿,身为统帅的元怿世子竟然退军了,这可让波图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于是他也跟着队伍退了出去,想一探究竟。 可谁知易琼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穷追不舍,直到追到了阴县,被寨中敌军一通乱箭伺候,折损了百余人马才作罢。 而当易琼回到酂城时,在城墙上却看到了敌军的大旗,守城敌军见此便出城掩杀,队伍一时间惊慌错乱,易琼拼死才侥幸逃脱。 此时易琼的身后不过千余骑,望着筑阳城两眼呆滞。 柳元举见易琼来此,亲自将他迎到了内堂。 “那元怿和麾下大将皆在酂城,你可知是何人攻占了酂城?” 柳庆远闷声问道。 易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元举,摇了摇头。 “城中守军不过八千余人,你却领兵五千至此救援......” “如此算来,那酂城便是一座空城!” “哪怕是无名小卒,只要率军猛攻,城内便毫无还手之力!” 柳庆远字字犀利,真是气坏了。 “此战我有罪!听闻筑成危急,我心急如焚。” “一时冲动,便引兵出了城。” “真没想到......那索虏竟如此狡猾!” “难道他们竟有如此战力不成!” 易琼拍着桌子,暗自懊悔着。 “青云还要重新振作起来才是。” 柳元举上前抚了抚易琼的肩膀安慰道。 “酂城虽失,但还有山都、义安做屏障。” “裴将军就在京兆郡驻守。” “当前筑阳城还未被攻下,我看他们一定会继续攻城。” 柳庆远听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对我们而言,战局恐怕会更加艰难了!” 易琼听后跪地行军礼。 “易琼虽有蛮力,但无甚谋略,还请刺史随意差遣,易琼定当全力以赴!” 柳庆远稍稍缓了缓,将易琼扶了起来。 “索虏摇摆不定,战局稍有变化便撤军而走,我们也是死里逃生啊。” “看来这个司州牧,乃是极其敏锐善变之人!” 柳元举朝着父亲柳庆远点了点头。 “父亲所言极是,此情形我亦有所觉察。” “虽说我城内有六万守军,但今日攻城敌军亦有六万余众。” “加之抛车、云梯,早已将我城墙攻破,但见了城外有援军赶来,他们便抽身而去,甚是奇怪。” “不过看那情形并非落荒逃窜,即便是步卒亦能保持阵型有序撤离。” 柳庆远听后坐到了胡床上,摆弄的茶杯好一番思量。 “正因如此,我才没有下令追击。” “他们如同早有预料一般,而且身临大战却如此镇定,由此观之,那索虏将军,绝非常人也!” “若我没猜错,那索虏将军便是奚勒疏!” 易琼低声说道。 “奚勒疏?” 二人听后很是疑惑。 “刺史有所不知,那奚勒疏乃是他化名,此人就是北军司州牧元怿。之前他在建康宫中行刺,火烧勤政堂,险些伤了陛下。” “适逢当日京都地动,众人亦是因祸得福,躲过了一劫。” “此人曾于京都停留了数月,但始终没人能发现他。” “我和萧辰找到他们栖身之所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听了易琼的一番叙述,父子二人甚为震惊。 “青云兄为何如此笃定是那司州牧呢?” “因为他有一贴身侍卫,名唤波图,我已与他多次交手,此人身手不凡,亦非寻常侍卫。” 柳元举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青云兄猜测已是八九不离十了!” “能在京都隐匿数月不被人发现,若非机警敏锐之人,恐怕难以做到了。” 柳庆远在一旁听着,摇了摇头,但并未作声。 “呵呵呵,恐怕元举兄过于抬举他了。” “青云兄此话怎讲?” “他能在京都藏身,乃是有人暗中帮助。” “至于是谁,我和萧辰还没有查到实证,如今也只是猜测罢了。” “萧辰说过,此中关联重大,既无实证,我等绝不可轻易断言......” “索虏虽机敏,可我们亦非朽木顽石。” “话说回来,若豫章王能发兵增援,酂城亦不至于落入敌手了。” 易琼和柳元举无奈的摇了摇头。 “报!” “报刺史,京兆郡裴将军发来手书!” “哦?” 柳庆远听后急忙接了过来。 看着书信,他时而微笑时而皱起了眉头。 “岂有此理!” “黄口小儿,竟如此跋扈!” 柳元举上前拿过书信,看了看。 原来,裴渊明得知酂城遭难,故而率领所部一万余人,奔袭支援。 可豫章王的一封敕令,又将他按了下来,裴渊明也只得按照军令,驻扎在山都城驻守了。 这意思很明白了,当下局势看,以宁蛮校尉府为中心,东面沿朝水向南至蔡阳郡,西南以山都、邓县为屏障,这片区域才是萧综想要防守的地方。 至于他柳庆远和易琼,萧综只会在日后的奏表中提上一句“为了顾全大局,儿臣唯有忍痛割爱,舍弃扶风郡域......”种种而已了。 虽说柳庆远本就没指望萧综做些什么,小毛孩儿想要抢功,全凭本是就是了。 可没想到他对萧综的认识太过寻常了,萧综是有可能要抢功,但现如今看,更想要他们几人的性命才是真的! 酂城府衙内,继英满脸得意。 “州牧神机妙算,犹如诸葛孔明在世。一个声东击西之计,便轻易取了南国数座城寨,恐当世无人能敌也!” “如此一来,小人便可请主人来此与世子相聚了!” 元怿和波图坐在胡床上,正吃着酒,听了他这一番赞扬后便笑了笑。 “我既司职前军统帅,收复雍州之地乃是职责所在,又与河间萧刺史情谊深厚,这于公于私,本应如此,先生不必如此。” “只不过......” 元怿说着,放下了手中酒杯。 “将军有什么话还请直言,小人回去如实禀报便是了。” 此时波图缓缓起身,来到了继英面前。 “呵呵呵,恐怕先生还不能向刺史禀报。” “哦?” “此话怎讲?” “如今酂城虽破,但筑阳城还有五万敌军驻守。” “那柳庆远在雍州盘踞多年,已是人心所向。” “若是我们置之不理,在我军挺进京兆郡之时,腹背必会受敌。” “到那时,雍州战果付之东流不说,你我性命亦难保全。” “故而州牧之意,还需将筑阳城攻下才是。” 继英听后点了点头。 “那......小人又该如何禀报呢?” “呵呵呵......” “先生稍安。” “州牧早有计策了。” 于是波图便附耳嘀咕了一阵。 继英听后却露出了为难之色。 “可是,刺史派我来此,是为了与世子相见。” “我若如此,岂不是诓骗了主人!” “哎,呵呵呵......先生此话太过多虑了。” 波图抚了抚继英的肩膀,把他按在了胡床上坐了下来。 “虽说筑阳城固若金汤,但如今被我军一番攻击,就已残破不堪。再看它周边城池皆在我军之手,它一座破城,已是孤立无援了。” “所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如此良机我们又怎能放过呢?” “待筑阳城为州牧所有,萧刺史便可来到城中,犹如在自家府院一般与世子相聚了。” “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反观眼下,酂城兵寡城破,难道先生忍心让萧刺史身处险地吗?” 继英转了转眼珠儿。 波图的一番分析的确有理有据。 与其让自己的主子身处险境,倒不如再等等,等他元怿都安排好了再来也不是不可以。至于自己,回去无非是挨一通骂就是了,毕竟此番前来未能如愿,可自己那颗忠义之心相信主人日后定会知晓的。 于是继英跪地叩首。 “既如此,我身家性命,就仰仗将军了!” “哎,先生快快请起。” 波图将他扶起,转眼间只见元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来。 却说南军洛口军营里,萧辰憋了一肚子气还没处撒。 此时欧阳僧宝正站在一边,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垃圾桶。 “没钱就提前跟人家说啊,盐送到地方了说没钱,朝他要吧,他还甩上脸子了。” “老将军你说说,这种人怎么也配当都督当呢!” 萧辰摇头晃脑,一口闷下了一碗凉茶。 “也真是没想到,官府运个粮食这么费劲。” “人家盐商虽说挣的多了点儿,但你粮食运不到的地方,人家怎么就能把盐运到呢!” “那还要官府有什么用!” “直接用盐商运粮就是了!” 欧阳僧宝抱着宝剑,不作声,只是时不时地抬起眼皮瞧瞧萧辰。 “我......” “我刚才说什么了?” 欧阳僧宝愣了愣神儿。 看来这小子真是恼火了,自己刚说的话都会忘。 “额......使节常侍说......用盐商运粮。” 萧辰不由自主的举起手摆了摆。 看样子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用盐商运粮!” “对!咱们就用盐商运粮!” “产盐运盐都有盐税,若是朝廷下旨,用盐商将京都粮草运至北徐,一路耗费都由盐商负担,而朝廷用此给他们冲抵盐税,日后再产盐运盐,就不用缴纳现钱了。” “对!就这么干!” “老将军,你觉得如何?” 欧阳僧宝哪里想得了这么多,在宫里当值时就听说过,这位萧常侍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主,自己的职责是护他周全,其余的事情还是不要多想了。 “额......我再去煮些茶吧!” “不行,我要连夜回京,奏报陛下!” “老将军,有劳你护送我一程!” 刚说完他想一出是一出,这就来了! 于是欧阳僧宝起身拱手,到帐外牵马挂鞍不说。 次日清晨,萧子明快步来到了中军大帐中。 “兄长!兄长!” “何事?慌慌张张!” 萧子昭皱着眉头,也是没一个好脸。 “兄长,那萧辰连夜回京了!” “什么?” “回京了?” “兄长,要不要让二哥追上去......” 萧子明说着,便伸手在脖子上示意了一下。 “荒唐!” “他即为使节,回京复命又有何不可!” “兄长啊,你真是慈悲心肠。” “你忘了昨日他是如何与你作对了?” “那萧辰满口忠义廉耻,却把兄长当成罪人一般辱骂!” “我看他连夜回京,就是为了当面向陛下参奏兄长!” “兄长统帅北徐,身担大任,又怎么能被如此小人所污蔑呢!” “弟弟觉得,甚为不值!” 萧子明抱着肩膀,满脸的意难平。 “你懂什么!” “虽说萧辰言语失当,行事随心所欲。” “但他与那些纨绔郎君有天壤之别。” “北徐粮草不济已有月余,可朝廷那么多重臣,却没人能站出来为我们说话。” “他萧辰无非是一个常侍罢了,但他却能挺身而出,咱们先不说结果如何,若是换作你,你能像他一样来北徐吗?” 萧子明听后低头不语。 “即便他是因为与我置气连夜回京,但我还是不相信,他是回去参奏弹劾于我。” “那他回去作甚?” “难不成是知道怕了、难了,回去找陛下撂挑子吗?” 萧子明扯着脖子,很是不解。 “罢了......由他去吧!” “可是......” 萧子明撑着眼皮看了看萧子昭。 萧子昭一愣眼:“怎么?你二哥不会先行出发了吧?” “我......我于破晓时得知萧辰已奔赴京都,就想着不能让他得逞,坏了兄长大事。” “所以......” “所以什么?” “子建真去追了?” “诶!” “你啊......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子昭指着萧子明的鼻子训斥着。 毕竟还是年轻,遇事不知道多想一想。 萧辰身旁可是有宫里欧阳僧宝护卫着,别的不说,即便萧子建得手了,也不见得有能力斩草除根。到时候欧阳僧宝回京禀告,那么要吃罪的可就不止萧子建一个人了! “快去备马!” “兄长要去巡查防务吗?” “还巡查什么!我亲自去追子建!” “若萧辰有半点闪失,我唯你是问!” 没一会儿,萧子昭跨上了一匹快马,和百余随从飞奔而去不说。 “性存悲悯,必受其累啊!” 萧子明皱着眉,望着萧子昭的身影摇了摇头。 却说萧辰、欧阳僧宝还有几个贴身随从,骑着原本拉车的马一路狂奔。 可普通马匹日行不过两百余里,时速肯定与萧子建那匹专门用于六百里加急送信的快马比不了。 到了天明十分,几人才跑到钟离郡的燕县郊外,接连跑了几个时辰,马匹已经开始踹粗气了。 于是欧阳僧宝便劝说萧辰,在郊外林间歇息一会儿。 如此,一行人垫吧了几口咸鱼干儿,这一吃不要紧,只是那牛皮做的水袋可就跟着憋了。 “你们几个,去附近找点水来。” “是!” 欧阳僧宝一句话,几个侍从便抱着水袋跑了出去。 “常侍,恕我直言,我们不辞而别,萧都督不会生疑吧?” “顾不了那么多了。” “咱们早回去一会儿,朝廷就能早些运来粮食。” “孰轻孰重,他萧子昭那么聪明,应该拎得清。” “话虽如此,可昨夜......” 萧辰听到这,摆了摆手。 “将军不必担心。” “我是觉得,有什么就说什么。” “再者说,我跟他对质,不仅是因为那几个盐商,更是为了他萧子昭。” “身为五州都督,却失信于几个商贾。” “他作为朝廷命官,所作所为都代表着朝廷。” “他失信于人自然和我无关,但朝廷的威信要是因此被削弱,那就得不偿失了。” 欧阳僧宝稍稍点了点头。 “平日里一个个的把为民请命,为苍生着想都挂在嘴上。” “可一旦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就只会想着自己那点儿利益......” “额......常侍息怒,我有一问,还请常侍解惑。” “老将军直说无妨。” 萧辰继续啃着鱼干,没太在意。 “常侍与萧都督既已反目,又如何还要帮助他呢?” 萧辰听后拔出了嘴里的鱼干,看了看欧阳僧宝。 树林间,微微泛起阵阵轻风,隐约听到有一股马蹄的声 音袭来,一旁的马匹也跟着嘶吼了几声,但须臾之后便消散了。 欧阳僧宝按着腰间的长剑,余光中环顾着四周。 “怎么说呢,我这个使节,谁当都行,而萧子昭那个五州都督,也不例外。” “可是啊,毕竟是几万条人命,不能就这么有去无回吧!” “还有那些盐商,也有家人要养。” “老将军你说,咱们身为朝廷官员,每天忙的是什么?” “就说你欧阳将军吧,难道仅仅是为了保护陛下,保护我萧辰吗?” “末将职责所在,从未多想。” 欧阳僧宝嘴上并无几个字,但身子却朝萧辰挪了过来,将面前的火炭挑了挑。 “呵呵呵......是啊,职责所在。” “陛下是生民之主,你保护他,就是在保护天下百姓。” “不过昨夜你也看到了,那些商贾就是百姓中的一员。” “难道说隔了一层,我们就要忘本吗?” 幽深的密林之中,有一支长弩已架好。 正要放矢之际,忽有一人将长弩按了下来。 萧子建拔出匕首翻身便刺。 “叔父!是我!” 萧子建将匕首停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文约?怎么是你!” 于是二人朝着林子里走了一段儿,蹲在了一个土坑里。 “我随父亲追到此处,适才跟着林中侍卫来到了此处,没想到叔父也在这。” “你们也是来追萧辰吗?” 萧子建整理着长弩,没有收起的意思。 “那厮我自会处理!” “不,父亲说了,不得刺杀使节。” “什么?” “兄长现在何处?” 萧文约起身环顾了一番,朝着不远处努了努嘴儿。 林外不远,萧子昭见儿子萧文约和满脸惊讶的萧子建快步赶来,并未多说什么。 只见萧文约稍稍点了点头,于是一众人便策马而去。 “哎......说了这么多,毫无作用!” “说了也是白说,无非就是落个痛快罢了。” 萧辰摇了摇头,捡起石头上的鱼干咬了几口。 “常侍,我们幸得匆忙,无甚补给,还是走大路吧!” “奥,那好吧,走大路也好。” 于是萧辰一行人继续启程,奔赴京都不说。 酂城的继英,连续接到萧综的书信,而信中无非是萧综急迫的催促罢了。 话说酂城已经拿下了,也该让叔父河间萧刺史来此相会了吧! 萧综的一番追问,倒是让继英陷入了一阵迷惑之中。 一边是自己的主子河间刺史,一边是司州牧元怿还有那个波图。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那日波图那通分析可谓是周密得当。不过主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和萧综见面认亲,又不是来争功的...... 所以他们如此周密的计划着,难不成是元怿害怕萧刺史抢功吗? 可事到如今自己已是无能为力了,都怪自己一时轻信于人,如今也只能按照波图所说的计划走了。 继英思来想去,落笔写了书信送至萧刺史不说。 这日,萧综接到叔父的来信后博然大怒。 一方面,叔父先是急促的想见面共谋大事,现如今又说什么要自己帮忙平定筑阳后再做商议。 这又是什么道理? 自己本是郢州刺史,要不是他那封书信,自己也不会借驰援之名贸然来此了,如今酂城、阴县两城和周边营寨已拱手送给了北军,这份见面礼不算薄了吧! 那叔父怎么还如此贪婪,得寸进尺呢! 另一方面,又提到了筑阳城!他柳庆远有多厉害,北国六万大军都没能将城池攻下,到底是柳庆远老谋深算还是北国骑兵无能呢! 老东西倒是有功劳了,可自己呢,若是被朝廷知道自己不发兵救援筑阳,又当作何处置? 如此境地,萧综进退两难。 思来想去,是他柳庆远居功自傲,无视皇族世子威严,不仁在先!那就休怪自己不义了! 于是乎萧综亲自写了一封手书,差人连夜送去了筑阳城。 正是: 无端迁怒暗费神,黑白颠倒天地昏。 十载耕耘宁蛮府,一朝敕令梦惊魂。 第100章 东府放粮萧辰复命 索虏败北元怿逢凶 扶风郡筑阳城,几日的安静被宁蛮校尉府发来的一封书信打破了。 萧综一道敕令,当然管不到柳庆远,但却命令得了易琼。 郢州刺史亲笔手书,令易琼见到书信后率所部即刻赶往蔡阳郡佐助武昌太守何义方镇守宁蛮府北侧。 柳庆远做梦也没想到,萧综阻止裴渊明增援在前,如今又将易琼支了出去,这黄口小儿无情无义的本性,真是暴露无遗! 这还不算,萧综暗地里派出萧敬则统兵三千余人,在筑阳郊外巡防,以平定蛮乱之名绞杀奔赴筑阳城增援的蛮军将士。 所谓阴险狡诈,小肚鸡肠,也不过如此了。 本就缺兵少将的筑阳城,遭到了萧综釜底抽薪般的对待。 京都东堂殿,满朝文武顺次列坐。 萧辰呈报了向北徐运粮的方法,那就是用盐商运粮,再用之后的卤盐调税做透支,抵付车马耗费。 众人听后亦是各有所表,有赞同更有反对,直到大家争累了,这才安静了下来。 半晌过了,还是没有定数,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经书,往下面寻了寻,目光便落在了袁昂身上。。 “袁卿,你意下如何?” 皇帝开始点名了。 袁昂低着头,深深施礼。 “启禀陛下,当前北徐进退两难,至于运送粮草......已别无他法。” “萧常侍既得破解之策,臣......附议!” 徐修仁、周开逸一同上前:“臣等附议!” 皇帝又看了看坐在锦垫上的老七安成王,只见他微微的 点了点头:“如今西北战事稍稍平息,雍州又逢敌军入侵,而北徐寿阳城迟迟不破,以至于两军对峙,身陷囹圄。” “以盐商代运粮草之策,关乎北徐十余万将士性命,亦是北徐和南北兖等地存亡之所在。” “臣以为此计可行!” 有七殿下和徐、袁等人的赞同,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皇帝心里甚是感动,毕竟萧辰这次谏言,不但能解决实际问题,还是不可多得的能让大家都同意的计策。 不过如何实施,还得再做考虑。 毕竟出粮的可是东府城。 要是徐修仁或是七殿下等人去,恐怕会引起老六的不满;要是让袁昂、王柬他们过去主事,又担心老六在背地里搞什么动作他们无力抵挡。 如此想来唯有两边都能交好的人才能担当此任了。 想到这,皇帝欠了欠身子。 “太子何在?” 皇帝轻声唤了句。 “儿臣在!” “朕意欲以你为使节,亲领北徐运粮一事。” “吾儿可担得起大任啊?” 太子毫无迟疑之态,俯身跪地叩首。 “北徐战事,关乎国运兴衰,儿臣愿立下军令状,必会将粮草运至北徐!” 众人听后无不点头称赞。 皇帝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卿、袁卿!” “臣在!” “尚书中书两省,要尽心佐助太子,万事需以大局为重。” “遇事不决,太子可行独断之权!” “臣......领命!”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跪地叩首不说。 当天中午,动员盐商的诏令便发往了江东七州三十余郡。 盐商们接到诏令后也算了一笔账,到官府申请产盐的费用不说,平日里运盐的调税是什税其三,出了产地就要交税。而平日里将卤盐运到京都,也带不回来什么,多半是空车,要不是一斗盐的价格能值四斗米,他们也挣不到钱了。 如果借此机会由京都去往北徐,每运三斗米就可抵一斗盐的调税,运送布匹、辎重等物也可抵调税。另外,空车返回的费用还有补助。 如此算下来,这差事可是稳赚不亏了。 于是乎青、冀二州、南、北兖、吴郡、钱塘等地的盐商纷纷赶来,一时间东府城被车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话说太子亲自坐镇东府城,临川王亦是无可奈何,纵使有一身本领,也不能对未来的圣主用计不是。 气的他只得回到了东郊王府,十数日闭门不出。 “先生此计,堪比十万大军!” 太子笑呵呵的看着萧辰说道。 望着东府城的院子里车来车往,萧辰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常侍不仅向来果敢,就连这计策亦是非常人所能想到啊!” 徐修仁在一旁点头示意。 “对了,不知先生此计,有何来头吗?” 太子欠身问道。 萧辰听后倒是没多想,毕竟小太子和徐修仁不是外人。 “要说来头,也不是没有。” “不过我说了,二位也不一定能理解。” 萧辰搔了搔鼻尖儿轻声说道。 “呵呵呵,常侍休要拿我们打趣了,如此良策,快快说说缘由才是。” 周开逸在一旁拍了拍萧辰的肩膀笑道。 “呵呵呵,那好。其实我也是突发奇想,以前好像在书上看到过,叫什么......开中法。” “但我又不是过目不忘,如果早就想到这个方法,又何必让北徐将士挨饿呢!” 太子听后点了点头。 “不知先生所言开中法......是何书册所载?” “额......好像是《明史》还是《清史》了......真不记得了。” “哦?宫中藏书我虽未能全部习读,但东宫里皆为饱学之士。” “可我从未听他们说过这两个书名呢!” 萧辰微微笑了笑,没再作声。 历史都是述前人之事,记先人之语,又如何能无端颠倒呢! 万福宫里,皇帝礼佛完毕,跪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七殿下坐在一旁,对着佛祖金身缓缓叩拜。 “盐商运粮一事,萧辰立了大功。” “可他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愧疚啊!” 七殿下听后转身看了看他。 “臣弟斗胆,不知皇兄所言愧疚,意在何处呢?” 皇帝不紧不慢,揽着衣袍朝一旁看着。 “环儿已被我禁足月余,贵嫔为她挑选驸马,她亦不肯相见。” “那裴之礼出身河东名门,其父渊明亦是旧交,对朝廷忠心耿耿,若有如此良臣亲家,我心中可无遗憾了。” “再说那位太学先生陆缅,亦是吴郡望族之后,其父佐公在我竟陵八友之列,我亦可托付。” “这一文一武,都是贤能之士。七弟你说,她又为何如此执拗呢!” 七殿下听后缓缓的笑了笑。 “呵呵呵,皇兄稍安。” “环儿自幼好动,喜欢无拘无束,其天性非他人所能束缚。既已成人,恐怕心中自有打算。况且这儿女情长之事,亦非你我所能左右了。” “退一步言之,皇兄视环儿如同掌上珍宝,又如何要强迫于她呢!” 说话间,二人起身,走出了大门。 “彦达所言有理啊,可她选谁不好,偏偏是萧辰呢......” “哦?既然皇兄知道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又何必如此忧心呢!” “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处事能臣,若能结为连理,这于公于私,皆为美事一桩。” 话说七殿下对萧辰可是十分看好,而他和环儿的事自己也早有耳闻。今日既然能和皇帝兄长聊到这,也没什么可忌讳的,直抒胸臆罢了。 可皇帝嘴上虽赞同他的意思,但心里还是迈不过那道坎儿,至于是什么砍,本来是不想说的,可事已至此,倒不如就告诉他吧。 于是皇帝转身看了看七殿下。 “彦达啊,有些话,我只能同你诉说了。” “皇兄但说无妨,若能为皇兄分忧,亦是彦达之幸也!” “我记得,不久前你问过我,那萧辰与我皇族有何关联。” 七殿下听后连忙扬了下手示意,而后向四周瞧了瞧。 “若事关重大,皇兄还是要慎重才是。” 皇帝见状抚了抚他的肩膀。 “呵呵呵,彦达不必多虑。” “在这建康宫中,朕还不必忌讳那些耳目。” 七殿下听后连连拱手。 “其实萧辰并非我子嗣......” “只不过这层朦胧之态,不过是为了震慑人心罢了。” “正因如此,一旦我将环儿赐婚于萧辰,这层迷网也便不攻而自破了。” “到那时,萧辰性命恐会堪忧不说,就连他所谏新政之策,亦会付之东流了。” 七殿下听后捋了捋胡须。 “如此说来,皇兄所虑非朝夕能解了。” “不过臣弟还有忧虑......” “彦达直说无妨。” “若是环儿倾心于萧辰,非彼不嫁,失了皇族颜面不说,恐怕还会落下心结。” “至于萧辰......” “若是他非环儿不娶,而皇兄从中阻拦,恐有怨恨之忧啊。” “皇兄看中萧辰,乃朝中人所共睹。” “佛经有云: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皇兄既无应对之策,何不放手一试呢!” “嗯?何为放手一试?” “恕臣弟直言,我南国开国十余载,文臣武将顺次交替,皆以忠心报国。” “可纵观史册,以一人之力覆国者古之未有,以一人之力擎天者亦未有之。”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皇兄又如何要将期许赋予一人呢!” 皇帝听后皱了皱眉,看了看七殿下。 “难道......是朕错了?” “臣弟直言犯上,还请陛下降罪!” 七殿下侧身跪在台阶上,低头不语。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啊,为何要将期许赋予一人呢,还不是因为朝中能推心置腹的人实属不多啊。 “彦达何故如此,快快起来!” 说着,皇帝将七殿下扶起,二人穿过东阁门,朝勤政堂走着。 “还有一事,请皇兄妥善安排。” “你且说来。” “太子奉命坐镇东府城,向北徐运粮一事进展顺利,所以六哥那......皇兄还需多加安抚才是。” “哦?听彦达此言,我还不能动他东府城粮仓喽?” “哦不不不,皇兄误会了。” “臣弟是想,东府城乃是扬州治所。” “其仓中粟米、麸糠皆为拱卫京都之用。” “听闻这几日东府城来了百余家盐商,车马更是不计其数。” “只用了十日,便将东府城仓内二十余万斛粟米运至了北徐。” “另有麸糠十余万斛,布麻等日常补给更是不计数。” “如此一来,不出月余,恐怕就要将东府仓搬空了。” 皇帝听后微微笑了笑。 “我看未必吧!” “皇兄此言,可是知道什么内情吗?” “呵呵呵,哪有什么内情。近年来我没能亲自到东府城巡查,皆因信任宏达罢了。” “不过根据康长明前几日奏报,东府城内光是霉烂麸糠、粟米就有四十余万斛。” “陈米压着新米,仓内早已放不下了!” “‘仓内养硕鼠,洛口埋尸骨’。” 七殿下听后一愣,这样的童谣怎么能传到皇帝这了? “怎么?你没听过这句童谣吗?” 七殿下急忙笑了笑:“童言无忌,皇兄又何必当真呢。” 说话间,二人扶着围栏继续走着,无意间朝下面的青石地面瞧了瞧,只见绿草青青,浅浅的草丛中时不时的爬过几个甲虫来。 “你瞧......” 皇帝抖着宽袖指了指。 “这石缝之中已有春意焕发,好一番生机啊!” “看来朝廷里也该换一换天地了......” 皇帝说完,背着手进了勤政堂。 相比于北徐有了粮草接济,士气大增,雍州筑阳城的形势就没那么乐观了。 易琼心里虽不爽快,但终究还得奉令行事,于是骑着马出了城门,向西北方向进发,赶赴蔡阳郡。 送行的柳氏父子俩刚刚进城,便有将士来报。 “启禀刺史,西面郊外有大批敌军奔来!” “什么?” 于是二人急忙跑到城墙上,朝西边望着。 只见尘土飞扬,一片拔树撼山之势。 西南、正西甚至西北方向都有敌军的大旗。 而筑阳城墙被砸破的几个洞刚刚修葺完毕,连泥土都没干透,这易琼刚走,索虏便掩杀过来了,也真是时候。 “父亲,易琼出城方向既是西北,恐怕他凶多吉少啊!” 柳庆远摇了摇头。 “生死由命,希望他能逃过此劫吧!” “世华先生何在?” 柳庆远高声唤道。 “刺史唤我?” 一位三十多岁书生模样的人快步上前,低头拱手。 “先生免礼。” 柳庆远扬手示意。 “你也看到了,敌军已杀将过来,先生可否为我观测 一番,今日是何征兆啊?” 庾世华背着手,抬头张望了许久。 而后点了点头。 “未正之时,必有骤风至此。” “刺史还需备足火矢,以应敌军!” “哦?先生此言当真?” “大战在即,在下不敢妄言!” 柳庆远听后捋了捋胡须。 “快去按先生所言准备!” “得令!” “记得再备些火油,待敌军临近城墙之时,以油烧之!” “不必了!” 庾世华朗声说了句,而后再次上前拱手。 “先生还有事?” 柳庆远回身看了看他。 “刺史有所不知,骤风之后必有大难!” “那火矢若用得当,可破敌军十之三四。” “那......火矢之后,该当如何?” 父子二人愣着眼,很是不解。 “恕在下直言,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 “若刺史能听我一言,待敌军挣扎于火海之时,我军 可悉数躲避于各处。” 柳庆远听后皱了皱眉头,哪有那么厉害的天象,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有人如此卜象的。 要不是寡不敌众,今日也不会问他这一嘴。 要知道,这就等同于把全军将士的性命都压在了庾世华的预测上了,定要有些决心才行。 柳元举看着他父亲,等待着命令。 城外,隆隆声越来越近,柳庆远还是犹豫不决。 “父亲,还有半个时辰就是未正了,快下令吧!” 柳庆远再次看了看庾世华。 因为此时的柳庆远已经无路可选,索虏如此阵仗,一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加之城内将士多有伤病,硬碰硬定不可取。 没想到啊,老了老了,还要面对这么难以抉择的情况。 只见柳庆远目光如炬,抚了抚庾世华的肩膀:“告诉各处钲人,待火矢放毕,以罐鼓为号,全军......撤到内城藏身!” “得令!” 庾世华看了看手掌,露出一副苦闷之态。 作为当时的科学家,庾世华本应不问世事,一心向学,以钻研学术为己任,更别说用一己之长助长杀戮气焰了。 但与他父亲不同的是,庾世华常怀忠义怜悯之心,总想着为守城做些事情,平日里对百姓的所求所愿亦多有反馈。 而且他本是就雍州新野人,可数年来新野被索虏占据着,思乡而不能就,对索虏又怎能没有怨恨呢! 如此,他便回到了家中,备下荆棘条,等着向父亲请罪了。 话说元怿大军蜂拥而至,他们很会找地方,专门挑之前已被破坏的城墙攻打。 又竖起数个木棚,用以遮挡城墙上飞来的箭矢。 木棚下面,有十数个大汉抱着一杆粗壮的撞木,撞击着城墙的旧伤。 也许是队伍攻城攻的太激烈,亦或是筑阳城内的守军已心生畏惧,毫无抵挡之力,元怿看着将士们瞬间就冲到了城墙底下,好像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于是乎他定在马上,思量了起来。 “继先生何在?” “小人在。” 继英侧身拱手示意。 “先生观此,可有话说?” 先前元怿说攻下筑阳后再迎接萧刺史来这跟萧综见面,继英还吃不准,并为此心生忐忑。 今日见眼前这形势,终于是放下了心里的石头。 “额......我军势如破竹,小人自当恭贺州牧!” 元怿听后瞥着嘴转过了身去不说。 波图见状,也毫不留情,骑着马贴到了继英身旁。 “先生果然好眼力,只不过你这句恭贺,未免过于搪塞了些吧。” “前番世子说先行攻下筑阳城,再议刺史与那萧综会面一事,我记得当时先生还心有不快,以至于萧刺史频频上书圣主,催促我等发兵。” “怎么?如今形势大好,先生就改了口风吗?” “额......” 继英朝着左右看了看,并未作声。 他波图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率兵打仗,胜与败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之前吃了苦头你们不舒服,现在得了势还要说这些话挖苦了。 元怿坐在马上,转过身子接过了话茬:“我闻先生有神机妙算之能,当前我军士气正盛,有以一当十勇,若先生是城内守军,该作何应对啊?” 果然不出所料,波图先是一番冷嘲热讽,元怿就跟着出起了难题。 看来要不给这二位展示下真本领,恐怕真会丢了萧刺史的脸面了。 于是继英眯眼观察了一番。 此时的北军可谓是如入无人之境,撞城墙和大门的那些人更是激动不已,毕竟元怿下过命令,谁先冲入城内就封赏谁,有这好事谁还顾得上头顶的箭矢了,再说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矢有木棚挡着,只是噼啪作响罢了。 “将军请看。” 继英扬起马鞭指了指南面的城墙。 “我军将士皆聚拢在城墙坍塌处,若......若乱石火 油倾泻而下,我军必受其困。” 元怿听后皱了皱眉,很是不屑。 “那依先生之见,我军当攻击何处呢?” “额......我军当行仁义之战,列队攻击正门!” “哦?” “《司马法》有云:夫战之道,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 “我军出正义之师,收复破旧山河,当以君子之礼攻之!” 继英说完,拱手再拜。 元怿听后仰首大笑。 “哈......哈哈哈......” “朽木呆鸡尔!” 元怿说完,斜着眼瞪着继英。 继英这一番如同戏言一样的谏言,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原本想着维护颜面,可终究是丢人丢到了老家。 于是他只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退了回去。 天色昏暗,东方有一大片黑压压的阴云呼啸而来。 北军和守城南军不得不多燃起些火把,才能互相看得清。 很快,新修的城墙再次被撞木攻破,北军借着缺口,便如流水一般涌入了外城。 外城城墙的望楼上,旗子晃得愈加厉害,好像要把旗子和望楼一起吹散才肯罢休。 元怿等人在大军后方,只听得战马嘶吼,身上的斗篷也膨胀成了一张张微型罗帐。 众人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头顶,只见适才的星月已被万丈深渊所吞噬,而那幽深之中,翻转着花白的旋涡,不知何时便会倾泻而下一般。 忽然,一匹战马脸上的面罩被掀开,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元怿的怀里。 “快护驾!” 波图大声叫喊着,可他的声音却显得那样微小,全然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抵消了。 一通战鼓声响起,雨点儿般的火矢从天而降,几处城墙的破口处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北军或用铁盾抵挡,或以撞车遮蔽,什么遮挡都没有的,就只能用刀剑挥砍躲闪了。 五千弓弩手,十数轮击射,即便敌军有侥幸没中箭的,身上也少不了燃着的火油...... 望楼上的钲人再次鸣鼓发令。 只见守城南军从城墙上陆续退了下去。 紧接着,大风裹挟着火矢、瓦砾、细小石块形成了数道高耸通天的火柱。 霎那间,那火柱暴露出了嗜血般的本性,瞬间便撕破了北军身上的战甲,折断了他们手中的长矛,像熔炉一样将成百上千的北国士卒融入了火海之中...... 此时的外城里,一片混乱。 “世子,快走啊!” 波图拽着愣在马上的元怿大声唤道。 风暴之中已看不清城墙上的情况,唯有火光冲天、哀嚎声四起。 元怿目光呆滞,将那一头披散的秀发转向了波图。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不甘心。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啊!” 转眼间,骤风戛然而止! 尘土缓缓散去,只见城墙内外,尸体成山,上面浓烟滚滚。 大批的士卒丢盔弃甲,哭耗着跑了过来。 元怿见状便拔出长刀。 “私自叛逃者,斩立决!” 一时间,身边的将军飞马奔去,将攻城的士卒逼了回去。 云车再次架起,攻城队伍顺次列队。 元怿勒马立在大军前。 “成败在此一举,将士们,随我攻进去!” 外城墙已无人镇守,北军一股脑的再次冲进了城中。 柳庆远站在内城的了望亭里,目光坚毅,咬紧了牙关。 柳元举频频的抬头看着天空,焦急在屋檐下徘徊踱步。 难不成庾世华失算了? 若他真的失算,那筑阳城可就难保了。 外城被一波波的敌军重新占领,与内城的守军越来越近。 云车缓缓逼近,就要挨到了内城的城墙上。 柳庆远瞪着通红的双眼。 真不能再等了! “传令!随我出城御敌!” “父亲!” “庾世华说过,骤风过后,必有大难!” “我军此时出击外城,岂不是自绝后路吗!” “放肆!” “再有言退者,立斩不赦!” 一时间,内城的南军冲出大门,两军势如水火,交融在一起展开了一场巷战。 柳庆远手持长刀,肆意劈砍。 北军经过前番那一阵折腾,体力和士气已大不如初。 没到半个时辰,南军便把半个外城夺了回来。 当此之时,外城的城墙上飞来阵阵箭矢,无论是敌是友,只能箭雨中自求多福了。 杀红眼的柳庆远躲闪不及,右胸口中了一箭。 幸得柳元举一直在身旁护着,才把他扶回了内堂。 又听得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北军的一座云车霎时间被劈开,燃起了熊熊大火。 众人惊异之际,头顶便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 拳头大小的冰雹如同泼水扬沙一般骤然坠下。 继英下马不得,慌乱之中只好用衣袖挡着,可谁料想还是被一个长着尖刺的雹子砸在了头上,顿时鲜血喷涌,只听得“哎呀”一声,摔了下去。 城内的马匹受到惊吓,四处狂奔。 元怿死命的勒着缰绳,可胯下骑得毕竟是牲口,谁不想活命呢,折腾了一阵后被甩到了瓦砾堆里不说。 这时候的两军将士已乱成一团,城墙上没有什么带蓬的房屋,只得奔向内城的大门。 慌乱之时,四处奔跑躲避也就演变成了踩踏事故。 元怿右手拄着瓦砾,刚要起身,只见眼前窜过来一群惊慌失措的士卒。 没能死在敌军手里,却要被这些个落魄的走卒取了性命。 元怿满脸苦笑,以至于悲愤交加。 “世子莫慌,波图来也!” 波图勒着缰绳,伸出了左手,元怿再次撑了下身旁的瓦砾,抓着波图的手掌,飞身骑上了马...... 如此,内城大门瞬间被冲破,两军将士损伤皆已过半。 而元怿所率的北军如同虎狼一般,竟然要一命换一命,好不停歇的向前推进。 时至破晓,风停雷歇。 一声号角在城外吹响。 只见四座城门各自涌进了一支队伍。 柳元举扶着城楼上的柱子观望着。 “父亲快看!是援军来了!” 正门外,一“裴”字大旗冲了进来。 再看东西两侧大门,有“吉”字旗帜高高举起。 柳元举兴奋的不知所以,跑到了后窗查看北门的动向。 北面也来了援军,但没有旗帜,人数也显得稀少,但其中一员战将确有万夫莫敌之势。 此时的波图见大势已去,急忙将元怿送上了战马,二人杀出一条血路,奔出了城外不说。 南郊树林间,遥望筑阳城。 浓烟未散,一片狼藉...... 筑阳城内,竟陵太守裴渊明、西阳太守吉士瞻阔步登上了楼上的内堂。 “庆远兄,别来无恙啊!” 二人于门口低身拱手作礼。 柳庆远刚刚包扎完毕,欲起身回礼。 “庆远兄莫动,城内多半索虏已被我等诛杀。” “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一步啊!” 裴渊明抚着柳庆远的肩膀安抚道。 “渊明兄及时救援,我甚为感激......” “只是如此一来,兄难免会受到豫章王责罚吧?” 柳庆远说着,摇了摇头。 “都怪我守城不力,连累你们了。” “呵呵呵,庆远兄多虑了。” 吉士瞻来到身边,看了看二人。 “数日前我接到圣旨,便立即整军赶来。” “没想到在筑阳西郊遇到了渊明兄。” “他亦是奉召行事,豫章王又如何能责罚于他呢!” “哦?” “如此说来,陛下是早有安排了?” “那是自然。” “那豫章王先斩后奏,以驰援雍州为名霸占宁蛮府,鸠占鹊巢不说,还迟迟按兵不动。” “如此驰援,乃是闻所未闻。” “庆远兄放心,此事陛下已经知晓,圣主自有裁断。” “只是没想到......战事会如此惨烈......” 三人对视了一番,皆摇了摇头。 “索虏来势凶凶,前番若不是有易琼前来驰援,恐怕筑阳早已陷落了。” “因此害他失了酂城,又被豫章王遣了回去,如今是生是死,还未可知啊!” “哦?” 吉士瞻朝着左右寻了寻。 “适才我于城中见到一员猛将,骁勇非常,只不过非我帐下将军。” 裴渊明听后也摇了摇头。 “我帐下亦无此等勇士。” 几人思量之际,忽听得门外一声呼喊。 “父亲,你看谁来了!” 武猛将军易琼,驱身叩首行了军礼。 “末将易琼,拜见各位将军!” “呵呵呵,适才我们还在忧虑将军安危。” “如今看来,皆是虚惊一场了!” 要说易琼孤身赶赴邓县,怎么就回来驰援还带了一些兵马了呢! 这还要感谢萧综之前的安排了。 话说那萧敬则带着三千兵马,于筑阳城周遭绞杀蛮军,无非是萧综的小人之计罢了。 可萧敬则心里是不情愿的,毕竟萧综做的那些事情,他向来看不上,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如今自行领兵行事,也就有了自主权。 所以若遇到小股蛮兵,便挥刀吓唬吓唬,或是劝其归顺属部的正规军;若是遇到大股的蛮兵,萧敬则便施以银钱,稍作拉拢,把自己的队伍说成是柳刺史的巡查部伍,归顺自己就是在支援柳刺史;若是对方不同意,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遇到过这波人。 如此一来,也便省下了刀兵之事。 易琼单骑去往邓县的路上,忽见西面有大股部队奔来,于是便在郊外林中躲避。 如此紧急事态,应该去找援军才行。 可那萧综肯定不会同意,别的不说,易琼擅自支援筑阳城,已违背了军令,如今只身一人,若是去宁蛮府求援,倒不如说是去送死了。 无奈之际,他只得避开大路,沿着沘水一路北下。 就在河岸西侧,遇到了萧敬则的人马。 萧敬则虽是萧综的跟班,但这个小年轻可是一身忠义,最敬佩的就是易琼这种侠义之士。 想想自己跟随萧综这么久,没有一件事是正当的,与其如此碌碌无为,甚至是作奸犯科自毁前程,倒不如跟着易琼大干一场,若能支援成功,说不定还能谋个别的差事,脱离苦海了。 如此,萧敬则便跟着易琼一起,带着近四千人马,奔向了筑阳城。 再说筑阳城,经此一战,已是元气大伤。 如同柳庆远伤痕累累的老弱身体一样,毫无生机可言。 城内守军由六万人,骤降到三万五千余人,而攻城的元怿部伍,也痛失了三万余众。 至此,雍州战事也便告一段落。 而萧综呢,本想着和远在北国的叔父见一面,现在却扑了个空。 扼腕伤神之际,萧综接到了一封诏令,那便是班师回朝! 罢黜郢州刺史一职,附带一句“另寻别任”,算是对他的安抚和袒护了。 长长的船队从江夏郡出发,船舱里,萧综贴在母亲吴淑媛的胸口不想动弹,可没有了乳汁的温柔乡再不像从前那么温馨了。 有诗云: 人算莫如天,贤士道良言。 州牧当世勇,难敌是忠贤。 第101章 慰军心太子临北徐 得噩耗陛下痛心首 春暖花开,莺歌燕舞。 京都南郊圆丘两侧,群臣垂手等候。 京都的郊祭大礼照常进行,而比郊祭更让人期待的,就是新一轮的敕封圣旨。 左卫将军、太子詹事韦怀文被任命为丹阳尹正官,外加通直散骑常侍、中护军将军,掌管着外城戍卫。 竟陵太守裴渊明,回到朝内,任职游击将军、朱衣直阁,宿卫于禁宫之中。 南城县侯、宣城内吏王神念,按照资历也回到了京都,担任朱衣直阁将军,领太仆卿。 兼中书令的徐修仁,同样被扶正。 当然,还有其他敕封,不再一一表述。 却说太子萧统,带着萧辰等人赶赴北徐州,查看粮草运送接收情况。 由于春季全面开河,加之接连几日的大雨使得河水水位上涨了不少。 而北军因为粮草原因不敢轻易冒险,反倒是洛口的南军,趁机打了几个胜仗。 从去年夏秋之交开始,南军本以抵御索虏为目进驻到荆山一带,经过近期的数次交战,又陆续夺回了洛口南岸失地,于是便将洛口营帐的面积也随之遍布到了整个洛水沿岸,对隔岸的寿阳城形成了一个‘一字长蛇阵’。 如此的意外惊喜,皇帝和前线的将军们不得不动了些念头,那就是由守转攻,渡过洛水北上,伺机拿下寿阳城。 先前是因为河面结冰,战舰航行困难,紧接着北军频频以骑兵越过洛水和淮水的冰面进行骚扰,以至于南军只得固守大营,寸步难进。 以至于挨到了粮草不济,进退两难。 随着运粮车马的纷纷踏至,粮草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 值此春暖花开之时,战舰便可如鱼得水。 而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指着萧子昭说:粮草充裕,兵戈齐备,该进攻了! 就连二弟萧子建和三弟萧子明,也都时不时的在萧子昭面前嘟嘟囔囔,含沙射影。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这还要等什么呢! 洛口大营外,五州都督萧子昭、兖州刺史萧靖艺、轻车将军萧子明、南兖州大中正江蒨等人,跪地行军礼。 太子远远的下了车,和萧辰等人快步走了过来。 “末将恭迎太子殿下!” “诸位将军快快请起!” 太子来到萧子昭身前,将他扶起。 “都督常年镇守在外,定要当心身体啊!” “谢殿下挂记,陛下既已托付重任,我等绝不敢有半点迟疑!” “嗯,如此甚好啊!” “实不相瞒,父皇差我来此,就是为了代他老人家看望诸位将军和北徐将士。” “来人!” “将犒赏酒食送到帐诸位将军帐内!” “得令!” 太子洗马、中舍人徐悱,朝身后侍卫挥了一下手臂。 寒暄过后,众人来到了大帐里顺次列坐。 此时的萧子昭,几次用眼神找萧辰,可是看到萧辰朝自己看的时候又有意闪躲了一番。 “东府城运送粮草,都督可悉数接到啊?” 太子微笑着看了看萧子昭。 萧子昭急忙低头拱手。 “太子躬身行事,末将惭愧不已。” “自盐商运粮以来,我北徐大营已陆续接到粟米三十万斛,麸糠四十万斛。” “甲胄、兵器皆已充实,炊器、寝具几近完备。”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起盐商运粮之策,还要感谢萧常侍才对啊!” 萧子昭听后,将目光再次停在了萧辰身上,深深施礼。 “子昭前番多有得罪,还望常侍......见谅。” 萧辰见状也拱手示意。 “都督说笑了,我们都是为南国尽忠,要不是看到军中送盐的商人,我也想不到这些。” 说话间,酒菜已摆了上来。 “今日借御赐美酒款待诸位,军中苦寒,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萧子昭起身举起酒杯示意。 “萧都督镇守北方,乃我朝之肱骨。” “我虽为太子,但资历尚浅,还请诸位不吝赐教才是!” 众人听后皆起身作礼。 “我等定将竭心尽力,报效南国!” “诸位请坐。” “对了,北徐粮草既已充实,都督可有进军寿阳之计呢?” 小太子突然这么一问,倒是把萧子昭惊得够呛。 于是他放下手中酒杯,微微笑了笑。 “额......殿下有所不知啊。” “虽说淮水已涨,我战舰亦可直逼寿阳。” “然军中士气初有好转,才不过几日而已,就如同久病初愈一般。” “末将担心,若此时贸然用兵,恐有欲速则不达之失啊。” 太子听后微微笑了笑,转身看了看萧辰。 萧辰却没当回事儿,毕竟他们谈的是行军打仗。 于是拿起碗中的鱼干儿闻了闻。 “都督上能御敌于洛口,下能厉行节俭于营帐。” “说起来这北徐营地大小事务皆需都督定夺,这时间一长,都督的身体恐怕也吃不消啊!” 萧辰这话不疼不痒,只是含蓄的提醒了他一下。 毕竟北徐对峙都大半年了,如今有了粮食,你萧子昭再不给出个方案,恐怕朝廷就难容你了。 萧子昭听后也清楚的很,如今太子都来了,就是要句话呗。 “呵呵呵,常侍所言甚是,只不过子昭肩负重任,受些劳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太子殿下和诸位将军都在,我便一吐为快吧。” “洛口分为三营,乃是御敌所在。” “不过前有靖艺兄都督被贬,后有康长明中饱私囊一案,至今未决。” “以至于人心多有涣散,军令发而难行。” “恕我直言,收拢三营八万余将士之心,绝非一朝一夕能为!” “而欲行战事,全军士气断不可忽视!” 听了这话,坐在右侧的张德继闷着头不吭声,昌义之攥着拳头更是满脸不悦。 再看萧靖艺,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微微笑着把弄着酒杯不说。 太子稍稍正了正身子,点了点头。 “是啊,身为五州都督,子昭将军能以大局为重,事无巨细,皆躬身为之,作为晚辈,我甚为钦佩。” “来,诸位与我一同敬都督一杯!” 说着,众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跟着太子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末将不胜酒力,还望殿下恕罪!” 昌义之抱着拳头深深作礼。 “无妨,无妨。” “既如此,老将军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剩余几人见状也看出了些许意思,于是都拱手作礼退了出去不说。 萧子昭见状起身上前,朝着太子跪地叩首。 “末将言语失当,还请殿下......降罪!” 太子听后并没有及时回应,只是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要说萧子昭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又怎会轻易言语失当呢,而且还是当着太子的面。 太子便是今后的圣主,而现在是当今圣主的眼睛。 萧子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若是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想必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暴露出来吧。 “叔父如此,侄儿甚为羞愧!” 萧子昭一听这话,惊得双眼溜圆,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末将身无尺寸之功,更不能忘人臣之礼!” “叔父快快请起。” “父皇差我来此,其用意想必叔父早已知晓。” “父皇说过,叔父不谙世事,一心只为朝廷着想。” “所以他老人家才会把五州都督一职交给叔父。” “洛口人心涣散,已是人尽皆知。” “父皇只想叔父在任时,能彰显南国实力,震慑索虏;若言期许,唯有早日了结两军对峙之势。” “若能一举攻下寿阳,便是为我南国立下了不世之功。” “父皇苦心至此,难道叔父还不明白吗?” 萧子昭听后哽咽着抬起来头。 “子昭......绝不负陛下嘱托!” “叔父此言,我定会转述父皇!” “叔父放心,我会随叔父一同上阵杀敌!” 勤政堂门外,游击将军、朱衣直阁裴渊明扶着宝刀挺身站立。 忽见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末将参见裴将军!” 原来是易琼,回京复命来了。 本来立了功是件好事儿,可是看他和身后的萧敬则,却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意思。 “是武猛将军啊。” “快快请起。” “谢将军,我们二人回京复命,本不该如此急躁,不过雍州有书信带来,还望将军转呈陛下!” 裴渊明看了看他,自筑阳城一战后,易琼的名气已传遍了三军。 这个后生确实是个好苗子,有可圈可点之处。 只不过如今雍州战事已平,郢州也平静如常,若不找机会跟个高人,恐怕他日后也没什么大前途了。 雍州的柳庆远将军,就是个最佳人选。 如此想来,裴渊明就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来人。” 身旁的侍卫会意后便上前拱手,仔细在二人身上检查了一番不说。 等裴渊明从堂内出来后,朝着二人再次点了点头。 于是易琼带着萧敬则,进了勤政堂。 “末将易琼。” “萧敬则。” “叩见陛下!” 皇帝微微抬了抬头,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呵呵呵,单骑破阵,骁勇非常啊!” “你们起身吧!” “谢陛下!” “听裴将军说,宁蛮府有奏报?” “陛下,雍州柳刺史,故去了......” “什么!” 喜儿急忙接过书信,递了过来。 只见皇帝双手颤抖,打开书信后双目朦胧。 “这......怎么会这样!” 喜儿见状上前捋着皇帝的后背,一边安抚着。 “陛下,您要当心身子啊!” “庆远既逝,我如同断臂尔......” 易琼擦着眼泪,再次叩首。 “陛下,恕末将直言,雍州还需速择良将,护我北疆!” 皇帝缓缓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 只听他有气无力的说了句:“速去召彦达、怀文来。” “是!” 喜儿一路小跑着,奔了出去。 没一会儿,安成王和韦怀文便来到了堂内,跪地叩首。 “臣,参见陛下。” “庆远......去了......” 二人互相对视一番,皆沉下了脸。 “河东柳氏,对我南国忠心耿耿。” “朕让庆远镇守雍州,意在坚固屏障,防卫左右。” “如今他这一去,朕一时间想不出合适人选。” “你们说......何人接任,最为妥当啊?” 易琼和萧敬则立在原地,皇帝也没说让他们退下,可这军国大事,以自己的品阶来说,恐怕连门儿都进不了,更别说谏言了。 “河东柳氏,自古出俊杰。” “依臣弟之见,待柳氏子侄服丧后,当从中挑选一员机敏者,接管雍州军务便可。” “只不过柳氏子侄一辈,年岁尚浅,若无长者辅佐,恐难成大事。” 皇帝听后看了看韦怀文。 “中护军,你是何意?” “额......雍州乃柳氏根基所在,就地取材,择其子侄镇守,理所应当。” “适才七殿下所言甚是有理,雍州即为屏障,其所担负责任重大!” “而朝中武将肱骨,或在北徐,或在郢、益。” “西北鄱阳王、始兴王肩负大任,实难抽身。” “依老臣之见,当以庆远之子元举镇守雍州,遣裴将军复任竟陵辅佐之。” “嗯,那柳元举才能如何?” “此人博学多识,常得其父躬身教导。” “虽不以武艺见长,然其谋略远胜于同辈。” 皇帝听后捋了捋胡须。 七殿下稍作拱手,接过了话音:“中护军所言不无道理。” “只不过柳元举才过而立之年,其勋格卑微,若以雍州刺史居之,恐怕德不配位,难以服众。” “况且年纪轻轻便任职一方刺史,难免会心生骄奢。” “臣弟以为,若使其镇守雍州,断不可予刺史之职。” 易琼听了七殿下这番话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平日里看七殿下对后辈从来不吝惜夸赞,可今日对柳元举却是多有贬意,如此,还真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既如此,可追封柳庆远为云杜县侯,以其长子柳元举袭封之!” “待他服丧过后,再重回宁蛮府任职!” “传朕旨意:晋安王萧纲,去任丹阳尹,外任为使持节、都督荆、雍、梁、南北秦、益、宁七州诸军事、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 “易琼,你速去中书省传令拟诏,与裴将军同去襄阳,代朕......去吊唁吧!” “末将遵旨!” 如此,中书省拟得诏令,全文大概如下: “朕念往笃终,前王令则,式隆宠数,列代恒规。使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安北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云杜县开国侯柳庆远,器识淹旷,思怀通雅,爰初草昧,预属经纶,远自升平,契阔禁旅,重牧西藩,方弘治道,奄至殒丧,伤恸於怀,宜追荣命,以彰茂勋,可赠侍中、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鼓吹侯如故,谥曰忠惠,赙钱二十万,布二百匹。” 又遣裴渊明再次外任竟陵太守,并派出皇帝的贴身侍从陈庆之,代圣主亲临宁蛮校尉府,吊唁柳庆远。 朝廷里众臣工听闻柳庆远过世,无不悲痛万分。 春夏之交,淮水大涨,北军固守的寿阳城已发生了多处水灾,城内已有几千百姓或弃舍而逃,或聚集在府衙外等待官家的救济。 北国陈留公,担任征南将军、扬州刺史,都督江西诸军事的李崇坐镇于寿阳府衙内。 见此情形后不由得心中忐忑起来。 要知道,南北两军在淮水一带对峙就快一年了,前番或侵荆山、或扰洛口,都算不得什么大战。 只因南军畏惧北国战力,不敢贸然出兵,而北军粮草刚刚有点着落,也不敢贸然出兵。 此时天公不作美,对南军来说便是良机,甚至可以说是逆转之势。 李崇正在思量之际,扬州治中裴询、将军韩方兴、堂弟李神等人皆来到了府中劝谏。 这里稍作解释,为什么北国也有扬州呢? 一句话,就是各过各的,你的北徐我不承认,那是我设立的扬州,我只认这个。 却说几人言辞中肯,劝说李崇弃守寿阳,向北退守八公山一带。 一来可以将城中百姓救出,东山再起;二来可于山上做工事,即便南军来犯,亦可合兵御敌。 可是李崇却不这么想。 只见他捋了捋胡须,两眼湿润。 “我半生镇守寿阳,这一石一瓦,皆为心血。” “南人屡次犯我,皆被这铜墙铁壁抵退了!” “如今稍有水患,你等便轻言弃城,本帅念在多年情分上,不予责罚。可谁若再言弃城,我必杀之!” 几人听后闷头退了出去不说。 扬州治中裴询为人忠厚,身为政务官员,对百姓的遭遇更是于心不忍。 于是他便亲自带着粮食衣物等来到受灾最严重的南城一带,救助难民。 可光是给吃的给穿的也不是长久之计,思来想去,他便自行领兵五百,又差遣左右随从,将千余百姓用小舟送到了寿阳南的安丰城内,简单的安顿下来,算是暂时脱离了苦海。 然而,淮水的水势毫无下降的意思,寿阳城内被淹的地方是越来越多。 那李崇不但与寿阳城感情深厚,治军的法度也无比严明。 裴询虽是护送百姓脱离大水,但贸然带兵出城,乃是于军法所不容。 如此一来,裴询可就是有来无回了。 想到这,一不做二不休,裴询一冲动,便写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发给寿阳李崇,告诉他自己已在安丰城自立为豫州刺史,愿接纳寿阳城内受灾百姓,与李崇两不相犯;而另一封,则是送到了南国豫州刺史马灵馥的手中。 马灵馥接到书信后甚为欣喜,那裴询自知会受到处罚,便对他表露出了投诚之意,于是马灵馥差遣豫州大中正夏侯世龙率军五千,直奔安丰城而来。 却说裴询前脚带着百姓刚走,随后便被同僚韩方兴举报了。 此时说举报,多少有些冤枉了韩方兴,毕竟从大局着眼,他裴询率军独霸一方可不是个好兆头。毕竟他是大中正,城内的防务、民情都一清二楚,若是被南军收编了,可就是个大麻烦。 韩方兴说了裴询的去向,又拿着他发来的手书呈给了主帅李崇。 此时此刻,在怎么体恤下属的李崇也免不了生疑。 为了挽回局面,李崇便派韩方兴亲自赶赴安丰城,劝说裴询。 二人相见,可谓是英雄相惜,都知道彼此的立场,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叛国投诚。 裴询见韩方兴的态度很是温和,又接到了李崇的安抚之意,于是便心生懊悔,都怪自己一时冲动了。 可那封发往豫州的书信却覆水难收。 韩方兴得到了裴询的许诺,说过两日便带着一众人回到寿阳城,于是便打道回府复命去了。 次日,裴询接到马灵馥的书信,说他会亲率大军,于安丰城南郊一带接应。 裴询读完信后心神不宁,马灵馥率大军接应虽是好事,但人多眼杂,要是被韩方兴知道,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思来想去,裴询当机立断,丢下了数千百姓率军乘舟朝着南边驶去。 只是他刚出安丰城没多远,便有一众人堵住了去路。 对,那拦路的便是韩方兴! 韩方兴这个回马枪杀的裴询是毫无防备,慌乱之际,两队人便厮杀在了一起。 可裴询那点人,根本就不成气候,不到半个时辰,便悉数被打败。 落水的裴询被韩方兴的人救起,绑在船上押往寿阳不说。 等马灵馥的人马赶到时,早就为时已晚,只得望着远去的北国战舰摇头叹息。 裴询这一番操作,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一世忠义的名声也便因此烟消云散,想到此处,他是老泪纵横,进而纵身一跃,扎进了肥水之中...... 这正是: 一生侍忠勇,孤身投浑江。 须臾作长叹,含恨悲衷肠。 第102章 求功心切洛口失利 天赐良机东堂献言 话说寿阳城内部的动乱,很快便在南军洛口大营传开来。 萧子昭拿着马灵馥的书信,不免惋惜长叹。 他感叹的当然不是那裴询如何忠义,而是北将投诚一事,如同那煮熟了的鸭子,又飞走了。 然而从这件事可以洞悉到一个信息:攻打寿阳城的时机,真的到了! 内有太子亲临督战,外有寿阳内乱不堪。 如此天赐良机,又如何不抓住呢! 于是萧子昭亲自点兵三万,左翼以昌义之水军为首,右翼有萧靖艺属部五千为支援,萧子昭亲率两万水军,直奔洛上游而来! 太子说好的督战,自然也在萧子昭的主帅战舰上。 萧辰陪在太子身旁,一起观战。 虽说寿阳城距洛水不远,但要想破城还需击溃河岸上的几道北军营寨才行。 说句实话,此时的萧子昭心里没有几分胜算,全然是被迫的成分多一些。虽说寿阳城内乱,但战力还是在南军之上,若此时的索虏统帅有过人的统御能力,恐怕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而小太子却异常的兴奋,这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距离战场这么近,若能一举攻下寿阳城,拔下这颗插在京都北面的钉子,那便是新年送给父皇最好的大礼了! 左翼的昌义之立在自己战舰上,心事重重,他并不看好这次出击。 一方面,南军刚刚吃了几顿饱饭,身体状况刚有好转,而为了搬运粮食,日常操练也中断了月余,如此下来,士气和体力都还没恢复,战力也就不比以前了;再者,如此涛涛大水,战舰即便靠近了岸边,将士们也要洑一段水才能真正到岸上,有这么一遭,将士们就成了活靶子,自己从京都带来的五千将士,加上北徐左营的五千余人,战后能生还的恐怕没有几成了! 如此想法和右翼的萧靖艺如出一辙,而萧靖艺这边原本还有其他打算。平日驻扎在荆山一带,时不时的侵扰一下北岸的敌军,还能占些便宜,但要是大规模的正面战场作战,输赢多半是吃不准。都说水火无情,这大水能淹寿阳,怎么可能躲着南军走呢! 不到一个时辰,萧子昭的中军战舰便在寿阳城外的洛水近岸停了下来。 原来的河床早已被淹没,各处水位还摸不清,如此一来也不敢贸然靠近敌军营寨。 望楼上的旗手挥动着彩旗,进而鼓声大噪,将士们得令后纵身钻进了水里。 再看岸上的北军营寨,弓弩手张弓搭箭,阵阵箭矢噼里啪啦的朝岸边射来。 战舰上,抛车接连弹出滚石,将营寨砸出了多处窟窿。 紧接着,南军将士陆续爬上了岸,举起手中兵刃便冲了过去。 小太子兴奋不已,抓着栏杆大声呼喊:“杀进去!直取寿阳!” 战舰上,又放下去数十条小船,剩余的将士便乘着小船奔向了对岸。 当大军快要冲到营寨大门时,只见一阵阵火矢冲射过来。 众人举起盾牌抵挡之际,又见脚底下生起了丈余宽的火墙。 那便是北军早就设好的防御坑,里面填满了火油,经营寨上面的火矢引燃后,瞬间就形成了一道又长又宽的火海。 一时间,叫喊求救声四起,刚要乘船的萧子昭被萧子明等人拉了回来。 小太子也愣在一边,慌了神。 “都督,快去救他们啊!” “快啊!” 营寨大门外,连接着河水一片浓烟滚滚,全然分不清了进退的方向。 此时,寨门大开,千余索虏骑兵冲杀过来,那敌军将领,便是韩方兴! 东侧,李神亲率五千余骑,朝着刚刚下岸的南军右翼将士杀了过去。 本就逃命无门的南军将士,根本来不及还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砍掉了脑袋。 “萧都督,鸣金收兵吧!” 萧辰大声唤道。 萧子昭两眼通红,望着岸边四散溃逃的将士,多数是葬身火海,或是被砍杀了。 要说此时的昌义之在哪? 他所在的左翼本是前锋,皆因萧子昭心中急迫,战舰又比两翼的速度快,于是乎中军两万余水军便不自觉的成为了自己的前锋。 昌义之和萧靖艺,一左一右,见大势已去,只得在战舰上放些箭矢回应作罢。 南军洛口大军,一年来的首次大战,前后不过半日,便草草的收了场。 萧子昭颜面尽失,跪在太子面前不敢抬头。 洛口大帐里,众人闷不吭声。 门外的小风儿吹得人心更加浮躁了。 “前番我便谏言,断不可贸然出兵!” 昌义之立在一边抱怨道。 “三军将士刚刚填饱肚子,哪里有气力!” “如此作战,别说是攻破寿阳,即便是镇守洛口,亦难为之!” “老将军这是何意!” 轻车将军萧子明,站起身来瞪着昌义之喝道。 “左翼既为前锋,为何中军冲到了敌阵之中,却仍不见左营将士?” “中军战舰迅如疾风,我左翼又如何能追得上!” “呵!如今我二哥下落不明,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子明住口!” 萧子昭大喝一声。 萧子明见状撇着嘴退到了一旁不说。 “三军失利,罪责在我!” “请太子殿下严正军法,降罪于我!” 萧子昭说完,俯身叩拜。 太子此时亦是黯然伤神。 摇了摇头后才缓缓开口。 “寿阳遭遇大水,本为良机。” “可我军粮草刚刚得到补充,士气低落,战力大减,这亦是事实。” “此战我军虽败,但都督出兵之令,并无过错。” “我定会向父皇奏明详情,至于如何处置,还需由父皇定夺。” “都督请起吧!” 萧子明会意后将萧子昭扶了起来,立在了一旁。 “萧刺史。” “末将在!” 萧靖艺拱手上前。 “我军伤亡,可有计数?” “回太子殿下,我军共计战死了两千五百余人,伤者......两千余人。” 太子听后顿了顿。 “才不过半日......便有如此损伤......” “你们回去,好生抚恤他们吧!” “是!” 却说北徐吃败仗的消息,不日便传到了京都建康宫。 皇帝闻讯后是神色低沉,忧心忡忡。 之前雍州御敌,死伤数万,还折损了一员大将。 如今刚到夏天,北徐又死伤了近万余人。 这一西一北,皆是伤痕累累了。 于是皇帝便下了一道圣旨,发往了北徐。 寿阳遭水难,南军遇挫折,皆为天时不利,人心不和。 昌义之和萧靖艺早就看出了这一层,他们作为当局者,能有如此判断不足为奇。 但有一位奇人,看到的不止是失利的原因,更看到了其中的机遇...... 这日,洛口大营来了一众人,为首的便是北徐州刺史王足。 “末将叩见太子殿下,萧都督。” 这王足和萧靖艺一同镇守荆山,今日来到洛口,除了要粮,恐怕也没别的事了。 于是萧子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太子微笑着扬手示意:“王将军快快请起。” 只见王足起身拱手:“我圣主有旨:军中凡有贤能,不分品阶,皆可直言进谏!” “末将斗胆,得知殿下将回京复命,末将欲随殿下左右,进京面圣!” 大帐里的人顿时都惊呆了。 这王足平日里蔫不拉几的,来到北徐任职后就没什么功绩,他还想去面圣,真是想瞎了心了。 “父皇确有此诏令。” 太子微笑着扬手示意。 “只是不知王将军面圣,意在何为啊?” “额......恕末将直言,我军失利于寿阳城外,实乃天时不顺所致。” “我有一计,可破除窘境,不过还需向陛下当面谏言!” 萧子昭本来就心烦,今日又见这个王足刻意想越过自己,说什么面圣谏言,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真本事了? “呵呵呵,王将军既有良策,我身为都督,定会与诸将军商议定夺,汝何不在大营里说呢?” 只见王足再次跪地,接连叩首。 “还望都督恕罪,末将此计......” “此计还需面见陛下,才能道出!” 太子、萧子昭、萧子明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番,拿他也没办法,毕竟不分品阶,直接谏言是圣主的旨意。 “呵呵呵,莫非汝所言之策,乃是天机了?” 萧子明捎带讽刺的接了一句。 “某之良策,胜似天机!” 萧子昭听后心里打了几个转儿,这老小子还真敢说啊! 奥,当着太子的面都不说,非得面见陛下才说,这分明是想邀功了,他是怕屋里这几个人把风头抢去了吧! “既如此,萧都督意下如何?” 太子看着萧子昭说道。 “末将......谨遵太子之令!” “嗯,那好。” “我正准备回京复命,王将军便同我一起吧!” “末将......得令!” 如此,太子一行人,于次日早晨乘着车马赶赴了京都。 东堂殿里,朝廷各署衙首脑顺次列坐,为听取王足的计策,开了一个专题会议。 “将军既有良策,乃我南国功臣,朕今日特将朝廷肱骨召来,商议破城之策。” “还望将军知无不言啊!” 皇帝一番安抚和期冀,王足的心里是暖意融融。 于是他含泪跪地,叩首再拜。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我曾驻守寿阳多年,深知淮水变幻莫测,寿阳乃易守难攻之地,况且那统帅李崇已苦心经营多年,寿阳城已是固若金汤!我军虽举兵数万,亦不能战胜城内数千将卒。然而此时寿阳城内有士卒数万,我军断不可轻举妄动!” “据我多年观察,若破寿阳,必在于水!” 皇帝示听后意喜儿,差人将淮水舆图撑了起来。 而后喜儿朝王足拱手示意。 只见王足接过一支楠木杆,在图上比划着。 众人也便跟着他看向了那舆图。 “观淮水之势,汇于洛口,行经荆山,逶迤钟离,蜷于浮山。” “今逢春夏之交,河汛初至,但还未成往日之态。我军当筑一长堰备之,待夏秋时汛期一到,便可聚水成兵,回灌上游,如此,寿阳必破矣!” 众人听后皆瞠目结舌。 皇帝本来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望了下去。 “王将军此策取地利,顺天时,诸卿观之如何啊?” 中书令徐修仁听后站了出来。 “不知阁下所言筑堰,欲选地何处呢?” 王足捋捋胡须,仔细端详着舆图。 “从地势上来,当于荆、涂二山之间,最为妥当。” “可荆、涂二山乃我御敌前线,若于此处筑堰,恐受索虏侵扰,届时筑堰难成不说,亦会使我军大受挫败,故而此计断断不可!” 徐修仁朗声回应道。 “额......” 王足眨了眨眼,毕竟徐修仁说的也挺有道理。 “徐令所虑甚是,不过在我看来,筑堰选址,还有一处。” 王足再次指了指地图。 “诸位请看,钟离郡既已为我所有,其城墙完备,内有粮草接济,外有洛口屏障,实为易守难攻之地。而浮山乃处其右,周围有涣、洨、沱、沥涧四水汇入,四水于淮水主干道汇聚一处,正是地利所在!” “加之淮水沿岸百姓富庶,人口密集,陛下可发出一道旨意,征北徐、北兖、南兖三州徭役十万,于浮山修筑长堰,再于洛口至浮山之间疏浚河道,待汛期一到,便可以水为兵,大破寿阳!” 皇帝听后连连点头,内心更是振奋。 这个王足虽是降将,早年间以北国几座边境城池归顺南国,为了表彰他的投诚,皇帝便敕封他为北徐州刺史。 如今寿阳城战败,他能直言进谏,提出了对策,足见他的一番赤诚之心了。 为了给众人一个面子,皇帝还是朝着堂下左右看了看。 徐修仁闷着头思索了一番,而后低头拱手:“陛下,筑堰耗费钱粮、木石甚巨,不仅如此,还要大征徭役。如此劳民伤财,即便取了寿阳,恐怕得不偿失!” “如今我南国新政始兴,然土地之策尚未在国中全面实行,淮地虽富庶,可如此行事,定会侵损百姓生存之本,还望陛下......三思!” “陛下,徐令所言不无道理。” 周开逸走到徐修仁旁边,朝堂上行礼。 “兴兵征讨本就损耗巨大,今若筑堰聚水,于府库而言乃雪上加霜,况且筑堰成效尚不明朗,若轻言筑堰,而不能确保其功效,恐为无稽之谈!” 御史中丞司马褧,听了这话挺身上前拱手。 “征讨北国、收复失地,乃我一贯国策。徐令和周舍人如此咆哮朝堂,未免过于激动了!” “既如此,司马御史有何见解?” 周开逸绷着脸问道。 “自古育民之策,皆行与民休息,恳田养民。然国逢大难,庶民之命亦当随以家国。君子成大事而问天地,既然要成就大业,哪有万无一失之理!反观南新蔡、江夏二郡新政试点,亦是耗费甚多,其成效虽好,但朝廷还未曾能收到过二郡一颗粟米!反观筑堰之策,外有天时地利可占,内有南国人心所向,又何愁不能成功呢!” 众人听后无不拍手称快,顺着司马褧的话附和了几句。 司马褧见状朝着堂下低身拱手。 “诸位,若寿阳城破,那索虏必将被我兵将之勇所折服,到那时,我南国大军便可直逼洛城。” “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二位既是朝廷肱骨,又如何要自灭志气呢!” 徐修仁和周开逸二人挤着眉眼,不再言语。 袁昂在一旁频频点头,对司马褧的一番话表示赞同。 皇帝眨眨眼看了看袁昂。 “袁尚书,依你之见呢?” 袁昂听后快步向前,低身拱手。 “陛下,北徐战机千载难逢,臣力主筑堰聚水。” “不过据臣估算,仅发民间徭役恐不能支撑,应补充以前线将士、冗从杂役,众人齐心协力,方能在汛期之前完工。” “至于银钱石木......” 袁昂眨眨眼不再言语了。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看来这事儿就能定下来了。 “此计策即为北徐州所献,银钱石木可从江左诸郡筹集。” “尚书省掌管银钱人口,此事,就由袁卿着手操办吧!” “微臣领旨!” 袁昂俯身叩首。 “祖暅、陈承伯。” 材官将军祖暅、司空临川王长史陈承伯,上前叩首。 “微臣在!” “你二人即刻前往浮山一带,勘察地情,务必要仔细!” “臣遵旨!” 萧辰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可自己却插不上嘴。 一方面确实不太懂,另一方面今天朝堂上的这种局势,皇帝明显是得了道一样,对筑堰的计策甚是看重。 北徐大军迟迟没有成果,如今王足献此计策,就如同给了一个突破口,皇帝自然是欣然接受,哪里还有什么商议了。 也是难为了徐修仁和周开逸二人,都这份儿上了还敢说大实话。 如此,众人各自散去,徐修仁和周开逸落在最后,二人摇头叹息着。 “北徐、北兖、南兖之地,兵民不过百又五十万,如今却要征发劳工十万,青壮之辈恐怕所剩无多了。” “如此一来,那万亩良田便无人耕种,边关戍守亦无人能补充......诶!” 周开逸忿忿不平。 “看来陛下是有意让尚书省从扬州等地征发徭役了,加之钱粮木料亦有摊派,如此一来,江东之地......再无富庶可言。” “如此劳民伤财,陛下就不明白吗?” 周开逸摇着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开逸啊,你我既为中书官吏,建言献策之事已经尽力了,事到如今,便听天由命吧!” “二位留步!” 萧辰赶了过来,低头拱手。 周开逸回身一看是萧辰,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 “萧常侍,适才朝堂议事你可听到了?” 周开逸凑到萧辰面前,像是在质问他。 “听到了,听的清清楚楚。” “那......你为何一言不发?” “我......我发什么言?我能说动谁呢?” 萧辰摊着手,很是无辜。 “退一步讲,陛下和诸位臣工那么笃定,即便我们说出不同意见,又有什么用呢!” “呵呵,萧常侍持节出使北徐州不过月余,竟然学会独善其身了!” “恕我周开逸眼拙,不敢苟同!” 容不得萧辰继续解释,周开逸愤然离去。 “徐令,你说我......” 萧辰转身想继续向徐修仁解释,没成想被他打断了话茬。 “常侍向来快人快语,筑堰之事如此重大,你却一言不发,徐某也甚为失望!” “我......徐令......” “是啊,如今你享千石爵位,领常侍之职,又频频受到重用......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萧辰了。” “为官之道在于因势利导,实乃......人之常情啊!”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徐修仁说着,稍作拱手,朝着周开逸追了上去。 从去北徐州开始,萧辰一路就磕磕绊绊,如今回到京都,还得罪了两个视如兄弟的好朋友。 可千般委屈,万般无奈,又能和谁去说呢! 有道是: 山水轮转尽是非,人心多变在朝闱。 欲卸绛服归林野,回身难舍当权贵。 第103章 藏心机廷尉黑作白 道实情祖暅妄获罪 却说材官将军祖暅、司空长史陈承伯带着署部郎官十数人,又有廷尉丞刘嗣芳、大匠卿夏侯季龙所部共计三十余人,从京都乘车马到了北徐州五河县。 五河县府衙前,北徐州太守张豹奉命在此迎候,此时的他正在门外徘徊着。 洛口吃了败仗,刺史王足又扯着脖子去了京都面圣进谏,看来是有什么变数了。 所谓变则通,通则久。 作为一方太守的张豹似乎闻到了机遇的味道。 只因他所属的荆山大营,乃是归那萧靖艺统帅,而萧靖艺从都督被贬为兖州刺史,就是一瞬间的事。 可见那洛口大营内部,也不是多么干净。 都说仕途上要跟对人,如今自己却跟了招人排挤的主子,别说日后建立功勋了,恐怕连这个地方太守也保全不得。 思量之际,有几辆车马朝着府衙奔来。 远远望着,只见是洛口五州都督的帅旗,再看车马的迅疾之态,看来是要有什么事发生了。 于是张豹俯身跪地等候。 车驾来到跟前,张豹行叩拜大礼。 “末将张豹,恭迎都督。” 车上顺次下来几个人,见张豹如此,不由得抿嘴儿笑了笑。 “将军请起吧!” “几位上官奉命来此巡查。” “主帅并未与我等同行。” 说话的人,便是轻车将军萧子明。 刘嗣芳、陈承伯、祖暅和夏侯季龙理了理衣襟,跟着走了过来。 张豹抬头一看,那萧子明嘴角咧到了耳垂,满脸讥讽之意一览无余。 而下车这几位,是朝廷管理建造的职能部门首脑,这算什么事儿啊! “奥......几位上官奉旨巡查,豹,自当安排。” “里面请。” 张豹扬手示意。 萧子明见状摇了摇头,挺着胸脯便迈了进去。 其他人互相谦让一番,也顺次进了内堂。 “来人,奉茶。” 张豹唤了一声,而后朝着萧子明低头拱手。 “恕末将多嘴,不知将军和几位上官来此巡查,所为何事呢?” “呵呵呵,也罢。” “你即为地方太守,不知朝中动向理所应当。” 萧子明冷眼笑了笑,而后解下腰间的那把腰扇,扇了起来。 毕竟是盛夏时节,酷暑难耐,而五河县这等小地方,又哪里有冰块解暑呢。 “王足已奏请陛下,欲在浮山一带修筑大堰。” “故而,几位上官奉命来此,勘察地形地貌。” 张豹一听这话,高兴的差点儿没跳起来。 刚刚还在担心站队的事儿,现在解决之道便送上了门,真是佛祖开恩呐! “我圣主英明神武,高瞻远瞩。豹闻此计,甚感惊叹。” “呵呵,是啊,张将军当然要惊叹了。” 刘嗣芳满脸不屑,看了看张豹。 “这五河县乃是将军所辖地界,一旦大堰建成,定会取得不世之功。” “倒是我们几人,免不了操劳受累了。” 此时,几个甲士置下茶釜,又将几个陶碗续满浓茶,顺次奉上。 祖暅和夏侯季龙早已口渴难耐,便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那刘嗣芳却慢条斯理,撇去几根茶梗,慢慢的往嘴里送着。 “几位上官不远千里,来我五河县巡查,豹,自当竭心尽力,断不能让几位上官吃苦受......” “啐!啐!”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也能算得上清茶吗?” 刘嗣芳连连吐着,根本没在意张豹在说着什么。 原来是茶梗太多,把上官的嘴给咋破了。 张豹见状急忙拱手致歉。 “上官息怒,末将招待不周,还请上官恕罪。” “还不快去换茶来!” 张豹呵斥一声,甲士听后挺身上前拱手,而后无奈的看了看张豹。 “看我作甚?” “快去换茶啊!” “将军,不是小人不换,只是我县府令十分清廉,从不用官银购置茶点,故而......” 张豹满脸通红,怎么还有这种事儿了。 “你府令现在何处?” “回将军,我县府令已去往沱水,修筑堤坝了。” “罢了罢了!” 萧子明抹了抹嘴,很是不耐烦。 张豹再次拱手致歉。 “几位上官远道而来,乃是奉旨行事。” “既然五河县穷困,就请太守想想法子,妥善安排吧!” 张豹听后连连拱手。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晚间,刘嗣芳等人在五河县府衙落脚,几人聚在正堂里商议起来。 刘嗣芳率先发言。 “此次朝廷议事,陛下乃是笃定不已。” “又有袁尚书亲自坐镇,故而筑堰之事,必将为之。” 要说刘嗣芳为何如此张扬,这还要往前追溯一番。 前番萧辰在北市拿了人,想为崔雷翻案,但那疑犯店家却从宫中大狱被押送到了建康县衙,而后就自杀死无对证了。 这一切的一切,当然有高人指点,而身为廷尉丞的刘嗣芳,在苦苦找寻后也便有了一个坚实的依靠。 如今他深受袁昂的青睐,故而五河县巡察一事便有了他的身影,如此想来日后前程可谓是一片光明了。 陈承伯、祖暅与夏侯季龙对视一番,而后稍作思索。 “廷尉所言甚为有理。” “只不过我等技通土木,守营造之责,若仅以廷议为尊,岂不是本末倒置乎?” “呵呵呵,祖兄说笑了。” “我们即已来到此处,安有不去勘察之理呢?” “只不过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应尊奉圣主之意。” “浮山筑堰,关乎我南国兴衰大业。” “如今北徐大军接连失利,使得朝廷上下备受困扰。”“此堰若成,定可直取寿阳,破除窘境!” “诸位不妨想一想,如此不世之功,岂非你我所能求得?” 夏侯季龙听后先是微微点了点头,忽见到陈承伯和祖暅眉头紧皱,于是又绷着脸喝起茶来。 “巡查结果如何,明日一探便知。” “几位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 祖暅说着,便起身拱手,走了出去。 刘嗣芳瞥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呵,还真把自己当成上官了。” “季龙兄,承伯兄,袁尚书平日里待我们不薄啊!如今战事就在扬州境内,乃是六殿下所辖地界。可他祖暅如此惺惺作态,你们......不会也要同他一般吧?” 此话点破,夏侯季龙心里泛起了嘀咕。 本来自己就是临时跟过来的,东柏堂修葺的任务还在收尾,自己可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再说,即便能筑堰,也不见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袁昂什么人? 身边有那么多门客,随便叫几个匠人便都有师承关系,哪里还轮得到自己上手了。 这份儿功劳了,不要也罢! “廷尉多虑了。” “袁尚书身兼要职,在朝中一呼百应。” “扬州又有六殿下坐镇。” “在下无非是一个布衣工匠,还要仰仗廷尉多多提携才是。” “呵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啊!” “能有季龙兄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豹备好车马,护送着刘嗣芳等人,来到了浮山山顶。 只见山下河道狭窄,水流湍急,两岸碎石密布,半山腰的植被皆裸露着根系。 “佛祖显灵!五河县内,竟有如此地势!浑然天成,鬼斧神工,有此地势,大堰已成一半矣!” 刘嗣芳说着,远远的望着东南的京都方向,深深拱手致敬。 没等别人回应,张豹先低身置礼:“此堰若成,可抵雄兵百万,我圣主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千古一帝,当创此万世功勋!” “长史精通水利,通晓营造,又有圣主恩泽普施,相信大堰不日便能筑成。” “到那时,北岸必破,我军可直取洛都,一统天下。” “不世之功就在眼前。” “豹在此,先行恭贺诸位上官了!” 刘嗣芳听后甚是满意。 要说刘嗣芳心里有小九九,也不足为怪。 前番有北史来拜谒时,只因他顷刻间便将北国的大鼎铭文释义了出来,抢了皇帝的风头,也断了自己的晋升道路。 进而是郁郁寡欢,壮志难酬。 如今能得此良机,巡查浮山,只要勘察的结果和陛下的心意一致,加官进爵就不用劳神了! 祖暅看着眼前情形摇了摇头,沿着山前的草丛踉跄的走了下去。 “哎?祖将军......你这是......” 张豹左右望了望,很是不解。 夏侯季龙见状便跟了上去。 “祖兄小心啊,此地杂草纵横,还是让将士上前开路吧!” 几个将士听后拔刀向前,赶在了祖暅前面,挥刀劈砍着灌木杂草。 “这个祖暅!他要耍什么把戏!” 刘嗣芳皱着眉头,与张豹一起,急匆匆的跟了过去。 众人来到了山底,看着河水滔滔,都不敢上前。 “祖将军,你这是?” 陈承伯和夏侯季龙顺着祖暅的目光一同瞧着。 只见祖暅用脚踹了几下地上的岩石,那岩石看似完整,实则已满身裂纹。 “你们看!” “适才于山阴处我便觉得不对。” 夏侯季龙巴拉了几下石头碎片:“此话怎讲?” “若没猜错,此处乃旧时焰山!” 祖暅斩钉截铁,看了看几人。 “焰山?” 张豹皱了皱眉。 “县志中并无此记载啊!” 祖暅再次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有记载呢......” “这座焰山一旦喷涌,乃是毁天灭地之象。” “哪里还有生还者了。” 刘嗣芳听后绷着脸,不屑一顾。 “虽是焰山,又与修筑大堰有何关联?” 祖暅听后苦笑了一番。 “这焰山虽为昏沉之态,但周围山石早已被其淬裂,故而滚石之灾必不可免。” “张将军,县志虽对焰山没有记录,但每逢大雨,此处必有滚石泥沙毁坏民舍,此事可有记载啊?” 张豹听后眨了眨眼,怎么可能没记载,每年都有滑坡泥石流的灾情上报。 于是张豹点了点头。 “此乃其一。” “适才于山上望去,只见河道狭窄,水流急促。” “如此,在筑堰之时,要比建造寻常石堰耗费更多,且难以牢固堰体根本。” “其三,我们脚下泥土,皆为朱褐之色,乃常年水汽浸泡所致,故而山间树木根系外露,不得长生。” “如此一来,大堰基础难以牢固,一旦基石损毁,此堰不能破敌不说,恐怕还会使两岸百姓大受其困。” “以上三点,诸位都已看在眼里。” “事不宜迟,我等还是回京复命,劝谏陛下,放弃筑堰!” 祖暅长说完,转身离去。 “慢着!” 刘嗣芳大喝一声,祖暅这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昨日我四人议事,祖将军怕不是忘却了?” “祖暅不敢。” “不过议是议,察是察。” “祖暅绝不敢以堂间商定蒙蔽双眼,无视于事实真相。” “你!” “好你个祖暅!” 刘嗣芳急的直跺脚,以至于脚下的几块石头也被踩得稀碎。 “既然如此,我们便分别面圣!是功是过,你可要想清楚了!” “哼!” 刘嗣芳恼羞成怒,甩着袖子忿忿离去不说。 “哎呀,祖将军这是何苦呢!” 张豹凑到祖暅身旁,还想着拉拢宽慰于他。 “只因一己私欲,便要将百姓生命置于不顾!” “张郡守食禄一千二百石,难道还不知足吗!” “哎,你!” 张豹吃了哑巴亏,按着宝刀又不敢拔出来,只得悻悻离去。 “祖兄留步!” 陈承伯上前拱手示意。 “怎么?难道季龙兄亦要随波逐流,驱利覆义吗?” “诶!祖兄说我什么都好。” “只不过此事若向陛下如实禀报,我担心......” “呵呵呵,罢了!兄之忧虑,祖暅心中有数!” “话自然由我去说,和你承伯兄无关。” “祖兄啊!你怎么还是这般固执呢!” “前几日我们在东堂殿都听到了。” “陛下听了那王足所献之策,甚为满意。” “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兵家尊崇之道,为上上之策。” “况且不费一兵一卒,即可保住北徐庶民性命,乃是首善之举!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可是数十万条人命啊!” “陛下即得此计,又如何不倾心赴之呢!” “我担心,一旦祖兄按实奏报,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呵!杀身之祸,又当如何?” “人活一世,当行忠义;知情不报,实为小人!” “我祖氏一族几代为人臣子,行事皆光明磊落。为了一己私欲,便颠倒黑白,如此举动,我祖暅实难苟同!” “与其同流合污,身处黑暗,不如忘身以警后人!” “祖兄......” “承伯兄不必再言,我意已决,断不能让那些无耻鼠辈得逞!” 自古忠义之士,皆有刚正本性。 殊不知淮水汹涌,又能记得住谁呢! 闲话少叙,却说刘嗣芳怨气塞得满怀,不等回到五河县府衙,便叫着一众随行小吏骑马回京了。 勤政堂外,康长明在廊间正与欧阳僧宝话闲。 只见临川王、建安王、袁昂、刘嗣芳和司空长史陈承伯等人来到了门前。 代直阁将军裴之礼,见状进去通报不说。 而后众人顺次来到了堂内叩拜。 “臣等,叩见陛下!” 皇帝一看是陈承伯回来了,急忙放下手中书册,满脸笑意。 “诸卿快快免礼,看座吧!” 众人起身,垂手列坐。 “陈卿。” “微臣在。” “此去浮山,所获如何啊?” 陈承伯低着头,斜眼瞧了瞧临川王,只见临川王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没等陈承伯说话,刘嗣芳拱手上前。 “回陛下,我等三入浮山,悉心勘察。” “只见浮山丛深林密,水面宽阔。” “两岸土石坚硬,乃天选筑堰之地。” 皇帝一听这话,那是一个眉开眼笑。 “好!好啊!” 又朝底下望了望,好像少了谁。 “为何不见祖暅将军啊?” 夏侯季龙见状低身向前拱手。 “回陛下,祖将军偶感风寒,我等入京时,他尚在车内休憩,今日怕是......怕是来不成了。” 皇帝听后并没有多想,不来就不来了,既然勘察的结果这么可人,少了一个人的建议也没什么。 “浮山筑堰,乃我南国平定天下之始。” “北徐州七十余万百姓,皆可享其福泽。” “朕戎马半生,心之所系乃是天下百姓。” “如今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入主寿阳,我北徐百姓亦能免受死伤之苦,我佛慈悲,实乃南国之幸也!” “我主英明神武,南国万世安康!” 临川王等人俯首跪地。 “陛下!” “罪臣祖暅,冒死觐见!” 勤政堂大门口,祖暅跪在地上,身后是裴之礼和康长明,正要拦着他。 皇帝见状便摆了摆手。 “卿既患病在身,回府中安养便是。” 刘嗣芳见祖暅来此,不由得绷起脸来。 “陛下,罪臣并无疾患。” “只是车马迟缓,未能与他们一同入宫复命。” 皇帝听后很是疑惑。 “嗯?” “你们几人,为何不同行呢?” “罪臣于门外听闻,陛下已得浮山勘察奏报。” “然罪臣所察之情,与刘嗣芳所奏,大有不同!” “哦?” 皇帝再次扫了扫堂下。 看来这勘察结果,还真有不同意见了。 “你且说来。” 于是祖暅来到大堂中央,跪地再拜。 “陛下,此乃浮山脚下碎石和泥土。” 祖暅从背后取下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木盒,双手递了过去。 喜儿碎步走来,伸手接过。 “陛下,浮山土石松软,故而大堰基础实难牢固。” “再者,河道狭窄,致使水流湍急,若筑堰于岸,一旦水势大涨,便有溃堤之险。” “而浮山乃旧时焰山,每遇大雨,必有泥石滚落,如此一来,筑堰工匠之安危难以保障。即便大堰筑成,修葺开支必会大增,但凡有半点差池,亦会使堤岸损毁,以至于大堰倾覆。” “由此看来,浮山断不可筑堰!” “卑臣所言,句句属实,在场同僚皆可作证!” 皇帝听后已愣在原地,双手无处安放,只得垂在腰腹间来回搓弄着。 “一派胡言!” 刘嗣芳挺身骂道。 “祖暅,我等奉命勘察浮山地况。” “你所言不可筑堰之据,实乃信口雌黄。” “我等一行三十余人,皆已在勘察奏表中署名,唯独你祖暅,颠倒黑白,妄图成为千古清流,殊不知你居心叵测,因迟迟不能升迁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朝廷!” “陛下,此人欺君罔上,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听后摆了摆手,示意刘嗣芳坐下。 “祖暅所言,卿等......可有人为其佐证?” 祖暅左右环顾着,除了刘嗣芳等人的横眉冷对,这屋子里恐怕再没人搭理他了。 于是他把目光移到了陈承伯身上。 “祖暅,若你所言非虚,为何无人为你说话啊!” “陛下!臣所言,字字属实......” 祖暅俯身跪地,声音哽咽。 “你父祖文远,历经前朝苦难,仍能端正君子之心,潜心天文历法,精通算术,又谙熟械具营造之术,可谓是巨匠大材!” “朕念你承父遗愿,虚心好学,忠于南国,故而任你做了材官将军。” “如今你却以怨报德,实在让朕大失所望!” “陛下!臣有罪,但所言不敢有半点虚假啊。” “陛下若不相信,可再次遣人去往浮山勘察。” “谁是谁非,一探便知啊陛下!” 只见陈承伯满脸通红,汗水从两鬓滑落到脖颈,见祖暅盯着自己,便咬着牙跪在了地上。 “陛下,祖将军所言......乃是实情。” “微臣不敢妄言,还望陛下明察!” “放肆!” 皇帝勃然大怒,将桌案掀翻在地。 “前去勘察者有那么多人,难道他们都是有意欺君,只有你们二人是正人君子吗!” “祖暅,朕念你多年忠心行事,本有意让你反省悔过。” “可你却私结党羽,诚心坏我大事。” “来人!” “末将在。” 裴之礼带着几个侍卫来到了堂前。 “将此二人打入天牢,筑堰之时,填作石基!” “是!” 于是几人挎着祖暅和陈承伯,拖了下去。 “呵呵......呵呵呵......” “浮山之地,必将生灵涂炭,南国危矣!南国危矣啊!” 祖暅做着最后的挣扎,可终究是无济于事。 直到他被拖出勤政堂,刘嗣芳和夏侯季龙才敢斜眼朝着门口观望...... 有诗云: 白藕藏淤泥,出水露粉衣。 深塘清亦浑,岸边风习习。 第104章 旁敲侧击圣主生疑 嘘寒问暖骁骑动容 浮山勘察已有了定论,如此一来,皇帝便更加坚定了筑堰的信心。 如此,康长明再度外任,重领左骁骑将军,赶往北徐都督修筑浮山堰;着昌义之为其副手,朝廷又向北徐州增兵两万专门用于前线河堤防护,又发杂役冗从三万余人,随康长明等人一同赶往了浮山。 至于钱粮石料和木材保障,自有尚书省连同扬州大中正陆明霞、临川内吏到茂公、扬州治中何敬容等人着手筹办。 此时,皇帝和在京的临川王、建安王正在勤政堂里说着筑堰的保障巨细。 只见他身着一席素袍,头上裹着布巾,一碗温茶下肚后神色也跟着饱满了许多。 “宣达啊,北徐筑堰,你还要多多费心啊。” “皇兄放心。” “我和八弟自当竭尽所能,争取早日将物资银钱准备得当。” “嗯,你们二人皆有旧伤。特别是文达,身子刚有好转,就过来参加朝议。无奈筑堰事关重大,朕心中亦是不忍啊!” 建安王听后连忙俯身拱手。 “承蒙皇兄关爱,臣弟这身子已好了许多。” “如今七哥再次外任郢州,臣弟理应为皇兄分忧才是。” “弟虽不能远行,只盼望着能来这建康宫里,分担些事务,如此才能......稍作心安啊。”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 “文达心意,我深知也!” “江东之地自古富庶,又与北徐临近,故而我将筑堰所需钱粮、木料都由你们一手督办。” “如今朝廷府库空虚,朕亦别无他法。只要江东能担起筑堰之责,朕可下旨免赋三年,你们看如何啊?” 临川王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以外惊喜啊! 别的不说,前些年修葺兄弟俩的东郊临川王府和芳林园,就耗费了江左所辖州郡大批的木料石材,更有沿海郡县的细沙、奇木怪石等等,这还不算各地大小官吏送去的贺礼钱。 如今浮山筑堰,花费自然少不了,而皇帝的决心如此之大,临川王在心里也只好做了妥协的准备,勒紧裤腰带过几天苦日子便是,毕竟资源被朝廷用了,自己就没得用。 今日意外得到皇帝的一句允诺,临川王的心里不由得生气一番欣喜,如此皇兄,实乃亘古少有。 于是临川王猛地挤出了一抹眼泪,跪地叩首。 “臣弟代江东五百余万百姓......叩谢圣恩!” 身子贴紧地面,眼泪也便流了出来。 “宣达何故如此!” 皇帝起身上前,将临川王搀起,建安王也跟着扶了上去。 “筑堰一事,责任重大。” “长明虽代朕亲赴浮山,但说到底,筑堰所需物资,还需宣达你来操持。” “你还要多加费心才是啊。” “臣弟能为皇兄分忧,乃分内之责。” “弟,断不敢有半点懈怠!” “嗯,宣达忠厚,文达仁义,有你们二人在身旁,朕就踏实多了。” 建安王听后跪地叩首。 “皇兄一片苦心,文达谨记!” “浮山筑堰,事关大体。数年来,我军几次北伐无果,如今能得如此良机,乃佛祖所赐,我和兄长定会竭尽全力!” “嗯,是啊。既有天赐良机,你们可放手一搏!” “臣弟领命!” “不过有一事......臣弟若不说,心里着实不快。” “哦?你且说来!” 建安王看了看临川王,而后再次拱手示意。 “皇兄有所不知,五州都督萧子昭和兖州刺史萧靖艺,这二人堪比古之五虎上将,平日里尽显人臣之勇。可北徐一战却如此狼狈,致使军心一挫再挫。” “据传闻,此二人各怀其志,以至于北徐军中多有不和。” “臣弟担心如此下去......对北徐战事,极为不利。” 要说北徐先是缺粮,又大战失利,以至于士气低沉,军心萎靡。作为都督的萧子昭和刺史萧靖艺,自然脱不开干系。 可仔细想来,如此结果和朝廷的命令更有关联。 北徐战事,起自防御,原本退敌相安无事后收兵即可,但是得了几场小胜后便想着渡河进攻,拿下寿阳,无奈战力不足,形成了对峙之态,将士是越聚越多,消耗自然也越来越大。 待粮草得到补充后就急于发起进攻,还派出太子亲自坐镇,使得前线统帅不得不硬着头皮渡河,最终落得了惨败的结果。 皇帝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嘴上可不能说是自己急功近利,以至于决策失误。 所以听了建安王这话,皇帝并未惊讶,只稍稍点头示意。 “此事,朕已有安排。” “文达就不必忧心了!” 如此,临川王和建安王兄弟二人拱手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迎面正遇到俞三福和喜儿,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 “老奴给二位殿下请安!” 俞三福低身拱手,喜儿也跟着施礼。 “哎呀,是俞中使!” “可是恢复如初了?” 临川王面露微笑。 “托殿下洪福,老奴已恢复差不多了。” “老奴已是朽木一根,谁想那阎王还不收咱家了。” 建安王微笑着捋了捋胡须:“呵呵呵,中使说笑了。” “陛下又怎么会舍得你呢,我听闻陛下差人悉心照顾,比对我等手足还要仔细啊!” “诶呦!殿下这话可使不得啊,老奴这......” 俞三福满脸委屈,连连拱手示意。 几人是一阵欢笑不说。 “寡人府中尚有人参数棵,明日便差人送来,给中使补补身子。” “万万使不得啊,殿下对老奴疼爱至此,老奴这心里啊,已经不知道如何感谢了!” “呵呵呵......” 临川王和建安王会心一笑。 “恕老奴无礼,咱家还要去叩谢圣恩,先行告辞了!” 俞三福再次拱手致意。 临川王点了点头,二人继续朝外面行着。 “这个老东西,一场大火竟然没烧死他!” “兄长多虑了,我观他印堂发黑,恐时日不多了。” “哦?吾弟向来不屑神鬼之术,怎么今日还看起相来了?” “呵呵呵,兄长怕是忘了吧......那位巫师阇耶竺纳,尚在我府中......” “哦!我想起来了。” “前番他略施巫术,便可知阴晴,查人迹。” “诸多书册中所载上古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兄长所言甚是,就是因为如此,臣弟才将他安置于府中,这段时间臣弟身体抱恙,时常腿足麻木,以至于卧榻不起。” “多亏了那位巫师给我医治,这才得以下了榻啊......” 临川王听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你在北徐时就已旧疾复发,我说让你回来找太医查看,你偏不听,如今怎么还信起巫术来了。” “呵呵呵,兄长多虑了。虽说巫术非正道所为,但弟弟颇为受用,既然那巫师有通神之力,我又如何弃之不用呢?” “诶,你啊!” 临川王再次看了看他。 “古有申公豹幻术乱商,汉末有巫蛊术残害宫廷,你读书甚多,难道这些事你还不知道吗?” “若留此人在侧,我担心......” “呵呵呵,兄长多虑了。” “兄长有所不知,那巫师虽通晓天地,可终究侍奉于银钱。” “况且他在芳林园中已有数月,从未生出祸端。” “兄长就放心吧!” “既如此,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回头,我让御医到你府上医治一番,既是旧疾,切莫大意了。” “弟弟记下了。” 却说俞三福大病痊愈,精神头好了许多,今日便重新回到了皇帝身旁侍奉。 可那喜儿也不能原路返回不是,于是陛下敕封他为少府少丞,侍主显阳殿,顶替了之前吕金水的位子,掌管着宫中吃穿用度的采购、供应商的选拔、人员杂役的调遣安置等事务,这可是个大肥差。 当然,少府卿乐法才是他的上司,后宫丁贵嫔行使着最终的审批权,这些权利还是不能逾越的。 所谓的一步登天是多么困难,又是如何的际遇才能够达到如此地位。 在喜儿眼里,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便达到了巅峰,再无遗憾了! 皇帝在万寿宫礼佛结束,晚间送走法云大师后便靠在凭几上闭目养神。 想着建安王的对萧子昭和萧靖艺的那番评价或者说是猜忌,心中的思绪不由得渲染开来。 萧子昭的兄长长沙王,可以说是众多郡王中最本分的一个。 早年间皇帝便给诸王下了旨,允许他们随时来京都拜谒,这可是表达信任的最高礼遇。 可是长沙王从来不无故进京,若是没有圣旨,那么每次有事,都恭恭敬敬的上表奏请,然后以朝贡的方式送礼拜谒。 在其封邑长沙郡为政亲民,无论是名声还是号召力都很高。 他作为一方长官,又是哥哥,能够如此守礼,那么西昌侯萧靖艺又怎敢破坏自己哥哥的良好形象呢! 至于萧子昭,身后无甚依靠。 原本看起来与老六走的近一些,他能去北徐领兵,也是老六举荐的,可如今老六和老八却对他颇有意见,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帝越想越糊涂,没想到终日礼佛,以慈爱示人,却还是不能感化底下这帮郡王高官。 “三福啊,召萧辰过来。” “是!” 半个时辰的光景,萧辰随着俞三福进了万寿宫。 皇帝远远的就闻到了些许酒气。 “臣萧辰,拜见陛下。” “看座吧。” “谢陛下。” 于是萧辰走上前,坐的离皇帝近了些。 “你自从北徐州复命回来,朕还未能和你单独说说话呢。” “请陛下恕罪,臣一时没什么要奏请的,所以......” 皇帝听后压了压手示意。 “朕知道,你心有不甘。” “你萧辰自从入宫以来,什么时候像这几日一样沉着平静了。” 萧辰听后不由得笑了笑。 是啊,商议筑堰时没说话,为此还得罪了徐、周二人;朝议增援蜀地时也没说话,搞得那几个文官也对自己有了意见。 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从经验上来看,说与不说都会得罪人,与其那样,倒不如找准机会,在最恰当、最有力的时候说,才会有价值。 而今天,看起来是一个好机会。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恕臣斗胆,北徐州分兵之策,为何拖了许久才得以实施。” “臣心有不解,还望陛下明示。” 皇帝听后微微睁开了双眼,看了看他。 “哦?呵呵呵。原来你真是因为此事耿耿于怀啊!” “萧辰不敢,毕竟靖艺刺史已经在荆山一带多次尝试过分兵游击,虽说有得有失,但总体看了对我南军更为有利。” “嗯,这些朕都知道。” “从之前的战局来看,荆山尤为重要。因其背靠钟离,面迎索虏边界,故而与北军接触机会最多,所以我提出分兵之策,重点就在于荆山以及昌将军所处的洛水东南。” “我们整体由东南,向西北侧的寿阳逐步侵蚀,各自为战,在必要时互为照应,这样既能损耗北军有生力量,又能维持大军耗费,进而早日逼近寿阳。” 皇帝听后稍稍点了点头。 “萧卿虽非行伍,然一番分兵之策倒是有理有据。” “只不过朕心里亦有苦衷。虽推迟了时日,但分兵之策,终究实施过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臣......明白!” 第一炮打空了! 事实已经定型,再追问下去,恐怕皇帝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那么浮山筑堰,你可有话要说?” 其实早在朝议的时候萧辰就已经在琢磨了。 筑堰既然已成定局,况且操办此事的是临川王和袁昂,即便康长明、昌义之等人再清廉再能干,也避免不了别人的小动作。要是堰成了,寿阳城破,那就什么都好说;要是大堰没起到作用,这些人免不了都得背锅。 这就好比穷途末路的赌徒,只此一搏,赢了就翻身,输了也得拉个垫背的。 如此堪比临界点、钢丝绳上的决策,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参与,看它以后变成什么样再说吧。 另一方面,祖暅一事已经传遍了宫中。此时谁要是站出来说不能筑堰,怎么劳民伤财,怎么滋生腐败,陛下肯定会内心不爽,这也是为什么徐修仁和周开逸会吃瘪的原因。 他们是忠臣,敢于进谏是职责,更是好事,只是谏言的时机不合适罢了。 “回陛下,筑堰乃是破寿阳城之根本,萧辰不懂兵法,故而不敢妄言。”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 “也罢,能有自知之明,亦是贤人君子。” “陛下,我还有一事请奏。” “你说。” 只见萧辰起身来到桌案前,深深拱手作礼。 “我想娶环儿为妻。” “还请陛下.......赐婚于我。” 话音一落,屋里变得异常安静。 只听到铜釜里煮着的茶汤咕嘟咕嘟的翻着水花声,从釜底往上蹿个不停。 萧辰咽了口唾沫,试图把胸口里的小心脏往下压一压。 突然这么一句,谁能接的住呢! 萧辰是觉得,陛下早就知道自己和嬛儿的关系,虽说暗地里有所阻拦,但明面上并没有直言啊! 毕竟感情的事,不冲一把谁知道结果呢。 “朕乏了,改日再议吧!” 皇帝并无任何异样,语气也很平常。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没听到? “陛下......” 只见皇帝把身子一扭,侧了过去,而后缓缓的拿起了一本《礼经》翻了起来。 俞三福见状低身扯了下萧辰的袖子,示意他移步。 于是萧辰低头拱手。 “恭祝陛下万安。” “萧辰告退。” 出了万寿宫,由小寺人提灯引着,俞三福和萧辰一前一后向前行着。 “中使,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喜欢嬛儿,你也知道。以前是因为我没有地位,现在我是子爵了,也能配得上了吧!” “哎呀,郎君啊,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和永康公主......不能在一起。” “什......什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啊?” “诶呦,你都入朝这么久了,怎么还不知道这其中礼制呢。” “按古制,同姓乃属同根同源,故而不得通婚。” “除了这个呢?陛下还有什么难处吗?” 俞三福眨眨眼想了想。 “嗯......是有难处!” “还请中使明示。” 萧辰朝中俞三福拱手作礼。 “诶......咱家最多是提醒提醒你,至于圣意,你还要自行领会才是啊。” 萧辰听后满心期待的点了点头。 “在外人眼里,你萧辰是不是皇族还是个疑问。” “但陛下若是同意将公主许配于你,那么你这层身份便不攻自破了。” “这有什么!我是不是皇族,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呵呵呵,郎君真是豁达。” “你以为朝中百官敬重你是因为你被封了子爵,任了常侍吗?” 萧辰摇了摇头。 “之前我只是个侍郎,他们对我也是褒贬并存。” “有些话老奴不该问,也不该说,郎君还是自行领会吧!” 萧辰皱着眉头,不知作何回应。 要说被人怀疑自己是皇族这件事,萧辰的回应一直都很暧昧。 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皇帝那呢? 对外也表露出和萧辰差不多的态度。 今日听了俞三福这番话,萧辰心里倒是多了些想法。 就这种模糊的关系,也许才是皇帝最愿意看到,并且能够充分利用的。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而萧辰却能在其中来回穿梭,算得上是游刃有余。 加之皇帝在明里暗里的保护和帮助,所以之前经历的许多危难之事都能一一化解。 与此同时,萧辰也在自由发挥着自己的强项,就是给朝廷灌输着新思想、新计策,因此促成了一些别人从来没做过的大事。 如此一来一回,既有了惠及百姓的政策,又能帮助皇帝实现心愿,对七殿下和临川王等人又可以达成制衡之态,而最终受益者便是南国,是皇帝。 如果说临川王等人是在争权夺利,那么萧辰就是一个表达并、执行皇帝想法且有思想的工具人。 想到这,萧辰长叹了一口气。 “那我呢?我的想法又有谁来满足呢!” 头上有皓月当空,身旁时不时的飘来阵阵花香。 可如此种种,对于今晚的萧辰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心情驻足了。 回到别院,见易琼和玉漱手挽着手正在院子里纳凉。 萧辰见此情形,心中才生出些暖意来。 “大哥!” “贤弟!” 二人紧紧相拥,激动得眼眶里闪着泪花。 “前几日就听说你回来了,可我一直在太子那忙事情,今天终于能回家来了。” “大哥怎么样?听说被封了武猛将军啊!” “呵呵呵,我一切都好!” “刚从雍州吊唁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 二人紧紧的揽着手臂,咧嘴笑着。 “多亏了你照顾漱儿,若是换了别人,我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嗐!看你这话!” “嫂夫人本来就住这,我这笨手笨脚的也不会照顾人,这不是多请了几个侍女,伺候嫂夫人也方便些。” “郎君快别这么说。” 玉漱接过话茬,满脸笑容。 “这宫中仆人可不是谁都能请得来。” “说起此事,我还得谢谢永康公主呢。” “对了,她最近怎么也不来家里坐坐了?” 玉漱看着萧辰,萧辰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挤出来一抹笑来。 “她......她最近应该在忙吧。” “我也有些日子没到她了。” “奥......你们先坐着,我去房里拿些果子来。” 玉漱转开话题,回身进了屋。 “怎么?” “公主还在生你气吗?” 二人坐在树底下的石墩上,只见萧辰摇了摇头。 “已经......不重要了。” “对了大哥,七殿下外任郢州刺史,没叫你一同去吗?” “殿下体恤,让我在京都多留些时日。” “虽说郢州和雍州战事平定了,但索虏还在雍州东面蠢蠢欲动,如今北徐战事僵持不下,依我看啊,雍州这番太平,恐不能长久啊。” “是啊,这种局势,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 萧辰站起了身,走了几步。 “朝廷欲在北徐修筑大堰,寄希望于淮水。” “都说风险对冲,我看北国,也不会单单盯着北徐吧。” 易琼听后点了点头。 “也罢,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这次在雍州算是见识到了。” “那索虏异常骁勇,绝非南军能匹敌。” “对了,我还遇到了几个熟人!” “熟人?谁啊?” “就是那个奚勒疏,还有他几个随从。” “奚勒疏?” “对了,他就是此次北军统帅......任职司州牧,奚勒疏乃是障眼法,他姓名唤作元怿!” “这些都是我听了元举兄所述。” “他们诡计多端,作战毫无章法。若不是柳刺史早有准备,恐怕雍州已经丢了。” 萧辰点了点头,再次坐到了石凳上。 “看来还真有人勾结索虏了。” “州牧这种级别,不低于刺史。” “京都之中,恐怕寻常人还接触不到北国这么大的官。” “哦?如此说来,那奢靡郡王就更有嫌......” “你们在聊什么呢?” “这么神秘。” 玉漱抱着肚子,身边是一个婢女端着果盘走了过来。 “奥!没什么。” “我在和贤弟说一些雍州战事。” “你看你,除了打打杀杀,还能说些什么。” “郎君整日在宫里,见识不比你多了。” “呵呵呵,嫂夫人说笑了,我和大哥这是互通有无嘛。” 易琼和萧辰都笑了笑。 “常侍,有客人来了。” 仆人辛寿,小跑过来禀报。 “客人?” 二人正回身时,只见伍有常拎着许多礼品挺身而来。 “我就说嘛,你们两个都在这。” “有常兄!” 于是二人围了过去,辛寿便接下了他手中的礼品不说。 “你说你们两个啊,既然回到了京都,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害得我找遍了前宫。” “哈哈哈,怪我怪我,我也是回来的匆忙,忘了去叫你了!” 萧辰龇着牙表示歉意。 “在下伍有常,参见嫂夫人!” 伍有常向前一步,朝着玉漱深深拱手作礼。 “伍将军折煞我了。” “你们快坐,我这就叫人准备酒菜。” “那就多有打扰了。” 伍有常再次拱手示意。 “哎!何必如此客气!” “难道是有求于我,想随我上阵杀敌了不成?” “哈哈哈......” 三人朗声大笑,易琼拍了拍伍有常的肩膀,几人这才坐了下来。 “你还别说,我是真想随你一同去。” “在这宫里啊,每日无非是四处巡逻,逢人便是查验,或是如同那木头一样,杵在那一动不动。” “真是无趣啊!” “呵呵呵,看来我们伍少卿也不甘寂寞了!” 萧辰咧着嘴笑着说道。 “常侍这话虽直白,但是在理,在理啊!” “对了青云,建安王世子,为何去南苑戍卫了?” “他年纪轻轻,升迁可是够快啊!” “呵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说话间,酒菜摆上桌,几人是一番痛饮,易琼说着在雍州的过往,直至天明不说。 话说两面,康长明和昌义之来到五河县,在浮山地区勘察地形,又在方圆百里开征徭役,为日后筑堰做着准备。 如此连续十数日,忙到夜半十分都不得休息。 此时帐外忽有甲士禀报有人求见。 康长明本来就身心俱疲,心想着应付一下来人,便去睡了。 于是扬了扬手示意其进来。 “末将张豹,前来拜见将军。” 张豹是地方太守,无论是官级还是权利,此时来说都在康长明之下。 但这里毕竟是北徐州地界,人家奉命协助兖州刺史萧靖艺驻守荆山,又要配合征调粮草等要务,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本不可怠慢。 只不过康长明一心扑在了烛火下的五河县舆图上,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礼数了。 “嗯,坐吧。” 见康长明头也没抬,张豹便上前瞧了瞧。 “额......末将特地差人熬了些参汤,送过来给将军滋补一番。” “来人,取汤来!” “是!” 一个轻柔的声音划过,门外随之进来一个女子,端着盘子小碎步走了过来。 康长明吸了吸鼻子,好像闻道了什么。 再一转身,只见那婢女已埋着头举着汤碗跪在了自己身边。 可张豹见了她这般举动很是不快,于是大声说道:“康将军乃御前直阁将军,如今都督浮山筑堰,犹如圣主亲临!你如此鄙陋之态,成何体统!” 康长明瞟了张豹一眼,他这番话说的在理,就是显得有点刻意了。 待那女子缓缓抬头,康长明一下子就被惊艳到了。 只见她脸颊绯红,浓眉大眼,修长的脖颈被那烛光照的格外白皙粉嫩。 两只举着汤碗的手指纤细滑嫩,看样子绝非是普通婢女。 张豹见状假意咳嗽了一声。 “还不伺候将军用汤。” “是!” 张豹满脸笑意,拱手行礼后退了出去不说。 康长明,此时已至天命之年,戎马一生,杀伐无数,想想自己又过了几天温柔闲适的日子呢。 眼前浮山筑堰,物料和人工还未筹办齐备,而此事既紧急又重要,说实在的,这几日忙的已经体力不支了。 直到今日得见此女子,心中多少得到了些许安慰。 于是康长明盯着那女子,低声说道:“免礼吧。” “谢将军。” 女子起身后用木勺在热腾腾的参汤来回的打着转,最后盛起一勺,用那红润里泛着水光的小嘴儿轻轻吹了吹。 “将军请。” 康长明不由自主的将手中舆图撂下,目光随着转过来的身子停在了她的身上。 一口参汤下肚,康长明眯眼舒了一口气。 “你可是军中婢女?是何姓名啊。” “回将军,小女子贱名丽儿,乃钟离燕县人,数年前家乡惨遭战乱,家中阿爹和兄长皆殒命南桥。” “幸得军中征召杂役,故而前来投奔求生。” 说起南桥,不得不说一个战役,那便是数年前的钟离之战。 钟离一战,是南国以少胜多、扬眉吐气的一战。 虽说康长明当时没能参加,可他的老兄弟昌义之是彼时的南军主角。 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争虽然得胜了,可老百姓经过这番折腾,人口已经锐减了大半。 青壮者被征从军,生还者仅有十之一二;而老弱之人免不了充当徭役,累死病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康长明听后不免心生怜悯,从怀中取了些银钱来。 “拿去吧,军中劳役繁重,你一弱女子,哪里受得住。” “将军......” 丽儿低眉颔首,眼泪汪汪。 康长明见状便拖着她的手掌,将银钱放了进去。 两人手指相触,心灵交融。 此情此景,尽是感慨。 于是乎康长明的那只大手便不再放下了。 丽儿见状缓缓的将自己那弱小的身躯埋进了康长明的怀中,声音哽咽。 “将军若不嫌弃,奴婢......愿随身侍奉,永世相随。” 如此温婉,是数十年的铁甲所不能赋予;一片柔情,更是几十载的寒帐所不能倾注。 康长明抚摸着丽儿的秀发,心里迸发的尽是铁血柔情。 张豹在帐外听到此处,心中便有了底,于是呲着牙缓缓的离去不说。 正是: 戎马半生薄帐寒,遥望王侯坐殿前。 苦境得遇一知己,执鞭策马慰红颜。 第105章 诸卿发难徐令劳心 番人狂语龙颜大怒 豫章王萧综,自打从郢州回京后便窝在府中,闭门不出。 不为别的,朝廷里参奏他在郢州肆意敛财、强抢民女;在雍州驰而不援、坐山观虎斗的奏折堆满了中书省。 徐修仁为此忙的是焦头烂额。 按照常理说,就这些奏表要是递到皇上那,那位小殿下就算彻底废了。 太子右卫率、中书舍人周开逸,国子博士、中书郎范子真、中书郎朱异对此事的态度却是异常坚定,那就是公事公办。 暴戾无仁、飞扬跋扈是萧综的本性,即便徐修仁照顾皇帝的颜面,但赏罚分明才是圣主治天下的根本之道。 所以几人在桌案两侧议论了起来。 “徐令,豫章王行事如此乖张,已然失了人心,若不及时将奏表呈送陛下,让不法之人受到惩戒,我们又如何能向地方臣工交代,如何向郢州百姓交代呢!” 朱异听后稍作拱手。 “开逸所言甚是。徐令,这些奏折断不可积压在我中书省,若因此耽搁了陛下旨意,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徐修仁看了看他们几人,揽着衣袖坐了下来。 “你二人所言之意,我都知晓。” “我又何尝不想秉公行事呢!” “可你们想过没有,陛下向来宽厚,即便我们将奏表呈上去,也不见得豫章王会受到什么责罚。” “律令不严,必生祸端。” “若他轻易逃过此劫,只怕日后更会变本加厉,到那时,我们岂不成了罪人。” “那......” “这些弹劾奏表,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吧?” 周开逸皱着眉头看着徐修仁。 “若奏表积压在我中书省,当然不合适。” “不过我听闻,豫章王回京后数日未见客。” “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若他能真心悔过,也便罢了......” “诶!” 周开逸叹了口气。 “徐令倒是一番好意,可他屡次悖逆圣主,如何能真心悔过呢!” 徐修仁听后抬眼看了看他。 “开逸稍安,我倒是有个主意!” “罚与不罚,皆在于陛下,我们既作为臣子,理应有所作为才是。” “还请徐令示下!” 如此商议了片刻,徐修仁和周开逸便起身走了出去。 乌衣巷的临川王府东侧,便是豫章王萧综的府邸。 虽说房屋老旧,可一点也不耽误他在后院的亭子里观风赏月。 从郢州带回来的那些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正在院子里翩翩起舞,给酒宴助兴。 徐修仁、周开逸低着头,远远的拱手作揖。 “微臣参见殿下。” 萧综斜眼瞧了瞧这二位,于是摆了摆手,示意亭下的伶人撤了出去。 “是二位肱骨啊!” “看座吧!” 婢女将两个锦垫放在面前,二人揽着袍子跪坐了下来。 “修仁贸然来此,是有要事向殿下禀告。” 萧综捧起了一把瓜子仁,瞥了一眼。 虽说他看不上这些个所谓的‘朝廷肱骨’,但徐修仁毕竟是中书省的首脑,该有的样子还是要摆一摆的。 “徐令不必拘礼,二位能来到府上,乃是寡人之幸,有什么事,徐令就请直言吧。” 徐修仁也毫不客气,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奏折来。 “近日中书省接到诸多奏表,都与殿下有关。” 说话间,徐修仁便将奏折递了过去。 萧综急促的眨了眨眼睛,把手里的瓜子仁撒到了一旁。 他打开奏折,越看越不对劲儿,以至于额头上竟然冒出了几颗汗珠。 “这......” “这简直是污蔑!” “一派毁疵之言!” “这个丘仲孚,寡人真是看错他了!” “还有王德重、何义方、裴渊明。” “几个老东西,竟敢在背后参奏于我.......” 见萧综一时间絮叨个没完,徐修仁和周开逸二人便在一旁饮茶不说,直到萧综骂累了,这才作罢。 只见他盯着二人,才发现自己失了仪态。 于是乎萧综转而一笑。 “恕我直言,我与徐令并没什么交情。” “今日徐令如此坦诚,想必是另有原因吧!” “咱们不如痛快些,想要什么,你说吧!” 周开逸听后一脸懵。 这是什么意思? 难得把自己和徐修仁当成是过来索贿的了? 以前只是听说,今日看来,这小殿下还真不是个东西。 再看徐修仁,捋了捋胡须朗声发笑。 “呵呵呵......” “殿下既如此揣测修仁,看来今日我是自作多情了!” “开逸,我们走。” 说着,二人起身便要离去。 想想萧综能本分的待在府上躲避风头,自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还不是因为吴淑媛的再三叮嘱,他才按照做了。 如果他能缩着头躲一阵,吴淑媛再寻机会向皇帝谢罪,之前的事可能就过去了。 况且自打他回京后连他六叔都没怎么派人来过,如此看来事情远比他想的要严重了。 这会儿徐修仁登门造访,还给自己看了奏表,如果不是好意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这分明就是救命稻草啊! 萧综这才缓过了神儿,上前便拉住了徐修仁的衣袖。 “徐令留步!” “朝中百官多有心计,我出于无奈,怠慢了二位。” “徐令为人坦荡,与那些迎合谄媚之辈截然不同。” “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徐令切莫见怪啊!” “还望徐令高抬贵手,拉我一把。” “我......我求求你了!” 萧综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不得不说,萧综自打回京复命,面圣时就觉得不对劲儿,皇帝对他的态度是不温不火,可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知道。 就他在郢州和雍州做的那些事,不用别人参奏,想必他的皇帝老子也有数。 今日见徐修仁送来了参奏弹劾自己的奏表,萧综一时间陷入了恐慌。 还以为徐修仁是想借机敲自己的竹杠,可人家的一番举动却给了萧综一记有力的回击。 徐修仁急忙将萧综搀起,左右看了看。 “殿下何以至此。” “徐令,你一定要救我啊!” 周开逸见状连连点头,对徐修仁敬佩的是五体投地。 他这一手,可算是开眼了。 “殿下稍安,修仁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向殿下谏言。” “徐令有何良策,还请速速说来。” “如今弹劾奏表已堆积如山。” “我等若秉公行事,定会陷殿下于不义之地。” “依我之见,殿下应效仿先贤,到勤政堂负荆请罪。” “我圣主宽厚大度,想必亦不会为难殿下。” “可是......” “郢州所得银钱,还有那些婢女,我已带回了府中。” “即便此事算不上什么,但雍州柳庆远,可是父皇手足兄弟啊。” “我虽以驰援之名入主雍州,但并未发一兵一卒救援筑阳。” “如今那柳庆远已经亡故,父皇因此悲痛至极,此罪免不了要加在我身上。” “我此时若去请罪,父皇......父皇又如何能放过我呢!” 周开逸听了这话很是气愤。 有胆儿干没胆担当,算什么东西!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殿下若去请罪,乃是主动承认过错。” “若是等这些奏折呈到陛下面前,前后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去与不去,殿下......三思吧!” 说罢,徐修仁和周开逸拱手退去不说。 萧综呆在原地,思考了半晌。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既然有人弹劾,想瞒也瞒不住,只要某些事情不泄露,就不算大难临头。 东堂殿,皇帝微靠在龙椅上。 萧子昭带着弟弟萧子明,俯身叩首。 “微臣奉命回京,恭祝陛下万安!” “子昭不辞劳苦,戍守北徐功不可没,快快起身吧!” “谢陛下。” “传朕旨意,着萧子昭为领军将军,直宫廷警戒,代朕操持南谯、南豫、霍、义等州政务,月俸增加五万钱。” “轻车将军萧子明,以本号外任琅邪、彭城二郡太守,赏钱五万。” “庶人萧子建,拜散骑侍郎。” 兄弟三人听后热泪盈眶,再次跪地叩首。 “臣等叩谢圣恩!” 萧子明和萧子建磕完了头,便起身立在一旁。 此时的萧子昭仍旧趴在地上。 众人见状无不惊讶。 皇帝也不得解,于是向前欠了欠身子。 “子昭缘何长跪不起啊?” “适才陛下恩赏,臣......受之有愧!” “我军驻守洛口已有一载,我身为三军主帅,失了人心在先,粮草不济在后,今寿阳攻城又惨遭失败。” “而这一切,皆因我一人所致。” “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降罪责罚!” 萧子昭的脑袋扎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袁昂等人听了他这一番自我检讨,心中倒是生出了些许同情之意来。 寿阳攻城失利,早已是人尽皆知。 可陛下不仅不责罚于他,反倒是大加封赏,任谁说也是不可想象的。 再看这萧子昭,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 他若是真心引咎推辞,倒是令人有点佩服了。 皇帝听后抿了抿嘴儿。 “你们,也这么想吗?” 袁昂稍作思索,便拱手上前。 “陛下,臣以为子昭将军虽无功劳,但外戍北徐,历经苦寒。” “北徐战事虽遇挫折,但亦非不可收拾。” “浮山大堰若成,定可直取寿阳。” “至于封赏,陛下何不等到寿阳城破,再行恩赏呢!” 御史中丞司马褧拱手上前。 “陛下,萧子昭推辞恩赏,本有失人臣之举。” “然其所述北徐失利一事,罪责属实。” “理应受到惩戒,还望陛下赏罚分明,以立君威!” 皇帝看了看这位御史中丞。 他说的倒是很中肯,毕竟赏罚分明才好做管理。 “嗯,御史所言有些道理。” “子昭北戍徐州,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既然暂不封赏,那么责罚也便日后再议吧。” “依御史之见,朕又该赏赐于何人呢?” “回陛下,北徐粮草得以接济,其功当在太子,亦在萧常侍。” “若论功行赏,太子和萧常侍理应在功臣之首。”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 “太子和萧辰,朕自然要赏赐。” “中书省传旨,太子温良贤德,躬身押送粮草,接济北徐有功,赠伶人五十,赏百金;散骑常侍萧辰,临危受命,计出高远,封临津侯,食邑两千石。” “遵命!” 中书令徐修仁低头拱手。 “适才袁卿提到浮山筑堰,进展如何了?” 袁昂再次拱手上前。 “启禀陛下,征发劳役、征敛调税之令,已发往了南豫、北徐、北兖、南兖、青冀等州,据五河县康将军奏报,现已征得北徐劳役三万余人,各州征敛银钱四十余万,皆已送至浮山大营。” 皇帝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嗯,诏令已发出了月余,当前这些人力、财物,还不够啊!” “宏达何在?” “臣弟在!” 临川王拱手上前。 “文达身体尚未痊愈,这筹集银钱、征发劳役之事,你还有多劳心啊!” “陛下放心,臣弟不日便赶赴各州郡,亲自督办此事!” “嗯,如此,朕就放心了!” “子昭啊......” “罪臣在。” “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况且北徐失利,罪责不全在你。” “古人云:胜败乃兵家常事。” “朕又怎能因一时挫败,而迁怒于人呢!” 袁昂等人听后也没了声,只得俯身跪地叩首。 “我主英明神武,南国大业永兴!” 萧子昭看了看一旁的萧辰,跟着叩首表意不说。 两千石的侯爵,在朝廷的外臣堆儿里可以说是很不一般了。 想想柳庆远、裴渊明、康长明、昌义之、王休远、王神念、马灵馥、王珍国、冯巨基,这些开国老将也就得了个千石侯爵。 而萧辰受封赏,众人各执一词。 反对他的,自然忍不了他加官进爵。 看好他的,早就盼着他能更进一步。 甚至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就等着他一步一步登高呢! 当然不是为他高兴,只因萧辰爬的越高,和陛下的那层关系才能更清晰,早前的传言也就越容易接近答案。 于是众人拱手退去,只有萧辰还立在一旁,等着皇帝。 大堂里,只剩下皇帝、俞三福和萧辰三人。 萧辰这才上前拱手。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请。” 此时皇帝已准备起身回去了,听萧辰来上这么一句,便转身瞧了瞧。 “卿还有何事啊?” “陛下,臣欲辞去侯爵。” “哦?” 皇帝被俞三福搀着的手臂缓缓挪开,看了看萧辰。 “这是为何?” “陛下,当着诸位臣工的面,臣不好多言。” “陛下若真想赏赐于我,还卿陛下准许,让臣和永康公主结为婚配。” “臣定当感激不尽!” 皇帝听后顿时拉下了脸。 以至于呼吸急促,怒目而视。 “大胆!” 俞三福在皇帝身后急忙朝萧辰使了眼色,可萧辰并未理会,挺了挺身子来到了桌案前。 “陛下,我既非皇族宗亲,与环儿成亲并不违背礼制。” “若能娶了环儿,我定会加倍努力,为南国效力。” “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向后退了一步,靠坐在了龙椅上,仍旧瞪着萧辰。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不得不让自己重新认识他了。 趁着诸臣工退下去才说心里话,他萧辰还以为这是在给皇帝留面子,殊不知要是真想维护圣主威严,一开始就不要开口才是! 此人性情既已如此,恐怕多说也无甚意义了。 于是皇帝低再次看了看他。 “家国大事,成败绝非一人之力!” “你如此儿女情长,又怎能担当大任!” “朕念你数次献计有功,不忍心降罪。” “你且......退下吧!” 俞三福见状便碎步上前,拉着萧辰的衣袖小声絮叨起 来:“快走啊,还愣着作甚!” “陛下!” “今日若不说个明白,恕萧辰......实难从命!” “你!” 这下好了,皇帝真的急了! 只见他狠狠的拍着桌案,立身瞪着萧辰。 “番邦蛮人!竟敢如此忤逆!” “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 皇帝随手便将一沓子奏折甩到了萧辰脸上。 门外侍卫听到动静后立即跑了进来,拔出宝剑将萧辰围了起来。 直阁将军裴渊明、王神念按着萧辰,对眼前这一番场景很是不解。 经过这么一折腾,皇帝是急火攻心,以至于神情低迷,身体欠安。 萧辰也险些丢了小命。 出了东堂殿,裴渊明将他送到了云龙门外。 而后打量了他一番。 “陛下封赏于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如此顶撞陛下,就不怕葬送性命吗!” “多谢老将军关心。” “若是不能娶环儿,当再大的官也没意思。” “至于性命,就随他去吧,俗世沉浮,谁又能活得长久呢!” “你虽欠些年岁,不过在朝中已是中流砥柱。” “又如何不懂得收敛谨慎呢!” 萧辰摇了摇头,并未回应。 裴渊明也跟着摇了摇头。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陛下能容得了你一时,可如此忤逆之举,断断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多谢老将军提醒!” “今日多有得罪,萧辰先告辞了。” 萧辰稍作拱手,转身退去不说。 万福宫的木榻旁,丁贵嫔时不时的抹着眼泪,满面愁容。 “陛下终日操劳于国事,已是满身病疾。” “那个萧辰,竟敢如此忤逆犯上,陛下又如何这般袒护于他呢!” 皇帝眯着眼,右手抚了抚丁贵嫔的胳膊。 “罢了......罢了......” “儿女情长,乃人之本性。” “咳......咳......” “只怪朕对他期望太高,以至于他有恃无恐,失礼犯上。” “说到底,咳......咳......” “还是怪朕啊!” “陛下!” 丁贵嫔在一旁抚着皇帝的胳膊,几近于哭腔。 “陛下如此纵容萧辰,他一旦得了势,眼里又怎会容人呢!” “我朝十数载安宁太平,断不能葬送在如此蛮夷之手啊!”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丁贵嫔见状只得继续吹着碗中的汤药,一勺一勺喂给皇帝。 “自古以来,大贤之人,从不拘束于小节。” “那萧辰,心性善良,虽行事冒失,但亦有诸多过人之处。” “有他帮着朕,朕心中志向才能得以施展。” “这件事,咳......咳......就先放一放吧!” 丁贵嫔听后摇了摇头,满是不解。 回到了显阳殿,丁贵嫔便是一通发火,吓得寺人婢女皆埋头跪着不敢作声。 直到她自己累了才安静了下来。 思来想去,这口气得撒出去,不为自己也要为了陛下考量。 如此蛮夷臣子,还没什么功劳就敢在圣主面前狂吠不止,这还得了了! 于是她差人叫了直阁将军裴渊明。 裴渊明接到中宫的传唤,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速速赶来。 “末将叩见贵嫔娘娘。” “君候即为开国老臣,不必拘礼。” “快看座吧。” 丁贵嫔满脸微笑,扬手示意。 裴渊明见状便跪坐在了一旁的锦垫上。 “召君候前来,乃是话话家常。” 裴渊明再次拱手致意。 “自开国以来,河东裴氏一族对我南国忠心不二,特别是君候你,终日守护在陛下身旁,竭尽心力。” “有你在陛下身旁,我亦能安心许多了。” “末将不敢,末将戍卫殿省,乃是职责所在!” “普天之下备受圣恩,贵嫔娘娘母仪天下,才得此太平盛世!” “末将残喘余年,能得陛下恩宠,实乃万分惶恐。” “呵呵呵,君候过谦了。” “君候乃人中豪杰,我朝武将之首,陛下和南国都离不开你啊。” “承蒙娘娘抬爱,末将实不敢当。” “说到戍卫殿省,那萧辰咆哮朝廷之时,君候可在场啊?” 丁贵嫔一正身子,顿时严肃了起来。 裴渊明听了这话,就明白了今天被召来的意思了。 这是要问罪啊! 于是他急忙俯身跪地。 “末将护驾不利,还请娘娘责罚!”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皆因那萧辰忤逆犯上所致。” “你身为直阁将军,见到此等贼子咆哮朝廷,却不去制止,本应与其同罪论处。” “陛下受惊,末将甘愿领罪!” 裴渊明的盔胄响亮的叩在地上,那根彩色翎羽也跟着颤颤巍巍。 “陛下宽厚仁爱,并未加罪于你,你理应反省才是。” “可你非但没有反省,竟私下与那番人来往密切,如此吃里扒外,私结朋党,你该当何罪!” 此时的裴渊明满脑袋都是汗。 是生是死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只见咽了口唾沫,再次拱手。 “娘娘息怒。” “末将失职于前殿,甘愿受罚。” “但私结朋党,乃是子虚乌有之事!” “末将愿舍弃性命,以证清白!” 丁贵嫔瞥了一眼地上的裴渊明。 转而冷笑了一声。 “哼哼......” “你身为直阁将军,既然有罪,是生是死当由陛下定夺。” “后宫不干涉政务,乃是古制。” “你若真心悔过,就离那个番人远一些。” “末将......得令!” “你子裴之礼,朝中对其赞誉有加。” “他与国子陪读陆缅,皆是驸马人选。” “虽说永康公主骄纵成性,但婚姻大事,断不可儿戏。” “本宫既掌管后宫,此事就由不得她了。” “你且回去,准备聘礼吧!” “这......” 裴渊明抬起头,愣了愣神。 “怎么?” “皇族嫁娶之事,本宫说了不算吗?” “末将不敢,末将......谨遵贵嫔娘娘令!” 出了显阳殿的大门,裴渊明回身望了望。 自己的儿子有幸成了驸马,原本是天大的好事。 可这会的裴渊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边是丁贵嫔,一边是萧辰,还有永康公主。 最重要的,是陛下,恐怕还不知情。 如此婚事,弄不好会得罪了整个皇族。 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就吞噬了整个皇宫,裴渊明擦着脸上的雨滴,不知所措。 有诗云: 揽袖欲行三千里,夜雨疾风不遑息。 身起白沙连沟壑,只叹黄昏送人急。 唯有子文守汉志,苏节执杖裹寒衣。 俯踱笑看潜额首,自当明朝天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