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流放后,我拐个京圈太子爷做夫君》 第1章 抄家流放 夜色深沉。 时值深秋,前往北境流放途中的一座破庙,寒风从破败的墙洞灌入,冻得庙中挤在一起的众人垂头丧气,瑟瑟发抖。 江颂宜灰头土脸,披着沾满灰渍的薄衫,用冻僵的手捡起棍子,拨了拨眼前几乎要熄灭的火堆。 又扭头去看躺在稻草堆上奄奄一息的祖母,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高热了这么多天,祖母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江颂宜今年十七岁,本是大晟国安阳侯府长房嫡女,祖父江靖是赫赫有名的安阳侯,也是战功卓绝的戍边大将军。 十八天前,边关传来战报,安阳侯贻误战机,致使边关丢失十三座城池,二十万将士战死,安阳侯和长子江元麟亦在此战中身亡。 晟帝大怒,下令抄了安阳侯府,侯府全员流放北境。 流放那日,外祖父白家老太爷跑前跑后多方打点,负责押送的官差收了好处,一出京城就解了江家众人的镣铐和枷锁。 可即便如此,饥饿,寒冷,疲惫和对茫茫前路未知的恐惧依然折磨得他们身心俱疲。 体弱年迈的祖母冯玉珠很快就病倒了。 连发了几天高热,冯玉珠陷入昏迷。 众人很清楚,流放途中缺医少药,这样恶劣的条件,冯玉珠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想到疼爱自己的祖母可能熬不过今晚,江颂宜眼眶一热,心里又酸又苦。 这时冯玉珠突然咳嗽起来。 江颂宜一惊,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族中其他小辈也连忙凑过来,围跪在稻草堆边。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冯玉珠睁开眼,那双以往总是慈爱温柔的眼睛此时满是沧桑,她哑着嗓子开始嘱咐后事。 “老大媳妇,你性子和善,可侯府今时不同往日,到了北境,切忌像在京城那样轻信他人。” “老二,你平日里只知吟风弄月,如今父兄战死,没有人能再为你兜底,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要低头,太过清高只会害了你。” “老三,你是个正直的,但脾气暴躁,要改一改,过刚易折。” …… 被点到名的族人无一不是红了眼眶,哀声唤着“母亲”“祖母”。 冯玉珠目光最后落到江颂宜身上,颤颤巍巍地朝她伸出手:“颂宜。” 江颂宜连忙握住她枯树一般的手,眼眶酸涩:“祖母!” “侯府绵延数百年尊荣,养出一群富贵闲人,一朝没落,竟连个能掌家的男丁都没有。” 冯玉珠叹了口气,眼底满是牵挂,“祖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往后,江家就靠你了。答应祖母,看顾好族人,至少、至少不能让江家在北境断了根。” 这话一出口,江家众人要么羞愧地低下头,要么神色微妙,眼含不服。 江颂宜迎着冯玉珠期盼的目光,生生将眼中的泪意逼回去,用力点头:“是!颂宜定会护好族人,重振江家门庭!” 得了江颂宜这句话,冯玉珠放下心来。 心头悬着的那股气一松下来,她又开始咳嗽。 眼看祖母咳得撕心裂肺,连气都喘不过来,江颂宜心头一阵抽痛。 想起庙外的行李中有一瓶她自制的养颜丹,虽然不对症,但养颜丹成分里有几味药能缓解咳症。 就算回天乏术,她也希望祖母在临走之前能轻松一些。 江颂宜抽身跑出破庙,在行李中找到一个樟木箱,打开后把稍大点的东西搬出来放到一旁。 妆匣,铜镜,木枕…… 江颂宜摸了半天才从箱子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她起身就要回庙中。 这时黑暗中突然射出一只飞镖,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惊得她脚步一顿,厉声道:“谁!” 庙外寒风呼啸,无人应答。 就在江颂宜惊疑不定时,一支飞镖再次朝她身上射过来。 她侧身躲过,这回看清楚了,那东西是从刚才被她随手摆到一旁的铜镜中飞出来的。 江颂宜心脏狂跳,莫不是撞鬼了? 她捡起一块石头,朝铜镜砸过去。 石头没入铜镜,好像砸到了什么东西,镜中传来“哗啦”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江颂宜一怔。 这铜镜有古怪!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铜镜前,铜镜上蒙了一层夜露,她用袖子擦了擦,随即发现镜中倒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十分年轻,面容俊秀,留着一头短发,身上披了一件毛绒绒的白色袍子,手上还拿着几支飞镖,看着……不像晟国人,此时也正满脸诧异地透过铜镜打量她。 江颂宜向来胆子大,试探性地问:“你是何人?” 男子一愣,不答反问:“你又是谁?” 见镜中人竟然能和自己对话,江颂宜越发惊奇:“我叫江颂宜,是大晟人,你、你是仙是鬼?” “大晟?没听说过这个地名啊。” 男子皱眉,他敲了敲铜镜,“谁把ipad装里面了?为什么能跟陌生人开视频?还有,小姑娘你大半夜穿成这样,是在玩cosy吗?” 江颂宜听不懂男子的话,困惑道:“何为ipad?视频又是何物?你到底是何人?” 男子见她神色不似作假,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啊,我是妖怪!” “妖……”江颂宜微微睁大杏眼,目光落在他毛绒绒的袍子上:“狐妖?” 男子表情玩味:“对。” “这世上真有妖啊……”江颂宜喃喃自语。 庙中再次传来冯玉珠的咳嗽声,江颂宜顾不上其他的,放下铜镜快步跑回破庙。 喂冯玉珠吃下养颜丹,可她的症状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咳得越发厉害,甚至呛出一口血,脸上隐隐泛出死气。 族中有女眷见状哭了起来,几个叔伯也悄悄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看着祖母受罪,江颂宜心里又乱又难受,倏地想起曾经看过的志怪话本,书生用寿元为代价,向狐妖许愿,如愿以偿高中状元。 她能不能也用寿元换祖母好起来? 想到这里,江颂宜转身奔出破庙,拿起铜镜用袖子擦了擦:“狐、狐妖公子,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镜面上显出男子的面容:“干嘛?” 江颂宜三言两语把祖父爹爹战死,举家流放,祖母病倒的事说了,恳求道:“公子,小女子愿用十年寿元换祖母康健,求公子帮帮我!” 第2章 狐仙 她说完,对着铜镜磕了三个头。 镜中人听完后怔愣了许久:“你刚才说,你所在的王朝叫……” “晟国。” “现在是哪一年?” 江颂宜道:“大晟历二十一年。” 男子一怔:“大晟……是那个只存在野史上的王朝,难道这面卖不出去的破镜子真的能连通古代?” 江颂宜没听清他的话:“公子?” 男子回过神,随手抓起一个小物件投掷过来。 那物件穿过铜镜,落到江颂宜跟前。 是一块四四方方,**上写着“饼干”字样的东西。 见铜镜真的能穿物,男子来了兴趣,他打了个响指:“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江颂宜心头一喜,连忙将祖母的病情说了一遍:“求公子救救祖母,就算无力回天,也请公子施展仙术,至少不要让祖母走得那么痛苦。” 男子闻言轻咳了一声:“我道行低,不会什么仙术,不过你祖母这种情况像是发烧引起的肺炎,你等着,我去买药。” 说完,男子消失在铜镜后。 过了一刻钟,铜镜中传来敲击声。 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的江颂宜连忙一抹镜面,男子的身影重新出现,他把手上的药一样一样投递过来,并教她该怎么用。 “这是消炎的,这是退烧止咳的,这是抗病毒的……一天三次,一次两颗,温水送服。” 江颂宜不疑有他,对着男子又是盈盈一拜:“多谢公子!” 说完,她捡起药匆匆往庙里走去。 到了庙门口,她脚步一顿。 此行押送他们从京城到北境的有六位官差。 也许是笃定江家慑于流放途中犯人一个逃跑,牵连全族的大晟律法,再加上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女眷众多,不敢逃跑,此时无人把守,官差全都在隔壁耳室睡大觉。 想起那些人贪婪的嘴脸,若是让他们知道狐仙的秘密,铜镜岂不是要被夺走? 江颂宜留了个心眼,把药的**盒拆下来埋到墙角,药丸装进瓷瓶,这才走进庙里。 叮嘱母亲白令容烧来热水,江颂宜从瓷瓶中倒出药给祖母喂下。 转眼过了两个时辰。 江颂宜再次替冯玉珠换下额头降温的湿帕子时,发现持续了好几天的高热有消退的迹象。 她微微一怔,药见效了? “娘,你摸摸看,祖母的高热是不是退了?” 这话惊醒了不少打瞌睡的族人,好几人凑过来,一探冯玉珠的额头和脸颊,纷纷面露讶色。 “是退了!” 不仅高热退了,冯玉珠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而且咳症大大缓解,此时睡得正沉。 “那药有用!” 江颂宜惊喜之余,避开众人走到庙外。 此时天刚蒙蒙亮,庙外的风小了一些,她从樟木箱中取出铜镜,擦了擦镜面低声唤道:“狐公子,你在吗?” 铜镜那头一片静谧,她连唤了好几声,男子才顶着一张没睡醒的俊脸出现,神色中带了几分被打扰的不耐烦:“又干什么?” “祖母退热了!咳症也缓解了!是您救了祖母!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江颂宜感激道,“恩人什么时候来取作为交换的十年寿元?” 男子一顿,哭笑不得:“我要你十年寿元做什么?那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卖钱。” 江颂宜愣了一下,又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待颂宜到了北境,为恩人到寺庙中供奉一盏长寿灯,祈求佛祖保佑恩人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男子眉毛轻轻一挑:“我叫盛徐行,供奉长寿灯就不用了,我不信佛,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他说着,叮嘱道:“你祖母得的是肺炎,药坚持吃,多喝热水多休息,多补充营养,很快就能好起来。” 江颂宜不解道:“何为补充营养?” “就是……多吃饭多吃肉。” 江颂宜闻言,面露难色。 盛徐行见她这副神态,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全家都在流放。” 流放途中跋山涉水,吃不饱穿不暖,路上还有劫道的山匪和凶猛的野兽,生病死人都是常事。 遇到黑心肝的押送官差,还会虐打男囚侵犯女囚。 通常走到流放地,犯人十不存一,更别提喝热水多吃肉了。 “你们身上还有吃的吗?”盛徐行问。 江颂宜:“还有一些粗糠馍馍。” “那玩意儿能吃吗?”盛徐行一脸嫌弃,他随手抓起一样东西,透过铜镜投掷过来。 江颂宜眼疾手快接住:“这是……” “酒心巧克力。”盛徐行道,“去掉外面那层**袋,里边的东西可以吃,你家有多少人?我去给你们弄点能饱腹的东西。” 江颂宜道:“一共十三人。” “好,等我。” 盛徐行说完,身影消失在铜镜中。 江颂宜拿着那块巧克力,犹豫许久,小心翼翼地撕开**袋,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苦味在舌尖上蔓延,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但苦味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甜丝丝,带点酒香的味道和浓郁丝滑的口感。 江颂宜面露惊奇。 她从来没吃过味道和口感都这么奇特的东西。 这回只过了半刻钟,盛徐行再次出现在铜镜前,他先后投递过来一袋又一袋热腾腾的吃食。 各种肉包子,叉烧包,流沙包,核桃包,烧麦,红糖馒头,糯米鸡,拳头大的肉丸子,炸得金黄酥脆的黄金糕和软糯的萝卜糕。 然后是成盒的豆浆,牛奶,最后是一份肉糜粥。 “粥是给你祖母的,她还在病中,不能吃太难消化的东西。” 江颂宜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有点懵。 直到盛徐行的声音传来:“够吃吗?不够我再去买。” 她回过神:“够了够了!多谢盛公子!” 盛徐行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你们吃吧,我要睡觉去了。” 江颂宜拎着一大堆东西回到破庙,三叔家十岁的小儿子江景臣立刻嗅到了食物的香气,从睡梦中爬起来:“好香啊,娘,这什么味道?” 随着他这一声喊,族人陆陆续续醒来。 一看江颂宜提着好几袋热气腾腾的吃食,二叔吃惊道:“颂宜,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嘘!”江颂宜放下袋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吩咐身边的丫鬟把吃食分发下去,叮嘱三叔江元盛,“三叔,你到门口放风,其他人快吃东西,别让官差发现。” 第3章 投喂 江元盛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紧盯着耳室的动静。 众人这些日子都领教过官差嚣张跋扈的嘴脸,身上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搜刮走。 当即顾不上别的,纷纷上前接过吃食,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几袋吃食很快被瓜分干净。 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咬下去,包子皮蓬松暄软,馅儿肉香四溢。 配上口感醇甜的牛奶和豆浆,这对于大半个月来饥一顿饱一顿,只能啃干硬的粗糠馍馍喝冷水的众人来说无异于珍馐美味。 吃着吃着,有人小声抽泣起来。 十八天前他们还是安阳侯府穿金戴银,奴仆成群的主子。 一朝巨变,沦落到只能窝在破庙里,连吃包子都要偷偷躲着官差的境地。 两相对比,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们忍不住垂泪。 江颂宜也很饿,但她没急着吃东西,而是低声叫醒祖母,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那碗肉糜粥。 粥喂了一半,母亲白令容拿着一块黄金糕和两个包子递给江颂宜,叮嘱她快吃,她则接手了喂冯玉珠的活儿。 江颂宜囫囵咽下包子和黄金糕,还不忘让大家把所有东西的**袋都收拾起来,在庙中原地挖了个坑埋了。 她刚做完这些,二叔江元柏低声问:“颂宜,现在可以说了吗?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前往北境的路上人烟稀少,今日赶路,他明明看见几十里内并无人家。 江颂宜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她也没打算瞒着。 迎着众人好奇的视线,她坦然道:“我遇上了狐仙。” 三言两语,江颂宜把自己在铜镜中看见狐仙,并得到狐仙恩赐的事说了。 大晟鬼神之说盛行,民间关于各种鬼神妖仙的话本子数不胜数,江颂宜这番话出口,族中已有不少人信服。 “狐仙莫不是上天派来助江家一臂之力的!” “一定是这样,祖父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天上的神仙都不忍看江家就此没落。” “老天有眼,老天保佑啊!” 江元柏是读书人,对此存疑:“那狐仙当真愿意帮我们渡过难关?”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狐仙愿意帮我们,是因为我用十年寿元跟他做交换。”江颂宜道。 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江家人心不齐,她能通过铜镜向狐仙求助一事透露出去,难保不会有人起异心,打铜镜的主意。 最好的办法就是编一个他们不愿意承受的代价,劝退他们。 果不其然,她说完后,庙中安静到落针可闻。 只有母亲白令容猛地扭头看向江颂宜,眼中霎时浮起泪花,嘴唇抖动着:“颂宜……苦了你了。” 江颂宜笑了笑:“只要江家能平安抵达北境,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一时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这时门口传来江元盛刻意加重的咳嗽声。 众人一惊,立刻意识到官差醒了,连忙将手上还没吃完的包子馒头全部藏起来。 不消一会儿,耳室传来开门声,六个睡醒的官差打着哈欠走出来。 其中一人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残留的肉香味,吸了吸鼻子:“哪来的香味?” 众人心头一紧。 江颂宜下意识看向祖母旁边——肉糜粥还没喂完,被母亲慌乱中藏到了稻草堆下。 一个名叫许顺的官差顺着香味寻过来,眼看就要找到他们跟前。 关键时刻,三叔家的小儿子江景臣突然飞快地抬手抠了一下喉咙,随即俯身“呕”的一声吐了。 胃酸混着牛奶,呕吐物的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许顺顿时止步,骂了一声“晦气”,满脸嫌恶地退出老远,催促他们起来赶路。 众人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江颂宜趁着官差没注意,赞赏地摸了摸江景臣的脑袋,悄悄把那块掰过一小块的巧克力塞进他怀里。 - 2024年,位于宁城某商业街的古董店。 盛徐行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大亮,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他没急着起床,拿起手机点了一份外卖,然后两眼放空,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种晚上熬夜打游戏,白天睡觉的日子已经持续两年了。 盛徐行今年24岁,在家中排行老二,上边有个大他六岁的哥哥。 父母是做生意的,盛家家底丰厚。 因为父辈有过为了争继承权,兄弟阋墙差点闹出人命的先例。 从他出生起,就被父母灌输他只需要吃喝玩乐,不要试图跟哥哥争家产的观念。 也因此,满腔抱负的盛徐行大学被迫报考最冷门的考古专业,毕业后守着一个门可罗雀的古董店,混吃等死。 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最是消磨人。 两年下来,盛徐行身体熬得半垮,意志力磨得所剩无几,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发了半晌呆,楼下响起门铃声,是外卖到了。 盛徐行洗漱下楼,把挂在门把上的外卖拎进来,一手托饭盒一手拿筷子,边吃边巡视古董店。 这家叫“博古斋”的古董店是父母送给他的毕业礼物,地段不错,分为上下两层。 一楼是会客区和展示区,二楼是仓库和卧房。 因为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营业两年,成交的单子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盛徐行在店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走到那面铜镜前。 昨晚的事历历在目,盛徐行却有种不真实感。 他抬手在镜面上一抹,又敲了敲镜面。 无人回应。 盛徐行一拍脑门。 糊涂了。 这个时间,江颂宜应该在官差监督下赶路,没空回应他。 盛徐行托着盒饭回到柜台坐下,打开手机一边打游戏一边等天黑。 他有预感,江颂宜还会来找他。 - 大晟国。 早上吃了一顿饱饭,江家一行人赶路时明显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就连病恹恹的祖母冯玉珠也打起几分精神。 行了大半天路,经过一片密林时,官差叫停休息。 “还有十多里路就进入北境境内了,要解手的赶紧去!” 随着官差开口,众人很默契地男左女右,进密林解决生理需求。 江颂宜和白令容陪在祖母身边,趁着官差没注意,从瓷瓶中取出几颗药丸,就着水囊里的水喂祖母吃下。 冯玉珠咽下药丸,拍了拍江颂宜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 江颂宜摇摇头。 这时那边几个官差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出的话传入祖孙俩的耳朵。 许顺问:“动不动手?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进了北境,到处都光秃秃的,连片树林子都没有,难道你想在江家人眼皮子底下弄?” 另一个官差道:“那动手吧,我要江玉桢,你呢?” 许顺目光扫向江颂宜,语气猥琐:“我倒是看上这个小娘皮了,但她一看就不好弄……走,进林子,弄到哪个算哪个。” 六人说完,径直走进右边的密林中。 江颂宜心头一顿,迅速跟祖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脸色都变了。 第4章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江家女子生得貌美,一路上这些官差时不时用猥琐的眼神盯着几个姐妹看,江颂宜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冯玉珠起身就想进林子制止,今天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女受辱。 但她刚有所动作,就被江颂宜摁坐回去:“祖母,我去。” “不行,你也是女子,去了无异于羊入虎口……” “祖母,信我!” 江颂宜眼神坚定,看得冯玉珠心里微微一定:“你要小心。” 把祖母托付给母亲,江颂宜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快步跑进密林,很快听到前面传来尖叫声。 她紧走几步,只见堂姐江玉窈被许顺压倒在地,衣裳扒到肩膀处。 堂妹江玉桢被另一个矮胖的官差绑在树干上,衣裙撩到大腿,两人大声尖叫疯狂挣扎。 其他四个官差把江家女眷当猎物,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追得惊恐万状的她们满林子逃窜。 这一幕激得江颂宜眼睛都红了,她冲过去,找准目标,一棍子抡在许顺背上。 许顺被打得发出一声惨叫,立刻松开江玉窈。 江玉窈趁机从他身下爬开,狼狈地逃到江颂宜背后躲起来。 其他官差被许顺的惨叫声惊动,纷纷停下追赶女眷的动作。 许顺挨了这一下,勃然大怒,爬起来拔出佩刀就指着江颂宜:“袭击官差是死罪,贱人,你找死!” 江颂宜站在女眷面前跟他对峙,握着木棍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却是一派凛然不可侵犯。 “大晟有律,官差押送犯人期间,须得保证犯人安全,许大人,你今日所作所为传到京城,那是要被治罪的!” “治罪?”许顺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那也得你们有命回去告状才行!” 说完,他一刀劈断木棍,抓住江颂宜,一个耳光将她扇翻在地。 紧接着扑上来压住她,凶狠地去扒她的衣裳。 江玉窈尖叫出声:“颂宜!” 江颂宜死死攥住衣裳,语气不见慌乱:“许大人,你可想好了,今日动了我,除非你将江家满门斩杀于此,否则此事,不死不休!” 许顺动作一顿,眯起眼睛:“威胁我?” “实话实说而已。”江颂宜语速极快道,“江家是落魄了,但我祖父培养的兵将遍及大晟,你怎知北境就没有承过江家恩惠的人? 你今日动了我们姐妹,只要江家人还剩一口气,到了北境,定会将你们的所作所为抖出去! 若你为了掩盖此事把江家人悉数斩杀,届时你要如何向驻守北境的将领,向京城的我外祖家交代?”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许顺和其他五个官差脸色都变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家人确实不是他们能动的。 江颂宜见许顺态度有所松动,缓和了神色,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个玉扳指塞到他手中。 “许大人,您要是肯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姐妹,这份恩情江家铭记于心,往后您若有用到江家的地方,我们定会全力以赴!” 打一巴掌给颗枣,再搭好台阶给对方下。 许顺权衡过后,从善如流地收下玉扳指:“好说好说。” 不多时,江颂宜带着女眷从密林走出来。 冯玉珠连忙起身迎上去,看见江颂宜脸上红肿起来的巴掌印,她心疼得直落泪:“颂宜……” “祖母,我无碍。” 江颂宜将仍在发抖的手藏在袖子下,温声宽慰完祖母,又把所有女眷叫到一处,低声叮嘱她们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许单独行动。 稍作休息,流放队伍再次起程。 进入北境,路边的植被逐渐稀疏。 天黑下来,队伍寻了一处小山坡做营地休整。 官差们占了位置最好的背风处,指使江家的男丁搭起简易帐篷,吃饱喝足钻进帐篷呼呼睡去。 江家人只能待在帐篷外,露天过夜。 男丁四处拾柴,女眷生火烧水,就着热水啃粗糠馍馍。 三叔家的小儿子啃了两口干硬粗糙的馍馍,挤到江颂宜身边低声撒娇:“二姐姐,我不想吃馍馍,你再问狐仙要点吃的嘛。”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东西。 一路走来破财消灾,抄家前匆忙藏起来的首饰只剩下最后一块玉佩。 不知道能不能向狐仙交换一些吃食。 “我去问问。” 从樟木箱里拿出铜镜,江颂宜叮嘱三叔帮自己放风,她远远避开官差,走到一处大石头后面蹲下,一抹镜面。 出乎意料的,镜子那头立刻出现盛徐行的俊脸—— 他坐在镜子前,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方方正正的东西,玩得入神。 “盛公子?” 盛徐行立刻抬头,随即凑到镜子前:“我就知道你会来……脸怎么了?” 盛徐行一眼注意到江颂宜脸上的巴掌印。 江颂宜稍作迟疑,秉着不能对恩人撒谎的原则,将白日发生的事说了。 盛徐行听得气愤不已:“狗东西,太过分了!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他们还是人吗!” “好在我们都平安无事。” 江颂宜说着,想起来找盛徐行的目的,她掏出玉佩递到铜镜前,有些不好意思道,“盛公子,这块玉佩是羊脂玉雕成,不知道能不能向您换一些吃食?” 玉佩穿过铜镜,落在盛徐行跟前的桌面上。 他捡起来一看,质地细腻滋润,油脂性极高,作为古董行家的他一眼就知道是好东西。 “可以,你想换什么吃食?” 江颂宜想了想:“最好是冷食。” 热腾腾的包子虽然好吃又暖胃,但散发的香味容易被官差发现。 盛徐行秒懂她的顾虑,丢下一句“等着”,起身离开了。 过了两刻钟,盛徐行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挨个往铜镜里投递。 寿司饭团,冷切卤牛肉,荤素搭配的三明治,去掉蛋壳的白水煮蛋,可以生啃的水果黄瓜,以及一管消肿祛瘀的药膏。 “官差在,东西不好藏,我不好一次性给你们投递太多,免得被发现,给你们带来麻烦。”盛徐行说,“对了,药膏是擦脸的,每日两次。” 江颂宜一一接过,感动得无以复加:“盛公子,谢谢你!”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用谢。”盛徐行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你们先吃,我再去买点东西,一个时辰后见。” 第5章 电击器 说完,他消失在铜镜后。 江颂宜将吃食交给放风的三叔,叔侄俩悄悄回到小山坡。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二叔江元柏负责放哨,盯着帐篷里睡觉的官差,其他人悄无声息分了吃食。 饭团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带着淡淡的咸香味。 大块的冷切牛肉一口咬下去,唇齿间都是卤香味。 馅料丰富咸甜适中的三明治更是前所未见。 饭后一人一根水果黄瓜,偷偷摸摸地啃。 这顿无声的晚食吃得众人心满意足。 吃完东西,大家默契地将所有**盒**袋打包,挖坑就地掩埋。 一个时辰后,江颂宜如约再次打开铜镜。 盛徐行已经回来了,手上摆弄着一个三指宽,手掌长的黑色物体。 “这是电击器,用来防身的。”盛徐行演示给她看,“这处有个开关,摁下就会产生电流,还可以调节档位……” 盛徐行演示完毕,江颂宜虚心求教:“何为电流?” 盛徐行想了想,说:“下雨天打雷闪电那个电流,不过这是弱化版,你随身携带,那些官差要是再欺负你,你就用这个电他们,只要一下,就能把人电晕!” 江颂宜眼睛一亮。 有了这个,自己是不是就能保护好家人了? 盛徐行把电击器投递过来,又拿起一个三寸长的罐子。 “这个是辣椒水,让你那几个姐妹一人一瓶带在身上,再有人敢图谋不轨,就用这个喷他们的眼睛!” 几瓶辣椒水落在江颂宜面前,她一一捡起。 “还有这些。”盛徐行塞过来一大包饼干和两打功能饮料,“这叫压缩饼干,吃一包再喝些水能顶一天,每人身上都带几包,功能饮料可以抗疲劳和补充能量,哪天要是官差在,不方便联系我,就先吃这个填肚子。” 江颂宜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盛公子,我以后还可以来找您吗?” “当然可以。”盛徐行拿起装在锦盒里的羊脂玉佩,“这东西很值钱,能抵很多顿饭钱了。” 话虽如此,江颂宜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不是太麻烦您了?” “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在玩游戏好了,你们顺利抵达北境,这游戏就算通关了。” 江颂宜听得一知半解,又不好追着问什么是“游戏”,“通关”又是何物。 盛徐行看出她的讪然,想了想,又道:“当然,你要是过意不去,等到了流放地,就帮我收集一些当地的书或者画作。” “书画?” “对,不用什么昂贵的名家着作,普通市井杂谈即可。” 作为一个古董商,盛徐行对历史了解颇深。 大晟这个只存在于野史上的王朝,也许他能通过书籍和画作去证实它真的存在过。 江颂宜痛快答应下来:“好。” 谢过盛徐行,她回到小山坡,将压缩饼干分发下去,叮嘱族人把饮料倒入水囊,掩埋掉空了的瓶子。 又叫来女眷,人手一瓶辣椒水,教她们怎么使用和随身携带。 - 次日,天刚蒙蒙亮,所有人被官差叫起来赶路。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四周越发荒芜,连棵稍微高点的树都看不见。 低矮的植被匍匐在地上,黑色乱石点缀期间,衬得路途荒凉而孤寂。 盛徐行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连着两天,流放队伍要么宿在荒村,要么宿在路边的农户家——官兵睡农户的房间,江家人睡牛棚。 人多眼杂,江颂宜不敢冒险拿出铜镜,众人只能偷摸着用压缩饼干充饥。 好消息是冯玉珠吃了几天药,止住咳症,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到了第三天,翻过一座高山,寒风呼啸,气温骤降,天上飘起细雪。 今晚宿在野外,六个官差依然是支使江家的男丁给他们搭帐篷,而江家人只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 草棚四面漏风,勉强能挡住头顶落下的雪屑,一家人挤在一起,围着火堆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也许是一路走来受了寒,流放队伍中有好几个人出现咳症,连江颂宜也发起低热。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来了癸水。 小腹胀痛难忍,她脸色比平时更为苍白。 夜深,江颂宜浑身又冷又疼,辗转反侧了半晌,她悄悄爬起来,叫醒三叔为自己放风。 她则带上铜镜,悄悄躲到远处的草堆后。 草堆在迎风处,江颂宜冻得牙齿直打颤。 她抹开铜镜,盛徐行的脸出现在镜中,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了一眼,皆是一怔。 几瞬后,盛徐行松了口气:“两天没出现,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江颂宜勉强一笑:“多谢盛公子挂怀,这两日官差一直守着,我不好拿出铜镜。” 盛徐行了然,突然凑近铜镜看她:“你受伤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有,只是有些低热。”江颂宜说着打了个寒颤,她抬手拂去落在长睫上的雪屑,“盛公子,我的族人有好几个都病了,咳嗽,发热,能否劳烦您为我寻一些药来?” 盛徐行见她衣裳单薄,冻得脸色发白,头顶还时不时飘下细细的雪粒子,心里有了章程。 他随手拿起旁边的毛绒外套投过来给江颂宜:“好,咳嗽发热应该是感染风寒,你先穿上这个,我去买药。” 江颂宜接住从铜镜里递过来的雪白毛绒外套,不由得一愣。 这不是狐仙的……皮毛吗? 正要起身的盛徐行似乎看出她的错愕,迎着江颂宜困惑的眼神,他脸不红气不喘:“我已经修炼到能褪下皮毛完全伪装成人族了,厉害吧?” 江颂宜的困惑瞬间变成崇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用力点头:“厉害!” 盛徐行:“……” 江颂宜小心翼翼地将“皮毛”围裹在身上,起身时,她稍稍躬身,无意识按了一下小腹,眉头微蹙。 这一幕落在盛徐行眼里,他微微一顿。 盛徐行这次离开了很久,江颂宜披着温暖的“皮毛”,在草堆后等得昏昏欲睡。 直到铜镜后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她打起精神抬头一看,盛徐行扛着一个大箱子回来了。 不等江颂宜开口,他抛过来一个保温杯和一颗药:“先把布洛芬吃了。” 第6章 卫生用品 江颂宜一怔,听话地拧开保温杯,当着盛徐行的面把药吃了。 盛徐行开始投递物资。 十几个双层牛肉汉堡,一大袋肉汁满满的肉夹馍和馅料超厚的肉馅芝麻烧饼,都是耐饱又高热量的食物。 然后是一大叠衣服。 “这是保暖内衣和羽绒内胆,别看它们轻薄,贴肤穿能抵御零下十几度的低温,穿在外衣下还不容易被人发现。” 盛徐行投过来十三套套保暖内衣和羽绒内胆,人手一份。 江颂宜摸着保暖内衣细腻柔软的质感,心头一暖。 这正是她和族人眼下最需要的:“盛公子,谢谢!” “谢早了,东西多着呢,再看这个,它叫暖宝宝。” 盛徐行撕开一个暖宝宝,演示给她看怎么使用,“把这层纸撕开,隔着衣裳贴在脚底或者其他部位,记住,不能直接贴在皮肤上,会低温烫伤。” 他说着,抛过来几个:“你先给自己贴两个。” 江颂宜依言,给自己手腕和脚底各贴了一个。 暖宝宝很快开始散发热量,她冻到几乎没有知觉的脚缓缓回温,江颂宜惊奇道:“好神奇,它会发热。” 盛徐行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又接连送过来许多药,巧克力,防冻伤膏,厚袜子和手套。 “天气冷,就算没生病也要预防一下,这些药让你家人都吃下,可以抗病毒,防冻伤膏涂抹在手,脸和耳朵上,巧克力随身携带,饿了及时补充热量。” 身处雪原,保持身体热量供给很重要。 “好。”江颂宜一一接过。 最后,盛徐行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印着“卫生巾”字样的东西:“这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江颂宜看出他的迟疑,不解道:“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撕开一片卫生巾,委婉道:“这个是卫生用品。” 江颂宜眨了眨眼睛,依旧茫然:“卫生……用品?” 盛徐行沉默了一瞬,道:“就是女孩子来癸水的时候用的。” 这话一出口,江颂宜面皮骤然一红。 他怎么知道自己来癸水了? 盛徐行似乎看出她的不知所措,快速介绍了一遍卫生巾的用法,又解释道:“江姑娘,我无意冒犯,有了这个能让你赶路的时候好受些。” 江颂宜连忙摇头:“盛公子是为我着想,谈何冒犯。” 虽然跟盛徐行接触时间不长,她知道对方不是坏人,更不会拿自己调笑取乐。 听她这么说,盛徐行松了口气:“我所在的国度,癸水是很常见的女性生理现象,人们并不以它为耻。 大街上随处可见卫生巾的广告牌,有些姑娘会在随身的包包上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可以向我借卫生巾’。 此举是为了方便出门在外来了癸水,却没带卫生巾的女性。” 江颂宜好奇道:“你们狐族都如此豁达大度吗?” 盛徐行怔了怔,苦笑道:“从这方面来说是的。” 江颂宜眼里生出几分向往:“真好啊。” 时间不早,江颂宜跟盛徐行道别,还不忘将“皮毛”和保温杯还回去。 盛徐行莫名心虚:“‘皮毛’你留着御寒吧。” 江颂宜摇头:“不行,太贵重也太惹眼了,会被官差抢走的。” 盛徐行只好收回来。 江颂宜收起铜镜,起身时发现本来酸胀的小腹居然不痛了。 她心知是盛公子给自己吃的那颗“布洛芬”发挥了作用,心中对盛徐行又是一阵感激。 低声唤来三叔,两人抱着一大堆物资偷偷回到草棚。 围坐在火堆旁的众人见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狐仙又给我们送吃的了?” 江颂宜点头:“对。” 白令容和几个妯娌自觉起身,接过物资帮忙分发下去。 美食驱散了寒冷和这两日颓丧的心情,大家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肉夹馍一口咬下,喷香的肉汁几乎要溢出来,芝麻烧饼轻轻一碰就酥到掉渣,双层牛肉汉堡更是大到张嘴都咬不下…… 吃完东西,借着夜色伪装,所有人蹑手蹑脚换上保暖内衣和羽绒内胆,在脚底、膝盖、腰腹处贴上暖宝宝。 为了避免天亮后被官差看出端倪,江颂宜让众人翻出带来的所有夏衣套在身上,看似御寒,实则是为了遮掩厚了一圈的身形和手上的手套。 做完这些,江颂宜叮嘱大家将拆完物资的**袋收集起来,依然是挖坑掩埋。 在诸多保暖神器加持下,这夜江家众人总算睡了一个暖和觉。 次日,官差早早从帐篷钻出来,扯着嗓子吆喝:“都醒醒,起来赶路了!” 众人连日饥寒疲惫,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睡了一个相对安稳的觉,爬起来时脑子都有些发懵。 三叔家十五岁的女儿江玉嫣睡得迷迷糊糊的,起身时,一个瓶子从她怀里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几个官差立刻扭头望过来。 江颂宜回头,发现掉在地上的瓶子是辣椒水,而许顺察觉到端倪走过来查看,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不仅江颂宜紧张,江家其他人看见这一幕,脸色纷纷变了。 江玉嫣更是害怕到手脚发僵,甚至不敢捡起瓶子。 许顺走到江玉嫣跟前,捡起瓶子看了看,见瓶身鬼画符一样密密麻麻画着看不懂的字,他问江玉嫣:“这是何物?” “这……我……”江玉嫣脸色苍白,结结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虚的反应落在许顺眼里,他顿时眯起眼睛,厉声道:“说!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眼看江玉嫣就快哭出来了,江颂宜稳了稳心神走过去:“许大人,这是辣椒水。” “辣椒水?” “对。”江颂宜从他手中拿过瓶子,对着自己的袖子喷出一点点,辛辣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许顺皱眉,掩鼻后退两步。 “嫣儿妹妹无辣不欢,她外祖特意让人做了这瓶辣椒水,让她路上就馍馍吃。” 江颂宜说着,一脸求知地看着许顺,“许大人,听说辣椒能驱寒,到了北境苦寒之地有大用,是真的吗?” 许顺解了惑,又看这辣椒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顿时不耐烦道:“我哪知道。” 说完,他转身走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悄悄松了口气。 二叔更是在许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冲江颂宜竖起大拇指。 还好她机智。 第7章 斗狼 此后几天,流放队伍深入北境。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寒风吹在脸上刀刮般难受。 加上时不时飘一场鹅毛大雪,脚下的路成了厚厚的冻土,愈发难走,夜里还能听到阵阵狼嚎。 好在江颂宜白日赶路,晚上通过铜镜接收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各种高热量食物,江家一行人吃好喝好。 每日都服用抗病毒药物,就算生病了也能及时发现,对症下药治疗。 是以深入北境,连身强体壮的官差都小小地冻病了一场,江家老少却安然无恙。 “走快点,翻过这座山再往前走三十里就到了。” 随着许顺这一声吼,被冻得蔫头耷脑的众人纷纷打起精神—— 走了近一个月,终于快到了。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艰难地翻过高山,一望无际的冻原在眼前铺展开来。 昨夜下了一场暴雪,冻原上白雪皑皑,入目一片萧瑟。 踏入冻原,脚下是及膝深的积雪,江家人正闷头赶路,远处突然传来蹩脚的大晟官话:“救命!救命!” 江颂宜迅速抬头,远远看到两个异邦人踉踉跄跄朝他们奔来,身后跟着三头穷追不舍的雪狼。 众人脸色骤变。 雪狼是雪原上最凶猛矫健的捕食者,遇上它们,还是三头,今天必须有人留下性命和尸首,其他人才能脱身。 “滚!滚开!”官差纷纷拔刀,对着那两个异邦人恐吓道,“不许过来!” 那两个异邦人不管不顾,朝他们奔来的脚步不停。 见异邦人不仅没被吓退,反而朝他们跑得更快,许顺暴跳如雷。 在他们靠近时,许顺对着其中一人迎面就是一刀劈下。 但异邦人显然早有准备,侧身躲过,迅速窜到众人身后。 江颂宜见状,立刻大喊:“大家背对背围成一个圈,把老人孩子护在圈内。” 江家众人虽然惊恐,但短暂的慌乱后,所有青壮年,无论男女都迅速背对背做出御敌的姿态,拿出身上挂着的水囊包袱护在胸前。 连官差和异邦人都加入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雪狼。 三头雪狼奔到众人面前,一看这架势,放慢脚步开始围着他们打转,寻找薄弱的突破点。 紧张的气氛中,江颂宜悄悄从怀中摸出电击器,握在手里。 雪狼绕了一圈,三只突然同时发起袭击,离江颂宜最近的那只直扑她旁边的江韫玉—— 江韫玉是江家长房长子,和江颂宜是一母所出,小时候一场重病让他落下跛足,身体也格外瘦弱。 雪狼估计是看出他不良于行,所以将目标对准了他。 江韫玉是读书人,面对扑来的雪狼,他惊得瞳孔紧缩,压根做不出反应。 眼看雪狼就要一口咬上江韫玉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江颂宜挡在他身前,抬手将电击器对准雪狼,摁下开关,把电流档位开到最大。 随着一阵细微的“哒哒哒”启动声,雪狼被电得四肢抽搐,无法再往前半步。 江颂宜一惊,她没想到这电击器的威力如此强大。 与此同时,江颂宜心里生出危机感——在官差眼皮子底下使用电击器,她要怎么解释这东西的来源? 她还没想出对策,三叔江元盛突然冲出来,叔侄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颂宜了然,她收起电击器那一刻,江元盛一拳狠狠砸在雪狼脑袋上,将本就被电得七荤八素的雪狼砸得轰然倒地。 雪狼看起来就像是被江元盛打倒的一样。 江元盛自幼习武,一身蛮力,还曾考上武状元。 只是他性格冲动,上任不到半个月就被陷害丢了官职,眼下出手一拳打死雪狼,倒也说得过去。 亲眼见识了电击器的威力,江颂宜心里有了底气。 叔侄俩一个开挂一个打掩护,很快就解决了另一只扑向族中女眷的雪狼。 连杀两头狼,身后突然传来异邦人的惨叫。 江颂宜和江元盛齐齐转身,一个异邦人被雪狼咬住腿往雪原深处拖,看样子是要把他当成食物拖走。 另一个异邦人是个女人,既害怕,又对付不了雪狼,只能用蹩脚的大晟官话向众人求救。 “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我丈夫!” 江颂宜和江元盛没有丝毫犹豫,一个握紧电击器,一个借了许顺腰间的佩刀冲上去救人。 三下五除二,第三只雪狼也被斩杀。 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雪狼尸体,冷静下来的江颂宜隐隐感到后怕。 多亏了电击器。 盛公子又救了她和族人一命。 雪狼危机虽然解除了,但雪原上危机四伏,众人不敢停留,即刻启程,想在天黑前赶到目的地。 然而大家正准备走,那个异邦女人突然跑过来,对着江颂宜就跪了下去:“姑娘,帮帮我们!我丈夫受了伤,我们的马也受惊跑丢了,留在这里会被冻死的……” 江颂宜看向躺在不远处高鼻深目,有着绿色眼珠的异邦男人,他的右腿被雪狼牙齿贯穿,血汩汩往外冒,把地上的雪都染红了。 男人无法行走,距离这里最近的城池还有二十里,如果不救他,他势必会被冻死在这里。 但带上这个伤号,流放队伍的行进速度会被拖慢。 在雪原上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江颂宜还在犹豫,许顺上前一脚粗暴地将女人踹开:“别理他们,江家都自身难保了,就别想着做什么好人,咱们赶紧走!” 女人被踹翻在地,又马上爬起来,扯着江颂宜的衣摆苦苦哀求。 “姑娘,我们是来大晟做生意的乌犁商人,暴雪天跟商队走散了才会被雪狼追赶,只要您肯帮我们,等我们找到商队,一定会给您丰厚的报酬。” 大晟边境跟周边几个小国有贸易来往,乌犁国就是其中之一。 短暂的迟疑过后,江颂宜弯腰扶起女人,转身吩咐族中几个青壮年:“做个担架,把他带上。 许顺蹙眉:“你确定要带上他们?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 “我会负责。”江颂宜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 许顺见状,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刻钟后,一副简易的担架搭好了。 江家几个青壮年轮流抬起担架上的异邦男人,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城门关闭前赶到流放地——庭州。 第8章 抵达流放地 庭州位于大晟最北的边境线上,一年有六个多月时间都处于严寒。 这里气候恶劣,物质匮乏,而且接壤的小国不乏野心勃勃者,每年都会爆发几次大大小小的冲突,殃及平民。 加上缺衣少食,死人在这里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众人验过身份进入庭州城,许顺将他们交给负责安排流放犯人的庭州将领就离开了。 将领还是头一次见从京城千里跋涉到北境,还能全须全尾一个不落的流放犯人,带他们去落脚地的路上,多看了江家人好几眼。 落脚地是一座黄土砌的院子,为了抵御风雪和严寒,光是墙就有三尺厚。 因为太久没人住,里面荒凉破败,蛛网横生。 将领简略地说了一遍流放到此地的犯人需要遵守的规矩。 不能离开北境,不能私自出城。 若有要事出城,需要向当地官府提交申请,得到批准了才能离开。 每十天需要向当地官府报备一次,确保他们没有逃走。 若有人出逃,留下的其他人都会被牵连坐牢。 另外,在城中一切生活开销自理。 将领说完就走了,留下江家人站在四面漏风的院子里面面相觑。 本以为流放路上就已经够艰辛了,没想到进了庭州城,真正的考验才正式开始。 这里要什么没什么,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而他们一路跋涉过来,身上值钱的东西所剩无几。 十几口人,现在连口饭都吃不上,更别提接下来要怎么过活。 一想到余生都要在这个又穷又冷的鬼地方度过,众人顿时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 江颂宜把大家的担忧看在眼里,拍了拍手引来注意:“打起精神来,都别愣着了,把院子清理一下,能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娘,二婶母,你们负责安置祖母,二叔三叔,你们把东墙那个破洞堵上,三婶母带大姐姐和三妹妹去清理厨房……” 随着江颂宜一道道吩咐,众人像找到了主心骨,勉强振作忙碌起来。 这时江景臣跑进来:“二姐姐,那个绿眼睛大叔快死了。” 江颂宜微微一顿,当机立断:“走,去看看。” 受伤的异邦男人暂时安置在外头的柴房,被咬伤短短几个时辰,他发起高热,嘴唇干裂浑身发抖,嘴里不断说着胡话,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江颂宜让异邦女人解开他腿上包扎着的伤口,一看之下,她眉头紧皱。 那是很严重的贯穿伤,狼牙在男人脚踝处留下四个血洞,伤口肿胀,渗出的血颜色发黑。 狼牙有毒! 如果不及时处理,男人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江颂宜从小跟着京城四诊堂的老大夫学医,处理伤口对她来说不难,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身上没有药。 江颂宜看向异邦女人,把情况如实跟她说了:“你有银钱吗?我们得买些药。” 女人为难地摇头。 跟商队走散,马也受惊跑了,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马背上。 江颂宜犯了难。 没钱没药,看来想救这个异邦人,只能向盛公子求助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女人道了声“你且等等”,转身走出柴房。 江家众人都在忙着收拾院子,只有不良于行的江韫玉相对清闲。 江颂宜叮嘱他为自己守门,她则取出铜镜进了一间房间,将门反锁后,抹开铜镜。 盛徐行不在铜镜前,江颂宜轻声唤了几句,他才顶着一头睡得东倒西歪的头发,打着哈欠出现。 一看江颂宜所处的房间背景,盛徐行问:“你们到庭州了?” 江颂宜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盛徐行赤裸着上身,没穿上衣。 “对,已经到了,盛、盛公子,我在路上救、救下一个异邦人,他被狼咬伤脚踝,性命危在旦夕,您能否帮忙买一些处理伤口的药来?” “被狼咬伤?”盛徐行被叫醒,强行开机的脑子有些迟钝,“那得打破伤风和狂犬疫苗。” 他说着看向江颂宜,正琢磨着没有医学基础知识的自己该怎么教江颂宜给伤者注射疫苗,却见她目光躲闪,不敢正眼看自己。 盛徐行低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还光着膀子。 他立刻跳起来,双手抱住胸口,一迭声说“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转头抓过一旁的毛衣套上。 有了这么一遭,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盛徐行转移话题:“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药。” 两刻钟后,盛徐行去而复返,把手上的东西投递过来,并教江颂宜怎么处理伤口。 “这个是肥皂水,先把伤口里的污血挤出来,用肥皂水冲洗一刻钟,再用医用酒精涂抹伤口,伤口不可以包扎,操作全程都要戴上医用手套。” 盛徐行说着,拿起狂犬疫苗和破伤风,想了想,掏出手机在网上找了一个教人怎么在家注射针剂的视频,然后把手机投进铜镜:“你按着视频教程操作。” 江颂宜接住手机,好奇地看着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物件,随即被里面发出的人声吓了一跳。 她震惊地看着屏幕上会说话会动的小人,不明白是怎么把他们装进这个小小的盒子里的。 但随即,她被视频里的内容吸引了,看得入神。 五分钟的教学视频结束,江颂宜心里有底了。 她将手机还回去,拿起药匆匆走出房间。 在回柴房前,江颂宜让白令容支开异邦女人,免得被她看见这些药品,暴露铜镜和狐仙的秘密。 按照盛徐行的吩咐和视频教学,江颂宜给陷入昏迷的异邦男人清理伤口注射狂犬疫苗和破伤风。 因为是第一次操作,难免紧张,等注射完毕,大冬天她出了一身薄汗。 收拾掉药品**,江颂宜呼出一口气。 能做的她都做了,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这个男人的造化了。 处理好异邦男人的伤口,江颂宜回到房间,反栓门打开铜镜。 先前男人的情况容不得耽误,她拿了药就走,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盛公子道谢。 然而这次打开铜镜,盛徐行不在,铜镜前挂了一张印着繁体字的白纸—— “我出去买些东西,两个时辰后见。” 第9章 游戏通关 看着纸上的字,江颂宜脸上漾起浅笑。 这是怕她在铜镜前干等? 盛公子好贴心。 两个时辰后,江颂宜如约打开铜镜,盛徐行果然回来了,正在整理满屋的箱子。 听见江颂宜的声音,盛徐行走到铜镜前:“异邦人的伤口处理好了?” 江颂宜点头,说起异邦男人的伤,顺带提了几句在路上用电击器杀了三只雪狼的事。 盛徐行听完惊讶道:“你跟你三叔两个人,杀了三只雪狼?” 江颂宜:“多亏了您给的电击器。” “不,这不全是电击器的功劳,是你够勇敢。” 换他遇上三头狼,就算手上有电击器,他也未必有勇气冲上去与之搏斗。 江颂宜看着年纪小,却出乎他意料的大胆勇敢。 “庭州情况如何?看你身后那屋子,怎么什么家具都没有?” 说到这个,江颂宜难掩惆怅,把庭州这边的情况如实告知。 盛徐行宽慰道:“一家人平平安安到了,比什么都重要。” 江颂宜想起一件事,问:“盛公子,那你的‘游戏’算‘通关’了吗?” 盛徐行一愣,没想到她还记着这茬,笑道:“通关了,不过我发现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 “什么?” “我要助你在庭州站稳脚跟。”盛徐行眼里闪着兴致勃勃的光,“难得遇上一个有脑子有胆识的游戏主角,稍加投喂就能顽强生存茁壮成长,这种成就感可不是普通养成类手游能提供的……” 江颂宜听不懂什么是“游戏主角”“投喂”“手游”,但从盛徐行的只言片语中,她隐约知道对方打算一直为自己提供帮助。 “谢谢您!盛公子,您对江家的恩情,颂宜没齿难忘!” 江颂宜满心感激,同时暗暗下定决心,等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报答盛公子。 盛徐行摆摆手:“不客气,你们赶了一个多月的路辛苦了,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他说着,提起一旁打包好的东西,一一投递过来。 江颂宜挨个接过,十几盒热腾腾的白米饭,一大袋白馒头和葱香花卷,一整盆小鸡炖蘑菇,酸甜排骨,红烧猪蹄,牛腩炖土豆,可乐鸡翅,孜然羊排,梅菜扣肉,啤酒鸭,糖醋鱼,蒜薹炒腊肉,酸菜猪肉炖白菜粉条…… 足足二十多道浓香四溢的下饭硬菜,加上两只烧鸡两只烤鸭,江颂宜一边接一边放,旁边很快堆了满满一堆吃食。 刚接完吃食,盛徐行比划了一下铜镜大小,突然对江颂宜道:“你站远一点。” 江颂宜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后退好几步。 下一刻,比铜镜要大得多的物资接连穿过来,跟下冰雹似的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从古玩市场淘的做旧锅碗盆瓢,野外保暖睡袋,花色暗沉老旧的厚棉被,十袋一百斤的大米,十袋面粉,十桶食用油,各种食盐白糖老抽生抽香醋等调味料。 大米,面粉和食用油都掺了少量食用色素,伪装成发霉米面和过期的油。 几十只拔毛去掉内脏的生鸡生鸭,半扇生猪肉,五十斤生牛肉,五十斤生羊肉,十多箱面条粉条,成袋耐储存红薯土豆萝卜大白菜,还有两大箱苹果。 不消片刻,东西堆满了大半个房间。 江颂宜被盛徐行这简单粗暴的投喂手法惊呆了。 盛徐行很受用她目瞪口呆的小表情:“谢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民以食为天,吃饱饭才有力气搞事业。” 江颂宜从震惊中回过神,心情复杂到无以言表,只能对着盛徐行盈盈一拜。 千恩万谢,尽在不言中。 “好了,去吃饭吧,我也要去休息了。” 从傍晚起床忙到现在,盛徐行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采购了几千斤东西运回来,差点累趴他这个宅男。 “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将吃食拎出去,叮嘱众人关上大门。 确保外头柴房里的异邦人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江颂宜招呼众人在偏厅席地而坐,吃了一个月以来最满足的一顿饭。 “太好吃了!二姐姐,狐仙公子所在的地方是不是话本里的仙境,不然送过来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好吃!” “是啊,这烧鸡和烤鸭,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金满楼也做不出这般美妙的味道!” “颂宜,能不能帮忙问问狐仙公子,这猪蹄是怎么做的呀,为何能如此软糯?” …… 将所有吃食一扫而空,众人的低落情绪也随之消失,稍作休息后,大家很自觉地开始收拾**盒。 三叔母花想容是个下厨的好手,见一次性餐盒能代替碗碟,本来想洗洗留下来用。 江颂宜制止道:“不可,咱们初来乍到,万一有官差来检查,看到这东西,咱们没法解释来源。” 流放之身本就处处受制,必须慎之又慎,任何会给江家惹来麻烦的因素都要杜绝。 花想容一想也是,于是作罢,点起一堆火,把餐盒、一次性筷子、**袋都投入火堆烧了。 江颂宜从包袱中拿出两个粗糠馍馍,放在火上烤热了,就着一碗热水,让江景臣给柴房里的异邦人送去,然后招呼众人开始分发处理物资。 一人一床被子和一个睡袋,江颂宜叮嘱女眷们这两日赶赶工,在被面上缝几个补丁。 虽然盛公子细心地买了颜色暗沉的款式,但这些东西在北境还是太过打眼,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二叔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地窖,所有肉类用盐腌制好,和米面油蔬菜水果一起搬入地窖藏起来,平时吃多少取多少。 庭州天气冷,这些东西也不怕放坏。 有了这批物资,温饱有了基础的保障,原本焦虑惶恐的江家人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二叔甚至有心情跟三叔开起玩笑。 “老三,你以前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从戎上阵杀敌吗,现在机会来了,你明日就去参军吧,要是能做个守城将士,以后咱家出入庭州就方便多了。” 三叔不以为然:“我要做就做大将军,守城将士算什么?跟看门狗似的,我才看不上。” 其他人纷纷调侃三叔,一时间厅内欢声笑语,气氛快活。 江颂宜看着吃饱喝足后懒态尽显的众人,眉头微皱。 第10章 挣钱 勋贵子弟就是这样,危难时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但只要安逸了,平日里娇生惯养出来的毛病就藏不住了。 江颂宜道:“二叔话说的没错,大家要开始想办法做些能挣钱的活计,白日入城时我观察过,城门口立了棚子在聘人挖沟渠,城中的酒肆也在招跑堂。 今晚大家好好歇息,从明日开始,除去大哥和景臣,其他男丁都出去挣营生,我会去四周探一探有没有绣坊染坊,为女眷寻些织布缝纫绣花的活儿,想在庭州活下去,得先学会挣钱。”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久,二叔道:“颂宜,你让我们去挖沟渠,做店小二?” 三叔紧接着道:“我不去,这不是给江家先祖丢人吗?” 白令容也道:“是啊,颂宜,狐公子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咱们能吃上好些日子呢,又不是揭不开锅,不至于让家中男丁去做苦力。” 江颂宜面色不虞:“东西总有吃完的时候,不能因为狐仙心善,咱们就厚着脸皮赖上他。 更何况,就算狐仙愿意一直给咱们送吃食,家中什么营生都不做,却一直有吃有喝,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外人江家藏着秘密吗?” 庭州物质匮乏,城中穷苦些的人家几乎个个面黄肌瘦,江家人以流放之身来到这里,却养得珠圆玉润满面红光。 十天半个月还说得过去,长此以往,势必会引人怀疑。 想要打消这些怀疑,要么有力气的年轻人出去做活,让家中的吃食在外人看来有正当来路。 要么尽快强大起来,让那些人即使心里有疑惑,也不敢贸然上门来搜查。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不知道江颂宜的话在理,但要他们放下身段,像个最低贱的平民一样四处看人脸色讨生活,众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这时冯玉珠开口了:“此事听颂宜的,明日所有男丁都不许躲懒,全部出去找活做。” 祖母都发话了,大家不敢不从,一脸菜色地应下,转头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冯玉珠将江颂宜留了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颂宜,还好有你,否则这一大家子的生计,还不知道该怎么撑起来。” 江颂宜笑了笑:“祖母这么信任我,我也不能让祖母失望。” 冯玉珠看着这个以往最疼爱的孙女,眼角眉梢带着欣慰:“你接下来有什么盘算?” 江颂宜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做些小生意。” 在这之前,她要去见一位江家的故人。 第二日,江颂宜在城中打听后,寻到了庭州守城副将王贺将军的府上。 王贺是祖父江靖的旧部,承过江家的恩,江颂宜此番前来,是想向对方求一份庇佑。 以流放之身在庭州做生意困难重重,若能借一点王贺的势,旁的不说,至少没人敢在明面上为难江家。 敲开王家的门,江颂宜道明身份,王贺很快出来见了她。 但听她道明来意,满脸疲惫的王贺为难道:“江二姑娘,不是我不帮你,我这九品芝麻官在庭州说不上话,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样吧。” 王贺让人取来两个十两的银锭:“江家遭此变故,我也很心痛,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收下,回去吧。” 江颂宜:“……” 她还没表态,王家后院奔出来一个眼眶通红的女人,顾不得有客人在,崩溃地哭喊道:“老爷,元儿又咳血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王贺面色一凛,顿时顾不上理会江颂宜,转身往后院跑去。 不一会儿,后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时间整个王家的仆妇都进进出出忙碌起来。 江颂宜站在前厅,听着里面一声比一声剧烈,几乎要把肺都咳穿的动静,稍作迟疑,走了进去。 后院房门敞着,江颂宜进门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被女人抱在怀里,咳得脸憋成了青紫色。 王贺和几个仆从站在旁边,满脸焦急,却束手无策。 江颂宜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孩子,见他的症状跟祖母在流放路上的病症相似,她开口道:“王大人,我略懂几分医术,若是不嫌弃,让我给令郎把把脉可好?” 王贺回头看向她,也许是走投无路,他犹豫了一下,同意了:“请。” 江颂宜上前为那孩子把脉,脉象果然跟祖母之前的病症一样,也就是盛公子所说的“肺炎”。 江颂宜收回手,问妇人:“令郎的咳症是不是半月有余了?” 妇人连忙点头:“对!” “一开始只是干咳,低热不退,后逐渐出现咳痰,浑身酸痛乏力,食欲不振?” “没错,就是这样!”妇人眼中浮起一丝希望,“姑娘,我儿这是怎么了?” “是肺痨。” 闻言,一屋子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肺痨,在这个时代等同不治之症,致死率极高。 王夫人抱紧孩子,绝望地哭了起来。 江颂宜没有安慰她,转身对仆妇道:“倒杯温水过来。” 仆妇很快送上温水,江颂宜掏出瓷瓶,里面装着祖母用剩的肺炎药。 消炎的,退烧止咳的,抗病毒的药丸各倒出两颗。 但考虑到病人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江颂宜将药量减半,就着温水要给孩子喂下。 王贺看着她手中从未见过的各色丸子,立刻制止道:“这是何物?” 江颂宜面不改色:“我师从京城四诊堂,这是四诊堂老大夫研制的药,对肺痨有奇效。” 王贺面露纠结。 显然,他并不信任江颂宜。 江颂宜也不勉强,她拉过王夫人的手,将药放在她手心:“夫人若是信得过我,一次三颗,一天两次给令郎服下,若是信不过我,便将药丢了吧。” 她说完,退后两步对王贺和王夫人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房间里,王贺和夫人面面相觑。 王夫人看着手中的药,咬咬牙下定决心:“整个庭州城的大夫都治不好元儿的病,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那姑娘是从京城来的,光诊脉就能说出元儿的病况,瞧着是有几分本事的,咱们试试她给的药?” 王贺踌躇过后,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夫妇俩将药丸分作两份,喂王元吃下。 不多时,王贺走出后院,前厅已经不见江颂宜的身影,他送的那两锭银子还放在茶几上。 江颂宜并没有带走。 王贺微微一怔。 第11章 摆摊 江颂宜离开王家后,并没有马上回家。 她顶着严寒在城中转了一圈。 庭州苦寒,经济也不发达,像他们这种戴罪流放过来的人只能做些粗使活计挣钱。 而且粗使活计多数只聘用力气更大的男人,女人能做的活儿少之又少。 看来想挣钱,只能想办法做些小生意了。 回到家,江颂宜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两层麻布缝制,中间塞着木屑和芦苇花的年轻女子。 女子骨瘦如柴,脸颊冻得发红,满是冻疮的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正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往里边看。 江颂宜问:“你找谁?” 女子立刻转身,上下打量着江颂宜,随即笑道:“你们也是流放过来的吧?” 一个“也”字,江颂宜顿时明白对方同样是被流放到庭州的犯人。 她没有隐瞒身份:“对。” 女子道:“我叫沈芸,晋州人,三年前来庭州的,就住你家对面。” 和沈芸互通姓名后,她道:“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事可以派人到对面知会一声,流放过来的人在城中日子不好过,更应该互帮互助。” 江颂宜轻声道了谢。 沈芸很快就带着男童走了。 江颂宜目送她走进对面用黄土垒起来的院子,这才收回目光。 沈芸来了三年,在这样严寒的冬日只用塞着木屑和芦苇花的麻衣御寒,看来在庭州讨生活,比自己想象中更艰难。 想到这里,江颂宜捏了捏眉心,收起纷乱的思绪走进院子。 坐在门槛上的江景臣立刻迎了上来:“二姐姐,那个绿眼睛大叔醒了。” 江颂宜一怔,这么快? “去看看。” 到了柴房,本来奄奄一息的异邦男人果然醒了,他脸色依然苍白虚弱,但神智是清醒的。 这会儿勉强坐起来,就着女人手里的碗喝热水。 见江颂宜进来,异邦女人立刻放下碗,扶着男人就要下跪道谢。 江颂宜制止了他们:“不用客气,养好伤比什么都重要。” 跟异邦人简单交涉过后,江颂宜得知女人叫阿娜尔汗,男人叫努尔满,是从乌犁到银州做生意的商人。 路过庭州时遇到极端天气,商队被暴风雪冲散了,两人才会遇险。 江颂宜给努尔满检查了一下伤口。 乌犁人常年生活在马背上,体质强悍,高热一退,他的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了。 江颂宜又给了他一颗消炎药,叮嘱他好好养伤,然后走出柴房,叫来江景臣。 嘱咐江景臣看好异邦人,别让他们进院子,江颂宜回到房间,反拴上门,取出铜镜打开。 关于做生意,她目前没有头绪,所以想跟狐仙商量一下,也许他能给自己一些意见和启发。 铜镜一抹开,盛徐行的脸立刻出现在铜镜后。 他显然只是时刻开着铜镜,注意力并不在铜镜上,这会儿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玩手机。 “盛公子。” 盛徐行听见喊声立刻抬头,跟江颂宜四目相对,他放下手机:“来了——你干嘛去了?脸都冻红了。” 江颂宜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去城中转了转,想找些事情做。” 她把自己想做生意,但又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苦恼跟盛徐行说了一遍。 盛徐行问:“你想做哪方面的生意?” “吃食方面。”江颂宜道,“庭州是交通要道,路过的商旅不少,我想在城门口摆个摊子,卖一些简易吃食给过路的商人。” “简易吃食……”盛徐行思忖起来,目光落在柜台一角放着的奶茶上。 那是一家港式外卖商家附赠的丝袜奶茶,他不爱喝甜的,就放着没动。 盛徐行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卖奶茶怎么样?” “奶茶?”江颂宜不解道,“那是何物?” 盛徐行拆开奶茶**袋,取出吸管扎进封口,然后将奶茶投递过铜镜:“就是这东西,你尝尝。” 江颂宜接过奶茶,入手的感觉温温的,她在盛徐行的注视下就着吸管喝了一口,香香甜甜的味道顿时席卷了她的味蕾。 她眼睛一亮。 盛徐行问:“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江颂宜用力点头,又喝了一口,细细咂摸味道,“甜的,还有茶香味儿。” 盛徐行道:“没错,这东西是用煮开的牛奶加上茶水制成,再加些糖浆之类的东西……牛奶和茶叶庭州有吧?” “有。” 庭州当地有牧民饲养牛羊骆驼,牛奶并不是稀罕物,茶叶更是大晟销往外邦的主要商品之一。 当地能买到原材料,那就不用费心解释奶茶的来源。 就算有人问起,他们大可以说此物是京城的时兴饮品。 试想一下,天寒地冻,赶路的商旅一路风尘仆仆又冷又疲。 路过摊子,想必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花几文钱买一碗又香又甜,喝了能暖腹的奶茶。 这门生意可做。 想到这里,江颂宜当机立断:“好,就做奶茶生意。” 盛徐行用手机下载了奶茶制作教程,投送过来给江颂宜看。 煮奶,泡茶,熬糖,再到奶和茶水,糖浆的比例,江颂宜看得很认真。 为了避免出纰漏,她反复看了三遍,确定记下每一道流程后才将手机送回去。 “我等会儿去打听何处有牛奶卖。”江颂宜脑子飞快运转起来,“方才在城中转悠,城西有两家茶行,茶叶不难买,但糖不好买,莫说庭州,在京城我也没见过白糖,我试试能不能用石蜜代替……” 盛徐行看着她认真盘算的样子,嘴角不自觉抿出一点笑意。 他很欣赏江颂宜的执行力,说做就做,绝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原材料你不用操心,我来买。”盛徐行说,“你让家人多准备一些柴火和碗就行了。” 江颂宜一怔,以为盛徐行担心她没钱购买原材料,连忙道:“盛公子,祖母那处有两件首饰,拿去当铺当了还能换些银钱……” “别,首饰留着应急,牛奶茶叶和糖在我这里价格低廉。” 盛徐行道,“而且制作奶茶的牛奶需要经过杀菌处理,不然喝了容易拉肚子,你在城中购买的牛奶不一定能用。” 第12章 江记奶茶 要是客人吃坏肚子,那可是砸招牌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江颂宜打消了坚持的念头:“那就麻烦盛公子了。” “不麻烦。”盛徐行见她神色讪然,笑道,“别忘了,我说过要助你在庭州站稳脚跟,等你挣钱了再报答我。” 江颂宜心头一宽:“好!”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约定两个时辰后再见,盛徐行关了铜镜,购买原料去了。 两个时辰后,江颂宜打开铜镜,盛徐行已经回来了。 他打了个招呼,开始投送物品。 成箱的牛奶,几袋红茶茶叶,大包红糖,还有五斤红糖珍珠,以及两个烧柴的土炉子。 江颂宜费了一些功夫将东西搬出房间,召集江家人,把准备摆摊的事说了。 得知江颂宜想在城门口摆摊卖“奶茶”给路过的商旅,江家大部分人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但花想容在江颂宜的指导下煮开第一锅奶茶,每个人都尝了一碗后,纷纷沉默了。 刚结束流放的他们比谁都清楚,在天寒地冻中长途跋涉,一份温热香甜的饮品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慰藉和动力。 二叔江元柏问:“颂宜,你打算卖多少钱一碗?” “不加珍珠四文钱一碗,加了珍珠六文钱。” 江颂宜下了决定,“明日三叔母和大姐姐,三妹妹跟我一块去城门口摆摊,其他人照旧出去找活儿干。” - 次日,江颂宜早早起床,忙活起来。 红糖在庭州不常见,让人看见容易招来麻烦,她索性让花想容在家熬煮好糖浆。 瓶装的牛奶拆去**,倒入洗净的陶罐,茶叶也煮成茶水,再把摆摊要用的土炉子,煮奶的锅,柴火,碗碟和两大桶清水搬上一辆独轮小推车,四人便出发了。 到了城门口,此处已经有人摆起摊子,卖包子的,卖馄饨的,卖本地山货的,林林总总十多家。 四人寻了一处背风的位置,把独轮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见来了新鲜面孔摆摊,邻近的摊主们纷纷往这边看。 奶茶摊子很快支了起来,江元柏写的“江记奶茶”招牌挂在摊子旁边,迎风飘扬。 一开始,简陋的奶茶摊子无人问津。 但随着奶茶在锅里沸腾,腾升的水蒸气中飘散开红糖的甜,牛奶的香,很快吸引来第一位客人。 那是个挎着篮子到早市买菜的妇人,嗅着空气中的甜香,问道:“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立刻道:“这叫奶茶,是京城的时兴养生饮品,又香又甜,婶子,来一碗尝尝?” 妇人咽了口口水:“多少钱一碗?” “不加红糖小料四文钱一碗,加小料六文钱一碗。” 妇人显然是觉得有些贵,面露犹豫。 江颂宜趁机道:“婶子,我这奶茶里加了石蜜,石蜜可是稀罕物,对咱们女人有好处的,喝了气色好。” 妇人闻言道:“那给我来一碗四文钱的。” 江颂宜高兴起来:“好,您稍等。” 一碗热乎乎的奶茶很快送到妇人手中,她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浅尝了一口,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好甜!看来真放了石蜜。” 江颂宜笑道:“小本买卖,做的是回头客生意,不敢骗您。” 妇人喝完奶茶,痛快地付了钱。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客人光顾,喝过之后都说味道不错。 到了晌午,有队几十人的商队进城,领队看见热气腾腾的奶茶摊子,尝过之后大手一挥,给商队中每人都要了一碗。 江颂宜心头一喜,连忙和花想容几人忙碌起来。 奶茶一碗一碗送到商队手中,很快就卖完了一锅。 忙忙碌碌一整天,到了傍晚,一共卖了三锅奶茶。 江颂宜粗略一算账,今天连本带利一共挣了三百八十六文钱。 放在过去的安阳侯府,女眷们买一条手帕都不止这个数。 但在苦寒的庭州,一个青壮年男子辛辛苦苦挖上一整天沟渠,也只得六十文钱。 流放过来的犯人更少,只有三十五文。 虽然吹了一整天寒风,冻得手脚发麻,但首战告捷给了四人极大的鼓舞和信心。 收摊时几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推着独轮车回家,路过一家书肆,江颂宜脚步一顿。 她想起盛徐行说过的话,若是想报答他,就为他收集一些庭州当地的书或者画作。 今日挣的钱虽然不多,但买本书足够了。 想到这里,她叮嘱花想容和两个姐妹先行回家,她则进了书肆。 在书肆挑挑拣拣,江颂宜花二百文钱买了一本手抄的《民间杂谈》。 走出书肆,天快黑了,城中很快就要宵禁,江颂宜一路小跑回了家。 进门后,她让江景臣代为放风,反锁房间门点燃油灯,打开铜镜。 盛徐行似乎在等她,她一出现,盛徐行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凑到铜镜前:“回来了?” 江颂宜点点头,主动跟他说起今日摆摊卖奶茶的事。 从客人反馈到收支明细,事无巨细跟他说了一遍。 盛徐行静静地听完,给予高度肯定:“这是个好兆头,客人反馈不错,后面回头客应该不少。” 江颂宜也很开心:“奶茶在庭州比我想象中更受欢迎。” 盛徐行提醒道:“庭州是流放地,人心复杂情况特殊,这种小生意盈亏是瞒不住的,生意好了可能会惹人嫉妒,你要多加小心。” 江颂宜笑容敛了敛,郑重其事地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两人聊了一些经营细节问题,盛徐行给她传授了不少经验,江颂宜一一记下来。 眼看江颂宜旁边的油灯快燃尽了,盛徐行道:“忙了一天,你累坏了吧,快去休息吧。” 江颂宜正要点头,想起怀中的书,连忙掏出来递进铜镜:“盛公子,这个给您。” 盛徐行接过,翻了翻,眉梢微微一挑。 江颂宜观察着他的神色,忐忑道:“印刷本卖得贵,一本要七百文,这是手抄本,只要二百文,不过内容是一样的,您先将就着看。” “不,不一样。”盛徐行说,“手抄本可比印刷本珍贵多了。” 来自只存在于野史上的大晟王朝的手抄本,内容还是关于民间风俗杂谈。 如果有朝一日能证实这个王朝存在过,那么这本杂谈的意义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江颂宜一愣。 盛徐行没有多做解释,只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江颂宜闻言,松了口气。 恩人不嫌弃就好。 第13章 野史上存在的王朝 跟盛徐行道别后,江颂宜收起铜镜走出房间。 客厅隐隐飘着饭菜的香味,通往院子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江家众人都候在偏厅餐桌旁,等着江颂宜过来一块用饭。 江颂宜走过去,扫了一眼餐桌。 主食是白米饭和精面馒头,七八道荤菜,三道素菜,一咸一淡两个汤,一道冷盘,还有一道饭后甜点,摆了满满一桌。 这伙食比起京城里的小富之家也不遑多让。 她一落座,众人纷纷提起筷子夹菜吃饭。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江颂宜在屋中燃起炉子取暖,将所有人叫到一起,问起今天出去找活计的进展。 说到这个,族中几个青壮年男子面面相觑。 半晌,三叔江元盛先开口:“城东一家打铁铺子缺打铁匠,我今日去问过了。” 江颂宜问:“如何?” “没谈妥,那铺子掌柜欺人太甚,一听我是流放来的,每日只给我开三十文工钱!”江元盛愤愤不平道,“三十文,连副鞋垫都买不了。” 他一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诉苦。 “就是,城南的来福客栈招跑堂,一天工钱只有二十五文,包的那顿饭是两个粗糠馍馍,连碗热粥都不舍得给,可不就是欺负人。” “城外挖沟渠我也去问过了,卯时上工,要干到酉时才下工,一天工钱只有三十五文,这压根就是把咱们当畜生使……反正我不去。” “我也不去。” 江颂宜听完,并不生气,而是问:“既然做不来这些粗活,你们可有别的想法?” 二叔江元柏立刻道:“有,我可以作画卖,在京城时我画的雪梅图一副能卖到八百两银子,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我的丹青功底还在,一副卖上一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江颂宜沉默了一瞬,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看向江元盛:“三叔,你呢?” 江元盛挺起胸膛:“我听说守城副将想给家里的哥儿招武夫子,每月束修十两银子,明日我去试试,假以时日,说不准能教出个大将军来。” 江颂宜点头,把目光投向一母同胞的二哥江怀川。 江怀川今年二十岁,在京城时花天酒地,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侯府一朝倾覆,他大受打击,流放路上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没什么存在感。 但到了庭州吃喝不愁后,他心思活络开了,今天早上江颂宜出门时隐约听到他在向母亲白令容要钱,说想出去转转。 此时面对江颂宜的询问,江怀川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心虚。 还没等他回答,江景臣指着他大声道:“二姐姐,川哥哥今天压根就没出门,在房中睡了一天懒觉。” 江怀川:“……” 他立刻扑过去捂江景臣的嘴。 江颂宜没有斥责他。 一圈询问下来,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想在庭州施展拳脚,让全家过上在京城一样的日子。 江颂宜听完后,垂下眼睛思索了半晌。 等再次抬头,她已然做出决定:“既然各有想法,那从明日起,我给大家半年时间谋生路,半年后,无论盈亏,三房各自分家,往后生死自负。” 这话一出,厅内哗然。 连作为生母的白令容都没想到江颂宜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江颂宜却没理会那些反对和责怪的声音,搀起祖母送她回房。 祖孙俩进了房间,江颂宜点燃油灯,在灯下看着祖母沧桑的脸。 “祖母,别怪我狠心。”江颂宜低声道。 冯玉珠轻叹了口气:“哪能啊,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好,若是不逼着他们自立,在庭州这种地方,没人能护住他们。” 见祖母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江颂宜心头一松:“祖母,你懂我。” - 2024年,宁城。 盛徐行收起铜镜,将那本《民间杂谈》装进包里,关了古董店,踏着夜色出门。 晚上八点半,盛徐行开车抵达别墅区,进了一栋古香古色的老宅子。 “老爷子,有好东西,看不看?” 宅子主人是个年过七十,白发苍苍的老头。 这个时间本来已经睡下了,被盛徐行叫起来,他满脸不高兴,哼道:“就你那破古董店,能收到什么好东西?” 盛徐行被他嘲讽了也不生气,掏出包得严严实实的书放在他面前:“您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敷衍地打开那本书,随手翻了翻。 很快,他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让保姆取来老花镜戴上,仔细翻阅起来。 他反反复复看了二十分钟才问盛徐行:“哪来的?” 盛徐行笑嘻嘻地说:“我那破古董店收的。” 老爷子抬手作势要揍他:“少油嘴滑舌!” 盛徐行虚虚挡了一下才说:“我朋友送过来的,我拿不准是哪个朝代的东西,您帮忙看看。” 老爷子叫顾时章,曾经在知名大学考古专业任教授,退休后被返聘到博物馆做馆长,去年才正式退下来,在考古界和古董界都有很高的声望。 顾家跟盛家是世交,盛徐行是顾老爷子看着长大的。 只不过老爷子看不惯盛徐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消极态度,每次看见他都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反复鉴定后,顾时章摘下眼镜:“是古物,但纸张保存得这么好的很少见,而且它记录的这个大晟朝……我只在野史上看到过。” “我也是。”盛徐行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正色道,“这几天我查阅了不少资料,如果我没推算错,这个王朝应该真实存在过,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跟它有关的历史记载被全部抹掉。” 疑似被人为从历史记载上抹去的王朝,如果能证实它真实存在过,那在考古史上会是重大突破! 顾时章来了兴趣,问盛徐行:“这书卖吗?” 盛徐行逗他:“您出多少钱?” 顾时章琢磨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 “五千万?” 顾时章“啧”了一声:“小兔崽子,学狮子大开口也不怕硌着牙,五百万,我要了。” 盛徐行一把从他手里抢走书,塞进包里,转身就走:“您早点睡,我不打扰了。” 顾时章“哎”了一声,连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有话好好说,急什么眼啊。” 第14章 不情之请 盛徐行睨他一眼:“明白人不说糊涂话,您用忽悠外行人的态度来忽悠我,我能不急眼吗?” 顾时章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随即理直气壮道:“你拿出去外头卖最多不会超过六百万,我开五百万不算忽悠你。” 盛徐行笑了:“我不卖。” 顾时章犹豫了一下,加价道:“六百万。” 盛徐行还是摇头。 “七百万!”顾时章咬牙,“这东西的历史意义远比它的商业价值要高,七百万是我能出的最高价格,再抬价我就亏了。” 盛徐行眼底露出几分狡黠:“你想买去做研究?” 顾时章一看这小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憋着坏呢,板起脸说:“跟你没关系,你就说卖不卖吧,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让人给你转钱。” 盛徐行摇头。 眼看老爷子急眼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东西不卖,但是可以借你,不仅是这本书,我还能拿到不少大晟王朝保存完好的文物,都可以借你做研究。” 顾时章眼睛一亮,随即上下打量着盛徐行:“你会这么好心?说吧,有什么要求。” 盛徐行微微一笑:“研究的时候带上我,所有资料我都要共享。” 顾时章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好。” - 大晟王朝,庭州城。 天刚蒙蒙亮,江颂宜起床为今天的奶茶摊子营业做准备。 熬糖浆,煮红茶汤和红糖珍珠,忙忙碌碌两个时辰,总算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四人推着独轮车前往城门口。 摊子刚支起来就陆陆续续有客人光顾,半天时间卖出去一锅奶茶。 生意肉眼可见地比昨天还要好。 就在江颂宜忙忙碌碌时,有两个身穿戎装,看模样是庭州当地守城将士的男人过来了。 其中一人大马金刀地往摊子上一坐,扬起下巴问:“这卖的什么东西?” 江颂宜第六感向来强烈,她直觉来者不善,谨慎地如实道:“回军爷的话,这是奶茶。” “奶茶?” “对,用牛奶和茶叶熬煮的饮品,我给您倒一碗尝尝。” 她转身倒了一碗送到男人手中,对方抿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将碗中的奶茶一饮而尽。 “味道不错。”男人上下打量着她,“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江颂宜道:“我们一家人前几日才到的庭州。” 男人眯起眼睛:“流放来的?” 江颂宜从对方这句话中听出了找茬的意思,她小心翼翼点头:“是……”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猛地将手中的瓷碗掷在地上,“哗啦”一声,瓷碗摔得四分五裂。 男人厉声道:“戴罪之身不能做生意,你们不知道吗?” 江玉窈和江玉桢被男人这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得尖叫连连,和花想容挤作一团,白着一张脸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 江颂宜也是脸色骤变。 摆摊之前她就预想过会遇到这种事。 城中有不少流放过来的犯人,平时会卖一些自己做的绣品和吃食。 这种事只要没人举报,城中巡逻的将士不会找麻烦。 毕竟犯人也要在城中活下去。 她们摆摊第二天就被盯上,大概率是摊子生意太好,她们又没有提前交“保护费”。 江颂宜反应过来,连忙将早上到现在挣到的所有铜板都拿出来,往男人手里塞,低声道:“官爷,是我们不懂规矩,这就收了摊子……” 男人掂了掂铜板的份量,不屑地嗤笑一声,反手将铜板拍落在地,轻蔑道:“打发叫花子呢?” 说完,他猛地把江颂宜拨到一旁,抬脚就把摊子给踹翻了。 在喝奶茶的客人见状,不想招惹麻烦,放下碗连钱都没给就跑了。 江颂宜看着这一幕,既害怕,又愤怒,袖子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难怪沈芸说流放来的犯人在庭州生存不易,生意稍微好一点就要被针对,这是完全不给她们半点盼头。 眼看男人踹完摊子,又去掀煮牛奶的土炉子,江颂宜咬咬牙,正要上前阻止。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江颂宜立刻回头,在看到王贺带着两个家丁走过来时,她连忙站了起来。 那两个将士见了王贺,一改嚣张的态度,连忙躬身作揖:“王将军。” “见过王将军。” 王贺往摊子上一扫,一眼就知道这两人刚才干了什么,他冷声道:“谁允许你们欺压城中百姓,将这里收拾好,回军中领二十军棍去!” 其中一人不服气道:“王将军,这几个女子不是城中百姓,是流放来的犯人,庭州有律,戴罪之身不能做生意。” 王贺冷笑:“你是将军我是将军?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意识到王贺在护着这几个女子,那两个将士纵然满脸不服,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把踹翻的摊子扶起来,灰溜溜地离开。 待那两人走后,江颂宜上前对王贺福了福身:“多谢将军。” 王贺连忙虚扶了她一下:“江二姑娘不必多礼,该道谢的人是我。” 江颂宜想到自己给出的那几颗药:“令郎的病……” “见好了!”王贺说起这个,眉开眼笑,“退了热,咳症也缓解了许多,今早嚷嚷着说要喝肉粥……江二姑娘,多亏了你!若是没有你,我儿可能熬不过这道坎。” 江颂宜微微一笑:“令郎好转了就好。” 想起自己前日又是拒绝帮她,又是质疑她给的药,王贺讪讪道:“江二姑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王某的不是,王某在这里给江二姑娘道个歉。” 说完,他拱手作了一揖。 江颂宜深知自己已经不是安阳侯府的二小姐,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受不起这一礼,她连忙侧身避开半步:“将军言重了。” 王贺见她确实不介意,心中感慨果然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姑娘,气度大。 他道:“江姑娘放心,我会吩咐下去,让手底下的人看着,以后你想在城中做些小生意就做吧,只要……”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只要不是太引人注目就好。” 江颂宜明白,他这是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给她开了后门。 “多谢王将军!” “江姑娘,其实王某今日过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第15章 袋装奶茶粉 王贺神色讪讪道,“我儿的病还未完全好……” 江颂宜了然,从袖袋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瓷瓶,倒出六颗药。 “还是一次三颗,令郎既已见好,一天吃一次即可,不可过量。” “多谢江姑娘!”王贺接过药,不由得多看了江颂宜两眼。 这姑娘临危不惧,既有胆色又有眼色,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是个人物。 想到这里,王贺对她的态度更客气了几分,叮嘱了她一些在城中做生意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带着家丁走了。 王贺一走,摊子前恢复了冷清。 那两个将士来闹事,不仅吓跑了客人,还打翻糖浆,掀了茶汤。 今日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江颂宜说不气馁是假的,招呼两个姐妹和花想容收拾东西回家。 然而她刚捡起地上的碎碗,那边江玉窈惊讶道:“这是什么?” 江颂宜抬头,江玉窈从摊子上拿起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几人打开一看,里面是十锭十两的白银。 江颂宜看向王贺离开的方向,心头微微一顿。 王贺还是记着江家恩情的。 收拾好摊子,四人推着独轮车回家。 路上,江玉桢小声问江颂宜:“二姐姐,半年后咱们真的要分家吗?” 江颂宜:“嗯。” “可是……”江玉桢想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父亲江元柏和连饭都不会做的母亲许卿如,陷入深深的担忧,“可是我爹和我娘什么都不会,分家了我们会饿死的。” “所以我给你们留了半年时间,不会的东西可以学。”江颂宜温声道,“在庭州这种地方,你们得自己立起来才有活路。” 她话音刚落,江玉窈冷笑一声:“分家就分家,又不是离了你我们就活不了!祖母只是把家交给你打理,你真当自己是家主了!” 她说完,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甩手快步走了。 江玉桢看着她的背影,忐忑地看向江颂宜:“二姐姐,大姐姐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江颂宜没介意江玉窈的态度,笑了笑:“没关系。” 江玉窈和江玉桢都是二房所出,以前在安阳侯府,因为祖母更偏爱江颂宜,江玉窈私底下就没少跟她较劲。 江颂宜已经习惯了。 回到家里,江颂宜把王贺给了一百两银子的事说了。 经过商议,这笔钱充入公中,由祖母冯玉珠保管。 谁需要用钱了再向冯玉珠支取,进出账都要有记录。 - 第三日,江颂宜依然早早起床,带着几个女眷出摊。 有了昨日王贺撑腰那一出,今天没人敢来闹事,一整天下来,卖了四锅奶茶,收入五百五十文钱。 收摊前的最后一拨客人是从泉州来的,带着货物打算出关到周边小国以物换物。 其中一人连喝了两碗奶茶,一脸意犹未尽,又要了两碗,让江颂宜灌入他随身携带的水囊,准备在路上喝。 商队中同行的人见状,调侃道:“现在这天气,水囊一会儿就冻成冰疙瘩了,还怎么喝?” 那人哈哈笑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揣怀里捂热了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收摊时江颂宜满脑子都是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奶茶打包起来,让商旅们带走在路上喝。 这样一来,又是一笔营收。 晚上,江颂宜关起门来抹开铜镜,把自己的想法跟盛徐行说了。 盛徐行立刻道:“这个简单,卖奶茶粉!携带方便,想喝了用热水一冲就行。” 说干就干,盛徐行立刻到楼下便利店买了几杯杯装冲泡奶茶粉,烧开热水冲泡后投送过来给江颂宜品尝。 江颂宜挨个尝了两口,惊喜道:“好香,比我们熬煮出来的还要香。” 盛徐行挑眉:“当然了,这可是科技与狠活。” 江颂宜不解道:“什么是科技与狠活?” “咳……就是人工合成品。”盛徐行转移话题,跟江颂宜商量起要怎么卖奶茶粉。 杯装奶茶固然方便,但这种杯子出现在庭州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商议后,盛徐行决定购买袋装奶茶粉,再拆开用草纸包起来。 打定主意,盛徐行在外卖软件下单,购买了一千小袋的奶茶粉,每袋五十克,又买了草纸一千张,一块投送过来。 江颂宜拿到东西,立刻召集江家人围着火炉连夜赶工,拆了奶茶**袋,把奶茶粉倒入草纸包起来。 忙了大半宿,一千袋奶茶换装完成,江颂宜叮嘱众人将奶茶**袋收集起来投入火炉烧毁。 次日,江颂宜叫来江元柏和江元盛,给了他们两百文钱,让他们挑着水桶到城外牛羊养殖户家收购牛奶,顺便到茶行买一点茶叶。 江元柏看着手里少得可怜的两百文钱:“这么点钱,一壶奶都买不到,哪儿需要挑桶去。” “买不到也要挑桶,这是做给街坊四邻看的,否则咱们家只出不进,容易引人怀疑。” 江颂宜严肃道,“若是没买到奶,就挑两桶水回来,往水桶上盖两张白布,做做样子即可。” 江元柏和江元盛顿时了然,两人满口答应下来。 城门口,奶茶摊子照常营业。 不过今天摊子上多了一样产品——用草纸包着的奶茶粉。 奶茶粉每包定价五文钱,只要有路过的商旅来喝奶茶,江颂宜就会送上小半杯用奶茶粉冲泡出来的奶茶,待他们试喝后再推销。 能随身携带,用热水一冲就能在半路休憩时也喝上一杯热腾腾,又香又甜的奶茶。 奶茶粉一经推销,只要是喜欢这个味道的人基本都会买上三五包带走。 一个上午,光是奶茶粉就卖出去一百多包。 销量比江颂宜预想中还要好。 到了下午,有队十几人的商队经过。 停下来喝奶茶时,队伍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商人被奶茶粉吸引。 江颂宜见他感兴趣,亲自演示了一遍怎么冲泡奶茶。 那商人尝过味道之后大感惊奇,当即一挥手要了五百包奶茶粉。 钱货两讫,做完这单生意,江颂宜算了一下营收,今日收入三千八百六十文钱。 将近四两银子,抵得上一个流放犯人在城中做四个月活计的工钱了。 第16章 恶意竞争 奶茶粉的成功让江颂宜信心大增,收摊回到家里,她迫不及待地抹开铜镜,将这件事分享给盛徐行。 盛徐行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在现代一包一块钱的奶茶粉,到了异时空会这么受欢迎。 他拿起手机在外卖软件下单了五千袋奶茶粉和五千张草纸,还不忘提醒道:“生意好了容易招小人惦记,你们最近要格外小心。” 江颂宜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说完,她捧起两串铜钱递过铜镜:“盛公子,这个给您。” 盛徐行连忙接住从铜镜中掉下来的钱,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他诧异道:“给我这个干嘛?” “奶茶所有原料都是您给的,我负责卖,钱咱们对半分,这是今日一半的营收。”江颂宜道,“我不能一直占您便宜。” 盛徐行看着她严肃的小脸,好笑的同时又有点无奈。 别人都是占便宜嫌不够,这姑娘倒好,总担心他吃亏。 “我不差钱。”盛徐行本想将铜钱全部还回去,但想了想,拆开草绳解下十二枚铜钱,其他的全部投回铜镜,“我要这些就够了。” “十二文钱?” “对,你别小看这十二文钱。”盛徐行拿起一枚铜钱细细摩挲,“这东西在我们这儿是古董,一枚能换几万袋奶茶粉。” 江颂宜一愣:“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 江颂宜被他逗笑了,问道:“那我们这儿有您需要的东西吗?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给您弄来。” 盛徐行琢磨了一下,道:“你给我弄点瓷器吧,不用名贵的,你们平时吃饭喝水的瓷盘瓷碗瓷杯就行。” 这个简单。 江颂宜立刻起身去了一趟厨房,很快抱回来十几个杯盘碗碟,全都给盛徐行投送过去。 盛徐行收了东西,这时外卖下单的奶茶粉和草纸也到了,他打开外卖**袋一样一样投过铜镜。 投送到最后,他在外卖袋子里发现了一袋棒棒糖。 应该是商家见他一次性下单了几千块钱的东西,额外附送的赠品。 盛徐行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将那袋棒棒糖也投送过铜镜。 江颂宜接住:“这是什么?” “糖果。”盛徐行道。 江颂宜翻来覆去地看:“是给我的奖赏吗?” 盛徐行一怔,本来低头收拾外卖袋子的他抬头,只见铜镜那头的姑娘抱着棒棒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开心。 也就是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姑娘不过十七岁。 放在他所处的时空,还是个上高二的孩子。 “对,是给你的奖励。”盛徐行说,“你今天做得特别好。” 江颂宜被他夸得有些害羞:“谢谢盛公子。” 收起铜镜后,江颂宜再次召集全家人给奶茶粉换装。 五千袋奶茶粉,全家忙了大半夜也只换了两千袋。 考虑到明日还要早起摆摊,剩下的三千袋先收进地窖,众人便纷纷睡下了。 次日,奶茶摊子营业时增加了人手,二叔母许卿如和三房所出的四妹妹江玉嫣也来了。 六人推着独轮车到了城门口,隔得老远便看到她们昨日摆摊的位置被人占去了。 不仅如此,占了摊位的人还做起跟她们一样的营生,“刘记奶茶”的招牌高高挂起,迎风摇曳。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带着妻子一块站在摊子前,见江颂宜等人来了,斜着眼睛有恃无恐地睨了她们一眼。 江玉窈是个火爆脾气,一看占了摊位的人是原先对面卖包子的摊主,当即一撸袖子就要上去理论。 江颂宜立刻拉住她:“大姐,不可!” 城门口的摊位并没有划分具体位置,先到先得。 来摆摊的都是在城中生活的民众,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般不会像今日这样恶意抢占摊位,把关系闹僵。 这些人不过是眼红她们的生意,又得知她们是流放来的犯人,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们。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我们?”江玉窈恼火道,“你不敢讨公道,我敢!” “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别忘了王大人说的话,在城中做生意要低调。”江颂宜道,“事情若是闹大,会连累全家。” 江玉窈神色一变,火气顿时压下去大半。 流放的犯人无论做什么都比别人矮一头,要想在庭州活下去,她们就得忍气吞声。 想通这一点,江玉窈只能狠狠瞪了对面的摊主一眼,转身推着独轮车另找摊位。 原先的摊位被抢占,几人只能在更为偏僻的地方支起摊子。 连着经营了几日,奶茶摊子在城中已有回头客,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人来买奶茶。 刘记奶茶从招牌到摊位摆设都跟江记差不多,有些客人只注意到摊位换了摊主,没多想,像往常那样要了一碗奶茶。 江玉窈见状,顾不上别的,直接走出去大声吆喝:“江记奶茶!四文钱一碗!又香又甜的江记奶茶今天换摊位了啊!” 她这么一喊,好几位客人反应过来,纷纷往这边走。 刘记那边一看这情况,也跟着吆喝起来:“刘记奶茶!又香又甜的刘记奶茶!经济实惠,只要两文钱一碗!” 往这边走的几位客人一听刘记奶茶价钱只要江记的一半,又折返回去。 江颂宜:“……” 看来刘记是想用低价把她们挤走,好独占城门口这块地方。 眼看生意被抢走,江玉窈拳头握得骨节发白,她扭头问江颂宜:“现在怎么办?” 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营生,总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不急。”江颂宜走到刘记的奶茶摊子前,递出两文钱,“给我来一碗。” 摊主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明目张胆来打探自家生意这个举动很不满。 但摊子上还有客人,他不好发作,接过钱给她倒了一碗奶茶。 江颂宜端起碗浅浅抿了一口,一股奶腥味直冲天灵盖。 她硬生生忍住,旁边先喝的客人却没那么好的定力,“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你卖的什么东西,这么难喝,跟涮锅水一样!”一位客人黑着脸放下碗,“难怪只要两文钱,便宜没好货!” 第17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摊主:“……” 江颂宜放下碗,心里有底了。 难怪盛公子说庭州收购的牛奶不一定能用。 刘记奶茶的摊主验证了这一点,确实不能用。 很快,被低价吸引到刘记奶茶的客人纷纷回到江记的摊子上。 而刘记的摊位开张不到半天就因为差评过多被迫倒闭,摊主收拾东西灰溜溜地跑了。 江颂宜几人当即把奶茶摊子搬回了原先的摊位。 到了下午,江记奶茶摊子生意红火,摊子前排起小长队,江颂宜几人忙得热火朝天。 这时摊子上来了一个年迈的妇人,带着七八岁的男童,祖孙俩要了两碗奶茶。 喝完奶茶,妇人悄悄给男童使了个眼色。 男童心领神会,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祖母,我肚子疼!好疼好疼!” 妇人扶住他,大声冲摊子后忙碌的江家女眷嚷嚷:“你们卖的东西有毒,我孙子喝了肚子疼!” 这话立刻把摊子前正在喝奶茶,买奶茶包的客人视线全部吸引过来。 江颂宜放下手中的事走到两人跟前,见男童脸色红扑扑的并无异样,知道这是遇上吃白食的了。 不想付账,所以借机生事。 两碗奶茶不过八文钱,江颂宜不想影响生意,本着将他们唬走便罢了的心思,温声道:“大娘,我家以前是开医馆的,我会一些医术,给您孙子把把脉,看看是怎么个不舒服。” 她说着就要给男童把脉。 妇人立刻拍开江颂宜的手:“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孙子!谁知道你们往奶茶里掺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我孙子肚子疼,头晕想吐,要上医馆看大夫,你们把医药费给了,四……五两银子,给钱!” 江颂宜一看这对祖孙的架势,意识到他们不只是想吃白食,而是看摊子生意好,想趁机讹一笔钱。 正在煮奶的江玉窈闻言,快步走出来:“你少血口喷人,我们在这里摆摊好几天了,那么多客人喝了都没事,你凭什么说我们的奶茶不干净!” 妇人冷哼一声,熟练地往地上一坐,扯着嗓子撒泼打滚:“快来人啊!大家快来看,黑心的江记奶茶掺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孙子喝完头昏脑涨肚子疼!他们不承认也不负责,满嘴狡辩……” 男童配合着她倒地捂着肚子滚来滚去,嘴里不断发出哀嚎。 被这对祖孙一嚷嚷,排队等着买奶茶的几个客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扭头就走。 见有人离开,剩下的客人犹豫了一下,不敢冒着吃坏肚子的风险继续买奶茶,索性也跟着走了。 江玉窈急了,和几个女眷连忙上前挽留:“大家别听她胡说,我们家的奶茶绝对干净!” “她是恶意污蔑我们!” “大家别走啊……” 没人理会她们,有个客人甚至连钱都没付就跑了。 不过片刻,原本生意红火的奶茶摊子客人跑了个精光。 对面卖馄饨和山货的摊主看着这一幕,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妇人达到目的,站起来得意道:“要么把五两银子药钱给了,要么老婆子我天天上这儿闹,让你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江玉窈大怒:“二妹妹,咱们报官!官府还能纵容他们恶意讹诈不成?” 妇人冷笑道:“报官?你们几个流放来的罪奴,闹到官府只会吃不了兜着走!只要我一口咬定我孙子喝了你们的奶茶闹肚子,到时候别说做生意,你们还要下狱!” 听了这话,江颂宜和江玉窈对视一眼,明白这祖孙俩有备而来。 欺负她们是低人一等的罪奴,不敢把事情闹大,这才狮子大开口。 江颂宜沉默了一瞬,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她没接妇人的话,转头看向江玉窈:“大姐姐,报官。” 江玉窈:“可是……” “不是告他们讹诈,是告知官府城门口出了命案。” 这话一出口,不仅江玉窈,连那对祖孙都愣住了。 江颂宜转身从摊子后面的土炉子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 “本以为流放路上吃的苦头够多了,没想来了庭州还是吃不饱穿不暖,我是罪奴,贱命一条,我怕什么! 这世道逼得我活不下去,那我临死前拉两个垫背的——大姐姐,转告我母亲,女儿不孝,不能为她养老送终了!” 她说完,举起燃烧的火棍,气势汹汹地朝那对祖孙走去。 妇人一看她满脸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和视死如归,反应过来这几个罪奴不是好惹的,吓得连连后退,拉起躺在地上的孙子就想跑。 江颂宜冲上去一手拽住妇人,一手拿着火把往她跟前一燎。 近在咫尺的火把烫得妇人额前的碎发“哔啵”一声蜷曲起来,她当即面露惧色尖叫连连:“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姑娘,放过我!” 江颂宜冷笑:“不要五两银子了?” 妇人盯着火把,浑身发颤:“不、不要了……” “你孙子不是吃坏肚子吗?” “没有没有!他没有吃坏肚子!” “不用我们负责了?” “不用不用!” 江颂宜这才松开她。 妇人转身就想跑。 “等等!”江颂宜叫住她。 妇人脚步一顿,回过头一脸惊惧。 江颂宜擎着火把,火光倒映在她清亮的眸中:“两碗奶茶,八文钱。” 妇人:“……” 她哭丧着脸掏出八文钱放在桌上,拉起孙子一溜烟跑了。 江玉窈目睹全程,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花想容则冲江颂宜竖起大拇指:“还是颂宜有主意。” 江颂宜将火把塞回炉膛里,拍了拍手上的灶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就得拿出不要命的架势才能镇住他们。” 她说完,看向对面自始至终在看热闹的馄饨摊和山货摊的摊主,微微一笑,颔首算是打招呼。 两个摊主讪讪地收回视线,低头假装忙碌。 这一出对奶茶摊子生意影响不大,不多时,摊子迎来一队进城的商队,转眼卖出去十几碗奶茶和五十多包奶茶粉。 在江颂宜忙着收钱时,原本待在家中的江景臣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二姐姐,家里来了好多人,祖母让您回去一趟。” 第18章 借势 江颂宜一怔,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一边跟着江景臣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问:“来的是何人?” “我也不清楚。” 回到江家,隔得老远就看到门外乌泱泱停着二三十匹骆驼和拉满货物的马车,这动静引得街坊四邻纷纷探出脑袋张望。 江颂宜一看这阵仗,心里有底了——是乌犁商队,来接努尔满和阿娜尔汗的。 她进了门,果不其然,正厅坐着一个穿着狐皮,留着络腮胡子,身量极高的异邦男人,身边带了几个高鼻深目的随从。 阿娜尔汗搀着努尔满从柴房出来了,以白令容和冯玉珠为首的江家人沏了茶招待他们。 见江颂宜回来,阿娜尔汗起身,对她介绍道:“江姑娘,这位是我父亲巴图尔——父亲,这是我和努尔满的救命恩人,她和她的叔叔联手杀死三头雪狼,将我们从雪原上带回来,还为我们找来治疗狼毒的药,如果没有江姑娘,我和努尔满已经死了。” 巴图尔闻言,上下打量着江颂宜,显然不太相信身板这么瘦弱的姑娘能杀死雪狼。 但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尊敬,他起身,右手贴在左胸前,躬身对江颂宜行了一礼,用不太标准的大晟官话道:“多谢江姑娘救下我女儿和阿郎。” 江颂宜连忙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巴图尔笑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江姑娘,我要报答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你尽管开口。” 听了这话,正厅中的江家人都面露喜色。 江家现在最缺什么? 缺钱! 这乌犁商人带着这么大的商队,一看就不缺钱。 若是能从他那里得到一大笔报酬,能让江家人在庭州滋润地过上好几年。 有了这笔钱,江家的男丁就不用到处看人脸色找活计,女眷也不用冒着寒风出去摆摊卖几文钱一碗的奶茶了。 一时间,江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江颂宜,满脸热切地看着她。 迎着族人的目光,江颂宜心中另有打算,她微微一笑:“报答就不用了,你们将这几天吃住和药费付一下即可。” 她说着开始算账:“药费算二十文,他们每日跟着我们吃粗糠馍馍,一个馍馍一文钱,住宿是柴房,每日算十文……一共一百二十三文。” 她说完,整个正厅陷入诡异的安静。 别说江家人,巴图尔也是一脸错愕:“只要一百二十三文?” 江颂宜点头:“对。” 她话音刚落,二叔母许卿如上前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颂宜,你傻啊,这人有的是钱,咱们家又缺钱,问他多要点不好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 江颂宜摇头,坚持自己的意见:“只要一百二十三文。” 阿娜尔汗上前两步:“江姑娘,这点钱不足以表达我们的谢意,我父亲准备了白银三千两,请你笑纳。” 她说着,跟在巴图尔身后的随从抬上来两个大箱子,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白花花的纹银。 许卿如立刻捂住嘴,其他的江家族人也是满脸无法抑制的激动。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江颂宜微微侧过头,将大门口一闪而过的那片衣角捕了个正着。 她笑着拒绝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笔钱我们不能收。” “为什么?”阿娜尔汗不解地问。 “救你们本就是举手之劳,若是因此收受这笔钱,倒显得我们别有居心了。”江颂宜说。 她无视许卿如给她使眼色使得几乎要抽筋的眼角,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们能成全。” 听了这话,阿娜尔汗和巴图尔交换了一个眼神。 巴图尔表情微妙,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不收这笔钱,那她提出来的要求价值定是在三千两之上。 他心里暗忖,若是这个汉人女子挟恩图报,狮子大开口提出太过分的要求,自己拒了就是。 阿娜尔汗说他们是流放到这里的罪奴,自己就算有所得罪,他们也不能如何。 “请说。” 江颂宜道:“你们的商队出城时,我想和族人送你们到城门口。” 她说完,静静等着络腮胡大汉的反应。 巴图尔一愣:“就这?” 江颂宜点头:“对。” 巴图尔疑惑道:“江姑娘,你这是何意?” 不要真金白银,反而要送他们到城门口? “不瞒您说,我们全族是从京城流放到庭州的犯人,在城中处处受欺负,连摆摊谋生都被多方阻挠。 您带着这么大的商队,若是能在众目睽睽下送您出城,让城中人知道我们跟您相识,以后他们再想欺负我,就要掂量掂量后果了。” 江颂宜自嘲一笑,“我想借您的势,镇一镇那些心术不正的人。” 巴图尔了然,拊掌一笑:“原来是这样,江姑娘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串在皮绳上的狼牙送给江颂宜:“这是我们家族的信物,以后若是有机会到乌犁,拿着这个信物在乌犁任何一家商行询问,都能找到我们,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为你做到。” 乌犁距离庭州几百里之遥,中间隔着茫茫沙漠和危险的雪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承诺不一定能用上。 但若是真有用上的那天,价值远超三千两白银。 江颂宜接过,对巴图尔回了一礼:“多谢!” 谢礼送到,巴图尔不再久留,跟白令容冯玉珠等人道别后,在江颂宜和江元柏江元盛等男丁的陪同下,带着商队往城门口走去。 到了城门口,巴图尔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当着守城将士和许多路人的面,郑重其事向江颂宜行了一礼,又高声说了许多感激的场面话。 直到面子功夫做足,数百人的商队才浩浩荡荡出城离开。 送走巴图尔,江颂宜和江家人往回走。 回到江家,许卿如在收拾客厅招待客人的茶碗。 见了江颂宜,她白眼一翻,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指桑骂槐道:“都不是侯府千金了,还摆那些清高的架子,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全家都跟着喝西北风她就开心了!” 第19章 别有用意 许卿如性子泼辣,说话向来刻薄。 以往在侯府,她顾忌着江颂宜父亲江元麟是侯府世子,将来是袭爵的大家主,所以不敢放肆。 如今江元麟已死,举家流放,她没了顾忌,加上气恼江颂宜不听劝告,白白错失三千两白银,嘴上便越发尖酸。 白令容听不得她这么说自己的女儿,辩驳道:“颂宜是个聪明孩子,她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 “什么道理能比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家里都穷到要讨饭了,连件像样的袄子都买不起,她倒好,把送上门来的银钱往外推……咱们没偷没抢,凭本事得来的谢礼,为什么不能收?” 白令容知道这事江颂宜不占理,声音弱了几分:“颂宜不是收了那狼牙吗……” 一说这个,许卿如更气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你们也信?乌犁山高水远,那大胡子一年能来几回?还是说,咱们家颂宜真有那么大本事,能跑到乌犁去找人家兑现承诺?” 江颂宜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也不恼,转身吩咐身后的江景臣:“景臣,去把大门关上。” 江景臣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将大门关上。 众人一看江颂宜这举动,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立刻竖起耳朵。 江颂宜看向许卿如,不紧不慢道:“二叔母,你可知庭州城有多少流放来的罪奴?” 许卿如皱眉:“不知道,这与我何干?与此事何干?” “庭州常住人口一万两千人,过去二十年流放而来的罪奴有四千多人,这座城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戴罪之身。” 许卿如不解道:“那又如何?” “同为罪奴,大家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低贱得宛如草芥,我们家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其他罪奴会怎么想?” 许卿如下意识道:“们还敢上门来抢不成?” “他们敢。”江颂宜道。 许卿如一怔。 “被当成牲畜压迫了这么久,吃不饱穿不暖,处处低人一等,很多人别说道德品行,甚至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丧失了。 咱们在庭州城没有根基人脉,不仅守不住这笔钱,这三千两银子还会为我们招来杀身之祸。”江颂宜道,“巴图尔给我们送银子时,门外有人在偷听。” 许卿如脸色微变。 厅中其他人也愣住了。 他们倒是没注意,也没往这处想。 “可、可就算不要银子,你让那大胡子给点其他东西,哪怕要得少一点也好啊。”许卿如不甘心道,“要个一二百两的,不比那不值钱的破狼牙来得实在?” 江元柏也道:“是啊,颂宜,咱家现在有多缺钱你是知道的,我前些日子买文房四宝作画用,最次的纸张都要二两银子,那么多张嘴要吃要喝,公中那点钱着实不够花。” 江颂宜解释道:“狼牙是意外所得,我从未想过找巴图尔兑现承诺,我要的是巴图尔答应配合我在城门口演一出戏。” 在旁边闷不吭声的二哥江怀川插嘴道:“颂宜,你这就更不靠谱了,先不说巴图尔一年来不了庭州几次,就算来了,他一个外邦商人,如何能管大晟的事?你找错靠山了。” 江颂宜微微一笑:“不,我没打算依仗巴图尔做靠山,让他陪我演戏,有别的用意。” 许卿如问:“什么用意?” “狐仙公子有许多庭州没有的新鲜玩意,想拿出来卖,就得解释清楚东西的来处。 今日巴图尔在众目睽睽之下陪我们在城门口演了一出戏,让庭州人知道我们对一个外邦商人有恩。 以后凡是狐仙公子送过来的东西,都可以说是巴图尔供来的货。”江颂宜道,“乌犁路途遥远,就算有人存疑,总不能亲自去乌犁求证。” 她说完,厅内陷入沉默。 许久,祖母冯玉珠开口了:“这个主意好。” 其他人捋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也纷纷点头:“对,还是颂宜脑筋灵活。” “这么一来,咱们家挣的钱有正当来处,以后就不用偷偷摸摸吃肉了,连件厚实些的衣服都不敢穿了。” 许卿如见众人都认同江颂宜的做法,心里虽然不屑,却也只能悻悻地闭嘴。 江怀川问:“颂宜,你接下来打算卖什么?” 江颂宜想了想,道:“卖冻疮膏。” 庭州寒冷,很多人手脚和耳朵都长了冻疮,冻疮膏在这里有市场。 江怀川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还是摆摊卖吗?” 江颂宜摇头:“不,奶茶四文钱一碗,这么薄的利润都能惹来旁人眼红,冻疮膏定价不低,若是公然拿出来卖,定会招来麻烦。” “那要怎么卖?” 江颂宜心里有了计划,但不确定实施起来顺不顺利,只道:“我再想想。” 跟众人解释清楚不收巴图尔银钱的顾虑,江颂宜回到奶茶摊子继续忙碌,直到傍晚才收摊。 回到家,江颂宜清点了当日营收。 虽然白日经历刘记奶茶抢生意,那对祖孙闹事,好在下午来了两队几十人的大商队,一共卖了六百多袋奶茶粉,今日营收将近四两银子。 把所有的铜钱串起来收好,江颂宜关上门,抹开铜镜。 盛徐行正在啃一只烤成金黄色的大鸡腿,桌上摆了好几个盒子,上面印着“肯德基”字样。 见江颂宜来了,他二话不说,戴着手套递过来一只鸡腿:“尝尝。” 一见面就被塞了只大鸡腿,江颂宜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但想到盛徐行不拘一格的性子,她又坦然了:“谢谢盛公子。” 两人一边啃鸡腿一边交流。 江颂宜如往常那般,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 盛徐行听得很认真。 得知她没收巴图尔给的三千两银子,反而请他带着商队在城门口帮忙演了一出戏,他立刻猜到江颂宜的用意。 “这么一来,以后我送过去的东西就可以说是异邦商人送来的,你就能光明正大拿出去卖了。” 江颂宜闻言,脸上漾出浅浅的笑意:“对。” 她跟盛公子相识不过数月,他却比江家人更了解她的所思所想。 第20章 冻疮膏 这让江颂宜莫名有些感动。 “你这个办法不错,不图眼前小利,注重可持续发展。”盛徐行说,“既然东西有了合理的出处,咱们想想接下来卖什么。” 江颂宜把自己的想法道来:“据我这些日子观察,庭州患冻疮的人十有八九,当地人用骆驼油治疗,但效果甚微,远不如您在流放路上赠予我的冻疮膏好用,您能否为我寻一些冻疮膏来?” “没问题。”盛徐行痛快地答应下来,见江颂宜小口小口吃完鸡腿,他又递了一个蛋挞过来,“尝尝这个。” 江颂宜接过,咬了一口,立刻被酥嫩香甜的蛋挞俘获了:“盛公子,这是何物?” “蛋挞。”盛徐行说,“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多点几个。” 江颂宜捧着蛋挞,轻轻点头道:“有劳盛公子。” “你别总跟我这么客气。”盛徐行说,“帮你是我自愿的,你安心受着就行。” “可是太过理所当然,便失了分寸,这样不好。”江颂宜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古人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您愿意帮我是您心善,我不能仗着您心善便心安理得坐享其成,这跟忘恩负义之徒有何区别?” 她解释得认真,落在盛徐行眼里,他觉得铜镜那边的小姑娘像个小古板,固执中透出几分可爱。 “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盛徐行无奈一笑,“你早些休息,我去药店转转,看看哪种冻疮膏最好用。。” “好。” 盛徐行做事效率依旧很高,第二日便传送过来五箱冻疮膏。 一箱五十瓶,盛徐行细心地选用小瓷瓶**,只要除去瓶子上贴着的标签,就跟这个时代的产物无异。 江颂宜打开其中一瓶嗅了嗅,冻疮膏散发着一股草药味,微苦,并不难闻。 想到今日的计划,江颂宜心下微顿。 用过早饭,江颂宜安排花想容带着几个姐妹继续到城门口摆摊卖奶茶。 二叔和三叔挑桶去收牛奶,买茶叶。 白令容,许卿如,不良于行的江韫玉和年纪最小江景臣几人在家,给奶茶粉换**袋和去掉二百多瓶冻疮膏瓶身上的标签。 她则揣着几瓶冻疮膏出门。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庭州天气愈发寒冷,一出门江颂宜就打了个哆嗦。 她拢紧身上灰扑扑的外衣,注意到对面沈家的门打开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双眼睛,悄悄打量着她。 江颂宜装作没看见,关上门走了。 她去了位于城东的庭州驻军军营。 到了军营门口,立刻有将士拦住她:“干什么的?” 江颂宜道:“军爷,我找陈扬,劳您帮我喊一声。” 她说着,悄悄往将士手里塞了一小块碎银子。 将士收了银子,眉毛一挑,撂下一句“等着”,转身进军营去了。 不过片刻,将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正是奶茶摊子开张第二日,砸了摊子的守城将士。 江颂宜还是从光顾摊子的客人口中得知此人的名字。 和名字一起传入她耳中的,还有陈扬平日里狐假虎威,但一看到军衔比他高的上峰就怂的作风。 陈扬到了江颂宜跟前,立刻认出她是谁。 想起那日在奶茶摊子上吃瘪的事,陈扬脸色微微一沉。 却碍于江颂宜疑似跟王贺沾亲带故,他不好发作,只道:“找我何事?” 江颂宜目光从他皲裂的手背上扫过,一开口脸上带了三分笑意。 “陈大人,那日在摊子前民女多有得罪,今日来此,一来是想向您道个歉,二来,有桩赚钱的买卖想跟您合作。” 陈扬皱眉,自动忽略她前面那句:“赚钱的买卖?” “对。”江颂宜从怀中取出一瓶冻疮膏递上,“民女和家人来庭州途中救下两位乌犁商人,昨日那商人的亲眷来接走他们,为表谢意留下这个冻疮膏,我和家人用过之后觉得效果比之骆驼油要好得多,不知道军中将士需不需要。” 陈扬这回算是听明白了,这女子来道歉是假,想通过他做军中生意是真。 他冷冷一笑,跟赶苍蝇似的摆摆手:“走走走!你一个罪奴,仗着王将军的关系在城中摆摊已是违律,还想把生意做到军中来,你这不是害我吗?赶紧走!” 他的不耐烦全写在脸上,江颂宜见状也不纠缠,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 她将那瓶冻疮膏塞到陈扬手中:“大人不愿便算了,这瓶冻疮膏就当是民女的道歉礼物,听说这东西在乌犁能卖到一两银子,请您笑纳。” 说完,她不待陈扬回答,对他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陈扬看着她的背影,眉头一皱,扬手便想将冻疮膏扔掉。 但想到她那句“在乌犁能卖到一两银子”,他又顿住了。 罢了,带回去试试,反正是白得的。 离开军营,江颂宜直接去了城门口,加入忙碌的奶茶摊子经营。 江玉桢知道她今早是去为冻疮膏找销路,见她回来,低声问:“二姐姐,找到卖冻疮膏的门路了吗?” 江颂宜笑了笑:“找是找到了,不过得等两日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江玉桢知道这个二姐姐做事向来有章程,听她这么一说,便不再操心此事。 - 江颂宜本以为陈扬要用几天冻疮膏,见识到它的效果才会来找自己。 但只过了一夜,次日他便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奶茶摊子前。 因为有过被他砸摊子的经历,陈扬一身军服来到摊子前时,除了江颂宜,江家几位女眷纷纷变了脸色。 陈扬一看她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再一想到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叫走江颂宜,只能当着食客的面装模作样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高声道:“你们这摊子用明火,切记注意安全,天干物燥,别引发火灾。” 江颂宜上前道:“是。” 陈扬绕到摊子后,装作在检查用火安全。 见江颂宜跟过来,避开食客的视线,他低声问:“你那冻疮膏想怎么卖?” 江颂宜闻言,知道这事妥了。 她直言道:“一两银子一瓶,我供货,您带到军中卖给将士,咱们三七分成。” 第21章 谁让我们是罪奴呢 “三七分成?”陈扬拧眉思索。 一两银子的定价不低,三七分成,每瓶他能分到三百文钱。 十瓶就是三两银子,一百瓶便是三十两! 陈扬心动不已,他的军饷一月也才六两! 庭州驻军三万余人,普通将士几乎人人都得了冻疮,一到天寒发作,手脚又肿又痛,彻夜难眠,比刀伤剑伤还折磨人。 这来自乌犁的冻疮膏疗效很好,他昨晚睡前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往手上抹了一层,夜里居然不痒了。 安安稳稳睡了一夜,早上起来,跟缺水干裂的黄土地一样的手背居然不干也不硬了。 这么好的疗效,带到军中必定能引得众将士争先抢购。 陈扬没急着应下,而是拿乔道:“在军中做生意是违反军纪的,我冒着这么大风险才得三成利?不行,五五分,一人一半。” 江颂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她无奈道:“陈大人,那乌犁商人赠了我几百瓶冻疮膏,若是好用,得给去往乌犁的商队捎句话,他们会送货过来。 也就是说卖完这批货,再想接着做这笔生意就要花钱进货了,进货成本我来承担。 一瓶冻疮膏进货价格四百文,您若是占了五成利,我只剩下一成利,这一成利值得我用罪奴的身份去冒险吗?” 陈扬哑然,只好放弃讨价还价,转移话题道:“你那儿有多少冻疮膏?” 江颂宜道:“两百多瓶,我已经托商队捎口信到乌犁,不日便会送一批新货过来。” “你先给我拿一百瓶,我到军中试一试。”陈扬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垫资,东西卖出去了再给你钱。” 江颂宜笑道:“好。” 江颂宜回了一趟江家,取来一百瓶冻疮膏交给陈扬,他鬼鬼祟祟地带着东西离开了。 过了两日,陈扬再次来到奶茶摊子前。 他今日休沐,没穿军服,一身常服的他看起来跟城中普通百姓无异。 见了江颂宜,他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把江颂宜叫到奶茶摊子后,陈扬交给她一包碎银子,态度也跟两日前截然不同,变得客气起来。 “江姑娘,这是七十两,一百瓶冻疮膏卖完了,你把家中的存货都给我,再给乌犁那边去个口信儿,让他们多送些过来。” 江颂宜从容不迫道:“已经让商队捎话去了,估摸着再过几日就能送来。” “尽快!”陈扬语气中满是喜色,“你说的没错,这东西比骆驼油好用多了,骆驼油又黏又腻,擦十天半个月都难见好。 这冻疮膏只要抹上两日就能去红消肿,军中许多将士都在催我多带些回去,趁着这个机会,咱们联手大赚一笔!” 相比陈扬的激动,江颂宜脸色从容:“陈大人,我能一次弄来一万瓶,你能带到军中吗?” 陈扬一愣,迅速明白过来江颂宜话里的意思,他脸色微微一变。 军中若是短时间内大量出现同一种东西,势必会引起上峰注意,他在军中兜售冻疮膏的事便会传出去,到时候少不得要挨一顿军棍。 江颂宜这是在提醒他要低调行事,切不可被利益冲昏头脑。 一念及此,陈扬神色微敛:“是我大意了,还好你提醒了我。” 江颂宜见他一点就透,知道自己没找错合作对象,这个陈扬虽然人品一般,但有些小聪明。 “我家中的存货可以全部给你,但卖完之后要消停几日。”江颂宜道,“等乌犁那边送来新货我再找你。” “好。”陈扬点点头,多看了江颂宜一眼。 他知道流放来庭州的罪奴以前非富即贵,不过大多数人从京城到庭州,一路上吃尽苦头,脾气基本都被磨得所剩无几。 这姑娘倒是跟他见过的其他罪奴不一样,浑身透着不卑不亢的锐气。 而且还很聪明。 她找上自己合作,在军中售卖冻疮膏,一方面是因为她是罪奴,涉及到这么大利润的生意不能做。 二来是因为一两银子的定价,普通百姓买不起。 军中将士每月能领六两军饷,庭州苦寒,大多数人冬天只能喝点小酒消遣,有钱都没地方花。 不缺钱,又因为常年练兵生了满手满脚冻疮的他们,无疑是冻疮膏最好的购买者。 想到这里,陈扬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佩服。 江颂宜把摊子上的事交给江家女眷,回家取已经去掉标签的冻疮膏,交给陈扬。 当天晚上,全家人吃过晚食,围坐在一起烤火时,江颂宜拿出了那包碎银子。 “第一批一百瓶的冻疮膏卖出去了,这是卖冻疮膏得来的银钱。”江颂宜道。 许卿如坐得离她近,中间只隔了白令容,她立刻将那包银子接过,打开数了起来。 “这么快?”江元柏问,“你卖给谁了?” 江颂宜没有隐瞒,将自己找上陈扬,让他代为在军中兜售冻疮膏,利润三七分的事说了。 她话音刚落,花想容问:“陈扬……是不是上次砸了我们家摊子那个将士?” 江颂宜点点头:“对,是他。” 江玉窈皱眉:“那不是个捧高踩低的混蛋吗?你为何找这种人合作?” “陈扬有些小聪明,也足够谨慎。” 江玉窈不以为然:“可是一瓶冻疮膏要分他三百文钱,我们卖几十碗奶茶才能赚到这些钱,想想就不值当。” 江颂宜:“有舍才有得,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没人肯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众人虽然对陈扬这个合作对象颇有微词,但冻疮膏卖出去是好事,看着许卿如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很快又高兴起来。 “一瓶冻疮膏能赚七百文,十瓶就是七两银子,一百瓶七十两,一千瓶就是七百两!” 许卿如越算越高兴,“庭州那么多将士,若是人手一瓶,咱们光靠冻疮膏这个进项就能养活全家人了,那还辛辛苦苦摆什么奶茶摊子啊,把摊子关了吧。” 两个女儿跟着江颂宜早出晚归,在外头一冻就是一整天,她很是不忍心。 祖母冯玉珠蹙眉:“不能关,冻疮膏的生意能做多久还未可知,卖到人手一瓶也不一定是好事,数万两银子的生意,引起旁人注意,会为江家招来祸事。” 许卿如愣了愣,小声抱怨道:“这也要顾虑那也要顾虑,还让不让人活了。”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叹了一句:“谁让我们是罪奴呢。” 第22章 《春耕图》 冻疮膏在军中卖得很好,过了几天,陈扬找到江颂宜催要第三批货,同时把卖第二批货得来的一百零四两银子交给她。 江颂宜收好银子,让陈扬第二天过来取货。 当天奶茶摊子打烊后,江颂宜绕道去了一趟瓷器行,花五两银子买了两个精美的青花缠枝牡丹花瓶。 路过书坊,挑挑拣拣又花十五两银子买了一幅《春耕图》。 她谨慎把这些东西全部放进背篓,盖上布带回家。 江家,江颂宜关上房门打开铜镜,盛徐行却没在铜镜后。 铜镜那边悬挂着一个小巧的铃铛,江颂宜心下好奇,抽出画轴伸过铜镜,轻轻碰了一下铃铛。 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下一刻,盛徐行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 很快,盛徐行甩着湿漉漉的手过来了,他往铜镜前一坐,解释道:“刚才在煮面。” 然后顺手取下铃铛:“以后我要是不在铜镜前,你拨一下这个铃铛,我就知道你来了。” 江颂宜感动于他的细心,又觉得这样太过麻烦他。 “盛公子,没关系的,您要是不在,我过会儿再来也一样。” “那不行,你的时间多宝贵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摆摊,忙一天回来累够呛,你还在长身体,剩下的时间得用来睡觉。” 盛徐行说,“我不一样,我的时间一文不值,浪费了也没关系。” 江颂宜心里微微一动,默默受了他这份好,将花瓶和画递过去。 “盛公子,两百五十瓶冻疮膏全部卖出去了,一共卖了一百七十多两银子。”江颂宜道,“这是我从书坊和瓷器行买来的,您看看您需要吗?” 盛徐行擦干手才接过东西,一打开画轴,他目光立刻被画中的内容深深吸引了。 这幅画的画功说不上有多好,但内容十分写实。 从挥着锄头劳作的人物到田间拉犁的耕牛,再到河边抽水灌田的水车,以及画中种植的桑叶、果树,和右上角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房子…… 盛徐行激动了!!! 这幅反映大晟民生纪实的画作具有重大的考古意义。 “需要,我太需要了!!”盛徐行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来,连带着那两个花瓶一块收进防尘柜。 然后二话不说开始给江颂宜投送早就准备好的冻疮膏。 一箱五十瓶,这回盛徐行一次性送了一百箱过来。 两人一个从铜镜那头递,一个从铜镜这头接,接力搬了将近半小时才投递完毕,冻疮膏堆了大半个房间。 盛徐行搬完冻疮膏,累得腰发酸。 他一边捶腰一边看向铜镜那头的江颂宜,发现同样搬了一百箱东西,这个十七岁的姑娘脸不红气不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揉腰的手顿时一僵,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去。 “这一批是五千瓶,你慢慢卖,卖完了再跟我说。” 江颂宜点点头:“好。” 这时盛徐行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焦糊味,他猛地想起还没关火的面,惊叫了一声“我的面”,转身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铜镜后。 江颂宜一愣:“盛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十分钟后,盛徐行面无表情地回到铜镜前:“忘了关火,我的面煮糊了。” 他说着,从柜台下翻出一桶泡面,看了江颂宜一眼,又多拿出一桶:“吃不吃?” 对于异世界的吃食,江颂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和好奇:“吃!” 盛徐行烧开水,当着江颂宜的面泡了两桶泡面,往她那桶加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然后送过铜镜递给她。 江颂宜接过,泡面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她惊喜道:“好香啊。” 盛徐行被她的反应逗得想笑,给她科普:“这个叫泡面,每个桶里都有面饼,油料包和调料包,用热水冲开焖五分钟就能吃,主打一个方便快捷。” 江颂宜尝了一口,大感惊奇:“这泡面看着简单,但比京城面馆里一碗三十文钱的面还要好吃。” 盛徐行说:“好吃归好吃,它没什么营养,偶尔吃一次还行,天天吃会导致营养不良。” 江颂宜用塑料叉子叉起卤蛋:“有蛋有肉,还不营养吗?” “跟正常吃饭能提供的营养肯定不能比。” 吃完面,江颂宜收起铜镜,号召全家给冻疮膏去标签。 忙到深夜,备好五百瓶冻疮膏,江颂宜洗漱后回房歇息。 躺进睡袋,身上盖着盛徐行送过来的棉被,江颂宜突然想起盛徐行那句“你还在长身体,剩下的时间得用来睡觉”,嘴角不由得漾出一抹浅笑。 在全家大小事都要自己操劳做主的现在,还会把她当成孩子的只有盛徐行了。 - 第二日,陈扬来取走三百瓶冻疮膏。 江颂宜本以为取走这三百瓶,他要卖上好几日才会来取第四批货。 但隔了一天一夜,陈扬再次借着巡逻的机会来到奶茶摊子,交钱的同时提出要加大出货量。 江颂宜皱眉:“卖得这么快,你不怕被上头查到?” 陈扬笑容狡黠:“不怕,有人在替我承担风险。” 原来陈扬见冻疮膏在军中卖得好,便主动联系他的上峰,一个姓顾的千户长,用一瓶一两二百文的价格将冻疮膏供货给他。 顾千户胆子大,以二两的价格在军中兜售,销量依然很好。 “有了千户长在上头顶着,天塌下来也砸不着咱们,你尽管把货给我就是。” 江颂宜了然,派了江玉桢回江家,拿货给陈扬。 陈扬一走,江玉窈从摊子旁走过来,她刚才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去了。 得知一瓶冻疮膏卖到二两银子,落到江家手中只剩下七百文,江玉窈不免心生怨怼。 “这些人真是黑心肝,什么力气都没出,一转手就能挣走这么多钱。”江玉窈恨恨道,“早知如此,咱们一开始就该把价格提高。” “价格高了,这笔生意不仅轮不到陈扬做,也轮不到我们做,我们连七百文都挣不到。” 江颂宜道,“以咱们如今的身份,能把冻疮膏卖到满意的价格就好,至于其他人要用它挣多少,咱们管不着。” - 2024年,宁城。 一大早,盛徐行一反常态没有睡懒觉,而是带着江颂宜给的《春耕图》和两个花瓶出门,直奔顾家。 他抵达顾家时,顾时章正在用早饭。 得知盛徐行带了跟大晟有关的古物过来,顾时章连早饭都没吃完,和他一起进了书房。 在看到盛徐行拿出的《春耕图》后,顾时章激动得连忙摸出眼镜和放大镜,凑近了研究画卷。 足足两个小时,书房里都没人说话。 盛徐行昨晚研究了半夜,此时心里基本有数了,见老爷子露出这副痴迷不已的样子,他忍不住暗暗发笑。 半晌,老爷子直起身,揉了揉长时间俯身而酸痛不已的腰:“好小子,你这东西哪来的?” 第23章 家主 “这您就别管了,您就说是不是真的,有没有研究价值吧。” “有!当然有!!!”顾时章语气中难掩喜色,“是货真价实的古物,一千多年前的纸张,到现在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没有丝毫破损,加上画卷内容……放到博物馆,那是妥妥的镇馆之宝啊。” 顾时章说到这里,对这幅画越发爱不释手。 他眼珠子转了转,走过去用手肘撞了一下盛徐行,低声说:“盛家小子,咱们打个商量,你看能不能把这幅画卖给我?一千五百万,只要你点头,今天就把钱转你账户上。” 盛徐行斜眼看他:“您这是要藏私?” “你这话说的。”顾时章打了他一下,“买下来以后我照样会拿出去做研究,但你也知道,很多画一旦有了历史意义,是要上交给国家博物馆展出的。 但这幅画到了我手里,做完研究以后我可以把它拿回来收藏,博物院那帮人还能跟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抢心头好不成?” 盛徐行点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然后迎着顾老爷子期盼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行。” “你……”顾时章急了,扬手作势又要揍他。 盛徐行躲了一下,拍了拍背包:“不过这个东西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忍痛割爱。” “这是什么?” 盛徐行取出两个青花缠枝牡丹花瓶,顾老爷子眼睛一下子直了。 接下来又是长达一个小时的辨认和研究。 等到仔仔细细看完两个花瓶,顾老爷子没有丝毫犹豫便拍板道:“好,这俩我都要了,一口价八百万。” 盛徐行打了个响指:“行。” 时近中午,盛徐行在顾家蹭了一顿午饭。 离开时顾老爷子叮嘱道:“再拿到大晟的东西一定要第一时间送我这儿来,别去外头问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家人不会骗你。” 盛徐行点头:“好,我知道了。” 走出顾家,盛徐行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拿出来一看,银行发来短信,通知他有八百万款项入账。 盛徐行眉头一挑。 说起来,这还是他毕业两年多,第一次凭本事赚到这么多钱。 手上有了一大笔钱,盛徐行想起铜镜后江颂宜总是冻得红扑扑的小脸,打算买点礼物送给她。 盛徐行开车去了当地大型购物中心,在**牌护肤品柜台咨询。 导购热情地给他介绍一套价值五万块的护肤品,什么洗面奶爽肤水面霜乳液精华睡前面膜…… 盛徐行听得一头雾水:“这也太复杂了,怎么还分早上晚上睡前起床用?” 导购笑眯眯地说:“没关系的先生,送给您女朋友,她自然知道该怎么用。” “不,她不知道。”盛徐行果断放弃这套天价护肤品,转而去超市买了一瓶基础防护面霜和一支护手霜,以及两件质感毛绒绒的羊羔毛外套和一顶毛线帽子。 还在流放路上的时候,盛徐行曾经借过一次羊羔毛外套给江颂宜御寒,当时他就看出来江颂宜很喜欢这种质感的衣服。 选购完毕,盛徐行准备去结账。 经过日用品货架,眼角余光瞟到上面的卫生巾。 算算日子,上次送给江颂宜的卫生巾应该用完了,再买点一块给她送过去。 他把购物车推到货架前,哗啦啦往里面扫了二三十包卫生巾。 - 北境,庭州。 接连四天,陈扬每天都会到江家取货,拿走的冻疮膏一次比一次多。 五千瓶冻疮膏很快就被他取完了。 晚上,用过晚食,江颂宜清点了冻疮膏所得收入,一共三千六百两银子。 奶茶摊子开张到现在半月有余,加上奶茶粉,一共挣了五十二两银子。 看着在桌上堆成小山的碎银和铜钱,江家众人面露喜色。 有了这笔钱,他们就不用再挨饿受冻,也不用担心无法在庭州生存下去了。 “颂宜,多亏了你。”冯玉珠皱纹横生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温和又慈爱,“要是没有你,这一大家子的吃喝,祖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江颂宜笑了笑:“祖母,我也是江家人,这些都是我应做的。” 祖孙俩的对话落入在场的江家人耳朵里,众人神色各异。 白令容尤为开心,满脸都是为女儿感到骄傲。 许卿如和江玉窈却没什么好脸色,一个撇着嘴角,一个暗暗翻了个白眼。 冯玉珠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敛起笑容严肃地敲打道:“我不管你们私底下怎么想,服气还是不服气,颂宜的能力有目共睹,以后她便是江家的家主。 谁要是不听她的,做出那等搅乱人心,倾轧内斗的事来,休怪我翻脸无情!将他赶出去!” 听了冯玉珠这话,许卿如和江玉窈立刻讪讪地低下头。 敲打了众人一番,冯玉珠有些乏了,江颂宜扶着她回房歇息。 其他人也各自回房。 许卿如一进房,关上门就忍不住和丈夫抱怨:“我看娘是糊涂了,先不说她老人家尚在,家中还有你跟老三,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辈当家,她倒好,越过我们把主事权交给一个十七岁的丫头片子,这像话吗?” 江元柏向来不管这些事,一边拉过被子躺下一边道:“娘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更何况咱们来到这儿,家里的生计确实是颂宜撑起来的,要是没有她,你我和玉窈玉桢未必能活着到庭州。” 第24章 警报器 “那也不是她有本事,还不是全靠铜镜和狐仙。”许卿如不服气道,“铜镜要是我的,我也能……” “可你不是趁着颂宜不在家,偷偷去她房间试过了吗?那铜镜除了颂宜,对其他人都没反应。”江元柏打断她的话,“快点睡觉吧,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许卿如:“……” 她瞪了丈夫一眼,往床沿一坐,心里愈发焦躁。 在侯府时轮不到她当家便也罢了,江元柏是次子,她出身又低,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老太太看不上她,她只能认命。 如今侯府倒了,世子江元麟死了,老太太年纪也大了,白令容又是个撑不起事儿的性子。 中馈居然越过她,交给下一辈才十七岁的江颂宜。 这让她如何能服气。 “哎,你别睡了。”许卿如推了推丈夫,“起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江元柏刚酝酿出一点睡意,被许卿如一推搡,顿时消散了。 他无奈地坐起来:“娘子,你又想干什么?” “你去跟老太太提一嘴,把掌家权要过来。” 江元柏一听,瞌睡都惊飞了:“要掌家权?我要掌家权做什么?” 他只是个读书人,对掌家一窍不通。 一想到要他像江颂宜那样,家中事事过问,人人都要安排周全,他就头疼不已。 “如今家中不比刚来庭州那会儿,大家能挣钱了,还有三千多两存银。” 许卿如的小算盘打得飞起,“你想啊,这些钱是颂宜挣来的,那冻疮膏无论拿货还是找门路卖出去,都是颂宜一手操办,跟咱们没半分关系。 万一半年后分家,颂宜来一句谁挣的钱归谁,咱家光靠玉窈玉桢卖奶茶挣的那点银钱,连饭都吃不上。 但你要是把掌家权拿过来就不一样了,家中存银随你支配,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买多贵的画轴和墨条都没人敢吱声。” 江元柏被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心里微微一动,随即又清醒过来。 “你少出馊主意,先不说颂宜不是那种独占家产的人,就我这点本事,你不知道你相公有几斤几两吗?还掌家!这个家交到我手里,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说完,他拍开许卿如的手,倒头继续睡觉。 “你……”许卿如劝不动他,气得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 发了一通火,许卿如再次盘算起来,到底要怎样才能把掌家权要过来? - 卖完五千瓶冻疮膏,江颂宜决定停一段时间货,免得一下子卖出去太多,会让江家被居心不良之人盯上。 她对陈扬声称塞外暴雪封路,货物送不过来,要过段时间才能恢复供货。 陈扬没起疑心,只叮嘱她拿到货便通知他。 江颂宜应好,心里想着的却是要如何安置家中三千多两银子和一大箱铜钱。 要是放在京城,差奴仆将银钱抬到钱庄,兑换成银票就可以了。 庭州也有钱庄,但作为罪奴,她和江家任何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银钱进入钱庄,都会引起关注。 “罪奴”这两个字像一把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她,让她束手束脚,无论做什么都不得不万分小心。 傍晚,奶茶摊子打烊,女眷们搬上摆摊物什回家。 到了江家门前,对面门的沈芸倚在门口,冻得脸颊红扑扑的,笑着冲她们打招呼:“收摊回来了啊。” 江颂宜出于礼貌点头:“对。” 沈芸走过来,目光在独轮车上瞟来瞟去:“生意挺不错的吧,你们这么多人一块忙。” 江颂宜委婉道:“勉强能挣口粥喝。” “你这话说的。”沈芸笑眯眯地说,“我又不跟你抢生意,你跟我打什么马虎眼儿。” 江颂宜只是笑了笑,招呼家中男丁出来,帮忙搬东西进门。 沈芸一见江怀川和江元盛出来,不好继续打听,很快便走了。 她一走,江玉桢小声问:“二姐姐,你跟沈姑娘很熟?” 江颂宜摇头:“只说过几次话。” “那她干嘛老打听咱们家的事?” 江颂宜一顿:“她经常打听我们家的事?” “嗯,不仅问过我,还问过大姐姐。” 江玉窈把茶桶从独轮车上卸下来,闻言插话道:“见咱们家奶茶摊子挣钱,眼红了呗。” 江颂宜眉头轻轻皱起。 晚上,江颂宜像往常那样打开铜镜,和盛徐行见面。 盛徐行一看她来了,二话不说塞过来一大包东西:“给。” 江颂宜打开购物袋,在看到里面装着几十包卫生巾时,她微微一怔,嘴角漾出几分笑意:“多谢盛公子。” 她不再因为癸水感到害羞,盛徐行反倒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转移话题道:“冻疮膏卖得怎么样了?” 江颂宜如实道:“都卖完了,不过您暂时不用给我送货,我打算暂缓一段时间。” 盛徐行听她说完顾虑,点点头:“你的考虑是对的,不管怎么说,谨慎些总没错。” 江颂宜又说起自己另一桩顾虑——家中放了这么多银钱,并不安全。 从沈芸反复向家中女眷打听奶茶摊子这个举动来看,江家可能被有心人盯上了。 盛徐行也意识到这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若是让人知道江家有这么多钱,趁着夜色进来偷摸,到时候丢了钱财事小,就怕会伤及家人性命。 “这样吧,我买几个红外线警报器给你,再加几个捕兽夹。”盛徐行道,“你把警报器和捕兽夹放在围墙内侧,上双重保险,只要有人进来,你们就能立刻发现。” 盛徐行说做就做,给一家安保公司打电话,买了几个操作简易,还可以录制警报内容的红外线警报器。 又联系上一个喜欢抓野兔子的朋友,从他那儿要了几个自制的捕兽夹,连同下载了安装教程的手机,一股脑给江颂宜送去。 江颂宜花了半个时辰研究怎么安装和操作警报器。 她特意叫来三叔江元盛,用他粗犷的嗓音录下“喂!干什么的”“抓小偷”“站住别跑”等警报声,然后和捕兽夹一起,安装在围墙内侧。 夜里只要有人翻墙进来,触发警报器,全家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第25章 遭贼 有了这两重保险,江颂宜夜里睡觉时心安了许多。 丑时,正值深夜,万籁俱静。 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接近江家,在墙外凝神静听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动静。 确定里面的人都在熟睡,其中一道黑影往围墙下一蹲。 另一道黑影拔出腰间的匕首,踩着前者的背,一个巧劲翻上墙头,又转身将墙下的人拉了上去。 两道黑影蹲在墙头上,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 很快,其中一人打了几个手势,确定好分头行动的路线,然后从墙头一跃而下。 在他们落地那一刻,眼前一道红线晃过,紧接着粗犷的男声在黑夜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喂!干什么的!” 两人心脏一紧,连忙转身就想顺着来路往外跑。 但刚跑出两步,一人踩到捕兽夹,“咔嚓”一声,剧痛从脚踝传来,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 另一人触发了第二个警报器,厉喝声再次从角落传来:“抓小偷!” “站住别跑!” 一人受伤,一人慌不择路,两人跟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转。 屋子里很快亮起烛火,有人开门的动静传来。 其中一个小偷冲向大门,拉开门闩,扶着受伤的同伴狼狈地狂奔而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屋里,江颂宜直到确定小偷走了,才让江元盛打开门走出来。 院子里一片狼藉,捕兽夹不见了一只,地上四处都是纷乱的鞋印,还有点点血迹。 这动静引起街坊注意,隔壁一户姓吴的人家亮起烛火,男主人走出家门高声问:“江家的,出什么事儿了?” 江颂宜打开院门,应道:“遭贼了。” “可丢了东西?” “未曾。” “贼人抓住了吗?” “没有,他们跑了。” “人没事儿,东西没丢就好。” 隔壁家男主人很快缩回去睡觉,江颂宜转身进院子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对面的沈家。 黄土墙后冒出半颗脑袋,一双眼睛正偷偷往这边看。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半颗脑袋“嗖”的一下,缩进黄土墙后。 回到屋中,江元盛手里握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蹙眉道:“颂宜,方才那贼人还在院子里的时候,为何不让我出去抓了他们捆起来?” 在警报器发出第一声警报时江元盛就醒了,只是他得了江颂宜叮嘱,就算看见贼了也不能贸然出手,将人吓走便罢。 江颂宜道:“那贼若是同为罪奴,咱们还能将他们扭送到官府,若是良民,咱们不仅告不了他们,他被捕兽夹伤了腿,咱们还得落下一个伤害良民的罪名,到时候赔钱,挨板子一样都不落,得不偿失。” 江元盛闻言,气恼地将木棍丢到地上:“罪奴!罪奴!又是罪奴!那贼都偷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了,我们还得忍气吞声,这日子过的跟牲畜有何区别!” 江颂宜苦笑道:“能将他们吓走,保全财物和家人便好——都回去歇息吧。” 回到房间,江颂宜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三叔说的没错,罪奴跟牲畜没有区别。 朝廷将他们发配到庭州,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 只是她侥幸在流放路上得了狐仙相助,一家子才得以平安抵达庭州。 可只要他们一日不能摆脱罪奴的身份,就永远低人一等。 受了委屈无处伸冤,挨打了只能咬牙忍着。 不能穿鲜亮的衣裳,不能在人前吃肉下馆子。 今晚来的贼人若是良民,就算一刀捅死江家人,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们是罪奴,贱如牲畜的罪奴。 - 一夜无眠,天不亮江颂宜便起身熬煮茶汤,为奶茶摊子营业做准备。 她到厨房时,三叔母花想容已经起来了,正在煮粥当早餐。 不多时,江玉窈江玉桢和江玉嫣也陆续来到厨房帮忙。 几人忙忙碌碌,天明时分将早饭摆上桌。 白令容平日里负责照顾冯玉珠,这会儿伺候着冯玉珠出来用早饭。 江元盛正在清扫院子里的血迹,不良于行的江韫玉则拿了一把生锈的柴刀,费力地在院子里劈柴。 除了大房的次子江怀川,二房的江元柏和许卿如,以及三房年纪最小的江景臣,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 到了用早食时间,江元柏才打着哈欠和许卿如从房中出来。 冯玉珠见状,眉头蹙起:“老二家的,这都日上三竿了,你们才起来?” 许卿如昨晚琢磨了半夜该怎么开口向老太太索要掌家权,没琢磨出个章程,反而想起嫁进江家这些年所受的种种委屈。 越想她越难受,心里堵得半夜都没睡好。 这会儿一听老太太带着责怪的话,她心里的委屈瞬间翻涌上来。 她忍不住道:“娘,咱家三房都是四口人,每家都有人做事,也有人不做事。 玉窈玉桢天天出去摆摊,相公也每日钻研画作,他们三个那么辛苦,我松快点怎么了? 总不能因为二房人人手脚健全,活儿就全让我们干了吧?” 这番带着火药味的话一出口,饭桌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白令容脸色尤其难看。 长子江韫玉的腿疾是她心里的痛,此时被许卿如拐弯抹角提起,无异于是在踩她的痛脚。 冯玉珠放下筷子:“老二家的,你有话直说。” 话已至此,许卿如索性敞开了说:“娘,我知道我出身低,当年嫁进江家的时候不光彩,这些年又没能为元柏添个儿子,您对我不满已久,没能讨您欢心,我认。 但您在京城的时候偏心就算了,如今到了庭州,大爷已经过世了,您的心眼儿还是偏向大房,我这心里委实是不服气。” 冯玉珠脸色微微一沉。 江元柏见老太太面色不虞,连忙拉了许卿如一下:“够了,闭嘴!” 许卿如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拉回来:“这些委屈我受够了,你能忍,我不能!再忍下去,以后分家了我们一家子指不定就得喝西北风了!” 她说着,看向冯玉珠:“娘,您别怪我没事找事,我自认不比别人差,识字算账我样样都会,元柏也是个明事理的读书人,他还是家中老二,这个家怎么就不能交给元柏来管?” 第26章 江元柏出事 冯玉珠似是没想到许卿如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愣了一会儿才道:“你想掌家?” 许卿如点头:“是。” “想要掌家,得先学会挣钱。”冯玉珠道,“到庭州月余,你可曾为这个家挣过一文钱?” 许卿如:“玉窈玉桢……” “那是她们姐妹俩挣的,更何况若是没有颂宜出主意支起奶茶摊子,她们哪来的活计可做?” 许卿如反驳道:“那还有元柏,等他的画卖出去,这家里指不定谁最能挣钱。” 冯玉珠看向江元柏:“你的画可曾卖出去?卖出去几幅?一幅卖了多少银钱?” 江元柏被问得老脸通红:“尚、尚未……” “他迟早能卖出去!”许卿如道,“他的画在文人遍地的京城都能卖到八百两银子,到了庭州这种连读书人都没几个的鬼地方,定然更受追捧。” “那便等卖出去了再说。”冯玉珠冷冷道,“老二媳妇,你若是想掌家,刚到庭州那会儿为何不提? 如今见家中有了存银,便巴巴地提出要掌家,你到底是想掌家,还是想要那笔银子的支配权?” 许卿如那点小心思被拆穿,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她眼珠子一转,捂着脸哭了起来:“娘,您就算对我不满,也大可不必如此揣测我。 我只是心里不平,为何好事全都落在大房身上,我们二房只能屈居人下,现在连颂宜这个小辈都能使唤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冯玉珠气得脸色都变了。 这时江颂宜开口了:“二叔母,您若是觉得我当家让您受了委屈,不如这样吧,提前分家,家中存银三家平分,日后各过各的,如何?” 这话一出口,江元盛和花想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成!” 三房有四口人,江元盛到现在都没找到活计,花想容和女儿江玉嫣平日帮忙照看奶茶摊子,才十岁的江景臣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分家,没了江颂宜从狐仙那儿拿来的米面粮油和肉,大房做生意挣的钱也跟他们再无关系。 光靠奶茶摊子这一个进项,能不能吃饱穿暖还是个问题。 他们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答应分家。 “颂宜,我们三房不分家!”江元盛表明自己的立场。 花想容也道:“对,我们跟大房一块过。” 许卿如也没想到江颂宜会这么说,加上三房迫不及待表明立场的态度,她顿时心生恼火:“颂宜,你这是在拿分家要挟我吗?” “二叔母言重了。”江颂宜道,“祖母说的没错,掌家的前提是要撑起全家的生计,您若是连二房的生计都撑不起来,谈何掌整个江家?” 许卿如:“……” 江元柏眼看再说下去,许卿如就要惹众怒了。 他连忙将许卿如从饭桌前拽起来,一边拖着她往后院走一边道:“娘,颂宜,你们就当这婆娘还没睡醒说胡话,别往心里去,我这就把她带走!” 许卿如被江元柏连拖带拽带走了。 饭桌上恢复安静。 冯玉珠看了一眼低着头不敢言语的江玉窈和江玉桢,轻轻叹了口气。 摊上目光如此短浅的爹娘,这两个孩子将来只怕要吃些苦头。 许卿如闹着要掌家一事,随着众人用过早饭后各忙各的暂且揭过。 房间内,许卿如抹了半晌眼泪,心里愈发意难平。 她认定是老太太偏心大房,才会默许江颂宜攥着掌家权不放。 又恼怒江颂宜仗着那面破铜镜,让家里成了她的一言堂。 越想她心里越憋屈,正想跟江元柏抱怨几句,抬头却见江元柏背着近日画的几幅画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许卿如连忙问。 江元柏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没好气道:“你甭管了。” 许卿如:“……” 江元柏背着画出门,先去了城中的书坊。 向掌柜的展示自己的画作后,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落在他破旧的外衫上:“你是罪奴?” 江元柏硬着头皮道:“对。” 掌柜的眼神瞬间变得轻慢起来:“画挺一般的,你若是要卖,这个数一幅,我收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江元柏立刻问:“一百两银子?” 掌柜的眯了眯眼睛:“一百两?你白日做梦呢?一百文!” 江元柏:“……” 一百文? 他买文房四宝都不止这个数。 深觉受辱的江元柏气得脸颊发红,跟掌柜的吵了几句,连人带画被书坊伙计一块扔了出来。 摔在雪地里,江元柏差点闪了腰。 他狼狈地捡起画,指着书坊伙计,想骂人又拉不下脸,最后只能恨恨地走了。 江元柏又去了其他两家书斋。 掌柜的一看他衣着寒酸,要么把价格压得极低,要么话里话外带着讥讽。 辗转了半日,江元柏一幅画都没卖出去,反而生了一肚子火气。 他气馁地准备回家,经过一处热闹的花楼,里面传来丝竹之声。 江元柏脚步一顿,想起自己在京城时,经常和许多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客在花楼喝酒论诗文。 不知道庭州的花楼有没有文人雅客。 若是有,说不定能遇上慧眼识珠之人,买走他的画作。 想到这里,江元柏抬脚走进花楼。 城门口。 许是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不少商队都想趁着年前再走一趟货,这几日进出城的商队比平日要多,带动了奶茶销量。 不过半日便卖了二百多碗奶茶,七百多包奶茶粉。 江颂宜忙得脚不沾地。 她刚把一摞碗收到摊子后面,挽起袖子准备清洗,一个十几岁,做伙计打扮的少年匆匆跑来:“姑娘可是江家人?” 江颂宜停下手上的活:“对,你是……” “有人捎我给你带句话,你家二爷在花楼伤了人,那公子哥不是个好惹的,已经报官了。” 江颂宜心脏一突,脸色骤变:“花楼在哪儿?” 少年给她指了个方向:“往东面直走,过两条街,挂红绸,最热闹的那家就是。” 江颂宜连句谢都来不及道,一边解下襻膊一边叫来女眷,语速极快地吩咐道:“大姐姐三妹妹跟我走,四妹妹回家通知三叔和我二哥尽快去花楼,切记,此事暂不可惊动祖母!” 第27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江颂宜带着江玉窈和江玉嫣,姐妹三人一路疾跑到花楼。 隔得老远就看到花楼前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她挤开人群,正好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的江元柏被两个官差拖出来。 江玉窈和江玉桢一看爹爹被打得口鼻渗血,齐齐扑上去喊道:“爹!” 江颂宜见状,心跳不断加速,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官差面前行了一礼,询问道:“官爷,这是我二叔,不知他所犯何事?” 官差一听是犯人家属,冷下脸道:“这罪奴在花楼闹事,殴打赵员外的公子,赵公子报了官,罪奴殴打良民,罪加一等!我等按庭州律法,将其带回衙门收押。” 江颂宜:“……” 官差说完,撇开江玉窈和江玉桢姐妹,拖着江元柏就走。 江玉窈和江玉桢作势要追上去,被江颂宜一手一个拉住:“别追!” 官差已经给江元柏定了罪,这个时候追上去,若是被扣上一个阻碍执行公务罪,只怕连她们姐妹也要一块搭进去。 江玉窈又惊又怕,哭得满脸都是眼泪,一看江颂宜冷静自若的样子,脱口而出:“被抓走的不是你爹,你当然不紧张!” 江颂宜闻言,松开抓着江玉窈的手:“也罢,你现在追上去,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头抢地,最好磕死在官差面前,看他们会不会放了二叔。” 江玉窈:“……” 这时江元盛和江怀川匆匆赶到,一看姐妹三人的样子,他们就知道来晚了。 “颂宜,怎么回事?”江元盛连忙问,“老二呢?” “二叔伤得很重,被官差带走了。”江颂宜道,“至于为何被打伤,现在还不清楚。” 说着,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脑子快速运转,随即开始安排布置。 “二哥,你先带大姐姐和三妹妹回家,再去城门口将奶茶摊子收了,祖母若是问起,就说城门口要做例行巡查,近几日都不能摆摊。” “三叔,你同我一起待在这儿,待花楼前看热闹的人走了,咱们再进去打探消息,总得知道二叔被打的前因后果。” 江怀川蹙眉道:“颂宜,此事怕是瞒不住祖母。” 先不说祖母何等聪慧敏锐,便是二叔回不了家这一条,他们就给不出合理的借口。 江颂宜道:“能瞒一时是一时。” 冯玉珠在流放路上生的那一场病,虽然靠狐仙给的药撑了过来,但到底伤了根本,来到庭州之后,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 这个时候万不可再受刺激。 就算最后不得已要把江元柏被抓一事告诉她,也要等探出个前因后果。 以及,江元柏是死是活。 江怀川了然,带着哭哭啼啼的江玉窈和江玉桢走了。 江元盛和江颂宜留在花楼门口。 待看热闹的人散去,江元盛得了江颂宜授意,揣着几两碎银,装成到花楼喝酒的客人走了进去。 花楼不招待女客,江颂宜只能在外面等。 她寻了个背风处准备耐心等,这时花楼的侧门走出来一个龟公打扮的男人,瞧见她,远远冲她招手。 江颂宜认出来,是住在江家隔壁姓吴的男人,她唤一声吴叔。 她隐约听沈芸说过,吴家是从江南流放来的罪奴。 两家平日里交集不多,碰面了会点头打个招呼。 想起昨天夜里家中遭贼,吴叔是第一个开门问候的人,江颂宜想到那个通风报信的少年,估摸着是吴叔派去的。 想到这里,江颂宜快步朝吴叔走去。 吴叔将她带到花楼旁的巷子里,此处开着一道供奴仆进出的小门。 透过低矮到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门,能隐约看见花楼悬挂着彩绸的大堂。 不待他开口,江颂宜立刻问:“吴叔,可是您让人到城门口给我报的信儿?” 吴叔点头:“是。” “多谢吴叔,您知道我二叔为何被打吗?” 吴叔今年约莫四十岁,流放庭州多年,他鬓间生了白发,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他身上清贵的文人气质。 “你二叔在花楼兜售画作,被几个公子哥儿盯上,假意要买他的画,让他展示解说,待他说完又恶意羞辱,将他和他的画贬得一文不值。” 吴叔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你二叔虽然生气,但一开始不想惹事,他本来要走,被一个姓赵的公子拦下,当着他的面撕了画,丢给他一文钱说是赔偿,你二叔不堪其辱,打了赵公子一拳……” 后面的事吴叔没继续说下去,但江颂宜能想象得到二叔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她不由得攥紧了袖子下的手。 “那赵公子是赵员外的独子,赵家财大气粗,他平日里欺男霸女,在庭州是出了门的专横跋扈。” 吴叔声音压得很低,“光是在花楼,死在他手下的妓子和罪奴就不下十人,就这会儿,他还在楼上为难一个罪奴。 那罪奴的娘子前几日在街上卖自家养的鸡蛋,被赵公子看上,光天化日当街将人掳走奸淫,那女子受辱,转头便上吊自尽了,罪奴今日跑到花楼来堵赵公子……” 吴叔话还没说完,花楼内突然传来一声粗俗的咒骂,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江颂宜下意识扭头看去。 透过低矮小门,她看到一个男人从楼上摔下来,身体重重砸在一楼大堂。 后脑勺先着地,他的脑袋宛如一颗瓜般炸裂开来,黄黄白白的液体混着鲜红的血,溅了一地。 江颂宜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吴叔迅速遮住她的眼睛,将她拉到一旁。 但那冲击性极强的一幕跟刻在江颂宜的脑海里一样,她甚至能回忆起男人脑袋炸裂之后依然不断抽搐的手脚。 “江姑娘?江姑娘?你没事吧?” 吴叔叫了好几声,江颂宜才回过神,她嘴唇颤抖着,声音泻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我没事。” 吴叔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受惊不小。 “你先回家。” 江颂宜脑子乱成一片:“可是我二叔还在……” “我会跟他说一声。” “……好,多谢吴叔。” 江颂宜跟游魂一样走出巷子,全凭本能往江家的方向走去。 第28章 探监 一路上,江颂宜觉得浑身发冷。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冷,身上的羽绒内胆和保暖衣无法抵御分毫。 她不由得抱紧了胳膊,瑟瑟发抖。 魂不守舍地回到江家,站在门外,江颂宜看着被北境的风雪腐蚀得破旧不堪的大门,里面住着她的至亲。 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子全靠她撑着。 她不能被吓倒。 江颂宜拍了拍脸颊,强打精神,推开门走进去。 城门口的奶茶摊子已经收回来了,家中众人多少都听到些风声,碍于江颂宜叮嘱不能惊动在房中歇息的老太太,一个个装得若无其事。 此时一见江颂宜回来,许卿如立刻上前,顾不得早食时生的龃龉,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问:“颂宜,你二叔怎么样了?” 江颂宜将从吴叔那里得到的消息悉数告知。 许卿如听完,脸色惨白如纸,眼眶盈满了眼泪:“这可如何是好?颂宜,你一定要救救你二叔,没了他,我们娘仨也活不下去了……” 江颂宜道:“我会尽力。” 江元柏要救,但把犯了事的罪奴从监牢中救出来,谈何容易。 眼下她最担心的是江元柏的伤势,特别是在亲眼目睹花楼里摔得脑浆迸裂的男人以后,她知道那些没把罪奴当人看的公子哥不会对江元柏手下留情。 江元柏被官差拖走时已经昏迷不醒,监牢又阴暗潮湿,万一他撑不过去…… 得想办法尽快见江元柏一面,给他送些药,吊住他的命。 一念及此,江颂宜匆匆进了房间,打开铜镜。 她平日里和盛徐行见面一般是在晚上,如今正值白日,抹开铜镜后,那头果然不见盛徐行的身影。 江颂宜顾不得会打扰盛徐行睡觉,拔下头上的木簪穿过铜镜,拨响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随着叮铃声响起,顶着鸡窝头一脸没睡醒的盛徐行出现在铜镜后。 他往铜镜前一坐,那句“怎么了”还没出口,看到脸色苍白,眼里泛着血丝的江颂宜后变成“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不敢耽误,连忙将江元柏出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二叔受了伤,我想花些银子疏通关系去探监,给他送些药,无论如何,先保住他的命,其他的从长计议。” 盛徐行也知道事态紧急,询问过江元柏的伤势之后,他立刻出去买药。 不多时,盛徐行回来了。 他将手中的药递过铜镜:“你二叔伤势不明,无法对症下药,只能先买些止内出血的口服药,另外这瓶云南白药喷剂让他藏在身上,每天喷在外伤上,可以防止感染。” “好,多谢盛公子。” 江颂宜收了药,匆匆收起铜镜,从钱箱中数出五百两银子,用包袱装好,又挎上一个竹篮,出门去军营找陈扬。 陈扬是庭州人,从戎多年,他要是肯帮忙牵线,说不定能找到门路见江元柏一面。 到了军营,见到陈扬,他原以为江颂宜是来送冻疮膏,跑出来时兴冲冲的。 但一听江家人惹事入狱,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你想去探监?”陈扬面露难色。 收押江元柏的是庭州衙门,那是官府,陈扬隶属军营,他不愿意沾手这种事。 但这些日子跟江颂宜合作卖冻疮膏,赚的银子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于情于理,他不好开口拒绝。 “对。”江颂宜点头,将装了银子的包袱塞给陈扬,“陈大人,劳您帮帮忙,日后若有旁的生意,我还找您合作。” 陈扬本来很为难,但一听江颂宜这话,再掂了掂包袱重量,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我只是个普通将士,手伸不到衙门那边,但我听说顾千户有个亲戚在衙门做衙役,我去问问他能不能搭把手。” 江颂宜对他一福身:“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陈扬带着包袱回军营去了。 两刻钟后,陈扬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脸颊被北境的寒风吹得粗糙泛红,一双眼睛宛如老鹰般锐利而精明。 陈扬对男人态度恭敬,到了江颂宜跟前便催促道:“江姑娘,这位是顾千户顾大人。” 江颂宜立刻行礼:“见过顾大人。” 顾千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跟我来。” 江颂宜跟在顾千户身后,穿过几条落满积雪的街道,到了衙门前。 他脚步不停,绕进巷子到了西南侧,那是庭州衙门监牢的入口。 顾千户上前,赔着笑跟守监的狱卒说了几句话,悄悄往狱卒手中塞了好几锭银子。 狱卒假意推脱了几下便收了银子,招手叫来另一个狱卒。 顾千户回头示意江颂宜过去,低声道:“快去快回。” 江颂宜点头,挎着篮子脚步匆匆进了监牢,跟着狱卒往里面走。 一走进监牢,彻骨的阴森寒意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而来。 江颂宜屏住呼吸,穿过阴暗狭窄到仅供一人通过的甬道,两边便是关押着犯人的监牢。 江颂宜抬头悄悄扫了一眼,关在里面的犯人一个个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裹着稻草,无一不是满身污秽,骨瘦如柴,目光呆滞。 越往里走,空气越污浊,恶臭越浓烈。 到了一间牢房前,狱卒停下脚步:“就是这儿了。” 江颂宜抬眼看向牢房,江元柏蜷缩在地上,冻得面色青白,依旧不省人事。 见狱卒没有打开门的意思,江颂宜了然,取出五两银子塞进狱卒手中,低声道:“劳官爷行个方便,民女想进去看看二叔。” 狱卒收起银子,这才打开门,又道:“只能待一盏茶时间,有话快说。” “是。” 江颂宜进了牢房,连忙放下篮子将江元柏扶起来:“二叔?二叔?” 江元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是自家侄女。 “颂宜……”江元柏一开口便咳嗽起来,随即呛出一口血。 江颂宜脸色一变。 她背对着牢房外的狱卒,悄悄从怀中取出口服伤药,喂进江元柏口中,又从篮子里拿出水囊,喂他喝了两口热水。 第29章 二叔还活着 喝了热水的江元柏缓过气来,原本几乎快要冻死的他浑身开始泛疼。 身为安阳侯府的次子,江元柏从小锦衣玉食,就算是在流放路上都没受过这样的折磨。 他眼角渗出眼泪,绝望地问:“颂宜,我是不是快死了?” “二叔莫要胡说。”江颂宜顾不上宽慰他,从竹篮中取出一双又脏又旧的袜子—— 这是她来监牢前准备的,袜子剪了好几个破洞,蹭上炉灰,从表面上看,脏臭到扔在路上都没人会捡。 实则袜子里侧贴了三个暖宝宝。 她将袜子给江元柏穿上,又撕开几个暖宝宝贴在他衣裳内侧。 暖宝宝粘力强,不用担心掉下来被发现。 然后悄悄把剩下的口服药和那瓶云南白药塞到江元柏手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他该怎么用。 叮嘱完,她忍着恶心将牢房中又脏又臭的稻草拢到一起,扶着江元柏躺上去。 她刚做完这些,牢房外面的狱卒催促道:“时间到了。” “好,马上出来。”江颂宜将篮子里带来的几个粗糠馍馍交给江元柏,“二叔,你撑住,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江元柏眼泛泪花,点点头,咳嗽了几声又道:“若是、若是太为难便算了,照看好你祖母,还有你二叔母……她嫁我之前过得苦,便格外看重钱财这些身外物,其实她就是嘴上刻薄了些,心眼儿不坏的。” “我知道。”江颂宜道,外面的狱卒再次出声催促,她起身,“二叔,祖母还在等你回家,你一定要撑住。” 从监牢出来,顾千户已经走了。 江颂宜挎着篮子往江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鼻尖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她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裳。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在监牢中染上了味道,衣裳散发着一股排泄物的恶臭,熏得本就不舒服的江颂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胃里反而堵得更难受了。 江颂宜惨白着一张脸回到江家,一进门便将在门口不断徘徊的许卿如吓了一跳。 见江颂宜脸色如此难看,许卿如先入为主,以为江元柏已经身故,她顿时呼吸急促,双眼发直。 “颂宜,元柏他……” “二叔还活着。”江颂宜一句话将许卿如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他已经服下伤药,若无意外,性命无忧。” 许卿如这才缓过劲,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好还好,人还在就好……” 江颂宜走进院子,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 平日里互相不对付的人,此时一个个面露忧色。 “颂宜,怎么样了?” “二叔还好吗?” “二姐姐,我爹他……” “二叔还活着。”江颂宜将江元柏在监牢中的情况交代了一番,又道,“二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此事瞒不过祖母,我会跟祖母说,只道二叔被抓走,过些日子便能放回来,你们切不可说漏嘴。” 众人纷纷点头:“好。” 交代完毕,江颂宜回房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打水洗手洗脸,这才去了冯玉珠房中。 天气太冷,即便关着门,房中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冯玉珠本就怕冷,往年在京城,一入秋她房中便少不了火炉和汤婆子,此时她坐在榻上,拢着被子手脚也依然冰冷。 “祖母。”江颂宜推门进去。 冯玉珠见了她便笑:“颂宜来了。” 她掀开被子一角:“冻坏了吧,过来,祖母给你暖暖手。” 江颂宜却没像往常那样挤到她床上,而是在床沿坐下,道:“祖母,二叔出了点事。” 冯玉珠神色一敛:“他怎么了?” “二叔今日出门找活计,路过花楼见有人打架,便凑上去看热闹,官府来抓人时,他被当成闹事的同伙给抓了,眼下关在衙门里。” 冯玉珠表情微变:“他有没有受伤?” 江颂宜摇头:“没有,我花钱疏通关系去了一趟衙门,他在监牢里骂人呢,还跟我抱怨牢里太臭。” 冯玉珠连忙问:“衙门那边怎么说?既然是误抓,什么时候才能放元柏回来?” “不好说,审案子需要好些时日,我晚些去王大人府上问问,看能不能花些银钱,让二叔早些回来。” 冯玉珠闻言,忍不住骂道:“这个败家东西,从小就爱往人堆里凑热闹,一把年纪了还是这样,真真是要气死我……” “祖母。”江颂宜温声宽慰道,“我去探监时二叔就让我别跟您提这事儿,不然他回来少不了要挨顿骂,您看,他心里有数呢。” “他心里要是真有数,也不会惹出这种麻烦。”冯玉珠又急又怒,咳嗽起来。 江颂宜连忙为她拍背顺气,好说歹说,才将冯玉珠安抚好。 惦记着还要再去王贺府上,江颂宜没有久待,很快便起身离开。 她前脚刚走,刚躺下的冯玉珠便坐起来,沉声对外面喊道:“老大媳妇。” 白令容走进来:“娘?” “去把老二媳妇叫进来。” 白令容一看婆母脸色不虞,心里“咯噔”一下。 不多时,许卿如来到冯玉珠房中,进门时她心里一阵阵发虚,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婆母。 “娘,您找我?” 冯玉珠开门见山:“你跟我说实话,老二到底怎么了?” 许卿如:“……” 婆母做了大半辈子的安阳侯夫人,如今虽然落魄,余威尚在。 在她的威压下,许卿如数九寒天里出了一身冷汗,不消片刻便扛不住,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 得知二儿子入狱的真正缘由,冯玉珠心口气血翻涌。 她捂着心口,靠在床柱上,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色霎时由白转青。 许卿如大惊,连忙扑上前扶着她,又是大喊来人,又是掐她的人中,半晌冯玉珠才缓过来。 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中泛着一丝灰色,还不忘叮嘱白令容和许卿如:“别告诉颂宜我已经知道此事……那孩子小小年纪承受了太多,不能再让她为我忧心了。” 第30章 生路 另一边,江颂宜趁着天还未黑,找陈扬帮忙,将家中余下三千两银子抬到钱庄换成银票。 她带着银票去了一趟王贺府上。 在府中见到王贺,江颂宜将自家二叔入狱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王大人,颂宜知晓此行冒昧,若非别无他法,也不会来打扰您。”江颂宜言辞恳切,“您可有法子能救救我二叔?” 王贺听完,脸色凝重:“衙门隶属官府,我是军营的人,那边不归我管,江二姑娘,不是我不帮,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江颂宜来庭州两月有余,经营奶茶摊子时听过不少八卦,其中包括军营现状。 前年庭州从京城空降来一位骠骑将军,带来八千精骑,和庭州原来的守城主将互相看不顺眼。 自此,军中分为两股势力,谁也不服谁,甚至因为互相倾轧做出不少上不得台面的脏事。 比如年初有犬戎来犯,屠了附近一个村落。 骠骑将军带兵出去围剿,不慎中了犬戎的圈套,三千余名将士被围困在一处山谷中,进退两难。 斥候传回求援消息,守城主将愣是拖了三天才去支援,害得骠骑将军险些死在山谷中。 军中内斗得厉害,王贺因为看不惯这些事选择保持中立,以至于他被边缘化了。 名义上王贺是守城副将,但军中人人皆知,他这个副将的位置坐不了多长时间。 作为一个手中无实权,心中对军营无比失望,随时做好准备被削官职的将军,王贺说无能为力,并不是推脱之词。 江颂宜心里也明白,她从袖袋中取出银票:“王大人,我知道您也有难处,不敢奢求太多,我这里有三千两银票,您能否为我指一条明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想试试,能不能用银钱为二叔砸出一条生路。 王贺看着她手中那叠银票,吃了一惊:“你哪来这么多银钱?” “做生意挣的。” “奶茶摊子居然这么挣钱?” 江颂宜摇头:“不,不只是奶茶生意。” 王贺心下好奇她究竟做了什么生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攒下三千多两银子。 但眼下不是追问这些事的时候,他看着那叠银票,思索了半晌,道:“我是有个办法,但不一定管用,若是失败,还有连累全家的风险。” 江颂宜一怔,道:“愿闻其详。” 王贺道:“庭州太守张祖谦张大人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家中有个年过古稀的祖母,身患顽疾多年,时常腹痛呕吐,食难下咽。 张大人遍寻名医也无法根治,你若是能治好太守大人的祖母,再趁他高兴之际提起你二叔,释放一个罪奴,对张大人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张大人脾性古怪,若是治不好,他恐怕会降罪于你,届时别说救出你二叔,怕是连你也要搭进去,试与不试,你好好考虑。” 江颂宜眉头蹙起,这确实是一个风险极高的办法。 但眼下她别无他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叔死在狱中。 思虑半晌,她点点头,目光坚定:“王大人,我想试试。” “你可想好了?”王贺担心她年轻冲动,提醒道,“顽疾本就不易医治,张大人的祖母今年七十有一,给老人治病风险更大。” “我想好了。”江颂宜道,“还请大人帮忙引荐。” 见她下定决心,王贺不再劝:“你回去等消息,我今夜去一趟太守府,若是顺利,明日一早太守府便会派人去接你。” “多谢大人!”江颂宜感激道,“颂宜定当尽力而为。” 若是能治好太守大人的祖母,连带着王贺也能在太守大人那处记一份好。 从王贺家中出来,江颂宜匆匆回了江家,打开铜镜找盛徐行商量对策。 对于要去给太守大人的祖母看病这件事,江颂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她在京中四诊堂学的多是药理。 医书虽然看的不少,但她还是安阳侯府千金时,因为不宜抛头露面,于诊脉治病一事上并无多少经验。 盛徐行听她说完前因后果,宽慰道:“别担心,你明天去了太守府正常把脉问诊,把那老太太的病症问清楚,回来了咱们整合一下。 我有朋友是三甲医院主治医师,我舅舅是医科教授,到时候咨询一下他们,应该能总结出病因再对症下药。” 有他这番话,江颂宜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她点点头:“好。” 用晚食时,江颂宜将明日可能会去太守府为太守大人的祖母看病这件事说了,并道明一旦出了差池,有可能连累全家。 听了这话,众人神色各异。 许卿如担心有人反对江颂宜拿全家的性命去冒险救江元柏,急得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许久,江元盛叹了口气:“颂宜,是我们无能,让你受累了。” 这话等于表明了三房的态度,他们支持江颂宜这么做。 白令容也红着眼睛道:“到了太守府谨言慎行,若是没把握,千万别逞强,你平平安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大房和三房都表了态,许卿如心里感动不已,起身“噗通”一声跪下,给众人磕了个头。 “多谢大嫂,多谢三弟,元柏若是能顺利回来,今日之事,我定会如实相告。” 花想容将许卿如搀起来:“二嫂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二哥有难,我们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许卿如眼圈一红,想起早上自己闹着要掌家,搅得家中人心不宁,此时他们却不计前嫌,愿意赌上全家的安危营救江元柏。 一时间她羞愧难当,掩面啜泣起来。 江颂宜一看众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故作轻松一笑:“我是去给人看病,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便是看不好,太守大人也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别把后果想得那么严重,自己吓自己。” 被她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故作轻松地互相宽慰起来。 一顿晚食还没用完,外面突然传来大力拍门的声音:“开门!开门!” 第31章 进食疼 屋中的江家人宛如惊弓之鸟,被这动静惊得一跃而起。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女眷们迅速端起桌上吃了一半的白米饭,红烧肉,土豆炖鸡,姜母鸭,猪肉馅饼藏进后厨炉膛里。 江怀川和江景臣眼疾手快收起啃出来的鸡鸭骨头毁尸灭迹,江元盛则跑去开窗通风,好让屋内的肉香味尽快散去。 短短几瞬,屋中便已恢复寒酸困苦的模样。 江颂宜叮嘱众人漱口擦嘴,检查衣裳上有没有沾上汤渍饭粒,这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管家打扮的圆脸男人,身后跟着两个仆从,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 管家见了江颂宜,问:“这里可是江家?” 江颂宜道:“是,您是……” “我是太守府的管事。”男人道,“谁是江颂宜?太守大人有请。” 江颂宜在见到男人那一刻就隐约猜到是太守府的人,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看来太守大人对于为祖母治病这件事很是迫切。 “民女是江颂宜。”江颂宜对管事福了一礼,“管事大人,咱们现在走吗?” 管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高高在上:“走吧。” 江颂宜转身,给全都挤到门口眼巴巴目送她的家人使了个安心的眼色,便跟随管事上了马车。 到了太守府,管事直接领着江颂宜穿堂过院,去了张老夫人住的院子。 进了门,暖气扑面而来。 屋中燃着银炭炉子,榻前的圈椅上坐着一位身穿玄色直裰,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 管事领着江颂宜到他跟前,躬身道:“大人,人带来了。” 男人打量了一眼江颂宜,似乎是见她年纪小不牢靠,他不满地皱起眉头。 江颂宜来之前做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庭州太守居然如此年轻,她从善如流地跪下磕头:“罪奴江颂宜,拜见太守大人。” 张祖谦在看到江颂宜那一刻,心里便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些年他为祖母请过的郎中不下百位,其中不乏从医几十载,有口皆碑的上工。 可这些人要么对祖母的病情束手无策,要么开的药方治标不治本,一旦停药,祖母的病情会发作得比之前更厉害。 眼前这个看起来刚过及笄的丫头片子,想来是王贺那厮为了讨好自己,随便塞来应付了事的。 一念及此,张祖谦心头恼火,面色不善:“你当真会看病?” 江颂宜听出他话中隐含的怒气,心跳顿时加速。 太守大人脾气果然暴躁,眼下他对自己的医术起了质疑,若是出言不当,只怕会立刻被赶出去。 她既已到了这里,便不能无功而返,还连累王贺。 想到这里,江颂宜面上装得一派从容,淡定开口:“奴三岁跟随京中四诊堂大夫学医,至今已有十四载,专研药理,擅长对症下药。 流放途中靠着采集草药,治好祖母的风寒症,保全家平安抵达庭州,无一人落下。 前些日子王大人的爱子王元患上肺痨,日日咳血,奴为其问诊配药,王元如今已康复。” 张祖谦闻言,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大人。”江颂宜道,“大人若是心中存疑,可遣人到奴家中和王大人府上查探。”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张祖谦心头的怒火稍歇。 他略一思量,此女是从京城来的,还出自安阳侯府那种簪缨世族,说不定真有几分本事。 “本官丑话说在前头,我祖母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无论你诊出什么病症,若无把握,不许乱开药!” 张祖谦厉声警告道,“若是逞能贪赏,把我祖母治出个好歹,我定取你全家项上人头!” 江颂宜一惊,暗暗咬牙,应道:“是。” 随着张祖谦下了命令,侍女拢起榻前鸦青色的帘子,江颂宜只见榻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 老夫人精神萎靡,瘦得形销骨立,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此时虽然醒着,眼底却黯淡无光。 乍眼一看,宛若行将就木之人。 江颂宜请侍女打来一盆热水,先在热水中浸暖了自己一路过来冻得僵直的指尖,这才为老夫人搭脉。 她诊脉时,屋中安静到落针可闻。 半晌,江颂宜开始问诊。 “老夫人是不是经常腹痛腹胀,且多发生在亥时以后?” 静立一旁的侍女应道:“是。” “可有烧心反酸之症?” “有,两三日便发作一回。” “还总是食欲不振,恶心想吐?吃荤食和甜口的东西便频繁打嗝?” “对对对。”侍女道,“这些症状都有。” 简单的几句对话落在张祖谦耳朵里,他看着江颂宜的眼神厉色稍退。 看来这姑娘真有几分本事。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却见江颂宜松开诊脉的手,挽起袖子,作势要掀开自家祖母身上盖的锦被。 张祖谦见状,立刻起身制止道:“做什么?” 江颂宜道:“有些老人家说不清楚具体疼痛的位置,我需得进一步确认,才能得出结论。” 这时榻上的老夫人开口了:“谦儿,不必紧张,你吓着人家姑娘了。” 张祖谦这才坐了回去,对老夫人说话时又是另一副温声细语的态度:“祖母说的是。” 江颂宜掀开锦被,手指轻轻在张老夫人肋骨往下一寸轻轻按压,同时温声问:“是这儿疼吗?还是这儿?” 此举效果明显,张老夫人顺着江颂宜手指按压,很快说出感到不适的准确位置。 江颂宜为她盖好锦被,想了想,对张祖谦道:“依奴之见,老夫人患的是胃脘疼,民间俗称进食疼。” 张祖谦微微一怔。 他曾经请来的一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也得出过“进食疼”这个结论。 但开的药收效甚微。 张祖谦问:“可有治疗的法子?” 江颂宜点头道:“有。” “那你尽快开方,我马上让人去抓药。” 榻上的老夫人闻言,唉声叹气道:“又要喝药吗?这些年我喝的药够多了。” 不等张祖谦出言宽慰老夫人,江颂宜道:“不喝药,老夫人,咱们换个简单的法子治疗。” 张祖谦一听这话,刚刚因为江颂宜总结的病症而生出的两分信任顿时成了警惕和质疑:“不喝药?不喝药还怎么治病?” 第32章 治病 “奴在京城四诊堂时,见过许多嫌药汁苦,不愿意喝药而耽误治疗的孩童,便和师父想了个将药汁浓缩成糖豆大小药丸的法子。 药丸虽小,药效却和药汁无异,而且价格更为便宜,老夫人若是愿意尝试,奴明日便去药铺采买药材,制做药丸。” 老夫人一听说不用喝大碗的药汁,心里一喜,不等张祖谦质疑便答应下来:“好,那就麻烦姑娘了。” 诊断完毕,江颂宜不再久留,跟着侍女走出老夫人的房间。 这时张祖谦跟了出来,叫住她:“药丸什么时候能送来?” 江颂宜低眉敛目道:“夜里药铺不开门,奴明日才能买到所需药材,最迟明日傍晚送来。” “治病要紧,不必等明日药铺开门,你现在跟管家去医馆拿药材,明日早上,我要看到药丸。” 江颂宜一顿,福了福身:“是。” “采买所需药材”本来是江颂宜编的借口,毕竟她的药全都来自狐仙投送,不需要药材。 被管家送到庭州最大的医馆,江颂宜象征性要了十多味用以治疗腹胀和消化不良的药材。 管事付了钱,将江颂宜送到江家门口,叮嘱道:“明日辰时我会过来接你,切不可耽误时间。” “是。” 目送管事上了马车离开,江颂宜才进门。 江家人见她平安回来,纷纷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江颂宜抹开铜镜。 盛徐行像往常一样守在铜镜那头,许是等得无聊,他单手托腮,低头看着放在柜台上的手机发呆。 江颂宜轻声唤他:“盛公子。” 盛徐行立刻回过神,问:“你干嘛去了?” 江颂宜把太守府派人连夜将她接去给老夫人看病的事一说,盛徐行眉头轻蹙:“这个太守好大的官威。” 江颂宜笑了笑。 盛徐行问:“你诊断出什么了吗?” “是胃脘疼。” 江颂宜拿出从江元柏房中取来的纸笔,用画图的方式指出张老夫人觉得疼痛的位置,又在旁边写出症状,然后将纸投过铜镜。 盛徐行不是医学专业,看不出门道,他索性给那张图拍了张照片,发给自己在三甲医院上班的朋友。 朋友直接打电话过来:“盛二,什么情况?你胃疼?” “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盛徐行有心想让江颂宜听听这个朋友的诊断意见,开了通话免提,“你帮忙看看,这个症状和疼痛位置是什么病因。” “从症状来看是慢性胃炎,还挺严重。”朋友建议道,“不过没见到病人我不好下定论,保险起见,让你朋友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盛徐行一听朋友得出的结论跟江颂宜一样,眉梢一挑,看来没错。 “唔,她不方便。” 朋友笑了起来,调侃道:“盛二,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处对象了?” “去!别胡说。”盛徐行下意识看了一眼铜镜后的江颂宜,有点后悔开免提了。 “你急了你急了!”朋友哈哈大笑,“我要昭告天下你这个老处男终于开窍了,看样子处的还是个文艺女青年,簪花小楷写那么漂亮,长得应该也不错吧?” 盛徐行被他几句话臊得脸颊发热,恨不得把手伸过屏幕捂住朋友的嘴。 “别满嘴跑火车了,说正经的,慢性胃炎该吃什么药?哦对了,病人七十岁,得胃病很多年了,你给点建议。” 说到专业的事,朋友态度丝毫不含糊,说了几种治疗慢性胃炎的药,又在日常饮食上说了几点注意事项。 盛徐行一一记下,挂断电话后立刻去药店买药。 不多时,盛徐行拎着一大包药回来了,他把朋友叮嘱的日常饮食注意事项转换成繁体字,用a4纸打印出来,连带着药一块投过铜镜。 江颂宜将一旁的油灯移到跟前,借着光仔细阅读白纸上的注意事项以及药的用法用量。 盛徐行看着她认真记重点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也许他可以给江颂宜送几本现代医学书籍。 自己这个时代的医疗比大晟朝要先进太多,江颂宜又有医术基础,如果能用这种方式让她精进医术,以后便多了一门谋生技能。 而且这姑娘心地善良,说不定能以此造福百姓。 说干就干,盛徐行给朋友发去消息,问他要了几本中医学入门书单。 他按着书单网购下单,特意选了繁体版。 担心繁体字演变到现在,跟大晟的繁体字差距过大,盛徐行又买了一本简繁体翻译对照表。 有了这个,以后送过去的药,江颂宜就能自行看懂说明书了。 等他忙完这些,江颂宜已经弄明白了注意事项和药的用量。 时间不早,她匆匆跟盛徐行道别,收起铜镜。 第二日一早,太守府的马车来了。 江颂宜带着四种拆了**,装在小瓷瓶里的药丸前往太守府。 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张祖谦正在等着。 他脸上本来没什么表情,但在看到江颂宜拿出四个瓷瓶,取出花花绿绿大大小小数十颗药丸时,他脸色微变。 “这就是你所说的药丸?为何有这么多颜色?” 面对张祖谦的质疑,江颂宜用行动安了他的心—— 她将每一种药丸取出一颗,当着张祖谦的面放进自己口中咽下,还不忘张嘴给他看,证明自己吃下去了。 张祖谦:“……” 相比张祖谦的谨慎,张老夫人对江颂宜要信任得多。 丫鬟端来温水,她二话不说,分三次吃下药丸。 “这药丸不臭不苦,用起来确实比大碗的药汁要方便得多。”张老夫人道。 这些年她喝下的药汁不计其数,那些又苦又臭的药汁麻痹了她的舌苔,以至于她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 而且吃药的时间长了,她总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药汁腌入味了。 常年生活在药味里,她心情难免郁闷,胃口变得更差。 江颂宜道:“您觉着方便,能接受就好,这药要吃上月余呢。” 张祖谦插嘴道:“要吃这么久?” “对,老夫人沉疴多年,要想根治,就得慢慢来。” 张祖谦闻言,眼睛亮了一瞬:“你是说,我祖母这病能根治?” 第33章 又聪明又争气 江颂宜迟疑了一下,谨慎道:“凡事无绝对,奴不敢夸海口。” 张祖谦面色一冷,哼道:“你最好没骗本官!若是这药无效,本官定要拿你问罪!” 江颂宜低下头:“是。” 她叮嘱了侍女关于老夫人平日饮食上的禁忌,留下五天量的药。 “庭州天寒,药容易变质,奴昨夜只制出五日的药量,以后每隔五日,奴会上门送一次药,观察老夫人用药后有无好转,以便调整药量。” 五天上一次门,除了观察老夫人的用药反应,江颂宜也有意在张祖谦面前刷存在感。 只有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功劳,才好为提出释放江元柏做铺垫。 张祖谦倒是没说什么,挥挥手打发管事送她回去。 - 江颂宜打定主意五日后去一趟太守府,没想到过了三日,太守府那边来人了。 管事登门时是傍晚,江颂宜刚收了重新营业的奶茶摊子回来。 乍然见到太守府来人,正在帮忙搬茶桶的许卿如脸色一下子变了。 不仅是她,江家其他人的第一反应也是张老夫人吃了药没见好,或者病情加重,太守府来找江颂宜算账了。 相比其他人写在脸上的慌乱,江颂宜还算镇定,上前对管事福了福身,温声道:“管事大人,不知您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管事脸上看不出喜怒:“老夫人用了药,这两日夜里没再腹痛腹胀,胃口也好了许多,老爷派我过来赏你。” 他说着,从袖袋掏出一包银子递给江颂宜。 院子里挤在一起的江家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江颂宜稍作犹豫,接过银子:“有劳管事大人,还请管事大人代奴向张大人道谢。” 管事“嗯”了一声,提醒道:“后日别忘了送药上门。” “是。” 管事走后,江家人脸上这才露出喜色:“太好了!那药有用!” “咱们颂宜要立功了。” “太守大人赏了多少银子下来啊,我看看。” 江怀川伸手要来拿江颂宜手上的银子,江颂宜却将手往后一背:“这些银子不能动。” “为何?” 江颂宜道:“若是动了这些银子,就没法再向太守大人开口为二叔求情了。” 江怀川闻言撇撇嘴,转身悻悻地回屋去了。 过了两日,江颂宜到太守府送药,顺便为张老夫人复诊。 这次张祖谦不在,院子里只有张老夫人和服侍的丫鬟婆子。 吃了五天药,张老夫人夜里腹痛的症状基本消失了,也不再反酸,胃口还好了许多,只是偶尔还会有烧心之症。 江颂宜留下五天的药量,叮嘱老夫人切勿因为胃口恢复便不忌口,然后离开。 从太守府出来,江颂宜去军营找陈扬,给他塞了一包银子,委托他找顾千户帮忙,送点吃食和一床填充了芦花,打着十几个补丁的薄被到监牢给江元柏。 陈扬没推辞,接过被子便迫不及待地问:“冻疮膏什么时候恢复供货?军中很多兄弟都在问。” 江颂宜想了想,道:“还得再过几日,前些日子乌犁那边捎来口信,新货应该快到了。” 陈扬得了这句话,放下心来:“货到了你说一声,我过去取。” “好。” 江元柏要救,钱也得挣,江家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庭州已经步入腊月,来年三月天气回暖,到时候冻疮膏便卖不出去了。 她要趁着余下几个月再挣一笔钱。 晚上,江颂宜抹开铜镜,将恢复冻疮膏供货一事跟他说了。 盛徐行答应道:“行,我联系冻疮膏供货厂家,让他们明天直接送过来,这一批货是我定制的,瓶身上没有贴标签,省得你们还要连夜加班撕标签。” 他总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江颂宜感动于他的细心,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盛徐行搬起一摞书投送过来:“来,这几本书你看看用不用得上——接着。” 书穿过铜镜,江颂宜连忙伸手接住,十几本沉甸甸地落到怀里。 她一愣,连忙将书放到桌上,一本本翻看起来。 《中医基础理论》《中医诊断学》《中药学》《方剂学》《中医内科学》《中医外科学》《中医妇科学》《中医儿科学》《针灸》《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 还有一本红色书皮的《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对照字典》。 江颂宜翻看了几页《中医基础理论》,面露惊讶之色。 先后几次从盛公子手中拿的药都有奇效,江颂宜隐约知道狐仙所处的世界,大夫的医术要比大晟高明得多。 如今盛公子赠她以渔,直接送来他那个世界的医书,还如此齐全。 她若是能学会,那许多在这个世界是疑难杂症,甚至是绝症的病就能治好。 如此一来,便能拯救许多人的性命。 一念及此,江颂宜心情激动到无以复加:“用得上!!多谢盛公子!” 盛徐行闻言,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江家一大家子都要靠江颂宜养,她平时早出晚归有多忙多操心,盛徐行是知道的。 在这么累的情况下,盛徐行不确定她是否还有心思深入学习中医。 自己没有和她商量就买了这些书,贸然投送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书网购到货之后,他过了两天才送过去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现在见她不仅收下这些书,还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激动全写在脸上,盛徐行顿时有种资助的孩子勤奋还有上进心的欣慰感。 他没看错江颂宜,她确实是个又聪明又争气的姑娘。 眼看铜镜那头的江颂宜将油灯挪到跟前,大有趁着夜色挑灯夜读《中医基础理论》的架势。 盛徐行道:“中医博大精深,看书学习不急于一时,你今天忙一天了,早点休息。” “嗯嗯,好的。”江颂宜嘴上应着,眼神胶着在书上看得入迷,头也不抬。 盛徐行:“……” 说不动她,盛徐行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快到晚上十点钟了。 去煮两份宵夜吧。 第34章 有一事相求 不多时,盛徐行端着两碗汤圆回到铜镜前。 他敲了敲铜镜边缘,见江颂宜抬头,将其中一份汤圆递过去:“吃点东西。” 江颂宜接过,瓷碗壁暖洋洋的,熨得她手心发烫。 “谢谢盛公子。” 江颂宜一手拿着汤匙吃汤圆,一手翻着医术,抓紧时间看。 盛徐行觉得她这幅模样莫名眼熟,低头一看,自己一手拿汤匙一手拿手机,手机屏幕上播放着游戏解说短视频。 “……”他默默将手机锁屏。 跟江颂宜比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白活了二十多年。 吃完汤圆,江颂宜继续看医书。 看到一半,她跑出去取水回来磨墨,摊平几张皱巴巴的纸,蘸了墨汁记重点。 盛徐行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打开网购软件,下单了一大箱宣纸,一箱墨汁和一盒数十根狼毫毛笔。 江颂宜的学习直到深夜,期间盛徐行催了她两次早点休息,她都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灯油燃尽,她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书,跟盛徐行道了再见,收起铜镜睡下。 - 此后的日子,江颂宜忙碌依旧。 白日经营奶茶摊子,每隔两三日为军营供一次冻疮膏,隔五日去一趟太守府,晚上回到江家关上门看医书。 因为挑灯夜读,她房中的灯油消耗得飞快。 负责为家中采买日常用品的白令容悄悄问过她夜里在干什么,委婉地提醒她灯油要省着点用,不然月底公开账目,担心其他人会有异议。 灯油价格不便宜,一斤要一两银子,她每夜要点上差不多两个时辰,半个月便用了三斤。 时间一长确实消耗大。 江颂宜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她发现每次晚上开铜镜跟盛徐行见面,他那边通明的灯火能透过铜镜照到她这边来。 于是她夜里不再点灯,而是靠着铜镜透过来的光看书。 如此一来,倒是有种“凿壁偷光”的意趣。 但盛徐行很快发现了她的意图,因为平时跟他汇报完工作便会专注忙自己事的江颂宜,这几天拐着弯儿地找理由,不肯关铜镜。 一开始他还纳闷,甚至自恋地以为江颂宜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但她开着铜镜只低头看书,盛徐行很快反应过来,人家是透过铜镜借光呢。 隔日盛徐行投送过来一个充电式的小型台灯,江颂宜夜里用上两个时辰,再投送回盛徐行那儿充电,如此循环使用。 忙忙碌碌,转眼一个月过去。 江颂宜到太守府为张老夫人复诊。 张老夫人坚持用了一个月药,腹痛腹胀烧心反酸的症状没再复发。 胃口好了,她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连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江颂宜为她把过脉,照例询问了她的日常饮食,确定没有问题,这才道:“恭喜老夫人,您的病已经痊愈了,不过日后还得注意调养,少食荤腥和甜腻的食物。” 她说着,拿出一个装着健胃消食片的瓷瓶:“这是消食的药丸,若是吃多了觉得腹中撑得难受,可干嚼两片。” 侍女立刻上前接过瓷瓶。 一旁的张祖谦闻言,松了口气,给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躬身颔首,悄悄出去了。 “江姑娘,多亏了你。”张老夫人握住江颂宜的手。 这些日子跟江颂宜接触下来,她对于这个知书达理,进退有度的姑娘很是喜欢,“要是没有你,我可能要把这二十多年的老病带进棺材里。” “老夫人莫要胡说,您身体底子好着呢。”江颂宜道,“过去是受胃脘疼连累,吃不好才会亏了气血,如今病好起来了,只要好好进补,您定能高寿。” 好听话没人不爱听,张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那老婆子就借你吉言了。” 陪着张老夫人寒暄了半晌,江颂宜借口家中有事,起身告辞。 张祖谦送她走出老夫人的院子。 管事领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奴仆等在外面,见江颂宜出来,管事上前,态度比之前客气了许多:“江姑娘,你治好了咱家老夫人的病,老爷有赏。” 他说着,掀开托盘上的绸布,露出里面整整齐齐,分量十足的两托盘银锭子。 “这是五百两银子,请江姑娘笑纳。” 江颂宜看着那两盘银子,脸上没有得到赏赐后的喜悦,而是轻轻皱起眉头。 她转身看向旁侧的张祖谦,心里组织着语言。 张祖谦见状,挑眉问:“怎么,嫌少?” 江颂宜摇摇头,取下肩上背着的包袱,突然对着张祖谦跪了下去,将包袱举过头顶。 “太守大人,这是您这些日子赏赐的银子,奴全都带来了,奴不想要这些赏赐。” 张祖谦皱眉:“那你想要什么?” “奴有一事相求。” 江颂宜把江元柏入狱一事说了。 她没有任何隐瞒,前因后果原原本本悉数道来。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也是江元柏唯一的生路。 她说完,张祖谦许久都没说话,院子外安静到落针可闻。 许久,张祖谦问:“你为本官祖母治病,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江颂宜伏首磕头:“不敢隐瞒太守大人,是。” “你好大的胆子。”张祖谦道,“挟恩图报到本官头上,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江颂宜又不敢抬头观察他的表情,只能道:“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叔死在监牢里,才斗胆求到太守大人这儿,望太守大人看在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帮奴。” 张祖谦似是在斟酌,没有立刻表态。 江颂宜揣测着他的用意,壮着胆子为自己加大筹码。 “太守大人,奴习医多年,不敢说自己的医术有多精湛,但坊间寻常病症大多能诊出来并对症下药。 若是太守大人肯帮忙,日后若有需要用到奴的地方,奴定当全力以赴,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听了这话,张祖谦声音反而冷了下来:“听你这话,本官要是不帮这个忙,以后需要用到你,你便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第35章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江颂宜:“……” 她心里忍不住暗暗吐槽,这人好生刁钻刻薄。 “奴不敢。”江颂宜硬着头皮道,“只是二叔死在狱中,奴心中郁卒,日后为大人办起事来,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 她在赌。 赌张祖谦不是个昏官,赌他能看到自己的价值。 只要自己于他而言有价值,这番话就算有所冒犯,张祖谦也不会过于介怀。 张祖谦冷哼:“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江颂宜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张祖谦话说得冷淡,面上却无多少愠色。 她知道,这事成了。 果不其然,张祖谦道:“起来吧,敢挟恩图报到本官面前的,你是头一个。” 江颂宜脸上露出喜色:“多谢大人。” 张祖谦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去等消息。” “是。” 当天下午,江元柏便被放出来了。 在监牢外接到江元柏时,江颂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目光呆滞,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男人是自家二叔,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安阳侯府次子。 许卿如看到自家男人变成这个样子,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抱着江元柏,眼里有恼怒,有责怪,但最后都变成了心疼。 “还好,你还活着。”许卿如抱着江元柏哭出声,“活着就好,咱们回家。” 把江元柏扶上独轮车,江怀川和江元盛推着车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江元柏一言不发。 回到江家,面对全家人劫后余生般的欣喜表情和老泪纵横的冯玉珠,呆滞的江元柏总算有了些许反应。 “娘,对不起,儿子让您担心了。”江元柏红了眼睛,对着冯玉珠跪下,“儿子不孝。”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冯玉珠就算有再多的怨怼,面对被折磨得双颊凹陷,满眼血丝的儿子,此时也只剩下心疼,“我的儿,你受苦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 这一幕惹得全家眼眶发热。 江元柏哭累了,全家忙碌起来。 花想容下厨做吃食,许卿如烧了热水替他洗浴,江元盛则取来刮胡刀,为他刮干净胡子。 江元柏梳洗一番,面对为了他出狱而做的一大桌子菜却没有多少胃口,只喝了半碗清粥便回房歇息。 他的萎靡落在江家人眼里,白令容担忧道:“二弟该不会是病了吧?颂宜,你晚些去给你二叔把把脉。” “好。” 用过餐食,江颂宜和许卿如一道去了江元柏房间,却被他拒绝了。 江元柏道:“颂宜,我没事,只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江颂宜不好勉强他,只好道:“那我改日再来。” 江元柏进了房间,连着七天没出来。 他整日躺在床上,却很少有睡着的时候。 每日餐食是许卿如端进去的,他吃得很少。 大多数时间,他都睁着眼睛发呆。 一开始全家都很担心,但冯玉珠去看过他一次,出来后道:“老二这是心病,没人能帮他,让他待着吧,他会有想通的那一天。” 七日后的夜里,江颂宜像往常那般关上门,开着铜镜和盛徐行一起算这些日子以来的营收。 二房方向突然传来哭声。 一开始是压抑的抽泣,随即越哭越大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江颂宜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不由得舒出一口气。 看来二叔已经如祖母说的那样,想通了。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也听到哭声了,他好奇道:“谁在哭?” “我二叔。” 盛徐行问:“他怎么了?哭得这么大声,不过去看看?” 江颂宜笑道:“不用,在狱中吃了一个月的苦,他心里憋得厉害,哭出来就好了。” 盛徐行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手中拿着一个计算器,问江颂宜:“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说到冻疮膏的营收。”江颂宜报上过去大半月卖出去的冻疮膏数量,“七千三百六十一瓶。” 盛徐行一边摁计算器一边念念有词:“每瓶七百文,乘于七千三百六十一,一共五千一百五十二两零七百文。” 江颂宜又道:“加上奶茶摊子这大半个月来的营收,八十九两银子。” “加起来是五千二百四十一两银子。” “还有上月卖冻疮膏的营收,除去为二叔打点和家中平日里采买日用的开销,还有两千七百六十六两。” 盛徐行在计算机加上这个数:“八千零七两。” 江颂宜吃了一惊:“这么多!” 八千多两银子,别说在庭州这种不毛之地,就算放在昔日的安阳侯府,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盛徐行放下计算器,叹了口气:“可惜碍于身份,你们有钱也不能花。” 这话说得江颂宜也有些黯然。 为了不引人注意,白令容平日出去采买日用,都是买最便宜的。 全家人来到庭州三月余,连匹布都不敢买来做衣裳,更别提买其他东西。 祖母年纪大了,畏寒畏得厉害,她连为她房中添一盆银碳都不行。 大哥江韫玉的腿疾一到冬日便发作得厉害,往年在安阳侯府,一入冬就有小厮为他按摩疏通经络,如今他只能忍着疼痛日日在院里劈柴。 姐妹四人和花想容日日经营奶茶摊子,遇上那种言语轻佻的客人,无论对方说话有多难听,她们都只能忍着。 还有十岁的江景臣,他这个年纪本该在学堂念书,可到了庭州,一本书少则七八百文,贵的要四五两银子,而且罪奴不能进私塾…… 江颂宜有很多事想做,可碍于这该死的“罪奴”身份,她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好啦,别想这么多。”盛徐行见她脸色黯然,宽慰道,“你把全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们平安健康,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 江颂宜勉强一笑。 跟盛徐行又说了几句话,眼看时间不早了,江颂宜收了铜镜,躺下歇息。 只是躺下后,她心绪烦乱。 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来到庭州这三个多月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她睡了过去。 江颂宜做了个梦。 梦里她和全家人在数钱,大门突然被撞开,一大群官兵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第36章 颂宜,二叔知错了 她惊得脸色发白,立刻将家人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官差们一拥而上,将八千多两银钱全部抢走。 抢了银钱,官差们还不罢休,嘴里高声喊着“罪奴不能做生意”“在军中兜售冻疮膏乃死罪”,手持大刀往他们劈砍下来。 冲上前抵挡的三叔被一刀斩落脑袋,身首异处。 然后是二叔,二叔母,母亲,三叔母…… 她看着亲人一个个在眼前死去。 梦的最后,江颂宜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她立刻抬头。 十岁的江景臣被官差高举过头顶,用力往门外扔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他小小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后脑勺先着地,黄白色的脑浆混着鲜红的血,溅了一地。 …… 江颂宜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梦中强烈的无助和恐惧蔓延到了现实中,她仿佛又回到一个月前,在花楼侧门目睹一个大活人从楼上摔下来,摔得脑浆迸裂那一幕。 胃里剧烈翻涌,江颂宜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将腹中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江颂宜喉咙被胃酸灼得火辣辣的,她趴在床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和难受的身体相比,此时她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江家人不能一直以罪奴的身份在庭州生活下去。 罪奴若是成亲,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籍。 长此以往,江家世世代代都只能为奴。 她要想办法为整个江家脱去奴籍。 往小了说,脱奴籍是为了能经商挣钱,为了能光明正大花挣来的银子,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往大了说,祖父戍卫大晟疆土几十年,戎马半生立下无数不世之功,他的后人不能以如此窝囊和耻辱的方式活着。 待脱了奴籍,她要让祖母安享晚年,送景臣上私塾,将生意做大,挣很多很多的银钱。 等到积攒足够的财力,她要派人去寻父亲的尸骨,去调查致边关二十万将士战死沙场的真正原因。 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她对那场导致祖父和父亲殒命,二十万将士战亡的战事存疑。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无论是祖父还是父亲,都不是那么鲁莽轻敌的人。 若是这场战争背后另有隐情,自己只有强大起来,才有希望为他们翻案。 这一夜,江颂宜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次日,江颂宜将奶茶摊子交给花想容等人,带着礼物去了一趟王贺府上。 早在七天前,江颂宜便让江怀川到王贺府上知会江元柏平安归家一事。 今日王贺见了江颂宜,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数月前向太守府举荐江颂宜时,王贺想的是以江颂宜的医术,能为张老夫人缓解病情便可。 没想到她居然将张老夫人二十多年的沉疴治愈了! 这姑娘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若能拉拢好,日后说不定有能用得上她的地方。 想到这里,王贺坦然接受江颂宜送上来的礼物,又问:“你二叔身体如何?在监牢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待了一个多月,可得好好调养,免得落下病根,日后遭罪。” 江颂宜道:“多谢大人关心,二叔已经缓过来了。” “那就好。”王贺看着手中的礼物,笑道,“前几日太守大人也命人送了礼过来,说是奖赏我举荐有功,江姑娘,这次我是沾了你的光。” “不不不。”江颂宜连忙道,“大人折煞颂宜了,若无您的举荐,颂宜求助无门,二叔说不定已经折在监牢了。 您是我们江家的恩人,颂宜铭记于心,日后若有用得上颂宜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这番话说得王贺心情舒畅,大手一挥:“你祖父与我有恩,我同你父亲又是旧识,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王叔,日后你我叔侄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那颂宜便厚颜攀这门亲戚了。”江颂宜对王贺福了福身,“王叔。” 王贺哈哈大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江颂宜话锋一转:“王叔,颂宜今日上门,有一事想请教您。” 王贺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但说无妨。” “您知道如何脱奴籍吗?” 王贺猝不及防被茶水呛着,猛地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吃惊地问:“你想脱奴籍?” 江颂宜点头:“是。” 王贺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了,他思忖半晌才道:“流放到庭州的多是重犯,朝廷对于重犯,没有过免去奴籍的先例……除非立大功。” 江颂宜追问:“要立下什么样的大功才能免去奴籍?” “上战场杀敌,斩下敌军将领首级,或在君主遇刺时以命护驾,只有立下这种级别的功劳才有望上奏请脱奴籍。” “……”江颂宜黯然。 罪奴不能从戎,她如今也接触不到远在京城的君主。 这是将她脱奴籍的路都堵死了。 从王贺府中出来,江颂宜神思恍惚。 难道江家人一辈子都只能以罪奴的身份活着? 她不甘心! 回到江家,一进门江颂宜就闻到焚烧纸张的味道。 她走进院中,发现过去七天都待在房中的江元柏出来了,正在屋檐下烧着什么。 江颂宜过去一看,他往炉子里投烧的正是入狱前两月作出的画。 二十多幅画连带着画轴,被他烧得只剩下四五幅。 “二叔,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全烧了?”江颂宜眼疾手快,将剩下的画抢过,展开一看,是江元柏最擅长的踏雪红梅图。 江元柏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不是画,是我不切实际的狂妄,是我家族衰败沦落至今依然看不清处境的自大,烧了吧,都烧了吧。” 他伸手要来拿江颂宜手中的画。 江颂宜连忙将画背到身后:“别,你不要我要!” 江元柏倒也没强抢,只是苦笑:“颂宜,辛苦你了。” 江颂宜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去太守府为张老夫人看病一事,她摇摇头:“一家人,说这种话就生分了。” “卿如都跟我说了。”江元柏道,“这一个月我在狱中反思了很多,过去是我太清高了,自诩是读书人,还放不下江家二爷的身份。 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全然没想过江家如今的处境早已容不得我这般自高自大,颂宜,二叔知错了。” 第37章 不世之功 江颂宜心中微微一动。 看着清减许多,面上再无当初意气风发的江元柏,她宽慰道:“二叔,不必自责。” 江元柏摇摇头:“待养好身体,我想去书斋找份活计。” 江颂宜问:“什么活计?” “抄书。”江元柏道,“初来庭州时我便打听过,在书斋抄书,按字算钱,抄得快每日能挣八十文钱,我想去试试。” 江颂宜想了想,轻轻点头:“也好。” 跟江元柏商量好抄书的事,江颂宜抱着抢救下来的踏雪红梅图准备回房,转进屋内却看见许卿如躲在门后偷偷抹眼泪,想来是将叔侄俩方才说的话都听去了。 江颂宜没有开口安慰,抱着画走了。 放好红梅图,江颂宜去城门口经营奶茶摊子。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到了夜里,江颂宜如往常那样打开铜镜。 盛徐行早已等在那头,跟她打了声招呼,一边熟练地将充好电的台灯递过来一边问起今日的营收。 江颂宜汇报完毕,两人隔着铜镜,一个低头看医书,一个打开一部考古纪录片,戴着耳机研究考古史。 一集纪录片播放过半,盛徐行抬头看了一眼铜镜,发现铜镜后的江颂宜居然少见地走神了。 她手上拿着医书,眼神却没落在书上,而是怔怔地看着某个角落发呆。 这是有心事? 盛徐行伸手拨了一下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叮铃”一声脆响,将江颂宜唤回神,对上盛徐行诧异的目光,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神了。 “怎么了?”盛徐行问,“有心事?” 江颂宜嘴角微抿,犹豫着要不要把想脱奴籍的事告诉盛徐行。 自打和盛徐行相识以来,她对他事无巨细,无话不说。 盛徐行是个细心的性子,连她每月癸水是那日都记得很清楚。 每逢那几日,他看似随手递过来和她共享的吃食里没有辛辣酸冷的东西。 脱奴籍一事无望,和盛徐行说了,会不会也让他徒增烦恼? 江颂宜还在纠结,盛徐行突然递过来一个东西。 江颂宜下意识接住,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面镜子。 这镜子和铜镜不一样,能将人清晰地照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有多愁眉苦脸。 “看看你。”盛徐行道,“眉头都快皱得跟你祖母脸上的皱纹一样了。” 江颂宜被他调侃得哭笑不得,小声反驳:“您又没见过我祖母,怎知她是什么样的。”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长得都差不多。”盛徐行道,他拿起手机一边下单点外卖一边道,“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踟蹰片刻,还是将自己想脱奴籍一事说了。 说到去王贺府上,却被告知重犯脱奴籍需要立大功,而自己身处庭州立功无望,基本不可能脱奴籍,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盛徐行听完后也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一辈子都要窝窝囊囊地过,赚了钱却不能放肆花,那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江颂宜叹气,又自我怀疑起来:“盛公子,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家中遭难时,我只想全家人能活着。 被流放时,我想的是能平安抵达庭州就好,如今到了庭州,有您相助,我们家的日子明明比起其他人要好得多,可我还是不满足……” “唔,才不是。”盛徐行道,“向往高质量的生活是人的本能,心中有了念想,你才有动力去追求更好的人生,你不偷不抢,凭自己的本事过上好日子,这怎么能叫贪心呢?” 江颂宜被他这么一说,细细一想也是。 她不偷不抢,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想脱奴籍又有什么错? 一念及此,她心里顿时没那么难受了。 盛徐行若有所思道:“那位王大人说,想脱奴籍就得立大功……功劳这种事,是不是只要够大,就不分类型?” 江颂宜道:“按理说是如此……可还有什么功劳能比摘下敌军将领首级和以命护驾更大呢?”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了解过庭州当地的民生吗?比如种地。” “种地?” “对,种地。”盛徐行道,“庭州当地是以种什么粮食为主,收成如何……” 江颂宜道:“庭州是以种小麦为主,至于收成……我初来庭州时想过做酿酒的营生,跟当地居民打听过,收成主要看天,当年的气候要是好,小麦亩产二百一十斤到二百四十斤不等。” “二百多斤?”盛徐行手指在柜台上点了点,心里有了章程,“我要是能给你弄来亩产一千三百斤的高产粮种,以及土豆,番薯,大豆之类能当成主食的种子,让大晟人不再饿肚子,这种惠及全国的事,算不算大功一件?” 江颂宜眼睛一亮。 “算!” 大晟每隔几年就要遭一次天灾,不是蝗灾就是旱灾,要么是水灾。 每逢荒年粮食短缺,饿殍遍地流民四起,往往遭一次灾,大晟好几年都恢复不过来。 这是朝廷很头疼的问题。 若是盛公子送来的高产粮种能在全国推广,粮食产量翻上四五倍,农民不再饿肚子,这绝对是能载入史册的不世之功。 “那咱们可以试试。”盛徐行道。 他说着,楼下传来门铃声。 盛徐行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我拿个外卖”就消失在铜镜后。 隔了一会儿,他拎着外卖回来了,往柜台前一坐,拆开外卖袋子,拿出两个小蛋糕。 他将其中一个递过铜镜:“来,尝尝这个东西,它叫蛋糕。” 江颂宜接过,一眼就被粉色玫瑰花造型的蛋糕吸引了注意力:“好漂亮啊。” 盛徐行一脸“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小得意,他拆了叉子递给江颂宜:“用这个挖着吃。” 江颂宜用小叉子小心翼翼地挖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甜甜的奶油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轻声“哇”了一句:“好吃!” 盛徐行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吃点甜的。” 江颂宜微微一怔。 她看向铜镜那头,盛徐行正在吃另一个小蛋糕。 但他不太爱吃甜的,浅尝两口就放下了。 这个人好像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开心,并不厌其烦地宽慰开解她。 第38章 红梅图 他也从不会因为她有小情绪就感到不耐烦,觉得她矫情多事。 在江家所有人都仰仗她过活,把她当成主心骨的时候,只有盛徐行把她当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想到这里,江颂宜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即使她跟盛徐行身处不同的世界,但有这么一个人做自己的后盾,凡事帮忙想办法解决,她觉得自己多了几分面对困境的勇气。 吃完蛋糕,两人商议起种地一事。 江家在庭州没有田地,罪奴名下也不能持有土地、商铺和房产。 朝廷针对罪奴设立的种种禁令,是为了让发配到此处的罪奴一辈子都只能以最卑贱的姿态、最艰难的条件苟活。 “我明日出去问问,能不能租几亩地。”江颂宜道,“不能租也没关系,我多花点银钱,拿到土地的使用权,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在为那块地的主人做帮工。” “这个主意不错,前提是要找个靠谱的东家,不然来年你种出粮食了,那些人一看丰产,把地要回去,你就没处说理儿了。” 江颂宜点点头:“好,我会仔细甄别东家的。” 盛徐行又问了许多关于庭州一年四季的气候问题,做好笔记,打算找个农业方面的专家咨询一下适合种什么样的农作物。 这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 眼看时间不早,江颂宜准备熄灯睡觉,扭头看到桌旁堆放的四五幅画。 那是她白日从江元柏手中抢救下来的。 这些画放在家中没有用处,让江元柏看见了反而徒增失意,江颂宜索性把画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公子,这个给您。” 盛徐行接住投送过来的画,展开一看,是一幅踏雪红梅图。 从流利的笔锋中不难看出作画之人有很扎实的丹青功底,寥寥几笔勾勒出怒放的红梅和花瓣上点点白雪,墨色的梅枝,粉色的花苞,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 明明是一幅静态的画,盛徐行却仿佛从中嗅到了若有似无的梅香。 他紧接着展开第二幅,第三幅。 五幅画都是踏雪红梅图,同样的意境,不同角度的红梅跃然纸上。 看着这些画,盛徐行脑子里突然浮现一幅画面—— 数九寒天,窗外寒风呼啸,屋中灯火如豆,作画之人身披旧衣,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思忖许久,挥笔泼墨,一气呵成作出这五幅同系列的画。 “你二叔画的?”盛徐行问。 江颂宜吃惊道:“您怎么知道?” “猜出来了。”盛徐行目光胶着在画上,越看越觉得这几幅画价值不可限量,“这可是好东西。” 江颂宜本来还以为他看出这几幅画是二叔所作,会看不上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好……东西吗?”江颂宜惊讶地问。 “对,不过我现在不知道它值多少钱,我明天……”盛徐行顿了顿,收起红梅图,“算了,我现在去找专家估值,要是能卖出去,明天给你买好吃的。” 他说完,匆匆跟江颂宜打了个招呼,消失在铜镜前。 2024年,宁城。 盛徐行把红梅图打包好,连夜开车出门。 他这回没去顾家,而是去了另一家古董行。 那家古董行开在宁城的另一端,盛徐行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车才抵达。 店主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叫贾觅。 此人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盛徐行刚入行时跟他接触,觉得他又油腻又精明,不想跟他深交。 但因为工作原因有过几次来往,他发现贾觅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人。 看古董眼光毒辣,能从一堆赝品中精确找出真品和珍品,而且能精准拿捏客户心理,人脉极广,小小的一家古董店让他经营得风生水起。 盛徐行走进古董店时,贾觅正准备打烊,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他立刻抬头笑脸相迎。 但看到来人是盛徐行,他笑意顿时淡了下来:“盛少,这个时间过来,有事?” “确实有事,我前段时间收了几幅画,几个同行非说我看走眼被骗了,想低价买走,我偏不信这个邪,你有空吗?帮我鉴定鉴定。” 贾觅一听这话,眼珠子转了转:“行,我帮你看看。” 盛徐行取出画,贾觅小心翼翼地展开,看清画轴内容,他眯了眯眼睛。 五幅画,贾觅看了足足半个小时。 等到收起画,他脸上不显山不露水:“没看走眼,是古物。” “我就说我没看走眼吧。”盛徐行轻哼一声,“好人做到底,你再帮我估个值,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贾觅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一幅五十万。” 盛徐行了然,笑着说了声“谢谢”,收起画就准备走。 贾觅连忙叫住他:“你这画卖不卖?” “卖,价格满意就出手。” “那五十万这个价格……” “少了点。”盛徐行说。 “你心理预期是多少?”贾觅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这么晚了还带着画到处奔波挺不容易的,看在你这么信任我,大老远带着东西来找我的份上,要是价格合适,我收了。” 盛徐行不答反问:“你最多能给多少?” “五幅,三百万。” 盛徐行笑了起来。 贾觅被他笑得心里没底:“行不行,给个准话。” “这画我是打算出手,但没打算用这种方式卖。”盛徐行瞅着贾觅,“你要是能帮我牵线拍卖行,把这画上拍卖台卖出去,事成之后我分你两成纯利。” 贾觅:“……” 他明白了,这小子大晚上的跑过来并不是找自己鉴宝,而是绕了个圈子想让自己做担保上拍卖行。 他不仅知道这五幅画真正的价格,还知道自己刚才耍了他。 想到这里,贾觅脸色一沉:“盛少,你玩我呢?” “你这话说的,不是你先玩儿我的吗?”盛徐行摆出一张好脾气的笑脸,“不瞒你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她手里有门路,能弄来不少好东西,你要是愿意帮忙牵线上拍卖行,以后要出手这些好东西,我还找你。” 商人的本性是无利不起早,贾觅听了这话,心头微动。 “真的假的?” 第39章 八千五百万 “真的。”盛徐行信誓旦旦地说。 “那行。”贾觅留下五幅红梅图,“正好我明天要去一趟拍卖行,我帮你问问。” 从古董店出来,盛徐行开车回家,半路上在路边小店打包了一份宵夜。 他拎着宵夜回到博古斋,一边吃宵夜一边习惯性刷了一下朋友圈,首页刷出一条来自母亲叶茂贞的动态。 “儿子生日快乐![蛋糕][蛋糕]” 配图是大哥盛绍文孩童时期身穿球衣在足球场踢球的照片。 看着这条动态,盛徐行突然胃口全无。 他把手机锁屏丢在一旁,收起宵夜丢进垃圾桶,进浴室洗澡去了。 第二天早上,正在睡觉的盛徐行被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摸过来一看,是贾觅打来的。 意识到红梅图上拍卖行的事可能有结果了,盛徐行立刻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才滑下接听:“喂。” 贾觅声音压得很低:“盛老弟!你那几幅画被一个客户看中了,开出的价格很可观,要不要出手?” 盛徐行眉头轻蹙,没有立刻回答。 过去几年他心思不在古董这个行业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人脉。 如今决定要成为江颂宜的后盾,他深知钱的重要性,所以用这五幅红梅图做敲门砖,想通过贾觅攀上古董行业最顶尖的那个圈子。 可贾觅也不知道是会错意,还是故意为之,没帮他的画上拍卖行,反而私自展示给他的私人客户看。 这让他有点不爽。 “盛老弟,你在听吗?”贾觅催促道,“客户现在坐我对面呢,人家急着要个准信儿。” 盛徐行懒洋洋地问:“客户开价多少?” “八千五百万!!!” 盛徐行一惊,下意识坐直身体。 他知道红梅图价值不菲,心理预期是五幅最少能卖出四千万。 这个客户倒好,一开口直接将价格翻了一倍有余。 盛徐行说不心动是假的,他沉吟片刻,说:“价格没问题,但交易我要亲自到场。” 贾觅一顿,说:“既然价格没问题,我可以做个担保人,交易成功钱会直接打到你账户上,不用麻烦你跑这一趟……” 盛徐行心里暗骂贾觅这个狗东西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东西他想要,差价他要赚,但不愿意帮自己牵线进入古董行业最顶尖的圈子。 “你要是不愿意我过去,那就算了。”盛徐行拿乔,“你知道的,我不差这几千万。” 贾觅:“……” 他咬牙切齿地报出地址。 盛徐行挂断电话,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洗漱后换了身衣服,拎起车钥匙出门。 四十分钟后,盛徐行抵达交易地点。 在贾觅的引荐下见到那位买家,盛徐行有些意外。 那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年轻女人,五官精致气质斐然,看人时带着世家千金高高在上的骄矜。 交易过程很顺利,签了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女人带着红梅图离开,盛徐行则看着卡里新到账的八千五百万发呆。 “温小姐真大方啊。”贾觅在他旁边感慨道,“你认识她么?温家的独生女,听说她买这几幅画是要送给她外公贺寿的……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一份生日礼物价值快赶得上一个小目标了。” “不认识。”盛徐行低头操作手机。 不一会儿,贾觅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信息提示音。 他掏出来一看,是银行卡入账消息——盛徐行给他转了两百万。 贾觅一愣:“喂喂喂,老弟,不是说好两成纯利吗?八千五百万的两成纯利是……” 盛徐行摁住他的肩膀,笑嘻嘻道:“两成纯利的前提是上拍卖行,而不是未经同意把我的东西展示给你的私人客户看——贾老板,你违约在先,看在你帮我把画卖出去的份上,这两百万是辛苦费。 好东西我那儿多的是,等你不再对我耍心眼儿,能老老实实完成我的诉求,我们才有下一次合作。” “……”贾觅脸都绿了。 盛徐行没再理会他,揣着手机吹着口哨走了。 虽然敲门失败,但红梅图价值远超预估,这是件好事儿。 八千三百万,足够他给江颂宜买很多很多好东西了。 盛徐行哼着小曲儿到了停车场,他今天约了庭州当地一位农业方面的专家见面,打算让专业人士从各个角度帮忙分析一下,以庭州的气候条件和土质,能种哪些农作物。 跟农业专家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听完盛徐行的诉求,对方给出的种植建议是土豆,大豆,小麦,青稞。 “紫皮大蒜,洋葱,黄花菜和红辣椒也可以。”专家说,“另外,综合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干燥却不干旱这些特点,还可以酌情种苹果和蜜瓜。” 盛徐行一一记下来,还让专家帮忙推荐了抗性好的种子,以及种植新手入门阅读的专业书籍。 聊了两个多小时,盛徐行跟专家道别,转道去了书城,把专家推荐的种植书籍都买了。 等到从书城出来,看着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十几本书,盛徐行无声地叹了口气。 江颂宜又要熬夜看书了。 考虑到江颂宜这些日子辛苦了,他正准备绕路去仓储型超市给她买些女孩子爱吃的零食,这时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明知道对方没什么事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一给自己打电话多半是有事,看到来电显示,盛徐行心里还是微微一顿。 他滑下接听:“妈?” “徐行,你最近在干什么?”叶茂贞对于这个儿子向来不假辞色,声音透着威严。 “没干什么啊。”盛徐行莫名其妙。 “不说实话?”叶茂贞声音冷了下来,“那你告诉我,今天你卡里那八千多万是哪来的?” 盛徐行脸色微变:“你监控我的账户?”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遵守承诺。”叶茂贞不悦道,“我希望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不要在背后搞小动作,也不要试图跟你大哥争东西,只要你听话,盛家不会缺你吃喝。” 第40章 你不开心,我会担心 “……”盛徐行握紧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用力到手指骨节发白。 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再听一次,还是像往他心尖上捅了一刀,伤得他血淋淋的。 没听到盛徐行的回应,叶茂贞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烦:“徐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盛徐行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将胸口翻涌的疼痛和怒火压下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前几天收了几个古董,今天卖出去了,那笔钱是古董货款。” “当真?” “嗯。” 叶茂贞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了几秒钟,又问:“你那个古董店生意怎么样?” “还行。”盛徐行心口堵着一股浊气,话里带了几分阴阳怪气,“我努努力,一个月也就挣个几亿吧。” 叶茂贞思索了一会儿,说:“把店关了吧。” “什么?”盛徐行差点被气笑了。 叶茂贞理所当然道:“当初送你这个店,是为了让你找点事做,家里不缺钱,你不用挣……” “说白了,你就是怕我积攒起资本,跟大哥争家产!”盛徐行打断她的话,忍无可忍道,“同样是你儿子,就因为大哥比我年长,为了避免重蹈上一辈兄弟相争的悲剧,我就要一直退让?” 叶茂贞无奈地说:“我也是为了家庭和睦,你跟你大哥,总要有一个人退让。” “那为什么退让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他?” “你学历不如他好。”叶茂贞说,“而且管理公司的事,他比你有经验……” “他学历比我好,是因为当初上大学你们逼我选了考古这个冷门专业,他经验比我足,是因为你们连公司的门都不让我进,防我跟防贼一样!” 盛徐行气得声音在微微发颤,“你跟爸爸从来没给过我跟大哥公平竞争的机会,处处压制我,现在告诉我,我哪哪儿都不如他!既然一开始就觉得我是多余的,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叶茂贞一愣,随即怒道:“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徐行,你太不懂事了,你看看你大哥,他……” 盛徐行猛地挂断电话。 他把手机丢到副驾驶,用额头抵住方向盘,胸口剧烈起伏。 从小到大,母亲对他一直是这个态度。 父母是商业联姻,刚结婚那几年感情很好,大哥就是在两个家族的期盼中出生的,受尽万千宠爱。 相比大哥,他这个小儿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出生在父母感情破裂时——父亲出轨,被母亲抓了个正着。 掺杂了千丝万缕利益的婚姻,就算感情破裂也无法轻易说离婚,撕破脸的父母明明相看两生厌,却不得不顶着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 盛徐行出生在这样的时机,母亲无法避免地把对父亲的怨恨转移到他身上。 从小他就知道母亲不喜欢他,父亲不关心他。 在他四五岁时,父亲和一母同胞的二叔因为继承权起了争端,闹得盛氏集团险些崩盘,还出了人命。 这次惨痛的教训给盛爸盛妈敲响了警钟,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有了两个儿子,以后就难免起争端。 于是盛徐行从小就被灌输“不可以和大哥争东西”的思想。 为了限制他发展,即使他从小各方面表现就优于常人,高考时分数更是能上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大学,父母还是不顾他的意愿,为他选择考古这个冷门专业。 在不喜欢的专业浑浑噩噩度过四年,毕业后,父母塞给他一家古董店,彻底断绝了他自主创业的念想。 …… 大晟国,庭州。 晚上,江颂宜打开铜镜,和盛徐行见面。 盛徐行将五幅红梅图卖出八千五百万高价的事告诉她。 为了方便江颂宜理解“八千五百万”是个什么概念,他还把这个数换算成大晟的货币单位。 “相当于八万五千两银子。” 江颂宜震惊道:“您是说,二叔那五幅画卖出了八万五千两的价格?” 要知道,江元柏在京城时,卖得最好的那幅画也只有八百两。 买下这幅画的人还是冲着他安阳侯府次子的名头,意在结交和讨好他。 盛徐行点头:“对,除去这几幅画本身画得不错,还因为对于我们这个世界来说,你拿来的东西属于异时空产物,并不多见。” 江颂宜明白了,这是占了物以稀为贵的便宜。 盛徐行说完,将白日里买的书和一大袋零食递过铜镜。 “我今天找了农业方面的专家分析研究庭州的气候,他给出很多建议,这是种植方面的书,你有空可以多看看。”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事儿急不来,庭州三月才开春化冻,到时候才能种植农作物,你别光顾着看书,注意休息。” “好的。”江颂宜点点头,把书和零食搬到一旁放好。 和盛徐行闲聊了几句,江颂宜像往常那样开着铜镜看医书。 她一边看一边用毛笔蘸了墨水记笔记。 一页纸记完,江颂宜把墨汁未干的宣纸挪到旁边晾放,抬头不经意看向铜镜,然后发现盛徐行在发呆。 他跟前的电脑开着,戴着耳机,注意力却显然不在电脑屏幕上。 因为是在发呆,他没注意表情管理,以往总是带笑的嘴角微微下撇,表情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盛公子,您怎么了?”江颂宜问。 盛徐行回过神,“嗯?”了一声。 江颂宜又问:“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盛徐行还没察觉到自己表情管理失效:“为什么这么问?” 江颂宜想了想,摊开一张宣纸,飞快地上前勾勒出一个愁眉苦脸的小人,然后把宣纸递过铜镜。 盛徐行接过,打开一看,顿时被纸上皱着眉头表情愁苦的小人逗笑了。 他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边调侃:“我皱起眉头的时候这么难看吗?” “不难看。”江颂宜说,“你不开心,我会担心。” 盛徐行怔了怔。 看着江颂宜认真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把宣纸放在一旁,盛徐行把白日跟叶茂贞的那通电话,以及前因后果说了。 第41章 红包 江颂宜听完,平时情绪鲜少外露的人也不由得生气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您!只因为您是次子,他们便无视您的才情,一直打压您,这未免太不讲理了!” 盛徐行闻言,抓住关键词眉头一挑:“才情?我有才情吗?” “有!”江颂宜毫不犹豫地点头,“您很聪明,也很善良,以您的目光和远见,若是给您机会,您一定能施展才华,大放异彩!” 盛徐行眉头挑得更高了。 没人会不爱听好话,盛徐行也不例外。 他很清楚自己对江颂宜展现出来的“才情”和“聪明”,不过是仗着自己所在的时空各项技术比大晟先进成熟了数千年。 但对于一个从小被打压到大,处处受限制,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唱衰的人来说,江颂宜这番话让他很受用。 他也隐约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想要帮助江颂宜了——因为从被帮助的江颂宜和江家人身上,他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 亲人弃他如敝履,把他的存在当做累赘,时时刻刻提防他。 可对于江家人和江颂宜来说,他是无所不能的“狐仙”,是救了他们全家命的恩人。 与其说江颂宜和江家人需要他,不如说他也同样需要江颂宜。 想通了这一点,盛徐行真心实意地对铜镜那头的江颂宜道:“江姑娘,谢谢你。” 江颂宜以为他觉得自己那番话是在安慰他,连忙道:“盛公子,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盛徐行笑了起来,他臭美地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我读的虽然是冷门专业,但好歹是个985大学生,真要创业干点什么,我觉得我应该能做的不错。” “那您要创……创业吗?”江颂宜说起陌生的词汇,有些拗口。 被她这么一问,盛徐行愣住了。 “创业是不是需要很多银钱?”江颂宜又道,“既然我这里的东西能在您那边卖出高价,那我多给您送一些,您拿去换钱,等有了银钱,您就可以不再受父母亲族的限制,做您想做的事了。” 盛徐行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创业—— 这个念头已经好几年没在他心里浮起过了。 他成年后其实有过自主创业的念头,尝试过炒股,做风险投资,用零花钱入股了一家研发机器人的科技公司,还和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伙开过一家珠宝行。 但这些计划无一例外,在开始后不久就在母亲的明令禁止中夭折。 一次次说风凉话泼冷水,一次次冷嘲热讽,让他逐渐丧失了雄心斗志。 毕业后接管了这家古董店,母亲为他配备了豪车和独栋别墅,每个月会往他卡上转100万零花钱。 100万是个很微妙的数字,属于让他不至于缺钱花,又没法用这笔钱做启动资金发财的区间。 拿着这笔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盛徐行干脆躺平,成了别人眼里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如今铜镜那头的江颂宜在用实际行动支持和鼓励他——如果他想创业,那她会投送古董,做他的启动资金。 盛徐行心里像燃起了一撮小火苗,蠢蠢欲动。 可一想到母亲失望的眼神,严厉的责备,那撮小火苗“噗”的一下,灭了。 “我再想想吧。”盛徐行说,“创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项目策划,市场调查,风险评估,还要招人帮忙……总之又烦又累,动手之前我得慎重考虑。” 江颂宜点点头,像是笃定他会支棱起来一样:“好,那您考虑好了就告诉我,我托人买些珠宝首饰给您送过去,这些东西在您那儿应该会更值钱。” 盛徐行有些不敢直视她眼中灼热的期待和希望,转移话题道:“再过七日就要过年了,你的奶茶摊子打算什么时候歇业?” 说到这个,江颂宜道:“我们打算再摆三天,腊月二十六再歇业。” “也好。”他想了想,又说,“让你家人不用准备年夜饭,腊月三十那天,我请你们吃饭。” 江颂宜眼睛顿时亮了:“好!” - 忙忙碌碌,转眼过了三天。 奶茶摊子歇业,江家女眷都松了口气。 江颂宜跟陈扬那边打了声招呼,年前不再供货。 手上的生意停下来,江颂宜便不再往外跑,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中看医书和种植方面的书籍。 靠着那本《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对照字典》,她虽然看得慢,但磕磕巴巴啃下来不少专业知识。 到了除夕那日,一大早,江家人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白令容买了桃符,挂在破旧的院子大门上,整座破破烂烂的黄土院子看起来总算有了些许新气息。 到了半下午,江颂宜打开铜镜,盛徐行早就准备好东西,二话不说开始投送。 一整只烤得皮焦肉嫩的烤全羊,一大盘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鸡鸭鱼肉硬菜各一道,外加冷盘,甜品,水果,林林总总十几道菜。 最后,盛徐行投送过来一瓶白酒和一箱甜口的饮料,以及一盅冰糖炖雪梨。 “看好你二叔三叔,喝了酒别让他们乱跑,免得酒后乱说话坏事。” 盛徐行叮嘱道,“饮料小孩儿也可以喝,你家不是有个十岁……不对,过完年就十一岁的堂弟吗,分给他喝点,这份冰糖炖雪梨是给你祖母的,润燥去火,对老年人有好处。” 江颂宜一一接过,心里暖洋洋的:“盛公子,谢谢您。” “不客气。”盛徐行挥挥手,“去吃饭吧,新年快乐。” 他说着就要关铜镜。 江颂宜却连忙道:“等等——这个给您。” 她将一样东西投过铜镜。 盛徐行接过一看,是一个红色的小布包,上面用绣线绣着一个简笔画的小人,一看就是盛徐行的模样,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巧的盛字。 小布包里还装着东西,盛徐行打开一看,是二十五枚铜钱。 “过完年,您二十五岁,这是给您的压岁钱。”江颂宜笑道,“新的一岁,愿您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第42章 新年愿望 盛徐行愣了愣。 他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收到过压岁钱了。 没想到在马上要二十五岁这年收到了一份来自异时空的新年红包,还是送礼物的人亲手做的。 “谢谢。”盛徐行本来因为盛家一些杂事而不太美好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他笑道,“也祝你新年快乐,来年咱们一起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江颂宜用力点头:“嗯!” 关了铜镜,江颂宜让江家人进房间把吃食全部搬出去。 很快,十几道菜全部摆上桌。 在京城时就经常喝酒的江元盛眼尖地发现那瓶酒,一把抢走,拧开瓶盖嗅了嗅:“好醇的酒香。” 江元柏立刻端着碗凑过去:“给我满上。” 江元盛不肯,扭着身体躲开,兄弟俩为了一瓶酒争抢起来。 “你俩小心点,别把桌子碰翻了。”许卿如忙着给女眷们的碗里倒上饮料,嫌弃地避开江元柏和江元盛。 花想容则用一把小刀将烤全羊的肉切成小片,整整齐齐摆放在盘中。 一番忙碌后,随着冯玉珠一声“都坐下吃吧,别忙活了”,众人开始大快朵颐。 江景臣最爱肉食,一手拿着烤羊腿一手端着瓷碗,一口羊肉一口饮料,吃得不亦乐乎。 江怀川把一整只烤鸭挪到自己跟前,撕下一只烤鸭腿,分给了坐在他旁边的江韫玉,另一只则放在冯玉珠跟前:“祖母,您吃!” 冯玉珠笑眯眯地把鸭腿夹到江颂宜碗里:“祖母老了,吃不动,颂宜吃。” 江玉窈见了这一幕,不着痕迹地轻哼了一声。 许卿如见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扫兴。 江玉窈暗暗翻了个白眼,把注意力转移到瓷碗里牛乳色的饮料上。 她端起碗浅尝了一口,立刻被甜香的味道俘获了,问江颂宜:“这东西叫什么?比奶茶还好喝。” 江颂宜想了想,道:“狐仙公子说是椰汁。” “椰汁?用什么做的?” 江颂宜摇头:“我也不知道。” “真好喝。”江玉窈满足地眯起眼睛,对江颂宜道,“等来年我挣了银钱,你帮我向狐仙公子买一箱……不,两箱椰汁,我要放在房中慢慢喝。” 江颂宜笑道:“好。” “我也要!”江玉嫣道,“我要上次狐仙公子送过来那种黑色的零嘴,叫什么……巧克力!二姐姐,你帮我问问狐仙公子巧克力怎么卖,我也要买。” “行。” 江玉桢举手:“还有我,我要买饼干和肉脯!” 江景臣见状,也想要凑热闹:“我要……” 但他刚站起来就被花想容摁下去了:“乖,你不要!不会挣钱的人不能提要求。” 江景臣:“……” 一家人说说笑笑,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大家都吃得半饱。 许卿如起身,给每个人的瓷碗都倒了饮料,端起瓷碗道:“有句话,过去这一个多月一直没机会跟大家说,借着年夜饭这个契机,我想跟大伙儿说声谢谢。” 随着这句话,众人纷纷放下筷子看向她。 “特别是颂宜,如果不是你,元柏可能就回不来了。”许卿如说到这里,眼眶微湿,“颂宜,二叔母过去目光短浅,总以为自己有掌家之能,凡事都想跟大房一较高下。 经过你二叔入狱这件事,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你二叔遭了难,四处打点找门路的人是你,凭一己之力救他出来的人也是你,而我除了在家等和哭,什么都做不了。 事实证明,娘眼光独到,你才是那个能撑起江家的人……来,颂宜,二叔母敬你一杯。” 这番话说得江元柏眼圈也红了,他也跟着起身,端起瓷碗:“还有我,颂宜,二叔也敬你一杯,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江颂宜端起瓷碗,碗檐低于许卿如和江元柏,轻轻跟两人碰了一杯:“二叔,二叔母,你言重了。” “不,经此一事,我对你掌家这个安排心服口服。”许卿如将杯中的椰汁一饮而尽,“以后我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江怀川闻言,高声调侃道:“颂宜,厉害啊,你居然把咱们家最难搞的二叔母都收服了。” 白令容立刻瞪了他一眼,捞起一条羊腿去堵他的嘴:“你胡说什么!” 说完,她讪讪地看向许卿如:“老二媳妇,你别听他胡说,这孩子喝多了。” 许卿如倒是没介怀,而是笑道:“原来你们私底下是这么说我的吗?全家最难搞的人?” “这是夸你呢。”冯玉珠笑吟吟地说,“来到庭州这种地方,性子泼辣一些的人反而不受欺负。” “那我就谢谢咱家二公子夸奖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江颂宜举杯道:“来,以椰汁代酒,大家喝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十几个粗糙的瓷碗碰在一起。 “希望来年能挣更多的银钱,我要买城东成衣铺子里最鲜亮的那身衣裳。”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说起新年心愿。 江元盛:“我想买一把剑!” 白令容:“我希望全家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许卿如:“我想为玉窈和玉桢寻一门好亲事。” 江玉窈和江玉桢闻言都是一愣。 江玉窈反应过来,红着脸嗔了一句:“我才不想嫁人……” 江玉桢倒是坦然:“我想成亲,那我就许愿能嫁个如意郎君。” 众人挨个儿说完新年愿望,目光齐齐转向一直没开口的江颂宜。 “颂宜,你呢?” 江颂宜顿了顿,想起心底那个隐秘却遥不可及的心愿,她微微一笑,说出口的话却截然不同:“我希望来年的年夜饭,还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烤全羊!” “这个简单,明年你再向狐仙公子买一只就好了。” “是啊,颂宜这个愿望太简单了。” “二姐姐向来不贪心。” 众人各说各的,只有冯玉珠看向江颂宜,眼底是温柔的会意。 年夜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去。 女眷们收拾残羹冷炙,江景臣蹲在火堆前,将装过吃食的一次性外卖盒和饮料**盒投入火堆烧掉。 江玉桢端着一盘肉骨头走过头,作势要投入火堆。 江景臣拦住她,指着几根羊腿骨道:“这么大的骨头,烧不了。” 第43章 种地 江玉桢皱眉:“那怎么办?” 花想容端着盘子从两人背后经过,看了一眼,道:“拿去后院挖个坑埋了。” “好。” 江玉桢端着羊骨跑到后院墙根下,挖了个坑将骨头埋了。 埋完骨头,江玉桢便在冷风中缩着脖子回屋去了。 她没注意到,后院院墙外藏着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 大年初一到初三,庭州城中有不少新年节目,江家人纷纷出去闲逛。 就连来到庭州后便因为畏寒没出过门的冯玉珠,也在几个孙辈的撺掇下上街去了。 唯独江颂宜整日待在房中啃种植专业的书籍。 盛徐行见她如此辛苦,劝过她两回,让她跟家人出去放松放松。 江颂宜却笑道:“盛公子,这些事是我愿意做的,并不觉得辛苦。” 盛徐行便不再劝了。 转眼到了大年初五。 晚上,江颂宜在用过晚食后将众人聚到一起,宣布了一件事——她打算将奶茶摊子全权交给花想容打理。 以后摊子的营收,一半充入公中,一半由花想容,江玉窈,江玉桢和江玉嫣四人平分。 得知这件事,众人神色各异。 花想容几人自然是高兴的,这代表她们以后可以有自己的小金库了。 许卿如不解地问:“颂宜,那你呢?” “我趁着年后这几个月天气冷,再卖一批冻疮膏,待天气回暖了,租一块地,雇个有经验的老农种地。” “种地?”江家人吃了一惊。 “对。”江颂宜把盛徐行准备投送一批高产量的小麦种子给自己的事说了,但没告诉众人她种地的最终目的。 倒是江怀川脑筋活络,打了个响指道:“我明白了,颂宜是想种出一批高产量的小麦当种子,再高价卖给当地的老农,对不对?” 说完他又蹙眉:“不过这种生意只能做一次,老农买了小麦种子,来年种出的小麦可以自己留种,就不需要再向我们购买种子了…… 可第一次卖给他们高价的话,老农买得起吗?颂宜,这桩买卖稍有不慎可就要亏本,你确定要做吗?” “是啊。”其他人也道,“我还是觉得做生意来钱更快。” “没错,种地是看天吃饭,颂宜,你好歹也曾是世家贵女,怎么会想要去土里刨食?” 面对众人的疑惑,江颂宜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反倒是冯玉珠道:“颂宜是个有主意的,她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你们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 祖母发了话,众人便不再刨根问底。 大年初六,奶茶摊子恢复营业。 江颂宜也走出家门,带着几颗从街上买的鸡蛋去隔壁拜访吴叔。 吴叔在青楼做活,夜里上工,白日休息,江颂宜敲开吴家的门时,他刚从青楼回来。 “吴叔,新年好。” 吴叔笑道:“江姑娘,你也新年好。” 江颂宜说明来意:“吴叔,我此次过来,是有件事想找您帮忙,您来庭州多年,可认识当地的老农?” 吴叔一愣:“老农?” “对,我想找个老实可靠的农家租一块地,三四亩左右,用来种小麦和青菜。”江颂宜道,“另外,我于种地一事没经验,若是租地的老农能帮忙,我会另付工钱。” 罪奴名下不能有田产,许多找不到活计的罪奴会以帮工的名义向当地老农租地,每年给一些银钱,这块地种出的作物归租地人所有。 吴叔想了想,道:“花楼旁那家客栈有个打杂的伙计,家中有地,我帮你问问。” “好,多谢吴叔。”江颂宜送上鸡蛋,“上次我二叔的事您帮了忙,还没向您道谢呢,小小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吴叔推辞不过,笑着收下鸡蛋。 隔了一日,吴叔来敲江家的门,带来消息:“江姑娘,我问过了,那家人同意租地和帮忙种地,只是银钱方面开得有些高。” 江颂宜问:“他们要价多少?” “四亩地,一年租价二两银子,工钱另算。” 江颂宜了然,这个价格在她的心理预期内。 “东家为人如何?”江颂宜又问,“您也知道我的身份,租地不合规矩,若是遇上狡猾的东家,看收成好把地收回去,我也没处说理。” “那老农我见过两回,是个老实本分的,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吴叔道。 江颂宜放下心来:“那劳您帮我牵线和东家见一面,我想去看看那块地。” 吴叔动作很快,当天便为江颂宜和那位叫王全的老农牵线见了一面。 王全年过半百,常年在地里劳作,晒得皮肤黝黑,话不多,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地在城外,得知罪奴出城需要良民做担保,王全二话不说以担保人的身份在出城登记上摁了指印。 到了城外,江颂宜去田地边转了一圈。 地的位置不错,挨着河,浇灌起来容易。 江颂宜蹲在田间,抓了一把土在手中捏了捏,按照种植书籍上所说的方式辨别土质。 王全看出她的意图,笑道:“姑娘,你放心,我家的地每年都挑了羊粪和牛粪来肥地,种什么都不差。” 江颂宜抬头问他:“既然种什么都不差,你为何不自己种,反而愿意租给我?” 说到这个,王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巫师预测今年收成不好,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我不想白忙活,不如把地租给你,收现成的租子。” 江颂宜了然,起身道:“这地我很满意,就是租价方面能不能少一些?四亩地,一年,一两半银子,工钱一年算二两。” 王全面露犹豫。 江颂宜道:“若是收成不错,明年我还租。” 王全这才松了口:“成。” 因着身份原因没法立租约,江颂宜只跟王全达成口头约定,付了租约,便算是租下了这块地。 回到江家,江颂宜迫不及待打开铜镜,将自己租下城外四亩地的事告诉盛徐行。 她从那块地中挖了一捧土回来,从铜镜中投过去给盛徐行看。 “这块地不算最肥沃,但我观察过,城外普遍都是这样的土质,既然是当成试验田,我想着选最普通常见的那块地,日后种出来的种子才有代表性。” 第44章 冰粉 盛徐行听着她的分析,笑道:“有道理,你这段时间的努力没白费,现在张口就能说出专业名词了。” 江颂宜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分析过土质特点,决定将四亩地一分为三,两亩种小麦,一亩种土豆,一亩种大豆。 大豆和小麦庭州当地都有,只是产量不高。 大晟没有土豆,若是老农问起来处,江颂宜打算搬出万能借口——乌犁商人送的。 - 正月在忙碌中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用过晚食,江元柏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他在书斋找到一份抄书的活计。 试工三日,因为字写得好,抄的也快,书斋掌柜破例给他开了一天九十文的工钱。 “虽然工钱不多,但好歹能挣钱了。”江元柏话里话外都对这份活计十分满意。 这话听得江家众人心情复杂。 谁能想到安阳侯府的次子也有为九十文钱折腰的一天。 冯玉珠听完笑了笑,破天荒夸了江元柏:“老二,你能想通就好。” 江元柏终于理解透了流放路上,冯玉珠说的“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要低头,太过清高只会害了你”那番话。 他眼圈微红,起身对着冯玉珠深深一揖:“儿子多谢母亲教诲。” 次日,江元柏揣着江颂宜送给他的一支狼毫,高高兴兴地去书斋上工了。 作为江家第一个找到活计的男丁,其他人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 特别是江元盛。 他是习武出身,虽然识得几个字,但不擅长舞文弄墨。 以流放之身来到庭州,不能从戎,不能做武夫子,连去给人当护院,别人都嫌他是罪奴出身。 他连最爱的剑都不能配,一身功夫没了用武之地。 同样焦虑的人还有江韫玉。 江韫玉从小跛足,自打流放开始,他就是被族人照顾的那一个。 来到庭州,他不愿意拖累族人,每日拣着家里能做的活计帮忙做。 不良于行,但手能动,他便日日在院中劈柴。 可柴总有劈完的时候。 除了劈柴,他还能为家里分担些什么?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靠族人养着。 江韫玉坐在院子里的墙根下,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相比忧虑的江家人,江颂宜忙碌得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步入二月中旬,天气回暖,冻疮膏销量断崖式下跌。 江颂宜没有留恋这笔生意带来的巨额利润,卖完手上最后一批货,便跟陈扬打了招呼,早早停止供货,只等年末入冬后再续。 与此同时,奶茶摊子的生意也大不如前。 奶茶是热饮,天气转暖后许多人不再需要热饮来暖身体,路过的客商也鲜少购买奶茶粉。 连着四五天,每日卖出的奶茶不足一百碗,江颂宜便开始考虑停了奶茶摊子,改做其他营生。 步入三月,种地一事提上日程。 江颂宜叫上江怀川和江元盛,又从生意冷清的奶茶摊子上叫走江玉窈和花想容,一道到城外的四亩地忙碌。 四亩地,五个人加上王全,将化冻后的地翻过来就用了好几天。 盛徐行投送过来两大袋小麦种子,江颂宜按照种植书籍上教的,结合王全的经验开始浸种播种。 王全看到颗粒饱满的小麦种子时吃了一惊,捧起种子反复看:“江姑娘,你这麦种是哪儿买的?” 江颂宜笑道:“是托在乌犁做生意的朋友从关外带回来的。” “关外也种小麦吗?” 这个江颂宜还真不知道,她只能讪笑道:“应该……种吧?” 王全啧啧称奇:“听说外邦气候恶劣,很多地方寸草不生,所以每年才会不远千里跑到咱们大晟烧杀抢掠,没想到他们还能种出这么好的麦子……江姑娘,你那朋友啥时候再去关外,能不能托他帮我带一袋麦种回来?就要这样的。” 江颂宜道:“他去的地方很远,每年只回来一趟,今年可能赶不上播种期了,您要是能等,今年收下来的麦子,我送您一袋留种。” “那敢情好。” 王全得了这话,干起活来愈发卖力。 两亩地的小麦播完种,盛徐行马不停蹄投送过来足够种一亩地的土豆块茎,每个块茎上都有一个芽点。 花了两天时间为一亩地起好垄,等到种植时,王全拿着土豆块茎翻来覆去地看:“江姑娘,这又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 “这个叫土豆。”江颂宜教他怎么种的同时还不忘给他科普,“长出芽点的块茎有微毒,王大叔,您种完了回家记得多洗几遍手。” 王全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土豆块茎:“有毒的东西种来干啥?” “长出来就没毒了。” 王全虽然不信,但自己拿钱干活,倒也不好说什么。 种好土豆,三月已经到了尾声。 大豆要四月中旬才能播种,江颂宜叮嘱王全照看好麦子和土豆,将心思放回江家的生意上。 奶茶摊子生意日益惨淡,每天只能卖出去半锅。 因为太过清闲,江玉桢和江玉嫣每人半日,轮流去守摊子。 每日营收不到三百文钱,江颂宜见状,直接停了奶茶生意。 盛徐行得知奶茶生意停了,思忖过后,提出改卖“红糖冰粉”。 冰粉的做法比奶茶更简单,冰粉按比例加水煮开,放凉就成了半凝固状态,底下用井水镇成冰凉的口感。 等到有客人来,舀出冰粉,浇上熬煮的红糖水和各种奶茶小料。 江颂宜拿到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冰粉,试着给全家做了一份,得到一致好评。 于是不出两日,“江记奶茶”的招牌改成“江记石蜜冰粉”,再次在城门口迎风招展。 有奶茶摊子打下的老客户基础,不出意外,新奇的冰粉生意再度红火起来。 安排好冰粉生意,到了四月中旬,江颂宜安排王全把大豆种上了。 接连两个多月的忙碌,等到终于闲下来,时间到了四月底。 庭州褪去寒气,入夏了。 天气越热,冰粉摊子的生意越好,一碗四文钱的定价,每日营收能卖到四两银子。 有时候摊子忙不过来,许卿如和白令容也会过去帮忙。 这日江颂宜从地里回来,白令容从水缸里舀了水给她洗脸,状似无意道:“颂宜,冰粉生意这么好,姐姐妹妹们忙不过来,要不要考虑招个人手帮忙?” 第45章 寄生虫病 江颂宜掬水洗脸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白令容:“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冰粉摊子的生意是花想容在打理,江玉窈江玉桢和江玉嫣打下手。 按理说就算忙不过来要招人手帮忙,也该是花想容来跟她提。 白令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缘由:“对面沈家那个叫沈芸的姑娘来找过我两次,说看咱家冰粉摊子忙不过来,想到摊子上帮忙,每日只要二十文工钱…… 你也知道罪奴在城中不好找活计,特别是姑娘家,我见她可怜,便答应来问问你。” 江颂宜了然。 过去这些日子,沈芸没少在江玉窈几人面前套近乎。 但姐妹三人得了江颂宜叮嘱,自觉跟沈芸保持距离。 沈芸见她们油盐不进,于是把主意打到心软的白令容身上。 江颂宜正要拒绝,门口传来“吱嘎”一声响,门开了。 母女两人齐齐扭头,将在门外偷听的沈芸脚下一个踉跄,撞开门险些摔进院子那一幕看了个正着。 沈芸连忙站直身体,尴尬地冲她们笑了笑。 既然偷听被发现,沈芸索性也不遮掩了,走到江颂宜面前:“江姐姐,你家冰粉摊子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客人多到招待不过来,我在家闲着没事,你就让我去帮忙吧,要是觉得工钱太高,每日给十五文也行……” 她说着,双手抓住江颂宜的胳膊,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 江颂宜眉头轻蹙,转瞬又松开。 她不着痕迹地将沈芸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摘开,语气带笑:“沈姑娘,你我都是罪奴,若是招你做帮工,让人瞧见,举报到衙门,两家都会惹上麻烦。” 沈芸脸色微变。 “不是我不帮你,是这个忙我帮不了。” 沈芸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好吧,是我没考虑周全。” 她一脸失落地走了。 白令容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沈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白令容出身名门,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她从小受尽宠爱,长大后嫁到不许儿郎纳妾的江家。 夫妻恩爱,婆母好相与,没有妾室争风吃醋,顺风顺水的前半生养成了白令容耳根子软,单纯良善的性格,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以往在京城,冯玉珠便叮嘱过她,作为安阳侯府世子夫人,她这样的性子将来掌不了家,让她改一改。 她还没来得及改,江家就出事了。 “可怜?”江颂宜不动声色地打听,“怎么可怜?” 白令容道:“沈家流放到庭州时,沈姑娘才十多岁,流放前她的生母怀了身子,流放途中难产,生下一个男婴便去世了。 到了庭州,那男婴是沈姑娘带大的,她爹娶了一个同是罪奴的女人进门,后娘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吃不饱穿不暖,现在还想将她卖给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做外室…… 沈姑娘也是走投无路,想找点活计为家里挣钱,以此来求她爹不要将她卖给一个老头子。” 江颂宜听完,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道:“娘,咱们家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去管旁人的事。” 白令容又是一声长叹:“好,我以后不提了。” 又过了几日,江颂宜正在田间忙碌,太守家的管事突然匆匆找过来。 “江姑娘,太守府好几个家丁腹痛腹泻不止,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你能否帮忙去看看?” “好。”江颂宜立刻放下手上的事,跟着管事走了。 到了太守府,管事将江颂宜领到下人房,五个家丁躺在床上,一个个脸色发黄,腹痛得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发白,还伴有发热。 江颂宜仔细观察着几人的症状,挨个诊脉过后,想起盛徐行送过来的中医典籍中提到过的“寄生虫病”。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让家丁将上衣脱了。 家丁们闻言,面面相觑。 在女子面前脱衣,会不会有损她的名节? 江颂宜看出他们的顾忌,道:“无妨,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无男女之分。” 家丁们这才除去上衣。 江颂宜细细检查着他们的腋窝、腹股沟和胸腹腔大血管附近。 如她所料,有淋巴结肿大症状。 她问:“近日可喝过不干净的水?” 其中一个家丁想了想,点头道:“数月前跟随大人外出,途中口渴,喝过山洼里的水。” 江颂宜顿时了然:“野外山洼里的水有虫卵,你这是喝了带虫卵的水,肚子里生虫了。” 家丁们吓了一跳。 “别担心,吃了打虫药就好。”江颂宜起身,对管事道,“再过两个时辰,劳您派人到江家取药。” 管事点头:“好。” 走出下人房,江颂宜在院子里见到负手而立的张祖谦。 张祖谦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扫了江颂宜一眼,他蹙眉道:“这才多久没见,你怎的弄成这副样子?” 江颂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为了方便在田间劳作,她穿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衫,长发用一块布巾束起,衣摆和裤腿处沾了泥,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江颂宜屈膝行了一礼才道:“回大人的话,奴近日在城外种地,今日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无意污了大人的眼睛,还望大人恕罪。” 张祖谦:“种地?” 江颂宜担心他察觉出异常,忙道:“是,有位老农雇奴做帮工,地里的收成除去交税,分奴一半。” 张祖谦眉头皱得更深了。 罪奴在庭州度日艰难,他是知道的。 但江颂宜有医术傍身,性子又机灵狡黠,竟也落到要靠给老农种地才能谋生。 想起方才在门外听到江颂宜那句“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无男女之分”,张祖谦起了几分惜才的心思。 “你若是愿意,可以来太守府中做奴婢,伺候我祖母,每月有月银。” 江颂宜一愣,随即摇头:“多谢大人抬爱,奴不愿。” 张祖谦没想到她会拒绝。 到太守府做下人,这是多少在庭州挣扎求生的罪奴求之不得的。 月银虽然不多,但成了太守府的人,就不用再担心被欺负了。 “为何?”张祖谦问。 第46章 朋友 江颂宜想了想,道:“奴手脚粗苯,恐怕伺候不好老夫人。” 张祖谦闻言,只当她还端着流放前世家贵女的清高,宁愿在城外种地,也不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人。 “不愿意便罢了。”张祖谦冷哼一声,心里暗道江颂宜不识好歹,“尽快回去制药,本官府中的下人等着用。” “是。”江颂宜屈膝行礼,而后离开。 回到江家,江颂宜打开铜镜,把太守府家丁得了寄生虫病的事跟盛徐行一说。 盛徐行立刻在外送软件上买了驱虫药,连带着几个军用过滤水壶送过来。 “你三叔最近不是经常上山猎野兔子吗?让他出门带上水壶,这种水壶能过滤不干净的水,免得喝了生病。” 江颂宜看着水壶,心里微微一动。 这些日子阅读盛徐行送过来的典籍,她长了不少见识。 比如喝水。 典籍上说,将水烧开再喝可以杀死“细菌”和肉眼看不见的虫卵,减少生病和感染寄生虫的概率。 但出门在外,条件差些的人鲜少有喝开水的条件,大多数是行到哪儿,就地打生水喝。 张太守家的下人就是现成的例子。 如果能将这种带过滤功能的“军用水壶”拿到这个时空来卖,会不会又是一笔营收? 她跟盛徐行提起这个想法。 盛徐行顺着她的思路道:“想法不错,但我建议你先保留,等脱了奴籍再说。” 江颂宜问:“为何?” “首先,军用水壶是用铝制成的,据我所知,大晟并没有这种金属,要是大量在城中卖开,引起官府怀疑,查到你头上,用乌犁商人供货这个理由不仅不能为你开脱,还有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其次,军用水壶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用到的频率不高,你的消费群体只能是军中将士,等你有了正经商人的身份,我这边有大把军需好物供货,可以光明正大卖到军中。 与其现在找人合作,让人从中剥好几层利润,不如再等上一年半载,等你脱了奴籍,咱们再大赚一笔。” 江颂宜想了想,有道理。 “好,我听您的。” 收起铜镜,江颂宜摆弄着盛徐行送过来那几个军用水壶。 一番思忖后,她在水壶外裹上一层粗布,伪装成普通水囊,准备送给江元盛用。 不多时,太守府派了丫鬟过来取药。 江颂宜仔细交代了杀虫药的用法用量,并答应过五日到太守府为家丁们复诊。 丫鬟取了药,留下五两银子离开。 江颂宜收好银子,眼看时间不早,这会儿不适合再出城去地里,于是去了城门口的冰粉摊子帮忙。 到了城门口,冰粉摊子上客人不少。 见江颂宜过来,有去年冬日光顾过奶茶摊子的客商笑着问:“江姑娘,这冰粉能不能像奶茶粉一样,让我们买粉带走?” 江颂宜笑着摇头:“冰粉没法打包。” 冰粉生意开业时她也想过分装成小份让客商带走。 但后来发现不现实。 冰粉不像奶茶粉一样是热饮,用开水冲开后也不能即食,还需要放凉凝固,用井水镇成冰冰凉凉的口感,再浇上煮好的红糖水和各种小料。 客商遗憾地说:“可惜了。” 江颂宜笑了笑,快步走到摊子后帮忙招待客人。 为客人送上三碗冰粉,江颂宜顺手将一旁桌子上客人用过的碗收起来,送到摊子后交给江玉桢和江玉嫣洗干净。 她刚端着碗到摊子后,就听到江玉桢在低声抱怨:“他这是第四回来摊子上了,每次都喝两碗,一文钱没给……” 江颂宜脚步一顿。 “不止,是第五回了。”江玉嫣低声说,“他昨日也来了,带了碗过来,在摊子上喝了两碗,走的时候还带走一碗,也是一文钱都没给。” “有人吃霸王餐?”江颂宜突然出声,走过去把碗放在木盆里。 江玉桢和江玉嫣吓了一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闭嘴。 “怎么了?”江颂宜不解地问,“摊子上有人闹事?” “……没有。”江玉桢憋不住话,扭头偷偷看了一眼在摊子前忙碌的江玉窈,“是大姐姐的朋友,近几日每日都过来白吃白喝。” “大姐姐的朋友?”江颂宜顺着江玉桢的视线回头,目光落在江玉窈身上。 江玉窈忙着手上的事,时不时抬头看向角落那张桌子。 江颂宜起身望了一眼,角落那张桌子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身着洗到发白的青灰色长衫,面容说不上多俊秀,浑身透着一股读书人的儒雅气质。 江颂宜再看一眼江玉窈,见她每每看向男子的目光都含羞带怯,男子也频频往她这边望来,便知两人不只是“朋友”。 江玉窈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个“朋友”? 从江玉桢和江玉嫣嘴里能问到的话有限,江颂宜起身,走到忙碌的花想容旁边,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两人走出摊子,江颂宜低声问:“三叔母,边上那位青衫男子您认识吗?” 花想容看了一眼,面露犹豫。 江玉窈是二房的人,她不知道该不该插嘴这件事。 “三叔母,咱们是一家人。”江颂宜温声道,“大姐姐若是所遇非人,咱们得提醒她别被骗了。” 花想容这才道:“那男子姓何,叫何同春,前些日子经常来咱家摊子买冰粉,还总是在玉窈跟前晃悠,同她搭话,玉窈……应该是对他上心了。” 江颂宜蹙眉。 花想容又道:“这几日何同春来摊子上吃冰粉,没给钱,我提醒过玉窈,玉窈说何同春是她朋友,我若是计较这几文钱,她替何同春给了便是。” 江颂宜眉头皱得更深了。 花想容压低声音道:“我觉着这何同春不像个好的,莫说他心悦玉窈,便是光顾寻常朋友家的摊子,也不能这么连吃带拿不给钱的,这不是占人便宜吗?” 江颂宜点头。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几个姐妹中年纪最小的江玉嫣都看得出来,江玉窈这么聪明的人,不应该看不出来何同春另有所图。 第47章 何同春 “玉窈不是个能听人劝的性子。”花想容道,“颂宜,你若是贸然跑去提点她,恐怕会惹她反感,真想帮她,不若婉转些将此事告知二房,由二房出面提醒玉窈。” 江颂宜却摇头:“二叔在识人这件事上不比大姐姐高明多少,二叔母脾气急躁,让她知晓,说不定会吵架,我先去探探大姐姐的口风,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等摊子上忙过一阵,客人少了许多,何同春喝完两碗冰粉,过来打包了一碗,临走时还低声跟江玉窈说了什么。 江玉窈被他逗笑了,掩唇笑得眉眼弯弯。 待何同春走后,江颂宜上前,像是才发现似的:“大姐姐,那位客人是不是没付账?” 江玉窈倒也没隐瞒:“他是我朋友,三碗冰粉记我账上吧,我会跟三叔母说的。” “朋友?”江颂宜面露惊讶,“你何时交的朋友?” 江玉窈见她脸上全是好奇,不像其他姐妹那样因为何同春没付钱便心生不满。 面对她的询问,江玉窈少了几分反感和警惕。 “冰粉摊子开业那几天。” 说起何同春,江玉窈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何公子是良籍。” “良籍?” “对,还是个读书人,将来要考功名的。” 江颂宜顺着她的话,低声问:“方才看他站在摊子前跟你说了半晌话,他是不是对你有意?” “……你别胡说!”江玉窈又羞又急,“我跟他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他坐那儿看你那么久?”江颂宜笑吟吟道,“他若是对你有心,你也对他有意,那就是好事。 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找个合适的日子跟二叔二叔母,还有祖母提一声,大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说到这个,江玉窈面露犹豫:“这……以后再说吧。” 江颂宜问:“怎么了?” 江玉窈却不愿意说了,扭身走开:“我去洗碗。” 走出两步,她又回头叮嘱江颂宜:“二妹妹,这事儿你先替我保密,别告诉我爹娘,祖母那儿也不能说。” 江颂宜点头:“好。” 到了傍晚,冰粉摊子打烊。 众人收拾好东西回家,江颂宜和花想容落后几步。 花想容低声问:“玉窈那事儿,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江颂宜摇头:“她不愿意多说,只说何公子是良籍,还是读书人,将来要考功名。” “良籍,还是要考功名的读书人?”花想容神色凝重,“那他找上玉窈做什么?” 花想容这话倒不是妄自菲薄,读书人在大晟很受尊崇。 家里有个识文断字的,就算没考上功名,左邻右舍也会多给几分面子。 相比之下,罪奴在大晟的地位是另一个极端。 罪奴没有人权,不能经商,不能从戎入仕,不能读书,名下不能有田产房产,若是跟良民起了冲突,被当街活活打死都不能追究。 而且良籍娶了罪奴,生下的孩子也是奴籍。 可以说一个良籍男子娶了奴籍女子,那是令祖宗蒙羞,会让十里八乡耻笑的丑事。 在庭州,罪奴只能和罪奴之间通婚,没有良籍男子愿意娶罪奴女子,也没有良籍女子愿意嫁给罪奴男子。 江玉窈虽然长相随了许卿如,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她的好颜色不足以让何同春冒着成为笑话,让下一代也变成奴籍的风险来娶她。 江颂宜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花想容忧心忡忡道:“要不要跟你祖母说一声?” 江颂宜思忖了一会儿,道:“不急,我再观察几日,看看这位何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冯玉珠身体不太好,操劳不得,能自己解决的事,江颂宜不想闹到老人家面前。 “我是担心玉窈会吃亏。”花想容道,“女子名节大过天,那何公子若是哄着玉窈跟他……” “不会。”江颂宜笑道,“大姐姐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孰轻孰重,她心里有数着呢。” 见她这么说,花想容只好作罢。 - 此后的几日,何同春几乎每日都会来城门口喝两碗冰粉,再打包带走一碗。 他一文钱都没给,江玉窈看他的眼神却一日比一日热烈。 这日,江颂宜去了一趟太守府,为家丁们复诊。 吃了五日药,家丁们基本康复了。 从太守府出来,江颂宜去了城门口。 她到冰粉摊子时,正好看到何同春端着一碗冰粉离开,而江玉窈腰间多出一个青灰色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两片竹叶,针脚有些粗糙,江颂宜促狭道:“何公子送的?” 江玉窈点头,笑容甜蜜。 江颂宜起了疑心,拿起荷包端详:“瞧着不像买的,他一个男人还会做绣活儿?” 江玉窈娇羞道:“是他娘做的。” “他把你俩的事告诉他娘了?” “对。”江玉窈说起这件事,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雀跃,“他娘听了之后,连夜做了这个荷包,让他给我送来。” 江颂宜脸上笑容不变:“看来你好事将近,既然何公子都跟父母说了,大姐姐,你什么时候将此事告诉二叔和二叔母?” 江玉窈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这……我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江颂宜道,“你跟何公子两厢情愿,他是良籍,还是读书人,这样好的条件,二叔和二叔母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定然不会反对。” 江玉窈咬着嘴唇,纠结半晌,她拉了拉江颂宜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这会儿摊子上的客人不多,姐妹俩走到摊子后,江玉窈才低声道:“何公子他……家中不富裕,爹早早去世了,只有他跟身子骨不太好的娘相依为命。” 江颂宜脸上的笑意敛了敛。 家中不富裕,爹早早去世,娘身子骨还不太好……何同春哪来的银钱读书? 大晟读书人少,因为读书需要大量银钱支持。 笔墨纸砚和书籍都很贵,许多普通人家需要举全族之力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 这个何同春有问题。 江颂宜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道:“身在庭州这种地方,富裕的人家又有多少呢? 你跟何公子都还年轻,有手有脚勤快些,日子总能过下去,我相信二叔和二叔母不会因为这种理由阻止你和心悦的人在一起。” 第48章 难道你不想脱奴籍吗? 见江颂宜如此通情达理,还支持她跟何同春在一起,江玉窈心中感动不已。 “其实、其实我不想告诉爹娘,还有一个原因。”江玉窈吞吞吐吐道,“何公子说,他暂时不能娶我。” 江颂宜一愣:“为何?” “他说我是罪奴,他若是娶了我,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是罪奴。” 江玉窈道,“为了我们的孩子着想,他让我等他三年,待他考上功名,想办法为咱们全家脱了奴籍,到时候再风风光光迎我过门!” 江颂宜:“……” 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哄江玉窈等他三年,三年后他考不上功名,便可以名正言顺以“不能为你脱奴籍”“不想将来我的孩子是奴籍”为由,拒绝娶江玉窈。 三年后他若是考上功名,身边有了更年轻,颜色更好的女子,他还会大费周章为那时已经二十二岁的江玉窈脱奴籍吗? 他不为她脱奴籍,江玉窈又能怎么样呢? 对何同春来说,这是一笔只要动动嘴皮子,送个廉价的荷包就能做成的无本买卖。 江玉窈却要花上三年时间,付出感情和银钱去赌一个男人不会对她变心。 这太冒险了。 “你信他?”江颂宜问。 江玉窈听出她话里的质疑,当即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为何不信?他是良籍,还是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骗我这个罪奴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每日可以从摊子上连吃带拿三碗冰粉,这不是好处吗?” 江玉窈嗤笑:“你是在说,何公子为了三碗过过嘴瘾不能饱腹的冰粉,花这么多时间来骗我?” 江颂宜见她钻牛角尖,继续说下去只会吵起来。 她无奈道:“罢了,此事我与你说不通。” 说完,她转身准备回摊子上。 江玉窈却拉住她的胳膊,厉声警告道:“不许告诉我爹娘!” “嗯,我不会说的。” “也不许告诉祖母!” “好。” 江颂宜答应得如此痛快,江玉窈反倒起了疑心:“你当真不会往外说?” “这是你的事,要不要让家人知道,由你自己决定。”江颂宜道,“当然,日后若是吃了亏,后果也是你自己承担。” 江玉窈被她这话激怒了,压着声音气急败坏道:“我看你不是觉得何公子是坏人,是见不得我找的男人比你好!” 江颂宜:“……” 她不欲跟江玉窈为这种事争吵,撇开她的手就走。 江玉窈不甘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难道你不想脱奴籍吗?” 江颂宜脚步一顿。 江玉窈道:“罪奴在庭州的处境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上次我爹入狱,我娘每日以泪洗面,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想一辈子都顶着罪奴的身份,过得比畜生还不如! 虽然何公子不一定能考上功名,但万一呢?万一他考上了,咱们全家都能摆脱罪奴的身份……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江颂宜转身看着江玉窈,正色道:“我想脱奴籍,做梦都想,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毫无保障的男人身上,不如自己想出路。” 江玉窈嗤笑:“你说得轻松,来庭州这么久了,你可想到什么出路?” 江颂宜张了张嘴,想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江玉窈讥笑的神情,她又咽了回去。 “我从来没放弃过为全家脱奴籍,狐仙公子也帮忙想了许多办法,我们也在逐步实施。” 江颂宜道,“你选择相信何同春是你的事,我不干涉,我只有一句话,听与不听也是你的事——不要轻易将自己交托给他,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说完,她快步走开。 身后,江玉窈声音气得变调:“对!我找的男人没谱儿,就你那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冒出来的公狐狸精靠谱!你信他去吧!信他你江颂宜一辈子都是罪奴!!!” 江颂宜头也没回。 - 那天争论过后,江玉窈赌着气,没再跟江颂宜说话,平时见了她也没个好脸色。 花想容察觉到姐妹俩之间微妙的不对劲,寻了个机会偷偷问江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笑着敷衍过去,没把那日发生的事告诉花想容。 又过了几日。 晚上,江颂宜正开着铜镜在房中看医书,外面传来叩门声:“二姐姐,你歇下了吗?” 是江玉桢的声音。 “还没。”江颂宜跟铜镜那头的盛徐行打了个招呼,关了铜镜,这才开门让江玉桢进来,“玉桢,寻我有事?” 江玉桢搓了搓手,面露难色:“那个,二姐姐,我能不能预支一点钱?” 家里做生意的进项每日都会送到江颂宜这儿,由她清算记账,计入公中,月底再按比例发给二房和三房。 江颂宜以为江玉桢想买些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或者零嘴,应了下来,转身去钱箱拿钱:“好,你要多少?” “二十两银子。” 江颂宜开钱箱的手一顿:“二十两?” 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面对江颂宜疑惑的眼神,江玉桢本就不安的神色更紧张了:“对……要是银钱不够,十五两也行。” 江颂宜没急着拿钱,低声问:“玉桢,可是二房出了什么难事?” “不不不……不是!”江玉桢连忙说,“是、是我要用钱。” 江颂宜更疑惑了。 二十两不是小数目,江玉桢要做什么,会一次性用到这么多钱? 见江玉桢紧张得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珠,眼珠子转来转去,心虚全写在脸上。 江颂宜心里有了猜测。 “是大姐姐让你来预支银钱的?” “……啊。”江玉桢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反应慢了一拍,随即连连摆手,“不、不是!不是大姐姐要用!” 她的反应摆在那里,江颂宜基本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收起钱箱:“玉桢,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今日这钱我不仅不能给你,还要带你去见祖母。” 江玉桢闻言,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二姐姐,别……我说就是了,确实是大姐姐让我来预支银钱的。” 第49章 拆穿 在江颂宜半是威胁半是诱哄下,江玉桢很快将要钱的缘由交代了——何同春的母亲病了,需要银钱看大夫,他手上没钱,于是向江玉窈借。 二房做生意的分红由许卿如保管,江玉窈平日里虽然会藏点私房钱,但手中也没有多少银子。 前几日她跟江颂宜吵了几句,如今拉不下脸,只能背着父母,偷偷让江玉桢来预支银钱。 听完来龙去脉,江颂宜沉思半晌,对江玉桢道:“大姐姐在哪儿?我去跟她谈谈。” 江玉桢道:“在房中。” 江玉窈此时正在房中等江玉桢拿回银钱,但等了许久不见江玉桢,反而等来了江颂宜。 见到江颂宜,江玉窈便知道江玉桢已经把自己给出卖了。 想到这里,她又生气又觉得面上无光,不等江颂宜开口便压着声音怒道:“你若是来送钱的,我谢谢你,你若是来说教的,那请你出去。” 江颂宜听了这话也不生气:“钱我不会给,那是公中的钱,以何公子的家境,这钱给出去就等于打了水漂,要不回来。” 江玉窈怒道:“我又不白要这些钱,从二房的分红扣不就行了?” “二房不止你一人,拿走这些钱,你问过二叔和二叔母了吗?” 江玉窈:“……”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帮扶何公子是在做一桩风险极高,有可能血本无归的买卖,所以你瞒着二叔和二叔母,不敢告诉他们。” 江颂宜道,“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生意,侥幸心理要不得。” “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人做事!”江玉窈不服气道,“管好你自己。” “你若不是江家人,我真不想、也不愿管你,可我答应过祖母,要护江家所有人周全。” 江颂宜道,“何公子盼不盼着你好,我不知道,但你要相信,江家同为一体,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江玉窈:“……” 这话在理,江玉窈稍稍冷静下来。 见她情绪没那么激动了,江颂宜道:“你我三番两次为此事争吵,说白了是意见有分歧,你信何公子而我不信,现如今我有个办法,能试探何公子是不是在扯谎,你想不想试试?” 说着,不等江玉窈回答,江颂宜又道:“若他没扯谎,且是真心待你,我可以借银钱为他母亲看病,成全他的孝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玉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江颂宜确实是在为自己考虑。 她犹豫半晌,道:“你说说看。” “你去告诉何公子,咱们家拿不出银钱,但你的二妹妹会医术,可以上门为他母亲治病。” 江玉窈一愣。 “何公子若是心里有鬼,定然不会让你我上门,会百般找借口推辞。”江颂宜道。 “我要是没猜错,他会告诉你,他母亲不知道你是罪奴,你我贸然上门,暴露罪奴身份,他母亲会反对这门亲事,以后你就别想进他家门了。” “……不可能!何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江玉窈恼火道,“你少恶意揣测他。” “是与不是,你明日一试便知。” 江颂宜点到即止,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回到房中,江颂宜打开铜镜,等在那头的盛徐行问:“你妹妹找你干嘛?” 江颂宜将江玉桢来预支银钱的前因后果说了。 盛徐行听得直皱眉:“这不是在给你姐姐画大饼吗?这么拙劣的理由,你姐姐也信?” 江颂宜无奈道:“上次二叔入狱一事把大姐姐吓着了,她一心想脱奴籍,将何公子视为救命稻草,想赌一把。” 盛徐行摇头:“以小博大,这是赌徒心理,会输很惨的。” 江颂宜轻轻叹了口气。 盛徐行问:“你打算怎么做?以你大姐姐恋爱脑发作的状态,就算何同春拒绝你们上门为他妈治病,她也会为何同春找借口圆过去,说不定还会觉得何同春的考虑不无道理。” 江颂宜对此早有对策:“让大姐姐去试探何公子,是为了证明给她看何公子心里有鬼。 既然确定他有问题,接下来只要寻个由头说服大姐姐,悄悄去何家让她眼见为实,何公子的计谋便不攻自破了。” 盛徐行听完,眉头轻挑:“你办事,我放心,去何家时注意安全。” “好,我会的。” - 第二日,江颂宜照常去地里忙活。 小麦,大豆和土豆长势都十分喜人,特别是土豆。 虽然是异时空产物,但江颂宜严格按照教程来种植,竟没有半分水土不服。 种下四十多天,一亩多地的土豆秧绿油油的,根茎粗壮,枝叶繁茂。 巡视完四亩地的作物,江颂宜折返回城门口。 她到冰粉摊子时,花想容和江玉桢江玉嫣忙着招待客人,江玉窈却不见人影。 江颂宜挽起袖子帮忙,随口问花想容:“三叔母,大姐姐呢?” 花想容还没说话,江玉桢凑过来,低声道:“刚才何公子来了,大姐姐跟他到那边说话去了。” 江颂宜顺着江玉桢指的方向看去,是摊子后边的一排民房巷子。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端着冰粉给客人送去。 两刻钟后,江玉窈回来了。 她神色微怔,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江颂宜一看她这状态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何同春拒绝她们姐妹上门为何母治病。 江玉窈本来无精打采的,但回到摊子,对上江颂宜的视线,她立刻打起精神。 像只不服输的斗鸡一样,扬起下巴对江颂宜道:“你确实猜对了,何公子不让我们去他家,但这又能证明什么? 他有孝心,不想让他娘为这些事伤神,也不想让我的罪奴身份暴露,还没成亲就惹他娘不快,他是在调和我跟他娘之间的关系,这有错吗?” 江颂宜丝毫不意外她会为何同春辩解:“你坚持认为他没骗你,那你敢不敢跟我去何家看看?” 江玉窈一愣,随即恼了:“他说了不让我去何家,你还撺掇我去,这不是在挑拨我跟他吵架吗?” “他又不是时刻都在家,他娘也没见过你,我们寻个他不在家的时间偷偷去,不向他娘道明身份就行了。” 江颂宜道,“你若是愿意跟我去一趟,我给你三十两银子,这笔钱我会做账做平,不让祖母和二叔二叔母知晓。” 江玉窈心头一动。 犹豫半晌,她点头:“好。” 第50章 欺骗 江玉窈并不知道何同春家住何处。 她不是没问过何同春,但每次她问起,何同春都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对此,江颂宜在次日何同春吃完冰粉离开时,给对面馄饨摊摊主八岁的儿子买了根糖葫芦,让他尾随何同春回家。 小孩一来一回花了三刻钟时间,带回了何同春家的详细住址——城南绿石巷,右转进去第三家,黄土砌的院墙,门口种着一棵桂花树。 当天下午,江颂宜把摊子交给花想容打理,自己挎着药箱和江玉窈一块去何家。 到了绿石巷,远远看到何家门口种着的桂花树,江玉窈不由得放慢脚步。 她面露踟蹰,低声道:“万一何公子在家怎么办?”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未经允许上门打探,他说不定会生气。 自己以罪奴的身份跟他来往,本就低人一等,万一惹恼了他,自己就失去这个脱奴籍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江玉窈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太过莽撞,轻易答应江颂宜来何家。 江颂宜道:“你若是担心暴露身份和来意,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进去看看。” 江玉窈还没答话,何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骂声。 “你个小贱皮子!偷吃!偷吃!让你偷吃!一天天的,嘴怎么这么馋!” 女人打骂声过后,紧接着是孩子的哭声。 江玉窈和江颂宜皆是一愣。 江颂宜问:“你不是说何家只有何公子跟他娘吗?这孩子是……” 江玉窈也不清楚,下意识为何同春解释:“许是亲戚家的孩子。”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很快,另一道年轻的女声从院墙内传出:“娘,别打了!小花不是有意的,她不敢了……小花,快跟祖母道歉。” 江玉窈一惊:“祖母?” 孩子一边哭一边道歉:“祖母,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偷吃了……” 女人恶声恶气道:“再偷吃,我就把你这张嘴缝起来!让你以后再也张不开嘴!” 孩子似乎被吓着,哭声顿时噎住了。 “家门不幸!娶了个扫把星,生了个赔钱货!我们同春上辈子欠你们母女的,这辈子受你们拖累当牛做马,真是家门不幸啊……” 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门外的江玉窈却僵成了一块石头。 何同春成亲了? 不仅娶了妻,还有了女儿? 不不不! 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何公子不会骗自己的。 就在江颂宜的脑子乱得像锅煮糊了的粥时,何家院子的门开了,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走出来,右手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儿。 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身材瘦弱,脸色蜡黄,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手粗糙干瘦得宛如鸡爪。 她身边的女孩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过于消瘦,小小的身子衬得她脑袋格外大,一头长发稀疏发黄,身上的薄衫打满了补丁,这会儿低声抽抽噎噎,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 年轻女人像是担心女儿的哭声会惹婆母不耐,带着孩子出门后还将院门关上,这才矮下身体替女儿擦去眼泪,低声安抚她别哭。 看见女孩那一刻,江玉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原因无他,那孩子肖父,一张瘦巴巴的小脸几乎是跟何同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事实摆在眼前,何同春确实欺骗了江玉窈,对她隐瞒已经娶妻一事。 江颂宜拉了拉江玉窈的袖子,示意她离开。 江玉窈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脸色难看得要命,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做出了一个让江颂宜意外的举动——她伸手拿走江颂宜肩上挎着的药箱,然后朝那对母女走去。 江颂宜担心她冲动之下会做出不妥的举动,连忙跟上去。 到了那对母女跟前,江玉窈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嫂子,向您打听一下,这儿是陈家吗?” 年轻女子摇头:“不是,我家男人姓何。” “看来我们走错了。”江玉窈说着,转头对江颂宜道,“二妹妹,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我看咱们也别找什么陈家了,把义诊名额给别人吧。 给谁看病不是看,我看这位嫂子面色不太好,可以给她看看。” 江颂宜知道江玉窈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起了要打听的心思,于是顺着她的话道:“也罢。” 她看向年轻女人:“嫂子,我们是回春堂的学徒,奉师父的命令来给城中居民义诊。 有位姓陈的婶子预约了义诊,但我们找不到人,这天快黑了,不如将这个义诊名额给你,我们帮你把把脉,写在病案上也好回去交差。” 女人犹豫道:“这义诊不收钱的吧?” “不收,还免费送您一些滋补的药。” 女人脸上露出喜色,连忙将女儿推到江颂宜跟前:“那劳你帮我女儿诊诊脉,她夜里总是哭,三岁了要如厕也不会说,还经常尿裤子。” 江颂宜跟江玉窈交换了一个眼神,打开药箱拿出脉枕,让小姑娘将手放在脉枕上。 这一把脉,江颂宜忍不住皱眉。 贫血,重度营养不良,寄生虫…… 江颂宜问:“孩子夜里是不是经常啼哭不止?像被魇着一样。” 女人点头:“对。” 江颂宜不动声色地打听:“家里其他人对此是何反应?” 女人一愣,不明白这种事跟孩子的病有什么联系。 江颂宜见她犹豫,解释道:“从脉象上来看,孩子善惊,可能是经常被大人厉声呵斥责骂吓着了,这也是她到了三岁要如厕还不会说的原因。” 女人听了这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圈一红,她连忙别过头,抬手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拭眼角。 待调整好情绪,女人看了一眼院子门口,确定没人出来,这才低声道:“孩子夜里啼哭,我丈夫和婆母很是不耐,会打骂她,嫌她吵闹……大夫,这可有什么法子能治?” 江颂宜蹙眉道:“三岁幼儿尿床很正常,长期呵斥打骂,她会觉得小解是件很羞耻的事,想如厕了更加不敢说。 若是能劝,就多劝劝你丈夫和婆母,对孩子包容一些。” 第51章 倒插门 “那、那要是劝不了呢?”女人眼中满是无措,“丈夫和婆母嫌我生的是个女儿,本来就不待见她,才会对孩子动辄打骂,要是能治好我女儿尿床这个毛病,他们是不是就……” 江颂宜抬头看了江玉窈一眼。 她眼中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的何公子,骗了她不说,在家竟是个重男轻女,连三岁女儿尿床都无法容忍的男人。 江玉窈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恨的,脸色愈发难看,忍不住对女人道:“孩子尿床不是病,不能容忍三岁孩子尿床,打骂她的人才有病。” 女人闻言眼圈又红了。 她似是对此无计可施:“不能治就算了……” 江颂宜道:“尿床是你女儿最小的问题,她小小年纪便气血两亏,腹中还生了虫,你平日里给她吃的是什么?” “清粥和野菜,还有、还有粗糠馍馍。” “只吃这些?” 何同春每日束发,穿长衫,打扮得斯文儒雅风度翩翩到冰粉摊子上吃喝,在家中的妻女居然只吃这些用来喂牲畜的东西? “婆母说孩子是女娃,长大了要嫁人,给她吃太好是浪费,不能替别人家养婆娘……” 江颂宜:“……” 江玉窈:“……” 亲眼所见女人和孩子的惨状,江玉窈这会儿除了被欺骗的愤怒,还因为何同春如此对待妻女而生出几分不平。 她问女人:“丈夫婆母如此苛待你,你娘家父母兄弟就不管吗?” 说到这个,女人忍不住垂泪:“我没有兄弟,父母本来在城中开了一家打铁铺子,因为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便招了孩子爹入赘为婿,还将住在何家村的婆母接过来一道照顾。 二老在世时,孩子爹对我还算不错,后来二老相继过世,我没了依仗,偏偏肚子还不争气,生了个女儿,孩子爹和婆母对我便愈发不耐……” 她话还没说完,江玉窈打断她,震惊道:“何同春是个入赘的倒插门?” 女人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男人叫何同春?” 江玉窈怔了怔,眼底泻出几分心虚。 江颂宜适时开口替她解围:“嫂子,你忘了?方才是你说的呀,孩子爹叫何同春。” 女人茫然道:“我说了吗?” “你说了。”江颂宜肯定道。 女人这才打消了疑虑:“对,孩子爹是入赘的。” “这房子是你家的?” “是。” 江玉窈几乎气笑了:“如此说来,何同春和他娘住着你的房子,还苛待你和你女儿,连口饱饭都不给你女儿吃?” 女人对她的愤怒感到不解:“姑娘,你为何如此生气?” “我……” 江玉窈话还没说出口,江颂宜担心她怒火攻心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出麻烦,连忙拉住她:“大姐姐!慎言!” 江玉窈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只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江颂宜对女人道:“嫂子,你女儿的病症我诊出来了。” 她从药箱里拿出三颗杀虫药:“她腹中生了虫,这是打虫药,每日一颗温水送服即可。 至于气血不足和善惊,若是不能从家人对她的态度和吃食上加以改善,无法用药治疗。” 女人接过药,对江颂宜感激涕零:“多谢姑娘,你们真是好人。” 江颂宜笑了笑,收起药箱,拉着江玉窈便要走。 这时院子门开了,一个眉梢高吊,三角眼,法令纹深刻,一脸刻薄相的中年妇人走出来。 见年轻女人带着孩子站在门外跟人闲聊,她顿时横眉冷竖,厉声道:“不是让你去挑水吗?水缸都见底了你还不动!难道等着同春回来干这些粗活?” 女人被她吼得浑身一抖,三岁的小姑娘更是吓得直接缩到了母亲身后。 “娘,我马上去挑水。”女人带着孩子,绕过妇人匆匆进了院子。 妇人这才注意到江颂宜姐妹,眉毛一拧:“你们是谁?” 江玉窈神色冷淡:“药堂的女大夫,来给你孙女义诊的。” 妇人一听是来义诊的女大夫,表情立刻变得谄媚,捋起袖子上前道:“哎哟,那你们来得可真巧,我这几日腰背酸痛,替我也诊诊脉吧,省得我还要去药堂跑一趟。” 江玉窈拒绝道:“不行。” “为何?” 江玉窈冷笑:“年过半百的老妪不在我们义诊范围内,都半截脖子入黄土的人了,迟早要死,给你们这种人看病是浪费!” 江玉窈说完,拉着江颂宜转身就走。 “哎你……”妇人气得双手叉腰,“你怎么说话呢!还有,老娘今年四十一,怎么就年过半百,还半截脖子入黄土了!!!” 江玉窈没理会她。 姐妹俩走出绿石巷,身后还能听到妇人破口大骂的动静。 回江家的路上,江玉窈赌气一般走得很快。 江颂宜挎着药箱追了半路,直到跑不动了才出声喊她:“大姐姐,你等等我!” 江玉窈脚步一顿。 待江颂宜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憋了半路的她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声。 江颂宜:“……” “他怎么能骗我!他怎么能骗我!”江玉窈先是泣不成声,随即嚎啕大哭。 “也怪我蠢笨,居然信了他的鬼话,明明、明明你们一再提点我说他不可信,我还鬼迷心窍……我怎么会如此愚笨!” 看着放声大哭的江玉窈,江颂宜叹了口气,放下药箱,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她。 江玉窈接过,把脸捂进帕子里,伤心欲绝道:“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江颂宜安慰道:“现在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也不晚,以后不跟他来往便是了,及时止损,咱们亏的也就是几碗冰粉。” “可是……”江玉窈从帕子里抬起头,眼底满是心虚,“他借了我的钱。” 江颂宜一顿:“借了多少?” “二、二十七两。” 江颂宜:“……” 二十七两银子,够庭州普通百姓两年的花销了。 江颂宜问:“你哪来这么多钱借给他?” 江玉窈经营冰粉摊子虽然有分红,但二房的银钱是由许卿如保管,她每月的零花钱并不多。 “我向玉桢玉嫣借了钱,还……”江玉窈简直无地自容,“还偷偷拿了我娘藏在房中的存银。” 第52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江颂宜:“……除了借钱,他没对你做其他什么吧?” 江玉窈连忙摇头:“没有,他倒是说过想跟我……我没答应。” 江颂宜松了口气。 没失身给那个混账东西就好。 江颂宜思忖半晌,道:“眼下你已经知道何同春是个骗子,万不可再听信他的花言巧语。” 江玉窈哪还敢动这样的心思,立刻表态:“我知道错了,不会再对他心存侥幸。” 江颂宜道:“这二十七两银子,我会从公中支出给你填账,但此事你要对二叔和二叔母坦白。” 江玉窈一惊:“啊?” 那不是要她在全家人面前丢脸吗? “可以不告诉其他人,但必须告诉二叔和二叔母,他们是你爹娘,就算再生气,还能将你赶出去不成?” 江颂宜道,“此事可大可小,不能瞒着他们,你也得长个教训,这种错误以后绝不可再犯。” 江玉窈自知理亏,讷讷应了:“好、好吧。” 说完她又道:“何同春那边……” 江颂宜道:“你跟他断了来往便是。” 何同春是良籍,若是跟他撕破脸皮,江家人有理也变无理。 这厮既贪婪又无耻,谁也不知道跟他闹翻了,他会用什么下作手段来报复江玉窈。 为了稳妥起见,只能先冷处理这段关系。 江玉窈咬牙:“二十七两银子,就这么便宜了他?” 江颂宜反问:“难不成你有别的办法追讨回来?” 何同春一开始打的就是骗钱骗吃的主意,这笔钱“借”出去,跟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没什么区别。 江玉窈:“……” 她脸上满是不甘。 江颂宜担心她这个暴脾气会坏事,踟蹰了一下,还是跟她交底:“我在城外种的作物是盛公子给的高产粮种,若是能种出来,产量是大晟作物的四五倍。 到时上报朝廷便是大功一件,我有把握能凭这件功劳让咱们全家都脱奴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咱们成了良籍找何同春算账也不迟,我定会将这笔银子连本带利追回来。” 江玉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好。” 当晚,用过晚食,江玉窈带着江颂宜给的二十七两银子回房跟江元盛和许卿如坦白。 许卿如听完后勃然大怒,骂声和江玉窈的哭声大到整个家都能听见。 不多时,许卿如来敲江颂宜的房门。 “颂宜,玉窈那个不争气的已经把事情都跟我说了。” 许卿如脸色铁青,她将二十七两银子往桌上一放,“这钱你收起来,玉窈犯的错,没道理从公中出钱,让全家为她填账。” 江颂宜劝道:“二叔母,大姐姐涉世未深,加之何同春奸猾狡诈,利用大姐姐被二叔入狱一事吓着,想为全家脱奴籍的心理才骗她上当,此事不能全怪大姐姐,您别过分苛责她。” 许卿如一愣,脸上的怒色迅速敛了几分。 她倒是不知道江玉窈被骗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您和大姐姐是一家人,我们也是。”江颂宜从二十七两银子中拿回一半,“这样吧,这钱二房出一半,另一半从公中出,此事便算翻篇了,如何?” 一番话说得许卿如剩下的几分怒火也消了:“那叔母代二房多谢你了。” 许卿如走后,江颂宜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 想起白日劝江玉窈暂时息事宁人时她满脸的不甘心,江颂宜暗忖,明日不去地里了,待何同春再来摊子上,她要看好江玉窈,免得她冲动之下跟何同春吵起来。 另一边,二房。 江玉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睡不着。 越想她越难受。 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本以为对方会是自己的终身所托,没成想何同春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她的感情就算了,还骗了她二十七两银子! 现在细细回想,何同春一开始就是看冰粉摊子生意好,料定江家有存银,随后又拿捏了自己想要脱奴籍的心理,一步步加以诱骗。 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账! 想起今晚爹失望的眼神,娘的怒骂,还有打了水漂的银钱,江玉窈又羞又恼,心中哽着一口浊气。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把那二十七两银子拿回来,这件事就会是她一生的耻辱,以后死了都不能瞑目! 一整夜没睡意,天蒙蒙亮,江玉窈趁着家人不注意悄悄溜出门,径直去了城南绿石巷。 清早,江颂宜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和众人一起做早食和准备出摊用的冰粉材料。 忙碌中,江玉嫣左右张望:“大姐姐呢?怎么不见她人?” 和江玉窈同住的江玉桢道:“她还没起来呢,昨晚半宿没睡,四更天了还听见她叹气。” 众人了然,知道她还在为被骗的事难受。 花想容道:“那让她多睡会儿,晚些再叫她。” 然而到了吃早食的时间,江玉窈还是没见人影。 江玉桢回房叫她,掀开鼓鼓囊囊的被子一看,被子下压根不是江玉窈,而是几个包袱。 她顿觉不妙,立刻奔出房:“爹!娘,祖母!二姐姐!不好了,大姐姐不见了!” 正在盛粥的江颂宜心头“咯噔”一下。 许卿如脸色骤变,连忙拉住江玉桢问:“怎么会不见了?她不是在房中睡觉吗?” “没有,她在被子底下塞了包袱,我以为她还没起床……” 她这么一说,江元盛道:“难怪今早起来院门没闩,我还以为是昨晚我忘了,想来是玉窈一早就出去了。” “她去哪儿了呀!”许卿如眼睛一红,心中又担忧又害怕,“是不是、是不是我昨晚骂她骂太难听,她一时想不开……” “二叔母!”江颂宜看了一眼面露担忧的祖母,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不要胡思乱想,大姐姐不是会为了这点事寻短见的人。” 江元柏也连声安慰道:“对,玉窈性子要强,她不会这么脆弱。” “那这大清早的,她能去哪儿?”许卿如抹着眼泪说,“只要她能平安回来,我再也不骂她了。” 江颂宜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当机立断道:“应该是去何家了——二叔二叔母,三叔二哥,你们随我一道去何家,把大姐姐找回来!” 第53章 贱如牲畜的罪奴 江颂宜带着家人匆匆赶到绿石巷,一进巷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尖锐的骂声。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蹄子勾引我家同春,现在还敢上门闹事!” 何母的大嗓门引得街坊四邻纷纷出来看热闹,大清早巷子里就挤满了人。 江颂宜拨开人群,只见江玉窈鬓发散乱,灰头土脸地摔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何母站在她跟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何同春则和妻女立在一旁,脸上满是无辜。 面对好奇的邻居询问,何同春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是城门口摆冰粉摊子的罪奴,我不过是多光顾了摊子几次,她得知我是读书人,便巴巴央着要嫁我做妾。 盼着我将来考了功名替她脱奴籍……我百般推辞,没成想她今日居然找上门,还诬赖我骗了她的银子,非要我给她一个说法。” 邻居闻言先入为主,看向江玉窈的眼神顿时变得鄙夷:“原来是罪奴啊,难怪会干出这等恬不知耻的事,为了脱奴籍,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要了,真是……啧啧。” 江颂宜和许卿如连忙跑过去,一左一右将江玉窈扶起来。 “大姐姐,你没事吧?” “玉窈,你可有伤着?” “娘,二妹妹,我没事。”江玉窈踉跄着起身,她顾不上跟江颂宜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何家,听了围观的街坊这话,她愈发愤怒。 指着何同春道:“何同春,你少血口喷人!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没骗我二十七两银子?” 何同春毫不犹豫举手发誓:“我何同春对天发誓,若是骗了你的银子,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见何同春发誓发得毫不犹豫,愈发认定是这个罪奴嫁他不成,便胡搅蛮缠,栽赃嫁祸。 有人提议:“送她去见官吧,不能让这罪奴凭白污了你的名声。” 何同春却摇头:“我一个大男人,岂能跟一个女子计较? 再说了,罪奴在庭州生存不易,这位姑娘才会一时鬼迷心窍,若是真送她去见官,无异于将她逼上绝路。” “还是你心眼儿好,她都这般诬赖你了,你还为她着想。” “读书人就是心地善良,换了我,早将这不知廉耻的罪奴打死了事。” 江玉窈又急又怒,气得浑身发抖,她声嘶力竭道:“我没有!他真的骗了我的银子!他还骗我说他尚未娶妻!不然我也不会信他,还借银子给他娘看病!” “你个小贱人,还诅咒我得病?”何母听了这话,气得破口大骂。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江玉窈和江颂宜道,“我想起来了,你们俩昨日装成上门义诊的女大夫,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待了半天,敢情是上我家打听消息来了!” 江颂宜本想将江玉窈先带走,免得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但何母一口一个“小贱人”“贱蹄子”,她忍无可忍道:“不是上门打听消息,是我姐姐听何同春说你病了,央我上门为你看病。 到了何家才知道你没病,知道何同春有妻有女,更发现何同春原来是个住着老丈人的房子,花着老丈人留下的银钱,在老丈人过世后将妻子当奴仆使唤,连三岁女儿尿床都要打骂的赘婿!” 这话一出口,巷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何同春原本住在乡下,因为入赘杨家,才跟何母搬进庭州城,住在杨家二老留下的房子里——这事儿左邻右舍都知道。 至于何同春如何对待妻女,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何家经常传出的打骂声,骨瘦如柴的杨氏和满身补丁的女儿何小花此时就站在门口,跟身穿长衫的何同春,白白胖胖的何母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破又是一回事。 随着江颂宜这句话,围观的邻居目光纷纷落在何同春跟何母身上。 倚在何家隔壁门槛上看热闹的身穿蓝衫,头戴花布巾的妇人更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不是,昨儿半夜何家那女娃夜哭,当爹的不哄,做祖母的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还扬言说要溺死女娃,杨氏只能半夜抱着孩子躲出来哄,就怕把当爹的吵烦了再挨一顿毒打。” 何母立刻尖声反驳:“孙寡妇,你少胡说八道!” 孙寡妇嗑着瓜子,翻了个大白眼:“我胡说八道?怕我胡说八道就把你家墙筑高筑厚点,省得打孩子骂儿媳妇的声音天天往我家飘,污言秽语,吵得我耳朵生茧子。” “你……”何氏气结。 何同春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何家贫困,入赘本就是迫不得已,他将此事视为耻辱。 老丈人过世后才会百般轻视妻子,把她当下人使唤,从中寻求心理平衡, 此时被江颂宜当着众人的面提起他是个“赘婿”,等同在踩他的痛脚。 他沉下脸道:“江姑娘,我看你们姐妹二人是女子,才不与你计较,可是你们不知好歹,把我的忍让当懦弱!既然如此,咱们公堂上见!” 他说着便要去报官。 江玉窈神色一变,立刻上前拦住何同春:“不能报官!” 良民和罪奴起了冲突,闹到公堂上,不管谁对谁错,罪责都只能是罪奴承担。 何同春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何同春打定主意要让侮辱他的江家人付出代价,眼看江玉窈伸手挡在跟前,他冷冷一笑。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想把银子要回去?做梦!你们这群贱如牲畜的罪奴,今天不把你们送进监牢,我不姓何!” 江玉窈被他这一激,怒火攻心,反手重重抽了他一耳光。 何同春一愣。 何母见儿子挨打,尖叫了一声,冲上来厮打江玉窈。 许卿如哪里会让女儿吃亏,扯着何母的头发往后拽。 何母惨叫连连,何同春立刻上前帮忙:“放开我娘!” 他一动手,江元盛江元柏和江怀川也纷纷加入战局,一时间何家门口乱成一片。 江颂宜看着这一幕,头大如斗。 她脑子转得飞快,心中很快有了对策。 趁着何同春被江元盛一脚踹出战局,她紧走几步到他跟前,低声说:“何同春,还记得你送给玉窈那封信吗?” 第54章 另作打算 何同春蹙眉:“什么信?” “装在送她的荷包里那封信。”江颂宜语速极快道,“据我所知,大晟有律,凡参加科考者,本人或其祖上三代不能有僧人、道士、犯讳者、丁忧者,冷籍、亏户、娼妓、唱戏、卖艺、杂役,品行不端以及犯罪者! 你若是执意闹上公堂,我便将这封信作为证据呈上官府,告你骗奸之罪! 就算因为我们是罪奴,官府不予受理,但只要事情闹开,日后待你参加院试,学政派人审查你祖上三代身家背景,你大小要担个品行不端之名! 既然你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那我们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一番话说得何同春脸色骤变。 他确实给江玉窈送过一个荷包,那是杨氏给他缝制的,但他嫌荷包太粗糙,配不上自己,随手当成礼物转赠给江玉窈,还谎称是他娘缝制的。 只是他何时往里面塞过信? “你少诈我!”何同春故作镇定道,“我从未给江玉窈送过什么信!” “不承认?”江颂宜冷笑,“里面放了一页纸的策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给玉窈送这种东西,但荷包是你的,你又识字,这总不会错吧?” 何同春:“……”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那页纸该不会是杨氏这个蠢货放进去,而他没有发觉吧? 若真是这样就糟了。 江颂宜观察着何同春的反应,知道他此刻心中惊疑不定。 她没有给他细细思考的机会,步步紧逼道:“玉窈被你骗了二十七两银子,这钱要不回来,我们自认倒霉,我现在将她带回去,以后你我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若你占了便宜还得寸进尺,非要闹上公堂,那我只能拿出那张策论请人验对字迹,断了你的青云路!到了那时,你就只能做个平民百姓,在庭州这种苦寒之地过一辈子了。” 何同春:“……” 他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江颂宜这番话确实震慑住了他。 他不能为了对付这几个低贱的罪奴,葬送自己的前程。 也罢,先暂时放过他们。 待自己考上功名,成了秀才,再弄死他们也不迟。 想到这里,何同春缓和了神色,上前拉住还在跟江家人撕扯的何母:“娘,罢了罢了!” 随着他开口,看热闹的街坊纷纷朝他望来。 何同春清了清嗓子,摆出宽宏大量的架势道:“方才江二姑娘跟我解释清楚了,江大姑娘患有失心疯才会胡言乱语。 既是脑子不清醒才做出逼嫁不成,反过来栽赃嫁祸的荒唐之举,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你们走吧,以后别来了。” 江玉窈听了这话,几乎快气疯了:“你才……” “大姐姐!!!”江颂宜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江玉窈的怒火硬生生噎在嗓子里。 “原来是个疯婆子!”何母看出自家儿子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连忙趁着这个机会踩了江玉窈几句。 “我说呢,好人家的姑娘哪会像你这么不知廉耻,想男人想疯了吧,缠着我儿子这个已经娶妻的人不放!” 许卿如和江元盛听着这番凌辱女儿的话,心里怄得几欲吐血。 可两人知道纠缠下去会害了全家,他们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我们走!”江元盛和许卿如拉着江玉窈,转身欲走。 这时江颂宜却出声了:“等等。” 她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牵着何小花的杨氏面前。 杨氏脸色苍白,面对她突然走近这个举动,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何同春也面露戒备:“江二姑娘,你还想干什么?” 江颂宜没有理会何同春,而是对杨氏说:“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但孩子的病是真的,药也是真的,我是大夫,不会拿病人的身体置气,要不要继续给孩子用药,你看着办。” 说完,她转身带着江家人离开。 杨氏看着她的背影,神思恍惚了一瞬。 巷子里的街坊见江家人一走,没热闹可看了,也纷纷散去。 何同春一看人都走了,回头一巴掌扇在杨氏脸上。 杨氏毫无防备,被扇得跌倒在地,捂着脸瑟瑟发抖。 她身旁的何小花受惊,放声大哭起来。 “你这个扫把星!自打娶了你,我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何同春指着杨氏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往荷包里乱塞东西,我今日定能将凌辱我的江家人送进监牢!” 他骂完,不耐烦地踢了大哭不止的何小花一脚:“闭嘴!再哭就把你扔茅房里淹死!” 何小花吓得一口气喘岔了,咳得撕心裂肺。 杨氏连忙将孩子搂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慌乱地解释:“孩子他爹,我没往荷包里塞东西……” “当真?”何同春本就怀疑江颂宜是在诈他,闻言厉声问杨氏,“你想清楚,到底有没有往那个破烂荷包里塞东西!” “没有!真的没有!”杨氏吓得涕泪连连,“我什么都没往里面放!” 何同春这下基本肯定自己是被江颂宜骗了,顿时大怒。 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怒火迅速平息下来。 既然没有那张能验字迹的纸,江颂宜状告他“骗奸”一事便不成立。 但江玉窈今日上门闹事,还打了他一巴掌却是实打实存在的,有这么多街坊邻居作证呢。 他若是以告到官府做要挟,向江家要一笔银钱…… 为了保住江玉窈,还怕他们不给吗? 想到这里,何同春眼中浮起一丝精光。 另一边,一行人回到江家,刚进门,许卿如就打了江玉窈一个耳光。 “蠢货!你是不是要气死我!!!”许卿如气得心口疼。 “明知道何同春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以咱们家罪奴的身份动不了他,你还上赶着招惹他,你是不是要把全家都害死才甘心!” 江玉窈又悔又后怕,流着泪解释道:“我没想跟他闹成这样,我只是想把被骗的钱要回来……” “这笔钱要是拿得回来,那还叫骗吗?”许卿如恨铁不成钢道,“昨天夜里就告诫过你,这个闷亏吃过就算了,当长记性,可你呢?你看看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差点把全家都搭进去!” 许卿如越说越生气,抬手作势还要再打江玉窈。 “好了,二叔母。”江颂宜的声音传来,“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何同春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要另作打算。” 第55章 先下手为强 许卿如闻言一愣:“何同春不会善罢甘休?他骗了咱们家二十七两银子,我们也息事宁人,不跟他讨要了,他还想怎么样?” “此人鲜廉寡耻,恶毒下作,如今还记恨上我们,只要让他抓住机会,定会得寸进尺,威胁我们。” 江颂宜将自己捏造了一张不存在的策论诈何同春,他才松口不报官一事详细道来。 “当时我没给他思考的时间,逼着他做决定,他心中有所顾忌才会上当,可这种谎话只要回去问一问做荷包的人就能拆穿。” 江颂宜道,“以何同春的贪婪,他可能会拿此事大做文章,玉窈当着街坊的面打了他一耳光,他若是以受伤为由告到官府,玉窈是要坐牢的。” 江玉窈神色一变,顿时不敢哭了:“那、那怎么办啊?” 她不想坐牢,爹爹一个大男人在监牢里待了个把月,都被折磨成那样。 自己一个女子入狱,只有死路一条。 “颂宜,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江玉窈又慌又怕,拉住江颂宜的胳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冲动不犯蠢了!” 许卿如何江元盛也面露惧色:“颂宜,这可怎么办啊?” 江颂宜看着一家子惶惶不安的神色,深呼吸一口气,道:“何同春要拿此事做文章,无非两个目的,其一是想看咱们家跪地求饶,他好出一口恶气,其二是求财,我要是没猜错,他应该会向我们索要‘封口费’。” 二房面面相觑:“这……我们给吗?” 二房攒的那点银钱被江玉窈偷偷拿走给了何同春,虽然事发后江颂宜做主,公中承担了一半的钱,但如今二房只剩下不到五两银子。 许卿如就算不了解何同春的为人,也知道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封口费”定然不止五两。 “不给。”江颂宜态度坚决,“一文钱都不给!不是给不起,而是不能开这个口子,何同春贪婪无度,让他尝过一次甜头,以后再以此要挟,那将是个无底洞。” 江元盛忧心忡忡道:“可是不给,他将玉窈告到官府该怎么办?” “别急,我再想想。”江颂宜道,“既然不想给这笔钱,那就得一次除掉这个后患,让他再也无法胁迫我们。” 出了这样的事,江家人也没心思出摊了,一个个愁眉苦脸地聚在一起想办法。 江颂宜思忖良久,招手叫来江玉桢。 “玉桢,绿石巷外那条道上有摊贩在摆摊,你性子机灵,带上玉嫣装成路人去打听一番。 今日绿石巷内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只要把话头往何同春身上引,多少能打探到一些关于何家的消息。” 江颂宜道,“着重打探一下何家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可跟谁结过仇。” 江玉桢点头:“好。” 姐妹俩换了身干净衣裳,一道出门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江玉桢和江玉嫣回来了。 江玉桢一进门就道:“二姐姐,我打听到了。” 全家人立刻聚了过来。 江玉桢道:“我和玉嫣装成食客去绿石巷外的馄饨摊子,刚坐下就听到隔壁桌在谈论何家的事。 我问了一嘴何家母子平日里为人如何,摆摊的大娘连馄饨都不包了,坐下来跟我们说何家母子平日里是怎么虐打儿媳,跟街坊四邻都有龃龉。 大娘是个寡妇,还被何同春的娘诬陷不甘寂寞,勾搭野男人……” “咳咳咳!”许卿如咳嗽了两声,“玉桢,不用说这么详细。” 江玉桢歪了歪脑袋:“为何?” 许卿如:“……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种话也不知羞!” “可那位大娘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呀。” 许卿如:“……” 江颂宜蹙眉,思索半晌,她问江玉桢:“你说的那个大娘,是不是一个着蓝衫,头戴花布巾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 “对对对!”江玉桢问,“二姐姐,你认识她?” 江颂宜摇头,她不认识。 但上午在绿石巷,她一语点出何同春是个赘婿,这个住在何家隔壁的妇人是唯一一个开口讽刺何家母子,还为杨氏和何小花鸣不平的。 以何母泼辣还不容人的性子,想来这位大娘平日里没少跟何家吵架。 既然知道何家有结仇的对象,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到了傍晚,趁着乌金西沉,江颂宜叫上江元盛,叔侄俩经过简单的伪装,一道去了绿石巷外摆摊的那条街上。 “大娘,要两碗馄饨。”江颂宜道。 在摊子后忙碌的妇人应了一声,不多时便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二位慢用。” 在妇人转身离开那一刻,江颂宜叫住她:“孙大娘。” 妇人一愣,回过头诧异地打量江颂宜,很快认出她是早上在何家门口闹事的江家人。 她面露讶色:“是你啊,你来……” 江颂宜悄悄往她手心塞了一锭银子:“大娘,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不是吃馄饨,是有一事想请您帮忙,若是办成,我有重谢。” 孙大娘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眼中闪过一丝心动。 她隐约能猜到眼前这位姑娘所说的事跟何家有关。 对她来说,何家就是个粪坑,沾上了就得惹一身臭味。 “什么事?你说说看。”孙大娘没有贸然答应下来。 江颂宜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换个人少的地方详谈?” 孙大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去那边吧,那边有条巷子,这个时间没人会进去。” 江颂宜让江元盛原地等待,她则起身跟着孙大娘进了那条巷子。 巷子里确实没人,江颂宜这才道明来意:“早上发生的事您也看见了,何同春欺骗我大姐姐在前,栽赃诬陷在后,还想报官,利用我们是罪奴的身份,送我大姐姐入狱。” 孙大娘点头,面露鄙夷:“这确实是何家人能干出来的事,那何同春平日里打他媳妇下手多重啊,跟恨不得要杀了她一样,还有那何老婆子,连顿饱饭都不让孙女吃,这娘俩坏一块去了。” 第56章 自食恶果 江颂宜叹了口气:“我大姐姐识人不清是她不对,可我们没想到何同春竟这般无耻,上午当着街坊四邻的面假惺惺说不与我大姐姐计较。 下午他找到我家,说若是想将此事翻篇,就要赔他五百两银子! 否则他一纸诉状,我大姐姐就得在监牢中受尽凌辱,死不瞑目!” 孙大娘惊呆了:“这何同春简直……简直丧尽天良!” “我家是从京城流放来庭州的罪奴,在城门口做点小生意,每日的营收勉强够一家十几口人果腹,您说我上哪儿去找五百两给他啊。” 江颂宜说着,红了眼眶,“孙大娘,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冒昧找上您,您能帮帮我吗?待事成,我给您十两银子。” “十两!”孙大娘眼睛都亮了。 十两银子,够她全家一年的花销了。 她搓了搓手:“我要怎么帮你?” 江颂宜把自己的计划跟她说了一遍。 孙大娘听完后,面露难色:“你要我去劝杨氏跟何同春和离?” “对。”江颂宜道,“何同春能在庭州城内站稳脚跟,靠的是入赘到杨家为婿,只要杨氏提出和离,何同春母子届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自然就没心思对付我们了。” “不不不!”孙大娘摇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我哪能干这种缺德事。” “这不是缺德事,是在帮我和杨氏。”江颂宜道,“您住在何家隔壁,何同春母子平日里是如何打骂杨氏和孩子的,除了杨氏,没人比您更清楚。 我昨日跟大姐姐去过何家,给杨氏的女儿诊脉,长期缺衣少食,三岁的小姑娘体质还不如一岁半的幼儿,长此以往,何小花能不能活到及笄都未可知。” 孙大娘吓了一跳:“这……当真?” 江颂宜点头:“不敢欺瞒您,您若是肯帮忙,那是在帮我们全家和杨氏母女脱离苦海,我们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菩萨也会记得您的功德。” 孙大娘心中一动,随即又道:“可就算我愿意帮忙,杨氏不一定愿意和离啊…… 我也是家中没有男人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同春那个老娘三天两头诬陷我往家里带野男人,我是有苦都没地儿说……” “那您更得帮我了,把何同春母子赶走,您以后不就耳根清净了!”江颂宜道,“事情办成了,您也是受益者呀。” 孙大娘:“……” “至于杨氏,我有个办法能让她同意和离。”江颂宜道,“您寻个机会悄悄告诉她,她去世的双亲给您托梦,让您捎话,劝她和离。” 孙大娘眼睛顿时瞪圆了。 “我听人说,何同春母子搬进杨家之后,不做活不挣钱,成日里使唤杨氏。 杨氏不仅要做家里的杂事,还要照顾地里的庄稼,家中开支全靠杨氏父母留下的铺租维持。” 江颂宜继续道,“您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若是您的女儿嫁了这么一个吃绝户的混账,您看着不心疼吗? 您信我,要是能劝杨氏和离,脱离何同春这个火坑,杨家二老在天上会感恩您,保佑您的。” 说着,江颂宜往孙大娘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这是五两,事成之后,我再奉上五两。” 这一番站在道德高地的好听话说下来,孙大娘本就意动不已。 此时再看一眼手中白花花的银锭子,她咬咬牙:“杨玉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当是看在跟杨家这么多年邻里的情分上,这个忙,我帮!” 不多时,江颂宜从巷子里出来,叫上江元盛一道离开。 此时天色已晚,叔侄俩脚步匆匆往家赶。 江元盛想起孙大娘从巷子里出来后就一脸雄赳赳气昂昂,气势高涨得像是要打仗,心下好奇江颂宜跟她说了什么,便问了一嘴。 江颂宜没隐瞒,将自己对孙大娘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江元盛听完,不解道:“和离是大事,何同春要是不同意,杨氏就算有心和离也束手无策。 退一步说,杨氏跟他和离了,何同春母子没处去,狗急跳墙,不是更急着攀咬咱们,索要钱财?” 面对江元盛的疑问,江颂宜只是笑了笑。 “不要小看一个女人护犊子的决心,杨氏并非蠢笨之人,杨家是她的地盘,只要她动了和离的心思,何同春不愿和离,那就等着自食恶果吧。” 另一边,孙大娘收了馄饨摊子回家。 刚搬着东西进门,就听到隔壁何家传来何小花的哭声。 然后是何同春不耐烦的呵斥,以及何母厉声赶杨玉母女出去的动静。 这种事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一回,邻里见怪不怪。 往日孙大娘也只是在心里可怜杨玉遇人不淑,不敢多管闲事。 今日收了江颂宜五两银子,听着隔壁的哭声,她心思活络开了。 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待何家的骂声止了,孙大娘打开门,悄悄对蹲在何家门口的杨玉母女招手。 杨玉牵着满脸泪痕的何小花走到孙家门前:“大娘……” “进来说话。” 孙大娘招呼母女俩进门,给她们倒了一杯水,又拿出白日蒸的粗面馒头给她们吃。 杨玉哪好意思吃她的东西,连忙摆摆手:“不,大娘,我们不能要……” “跟我客气什么。”孙大娘直接将馒头塞到何小花手中。 饿极了的何小花接过就往嘴里塞。 “看,小花都饿成啥样了……慢慢吃,吃完这里还有。” 杨玉被何同春一脚踹在肚子上没哭,被何母推搡出门也没哭,此时面对邻居的关心,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儿,她眼泪瞬间浮上眼眶。 “大娘……谢谢您。” 孙大娘被她哭得心头一酸,连声道:“别哭别哭……你也吃点。” 杨玉哽咽着点点头,接过馒头咬了一口。 待母女俩都吃过馒头,孙大娘才幽幽叹了口气,半是心疼半是无奈道:“小玉啊,你这天天不是挨打就是挨骂,也不是个事儿,你有没有想过跟何同春……和离?” 杨玉一愣,抬头茫然地看着她:“和离?” 孙大娘担心她看出端倪,连忙装出纠结的样子:“这……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杨玉越发疑惑:“什么事?” “前些日子,你爹娘给我托梦了。”孙大娘硬着头皮道,“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二老都在天上看着呢。 你带着孩子,他们不好近身托梦,怕吓着孩子,只能托我转告你,何同春如此待你,不如跟他和离了吧。” 第57章 勒索 杨玉愣住了,眼泪汹涌而下:“真的吗?孙大娘,这是真的吗?” 孙大娘不敢看她的眼睛:“我骗你干啥啊,先前一直不敢跟你说,毕竟和离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可何同春跟他老娘这么待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话我帮你爹娘带到,至于要不要和离,你自己决定。” 从孙家出来,杨玉怔怔地看着紧闭的何家大门,又看看身边骨瘦如柴的女儿。 和离? 她以前从未、也不敢想过。 - 第二日,“江记石蜜冰粉”摊子照常营业。 但江玉窈被许卿如勒令在家不许出门,原因是江颂宜分析,何同春这几日可能会到摊子上跟江家“谈条件”。 为了避免江玉窈这个暴脾气看见何同春,冲动之下再把事情搞砸,全家一致决定暂时不许江玉窈出门。 江颂宜没猜错,摊子营业没多久,何同春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他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到摊子前张望了一眼,笑眯眯道:“今日玉窈姑娘怎么不在?” 江颂宜冷淡道:“你有事?” 何同春也不介意她的态度,转身往摊子前的桌椅上一坐:“掌柜的,来两碗冰粉。” 江颂宜冷嗤了一声,端出两碗冰粉放在何同春面前,当着其他客人的面高声道:“一碗四文钱,两碗共八文。” “好。”何同春拿起汤匙就要吃粉。 江颂宜把碗往旁边一挪:“一碗四文钱,两碗共八文,公子,您是付铜子,还是以物易物?” 因为江颂宜这个举动,不少吃冰粉的人往这边望过来,用“这人该不会要吃霸王餐吧?”“连八文钱都付不起?”的眼神打量着何同春。 何同春自觉被江颂宜落了面子,脸色一沉。 但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他又咽下这口气。 心里暗道,现在让你嚣张,等会儿有得你哭着求饶的时候。 他拿出八文钱放在桌上,正想讥讽江颂宜几句。 江颂宜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收起铜钱转身就回摊子后忙活去了。 何同春:“……” 吃完冰粉,何同春走到摊子前,目光在江家姐妹和花想容身上逡巡,最后落在江颂宜身上。 经过昨日一事,他隐约猜到江家的当家人不是江玉窈口中的祖母,也不是江玉窈的父母辈,而是这个比江玉窈还小一岁的江颂宜。 “江二姑娘,借一步说话。”何同春道。 江颂宜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往一旁人少的地方走去。 何同春一怔。 他本以为以江家人对他的厌恶程度,要花费一番口舌威胁,江颂宜才会同意跟他单独谈谈。 现在她如此痛快就同意了,反让他生出几分不安。 何同春定了定神,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走到江颂宜跟前,开门见山道:“昨日你说江家手上有我写的策论,是你诈我的,对不对?” “对。” 何同春又是一愣。 她怎么承认了? 按照他的预想,他说出这句话后,江颂宜定会抵死不认。 他再威逼要挟,要将江玉窈告上公堂,吓得她面色惶惶,低声下气地求饶。 待她好话说尽,自己冷嘲热讽,狠狠羞辱她一番,以报她昨日当众暗讽自己是赘婿之仇。 等她气得眼眶通红,自己再趁机提出索要赔偿,欣赏她万分屈辱,却敢怒不敢言的姿态…… 昨夜光是想到这个流程,何同春就兴奋得难以入眠。 可如今江颂宜二话不说直接承认了,他还怎么发挥? “你真把我何同春当软柿子,随意搓圆捏扁?”何同春沉下脸,“江玉窈昨日当众打我一个耳光,这事街坊四邻都能作证,你就不怕我告上公堂,让她入狱?” 说完,何同春略显期待地看着江颂宜。 怕了吧! 良籍就是高罪奴一等! 他能用这层身份将江家压得死死的。 然而江颂宜既不惊讶也不慌乱,只是冷冷一笑:“说吧,你想怎样。” 这话一出口,何同春怒了!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冷静? 她这样自己还怎么报羞辱之仇? “要是不想江玉窈坐牢,江家就得赔偿我的损失!” 何同春伸出一只手,那句“五百两”到了嘴边,他看了一眼江颂宜,被她无所谓的神色激得怒火更上一层,脱口而出,“一千两银子!” 江颂宜低低倒抽一口凉气。 昨日去找孙大娘,她随口胡诌何同春找她索赔,那句“五百两”是往高了说。 没成想自己竟是低估了何同春的脸皮,他这一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一千两! 庭州大部分普通家庭一年的开支也就十两银子。 一千两,何同春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何同春把江颂宜听到这个数字那一瞬间的厌恶和惊讶看在眼中,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不等江颂宜开口,他继续道:“别告诉我江家拿不出这笔银钱,冰粉摊子生意这么好,我算过账,一个月挣四五十两是有的。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允许你们按月给,今天我要拿到一百两,剩下的九百两,你们每月给我三十两,两年半还清,我便不追究此事,如何?” 江颂宜抿唇。 “你自己好好掂量,不答应,我今日便去衙门告状。 江玉窈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监牢那等腌臜地,能不能活着出来是一回事,狱卒肯定会……” “行。”江颂宜打断他的话,“我答应。” 正发挥到兴头上的何同春:“……” 他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江颂宜答应给钱,此行目的达到,他只能按捺下不满。 他正欲问问什么时候给那一百两,江颂宜却道:“不过今天我给不了你一百两,你给我七天,我去凑钱。” 何同春眯起眼睛:“摊子生意这么好,江家连一百两存银都没有?” 江颂宜叹了口气:“我祖母在流放路上落了病根,现在全靠药物养着,每月光吃药就要十多两银子。 家中十几张嘴要吃要喝,摊子的营收只能应付支出,我不知道玉窈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如今在城外替老农种地一事。 冰粉摊子要是真如你所说,每月营收有四五十两银子,我何必再去土里刨食?” 第58章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江颂宜在城外种地一事,江玉窈确实跟何同春说过。 他原以为冰粉摊子生意那么好,江家定然有不少存银,只是碍于罪奴的身份不好张扬,江家人才如此低调。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一帮穷鬼。 何同春脸上露出几分嫌弃。 但江颂宜既已答应要付一千两银子,这笔账他们就赖不掉。 “七日,一百两银子。”何同春重申了一遍,“七日后我过来取,届时你要是拿不出来,休怪我翻脸。” “知道了。”江颂宜应了一声,没再理会何同春,转身回冰粉摊子忙活去了。 何同春办成了这件事,心情格外好,回家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但他的好心情在家门口听到何小花的哭声时戛然而止。 进了门,何小花的哭声变得越发尖锐刺耳。 何同春脸色沉得厉害,踏进屋中,抬手就给了坐在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何小花一个耳光:“再哭,我抽烂你的嘴!” 何小花吓得哭声噎在嗓子眼里。 身后,杨玉端着一碗热粥匆匆走进来,她搂住何小花,慌乱地对何同春解释:“小花不是闹脾气,她从昨夜就开始发高热,不舒服才哭……” 何同春闻言,不仅没有心疼女儿,反而越发恼火:“滚出去,在家哭得我脑仁疼。” 他说完,转身欲走。 杨玉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哀求道:“孩子爹,能不能给我一些银钱,小花高热了一夜,到现在都没退,我得带她去药堂看大夫……” “我哪有银钱?”何同春不耐烦地拂开她,“去土地庙香炉抓两把土,冲水给她喝就行了。” 杨玉:“……” 看着拂袖而去的何同春,她心头一片寒凉。 好不容易安抚好何小花,杨玉端着粥碗去灶房,经过何母的屋子时,里面传来何同春和何母说话的声音。 杨玉脚步一顿。 “一千两?”何母惊喜道,“江家人真的答应给这么多?” “对,不给我就让江玉窈坐牢。”何同春声音里是满满的自得,“不过江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江颂宜答应先给一百两,余下九百两按月给,两年半付清。” 何母兴高采烈道:“我儿真有出息,不费吹灰之力就挣了旁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银钱…… 既然这帮罪奴这么怕你,待两年半后九百两结清,你再寻个由头生事,让他们继续给钱,如此一来,日后你考试和打点上下的银钱就有着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何同春笑道,“要不怎么说母子同心呢,娘跟儿子想一块去了。” 屋内,何同春母子俩畅想着往后江家上贡的美好生活,开怀大笑。 屋外,杨玉遍体生寒。 何同春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讹诈江家,狮子大开口索要一千两银子!! 而且,他手中明明有了一百两,面对高热不退的女儿,却一文钱都舍不得拿出来为她看病。 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杨玉心寒和愤怒的同时,不由得想起孙大娘说的话—— 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二老都在天上看着呢,他们托我转告你,不如跟何同春和离了吧。 她心头一动。 到了傍晚,何小花的高热愈发严重,陷入半昏迷状态。 杨玉心急如焚,只能再次再去求何同春和何母。 可无论她跪在地上如何哀求,何同春咬定他身上没钱,何母更是一脸嫌恶地让何小花早点死了干净,好腾出位置,让杨玉为何家生个小子。 杨玉无奈之下,只能趁着还没宵禁,抱着孩子往药堂跑去。 到了药堂,伙计一见她来就满脸不耐地挥手赶人:“你上次赊账的药钱还没给,现在还想看病?我们这里是药堂,不是慈善堂!” 杨玉被赶了出来,她抱着孩子跟无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 感受着怀中何小花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杨玉绝望中生出浓浓的怨恨。 她的小花今日若是因为何同春母子见死不救而夭折,那她定要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为她陪葬! 就在杨玉满心绝望时,收了馄饨摊子的孙大娘迎面走来。 见了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的杨玉,孙大娘吃了一惊。 得知何小花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热,却因为杨玉身上没有银钱被药堂拒诊,孙大娘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记得江二姑娘就是大夫,要不,你带小花上她那儿看看?” 杨玉一愣。 她想起江颂宜给的那三颗杀虫药,小花吃了之后,第二日果然排出很多虫。 “可我不知道她住哪儿……” 孙大娘立刻报出江家的住址,担心杨玉起疑,她又解释道:“江家在城门口摆了一个冰粉摊子,我上她那儿吃过两回,是她告诉我的。” 杨玉无暇注意这些细节,抱着何小花就往江家跑去。 何同春那么对待江家人,她不知道江二姑娘肯不肯救她的小花。 事到如今,她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杨玉来拍门时,江家刚用过晚食。 江元盛去开门,认出门外的妇人是何同春的妻子,他顿时面露戒备。 然而不待他开口询问,杨玉“噗通”一声,抱着何小花给他跪下,语无伦次道:“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江元盛一看她怀中奄奄一息的何小花,立刻明白杨玉的来意,连忙叫来江颂宜。 江颂宜出来一看,检查过何小花的症状,迅速让江元盛把何小花抱进去施救。 将何小花平放,解开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喂过退烧药,江颂宜让白令容打来温水,反复为何小花擦拭四肢。 这个过程维持了小半个时辰。 庭州五月初的天气已经十分闷热,江颂宜忙得额头渗出细汗,她却没有丝毫不耐。 原本陷入半昏迷,嘴里一直说胡话的小花在这一系列施救措施下慢慢平静下来,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好了,让她歇着。”江颂宜停下用温水为何小花擦身的动作,“待药效发作,烧就能退了。” 她说完,一旁的杨玉对着她跪下去,重重磕了个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江二姑娘,大恩大德,杨玉没齿难忘!” 第59章 和离 江颂宜俯身将她扶起来:“举手之劳。” 她说着,看了一眼外面。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始宵禁了。 何小花高热未退,现在让杨玉把人抱回去,夜里若是再反复高热,这么小的孩子,说不定会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杨玉道:“你和孩子今晚歇在这儿吧,明日退了热再走。” 杨玉点点头:“好。” 说完,她环视屋内的江家人,众人看她的眼神很是平静,并未因为她是何同春的妻子而生出敌意。 “娘,还有黍米粥吗?给杨娘子盛一碗。”江颂宜道。 杨玉闻言,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 她带着孩子上门求医已是冒昧,哪还能吃人家的东西。 “孩子夜里会反复发热,你得吃些东西,才有体力照看她。” 江颂宜此话一出,杨玉默了一默,随即道:“江姑娘,这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江颂宜却摇摇头:“先不说这些。” 白令容到厨房盛出一碗黍米粥,就着两个粗面馒头递给杨玉。 杨玉满眼感激地接过,一口一口吃完。 时间不早,江家众人各回各的房间歇息。 客厅很快只剩下杨玉母女。 白令容抱来一床打着补丁的薄褥子,递给杨玉:“夜里有什么事,到后院喊我一声即可。” 杨玉点点头:“有劳您了。” 白令容笑了笑,转身离开。 此时的江颂宜正在房间内,反锁房门,她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翘着二郎腿上网课的盛徐行见她来了,下意识端正坐姿,又看了一眼时间:“今天这么晚,有事耽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充了电的台灯递过来。 江颂宜却推拒回去:“家里有外客,今天就不用台灯了。” 盛徐行心下好奇:“外客来你家过夜?” “是何同春的娘子。” 江颂宜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他听完后气愤道:“这何同春真不是个东西!不行!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你们,咱们得想个办法整治他。” 江颂宜想到心中的计划,低声道:“盛公子,我已经想到法子了,不过有个忙需要您帮。” 盛徐行被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感染,也不由自主压低声音,凑到铜镜前:“什么忙?” 江颂宜指向他放在柜台上的手机:“这个能不能借我一用?” 后半夜,退了热的何小花果然反复发起了热。 杨玉心里着急,又不好打扰正在休息的江家人,正急得不知所措,却见江颂宜端着一盏油灯从房中出来。 “江二姑娘……” 江颂宜走到何小花身边,将油灯放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发热了。” 说完,见杨玉一脸焦急,她安抚道:“别急,这个年纪的孩子发热很常见,用药得当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将油灯递给杨玉:“去灶房打盆水过来。” 杨玉照做,很快端着一盆凉水回来。 江颂宜挽起袖子,用凉水拧湿帕子,敷在何小花额头上为她降温。 她房中有盛徐行送来的儿童退烧贴,但当着杨玉的面不方便用。 江颂宜一边为何小花物理降温,一边给杨玉解释三岁孩子发烧的原理,还教了她常见的发烧处理方式。 杨玉听得很认真。 等江颂宜解释完毕,杨玉感激得无以复加:“江姑娘,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江颂宜笑了笑,道:“去换盆水吧。” “好。”杨玉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抱着盆走出客厅,将盆里的水泼在院子里,又去了厨房。 她把油灯放在灶台上,打开水缸盖子,正要往盆里舀水,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玉儿。” 杨玉登时寒毛一竖,扭头四处张望。 江家的厨房很简陋,一眼望去,只有她一个人。 就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时,那道模糊的男声再次响起,宛如隔着一道屏障,听不真切:“玉儿,我是阿爹。” 杨玉愣住了,想起孙大娘说的话,她试探性地喊道:“爹?” 另一道沧桑的女声响起:“玉儿,是我们。” “娘?” “玉儿,跟何同春和离吧。” 杨玉心头一震,她连忙端起油灯四处寻找:“爹?娘?你们在哪儿?” 厨房除了简陋粗糙的厨具,并没有其他人。 “何同春母子如此待你,再这样下去,你跟孩子只有死路一条。” “那畜生仗着我们不在,竟敢如此欺辱你!” “跟他和离!” 杨玉奔出厨房,想看看爹娘究竟在哪儿。 但无论是外面的院子,还是和厨房一墙之隔的走道都空空如也,并没有人在装神弄鬼。 真的是爹娘来见她了! 孙大娘没有骗她! 杨玉跑回厨房,对着空荡荡的空气泪流不止:“爹,娘……女儿好想你们。” “玉儿乖,莫怕。”模糊的女声染上哭腔,“我和你爹不能在阳间停留太久,此番前来是想告诉你,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孩子,一定要跟那个畜生和离!” “不然他会害死你们娘俩的。”男声接着道,“和离了也莫怕,爹和娘会在天上保佑你和孩子的。” 杨玉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猛地点头:“好,女儿听你们的。” …… 不多时,杨玉端着水盆回到客厅。 江颂宜忽略她通红的眼睛,为何小花换了一次湿帕子:“退热了,明早再吃一次药就没事了。” 杨玉松了口气:“劳烦您了,江姑娘。” 江颂宜起身,打了个浅浅的呵欠:“我先回房,她要是再发热,你就喊我。” “好。” 江颂宜走出客厅,没回房间,而是绕到厨房,从灶膛里拿出盛徐行的手机,关掉上面下载的定时播放录音。 天亮后,杨玉抱着已经退热的何小花,千恩万谢走出江家。 回何家的路上,杨玉频频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儿,眼神坚定。 她要回去跟何同春和离。 进了何家,何同春还在睡懒觉,何母刚刚起床。 见杨玉一早抱着孩子从外边回来,何母脸色一沉,破口大骂道:“你昨晚上哪个野男人家鬼混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第60章 丧夫 何母这一吼,杨玉怀中的何小花被惊醒,条件反射般攥着杨玉的衣襟,吓得瑟瑟发抖。 杨玉蹙眉,她没理会何母,先将何小花抱进房中。 何母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顿时更恼火了,双手叉腰站在门口骂她:“早食到现在还没做,你想饿死我们同春吗?”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挑水!” “扫把星,你聋了吗?老娘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 杨玉把何小花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走出房间,顺手关上门。 她看了一眼门口的何母,眼神冷淡。 何母一愣,总觉得今日的杨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杨玉依然没理会她,径直走到何同春住的房间,推门进去。 何同春被何母的怒骂声吵醒,杨玉推门进来时他刚坐起来,眯起眼睛看向妻子:“一大早吵什么吵?” 杨玉站在床前:“何同春,我要跟你和离。” 何同春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要跟你和离。”杨玉又重复了一遍。 何同春盯着她看。 杨玉跟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何同春这才意识到杨玉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何同春问,“跟我和离,小花没了爹,杨家没了撑门庭的人,以后你就是个人人可欺的下堂妇,你确定要跟我和离?” “对。” 何同春气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下床,拿起衣裳穿上:“要和离也可以,房子铺子归我,女儿归你,你们娘俩搬出去。” 杨玉一怔,怒道:“凭什么?这房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铺子也是我们杨家的!” “凭我入赘你们杨家五年,给你们家撑了五年的面子。”何同春语调懒洋洋道,“如今利用完了想把我一脚踹出去?哪有这么好的事。” 杨玉被他的无耻气得浑身发抖:“在杨家这五年,无论是我爹娘还是我,何曾亏待过你!你要读书,笔墨纸砚我们供着你用。 你要小花随你姓,我们答应了,我爹娘去世之后家里一切都是你说了算,我可有反对过分毫?你现在哪来的脸面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你该做的吗?”何同春轻蔑道,“要不是看在你父母攒下的家底还算殷实,以你这种姿色,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杨玉:“……” 见杨玉被气得脸色苍白,何同春越发得意:“既然不愿意把房子和铺子给我,以后就别再提和离一事了,好好伺候我和我娘,待我日后考上功名做了官,会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赏你个妾位。” 他说完,甩手走出房间。 杨玉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耳边传来何母粗鄙的骂声,以及受了惊吓的何小花的哭声,她暗暗攥紧拳头。 昨天小花高热,她求救无门,满心绝望之际生出的那股狠劲儿又涌了上来。 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何同春母子带来的! 既然和离不了,那就丧夫吧。 忙忙碌碌一上午,杨玉做好早食。 给何小花喂了从江家拿的小药丸,哄着她睡下,杨玉去了一趟孙大娘家。 孙大娘正在做馄饨皮,杨玉说明来意,想问她借三十文钱。 孙大娘正因为骗她爹娘托梦一事心中有愧,闻言二话不说拿出三十文钱递过去。 “孙大娘,谢谢您。” 孙大娘摆摆手:“跟我客气啥。” 从孙家出来,杨玉去街上买了一斤生大豆。 回到家,她将生大豆倒在笸篮中,小心翼翼地放到房顶晾晒。 顺着梯子爬下房顶时,杨玉将本来就不太牢固的木梯子倒数第二节横杆悄悄掰开,随即若无其事地忙活去了。 到了傍晚,睡了一天的何小花精气神恢复了不少。 眼看太阳快下山了,杨玉一手端着一盆脏衣裳,一手牵着何小花,匆匆去河边洗衣裳。 她前脚刚走,何母后脚从屋中出来。 她到灶房巡视了一圈,晚食已经做好了,水缸是满的,柴也劈好,整齐叠放在墙角下,院子里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满意地点点头,直到走出灶房,站在院子里,抬头看见屋顶还晒着生大豆。 “这个败家娘们,东西晒上去就忘了收,脑子被狗吃了!”何母气得破口大骂。 这时何同春回来了:“娘,怎么了?” “还不是杨玉那个没脑子的蠢妇!”何母骂道,“太阳快下山了豆子还在房顶晾着,夜露一来打湿了,不就要发霉了!” “多大点事。”何同春不以为然,“等她回来了让她上去收下来。” 何母道:“我上去收,正好用这个由头骂她一顿。” 何同春见状,撸起袖子道:“我去收吧,你当心摔下来。” 何母很受用何同春的孝顺:“那你小心。” 何同春顺着梯子爬上房顶,端起笸篮往下走,踩到第二节横杆时,脚下的木梯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下一刻,横杆毫无征兆断裂,在何母惊恐万状的尖叫声中,何同春摔了下来,后脑勺着地,当场没了意识。 杨玉一盆脏衣裳洗了一半,孙大娘家的虎子匆匆跑到河边,当着不少坐在河边纳凉的街坊四邻大喊:“玉姐姐,不好了,你快回去吧,你家相公从房顶上摔下来,流了好多血!” 杨玉装作一愣,紧接着连忙起身,连衣裳都顾不上拿,牵着何小花的手急急忙忙往家赶。 她回到家时,不少邻居被何母的哭声吸引过来,围在门口看热闹。 何母抱着不省人事的何同春,嚎得跟被杀的猪一样。 见了杨玉,何母一边哭一边咒骂:“贱人!要不是你晒什么生大豆,我儿也不会从上面摔下来!都是你害的……” 杨玉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何同春躺在地上,她心头还是一颤。 可一想到爹娘说过会在天上保佑自己,她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叫来几个邻居帮忙,七手八脚将何同春送到医馆去。 到了医馆,大夫翻看何同春后脑勺上的伤口,把脉翻瞳孔,一番诊断后,摇摇头无奈道:“人不行了,回家准备后事吧。” 何母一听,登时两眼发直,身体往后一仰,倒地昏死过去。 第61章 还钱 转眼过了几天。 今天是江颂宜跟何同春约定好要交付一百两银子的日子。 营业的冰粉摊子上,江颂宜没等来何同春,反倒等来头簪白花的杨玉。 杨玉牵着何小花,到了摊子上,先给何小花要了一碗冰粉,叮嘱她坐在桌旁吃,然后走到江颂宜跟前,低声道:“江姑娘,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江颂宜目光从她发间的白花上扫过,点点头。 两人走到摊子后的僻静处,江颂宜看着她身上素色的衣裳,意有所指道:“杨娘子,你这是……” “何同春死了。”杨玉道。 江颂宜已经从孙大娘那儿听说了这件事,嘴上却道:“怎么会?” “从梯子上摔下来,送到药房,大夫说无力回天。”杨玉语气淡淡,“把他带回家第二日上午人就去了。” 江颂宜心知肚明何同春的死不是意外:“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杨玉轻轻摇头,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布包,交给江颂宜:“这是三十两银子,除去何同春从江大姑娘那儿骗走的二十七两,余下三两是小花的药钱。 至于何同春从你这里拿走的一百两,我没在他的遗物中找到银钱,江二姑娘,你宽限些时日,我会还上的。” 江颂宜蹙眉:“一百两?” 杨玉看出她神色有异,低声道:“他不是从你这儿勒索了一百两银子吗?” 江颂宜摇头:“我还没来得及给他。” 杨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一百两银子的外债,她要六七年才能还清。 如今得知这笔债不存在,她顿时感觉一身轻松。 江颂宜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问道:“你家中也不富裕,这三十两银子是哪来的?” 杨玉道:“爹娘给我留了两间铺子,我卖了一间,还剩下一间收铺租。” 江颂宜了然,拿出三两银子还给杨玉:“药钱用不了这么多,这三两银子你收回去。” 杨玉迟疑道:“救命之恩……” “说破天了只是几粒药而已。”江颂宜笑道,“你若是想谢我,以后不妨多带小花来光顾我家生意。” 杨玉笑了起来:“好。” 还了钱,杨玉很快就带着吃完冰粉的何小花走了。 江颂宜回到摊子上,花想容凑过来低声问:“杨娘子找你做什么?” 江颂宜把怀中沉甸甸的银子打开给她看:“来还钱。” 花想容听完来龙去脉,赞赏道:“杨娘子是个拎得清的。”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恶劣,还有可能连累女儿丧命之后,立刻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不过她那婆婆不是省油的灯。”花想容道,“相公死了,她日后少不得要受婆婆磋磨。” 江颂宜却道:“我倒觉得未必,何母平日里敢这么对待杨娘子,无非是何同春默许和纵容,如今何同春死了,何母最大的依仗和底气没了,她以后不得在家里夹着尾巴做人?” 花想容一想也是:“这么说来,杨娘子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江颂宜看着杨玉牵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没了压榨她的人,以后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 傍晚,冰粉摊子打烊,江颂宜回到江家,把何同春已死的事告知全家人。 江玉窈这些日子被勒令不许出门,这会儿看着摆在桌上的二十七两银子,她眼泪潸然而下。 “娘,祖母,二妹妹,这些钱我能拿走一两吗?”江玉窈哭着说,“我想收起来,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这些银子不是钱,是她需要刻在骨子里,铭记于心的奇耻大辱。 她要永远记住这次的教训。 江颂宜拿起一锭银子交给她:“呐。” 江玉窈收了起来,紧紧攥在手里。 江颂宜将剩下的银子还给许卿如一半,另外一半记入公中。 用完晚食,江颂宜回到房中正准备打开铜镜看书,门口传来敲门声。 江颂宜起身去开门,外面站着的人是江玉窈。 “颂宜。”江玉窈进门后,认真地看着江颂宜,“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江颂宜一愣,道:“姐妹之间何需如此……” “不!”江玉窈打断她的话,“过去我总是不服你,处处跟你比较,老想压你一头,经此一事,我总算知道祖母为何偏宠你了。 你确实比我聪明,也比我有远见,何同春的事,若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如今怕是已经深陷泥潭,被骗了钱还被骗了身子……颂宜,谢谢你。” 江颂宜:“……” 她神色有些微妙。 见惯了江玉窈对着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再一看她此刻正儿八经跟自己道歉和道谢的样子,她颇有些不习惯。 “这句谢谢我应下了。”江颂宜道,“经一事长一智,往后不在同样的事情上栽跟头就好,其他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不行!!!”江玉窈神色坚定,“我算是看清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再也不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了,无论是想脱奴籍还是想挣钱发财,还得靠自己! 颂宜,以后要是有挣钱的门路,你多带带我,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找男人还不如多挣钱!” 江颂宜:“……” 看着从一个极端发展到另一个极端的江玉窈,江颂宜表情一言难尽。 “好。” 江玉窈走后,江颂宜抹开铜镜,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 盛徐行听完,惊讶道:“这么说来,何同春是杨玉杀的?” 江颂宜点头:“是的。” 盛徐行复盘了一下江颂宜这个计划,提出几个疑点。 “你让孙大娘劝杨玉离婚……就是和离的时候,就想过她会杀了何同春?” 江颂宜道:“我想过杨玉会对何同春下手,比如让他摔断腿变成半残,没想到杨玉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 盛徐行问:“杨玉一个弱女子,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她敢下手?” “那日我和大姐姐假借义诊之名为何小花诊脉,诊出她风邪入体,近些日子会生一场大病,杨娘子不是个听不进劝的人,她只是需要一个醒悟过来,看清处境的契机。” 江颂宜解释道,“所以我先提点了她几句,让她意识到何小花会如此虚弱,是何同春母子导致的,又让孙大娘告知她‘爹娘托梦’,给她和离的底气。 她被何小花病倒一事逼急了,又看清了何同春母子的嘴脸,豁出去杀了何同春,为女儿和她自己拼一条活路,这不难理解。” 第62章 一只手穿越也是穿越 盛徐行若有所思:“那你又是怎么算到杨玉母女会到你家求医,用手机给她放ai生成的音频?” “这件事是意料之外。”江颂宜道,“我没想过杨娘子会带着孩子上门,她来了,我便治了,至于用手机放音频假装是她父母显灵,是我临时想到的。” 盛徐行听完,由衷佩服她的细心和随机应变:“以后再摊上类似的事,我不用担心你应付不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江颂宜微微一怔。 犹记当初流放路上,她还是个面对试图侵犯她们姐妹的官差时会害怕到浑身发抖的姑娘。 来庭州大半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长的不只是胆量,还有面对这些无法控制的意外时“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心态。 她确实成长了。 回想过去半年发生的事,江颂宜有些怔愣,这时铜镜那边的盛徐行突然打了个喷嚏。 江颂宜回过神,见盛徐行露出几分疲态,显然是生病的前兆,她担忧地问:“盛公子,您病了?” “没事儿。”盛徐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这几天天气热,空调开太大,冻感冒了。” “家中可有药?” 盛徐行道:“我等会儿下楼买。” “我这里还有您送过来的感冒药。”江颂宜从箱笼中取出盛徐行投送过来,还没用完的常用感冒药,“您先服下吧。” 她将药投过铜镜,盛徐行没拒绝,倾身来接。 因为身体前倾,盛徐行屁股下带滑轮的椅子往后一滑,他身体顿时失衡,往前面栽去。 盛徐行本以为这下要把铜镜给撞翻,可出乎意料的,他的手直接穿过铜镜,跟江颂宜递药的手碰在一起。 江颂宜也吃了一惊,触碰到对方微热的皮肤,她下意识缩回胳膊。 盛徐行则惊呆了。 他另一只手撑在柜台上,稳住身体,满脸惊诧地看着自己穿过铜镜的那只手。 店里空调开得大,温度维持在20度上下,体感凉飕飕的。 穿过铜镜的那只手能感觉到江颂宜那个时空干燥而闷热的空气——空调房内和空调房外的区别。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刚发现铜镜能穿物的时候,他尝试过伸手去触碰镜面,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穿越”过去。 但被冰凉的镜面挡住了。 现在自己的手怎么能穿过去了? 盛徐行尝试把手收回来,再次穿过去。 毫无遮挡。 但当他试图再进一步时,却被挡住了——这面诡异的铜镜只允许他手肘以下的部位穿过去。 是铜镜出了bug,还是它有类似于升级的功能,跟江颂宜互动到一定程度就能解锁穿越大礼包? 盛徐行被自己这个念头逗乐了。 “盛公子……”江颂宜看着表情古怪的盛徐行,低声道,“铜镜这是怎么了?” 盛徐行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我也不知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把手伸过来。”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跃跃欲试地伸手去触摸铜镜。 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她跟盛徐行一样,能将手肘穿过铜镜。 盛徐行看着伸过铜镜,近在咫尺的那只手。 纤细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无一不在证明这是一个活人少女的手。 可对方来自数千年前。 作为考古学专业的毕业生,盛徐行不是没见过数千年前的“古人”。 可那些老祖宗们要么以干尸和枯骨的形态出现,要么是在照片和纪录片上。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了活生生的古人。 盛徐行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忍不住伸出手,在江颂宜手指上轻轻捏了一下。 这个举动一做出来,别说江颂宜,就连盛徐行自己都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铜镜那头的江颂宜,见她也直愣愣地望着自己,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 为了打破这份微妙,盛徐行哈哈一笑,把江颂宜的手推回铜镜后,随即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一只手穿越也是穿越,来都来了,别浪费资源,江大夫帮我把把脉,看看我是不是病了。” 他这么一打岔,微妙的气氛立刻消散了,江颂宜依言替他把起了脉。 半晌,她收回手:“是感冒了,今晚和明早各一颗药,多喝温水,不可贪凉。” 盛徐行抽回胳膊,学着江颂宜文绉绉的样子道:“好嘞,有劳江大夫。” 这晚直到收起铜镜,盛徐行都还处于莫名的亢奋中。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跟江颂宜来往多了能解锁铜镜的穿越功能,自己说不定真能像幻言小说那样,去到江颂宜所在的时空,来一段异时空旅行。 顺带解开大晟朝消失在历史长河上的原因。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到睡不着。 晚上同样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人还有江颂宜。 她脑海中不断浮现盛徐行小心翼翼地伸手捏住自己手指那一幕,心头微微一悸。 - 盛徐行自从发现手能穿过铜镜后,一开始新鲜了几天。 这种新鲜表现为——看书的江颂宜偶尔抬头看向铜镜,会发现盛徐行一只手穿过铜镜,懒洋洋地搁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这一幕实在诡异,又让她觉得好笑。 “盛公子,您干什么呢?” 每每此时,盛徐行会说:“感受一下异世界的空气。” 也因此,在时间步入五月下旬,天气越来越热时,感受到她这边闷热气息的盛徐行投送过来一台充电式小电扇。 有了这台电扇,江颂宜晚上总算不用再开着门窗纳凉,时刻提心吊胆会有外人进来,发现铜镜的秘密。 到了五月底,地里的土豆秧苗开始变黄枯萎,这是土豆成熟的征兆。 江颂宜挑了个没有太阳的阴天,和王全一块去挖土豆。 王全按照江颂宜的吩咐,斜着方向一锄头锄下去,挑着土往上一翻,五六个圆滚滚的黄色土豆翻了出来。 江颂宜一怔。 她捡起土豆,拍掉上面的泥土,每一个的重量在一两到三两左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叔,继续。”江颂宜道,“把这一株土豆全部挖出来,注意别锄伤了。” 王全应了一声,将一整株土豆挖出来。 江颂宜数了数,这一株结了大大小小十三颗土豆。 第63章 二十倍亩产量 王全吃惊道:“这么多?” 他用手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喜色:“这一棵秧苗结出来的土豆有三四斤呢。” 江颂宜也很惊讶。 虽然种之前就知道盛徐行送过来的是高产茎块,亩产可达好几千斤。 但农作物这种东西,受土质,气温,降水和施肥影响,差上一星半点,亩产就大不相同。 加上自己是第一次种地,没什么经验,她原本的心理预期是这批土豆亩产在两千斤左右。 现在看来,真正的产量可能会在她预期的基础上翻一倍。 江颂宜脸上不显山露水,吩咐王全换了个位置,又挖开一株。 这棵秧苗结了十二个土豆。 一连换了好几个位置,挖出来的每棵土豆产量都在四到五斤之间,二十棵土豆挖出来将近一百斤。 确定取样无误,江颂宜脸上才露出笑容。 “王叔,捡些柴来,就地挖坑生火,咱们先窑几个土豆尝尝。” 王叔应了一声,转身去捡柴。 江颂宜则在地里挖了一个土坑,等王叔抱着柴火回来,她在土坑中生起火。 待土坑中堆起烧红的炭,她将七八个土豆丢进去,再用土将土坑封埋起来。 等了小半个时辰,时间差不多了,江颂宜挖开土坑,扒出里面的土豆一看,外皮焦黑,内里已经熟透了。 顾不得烫手,江颂宜掰开一颗土豆,淡淡的淀粉香气扑面而来。 她咬了一口,口感绵软粉糯,不加任何调味料,味道就已经很好了。 “怎么样?好吃吗?”王全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江颂宜拿起一颗土豆递给他:“您也尝尝。” 王全迫不及待将土豆掰开,只咬了一口,他眼睛都亮了:“好吃!好吃!这东西可比糙米馍馍好吃多了!” 江颂宜当机立断,趁着时间还早,带上土豆去找庭州太守张祖谦。 “王叔,剩下的土豆不要动,您在这儿守着,我回城中一趟,很快就回来。” 王全应道:“好。” 江颂宜装了大半背篓土豆,又捡了三四颗窑熟的土豆放在上层,最后在背篓上盖了一层秧苗做遮挡,脚步匆匆地回城了。 进了城中,江颂宜直奔太守府。 因为前段时间来太守府为老夫人和家丁治过病,府中的门房认识江颂宜,得知她求见太守,立刻通报到管家那儿。 不多时,管家出来了,见江颂宜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穿着草鞋的脚上沾了泥,一双纤细的手黑黢黢的,身后的背篓更是塞着杂草。 他不由得蹙眉:“江姑娘,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江颂宜行了一礼,笑道:“刚从地里回来,大人可在府上?” “在,听说你来了,让你进去呢。” “多谢管事大人。” 跟着管事进了偏厅,张祖谦正在喝茶。 瞥见走进来的江颂宜这幅尊容,他眉头微皱,轻轻一哂:“听说江家在城门口的冰粉摊子生意不错,你怎的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每次见你,你都比上次更狼狈?” 江颂宜并不介意他的嘲笑,卸下背篓,先跪地行礼:“见过大人——多谢大人关心。” “起来吧。”张祖谦道,“说吧,这次来找本官,又有何事?” “奴有一事禀报。”江颂宜没急着起来,扒开背篓上盖着的秧苗,拣出两颗土豆双手呈到张祖谦面前。 “大人,此物名为土豆,蒸煮后可成为饱腹的主食,是友人从异邦带回送给奴的高产农作物良种。 奴今年三月中旬在城外种下,今日收成,特意送来给大人品尝,奴觉得可在庭州推广种植此物,代替小麦。” 张祖谦一怔,伸手拿起一颗土豆仔细查看:“你说它叫什么?” 江颂宜道:“土豆。” “煮熟后可食用?” “对。”江颂宜拿起一颗熟土豆掰开,将其中一半送上。 张祖谦接过,窑熟的土豆还冒着热气,嗅着味道似乎不错。 他面露犹豫——没见过的东西不能随便入口,这是作为一城太守最基本的保命常识。 江颂宜显然早就考虑到了这点,当着张祖谦的面,她咬了两口剩下的那半土豆,并咽了下去。 有她试毒在前,张祖谦这才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他手中那半土豆。 尝过后,他眉头微挑:“味道确实可以。” 他随手将剩下的土豆赏给管家,拍了拍手上沾着的土灰,语气淡淡:“算是个新奇玩意儿,你有心了,不过在庭州推广种植,代替小麦成为主食,那属实是高估它了。 小麦能做饭能煮粥,能磨成麦粉做包子馒头和面条,能烙馍和摊饼,土豆能吗?” “不能。”江颂宜老老实实道,“不过它易种植,储存期长,能做主食也能菜,最重要的是,它产量高。” 张祖谦不以为意道:“产量高?有多高?” “一棵能产三到五斤,亩产最少四千斤。” 张祖谦一愣,第一反应是江颂宜在夸大其词:“亩产四千斤?你莫不是在说笑。” 要知道小麦亩产才二百余斤,这还是在收成好的时候。 他话虽这么说,却下意识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江颂宜。 “大人若是不信,现在可随奴出城到地里一看究竟。” 张祖谦正有此意,闻言立刻起身:“走。” 很快,一辆马车从太守府出发,往城外驶去。 出了城,马车停在大道上,张祖谦和管家跟着江颂宜下车,往地里走去。 到了田间,江颂宜也不卖关子,叫起王全,当着张祖谦的面锄开两棵土豆秧苗,将挖出来的土豆摆在他面前。 “大人请看。” 张祖谦顾不得地里脏,蹲在地里,拿起刚挖出来的土豆反复检查。 越看他越难掩激动。 “继续挖!将这一垄土豆全部挖出来!” 王全得了命令,锄头挥得虎虎生风,不多时便将一垄土豆全部挖了出来。 四十多棵秧苗,挖出来足足二百来斤土豆! 每一颗都圆滚滚,分量十足。 张祖谦激动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江颂宜没骗他! 能做主食,易种植,储存期长,再加上是小麦二十倍的亩产量,这东西若是能在庭州,甚至是整个大晟推广种植,百姓哪还会挨饿啊!!! 第64章 四千七百九十三斤 民以食为天,一个国家若是能解决粮食问题,百姓不再挨饿,何愁强大不起来! 有了这东西,不出十年,大晟定会成为最强盛的大国。 一念及此,张祖谦当机立断,叫来管家安排人手将土豆全部挖出来。 管家急匆匆回了一趟城中,从衙门和太守府调动数百人,带上筐子到田间,齐齐动手挖土豆。 因为担心锄伤土豆,张祖谦下令不许用锄头铲子,只能徒手挖。 一时间,田间全是撅着屁股徒手挖土豆的衙役和家丁。 反倒是种地的江颂宜和王全拄着锄头站在一旁,无所事事。 这番动静引起附近不少种地的老农看新鲜,就连城中也有许多人闻风跑来凑热闹。 随着一筐筐土豆被挖出来,抬上牛车运入城中送往太守府,张祖谦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江颂宜,土豆如此高产,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本官会安排人将一部分土豆并折子送往刺史府,由刺史大人上奏朝廷。 待土豆在全国推广种植,解决大晟粮食紧缺的问题,那将是大功一件,陛下定会有所奖赏。” 张祖谦说到这里,睨了江颂宜一眼。 想起她先前拒绝入太守府做奴婢,坚持要在城外种地一事,这姑娘是个有心眼儿的,那时想必就料到会有今日的盛况。 她花了这么大力气种出土豆,又在收成的第一时间送到太守府,定有所求。 张祖谦问:“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江颂宜闻言,在张祖谦面前跪下,磕了个头,直言道:“大人,若是可以,奴想为全家脱奴籍。” 张祖谦一怔。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初见江颂宜,他就知道她是个有野心的人,不会甘心一辈子做个低人一等,贱如牲畜的罪奴。 张祖谦道:“你的诉求本官会一并写入折子,至于折子送到京中,陛下允还是不允,就不在本官能力范围之内了。” 江颂宜心中一喜,连忙道:“大人肯帮忙,奴感激不尽!” “起来吧。” 江颂宜起身,顺手将落到脸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回耳后。 因着这个动作,沾了灰的手在她颊边留下一道脏兮兮的痕迹。 而她毫无察觉,只专注看着挖土豆的人。 张祖谦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她有几分可爱,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江颂宜立刻扭头:“大人笑什么?” “没什么。”张祖谦敛起笑容,欲盖弥彰般咳嗽了一声,吩咐管家,“去盯着,让他们手脚轻省些,别磕伤碰伤土豆。” 挖了一个多时辰,天边乌金西沉,一亩土豆才全部挖完,装车运回城中。 江颂宜和王全跟随马车去太守府,折子上需要述明土豆的种植和收成时间,这些需要江颂宜和王全提供。 太守府中也在忙着为土豆过称。 一番忙碌后,所有土豆的总重量为四千七百九十三斤。 张祖谦高兴得立刻让人拿了二百两银子过来,赏了江颂宜和王全各一百两。 王全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直了。 江颂宜捧着装银子的布袋,神色忐忑:“大人……” 张祖谦看出她的担忧,道:“上报朝廷的事本官不会食言,这是本官代表庭州额外赏你二人的,收下吧。” 江颂宜这才开心道:“多谢大人!” 待交代完土豆种植诸事,已经到了戌时。 张祖谦让管家安排马车分别送江颂宜和王全回家。 管家送两人出门,刚到门口,就有一辆马车匆匆驶来。 马车刚在太守府门口停稳,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男子掀开帘子下车,脚步匆忙地往太守府里走。 从铠甲制式来看,是庭州当地的守城将军,官职还不低。 见了管家,将军连声音都透着急切:“张大人可在府中?” 管家也看出将军有急事,连忙道:“在,您请随我来。” 说罢,他给江颂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行离开。 江颂宜点点头。 乘坐太守府的马车回到江家,江家人正为她的迟迟未归担忧,见她安全回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江颂宜将今日收成土豆送到太守府,太守大人答应上奏朝廷为全家脱奴籍一事告知众人。 众人一时间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懵了。 江怀川最先回过神来:“颂宜,敢情你种地不是为了卖粮种,而是为了全家脱奴籍?” “对。”江颂宜又道,“不过大家别高兴得太早,在朝廷同意咱们全家脱奴籍的旨意下来之前,这件事还是未知数,切记,不可到处张扬。” 被她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收敛狂喜的心情,点头作保证:“一定。” “好,我们知道了。” 交代完毕,江颂宜连脸都来不及洗,回房打开铜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盛徐行。 “亩产四千七百多斤?”盛徐行惊讶道,“比我想象中高产。” “是四千七百九十三斤。”江颂宜强调道。 她将张祖谦赏下的银子拿出来,一分为二,郑重其事地将五十两银子递过铜镜,“盛公子,多谢您,给了我们全家脱奴籍的希望。” 如果没有盛徐行,江家早在流放路上就覆没了。 就算艰苦抵达庭州,如今也是在苦苦熬日子,连活下去都很难,更别提脱奴籍了。 江家能有今日,全仰仗盛徐行。 面对江颂宜送过来的“感谢费”,盛徐行没像之前那样推拒,而是痛快收下:“不全是我的功劳,你自己也争气。” 流放路上为江家投递吃食,确实是盛徐行一时心软,不忍拒绝一个十几岁小姑娘想要为全家谋一条活路的请求。 后来见识过江颂宜的勇敢机智,他才萌生出想要“养成”这家人的心思。 如果江颂宜没有这份担起全家生计和未来的心计和智慧,他就算想帮也无处下手。 光靠他投递过来的物资是能保证江家人不会饿肚子,但长久以往,以江家人罪奴的身份,不仅无法在庭州安生活下去,反而会因为种种异常引起怀疑,死得更快。 “不管怎么说,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江颂宜心生向往,“待我们全家脱了奴籍,不再因为身份束手束脚,我一定好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第65章 抢功 次日,江颂宜像往常一样,早早随王全出城,去侍弄地里的大豆和麦子。 心里有了盼头,她出门时连脚步都是轻盈的。 在地里忙活半晌,昨日出动官府和太守的动静引来不少附近的老农,询问他们这儿种的是什么作物。 王全得了江颂宜叮嘱,对此闭口不言。 到了晌午,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江颂宜临走时又叮嘱了王全一遍,请他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土豆和脱奴籍一事。 王全昨夜得了一百两赏银,这笔钱无异于天降横财,全家未来十年内都不愁吃喝,此刻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连连保证会守口如瓶。 江颂宜这才放心地走了。 入了城中,江颂宜往自家的冰粉摊子走去,跟一队行色匆匆的将士擦肩而过,险些被撞着。 她侧身躲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城中的气氛不太对。 到了摊子上,江颂宜低声问花想容:“三叔母,今日城中走动的将士是不是比往日要多?” 花想容也注意到了:“对,客人也比平时少。”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平头百姓在边关,最怕的是打仗。 打仗必有伤亡,赢了不一定是好事,但输了,最先遭殃的一定是百姓。 江颂宜心下惴惴,见摊子上来了几个老顾客,送上冰粉时状似无意地跟他们聊起城中的事。 在她有意引导下,那几个常年生活在庭州的本地人为她解了惑——前天夜里,犬戎族派出千人精骑,屠了城外三个村落。 三个村子,数千户村民一夜之间丧命,竟无一人幸存。 江颂宜脸色微变。 她想起昨天从太守府出来,遇上行色匆匆的守城将军去找张祖谦。 江颂宜继续打听:“李阿叔,犬戎这般凶残,会不会打到城中来?” “不好说,每年这个时候犬戎都要来闹一闹,会不会闹大谁都不知道。”李阿叔说着,叹了口气,“这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就盼着这帮畜生不要打进来才好,若是打进来……唉。” 李阿叔没继续说下去,但江颂宜听懂了他的意思。 以犬戎族的凶残,攻入城中,必然是见百姓就杀。 到时候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能躲到哪儿去? 听了这些话,江颂宜心情更沉重了。 除了对“有敌来犯”的担忧,她还想起死在战役中的祖父和父亲。 傍晚,冰粉摊子打烊,几人收拾东西回家。 到了江家门口,江颂宜和江玉窈正合力把装满碗的木桶从独轮车上抬下来,就听得对面的沈家传来哭声,伴随着沈芸嘶哑的哀求。 “爹,求您了,我不想给人做妾,求您看在死去的娘和我带大弟弟的份上,不要把我卖给钱老做妾……” “你还有脸说弟弟是你带大的!上次他险些淹死在河里你怎么不提?” 沈父怒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不要白费功夫,今日相看钱老对你很满意,下个月月初会过来下订,你好好准备一下,别到了那日给沈家丢人。” 江颂宜和江玉窈听着这番动静,面面相觑。 江玉窈低声道:“沈叔真要把沈芸嫁给钱老爷子啊?钱老爷子的年纪都能做沈芸祖父了吧。” 江颂宜没搭腔。 江玉桢凑过来嘀嘀咕咕:“听说这事儿是沈芸继母牵的线,果然,天底下的继母没几个能善待继子女的。” 江玉窈脸上露出几分不忍:“沈芸那个继母本来就横竖看她和弟弟不顺眼,沈芸要是嫁出去了,她弟弟在家里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两人嘀咕得正起劲儿,冷不丁听到旁边的江颂宜咳嗽了一声。 江玉窈和江玉桢立刻抬头,对面沈家的门开了,沈芸脸上还带着泪痕,肩上挑着桶,看样子是准备出去挑水。 猝不及防跟江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女眷面对面碰上,沈芸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她什么都没说,低头匆匆走了。 江玉窈和江玉桢神色也不自在起来。 江颂宜把两人尴尬的表情看在眼底,无奈道:“人后莫论是非。” 江玉窈吐吐舌头,搬起椅子进院子去了。 - 转眼过了三日,庭州城中的气氛依然紧张。 这日下午,江颂宜正在冰粉摊子上忙活,一行七八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带领下来到摊子前。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抬头看了看摊子前挂着的“江记石蜜冰粉”招牌,随即走近了问:“哪位是江颂宜江姑娘?” 江颂宜立刻擦干手上的水走出来:“我是江颂宜,您是?” 年轻男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江颂宜虽然疑惑,还是跟他走到人少的地方。 男子亮出代表刺史身份的牙牌:“敝人姓孙,单名一个兴字,是刺史府的门客,奉刺史大人之命,来庭州向江姑娘了解土豆种植一事,好将更详细的种植流程上报朝廷。” 刺史府的门客? 江颂宜心生疑惑。 刺史是张祖谦的上峰,派人来向她了解土豆种植流程,再上报朝廷这很正常,但他们怎么自己找过来了? 按理说,此事是张祖谦上报给刺史,刺史府的人要找她,难道不是该通过太守府的人吗? 而且土豆种植这么严肃的事,为何不派更专业的农官,而是只派门客过来? 江颂宜直觉此事有蹊跷。 但来人手持的确实是刺史府的牙牌。 “江姑娘,怎么了?”孙兴笑道,“你对我的身份有疑?” 江颂宜轻轻摇头:“奴不敢。” “那江姑娘,现在是否方便带我们去种过土豆的地里看看?” “好,您这边请。” 江颂宜回摊子上跟花想容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孙兴一行人出城。 到了地里,孙兴掏出一本册子,开始记录江颂宜说的种植流程。 从如何选带芽眼的土豆切出块茎催芽,到起垄播种,再到日常浇水施肥,以及收成时要避开晴天和日晒,以免晒过太阳的土豆发绿,产生龙葵素…… 江颂宜说得很仔细,孙兴也一字不差记录下来。 待记录完毕,孙兴跟江颂宜确认了一遍流程:“你看看还有无遗漏?” 江颂宜正要点头,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两个男人悄无声息朝她靠近,她警觉心顿起,皱起眉头道:“催芽这里还有补充。” 第66章 卸磨杀驴 孙兴拿起狼毫:“你说。” “切下来的块茎要在醋灰里滚一遭,放到潮湿阴凉处放置十天……” 孙兴打断她的话:“何为醋灰?” “醋灰是用红果树、羊蹄甲、杜英、柞木、油桐、橡皮树之类的酸性树木燃烧成灰,再加入三分之一的咖啡渣搅拌而成的土灰,庭州土壤的ph值偏碱性……” “等等等等!”孙兴再次打断她的话,一脸疑惑道,“这红果树羊蹄甲油桐橡皮树我倒是知道,但咖啡渣为何物?ph值又是什么?还有什么碱性土壤……这都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听着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往外蹦,嘴角轻轻一抿。 要的就是他听不懂这个效果,免得什么都被他学去了,再来个过河拆桥。 “咖啡渣是咖啡豆碾磨出来的渣,至于ph值……”江颂宜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同地方的土质不尽相同,分为三大类,酸性,碱性,和中性,土豆喜欢中性土壤,播种前最好先弄清楚要种的那块地的土质是酸性还是碱性,以便人为调节土质酸碱度。 通过人为调节可以增加土壤中的有机质,改善土壤通透性,促进根际微生物活动,促使土壤中难溶性矿物质元素变为可溶性的养料,达到培肥地力,让土豆长得更茂盛更高产的效果……” “……”孙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为何我闻所未闻?” “您听不懂啊?”江颂宜为难道,“要不然这样吧,奴家中有本手札,详细记载了土豆从播种到收成的每一个细节,还请我家擅丹青的二叔帮忙手绘了示意图,通俗易懂,您带回去献给刺史大人?” 孙兴跟身后的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得了刺史的命令,来庭州带走土豆种植方法,再将第一个种出土豆的江姓罪奴灭口。 如此一来,种出“亩产四千余斤”土豆的不世之功就另有其人了。 孙兴从刺史府出发前本以为就是套套话,杀个人,悄无声息处理掉尸首,是桩再简单不过的差事。 现在看来,这土豆种植却是大有门道。 若是贸然杀了江颂宜,刺史拿了他带回去的方法却种不出土豆,这份罪责可就要降到他头上了。 一念及此,孙兴给悄悄上前欲对江颂宜动手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才对江颂宜道:“也好,江姑娘,请前边带路。” 江颂宜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带着他们往进城的方向走去。 地旁边就是一条河,正值夏季丰水期,河水湍急。 江颂宜几乎能想象到方才自己要是没注意到这些人外溢的杀意,交底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下场——被打晕扔进河中。 运气差的话,她的尸首会随波冲走,从此世上再无江颂宜这个人。 若是运气好,尸首侥幸被附近的老农发现并捞起,江家人也只会认为她是失足坠河殒命。 “产量是小麦的二十多倍”“能解决大晟粮食危机”这份功劳太大了,惹得人眼红。 也为没有自保之力的江家惹来祸端。 回城路上,江颂宜一路都保持警惕,脑子更是高速运转,思忖着对策。 她不能带这些人回江家,否则整个江家都会受连累。 进了人来人往的城中,江颂宜心中稍定。 众目睽睽之下,这些人至少不敢贸然对她动手。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脱身,目光撇到道旁有个卖陶器的摊子。 林林总总三十来个陶器摆在一扇拆下来横放的门板上,底下的架子并不牢固。 摊主是个中年男子,此时没什么客人光顾摊子,他单手支着下巴打盹儿。 江颂宜心生一计——她若无其事地带着孙兴等人往前走,经过陶器摊子时,故意撞了一下迎面走来的一位挎着菜篮子的大婶。 紧接着身体一歪,装作被大婶撞倒的样子,身体摔在陶器摊子上。 门板被撞翻,三十来个陶器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摊主和大婶都吓了一跳。 摊主连忙跳起来,一看自家摊子遭了这样的横祸,陶器全部报废。 他又心痛又愤怒,连忙跨出摊子,一把将坐在陶器碎片上的江颂宜揪起来,怒吼道:“你他娘的走路没长眼睛啊!” 江颂宜皱着眉头,一把甩开摊主的手,指着旁边的大婶说:“是她撞的我,你找她去!” 大婶闻言,顿时横眉竖眼,尖声道:“明明是你撞上来的,怎么就成我撞你了?” 江颂宜不甘示弱,声音比她更大:“你讲不讲理啊!我都被你撞摔倒了,腰痛腿也痛,还连累这个大叔的摊子遭了殃,我告诉你,你今天别想跑,赔大叔的陶器,还要赔我医药费……” 大婶勃然大怒,一撸袖子:“哪来的小娘皮,碰瓷碰到老娘头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娘也是你能诬赖的人……” 江颂宜装作被她激怒的样子:“你才小娘皮!别以为你声音大就能不负责任,今天这钱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大婶气疯了,伸手推搡江颂宜。 江颂宜被推得一个踉跄,反手跟她厮打起来。 期间在江颂宜引战下,摊主也加入进来,街上顿时鸡飞狗跳。 越来越多的路人被动静吸引,围过来看热闹。 一旁的孙兴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明白江颂宜看着文静有礼,跟个大家闺秀一样,怎么突然就跟这两个乡野村夫和村妇撕起来了。 为了不耽误事,孙兴出言制止:“好了好了,别吵了。” 恰逢江颂宜被大婶用力一推,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扬出去要打大婶的巴掌扇在上前一步的孙兴脸上。 孙兴:“……” “哎呀!”江颂宜吓了一跳,“孙公子,您没事儿吧?我不是有意的。” 孙兴挨了一耳光,脸黑了下来。 本着尽快处理这件事,跟江颂宜回家拿走手札,再解决掉她好回去交差的心思,他忍住没有发作,只冷声道:“别吵了,多少钱,我赔!” 第67章 他们想要我的命 这话一出口,摊主和大婶都齐齐停下手,望向孙兴,等着他掏钱。 “我这里一共三十二个陶器,一个五百文钱到一两银子不等,你给个四十两吧。” 孙兴作势要去取荷包。 江颂宜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让孙兴出钱解决,那她岂不是白费心思演这出戏? 她心里着急,眼角余光瞟到不远处走来一队巡逻的将士,为首的是许久不见的顾千户,她心里立刻有了新主意。 江颂宜伸手制止了孙兴取荷包的动作,高声道:“不可!孙公子,哪能让您出这个钱,您放心,就算是个罪奴,我也是有尊严的,四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绝对不允许别人这么讹诈您!” 大婶一听,顿时乐了,她上下打量着江颂宜:“你是罪奴?” 江颂宜昂首挺胸:“对!” “罪奴你还敢这么嚣张?活腻了!”大婶怒道,她拽住江颂宜的手,气势汹汹道,“走,跟我去见官!我倒要看看你哪来的底气,一个卑贱的罪奴也敢欺负到我头上!” 江颂宜闻言,跟大婶撕扯起来:“不去!你休想拿官府来压我……救命啊!有人倒打一耙敲诈勒索……” 她这一喊,那边巡逻的顾千户果然带着将士过来了。 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道。 “怎么回事?”顾千户注意到江颂宜,眉头微蹙。 大婶和摊主立刻一人一句解释经过,且着重强调江颂宜“是个罪奴”。 “罪奴”两个字在庭州等同原罪,站在那儿什么没做都是错。 更别提跟良籍起了冲突。 这要是平时遇上这种事,顾千户二话不说就会把罪奴抓起来交给官府。 但此刻面对的罪奴是江颂宜——顾千户冬天从江颂宜那儿拿货卖冻疮膏挣得盆满钵满,今年入冬了说不定还能继续做这门生意,他自然要区别对待。 顾千户问江颂宜:“他二人说的可是实话?” “不是!是这个大婶先撞了我,我摔倒时碰翻了陶器摊子!我也是受害者。” 江颂宜面对顾千户,立刻装得柔柔弱弱,梨花带雨地哭起来不说,还扑上去扯住顾千户的袖子晃了晃,在孙兴等人看不见的角度给顾千户使眼色:“请大人明察。” 这一幕落在孙兴和围观的人眼里,无异于江颂宜试图用美色引起顾千户的怜惜,众人纷纷面露鄙夷。 顾千户先是一顿,很快便看懂了江颂宜在向自己求助。 他目光落到江颂宜身后的孙兴等人身上,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从对方有训练痕迹的身形和浑身凌厉的气势能看出来头不小。 顾千户眉头微蹙。 帮了江颂宜就有得罪对方的风险。 但不帮江颂宜,她若是出了事,入冬后冻疮膏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短暂的权衡利弊后,顾千户迅速做出选择,他反手抓住江颂宜的胳膊,厉声道:“庭州有律,罪奴与良籍起冲突,视为挑衅生事——把她抓起来,扭送官府!” 身后的将士得令,立刻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江颂宜,作势要将她带走。 孙兴见状,连忙道:“这位大人,留步!” 顾千户停下脚步,打量着孙兴:“你是何人?” 孙兴看了一眼四周围观的人,低声对顾千户道:“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千户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高冷模样:“想为这个罪奴说情?免了,有事去官府说吧。” 他说完,一挥手:“带走!” 江颂宜被押走了,大婶拍手叫好:“大人英明!” 围观的人也纷纷拍手:“对付罪奴就该这样。” “没错!” 只有摊主看着一地狼藉的摊子愁容满面,眼角余光瞥见孙兴带着人要走,他立刻冲上去攥住孙兴的手腕:“你是那个罪奴的相识?” 孙兴一愣。 “赔钱!”摊主道,“不赔你们就别想走了!” 孙兴本来不想理他,但摊主不依不饶,大有要将这件事闹到衙门讨公道的架势。 孙兴从二百里外的庆都刺史府来到庭州,这趟是秘密出行,不宜泄露行踪。 要是闹到官府,让太守府的人知晓刺史派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坏了刺史大人的计划,那他被扒一层皮都是轻的。 为了息事宁人,孙兴只能悻悻地掏了四十两银子,才得以脱身。 另一边,顾千户的人押着江颂宜穿过一条隐蔽的小道,确定孙兴等人没有跟上来,立刻让人松开她。 “多谢顾大人!”江颂宜对顾千户行了一礼。 “出什么事了?”顾千户问,“那几人对你欲行不轨?” 江颂宜摇头,又点头:“他们想要我的命。” “为何?” “说来话长。”江颂宜道,“他们是庆都刺史府的人。” 顾千户脸色变了。 刺史府,那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江颂宜看出顾千户的顾虑,低声道:“此事我会告知太守大人,请他从中斡旋,不会连累您的。” 顾千户蹙眉:“你认识太守大人?” “对。”江颂宜说着,又道,“顾大人,能否劳您送我去太守府?” 她担心自己一走出这里,就会被孙兴逮住。 顾千户:“……” 事已至此,即使他有心跟江颂宜保持距离划清界限,也得先把人平安送去太守府再说。 在顾千户的护送下,江颂宜顺利到了太守府。 见了张祖谦,他似乎很忙,脸上带着浓浓的疲色,见了江颂宜就问:“来打听上贡土豆赏赐一事?没那么快。” “不是。”江颂宜摇头,“大人,奴恐怕等不到赏赐下来的那天了。” 张祖谦神色一凛:“此话怎讲?” 江颂宜如实告知今日遇到孙兴等人一事。 张祖谦听完,本就严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冷哼道:“看来朱承义这个刺史快要做到头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急功近利,想要昧下这份功劳。” 江颂宜心下好奇:“大人,可是庆都出了什么事?” 张祖谦那句“与你无关”到了嘴边,目光扫到江颂宜右胳膊,那侧似乎被什么东西割伤了,有血迹渗出,染红了衣料。 他心头微微一顿,匀出几分耐心给她。 第68章 山雨欲来 “庆都刺史叫朱承义,数月前被人举报朱家的亲戚霸占良田,逼良为娼,还草菅人命杀了好些良民,本该为民做主的父母官,却成了为虎作伥的一方恶霸,朱承义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若本官没猜错,他此番派人来向你索要种植土豆的法子,是想昧下这份功劳,以功抵过,助朱家人脱罪。” 江颂宜心头一跳。 看来自己呈上土豆的时机不对。 她刚生出这个念头,却听得张祖谦道:“也怪本官,明知刺史府出了这样的事,还将土豆一事上报,给了他可乘之机,好在你今日平安无事。 你放心,土豆的事我会另想法子送到圣上面前,不会让人贪了你的功劳。” 江颂宜闻言,对着张祖谦深深一拜:“奴谢过大人。” “起来吧。”张祖谦若有所思道,“刺史府的人想杀你灭口,回江家不安全,你不若在府中待下,待他们走了再回去。” 刺史府毕竟是张祖谦的上峰,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好直接处置了孙兴等人,免得惹朱承义不快。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摇头:“多谢大人好意,但孙兴知道我家摊子的位置,若是跟着家人寻到家中,奴担心他会对我家人不利。” 张祖谦道:“他们有备而来,人数不少,还都是身怀武功的,就算想对你家人不利,你一个弱女子,回去了还能跟他们对打不成?” “他们有备而来,我也并非毫无准备,如今知道刺史府打的是什么主意,回去提醒家人提高警惕总是好的。” 江颂宜道,“更何况,就算打不过他们,我也想跟家人死在一起。” 张祖谦微微一怔,看江颂宜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这个还不到桃李年华的女子,每次说的话,做的事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也罢。”张祖谦道,“本官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去,这几日守在你家附近,确保他们不会对你不利。” 江颂宜心中一喜:“谢大人!” 张祖谦摆摆手:“回去吧。” 江颂宜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跟着管事离开。 但她刚走出几步,张祖谦又叫住她:“慢着。” 江颂宜回头。 张祖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近些日子不要出门,城门口的摊子也不要摆了,还有,城中那几口井的水不要喝。” 江颂宜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大人,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事?” 张祖谦板起脸:“不要胡乱打听,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江颂宜被他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唬了一跳,低头道:“……是。” 从太守府出来,江颂宜上了马车。 回到江家,江颂宜没走正门,悄悄从后院进了门,又迅速将门闩上。 花想容等人刚收了摊子回来,在跟白令容抱怨这几日生意惨淡。 而且城中巡逻的将士来来往往,气氛紧张,闹得她心慌。 “娘,三叔母。”江颂宜进厨房,唤了两人一声。 白令容看看她,又看看后院,诧异道:“颂宜,你怎么从后院进来?” 江颂宜无暇回答她的话:“先别忙活了,二叔和三叔回来了吗?” 花想容接下话:“都回了。” “让所有人到正厅,我有重要的事跟大家说。” 见她神色严肃,白令容和花想容不敢耽误,连忙分头去叫人。 不多时,江家所有人齐聚正厅。 江颂宜没有隐瞒,把刺史府派人过来欲抢土豆功劳一事悉数道出。 江元盛闻言,一巴掌拍在桌上,愤愤不平道:“太过分了!” 想昧下功劳就算了,居然还想杀人灭口! 白令容一脸后怕地拥住江颂宜:“颂宜,还好你没事。” 女儿是全家的主心骨,她要是出了事,江家人要怎么活下去? 江颂宜安抚地拍了拍白令容的手,又对众人道:“虽然太守大人承诺会保我们平安,但百密总有一疏,我们不能把安全寄望于他人身上。 从今天开始,大家随身带上防身武器,辣椒水电击器和柴刀,每人至少要带上一样。” 众人纷纷点头。 江颂宜又道:“另外,冰粉摊子也别摆了。” 花想容一愣:“颂宜,这没必要吧?刺史府那几人既是秘密来灭口,必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城门口人来人往的,我们摆着摊子反倒安全。” 江玉窈和江玉桢对此赞成:“是啊,虽说这几日生意不如往常,但出摊一日也有一两银子的营收。” “暂停摆摊不是担心刺史府的人会闹到摊子上,是庭州可能要出事。”江颂宜道,“太守大人今日提醒过我,近日不要出门,也不要喝城中那几口井的水。” 江家人闻言,面面相觑。 “是要打仗了吗?”许卿如担忧道,“我今日去街市买菜,听人说城外最近不太平,说什么犬戎屠村,杀了好些人……” 江元盛也道:“我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要打仗了—— 这个消息让江家人沉默了。 安阳侯府靠军功起家,祖父江靖和世子江元麟更是戍边大将军,但现下待在厅中的所有江家人都没有经历过战争。 对于过去待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的他们来说,“打仗”是一个遥远的词,更多代表的是一份份送回京城的捷报,以及随着军功赏赐下来的一份份荣宠。 如今穷凶极恶的犬戎族就在庭州附近,肆意屠杀大晟的子民,他们才真切有了关于“战争”的危机意识。 “那近几日大家不要出门了。”冯玉珠道,“家中的吃食可还够?” “够的。”许卿如道,“米面粮油都有,不出门也饿不着。” “那就好。” 冯玉珠发了话,这件事便算一锤定音。 江颂宜让江元盛拿出防身武器,给每人都发了一份。 又让江怀川和江元柏帮忙,在院子四面围上红外线警报器,叮嘱众人夜里闩好院门房门,睡觉也要保留一份警惕。 做了一切能做的防备,江颂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用过晚食,精疲力尽的江颂宜简单梳洗后打起精神,回到房中,打开铜镜跟盛徐行见面。 第69章 好感 她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 盛徐行听得脸色凝重:“孙兴那帮人要是没走,你跟家人岂不是很危险?” 背靠刺史府,再从张祖谦透露的只言片语可见这个姓朱的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若是孙兴仗着有靠山,带人趁夜色潜进江家,杀人夺手札,江家一门老小该如何自保? 想到这里,盛徐行打开手机开始买东西。 江颂宜正对着盛徐行,看不到他的手机屏幕,她想了想,道:“我倒觉得未必。” 盛徐行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怎么说?” “庭州最近人心惶惶,可能要起战事了,孙兴看着不像个不怕死的,我觉得他不会在此地久留。” 盛徐行眉头微蹙: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万一呢? “太守大人派了人守在我家附近,说会保我一家老小周全,我和家人也做了御敌的准备,孙兴胆子再大,庭州不是庆都,我料他不敢太过放肆。” 盛徐行闻言,停下操作手机的举动,从江颂宜那段话中捕捉到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庭州可能要打仗了。 第二,那个叫张祖谦的太守许下承诺要保江家人周全。 盛徐行脑子好像分成了两部分,在思考不同的问题。 ——打仗不是小事,历史上那么多城破人亡的先例,万一庭州失守,犬戎族攻进来,江家人该怎么办? ——张祖谦为什么对江颂宜这么好?因为江颂宜给他家人看过病? 不对劲,张祖谦不对劲! “打仗一事,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打赢了是好事,庭州平安你们也无事,万一输了,你和家人该怎么逃亡,提前规划好逃跑路线,备好逃亡路上所需的食物,张祖谦那小子是不是对你心怀不轨?” 江颂宜本来听得很认真,但盛徐行突然冒出来的最后一句让她一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 盛徐行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跟脑子没统一战线,说太快不小心把心里所想说出来了。 他恨不得拍自己一个嘴巴子。 话既然说出口,断没有收回去或者装傻充愣的道理。 迎着江颂宜茫然的眼神,盛徐行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本正经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张祖谦才二十来岁?” 江颂宜点头:“对,应该不到而立之年。” “他好像对你格外关照。”盛徐行道,“有没有可能,他对你……有所图谋?” 江颂宜眨了眨眼睛,意识到盛徐行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她连忙摆摆手:“不不不,张大人是好官。 至于你说的格外关照,可能是我为他祖母和府上的下人看过病,又种出高产土豆,他觉得我有价值,才不想我死于孙兴之手……” 盛徐行闻言,小声嘀咕道:“对一个人有好感的第一步就是肯定对方的价值。” 江颂宜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盛徐行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也不想因为这些事让江颂宜困扰,他把话题拉回正轨,“咱们来说说打仗这个事。” 两人以“最坏的结果”为题,商讨关于“庭州若是打败仗”之后的事,策划了一系列“能跑就跑,跑不了该怎么躲起来”办法。 江颂宜和盛徐行都没亲历过战争,不知道真正打起仗来会是什么场面。 两人只能综合眼下的情况尽量安排布置,万一事情走到绝境,该如何为江家人谋一条生路。 这一讨论就是一个时辰。 盛徐行做了不少笔记,圈出几个要点,打算明天给顾时章打个电话请教。 老爷子对这方面有研究。 记完最后一个问题,盛徐行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江颂宜,眼尖地发现她右手臂似乎受了伤,有血渗出来,染红了手臂那一片衣料。 “你受伤了?” 被盛徐行这么一问,江颂宜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右胳膊。 晚间洗漱的时候就发现伤口在渗血,不过她当时满脑子都是要打仗这件事,没太注意。 不想这道小伤口渗出的血居然又把她衣裳给染红了。 “没事,我……” “你等等。”盛徐行说完,消失在铜镜后。 不一会儿,他拎着医药箱过来了。 “袖子捋起,手递过来。”盛徐行一边说一边打开医药箱。 江颂宜不好拒绝他的好意,依言把右胳膊伸过铜镜。 伤口面积不大,但有些深,盛徐行抱怨道:“你不是大夫吗,怎么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要包扎?” 江颂宜讪讪一笑:“今日事情太多太杂,我给忘了。” 盛徐行瞪她一眼,用棉签蘸了酒精给伤口消毒。 酒精一沾到伤口,江颂宜疼得打了个哆嗦。 盛徐行见状,连忙往她伤口吹气,加速酒精挥发。 温热的气息拂过胳膊,江颂宜微微一怔。 她看着盛徐行认真为自己清理伤口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心跳突然变得有些快。 盛徐行给江颂宜上完药,包扎好伤口,抬头时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这才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眼神温柔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两人视线相交,都是一愣。 江颂宜像被火烫了一样,连忙抽回胳膊,有些狼狈地放下袖子:“多谢盛公子。” 盛徐行也反应过来,他手上还捏着棉签,咂摸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跟我说什么谢谢。”盛徐行故作轻松道,“快到亥时了,你还看书吗?” “不看了。”江颂宜不敢抬头看他,“今日有点累,想早些休息。” “行,晚安。” 将铜镜倒扣在桌上,江颂宜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都没能让狂跳不止的心脏平静下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回想起和盛徐行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的帮助,他的劝慰,他的理解和包容都历历在目,有关于他的所有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越是回想江颂宜心跳就越快,脑子里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自己该不会喜欢上盛徐行了吧? 一念及此,江颂宜猛地捂住脸。 这一捂脸,她才发现自己脸颊滚烫。 拿起一旁盛徐行送过来的水银镜子一看,里面的少女脸色红得宛如枝头熟透的山楂。 第70章 武器 江颂宜辗转反侧了一夜。 盛徐行也没好到哪里去,关了铜镜之后他反复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为什么自己听到张祖谦这个名字会这么不爽。 思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答案:是因为这个人对江颂宜的格外关照,让他产生一种名为“这个男人对江颂宜有好感”的危机感。 而这种危机感产生的原因是,他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喜欢上江颂宜,所以下意识排斥对她有好感的男性。 他喜欢上江颂宜了!!! 意识到这一点,躺在床上的盛徐行猛地坐起来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禽兽啊他! 江颂宜才十八岁! 放在现代社会,那是还在读高三的大孩子。 自己比她大了整整七岁! 七岁听着不算大,但只要一想到江颂宜如果是个现代人,她还在读小学的时候自己已经上大学了,他就有种很深的罪恶感。 不不不! 他接触江颂宜的初衷是为了帮她和家人渡过难关,在庭州活下去。 如果对她生出染了欲望的感情,那自己的“帮助”就变质了。 抛开这些不谈,江颂宜生活在数千年前的古代,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他们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盛徐行不是个内耗的人,想通这一点,他摒除杂念,倒头睡觉。 次日,盛徐行早早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过后,他摊开笔记本,本想给顾老爷子打个电话,问问古代战争的事。 但手机都拿起来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去顾家一趟。 带上江颂宜给的五十两银子,盛徐行开车出门。 到了顾家老宅,盛徐行一出现,顾老爷子就两眼放光:“盛家小子,又给老头子带好东西来了?” 盛徐行卖了个关子:“东西是有,这样吧,我有件事想请教您,您要是肯帮忙解惑,好东西少不了您,怎么样?” 顾老爷子这段时间没少从盛徐行这里尝到甜头,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两人去了书房,盛徐行摊开笔记本,把昨晚记录下来的问题一条一条问出来。 顾老爷子也不吝啬,挨个仔细解答。 花了一个多小时,盛徐行记了满满三页纸的笔记。 等他合上笔记本,顾老爷子好奇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感兴趣,还问得这么仔细?” 盛徐行随口扯了个理由:“有个朋友要开发一个关于古代战争题材的游戏,知道我学考古的,认识这方面的专家,托我来问问。” 顾老爷子上下打量着他:“朋友?女朋友吧。” 盛徐行一怔:“怎么说?” “你小子可不是会对不相干的人和事上心的人,能让你问得这么仔细的,肯定是女朋友。” 顾老爷子笑得贼兮兮的,“看来盛家好事将近啊,什么时候给老头子递请柬?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盛徐行摆摆手:“八字没……不是!我什么时候承认是我女朋友了?” “你害羞了。”顾老爷子笑嘻嘻道,“你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臭小子居然会害羞。” “……”盛徐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掏出包里的银锭推到他跟前,直言道,“大晟市银,你看看。” 说到正事,顾老爷子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他郑重其事地从抽屉里拿出手套和眼镜戴上,这才开始研究这五锭银子。 半晌后,顾老爷子面露满意之色:“是大晟那个年代的市银,卖吗?” “不卖。” 顾老爷子正要软磨硬泡,盛徐行又道:“可以送您。” 顾老爷子一愣。 “不过我有个条件。”盛徐行勾勾手指示意老爷子凑近,低声道,“你能弄到手枪和子弹吗?带消音器那种。” 顾老爷子一惊:“你要那种违禁品做什么?” “做什么我不能告诉您,但我可以保证不是干坏事,也不会给您惹麻烦。”盛徐行信誓旦旦道,“五锭银子,换五把装消音器的手枪,两把冲锋枪和500发子弹。” 顾老爷子面露犹豫。 “您要是肯帮忙,以后我弄到其他好东西还是往您这儿送。”盛徐行道,“什么木屏风啊,珠宝首饰啊,陶器瓷器……连完好的衣料我都能给您弄来。” 最后一句话让顾老爷子心头狠狠一动:“真的?” “千年前的衣料”加上“完好”这个先决条件,其罕见和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真能弄到的话,放眼整个考古界和古董收藏界都是独一份。 “千真万确!” 顾老爷子咬咬牙:“行,东西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那我现在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盛徐行闻言,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个成了精的老头有这方面的人脉,这回没找错人。 “再帮忙拿二十颗烟雾弹。” 盛徐行在顾家等了两个多小时,两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把他要的东西送过来了。 交易过程很顺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盛徐行还不忘跟其中一个叫“沈哥”的男人互换联系方式,以便下一次合作。 拎着打包得严严实实的枪械,盛徐行回了家。 这东西留在家里不安全,考虑到江颂宜最近不出门,盛徐行不等天黑就打开铜镜,敲了敲镜子边缘。 铜镜那头很快传来回应,不一会儿,江颂宜出现在铜镜那头。 “盛公子?”江颂宜诧异道,“您今天起这么早?” 盛徐行:“……” 看来自己爱睡懒觉的形象已经深入江颂宜心里了。 他咳嗽了一声,将带回来的枪械悉数投送过铜镜:“这东西叫‘枪’,是一种杀伤性很强的热武器。” 口头解释不清楚,盛徐行干脆用ipad下载了枪支使用解说,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江颂宜看得很认真,在看到视频中一枪能杀死一头野牛的威力,她吃了一惊。 从盒子里拿出枪,她握在手中反复摩挲,感受着“沙漠之鹰”金属枪身冰凉和沉甸甸的质感。 “这东西居然如此厉害,百米外就能夺人性命。” “对,我所在的时代,每天都有人死在枪下,也每天都有人因为它失去家园,家破人亡。” 盛徐行道,“这东西用的人心善,那它是能防身的利器,若是用的人生出邪念,那它就是滋生和扩大欲望的武器。” 第71章 瘟疫 江颂宜闻言,眼中生出几分敬畏之色。 盛徐行叮嘱道:“使用枪支会有自伤的危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这是给你们全家保命用的,要把它收好。” 江颂宜郑重其事地点头:“好。” 两人又交流了一番关于爆发战争后逃命事宜。 说正事的严肃性冲淡了尴尬,双方都默契地不提昨天晚上那个偶然的对视,全当没有发生过。 关掉铜镜后,江颂宜叫来全家,交代了枪的用法,然后把枪藏进地窖。 她谨记盛徐行的话,除非到了有性命之忧的危急关头,否则绝对不能拿出来。 不然以这东西的杀伤力,一旦暴露在人前,会为江家惹来另一种杀身之祸。 接下来的两天,江家门户紧闭,所有人都没出门。 即使足不出户,江颂宜也隐约觉得城中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到了第三日,家中的盐巴用完了。 在家里憋得浑身哪哪儿都不得劲的江怀川立刻主动请缨,出门买盐巴。 冯玉珠同意了。 既然要出门,江颂宜索性让他留意一下城中的消息。 江怀川出门一趟,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 “城中许多良籍收拾家什拖家带口往外跑,城门口堵了好些人,都是在验户籍的。”江怀川道,“看来打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番话说得江家人人表情都凝重起来。 许卿如听得心中惴惴,苍白着脸忍不住道:“要不、要不咱们也跑吧?” 江颂宜摇头:“不行,太冒险了。” 罪奴虽然可以让良籍带着短暂出城,花钱雇人分批把他们带出去也不是不行。 可离开庭州,他们没有路引,身上的户籍证明还是罪奴,无法去除了庭州以外的任何一座城池。 这个时候在边境线上四处流亡,万一碰上犬戎族,等着他们的只有被杀。 而且庭州战事过后清点户籍,发现罪奴逃了会发出通缉令,到时候他们只有两个下场。 一个是被当成通缉犯,像过街老鼠一样终生躲躲藏藏不见天日。 另一个是被抓回庭州,全家斩首。 作为罪奴,只要离开庭州,除了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这也是庭州每年都有战事,却还有那么多罪奴安安分分留在这里的原因,他们不敢、也不能跟大过天的皇权对着干。 许卿如听完江颂宜的分析,脸上一片黯然。 “另外还有一事,我回来路过两家医馆,门口排队排得老长,不知道是在买什么东西。”江怀川道,“打仗的时候优先囤的不该是粮食吗?为何那些人全都往医馆里挤?” 白令容疑惑道:“你没问问?” “想问来着,但我一靠近,那些人纷纷避让,问了好几个都没搭理我。” 江颂宜蹙眉,莫名想起张祖谦警告她的那句“不要喝城中的水”。 难道除了战事,城中还有其他隐患? 江颂宜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她问江怀川:“你走近医馆的时候,那些排队买药的人可有什么异常?” 江怀川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有几个人在咳嗽。” “咳嗽?得了寒症吗?”江元盛道,“现在天气又不冷,怎么会得寒症?” 就在全家都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吴叔的喊声:“江二姑娘,你在吗?” 江颂宜立刻起身出去,开了正门又开院门,门外的吴叔一脸焦急,不待她开口便匆忙道:“江二姑娘,我家幺儿从昨夜起就发高热,咳嗽不止,早上还咳血了,城中医馆爆满,我跑了好几家都挤不进去,你会医术,能不能帮忙看看我家幺儿这是怎么了?” “好。”江颂宜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吴叔您稍等,我去取药箱。” 江颂宜折返家中,一边快步去拿药箱一边跟家里人解释自己要去隔壁,叮嘱他们不可随意出门,然后匆匆走了。 到了吴家,刚进门就听到吴家幺儿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江颂宜刚踏过屋中门槛,床上十来岁的孩子俯身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旁边守着孩子的妇人吓了一跳,眼含泪花拍着孩子的背:“绍儿,绍儿,别吓娘……” 江颂宜没有耽误,放下药箱就开始为吴绍诊脉。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江颂宜总结了吴绍的症状——寒颤,高热,剧烈头痛,呼吸急促咳血痰,且所有病症都来得又急又快。 “江二姑娘,我儿这是怎么了?”孩子娘忍不住问。 江颂宜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看着吴绍陷入沉默。 吴叔见状,拉了自家娘子一把,低声道:“别急,相信江二姑娘。” 江颂宜脑子里快速闪过这些日子以来看的医书,这样的症状,再结合张祖谦那句“最近不要喝城中的水”,她心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她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为了确定心中的猜测,江颂宜一边飞快除去吴绍的上衣一边问吴叔:“令郎最近可有外出?” “有,每日都会到巷口那棵大榕树下玩耍。” 江颂宜了然,等褪下吴绍的上衣,看清他腹部,手臂大片青紫色的皮肤,她呼吸一窒,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怎么会这样!”吴娘子一看吴绍的皮肤颜色,惊叫出声,“早上我为他擦身时还不是这样的……” 江颂宜收回手,感觉喉咙又干又痒。 她咽了口口水,稳了稳心神才起身对吴叔和吴娘子道:“是瘟疫。” 这话一出口,吴叔瞳孔一缩。 吴娘子也呆立当场,说不出话。 瘟疫这两个字,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代表着极强的传染性,极高的死亡率。 染上瘟疫,病症还发作得来势汹汹,等同给吴绍判了死刑。 不仅仅是吴绍,近距离接触过孩子的吴家人,以及江颂宜都有被传染致死的风险。 吴叔反应过来,顾不上男女有别,拉起江颂宜的手腕就往外走。 两人到了院子里,吴叔眼睛都红了:“对不起,江二姑娘,我不知道……” “不怪您。”江颂宜道,她抬头看向一墙之隔的江家。 那里有年迈的祖母,有她的家人,而自己接触过感染的吴绍,现在不能再回去了,免得把病源过给江家人。 第72章 不能看着她死 不仅她不能回去,还有今日外出过的二哥江怀川也不能继续待在家中。 想到这里,江颂宜快步跑回自家门口用力敲门。 江元盛很快就出来了,在他开门那一瞬间,江颂宜连忙拉住门上的铁环:“三叔,别开门,你听我说!” 江元盛一愣:“颂宜,有什么事不能进来说?” “城中爆发瘟疫,吴叔的小儿子感染了,我方才接触了病人,现在不方便回去,免得将病毒过给你们。” 江元盛一惊:“颂宜……” “还有二哥,他今日也外出了,快叫他出来,不要接近祖母!” 江元盛顾不上别的,连忙转身进去,很快便带着江怀川出来了。 江怀川本来在屋中吃东西,被轰出门时还一脸莫名其妙。 直到听见江颂宜解释城中爆发瘟疫,两人都可能感染了,江怀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江颂宜刚接触过瘟疫感染病患,自己也有可能成为感染致死的一员,说不心慌是假的。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隔着门板开始吩咐江元盛。 “三叔,我和二哥不能待在家中,等会儿我们会去外头找落脚的地方,你看好祖母和其他人,记住!无论谁来敲门都不能开,从此时此刻起,你们不许再跟任何人接触。” 江元盛连忙道:“好,我记住了。” “我和二哥寻到落脚处后每日会回来家门口一趟,确保你们是安全的。”江颂宜道,“家里若是有人出现咳嗽,发热和头痛症状,无论什么时间,都要派一个人去通知我们。” 若是家中有除了她跟江怀川以外的人感染瘟疫,那其他人基本无法逃脱被感染的命运,到时候便也不存在什么隔离不隔离的了。 “好!” 江颂宜又叮嘱了其他注意事项,比如关紧门窗,省着喝水,近几日不要外出打水云云。 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嘱咐了一遍,她让江元盛帮忙为她和江怀川各收拾两身换洗衣物,连着铜镜和一些银钱打包成一个包袱,抛出院墙。 挎着包袱,江颂宜在江元盛几乎快要哭出来的不舍眼神中,和江怀川一道离开江家。 离开前,江颂宜又去了一趟吴家,拿回药箱的同时,给吴叔开了一张药方。 “不一定能治,但可以缓解令郎的不适。”江颂宜道。 盛徐行传送过来的医书上说过,想要治疗瘟疫,需得查清来源,针对病毒的“毒株”对症下药。 “毒株”需要精密仪器才能检查出来,研发对症的药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年,这种治疗即使放在千年后盛徐行所在的时代都很难,更别提现在。 吴叔捏着药方,看看江颂宜肩上的包袱,内疚得老泪纵横:“江二姑娘,是我害了你……” “吴叔,别这么说。”江颂宜宽慰道,“我二哥今日出门买盐巴,若非确诊令郎感染瘟疫,我还不知道要将二哥隔离开来,他要是染上,我全家可能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传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 吴叔心下稍安,问道:“你们现在要去哪儿?” “出去找个客栈落脚。” 跟吴叔道过别,江颂宜和江怀川走出巷子,在巷子外不远处找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房住下。 一进客栈房内,江颂宜立刻把房门反锁,取出铜镜打开。 这会儿是白天,盛徐行不在铜镜前。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还是拔下头上的木簪,拨动铜镜前挂着的铃铛。 铃铛声响起,盛徐行惺忪的声音很快传来:“来了。” 不一会儿,他揉着眼睛过来了,在铜镜前坐下:“怎么了?” 江颂宜没有丝毫迟疑,把城中爆发瘟疫一事告诉他。 盛徐行瞌睡瞬间吓跑了:“瘟疫?” “对。”江颂宜道,“急剧发病,寒颤,高热,剧烈头痛,呼吸急促咳血痰,皮肤广泛出血、瘀斑、发绀、坏死——这些都是瘟疫的典型症状。 结合太守大人前些日子警示我不要喝井水,再加上疫病传染在短时间内如此广泛,我怀疑有人往城中水井投下病原体,居民喝了井水才导致感染。” “谁这么丧心病狂,干出这种事!”盛徐行又惊又怒,又一脸担忧地看着江颂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关切全写在脸上,江颂宜看得心头一暖。 她摇摇头:“没有,就算感染了也没这么快显症状。” “你等等,我问问这玩意儿能怎么治疗和预防。” 盛徐行立刻掏出手机给在三甲医院上班的朋友孟煜打电话,以“我有个朋友人在国外偏远小村庄做国际志愿者,村里的水井被人丢了瘟疫传染源,村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井水,陆续出现感染症状”为由,询问该如何防治瘟疫。 孟煜闻言,给出许多建议。 比如建立隔离区,把染病和未染病的村民隔离开来,对染病村民集中治疗。 如果有村民染病去世,尸体最好火化处理。 并且对村里进行消杀。 至于治疗瘟疫的药—— “大部分是用抗生素,但得先知道毒株是什么才好对症下药。” 盛徐行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是能弄到感染村民的一部分东西,你能不能帮我联系靠谱的私人研究所,用最短的时间研究出毒株类型?钱不是问题。” 孟煜吓了一跳:“你别乱来啊盛二,瘟疫是会传染的,谁也不知道你弄来的病毒有多凶猛传染性有多强,万一病毒在转移途中扩散,那是会造成全世界传染和大规模死人的!” “那你帮我想想路上该怎么密封转移。”盛徐行说,“需要什么容器,该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病毒不外泄,这对我很重要!” “不行,这太危险了!”孟煜不同意,“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不然我就去举报你危害公共安全罪!” 盛徐行沉默了一会儿,给铜镜那头的江颂宜使了个“稍等”的眼色,然后起身离铜镜远了一点。 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的孟煜说:“这方面你是专业的,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能帮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有可能已经感染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第73章 病毒采样 孟煜一愣。 他跟盛徐行是初中同学,两人相识多年,平时在他面前,盛徐行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他还是第一次见盛徐行露出这么严肃的样子。 孟煜想起盛徐行从未露面的“女朋友”,虽然不合时宜,他还是问:“那个国际志愿者是你女朋友?” “……对。” 孟煜叹了口气。 能让盛徐行这么求人,他肯定很爱那个姑娘。 “好吧。”孟煜说,“我现在去打电话联系机构,晚点再给你回复。” 挂断电话,盛徐行不敢耽误,一刻不停地操作手机,在同城外送软件上大量购买防疫用品—— 过滤效率达到95%的颗粒物防护口罩,成套的防护服,一次性手套,酒精喷雾,酒精湿巾,免洗洗手液,消毒水。 因为目前还不知道瘟疫类型,贸然吃药有可能会加重病情,盛徐行没敢购买太多药物,只买了一些适合未出现感染症状的人吃的基础预防病毒药物。 东西下单后他全部加钱选了专送,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 忙完这些,盛徐行回到铜镜前,正色道:“江姑娘,接下来有件风险很大的事需要你去做。” 江颂宜闻言,下意识坐直身体:“您说。” “以我看过的史书为例,瘟疫这种东西,一旦扩散开来,要是找不到防治的办法,当地的官员很有可能会关闭城门,烧死城内所有已感染和有感染风险的人,以此达到隔断传染源头的效果。” 江颂宜脸色一变。 “你别怕——”盛徐行连忙安慰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为了制止事态走向绝境,想要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就要知道瘟疫的毒株类型。 我拜托朋友联系专业的研究机构,晚点他们会送来密封容器,你需要近距离接触感染人群,取至少5-10份不同感染者的唾液或者血液作为样本,送回我这里。” 江颂宜闻言,眉头紧蹙:“可是这么一来,接触了那些东西,您岂不是也有被感染的风险?” 她不能让盛徐行以命为代价来帮她。 “不会。”盛徐行说,“我会投送消毒水过去,你采集到样本之后把容器密封好,消几遍毒再送过来给我。” 江颂宜:“……” 她接触到的医书上说过,病毒在没弄清楚毒株类型和传染力度之前,谁也不知道它会通过什么途径传染。 虽然密封加上消毒能有效阻断病毒传染,但安全性并非百分百。 盛徐行看出她的顾虑,故作轻松一笑:“就算传染上了,我这边的医疗也比你那儿要发达得多,只要发现得早,尽快治疗,我不会有事的。 反倒是你,千辛万苦来到庭州,如果全家覆没在这场瘟疫里,那才叫浪费我的心血。” 江颂宜想起家中的亲人,咬咬牙,心一横,决定自私一回。 “好,我会万分小心的。” 过了十多分钟,盛徐行下单购买的东西陆续送到古董店。 考虑到江颂宜如今住在客栈,人多眼杂,盛徐行没有一次性投送太多东西,只选择性送了足够她跟江怀川用的份量过去。 “戴好口罩和手套。”盛徐行叮嘱道,“至于防护服……” 他本想让江颂宜把防护服的帽子给剪了,穿在衣服里面。 但无法保护头部,防护服便失去大部分防护效果。 就在他为难时,江颂宜说了句“您等我一会儿”,便快步跑下楼。 过了一刻钟,她带着两个黑色的幂篱回来了。 换上防护服,在防护服外面穿上自己的衣服,再戴上口罩和手套,最后戴上长长的幂篱。 这样的江颂宜看起来有些臃肿,但好歹算是防护到位了。 “不错,这样也不失为一个法子。”盛徐行道。 他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是孟煜打来的电话。 “机构联系上了,我给了他们地址,他们正在送密封容器去你家的路上,保守估计半小时到。” 孟煜警告道,“一定要小心,知道吗?要是没做好防护导致病毒外泄,造成大规模感染和伤亡,你跟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明白!” 盛徐行再三保证一定会小心,孟煜这才挂断电话。 耐着性子等了半小时,机构的人来了。 谈价格和签协议都很顺利,盛徐行心中着急,给价十分痛快,很快就拿到了密封容器。 负责对接的机构工作人员姓黄,他问盛徐行:“盛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过来取病毒样本?” 盛徐行想了想,说:“最迟今晚,最早明天早上,我拿到了就给你们打电话。” “好的。” 送走工作人员,盛徐行把密封容器投送过去给江颂宜,将机构工作人员交代的注意事项叮嘱了两遍,确定江颂宜记住了,这才道:“去吧,注意安全。” “好!” 江颂宜起身,正要关掉铜镜,盛徐行突然喊她的名字:“颂宜。” 江颂宜一愣。 盛公子平时都是叫她“江姑娘”,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江颂宜下意识“啊”了一声。 “一定要小心。”盛徐行神色担忧又严肃,“一切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为主,要平安回来……好吗?” 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本来心中忐忑的江颂宜莫名生出几分勇气。 她用力点头:“好,我会的。” 收起铜镜,江颂宜叮嘱江怀川待在客栈里不要乱跑,她则把数十个采样瓶装在竹篮里,在竹篮上盖上一层花布,这才出门。 江颂宜这趟出门目标明确,直奔城中最大的医馆。 到了医馆所在的那条街,隔得老远就能看到医馆门口大排长龙,走近了能听到呻吟声和咳嗽声此起彼伏。 数百位病人在家属搀扶下排队等待看诊。 有些病人明显发起高热,烧得摇摇欲坠,有些病人手臂皮肤显出青紫色,还有的病人嚷嚷着头痛,不时咳出带血的痰。 江颂宜不想引人注目,她行到队伍末端,盯上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那孩子发高热发得嘴唇干裂,窝在母亲怀中不断哭泣。 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拍着孩子的背,嘴上说着哄她的话。 江颂宜走过去,低声问:“嫂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74章 盛公子,我很害怕 年轻妇人见她穿着怪异,顿时心生警惕:“什么忙?” “我家孩子也高热不退,哭闹了一整夜。”江颂宜道,“听家中老人说,只要能求到十个同样发高热的病人的口水,连着我家孩子的口水一块投进火中烤干,就能驱走病邪。 到时候不仅我家孩子能痊愈,给了口水的病人也能康复,您方便让孩子送一口口水给我吗?” 妇人犹豫了一下,劝道:“老人的话不尽可信,孩子发了高热还是先送来医馆看大夫吧,万一耽误病情就不好了。” 江颂宜支吾道:“家中没多少银钱了,不然我也不会……哎。” 妇人闻言,怜悯道:“好吧。” 她哄着孩子,往江颂宜给的瓶子里吐了两口口水。 “嫂子,多谢您。” 用这个理由,江颂宜很快取到了九个不同年龄段,不同性别的病人口水。 江颂宜留了最后一个瓶子,打算去吴家,向吴叔的儿子取一些血液样本。 她收好瓶子正准备离开,排队的人群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倒地抽搐起来,嘴里不断吐出白沫。 有人吓得尖声大叫:“大夫!大夫!这里有人倒下了!” 医馆内迅速冲出来一个大夫和两个学徒模样的人,对老者实施抢救。 但无论是掐人中还是施针,忙活了一番,大夫遗憾地摇头:“没气了……家属在哪儿?把人抬回去吧。” 从老者倒下到大夫宣布死讯,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 这一幕惊得本就惶惶不安的众人愈发惊恐,有几人实在等不了,带着患病的家人往别的医馆跑去。 江颂宜怔怔地看着老者被家属抬走,攥着篮子的手不断收紧,指尖泛凉。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和害怕的时候,江颂宜撇去那些让她不安的念头,闷头往吴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巷子两旁的民居时不时传出平时根本听不到的声音,或咳嗽,或呻吟,还有家属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和哭声。 到了巷子口,有户人家的门开了,四人合力抬出一副棺材,晃晃悠悠往城外走去。 看那棺材的大小,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个孩子。 江颂宜移开视线,加快脚步离开。 经过北城门时,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上百个挎着包袱挑着箱笼排队出城的人脚步匆匆往回赶,杂乱的脚步声跟踩在江颂宜心头一样,她心中的不安顿时被放大数倍。 江颂宜拉住一个驮着包袱的中年男人,连忙问道:“这位阿叔,那边出什么事了?” 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城门关了,不让出去,说什么以后只准进不准出……” 江颂宜:“!!!” 数个时辰前盛徐行才跟她说过“最坏的结果”,现在居然就到了关城门的地步。 那距离放火清理城池还远吗? 他们这些留在城中的人还有活路吗? 江颂宜心中忐忑,加快脚步往吴家跑。 到了吴家,江颂宜没有上前敲门,而是隔着数米的距离朝屋里喊:“吴叔?吴叔!” 吴叔很快开门出来,江颂宜言简意赅道:“我想试着配瘟疫的解药,能不能取一些令郎的血做配药的样本?” “好。”吴叔二话不说,拿起江颂宜放在地上的瓶子,转身进屋取血去了。 不多时,吴叔带着装了小半瓶血的瓶子出来,放在地上,他低声恳求道:“江二姑娘,若是配出解药……” 江颂宜道:“我定会第一时间让人送过来!” “谢谢!”吴叔感激道。 带着取来的样本,江颂宜一路小跑回客栈。 进了客栈房间,她找来江怀川帮忙,两人紧闭房门,戴着手套口罩,将装着样本的瓶子拧紧,在消毒液中泡了近一个时辰,再转移到密封箱中。 密封箱也反复消毒,裹上厚厚的隔离膜。 一连做了六七道防护,外面天都黑了,江颂宜才打开铜镜,把箱子投送到盛徐行那边。 投送过去的时候江颂宜格外小心,来接箱子的盛徐行也穿着满身防护装备。 等他一接住箱子,江颂宜立刻松手,不敢让自己的胳膊和手穿过铜镜半寸。 她今日在满是感染病患的医馆门口待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说不定已经感染瘟疫了,只是在潜伏期还不显症状。 在能控制的范围内,她想尽量减少为盛徐行带去感染风险的可能。 接到箱子的盛徐行没有多做耽误,立刻联系机构的人上门取样本。 送走取样的工作人员,担忧了一整日的盛徐行稍稍松了口气。 身上还穿着防护服,盛徐行马不停蹄地给自己全身和店里喷洒消毒液。 忙碌的间隙他看向铜镜,那边的江颂宜摘了幂篱,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坐在铜镜前发呆。 许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过于操心和忙碌,江颂宜眼神飘忽,脸色发白。 盛徐行看得心里一紧,生出几分叫“心疼”的情绪。 考虑到她忙了一天,有可能还没吃饭,盛徐行停下手上的活儿,拿起手机打开软件,点了三份外卖。 在等外卖的时间里,盛徐行总算把店里店外和自己全部消毒完毕。 拎着外卖坐到铜镜前,他将两份荤素搭配,还带饭前水果和饭后小甜品的外卖递过去。 “吃点东西。” 江颂宜回过神,道了声谢。 她谨慎地拿起泡在消毒液中的簪子,用其中一头挑着外卖袋子接过来,尽量不跟盛徐行产生接触。 拿到外卖,江颂宜先给住在隔壁房间的江怀川送去一份,叮嘱他吃完了将饭盒送回来。 回到铜镜前,江颂宜心不在焉地打开饭盒,小口小口吃东西。 盛徐行在铜镜这头也打开餐食,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江颂宜闲聊,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江颂宜察觉到他的心思,本来想调整一下表情配合他,但努力了半晌,嘴角愣是翘不起来,她只能作罢,低低地叹了口气。 盛徐行直觉江颂宜今天可能遇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他问:“是城中有别的情况吗?”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城门关了,只许进不许出,城中也开始陆续出现病死的患者……盛公子,我很害怕。” 第75章 救灾 盛徐行神色一凛。 这么快? 一般来说,除非疫情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否则地方官员不会做出这么极端的选择。 关闭城门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疫情外溢,但也等于阻断了留在城中的未感染者的生机。 “别担心。”盛徐行宽慰道,“事情不一定会发展到那么极端的境地,提高警惕是正确的,但不要预支焦虑,自己吓自己。” 江颂宜却摇摇头:“我害怕不全是因为怕死,还有……” 她欲言又止。 盛徐行问:“怎么了?” 江颂宜咬了咬下唇,纠结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插手这件事。” 她从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医书上学到不少应对瘟疫的办法,比如该怎么隔离病人,未感染者又该怎么预防感染,这些都是庭州目前最需要的。 可她没有勇气迈出“救灾”那一步。 一旦开始救灾,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物资,口罩手套防护服和消毒水。 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盛公子就会投送过来。 但她该怎么跟庭州的当权者解释物资来源? 暴露铜镜的秘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有可能会为全家带来杀身之祸,她不敢赌。 可完全甩手不管,看着城中的人一个个死去,作为医者她又于心不忍。 理智和感性在不断拉扯着她。 盛徐行看出她的顾虑,琢磨了一下,说:“从私心上来说,没有研发出特效药之前,我不希望你出去涉险,但你这个性子……我知道你不会不管,如果你想管,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光明正大拿出物资,并且解释物资来源。” 江颂宜一愣,连忙问:“什么办法?” “你知道飞鸽传书吗?” 江颂宜点头。 “我买只信鸽投送过去给你,在鸽子腿绑上信,你收到信件之后,带着鸽子去找张祖谦,告诉他,你在京城时拜过一位擅长占卜和医药的隐世高人为师。 高人夜观天象,得知庭州全城有一劫,于是送来物资相助庭州渡过此劫,物资就放在城外,你需要带人出城去取。 至于到了城外该怎么支开太守府的人,你这么聪明,我相信你能发挥好。” 江颂宜听得眼睛微微一亮,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可以试试。”江颂宜道,“我去过两回太守府为张家人治病,涉及医术一事,太守大人对我有几分信任,我有把握能说服他让我出城。” 盛徐行听了这话,语气不由得有点酸:“这姓张的人还怪好的嘞……” 江颂宜:“什么?” “没什么。”盛徐行正色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联络物资和信鸽,最迟明天早上会有消息,你不要胡思乱想,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才有精力行动。” 江颂宜点头:“好。” 盛徐行起身准备收起铜镜,撇到江颂宜跟前只吃了小一半的餐食,他问:“吃饱了吗?盒子我收走。” 在外住客栈不比在江家,这些现代化垃圾不好处理。 江颂宜却捂住餐盒摇头:“不行,这些东西上边有可能附着了病毒,送过去你会有感染的风险,我自己会处理。” 盛徐行一想也是,随手将桌上的打火机投送过去:“那你把东西烧了,别让人发现。” “好的。” 看着盛徐行的身影消失在铜镜后,江颂宜原本忐忑的心放下了一半。 她跑去隔壁敲江怀川的门,收走餐盒,在房中悄悄烧掉。 - 2024,宁城。 盛徐行连夜联系了宁城当地生产防疫用品的商家,一口气订了一百万只口罩,一百万双手套,三万套防护服,五千斤消毒粉。 还联系上药商购买大量退烧止痛药和抗病毒口服液。 他要求所有东西连夜送上门。 购买物资只要有钱就不难,但买信鸽这件事让盛徐行有点头疼。 在通讯发达的现代社会,信鸽基本失去作用,饲养信鸽的人不多。 他本想买只肉鸽糊弄一下算了,又担心侥幸心理会给江颂宜带来致命的麻烦。 辗转了大半夜,耗尽了为数不多的人脉,盛徐行联系上500公里外一个饲养信鸽的私人卖家。 沟通过后,对方同意以3万的价格出售一只信鸽,但需要盛徐行上门自提。 盛徐行加价,让他打了一辆车连夜送过来。 购买物资一次性花出去二百多万,盛徐行下完所有订单,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些物资全部送过来,他这个小古董店根本就放不下。 忙忙碌碌大半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盛徐行又马不停蹄地联系上房屋中介,要连夜租赁一个仓库。 花了两个多小时,盛徐行在距离古董店七百多米的地方租下一个大型仓库。 拿到仓库钥匙,口罩送货上门了。 盛徐行直接让送货工人把车开到仓库,将货卸在仓库里。 等所有的货物全部收完,信鸽也到了。 雨点色的鸽子毛色鲜亮,盛徐行看着小东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有点怀疑它这个胖乎乎的体型能不能飞得起来。 他没多想,带着信鸽回到古董店,打开铜镜给江颂宜投送过去。 - 庭州。 一大早,江颂宜先给自己全身上下消了毒,戴上口罩手套和幂篱,将铜镜装在包袱里,捎上鸽子和两大包防疫用品先回了一趟家。 将两大包防疫用品分别投进自家和隔壁吴家的院子,隔着门板向江元盛确定家中暂时没有人出现感染症状,江颂宜这才离开。 走出巷子,她抱着鸽子急匆匆往太守府走去。 因为昨日闭城,加上瘟疫的消息已经扩散开来,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没几个人出来走动。 但时不时能从紧闭门窗的人家中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咳嗽呻吟声,还有不少人家门口挂起了白幡。 江颂宜目不斜视,走得更快了。 到了太守府,门房不在,府门大敞着。 见此情形,江颂宜心头忍不住“咯噔”一下。 张祖谦莫非已经出城了? 庭州官职最大的人除去守城将军,就是张祖谦这个太守。 关闭城门只进不出这个决策肯定是经过张祖谦同意的,他若是贪生怕死,只怕早已撇下全城百姓离开了。 要真是这样,自己上哪儿去找人同意她出城拿物资? 想到这里,江颂宜忍不住心跳加速。 第76章 运送防疫物资 门口无人把守,江颂宜直接跨过门槛进了太守府。 刚往里走了一段路,耳边传来管家焦急又无奈的声音。 “老爷,您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管家哀求道,“瘟疫如此严重,上头发话闭城,庭州已经被弃了,趁着现在还未感染,您尽快出城还有一线生机,再拖下去,待到放火烧城,您就……” 张祖谦语气中透着满满的疲惫:“我不会走的,此事不必再说。” 听见张祖谦的声音,江颂宜心下稍安,她抬高声音喊道:“太守大人可在?” 里面的说话声立刻停了。 不过片刻,张祖谦和管家走了出来。 隔着幂篱,张祖谦上下打量着江颂宜:“你怎么来了?” 江颂宜掀开幂篱,先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张祖谦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蹙眉道:“外头瘟疫肆虐,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来我府中做什么?” 江颂宜上前一步,露出用袖子盖住的信鸽,并拿出一张卷成小卷的字条奉上。 “大人,奴在京城学医时曾拜一位隐世高人为师,师父擅占卜和药理,今日一早飞鸽传书给奴送来这张字条。 他老人家夜观天象,卜出庭州有劫,派人送了许多对抗瘟疫传染的用品,如今就放在城外的树林中,大人能否让人随奴出城一趟,取回这些东西?” 张祖谦看完字条,上下打量着江颂宜,见她背着小包袱,他眯起眼睛:“你要出城?” 江颂宜点点头,看出张祖谦怀疑她想趁机逃跑,于是道:“师父他老人家送来的东西不少,奴一个人搬不回来,还望大人派些人和牛车马车,随我一道出城。” 张祖谦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你师父既然有心相帮,为何不把东西送到城门口,反而要你一个弱女子出城去取?” 前几次跟张祖谦打交道,江颂宜隐约摸出此人性子敏锐又多疑,来之前就想好怎么应对他的盘问。 “师父是隐世高人,不想暴露身份惹来麻烦,不愿现身。” 张祖谦又问:“你师父送来的是何物?” “是他自己研发的一些药物和隔绝瘟疫传染的物品,虽然这些东西无法彻底治愈受了感染的病人,但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未感染的人。” 张祖谦依然半信半疑:“当真?” “不敢欺瞒您。” 张祖谦沉默,显然是在权衡该不该相信江颂宜。 倒是一旁的管家为江颂宜说话:“老爷,江姑娘是医者,心肠慈悲,想必不会拿城中百姓的安危开玩笑,要不……” 张祖谦扫了他一眼。 管家立刻噤了声。 江颂宜感激地对管家笑了笑,又对张祖谦道:“大人,奴知道您心中有所顾虑,但奴发誓,出城绝对不是为了逃跑,若是说谎,让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张祖谦权衡半晌,道:“罢了,为了城中百姓,信你一回,需要多少人随你一同出城?” 江颂宜也不知道盛徐行投送过来多少物资,想了想,道:“二三十人即可。” “好。”张祖谦吩咐管家,“你去安排,让人随她一道去。” “是。” 江颂宜跟着管家往外走,这时张祖谦又叫住她:“江颂宜。” 江颂宜脚步一顿,回过头。 “记住你说的话。”张祖谦警告道,“你若是逃跑,我就拿你家人开刀!” 江颂宜毫无心理负担地应下了:“是。” 不多时,江颂宜带着张祖谦的牙牌和三十个牵着马车的将士一道出城。 到了城外,江颂宜进了一处茂密的树林。 她借口“不知道物资具体放在哪儿,大家分头找一找”,让三十人分散开来寻找。 支开众人,江颂宜选了一个地势偏低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确定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她从包袱掏出铜镜,往镜面上一抹。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早在仓库等候多时,见江颂宜来了,身后的背景也不是客栈内,便知道计划成功了。 他低声问:“现在能投送物资吗?” 江颂宜点头:“可以。” 她把铜镜摆在地上,自己退开一段距离。 本以为铜镜会像之前那样一箱一箱往外吐物资,没想到这次随着“唰”的一声轻响,一座盖着迷彩网的物资山凭空出现在眼前。 江颂宜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端起铜镜。 铜镜那边的盛徐行得意洋洋道:“厉害吧,我刚研究出来的投送方式,只需要用铜镜贴住物资一推就能送过去。” 江颂宜眼睛亮晶晶的:“厉害!要是早知道还有这种用法,您之前就不用受累了。” 说到这个,盛徐行想起自己之前给江家送物资时累得腰酸背痛的样子,表情讪讪的,他摆摆手:“先不说了,快去叫人搬物资,把铜镜收好啊,别弄丢了。” “嗯嗯!” 把铜镜收进小包袱,江颂宜跑回停放马车的地方大喊:“找到了,在这边。” 随着她这一声喊,三十人全部聚过来。 掀开迷彩网,看到堆成小山的物资时,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这是什么东西?长得跟网一样。”一个将士拿着迷彩网反复研究,很快看出了这东西的用途,“在身上盖住这个网,是不是能在树林里隐蔽?” 江颂宜也不清楚:“回头我帮你问问师父,大家快来帮忙,先把东西运回去。” 三十人齐齐动手,五六百箱东西搬了小一个时辰,才全部堆叠在马车上。 用绳子固定好箱子,一行人脚步匆匆往城里赶。 到了城门口,运送物资的马车引起守城将士注意。 守城将士拦住他们:“停!马车上是何物?” 江颂宜上前几步,拿出张祖谦的牙牌:“是太守大人从别处求援送来的防疫物资!” “防疫物资?”几个守城将士闻言,纷纷上前试图打开箱子。 这些人是军营里的,只听令于守城将军,并不归庭州太守这种文官管辖。 江颂宜见状,立刻张开双臂护在马车前,厉声道:“东西是太守大人要来的,你们这是要拿张大人的东西吗!” 被她这么一喝,上前的几人动作一顿。 第77章 组建医疗队 “特殊时期,我们要检查一切送进城中的物品!”其中一个将士理直气壮道,“把箱子打开!” 江颂宜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想干什么。 无非是听到“防疫物品”,想从中拿走一部分为己用。 她坚定地护在马车前:“这些物资是太守大人从别处要回来的,优先用于防治瘟疫,我们必须保证东西全须全尾交到大人手中,在这之前,任何人都不许碰!” 那将士丝毫没把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一把拨开江颂宜:“我们不也是庭州人,反正东西迟早要分发到我们手中,现在提前拿一点怎么了?” 对方手劲大,江颂宜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眼看着几个守城将士上手蛮横地撕开箱子,把防护服和口罩扒拉下来,护送马车的将士不敢得罪这些人,没一个敢上前阻止。 “住手!你们住手!”江颂宜冲上去,拼命阻止,“庭州能不能守住全靠这些物资,你们这么做,是想断了百姓的生路吗?” 几个将士充耳不闻,拿完口罩和防护服,又开始拆消毒粉和药物箱子。 江颂宜扑上前死死抱住装药的箱子不让他们动,被制止的将士怒了,拔出剑指着她道:“滚!不然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江颂宜心头一紧。 她咬咬牙,分毫不让:“我是太守府的人,你今天动了我,太守大人定不会放过你……” 将士冷笑:“瘟疫当头,庭州现在是靠我们这些兵卒来卖命守城,我倒要看看,张大人会不会为了几箱东西和一个女人对我们开刀,寒了所有守城将士的心!” 他话音刚落,一道威严的男声传来:“是吗?你是在挑衅本官,还是在挑衅大晟的法律?” 江颂宜立刻扭头。 张祖谦在一队巡逻将士护送下走过来,他脸上蒙着布巾,露在布巾外的一双眼睛锐利得宛如鹰隼。 前一刻还大放厥词的守城将士大惊,连忙下跪行礼:“参见太守大人。” 张祖谦快步走到那个将士跟前,拔出佩刀,手起刀落,没有丝毫迟疑,将士立刻人头落地。 四周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江颂宜近距离目睹这一幕,更是惊得脸色煞白。 “传令下去,庭州瘟疫刻不容缓,日后若有人妨碍救灾,试图贪占救灾物资,当斩!” “是!” 张祖谦一手持滴血的佩刀,走到江颂宜身边,将脸色难看得要命的她扶起来:“我们走!” 江颂宜被他钳着胳膊往前走了几步,瞥了一眼他右手上还滴血的佩刀,忍不住挣了挣:“大人,奴自己走。” 张祖谦这才松开她。 回到太守府,江颂宜稳了稳心神,从怀中掏出一张列好的救灾单子交给张祖谦。 单子上详细交代了要如何建立隔离区,组建医疗队,将染病的民众隔离治疗,明令禁止未染病的人留在家中不许外出。 如何处理感染死亡的民众尸首,以及清理水源,再派人全城消毒杀菌等等。 “大人,这是师父教我的,请您尽快吩咐下边的人去做。” 张祖谦接过单子展开看了起来。 单子上的建议有条有理,逻辑分明,就算是张祖谦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得不信服。 等他看完,江颂宜打开几箱物资,开始介绍这些东西该如何使用。 “这个叫口罩,戴在脸上可以隔开病菌,一个口罩的有效期只有6个时辰,每隔六个时辰要换一个,换下来的口罩不要随意丢弃,收集起来集中焚毁。” “这是防护服和手套,分发下去给巡逻的将士和大夫们穿上,在一定程度上能防止跟病人接触的群体感染。” “消毒粉,按照一定比例兑水后全城喷洒,可以消毒杀菌。” “这些药物,一部分是给已经感染的病人退热的,一部分是给未感染的人群预防感染的。” 江颂宜一一介绍完毕,张祖谦立刻行动起来,派人去叫来手底下的官员紧急召开会议。 江颂宜把能做的事都做了,正准备悄悄离开。 张祖谦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立刻叫住她:“江颂宜。” 江颂宜脚步一顿,回过头毕恭毕敬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张祖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见她一张小脸依然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依然残存着惧意,显然是被先前的事吓得不轻。 “都是经历过流放的人了,怎么胆子还这么小?”张祖谦道,“没见过死人?” 江颂宜咬了咬下唇,没接话。 张祖谦道明自己的意思:“城中大夫不多,人手不够,既然要组建医疗队,这件事由你来负责吧。” 江颂宜愣住了,手指指向自己:“我?” “怎么,你不愿意?”张祖谦蹙眉。 “不,我只是……” 江颂宜只是担心难以服众。 她是女子,还是罪奴,今年又只有十八岁,这个年纪出去行医,许多人担心她医术不精会误诊。 让她顶着一张还未完全长开的稚嫩脸蛋去负责治疗全城百姓,还是瘟疫这么重的病情,她已经能想象到这个过程中会遭遇多少艰难险阻了。 可这件事要是能做好,将整个庭州的瘟疫控制住了,无异于大功一件。 土豆一事有刺史抢功和从中作梗,她已经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 以救灾的功劳去申请脱奴籍,希望说不定会更大一些。 “只是什么?”张祖谦问。 短短几瞬,江颂宜权衡好利弊,她收起犹豫,神色坚定起来:“没什么!大人,奴愿意担下这份差事,不过您也知道,奴是女子,年纪又小,发下去的话恐怕难以服众,奴需要您派一位说话有分量的帮手协助我组建医疗队。” 张祖谦眉头微微一挑。 这个要求很聪明也很合理。 “可以。” 张祖谦指派了自己的亲信给她,又把她交回来的牙牌重新递过去:“拿好这个,见此牙牌如见本官,医疗队一事全权交给你负责,若有人闹事不从,可先斩后报。” 江颂宜郑重其事地接过牙牌,感觉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变得沉重:“是。” 第78章 威逼恐吓 张祖谦动作很快,召集部下开了一刻钟的会,各方配合行动起来。 在西城区圈出一大片民众用来种菜的空地,搭上军用帐篷当做隔离区。 让穿上防护服的将士分批挨家挨户搜索染病的民众,送往隔离区集中安置治疗。 江颂宜则带着张祖谦拨给她那名叫齐武的亲信,负责把城中所有医馆的大夫召集到一座学堂中,先跟他们科普“防疫”理念,再告诉他们该如何治疗。 她还没说完,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不服气道:“疫病是病,不是中毒,你一口一个消毒杀菌是何意?” 江颂宜试图跟他解释“病毒”的意思,但话还没说几句,就被老大夫再次打断,嚷嚷着她是在胡闹,这么下去会耽误病人治疗云云…… 江颂宜的话再三被驳回,迎着一屋子四十多个大夫和医馆学徒疑惑和不信任的目光,她想起张祖谦在城门口手起刀落斩下将士脑袋那一幕。 在对方无法改变偏见的情况下,她只能以权势和暴力逼迫他们服从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冷下脸,对齐武道:“把那个老头带出去打一顿!” 齐武二话不说,快步走过去,从一众人中间拎出老大夫,拖着他就往外走。 老大夫大惊失色,挣扎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围住老大夫和齐武,不让齐武把人带走。 “这位姑娘,周大夫从医五十余载,是庭州城中最德高望重的大夫,救过无数人性命,你一言不合就对他施暴,这让我们如何服你?” “对啊,周大夫不过是提出合理质疑,这也不行吗?” “没错!对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动粗,你还有个晚辈的样子吗?” 面对一声声指责和质疑,江颂宜一巴掌拍在教案上,冷声道:“疫情刻不容缓,外头每一刻都有百姓感染死去,我们却在这里因为互相不信任耽误时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救死扶伤?” 众人:“……” “我知道我年轻,你们不服我,但我是太守大人亲派过来监管此次隔离区医疗队的负责人! 救灾如救火,你们被叫到这里,背负的就是军令,我没时间去照顾你们作为‘前辈’的自尊心和小情绪!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不服从命令,或者阳奉阴违搞小动作妨碍治疗,一律按军令处置,当斩!”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连先前闹得最厉害的周大夫都不说话了,跟一旁的大夫面面相觑。 江颂宜直起身体,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没有了。” “那继续开会。” 经过这么一番敲打和威慑,接下来的会议顺利得多。 把隔离治疗和消杀的原理解释了一番后,江颂宜让齐武将防护服和口罩手套分发下去,亲自示范该怎么使用。 确定所有人都记下注意事项,江颂宜这才拎起药箱,带着一行四十多人出发前往隔离区。 到了隔离区,将士已经送过来第一批需要隔离的病人,一共有三百余人。 铺着草席的帐篷里,呻吟声,咳嗽声和哭声此起彼伏。 江颂宜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架锅烧水,有经验的大夫分头去检查送过来的病人目前的情况,分发口罩,根据病情轻重先给他们喂相应的药。 这一忙碌就是大半天。 三百余人刚检查过一轮,有将士快步跑过来报告:“江大夫,三号帐篷里有个老人咽气了。” 江颂宜心头一紧。 她快步去了三号帐篷,包括周大夫在内的几个有经验的老大夫围在帐篷内,看着躺在草席上已经了无生息的感染者,一个个面色凝重。 江颂宜定了定神,扭头问将士:“火化台搭建好了吗?” 将士道:“已经搭建好了。” “把遗体抬出去烧了。” 她这话一出口,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学徒立刻道:“为何不告诉死者家人,让他们把遗体领回去入土为安?” 大晟办丧事讲究入土为安,人死后多为土葬,火葬在这些人眼里无异于“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江颂宜道:“感染死去的遗体上也附着病毒,处理不好会成为传染源,将病毒传染给更多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掉遗体。”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闻言,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啥?死在隔离区就要被烧掉?俺不要!俺不待在这儿了!俺要回家!” 其他病人本就心中惶惶,一见有人带头闹起来,纷纷响应,闹着要离开。 周大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被江颂宜恐吓过,存了要报复她的心思,这会儿看着众人闹着要走,他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大有作壁上观看热闹的意思。 江颂宜看着这些闹事的人,没有阻拦,反而让出一条道。 “走,要走的现在就走!”她吩咐齐武,“把这几个要走的人名字记下来,若是研制出特效药,这几个人,连带着他们的家人都不许领药。” 那几个闹事的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不说话了。 见他们冷静下来,江颂宜才缓和了声音道:“将你们带来这里隔离,不是为了折磨你们,而是奔着让你们康复去的,你们现在闹着要回家,除了将病气带给家人,让他们跟你们一样痛苦,忍受随时发病死去的恐惧以外,还有其他作用吗?” 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也一样,我和这些大夫都是健康的,未染病的人群,我们明明可以待在家中减少被感染,为何要来到隔离区照顾你们?还不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性命,保住庭州这座城!” 江颂宜语气坚定,“想回家的人我们不阻拦,但就如我方才所说,离开这里的人,包括你们家中的妻儿丈夫,父母老小,全都不许再进隔离区,也不许再领药治疗。” 被她这么一说,那些头脑发热闹着要走的人总算歇了心思,讪讪地躺回草席上。 镇住他们,江颂宜对将士道:“记下死者名字,火化后留下骨灰,日后归还其家人。” “是!” 第79章 急救 忙碌到深夜,又疲又累的江颂宜回到隔离区专供大夫休息的帐篷内,脱下防护服,她先给浑身消毒,草草吃了几口东西,然后拿上铜镜走到僻静处。 确定四周无人,江颂宜抹开铜镜。 在铜镜那头等候多时的盛徐行没有贸然开口,而是观察了一下她背后的环境,这才谨慎地低声问:“你这是在什么地方?” 江颂宜把自己带领全城大夫组建医疗队,进入隔离区的事说了。 盛徐行听完后,表情少见地露出几分纠结,欲言又止。 江颂宜问:“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未感染的正常人进入隔离区是很危险的事,你们还要照顾病人……我既为你能挑起这样的重任高兴,又担心你的安全。” 江颂宜一怔。 迎着盛徐行关切的目光,她觉得身上的疲惫都消减了几分:“盛公子,谢谢您,我会注意安全的。”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我不慎感染丢了性命,我也不会后悔。” 如果自己会因为这样的缘由死去,无论是庭州的瘟疫,还是在保护家人这件事上,她都尽力了。 尽力了却依然不得善果,只能说她命该如此。 她只怕自己明明有努力的余地,却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只能在不断懊悔中眼睁睁看着事情走向更糟糕的境地。 最后连带着自己和家人一同被覆灭在这场灾祸中。 尽力过了,她便没有遗憾。 盛徐行看出她的想法,叹了口气,又问:“你吃过饭了吗?” 问完,不等江颂宜回答,他将一盒新鲜的果切递过铜镜:“不管吃没吃,隔离区的伙食肯定不好,来,把水果吃了,补充一下维生素,能提高抵抗力。” 江颂宜被他自说自话的样子逗笑了,接过果切,一边吃一边问起病毒研发进度。 “我追加了一倍的预算,研究所那边请来更厉害的专家,已经在加班加点研究病毒了,至于什么时候会有结果,我也不清楚。”盛徐行道,“我每天去催一催,争取早日研发出特效药。” 江颂宜吃着果切,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问:“盛公子,您还有银钱吗?” 这些日子盛徐行劳心劳力,又是购买大量物资又是聘请专家研究病毒,这些都需要钱,她很担心把盛徐行掏空了。 “有!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盛徐行看着铜镜那头吃水果的江颂宜,她嘴里塞了一块哈密瓜,一边脸颊鼓起来,像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 虽然可爱,但她脸上难掩疲色,盛徐行催促道:“赶紧吃,多吃点,你是医疗队负责人,接下来肯定会很忙,吃完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江颂宜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西瓜。 吃完果切,江颂宜处理掉盒子,跟盛徐行道了晚安,准备回帐篷。 盛徐行却叫住她:“颂宜。” 江颂宜抹铜镜的手一顿:“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想叮嘱她注意安全,又觉得这话属实多余。 想了想,他抓起放在柜台上的糖果递过铜镜:“隔离区的饭菜要是太难吃,你就别吃了,明天晚上抽点时间见我,我给你弄好吃的。” 江颂宜心里一暖:“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回到帐篷。 地上铺着草席,她躺下准备休息半个时辰,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负责巡夜的医馆学徒匆匆跑过来:“江大夫,有个病人呼吸急促,好像要喘不过气来了。” 江颂宜闻言,连忙爬起来,从旁边的箱子里掏出一件防护服,手忙脚乱往身上套,然后快步往安置病人的帐篷飞奔而去。 那个病人是个五岁的女娃,家中目前只有她一人感染,被搜寻的将士发现后强制送到隔离区。 年纪小,加上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小姑娘来到隔离区之后吓得一直哭,江颂宜赶到帐篷时,她脸色发青,喉咙里像被什么哽住了一样。 江颂宜见状,连忙让她平躺,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为她实施急救。 一番急救之后,小姑娘咳出一口血痰,噎在嗓子里的哭声顿时爆发出来,她伏在江颂宜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颂宜轻声细语地哄了她一盏茶的时间,小孩大概是吓狠了,揪着她的防护服衣摆,哭声不减,反而有愈来愈烈的趋势。 眼看帐篷内其他病人被吵得心浮气躁,加上这么哭下去对孩子也不好,江颂宜抱起她走出帐篷,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 小姑娘被亮晶晶的糖果纸吸引了注意力,哭声瞬间弱了下来,她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 “糖。”江颂宜拆开糖果**,送到小姑娘嘴边,让她舔了一口。 小姑娘眼睛一亮:“好甜。” “糖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 江颂宜把糖果包起来,放进她口袋:“不过你现在生病了,不能吃甜的,这颗糖放在你口袋,等你治好病,回家了再吃,好吗?” 小姑娘面露犹豫,她想现在就吃掉这颗糖。 江颂宜见状,又掏出两颗糖果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要是能做到,等你康复回家那天,我再送你两颗糖果。” 小姑娘这才答应下来,拿着那颗糖果破涕为笑。 江颂宜松了口气:“那现在我们回帐篷睡觉好不好?” 说到要回帐篷,小姑娘立刻眼泪汪汪道:“不要,我想回家,我要娘。” 眼看她又要大哭,江颂宜立刻将她抱起来:“不哭不哭,不想回帐篷就不回,姐姐陪你在这里玩会儿。” “好!” 陪着小姑娘闲聊了半晌,江颂宜得知她叫“小芽儿”。 夜深了,四周很安静,小芽儿困得开始打哈欠。 但她恐惧人多的帐篷,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 江颂宜只能抱起她,让她趴伏在自己肩上,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来回转悠,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足足半个时辰,总算把小芽儿哄睡了。 江颂宜将她抱进帐篷轻轻放下。 帐篷外,周大夫看着这一幕,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几分。 这姑娘,好像没他想象的那么野蛮和无能。 第80章 浑水摸鱼 第二日,隔离区又送过来二百多个感染的病人。 江颂宜和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到了傍晚,有两个病人因为病情过重,不治身亡。 看着将士把死去的人用草席一卷,抬出隔离区烧掉,帐篷内的人一个个面露惊惶之色。 压抑的气氛在帐篷内蔓延,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忍不住问江颂宜:“江大夫,这瘟疫真的能治好吗?我们莫不是待在这里等死?” 江颂宜浑身上下穿着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不慌不忙,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配合治疗,病情能控制住的。” 男人欲言又止,但看了一眼帐篷内其他病人,他最后还是闭了嘴。 安置好所有病人,时间已经到了子时。 江颂宜担心夜里需要急救,没敢脱身上的防护服,抱着铜镜跑到僻静处。 抹开铜镜后,盛徐行一看她累得眼睛都有红血丝了,嘴唇干裂,神色更是满满的疲惫,他立刻倒了一杯温水送过来:“先喝点热水。” 防护服穿上之后不能脱下,为了减少如厕的频率,江颂宜今天一天连水都没喝,此时口渴得厉害,她连忙接过温水一饮而尽。 见她喝完,江颂宜连忙把正在保温的餐食送过来——瘦肉粥配红烧肉,以及一份鲜嫩的小青菜。 江颂宜饿极了,顾不得跟盛徐行说话,大口大口喝粥。 一口气把粥喝掉一半,感觉空落落的肚子里总算有了东西垫垫,江颂宜才看向盛徐行。 见他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吃相未免过于粗犷。 想到这里,她讪讪一笑。 盛徐行看穿她的心思,温声说:“都这个时候了就别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填饱肚子要紧,赶紧吃吧。” 江颂宜点点头,很快把剩下的东西全吃了。 隔离区到处是病毒,用过的餐盒不能再投送回去给盛徐行,免得带给他感染的风险。 盛徐行为了方便她处理餐盒,今天用的餐盒全是纸做的,江颂宜吃完后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餐盒,不消片刻就处理掉了。 两人交流了几句病毒研发进度和庭州疫情现状,盛徐行催促江颂宜抓紧时间去休息。 收起铜镜,回到休息帐篷的江颂宜没再脱下防护服,而是合衣躺了下来。 第三天,隔离区一次性送来五百多个病人,帐篷规模扩大了一圈。 江颂宜意识到,疫情传染恐怕要在庭州全面爆发,接下来的几天会尤为严重。 四十多个大夫不够用,江颂宜动员病情较轻的病患帮忙熬药和照顾重病患。 即便如此,当天还是有七个重症患者死去。 连轴转了一天,勉强稳住了隔离区的情况,她叫来镇守在隔离区的将士,将这里严重缺乏人手的情况转告给张祖谦。 当天夜里,张祖谦拨了一百多个将士过来帮忙。 很快,江颂宜发现了新的问题。 随着病人越来越多,防疫物资不够用了。 进入隔离区的她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出城大批量运回物资。 而且上一次自己可以借口物资是“隐世高人”师父送来的,要亲自出城去拿。 这次要是坚持亲自出城运回物资,以张祖谦的性子,势必会察觉到不对劲。 夜里,江颂宜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盛徐行。 盛徐行思索了一会儿,问:“隔离区现在一共有多少人?” “有一千一百多个病患,大夫有四十余人,还有一百五十七个帮忙的将士。” 盛徐行打了个响指:“人多眼杂,咱们可以来个浑水摸鱼。” 他提议让江颂宜趁着夜深人静进入存放物资的帐篷,打开铜镜,他这边会直接将物资投送过去。 “要是其他人发现了,问起物资哪来的,你就含糊其辞,说可能是夜里送过来的,隔离区每天有人进进出出,他们无法求证。” 江颂宜被他的话开发了思路:“至于用过的物资,可以每天晚上集中焚毁,这样一来,进出多少物资就无法对账了,就算是张大人怀疑起来,也不能说什么。” “对!” “那就这么办!”江颂宜说干就干,一手抱着铜镜,一手端着碗准备去放置物资的帐篷。 盛徐行注意到她手中还有半碗肉糜粥,低声问:“粥没喝完?” 江颂宜也低声道:“隔离区有个五岁的小姑娘,没有家人陪同,总是哭,我留着粥哄哄她。” 盛徐行蹙眉:“那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到了物资帐篷,江颂宜以清点物资为由,把正在拿口罩的一个小学徒支开,然后打开铜镜,选好角度。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五十箱物资出现在帐篷内。 为了掩人耳目,江颂宜这里挪一箱那里放一箱,将物资分散开来放置,确定“多”出来的物资没那么明显了,她才端着粥碗离开。 到了安置病患的帐篷,江颂宜把小芽儿叫出帐篷,抱着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喂她喝粥。 小芽儿本来因为生病没什么胃口,神色也蔫蔫的,尝了一口肉粥之后,她打起点精神,在江颂宜一口接一口的投喂下,顺利喝下半碗粥。 “好喝吗?”江颂宜柔声问。 小芽儿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好喝,比我娘煮的粥还好喝。” “姐姐家在城门口开了一个冰粉摊子,卖的冰粉比肉粥还好喝,等你好起来了,姐姐请你喝冰粉。” 小芽儿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江颂宜道,“但前提是你要好起来,想要好起来呢,就要乖乖喝药,不可以偷偷把药倒掉。” 小芽儿想起白日悄悄倒掉的那半碗药汁,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江颂宜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以后不许再干这种事,明白吗?” 小芽儿讪讪一笑:“好。” “小芽儿真乖。”江颂宜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帐篷睡觉去吧。” 小芽儿从她膝盖上跳下来,江颂宜又叫住她,神神秘秘道:“不要告诉别人你今晚喝了肉粥,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不好?” 小芽儿重重点头:“嗯!” 第81章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2024年,宁城。 早上八点钟,盛徐行开车出门去研究所。 自打庭州爆发瘟疫以来,他改掉了晚上熬夜白天睡觉的习惯,每天在古董店,研究所和仓库三点一线忙碌。 到了研究所,盛徐行了解过病毒研发进度,得知毒株研究有了新进展,保守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出结果,他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离开研究所,盛徐行去仓库,今天有一大批网购的抗疫物资到货,他需要清点收货。 等收完货,时间到了傍晚。 盛徐行拉下仓库闸门,拍了拍头发上的灰尘,琢磨着今晚给江颂宜弄点什么吃的。 江颂宜身处疫区,每天连轴转,给她吃的东西既要营养丰富保证热量供给,又不能对肠胃产生太大的负担。 在网上搜了一些食谱,盛徐行一一保存下来,然后去附近一家生鲜超市买食材。 食材选购完毕,盛徐行顺手往购物车里扔了一点方便携带的小零食,准备让江颂宜随身带着,饿了充饥。 结过账,盛徐行正准备回博古斋做饭,手机响了。 看见来电显示是“爸”,他眉头微微一皱,直觉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滑下接听:“爸,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盛承安语气淡淡:“徐行,你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今晚你大哥在家,回老宅一块吃个饭。” 盛徐行拒绝道:“最近不行,我忙,改天吧。” “忙什么?”盛承安问。 “做生意。” 盛承安沉默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你妈妈上次说的话,跟家里赌气不肯回来?” 盛徐行:“……没有。” “没有你就回来,什么生意能忙到连跟家人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盛承安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我们在家等你。” 说完,他挂了电话。 盛徐行:“……” 他捏了捏眉心,算了,回去吃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事。 六点钟回去,八点走,要是赶不上给江颂宜烧饭就订外卖。 打定主意,盛徐行特意回家拿了铜镜放在车上,然后开车前往盛家老宅。 回到老宅,盛徐行进门时,保姆陈姨迎上来,笑吟吟道:“小少爷回来啦,今晚有你爱吃的桂花蜜藕。”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添了一句:“你不爱吃甜,我没放太多糖。” 陈姨在盛家干了二十多年,看着盛徐行长大,很了解他的口味。 盛徐行顿时笑了:“谢谢陈姨。” 走进客厅,父母和大哥盛绍文都在。 见他进来,叶茂贞顿时蹙眉:“你干什么去了,身上弄得这么脏?” 盛徐行那句还没出口的问候顿时卡在嗓子里,再次开口语气冷淡了几分:“整理仓库。” 盛承安察觉到母子之间的气氛不对,拍了拍叶茂贞的手,示意她态度别这么尖锐。 又笑着对盛徐行道:“看来博古斋最近生意不错,看你头发上这层灰……去洗把脸,再过十来分钟就开饭了。” 盛徐行“嗯”一声,去洗手间洗脸。 等他出来,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一家四口围坐下来吃饭,席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陈姨上菜时特意把桂花蜜藕放在盛徐行跟前,他尝了一口,味道一如既往的软糯清香。 他从小就喜欢这道菜。 但他不爱吃甜,盛绍文爱吃甜,每次桂花蜜藕都是按着盛绍文的口味来做,所以他不怎么动筷子。 今晚得了陈姨那句特别嘱咐,盛徐行多吃了两片,不由得想起江颂宜。 她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味道。 想到这里,盛徐行叫来陈姨:“陈姨,再做一份桂花蜜藕,正常放糖,我要打包带走。” 陈姨见他喜欢,开心道:“好,我这就去做。” 有了这么一出,盛承安借机问:“是要送人吗?” 盛徐行随口说:“嗯。” 盛承安跟叶茂贞闻言对视一眼。 盛承安又问:“徐行,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盛徐行夹菜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没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盛承安笑道,“爸妈都是过来人……” 盛徐行打断他的话:“真没有,吃饭吧。” 他明显不想讨论,甚至是抗拒跟父母谈论这个话题,急脾气的叶茂贞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她无视丈夫的眼神暗示,直白地开口问:“那你账户上的钱都是给谁花了?” 盛徐行:“……” 虽然知道家里一直在监控他的账户,但被叶茂贞用这样的语气提起,他还是觉得膈应。 盛徐行:“这也要向您交代吗?” 叶茂贞怒了:“你什么态度……” “好了好了!”盛承安连忙打圆场,“徐行难得回家吃饭,你别跟审犯人一样。” 盛绍文也说:“对,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盛徐行却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店里还有事儿,我先回了,你们慢用。” 他说着起身要走。 叶茂贞立刻叫住他:“等等!” 盛徐行脚步一顿。 “坐下,今天叫你回来不只是吃饭,有事要跟你商量。” 盛徐行沉默了一会儿,坐回去:“行,你说。” 叶茂贞正要开口,盛承安连忙给她使眼色,示意自己来说,免得母子俩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徐行,爸爸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管,但你年轻,毕业就待在古董店,没什么社会经验,爸爸妈妈也是担心你被人骗了。” 盛承安温声说,“能不能跟爸爸交个底,你花几千万让研究所研究什么?还有,为什么买那么多抗疫物资,这些物资送到哪儿去了?” 盛徐行心里不耐烦,但他知道,父母既然查了他的账户进出,自己古怪的行为要是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他们会继续追查下去。 万一暴露铜镜的秘密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他深呼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是我朋友托我买的,她人在国外做志愿者,那边爆发瘟疫,物资紧缺……” 他话还没说完,叶茂贞问:“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盛徐行:“……” “既然是托你买物资,为什么要你垫资,还是那么大一笔钱,以后ta还得起吗?”叶茂贞犀利地说,“你可别被人甜言蜜语给骗了。” 第82章 相亲 盛徐行自认为不是个叛逆和坏脾气的人,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反骨快要压不住了。 “我现在连花自己挣的钱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花出去的一分一毫都要跟你们汇报?” 这话一出口,盛承安和叶茂贞神色都是一凛。 叶茂贞看起来很想反驳,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忍下来了。 盛承安看起来也有些不高兴,可他依然温声细语:“你误会了,爸爸妈妈真的是担心你被人骗了。” “那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没有被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盛承安顿了顿,问:“你那位志愿者朋友……是不是你女朋友?” “都说了不是!”盛徐行被问得有些暴躁了,“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就不要问了。” 眼看他发火,盛承安安抚道:“好好好,爸爸妈妈相信你……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单身?” 这话引起盛徐行的警觉,他看向父母的眼神立刻变得戒备起来:“什么意思?” 叶茂贞干脆把话敞开了说:“你也老大不小,到了成家的年纪,我跟你爸爸为你相了一门亲事,跟咱们家门当户对,女方看过你的资料,对你很满意。” 说到这里,叶茂贞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女方今晚会过来,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你俩见个面,要是合眼缘……” 盛徐行又惊又怒,猛地站起来厉声说:“你们把我当什么?” 他这一吼,餐桌上顿时一片死寂。 盛徐行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不会相亲的!你们别想安排我的婚姻!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盛承安紧走几步追上去拉住他:“徐行,不要任性,女方家世背景长相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在结婚这件事上爸爸妈妈绝对不会亏待你……”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门铃声。 陈姨连忙从厨房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开门。 外面很快传来陈姨的声音:“温小姐,您来啦。” 随即是一道清脆的女声,盛徐行听着有些耳熟。 “陈阿姨,晚上好。” 听见这个声音,盛承安立刻对盛徐行说:“人已经来了,不管怎么样,见一面再说。” 叶茂贞也走过来,一边整理着仪容仪表一边低声警告盛徐行:“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温小姐人都来了,你要是敢故意唱反调丢全家的脸,以后就别想从家里拿生活费了。” 盛徐行:“……” 陈姨带着温小姐进门,盛承安和叶茂贞迎了上去。 见到这位“温小姐”,盛徐行才明白为什么觉得她的声音耳熟——这不是前段时间花八千多万买走他手中五幅红梅图的客户温曼妮温小姐吗! 温曼妮白皙高挑,五官精致,浑身上下都透着世家小姐的骄矜。 见了盛徐行,温曼妮倒是没有丝毫意外,对他笑了笑:“又见面了,盛二少爷。” 盛徐行:“……” 叶茂贞引着温曼妮在客厅落座,一听温曼妮这话,笑着问:“温小姐,你见过我们家徐行?” 温曼妮轻轻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那真是巧了。”盛承安接话,他示意盛徐行过去客厅沙发坐下。 盛徐行不肯动,盛承安索性强行把他拽过去。 “相亲”流程还算顺利,虽然盛徐行冷着脸不说话,坐在旁边扮演木头桩子。 但盛承安和叶茂贞对温曼妮很满意,温曼妮似乎也挺喜欢盛家,双方相谈甚欢。 过了半个小时,叶茂贞见盛徐行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多次暗示无果后,她提出自家后花园的绣球开花了,让盛徐行带温曼妮去看看。 盛徐行沉默了几秒钟,全程冷脸的他难得配合,站起来对温曼妮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花园走去。 客厅内,盛承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低声说:“我还以为这小子会拒绝去后花园呢,还好他同意了。” 叶茂贞也说:“温小姐这相貌,放在哪个圈子都是拔尖的,老二应该是看上她了,只是拧着劲儿不好意思说……让他们年轻人单独处一处就好。” 只有盛绍文看出了端倪,他欲言又止:“爸,妈……” “怎么了?” 盛绍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回去:“算了,没什么。” 后花园,盛徐行和温曼妮并肩走在绣球丛中,两人都没说话。 就在盛徐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能坚决且不留余地表明自己拒绝这次相亲的态度,又不伤了温曼妮的面子。 温曼妮却突然笑了,她停下脚步:“盛徐行,你是不是在想要怎么拒绝我?” 盛徐行一怔。 意识到温曼妮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脆弱,他干脆承认了:“对,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温曼妮问:“是没有结婚的打算,还是看不上我,或者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有区别吗?”盛徐行反问,“不都是拒绝?” 温曼妮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淡淡地说:“你应该不知道吧,相亲这件事,是我主动托中间人跟你家提的。” 盛徐行愣住了,皱眉:“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看上你了。” 盛徐行想起和温曼妮交易红梅图那次见面,表情戒备:“别告诉我,你对我一见钟情。” 要是这样就麻烦了。 盛承安和叶茂贞对温曼妮很满意,温曼妮在这个基础上透露出对自己的好感,那自家爸妈不得把他打包送给温曼妮。 温曼妮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不至于,只是觉得你很适合我。” “适合?”盛徐行不解道,“哪方面?”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温家这么大的家业,我不希望外人来染指。”温曼妮犀利地说,“你的情况我听说了,从小表现平平,毕业了守着古董店一事无成,你这种长得好看的废物最适合我了。” 盛徐行:“……” 他差点被气笑了。 “你要是愿意,咱们下个月中旬举办婚礼,车房我都有,不需要彩礼,婚后不用你操心家里任何事,我会在三年内生两个孩子,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 温曼妮说,“作为交换条件,我每个月给你提供500万生活费,只要你不出轨不嫖娼不给温家带来负面丑闻,其他的随你怎么玩儿,怎么样?” 第83章 自由身 盛徐行这下是真的笑了——被气的。 “既然你把话挑明,那我也实话实说吧,温小姐,你要是想招个无能听话又好拿捏的赘婿,以你的条件,放出风声,大把人前仆后继上赶着嫁给你。 我没有这个意向,你跟我的相亲可以到此结束了,我会跟我父母说清楚缘由,你慢走,恕不远送。” 盛徐行说完,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曼妮看着明明气得额角的青筋都浮起来了,依然保持风度没有恶语相向的盛徐行,挑眉笑道:“怎么办,你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样子,我看着更喜欢了。” 盛徐行:“……温小姐,慢走。” 温曼妮拎起包包:“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她说完,离开后花园。 盛徐行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从走进家门就憋着的怒火彻底压不住了,他飞起一脚,把旁边种着绣球的花盆给踹翻了。 他不是不知道父母不重视自己,也很清楚全家都在防着他跟大哥争夺家业,可他没想到父母会用这种方式把他“嫁”出去。 温曼妮的条件确实很好,家世长相都是拔尖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她结婚不亏,婚后自己可以彻底躺平了。 可他能预见自己婚后的生活,从窝窝囊囊的“盛家二少爷”,变成窝窝囊囊的“温曼妮老公”。 在家没有话语权,所有的大小决策他都不能参与,他的喜怒哀乐不重要,一辈子被无视,被看轻,被边缘化! 想到这里,盛徐行怒到极致,反而笑出声来。 他对这个家彻底死心了。 以前他总想着父母虽然不关心他,但在物质上从来没缺过他什么。 考虑到自己要是逆着他们的意思非要创业,会影响父母这几年好不容易回温的感情,产生不必要的家庭危机。 所以他一再忍让。 可他的忍让没有换来父母的尊重,反而让他们觉得自己好拿捏,得寸进尺。 现在更是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打发出去,绝了他跟盛绍文争夺家产的可能。 既然他们半点都没为自己考虑过,那他也不用顾及他们的感受了。 盛徐行心里一片彻骨的冷,同时又想起江颂宜曾经说过的话—— “既然我这里的东西能在您那边卖出高价,那我多给您送一些,您拿去换钱,等有了银钱,您就可以不再受父母亲族的限制,做您想做的事了。” 江颂宜告诉他,如果他想脱离原生家庭,她会用实际行动支持和鼓励他,成为他的后盾。 想到江颂宜,盛徐行汹涌的情绪奇迹般缓和下来,他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客厅,心里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盛徐行走进客厅时,正好跟准备去后花园找她的叶茂贞碰上。 叶茂贞显然很生气:“你跟温小姐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 盛徐行如实说:“我拒绝她了。” “你……”叶茂贞大怒,“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温小姐这么好的条件你都看不上,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你简直……” “我简直让你太失望了。”盛徐行接下话。 叶茂贞:“……你说什么?” “既然我让你们这么失望,还叛逆,没脑子,不听话,那你们以后就当我死了吧。”盛徐行说。 叶茂贞惊呆了,连名带姓吼他:“盛徐行……” 盛徐行没理会她,越过她进了客厅,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看了一眼客厅的盛承安和刚从旋转楼梯走下来的盛绍文。 “我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我从来没想过争夺家产,可你们不相信。” 盛徐行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以后别来往了,你们当我死了,我也当你们不存在,别再互相恶心了。” 盛承安一愣。 见盛徐行往外走,他喊了一声“徐行”就要追出去。 盛绍文快步越过他:“爸,我去。” 盛绍文追到门口,下一刻却见刚出门的盛徐行又折返回来,他脚步一顿。 盛徐行无视盛绍文,对着厨房方向喊:“陈姨,桂花蜜藕打包好了吗?” 陈姨“哎”了一声,拎着饭盒小跑出来。 她在厨房把主家说的话都听进去了,见盛徐行接过桂花蜜藕之后还对她笑了笑,陈姨心生不忍:“小少爷,你别冲动……” “陈姨。”盛徐行打断她的话,“保重身体。”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门。 身后传来叶茂贞怒气冲冲的声音:“走!让他走!就他那个花钱大手大脚还分文不挣的性子,离了这个家我看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盛绍文跟出门,在盛徐行上车前拉住他:“徐行,你误会爸妈了,他们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们只是……” “够了,盛绍文。”盛徐行冷眼看着他,“最没有资格劝我的,是你这个既得利益者。” 盛绍文:“……” 盛徐行撇开他,上车,启动,倒车,小轿车绝尘而去。 一口气把车开回古董店,盛徐行坐在车里,情绪糟糕的同时,心头又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 终于跟家里撕破脸皮了!!! 以后他就是没人兜底也没人束缚的自由身了。 收拾好情绪,盛徐行拎着菜和桂花蜜藕下车,一头钻进厨房做饭。 他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见了江颂宜,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 庭州,隔离区。 今天送过来的感染者和重症死亡的人创新高。 送进来一千三百六十七人,抬出去七十九人。 隔离区人满为患,人手和药材告急。 江颂宜这个负责人更是被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状况弄得焦头烂额,直到子时才得以喘息。 她累得瘫坐在供大夫休息的帐篷外,浑身的力气跟被抽干了一样。 看着四个将士又抬出去两具遗体,江颂宜整个人陷入深深的焦虑中。 研究所尚未研制出特效药,庭州现有的药材只能让轻症病人的病情不再加重,对于送进来就是重症的病人全然束手无策。 隔离区每天不断送进来病人,出去的都是了无生息的遗体,死亡的恐惧笼罩着这片土地。 第84章 瘟疫还能治好吗? 今天有两个帐篷闹起事来,江颂宜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把局面压制下去。 可她有预感,过了这么些天都没有病人治愈离开,隔离区的病人已经对他们生了怀疑,这些人迟早会再闹起来。 她不确定下一次闹事,自己还能不能控住局面。 江颂宜思索得入神,旁边一个打下手的学徒端过来一碗黍米粥和一个冷馒头:“江大夫,吃点东西吧。” 江颂宜接过,道了声谢。 学徒送完东西后却没离开,而是在她旁边蹲下来,面露犹豫。 江颂宜撑起笑容问:“小文,怎么了?” 叫小文的学徒今年不过十三岁,声音稚嫩,他踟蹰了一下才开口:“江大夫,瘟疫真的能治好吗?” “能。”江颂宜语气坚定。 她是隔离区的负责人,不管她心里有没有动摇,对着手底下的人就必须表现得坚定。 如果连她都表现出迟疑和不确定,那手底下的人心散了是迟早的事。 无论如何,她得维持住军心和士气。 “我师父家世代从医,这些口罩手套防护服,还有每日消毒用的消毒粉都是他送过来的,你看看,咱们在隔离区待了这么些天,每天近距离接触病人都没被感染,是不是这些物资起了作用?” 小文迟疑着点头。 “在治疗瘟疫这方面,我师父有经验,只是这次的瘟疫比起他以前治疗的要复杂,加上感染的人又这么多。 研发特效药不得慎之又慎,否则搭上的就是全城人的性命,所以才耽误了些时间,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药送过来的。” 得了她这番言之凿凿的话,小文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江颂宜笑了笑,道:“你也累一天了,吃点东西抓紧时间休息。” 小文点点头,转身离开。 江颂宜看着碗里的黍米粥和冷硬的馒头,揉了揉眉心,回帐篷从包袱里取出铜镜,快步走到无人的僻静处。 抹开铜镜,那边的盛徐行立刻凑过来,近距离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江颂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 虽然隔着铜镜,但江颂宜有种他跟自己面对面的感觉,她有些不自在:“盛公子,您干什……” “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盛徐行皱着眉头说,“隔离区很缺人手吗?” 江颂宜点头:“今天送过来一千三百多个感染的病人。” 盛徐行神色凝重:“我晚点再打电话催一催研究所。” 他说着,把桂花蜜藕和饭菜送过去:“多吃点,吃完把物资收了就去休息。” 长时间的疲惫和缺少休息,加上压力焦虑和神经紧绷,江颂宜嘴唇干裂,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差。 盛徐行有些担心疫情还没控制住,江颂宜会活活累死在隔离区。 江颂宜没什么胃口,但不吃饭就没力气,她只能逼着自己多吃一点。 夹了一片桂花蜜藕,江颂宜咬了一口,软糯清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稍稍打起一点精神。 饭菜江颂宜没吃多少,倒是把一整盒桂花蜜藕吃完了。 烧掉饭盒后,盛徐行催促江颂宜去物资仓库,还不忘叮嘱道:“隔离区人多了肯定会有不同的意见,要是有人闹事,你要保护好自己。” 江颂宜心里一暖。 为了不让盛徐行担心,她没敢跟他提隔离区有人闹事的事,没想到他倒是提起这一茬。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江颂宜眼眶一热,这些天的委屈和压力差点兜不住。 她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这些事说出来,除了让盛徐行担心她的安危,没有其他用处。 还是不提了。 江颂宜去了一趟物资仓库,趁着四下无人,把盛徐行投送过来的物资整理好,蹒跚着脚步回帐篷休息。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小文匆匆到帐篷叫醒江颂宜:“江大夫,三号帐篷那个小病人突然呼吸困难……” 江颂宜一个激灵醒过来,几乎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身体便条件反射般跟着小文往三号帐篷的方向跑去。 进了帐篷江颂宜才知道呼吸困难的小病人是小芽儿。 小小的孩子躺在草席上,脸憋成青紫色,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呼哧声,憋得眼眶里满是泪水。 江颂宜心头一紧,连忙奔过去,二话不说开始抢救。 一番惊险的抢救之后,小芽儿脱离了危险。 但她的状态明显比前几日更差了。 江颂宜叫来包括周大夫在内的几个大夫商量着为小芽儿更改药方,加大其中几味药的用量。 几位大夫走后,江颂宜感觉防护服的下摆被拽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躺在草席上的小芽儿一张瘦巴巴的小脸白中泛青,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江颂宜在她旁边跪坐下来:“小芽儿?” “姐姐……我是不是好不起来了?”小芽儿气若游丝地问,“我好难受,我好像快死了。” “不会,姐姐刚才跟大夫商量改了你的药方,吃了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江颂宜忍着心酸,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等你好起来了,姐姐请你吃冰粉。” 小芽儿眼中流露出几分向往,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那我再坚持一下。” “真乖。”江颂宜摸了摸她的脑袋,往她手中塞了一颗糖,“奖励你的。” 小芽儿收起糖果,露出虚弱的笑容,又跟江颂宜说了几句话,很快便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江颂宜轻轻把她放下,替她盖好被子,走出帐篷。 小芽儿的病情在加重,已经出现重症症状了。 看着这么小的孩子被病痛折磨,江颂宜心疼,却束手无策。 她现在只能盼着研究所在小芽儿的病情再次恶化之前研发出特效药,否则她撑不了多长时间。 站在帐篷门口,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呻吟和咳嗽声,江颂宜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幕,算算日子,今天是六月十五。 本该是月圆之夜,夜空却布满乌云,不见丝毫月辉。 庭州的天,还能再迎来曙光吗? 第85章 隔离区闹事 过后的几日,送来隔离区的病人和死去的人在不断增加。 最高峰那日送来将近一千人,死去二百多人。 庭州近三分之一的人都进了隔离区。 隔离区的压力可想而知。 人一多,质疑治疗是否有效果,将病人关在隔离区是不是为了让他们集中死在这儿的声音越来越大。 江颂宜每日除了要安排调度手底下的人做事,还要到各个帐篷对病人进行安抚,即便如此,隔离区的气氛依然日益紧张。 瘟疫爆发第二十一天,傍晚,江颂宜和几个主治大夫正在帐篷中商议调整药方,针对重症病人要进行特殊照顾等措施。 帐篷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学徒跌跌撞撞跑进来,吓得脸色惨白:“江大夫周大夫,不好了,十七号帐篷的病人闹起来了!他们嚷嚷着要出去,还打伤几个熬药的人。” 江颂宜脸色微变,连忙起身奔出帐篷,往十七号帐篷所在的方向跑去。 其他几个大夫见状,纷纷跟上。 到了十七号帐篷,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帐篷外吵嚷声震天。 江颂宜跑近了发现闹事的不止十七号帐篷的四十人,他们还鼓动附近的十六号和十八号帐篷,一百多人的队伍打伤了好几个熬药换药的人,跟驻守在隔离区的将士对峙上了。 带头闹事的年轻男人江颂宜有印象,叫李宝林,这几日不止一次向江颂宜打听配药一事,有一回还问她能不能将重症药方给他一份。 江颂宜当时就觉得此人形迹可疑,只道药方要留底,不能给他,他才悻悻作罢。 现在看来,此人早就起了闹事的心思,索要药方是为了离开隔离区后能自行治疗。 “李宝林,你要干什么!”江颂宜厉声呵斥道,“赶紧回帐篷去!” 李宝林是轻中症病人,他冷冷地看着江颂宜:“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回家!不想在隔离区等死!” 他一开口,他身后的数百人纷纷附和,大声道:“对,我们吃了这么久的药还不见好,每日死的人一个接一个抬出去,你们压根没法子治好我们!” “没错,把我们集中拘在这里是为了拖死我们,只要我们这些生病的死绝了,瘟疫不就消失了?你们好恶毒的心思!” “我们要回家!我们不想在隔离区等死!” “我们要回家!” “回家!回家!放我们出去!” 数百人齐声高呼的场面不可谓不壮观,江颂宜心跳越来越快。 她按捺下紧张的情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江颂宜道:“外头有多少感染的人连三五天都没撑过去,年纪大一些的发病几个时辰人就没了,你们能在隔离区待上这么多天,是因为吃药治疗……” “你放屁!”李宝林冷哼,“少拿这些吓唬我们,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只有被拖死的份。” “没错,放我们出去!” “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出城找能治好我们的大夫!” 江颂宜抬高声音:“城门已经关了!你们就算能离开隔离区,也出不了城,庭州城内所有的大夫和药材都调配到隔离区了,走出这里,没药没大夫,你们是打算求神拜佛等自愈吗?” 被她这么一说,不少热血上头的人稍稍冷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迟疑。 “还有你,李宝林。”江颂宜看向带头闹事的男人,“你要是觉得我们这些大夫的治疗一点用都没有,前几天干嘛拐弯抹角问我拿药方?” 李宝林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心虚,随即硬气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给我们配了什么药,为何苦汤子喝了一副又一副,却没有一个病人好起来。” “你是会药理还是会医理?给你药方你看得懂吗?”江颂宜犀利地问,“你最好谨慎回答,要是扯谎,这里这么多大夫,我只需问你几个关于药理的问题,你回答不出来就会被拆穿谎言。” “……”李宝林不说话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看药方是假,你想拿走药方,离开隔离区也能继续配药治疗才是真!”江颂宜拆穿他的用心,“你这个打算,被你鼓动一起闹事,想要离开隔离区的其他病人知道吗?你贸然带着他们离开,到时候你有药方和药续命,他们怎么办?回家等死吗?” 江颂宜这么一说,其他病人纷纷看向李宝林。 有人问:“李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小李,不是你说的吃药没用?你为什么还要问江大夫拿药方?” “难道你真的在利用我们?” 李宝林被一声声的质问包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眼珠子转了转,指着江颂宜大声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我为什么不愿意待在隔离区?还不是因为你!” 随着他这一声吼,病人们的目光全都转向江颂宜。 “因为我?” “没错,就是因为你!”李宝林理直气壮道,“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居然能号令整个隔离区,连周大夫这种有几十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都要听你的,谁知道你是靠什么手段爬上这个位置,恕我对你无法信服!” 这番暗示江颂宜是靠出卖美色和身体爬上这个位置的话一出口,众人看江颂宜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这时周大夫站出来道:“老朽是有几十年行医经验不假,但术业有专攻,在统筹调度人手方面老朽一窍不通,管理隔离区几千人,光有医术可不行。 这些日子跟江大夫共事下来,她是个有远见有大局之人,也是因为有她在,隔离区才能运转至今,这位小友,你这番恶意揣测的话,实在令人齿冷!” 江颂宜一愣。 周大夫的行医理念保守,每次几个大夫凑在一起开会调整药方,自己都会跟他吵起来。 没想到这个时候率先站出来为她说话的居然是跟自己一直不对付的老头儿。 她向周大夫投去感激一瞥。 周大夫轻哼一声,别开脸。 有周大夫带头,其他几个大夫纷纷开口为江颂宜辩解,力证她是凭实力管理隔离区。 第86章 造谣不打草稿 李宝林闻言,阴阳怪气道:“江大夫真是好人缘呐,一个两个为你说话就算了,这么多男大夫都为你说话,想必你平日没少在他们身上下功夫吧? 我说前几天晚上看你鬼鬼祟祟往隔离区北边那块没人的地方钻,一去就是半个时辰是在干什么呢,原来……呵呵。” 李宝林话音刚落,学徒小文先耐不住怒火了:“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颂宜则微微一怔。 她每天晚上到僻静的无人处开铜镜跟盛徐行见面,本以为自己慎之又慎,没想到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瞧见了。 她现在只庆幸李宝林没有跟过去发现铜镜的秘密,不然若是从他嘴里泄露出去,自己只怕要被当成妖邪给打死。 同时江颂宜又十分恼火。 李宝林此人实在歹毒,说不过她就开始往她身上泼脏水,用一招“荡妇羞辱”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江大夫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宝林说着,目光流里流气地在江颂宜身上逡巡,“江大夫年纪轻轻就如此豁得开脸皮,想必私底下需求很大吧,不知道跟你睡一次要多少银钱,我家底还算丰厚,要是江大夫愿意……” “闭嘴,李宝林,你别太过分了!”有大夫站出来制止李宝林。 其他几位大夫也面露怒色:“江大夫这些日子为隔离区做了多少事,有目共睹,你怎能如此恶毒,用这么肮脏的理由想要毁了她的名节!” 甚至有情绪激动的学徒想要冲上去揍满嘴污言秽语的李宝林。 江颂宜伸手阻了一下:“别冲动。” 拦下想要为她出头的学徒,江颂宜不慌不忙地抬起手,当着众人的面撕开防护服的面罩。 这个举动一做出来,周大夫立刻道:“江大夫!不可!” “没事。”江颂宜道,她从容地将防护服打开,露出自己的脸。 看清她的样子,在场的病人都是一愣。 江颂宜平日里穿梭在各个帐篷之间,动作矫健,声音清亮。 加上宽大的防护服也遮挡不住曼妙的身材和温声细语的态度,所以病人们就算看不见她被防护服遮挡的脸,也下意识认为她是个温柔娇艳的美人。 可此刻防护服下那张脸带着浓浓的疲色,因为长时间休息不好,眼球拉满红血丝,眼睑下一片乌青,过度劳累让她消瘦到双颊凹陷。 为了减少如厕时间,她很少喝水,嘴唇干到起皮开裂,渗出血丝。 江颂宜又开始脱手套。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到她手上。 在看到她的手因为反复清洗消毒,纤细白皙的手指和手掌上大片皮肤脱落,露出底下鲜红色的嫩肉,皮肤变得坑坑洼洼,许多人面露不忍。 “李宝林,如果你口中的出卖美色和身体,换来的是在隔离区每日睡觉时间不足两个时辰,以及这样一张脸和一双手,你愿意吗?” 李宝林:“……” “我的家人身体健康,我也没有感染,因为行医,家中常年备着药材,虽然量不多,但保障家人和我平安度过此次瘟疫是足够了。 可以说,庭州此次的瘟疫不会危及到我和家人的性命,我完全可以缩在家中不出头。” 江颂宜声音不大,但说出的话铿锵有力,“我为什么要接下隔离区这个重担,将几千人,甚至是全城人的性命压力抗在肩上? 因为我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庭州城门关闭至今已有半月,只许进不许出,如果不将染病的人隔离开,等到全城的人都感染了,等着我们的下场就只有放火烧城,将我们和瘟疫病毒全都烧死在城中,届时我们一个都别想跑!” 众人闻言哗然。 “江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江颂宜道,“待在隔离区的我们不是为了不感染隔离区外的人,我们是在自救,别说隔离区,整个庭州城的人都要自救。 你们的病还没好,今天若是走出这里,那我们过去半月的努力就白费了,过上两三个月,全城都是染病的人,到时朝廷下令,咱们全都得死,庭州将会成为一片鬼蜮。” 病人们面露惊恐。 他们不是拎不清的人,闹着要离开隔离区也只是遭人撺掇,此时一想清楚利弊关系,有人果断转身回帐篷。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那些拿不定主意,还在观望的人见状,也陆陆续续回帐篷。 上百人转眼走了一大半。 李宝林见状急了,大声喊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这个女人在骗你们!” “你们怎么能相信一个荡妇说的话,我亲眼看见她跟好几个男大夫在北边苟且!” 剩下的病人本来还在犹豫不决,此时一听李宝林张口就来,还越说越离谱,他们才意识到这人根本就是个地痞无赖。 有个病人朝李宝林啐了一口:“大夫们整天忙着给病人把脉熬药,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陈大夫昨天累得在帐篷里摔了一跤,哪来的心思苟且?” “就是,造谣也不打草稿!”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亏我之前还信你……我真是瞎了眼。” “走走走,回帐篷去,这王八蛋差点害死我们。” 剩下的小半病人又走了一半,只剩下十几人站在原地没动。 李宝林急得上火,他心一横,快步朝隔离区出口走去:“你们爱走不走!我要走!我要回家!” 两个将士连忙冲上来一左一右拦住他:“回帐篷去!” “再闹事,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李宝林充耳不闻,奋力挣扎,甚至一口咬在其中一个将士手上。 将士被咬得发出一声大叫,想起江颂宜之前叮嘱过不能接触感染病人的口水汗水血液排泄物等体液,否则有被感染的风险,他连忙推开李宝林。 李宝林立刻意识到这些人担心被感染,他像抓住了什么制胜武器一样,开始龇着牙四处咬人,并试图冲出隔离区。 在他连咬了两个将士,第三次试图扑向学徒小文时,江颂宜从旁边一个将士腰间拔出刀,冲上去一刀刺穿他的心脏。 第87章 特效药 “噗嗤”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李宝林身形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江颂宜,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弱女子居然敢动手杀人。 江颂宜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脸上却一派淡然,猛地将刀抽了出来。 腥热的血随之喷涌而出,溅在她手背和防护服上。 李宝林轰然倒地,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江颂宜把刀还给将士,冷声吩咐道:“将李宝林已死的消息散布下去,以后要是还有人敢在隔离区闹事,先斩后报。” “是!” 李宝林的尸首被拖走了。 江颂宜转身往北边一条小河沟走去。 在河边蹲下,江颂宜开始搓洗手背溅上的血。 但搓了半天,黏腻温热的感觉和腥甜的味道在她身上,鼻尖挥之不去。 她胃里一阵翻涌,俯身呕吐起来。 将胃里所剩无几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江颂宜喉咙被胃酸灼得火辣辣的。 身体和心理都极度不舒服,但她知道,她现在不能倒下。 隔离区现在正处于最紧要的时期,她若是扛不住压力倒下,全城人过去大半个月的辛苦坚持就白费了。 瘟疫一旦扩散开来,庭州还是免不了要走向放火烧城的结局。 稳了稳心神,江颂宜回到帐篷,用烧开的水漱口,洗脸,消毒,又换下脏了的防护服。 刚做完这些,小文匆匆跑过来:“江大夫,小芽儿她……她快不行了!” 江颂宜神色一凛。 她迅速拉上防护服的拉链,拔腿就往小芽儿所在的三号帐篷跑去。 江颂宜奔进帐篷时,两个大夫和几个学徒正围在小芽儿的草席边上,几人都是一脸凝重。 小芽儿脸色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呼吸微弱,瞳孔已经无法聚焦了。 大夫刚对她进行过一轮抢救,她胸前的衣服敞开,露出大片变成青紫色的皮肤。 见江颂宜过来,两个大夫让开位置。 “小芽儿……”江颂宜握住她的手,轻声喊她。 在隔离区待了大半个月,见过那么多条生命逝去,江颂宜一眼就看出小芽儿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过去这些日子的担忧成了真。 小芽儿勉强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了握江颂宜的手,紧接着脑袋一歪,没了生息。 江颂宜:“……” 她眼眶酸涩得厉害,握着小芽儿余温尚存的小手的手在发抖。 在帐篷里还有这么多病人在看着,她不能哭,不能崩溃。 江颂宜深呼吸了几口气,将汹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她抱起小芽儿,用手替她理了理乱了的头发,又抱了抱她。 这才对走进来收拾遗体的将士说:“把她带走吧。” 小芽儿小小的身体被卷进草席中,两个将士将她抬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草席中“啪嗒”一声,掉下来什么东西。 江颂宜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两颗糖。 攥着那两颗糖,江颂宜掀开帐篷的帘子走出来。 离开帐篷,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汹涌地往下掉。 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哭声。 江颂宜回过头,是七号帐篷有病人不治身亡,将士将遗体抬走,同样被感染待在隔离区的家属追了出来,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紧接着十三号帐篷,十六号帐篷陆续有身亡的病人被卷在草席中抬走。 这样的事几乎每隔一两个时辰就会在隔离区上演。 江颂宜看着被抬走的遗体,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撑不住了。 隔离区也撑不住了。 庭州等不来曙光,所有人都要死在这儿。 她想起祖母,母亲,江家人,还有盛徐行…… 他帮了自己和江家这么多,她却依旧难逃一死。 自己死在瘟疫中,盛徐行应该会很难过的吧。 想到这里,江颂宜凄然一笑。 可她对抗不过命运,对抗不过这场危及全城数万人性命的人祸。 江颂宜蹒跚着脚步回到休息帐篷,一路上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她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 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感染了。 进了帐篷,江颂宜正想躺下歇一歇,被她塞在草席下的包袱突然传来“笃笃”两声轻响。 这是盛徐行敲铜镜的动静。 江颂宜打起精神,将包袱塞进怀里,往人少的僻静处走去。 抹开铜镜,盛徐行不等她开口便立刻道:“颂宜,特效药研发出来了!” 江颂宜精神一振,哑着嗓子问:“真的吗?” “真的,实验室在动物身上做了很多次实验,每一次动物感染之后吃下这个药,都能在24小时内见效。” 盛徐行道,“我已经联系药商大量生产了,我手上目前只有几百颗药,你先拿走,给重症病人服下,再给我一点时间,最多三天,我能再送过去一批药。” 江颂宜激动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好!太好了,太好了……” 她说着,不由得哽咽起来。 盛徐行去拿个药的功夫,回到铜镜前却见江颂宜在哭,他一边将药投送过去一边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太开心了。”江颂宜道。 她接过药,急着回去给重症病人喂药,跟盛徐行打了个招呼就要走。 盛徐行叫住她,鼓励道:“颂宜,再坚持坚持,我会帮你的。” 江颂宜刚擦掉的眼泪再次涌上眼眶,她用力点头:“好。” 江颂宜匆匆带着药回到帐篷,她立刻让学徒将所有大夫召集到帐篷开会。 “我师父研制出治疗瘟疫的特效药了,不过大量制作出来需要时间,他养了一只苍鹰,让鹰先空投送来一些,大家分一分,送到各个帐篷,先给重症的病人服下。” 江颂宜沉声吩咐道,“我师父隐居深山,他那处没有感染瘟疫的病人,只在牲畜身上试过药,药效如何尚未可知,特效药的事暂时不可宣扬出去,待给重症病人服下药,确定有好转之后再公开。”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喜色。 几百颗药分发下去,江颂宜叮嘱了用量和用药时间,大家便分头忙活去了。 江颂宜负责一到十号帐篷,她带着学徒,提上热水,给每个帐篷的重症病人都喂了一颗药,并记录下吃药的时间。 第88章 治愈 待忙过一圈,江颂宜再次折返回帐篷,就着昏暗的油灯记录病人的用药信息,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小文送来两个馒头并一碗热水,江颂宜随便吃了几口。 这一整晚江颂宜都没睡,她和包括周大夫在内的几个大夫穿梭在帐篷内,每隔一个时辰就去查看重症病人服药后的反应。 到了天亮时分,陈大夫一路小跑进休息帐篷,他激动到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江大夫!三十一号有个重症病人退烧了!” 江颂宜“蹭”的一下站起来,其他几个正靠坐在草席上打盹儿的大夫也纷纷打起精神,一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没说话,默契地跟着陈大夫往外跑。 到了三十一号帐篷,退了烧的重症病人正在喝粥。 昨天还在发高烧咳血痰,呼吸不畅奄奄一息的人,今天退了烧,精神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许多,也有胃口吃东西了。 这特效药的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几个大夫轮流给病人把脉,这阵仗吓得病人僵坐在草席上,连动都不敢动。 周大夫把完脉后,脸上露出了这大半个月来第一个笑容,他问病人:“张二牛,你现在感觉如何?” 张二牛想了想,道:“没那么难受了,之前喉咙跟哽着什么东西一样,浑身像被架在火上烤,今天感觉好多了……周大夫,我是不是快好了?” 周大夫跟江颂宜对视一眼,见江颂宜微不可察地点头,他才笑着道:“对。” 这话一出口,帐篷里其他病人全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道:“周大夫,他真的快好了?” “瘟疫能治愈?” “你们找到治好瘟疫的法子啦?” “这是真的吗周大夫?我们有救了?” 一片吵嚷声中,江颂宜起身道:“大家先静一静,静一静!” 病人们立刻安静下来,全都眼巴巴看着江颂宜。 “治疗瘟疫的特效药是研制出来了,不过时间紧急,对药的需求量也大,研发药的人正在加班加点赶制,大家不要着急,最多三天药就能送过来,到时候每个人都能用上。” 得了她这番话,众人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也有不合群的声音响起:“你们先给张二牛用了药?凭什么药要先给他用!” 站在江颂宜身边的小文怼道:“整个帐篷就数张二牛的病最重,不给他用难道先给你这个还有力气抬杠的轻症病人用?” 那个病人:“……” 从三十一号帐篷出来,江颂宜又去其他几个帐篷转悠了一圈。 服了药的病人基本都有变化,见效快的人退了烧,不再咳嗽,见效慢的病人虽然没有明显好转,但病症没有继续加重。 观察了一夜加上大半天,确定药确实有效,江颂宜叫来隔离区外驻守的将士,让他将这个消息带给张祖谦。 并声明最多三天后会有一批药送到城外,她需要亲自出城去运回来。 消息送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张祖谦亲自来到隔离区外。 他脸上戴着口罩,隔着隔离区的栅栏跟江颂宜说话。 “那药当真有效?” 江颂宜点头:“过去这些天,隔离区每天都有几十个病人不治身亡,从昨夜开始,将士没再往外抬病人遗体。” “好!好好好!”张祖谦大喜,他往前走了几步,“若能助庭州百姓扛过此次瘟疫,本官定会将你立下的所有功劳呈到御前,为你脱奴籍。” 昨夜亲手杀了人,又经历了小芽儿死去时那场生死绝望,此时的江颂宜觉得比起活着,脱不脱奴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笑了笑:“那奴先谢过大人了。” 张祖谦又问起特效药的事,关于江颂宜要亲自出城取药一事,他道:“本官派人出城去取药便可,不用你再出城跑一趟。” “不行。”江颂宜早就想好了出城的说辞,她脱下手套,从防护服口袋取出一张纸条,展开给张祖谦看。 “师父放心不下我,亲自下山了,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我是否安全,若是我不出城,老人家脾气古怪,恐怕不肯赠药。” 张祖谦一怔,他没听清江颂宜在说什么,目光落在她脱下手套后被消毒水腐蚀得伤痕累累的那双手上。 “你的手……” 江颂宜低头扫了一眼,并不在意:“平日里照看过病人要消毒,难免的,隔离区所有大夫和学徒,还有帮忙照看病人的将士都这样。” 说到这里,江颂宜趁机道:“来日庭州解了瘟疫之险,还望大人论功行赏的时候别忘了那些来帮忙的人,他们也很辛苦。” 张祖谦:“……” 他定定地看着江颂宜,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穿着厚实的防护服,张祖谦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沙哑的声音,带着血丝的眼睛不难看出她过去这段时间有多辛苦。 江颂宜跟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聪慧,狡黠,大胆,还大气仗义。 明明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姑娘家,却比他见过的大部分男子都要勇敢坚毅。 张祖谦看江颂宜的眼神慢慢变得深邃:“好,本官记下了。” 送走张祖谦,江颂宜回到帐篷,抓紧时间小睡了两个时辰,然后继续忙碌。 过后的两天,江颂宜依然忙到连轴转。 吃过药的病人在一天天好转,这件事像给隔离区所有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们有治愈的希望了,有活着走出这里,回家的希望了。 被这个念头钓着,隔离区没人再闹事,反倒有不少先前垂头丧气满心绝望的轻症病人自发帮忙照顾那些病症相对较重的病人。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晚上,盛徐行扣响铜镜,江颂宜听到动静后立刻跑到僻静处抹开铜镜。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正在开车,他说:“我还有一个小时到仓库,要是方便,你现在带人出城,准备接药。” 拿药跟上次出城拿物资不同,全城的人都在等这些药救命,江颂宜出城后的一举一动势必都会引起一同出城的人关注。 夜晚出城拿药更有利于掩人耳目。 江颂宜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当机立断:“好,我现在就让人去找太守大人,请他送我出城。” 第89章 庭州有救了! 张祖谦得知“世外高人”连夜送来大批特效药,立刻骑马亲自送江颂宜和一批将士出城取药。 到了城外,还是上次的树林,江颂宜这回没有装模作样让将士们四处搜寻药放在何处,而是以“师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脸”为由,让包括张祖谦在内的所有人在树林外等候。 江颂宜举着火把照亮脚下的路,进入森林后,确定四下无人,她掏出藏在怀中的铜镜,抹开镜面。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等候多时,两人打了个照面,没有过多交流。 江颂宜把铜镜放在地上,不过片刻功夫,盛徐行便将药投送过来。 四五十箱药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上面依然覆盖着迷彩网做伪装。 江颂宜打开其中一箱药,根据一箱药的规格估算这批药的总数量,让整个庭州的人用都绰绰有余了。 跟盛徐行打了个招呼,江颂宜收起铜镜,跑出树林,对候在林子外的众人招手:“可以了,你们进来吧。” 将士们立刻牵马车小跑进来搬药。 张祖谦也跟进来,他戴着口罩,目光在林子里转来转去。 江颂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问:“张大人,您找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走了。” 张祖谦收回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老先生大义,本想当面跟他道谢,奈何他不见外人。” “没关系,下次飞鸽传书,我会在信上转达您的意思。” “如此便好。” 将士们动作迅速,不多时便将所有药搬上车,运送回城。 进了城,江颂宜想起自家人和吴叔一家,脚步不由得一滞。 她在隔离区待了半月有余,不能出来,家人也无法探视,现在也不知道家人怎么样了。 在隔离区时她最担心的就是哪天送过来的病人里会有自己的家人。 可久久见不到家人,她又担心像祖母年纪这么大的人,有没有可能染上病,来不及送到隔离区就…… 江颂宜目光频频看向回家的路,心里估算着一路跑回去,匆匆见家人一眼,再跑回隔离区,耽误的时间不到两刻钟。 想到这里,江颂宜叫停车队,快走几步到骑马的张祖谦旁边,仰头看着他道:“大人,奴有一事相求。” 张祖谦扫了一眼通往江家那条路,看穿了江颂宜的想法:“想回家看看?” 江颂宜点头:“只看一眼奴就回隔离区,最多耽误两刻钟。” 张祖谦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她:“骑马去,快去快回。” 他说完,又点了另一个骑马的将士道:“你陪江姑娘一道回去。” “是。” “多谢大人!”江颂宜喜出望外,又连忙打开药箱拿了两盒药,然后爬上马,磕磕绊绊地打马离开。 早年在京城时,江颂宜学过骑马,但骑术不精。 她归心似箭,从城门口回到江家,半道上好几次险些被马颠下来。 进了江家所在的巷子,一路上看到好几户人家门口挂着白幡和白灯笼,江颂宜心跳不由得加速。 远远看到江家和吴家相邻的大门,见两家门口没有挂白幡,江颂宜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 在家门口勒停马,江颂宜迅速跳下马奔上前敲门。 “祖母!娘!二叔三叔!” 屋里很快燃起灯,“吱嘎”一声,屋门开了,三叔江元盛的声音传出来:“颂宜,是你吗?” “是我!三叔你别开门!”江颂宜连忙道,“我不进去,晚些还要回隔离区,家中可还安好?” “好,一切都好,瘟疫爆发之后我们便没再出门,每日都会在家中各处消毒,喝你送回来的抗病毒冲剂,目前家里无人感染。”江元盛声音里满是激动,“你呢,你怎么样?没被传染上瘟疫吧?” “我也没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睡下的江家人听见动静全都起身聚到门口,隔着一扇门板喊江颂宜的名字。 “颂宜,你还好吗?” “二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后是祖母沧桑中带着哽咽的声音:“颂宜,我的心肝儿,苦了你了。” 江颂宜强忍着的眼泪在听到祖母的声音那一瞬间大滴大滴往下落。 她额头抵在门板上,连日来为家人高悬着的心安安稳稳落回胸腔中。 短暂的情绪失控后,江颂宜迅速收拾好眼泪,低声道:“祖母,母亲,别担心,‘那边’已经研制出针对瘟疫的特效药,庭州有救了!” 院子里的众人一愣:“当真?” 那可是瘟疫啊!!! 自古以来有记载的瘟疫,哪一次不是肆虐到能死的人都死绝了才停止蔓延。 “千真万确。”江颂宜退后几步,将其中一盒药抛过院墙,“这盒药你们留着备用,隔离区很忙,我不能久留,等瘟疫控制住我就能回家了,你们等我。” “好!” 江家人又不太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她要注意安全,江颂宜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家门。 她紧走几步到隔离的吴家,用力敲门。 待吴家亮起灯火,江颂宜隔着门板询问吴绍的病情。 在等待吴叔回答之前,江颂宜心中忐忑。 吴叔的儿子吴绍算是最先发病的那批病人,而且发病时症状就很严重了,如今过去这么多天,江颂宜不知道吴绍是不是还活着。 吴绍要是不在了,自己问起他,无异于是在戳吴家人的伤口。 但出乎意料的,吴叔道:“托你的福,绍儿用你送回来的药吊着命,现在还有一口气……” 江颂宜闻言心头一松。 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江颂宜将药抛进院墙,语速极快地跟吴叔说起特效药一事,并交代了用法用量。 院墙内的吴叔拿着药,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连声音都哽咽了:“颂宜,大恩不言谢,等你回来,吴叔给你当牛做马!” “吴叔您言重了。”江颂宜道,“快给吴绍用药吧,我也得回隔离区了。” “好!好!” 离开吴家,江颂宜爬上马,往隔离区奔去。 回到隔离区,药已经送回来了,大夫们正在有序地将药分发到各个帐篷。 江颂宜注意到,张祖谦送药回来之后没走。 大概是看隔离区人手不够,他换上防护服,蹲在锅灶旁帮忙烧热水。 第90章 好消息 察觉到江颂宜的目光,张祖谦偏头看了她一眼。 江颂宜对他笑了笑,转身拿起药帮忙分发去了。 忙了大半夜,隔离区所有病人都吃下药,江颂宜拖着疲惫的身体往休息帐篷走去。 经过放物资的帐篷时,她看到帐篷帘子敞着,张祖谦背着手,正在询问一个学徒什么。 江颂宜见状,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 张祖谦这人何其多疑敏锐,隔离区的物资自打瘟疫爆发初期在城外搬回来一次之后,在隔离区外的人看来,就没再往城内“补货”过。 过去这些日子,江颂宜每晚都会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往物资帐篷补货,消毒粉,防护服,退烧止痛药和抗病毒冲剂的消耗量是当初从城外运回来的好几倍。 隔离区的人不是没有过疑问,为什么物资跟会再生似的,用完还有,源源不断。 江颂宜含糊其辞解释说是将士晚上从外边搬进来的,勉强糊弄过去了。 但有没有往隔离区“补货”,张祖谦这个太守肯定清楚。 因为要补货就要出城拿物资,想要出城就得经过他批准。 他肯定起疑心了! 江颂宜心里紧张不已,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张祖谦要是问起,自己该如何解释…… 她还没想出理由,帐篷里的张祖谦眼角余光瞥见外面的江颂宜,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进去。 江颂宜头皮一麻。 她硬着头皮走进去,行了一礼:“张大人。” 张祖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开口前先摆摆手示意学徒出去。 待帐篷中只剩下两人,张祖谦才道:“江颂宜,这些物资哪来的?” 江颂宜装傻充愣:“大人,这些东西是那日您批准我出城带回来的呀,您忘了吗?” 张祖谦冷笑:“这话糊弄别人也就算了,欺骗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江颂宜:“……” 装傻不好吗太守大人! 物资能用够用不就行了,你管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江颂宜心里在吐槽,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本着“反正他也拿不出证据,自己死不认账就好了”的心思,她面不改色:“大人,奴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张祖谦盯着她看了几瞬,突然往她跟前走了几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张祖谦微微倾身,紧盯着江颂宜,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充满了压迫感:“你那位‘隐世高人’师父在军中有人脉,能越过城防,将这些东西悄无声息地送入隔离区?” 江颂宜脸皮一紧:“……没有。” “江颂宜,在我面前耍大刀,你还嫩了些。”张祖谦直起身体,“你放心,本官不是黑白不分之人,你们师徒二人抗疫有功,这些事本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往外说。” 江颂宜:“……” “不过你最好能保证,你们师徒二人不会利用这些人脉做出对庭州,对大晟不利之事。”张祖谦冷声道,“否则,本官将依律处置,绝不轻饶。” “……” 江颂宜心里说不憋屈是假的。 但张祖谦给了她台阶下,并看在她有功劳和苦劳的份上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站在他一州太守的角度,这已经是分外宽容了。 “是。” 张祖谦警告了江颂宜一番,见她垂着脑袋乖乖站在原地,想起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辛劳,他又缓和了声音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江颂宜笑得很官方,还不忘说几句场面话,“多亏大人守住外头,每日坚持在各家各户搜寻染病之人送到隔离区,否则以瘟疫的传染速度,庭州全城早就沦陷了。” 江颂宜说的这番话,一半是真诚,一半是在拍张祖谦马屁。 但张祖谦听完后,突然语重心长地说:“还是你懂我。” 江颂宜一愣。 张祖谦叹了口气,他拉下防护服头套的拉链,露出一张丝毫不比江颂宜轻松的脸。 拉满血丝的眼睛,发青的眼睑,下巴冒出的胡茬,前后半月有余,张祖谦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隔离区建立初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谣言,说进隔离区的人不是治病,而是送进去等死,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城中的民众对于隔离区很抗拒,染病了宁愿死在家中都不愿意被送到隔离区。” 张祖谦语气沉重,“为了找出染病的人,将士们需要挨家挨户搜寻,搜到人了还得对病人家属威逼恐吓一番,他们才肯把人交出来,有些人护子心切,死活不肯让我们带走染病的孩子,为此起了不少冲突,死伤了好些人。 城中气氛日益紧张,有民众组织起来试图冲出城逃走,镇压暴乱又死了不少人,而且……” 江颂宜听得心都悬起来了:“而且什么?” “在闭城第十一天,上头提出放火烧城。” 江颂宜心头一紧。 “我多方协调,飞鸽传书请求七王爷帮忙说情,好说歹说才给庭州留出这么些时间,再晚个三天拿不到特效药,我就顶不住了。” 张祖谦说着,看向江颂宜,眼中带了笑意,“江姑娘,是你救了庭州。”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江颂宜道,“我也只是在自救。” 张祖谦哈哈大笑,语气轻松不少:“你从小便如此谦虚谨慎吗?” 江颂宜只是笑,没有回答这个带着夸奖性质的问题。 “回去歇着吧,这几天还要辛苦你们。” 张祖谦发了话,江颂宜屈膝行礼,而后转身离开。 走出帐篷,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好在张祖谦是如此开明之人,这要是换成刺史朱承义这个贪婪无耻的昏官,铜镜的秘密恐怕藏不住,自己也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回到帐篷稍作休息,江颂宜加入巡夜的队伍,游走在病人帐篷之间,观察病人用药后的反应。 过了一夜,隔离区传来一个好消息。 三十一号帐篷首批用药的重症病人张二牛,在连续服药三天四夜后好转。 经过江颂宜和好几位大夫轮番把脉,确定以他的情况,可以离开隔离区回家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隔离区扩散,不少其他帐篷的病人跑到三十一号帐篷一探真假。 第91章 我们还活着 三天前还奄奄一息的张二牛,此时精神已经恢复大半。 虽然感染瘟疫伤了根本,他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气血两虚,一副需要卧床休养的模样。 但和帐篷中其他未曾服药的病人比起来,他身上的病气消失得所剩无几。 “回家后切记清淡饮食,不可饮酒和吃辛辣的食物,也不要熬夜,平时喝水要烧开了喝。” 江颂宜叮嘱完,拿了两盒抗病毒的药放到他手里,“这些药是给你家人冲服的,你不用喝,你体内已经有病毒抗体了,即便接触到病人,未来三个月到半年感染瘟疫的可能性都很小。” 张二牛接过药,眼圈微红,他突然对着江颂宜跪下磕头:“江大夫,谢谢您!” 江颂宜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搀起来:“别这样,快起来。” 几个大夫七手八脚地把张二牛拉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着照顾过他的大夫挨个道谢,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出隔离区。 张祖谦在得知隔离区有病人康复,可以离开之后,便派人在城中发散了这个消息。 是以一大早,隔离区外便有居民跑来看热闹。 这些人一个个戴着口罩,看着张二牛在将士护送下昂首挺胸地走出隔离区,本来安静的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真的好了?” “看着精神头不错。” “看来瘟疫真的能治好!” “我们有希望了!只要隔离区这些人全部好起来,城门就能打开,我们就能回到以前。” 一片欣喜声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回不去了,死了那么多人,就算城门开了,日子也回不到以前了”,气氛瞬间又沉重下来。 半晌,又有另一道声音说:“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是啊,能在瘟疫中活下来,我们跟白捡一条命有什么区别?” “想开点,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在叹气声中,围观的人渐渐散了。 - 隔离区的病人服过药,一天天好转起来。 随着康复离开隔离区的人越来越多,江颂宜和诸多大夫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 这时盛徐行那边传来另一个好消息,因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研究所在研发特效药之余,还附赠给他一份惊喜——预防瘟疫的药。 和治疗瘟疫的特效药不一样,这种药是给没有感染的人吃的。 只要吃下这种药,能有效预防病毒感染,预防率高达百分九十五。 制药厂已经加班加点赶制出第一批预防药,盛徐行让江颂宜找个机会出城“取”回来。 江颂宜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张祖谦。 于是江颂宜带着二十多个将士,趁着夜色第三次出城取药。 把从铜镜投送过来的药全部搬上车,一行人驾着马车回城。 马车行出一段距离,官道旁边的树林里突然传出几声模糊的咳嗽声。 江颂宜过去这些日子待在隔离区,几乎是枕着这种声音入睡的,对咳嗽声尤其敏感,她立刻抬手叫停车队。 为首的副将跑过来问:“江大夫,怎么了?” 江颂宜盯着黑黢黢的树林:“那里是不是有人?” 听刚才的咳嗽声,很有可能是已经感染瘟疫的人。 “人?”副将道,“庭州还在封城,原先出城的人怕感染瘟疫,能走的都走了,还会有谁在这儿?” 江颂宜肯定道:“我不会听错,那里肯定有人。” 她这么一说,副将从牵马的兵卒手里拿过火把,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树林里喊道:“何人在此处?出来!” “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箭了!” 被副将这么一威胁,树林里响起压抑的咳嗽声,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哆哆嗦嗦爬出来,哑着嗓子道:“官爷,别放箭,咳咳咳……” 副将一听这咳嗽声,立刻警觉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江颂宜利索地戴上口罩和手套,从副将手中接过火把走上去。 那妇人坐在杂草中,火把照亮她惨白的脸,脖子和手臂隐约能看到变成青紫色的皮肤。 江颂宜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妇人不仅感染了瘟疫,病情还相当严重。 得把她带回城中治疗。 想到这里,江颂宜招手示意副官上前,跟他商量清出一辆马车,让妇人躺在马车上,将她带回隔离区治疗。 妇人一听要把她带回庭州城,挣扎着爬起来转身就想跑。 副将眼疾手快,冲上去将妇人摁在地上。 妇人被摁在地上,仰头对着树林里嘶吼:“跑!大丫!快带着弟弟妹妹们跑!” 树林里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孩子惊恐万状的哭声。 意识到树林里还有人,副官不等江颂宜吩咐,招手让几个兵卒进去抓人。 不过一刻钟,兵卒们从树林里抓出四个孩子。 大的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四五岁。 四个孩子全都感染了瘟疫,症状轻重不同,最小的孩子出现咳血痰的症状。 妇人见四个孩子都被抓回来,一时间哭得宛如天塌了,她不断向江颂宜和副官磕头,请求他们放过她和孩子。 “我们会找个没人的深山野林待着,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们抓到庭州……” 江颂宜担心副将和兵卒们接触重症病人会被感染,让他们先拆了马车上的预防药吃下,然后看向妇人。 她想起张祖谦说的,庭州城中不少人以为进了隔离区就是等死,试图冲出城防离开。 这个妇人一听到要把他们带回庭州就如此惊慌,想必是听说了类似的流言。 她开始耐心安抚妇人:“别怕,庭州已经研发出能治疗瘟疫的药了,把你们带回去是为了治好你们。” 妇人认定她在说谎,拼命摇头,哭得涕泗横流:“不,我们不去庭州……” “我没骗你,我就是大夫。”江颂宜指着马车上的药,“你看,那就是治疗瘟疫的药,城中已经有不少人吃过药痊愈,再过不久,城门就能打开了。” 妇人看着将士拆开药盒,取出一板药,剥出两粒丢进嘴里,像吃糖豆一样囫囵咽下,她的哭声一停。 “真、真的吗?” 第92章 十不存一 “千真万确!”江颂宜信誓旦旦道,“跟我们回去吧,不然待在外头,没药没大夫,你和孩子们只能等死,回庭州吃了药就能好。” 妇人抬起模糊的泪眼,看着眼前温声细语的江颂宜:“吃了药就能好?” “对,我们有针对瘟疫的特效药,吃了就能好。” 妇人突然崩溃了,她双手揪住江颂宜的衣领:“有这种药你们为什么不早说!我的公婆,丈夫,还有叔子一家九口人全死了!我六个孩子死了四个,这四个也染了病,村子里的人都快死绝了……你们有药为什么不早说!” 江颂宜一怔,她屏退上前试图阻止妇人的副将,反手搀着妇人问:“村子?你们是哪个村的?离此处有多远?” “黄家村,离庭州四十余里。”妇人泣不成声,“村里到处都是尸体,没人收拾也没人救我们,整个村子都毁了。” 江颂宜神色严肃起来。 看来庭州就算早早关闭城门,先前出城的那些人还是将瘟疫带了出去。 必须得尽快控制外溢的疫情,否则很有可能会蔓延到整个大晟。 想到这里,江颂宜将妇人搀起来,把她和四个孩子送到清空的马车上,快马加鞭回城。 将妇人和孩子安置在隔离区,江颂宜立刻让人去请张祖谦。 见了张祖谦,江颂宜把妇人说的话转达给张祖谦。 张祖谦听完后,一拳头砸在桌上,恼怒道:“朱承义到底在干什么!早在庭州闭城之初,我就让人给他送去折子,要严查庭州百里之内的大小村镇。 一旦发现感染瘟疫的人便立刻送回庭州,并严令禁止庭州出去的人进入包括庆都在内的其他几座城池…… 现在看来,他只做到了后面那条,压根不管庭州百里之内的大小村镇死活!” 偏偏张祖谦身在封闭的庭州城内,无法出去,外面的消息也无人敢送到庭州城,以至于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都快死绝了,他这个太守居然不知道。 江颂宜道:“大人,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得想个办法尽快挽救,以免更多的人死去。” 张祖谦稍作思虑,道:“我会派人出城连夜查清周围百里之内村镇的疫情,具体情况如何,最迟明日下午就有结论,你回去通知隔离区的大夫,到时候可能需要你们带上药走一趟。” 江颂宜正有此意:“好。” 两人分头忙碌。 江颂宜把消息带回隔离区,大夫们闻言,纷纷表示义不容辞。 但第二日中午,张祖谦来到隔离区,将带回的消息告知大夫们时,许多人都沉默了。 庭州以外的村镇疫情远比他们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当初庭州流出去的感染者被包括庆都在内的好几座城池拒绝入城,便分散到附近的村落落脚。 以庭州为中心,方圆七八十里内的村落几乎都遭了殃。 越靠近庭州,疫情越严重,许多村子里的人十不存一,几乎死绝了。 “许多村子里有很多无人收殓的尸首,将士们正在集中掩埋焚烧。”张祖谦道,“但庭州正处盛夏,尸首腐烂,有可能会生出别的疫病,此行有一定的危险性,若是有人愿意前往,本官奖赏一人一百两白银。” 一百两银子,普通人十年都挣不到这么多钱,这无疑是个很诱人的条件。 但这个条件是以命来换,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回答。 气氛有些冷。 江颂宜心里也有些犹豫,她不怕死也不怕疫病,但想到要面对许多腐烂的尸首,她心里就怵得慌。 可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她叹了口气,正要出列,旁边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夫去。” 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向发声的人,是周大夫。 张祖谦脸上露出动容之色,好一会儿,他对周大夫行了个晚辈礼:“周大夫,有劳。” 周大夫摆摆手:“不过老夫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张大人,你得给我备辆马车代步。” “好。” “何时出发?” “再过两刻钟,有五百名将士会与您同往。” 周大夫道:“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说完,周大夫转身回休息帐篷去了。 “我也去。”江颂宜举手道,“我也回去收拾东西。” 张祖谦丝毫不意外江颂宜会去,对她点点头。 江颂宜转身离开。 大夫中除了学徒,就数江颂宜年纪最小。 她这个最小的和周大夫这个最老的都主动前去城外抗疫,其他的大夫犹豫过后,又陆续有四人提出同往。 余下的人张祖谦也不勉强,只道让他们守好隔离区。 两刻钟后,江颂宜和周大夫,加上两名学徒,四人坐在装满预防药,特效药和物资的马车上,出城前往附近的村落。 学徒中有个叫小文的孩子,这些日子在隔离区没少帮忙。 但江颂宜记得隔离区每逢有病人病逝,小文都害怕得躲起来,不敢直视病人的遗体。 他会主动要求去疫病严重到遍地尸体的城外村落,倒是出乎江颂宜的意料。 她担心小文不理解城外的情况,于是问:“小文,张大人说的那些话你可听清楚了?城外的情况可能……很不乐观。” 说到这个,小文眼中浮起几分惧色:“听清楚了。” 江颂宜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声问:“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去?” 小文犹豫了一下,道:“为了赏银。” 江颂宜一愣,随即笑了。 这孩子倒是实诚。 小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回答不符合大夫们“济世救人”的准则,他讪讪一笑,解释道:“我爹腿脚不好,我娘体弱多病,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是我能活着回来,拿到这笔赏银,家里至少十年都不用愁没饭吃了。” 江颂宜闻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很勇敢。” 小文被她这么一夸,悄悄挺直腰杆:“江大夫,等进了村子,您尽管吩咐我做事,我、我不会害怕的!” “害怕也没关系,我也害怕。”江颂宜做了个握拳的手势,“我们一起克服恐惧,加油!” “好!” 两人正在互相加油鼓劲,旁边的周大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江颂宜和小文齐齐扭头看他。 第93章 铜镜的秘密 周大夫道:“生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害怕死人还学什么医。” 江颂宜:“……” 这老头还真是不讨喜。 她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听见周大夫问小文:“你在哪个医馆当学徒?” 小文说出一个医馆的名字:“不是学徒,只是在医馆做些洒扫熬药的活儿。” 周大夫道:“待瘟疫控制住,你来我的济仁堂,我收你做弟子。” 小文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起身想对周大夫行礼。 但一起来,他头顶磕在马车顶上,疼得龇牙咧嘴。 周大夫皱眉,制止了小文要躬身行礼的举动:“不急,我们能平安回去再说。” 这话说得马车里的几人都是一怔。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抵达村落。 一下车,六月天的热浪扑面而来,隔着口罩,江颂宜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 她稳了稳心神,拎着药箱和物资,进入村子。 一进村口,江颂宜脚步一滞。 村口有块空地,身穿防护服的将士在空地上架起火化台,正在往干柴上浇油,而一旁排列着从村里搬出来的上百具尸首。 死去的人太多了,裹尸布不够用,甚至连草席都不够,有些尸首就这么大喇喇敞着放在空地上。 这个场面不可谓不惊悚,江颂宜连忙收回目光,拉着小文快步离开。 几人往村里走,迎面走来一队搬运遗体的将士,周大夫面不改色地上前跟他们打听还活着的村民安置在何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担架上抬着的遗体身上掉下来几条蛆虫,在地上不断扭动。 待将士们走后,小文再也忍不住,撕开防护服,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幸存的村民集中安置在祠堂,江颂宜和周大夫匆匆赶过去,里面或坐或躺,一共有三十七人。 这些人神色麻木,病症轻重程度不一,江颂宜和周大夫,以及两个学徒立刻开始分工合作。 把脉的把脉,烧水的烧水,喂药的喂药,还有将士对祠堂进行消毒。 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安顿好这些村民,留下两个将士照看,江颂宜和周大夫赶往下一个村落。 一天跑了四个村子,每个村子里的情况都堪称惨烈。 其中有个数千人的大村子,村民死的死跑的跑,江颂宜和周大夫赶到时,全村还活着的只剩下八十多人。 村里的遗体太多,焚烧不过来,将士们只能在后山挖坑掩埋这些遗体。 江颂宜和周大夫在村子里忙了一夜,才给所有幸存的村民喂了药。 留下几个将士负责照看这些村民,早上天蒙蒙亮,一行人离开村子时,遥遥望向后山,立起的坟包几乎将整个村子都包围起来。 一连跑了三天,几人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到了第四天,心力交瘁的周大夫病了。 江颂宜给他把过脉,确定周大夫是累病了,不是感染上瘟疫,担心年事已高的老头儿累死,她提议让周大夫回城休息。 但周大夫很固执,说什么都不肯回去。 江颂宜只能自己多忙些,争取时间让周大夫多休息。 小文也担心这个还没拜师的师父出事,每天两条腿跑得跟踩了风火轮一样,除了把脉,其他事都包圆了。 四人在外奔波了十一天,和分头行动的另外四个大夫碰头了。 至此,庭州城外所有感染瘟疫的村子都被他们走遍了。 六个大夫,加上庭州军营里的军医,一共十三个大夫,凑在一起核对了每个人去过的村落,确定没有遗漏。 至此,他们出城抗疫的任务完成。 一行人乘坐马车回到庭州。 庭州城门依然紧闭,只准进城不许出城。 从城外看,这座城死气沉沉,宛如鬼蜮。 但进了城,城内的店铺虽然还没有营业,但城中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 江颂宜回了一趟隔离区。 隔离区的病人痊愈大半,很多病人都回家了。 余下的病人除了个别症状特别重的,其他的病人状态都不错。 见了回来的江颂宜,病人们纷纷围上来。 “江大夫,你回来了。” “江大夫,城外情况如何?” “江大夫,你可去过程家村?我家娘子的娘家是程家村的,她很担心村里的疫情。” 还有病人热心地往江颂宜手里塞馒头:“江大夫,辛苦你了,吃点东西。” 江颂宜正愁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帐篷外传来将士的声音。 “江大夫,太守大人有请。” 江颂宜连忙趁机脱身:“我先出去一趟。” 她脚步匆匆进了休息帐篷,在看到张祖谦站在帐篷的桌子前,手上拿着她放在包袱里的铜镜时,江颂宜心头“咯噔”一下。 “张大人。”江颂宜不动声色走进去。 张祖谦回头,见她脸上的疲色比之前更重,本来就清瘦的脸颊几乎没剩下几两肉,他眉头微微一皱。 “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这是身为庭州百姓的分内之事。”江颂宜嘴上说着客套话,目光落在张祖谦手中的铜镜上。 在外跑的那十多天,江颂宜一直将铜镜带在身上。 但她吃喝住都跟周大夫以及小文几人在一起,没时间见盛徐行,只能趁着写药方的时候写一两张纸条,贴在铜镜上,给盛徐行“留言”报平安。 回到隔离区,江颂宜便将装铜镜的包袱放在休息帐篷的桌上,没想到张祖谦会进帐篷,还打开她的包袱。 这个举动实在不礼貌。 张祖谦注意到江颂宜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手中的铜镜,笑道:“你成日背着这个包袱,我还以为装了什么宝贝,原来是个铜镜。” 张祖谦知道女孩子爱美,但江颂宜连出城抗疫都不忘带上铜镜,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她长得好,五官端庄又秀美,可平日里并不注重打扮,长发只用一根木簪簪着。 难道这铜镜对她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 张祖谦起了好奇心,便直接问了:“为何总是带着它?” 江颂宜沉默了几瞬,道:“这是我爹送给我的及笄礼。” 张祖谦一怔。 关于江颂宜的来历,张祖谦自打注意到她之后,便让人去查过。 知道她出身安阳侯府,曾是极为显赫的簪缨世家嫡女。 第94章 回家 至于她爹,是赫赫有名的戍边大将,不过已经战死沙场。 “我爹说,见铜镜如见他,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便让我将铜镜时刻带在身上,它会保我平安。” 江颂宜说着,上前从张祖谦手中拿过铜镜,放回包袱中,“有这个铜镜在,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张祖谦:“……” 他看着江颂宜,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才想起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 别的姑娘十八岁时不是待字闺中,就是成亲生子待在后院。 江颂宜身上那股超出年龄的勇敢和冷静,总是让张祖谦忘了她的年龄。 一时间,张祖谦心情有些复杂。 江颂宜把铜镜收好,转头看着张祖谦:“大人,您找我,有何吩咐?” 张祖谦想起来这一趟的目的,道:“庭州的情况,我已经写成折子送往京城,你此番立下大功,相信再过不久,免去你全家奴籍的旨意便会送到庭州了。” 江颂宜闻言,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一方面,在隔离区和城外村落见过那么多生死,冲淡了她对脱奴籍的欣喜。 另一方面,太守属于刺史辖下的文官,上奏的折子要经过庆都刺史朱承义的手。 而朱承义存了贪下种植土豆之功的心思,这折子能不能顺利送到御前还真不好说。 张祖谦看出她的顾虑,道:“你且放心,折子不用经过朱承义的手,我请人秘密捎往京城了,那人能直接进宫面圣,这张折子一定能送到御案上。” 江颂宜闻言,知道张祖谦在这件事上花了心思。 她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屈膝对张祖谦行了一礼:“有劳大人。” 张祖谦道:“隔离区没什么紧要的事,有军医盯着,你先回家吧,好好睡一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颂宜心头一动:“是,大人。” 江颂宜收拾东西回家。 脱下防护服,走出隔离区,她觉得外面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一路加快脚步,江颂宜匆匆回到江家。 一进巷子,江颂宜跟迎面走来的吴叔打了个照面。 吴叔先是一愣,随后才认出她,激动道:“江二姑娘,你回来了!” “对,隔离区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来了。”江颂宜问,“令郎病情如何?” “已经康复了!”吴叔看起来很想跟她说点感谢的话,但对上江颂宜瘦削的脸颊和神色中掩不住的疲惫,他又忍住了,“你先回去歇息,我改日再登门致谢。” “好,回头见。” 到了江家门口,江颂宜敲门:“祖母!娘,我回来了!” 很快,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江元盛跑来开门。 门一打开,看见江颂宜,江元盛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微红:“颂宜,快进来!” 江颂宜进了客厅,听到动静的江家人一个接一个从房间出来,见了江颂宜,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微怔。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冯玉珠。 看见江颂宜,她连忙伸手:“我的心肝儿,你总算回来了!” 江颂宜上前两步,想扑进祖母怀里,又担心自己这些日子没洗澡,浑身一言难尽的味道会熏着她。 “祖母,这些日子您还好吗?”江颂宜难掩激动,“我在外可惦记您了。” “好,好!我们一切都好。”冯玉珠泪眼涟涟,她伸手抚摸江颂宜的脸颊,“你这……哎呀!哎呀!” 江颂宜不解:“怎么了?” 江元柏适时道:“娘,颂宜刚回来,先让她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再吃顿饱饭,好好歇一歇,旁的以后再说,咱们全家平安无事,有的是时间叙旧。” 冯玉珠回过神:“对对!颂宜,去沐浴!老三媳妇儿,上街买只鸡,炖锅鸡汤给颂宜补一补。” 花想容应道:“好,我这就去。” 冯玉珠这么一说,全家都张罗开了。 烧洗澡水的,出去买菜的,在家做饭的,全家忙得团团转。 在隔离区待了将近二十天,外出十来天都没有条件沐浴,江颂宜觉得身上那套衣服都快被汗和沾染上的腐臭腌入味了。 舒舒服服沐浴过后,她绞干头发,让江玉嫣帮忙把那套衣服拿出去烧了。 吃过一顿有荤有素的饭,疲乏极了的江颂宜感觉浑身都放松下来。 她回到房间,强撑着没有马上睡下,而是打开铜镜,想跟盛徐行见一面。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十二天了。 抹开铜镜,因着是白日,盛徐行不在铜镜前。 江颂宜估摸着他在休息,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簪子轻轻拨了一下悬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不过片刻,盛徐行小跑过来。 隔了十多天,两人再次见面,盛徐行看到她的第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江颂宜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瘦了。” 被他这么一说,江颂宜摸出他给的小镜子,待到看清镜子里双颊深深凹陷,瘦得脸上挂不住肉的自己时,她自己也愣住了。 前前后后跟不要命一样忙碌了一个多月,每天只睡两个多时辰,压力很大,她知道自己瘦了。 但没想到会消瘦得这么厉害。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回家后见到她的每个人神色都那么奇怪。 放下镜子,江颂宜看着铜镜那头的盛徐行眼中不加掩饰的心疼,她故作轻松地笑道:“没关系,瘟疫已经控制住了,这段日子我多吃些好的,我年轻,身体底子好,养一养,能养回来的。” 盛徐行叹了口气,催促道:“快去歇着吧,等你养足精神,咱们再慢慢说。” “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往床上一趟,累极了的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江颂宜本以为放松下来,自己这一觉会睡得黑沉。 但出乎意料的,她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梦境杂乱,一会儿是二叔被抓走那会儿,自己在青楼目睹罪奴被人从楼上推下来,摔得脑浆迸裂。 一会儿是在隔离区,自己亲手杀了闹事的李宝林,温热的血溅在她的防护服和手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一会儿又是城外村落,上百具摆放在一起,散发着浓浓腐臭的村民尸首,以及漫山遍野的坟包。 杂乱不堪的梦境中,有道遥远的声音插了进来,让她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不好了,二姐姐发高热了!” 第95章 报喜不报忧 江颂宜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期间房内不时有人进来,有人说话,还有人替她把脉。 “不是感染瘟疫,是过去这些日子累狠了,只要退了热,让她好好睡一觉便没事。” “有劳您了。” 这两道声音听着很耳熟,江颂宜有心想睁开眼看看。 奈何眼皮像有千斤重,她怎么也睁不开。 加上身体疲乏得厉害,她索性不管了,放纵自己沉入梦中。 她又反复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她梦见了还在家中的祖父和父亲,还有江家其他人,昔日在京城的闺中密友,还有来到庭州后认识的那些人。 最后,梦境定格在流放路上那座四面漏风的破庙外。 她抹开铜镜,镜中俊美的青年皱着眉头喊她:“颂宜。” 江颂宜一愣。 “颂宜,醒醒,别睡了。”盛徐行的声音深深浅浅听不真切,“再睡就醒不过来了,快醒醒。” 江颂宜想告诉他自己没睡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急得心头上火,猛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二姐姐醒了!” 一道声音从耳边响起,激得江颂宜一阵耳鸣。 她眼前眩晕得厉害,还没看清今夕是何年,房中呼啦啦涌进来十多个人,一个个满脸关切地看着她。 “颂宜,你醒了?” “感觉如何?头还晕不晕?” “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 江颂宜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发生了什么。 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我睡了多久?” “七天七夜。” 江颂宜一惊。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隔离区和城中……” “一切平安。”江元盛连忙道,“太守大人得知你病了,还来家中探视过,带来周大夫为你把脉。” 江颂宜想起梦中听到的那两道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还好,在她昏睡期间,隔离区和庭州都没事。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江家人七手八脚上来扶。 但刚一动她就头晕得厉害。 “你还是躺着吧。”江玉窈道,“想做什么,我们帮你。” 江颂宜露出为难的神色。 许卿如惯会察言观色,见状,立刻遣散房中的人:“都出去都出去,颂宜刚醒,让她缓一缓,别全都围在这儿。” 将屋中的人赶走,只留下白令容,许卿如搬来恭桶,和白令容一起搀扶江颂宜起身小解。 解决完生理需求,江颂宜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许卿如和白令容道:“娘,二叔母,多谢。”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们。”许卿如道,“要是没有你,咱们早被一把火烧死了。” 白令容也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颂宜摇摇头。 许卿如道:“饿不饿?我煮些好消化的流食,你先吃一点吧。” 过去这七日昏迷,全靠家人喂一点流食续命,江颂宜此时感觉不到饥饿。 但想要尽快恢复精力就要吃东西。 “好,有劳二叔母。” 许卿如和白令容去厨房忙活,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江颂宜轻轻咳嗽了两声,想起梦中盛徐行的呼唤,自己一声不吭消失了七天七夜,他恐怕会很担心。 江颂宜伸手去拿倒扣在桌上的铜镜,但抹开之前,她手又顿住了。 她先放下铜镜,转而拿出匣子里的水银小镜子一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镜子里照出的人比七天前更消瘦,脸上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猝死。 考虑到自己用这幅尊容跟盛徐行见面,会让他更担心。 江颂宜干脆爬起来,从匣子里取出纸笔,给盛徐行写了一张报平安的纸条。 纸条上只字未提生病一事,只告诉他自己现在很安全,要再过些日子才能跟他见面。 写完纸条,江颂宜吹干墨渍,将纸条折好,琢磨着白日这个时间盛徐行应该在睡觉,不在铜镜前。 她跟做贼一样悄悄抹开铜镜,想偷偷把纸条投过去。 但铜镜一抹开,立刻露出那头盛徐行的脸。 盛徐行也马上注意到了她,他身体往前一倾,凑到铜镜前,盯着她看了足足五秒钟。 确定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江颂宜,盛徐行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还好,号还在。”他喃喃自语。 江颂宜:“……什么?” 盛徐行不答反问:“你病了?” 面对自己一声招呼都没打,消失了七天七夜这件事,盛徐行的担心全写在脸上。 可他没有责怪没有怨怼,连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而是一眼就看出她生病了。 江颂宜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她轻轻点头,解释道:“嗯,前些日子昏昏沉沉醒不来,不是故意不来见您的,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果然,我就说好端端的我不会反复梦到你生病……道什么歉啊,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性子。” 盛徐行摆摆手,他目光突然往下移,注意到江颂宜捏在手上,还没来得及投送过来的纸条。 江颂宜随着他的视线,也落在自己手上。 见盛徐行伸手越过铜镜来抢纸条,她下意识想藏起来。 但大病未愈的她动作慢了一拍,纸条一下子就被盛徐行抢走了。 “……别看。” 江颂宜话音未落,盛徐行已经打开纸条了。 盛徐行一目十行看完纸条,佯怒道:“病了的事你是半句都不提啊,报喜不报忧是吧?” 江颂宜:“……我不想让您担心。” “你不说我才更担心。”盛徐行瞪她一眼,突然又将手伸过铜镜,探了探她的额头。 江颂宜一愣。 贴在额头上的手触感微凉,她浑身顿时僵住了,半分都不敢动。 “你还在发烧。”盛徐行说,“吃退烧药了吗?” “应该……吃了吧。” “应该?” “我醒来没多久,昏迷那段期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我喂药。”江颂宜作势要起身说,“我去问问。” “别,歇着吧。”盛徐行制止道,“你现在虚得厉害,别到处走动了。” 他说着,低头在抽屉里找出一张儿童退烧贴,撕开后探过铜镜,对江颂宜道:“凑过来点。” 江颂宜依言,整个人往铜镜前凑了凑。 盛徐行替她把退烧贴贴在额头上,又问:“想不想吃点东西?” 第96章 使小性子 面对盛徐行,江颂宜少了几分在江家人面前必须要保持健康的身体扛起重担的紧迫感,她脱口而出:“我没什么胃口。” 盛徐行并不意外,他温声说:“那喝点淡盐糖水补充一下电解质好不好?” 淡盐糖水? 一听这个名字江颂宜就觉得嘴里发涩。 她摇头:“不想喝。”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说:“那喝点酸奶,空腹久了胃会难受。” 江颂宜还在犹豫,盛徐行又道:“喝不下一瓶,喝小半瓶或者两口也行,等胃口打开了,我给你做点蒸蛋羹,这个好消化还有营养。” 江颂宜想了想,道:“好吧。” 直到盛徐行起身去拿酸奶,江颂宜才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是在对盛徐行“使小性子”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微微一愣。 盛徐行很快拿着酸奶回来了,他拧开盖子,把酸奶递过铜镜:“你慢慢喝,我去把蛋羹蒸上。” 江颂宜接过酸奶,轻轻点头:“好。” 在等待盛徐行回来的间隙,江颂宜喝下小半瓶酸奶。 微酸微甜的酸奶果然开胃,喝了几口,她觉得嘴里没那么苦涩了。 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许卿如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颂宜,没胃口也要喝一点。” 江颂宜不想让家人担心,接过粥碗:“好,我待会儿慢慢喝。”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盛徐行端着热气腾腾的蛋羹回来了。 蛋羹蒸得又嫩又滑,像果冻一样,上面浅浅撒了一层薄盐生抽和几滴香油。 一投送过铜镜,江颂宜就闻到了鸡蛋的香气。 盛徐行道:“吃吧,吃饱才能尽快好起来。” 江颂宜用汤匙挖起一口浅浅一尝,味道比她想象中更好。 “怎么样,好吃吗?”盛徐行问。 江颂宜点头,本来萎靡的眼神都亮了几分:“好吃。” 盛徐行眼角眉梢露出几分小得意:“我拿得出手的厨艺就三样,泡面,炒饭,蒸蛋,等你好起来了,我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江颂宜被他说的心里生出几分期待:“好。” 这时盛徐行撇到她桌上放着的小米粥,问:“那是什么?” “二叔母给我做的粥。” “你喝得下吗?喝不下拿来我尝尝。”盛徐行伸手。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端起碗投送过去。 盛徐行接过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 算不上难喝,就是口感粗糙,煮粥的水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黄土腥味…… 第一次吃千年前的食物,居然是这个味道。 江颂宜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 她经常吃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东西,最清楚两个时空之间的食物味道差距有多大。 盛徐行吃不惯她这儿的东西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就是想看看他惊讶的小表情。 盛徐行随手把粥倒进旁边的垃圾桶,对江颂宜道:“跟你二叔母说一声,你养病期间的三餐我包了,让她不用再给你送吃食。” 不然以那边的条件,江颂宜掉的肉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 江颂宜迟疑道:“盛公子,我没那么娇气……” “是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盛徐行道,“有件事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跟家里决裂了。” 江颂宜一怔。 盛徐行把家里给他安排相亲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等你好起来,庭州的疫情也差不多过去了,到时候让你二叔或买或画,帮我送几幅字画过来,我想换笔启动资金做生意。” 江颂宜眼中涌起巨大的惊喜:“好!” 有了钱,盛公子就不用再听父母的话,就不用再为父母的安排感到为难和不开心了。 除了字画,还要再给他送些什么东西呢? 黄金玉器?珠宝首饰? 她奴籍未销,无法光明正大购买这些东西。 那能不能等太守府的赏赐下来时,她提出不要银子,换成首饰? 江颂宜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该送些什么给盛徐行才能利益最大化。 冷不丁脑门上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她一惊,立刻抬头。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蹙眉道:“又在瞎琢磨什么?你病还没好,让脑子歇一歇吧,等病好了再考虑这些事,我不着急。” 江颂宜三两下将剩下的蛋羹吃完,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她道:“盛公子,张大人说,此次庭州瘟疫,我抗疫有功,他已经上奏朝廷,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些日子,脱奴籍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盛徐行眼睛一亮:“这次靠谱吗?” 可别又像上次土豆的事一样,不仅没能呈送到御前,还为江颂宜招来杀身之祸。 “靠谱,张大人把危险因素都排除了。” 盛徐行闻言松了口气,又酸溜溜地小声嘀咕道:“这个张祖谦好像蛮细心的……” 他话音刚落,房间外传来江景臣敲门的动静:“二姐姐,你睡下了吗?张大人来探望你了。” 江颂宜怔了怔。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也是一顿。 “我马上来。”江颂宜起身,脸上带了几分雀跃,压低声音对盛徐行道,“盛公子,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关了铜镜塞进匣子,起身去换见客的衣裳。 铜镜另一头,盛徐行看着暗下去的铜镜,想起江颂宜听到张祖谦来时脸上不加掩饰的雀跃,他心头升起几分危机感。 那个姓张的,可别把颂宜给骗走了! 江颂宜换好衣裳,简单梳了头发,打理好自己便走出房间见客。 张祖谦坐在厅中,身后跟着几个端着托盘的仆从,和江元盛江元柏相谈甚欢。 “见过大人。”江颂宜上前屈膝行礼。 “免礼。”张祖谦虚虚扶了一把,见她脸色苍白,他关切道,“你的病情如何了?” “劳大人挂心,奴没事,养些日子便好了。”江颂宜说完,问起隔离区的事。 张祖谦见她病中还牵挂着隔离区的病人,心下甚慰,如实道:“大部分病人都回家了,还剩下三十来个重症的没走,不过吃了药,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如此便好。”江颂宜又叮嘱了一些关于疫情后的处理事项,特别是城外村落,死去的村民遗体一定要妥善处置,防止天热生出别的疫病。 庭州已经扛不住第二次瘟疫了。 第97章 娶你过门 张祖谦一一应下,看着江颂宜的眼神越发赞赏。 待江颂宜交代完毕,张祖谦说起正事。 他挥手让身后端着托盘的奴仆上前,揭开盖着的红布,露出托盘上的金银。 三盘银子五百两,两盘黄金一百两。 江家人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钱,但张祖谦一下子送来这么多金银,他们纷纷愣住了。 江颂宜更是起身:“大人,不是一百两银子吗?” 张祖谦笑道:“你守住了整个庭州城,这是大功一件,这些是我作为庭州父母官,出于谢意送你的,另外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朝廷的封赏不日便会送到庭州,陛下已经同意江家脱奴籍一事,你们可以放心了。” 江家人闻言,面露激动。 江颂宜也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张祖谦道:“不用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 江颂宜看着那些金银,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祖谦看了一眼厅中的江家人,面露讶色,但还是道:“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江颂宜低声道:“奴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赏赐给奴的金银换成首饰?” 张祖谦眉梢微微一挑。 江颂宜解释道:“在朝廷旨意未达庭州之前,奴还是奴籍,不能购买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但……” 江颂宜正想编个“家母生辰在即,想送她几件首饰做生辰礼”之类的借口,张祖谦却非常体贴地道:“我懂,女子爱美,想要几件首饰无可厚非,我这就让管家去办。” 江颂宜:“……” 罢了,张祖谦误会就误会吧。 “有劳大人。” 张祖谦叫来管家,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管家匆匆领命而去。 江颂宜琢磨着等首饰送来了就投送过去给盛徐行,越早拿到这些东西,他就能拿去换钱创业。 庭州瘟疫时他又是买了这么多物资送过来,又是花大价钱请人研制特效药,想必把他的家底都掏空了…… 她满脑子都是和盛徐行有关的事,没注意到张祖谦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江二姑娘。”张祖谦突然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此次庭州抗疫,你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江颂宜敷衍点头:“大人谬赞。” “我今年二十七岁,尚未娶妻,家中也没有通房小妾,你若是愿意,待脱了奴籍,我上门提亲,娶你过门。” “谢……啊?”江颂宜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张祖谦脸上带了几分不自在,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又道:“我很欣赏你,我祖母也很喜欢你,你若是同意嫁与我,往后我必不负你。” 江颂宜脸色微变,连忙道:“多谢大人抬爱,奴无福消受,更何况江家一门老小在庭州尚未站稳脚跟,奴无意婚嫁,望大人见谅。” 张祖谦眉头轻皱:“你不愿意?” 江颂宜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婉拒的理由,但迎着张祖谦坦荡的眼神,她沉默几瞬,僵硬地点头:“奴不愿意。” 张祖谦追问:“为何?” 江颂宜道:“我有心悦之人了。” 张祖谦:“……”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张祖谦叹了口气:“也罢,是我唐突了,你别往心里去。” “是。” 见她一副受了惊吓的尴尬模样,张祖谦也有些不自在,他道:“你大病初愈,需好好休息,进屋去吧,别在外头吹风,我……我先走了。” 江颂宜屈膝行了一礼:“大人慢走。” 目送张祖谦离开,江颂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她正要进屋,冷不丁察觉到东边的院墙处投来一道视线。 江颂宜迅速扭头,扒在院墙上偷看的人却“嗖”地一下缩了下去。 等她追出去一看,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颂宜眉头紧蹙。 看来日后脱了奴籍,得尽快换个住所,或者将院墙垒高,免得总有人偷偷听墙脚。 过了一个时辰,太守府的管事带着一个剔红漆雕首饰盒回来了。 打开首饰盒,里面放着一对金臂钏,一支金镶玉蝴蝶簪子,一只金累丝龙戏珠纹手镯,一条珍珠璎珞,以及一对东珠耳环。 江颂宜不是不识货的人,一看这些首饰的成色,就知道管家是花了心思的。 “有劳管事大人了。” 管家摆摆手:“比起江二姑娘为庭州做的事,我这点算得了什么。” 他说话声音沙哑,显然是瘟疫康复后遗症。 江颂宜送管事出门时,顺手送了他一瓶盛徐行投送过来的枇杷露。 管家得知枇杷露的功效,面露喜色,笑吟吟地收下了。 送走太守府管家,江颂宜回到厅中,叫来江元盛,跟他说了一声院外有人偷听的事,叮嘱他这些日子多注意外边的动静。 不少人知道江家出了个抗疫有功的江大夫,只怕疫情过去,江家会引来不少人的关注。 这关注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未可知。 江元盛点头应下。 叮嘱完,江颂宜抱着首饰盒进房间,将房门反锁上。 打开铜镜,盛徐行还在铜镜那头等着,见她回来,他问:“姓张的待了这么久才走吗?” 这都两个多小时了,江颂宜才回来。 “没有,张大人没待多久。”江颂宜道,她把首饰盒搬到铜镜前,笑着道,“盛公子,看我从张大人那儿要来了什么好东西!” 说完,她将首饰连带着盒子投送过去。 盛徐行一把接住,指腹触碰到剔红漆雕首饰盒时,他表情一顿,随即惊喜地瞪大眼睛。 首饰盒运用剔红技法,雕花卉纹,花叶蔓生,覆迭互掩,虽得茂密却又不拥挤,繁中有序,质感温润细腻,纹理奇美。 剔红漆雕工艺到现在都是奢侈品,价值不菲,存世的剔红漆雕古董最多可追溯到七八百年前。 而江颂宜投送过来的这个首饰盒,时间线远超存世的剔红漆雕古董。 而且这细腻的工艺,绝佳的审美,加上保存得如此完好,拿出去定能引起哄抢。 铜镜前,江颂宜见盛徐行一脸激动地盯着首饰盒子,还取来手套戴上,反复抚摸首饰盒上的纹理,半晌都没打开。 她诧异道:“盛公子,怎么了?” 第98章 剔红漆雕首饰盒 “好东西!这东西太好了!”盛徐行喃喃道,他已经在脑补这东西端上拍卖台会引起多大的震撼。 江颂宜问:“好东西是指……这个首饰盒?” “对。”盛徐行回过神,“你送我的难道不是这个首饰盒吗?” “不是,是里面的首饰……” 盛徐行一愣,随即跟对待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先将柜台上的杂物挪开,再小心翼翼地把首饰盒放下,慢慢打开。 发现首饰盒里还装了好几样精致的黄金和珍珠首饰,盛徐行愣住了。 他一样一样取出首饰,越看越惊艳。 “没想到千年前的首饰制造工艺就已经这么成熟了,而且这审美真是绝了!”盛徐行啧啧称奇。 现存世“千年”级别的首饰多为出土文物,而且多是玉器,陪葬贵族皇族的金银器物在土中埋藏千年之久,不是氧化得锈迹斑斑,就是损坏得缺胳膊少腿。 眼下这几件金银首饰从成色和工艺上都为上品,再加上穿越千年的历史意义,一旦放出来,那绝对是当世绝无仅有的独一份。 盛徐行激动得心脏怦怦跳,看完后,他蹬蹬蹬跑去取来丝绒盒子,把首饰分开打包存放,免得磕碰损坏。 忙忙碌碌了十多分钟,盛徐行才把首饰和剔红漆雕首饰盒全部打包好。 他坐回铜镜前,迫不及待道:“这些东西不便宜吧?” 江颂宜知道他的顾虑,无非是担心以她罪奴的身份,买这些东西会给她带来麻烦。 “张大人今日送奖赏过来,本来送的是金银,我请他帮忙换成首饰。”江颂宜说起这个,脸上带了几分骄傲,“盛公子,这是你我二人的功劳换来的。” 盛徐行被她说得心头微微一暖:“我只是个送东西的,真正的功劳在你。” 江颂宜摇头:“不,如果没有您,我可能坚持不了这么久。” 要是没有盛徐行一直鼓励她支持她,光是在隔离区每日目睹病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心理压力就足以压垮她。 盛徐行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又很享受被江颂宜需要的感觉。 “我的荣幸。”盛徐行说,“以后你我互为后盾,互相支持,等你脱了奴籍,咱们一起挣钱发大财!” 江颂宜心生向往,用力点头:“好!” 打完鸡血,盛徐行又想起一件事,他暗戳戳地打听:“张祖谦今日来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说到这个,江颂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送了奖赏过来,带来消息说脱奴籍一事陛下已经恩准,旨意不日便会送到庭州,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盛徐行下意识坐直身体。 同为男人,即使没见过张祖谦,他也从江颂宜不经意提起这个男人的只言片语中嗅出了几分危机感——颂宜这么好,张祖谦怕不是看上她了。 身在皇权官权大过天的时代,万一张祖谦是个伪君子,想要强娶江颂宜怎么办? 而且盛徐行心里也没底,万一张祖谦向江颂宜示好,她也心动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他还说,待我脱了奴籍,想娶我为妻。” 这话一出口,盛徐行差点跳起来。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盛徐行按捺住酸得冒泡的心情,故作镇定问:“你答应了?” 江颂宜连忙摇头:“没有,我拒了。” “他没生气吧?” “没有。”江颂宜道,“张大人是君子,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生气的。” 盛徐行这才松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拒绝是对的,你还小,过两年再谈婚论嫁也不迟,而且张祖谦不适合你,他是太守,官职不低,这种人少不了三妻四妾,你是个有想法有胆色的姑娘,咱们的征途应该是星辰大海,而不是待在后院给男人生孩子,跟小妾争风吃醋……” 江颂宜听着盛徐行的碎碎念,忍不住笑了。 盛徐行的话戛然而止:“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江颂宜道,“而且我不喜欢张大人。” 盛徐行一怔,彻底放下心来,那句“那你喜欢谁”差点脱口而出。 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能感觉到江颂宜对他有好感。 但她奴籍未脱,自己的事业也还没着落,现在不是谈感情的时候。 更何况,就算江颂宜不介意自己一事无成,两人隔着数千年的时空,脱离铜镜就无法联系彼此,更别说见面。 这种情况下表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想到这里,盛徐行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说:“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好。”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眼看快到晚食时间,盛徐行一头钻进厨房张罗晚饭去了。 花了半个时辰,盛徐行送过来一碗蔬菜粥,一份蒸蛋羹,一小碟清蒸鲈鱼,还有一份新鲜的果切和一杯热牛奶。 “吃得下多少就吃多少,吃不下也别勉强。”盛徐行说,“吃完再好好睡一觉,要是半夜饿了就开铜镜找我。” 江颂宜点点头:“好。” 盛徐行收起铜镜,找来一个大箱子,小心翼翼地把剔红漆雕首饰盒和几样首饰装起来,拎着出门。 半路上,盛徐行打电话联系贾觅:“老贾,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贾觅因为上次盛徐行出尔反尔的事对他没什么好感,阴阳怪气道:“不巧了盛二少爷,我出差了,现在不在宁城。” “啧。”盛徐行惋惜道,“那还真是不巧了,我这里有好东西,想找你合作来着。” 贾觅一愣。 “既然你没空,我只能找别人了。”盛徐行说着就要挂电话。 “等等!”贾觅立刻喊住他,想起盛徐行上次一出手就是将近一个亿的红梅图,他犹豫了一下,语气变好了不少,“什么好东西?” “你要是有兴趣,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贾觅暗暗咬牙:“行,你来我店里吧。” 盛徐行轻笑了一声:“半小时后到。” 二十七分钟后,盛徐行准时出现在贾觅的古董店门口。 他拎着箱子下车,推门进店。 贾觅正在泡茶,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手中的箱子上。 第99章 不是古董,是文物 “盛二少,坐。”贾觅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扬起笑脸,“今天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盛徐行也不卖关子,坐下后直接打开箱子。 “剔红漆雕首饰盒。”盛徐行说,“年份在一千三百年到一千五百年之间。” 贾觅本来坐姿还吊儿郎当的,在听到这个年份时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等看到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首饰盒,他立刻屏住了呼吸,迅速从抽屉里拿出手套戴上,开始鉴别。 足足半个小时,贾觅摘了手套坐回椅子上,他擦了一下额头上因为过于激动渗出的汗珠,问盛徐行:“哪来的?” 盛徐行故作神秘:“别问,卖家不愿意泄露。” 贾觅了然,又问:“打算怎么出手?” 盛徐行说:“还是之前的要求和条件,上拍卖行,能上拍卖行我分你两成纯利。” 贾觅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没问题。” 他说完,作势要把东西收起来。 盛徐行压下他的手:“东西我就不给你了,你拍几张照片拿去拍卖行,拍卖行那边看上了,给出准话,我再把东西带过去。” 贾觅闻言皱起眉头:“老弟,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盛徐行但笑不语。 贾觅知道经过上次私自联系私人买家,还未经盛徐行允许把红梅图给买家看的事,自己在盛徐行心里的信誉度大打折扣。 他对自己有所防备很正常。 但红梅图卖出去不也是经过他同意的! 贾觅在心里暗骂盛徐行又当又立,脸上却没表现出分毫,给自己找台阶下:“也行,我拍完照片就给拍卖行的负责人发过去。” 贾觅店里有全套的拍照设备,他利索地给首饰盒全方位拍了几十张高清照片,发给拍卖行。 按照拍卖行以往的尿性,至少要明天早上才会有消息回复过来,贾觅又盯上了盛徐行箱子里那几个打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 “老弟,你是不是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贾觅笑得贱兮兮的,“给老哥瞧瞧呗,要是价格合适,我收了。” 这小子每次出手就是千万和上亿级别的古董,没拿出来的东西肯定也不简单。 但出乎意料的,盛徐行把首饰盒收起来,就将箱子合上了:“下次吧,这里边的东西已经被预定了,就是这个首饰盒,还是我先给藏起来了才能拿到你这儿。” 贾觅疑惑道:“什么意思?” 盛徐行拍了拍箱子:“这里边的不是古董,是文物。” 贾觅:“……” 从拍卖行出来,盛徐行去了一趟顾时章家。 进顾家之前,他把剔红漆雕首饰盒拿出来放在车上,这东西要是被顾老爷子看见了,以老头儿的性格,非得死缠烂打让他留下不可。 盛徐行带着其余的首饰去见了顾时章。 顾时章果然对首饰很感兴趣,一番研究后,他以五千四百万的价格把五件首饰全收了。 看着即时到账后的银行卡余额,盛徐行很满意,还不忘问顾时章:“关于大晟国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 顾时章皱眉:“史料不够,能研究的文物又有限,进度很慢。”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问:“你想要哪些文物?” 顾时章一听这话,挑眉道:“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弄来吗?” 盛徐行点头。 顾时章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正想调侃他几句。 但见他神色认真,才意识到他来真的。 “真的什么都能弄到?” 盛徐行没把话说太满:“我尽量。” “布料和成衣有吗?”顾时章立刻问,“还有各种木制家具,桌椅板凳之类,有屏风这种大件家具的话就更好了,还有玉器瓷器陶器,上次你弄过来那种书和画作也行……” 盛徐行一听他这要求,基本什么都囊括了。 老头儿不是一般的贪心。 “行,不过得过段时间。”盛徐行说,“这些东西的主人还在国外,还有几个月才回国。” 从顾家出来,盛徐行正准备回古董店,手机响了。 是贾觅打来的。 他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滑下接听:“喂?” 贾觅声音激动:“盛二少,你在哪儿?拍卖行的负责人说要见你。” 盛徐行一愣:“现在吗?” “对,现在!” 盛徐行犹豫了一下,没急着答应,而是掏出随身带着的铜镜抹开,想看看江颂宜有没有找自己。 铜镜那头安安静静,这个时间,江颂宜应该已经睡了。 收起铜镜那一刻,盛徐行突然有种孤孤单单活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了牵挂的感觉。 “行,地址发我。” 盛徐行驾车,四十分钟后抵达一处茶馆。 贾觅已经在茶馆门口等着了,一看见盛徐行的车,他立刻上前打开车门,态度热络了不少。 “拍卖行的负责人姓赵,叫赵德良,听说背靠京都顶级权贵,不是好东西入不了他的法眼,你小子要发财了。” 盛徐行闻言,淡定一笑。 贾觅心里暗骂盛徐行装逼和不识相。 他跟赵德良打过不少交道,每次给赵德良发消息,他至少要隔天才会回复,要是货看不上眼就直接无视他的消息。 用贾觅的话来说,赵德良跟眼睛长在头顶上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贾觅的消息发过去不到一个小时,赵德良就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并且连夜约见古董主人。 进了茶馆vip包厢,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里面。 双方打了个照面,贾觅殷勤地互相介绍过后,盛徐行没有过多寒暄,拿出剔红漆雕首饰盒,放在赵德良面前。 赵德良目光立刻被吸引了。 他眼光毒辣,短暂的鉴别过后就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简单粗暴地问盛徐行:“哪来的?” 盛徐行摇头:“无可奉告,但来路绝对正。” 赵德良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过了一会儿,说:“开个价,我收了。” 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有无论盛徐行开出多少价格,他都能拿得出来的架势。 “不,我打算用它上拍卖行。”盛徐行很坚持,“您这边要是上不了,我就找别人了。” 第100章 一亿五千万 赵德良皱眉:“上拍卖行手续复杂,拍卖行不仅要从中抽成,拍卖金额还要交税,最后到你手上的钱至少要折一半,还不如跟我私人交易,我出一亿五千万。” 一旁的贾觅闻言,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他鉴定首饰盒的时候估价是九千万到一亿左右。 赵德良倒好,直接开出一亿五千万的价格。 这可不是一般的财大气粗。 盛徐行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态度坚定:“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打算上拍卖行。” 赵德良:“……” 他上下打量了盛徐行几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继续勉强,而是掏出手机说:“加个联系方式吧。” 盛徐行跟他加了微信好友,双方又交流了几句,很快结束了这场会面。 留下首饰盒,盛徐行离开茶馆。 从茶馆出来,盛徐行松了口气,随即又联系朋友帮忙注册个人工作室。 - 庭州。 次日早上,江颂宜一觉醒来,烧退了,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痛感也减轻不少。 她起身洗漱,听见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动静。 有不少人在说话,其中夹杂着许卿如和白令容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声音。 “多谢大家!” “你们太客气了。” “别别别,大家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 江颂宜换了身衣裳,正想出去看看,花想容端着一碗粥进来,随手把房门掩上:“颂宜,你醒了。” 江颂宜问:“三叔母,外面出了什么事?” 花想容神色又兴奋又谨慎:“是城中的百姓,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打听到你住在这里,带着礼物上门道谢……你要出去见见他们吗?”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道:“也罢,我出去瞧瞧。” 走出江家,江颂宜被围在门口三四十人的阵仗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庭州的普通百姓,有的手上拿着一袋黍米,有的提了一篮子鸡蛋,有的带着一捆小青菜,还有的抓了一只活鸡,全都在劝白令容和许卿如收下礼物。 此时一见江颂宜出来,那些人顿时兴奋了:“江大夫!” “江大夫,听说你病了,你好些了吗?” “江大夫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还请收下这些东西吧!” “是啊,江大夫,收下吧!” 江颂宜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比在隔离区面对闹事的病人时更让她手足无措。 她短暂的无所适从后,很快冷静下来,带着一脸病容上前:“大家听我说!” 那些人立刻安静下来。 “我是大夫,救人是本职,而且在隔离区,也多亏了大家的配合,瘟疫才能这么快就过去,庭州能扛过这次瘟疫,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瘟疫给庭州带来的影响不小,大家都不容易,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东西还请拿回去。”江颂宜道,“都拿回去吧。” 那些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中年妇人突然上前两步,将手里的鸡蛋篮子往院子里一放,然后扭头就跑。 江颂宜一愣。 她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纷纷效仿,放下礼物拔腿就跑。 江颂宜急了,连忙抓起挣扎着奔到她跟前的活鸡,对着跑开的那位大娘喊道:“大娘,鸡……” 大娘跑得更快了,身影眨眼就消失在巷口。 江颂宜:“……” 不消片刻,堵在江家门口的百姓散去,留下一地礼物,以及风中凌乱的江颂宜。 白令容见状,忍不住笑了,她上前两步拍了拍江颂宜的肩膀:“罢了,颂宜,他们也是一片好意,咱们就收下吧。” 江颂宜看着地上的礼物,也只能如此了。 那些人她根本就不认识,想把礼物还回去都不知道往哪儿送。 于是江家人纷纷动手,将地上的礼物拾捡起来。 江颂宜刚提起一篮子鸡蛋,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江颂宜下意识以为又是来送礼的,连忙道:“不收礼物了啊……” “江姐姐,是我。” 江颂宜抬头,是住在对面的沈芸。 沈芸冲她一笑,弯腰麻利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和白令容一起送入厨房。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很是熟稔。 江颂宜心下诧异,低声问旁边的许卿如:“二叔母,我娘什么时候跟沈姑娘这么交好了?” 说起这个,许卿如神色微妙。 “瘟疫最严重那段日子,沈芸的弟弟也传染了,沈家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传言,说染病的人进了隔离区就是死,他们不想把孩子交出去,就藏到地窖中。 后来孩子病得实在太重,跑来咱家求救,你娘性子软,把你送回来的抗疫包分了他们一半。” 江颂宜蹙眉:“人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许卿如道,“自那以后,沈芸便打着报恩的名义,三天两头往咱家跑,帮着干这干那的……” 两人说话间,沈芸从厨房出来了,手上拎着一袋黍米和两颗鸡蛋,经过江颂宜和许卿如身边时,还冲她们笑了笑。 两人目送她离开,许卿如才又继续道:“这姑娘嘴甜,大嫂好像挺喜欢她的,家里有余下的东西会随手送她一点,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她是订过亲的人,咱家又有两个适龄的小子,这一来二往的,要是传出什么闲话可不好。” 江颂宜眉头皱得更深了。 许卿如点到即止,拿起地上的东西:“为了你大哥和二哥着想,你最好劝劝你娘,跟沈家那姑娘保持距离。”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江颂宜把东西送进厨房时,白令容正在刷煮过粥的锅。 见江颂宜进来,挽起袖子准备帮忙,白令容连忙道:“你歇着,病还没好全呢,这里的事不用你插手。” 江颂宜收了手,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动声色地打听道:“娘,你跟沈姑娘什么时候变那么熟悉了?” 白令容没有隐瞒,将沈芸弟弟感染瘟疫,她哭着上门求药的事说了一遍。 “这姑娘太可怜了,生母去了,生父要将她嫁给一个能当她祖父的老爷子做妾……唉,听说等庭州城门开了,钱老爷子就会派人来抬她过门。” 第101章 耳根子软 “是很可怜。”江颂宜道,“不过咱家大哥和二哥年龄不小了,沈姑娘是定了亲的人,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您以后少和她来往,人言可畏,要是传出什么谣言,再传到钱老爷子那儿,她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白令容神色一敛,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没考虑周全。” 江颂宜见她听进去了,松了口气。 - 江颂宜在家歇了两天,身体好转后,去了一趟隔离区。 隔离区的病人只剩下十几个,包括先前江颂宜出城取药时带回来的母子四人。 那位妇人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见到江颂宜,她泪流不止,拉着江颂宜的手不断说些感谢的话。 江颂宜好说歹说安抚好她,离开隔离区后又在城中转了一圈。 城门虽然还没开,但城中不再戒严,已经有不少商铺开门做起了生意。 江颂宜经过城门口时,遇到先前在江记冰粉摊子对面卖包子的摊主。 他手里拎着两个装面粉的陶罐,跟江颂宜打了个招呼,不由分说将一个陶罐往她怀里塞。 “拿着!拿着!”包子摊主笑眯眯地说,“我都听说了,庭州全城能死里逃生,都是你的功劳。” 江颂宜:“不……” “拿着吧!再过几日城门就会开了,我的包子摊也要开起来了,到时候再请你们吃包子。” 说完,摊主冲江颂宜摆摆手,转身走了。 江颂宜:“……” 回家路上,江颂宜又遇到好几拨往她怀里塞东西的人。 出门一趟,回到家里,她两只手拎满了东西。 她径直往厨房走去,刚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很轻的啜泣声。 江颂宜一愣,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紧走几步进了厨房。 绕过门,却见厨房里哭泣的不是江家人,而是沈芸。 站在沈芸对面的白令容正往她手上塞银子。 见江颂宜走进来,沈芸和白令容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 白令容连忙解释道:“颂宜,听说后日开城门,钱老爷子大后日便要来娶沈芸过门,她不愿意嫁去沈家,想着从我这儿借六两银子给她爹,看看能不能求她爹不让她嫁出去……” 江颂宜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向沈容:“没用,别说六两,就是六十两,六百两都没用,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聘金,也不在于你家缺钱,而在于提出要把你嫁出去,并且嫁给钱老爷子的那个人。 只要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你往家里拿再多钱都没用,迟早还是会被嫁出去的。” 沈芸一愣。 她短暂的茫然过后,似乎想通了什么。 “我懂了。”沈芸把银子还回去给白令容,“大娘,谢谢您。” 说完,她脚步匆匆离开。 白令容“哎”了几声都没能叫住她,她只能心虚地看向江颂宜:“颂宜,我……” 江颂宜无奈道:“前几日不是跟您说过,少跟沈芸来往吗?” 白令容小声说:“我这不是想着她马上就要嫁到城南去了,以后见面的日子不多……而且她年纪跟你一般大,每次看到她,我都就想到你,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哭。” 江颂宜:“……” 她娘什么都好,就是心软,耳根子也软。 江家儿郎不纳妾,后宅没有妻妾嫡庶之争,白令容养成了天真单纯的性子,认为以诚待人,能换来同样的真心对待。 “下不为例。”江颂宜道,“这不只是为沈姑娘好,也是为了大哥和二哥好。” 白令容连忙点头:“好好好,我记住了。” 江颂宜叹了口气,放下东西转身回房。 - 次日,江颂宜早早起床,洗漱完走出房间,发现江元盛扒在自家墙头,踮起脚尖往对面看。 “三叔,怎么了?”江颂宜问。 江元盛招手让她过去,往她脚下垫了一张凳子,叔侄俩一块扒在墙头上看。 对面的沈家大门敞着,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痛呼声。 江颂宜问:“沈家出什么事了?” 江元盛道:“听说沈安的继母夜里摔伤了,一大早请了大夫过来。” 江颂宜一怔,沈安是沈芸的弟弟,她直觉继母摔伤这件事跟沈芸有关系。 不多时,沈父送大夫出来,脸上满是愁容。 江元盛见状,连忙出门打听:“老沈,出什么事了?” 沈父没隐瞒,将自家娘子夜里摔倒,伤了腰,如今无法动弹的事说了。 “大夫说伤到腰骨,以后恐怕都无法起身了。” 江元盛吃了一惊:“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父气叹得一声比一声长:“先养着吧,看看能不能养好……好在芸丫头还没嫁出去,不然家里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院子里的江颂宜闻言,基本知道这件事是沈芸的手笔了。 对于沈芸的举动,她不置可否。 她只希望母亲日后少跟沈芸来往。 到了傍晚,看了一天医书的江颂宜走出房间,正准备去厨房帮忙做晚食。 但到了厨房,却见沈芸蹲在灶前,正在帮白令容烧火。 白令容见了江颂宜,对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母女多年,江颂宜立刻明白她这个表情的意思——沈芸要过来,她不好拒绝。 沈芸心情显然不错,见江颂宜来了,她起身跟白令容道别:“大娘,我明日再过来。” “……好。” 沈芸跟江颂宜打了个招呼,抽身往外走。 江颂宜收回目光,正想跟白令容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摔倒的动静。 江颂宜连忙出去一看,沈芸摔倒在自家院子里,而一旁,刚从外面回来的江怀川嘴角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一脸无辜地看着沈芸:“你没事吧?” 沈芸趴在地上,见江怀川只是嘴上问问,完全没有要扶她一把的意思,她只好讪讪地爬起来:“我没事。” “没事就好。”江怀川说完,转身往厨房走,“娘,有吃的吗,我快饿……颂宜也在啊。” 江怀川见了江颂宜,笑嘻嘻道:“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江颂宜没回答他的话,她目送沈芸走出院子,突然问江怀川:“沈芸怎么会摔倒?” 第102章 无媒苟合 江怀川闻言,立刻举双手撇清关系:“我可没推她啊,是她往我身上倒,我没接住她而已……” 江颂宜抓住关键词:“她往你身上倒?” 见江颂宜脸色严肃,江怀川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对,好几次了……我是长得风流倜傥人见人爱,但沈姑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算往我身上倒,我也不会动心的。” 一旁的白令容听了这话,跟江颂宜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严肃起来。 打发走江怀川,江颂宜看着若有所思的白令容,知道她也生了警惕心理,她缓和了语气调侃道:“娘,沈姑娘的继母摔伤不能动,家里需要干活的劳动力,看样子沈叔暂时不打算让沈姑娘嫁出去,你要是再继续跟她密切来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多个儿媳妇了。” 白令容皱眉:“别胡说,你二哥又不喜欢她。” “你知道就好。”江颂宜道。 白令容叹了口气:“我明天跟她把话挑明了说,让她少来咱们家。” “嗯。” 江颂宜嘴上应着,心里却生出几分危机感。 沈芸的目的摆在那里,想跟江家攀上关系。 两家挨得近,平时一有什么动静就能听到,加上先前好几次江颂宜都感觉到有人在院墙外偷看。 她怀疑那是沈芸,而且沈芸有可能从江家偷听到了什么消息。 江家的秘密不能泄露,无论是存银还是铜镜。 想到这里,江颂宜转身回房间。 她打开铜镜,盛徐行正在铜镜那头打游戏。 见她来了,盛徐行立刻停下鼠标操作:“颂宜?” “盛公子,帮我个忙。”江颂宜开门见山,“我想把家里的银子存放在你那儿。” 盛徐行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江颂宜将藏在床底下的钱箱搬出来,除了留下部分铜钱,其余的八千多两银子分批投送到铜镜那头。 做完这些,江颂宜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 隔日,沈芸再次上门找白令容时,白令容站在门外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也不知道白令容是怎么说的,沈芸离开时神色很是落寞。 过后的两日,沈芸没再来江家。 倒是城中迎来一个好消息——庭州的城门在关闭了将近两个月后,终于打开了。 城门一开,代表着庭州扛过瘟疫,重获新生。 为了庆祝这一刻,开城门那天,不少人家门前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半天才停下。 城门是上午开的,下午,江颂宜戴上幂篱去找王全,准备出城去地里看看。 她还惦记着地里的麦子和大豆。 到了地里,小麦地杂草丛生,麦苗被杂草争夺养分,长势大不如预期,大豆两个月没人施肥照看,几乎全毁了。 豆苗蔫巴巴地搭在架子上,还没来得及发育出豆子的豆荚也被虫啃得坑坑洼洼。 蹲在地里,江颂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土豆在瘟疫爆发前夕挖出来了,不然等到疫情结束后再挖,说不定已经烂了。 这么自我安慰了一番,江颂宜心情好转了许多。 附近不少农田里已经有农人开始收割小麦,江颂宜考虑到自己身体还没痊愈,不宜逞强,跟王全约定,明日让江家人过来帮忙收麦子。 叮嘱完毕,江颂宜戴上幂篱回城。 到了城门口,江颂宜遇到了江玉窈三姐妹,花想容和许卿如也在。 几人正在为过几日摊子重新营业一事做准备,将原先摊位上长出的杂草拔掉,清理落叶。 江颂宜跟她们打了声招呼,转去杂货店购买收割麦子的镰刀和草帽。 买完东西,江颂宜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巷子口时,江颂宜遇到了沈安。 沈安似乎在找什么人,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见江颂宜迎面走来,他盯着带着幂篱的江颂宜看了几瞬,不太确定地喊:“江二姐姐?” 江颂宜应道:“沈安,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找我姐姐。”沈安道,“娘想擦洗身体,找不到她人,你见着她了吗?” 江颂宜如实道:“没有。” “那就奇怪了……”沈安喃喃自语,“她明明说去找你玩儿的……” 江颂宜一愣,从沈安这句话中嗅到了危机感。 “你姐姐说来找我玩儿?” “是啊。” “我不在家,她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出门有小半个时辰了吧。”沈安道,“江二姐姐,你要是见着我姐姐了,帮我跟她说一声,让她尽快回来。” “好。” 沈安走后,江颂宜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她有预感,沈芸现在可能在自己家。 江家现在有谁? 白令容下午出门采买东西去了,二叔去书肆抄书,三叔用过午食便说上山转转,看看能不能猎几只兔子回来加餐,离开时还带上了江景臣。 二叔母许卿如和三叔母花想容,以及三个姐妹都在城门口清理摊位,二哥江怀川每天都不在家,一早就不见人影…… 这么说来,家中现在只有祖母和不良于行的大哥江韫玉。 江韫玉!!! 想到大哥,江颂宜心跳得越来越快。 到了家门口,她放轻脚步走进去,直奔大哥房间。 以往这个时候在家练字的大哥果然不在房间。 江颂宜没敢惊动祖母,她不动声色地在家中每个角落找了一遍,最后从后院的柴房听到异常的动静。 江颂宜屏住呼吸,悄悄往柴房走去。 柴房的门关着,她探出头透过窄窄的窗户往里面一看,只一眼,她脸色煞白。 江韫玉躺在稻草上不省人事,身上衣裳凌乱,而沈芸躺在他旁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江颂宜一时间愤怒至极。 但她很清楚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时间不早,再有一两刻钟,江家人便会陆续回来。 到时候沈芸只需要惊叫一声便能将人引来。 见了柴房中这一幕,江韫玉醒来便是长了十张嘴也难以自证清白。 她必须尽快将沈芸弄走。 但沈芸既打了这样的主意,便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若是开门进去,她说不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高声呼救。 届时引来左邻右舍,反倒坐实了沈芸和江韫玉“无媒苟合”一事。 第103章 长长记性 怎么办? 江颂宜脑子转得飞快。 很快,她想起之前从药铺带回来的一种药材。 这种药材少量入药能起到止痛的效果,晒干后点燃则会产生烟雾。 吸入烟雾会让人在短时间内陷入昏迷,不少江湖中人把它当成迷药使用。 想到这里,江颂宜匆匆回到房间取出药材,又取了火折子,轻手轻脚回到柴房,将点燃的药材塞进门缝中。 柴房里的沈芸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前后不过半刻钟,吸入药材燃烧产生的烟雾的沈芸脑袋一垂,昏睡过去。 江颂宜连忙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凑近。 确定沈芸睡得沉,她立刻将一旁的江韫玉衣裳整理好,又吃力地将他拖起来,过到自己肩上,转移出去。 江颂宜刚把江韫玉送回他房中,白令容和许卿如花想容等人便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江颂宜连忙走出去:“娘,二叔母三叔母,帮我个忙。” 白令容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还布满冷汗,以为她大病刚愈的她又不舒服了,连忙伸手扶住她,关切溢于言表:“颂宜,怎么了?你哪儿不舒坦?” 江颂宜连气都没喘匀,摆摆手:“我没事。” 她收着呼吸,将柴房的事说了一遍。 白令容大吃一惊。 许卿如性子泼辣,一听沈芸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登时怒火冲天,撸起袖子就要去教训“这个不要脸的臭丫头”。 江颂宜连忙拉住她:“二叔母,不可!” 要是对沈芸动手,将事情闹大,对江韫玉不利。 许卿如恨恨道:“那怎么办?” “咱们得把沈芸从柴房弄出来,不仅不能骂她,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花想容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芸在计划这件事时,就已经抛去脸面,不打算要名声了。 毕竟她打的是将事情闹大,逼江韫玉娶她的主意。 “无媒苟合”这种事,无论放在男女身上,都是极其败坏名声的。 但她不要名声,江家却不能不要。 江家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轻轻放下,装傻充愣,让沈芸无从下手。 不多时,江玉窈和江玉嫣几个女眷得了江颂宜吩咐,打开院门,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一张草席。 江颂宜则和白令容许卿如一起,将沈芸从柴房抬出来,放在草席上进行“抢救”,并让江玉桢去通知沈家人。 很快,几个日暮归家的邻居经过,一看沈芸倒在江家的院子里,纷纷关切地问:“这不是沈家的丫头吗?她这是怎么了?” 江颂宜忙着为沈芸掐虎口和人中,道:“应该是太过劳累,突然晕倒了。” “哎呀,沈家最近可真是诸事不顺。”邻居道,“她娘前几日才摔伤,沈芸这丫头又累倒了。” “是啊,这丫头也是命苦。” 在江颂宜一番施救下,沈芸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身边围了这么多人,还以为计划得逞,下意识去拢胸口的衣服想要尖叫呼救。 然而手摸到胸口,却发现原本半褪的衣裳穿得好好的。 再一看四周,自己压根不是在江家的柴房,而是在院子里。 院子里还有不少看热闹的邻居。 “沈姑娘,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江颂宜脸上滴水不漏,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你晕倒在我家后院,我给你把了脉,你是最近太过劳累才会晕厥,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沈芸:“……” 她挣扎着坐起来,环视四周,想找江韫玉的身影。 江颂宜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我已经让玉桢去喊沈叔了,你再等等。” 沈芸闻言,尤不死心:“江韫玉呢?你大哥江韫玉呢?” “我大哥?”江颂宜装傻,“我大哥在房中练字呢,你也知道他不良于行,鲜少出门。” “可他之前分明跟我在柴房……” “沈姑娘。”江颂宜打断她的话,她紧盯着沈芸,眼神锐利,“我大哥不爱出门,在屋中练了一下午的字。”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芸哪还听不懂江颂宜话里的意思——江家识破了她的计划,但是没打算让她得逞。 她要是坚持点破,那便是不识趣,也讨不得好了。 沈芸咬咬牙,看向门口往院子里张望的邻居,又看看一旁满眼失望的白令容。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江颂宜道:“江姑娘,多谢你救了我。” “邻里邻居,应该的。”江颂宜微微一笑,笑意却没达到眼底,“你站起来走两步,看看头还晕不晕。” 沈芸站起来走了两步:“不晕了……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去。” “好。” 沈芸离开后,门口的邻居也散去。 江颂宜关上院子门,连忙进了江韫玉房间。 江韫玉还昏迷不醒,白令容正守在床边,脸上充满了愧疚。 见江颂宜进来,白令容连忙让开位置,方便她为江韫玉把脉。 一番把脉后,江颂宜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令容看得心头发怵:“颂宜,你大哥他怎么了?为何到现在还没醒?” 江颂宜松开江韫玉的手,起身到桌案前写药方:“沈芸给他喂了烈性春药,给牲畜用的那种。” 江韫玉因为残疾,身体本就不好,扛不住烈性春药的药力,晕了过去。 白令容脸色一白,心中又后悔又愤怒。 “沈芸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她真诚待沈芸,觉得这姑娘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庇佑,父亲娶了个彪悍的继母回来,要将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妾。 她打从心底可怜沈芸的遭遇。 可谁知道自己好心借钱给粮,开解安慰她,倒喂大了沈芸的胃口,她居然用如此龌龊的手段想要败坏自家大儿子的名声,以此达到嫁入江家的目的。 白令容心寒得直垂泪,连忙问江颂宜:“这药可会损害韫玉的身子?” 江颂宜到了嘴边那句“排出药性,再吃几服药好好调理便无事”到了嘴边,想起自己百般劝母亲不要跟沈芸来往,她都没往心里去。 也该让她长长记性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故意唉声叹气:“不好说,我不知道沈芸给大哥下了多少剂量,剂量要是太大,大哥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有孩子。” 第104章 沈芸摊牌 白令容脸色剧变,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江颂宜写好药方,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她让刚回来的江怀川趁着城中还未宵禁,赶紧出去抓药。 药抓回来,熬煮成汁,一副药灌下去,江韫玉慢慢醒了过来。 但药性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排出来,他头晕得厉害,几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江颂宜叮嘱江怀川和江元盛照顾他,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灌一碗温水,以便尽快稀释体内的药性。 忙活半晌,江家人才吃上晚食。 餐桌上,大家一反常态,沉默地吃着饭。 沈芸今日的所作所为江家人全都知道了,但摊上这么个邻居,加上这种事闹大了对江韫玉不利,众人只能忍气吞声。 尤其是白令容,想到自己过去种种“引狼入室”的行为,她难受得食不下咽。 饭桌上气氛逼仄,半晌,冯玉珠放下碗筷,无奈地说:“老大媳妇,这次的事你要长记性,不可再犯。” 自责不已的白令容本来就一直忍着,听了这话,她垂下泪来。 “是,儿媳知错。” 她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敲门声。 江元盛起身去开门。 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沈芸,江元盛脸色一沉,低声道:“沈姑娘,有事?” 沈芸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样,神色坚定:“我找江韫玉。” “我家玉哥儿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江元盛冷声道,“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沈芸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身体不适?莫不是吃了春药。” 江元盛脸色一变。 江颂宜听见声音走出来,见江元盛跟沈芸在院门口僵持着,她叹了口气:“三叔,让她进来。” 沈芸进了客厅,江家一家老小都在,一个个如临大敌般看着她。 江家的客厅和饭厅相邻,空气中还飘散着肉香,沈芸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江家过的日子,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沈芸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 “江韫玉呢?”沈芸开门见山,“让他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大哥已经睡下了,有事跟我说吧。”江颂宜道。 沈芸闻言,直接开始脱上衣。 她这个举动一做出来,江家的男丁吃了一惊,纷纷背过身避让。 白令容等一众女眷也是大惊失色,许卿如更是上前拉住她:“沈芸,你干什么!” 沈芸撇开她的手,将衣裳褪到肩膀处,露出胸口和肩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我跟江韫玉睡过了。” 这话宛如平地惊雷,炸得江家除了江颂宜以外的一众人脸色剧变。 江颂宜皱起眉头:“不可能,你在撒谎。” 江韫玉中的春药药性之烈,刚发作他便晕了过去,不可能还有行房的能力。 “有没有可能,你让江韫玉出来说。”沈芸道,“我知道你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我跟江韫玉有了肌肤之亲是事实。 要么,你们认下我这个孙儿媳,让我和江韫玉成亲,往后我会一心一意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绝无怨言,要么我去报官,告江韫玉强暴我。” 沈芸刚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耳光。 是白令容打的。 白令容气得声音发颤:“沈芸,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芸挨了这一耳光,看向白令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大娘,对不起……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心悦江大哥很久了……” “你心悦我大哥?”江颂宜气笑了,“那你故意往我二哥身上摔要作何解释?” 沈芸一噎。 “你没法子是你的事,但你不能毁了我大哥!”江颂宜道,“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凭什么因为你可怜,便要他委曲求全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被江颂宜这么直白地戳破心思,沈芸脸上臊得慌,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恼怒:“我不管,总之我已经跟江韫玉睡过了,他必须娶我!否则我明日就去官府告他强暴我!” “随你。”江颂宜不吃这一套,她冷笑着故意激怒沈芸,“你最好现在就去,明日我大哥体内的药性稀释了,光凭你身上这些自己掐出来的痕迹,可证明不了什么。” “你……”沈芸又气又恼,“江颂宜,你我都是女子,你为何不能可怜可怜我?你忍心看着我嫁给一个年纪都能当我祖父的男人?” “可怜你?我娘倒是可怜你,可她有好报吗?你要送她儿子去见官!”江颂宜道,“身陷囹圄,你不想着自救,反而一心走捷径,捷径走不成便怨到我们头上,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人,不值得可怜!” 沈芸气得浑身发抖,她突然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官府见!江颂宜,我知道庭州疫情你有功,还认识太守大人,我奈何不了江韫玉。 但我倒要看看,这件事闹大了江家还抬不抬得起头做人,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光顾强奸犯开的冰粉摊子!我不好过,你们江家也别想好过!” 江颂宜被她的无耻气笑了,正想骂回去,身后突然传来江韫玉的声音:“颂宜。” 江颂宜立刻回头,江韫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虚弱得站不住,只能扶着一旁的土墙。 白令容和江怀川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大哥,你出来做什么?”江颂宜蹙眉,“回房去,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她边说边给江韫玉使眼色。 江韫玉却轻轻摇头,看向沈芸,话是对江家人说的:“我娶她便是了。” 沈芸一愣,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真的吗?你愿意娶我?” 江家人则哗然,白令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韫玉,不可!” 江怀川也劝道:“哥,你别冲动。” 就连冯玉珠都开口了:“玉哥儿,这门亲事,祖母不同意!” 江韫玉没有理会反对的江家人,他对沈芸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沈芸喜不自胜,连忙道:“你说你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成亲之后,你随我搬出江家,往后江家的一分一毫,你我都不许染手。” 沈芸脸色一变。 第105章 你确实没用 她费了这么多心思,甚至冒着自毁名声的风险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可不是冲着江韫玉这个瘸子去的。 她看中的是江家做的生意,挣的银钱,藏在江颂宜床底下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以及江颂宜立了大功,可以带着全家脱奴籍种种放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 如果她应了江韫玉的条件,两人成亲后搬出江家,从此不染手江家一分一毫的利益,那还不如嫁给钱老爷子做小。 至少钱老爷子四肢健全小有家底,而不是像江韫玉这般,连路都走不稳,更别提以后挣钱养家,为她提供好的生活。 沈芸沉着脸,没有立刻接话。 江颂宜也明白了江韫玉的意思,知道他是认真的,而不是在用这种条件吓退沈芸。 自打来了庭州,江韫玉因为腿脚不便,几乎不出门。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一直觉得自己是全家的累赘。 明明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还是大房长子,对这个家的作用却连年纪最小的江景臣都不如。 江景臣至少还能上山帮着三叔打猎,他只能待在家中扫地劈柴,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儿。 如今沈芸逼上门来,若是她同意这个条件,江韫玉会带着沈芸一块搬出去。 此举不仅是为江家解决沈芸这个麻烦,更为江家撇去他自己这个累赘。 想到这里,江颂宜心中隐隐作痛。 “如何?你若是答应这个条件,明日你我便可成亲。”江韫玉道。 沈芸脸色十分难看:“江韫玉,你一定要这样吗?” “是你先逼我,先逼江家的。”江韫玉道,“家中带着我这个拖累就够了,我绝不会让你借着我,成为江家另一个拖累。” 沈芸:“……” 她退后一步,冷冷地说:“看来我们只能衙门见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沈芸一走,江元盛立刻将院门闩上。 江韫玉本来就饱受春药药性折磨,强撑着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浑身仅剩的那点精力都耗光了。 沈芸一走,他身体往后一倒,眼看就要摔倒。 江怀川和白令容连忙接住他,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把他抬到椅子上。 花想容打来一盆凉水,拧湿毛巾敷在江韫玉额头。 白令容看着大儿子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韫玉,你不该出来,更不该说那番话的。”白令容边哭边道,“若是沈芸应下,你真娶她不成?” 江韫玉沉默。 他的反应摆在那儿,江家的人都明白过来他的想法。 七嘴八舌地劝道:“玉哥儿,你犯什么傻啊。” “是啊,江家再落魄,也不会让你去娶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女子。” “娶妻娶贤,沈芸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娶了她,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江韫玉迎着众人关切的神色,心头越发愧疚:“是我没用,才会中了她的计。” 一片安慰声中,江颂宜的声音响起:“你确实没用。” 众人立刻扭头看她,眼中满是愕然。 江韫玉也微微一怔。 “别人生了害人之心,咱们就算千防万防,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中计不是你的错,你错在不该答应娶她,还提出那样的条件。” 江韫玉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几句,但又觉得以二妹妹的聪慧,她是懂他的。 “沈芸要是应下条件,你跟她二人成婚,搬出江家,你觉得沈芸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吗?” 江韫玉:“……” “你说往后江家的一分一毫你们二人都不沾手,但你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你过得不好,我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沈芸但凡答应下来,你就是为全家招来一个真正的大麻烦,还是甩不脱的那种。” 江韫玉:“……” 他显然也才想到这一层关系,愧疚道:“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 “没考虑周全只是其一。”江颂宜冷声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家里的忙,但我们什么都没说,你倒是自暴自弃上了。 你想想流放路上二哥和二叔三叔轮流背你翻山越岭的辛苦,我们要是真的觉得你是累赘,嫌弃你拖全家后腿,早在半道上便将你扔了,何苦千里迢迢把你带到庭州来?” 江韫玉:“……” 他抬头环视围在四周的亲人,无论是母亲还是二房三房,眼中都是对他浓浓的关切。 “是啊,韫玉,我们是一家人,家人的意义不就是微末时互相扶持吗?” “没有人觉得你是累赘,有你在,我们这个家才是完整的。” “没错,大哥哥,我还指望你教我读书习字呢,依我看来,你的字写得比二伯好多了。” 江景臣这话一出口,江元柏佯怒,虚张声势要去敲他的脑袋。 江韫玉被叔侄二人逗笑了。 笑着笑着,他抬起袖子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颂宜,是大哥错了,我往后再也不妄自菲薄,我一定……一定好好爱惜自己,就算不能帮上家里的忙,也不让大家再为我操心。” 江颂宜见他想开了,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大哥,咱们家只是暂时受困于此处,待脱去奴籍,以你的才情,大有发挥的余地,你且再耐心等等。” 江韫玉点头,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好。” 江怀川把江韫玉送回去歇息,众人也各自回房。 白令容拉住江颂宜,悄声道:“颂宜,沈芸说明日要到衙门告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江颂宜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身正不怕影斜,没做过的事,咱们不怕衙门来查。” 见女儿心中有主意,白令容心中安定下来,母女俩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回房。 江颂宜回到房中,从箱笼里拣出十多味药材,打开铜镜一边跟盛徐行闲聊一边研制药物。 盛徐行听她说完沈芸今日的所作所为,吃了一惊:“这姑娘胆子真大啊。” 身处封建年代,清白对女子而言,是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今天这件事若是按照沈芸的预期发展,让她和江韫玉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捉奸在床”,就算江家认下这门亲事,沈芸成功嫁入江家,往后的数年,甚至是数十年,沈芸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第106章 守宫砂 沈芸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些,她却全然不怕。 盛徐行想到这里,对江颂宜道:“她前段时间老往你家跑,该不会发现铜镜的秘密了吧?” 不然他不明白,有什么利益值得沈芸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嫁给江韫玉。 江颂宜眉头微皱:“应该,但江家要脱奴籍的消息她可能已经知道了。” 原来如此! 盛徐行了然,见江颂宜忙忙碌碌,往一个药臼中加了好几味药材,杵碎之后又倒进一点朱砂。 盛徐行好奇道:“你在干什么?” “制守宫砂。” 盛徐行不解:“什么是守宫砂?” 江颂宜解释道:“用十七味药材混合朱砂研磨成粉,加入高度白酒制成守宫砂,点在手臂上,可验是否为童子之身。” 盛徐行又问:“沈芸明天要上衙门告你大哥,你想用这种方式验沈芸是不是处女,为你大哥证明清白?” 江颂宜摇头:“不,守宫砂是用在我大哥身上。” 盛徐行一愣:“可是古法记载的守宫砂不是只能验女子是不是处子吗?” “我这是古法改良,男女都能验。”江颂宜道。 盛徐行对此持怀疑态度,《本草纲目》早就说过守宫砂的原理不成立。 见江颂宜把制好的守宫砂从药臼中倒出来,盛徐行眼疾手快地伸手探过铜镜,用手指沾了一点,然后撸起袖子滴在自己胳膊上。 “我先替你试试效果。” 江颂宜“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守宫砂便滴在盛徐行手臂上,迅速晕染出一个小红点。 前后不过一分钟,小红点干涸凝固,附着在盛徐行皮肤上。 他用指腹搓了搓,饭粒子大小的小红点跟长在手臂上的小红痣一样,搓不掉了。 盛徐行用纸巾沾了水试图把它洗掉,但搓了半天,连皮肤都搓红了,小红点依然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盛徐行问江颂宜。 江颂宜欲言又止,最后硬着头皮道:“您是童男,守宫砂自然洗不掉……不过您放心,往后您成了亲,和您的娘子有、有了肌肤之亲,这守宫砂就会自动脱落了。” 盛徐行:“……我不信!” 他说着,再次伸手探过铜镜,用纸巾蘸了一点守宫砂,转身蹬蹬蹬出门。 古董店隔壁有家便利店,店主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盛徐行平时没少光顾他家生意。 盛徐行进了便利店,问坐在收银台后面打游戏的邻居大哥:“李哥,我记得你结过婚了?” 李哥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是啊,我儿子都上高中了……怎么了?” 盛徐行不由分说,拉过李哥的手,把蘸了守宫砂的纸巾往他手臂上一点。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守宫砂无比丝滑地顺着李哥的胳膊滑下去,掉在地上。 “……”盛徐行愣住了。 这玩意儿居然真的有效! 无视李哥“小盛你干什么呢”的喊声,盛徐行扭头回了古董店。 铜镜这头,江颂宜见盛徐行一脸若有所思地回来,便知道他已经验证了守宫砂确实有效。 “我没骗您吧。”江颂宜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嘚瑟,“我研究了好长时间才做出来的。” 盛徐行问:“原理是什么?” 江颂宜也说不出来,她是在女子用的守宫砂基础上改良的。 盛徐行又问:“你研究这个东西做什么?” 说到这个,江颂宜神色黯然,她说起还在京城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还是安阳侯府嫡女的她有个闺中密友,是三品中书令家的千金。 中书令千金在一次外出踏春赏花时,被京中五品侍郎家的公子看上了。 但侍郎公子知道自己家境不如中书令家,中书令千金定然瞧不上他。 为了得到中书令千金,侍郎公子设局,在中书令千金外出礼佛时,将她身边的奴仆婆子支开,在佛寺后山将她打晕,奸污了她。 事后,侍郎公子装作来寺中游玩的游客,“救”下衣衫不整的中书令千金。 但中书令千金迷迷糊糊中对于欺辱自己的贼人有印象,就是侍郎公子。 回到府中,她将此事告知父母。 中书令还没去找侍郎家算账,侍郎公子反倒大张旗鼓,打着“看了令千金的身子,就要为她负责”的旗号上门提亲,将此事闹得满京皆知。 中书令千金知道自己中了侍郎公子的奸计,咽不下这口气的她以“强暴良家女子”的罪名将侍郎公子告上大理寺。 但侍郎公子死活不认,一口咬定自己洁身自好,还是童子之身。 佛寺后山的痕迹也被清理掉了,无从证明侍郎公子就是那个贼人。 官司打了一年,此事不了了之。 反倒是中书令千金这个受害人千夫所指,沦为满京城权贵的笑柄。 无人愿意娶她这个“破鞋”,不得已之下,中书令只能将她嫁给那个贼子。 过门不到半年,中书令千金在侍郎公子的后院抑郁而终。 “当时我便在想,侍郎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还是童男,如果有一种药能验出他不是童男,便能定他的强暴罪,让他入狱,即使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已经无法挽回,至少她不用再嫁给仇人。” 这件事发生后,江颂宜花了两年研制出这种能验出男子是否为童子之身的守宫砂,可她的朋友却再也回不来了。 盛徐行听完后,无奈地说:“封建社会的流言蜚语杀人不见血。” 江颂宜也无声地叹了口气。 盛徐行指腹又碾了碾那个小红痣,随即把袖子放下,催促江颂宜:“明天要割麦子,说不定还得去趟衙门,早点休息。” “好。” 跟盛徐行互道晚安,江颂宜收起铜镜。 但熄灯躺在床上,她心中隐隐不安。 半晌后,她又坐了起来,点起灯走出房间。 - 次日,江颂宜早早起身,安排江怀川,江元盛随她到城外割麦子一事。 就在江家众人戴上草帽,拿着镰刀准备出门时,巷口突然涌进来几十个手持兵器的官兵,气势汹汹直奔江家而来。 眨眼间便将江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07章 通敌叛国 江颂宜一愣。 这阵仗引得不少左邻右舍跑出来看热闹,待看到从官兵身后走出来的知县和沈芸,江颂宜脸色微微一沉。 “大人,就是他们家!”沈芸指着江颂宜道,“奴亲眼看见江家打着跟乌犁商人来往的由头,弄到很多奇怪的东西,奴怀疑江家是在通敌叛国!” 这话一出口,聚在巷子里看热闹的邻居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为江家鸣不平:“沈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是啊,江家平日待左邻右舍都和善,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沈芸,我记得庭州瘟疫时你弟弟得病,求救无门,还是江家给你送了药,这才过去多久,你怎么恩将仇报?” 沈芸神色不变:“江家是于我有恩,但我是大晟子民,国家安定比什么都重要,发现恩人有通敌叛国之举,上报县衙,我不认为有错。” 寥寥几句话,江颂宜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时间几乎气笑了。 她本以为沈芸最多是上县衙告江韫玉强暴,自己也做好了应对之策。 没想到沈芸直接扣江家一顶通敌叛国的大帽子。 这顶帽子扣下来,要是再在江家查出什么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那她和江家便是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 这招完全是想致江家于死地,连翻身的余地都没给他们留。 简直恶毒至极! 从屋中走出来的白令容等人也听到了这番话,气得面色紧绷。 “沈芸,你简直胡说八道!你……” 江颂宜抬手制止了母亲想要骂沈芸的举动,走下江家院门口的台阶,到知县跟前屈膝行礼:“见过大人。” 先前庭州爆发瘟疫,知县也是染病待在隔离区的病人之一,他见过江颂宜。 今日一早收到沈芸上报,信誓旦旦说江家通敌叛国。 大晟有律,通敌叛国是夷三族的重罪,知县不敢不重视,立刻派人过来搜查江家。 此时情况未明,知县对江颂宜的态度还算客气,他神色严峻:“江姑娘,按照律法,本官需要派人进江家搜查。” 江颂宜点头,侧身让开位置:“请。” 官兵鱼贯而入。 江颂宜和所有江家人则垂手站在一旁等候。 沈芸见他们如此淡定,心中反而忐忑起来。 官兵都上门搜查了,江颂宜为何如此坦然? 难道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将所有痕迹都清除了? 江家面积不大,几十个官兵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便将里面搜查了一遍,出来禀报:“大人,没发现异常。” 沈芸一惊,立刻扭头去看江颂宜。 江颂宜察觉到她的视线,偏头跟她对视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 沈芸:“……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查不出来!” 沈芸说着,抬脚就往江家冲。 江颂宜挡在门口,一把将她推开,厉声道:“沈芸,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家!你要私闯民宅吗?” 沈芸脸色难看得要命,盯着江颂宜看了几瞬,她抬高声音道:“不可能!我明明看见她房间床底下有好几箱白银,至少有一万两!” 这话一出口,围观的左邻右舍都炸开了锅。 一万两! 若是真的,江家仅凭一个冰粉摊子挣不到这么多钱,大额财产来历不明是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江家是罪奴,不能私藏数目如此之巨的银两。 这是犯法! 江颂宜冷笑:“一万两?哪来的一万两?” 沈芸推开江颂宜,径直冲进她房间,撞开门,往她床底下一看。 床底下放着的几个大箱子消失了。 江家人果然转移了财物! 沈芸扭头对跟进来的知县道:“大人,奴亲眼所见,银子就放在这儿,他们肯定是把银子藏起来了。” 知县看看沈芸,又看看江颂宜。 江颂宜摊手:“既然你说我把银子藏起来了,那你倒是找出来。” “我怎知你藏哪儿去了!” “所以你既不能证明我有一万两银子,也找不出我‘藏起来’的银子放在哪儿,就在这里空口白牙说我私藏巨额银钱?” “……”沈芸一时语塞。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对知县道:“大人,除了银钱,江家还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知县蹙眉道:“什么奇怪的东西?” “江家人冬天盖的被子很奇怪,里面充的不是芦花,很暖和,那东西绝对不是大晟有的。” 沈芸说着,开始去扒江颂宜房中那面破旧的衣柜。 柜子打开,她将里面的衣物全都翻出来。 但只找到一床打着补丁的薄被和几件破旧的衣裳。 沈芸一怔。 她上次趁着白令容不注意,偷偷摸进来看见的那床厚被子呢? 沈芸不死心,用蛮力将被子撕开猛地一抖,里面薄薄的芦花顿时飞扬开来,落了众人一头一脸。 知县扬了扬手,捂住鼻子道:“这不是芦花是什么?” 沈芸:“……肯定是他们把被子藏起来了!我上次进来时亲眼看见的,被子就放在这儿!” 沈芸指着破旧的柜子上层道,“我绝对不会看错!” 知县脸色微微一沉:“那你告诉本官,你找到了吗?” 沈芸一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经对自己产生怀疑了,她咬了咬下唇,又想起了什么。 指着江颂宜平时用来摆放铜镜的那张桌子道:“对了,我还在这里看见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一面很光滑的镜子,还有文房四宝,还有、还有……” 她越说越着急,越说越语无伦次。 知县看她的眼神从怀疑到渐渐变成了不耐烦:“那你倒是把你见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然本官要如何信你!” 沈芸:“……我不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哪儿了。” 知县冷笑:“那你这是诬告!” 沈芸心头一惊,眼角余光瞟到站在知县身后的江颂宜,她在知县等人看不到的角度,对她露出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浅笑。 沈芸被她这个笑容一激,想起一个地方:“地窖!对了,他们家有地窖,肯定是把东西搬到地窖去了!我进过他们家的地窖,还在里面看到一种全身黑色,像精铁打造的东西!” 听了这话,江颂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第108章 诬告 她知道沈芸说的那种东西——是盛徐行在庭州瘟疫爆发时送给她以备不时之需的枪械。 沈芸居然连这个都看见了。 在她和江家人没察觉的情况下,沈芸到底进出江家多少次,才能连江家地窖里的东西都摸得一清二楚。 沈芸注意着江颂宜的神色,见她脸色微变,沈芸顿时兴奋起来:“那些东西一定藏在地窖!” 知县神色也变得严肃。 大晟对铁的管控很严格,除了少许用来制成农具,普通人不许私自用铁打造器物。 更别说“精铁”了。 若是江家真的搜出“精铁”制成的东西,就算不是通敌叛国之罪,江家也免不了担上其他罪名。 “搜!” 知县一声令下,官兵立刻奔向后院,找到地窖入口进行搜查。 沈芸跟担心错过好戏似的,还不忘在旁边拱火:“大人,江家的地窖在后院,我知道入口,我带您去。” 知县点头,跟着沈芸也去了后院。 到了地窖前,搜查的官兵已经把地窖入口上盖着的那层木板掀开了,站在地面上,隐约能看到地窖中堆放着不少东西。 沈芸瞥了一眼,愈发兴奋起来。 她已经能想象到搜出精铁制品之后,江家人的脸色会有多精彩。 一想到能将江家人一网打尽,让看不起她的江颂宜跌入泥潭,让不愿娶她的江韫玉沦为阶下囚,让打了自己一巴掌的白令容终日以泪洗面…… 她就激动到浑身发抖。 谁让他们总是高高在上,明明有能力,却不愿意帮自己一把。 如此自私的人,他们该死! 官兵进地窖搜查一番后,钻上来道:“大人,里面都是一些旧物,没看到银两和精铁制成的东西。” 沈芸脸上扭曲的笑意一顿。 她不敢回头去看知县阴沉下来的脸色,拨开官兵一头钻进地窖。 地窖昏暗,角落里堆放着前任房主留下来的旧物,要么是摇摇欲坠不能再用的木椅,要么是已经豁口开裂的陶器。 唯独没看见什么巨额银两和精铁制品。 “怎么会这样……”沈芸喃喃自语,“我上次进来明明看见了……就放在这儿。” 沈芸情绪激动起来,她抓住旁边一个官兵的胳膊,指着角落给他看:“真的,你信我!东西就放在这儿!” 官兵拂开她的手,骂了一句疯子,转身出了地窖。 沈芸不甘心,她跟迷路的苍蝇似的在地窖里乱转,这里敲敲那里碰碰,试图找出地窖中隐藏的暗格。 但一无所获。 从地窖中出来,沈芸脸色灰败。 江颂宜站在知县旁边,冷眼看着她:“怎么样,找到了吗?” 沈芸:“……” 她垂着脑袋,固执地呢喃道:“不可能……你们到底把东西藏哪儿……我明明亲眼所见……” 事已至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芸是在栽赃诬陷。 江颂宜转身对知县行了一礼:“大人,我要反告沈芸诬告江家!” 挤在后院看热闹的左邻右舍闻言,纷纷支持道:“该!通敌叛国这么重的罪名,她分明是害死你们全家!” “对,我真是看错她了,之前看她到处哭诉说继母要将她嫁给钱老爷子,我还可怜过她,没想到她心思居然如此歹毒!” “就是,之前白大娘对她那么好,平日没少见她从江家往外拿东西,到头来居然诬告江家,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啊!” 一片指责声中,被邻居知会的沈父赶了过来。 从左邻右舍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沈父脸色一变,抬手就扇了沈芸一个耳光。 “孽障!看看你干的好事!”沈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还不快给江姑娘道歉!” 沈芸死死咬着下唇,抬头怨毒地看了江颂宜一眼,眼底满是不服气。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若是不低头道歉,江家人不会放过她。 沈芸不情不愿地正要开口,江颂宜却打断了她:“不用了。” 沈芸一愣。 江颂宜紧接着道:“我不需要你道歉——知县大人,不知道这种诬告罪要怎么判?” 沈芸:“……” 她心头一慌。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把江颂宜惹恼了。 她这是打算跟自己计较到底,不放过她? 沈父闻言连忙求情:“江姑娘,这件事是沈芸的错,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个孽障,能不能请你们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跟她计较?” 江颂宜神色坚定:“不行。” 沈芸算计她大哥在前,没得逞想毁了江家在后。 她就算心胸再宽广,这件事也无法轻轻揭过。 更何况,沈芸今日的所作所为,以及她在自己和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摸进江家发现了这么多秘密,已经触及她的底线了。 沈芸必须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知县道:“大人,我要告沈芸诬告!” 知县神色中带了几分无奈,他沉吟了一会儿,语出惊人:“江姑娘,本官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件事,你们最好不要追究。” 江颂宜一愣。 沈芸也惊住了。 “为何?”江颂宜连忙问,“她诬告我全家,难不成我还不能告她了?” 知县道:“你跟沈家都是罪奴,按大晟律法,罪奴之间有龃龉,无论谁对谁错,闹到衙门都得各打五十大板,换而言之,今日你告了她,你也要担责。” 江颂宜:“……” 她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罪奴这个身份到底有多低贱和无力。 “而且这件事涉及到通敌叛国这等重罪,立了案,江家和沈家往上三代都要查一遍,你们的原籍不在庭州,消息传到原籍,查了再送回庭州,至少需要三个月。”知县道,“这三个月,沈芸和江家所有涉案的人都要扣押在监牢。” 江颂宜沉默了。 祖母年迈,在监牢中待上三个月,她耗不起。 一旁的沈芸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再次看向江颂宜的表情带了几分得意。 诬告他们又如何,江家带着一个年迈的死老婆子,还能为了跟她置气,真的进监牢不成? 白令容也考虑到了这些事,她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拉了一下江颂宜的袖子,低声道:“颂宜,算了……谁让咱们是奴籍呢。” 白令容刚说完,外面传来通传声:“太守大人到!” 第109章 脱奴籍 江颂宜立刻扭头。 一身官服的张祖谦走了进来。 他所过之处,无论是百姓还是衙役知县,纷纷下跪行礼。 “拜见太守大人。” 张祖谦径直走到江颂宜跟前,虚扶了她一把:“都起来吧。” 随着众人起身,张祖谦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出什么事了?” 知县立刻将沈芸诬告江家的事说了一遍。 张祖谦听完,目光紧盯着沈芸。 沈芸被他凌厉的视线一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但张祖谦没有出言斥责她,而是看向江颂宜,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朗声道:“江姑娘,本官今日前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江颂宜心中有了预感,心跳不由得加速:“什么好消息?” “庭州抗疫一事,圣上感念江家有功,救满城百姓于水火,格外开恩,免去江家奴籍。” 张祖谦将带来的良籍证明交给江颂宜,“奴籍已经销了,从今天起,从此刻起,江家不再是奴籍。” 这话一出口,江家人愣住了,院子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住在附近这一带的基本都是从全国各地流放来的罪奴,此时眼睁睁看着同为罪奴的江家得了恩赦,免去奴籍,他们心中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羡慕,嫉妒,不甘…… 其中以沈芸的神色最为精彩,她愣愣地看看江颂宜,又看看江韫玉,心里一时间又悔又怕。 悔的是昨夜江韫玉同意娶她,条件是成亲后两人搬出去,不能再染手江家的一分一毫。 她当时又羞又恼,拒绝了。 如今见江家真的得了恩赦恢复良籍,沈芸悔不该当初。 如果那时答应下来,今天能恢复良籍的人是不是也包括自己? 怕的是前一刻自己还在得意沈江两家都是奴籍,就算她诬告了江家,江颂宜也不能奈她何。 下一刻江家就被宣布脱奴籍!! 现下江家成了良籍,那是不是代表,江颂宜可以放心大胆,没有后顾之忧地告她? 想到这里,沈芸趁着江家人还未反应过来,悄悄往后退,试图离开这儿。 但她刚后退了两步,背抵上了什么东西。 沈芸扭头一看,江怀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正冲着她挑眉:“沈姑娘,玩哪儿跑?” 沈芸:“……” 江颂宜从这个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先对张祖谦行了一礼,结果良籍证:“多谢大人。” 张祖谦笑道:“不必谢本官,这是你应得的。” 随着这句话,在院中的邻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上前对江家人道贺。 “老江家的,恭喜恭喜。” “还是你们家二姑娘有本事,能领着全家脱奴籍。” “是啊,我们家流放过来十三年了都没碰上这么个机会。” 一片道贺声中,江颂宜问知县:“大人,江家既然已经恢复良籍,民女现在可以告沈芸诬告我们了吗?” 知县生怕被张祖谦知道自己先前和稀泥的事,连忙道:“当然!本官这就将她收押问罪——来人!” 立刻有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沈芸。 沈芸脸色煞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她张了张嘴,那些话却像堵在喉咙里,眼泪扑簌着往下掉。 “不……江……江姐姐!我知道错了。”沈芸哭喊着求饶,“是我猪油蒙了心,都是我的错,看在都是邻居的份上,别跟我计较成吗?我、我给你磕头,我给你道歉!” 沈芸说着,挣脱衙役的手,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江颂宜不为所动。 一旁的沈父想求情,但又担心会惹恼江家,连带着自己也卷进去。 “求你了……”沈芸磕了几个头,又膝行上前去够江颂宜的衣摆,低声下气地求饶。 江颂宜自始至终冷着脸,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沈芸只能转头去求江颂宜旁边的白令容。 这要是换了往常,白令容早就心软了。 可经历了沈芸给江韫玉下春药,诬陷江韫玉强暴她,还用“通敌叛国”这么恶毒的罪名把江家告到衙门,带着衙役上门搜江家一系列事,白令容看清了沈芸的真面目。 她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白眼狼! 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知县见江家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对衙役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人带回衙门收押!” “是!” 沈芸被拖了下去。 知县和衙役也告辞离开。 随着看热闹的邻居离去,院子里只剩下江家人和张祖谦。 江颂宜收回目送知县远去的视线,对张祖谦道:“大人,进屋喝杯茶吧。” 张祖谦看着她笑:“茶就不喝了,本官还有要事——江姑娘,恭喜。” “多谢大人。” “你们忙,本官先走了。” 目送张祖谦离开,江元盛关上院子门。 江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沉默了。 许久,江玉窈问:“我们真的脱奴籍了?” 江元柏也觉得跟做梦一样,连忙对江颂宜道:“颂宜,给我瞧瞧那良籍证。” 江颂宜把良籍证递了过去。 江家众人围上来,人手一张,盯着良籍证看了又看。 “我们脱奴籍了!”江玉窈看着手中署着自己名字的良籍证,手抖得不成样子,“不是在做梦,我们以后不是奴籍了!!!” 喊出这一声之后,江玉窈哭出声。 她这一哭,几个江家女眷受她情绪感染,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江颂宜也红了眼圈,她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祖母。 冯玉珠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对她招招手。 江颂宜快步跑过去,扎进她怀里。 “祖母……咱们脱奴籍了!” 冯玉珠一下一下拍着江颂宜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是啊,脱奴籍了……祖母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面去见你祖父和爹爹了。” 江颂宜埋头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经历过那段被欺压,被蔑视,不被当人的至暗时光,他们深知这来之不易的良籍有多珍贵。 以后他们不再是贱如牲畜的罪奴,不用再提心吊胆会得罪良籍而被轻易打死,更不用再束手束脚,连肉都不敢吃。 期盼许久的自由,终于又回到他们手中。 第110章 拍卖 关上门来的江家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既是发泄作为罪奴那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也是为江颂宜用命博来的自由喜极而泣。 发泄过后,江颂宜将祖母送回屋,自己则小跑回房,打开铜镜。 此时不过辰时,按照盛徐行所在的世界来说,就是早上八点钟。 盛徐行不在铜镜前。 江颂宜有满心的喜悦想要跟盛徐行分享,顾不得会打扰他睡觉,伸手探过铜镜,将挂在铜镜前的铃铛拨得叮当作响。 许是铃铛的响声太过急促,不出十秒钟,裹着浴袍的盛徐行狂奔到铜镜前。 他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嘴里叼着牙刷,因为光着脚,冲到铜镜前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盛徐行险险扶住柜台,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先是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愣,随即开心道:“盛公子,我们家脱奴籍了!!” 盛徐行虽然早就知道江家脱奴籍的事是板上钉钉,但一大早被这个好消息一砸,他还是有些懵。 三秒钟后,盛徐行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顿时放大:“太好了!!!” 这一刻,他有种肝了许久的游戏账号终于打过最难的那道关卡的成就感。 看着铜镜那头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兴奋的江颂宜,盛徐行打从心底为她感到高兴:“颂宜,恭喜你!” 他有预感,脱了奴籍,没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以江颂宜的聪明才智,加上自己这根金手指,江颂宜一定会大有作为。 “谢谢。”江颂宜认真道,“盛公子,谢谢您。”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在流放路上,还是抵达庭州后,以及遇上瘟疫,如果不是盛徐行在背后支持鼓励她,她恐怕早就倒下,江家也早散了。 她江颂宜能有今天,全靠盛徐行。 盛徐行今天没说“不用谢我,一半是你自己的功劳”这种话,而是坦然认下功劳:“不客气,以后我还仰仗你发财呢。” 江颂宜一想到脱了奴籍之后就能光明正大买金银珠宝字画书籍送给盛徐行,报答他的恩情,不由得笑出声。 她伸手越过铜镜:“好,以后我们一起发财!” 盛徐行在浴袍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才握住江颂宜的手,郑重其事道:“一起发财!” 两只手穿越时空紧握在一起,这一刻,江颂宜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心和踏实。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请你们吃饭吧,庆祝你们脱奴籍。”盛徐行道。 江颂宜没拒绝:“好!” “那你等着,我现在去预定一只烤乳猪,今晚给你们送过去。” “嗯嗯。”江颂宜点点头,“那我先去城外割麦子。” 跟盛徐行道别后,江颂宜收起铜镜,先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拿起草帽扣在头上,走出房间招呼江元盛和江怀川:“二哥三叔,走,割麦子去!” 另一边,宁城。 盛徐行避开地上乱七八糟摆放着的棉被棉衣棉鞋,几大箱银两,枪械,红外线警报器,辣椒水电击器,以及一大包卫生巾。 都是他投送过去给江颂宜用的东西。 昨天夜里,江颂宜把这些东西全都投送回来,说是暂时放在他这儿。 免得沈芸上衙门告江韫玉,事情闹大了官差上门搜查,暴露铜镜的秘密。 没想到她出于谨慎才有的举动,竟真的派上用场了。 跨过这些东西,盛徐行先进浴室快速冲掉身上的泡沫,洗漱完后先打电话给酒楼预定了一桌规格最高的酒席,又额外订了几份包括龙虾和石斑鱼在内的海鲜和几瓶好酒。 做完这些,盛徐行换了身西装出门——今天是拍卖行办拍卖会的日子。 他送去赵德良那儿的剔红漆雕首饰盒成了这场拍卖的压轴,他打算亲自去拍卖场盯着。 开车到了拍卖行,今天来的人是以往开拍时的三倍,都是冲着赵德良用首饰盒造出的噱头来的。 盛徐行是以受邀嘉宾的身份入场,由礼仪小姐引导入座后,他发现顾时章也来了,就坐在他旁边。 顾时章也注意到了盛徐行,探头过来跟他打招呼:“盛家小子,你也是冲着剔红漆雕首饰盒来的?” 盛徐行莫名有些心虚,坐直了身体道:“是啊。” “有眼光。”顾老爷子说,“我去后台看过实物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收藏家出手的,这东西的年代跟我们最近研究的大晟相近。” 盛徐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您想拍下来?” 顾老爷子环视四周,看到了许多收藏界熟人的面孔,他苦笑道:“今晚来的熟人不少,个个实力不俗,我可能拿不下来。” “……”盛徐行更心虚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拍卖会开始了。 这家拍卖行不愧是业内翘楚,上了拍卖台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几十件古董,小到古玉大到字画,没有一件流拍。 不多时,到了压轴品出场的环节,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随着工作人员揭下盖在剔红漆雕首饰盒上的红布,台下有人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也太美了!” “一千三百多年前就有这样的工艺,简直不可思议。” “而且到现在还能保存得这么好!” 台上的拍卖师是个身段婀娜的美人,寥寥几句话就将拍卖场中的气氛调动起来。 介绍完剔红漆雕首饰盒的基本资料,拍卖师喊出起拍价。 “一千万起拍,每次加价不少于一百万。” 这个价格让在场不少人咋舌。 有位白发苍苍的老收藏家举牌:“一千五百万。” 另一位收藏家紧随其后:“一千八百万。” “两千万!” “两千三百万!!” 随着价格一次次抬高,拍卖场中的气氛越发热烈。 经过二十多轮喊价后,气氛在价格突破两亿时达到了高潮。 “两亿三千万!” “两亿三千五百万!” “两亿四千万!” 台下的盛徐行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喊价,饶是心里早有预期这个首饰盒价格不低,他手心也不由得渗出细汗。 这时一道耳熟的女声从盛徐行右边传来:“三亿。” 第111章 我喜欢她 随着这声‘三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喊价的人身上。 盛徐行也偏头看去。 在发现喊价的人就坐在跟自己隔了五个位置的前排,还是认识的人时,他顿时有点牙酸——温曼妮。 温曼妮对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视若无睹,举起牌子后又放下。 三亿的价格劝退了在场大部分收藏家。 台上的拍卖师开始最后确定价格。 “三亿一次。” “三亿两次。” “三亿三次——成交。” 一锤定价,拍卖完成。 拍卖结束后,盛徐行去了洗手间。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温曼妮正倚在洗手间外的过道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盛徐行:“……” 在拍卖场上那会儿,他想装作不认识温曼妮,所以没有上前打招呼。 没想到她倒好,特意来洗手间堵自己。 避是避不开了,盛徐行只能扬起客套的笑容:“这么巧?” 温曼妮笑容不变:“不巧,我特意在这儿等你。” 盛徐行:“……有事?” 温曼妮今晚穿了一身红色的旗袍,张扬的颜色不显艳俗老气,反而衬得她身段婀娜气势斐然。 “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盛徐行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我当时说得很清楚,对于上你家做赘婿这件事没兴趣。” 温曼妮想了想,问:“你是觉得我开的筹码达不到你的心理预期,还是单纯反感做赘婿这件事?” 说完不等盛徐行回答,她又道:“嫌筹码不够我可以再加,五倍十倍都没问题,你要是不喜欢做赘婿,我可以给足你面子,除了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随我姓,其他的都按照正常嫁娶流程来,怎么样?” 盛徐行一脸无奈道:“我不在意你说的筹码够不够,也不反感是你嫁给我,还是我嫁给你,我反对的根本原因是,我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你,仅此而已!” 温曼妮眉头轻轻一皱:“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盛徐行反问:“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 “对方是什么人?比我有钱还是比我漂亮?” “没你有钱也没你漂亮,但我喜欢她。” 温曼妮:“……” “要是没什么事,我先……” 温曼妮打断他的话:“盛徐行,那个剔红漆雕首饰盒是你出手的吧?” “是。”盛徐行说,“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收藏家,对古董也没什么兴趣,百忙之中抽空来拍卖会,用三亿换在这里跟你见一面,这样的女人你一辈子能遇上几个?” 温曼妮走近他,“你说你有喜欢的人,喜欢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荷尔蒙和内啡肽作祟,等到褪去激素,你确定你的爱情值三亿吗?” 盛徐行往后退了一步:“你想表达什么?” “我不想评价你的心上人和爱情,但我这样的女人,错过了,你这辈子都遇不到第二个。”温曼妮扬起下巴,十足的女王姿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考虑。” “谢谢,不用了。”盛徐行说,“你很好,但我喜欢的人也不差,我相信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说完,盛徐行侧身越过她离开。 走出几步,他又停下,转身看着温曼妮:“既然你不是真心想收藏这个首饰盒,可以交部分违约金悔拍,首饰盒会遇到欣赏它的收藏家,人也一样,不强求,总会遇到真正喜欢你的人。” - 庭州城。 江颂宜和江怀川江元盛,以及王全四人忙了一天,割完两亩麦子,累得腰酸背痛。 傍晚回到家里,一身汗的江颂宜先洗了个澡,然后打开铜镜。 盛徐行已经在铜镜那头等着了,一看见她就递了半个剥好的橙子过来:“饿了吧,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烤乳猪在配送的路上了。” 江颂宜接过橙子,上面的白色经络撕得干干净净,她一边吃一边问:“盛公子,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很开心。” 盛徐行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 江颂宜点点头。 “你送过来的剔红漆雕首饰盒,卖了三……”盛徐行换算了一下,说,“三十万两银子。” 江颂宜倒抽一口凉气:“三十万两银子?” 这么值钱吗? 盛徐行点头,跟她解释了一番自己这个世界的拍卖规则:“虽然拍卖行要抽成,还要交税,但最后落到我手里的钱也不少了。” 说着,他挑眉冲江颂宜笑:“现在我手里有钱,你也脱了奴籍,赶紧想想做些什么生意好,尽快把挣钱提上日程。” “好!” 两人说话间,盛徐行早上订的酒席到了。 他打开门,四个酒店工作人员提着三四十个打包盒进来。 签收了餐食,盛徐行把东西一股脑给江颂宜投送过去。 “你们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慢慢聊。” 江颂宜收起铜镜,让江家人进她房间帮忙把东西提出去。 很快,餐食在桌上一一摆开。 餐桌中间放着一整只香味扑鼻颜色诱人的烤乳猪。 “庆祝餐”开始了。 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江家人大快朵颐。 表皮酥脆的烤乳猪,卷薄饼的烤鸭,肉质鲜美的清蒸石斑鱼,个头硕大的澳洲龙虾…… 江元盛开了两瓶酒,他闻了闻白酒,给自己和江元柏倒了一杯。 江怀川笑嘻嘻地端着碗凑过来:“三叔,给我倒一点,我也尝尝。” 江元盛下意识把目光转向白令容。 以往不许江怀川喝酒的白令容今日格外宽容:“无妨,让他喝吧。” 江元盛索性给江怀川倒了满满一碗。 倒完白酒,江元盛拿起葡萄酒,浅尝了一口后,他道:“这是果子酒,度数低,应该是狐仙公子送过来给女眷喝的,你们谁想尝尝?” 江玉窈和江玉桢都没喝过酒,闻言争先恐后地端着碗凑过去。 “三叔,我要我要!” “我也要!” 江元盛依旧是先看向两个侄女的娘。 许卿如也笑道:“喝吧,难得今天高兴。” 最重要的是,如今她们是良籍,就算喝多了也不怕闹出事来。 江玉窈和江玉桢各分了一碗酒,喜滋滋地尝了一口。 第112章 喝醉 虽说是果子酒,第一次喝酒的江玉窈还是被辣得龇牙咧嘴。 她看了一眼旁边在卷烤鸭给冯玉珠吃的江颂宜,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拿起葡萄酒瓶给江颂宜倒了半碗。 “颂宜,大姐姐敬你!”江玉窈道,“多亏了你,咱们家才能有今日。” 江颂宜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江玉窈塞了半碗酒。 见江玉窈仰头就“干”了,江颂宜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喝了两口。 葡萄酒的味道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江颂宜喝完后回味了一下,唇齿回甘。 “好喝吗?”江玉嫣看得有些馋,眼巴巴地问。 江颂宜点头:“还不错。” “那我也试试。” 江玉嫣加入了喝酒的行列,很快,姐妹四人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干杯”,不知不觉喝完一整瓶葡萄酒。 等到散席,四个女眷加上江元盛,江怀川和江元柏都喝多了。 白令容和许卿如花想容三人把他们分别搀扶回房,开始着手收拾残羹剩饭。 房间里,江颂宜躺下后反倒没了睡意。 她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处于似醉非醉的状态。 睡不着,江颂宜干脆爬起来,打开铜镜。 夜已深,铜镜那头,穿着浅白色睡衣的盛徐行坐在柜台前,跟前开着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金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儒雅。 他手上不知道在忙着什么,神色格外专注,江颂宜出现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发现。 铜镜这头的江颂宜则怔怔地看着盛徐行,没有出声。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盛徐行。 江颂宜也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脑子发晕,还是认真起来的男人有种别样的吸引力,她觉得今晚的盛徐行看起来比平时更为清俊。 看着看着,她跟入了迷一样盯着他。 盛徐行的工作室刚成立不久,手底下招了三个员工。 今天的工作有点多,他处理到深夜。 等从笔记本上移开视线,他赫然发现江颂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铜镜那头,正呆呆地盯着他看。 “颂宜?”盛徐行收起笔记本,凑近铜镜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吭声。” 江颂宜冲他笑:“你忙。”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盛徐行说,“你吃完饭了?” “嗯嗯。” “好吃吗?” “好吃。”江颂宜想了想,加了一句,“特别好吃,我吃了好多烤鸭,祖母也吃了好多。” 看着她娇憨的样子,盛徐行忍不住笑了:“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买。” “好!”江颂宜说着,双手放在放铜镜的桌面上,把下巴垫在手背上,歪着脑袋看盛徐行,“盛公子,我头晕。” 盛徐行一愣,直觉江颂宜有些不对劲:“你喝酒了?” “嗯,喝了葡萄酒。” “喝了多少?” 江颂宜努力回想了一下:“三四五……六碗吧。” 盛徐行:“……” 原来是喝醉了。 江颂宜喝多了不上脸,神色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头晕就去睡觉。”盛徐行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江颂宜却摇头:“我睡不着。” 盛徐行也是喝醉过的人,知道这种半醉不醉的状态反而没睡意。 他不勉强江颂宜,学着她的样子也把下巴垫在手背上:“那我陪你说说话。” “好呀。”江颂宜说着,突然伸手探过铜镜,戳了戳盛徐行的脸颊,“盛公子,你真好。” 盛徐行一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手指戳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他握住江颂宜的手,摩挲了一下,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对方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且还喝多了,自己趁着这个机会搞小动作,多少有点乘人之危。 盛徐行心里生出几分罪恶感,他不动声色地把江颂宜的手推回铜镜后:“是吗。” “是的。”江颂宜对他这个带着拒绝的动作有点不满,在他推完自己,将手撤回去时,她反手抓住盛徐行,“盛公子,你别走。” 盛徐行神色僵住了:“……我不走。” 江颂宜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我要是能见你就好了。” 盛徐行不解道:“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见面吗?” “不是这种见面,是……” 喝多了的江颂宜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合适的词来表达心中所想,“是真正的见面,我能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我,我们能面对面看见彼此那种见面。” 盛徐行神色黯然。 别说江颂宜,他也想。 当初发现他和江颂宜的手能穿过铜镜时,他想过这面铜镜会不会像某种系统,只要升到一定等级,能解锁全身穿越。 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尝试一遍,“升级”却始终没有眉目。 “穿越”依然仅限于彼此这双手。 “没关系,现在这样也很好。”盛徐行安抚道,“每天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我也是。”江颂宜冲他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容,“在外面再累,只要想到晚上能见到你,我就对回家充满期待。” 盛徐行抿唇,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速。 江颂宜浑然不觉,她抓着盛徐行的手,眼皮渐渐发沉,嘴里嘟囔道:“盛公子,你是我的福星,因为太幸运了,有时候我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我害怕这是我做的一场梦。” 盛徐行道:“不是梦,是真的。” “我担心梦醒了,我还在流放路上的破庙里,祖母病重,全家挨饿受冻。”江颂宜说着,脸颊贴在桌上,眼角慢慢渗出眼泪,“我还总是梦到铜镜不见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盛徐行受她的情绪感染,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下来。 他安慰道:“不会的,不要为没发生的事焦虑。” “可万一呢?”喝多了的江颂宜带着几分固执,“万一哪天铜镜不见了,我该去哪里找你?” 盛徐行想了想,道:“那我就请人研发时光机,穿越时空,回到你所在的时代见你。” “真的吗?你真的会来找我吗?” “真的。”盛徐行信誓旦旦道。 第113章 装傻 江颂宜得了这句保证,放下心来,嘴里嘟嘟囔囔又说了几句话,她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盛徐行看着她酣睡的样子,无奈一笑。 他从一旁拿起自己的外套,伸手穿过铜镜给江颂宜盖上,随手灭了旁边的灯盏。 “颂宜,晚安。” - 江颂宜趴在桌上睡了一夜。 早上起来时,宿醉的她浑身哪哪儿都疼。 她把身上盖着的外套叠起来,准备晚上投送过去还给盛徐行,然后起身出去洗漱。 八月份的庭州清晨已经有了凉意,江颂宜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扑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盛公子,你别走。” “我不走。” “我要是能见你就好了。”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见面吗?” “不是这种见面,是真正的见面,我能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我,我们能面对面看见彼此那种见面。” 江颂宜猛地抬起头,动作之大,碰翻了放在跟前的木盆。 在厨房忙活的白令容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 她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白令容担忧道:“是不是喝多了头疼?我给你煮碗解酒汤。” 白令容转身回厨房煮解酒汤,江颂宜呆呆地站在原地,更多的记忆回笼。 “盛公子,你是我的福星,因为太幸运了,有时候我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我害怕这是我做的一场梦。” “不是梦,是真的。” “我担心梦醒了,我还在流放路上的破庙里,祖母病重,全家挨饿受冻,我还总是梦到铜镜不见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不要为没发生的事焦虑。” “可万一呢?万一哪天铜镜不见了,我该去哪里找你?” “那我就请人研发时光机,穿越时空,回到你所在的时代见你。” “真的吗?你真的会来找我吗?” “真的。” …… 江颂宜差点原地暴走。 喝醉的她都干了什么? 跟盛公子撒娇? 那些话也太羞耻了…… 江颂宜双手捂住脸,耳根红成一片。 她以后还要怎么面对盛公子? 她能不能装失忆,当那些话没说过? 好半晌,江颂宜才从那些让她无地自容的记忆中回过神。 她下了一个决定——装傻! 用过早食,江家人忙碌起来。 今天是冰粉摊子重新营业的日子,花想容和江玉窈等人带着制好的冰粉前往城门口。 江元柏继续去书肆抄书。 江韫玉留在家中晾晒昨天收割回来的麦子——麦子后期因为瘟疫封城无人管理,被肆意生长的杂草争夺了大部分养分,两亩地只收了六百余斤,远远不如预期。 但这个收成也比庭州本地的麦种丰收的时候要好得多。 江颂宜换了身衣裳,带着江景臣出门。 来到庭州快一年了,江景臣也从十岁长到了十一岁。 以前是奴籍时不能进学堂,如今江家恢复良籍,江颂宜要办的头一件事就是送这个弟弟上学堂。 到了早就打听好的私塾,江颂宜跟授课的夫子道明来意。 年过半百的夫子得知她就是庭州瘟疫时控住整个隔离区的“江大夫”,立刻痛快地答应收江景臣为学生。 离开私塾,江颂宜去书斋为江景臣买文房四宝。 一整套文房四宝,加上几本书和一个竹编的书箧,一共花了七两银子。 付钱时江颂宜那叫一个大方——以前受奴籍所限,有钱都不敢露富,就怕招惹上心怀不轨的人注意。 如今能大大方方花钱的感觉真好。 购置完江景臣上私塾所需的东西,江颂宜绕道去了一趟城门口,想看看恢复营业的冰粉摊子生意如何。 到了城门口,隔得老远江颂宜就看到自家冰粉摊子前排起长队,花想容等人忙得脚不沾地。 江颂宜正想过去帮忙,但走得近了听见排在队伍末端的几个人在讨论。 “是这家吗?江大夫家的摊子。” “没错,就是这儿。” “怎么不见江大夫?” “江大夫忙着呢,哪有空在这卖冰粉。” “啊,可惜了,我今天特意来这儿就是想见她一面,当面跟她道谢。” 江颂宜:“……” 她看着排队的人手上拎着的谢礼,不动声色转过身,带着江景臣悄悄走了。 到了中午,花想容等人就收好冰粉摊子回来了。 “颂宜,托你的福,今天摊子来了好多人,三桶冰粉两个时辰就卖完了。”花想容兴奋道,“两个时辰挣了快四两银子!” 江颂宜闻言笑道:“托我的福,那也得你们勤快才能挣到这个钱。” “我们明日多带一桶冰粉过去。”江玉窈道,“再有个把月庭州天就凉了,冰粉生意不能做,咱们换成奶茶生意。” 江颂宜顺着她的话道:“除了卖奶茶,还可以考虑在摊子上卖些别的热食。” “你是说包子馄饨?”江玉窈道,“可是这么一来,不就跟对面卖包子的大叔抢生意了?” 江颂宜摇头:“同在城门口摆摊,抢生意是难免的,不过咱们不卖包子馄饨,至于卖什么,我明日再告诉你们。”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笑呵呵的男声:“这是要扩张生意吗?卖的什么,我改日也去瞧瞧。” 在院子里说话的江家人齐齐扭头,许久不见的王贺拎着一个油纸包出现在门口。 “王叔!”江颂宜连忙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听说江家脱了奴籍,过来给你们道喜。”王贺将油纸包送上。 “多谢王叔。”江颂宜接过纸包,交给身后的花想容,引着王贺往屋里走,“王叔,里边坐。” 进了客厅,许卿如送上两杯茶。 王贺抿了一口茶叶,只觉茶香醇厚,唇齿回甘,比他以往喝过的任何茶叶都要好喝。 他诧异地揭开茶盏盖子:“这是什么茶?” 茶叶是盛徐行送过来的,也是制作奶茶的原料。 江颂宜以往不敢拿出来待客,就怕露了端倪。 如今没了忌讳,她大大方方道:“这是普洱,去年从京城带来的。” 王贺道:“去年?这口感喝着不像陈茶啊。” 江颂宜笑了笑,道:“您喜欢?您带些回去喝。” 第114章 军用水壶 王贺没拒绝:“那敢情好,我就好这口茶和酒。” 寒暄了一会儿,江颂宜看着侃侃而谈的王贺,想起先前就想做的军用水壶生意。 当时盛徐行说这笔生意涉及的利润太大,建议她脱了奴籍之后再做。 如今机会不就来了嘛!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王贺道:“王叔,我有个礼物想送给您。” 王贺诧异道:“礼物?” “您稍等,我去取来。” 江颂宜回到房间,从盛徐行投送回来那一大堆东西里翻出两个军用水壶,回到客厅后递给王贺。 王贺打量着这个造型跟水囊差不多,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东西:“这是何物?” “水壶。”江颂宜道,“这东西能将野外不干净的水过滤成干净的,减少喝生水导致的生病概率,您领兵外出时可带上。” 王贺来了兴趣:“能滤去脏水的水壶?如此神奇,我还从未见过。” “您随我来,我演示给你看看。” 走出院子,江颂宜打来一盆干净的水,抓了一把黄泥搅浑,然后将浑水倒进水壶,静置片刻后,再倒出来的水变得无比干净清澈。 王贺大感惊奇,接过水壶仔细查看,还尝了一口壶中的水,果然没有泥水的腥味。 “这等好东西是哪来的?” 江颂宜道:“我初来庭州时结识了一位乌犁商人,是他送给我的,我三叔以往每日都要上山打猎,身边总是带着这个水壶,水壶里面有夹层和隔热层,装上热水还有保温性能,即便是在冰天雪地也能喝上温热的水。” 他越看水壶越喜欢:“没想到外邦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江颂宜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低声问王贺:“王叔,您说,这东西要是在军中卖,会有人买吗?” 王贺正拿着水壶翻来覆去地研究,听了江颂宜这话,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江颂宜在军中卖冻疮膏的事他知道,这丫头是想借着自己,再把卖冻疮膏的路子走一遍? 想到自己不知不觉跳进她的圈套,他哭笑不得:“你想在军中卖这种水壶?” “对。”江颂宜坦然道,“王叔,合作吗?您若是肯出面牵线,我分您三成利。” 王贺对于做生意没什么兴趣,但没人会嫌钱多。 陈扬和顾千户卖冻疮膏赚得盆满钵满,这丫头本可以继续找他们合作,如今却找上自己。 想来水壶的定价不低,陈扬和顾千户这种低等戍卒承担不起风险,江颂宜才会改变策略。 他谨慎地问:“这水壶,你打算卖多少银钱?” 江颂宜道:“单卖十两银子一个,批发八两银子一个。” 王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 军中将士一个月的军饷也才六两银子,这水壶居然要近一个半月军饷。 江颂宜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王叔,这水壶是用一种叫‘铝’的材料制成,这种材料是外邦小国独有,从雪山开采出来的稀有金属。 咱们大晟没有这东西,再加上过滤脏水的独门工艺和千里迢迢从外邦送过来的车马人工费,一个水壶卖十两银子,真不是狮子大开口。” 王贺听她这么一解释也觉得有理,思忖了半晌道:“这样吧,我回去问问,若是有人要,我再派人知会你。” “好。” 很快,王贺揣着水壶乐滋滋地走了。 送走王贺,眼看时间不早,江颂宜动员全家将晒着的麦子收起来,又着手准备晚食。 忙忙碌碌直到夜幕降临,用过晚食,江颂宜才停歇下来。 坐在房中,跟前摆着铜镜,江颂宜却半天都没抹开。 昨晚喝醉时说的话历历在目,虽然已经做好决定要装傻装失忆,但她担心自己一看见盛徐行就露馅儿。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江颂宜才抹开铜镜。 铜镜那头,盛徐行正在低头摆弄着手中一个土黄色的匣子。 听见铜镜传出来的动静,他抬起头,见了江颂宜就露出笑容:“来了。” 江颂宜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对,您用过晚食了吗?” “吃过了。”盛徐行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弄完这个再说。” “好。” 盛徐行继续低头摆弄手中的东西。 五分钟后,盛徐行说:“好了。” 他拿起那个土黄色的匣子投送过来:“给。” 江颂宜连忙接住:“这是何物?” 盛徐行:“你不是说做梦梦见铜镜不见了……” “咳咳咳……”江颂宜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嗽起来。 盛徐行一愣,见她咳得脸和脖子都红了,随即意识到她在为昨晚酒后失态一事难为情。 他伸手越过铜镜替江颂宜拍背:“没事吧?” 江颂宜好不容易咳停了,脸上的热度却怎么都下不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直视盛徐行了。 “盛公子……” “没事儿。”盛徐行道,“我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跑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问驾车的师傅去不去机场,师傅说去,我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人家差点下车揍我。” 江颂宜一愣,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她的尴尬感顿时冲淡了许多。 盛徐行见她神色总算没那么不自然了,将话题带回土黄色的匣子上:“这个叫定位器,那个黄色的匣子是显示屏……你把匣子里面那个铜片抽出来,贴在铜镜后边,再把这个匣子收好,这样一来,就算铜镜被盗,只要打开显示屏,就能知道铜镜的具体位置在哪儿了。” 江颂宜怔了怔。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抱怨了一句,盛徐行会放在心上,并且送来这个东西让她安心。 “定位器是老式的,用电子供电,一块电子能用一年,你不用担心没电,一年以后我再给你换个新的。” 盛徐行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匣子本来是黑色,不过这个颜色太显眼了,我给换成土黄色,你随便往墙缝里一塞就能藏起来。 有了这个东西,只要房子没被偷走,铜镜就不用担心失踪,我们也就不会失联了。” 第115章 嫉妒 江颂宜按照盛徐行的指示,将一块细细的铜片抽出来贴在铜镜后。 铜片跟铜镜的颜色一样,贴在铜镜后面,几乎跟铜镜融为一体。 黄匣子启动,显示屏上很快出现一个小红点,提示被定位物品在正前方一米处。 江颂宜收起黄匣子,心头是说不出的感动。 “盛公子,谢谢您。” 盛徐行摆摆手:“不客气,我也是为了能跟合作伙伴保持联系。” 江颂宜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转而跟他说起今天送王贺军用水壶的事。 “找王贺合作这个主意不错。”盛徐行道,“那我先囤一批货,这东西不怕卖不出去,等王贺那边给了回音再投送过去给你。” 江颂宜点点头:“好。” 两人又说起扩大冰粉摊子经营范围一事,盛徐行道:“可以考虑卖卤煮和煎饼果子,我这边可以提供卤料和煎饼果子原材料。” 盛徐行说着,用ipad在网上下载了卤煮和煎饼果子的做法,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江颂宜看了两遍,记下步骤后将ipad送回去。 盛徐行却道:“平板你留着,我这边还有一个,每隔三四天送回来充一次电就行,摊子生意要还是给二房和三房,就把视频拿给她们看看,你要学会把事情分担出去,不然什么都靠你一个人来学来教,你会很累的。” 江颂宜听进去了:“好,我会的。” 结束信息交流,江颂宜收起铜镜,拿起ipad去找花想容和江玉窈。 花想容和江玉窈看见ipad,起先是新奇,再看到屏幕中出现的会说话会动的小人时,两人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花想容问:“这……这里面的是人是妖?” “是人。”江颂宜简单跟她们解释了一下原理。 两人听得懵懵懂懂,惊讶地感慨道:“狐仙公子所在的仙界也太厉害了!” 江颂宜哭笑不得,拉着她们商量做卤煮和煎饼果子,然后播放教学视频给她们看。 江玉窈年轻,脑子灵活,看了两遍就记住了。 花想容记性没那么好,她向二房借了纸笔,将方子记了下来。 过了两日,江颂宜收到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东西。 三千个军用水壶,一百斤卤料,一整套制作煎饼果子的锅具,两百斤调配好只需要加水就能用的杂粮粉,一百斤薄脆,一百斤酱料,一千根火腿肠。 东西几乎堆满了江颂宜的房间。 收到东西后,江颂宜立刻动员全家行动起来。 花想容和许卿如一早就去集市买了五斤猪肉,一副猪下水和一整只猪头,五斤老豆腐,三十只鸡蛋,还买了两只鸡。 庭州肉价贵,这些东西花了快三两银子。 妯娌俩背着背篓,左手豆腐右手鸡蛋回家时,巷子里一户邻居家的大娘见了,笑眯眯地问:“江家的,买什么好吃的了?” 大娘边说边往花想容的背篓里瞧。 花想容笑道:“李大娘,这不是天凉了,冰粉生意不好做嘛,想着卖点猪下水和猪头肉什么的……等摊子支起来了,有空过来尝尝。” 李大娘笑呵呵地应了,等花想容和许卿如一走,她立刻敛起笑容,一脸嫉妒地看了她们的背影一眼,转身“哐”的一下用力将门关上。 屋里,李大娘的儿子李昌听见这动静,探出脑袋问:“娘,你在跟谁说话?” “还有谁,巷子里姓江的那户人家。”李大娘啐了一口,“这江家走狗屎运了,居然脱了奴籍。” 附近这片民居住的都是从各地发配来庭州的罪奴,平日里大家相安无事,可偏偏江家脱了奴籍。 李大娘心里不平衡,最近见了春风满面的江家人,总想阴阳怪气刺他们几句。 但又顾忌着江家如今成了良籍,要是跟她计较起来,自己有可能会被送去坐牢。 李昌道:“那是人家有本事……” “什么有本事,还不是赶上庭州瘟疫这个机会了。”李大娘不屑道,“要我说啊,江家脱奴籍这事儿是踩着这么多人的尸骨得来的,要不是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脱得了奴籍吗?” 李昌知道自家娘是什么性子,索性不接她的话茬。 李大娘见李昌不接话,只低头编藤筐,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儿子,江家有四个适龄待嫁的姑娘,你有没有看上的?” 李昌一愣:“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大娘道:“你要是看上了,就娶一个回来。” 李家是九年前受贪污的堂亲连累,流放到庭州的罪奴。 受律法所缚,李家挣扎了九年,日子依然过得捉襟见肘,一家六口人平日里只能靠编藤筐挣点钱。 李昌今年二十一岁,因为是奴籍,至今没能说上亲事。 他要是能娶个良籍的姑娘,生下的孩子记在江家名下,以后岂不是可以吃江家的用江家的,拿江家的钱养李家的孩子? 李昌闻言,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藤筐:“娘,人家如今是良籍,怎么可能看上我……” “怎么就看不上?你长得好,身材也高大,不比江家那个老往外跑,什么事都不干的二儿子和瘸腿的老大好得多?” 李大娘越说越觉得这事儿有戏,“我觉着江颂宜不错,江家大房没了爹,两个儿子又不顶事儿,你要是娶了江颂宜,以后大房你说了算。 而且江颂宜会医术能挣钱,还跟太守有交情,等你们俩成了亲,让她去太守府求求情,给咱家脱奴籍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李昌觉得自家娘在异想天开:“娘,别做梦了,人家好不容易脱了奴籍,江颂宜长得好看又有医术傍身,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凭什么嫁给我啊。” “你……”李大娘来庭州快十年,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傍高枝脱奴籍的希望摆在眼前,即便希望渺茫,她也想试试。 她低声撺掇李昌:“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江颂宜今年是十八岁还是十七岁来着?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好哄,你长得又不差,多往她跟前走一走,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再寻个机会把她的身子破了,女子丢了清白,这门亲事江家不认也得认。” 第116章 扩大经营范围 李昌心念微微一动。 他自认为长得不差,相貌上足以匹配江颂宜。 若是江颂宜跟他看对眼,再跟娘说的那样,寻个机会把江颂宜破瓜,这桩亲事岂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抱得美人归不说,江家做生意挣的银钱他也能分一些,还有江颂宜在太守那儿的人脉,脱了奴籍再谋一份差事…… 李昌越想越心动,搓了搓手道:“那、那我试试。” 此时的江家忙得热火朝天。 江元盛送了江景臣去学堂,回来后撸起袖子杀鸡。 江韫玉烧起一堆火,烫掉猪头上的猪毛。 江玉窈和江玉桢在洗猪大肠,姐妹俩第一次干这个活儿,一边洗一边干呕。 许卿如在切豆腐。 江颂宜则和花想容在调配卤汁。 一番忙碌后,所以的食材清洗焯水完毕,丢进卤汁锅里煮。 很快,浓浓的卤汁香味飘散开来。 有路过江家门口的邻居探进脑袋问:“老江家,煮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江怀川倚在门口吊儿郎当道:“做猪下水和猪头肉,准备拿去城门口摆摊卖,要是觉得香,明日到城门口尝尝,照顾照顾我家生意。” 邻居一听要花钱,讪笑了一声把脑袋缩回去走了。 趁着卤煮浸泡入味的时间,花想容架起平底锅,开始试做煎饼果子。 在做吃食这件事上,花想容很有天赋,她重温了一遍方子,动作利索地调配出杂粮米糊,摊饼,打上鸡蛋,刷酱,加薄脆和火腿肠卷起来,一个煎饼果子就完成了。 煎饼果子一分为二,江颂宜和冯玉珠一人一半。 江颂宜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 从味道到口感,跟盛徐行投送过来给她吃的煎饼果子一模一样。 “很好吃!”江颂宜给予高度肯定。 看似简单的工序,跟米糊的加水调配,摊饼时的火候把控都有关系,花想容每一道工序都掌控得很好。 冯玉珠吃了两口也笑道:“是很好吃,不过酱的味道对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过于浓郁,我有个建议,咱们自家腌些脆萝卜加在里边,可以中和酱的味道,解腻。” “好。”花想容欣然接受这个提议,“我明日就让元盛出去买萝卜回来腌。” 花想容摊了十几个煎饼果子,家里人手一个,还给隔壁的吴叔也送去两份。 吃完煎饼果子,卤煮也差不多好了。 花想容将卤肉从锅里捞出来,切了一盘摆上桌,让大家品尝。 每个人都尝过后,分别发表意见。 “我觉得有点咸,要是配上米饭吃就正好。” “吃多了可能会腻。” 江颂宜尝了两口,问出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们觉得一碗卤煮定价多少钱最好?” 这话一出口,花想容和面露犹豫。 花想容道:“十五文到三十文?加的肉多就贵一些。” 庭州人均收入低,消费也低,三十文是许多罪奴一天的收入。 便是良籍,一天最多也只能挣一百文钱。 花想容话音刚落,许卿如飞快算了一笔账,道:“不行,咱们今天买食材就花了快三两银子,这些食材最多能卖七十到八十碗,一碗三十文钱,也才卖二两银子四百文钱,连本都回不来,更别说我们今天还花了这么多功夫清洗卤制食材。” 花想容闻言犯了愁:“可是再贵一些,很多人就吃不起了。” 江颂宜琢磨了一会儿,道:“这个卤汁味道不错,能当浇头浇在面上,咱们一块卖卤煮面怎么样?” 江玉窈道:“冰粉加煎饼果子再加卤煮,我们五个人能忙得过来,卖面食的话需要揉面擀面切面,得增加人手。” 江颂宜想起盛徐行之前泡给她吃过的方便面,要是用这种面饼,就能省去揉面擀面切面的工序,只需要在卤煮锅旁边再加一个烫面的炉子就可以了。 她将方便面的事跟全家人一说,全家人都表示同意。 “另外,卤煮生意不一定要局限在摊子上。”江颂宜开发思维,“普通百姓一年都吃不上几回肉,咱们可以把卤煮卖给那些能吃得上肉的人家。” 蹲在门槛上的江怀川闻言,立刻道:“酒楼或者青楼?” 他说完,白令容立刻瞪了他一眼。 江颂宜却笑道:“对,会去这些地方消费的人都不差钱,二哥,这件事交给你去交涉,最好能跟青楼或者酒楼的掌柜达成长期供货合作。” 莫名被派了差事的江怀川虽然不太乐意,但想到可以去青楼转转,他答应下来:“行,你们把肉装好,我下午就去青……酒楼转转。” 下午,江怀川拎着一篮子卤好的猪头肉、鸡肉、老豆腐和卤鸡蛋出门。 出门两个时辰,他回来时将空了的篮子丢在桌上:“搞定,明日翠红楼要十斤猪头肉,千味楼要十斤和两只卤鸡,广聚斋要八斤和二十只卤蛋,老豆腐也送一些过去。” 江颂宜收起篮子:“二哥,做的不错,以后给这三家送货的事就交给你了。” 江怀川瞪大眼睛:“我不……” “给你抽成。” 江怀川到了嘴边的话一转:“几成利?” “一成。”江颂宜道,“你要是能多谈几家,把供货量提到每日供货一百斤,就给你两成。” 江怀川算了算,送货来回也就一个时辰,按照一斤卤肉五百钱的价格,三十斤卤肉就是十五两银子,一成利就是一两银子五百文…… 不亏! “行。”江怀川答应下来。 晚上,江颂宜把需要面饼的事给盛徐行一说,盛徐行连夜同城下单,送过来二十箱面饼和两个大砂锅。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江家就忙碌起来了。 江元盛一早出去买了两个猪头并四十斤肉回来做卤煮。 江玉桢负责煮冰粉。 花想容忙着调配煎饼果子需要用的面糊,就连冯玉珠也早早起来帮着削萝卜皮做腌萝卜。 忙忙碌碌两个时辰,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江怀川出门给酒楼和青楼送卤肉,花想容带着江玉窈,江玉嫣和江玉桢,以及江颂宜和许卿如,推着两辆放满东西的独轮车,前往城门口。 第117章 八千个水壶 冰粉摊子生意本就不错,今天加了煎饼果子和卤煮面,规模一扩大,立刻引起不少人注意。 不多时,摊子前排起了小长队,其中以定价十文钱一个的煎饼果子生意最好。 卤煮面一碗十五文,这个价格大多数庭州本地居民都觉得贵,消费不起。 但进出庭州城的走商队伍不缺钱,他们不仅吃得起,不少人还加肉加蛋,点三十文一碗顶配面的大有人在。 六人忙碌了一天,到了傍晚收摊时,备好的所有食材都卖完了。 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江颂宜注意到对面的馄饨摊主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 跟前段时间在街上遇到馄饨摊主时,他热情洋溢地给自己塞了一罐子面粉时的眼神不同,这会儿他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怨怼和不满。 江颂宜扫了一眼自家摊子上全部卖完的食材,再一看对面几乎无人光顾的摊子,她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以前自家摊子卖冰粉,对面卖包子馄饨,虽然同为吃食,但一个是主食,一个是甜品。 品类不同,双方有竞争却不大。 但现在自己家的摊子增了煎饼果子和卤煮面,光顾了自己这边的客人就不会再去对面了。 竞争变大,不难理解对面会对自己生出敌意。 做生意这种事,讲究的是各凭本事,江颂宜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 面对馄饨摊主不满的注视,她大大方方颔首算是打招呼,和家人推着独轮车走了。 回到江家,白令容已经做好了晚食。 但众人顾不上吃晚食,催促最会算账的许卿如开始盘点今日营收。 “卤煮粉卖了一百三十七碗,一碗均价算二十文,一共两千七百四十文,煎饼果子卖了两百四十个,那就是两千四百文钱,冰粉卖了二百多碗,算一千文钱。 再加上送去酒楼的三十斤肉,全部加起来是二十五两银子,刨除成本,今天的净利润是十二两银子!” 许卿如说完,众人纷纷面露喜色。 虽然今天从早忙到晚,全家都很辛苦,但一天能挣十二两银子,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江玉窈掰着手指开始算账:“一天十二两,一个月就是三百六十两,一年就是四千三百二十两!我们要发财啦!” 江玉嫣闻言,立刻拉着花想容的胳膊问:“娘,什么时候发月银,我要去成衣铺买漂亮的衣裳!” 江玉桢也连忙道:“我要买鞋子!我这双鞋子都磨烂了!” 面对闹哄哄的孩子,花想容和许卿如白令容一商量,道:“以后每月月底最后一天发月银。” “好!!!” 相比兴奋的家人,江颂宜想起收摊时,对面馄饨摊主不满的眼神,她心中隐隐有预感,若是摊子生意一直这么好,这些人恐怕会给她们使绊子。 次日,王贺派了一个小卒来找江颂宜,说要三百个军用水壶。 江颂宜拿了三百五十个给小卒,并请他代为传话:“劳您转告王大人,余下的五十个水壶是送的,他可自行处理。” 想让王贺帮忙在军中打开水壶的销量,就得送一批“体验品”免费试用。 只有让军中将士亲身体验过水壶的实用之处,他们才肯掏钱消费。 水壶送过去两天,陈扬借着巡逻的机会,到摊子上找江颂宜。 “江姑娘,军中最近出现一种能把脏水变干净的水壶,是不是你卖的?” 江颂宜没有遮掩的意思,点头道:“对。” 陈扬眼红了:“你不是说有生意还找我吗?” 江颂宜无奈道:“水壶一个进价要四两银子,卖出去定价是十两,这么高的价格,风险不是你我二人能承担的,我敢给,你敢卖吗?” 陈扬顿时哑然。 今年早春他在军中卖冻疮膏的事被上峰发现了。 好在上头有个顾千户顶着,而且军中将士用了冻疮膏,没像往年那样手脚皲裂流血流脓,加上天气转暖后,冻疮膏生意停了。 所以上头不好追究,只象征性警告了他一番。 但陈扬知道,这桩生意已经被盯上了。 而且江家脱了奴籍,如今能光明正大做生意,今年冬天冻疮膏轮不轮得上自己卖还是个未知数。 “那你这回找的合伙人是谁?” 江颂宜坦言:“王贺,王副将。” 陈扬:“……” 他悻悻地走了。 摊子上的生意稳定下来,江颂宜便不再整日盯着,她心中有一笔更大的生意。 又过了几日,王贺到江家找江颂宜,结清三百个水壶的货款,按批发价算两千四百两。 江颂宜当着王贺的面开始算账。 “水壶从乌犁送过来,进货价是四两银子一个,批发价卖八两,一个水壶的纯利润是四两,三百个水壶是一千二百两,分给您三成利就是三百六十两。” 说着,江颂宜从王贺送过来那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中拿出三张,又加了六个十两的银锭子递过去:“王叔,您收好。” 王贺看着送到跟前的银票和银子,不由得咋舌。 他不是不知道跟江颂宜合伙做生意能挣钱,但自己只是动动嘴皮子帮忙牵牵线,就能拿到比两年军饷还多的银子,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王贺收起银子,又问:“你手中还有多少水壶?” 江颂宜一听这话,知道来了大生意。 她不答反问:“您需要多少?” 王贺道:“最少八千个。” 江颂宜一愣:“一次性要八千个?” 那是好几万两银子的货款,军中拿得出这么多钱吗? “对,你没听错,而且不用按批发价,就按十两银子一个的价格卖。”王贺看出她的顾虑,道,“钱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要水壶的人有的是钱。” 王贺解释了一番,江颂宜才知道要买水壶的人是前两年空降到庭州那位骠骑将军。 骠骑将军名唤萧秉宁,是京城百年世家大族萧家最受宠的嫡幼子。 萧家是当朝太后的娘家,如今又有女儿入宫为妃,前朝后宫都有人脉,加上家族百年积攒下来的庞大家业,是以萧秉宁养成张扬跋扈的性子。 第118章 八万两 这样的世家子弟本该待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但萧秉宁自诩是个有抱负的人,一心想要报效国家。 于是不顾家人反对,自请到庭州这等苦寒之地守城。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富家少爷来庭州守城,一是玩心大发,二是来镀金的。 在庭州待上三五年,调回京中就能升职。 萧秉宁空降到庭州成为守城将军后,麾下有八千精骑。 因为不服庭州原先的守城将领杨钧,双方平日里各训各的兵,互不搭理。 萧秉宁为了凸显自己“爱兵如子”,平日里没少自掏腰包买猪买羊给麾下的将士改善伙食。 他出手大方,愿意追随他的人不少,平日里将他哄得高高兴兴。 王贺最看不惯这样的人,所以在萧秉宁发现军中出现这种能保温能过滤的水壶,找到他想要为麾下的八千将士人手配备一个时,他痛快答应下来。 萧秉宁最不缺的就是钱,他跟江颂宜何不趁这个机会宰他一顿! 江颂宜听完,立刻道:“我这里没这么多水壶,王叔,您给我三五日时间,等新的水壶送到,我再让人去知会您一声。” “好。” 王贺走后,言臻打开铜镜,把王贺联系上大客户,需要八千个水壶的消息传递给他。 盛徐行上次投送过来三千个水壶,自己连买带送差不多四百个,现在还有两千六百个。 “那我再给你送七千个水壶过去。”盛徐行说着,盘算道,“七千个水壶不是小数目,全部送过去你家该堆满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颂宜也意识到随着生意铺开,家里地方显然不够用了。 她得租个仓库才行。 而且她打着从乌犁商人那里进货的旗号,在外人看来,货一批批运出去,却从不见她进货,这么下去迟早会引人怀疑。 “我下午出去转转,租一处仓库。” 盛徐行道:“好,我现在去订货。” 关了铜镜,江颂宜出门去租仓库。 城中有不少空置的房子,江颂宜特意找了一处相对偏僻的位置,租下一间空置的院落,一年的租金只要二两银子。 拿到房子钥匙,江颂宜回家拿了打扫用具,和白令容一起,将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盛徐行通知江颂宜,七千个水壶到货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江颂宜租了一辆牛车,上面放着一摞空箱子,让江颂宜牵着牛车去城外走了一趟,再当着众人的面进城。 东西过了“明路”,江颂宜再带着铜镜去了一趟仓库。 盛徐行直接将七千个水壶投送过来。 江颂宜叫上江元盛帮忙,用牛车从家里拉了一千个水壶,准备送到仓库,再通知王贺过来取货。 牛车停在江家门口,江家人往上搬货时,路过的邻居抻长了脑袋往这边看。 江颂宜没有遮遮掩掩,任凭他们打量。 等到一千个水壶全部装好,江颂宜牵着牛车往巷子外走,牛车刚走出一段距离,绕过巷子转角时,轮子突然陷进一个土坑里。 牛车顿时倾斜,上面堆叠的货稀里哗啦掉了下来。 江颂宜连忙跑到轮子下陷的地方一看,好好的路面上不知道被谁挖出一个大坑。 挖坑就算了,坑上面还做了简单的伪装,她跟江元盛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而且从掘出的土来看,这个坑是刚挖的。 有人故意这么干的! 想到这里,江颂宜立刻扭头,将巷子里一户人家探出墙头偷偷往这边看的眼神抓了个正着。 那人立刻缩回脑袋。 江颂宜虽然不齿这些人出于嫉妒搞的小动作,但没将他们抓现行,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水壶不是易碎品,掉下来也不会摔坏。 江颂宜和江元盛合力开始推牛车。 路过好几个邻居见了,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江颂宜卯足了力气都没法将陷在坑里的牛车推上去,她正准备回家喊人帮忙,这时吴叔带着儿子吴绍从巷子口走进来。 一看这情况,吴叔立刻招呼儿子上前帮忙。 三个大人加上一个半大孩子,四人联手,总算把牛车推出土坑。 吴叔又帮忙捡起水壶往牛车上堆。 他一边帮忙一边低声对江颂宜道:“江姑娘,你家脱了奴籍,在这条巷子里是独一份,这日子过好了,难免引人嫉妒,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 江颂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吴叔。” 将所有的水壶装上牛车,吴叔送江颂宜出了巷口才折返回家。 把水壶卸在租来的仓库,江颂宜让江元盛去王贺府上知会一声,说八千个水壶已经到位。 次日早上,萧秉宁派了好几辆马车过来,一次性把八千个水壶全部拉走。 水壶的货款是在三日后由王贺送到江颂宜手上的。 “八千个水壶,一个十两银子,一共八万两,刨除三万二千两的进货款就是四万八千两,三成利是一万四千四百两。” 江颂宜数出足额的银票,送到王贺手上:“王叔,您清点一下。” 王贺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厚厚一叠银票揣进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数什么啊,王叔还能信不过你?” 跟江颂宜合作第二回,挣的这些钱足够他全家吃喝一辈子了。 这对王贺来说是意外之喜。 王贺看着低头算账的江颂宜,想起一件事,提醒道:“江姑娘,既然挣了钱,也脱了奴籍,你们考虑换个地方住吗?” 江颂宜一顿:“换个地方住?” “对,你们家现在住的这片地方是安置罪奴的,律法摆在那里,罪奴都快穷成病了。” 王贺道,“虽然外人不知道你做水壶生意挣了这么多钱,城门口摊子的营生却是瞒不过去的,要是因此惹来那些眼红的打你们家主意,这一家老老少少,还有这么多女眷,可不好防范啊。” 江颂宜被他这么一说,想起馄饨摊摊主不满的眼神,以及前几日陷进土坑里的牛车。 江家于这些人而言,无异于一块掉进蚂蚁窝里的糖糕。 就算吃不着,他们也眼馋。 是该考虑搬家的事了。 第119章 买房 王贺走后,江颂宜拿起那叠厚厚的银票,又清点了一遍。 六万五千六百两! 再加上先前做生意攒下的银子,江家现在有差不多七万五千两存银了。 以前受罪奴这层身份所累,家中存银多了反而让江颂宜有压力。 如今成了自由身,银子给了她底气和安全感。 收好银票,江颂宜起身出门,准备去城门口的摊子上帮忙。 她走出巷子,到了巷口时,脚下一崴,眼看就要摔倒。 旁边有人窜出来,一手扶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温声道:“江姑娘,你没事吧?” 江颂宜抬头,眼前的男人她认识,是住在巷口的邻居,叫李昌。 此时李昌的手紧紧揽在她腰上,身体紧贴着她,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半抱着她。 这个姿势让江颂宜心生不适,同时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江颂宜立刻站直身体,退出几步远,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导致她摔倒的土坑——看泥土的新鲜程度,也是刚挖出来的。 “江姑娘,你还好吗?”李昌见她不说话,又关切地开口,“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崴到脚。” 李昌说着,就要蹲下替她检查脚踝。 他殷勤的态度摆在那里,江颂宜心念转动间便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又来一个何同春。 只不过这回的目标是她。 江颂宜后退两步,避开李昌的手,冷声道:“这是你家门口?” 李昌一愣,直觉江颂宜似乎有些不高兴。 “对……” “家门口挖这么大一个坑,等着谁往下跳呢?”江颂宜语气刻薄,“好在我今天没事,要是崴着脚摔伤手,定要告你们故意伤害良籍!” 这顶帽子一扣下来,李昌一惊,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我没有……” “今天就算了,再有下次,你跟衙门解释去吧。” 江颂宜说着,当着李昌的面嫌弃地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了。 “……”李昌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江颂宜算什么东西! 大家之前都是罪奴,她才脱了奴籍多久,就翻脸不认人,还反过来瞧不起他们这些罪奴。 他定要寻个机会,让她和江家好看! 另一边,江颂宜快步走出巷子,眉头深深一皱。 这条巷子不能待了,他们得尽快搬走。 不然接下来这样的麻烦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她够警觉,也冷得下脸警告这些心怀不轨的人,但江家其他人未必能躲过。 傍晚,收摊回家后,趁着吃晚食时大家聚在一起,江颂宜拿出那叠银票,当着众人的面记入公中,并提起下午在巷子口遇到李昌的事。 “二叔,你明日告个假,随我和二叔母,三叔三叔母,还有我娘出去寻座宅子,咱们得尽快搬走。” 搬家的事得到全家一致赞成,只有花想容面露迟疑:“颂宜……” 江颂宜看向她:“三叔母,怎么了?” 花想容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不只是家里,咱家在城门口的生意也不好做……倒不是生意不好,只是周围几个做吃食的摊子觉得我们抢了生意,三不五时过来冷嘲热讽,搞得我们心里挺不好受。 既然家里银钱充足,能不能买个铺面,咱们不摆摊子了,开吃食店吧。” 江颂宜思忖了一会儿,道:“成,天也冷了,摆摊太受罪,咱们开店!” 这话一出口,几个女眷欢呼起来:“太好了!” “开了店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每天搬那些沉得要命的锅碗盆瓢了?” “还不用在城门口吹风挨冻!” 看着开心不已的家人,江颂宜也不由得弯起嘴角。 “我们明日就出去寻铺面和宅子,尽快搬走。” 次日,江颂宜联系上当地的牙人。 “宅子至少要两进,最好在城南,铺面要大一些,后头有个仓库能存放东西就更好了。” 城南是良籍聚集地,也是整个庭州最繁华的地方。 牙人听完要求,很快筛选出符合要求的宅子,带着他们去看房。 六人一连看了五六处宅子,不是觉得采光不好,就是朝向不满意。 牙人琢磨半晌,道:“有处宅子倒是符合你们要求的采光和朝向,但位置有些偏,在城南的最边上,你们要去看看吗?” “好,去看看。”江颂宜道。 位置偏不是问题,对于江家眼下的情况来说,偏僻一些反倒能掩人耳目。 一行人跟着牙人走了两刻钟,才抵达他口中说的那处宅子。 如牙人所说,这座宅子在城南的最边上,两进的宅子,因为太久没人住,院子里长了不少杂草,门把手上锈迹斑斑,屋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但面积要比先前看的那些房子大一半,两进院加上倒座房,有十七八个房间。 牙人介绍道:“这座宅子是一位从京城来的商人建的,不过三年前那位商人的女儿染疾夭折,夫妻俩不愿意留在这个伤心地,便搬走了,把房子挂在牙行想卖出去。” 江元柏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道:“京城来的商人?难怪这宅子的风格跟别处看着不一样,有几分眼熟呢。” 江颂宜脚踩在砖石铺就的地板上,神色有些恍惚。 来到庭州快一年了,全家住的是破旧漏风的黄土砌的房子,脚下是夯实的黄泥地,遇上下雨的日子,满屋都是家人进进出出踩出来的泥泞。 这会儿看着脚下光洁平滑的地砖,她有种窥见过去安阳侯府的感觉。 她有预感,祖母会喜欢这儿。 想到这里,江颂宜转身征询几个长辈的意见。 “你们觉得这处宅子如何?” 白令容第一个点头:“甚好。” 二房三房也接着表态:“我也觉得不错。” 许卿如道:“房间够多,往后窈姐儿和桢姐儿不用挤在一个房间睡了,窈姐儿嫌桢姐儿晚上睡觉翻身,姐妹两个没少吵架。” 白令容也笑着道:“韫哥儿和川哥儿也是,川哥儿晚上睡不着就拉着韫哥儿闲聊,韫哥儿快烦死他了。” “那就这儿吧。”江颂宜拍板道,“走,咱们再四处检查一番,要是没问题,就签地契去。” 第120章 搬家(一) 六人分头四处检查,江颂宜往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她发现院墙外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荒地。 牙人见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片荒地看,担心她心有不满,正想说点什么,江颂宜却问:“这片荒地有主吗?” 牙人一愣,道:“没有,是官府的。” “若是我想买下这片荒地,需要多少银子?” 牙人一愣。 见江颂宜不是在开玩笑,他道:“买地建私宅,一亩地价格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江颂宜指着那片空地道:“这里大概有几亩?” “三亩左右。” “这么贵?”江颂宜皱眉。 牙人见她有意想把这块地买下来,立刻殷勤道:“您也知道,城南是良籍聚集地,地皮比别处要贵,住在这儿安全舒心,这儿可不像城北那群罪奴住的地方,城北十八两银子就能买一亩,但谁家良籍敢住那儿呀,对不对?” 江颂宜沉思半晌,跟牙人讨价还价:“这三亩地我想一块买了,不过有个条件。” “您说您说!” “官府来量过地之后,你找几个人把杂草清理掉。”江颂宜道,“还有这座宅子,门窗屋顶,把该修缮的地方都修缮了,院子里枯死的树砍掉搬走,外头生锈的大门也换掉。” 牙人盘算了一下,撇除请四五个人过来修缮清理房子的工钱和更换门窗的费用,他还有一定的赚头。 “成!” 看完宅子,江颂宜又跟着牙人去看了位于城南临街的一间商铺。 铺子位于商业街,分上下两层,平时来往的人不少,旁边紧挨着一座香火鼎盛的菩萨庙,每年举办庙会时,这条街热闹非凡。 商铺地理位置不错,后头还有配套的后厨和仓库,以及一个能住人的小院子。 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江颂宜很痛快地交了宅子和铺子的押金。 定下这件大事,一行人回家时,脚步无比轻松。 隔了一日,牙人送来地契。 宅子和商铺记在冯玉珠名下,由她在地契上签字。 宅子的价钱是一千五百八十两,屋后的空地三百六十两,商铺是八百三十两,江颂宜一次性交清。 看着到手的宅子和商铺地契,江家人一个个面露笑容。 他们在庭州总算有房产了。 江颂宜叮嘱牙人:“修缮宅子的事劳你盯着,越快越好。” 牙人道:“您放心,这儿最不缺的就是干活的人,半个月内就给您办好。” 当天下午,江颂宜带着花想容去商铺,商量装修后厨事宜。 在做吃食生意上,花想容要专业得多,后厨需要多少个灶台,分别用来做哪些吃食,哪些地方砌起来当桌案……她一一规划出来。 江颂宜再根据她的规划画出简单的图纸,再由江元盛出面去请装修工人。 商铺的装修很快就开始了,江怀川待在店里负责盯装修。 考虑到商铺需要添置的东西多,江颂宜和嘴皮子利索会讲价的许卿如开始跑集市。 原先摆摊时因为地方有限,只在摊子前放了三张桌子供客人坐,有时候客人多了,只能端着碗蹲在地上吃。 如今有了铺面,还是上下两层面积,江颂宜找木匠打了一个柜台,十八套桌椅,一条三米长,用来切菜的桌案,以及三架大橱柜,六个大木盆,七八个木桶。 订完桌椅,江颂宜又去买了三个半人高的大水缸。 在城门口摆摊时,用水是到一里外的水井打上来,一桶一桶挑到摊子上。 一来一回两里路,遇上生意好的时候,水不够用,几个女眷轮流去挑水,往往累得肩膀又酸又痛。 如今店铺附近就有一口水井,取用方便,只要每日营业前将三个水缸灌满,就不用总是焦虑没水用了。 忙忙碌碌十多天,铺子的装修到了尾声。 牙人过来通知江颂宜,说城南的房子修缮好了。 江颂宜抽时间过去检查,房子说不上修缮一新,但按照她的要求,院里院外的杂草都清理掉了,屋顶重新修缮,腐坏的门窗也更换了。 她还算满意。 谢过牙人,江颂宜拿到钥匙,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盘算要给空荡荡的新家添置多少家具。 木匠打造床这种大件家具,至少需要两个月时间。 如今家里一些旧家具可以搬过去先用着,但黄土砌的土床没办法搬。 等新家具打造出来了再搬家,那估摸得是两个半月后了。 两个半月后庭州天气已经变冷了,到时候搬家会有诸多不便。 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江颂宜一直纠结到晚上,跟盛徐行开铜镜闲聊时都不忘在纸上写写画画,琢磨着分别要请几个匠人来打造床会更省时间。 盛徐行处理完工作室的工作,抬头看见铜镜那头的江颂宜正在纸上写着什么,一手簪花小楷端庄又秀气。 “写什么呢?”盛徐行问。 江颂宜道:“要请匠人打造家具……” “家具?我看看。”盛徐行伸手探过铜镜,把她列出来的纸拿走了。 “制作床需要这么久吗?”盛徐行看完后道,“价格也不便宜。” 一张床要十五两银子,换算成他所在的世界,就是一万五千块。 这还是最便宜的那种款式。 江颂宜解释道:“木制家具耗时耗力,价格是会贵一些。” 盛徐行闻言,下意识看向江颂宜身后。 她身后的黄土房子里砌着土床,上面覆着一层麦秆。 麦秆上铺着他送过去的薄被子,就算有麦秆垫底,被子还是被土床蹭得脏兮兮的。 想来在京城睡惯了木床的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土床。 “我给你送过去吧。”盛徐行道,“我这边的线下家具城随时都能买到木制家具,不用等两个月,价格比你那边的便宜,质量还要好得多。” 江颂宜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他那个世界的生产力,立刻道:“好。” 只要解决了床的问题,搬家就快了。 两人商量了床所需的尺寸,盛徐行一一记下。 关掉铜镜后,他一看时间,晚上八点半。 考虑到事情宜早不宜迟,这个点家具城还在营业,盛徐行索性开车出门,直奔家具城。 第121章 搬家(二) 家具城。 盛徐行到仿古家具专区转悠了一圈,一口气订了十三张红木打造的架子床。 然后是放在客厅待客的全套纯木桌椅,以及安放在餐厅,能容纳二十个人的大圆桌和配套的圆凳。 考虑到江颂宜习惯在京城生活,盛徐行又按照自己了解到的历史中京城的风土人情,订了罗汉床,顶箱柜,面盆架,衣架,梳妆台,绣墩,书案,博古架,书架……每一样都要了十三套。 订完这些硬家具,盛徐行又逛起软装。 材质遮光但透气的纱帐来十三套,软硬适中的床垫和人体工学枕头也配上。 当初为了掩人耳目,他给江家投送过去的棉被都是做旧款,江颂宜让几个女眷在上面打了补丁,被子长时间在土床上蹭来蹭去,弄得脏兮兮的。 盛徐行全部给他们换成轻便又保暖的羽绒被子和厚实的大毛毯。 花色鲜亮的地毯每个房间都配一张,还有落地全身水银镜。 最后,盛徐行出于私心,要了一张能让整个人都陷进去的超软懒人沙发。 想象一下江颂宜每天忙完了,懒洋洋地趴在懒人沙发上放松精神……他觉得江颂宜应该会喜欢。 全部家具一共二百三十万,盛徐行痛快刷了卡,留下仓库地址,让家具城明天早上送货上门。 做完这些,盛徐行走出家具城,觉得浑身神清气爽。 江颂宜那个世界不通电,很多电器都没法使用。 不然他高低要把电视冰箱洗衣机,音响空调吸尘器全给她安排上。 - 次日早上,江颂宜用过早食,动员全家忙碌起来。 白令容带着江玉窈几个女眷负责在家打包要带去新家的东西,二房三房几个长辈和江怀川则跟着她去商铺。 江颂宜昨天得了盛徐行的叮嘱,今天要接收家具,她连铜镜也一块带上了。 商铺的装修已经完成了,今天是木匠铺子送预定的桌椅上门的日子。 到了商铺,木匠铺子的学徒用三辆驴车,把江颂宜预定的东西一次性送过来。 江家几人加上学徒,合力把桌椅木桶木盆橱柜卸下来,搬到店里。 这边的动静引起附近不少人观望,江颂宜搬完木盆,折返出来搬木桶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扒在外面的圆柱上,探头探脑往店里看。 见江颂宜看向他,少年冲她一笑:“姐姐,你们这店可是要做吃食生意?” “对。” “这么大的店,要招跑堂吗?” 江颂宜如实道:“现在还不知道呢。” 要不要招人取决于生意好坏,如果生意好,光靠江家几个人忙不过来,到时候可能会招一些人手帮忙。 少年往江颂宜跟前走近几步:“要是招人,姐姐考虑一下我吧,我手脚利索嘴也甜,就住在前边的巷子里,到时候您随便找个附近的人问一声,说找马良,我就过来了。” 江颂宜上下打量着少年,见他眼神清澈明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做个跑堂的伙计确实不错。 “成,需要了我就找你。” “好嘞,谢谢姐姐。” 少年说完,冲她挥挥手,转身一溜烟跑开了。 将所有东西搬进店里,随身携带的铜镜传来敲击声。 江颂宜走到后厨,见四下无人,她打开铜镜。 盛徐行低声告诉她,家具已经送来了,让她做好准备接收。 “您再等我两刻钟,我现在去新家。” 收起铜镜,江颂宜锁上商铺的门,和江家人前往新家。 进了新宅子,江颂宜关上大门,打开铜镜:“盛公子,我这边准备好了。” 盛徐行说:“地方够大吗?东西挺多。” 江颂宜闻言走到院子里,估摸着这个院子放十三张床绰绰有余,道:“够大。” “好,把铜镜放地上,你离远点。” 江颂宜照做,将铜镜摆在院子里。 很快,随着“歘”的一声,家具堆成的小山凭空出现在院子里。 一旁的二房三房夫妇以及江怀川惊呆了。 以往狐仙公子投送物资都是在江颂宜房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物资投送过程。 一送就是这么大一堆!!! 这跟话本子里捏个诀就能变出金山银山的仙术有什么区别! 江颂宜也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只有十三张床! 现在看来,盛徐行把新家所需的大部分东西都给她配齐了。 江颂宜心下感动,小跑过去捡起铜镜:“盛公子,谢谢您。” 盛徐行将各类家具的说明书一块投送过来:“还缺什么你再跟我说,除了人,我这边什么都能买到。” 江颂宜忍不住笑了:“好。” 收起铜镜,几人张罗着把院子里的家具搬到花厅。 东西太多,全部搬完,几人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许卿如在研究厚厚的床垫,拆开**后试着往上面坐。 “这也太舒服了!” 花想容对落地全身水银镜来了兴趣,拆开其中一面镜子的**,见镜子不像铜镜那么模糊,能无比清晰地照出她的身影,镜中人简直像跟她面对面一样。 她在镜子前照来照去,惊叹不已:“仙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就是皇宫里的太后娘娘,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稍作歇息,几人回到城北,正式搬家。 在这处老房子住了快一年,平日里添置的东西不多,但捯饬捯饬也收拾出十几个大包袱和七八个箱子。 江颂宜雇了一辆牛车,加上两辆独轮车,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上,和所有的江家人一起走出巷子。 拉车的牛脖子上挂着铜铃,叮当作响的铃声和车轮碾过土路的粼粼声引得巷子两边的邻居探出头来看。 江颂宜没有理会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怨恨的眼神,扶着独轮车上的东西,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位于“罪奴区”的老巷子。 到了新家,众人再次忙碌起来。 大家先挑选好房间,将堆放在花厅里那一大堆家具搬进各自的房间,然后开始安置从旧房子搬来的东西。 江颂宜铺好地毯,将懒人沙发从纸箱拿出来,摸着柔软得像云朵一样的触感,她干脆一头扑进沙发里,不想起来了。 这时外面传来白令容的声音:“颂宜,你出来一下。” 第122章 搬家(三) 江颂宜爬起来,走出房间:“娘,怎么了?” 白令容搬着好几床旧棉被走出来:“狐仙公子送了新的棉被过来,这些旧棉被用不上了,送给外头的乞丐吧。” 江颂宜闻言,立刻道:“不行。” 她能理解白令容的好心,但被子里填充的棉花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要是流落到外面,再查到江家头上,可能会为他们带来麻烦。 白令容也想到了这一茬,拍了一下脑门:“是我没考虑周全。” “这几日天气好,您把棉被晒一晒,收进库房吧。”江颂宜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白令容点头:“好。” 江颂宜又叮嘱道:“您转告给大家,凡是狐仙公子送过来的东西,无论有没有用,都不可随意丢弃。” “我知道了。” 忙忙碌碌一整天,直到天快黑了,众人才将新家归整完毕。 这次搬家过于匆忙,新宅子里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没来得及购买,厨房也还没开伙。 收拾完东西后,见大家累得慌,江颂宜提议出去找家饭馆吃饭。 “就当做庆祝咱们搬新家了。”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成:“好!” 江景臣尤其兴奋:“来到庭州之后,我还没下过馆子呢,我要吃狮子头!要吃大肘子!” 花想容笑着道:“好好好,都给你买!” 城南要比城北繁华得多,走出家门口不远就有饭馆。 走进饭馆,江颂宜要了一个雅间,按着大家的口味综合点了十二道荤素搭配的菜,又要了一壶茶和一壶酒。 “来,恭喜我们,在庭州落地生根了!” “良辰安宅,乔迁大喜!” “新家新气象,希望我们全家往后,身体健健康康,日子红红火火!” “干杯!” 十三只杯子碰到一起,干了一杯。 喝过茶和酒,忙了一天饿极了的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吃饭。 席间,江元柏突然道:“娘,颂宜,我想把书斋抄书的活儿辞了。” 江颂宜一顿:“为何?” 江家众人也纷纷看向他。 江元盛揶揄道:“二哥,你该不会又想重拾卖画的老本行吧?” 江元柏被他说得耳根一热,抓起筷子作势要敲他的头。 江元盛连忙躲了开去。 冯玉珠看着从小闹到大的兄弟俩,无奈地出声制止道:“别闹了,都多大人了还没个正形。” 江元柏才放开江元盛,正色道:“脱了奴籍以后,书斋把我的工钱从九十文提到二百文,家里不缺我这一个月六两银子,反倒是大家如此辛苦,我过意不去,不如回家帮忙打理生意上的事。” 江颂宜问:“打理生意上的事?” 江元柏道:“对,以后采买食材,记账算账,劈柴担水,洗菜洗碗,上菜收桌我都可以帮着做。” 江颂宜不赞成道:“采买食材的事交给我娘,记账算账二叔母比你利索得多,至于劈柴担水,咱们雇两个工人就可以做,每月只要三两银子的工钱,二叔,你的性子不适合插手食肆的生意。” 江元柏怔了怔,道:“可我想为家里做些什么。” 江颂宜沉吟半晌,道:“你想不想开家书斋?” 江元柏愣住了:“开书斋?” “对,卖些话本子和文房四宝,以及读书人要用的东西。”江颂宜道,“你若是想开,我们从公中给你拨钱。” 江元柏心中微微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从小就爱书,在读书作画一事上也颇有天赋。 若是能开家书斋,终日与书为伴,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想到这里,江元柏立刻道:“好,那就开书斋。” 见他下了决心,江颂宜道:“开书斋前期的银子从公中拨,但是二叔,我丑话说在前头,书斋开门做生意,你便是生意人,要以挣钱为目的,若是一年内书斋不能盈利,我会酌情要求你关张。” 江元柏立刻紧张起来:“一年啊……” “对,而且书斋从选址到装修到进货,需要你自己去周旋。”江颂宜问,“这门生意是你的,需要帮忙可以提出来,全家一起想办法,但书斋平日里如何运转,始终得靠你自己。” 对于做生意一事,江元柏可谓一窍不通。 他搓了搓手,忐忑半晌,咬牙道:“好,我想试试!” 定下江元柏开书斋的事后,江元盛也犹豫着开口:“颂宜,你觉着我做些什么好?” 江元盛自诩是个粗人,他跟江元柏是完全相反的极端,从小不爱读书,一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头疼。 但他在练武一事上极有天赋,来到庭州后,碍于罪奴的身份,他一身武功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如今脱了奴籍,他也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三叔,你有什么想法?”江颂宜反问。 江元盛犹豫道:“我想去参军。” 众人闻言,纷纷沉默下来。 全家都知道江元盛的志向是做个大将军,他年轻时曾经考上武状元,但入官场不久,便因为脾气暴躁得罪人,被栽赃陷害丢了官。 后来十几年时间他郁郁不得志,随身带着一把剑总是擦了又擦。 江家来到庭州时,江元柏还开过他的玩笑,让他去做个守城的戍卒。 但过去这一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江家人早已褪去那些天真和不切实际的想法。 江元盛参军这件事,对江家来说弊大于利。 对冯玉珠来说,丈夫和最宠爱的长子死在战场上已经是无可奈何,作为母亲,他不愿意让江元盛再去冒这样的险。 对三房来说,江家好不容易熬出头,脱了奴籍,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江元盛这个时候选择去参军,无异于自讨苦吃。 对江家来说,由江靖和江元麟统率的那场战役导致边关二十万将士战死,江元盛以江家人的身份入伍,不知道会招来多少针对。 而且,大晟入伍的年龄最高是四十岁,江元盛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这个年龄无论身体还是反应能力都不如年轻将士。 普通戍卒上了战场,那便是九死一生。 第123章 新店开业 一片沉默中,冯玉珠开口了:“我不同意。” 江元盛:“娘……” “江家人丁本就单薄,你爹和大哥战死沙场是不得已,如今日子刚好过了一点,我不许你们任何人再拿性命去冒险。”冯玉珠道,“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江元盛还想说点什么,坐在他旁边的花想容连忙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大好的日子,别给娘和全家添堵。 江元盛这才闭了嘴。 “好了好了,不提了。”许卿如见状,连忙打圆场,给冯玉珠夹了一块佛手酥,“娘,您多吃点。” 在许卿如有意活跃气氛下,众人配合着当做无事发生,将这件事翻篇。 散席后,江颂宜打包了一份佛手酥带回家。 江怀川瞧见了,好奇道:“颂宜,你不是不喜欢吃起酥类的糕点吗?” 江颂宜笑道:“送人的。” 江怀川了然,低声道:“进贡给狐仙?” “对。” “应该的。”江怀川道,“我们家能有今天,全靠他老人家。” 江颂宜闻言,认真地反驳道:“盛公子今年才二十五岁,他不老。” 江怀川:“……” 回到家,江颂宜燃起灯,打开铜镜。 盛徐行如往常那样坐在铜镜那头,他身上穿着白衬衫,戴着细框眼镜,跟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那副样子看起来儒雅又清俊。 见了江颂宜,他停下手上忙碌的事:“来了。” 江颂宜应了一声,将打包带回来的佛手酥递过去。 “这是什么?”盛徐行下意识接过,佛手酥一穿过铜镜,就有淡淡的油酥香味飘散开来。 “佛手酥。”江颂宜道,“是庭州有名的小吃,您尝尝。” 盛徐行的惊喜溢于言表,他打开牛皮纸,拿起一块佛手酥尝了尝,入口的感觉又香又酥,甜而不腻。 “好吃!”盛徐行道,“没想到你们那儿的糕点制作水准这么高。” “京城里的糕点更好吃。”江颂宜道,“要是有机会回去,我再给您买。” 盛徐行笑道:“那我期待一下。” 江颂宜说起今天在外头吃晚食,二叔和三叔说的话。 “家中打算投资二叔开书斋,三叔想去从军,但祖母不允。”江颂宜叹了口气,“我既理解祖母的不忍,又共情三叔的不易。” 盛徐行安慰道:“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课题,这是他们要纠结的事,你别太纠结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会很累的。” 江颂宜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流放以来,包括祖母在内的江家人都把她当成家里的主心骨,她难免会为家庭成员多操心一些。 “不说你三叔的事了,说说你二叔的书斋。”盛徐行心中有了主意,“你二叔的书斋打算怎么经营?” 江颂宜道:“主要卖些官刻的四书五经和私刻的话本,还有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 “话本……从我这里进货怎么样?” 江颂宜一怔。 “我这里的小说种类可多了,还根据不同的受众分出很多类型,上到七老八十的老翁,下到牙牙学语的儿童阅读的书籍,我这里都有。” 盛徐行说着,打开某宝页面,随便输入几个关键词,然后把页面上跳转出来的花花绿绿的书籍封面给江颂宜看,“你看看这种。” 江颂宜想起盛徐行所在的时空用的简体字,以及横向排版,犯了难:“您那边的文字跟我这里不通用……” 盛徐行也才想起这一茬,拍了拍脑门:“差点忘了这个。” 他在某宝搜索关键词前面加入“x湾版”,这回跳出来的出版物不仅是繁体,很多都是竖向排版。 盛徐行把电脑投送过铜镜给江颂宜看。 江颂宜仔细看过详情页,点点头道:“这个好。” “那你先做个市场调查。”盛徐行道。 江颂宜不解道:“何为市场调查?” “就是庭州有多少人,男女老少各占比例多少,买得起书的人又有多少,我们再根据这个比例决定进哪些货。” 江颂宜明白了:“好,我明日就让二叔去做调查。”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书斋装修布局之类的事,直到夜深了,江颂宜才关了铜镜睡下。 - 第二天,江家众人起了个大早,忙碌起来。 江元盛送江景臣去私塾上课。 白令容把江怀川揪起来,出门采买新家要用的柴米油盐,添置日用品。 江韫玉出不了门,默默拿了扫帚打扫院子。 江元柏则挎着书箱出门,去书斋辞职。 余下的女眷用过早食,去新店为开张做准备。 刷刷洗洗,采买食材,到了下午,牌匾行的人送来预定的牌匾。 “江记小吃”的招牌挂上门楼—— 一开始江颂宜提出要给小吃店取名“江记小吃”时,遭到全家反对,觉得这个名字太土了,不上档次。 众人各抒己见,取了不少类似于“君子台”“芙蓉醉”“云客渡”“江南岸”的名字,听起来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江颂宜照搬了盛徐行给出的解释:“这些名字好听是好听,但你们设身处地想想,换成我们刚来庭州那会儿一穷二白的样子,看见路边有家名为‘江南岸’的食肆,你们心中第一个念头是不是这里面卖的东西肯定很贵,不敢进去消费?” 大家都是一愣。 “我们卖的是几文钱一碗的奶茶,十几文钱一个煎饼果子,二三十文一碗的面,以后可能会开发更多的小吃种类,但目前全店就没有单品超过一百文的东西,小吃店对标的客户就是低收入群体,咱们把噱头抬得那么高,会吓跑本来想消费的人群。” 江家人顺着江颂宜的思路仔细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简单粗暴的“江记小吃店”牌匾就定下了。 忙忙碌碌准备了三日,一切就绪,“江记小吃店”开业了。 开业当天,家中所有人都到店里帮忙,就连冯玉珠都换了身轻便的薄袄子,到后厨帮忙烧火。 有之前在城门口积攒下来的口碑和客户群体,加上开业前三天半价的优惠噱头,新店开业第一天,客人络绎不绝,店门口排起长队。 第124章 租书 到了下午未时,店里准备的所有食材全部售罄。 “抱歉,东西都卖完了,大家明日再来吧。” 江颂宜站在门口,不断地向后面排队的人道,“明日我们多准备一些,保证大家都能吃上。” 众人散去,江颂宜关上店门,一楼大堂内只留下江家人。 连轴转了几个时辰,大家都累得够呛,一时间没人说话。 直到柜台那边传来“哗啦哗啦”几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许卿如从柜台后探出脑袋,抱着钱箱,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猜猜我们今日挣了多少钱。” 说到钱,江玉窈立刻打起精神:“连本带利二十两银子?” 花想容道:“不止,咱们准备的食材应该能卖到二十五两银子。” 做生意大半年,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一共三十一两!”许卿如兴高采烈道,“这还是半价的前提下,要是不打折,咱们今天至少能挣六十两!” 得知这个营业额,大家心头微微一怔。 虽然知道这个营业额有开业带来的新鲜噱头加持,但有了这个基础,往后店里的生意差不到哪儿去。 江颂宜在新店帮了七天忙,每天都忙得够呛。 直到过了开业人流量高峰期,店里的生意慢慢步入正轨,她才不再去店里。 白令容和冯玉珠,以及江韫玉和江元柏也不再去店里,店里的生意多少有些忙不过来,江颂宜把那日前来询问要不要招跑堂的马良推荐给花想容。 面试过后,马良很快就到江记小吃店上班了。 忙完食肆的事,江颂宜转而投入江元柏的书斋选址中。 开书斋的事,江元柏这些日子没少做功课,他几乎把全城的商铺都跑遍了,最后看中位于城西的一处商铺。 这家商铺不远处有个书院,全书院有两百多个学子,各个年龄段都有。 铺面是租的,每个月的租金五两银子。 这个租金不算低,江元柏心里有不小的压力。 紧接着铺子开始装修。 江颂宜从盛徐行那儿拿了不少装修示意图,打印出来给江元柏看。 叔侄俩一块跟装修的匠人师傅沟通,这一忙又是大半个月。 期间盛徐行投送了一批竖版的繁体书过来。 书是经过分类的,有“儿童读物”“少女言情”“志怪小说”“全年龄段通读”等大分类。 江颂宜随手拿了一本“少女言情”,看了几页,就被里面张力十足的剧情惊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盛公子所在的时空居然这么开放吗? 男女居然可以公然在街上接吻! 害羞归害羞,男女主角之间的激情拉扯勾得江颂宜生出想看下去的心思,这一看,她便忘了时间,花了半夜将一本小说看完了。 因为熬夜看小说,江颂宜第二日早上起来时,眼睛下挂了明显的黑眼圈。 出门遇到同样精神不济的江元柏,叔侄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明白对方昨晚在干什么。 经过一个月的装修,书斋定下开业日期。 盛徐行采买了十几个图书馆用的大书架,以及供购书人进店试读时坐的长椅和整套的桌椅,文房四宝和一万五千多册,一千多种小说投送过来。 江颂宜拉上江韫玉和江怀川帮忙,忙了整整两日,才根据分类将所有东西摆上架。 和食肆的热闹相反,即便到书院做过宣传,书斋开业那天依然门可罗雀,一整天下来只有四个客人进店,一个客人花八百文钱买走一本小说。 对于这种情况,江颂宜并不意外。 庭州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能看书识字的人更没有多少。 相比她的淡定,每个月需要承担五两银子房租的江元柏显然有些焦虑。 这种焦虑在开业第三天迎来第一波回头客时得到了缓解——回头客是开业第一天买走一本小说的那位客人。 他买走的那本小说是一本玄幻修仙大长篇的第一册,看完后意犹未尽,来找续篇。 续篇一共九本,按照一本八百文钱的定价,他需要一次性支付七两二百文钱。 客人显然觉得有些贵了,站在书架前,爱不释手,又犹豫不决。 最后,他掏钱买走了第二本续篇。 江颂宜目睹全程,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她转头对柜台后面记账的江元柏道:“二叔,我有个主意,咱们不如租书吧。” 江元柏道:“租书?” “对,咱们书架上这些书,定价少则七八百文,多则三两银子,很多人都承担不起这样的消费。 话本不比官刻书,能反复研读,话本的用途就是闲来无事时消磨打发时间用的。 很多人看过一次可能就不会翻开看第二次了,换成你我,花这么多钱买只能看一两次的书,咱们也会觉得浪费。” 江元柏赞同地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咱们不如每一样话本都拆出一两套,开辟一个‘租书区’,只要登记户籍,再押一本书的钱,就能拥有这本书三到七天的阅读期,阅读期到了来还书,咱们再收取几文到十多文钱不等的租书费,这样一来,消费者能用少量的钱读到想看的书,咱们的书也不至于在架上蒙尘无人问津。” 江元柏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颂宜,还是你脑子灵活。” 江颂宜摇头:“这种租书模式在京城的书坊里就有,许多家境贫寒的学子都会用这种方式租书阅读,只不过您不知道而已。” 被她这么一说,江元柏想起过去在安阳侯府,那时候不缺钱,无论什么孤本绝本都有人送到他面前,他压根就没为看书买书这件事发过愁…… 如今经历过,他才知道底层的文人读书有多不容易。 江元柏抽回思绪:“我现在就去列租书的规则,等列完了,颂宜,你帮我看看。” “好。” 江元柏动作很快,当天下午,书斋门口便摆出了租书广告。 下学路过的学子看见贴在门口加粗加大的“租书”二字,纷纷驻足观看。 不多时,书斋迎来了第一批租书的客人。 第125章 更大的盘算 那是三个书院的学子。 这个年代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境大多数不差,而且都是良籍。 三人询问过租书的规则,一人选了两本书。 交了押金,留下姓名和住处,以及约定好的还书日期,江元柏登记过后,三人分别在登记信息后摁下手印。 如此一来,便算是达成了简易的“租书契约”。 做成第一笔交易,江元柏信心大增。 接下来的半日内,又陆续有五六人上门租书。 很快,“江记书斋”能租书,租书费每日只要两文钱的噱头在书院打响了。 不仅有不少书院的学生跑来租书,附近更有不少人来看热闹——动辄一二两银子的书他们买不起,但每日只要两文钱的书,大多数人都拿得出这个钱。 书斋里有两列书架专门摆放儿童阅读书籍,书皮是花花绿绿的,很是吸睛。 江元柏听从江颂宜建议,把这两列书架放到靠近收银台处,果然吸引了一些带着孩子来闲逛的顾客注意,当天便卖出去十多本儿童读物。 短短五六日,书斋生意翻了几十番。 江元柏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把江韫玉叫到书斋帮忙。 江韫玉腿脚不便,只需坐在柜台后帮忙登记租书信息即可,不需要他跑上跑下做其他活儿。 江韫玉起先不愿意去,因为不良于行,他从小便待在家里,鲜少跟外人接触。 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这副模样会丢江家人的脸面。 但扛不住白令容苦口婆心劝他去试一试,江颂宜也百般鼓励他去试工三天,如果三天后实在无法适应,那便不勉强他。 江韫玉这才硬着头皮去了书斋。 在书斋的第一天,江韫玉如坐针毡,总觉得四面八方藏着无数双眼睛,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第二天,江韫玉畏手畏脚,急切盼着打烊的时间到来,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托词,三天时间一过就不来书斋了。 直到第三天,江韫玉正在柜台后给一个前来租书的学生登记信息,柜台前冷不丁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字写得真好看。” 江韫玉一愣,抬起头。 柜台前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书院统一的白色制服,这会儿正冲着他笑。 江韫玉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连忙低下头:“公子谬赞。” “不是谬赞,我可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小公子上半身支在柜台上,单手托腮看他,“因为写字丑,我娘没少骂我,你的字是怎么练得这么漂亮的,有没有什么技巧?” 江韫玉不敢抬头跟他对视,道:“多练练,总会好看的。” 他话音刚落,江颂宜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想练字?我们书斋里有用临摹的字帖,公子要看看吗?” 小公子来了兴趣:“好啊。” 江颂宜带着他去放字帖的书架,直到两人离开,江韫玉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登记完租书信息,江韫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自己写的字。 确实写得还不错,当年连挑剔的祖父都夸过他字写得好。 有了这么一出,第四天早上,江韫玉很自觉地跟着江元柏出门,到书斋继续帮忙。 白令容和江颂宜把江韫玉的举动看在眼里,母女俩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 自家大哥总算是跨出心里那道坎,愿意试着接触外面的世界了。 - 书斋和小吃店的生意步入正轨后,江颂宜便把生意交给家人,不再往书斋和铺子里跑。 她心里有更大的盘算。 庭州的天渐渐冷了下来,每年这个时候,犬戎就开始蠢蠢欲动,庭州或多或少会打上几场仗。 江颂宜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找王贺牵线,跟“爱兵如子”的萧秉宁做一笔更大的生意—— 盛徐行那里能提供的军需用品多了去了,只要萧秉宁愿意出钱,完全可以让他麾下的八千人在这个冬日过得舒舒服服。 江颂宜跟盛徐行说了这个想法,盛徐行当天便抽空跑了一趟宁城本地的线下军需用品体验店,购买了一批用品投送过来。 防水防风的冲锋衣,防寒耐磨的沙漠作战靴,特种钢制成的头盔,轻便且大容量的作战背包,防风护目镜,战术手套……她打包了两套装备去找王贺。 王贺如今完全不敢小瞧江颂宜,一看她带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来找自己,就知道是有事。 他支开下人,请江颂宜入正厅商谈。 在看完江颂宜带来的那一整套军需用品后,王贺脸上不仅没有露出喜色,反而疑惑起来。 “江姑娘,你跟我说实话,这些东西真是乌犁商人送来的?” 江颂宜一怔:“王叔,为何这么问?” “乌犁是个小国,他们若是有这么好的东西,犬戎早将他们洗劫一空了。”王贺道,“而且我从未在战场上见过这些东西。” 江颂宜脸上镇定自如:“东西确实是乌犁商人送来的,至于他们是从何处得来的……王叔,请恕我不能告诉您。” “为何?” “这些东西产自一个比乌犁更小的部落,由一位避世的高人做出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没有自保能力,亦不想惹事,才会托乌犁商人将东西带到大晟偷偷地卖,将东西送来给我的乌犁商人再三叮嘱我不能泄露出去,免得为部落带去灭顶之灾。” 王贺细细思索一番,接受了这个说法:“也罢,是好东西就成,不过江姑娘,就算萧秉宁买得起这些东西,我也不能再为你牵线了。” 江颂宜有些意外:“王叔,怎么了?” 王贺叹了口气:“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在军中遭了排挤,是因为不愿意站队,既不愿意投靠萧秉宁,也不支持原来的守城将军杨钧。 上次卖水壶给萧秉宁,纯属是想坑他的钱,但这种事一次就够了,若是我跟他来往过密,被杨钧发现,误以为我投靠萧秉宁,过个两三年萧秉宁回京,杨钧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江颂宜顿时了然。 这是关乎前程,甚至是全家性命的事,也不怪王贺会放着触手可及的利益不要,选择避嫌。 “不过我虽然不插手这次的生意,为你引见萧秉宁还是可以的。”王贺道,“不若你亲自跟萧秉宁做生意吧。” 第126章 南京云锦 江颂宜心头一喜:“多谢王叔!” 江颂宜把两套军需用品留下,一套送给王贺,一套则由王贺派人送往萧秉宁府上。 江颂宜走后,王贺拆开包袱,看着里面做工精良的装备,越看越爱不释手。 他喃喃自语:“江家这个女儿,可真是撞大运了。” 江颂宜回到江家,母亲白令容正往外走。 “娘,你去哪儿?” “你回来的正好。”白令容道,“天冷了,该给家里添置几身厚衣裳,你二叔母和三叔母忙店里的事走不开,托我上成衣铺子买衣裳,你陪我一块去。” “好。” 母女俩出门,去了城里最大的成衣铺。 家里的女眷都会针线活儿,最实惠的方式是买布自己做衣裳。 但现在大家各忙各的事,每个人都抽不出时间缝制衣裳,买成衣反倒成了最划算的消费方式。 进了成衣铺子,柜台后的掌柜上下打量了江颂宜和白令容一眼。 见两人穿衣打扮虽然低调朴素,但周身气度不凡,显然不是进来闲逛的。 他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夫人,小姐,需要买些什么?” 家里十几口人,每人至少需要两身成衣,白令容昨晚列了家中所有人的尺寸和要求,记在一张纸上。 这会儿掏出纸,照着上面的要求仔细挑选。 江颂宜帮不上忙,索性自己闲逛起来。 成衣铺规模不小,男女老少的衣裳都有。 但受限于庭州偏低的消费水平,铺子里多是粗布和麻布制成的衣服,有少量缎布和绸布,几乎见不到京城达官贵族常用的锦布。 江颂宜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一套竹青色的男子成衣上。 那是一套绸布缝制而成的圆领右衽广袖衫袍,外氅上有浅色镶边,衣料表面有凸起的纹理,下摆和袖袂绣着竹叶,看起来文气又静雅。 看着这套衣裳,江颂宜莫名想起盛徐行。 这套衣裳很衬他的气质,他穿起来一定好看。 想到这里,江颂宜招手叫来伙计,问:“这身衣裳怎么卖?” 伙计道:“这是绸缎制成的,要十五两银子。” 江颂宜暗暗咋舌。 这要是放在以前的安阳侯府,家中女眷随便买一套成衣,价格都在二十两以上。 来到庭州之后,江颂宜才知道一套成衣要普通人家两年都挣不来的银钱,是多么奢侈的消费。 “帮我包起来吧。”江颂宜道。 她话音刚落,白令容走过来,瞧了一眼那套衣裳,制止道:“哎?颂宜,这衣裳太长了,你大哥二哥都穿不了。” 江颂宜:“……不是给大哥二哥穿的。” “那是给谁?”白令容不解道,“给你二叔还是三叔?你二叔也没这么高,至于你三叔,他身量倒是够了,但是太过魁梧,恐怕穿不下。” “也不是送给二叔三叔,是给盛公子的。” 白令容恍然大悟。 见伙计拿了衣裳去柜台,白令容低声道:“盛公子那处随便送过来的衣裳被子都比咱们这儿要好得多,他看得上这些东西吗?” “没事儿。”江颂宜道,“他人好,看不上也不会嫌弃的。” 白令容放下心来,碎碎念道:“盛公子对咱家恩重如山,不是好东西你可别往他那儿送,以免让人家觉得咱们敷衍,不知感恩……” 跟在白令容身后打转的掌柜听了一耳朵,表情意味深长起来。 等到白令容选了几十套成衣,在柜台上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伙计忙着拨算盘算账时,掌柜走到江颂宜身边,低声道:“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颂宜回头,戒备地看了掌柜一眼。 掌柜立刻道:“小姐别误会,在下没有恶意,方才听您和令慈说要选好东西送礼,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南京来的云锦。” 江颂宜一愣:“云锦?” “对。” “你铺子里有?” 云锦产自南京,和成都蜀锦、苏州宋锦、广西壮锦并称四大名锦。 因为产量有限,只供皇家使用,多用来制造冕服。 便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也用不上四大名锦,只能用稍次一些的锦布。 庭州这种穷乡僻壤,哪来的南京云锦? “有。”掌柜声音压得越发低沉,神色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只有一匹。” 江颂宜警觉地问:“哪来的?” 掌柜的顿了顿:“这个我不方便告诉您。” 江颂宜立刻道:“那我不敢要了。” 连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不敢僭越使用的云锦,她作为普通百姓哪敢要啊。 万一掌柜的把云锦卖给她,回头再上报官府,告她一个僭越之罪,她岂不是被坑了? 掌柜的一听,急了,犹豫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那匹云锦的来路……不算正当,但在下向你保证,买卖云锦一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说完不等江颂宜表态,他又连忙道:“大晟律法规定,咱们普通百姓不能用云锦,不过正因如此,用来送礼给贵人是正合适的,你想啊,贵人收了礼,只要他不张扬,将云锦制成里衣穿在里面,谁知道他偷偷用云锦? 如此一来,这份礼物既彰显了你对贵人的敬重,又博了贵人的欢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江颂宜虽然觉得掌柜的这番话实在牵强,但她对云锦来了兴趣。 以云锦的珍贵程度,若是送给盛徐行,在他那个时空会更为珍贵。 “先让我看看。” 见她松了口,掌柜的态度越发殷勤:“小姐请随我来。” 江颂宜跟白令容打了个招呼,跟掌柜的上成衣铺子二楼去了。 二楼,掌柜的在房间内倒腾了好一会儿,才抱出一个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锦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露出里面一整匹的锦布。 只一眼,江颂宜知道这东西是真的,如假包换的南京云锦——她幼年时随祖母入宫拜见太后,恰逢南京锦署进贡云锦,她有幸见过一次。 放在锦盒里的云锦是典型的“织金夹银”工艺,宝蓝色打底,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浓烈艳丽的牡丹图案,其用料考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说不出的奢华典雅,富丽堂皇。 第127章 锦庐 掌柜的一看江颂宜露出的惊艳神色,便知道她是个识货的,自己这次没找错人。 “小姐,如何?在下没骗你吧?” 江颂宜回过神,心中很快有了盘算。 这云锦放在庭州,她买了也用不上,更不敢用。 但只要投送过去给盛徐行,在他那个时空肯定能成为珍品。 想到这里,江颂宜问掌柜的:“怎么卖?” 掌柜的闻言,伸出一只手:“五千两。” 江颂宜蹙眉:“这么贵?” “这可是云锦,只有皇家才能用得上的贡品。”掌柜的加重语气,“莫说庭州,就是整个北境,都只有这么一匹。” 这话倒是不假。 掌柜的说了这匹云锦来路不正,江颂宜估摸着应该是南京锦署流落出来,本来准备运出大晟送往外邦。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搁置了,所以藏在这家成衣铺里。 江颂宜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云锦,开始讲价。 “看这料子,这匹布在你这儿放了至少有三年了吧?” 掌柜的:“……两年半,两年半!” “那也差不多了。”江颂宜道,“两年半都未曾脱手,可见敢买、买得起这东西的人不多,毕竟‘私自买卖皇家御用之物’,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我买下这匹布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再者,这匹布不是今年出的新布,这样吧,你也别狮子大开口了,四千两,我要了,如何?” 掌柜的没想到她砍价砍这么狠,一下子砍去五分之一,拉下脸道:“小姐,四千两可买不到云锦……” “你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江颂宜老神在在道,“除了我,庭州城内你找不到能脱手的第二个人,我只出得起四千两的价格,你考虑考虑,若是愿意出手,可以派人到城南花雨巷江家找我。” 说完,江颂宜转身欲走。 掌柜的连忙叫住她:“等等!” 江颂宜回头。 掌柜的纠结半晌,道:“四千五百两,咱们各退一步,如何?” 江颂宜摇头:“我说了,我只出得起四千两。” 掌柜的一脸不情愿,但他急着把这匹布脱手。 不然这匹布放在店里是个隐患不说,随着放置的时间越长,价值会折损得越来越厉害。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好吧,四千两就四千两。” 两刻钟后,江颂宜和白令容从成衣铺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送货的成衣铺伙计。 白令容为全家每人挑选了两套成衣,一共二十六套,又额外买了一匹布,打算闲暇时为婆母缝制抹额和护膝。 加上买给盛徐行那套成衣,这些全部花了二百三十两银子。 江颂宜手上抱着锦盒,为了掩人耳目,锦盒用粗布缠了一层,看起来跟普通的布匹没什么两样。 回到江家,江颂宜取了四千两银票交给成衣铺子的伙计。 完成交易,江颂宜立刻抱着成衣和锦盒回房间。 关上门,她取出铜镜抹开。 这会儿是白日,盛徐行应该是在上班,并不在铜镜前。 盛徐行自打创业后,白天变得忙碌起来。 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带着铜镜上班,但遇上特殊情况,比如需要外出见客户,或者短途出差,为了防止弄丢铜镜,他会把铜镜放在家里。 但为了方便江颂宜随时找他,盛徐行那边的铜镜十二个时辰都处于开启状态。 江颂宜只要抹开铜镜,就能把手伸过镜面,随意取用他那边放在柜台上的东西。 柜台上放着一个手机,盛徐行教过江颂宜简单的操作,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只要拿起手机拨打那个号码,就能找到盛徐行。 江颂宜没有打电话,而是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和那匹云锦投送过铜镜,放在柜台上。 然后关了铜镜,去忙自己的事。 - 2024年,宁城。 盛徐行的古董工作室“锦庐”开业后,他变得忙碌起来。 他花了一笔钱,在距离博古斋200米的同地段商业街买了一间铺面,注册了个人工作室——博古斋虽然名义上是父母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但注册在母亲叶茂贞名下。 为了以后不用再受制于盛家,盛徐行索性关了博古斋,创立“锦庐”。 生意刚起步,盛徐行需要四处跑人脉,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 今天去参加了一场商业晚宴,等到晚上九点钟,盛徐行带着满身疲惫,回到歇业后被他当成住处的博古斋。 刚推开门,他就注意到柜台上多了两样东西。 盛徐行放下车钥匙,快步绕到柜台后一看,是一个包袱和一个锦盒。 他打开包袱,里面是一身绸布做的衣裳。 看尺寸,应该是按照他的身高买的。 盛徐行抖开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想象着江颂宜给他挑选衣服时的样子,他脸上不由得漾出笑意,连带着疲惫都消散了几分。 比划完衣服,盛徐行打开锦盒。 在看到锦盒里放着的云锦时,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出于职业习惯去摸抽屉里的手套。 戴上手套,盛徐行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抱到不远处宽大的实木鉴宝台上,取出云锦,在鉴宝台上展开。 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盛徐行激动得都忘了疲惫。 这是一匹长13.32米,宽1.4米,货真价实的南京云锦。 云锦在数千年前是御用之物,专供皇家人使用。 虽然到了二十一世纪,普通人也能用上云锦了,但这门技艺织出来的锦缎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做工精致和用料好的云锦一米就要十几万。 考古界有句话叫“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纺织品极难保留,出土的文物级别云锦一般只剩下零零碎碎的残片。 像这匹云锦一样,跨越一千三百多年时光,依旧能用“匹”这个量词完整出现在世人眼前的,绝对是独一份。 盛徐行已经能够想象到这匹云锦面世后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这东西已经不是“古董”级别了,而是“文物”。 短短几分钟,对于该怎么发挥这匹云锦最大的价值,盛徐行心中有了完整的计划。 鉴赏完毕,盛徐行收起云锦,快步走到铜镜前。 他正想敲一敲铜镜,跟江颂宜分享一下此刻激动无比的心情,目光落到一旁的衣裳上。 他想了想,转身先去了浴室。 第128章 萧秉宁 洗完澡,盛徐行穿上江颂宜投送过来的竹青色广袖衫袍,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头发,还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左看右看,拿起金边细框眼镜戴上。 这味儿,对了! 打扮好自己,盛徐行坐到柜台前,敲了敲铜镜。 不一会儿,江颂宜出现在铜镜那头。 看见穿着广袖衫袍的盛徐行,江颂宜愣了一下。 在成衣铺子第一眼看见这套衣裳时,她就觉得很适合盛徐行。 如今盛徐行穿上身一看,效果果然不错。 他本就长得清俊,这身衣裳放大了他身上的斯文儒雅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怎么样,好看吗?”盛徐行问。 江颂宜回过神,点点头,笑道:“好看,很适合您。” “你眼光真好。”盛徐行肉眼可见地喜欢这套衣裳,“对了,那匹云锦我看了,品质太高了,拿出来是会震惊文物界的程度,我不好解释来源,所以我打算出国一趟。” 江颂宜不解道:“出国?” “用你那边的话来说,就是去外邦。”盛徐行简单解释了一遍华国过去数百年间遭遇战火洗劫,很多珍品文物流落海外。 “保存得这么好的云锦出现在国内,我要是解释不了来源,恐怕会惹来麻烦。” 江颂宜听得心痛不已:“这些外邦人也太野蛮了。” 盛徐行无奈道:“没办法,落后就要挨打,好在过去几十年,无数先辈站起来,为我们这些后人撑起一片天,换来今天的安稳生活。” 盛徐行耐心十足地跟江颂宜科普了国外拍卖文物再带回国的种种手续,决定把出国的日子定在一周后。 “那位姓萧的将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你买军需用品,我先订一批货送到你那儿放着,免得我不在国内,他想要军需用品了不好操作。” 江颂宜点点头:“好。” 说完这些事,盛徐行正打算收起铜镜,江颂宜却突然道:“盛公子,你去一趟国外手续如此繁琐,不如我多送一些东西过去给您,您一次性带回来吧。” 盛徐行犹豫了一下,道:“这匹云锦不便宜,江家这些日子又是添置宅子又是买铺面,书斋和食肆的生意又刚起步,一次性买太多东西,你手上的银钱够吗?” “够!”江颂宜连忙道,“您不用担心银钱问题,您那边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盛徐行斟酌了一下,道:“青铜器,瓷器,玉器,字画、古籍善本、古典家具、文房四宝、织绣、钱币……最好是银票之类的,这些我都需要。” 江颂宜一一记下:“好,我这几日就准备好,等您到了国外,再送过去给您。” “没问题。” 关了铜镜,江颂宜没急着歇息,而是打开一张草纸,开始规划自家宅子后面那块空地的用途。 当初买宅子时,她看到这片空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用来做仓库。 江家的宅子位置有些偏僻,这片空地在宅子后面,这个位置更是鲜少有人来。 江颂宜打算筑一道高高的围墙,将这片空地圈进自家后院,以后用来储存盛徐行送来的东西。 在草纸上画好图纸,第二日一早,江颂宜通过前些日子购买宅子的牙人,雇了二十多个帮工,开始建仓库和围墙。 后院建仓库的工程,江颂宜交给江怀川监工。 江怀川每天除了送卤肉到青楼和酒楼就无所事事,他不情不愿地接下这个活儿,每日待在后院监督工人干活。 过了两日,有个自称是“萧将军亲兵”的小卒寻到江家,邀江颂宜到千味楼见面。 江颂宜知道,有生意送上门了。 她在约定的时间到了千味楼,酒楼伙计在前面带路,引她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雅间门,圆桌旁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 男子相貌端正,气质却十分不羁,而且他显然刚从军营训练完出来,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戎装。 这会儿一条腿屈起,踩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玩世不恭”。 桌上放了一碟花生米并一壶酒,他正在自斟自饮。 江颂宜估摸着此人就是萧秉宁。 她进了雅间,屈膝行礼:“民女江颂宜,见过萧将军。” 萧秉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扬了扬下巴:“免礼,坐。” 江颂宜在他对面坐下,萧秉宁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道:“听王贺说,你是京城流放到庭州的罪奴,上次庭州瘟疫时抗疫有功才脱了奴籍?” “是。” “江家,流放罪……你是安阳侯府的人?” 江颂宜没掩饰自己的出身:“对。” 萧秉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江靖和江元麟害大晟失了二十万儿郎,这笔账你还记得吗?” 江颂宜眉头轻蹙:“萧将军,您今日邀民女前来,是来跟江家算账的吗?” “不。”萧秉宁冷笑道,“只是没想到江家居然这么快就脱了奴籍,以江靖和江元麟犯下的罪行,你们江家人便是挫骨扬灰也难赎其罪。” 江颂宜闻言,起身道:“看来将军是不打算跟民女做生意了,民女告退。” 说完,她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等等!”萧秉宁叫住她,“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江颂宜回过头,态度不卑不亢:“萧将军,江家已经脱了奴籍,现在不是可以随意打杀的罪奴,我今日若是在这里出了事,江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秉宁眯了眯眼睛:“所以呢?” “您往日最爱重名声,想必不会为了我这个平民百姓,担上草菅人命的恶名吧?” 萧秉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冷一笑:“回来,坐下。” 江颂宜一时间摸不透他想干什么,只能转身回去坐下。 “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萧秉宁意味不明地说。 他本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会儿稍稍坐直身体,正色道:“罢了,就算为难你,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说正经事——王贺送来的东西我看了,挺不错的,怎么卖?” 江颂宜也拿出做生意的架势,开始算账:“冲锋衣一套十五两银子,沙漠作战靴五两,特种钢头盔十两,作战背包八两,防风护目镜三两,战术手套二两,一套行头单买四十三两银子,若是大量批发,算四十两。” 第129章 八千套装备 “这么贵?”萧秉宁蹙眉,“你莫不是在坑本将军?” 江颂宜淡淡道:“萧将军已经见过王副将送过去的东西,想来您比我更清楚,打起仗来,这些东西能在冬日的野外保下将士的性命,既是保命的东西,价格自然不便宜。 而且这些东西产自外邦一个小部落,乌犁的商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卖到大晟,若是在大晟不吃香,乌犁商人便会卖给犬戎,到时候犬戎有,咱们没有,跟他们打起来,咱们就更不占优势了。” 萧秉宁:“……” 江颂宜后面那番话说动了他。 但一副装备就要四十两银子,他麾下有八千人,人手一副,那便是三十二万两白银。 萧家是有钱,但他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萧秉宁试图跟江颂宜讲价:“都是大晟子民,你少赚点差价,便宜点卖我,三十两银子一副,如何?” 江颂宜蹙眉:“萧将军,不是我不愿意卖你这个价格,一副装备的进货价是三十二两银子,我也只赚八两,三十两这个价格是如何都不能够的……” “那三十三两一副!”萧秉宁道,“我要八千副,你转个手的功夫就赚八千两,利润还不够大吗?” 江颂宜还是摇头:“若是您银钱不够,那便算了,乌犁商人对产出这些东西的部落十分敬重,若是让他们知道千里迢迢送到庭州来的装备被贱卖,下次就不再找我合作了……我可不想自断财路。” 说完,江颂宜起身:“下次有便宜好用的装备我再找您,这次便作罢——民女告辞。” 萧秉宁一看江颂宜半分讲价余地都不留的态度,心里嘀咕着莫非价格这方面她真的做不了主,立刻出声叫住她:“等等!” 江颂宜背对着萧秉宁,嘴角一弯,眉梢微微一挑。 等回过头,她又变回一本正经的样子。 “三十八两一副,如何?”萧秉宁试图再争取一下,“一副装备转手能得六两银子的利润,已经够多了!” 江颂宜面露犹豫:“四十两是乌犁商人定下的最低价格,这方面我无能为力,不过在四十两的基础上,我可以向乌犁那边为你争取多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防风打火机。” “那是何物?” 江颂宜解释道:“是像火折子一样的东西,小巧轻便,只有三指大小,可以随身携带,不仅在大风天气能用,掉进水里浸泡了也不受影响,堪称外出行军打仗必备神器。” 萧秉宁听得心生疑惑:“真有这么好的东西?” “千真万确,我家三叔以前经常上山打猎,随身带着一个,省着点用,一个能用一年。” 萧秉宁琢磨了一会儿,道:“若是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用,一副装备加上这个打、打什么来着?” 江颂宜道:“防风打火机。” “对,防风打火机。”萧秉宁道,“一副装备加上这个,一共四十两银子,我认了,不过我现在身上没这么多钱,只能先付你二十万两银票。 你把东西给我,余下的银子待明年开春,我舅舅从京城来看我时再付给你,如何?” “二十万两银票?”江颂宜为难道,“那我只能先给你五千副装备。” 萧秉宁对她的油盐不进很是不满:“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客户,你连这点账都不肯赊给我?” 江颂宜露出无奈的神色:“萧将军明鉴,不是民女不肯赊账,而是我从乌犁商人手中拿货,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不先把货款给我,我哪来的本钱向他们拿货?” 萧秉宁不信:“上回我在你这儿买了八千个水壶,一次性付给你八万两银子,这些钱都哪儿去了?” 江颂宜算账给他听:“水壶卖给您十两银子一个,进货价加上车马费,仓库租赁费,牵线介绍费,一共去掉七成,一个水壶我满打满算挣三两银子,到我手里也就两万多两银子。 前些日子我全家脱了奴籍,住在城北的罪奴区没少被针对,于是举家搬出来,购宅子买铺面开食肆和书斋,加上添置家具,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一万两。 现在我全部身家就剩一万两了,若是按您的要求垫付货款,我上哪儿去找十一万两银子的缺口?” 萧秉宁顿时哑口无言,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了。 他琢磨了半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跟那乌犁商人先把东西备好,最多五六日,本将军就能借到钱来取货。” “要八千副装备?”江颂宜问。 “当然!”萧秉宁声音大了起来,他扬起下巴,“本将军爱兵如子,岂能厚此薄彼!” “将军大义阔气!”江颂宜恭维道,“既然您确定要,那我晚些就给乌犁的商队捎话,让他们尽快把货物送过来。” “行。” 萧秉宁说完,见江颂宜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好似在等着他表态。 “做什么?”萧秉宁不解地问。 江颂宜朝他伸出手:“既然将军确定要这批货,还请您先付一万两银票的预定金。” 萧秉宁嫌她磨叽:“……你还担心本将军反悔不成?” 江颂宜笑道:“将军,这是行里的规矩。” “……”萧秉宁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数了十张丢给江颂宜。 江颂宜看着他数银票的架势,不由得暗暗咋舌。 萧家到底是有多富,萧秉宁居然随身携带上万两银票。 这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江颂宜都不敢想象换成她会有多肉痛。 也难怪他舍得花几十万两银子为麾下的将士购买装备,这分明是半点都不缺钱。 收下银票,江颂宜走出千味楼。 揣着怀中一万两的银票,她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感觉庭州总是带着黄泥土腥味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了。 回到江家,江颂宜抹开铜镜,这个时间盛徐行不在铜镜后。 她写下一张纸条投送过去,给他留言—— 盛公子,我已跟萧秉宁将军达成交易协议,共需军用装备八千套,配防风打火机八千个,一套四十两纹银,已收定金一万两,五六日后取货。 第130章 钧窑瓷器 做完这些,江颂宜将铜镜收入箱笼锁起来,去后院那块建造仓库的空地上查看施工进度。 为了方便出入仓库,宅子后院那面墙上开了一道门。 此时江怀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 见江颂宜过来,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颂宜来了。” 江颂宜点点头,在江怀川的陪同下穿过那道门,到空地上巡查。 仓库不比住宅,建造起来没那么费力,短短几天功夫,地基已经打好了。 江怀川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只要是他点头接下的差事,总能办得很好。 巡查完毕,兄妹俩回到江家后院,江颂宜想了想,道:“二哥,待仓库完工,你再帮我办一件事。” 江怀川一听这话就头疼:“你又要使唤我做什么?” “我想给家里买六个奴仆,男女各三个,年龄在十四岁到三十岁之间,身体健康能干活就行,你得空了去奴隶集市帮忙挑选。” 江怀川不解道:“买奴仆做什么?” 江颂宜道:“到食肆帮忙。” “食肆不是招了人吗?” 江颂宜道:“我打算把大姐姐和三妹妹四妹妹全部抽调出来做别的,食肆的空缺由奴仆顶上。” 江怀川明白了:“成。” 跟江怀川说过这件事,江颂宜眼看时间还早,想起先前答应过盛徐行,为他购买一批物件的事。 虽然他现在还没出国,暂时不需要投送过去给他,但提前准备好总没错。 一念及此,江颂宜备好银钱出门。 她先后去了绣坊,玉器铺子和二叔的书斋,购置了一批绣品,玉器,两套文房四宝,十几本官刻书籍以及有二叔这个行家点头认证的五六幅字画。 随后江颂宜跑了一趟瓷器铺子。 但受限于庭州的消费水平,瓷器铺子里卖的大多数是普通的杯盘碗碟和花瓶,造型图案和颜色都平平无奇,鲜少见到京城里色彩鲜艳造型各异的官窑瓷器。 走出瓷器铺子,江颂宜不由得怀念起京城里的东西。 若是能回一趟京城,她能给盛公子送去更多好东西。 这么想着,江颂宜突然灵机一动—— 她现在是暂时无法回京,但是庭州有从京城去外邦走商的商人啊! 他们带的东西肯定要比庭州当地好得多。 想到这里,江颂宜趁着天色还早,匆匆去了庭州当地的“客栈一条街”。 这条街两边都是客栈,专供来往的客商落脚。 江颂宜进了其中一家客栈,花了几文钱找店小二打听。 店小二收了赏钱,热情地为她引见昨日入住客栈的一队来自京城的大商队。 商队里的领头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留着络腮胡,身材高大,看起来有点凶。 得知江颂宜来找他买官窑瓷器,他随手点了个仆从带她去客栈后院的仓房。 仓房里堆着用箱子和篾筐装着的货物,易碎的瓷器中间用稻草和干枯的杂草隔开,免得互相磕碰造成损坏。 仆从搬出两个箱子和篾筐打开,把里面的瓷器展示给江颂宜看。 看到里面装着全套的玫瑰紫钧窑瓷器,江颂宜眼睛一亮。 因为祖父江靖喜欢浓墨重彩的家用器皿,当初安阳侯府从日常用的杯盘碗碟茶杯茶壶,到花盆瓷枕,一应用产自钧窑的瓷器。 这些官窑烧出来的瓷器颜色多为玫瑰紫、海棠红、朱砂红、鸡血红。 其中又以红、紫为基础,熔融交辉,形如流云,灿若晚霞。 加上造型古朴端庄,器型规整,胎壁厚薄匀称,深受达官显贵青睐。 相应的,价格也不便宜。 江颂宜小心翼翼地将那套十八个杯盘碗碟的玫瑰紫瓷器一一拿出来检查,确定没有磕碰损坏后,又要了一套茶具和两个花瓶,外加一个瓷枕。 产自官窑的东西在京城就不便宜,走商的商人千里迢迢运到庭州,价格更是翻了几番。 这些东西江颂宜花了将近三百两银子。 付了钱,奴仆熟练地把瓷器打包好,装回篾筐:“小姐,您家在哪儿,我给您送上门去。” 江颂宜报出地址:“城南花雨巷江家,进了花雨巷走到尽头那座宅子就是了。” 奴仆应了一声,抱着篾筐往外走。 江颂宜跟上,刚迈出后院仓房,却听到前头住人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大哥,我都跑城门口两趟了,没见着四哥说的什么江记奶茶,你会不会记错了?” “哪能啊,老四就惦记这口,叮嘱我好几次了,说就在北城门口右侧摆摊,一包奶茶粉五文钱。” “可我确实没看到,向城门口卖包子馄饨的摊子打听,人家也说不知道什么江记奶茶……” 江颂宜听了这话,上前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年轻男子探出头来:“找谁?” “你们找江记奶茶?”江颂宜问。 年轻男子点头:“对,你认识?” “那是我家摊子。”江颂宜笑吟吟道,“先前开在北城门口,现在不摆摊了,在城南盘了一家铺面开食肆,几位若是有空,可到店里坐坐,若是没时间,我让人把奶茶粉给你们送过来。” 听她这么一说,领头的络腮胡男人对年轻男子道:“老五,你跟这位姑娘走一趟,多买一些。” “好嘞,大哥。” 于是江颂宜亲自领着那个叫老五的男子去了江记小吃店。 老五很健谈,一路上跟江颂宜闲聊。 从闲聊中,江颂宜得知他们这支商队是从京城来的,出关后要穿过北戎,大羌,到月琅国去。 “去年我家四哥经过庭州,在你们家摊子上买了几十包奶茶粉,回去后念念不忘,今年他生病来不了,再三叮嘱我要给他带回去。” 老五笑着说,“能让他这么惦记,我倒是好奇这奶茶粉是什么味道了。” 江颂宜道:“到店里我请你尝尝。” “好啊。” 到了江记小吃店,江颂宜动手给老五冲泡了一碗奶茶。 他喝了一口,立刻惊讶地睁圆眼睛:“好香!” 江颂宜趁机向他推销:“这东西只要用热水一冲就能喝,方便省事还好喝,走商路上用来暖身子和补充体力最好了,别处可没有,整个庭州只此一家。” 第131章 批发方便面 老五闻言,大手一挥:“给我来二……三百包。” 江颂宜正要应下,又想起一件事。 一开始卖奶茶粉时江家还是奴籍,因为担心过于新奇的**会引来怀疑,所以奶茶粉是江家人连夜手动将原先色彩鲜艳的**袋换成草纸。 如今江家已经不是奴籍,生意也逐渐铺开了,不用再有那么多的顾虑,那是不是能用原**卖奶茶? 江颂宜记得盛徐行一开始请她喝的奶茶是杯装的,一杯里面不仅有奶茶粉,还有一袋炼乳和椰果,甚至连吸管都备好了。 如果能将杯装奶茶卖给走商的人,不仅方便他们路上喝,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将奶茶销往外邦。 不仅奶茶,还有桶装方便面之类的便携即食品,都可以推销给商队。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老五道:“店里没有这么多存货,您在这儿等我两刻钟,我回家去取。” 老五道:“行。” 江颂宜快步回了一趟江家,打开铜镜,盛徐行正坐在铜镜前,看她留言的纸条。 江颂宜一眼就注意到他身后的背景变了,不是在博古斋里。 “盛公子,您换住处了?” 盛徐行抬起头,凑近铜镜:“没有,我把铜镜带到锦庐来了。” 一听说盛徐行在锦庐,江颂宜很想看看他的新办公地点,但是又顾虑着老五还在食肆等着,要先忙正事。 她将想要杯装奶茶粉和桶装泡面的事跟盛徐行一说,盛徐行立刻道:“楼下就有便利店,我现在去买。” 说完,他直接拎起铜镜出门。 江颂宜一惊:“盛公子,您这样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盛徐行道:“不会,我测试过了,除了我,没人能看到铜镜里的乾坤。” 江颂宜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盛徐行投送过来几十杯各种口味的杯装奶茶,三十多桶泡面。 另外还送了五箱各种口味的自热米饭,自热小火锅,以及一大堆肉罐头,五十多个卤蛋和一箱火腿肠过来。 “这些都可以试试卖给走商的人,适合他们路上吃。”盛徐行道,“如果销量好,你再跟我说,我可以网购大量订货,线下能买到的数量有限。” 江颂宜连忙点头:“好。” 关掉铜镜,江颂宜用篮子装了三百包奶茶粉,五六杯杯装奶茶,两桶泡面,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各五盒,肉罐头十个,卤蛋二十个,揣上一整箱火腿肠,然后出门前往食肆。 回到食肆,江颂宜先把三百包奶茶给了老五,又拿出桶装泡面和杯装奶茶推到他跟前:“你一次性买的多,算是我们的大客户,这些奶茶和泡面算是赠品,要是好喝,欢迎再来光顾。” 老五从江颂宜掀开篮子上盖着的麻布那一刻,就被里面花花绿绿的**吸引了视线。 他拿起泡面看了看:“这是何物?” “这个叫方便面。”江颂宜打开一桶方便面,演示给他看怎么操作,“跟奶茶一个原理,这三小袋是料包,撕开料包**倒进桶里,再加上热水,闷三分之一刻钟就能吃了。” 江颂宜盖上泡面之前,还往里面加了一颗卤蛋。 随着泡面的味道弥漫开来,等着开盖的老五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五分钟一过,江颂宜打开盖子,掰直塑料叉子,把泡面推到老五跟前:“你尝尝。” 老五接过叉子,没急着吃,而是先惊奇地看了看叉子的材质,这才用它挑起泡面。 吃了一口,老五惊讶地瞪大眼睛。 三下五除二,他将一桶泡面连面带汤全都吃完了。 “好吃好吃!”老五道,“这东西怎么卖?” “一桶三十文,一次性买一百桶,每桶送一个卤蛋。” “我要一百桶!”老五当机立断,他又指着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这些又是什么?” 江颂宜一一给他演示怎么加热米饭和小火锅。 老五看着她操作,越发惊奇。 “只加凉水就行?” “哎呀,它冒热气儿了!都没有生火,它怎么就冒热气儿了?” “这就好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米能熟吗?” 江颂宜揭开自热米饭的盖子,里面是一份香气四溢的台式卤肉饭。 “你尝尝。” 老五拿起塑料汤匙,舀起一口带着卤汁的米饭放进嘴里,随即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比酒楼里的肉还好吃!” 老五迅速吃完一份自热米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塑料汤匙:“好吃是好吃,就是量太少了。” 他这种饭量,一顿吃三四盒都不是问题。 尝过米饭和小火锅,老五又把视线放到篮子里的肉罐头和火腿肠上。 这回不待他开口,江颂宜主动打开罐头,撕了火腿肠的**送到他跟前。 老五挨个尝了,短暂的惊奇过后,他神色变得若有所思。 “江姑娘,这些东西能不能每样都让我带一些回去?我想送给我大哥尝尝。” 江颂宜知道,自己成功让老五意动了。 “可以。”江颂宜大方地每种都送了五六样,“好吃再来。” 老五急匆匆抱着东西回客栈了。 客栈,叶文山正准备睡一觉,外面传来自家五弟激动的喊声:“大哥!大哥!” 叶文山立刻坐起来,直到老五推门而入,他皱眉呵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大哥,我发现了几样好东西!” 叶老五“哗啦”一下把怀里的东西撒在叶文山跟前。 叶文山扫了一眼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拿起一桶泡面:“这是什么?” 叶老五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东西来源,又向店小二要了一壶热水。 不多时,泡面和自热米饭,自热小火锅的香味在客栈里飘散来开。 不仅引起住在隔壁的几个兄弟注意,就连经过他们房门口的另一个商队的商人也跑过来凑热闹。 “叶老大,你们吃什么呢,这么香?” 这伙商队也是去月琅国的,路线基本跟他们的商队重叠,叶老五担心商机被他们抢先,哂笑着应付了两句,把房门关上了。 叶文山走商多年,性格稳重,一一尝过这些东西之后,虽然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但不至于像叶老五那样,把情绪全表现在脸上。 第132章 地狱笑话 比起味道,他更看重的是这些东西的便利性。 打开**就可以直接食用,放多久都不会过期的肉、火腿和卤蛋,以及不用生火,只要加冷水或者热水就能食用的热食。 “大哥,怎么样?”叶老五激动道,“我觉得可以带一批这些东西出关,卖给外邦人。” 出关之后,关外的人多以放牧为主,长期生活在野外,遇上极端天气只能啃干粮和肉干。 这些便利性十足,味道还不差的东西卖给他们肯定有销路。 叶文山没有立刻下决断,而是问:“这些东西都是卖奶茶那家食肆卖的?” “对!” “走,咱们去那家食肆看看。” “好!” 叶文山叫上商队另外两个兄弟,由叶老五带路,前往江记小吃店。 到了食肆,这个时间正好到了饭点,食肆中人来人往,一二层十八张桌子几乎坐满了。 叶老五一进门,还在铺子里帮忙的江颂宜就发现了。 她迎上来:“几位吃点什么?” 叶文山拦住正欲开口的叶老五,淡定道:“你们铺子里有什么吃的?” “奶茶,煎饼果子,还有卤煮面。” “各来四份。” “好。”江颂宜把他们引到靠窗的桌子落座,“几位稍等。” 不多时,四碗奶茶,四份煎饼果子,四碗卤煮面送上来。 叶老五本来吃了泡面和自热锅已经饱了,但看到煎饼果子,他好奇心上来了,拿起来咬了一口。 这一吃就一发不可收拾,很快连带着奶茶和卤煮面也进了他的肚子。 兄弟四人吃饱喝足,叶文山扬声道:“这边结账。” 江颂宜小跑过来:“奶茶四文钱一碗,四碗十六文,煎饼果子十文钱一个,卤汁面三十文一碗,一共一百七十六文,收您一百七十文。” 叶老五拿出钱袋付钱,叶文山则打量着铺子里的生意。 直到江颂宜接过铜钱,他才道:“江姑娘,你家的方便面自热锅和罐头卖不卖?我要的多。” 江颂宜一顿,道:“几位随我到后院说话。” 叶文山等人在食肆里待了半个时辰,下了一笔大订单。 两千杯杯装奶茶,一千桶泡面,各种口味的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各两千盒,肉罐头五千罐,火腿肠一百箱,卤蛋要的少,只要五百个。 一杯奶茶十文钱,一桶泡面三十文,自热米饭和小火锅七十文,肉罐头一百五十文,火腿肠一箱五十根,一箱一千文,五百个卤蛋算是赠品。 这笔生意共计一千一百三十多两银子。 叶文山付了二百两银子当定金,双方约好三天后过来取货。 江颂宜记下所有订单,晚上食肆打烊后,把单子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徐行接了单子,一边手机操作网购下单一边跟江颂宜闲聊:“明天八千套军需装备就能送过去,你那边的仓库准备好了吗?” “我家后院的仓库还不能放东西,这批货物我打算放在之前租赁下来的仓库里。” 盛徐行点头:“也行,不过那边的仓库没人看守不太安全,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再过几天,等那位萧将军把钱准备好了,我再送过去给你,收到货的当天你就让他过来搬走。” “好。” 说话间,盛徐行把所有的速食品都下完单,正想跟铜镜那边的江颂宜聊聊闲话,抬头却发现她已经不在铜镜后面了。 “颂宜?”盛徐行喊了一声。 “您等我一会儿。”江颂宜的声音传来,人却没出现。 盛徐行不由得一笑。 过了两分钟,江颂宜费力地搬着一筐东西回来了。 盛徐行注意到那个塞着杂草的筐子,看起来份量不轻,江颂宜搬到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这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在筐子里扒拉了几下,拿出一个颜色鲜艳的瓷盘。 隔着铜镜,盛徐行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 “钧窑瓷器?” 江颂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盛公子好眼力。” 盛徐行立刻激动起来,一看江颂宜拿了一个瓷盘,又从筐子里捞出一个花瓶,一手一个,跟端大白菜似的准备投送过来给他。 他立刻道:“哎哎哎,你慢点慢点,别磕着了。” 拿到投送过来的一整套钧窑瓷器,盛徐行立刻戴上手套开始检查。 江颂宜知道他的工作流程,每次自己送东西过去给他,他都会细细检查上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少则两刻钟,多则一个时辰。 她也不打扰盛徐行,拿起账本自顾自开始忙活。 等到她把这些日子的账目整理完毕,盛徐行那边也看完了。 “太完美了!”盛徐行摘下手套,喟叹道,“老祖宗的审美真是绝了。” 存世的瓷器不少,无论是古董还是文物级别的钧窑瓷器,各大博物馆都能看到。 但像这么完整的一整套却很少见。 盛徐行用盒子把瓷器一一装进去,免得磕碰坏了,又把盒子投送回来给江颂宜:“这些东西我打算出国了再带回来。” 因为太过完美,凭空出现在国内,他不好解释来源。 出国给它们镀一层金,套上“海归文物”的名头,就会变得名正言顺许多。 江颂宜接下来一一向盛徐行展示了她今天搜集来的各种东西。 盛徐行越看越激动,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等到展示完毕,江颂宜道:“我明日打算去家具铺子看看,也许能搜罗到整套的木制家具。” “辛苦你了。”盛徐行真心实意地说。 说完不等江颂宜表态,盛徐行突然笑出声。 江颂宜不解道:“盛公子,您笑什么?” 盛徐行乐不可支道:“想起一个地狱笑话,之前你送过来的东西,我大部分都卖给一个叫顾时章的老头儿,那老头儿年纪大了,有心脑血管病,平时激动不得,每次带着东西去他那儿,我都担心他太过激动厥过去。” 江颂宜听得很认真:“嗯,然后呢?” “我刚刚在想,还好遇上你的人是我,我年轻,身体也没毛病,才承受得住这一波又一波的惊喜,要是换了顾老头儿,一次性看到这么多宝贝,他该激动‘死’了。” 江颂宜:“……” 第133章 全套家具 确实是地狱笑话。 江颂宜哭笑不得的同时,无比赞同盛徐行那句“还好遇上你的人是我”。 还好她遇上的人是心细如发,还处处为她着想的盛徐行。 换成其他人,江家未必能有今天。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眼看时间不早,各自收了铜镜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萧秉宁派了小卒来传话,说凑到钱了,晌午便会过来交易。 江颂宜得了这个消息,立刻通知盛徐行,然后带着铜镜去先前租下来的仓房。 盛徐行一次性投送过来八千套装备和八千个防风打火机。 到了约定时间,萧秉宁带着十几个将士,牵着十多辆马车来到仓房。 亲自验过货后,萧秉宁对防风打火机爱不释手。 “这倒是个好东西。” 有了这个,以后将士们冬日在外头,遇上大风雨雪天气,就不用担心火折子点不着了。 这个“赠品”顿时让萧秉宁觉得四十两银子花得值了。 十几个将士花了快两个时辰,将八千套装备全部搬上马车运走。 萧秉宁交给江颂宜一大叠银票:“钱货两讫!” 江颂宜当着他的面清点了两遍银票,确定是三十一万两无误,她道:“多谢萧将军,合作愉快。” 萧秉宁道:“下次再有类似的好东西,直接送我府上,我跟门房管家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拦你。” 江颂宜想起藏在自家地窖里的那几把枪。 若是能大量购入这种武器送到军中,大晟军岂不是能所向披靡? 但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她摁了下去。 这种杀伤性强,百米之外取人性命的热武器,若是大量弄到这个时代,大晟军百战百胜的后果,很有可能是物极必反,自己和江家也会遭到反噬。 一念及此,江颂宜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笑吟吟地对萧秉宁道:“是。” 萧秉宁走后,江颂宜锁上仓房门,去了庭州城中最大的家具铺子。 在家居铺子中转了一圈,里面的家具花样并不新颖,投送过去给盛徐行,估计也只是卖到普通古董的价格,不值得他大费周章从国外弄回来。 从家具铺子中溜达出来,江颂宜琢磨着要不要去庆都看看。 庆都距离庭州有百里之遥,是庭州首府,要比庭州繁华得多。 到那处肯定能买到精美的全套榫卯家具。 而且往后江家的生意做大了,目标客户肯定不会局限于庭州,迟早会将铺子开到庆都去。 提前去庆都踩踩点也好。 江颂宜抱着这个念头回到江家,刚到家门口,便看到之前牵线买卖宅子的牙人从自家大门里走出来。 见了江颂宜,牙人王典才立刻扬起笑脸,上前热络道:“江姑娘,你回来啦,我这正找你呢。” 江颂宜不解道:“找我何事?” “你先前不是说想买一批家具吗,城中有个富户破产了,急着变卖家什,不知道你对二手家具有没有兴趣。” 王典才道,“那户富户是从江南来的,生意做得好那几年专门托走商的商队从江南送了一批家什过来,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就算是二手,也不逊色于新家具,你若是想买,我带你去看看。” 江颂宜心中微微一动。 她想起盛徐行说过的话,古董这种东西,特别是一些家什类的,有轻微的使用痕迹反倒更受欢迎。 “好,去看看。” 那户富户家也在城南,离江家不远,过两条街就是。 江颂宜和王典才抵达那户门匾上刻着“刘府”的四进院大宅子时,有不少仆从正在往外搬东西。 江颂宜侧身给两个搬着花盆往外走的仆从让道,王典才在她旁边低声道:“刘家的黄金细软基本都收拾走了,只留下这些大件的死物带不走,你今天若是有看上的,我替你砍砍价,保证你能用最优惠的价格买到想要的东西。” 江颂宜点头:“成。” 进了刘府,里面也有不少在挑选二手家具的人,王典才显然来这里踩过点了,进门后带着江颂宜穿过一进二进院,直奔第三进。 “第三进院子是刘家老太太住的,刘家当家的是个孝顺的,好东西都在老太太院子里头。” 进了第三进院子,打开老太太住的厢房,江颂宜立刻被房间里当做隔断的一扇檀木屏风吸引了目光。 檀木本就昂贵,那面屏风是用整块木料雕刻而成,分为四扇,上面用浮雕和镂空手法雕刻出花鸟虫鱼图案,一眼望去,栩栩如生。 江颂宜走到屏风前,仔细观赏着这面屏风,越看越喜欢,当机立断道:“这面屏风我要了。” 王典才顿时喜笑颜开:“好,你再看看其他有没有想要的。” 江颂宜在屋中走了一圈,又看上一套樟木家具。 一扇屏风加上一整套家具,王典才帮忙砍价后,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 江颂宜不是个不识货的,知道自己这是捡漏了。 不说那套造型精致的榫卯樟木家具,就是那面屏风,放在江南或者京城,至少要五百到八百两银子。 也就是摊上这户人家破产,急着处理这些家具,她才能用这么便宜的价钱买到。 王典才忙上忙下,帮忙叫人把东西送到江家。 按照行规,江颂宜付了他十三两银子的佣金。 “以后若是看到有这样的好东西,劳你再知会我一声。”江颂宜道。 王典才跟江颂宜合作过两次,对于这个出手大方爽快的姑娘很有好感,他收起十三两银子,道:“好,一定。” 回到江家,天快黑了。 江颂宜让江怀川帮忙把屏风和家具全部搬进自己住的院子里,免得就在前院传送,会吓着江景臣和江玉窈这些没见过铜镜传送物品的家人。 用过晚食,江颂宜估摸着盛徐行该下班到家了,于是打开铜镜。 盛徐行刚回到家,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他连晚饭都来不及吃。 回到家中,饥肠辘辘的他等不及外卖,随手拿了一桶泡面将就着吃。 江颂宜打开铜镜时,看到的就是盛徐行正低头用塑料叉子大口吃泡面的场景。 第134章 一碗卤肉面 她微微一愣:“盛公子……” 盛徐行听见声音,扭头看向铜镜,跟江颂宜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嘴里还咬着泡面,眼睑下是忙碌导致的黑眼圈,这副样子实在说不上雅观。 “来了。”盛徐行咬断泡面囫囵咽下,把剩下的泡面推到一旁,扯了张纸巾擦嘴,又顺手捋了捋乱七八糟的头发。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落在江颂宜眼里,一想到盛徐行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却只能吃泡面,她莫名有些心疼。 盛徐行见她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自己,他看出了江颂宜那点微妙的情绪,忍不住笑道:“你这什么眼神儿?我今天只是太忙了,没顾得上吃饭,回家随便对付两口,又不是经常吃这些。”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想到遥远的异时空有个人时刻牵挂着自己,自己吃泡面她会心疼,盛徐行心里就暖洋洋的。 “别这么看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盛徐行转移话题,“那八千套装备交易顺利吗?” 江颂宜点头道:“很顺利,已经收到余下的三十一万两货款了。” “那就好。”盛徐行打开手机,查看网店下单的速食物流,“叶家商队要的那些速食明天就能到,你做好准备接收,这批货投送完,我就出国了。” 江颂宜诧异道:“这么快?” “我要带铜镜出关,这属于文物,需要申请手续,本来申请流程最少需要一周,但我跟顾老头儿说了一声,他帮忙走的特批通道,手续才这么快办下来。” 盛徐行道,“不过这老头儿也鸡贼,他知道我出国是去弄古董文物,让我带回国之后要先给他过目。” 江颂宜闻言,调侃道:“那您要提醒他,先备好速效救心丸。” 被她这么一说,盛徐行又想起那个“地狱笑话”,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笑,他紧绷了一天的精神顿时放松下来,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道:“等出国了,我给你弄点国外的东西尝尝。” 江颂宜好奇道:“国外有什么好吃的?” “唔……”盛徐行想了想,道:“牛排红酒巧克力……” 他本来想说还有各类女孩子喜欢的奢侈品包包和珠宝。 但是想到这些动辄几十上百万的奢侈品送给江颂宜,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她那个时代的人认不出这些东西的价值,说不定还会觉得造型丑。 “到时候看到什么好吃的就给你买什么。” 江颂宜闻言道,“我也准备出城,去庆都一趟。” “庆都?”盛徐行之前听江颂宜提过这个地方,只知道是庭州的首府,而且离庭州有百里之遥,“你去庆都做什么?” 江颂宜把自己的打算跟盛徐行说了:“庆都比庭州繁华,我想去那边看看,能不能碰上什么商机。” “这个想法不错。”盛徐行赞许道,“越繁华的地方消费能力越高,可以过去考察一下。” “我想去那边看看,能不能开发一些目标客户为女子的生意。” 她这么一说,盛徐行想起自己要去的y国,那是无数化妆品品牌的发源地,他立刻说:“我这次要去的国家有很多化妆品,到时候我去逛逛,说不定能进一批货给你。” 聊到这些,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盛徐行端起一旁的杯子喝水,江颂宜才想起今晚找他的目的。 “盛公子,我今天买了一扇屏风和一套家具,您看看是要放在国内,还是带出国。” 江颂宜把屏风和家具投送过去。 盛徐行立刻戴上手套研究去了。 江颂宜知道这种大型古董,盛徐行一时半会儿研究不完。 她没打扰盛徐行,悄悄走出房间,去了厨房。 家里还有盛徐行投送过来的面粉,江颂宜快速揉面切面,花两刻钟下了一碗手工面。 筋道的面条浇上家里的卤汁,上面放了一颗卤蛋,几块入味的豆腐,一只卤鸡腿,几片软糯的猪头肉,再铺上一把小青菜,撒上葱花,手工面就做好了。 江颂宜端着面从厨房出来时,遇上花想容。 花想容看着江颂宜手中那碗肉多到快溢出来的面条,吃惊道:“颂宜,你饿了?” 江颂宜笑道:“不是,送给盛公子的,他还没吃晚饭。” 花想容了然,摆摆手催促道:“去吧,天气冷,别放凉了。” 江颂宜应了一声,端着面回到房间。 盛徐行刚检查完屏风和家具,就见江颂宜端着一碗面进来了。 她把面投送过铜镜:“盛公子,吃点东西。” 盛徐行一愣。 他接过面碗,卤汁的香气扑面而来,看着碗中满满的料,本来吃了半桶泡面不太饿的他食欲顿时又上来了。 他没跟江颂宜客套,夹起卤蛋一口塞进嘴里,味道居然跟他平时点的外卖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转念一想,作为灵魂的卤料是自己送过去的,江家人照着教程做,味道自然差别不大。 他坐在铜镜前,当着江颂宜的面,风卷残云般把那碗面吃了个精光。 “好吃!比外头点的外卖好吃多了。”盛徐行道,还不忘问,“你做的?” 江颂宜道:“面是我做的,卤汁卤料是家里本来就有的。” 盛徐行听了这话,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被人放在心上牵挂,担心他会不会饿着,有没有吃饱的感觉真不赖。 吃饱喝足,盛徐行说起正事:“屏风和家具我投送回去给你,到时候一块走手续从国外带回来。” 江颂宜这次搜集来的东西,足够他办一个轰动全国的展会了。 他有预感,这次展会过后,业内将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不用再四处钻营门路了,到时候有的是人主动上门找他做古董生意。 江颂宜为他铺开的这条捷径,是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 次日,江颂宜收到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一大堆速食。 她让江怀川去租了两辆牛车,把这些东西拉到客栈,交接给叶家商队。 清点完货物,钱货两讫,余下的九百多两货款到手。 离开客栈,江颂宜拉住准备偷偷开溜的江怀川:“二哥,陪我去买辆马车。” 第135章 买马 以前在安阳侯府时,江怀川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为了在一年一度的皇家春猎上出风头,他还养了三匹汗血宝马。 对于挑选马匹一事,江怀川有经验。 江怀川一脸不情愿地跟着江颂宜走了。 庭州城外就有马场,里面有各种档次和价位的马,从拉车的到骑的,再到驿马,应有尽有。 江怀川跟马场主交涉去了,江颂宜则在马场中闲逛。 她正盯着马场内两匹互相追逐打闹的小马驹看得入神,冷不丁旁边传来尖厉的马嘶声。 江颂宜扭头看去,七八个马奴拖着一匹被捆住四蹄,骨瘦如柴的枣红色大马往外走。 一匹看起来只有半个月大的小马驹跟在大马后面,急得团团转,不时用脑袋去顶马奴的屁股,试图将大马从这些人手中解救出来。 大马不断挣扎,半边身体在碎石子路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它挣扎得狠了,马奴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松开手。 几个马奴商量过后,其中一人取来斧头,看样子是打算把大马就地砍死。 小马驹察觉到马奴的意图,挡在大马身前,不断冲着手握斧头的马奴发出阵阵嘶鸣。 小马声音稚嫩,但嘶鸣声中透出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听得本来没打算插手江颂宜心头一紧。 她犹豫片刻,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养马奴们多是奴籍,对来马场挑选马匹的客人态度很是恭敬,握着斧头的男人道:“这匹马后蹄受伤,疼得不肯进食,也不愿意医治,主人吩咐我们趁着它还没死,宰杀了卖肉。” 江颂宜了然。 死掉的马切割出来的马肉会比活着就被宰杀的马肉要便宜。 她看着哀鸣不止的小马和身上血淋淋的大马,动了恻隐之心。 半个时辰后,江怀川气鼓鼓地牵着马从马场出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滑稽的组合——一匹健康的白马拉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躺着一匹生病的母马。 母马旁边还卧着一头小马驹。 对于自家妹妹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这头将死的母马和一匹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的小马驹这件事,江怀川表示费解。 “咱家现在是有点小钱了,但钱也不是这么乱花的。”江怀川数落道,“死马卖肉,一头最多五六两银子,你花十倍的价钱把它买回去,要是这母子俩明日就死了,那咱们不是亏大了?” 江颂宜无奈道:“我这不是看它们母子可怜……”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施舍乞丐?”江怀川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啊,病马是你要买的,我是不会帮忙照顾这两个累赘的,要照顾你自己照顾。” 江颂宜只是笑了笑。 将马运回江家,后院建仓房的空地上开辟出一块不小的马厩,前两天刚封顶完工。 马车在马厩前停下,江颂宜本来想叫正在建仓房的工人帮忙,合力将病马从马车上挪下来。 没想到她进仓房一趟的功夫,病马瘸着一条腿,自己吭哧吭哧从马车上下来了。 它似乎知道江颂宜救了自己,在江颂宜牵起缰绳时,跛着后腿一瘸一拐地跟她进了马厩。 母马一进去,小马驹立刻跟着走进马厩。 江怀川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二哥,去买些干草回来。”江颂宜掏出十两银子递给他,“多买一些。” 吩咐过江怀川,江颂宜重新走进马厩,趁着天还没黑,开始检查马的后蹄。 这一看之下,她不由得皱眉。 这匹母马的后蹄扎进一根又尖又粗的刺,嵌在蹄骨中间。 受了伤的母马不让马奴靠近清理伤口,时间一长,扎了刺的肉开始腐烂。 看着疼得不断尥蹶子,暴躁不已的母马,江颂宜意识到想为这匹马处理伤口,得先给它上麻醉药才行。 长时间没进食,母马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小马驹凑到它肚腹下想要喝奶,但吸了半天什么都没吸出来。 安置好母马,江颂宜关上马厩门,回到房间打开铜镜。 见了盛徐行,江颂宜把自己买了一匹病马和一匹还在喝奶的小马驹的事跟他说了,询问他有没有办法买到兽用麻醉药。 盛徐行闻言,投送过来一部手机:“你给马拍几张照片,配麻醉药需要估算它的体重。” 江颂宜应了一声,拿起手机回到马厩,趁着四下无人,给母马拍了几张照片。 把手机投送回去给盛徐行时,江颂宜又道:“您能买到羊奶粉或者马奶粉吗?母马已经没有奶水的,小马牙口还没长好,不会吃草,再这么下去,我担心小马会饿死。” “可以,你稍等。” 盛徐行此时正在锦庐,不远处就是一家大型商超,他跑去买了几罐羊奶粉,又买了一个最大号的奶瓶,一块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江颂宜一拿到奶粉,立刻按照上面的冲泡步骤,烧了热水泡了半瓶羊奶,拿去喂小马驹。 小马驹饿急了,一闻到奶的香气,无师自通地顺着江颂宜递过去的奶瓶吮吸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大半瓶奶喝了个精光。 江颂宜不敢一次性喂太多,免得它羊奶不耐受拉肚子。 她拿着奶瓶走出马厩,顺着开在后院那道小门回到江家,正准备去清洗奶瓶,冷不丁屁股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她立刻回头,才发现原本寸步不离跟在母马身边的小马驹,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自己回了后院,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奶瓶。 江颂宜失笑:“你还真是有奶便是娘啊。” 江颂宜又泡了半瓶奶,喂给小马驹。 喂完马,天快黑了。 江颂宜回到房间,盛徐行已经从兽医那儿拿到了麻醉药和一些给牛羊马清理伤口用的药,外加一个给马注射麻醉药的视频教程,一股脑投送过来给她。 江颂宜看完教程,叫来江怀川和从书斋回来的江元柏江韫玉帮忙,到马厩为母马清理伤口。 给母马注射麻醉剂时,也许是后蹄上的伤长时间疼痛,让母马对于疼痛没那么敏感,江颂宜一针扎下去,它一动不动,没做丝毫挣扎。 第136章 网恋 麻醉剂很快起了作用,母马倒在稻草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江颂宜不敢放松警惕,让家人拿来绳子,把母马的四蹄捆上,然后一人打着灯,一人负责递药,江颂宜则戴着手套,开始为母马清理后蹄上的伤口。 费了很大功夫取出那根足足有四寸长的尖刺,后蹄上顿时淌出一泡恶臭的脓液。 旁边的江怀川差点被熏吐了:“yue……” 江颂宜也皱起眉头。 紧接着她拿起手术刀,细致地剜去母马伤口上已经腐烂的肉,又给它涂抹上药。 做完这些,江颂宜大冷天里出了一身薄汗。 收拾好东西,江颂宜道:“好了。”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这匹马能不能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二天一早,江颂宜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铜镜。 今天是盛徐行出国的日子,他要去的那个国家有万里之遥,需要飞行一天一夜。 她想在盛徐行出发前跟他打声招呼。 抹开铜镜,盛徐行并不在铜镜前,但那边亮着灯,盛徐行显然已经起床了。 江颂宜拨了拨悬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那头很快传来盛徐行含糊不清的声音:“等会儿,我在刷牙!” 听着他的声音,江颂宜脑补了一下他此刻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几分钟后,盛徐行过来了,他穿着白衬衫,往铜镜前一坐,一边打领带一边道:“怎么啦?” 江颂宜看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握着浅蓝色条纹领带,交叉缠绕之间就打好了一条领带,她道:“没什么,想跟您说声一路平安。” 盛徐行微微一怔。 即使江颂宜表达得很委婉,神色看起来也跟平时无异,但他从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里察觉到她的惦念。 因为自己跟她说了要飞行二十多个小时,今晚不能像平时一样见面,她才特意早起跟自己说这句话的吗? 想到这里,盛徐行心里酸酸胀胀又甜滋滋的,同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我一路开着铜镜,带你看看我这边的世界吧。”盛徐行道。 反正铜镜里的人只有他能看见,江颂宜说的话也只有他能听见。 江颂宜愣了愣,跃跃欲试:“会不会影响您赶路?” “不会。”盛徐行当机立断,“就这么说定了,你等我一刻钟,我收拾好东西就出发。” “好。” 趁着盛徐行去收拾东西,江颂宜泡了一瓶奶,跑去后院马厩查看母马的情况。 她做好了母马熬不过昨夜,今天早上自己可能会看到一具马尸的心理准备,但走进马厩,看到母马已经站起来了,正在低头嚼干草时,她还是有些意外。 这个庞然大物的生命力真顽强啊。 母马还是没有奶水,江颂宜喂了小马一瓶奶。 她用手托着奶瓶给小马喂奶,平时总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江怀川破天荒早起,跑到马厩查看母马的情况。 在看到母马开始吃东西时,江怀川也吃了一惊。 “不错,看来它死不了了,这笔买卖没亏钱。” 江颂宜还惦记着盛徐行说要带她看世界的话,她等不及小马喝完奶,便把喂奶的事交托给江怀川。 江怀川不情不愿地接过奶瓶,冲着江颂宜匆匆往后院跑的背影大喊:“我只帮你喂一次!江颂宜,你别想把这个小累赘丢给我!” 江颂宜头也不回。 回到房间,铜镜那头的盛徐行穿上一身西装,捯饬过发型,他身材本就挺拔,这么一打扮,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清俊。 “怎么样,帅不帅?”盛徐行问铜镜这头的江颂宜。 江颂宜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帅!” 盛徐行挑眉,嘚瑟一笑,拿起铜镜放进纸袋中:“走,我们出发!” 纸袋上被盛徐行剪出一个刚好能露出铜镜镜面的大口子,他一手拎铜镜一手拎行李,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免得跟江颂宜说话时被人误以为在自言自语,把他当成神经病。 从车库开出车,盛徐行特意把铜镜摆在副驾驶的挡风玻璃处,面向车头,方便江颂宜看到外面的世界。 他开着车往机场方向驶去,一路上还不忘给江颂宜做解说。 “看到右边那栋大楼没有?那是宁城地标建筑,有88层,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宁城大部分风景,夜景可漂亮了,下次我带你上去看看。” “前面那个灯叫红绿灯,红灯就得停下来,绿灯就可以往前开了。” “豁,堵车了。” 一路跟江颂宜交谈到机场,盛徐行下了车,过安检,给行李办理托运,整个过程他都将铜镜带在身边。 直到进了贵宾候机室。 眼看距离登机还有四十分钟,还没吃早饭的盛徐行选了一个偏僻的座位,点了两份餐食。 餐食很快送上来,盛徐行鬼鬼祟祟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监控,偷偷将其中一份三明治投送过去给江颂宜,然后把铜镜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和江颂宜一边闲聊一边吃早餐。 说到自己等会儿要坐的飞机,盛徐行把铜镜转了一个方向,从候机室的落地玻璃窗外可以看见停机坪上的飞机。 他低声说:“看,飞机长这个样子。” 江颂宜看着白色的机身,惊讶道:“它好像一只大鸟。” “对。” “可它的翅膀看起来那么硬,能扇动起来吗?” 这句话戳中盛徐行的笑点,他差点被面条呛着,趴在桌上忍笑忍到浑身抽搐。 等那股劲儿过去了,盛徐行耐心跟江颂宜解释了飞机飞行的原理。 江颂宜听得一知半解,但不妨碍她惊叹:“这比话本子里的御剑飞行还要神奇。” 两人透过铜镜聊得乐不可支,盛徐行看着江颂宜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跟她这种交流方式,和网恋差不多。 不同的是,网恋即使距离再远,一张机票就能在现实中接触见面。 而他和江颂宜虽然能透过“屏幕”握住彼此的手,却永远也无法穿过这面屏障真切地拥抱彼此。 想到这里,盛徐行叹了口气。 这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盛徐行?这么巧。” 盛徐行猛地抬起头。 第137章 强抢民男 眼前脚踩高跟鞋,穿着黑色大衣,妆容精致气场全开,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保镖助理的女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温曼妮。 看见温曼妮,盛徐行眼神瞬间戒备起来。 他状似无意地把铜镜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温曼妮见他不说话,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在看见自己的瞬间就收了起来,她眉头微微一挑,不仅没走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助理立刻上前,拉开盛徐行对面的椅子。 温曼妮施施然落座:“你去哪儿?” 盛徐行下意识看了一眼铜镜那头的江颂宜。 她也听到温曼妮的声音了,明知道温曼妮不可能发现她的存在,她还是闭嘴没再说话。 “出国。”盛徐行含糊其辞,“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温曼妮笑道,“咱俩好歹相过亲,还做过两次交易,就算不是朋友,也不算陌生人吧。” “……”听了这话,盛徐行再次瞟了一眼铜镜。 那边的江颂宜显然有些错愕,杏眼都睁圆了。 温曼妮见盛徐行明显没打算搭理她,反而频频看向摆在桌上的纸袋。 她突然伸手把纸袋转了过来。 温曼妮动作太快,盛徐行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他来不及阻拦,纸袋连带着里面的铜镜就这么被转了过去,正对着温曼妮。 江颂宜猝不及防跟突然出现在铜镜那头的温曼妮打了个照面——那是个明艳张扬的女人,长相精致又大气,身上强大的气场让江颂宜想起幼年时期入宫参加宫宴见过的***。 她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好在温曼妮盯着铜镜打量的过程只持续了三秒钟,纸袋就被盛徐行抢了回去。 “别碰我的东西!”盛徐行不高兴道。 温曼妮见他反应这么大,表情越发兴味:“老远就看到你对着这个袋子碎碎念,我还以为你在跟别人视频……” 话说到一半,她看见盛徐行耳朵里塞着的耳机,眉头轻轻一蹙。 “你在跟人打电话?” “对。” 温曼妮想起刚才见到的盛徐行的表情,他一直在笑,那种放松且愉悦的神态,跟自己相处时从未出现过。 温曼妮立刻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大概率是盛徐行口中那个“你很好,但我喜欢的人也不差”的意中人。 她脸色微沉,但依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给盛徐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挂断电话。 盛徐行没有照做,看向温曼妮的眼神带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他很反感温曼妮对待自己的态度,那种理所当然中掺杂着高高在上的神态,跟父母要求自己为大哥盛绍文让步时一模一样。 当着江颂宜的面,盛徐行不想跟温曼妮起冲突,他索性收起桌上的东西,去别的休息区。 惹不起他躲得起。 但他刚一有所动作,温曼妮攥住他的手腕:“盛徐行,我们谈谈。” 盛徐行撇开她的手:“温小姐,你打扰到我了,这很不礼貌。” 温曼妮:“……” 盛徐行说完,抱起铜镜带上手机,快步离开。 他去了另一个候机室,依然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拿出铜镜。 铜镜那头的江颂宜不知道在想什么,满脸若有所思。 “有没有吓着你?”盛徐行低声问。 温曼妮把铜镜转过去那个动作太突然,江颂宜还是第一次在铜镜中看到其他人,盛徐行担心她会被吓着。 “没有。”江颂宜回过神,小心翼翼地问,“盛公子,那位小姐就是之前跟你相亲的人?” “嗯。” 江颂宜表情微妙。 “有什么话就直说。”盛徐行道。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她很漂亮,您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是……”盛徐行话说到一半,看着铜镜那头江颂宜才十八岁,还稍显稚嫩的脸,他又及时刹住了,“总之我不喜欢她。” 江颂宜眉头还是轻蹙着。 盛徐行看不得她露出这么忧心忡忡的表情,温声说:“你在想什么?” 江颂宜欲言又止:“她好像很……有钱。” “嗯,所以呢?” “那她会不会……”江颂宜越说越小声,“强抢……” 盛徐行没听清:“什么?” 江颂宜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那她会不会强抢民男?” 盛徐行没兜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他跟被点了笑穴一样,止不住哈哈大笑。 这动静引得休息室里不少人扭头望过来。 江颂宜被他的反应弄懵了:“盛公子,您笑什么?” 盛徐行差点笑死:“怎么可能!我们这里法律健全,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而且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人,她真敢抢,我不会跑吗?” 江颂宜转念一想也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盛徐行说到这个还是忍不住笑,“我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强抢?” 江颂宜被他笑得脸皮发烫,低声说:“当今圣上有位长姐,也就是当朝***,早年出巡时在街上看到一位相貌俊美的男子,对男子一见倾心。 但男子已有家室,不愿意入公主府伺候,她便将人强抢入府,不到半个月,那男子被一张草席裹尸,从公主府后门抬出来,扔到乱葬岗。” 盛徐行脸上的笑容一顿。 虽然知道这种事不会发生,但迎着江颂宜担忧的眼神,盛徐行还是认真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不多时,登机时间到。 盛徐行拎着铜镜上了飞机。 等到飞机起飞,稳稳上升到云层上,盛徐行打开舷窗的遮光板,把铜镜面向舷窗。 铜镜这头,江颂宜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太阳好像近在咫尺,云海铺陈在下方,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撕下一片柔软的云。 这场景比她做梦时还要梦幻绚丽上万倍。 江颂宜喃喃道:“盛公子,这就是话本子里神仙腾云驾雾时看到的样子吗?” 盛徐行压低声音说:“应该吧。” 第138章 买奴仆 盛徐行这一趟飞行时间将近二十个小时,江颂宜不好一直打扰他,欣赏了一会儿舷窗外的风景,便收起铜镜。 走出房间,江颂宜回想着在铜镜中震撼的视野,对盛徐行所在的世界越发向往。 若是有生之年能到盛徐行所在的世界看一眼就好了。 想感受一下他所在的世界,更想站在他面前,亲眼看看他。 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惆怅情绪只持续了一会儿,江颂宜便收回思绪,去了马厩。 江颂宜刚给母马换完药,江怀川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六个穿着旧衣,骨瘦如柴的男女。 江颂宜看到那六个男女,不待江怀川开口,立刻反应过来,江怀川是去人牙子那里买奴仆了。 “人给你带回来了。”江怀川道,“三个男奴花了四十两银子,女奴便宜一些,三十两。” 江颂宜打量着那六个男女,男奴相对年轻,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年,女奴除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其他两个都是三十岁以上的粗使婆子。 人牙子手中的奴隶,要么是家里太穷活不下去,自愿或者被迫卖身为奴,要么是大户人家惹主子不快,被发卖出来的仆从。 会沦落到人牙子手中的奴仆,过去的日子基本上都不好过。 眼前这六人面色蜡黄,大冷天的身上只穿着薄衫,脚下穿着草鞋,裸露出来的手脚上带着红肿龟裂的冻疮,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罪。 而且几人眼中都带着茫然和不安,这会儿正局促地接受着江颂宜的注视。 江颂宜缓和了声音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奴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主动开口。 倒是那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胆子稍大些,道:“回主子的话,奴叫初夏。” “多大了?” 初夏道:“今年十六了。” 初夏开了口,其他几人陆陆续续道。 “我叫铁柱。” “富贵。” “二栓。” “阿桂。” “兰香。” 江颂宜了然,又问:“洒扫庭院,挑水劈柴这些活儿会不会做?” 六人纷纷点头。 “可有什么特长?” 六人面面相觑,叫阿桂的女人开口道:“奴在先前那位主家时负责做吃食,厨房里的活儿都能干。” 富贵也道:“我先前待的主家是做畜牧生意的,喂羊喂马喂猪,奴都会一些。” 一一了解过他们的特点,江颂宜心中很快有了盘算。 见六人站在院子里冻得浑身瑟瑟发抖,那个叫富贵的男子不断抠着指甲缝里的黑泥,江颂宜道:“阿桂,兰香,初夏,你们跟我来。” 把三个男奴交给江怀川,江颂宜叮嘱江怀川带他们去洗头洗澡,再寻几身保暖的旧衣裳给他们换上。 江颂宜则带着三个女奴进了后院。 白令容得知江颂宜买了六个奴仆,其中有三个女奴,她张罗着烧水给她们洗澡。 白令容刚进厨房,初夏立刻很有眼色地跟进去:“夫人,奴来烧火。” 以前在安阳侯府,白令容院子里有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十二个。 她不是没使唤过奴婢的人,见初夏如此殷勤,当即注意到这个年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女子。 待烧了热水,三个女奴进浴室去洗澡换衣裳,白令容低声对江颂宜道:“我看那个叫初夏的孩子是个有心眼的。” 江颂宜点头,她也注意到了。 这种奴仆,若是一心一意侍主,那会是个聪明又有眼力见儿的得力帮手。 但要是生出歪心思,随时都有可能害了全家。 “阿桂和富贵留在家中做些做饭喂马的杂活儿,二栓送去二叔的书斋帮忙,余下三人去食肆打下手,铁柱夜里留在食肆过夜,那五人住在倒座房。” 江颂宜安排好六个仆从的去处,对白令容道:“娘,往后你若是上街添置东西,就带上富贵一道去。” 以往还住在城北罪奴区时,生意做的不大,家里是由白令容和许卿如,以及不怎么出门的江韫玉在操持杂事。 三人配合劈柴担水做饭,倒也还算清闲。 但自从搬了家,食肆和书斋开起来之后,江韫玉去了书斋帮忙,许卿如往返于书斋和食肆之间,负责日常记账算账和采买。 长时间待在家里的人就只剩下白令容和冯玉珠,以及偶尔在家的江元盛。 家里的杂活儿都是白令容在干,她每日不仅要做全家人的早晚两顿饭,还要负责采买全家的日用品和照顾冯玉珠。 前些日子江颂宜偶然看到白令容在揉腰,才知道她一口气从外头搬回了四十多斤的面粉。 江颂宜不忍心母亲吃这样的苦,买了奴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两个人为她分忧。 白令容对这个安排有些犹豫:“家里没什么要事,分两个人会不会太多了?” 食肆是三房在打理,书斋是二房经营,这两处都是为家里挣钱的要项,挣的银钱每月都会计入公中。 而她待在家里不挣钱,还分走两个奴仆帮忙,白令容担心此举会引来二房和三房不满。 江颂宜宽慰道:“不打紧,若是书斋和食肆缺人手忙不过来,再雇帮工,或者多买两个仆从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白令容放下心来。 她转身要进厨房,江颂宜又叫住她:“娘。” 白令容回头。 江颂宜道:“您是不是觉着二房和三房都有营生可做,您成日待在家里,不挣一分一毫,低人一等?” 白令容一愣。 她下意识想要否认,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儿子身体残疾,二儿子成日吊儿郎当不思进取,大房全靠小女儿撑起来。 她心中说不惶恐是假的。 可她也知道自己没用,只能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平日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维持住这个家的安稳。 江颂宜看出白令容的想法,劝道:“从侯府被抄到现在,一年了,无论是流放路上,还是来到庭州,祖母都是您在照看,在侍奉婆母这件事上,您的功劳最大。 而且家中所有生意,无论是食肆还是书斋,都是靠我从盛公子那儿弄来最关键的配方和书籍才得以开起来,若是没有我和那面铜镜,二房和三房的营生便做不起来。 最关键的是,家中现在有四十万两存银,其中三十九万都是我挣来的,有我在,您在这个家大可以横着走,没人敢说您半句不是。” 第139章 推销速食 白令容微微一怔,随即眼眶酸涩发热。 自打一年前,公爹和丈夫战死沙场,噩耗传到安阳侯府。 随之而来的是江家被抄,百年富贵一朝倾覆,她便成日处于惶惶不安的境地中,连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女儿坚定的脸,那种背后有依仗的安全感才再次回到她的胸腔。 “颂宜。”白令容百感交集,无数情绪汇聚在心头,她哽咽着道,“还好有你。” 待几个奴仆洗完澡,换了干净的旧衣裳出来,江颂宜给他们一人拿了一瓶冻疮膏。 “睡觉前擦在冻疮上,每日擦一到两次。” 六人领了冻疮膏,千恩万谢:“多谢主子。” 江颂宜让阿桂和富贵留在家中,带着余下四人出门。 她先把二栓送去二叔的书斋,又带着另外三人去了食肆。 “以后你们三人就在食肆做事。” 把人交给花想容,江颂宜叫来江玉嫣三姐妹,道:“这几日你们多带带这三个人,尽快教会他们食肆里的活儿,待他们上手了,你们三人跟我去一趟庆都。” 得知要去庆都,江玉窈眼睛一亮:“去庆都干嘛?” “见见世面,长长见识。”江颂宜笑道,“也去那边做做市场调查,看看有没有适合你们三人做的小生意。” 江玉嫣和江玉桢欢呼起来:“太好了!” 送完奴仆,江颂宜没在食肆多做逗留,她心里惦记着马厩的母马和小马驹,急匆匆回去给小马驹泡奶。 - 2024年,y国。 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航程,飞机降落在y国首都机场。 盛徐行下了飞机,酒店接机的工作人员已经举着牌子等在出口了。 取了行李,盛徐行上了接机的车。 在酒店稍作休息,盛徐行先联系了拍卖行,约下见面时间,又租了一辆带封闭后厢的货车。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他打开铜镜,让江颂宜把准备好的古董传送过去。 这些古董在国内传送过去给盛徐行时,他就珍而重之地做了打包和清理。 江颂宜只需要将打包好的东西传送过去即可。 因为担心粗暴的一次性传送会对这些宝贝造成损害,江颂宜手动一样一样传送,花了两刻钟,才将所有东西传送完毕。 东西堆了半个货厢。 盛徐行把大件的家具和屏风固定好,关上货厢门,揣上铜镜上了主驾驶。 “接下来几天我会很忙,不过铜镜会随时带在身上。”盛徐行说着,拿起丢在副驾驶的黑色背包给江颂宜看,“铜镜会装在包里,里面还放着一部手机,老规矩,有急事找我就把手机摸过去,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嗯嗯,好!”江颂宜道,“盛公子,祝你交易顺利。” 关了铜镜,盛徐行把铜镜装进背包,开车前往拍卖行。 面见拍卖行负责人的过程很顺利,盛徐行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无论是在华国还是在y国,都是足以震惊考古界的程度。 经过一番商量,拍卖行负责人最后决定以那匹南京云锦为拍卖会的主噱头,进行拍卖。 - 盛徐行忙碌的时候,江颂宜也没闲着。 转眼过了几天,无论是书斋食肆还是家中,对于平日里要干的活儿,六个奴仆很快就上手了。 江颂宜便将去庆都的事提上日程。 她此行去庆都,一是为了了解那边的市场行情,二是为自家生意寻销路去的,考虑到姐妹四人出远门不安全,于是江元盛和江怀川也打算同行。 到了出远门的时候,前些日子买的那匹健康的白马和马车就派上用场了——姐妹四人坐马车,江怀川赶车。 江元盛则骑着一匹租来的马,六人揣上包袱,在家人的殷殷叮嘱中出发了。 马车刚出城门,赶车的江怀川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勒停白马,跳下车辕一溜烟跑开了。 江颂宜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看,不远处停着一队刚出城的商队,江怀川许是跟商队领头认识,跑去跟人打招呼,这会儿两人正聊得无比热络。 不多时,江怀川回来了,对江颂宜和江元盛道:“三叔,二妹妹,那队商队也要去庆都,他们商队里请了镖师,咱们跟他们一块走吧。” 江颂宜闻言,立刻点头:“也好。” 出远门最怕遇上拦路打劫的山匪,商队里有镖师,加上人多,安全方面多了一份保障。 随着商队启程,江怀川驾着车跟上,很快融入了商队中。 从庭州到庆都有一百三十多里,翻山越岭,山路不好走,加上商队带着货物走得慢,行进速度并不快。 行了大半日,商队在一处遍布裸露的黑色岩石的背风处叫停休息。 江怀川也跟着勒停马车。 江颂宜下了马车,商队的人已经有序忙开了,喂马的喂马,打水的打水,做饭的做饭,还有几人走到一旁就要解开裤腰带撒尿。 但此举一做出来,立刻被商队领头人踹了一脚:“滚远点放水,那边有女娃子呢。” 商队的人才想起来还有人跟着他们一块去庆都,于是讪讪地提着裤腰带跑远了。 商队领头人走过来,笑着跟江颂宜打了个招呼。 这是个快五十岁的汉子,大概是因为常年走商,皮肤被关内关外的雨雪风霜冲刷得黝黑粗糙,眼角眉梢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沧桑。 “小江,带干粮没有?”汉子跟江颂宜打完招呼,扭头去问旁边的江怀川,“要是没带,就跟我们一块吃。” “方叔,不用,我们带了。”江怀川笑道。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你要不要尝尝我带的东西?保证你没吃过。” 叫方叔的汉子诧异道:“什么东西?” 江怀川钻进马车里一阵捯饬,拿出来一份自热米饭。 江颂宜打着要把这些速食推销到庆都去的心思,此行没少带自热米饭小火锅,以及肉罐头和火腿肠之类的东西。 方叔看见那个花花绿绿的盒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叫自热米饭——看着,我给你变个魔术。” 江怀川打开自热米饭,分别往米和发热包里加了水,然后盖上盖子。 第140章 庆都 不出三分钟,盒子冒出水汽,咕嘟咕嘟烧开了。 方叔一愣,惊讶道:“你方才加的不是凉水吗?这又没生火,怎么就冒热气儿了?” 江怀川笑而不语。 十多分钟后,江怀川打开盖子,里面已然是一份熟透的,喷香的鱼香肉丝盖饭了。 方叔大为惊奇,捧着自热米饭的盒子来来回回地看,就是摸不准这是什么原理。 他追着江怀川问,江怀川却不肯说——因为他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原理。 “尝尝味道,要是好吃,我再送你几盒路上吃。” 方叔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江怀川递过来的塑料汤匙,先尝了一口,随即三下五除二,将一份自热米饭吃了个精光。 吃完自热米饭,方叔拿着盒子翻来覆去的研究。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方叔问,“是你们自家做的,还是从别处买的?” 江怀川又热了一份自热小火锅,开了一罐红烧肉罐头递给他:“别问,先吃了再说。” 方叔对自热小火锅无感,但尝了一口红烧肉罐头,他惊为天人。 “天这么冷,这肉怎么没冻上?味道还如此香浓软糯。” 方叔有着作为商人的敏锐嗅觉,从江怀川为他演示了如何煮自热米饭开始,他就嗅到了商机。 在看到罐头打开之后不用加热不用煮就可以直接吃,味道还这么好之后,他更是起了想拿到这些东西进货源头的心思。 江怀川卖足了关子,这才笑嘻嘻道:“你先等等,我要去问问我们当家的,她要是同意跟你透露,我再告诉你。” “成。” 方叔目送江怀川回到马车前,本来以为他是去征询江元盛的意见,没想到他直接走向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娃。 江家的当家人是她? 马车旁,江怀川低声对江颂宜道:“我那位朋友对自热米饭和罐头很感兴趣,他要是想进货,能不能给他一些?” 江颂宜顺着江怀川的话看向方叔:“他是从哪儿来的商人?” “从皇城来的。”江怀川道,“每年都要出关入关,现在正准备回大晟都城。”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太看好把这些东西带回皇都卖。” 江怀川不解道:“为何?” “大晟和常年风餐露宿的关外游牧民族不一样,百姓多在家中做饭吃,这些东西带回去,初见时大伙儿可能会图一时新鲜买回去尝个鲜,但吃多了就知道不如在家做饭吃,这不是一门长久的生意,更何况速食进价不便宜,他是你朋友,我不想骗了他。” 江怀川斟酌了一下,道:“我叫他过来,你跟他说清楚吧。” 江颂宜点点头。 方叔很快就过来了,江颂宜把自己的顾虑跟他一解释,他也面露犹豫。 短暂的权衡过后,方叔道:“这样吧,江姑娘,你车上还有多少东西,先卖我一部分,我带回皇城试一试,若是行情好,明年我再回来跟你进货,如何?” 江颂宜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 “也好。” 江颂宜匀了一百盒自热米饭和两百罐罐头,以及五箱火腿肠和五百个卤蛋给方叔。 方叔见车上还有方便面,又要了五箱方便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方叔很快便让人把东西全部搬回商队。 吃过东西,一行人继续赶路。 两天后,庆都到了。 方叔的商队不在庆都停留,入城后直接离开,江怀川便跟方叔道别。 看着方叔临走时还不忘跟江怀川互相约定来年商队到庭州再一块喝酒,江颂宜好奇道:“二哥,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江怀川吹了一声口哨,随口道:“在青楼认识的。” 说完他才发现说漏嘴了,连忙扭头去看江颂宜的表情。 江颂宜脸色微微一沉,抬手去揍江怀川:“你又跑去那种地方!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再去青楼喝花酒!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吗!” 江怀川被打得东躲西藏,险些从车辕上掉下去,连连告饶:“颂宜!颂宜!放过我吧!你也知道我只是去喝喝酒听听曲儿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楼里那些花娘我从来不碰……别打了!” “以后不许再去!不然我回去就告诉娘!” 被江颂宜这么一威胁,江怀川神色讪讪的:“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 江颂宜这才作罢:“你最好说到做到!” 训斥了江怀川一顿,江颂宜才坐回马车里。 进了城中,六人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开了三间房,江颂宜和江玉窈共住一个房间。 天色已晚,加上赶了两天路,几人都疲惫不已,让小二送了晚食到房中,用过晚食后便纷纷睡下了。 躺在客栈硬邦邦的床上,这让过去这些日子睡惯了盛徐行送过来的床垫的江颂宜有些认床,她翻来覆去半夜都睡不着。 眼看旁边的江玉窈已经睡熟了,江颂宜蹑手蹑脚下了床,从包袱中取出铜镜。 抹开铜镜,盛徐行却不在铜镜那头。 江颂宜听他提过y国和华国有“时差”,华国是晚上时,那边正处于白天。 江颂宜估摸着盛徐行正在忙,于是没有打扰他。 她正准备收起铜镜,冷不丁铜镜那头透进来一束光,江颂宜就这么跟打开背包拉链的盛徐行来了个四目相对。 两人都是一愣。 盛徐行率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笑道:“你还没睡呢?” 一听他的声音,江颂宜就知道他人在外头。 “睡不着。”江颂宜也小声道,“您在忙吗?” “刚忙完,准备回酒店。”盛徐行说着,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眼,眉头轻皱,随即跟江颂宜抱怨道,“拍卖行主办方给我安排了一个司机……就是开车的车夫,这人不靠谱,老是溜号偷懒,我现在想回酒店都找不着人开车。” 江颂宜问:“那该如何是好?” 盛徐行想了想,道:“算了,我走路回去吧,反正也就两公里,路上顺便买点吃的。” 说着,他拍了拍镜面:“铜镜你先别关,一会儿陪我吃点东西。” 第141章 分享欲 盛徐行说完,拉上背包拉链,铜镜那头传来走路时轻轻颠簸的动静。 过了一刻钟左右,背包再次被打开,盛徐行递过来半只夹着热狗的面包,低声说:“尝尝这个。” 江颂宜接过,好奇地上下打量几眼,咬了一口。 铜镜那头,盛徐行拿着另外一半热狗面包:“怎么样,好不好吃?” 湿润的面包上垫了一片新鲜脆嫩的生菜叶子,中间放着煎得微焦的肉肠,上面加了酸奶芝士酱和肉酱,还撒了白芝麻和香芹碎点缀。 轻轻咬一口,香肠肉汁四溢,丰富的口感和味道在味蕾上一层层绽开,让本就失眠的江颂宜顿时更清醒了。 她点点头,眼神都亮了几分:“很好吃!” 盛徐行闻言,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索性把双肩背包换到胸前,敞着背包拉链,方便江颂宜能从铜镜里看到他。 就着这个姿势,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口吃另一半面包。 盛徐行吃东西很快,三下五除二把另一半面包吃完。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他停下来买了一份塔可,同样递了一半过来给江颂宜。 紧接着是蓝莓酸奶华夫饼,巧克力草莓甜甜圈,馅料满满的披萨,墨西哥卷饼…… 在盛徐行不知道第几次递过来一份烤牛肋条肉时,江颂宜左手拿着吃了一半的披萨,右手拿着还没吃的甜甜圈:“盛公子,我吃不下了。” “腻了?”盛徐行问,说完他一手拿一份饮料,“要可乐还是柠檬茶?” 江颂宜:“……柠檬茶。” 盛徐行把柠檬茶投送过铜镜,表情温柔得像在看自家养的小猫:“多吃点,你太瘦了。” 江颂宜空出手接过柠檬茶,叼着吸管喝了两口,摇摇头:“我吃饱了,真的吃不下了。” 跟盛徐行一边聊天一边分享食物,心情一好,她不知不觉吃多了。 现在仔细想想,就今晚吃的这些份量,几乎是平时的一倍。 盛徐行没勉强她:“行,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觉,我再过一会儿就到酒店了。” 江颂宜摇头:“我陪您。” 盛徐行笑了笑:“好。” 接下来的两刻钟,江颂宜就着放在背包里的铜镜向上仰视的角度,看着盛徐行大口大口吃东西。 盛徐行长相俊美,即便是这个死亡角度也丝毫不显得猥琐和难看。 江颂宜蹲在客栈房间的角落里,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托腮,盯着盛徐行的脸看得入神。 直到盛徐行突然“豁”了一声,像是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不一会儿,他投递过来一袋子东西:“接着。” 江颂宜下意识接住那个袋子,打开一看,被眼前五颜六色的东西弄得一愣。 是糖葫芦。 庭州也有糖葫芦,江景臣嘴馋的时候会缠着江颂宜给他买。 但盛徐行投送过来的糖葫芦跟庭州的不一样,除去山楂味的,还有乌梅小番茄,草莓,蓝莓,猕猴桃,圣女果,橘子,红提葡萄,车厘子,阳光玫瑰,无花果,紫薯夹心,红豆沙夹心,板栗夹心,枣夹核桃,甚至还有榴莲味儿的。 缤纷多彩的水果裹上晶莹剔透的糖浆,散发出来的味道既有糖浆的甜,也有水果的清香,光是颜值就秒杀庭州的糖葫芦。 “华国网红小吃的风刮到异国他乡来了。”盛徐行说,“明天分给你家姐妹和二哥三叔尝尝。” 江颂宜看着在纸盒中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糖葫芦,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以前爹爹江元麟还在世时,每每回京探亲,总会给娘带很多在边关收集的小玩意儿。 形状奇特颜色鲜艳的小石子,一截长得奇奇怪怪的枯树枝,还有他闲暇时刻出来的木雕,或者是一些并不值钱,但带着边关异域风情的耳环和戒指之类的小首饰。 她小的时候不懂爹为何要千里迢迢带回来这些东西,也不明白娘为何收到这些小玩意儿时会笑得那么开心。 爹不在京城时,娘还总是看着这些小玩意儿发呆。 现在她懂了。 那是爹对娘的“分享欲”——即使他们相隔千里,不在彼此身边,但每收集起一样东西,就代表着爹在惦念着娘。 因为相爱,所以想把自己觉得有趣的、好玩的东西分享给对方。 江颂宜从此刻的盛徐行身上感受到了这种“分享欲”。 盛徐行见江颂宜呆呆地看着那些糖葫芦不说话,凑近背包低声问:“怎么啦?是不是被榴莲熏着了?” 江颂宜回过神,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 “嗯?” “太喜欢了!”江颂宜眼圈微微发热,“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糖葫芦。” 盛徐行怔了怔,随即有些得意地说:“咱们华国的更好看,里边的水果也更大更甜,等回去了我给你买。” 江颂宜抱着糖葫芦盒子,用力点头:“嗯!” - 次日早上,江玉窈一醒来就闻到房间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她睁开眼睛,旁边的江颂宜睡得正沉,房间桌上放着一个袋子。 江玉窈下床穿鞋,走过去打开袋子一看,先是被五颜六色的糖葫芦惊艳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臭味是从袋子里飘出来的。 这时江颂宜也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大姐姐,早。” “早。”江玉窈皱着眉头说,“这东西哪来的?” 江颂宜没有隐瞒:“盛公子送过来的。” “好像坏了,有臭味。”江玉窈一脸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看。” “不是坏了,臭味是其中一样叫榴莲的水果散发出来的,它本来就是那个味道。” 江玉窈半信半疑:“真的吗?” “不信你可以尝尝。” “我才不要。”江玉窈道,“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江玉窈话虽这么说,等到江颂宜洗漱回来,发现江家三姐妹坐在桌旁。 江玉桢和江玉嫣正在咔嚓咔嚓嚼糖葫芦,江玉窈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那串榴莲糖葫芦来来回回地看,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尝尝,真的没坏。”江颂宜鼓励道。 迎着江颂宜鼓舞的眼神,江玉窈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视死如归般飞快地咬了一口榴莲。 第142章 抽奖 说来奇怪,这水果闻着臭,但入口的味道又甜又香,口感绵密,竟十分美味。 江玉嫣又接连吃了几口。 迎着江玉嫣和江玉桢好奇的注视,她很快把那串榴莲糖葫芦吃完了。 “怎么样怎么样?”江玉桢连忙问,“好吃吗?” 江玉窈瞥了一眼盒子里剩下的那一串糖葫芦,手偷偷摸摸往盒子里摸,脸上一派嫌弃:“不好吃,臭死了。” 江玉嫣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眼疾手快摁住她,大声喊道:“三姐姐,快抢!大姐姐在骗我们!” 江玉窈抓住榴莲糖葫芦不肯松手,三姐妹呜哩哇啦闹成一团。 “让我吃一口!” “我也要!” “别抢别抢,一人一口……啊!老三你咬太大口了!” 门外,江元盛和江怀川路过,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两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江颂宜整理完要带出门的速食,一回到客栈房间,三个姐妹便齐齐围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她。 “怎么了?” 江玉窈推了推江玉嫣。 江玉嫣抿着嘴,推了推江玉桢。 到底还是江玉桢胆子大,笑嘻嘻道:“二姐姐,榴莲真好吃,能不能让盛公子帮我们多买一些送过来,我们出钱。” “可以。”江颂宜爽快答应道,“不过盛公子这几日外出不在家,白日里也忙,待他清闲下来了,我再请他帮这个忙。” “谢谢二姐姐!” 姐妹四人收拾完毕,和江元盛江怀川一块出门。 昨日他们抵达庆都时天色已晚,大街上鲜少见到人。 今日白天出来一看,庆都果然要比庭州繁华得多。 虽然同处滴水成冰的北境,但庆都常住人口是庭州的数十倍,即便是冬日,大街上也有很多摆摊的摊贩在叫卖,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门楼上的牌匾鲜艳而醒目。 在江颂宜的建议下,六人兵分两路,江颂宜和江玉嫣江元盛一路,江玉窈和江玉桢以及江怀川一路,分头去打听城中的胭脂水粉和速食行情。 江颂宜选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拉着江玉嫣和江元盛进去闲逛。 铺子里卖的傅粉胭脂,口脂香膏都中规中矩,掌柜摆出来的好些“新货”是两三年前京城流行过的。 江颂宜转悠了好几家铺子,了解过价格,心中基本有了成算。 庭州常住人口虽然有一万余人,但三分之一都是罪奴。 罪奴光是求生就很艰难了,没有多余的银钱去消费胭脂水粉这些非刚需用品。 余下的几千良民,撇去老人小孩和男人,正值青春年华,梳妆打扮的女人估摸着不到两千人。 加上庭州的收入和消费水平都很低,买得起胭脂水粉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综合考虑下来,在庭州开胭脂水粉铺子,卖动辄一二两银子一盒的胭脂香膏,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把店铺开到庆都,江颂宜想起还在位的庆都刺史朱承义,又有些犹豫。 朱承义曾因为想要独占种出土豆的功劳,意欲派人杀了自己。 她机智躲过一劫,又碰上庭州爆发瘟疫,此事才不了了之。 庆都在位的父母官是这样的德行,此处想必官僚主义盛行。 若是胭脂水粉铺子在此处红火起来,引人注目,或迟或早,江家在庆都开铺子一事会传到朱承义耳中。 届时会不会引起他的针对,甚至是丢了命都不好说。 江颂宜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最好的办法还是将铺子开在庭州,但不只是做零售生意,而是将铺子里有好货的消息散播出去,让附近包括庆都在内的几座城池的胭脂水粉铺子都来庭州进货,做批发生意。 从胭脂水粉铺子里出来,江颂宜带着江玉嫣和江元盛分别去了城中的米面粮油行,酒楼客栈和杂货铺推销带来的速食。 但这些人虽然对**新奇,做法奇特的速食很感兴趣,得知价格后纷纷表示太贵了。 庆都老百姓平日里在路边小摊上吃一碗馄饨或者面条,最多十几文二十文钱,这自热米饭和方便面动辄几十文钱,普通百姓根本消费不起。 有钱的商贾权贵家里奴仆成群,想吃什么都有人做,没必要买这种东西吃。 连吃了几家闭门羹,江元盛和江玉嫣都有些气馁。 这些情况倒是在江颂宜的意料之中。 回到客栈,时间还早。 江颂宜沉思半晌,花了一两银子向客栈租借了三张桌子,一个铜锣,一个炉子和一个铜壶,几张花布,在客栈门外摆开。 又向掌柜的要了笔墨纸砚,先在装方便面的纸箱上割开一个洞。 写了两百张有“一等奖一罐肉罐头”“二等奖一盒自热米饭”“二等奖一盒自热小火锅” “三等奖一桶方便面”“四等奖一杯奶茶”“五等奖一根火腿肠”“六等奖一个卤蛋”等字样的纸条。 全部折起来丢进箱子里,制成一个简易的“抽奖箱”。 最后,江颂宜让刚回来的江怀川和江玉窈等人齐齐动手帮忙,在铺了花布的桌上摆上罐头,自热米饭和小火锅,方便面,奶茶,火腿肠以及卤蛋。 紧接着,江元盛猛敲铜锣,江颂宜则大声吆喝起来。 “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们都来看一看,抽奖了!免费抽奖了!中奖率百分之百,只要一文钱,参与抽奖就一定能中奖! 奖品从最低价值五文钱的卤蛋到最高价值一百五十文的红烧肉和鱼肉罐头,应有尽有!” 这一声吆喝,果然吸引了路过的人注意,一下子有十几人围过来。 “只要一文钱就能参与抽奖?” “当真百分百中奖吗?” “什么是罐头?” “那个红色盒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和江怀川站在最前面,两人耐心十足地解答路人的疑问。 “没错,只要一文钱。” “绝对百分百中奖!” “罐头就是装在罐子里的熟肉,打开就能吃,不需要加热也不需要再下锅煮,方便快捷。” “盒子里的东西叫自热米饭,只要加入冷水,不用生火就能煮熟。” 这话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兴趣:“加冷水还不生火,这怎么吃?” 江颂宜拍了拍手:“玉窈玉桢,给客人们演示一下怎么食用自热米饭。” 江玉窈应了一声,拿出一盒自热米饭打开盒盖。 江玉桢配合地端起一杯凉水,倒进发热包之前还将凉水端到围观的百姓跟前,让他们亲手摸了摸,以证明这是凉水。 第143章 先来二十万两的货吧 然后当着围观百姓的面,将凉水倒进发热包和白米中,盖上盖子。 很快,在发热包作用下,盒子里咕嘟咕嘟冒出水汽。 不到一刻钟,江玉窈再次打开盖子,将已经煮熟的盖饭展示给众人看。 “居然如此神奇!” “这是怎么做到的?” “好香啊。” 有人好奇就有人心动:“这一盒卖多少钱?” 江颂宜道:“今天所有的东西都不卖,只抽奖。” 也有人问:“价值一百多文的东西,只要一文钱就能抽奖,你们不亏本吗?” “亏本!不过我们是赔本赚吆喝,在父老乡亲们面前刷个脸熟,所以不在乎这点本钱。” 许多人闻言,纷纷掏钱表示要参加抽奖。 “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请大家有序排队,奖品有几百份呢,都有都有!” 江元盛拎着铜锣跑去维持排队秩序。 队伍一排起来,过来围观的人就越多。 不多时,抽奖开始了。 第一个抽中的人是自热米饭。 那人直接要了江玉窈方才煮熟那份自热米饭,拿到手就拆开塑料汤匙吃了起来。 后面排队的人探长了脑袋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那人三下五除二吃完一份,问江颂宜,“姑娘,我还能再抽一次奖吗?” 江颂宜扫了一眼越排越长的队伍,摇头道:“不行哦,为了公平起见,只能抽一次奖。” 那人只能悻悻地走到一旁,还不忘带走吃完的自热米饭盒子。 第二个抽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她抽到的是一杯奶茶。 在妇人要求下,江玉窈用炉子上烧开的水当场冲好奶茶递给她。 妇人喝了一口,眼睛发亮,连忙向江玉窈打听起奶茶的价钱。 第三个抽出的是一等奖,一份罐头。 围观的人眼看出了一等奖,纷纷起哄让得奖的人打开罐头。 得奖的人拗不过,打开了罐头的易拉环。 在看到里面是货真价实,香味浓郁的大块红烧肉时,后面排队的人愈发跃跃欲试。 随着抽奖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只要抽到一等奖,人群就会爆发热烈的欢呼声。 半个时辰后,抽奖过半,江颂宜眼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开始宣传自家的速食品。 从快捷的食用方式,到速食品两三年的超长保质期一一说完优点之后,江颂宜公开了每一样货物的价格,敲了敲铜锣:“量大优惠,欢迎各位杂货铺,食肆,客栈掌柜来找我进货。” 有人被勾起了兴趣,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家铺子开在哪儿?我改日去光顾光顾。” 江颂宜笑道:“我并非庆都本地人,在此处没有铺子,各位若是有意向购买,可到庭州找我批发进货。” “庭州?”围观百姓咋舌,“这也太远了。” 江颂宜道:“庭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走商的商队路过,只要捎句话,再付一笔路费,两到三日内就能托商队把货捎到庆都,快捷方便—— 当然,若是要的货物总价超过五千两银子,我会派人送货上门,也欢迎各位亲自到庭州去提货。” 听了这话,有几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宣传完毕,抽奖继续。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百张纸条全部抽完,桌上摆着的货物也一扫而空。 “今天的抽奖就到这儿了,感谢各位父老乡亲赏脸参加。” 随着江元盛和江怀川动手收拾东西,百姓也渐渐散去。 倒是围观中有三人上前询问进货事宜。 江怀川和江玉窈一一跟他们交涉,最后有一家杂货铺和一家食肆的掌柜下了订单,只是量不大,加起来不到二百两银子。 收拾好桌子和炉子等用具,江颂宜把东西还给客栈掌柜。 客栈掌柜围观完全程,还出了一文钱参与抽奖,抽中一根火腿肠。 他这会儿刚吃完火腿肠,笑眯眯地看着江颂宜道:“姑娘,你那个自热米饭小火锅和肉罐头给我各来五十份,再留个联络地址,我把货摆在客栈,若是卖得好,回头再捎话去庭州找你进货。” “好嘞!”江颂宜应下,招呼江怀川到后头马车上去取货。 就在江颂宜准备回客房时,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姑娘留步。” 江颂宜回头,身后是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蓄着长须,年近半百的老者。 老者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温文尔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前辈,您叫我?”江颂宜问。 老者点头,指了指客栈一楼靠窗的桌椅:“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意识到老者可能是要跟自己做生意,江颂宜立刻道:“请。” 两人一前一后在临窗的桌椅落座,江颂宜要了一壶茶并两碟小点心:“前辈怎么称呼?” 老者道:“敝姓卫,卫道青。” “卫前辈。”江颂宜道,“您找我有何事?” 卫道青问:“你方才卖的那些东西,当真能保存两三年还不腐坏?” “千真万确。” 卫道青问:“你那处有多少货?” 江颂宜一顿。 她不敢小瞧这个看起来高深莫测的老者,反问:“您想买?” 卫道青颔首:“对。” “您想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江颂宜被卫道青这话弄得一愣:“前辈此话当真?” 卫道青笑道:“当然。” “您要多少我有多少。” 这下轮到卫道青微愣了。 江颂宜道:“只要您银钱足够,无论要多少我都能给您弄来。” 卫道青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拊掌一笑:“好好好,看来师父的预言没错,救世之人果然在北境。” 江颂宜虽然听不懂卫道青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卫道青说话时突然无意识用右手去抚左臂的臂弯。 这似乎是个习惯性的动作——像是在抚摸搭在臂弯里的拂尘。 等抚了个空他才反应过来,掩饰般改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这莫非是个道士? 江颂宜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本着尊重客户隐私的原则不好追问,只道:“卫前辈,您想要多少货物?” 卫道青思忖了一会儿,道:“先来二十万两的货吧。” 江颂宜一惊,声音都压低了几分:“二十万……两?” “对。” 卫道青说完,从袖袋中取出一叠银票,数出十张面值为一万两的银票推到江颂宜跟前:“只要能吃,你看着选,这是定金,半个月后我会派人到庭州取货,到时候再给另外十万两,如何?” 江颂宜拿起那十万两银票,确定是真的银票,她神色微妙:“可以是可以的,不过……您就这么把钱给我了,不怕我是骗子?” 第144章 推销化妆品 卫道青大笑:“区区十万两,不至于。” 江颂宜:“……” 区区?十万两? 这老者是个高深莫测的有钱人。 想到这里,江颂宜连忙向客栈掌柜借了笔墨纸砚,写下一张收据和取货单,上面标明了取货时间和取货地点,摁下自己的指印后,恭恭敬敬交到卫道青手上。 “半个月后,您派人到这个地方取货即可。” “成。”卫道青接过收据和取货单收好,又将眼前江颂宜给他倒的茶一饮而尽,起身道,“敝人先告辞,改日再见。” “您慢走。” 目送卫道青的背影消失在客栈外,江颂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摸着收起来的十万两银票,高兴的同时,又隐隐感到不安。 将笔墨纸砚还给客栈掌柜,江颂宜回到客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江家人。 得知江颂宜闷不吭声就做成一笔二十万两的生意,江家人都很高兴。 江怀川提议出去找家酒楼,点桌好菜庆祝一下。 江玉窈和江玉桢在外面吹了大半天的冷风,冰凉的手脚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不愿意再出门,提议就在客栈吃。 于是江怀川下楼去叫酒菜。 趁着他们全都聚在江玉嫣和江玉桢房间里,江颂宜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铜镜。 铜镜中一浮现画面,江颂宜就看到了一片震撼的夜景。 铜镜似乎被放在高处,从江颂宜的视角看去,拔地而起的高楼,五光十色的灯光和纵横交错的马路,交织出绚丽的城市夜景。 她忍不住小声“哇”了一句。 下一刻,铜镜那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铜镜被拿了起来,盛徐行的脸出现在镜子那头。 “好看吧?”盛徐行笑眯眯道。 江颂宜点点头:“盛公子,您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酒店。”盛徐行道,“主办方给我安排了一家七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总统就是皇帝的意思,我现在住在一家一天房费要一千多两银子的酒店。” 难怪视野那么好。 江颂宜道:“再让我看看夜景。” 她难得提要求,盛徐行满足了她,把铜镜转向落地玻璃,换着不同的角度,方便她欣赏。 等江颂宜看够了,盛徐行才把铜镜转回来。 “我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手续都办好了,明天打算出去大采购,后天就回国了。”盛徐行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吃的玩的,衣服首饰鞋子包包,这边都有。” 江颂宜想了想,道:“您给我弄一点胭脂水粉吧,最好是国内也能买到的那种。” 盛徐行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明天准备去跟庆都的胭脂水粉铺子谈合作?” “对。” “行,我现在就下单,让人直接送到酒店。” 这几年华国的化妆品行业发展蓬勃,许多国货大量出口,平价还好用。 这些事盛徐行在江颂宜萌生想要开胭脂水粉铺子的时候就做过相关功课,为了不耽误江颂宜的事,来到y国后他更是第一时间寻到附近的国货化妆品店,方便随时进货。 盛徐行一边跟江颂宜闲聊一边通过小程序下单粉底液,腮红,口红,眉笔之类的东西,每一种色号都来二十份。 小程序拉到最下方的“香水”分类,他动作微微一顿。 随即点开“下单数量”,一次性输入两千份的数量。 他有预感,这东西在江颂宜所在的时代绝对受欢迎。 付完款,铜镜那头的江颂宜正说到今天接了二十万银子的速食订单。 盛徐行敏锐地看出她脸上的喜悦中掺杂着几分担忧,他问:“怎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颂宜谨慎道,“那位老前辈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她仔细跟盛徐行描述了今天见到的卫道青:“像个修行的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一个道士为何这么富有,还买这么多速食?” 盛徐行跟她一起分析:“也许是买来囤货的。” “可是囤这么多吃食做什么?”江颂宜道,“二十万两银子的吃食,够上千人吃一个月了。” 盛徐行一时间也没有头绪,索性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他忙着在国内购物网站上下单那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因为量大,可以直接跟工厂谈,进货的成本又往下压了两成。 两人聊了半晌,江玉嫣来敲门,叫江颂宜过去隔壁房间吃饭。 江颂宜跟盛徐行打了个招呼,放下铜镜先去用餐。 等江颂宜吃完饭回来,透过铜镜,发现那边的盛徐行正在整理堆了满屋的纸袋。 意识到这些东西是要投送过来给自己的,江颂宜一愣:“盛公子,您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 明日只是跟胭脂水粉铺子谈合作,江颂宜并不打算大量供货。 “能在庆都赚一笔是一笔!”盛徐行背对着铜镜整理香水,头也不回道,“这些东西明天绝对能全部卖出去。” 江颂宜:“……” 她本来不明白盛徐行为什么这么有信心,直到收到他传送过来的东西。 再看到那些**精美,色号丰富的化妆品,以及她从未闻过的,或清新淡雅,或浓郁甜腻的香水时,她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大字——要发财了! 收起铜镜后,江颂宜叫来隔壁的江家人,给所有的货物分门别类整理好,定价。 忙完这些,天已经黑了。 对于明天要去胭脂水粉店推销这些东西,江颂宜少见地期待起来。 昨晚熬了大半夜,今天又忙了一整天,江颂宜入夜便困得眼皮直打架。 沾了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江颂宜早早醒来,叫醒江家人,用过早食后搬着箱子走出客栈。 客栈的伙计正在擦拭柜台,看着江家人一箱接一箱往外头的马车上搬东西,足足搬了十多箱,他挠了挠后脑勺,诧异道:“他们住进来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多东西啊……” 掌柜的从背后踢了他的屁股一下:“跟你有什么干系,赶紧干活去!别偷懒!” 伙计讪讪地走了。 等到所有的货物装车,六人依旧是兵分两路。 江颂宜和江玉嫣上了车,驾车的江元盛一挥马鞭,马车哒哒哒往前驶去。 第145章 独家代理 马车在江颂宜昨日逛过的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前停下。 江颂宜下了车,仰头看着牌匾上“玲珑阁”三个大字,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然后招呼江元盛抱上一箱化妆品:“三叔,四妹妹,走!” 叔侄三人刚进玲珑阁,铺子里的伙计就认出她来了:“你不是昨日在来福客栈门口抽奖的姑娘吗?” 随着伙计这一声招呼,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算账的掌柜抬头望过来。 江颂宜眉头微微一挑:“是我。” 掌柜的是个有眼色的,一听说江颂宜是个做吃食生意的人,目光落在江元盛抱着的箱子上。 他笑眯眯地绕过柜台走过来,对三人拱手道:“各位里边请,是要买胭脂水粉吗?” 江颂宜直接道明来意:“不,是来卖胭脂水粉的——掌柜的,需要进货吗?我这里有从外邦来的胭脂水粉,质地细腻颜色丰富,上妆服帖不脱妆,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说着,江颂宜示意江元盛打开箱子,将里面的货物一一陈列在柜台上。 只一眼,掌柜的立刻被五颜六色的**吸引了。 他拿起一盒二十四色的口红:“这是何物?” “口脂。”江颂宜利索地打开一盒腮红和一根口红,对着腮红盒盖上的小镜子给掌柜的演示了一遍怎么涂口红。 掌柜的看着她涂完,鲜艳的粉杏色一下子衬得她气色丰润了许多,他顿时对这两样商品产生兴趣—— 口红使用方便,而腮红盒盖上的小镜子镜面光滑清晰,光是这面镜子就能让人产生购买欲。 “不错不错。”掌柜的问,“怎么卖?” 江颂宜道:“口脂单卖一根五两银子,整盒二十四支,一百二十两。” 掌柜的眉头微微一皱,觉得有些贵了。 他这铺子里的口脂最贵的一盒也不过二两银子。 江颂宜带来的口脂进货价就要五两,零售价不得要十两往上? “那这个呢?”掌柜的指着腮红问,他对腮红盒盖上带着的小镜子更感兴趣。 “这是胭脂。”江颂宜把腮红递给掌柜的,见他对着盒盖上的小镜子照来照去,她便知道掌柜的是看上了这面镜子。 她道,“胭脂盒子上这面镜子叫水晶镜,光滑清晰,这面镜子便要三两银子,加上腮红一共八两。” 掌柜的:“……这么贵?” “从外邦千里迢迢送过来的货物,车马人工费都不便宜,这个价格不算贵了。”江颂宜好脾气地笑道。 紧接着她又展示了各种颜色的粉底液和眉笔,并一一演示怎么使用。 掌柜的做胭脂水粉生意很多年了,不是个不识货的。 见江颂宜演示的粉底液质地湿润细腻,在脸上匀开后,完美贴服肤色,底妆显得干净又清透,比他店里最贵的那一款傅粉上脸的效果都要好。 眉笔更是耐用,颜色还多样,加上这些东西的**都很好看,若是进货,定能卖得不错。 “眉笔和傅粉是什么价格?” “眉笔一根二两银子,傅粉十两银子一瓶。” 掌柜的:“……” 这也太贵了! 万一进货了卖不出去,自己可能要血亏。 江颂宜装作没看见掌柜脸上的犹豫,拆开一瓶香水。 香水是用多棱面玻璃瓶装的,一拿出来,那琉璃般的瓶子质感就将掌柜的目光牢牢吸引住。 他立刻问:“这是何物?” “香水,作用跟香膏差不多。”江颂宜道。 她打开一瓶香水,示意掌柜的伸出手,往他手腕上轻轻喷了一点。 一时间,甜而不腻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做胭脂水粉这一行的人,鼻子比眼睛更毒辣,掌柜的抽了抽鼻子,先是觉得好闻,随即从香味中闻出了层次感。 前调是香瓜桃子橘子的的水果甜香,中调是兰花玫瑰晚香玉的花朵清香,后调是雪松檀木和湖泊的深沉木香。 细细品完,掌柜的有种在阳春三月随着一群衣香鬓影的世家女眷踏青出游,走过瓜果成熟的果园,踏进百花盛开的草地,最后走进冰消雪融的山林,感受春风拂面的感觉…… “掌柜的,味道如何?” 江颂宜的话把掌柜拉回现实,他一脸意犹未尽地从江颂宜手中拿过那瓶香水,看了又看,眼中写满了爱不释手。 从**到味道,都属于极品。 但这种极品的价格势必不便宜。 “这一瓶多少钱?” 江颂宜道:“三十两银子。” 掌柜:“……” 果然! 香膏是他店里最贵的东西了,一盒五两银子。 可这瓶香水的进货价是香膏的六倍。 这么贵的东西,拿货了真的能卖出去吗? 见他脸上的热切随着报价有所减退,江颂宜笑道:“您若是觉得太贵,可以少量进货,三瓶五瓶都可以,卖得好了再找我们。” 掌柜的咬咬牙,道:“先来五瓶香水,十盒口脂,二十盒胭脂,五十根眉笔,傅粉要三十瓶。” 江颂宜闻言,摇头温声道:“抱歉,掌柜的,除了香水,其他东西我只能每样给你五份。” 掌柜的一愣:“为何?” “我是庭州人,此行是来庆都找销路的,每一样化妆品带的数量都不多,稍后还要去城中另外几家胭脂水粉铺子推销,所以……” 掌柜的一听,急了。 城中有十多家胭脂水粉铺子,若是让别人抢了先机,自己岂不是错过挣钱的机会? 他咬咬牙,试图拿下独家代理权:“你别去其他铺子了,这些东西多少钱,我全要了!” 江颂宜不疾不徐道:“掌柜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全部卖给您,货在其他家铺不开,对我不利,我不能为了揽住您这位客人就做这样的亏本生意。” 眼看掌柜的越来越着急,江颂宜话又猛地拐了个弯:“不过,您若是愿意支付独家代理费,香水我可以只供货给您这一家铺子。” 掌柜的疑惑道:“什么是独家代理费?” “就是您向我买一份承诺,整个庆都我只供货香水给您这一家铺子,不会有人跟您竞争,没有竞争对手,三十两进货的香水,您想卖多少钱都可以。” 掌柜的心中微微一动。 第146章 大赚一笔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掌柜的很清楚,只要货够好,不愁卖不出去。 若是能拿下香水的独家代理权,以后整个庆都的商贾权贵女眷都只能在自己这家铺子买到香水。 一家独大,价格随自己定不说,只要冲着香水来的人多了,进了铺子必定会带动其他货物的销量。 这是笔值得冒险一试的买卖。 想到这里,掌柜道:“代理费是多少?” “五千两银子。” 掌柜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冷静下来。 他眼珠子转了转,正色道:“你能保证整个大晟只有我一家能卖香水吗?” “整个大晟?”江颂宜忍不住笑了,“掌柜的,您在开什么玩笑?五千两代理费只包括庆都。” “只包括庆都?”掌柜的故意皱眉,“这范围也太小了。” “对,当然,若是您能支付得起足够的代理费,拿下整个大晟的代理权也不是问题。” 试图利用字眼耍心机失败的掌柜:“……” 光是庆都的代理费就要五千两银子,整个大晟的代理费……他想都不敢想。 见掌柜的还在考虑,江颂宜开始收拾东西:“代理费和进货费不是小数目,您再考虑考虑,香水代理权我给您暂留两个时辰,我先去其他胭脂铺子转转。” 她说着,让江元盛拿起东西就要走。 “等等!”掌柜立刻叫住她,讨价还价,“进货价低一点,我连代理权一块拿了。” 江颂宜稍作犹豫,道:“香水进价不能少,其他的口脂傅粉眉笔和胭脂,我各送您五份,铺在铺子里试卖,就当是第一次合作的赠品,如何?” 掌柜算了算,各送五份,加起来七百两银子。 这诚意给的算是挺足的了。 “成。” 达成共识后,江颂宜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盛徐行送给她的钢笔和田字格书法纸,当场拟定独家代理协议。 掌柜的见她手中的笔造型奇特,纸张细腻雪白,好奇道:“姑娘,这些东西也是从外邦来的?” “对。” 协议中声明,香水在庆都的供货只玲珑阁一家,若是违约,十倍赔偿代理费。 江颂宜在协议的末端写上庭州的联系地址,协议一式两份,江颂宜和掌柜的摁了指印,各执一份。 “以后进货,凭着这张协议到庭州城南花雨巷找我就行。”江颂宜一边说,一边把协议装进防水的透明塑料袋中。 掌柜的接过协议,不解道:“就凭这个?万一有人冒充怎么办?” “不会。”江颂宜笑道,“能百分百模仿字迹的人不多,我认得自己的字,而且就算能模仿字迹,写这份协议的纸笔他们也弄不来,整个大晟只我才有。” 掌柜的了然,珍而重之地收起协议。 江颂宜这次带来的香水一共两千瓶,有十几个味道,批发价一共六万两。 加上代理费,掌柜的一共付给江颂宜六万五千两。 数银票的时候掌柜的一脸肉疼,但扭头看见伙计忙着将一瓶瓶漂亮剔透的香水摆上货架。 这东西光是放在货架上,就跟琉璃珍宝一样赏心悦目,让人生出购买欲。 掌柜眼中又燃起满满的希望。 他有预感,这东西一定能让他大赚一笔。 “敝姓曲,在家中行三,你可以叫我曲老三。”曲掌柜收回视线,对江颂宜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江颂宜。”江颂宜朝曲掌柜拱手,“曲掌柜,以后合作愉快。” 揣着六万五千两银票,江家三人走出玲珑阁。 上了马车,江颂宜没进马车,而是和江元盛一人一边坐在车辕上。 江元盛挥动马鞭赶车,马车驶离玲珑阁后,江元盛低声问:“颂宜,那香水一看就好卖,只卖给玲珑阁一家,会不会太亏了?” “不会。”江颂宜道,“我昨日观察过,城中的胭脂铺子虽然有十一家,但真正卖得起贵货的只有三家铺子,其他几家卖的都是平价胭脂。 香水进货价就要三十两,平价铺子担不起这个风险,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进货,去推销了也是白跑。 至于那三家,与其分散供货,不如集中一家供货香水,让想买香水的客流集中到玲珑阁,只有分销商有钱赚,才能带动咱们这些供货商的利益。” 江元盛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虽然一知半解,但江颂宜进玲珑阁一趟,不到一个时辰就到手六万五千两,这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秉承着“能挣到钱的人说的话都有道理”的心态,江元盛道:“论做生意还是你厉害。” 江颂宜只是笑了笑。 这些都是盛徐行教她的。 接下来的大半天,江颂宜又跑了几家胭脂铺子。 有两家胭脂铺子觉得太贵没进货,其他几家铺子或多或少都进了一批货在铺子里铺开。 江颂宜给铺子掌柜们留下庭州地址,让他们觉得好用就去找自己进货。 到了晌午,三人跟江怀川带头的小分队集合,六人将城中所有的胭脂铺子都跑遍了。 江怀川那边战绩更突出,他去的所有胭脂铺子掌柜都从他这儿拿了货,带出去的货全部卖完了,一共卖了四千七百两银子。 眼看到了饭点,六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吃饭。 落座后,江玉桢滔滔不绝地说起江怀川推销化妆品过程中的趣事儿。 “我们在花容阁推销的时候,那掌柜的本来觉得太贵不想要,但是有两个看起来像商户小姐打扮的女子正好进来,看中二哥哥手中的腮红。 二哥哥干脆装成花容阁的伙计,当场给那两位小姐表演怎么用傅粉打底,用腮红描红,还涂了口脂……那两位小姐果然很感兴趣。 她们问价时,二哥哥直接在进货价的基础上翻了一倍价格,她们连还价都没有,痛快买下了,花容阁的掌柜一看东西这么好卖,客人一走他就要了五套。”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江怀川。 江怀川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脂粉,面对众人的审视,他淡定地翘起兰花指,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怎么了,难道奴家上了妆不美吗?” 坐在他对面的江元盛一脸不忍直视,其他四位女眷纷纷笑出声。 第147章 扫货 用过午食,江颂宜惦记着盛徐行说要在回国前带她逛一逛y国,领略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赶着要回客栈。 江玉窈江玉嫣和江玉桢则想去城中的首饰铺子和成衣铺子逛逛,添置一些东西。 为了安全起见,江元盛表示他陪几个女孩一块去。 江怀川说要去酒铺转一转,难得来庆都一趟,他想买几坛庭州没有的酒回去。 于是六人兵分三路,各忙各的去了。 江颂宜回到客栈,关上门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左手拄着脑袋,右手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的盛徐行立刻发现了,坐直身体:“来了。” “您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刚睡醒。”盛徐行道,“我们现在出发?” “好!” 盛徐行没再把铜镜装进背包里,而是拿出一个斜挎包,大小刚好能装进铜镜。 斜挎包前面巧妙地用透明的塑料软膜缝了一个能露出铜镜镜面的“窗户”,铜镜装进去后,江颂宜就能透过这个“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 装好铜镜,盛徐行把斜挎包往身上一挎,然后走到落地镜前,给江颂宜展示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今天穿了一身潮服,黑色带骷髅头图案的套头卫衣配上深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棕色复古马丁靴,搭配着棒球帽和羽绒外套,胸前挂着一条金属质感的骷髅头项链,配着右耳耳垂上蓝钻耳钉,桀骜劲儿十足。 斜挎包的位置正好在盛徐行胸口往下一点,铜镜面朝外,江颂宜能很清晰地看到盛徐行此刻的样子。 盛徐行平时穿衣打扮都很随意,在家不是穿着睡衣走来走去,就是随意套件毛衣。 江颂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副打扮的盛徐行,青春又活力,像个男大学生。 盛徐行隔着斜挎包上的塑料软膜,弹了弹镜面:“出发!” 走出酒店,盛徐行没有开车,而是上了一辆双层露天巴士的第二层,坐在最后一排。 y国这会儿正处于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时间,露天巴士穿行在马路上,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透过铜镜,被江颂宜尽收眼底。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默感慨,这也太壮观了。 露天巴士经过一座大桥,盛徐行站起来,方便江颂宜看到桥两岸的风景。 桥下水波粼粼,水面上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延伸到视线尽头。 有呼呼的风声从铜镜那边传来,配合着盛徐行讲解y国历史的声音,江颂宜听得有些入神。 巴士穿过大桥,在对岸一家购物中心停下。 盛徐行下了车,走进购物中心。 他先进了一家女装店,开始给江颂宜选购衣服。 太过时尚的衣服江颂宜不好穿出去,免得过于引人注目,买了也没用,盛徐行专门看打底的衣服。 “这件怎么样?料子很软,穿在外衣里面肯定很舒服,可以贴身穿。” “喜欢粉色还是白色?” “多买几件吧,你换着穿。” 从女装店出来,盛徐行手里拎了好几个大袋子,他转头进了一家卖鞋的专柜。 “这个鞋的鞋底很软很轻便,适合在家穿,你祖母不是经常在家不出门嘛,给她老人家买两双。” “这个黑色的球鞋怎么样?保暖舒适还耐磨,给景臣弟弟买一双试试,小男孩都喜欢这个款。” 挑挑拣拣买了十几双鞋,离开专柜,盛徐行进了男洗手间。 在洗手间隔间里,盛徐行一次性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紧接着继续大扫货。 某国际大牌化妆品,从防晒、隔离、遮瑕、粉底液,到粉饼、唇膏、眉粉、眼影、睫毛打底、卧蚕笔眼线笔,再到修容、腮红、高光、唇釉、香水,以及卸妆水和各种化妆工具,给江家所有女眷都安排一套。 然后是洗面奶、爽肤水、精华液、乳液面霜和防晒霜,面膜、护手霜,润肤露等护肤产品,也是人手一套。 盛徐行这个直男压根不懂这些东西的具体用处,但本着“买就对了”的心思,他一次性扫了上百万的货。 刷了卡,盛徐行再次跑到洗手间,把东西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第三波扫货,盛徐行直奔奢侈品包包专柜。 可在专柜里转悠了一圈,那些包都不对江颂宜的审美。 好不容易觉得其中一个看起来还可以,但江颂宜一问价格,巴掌大的包包居然要三十多万,折合成银子要三百两。 吓得她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又贵又不实用的,咱们不买!不买!” 盛徐行只能打消给她买包的念头。 逛完用的东西,盛徐行溜达到购物中心一楼,这里有家连锁零食店,里面的巧克力远近闻名。 相应的,价格也不便宜。 店里有小份试吃,盛徐行拿了两份,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他悄悄拉开挎包的拉链,把其中一份巧克力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江颂宜吃了一口,立刻想起来了:“这不是一年前在流放路上那座庙里,您给我的零食吗?” “记性真好。”盛徐行笑道。 当时他随手投送过去给江颂宜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巧克力。 选了一大堆东西,盛徐行还特意给冯玉珠也安排了适合老人家吃的低糖小零食,他推着购物车去结账时,江颂宜突然道:“盛公子,那个包怎么卖?” 包? 盛徐行顺着她的指示一看,才发现江颂宜说的是放在收银台旁边的帆布包。 帆布包是用来给顾客装零食的,容量大,白色的布料上印着形形色色的卡通图案,看起来花哨又俏皮。 盛徐行拿起帆布包放到铜镜跟前,多方位近距离展示给江颂宜看:“你想要这个?” “嗯!很可爱,看起来也很牢固,还能装很多东西。” 盛徐行哭笑不得:“这个免费,不花钱。” 买完零食,盛徐行跟店员要了四个不同图案的帆布包,装上零食一块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扫完货,盛徐行走出购物中心,弹了一下铜镜:“走,去吃点东西,附近有家西餐味道不错。” 西餐厅距离购物中心只有几百米,盛徐行打算走路过去。 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盛徐行仗着个子高,探头往前方一看,是这条街上的商家在集体搞试吃试用活动,不少逛街的行人在排队领免费试用品。 第148章 计生用品 盛徐行无意领试用品,只想快点通过这条路。 但前方的人越来越多,他只能被夹在人流中慢吞吞地往前挪动。 马上就要走到街道尽头了,旁边台阶上负责发放试用品的男店员突然被拥挤的行人挤得身形一歪,眼看就要摔下来。 盛徐行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顺手接住他手上倾斜的篮子。 店员心有余悸地站稳后,冲盛徐行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随即抓了一把篮子里的试用品,不由分说塞进盛徐行手中。 那东西方方正正一个,用**袋装着,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盛徐行下意识以为是清口糖之类的东西,随手往口袋里一塞。 好不容易通过拥挤的路段,盛徐行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去了餐厅。 餐厅盛徐行提前预定过,要了一间包厢。 进了包厢,餐桌紧邻着落地窗,落地窗外是开阔的河景,坐在餐桌旁能看到宽阔的河面上来往的游船。 包厢里灯光温柔,抒情的音乐如水般缓缓流淌,桌上还放着蜡烛和玫瑰花。 盛徐行坐下,开始点菜。 “开胃小食要迷你牛舌酥皮挞,前菜要烟熏三文鱼塔可,鹅肝冰淇淋和森林莓果,低温油封猪颈肉温沙拉,香煎带子和棕黄油海虾。 主菜要一份罗西尼牛排佐混胡椒红酒汁,一份格陵兰比目鱼佐地中海油浸番茄汁,一份红烩混合海鲜饭,以及一份草莓冰淇淋,再要一份果汁和一杯金菲士,谢谢。” 将菜单递还给侍者,侍者离开后,包厢里只剩下盛徐行。 他摘下斜挎包,把铜镜取出来摆在桌面上,一边跟江颂宜说起这家餐厅一百多年的历史,一边脱下外套。 羽绒外套刚脱下,盛徐行手碰到口袋,想起刚才在路上被塞的那把清口糖,他掏出来一股脑塞到铜镜那边,递给江颂宜。 江颂宜诧异地看着那一把东西,足足有二十多个。 “盛公子,这是什么?” “清口糖。”盛徐行说,“吃完味道重的东西再吃一颗糖,口气会变得清新。” 江颂宜了然,拿起一颗“糖”撕开**袋,在看到里面橡胶材质,软软的,薄膜状,像个圈一样的东西时,她愣了愣。 这东西怎么都不像糖,更不像能吃的样子。 而且上面还油乎乎的…… 江颂宜拿起那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研究起来,在发现这东西像个小袋子,“圈”是可以打开延长的时候,她越发惊奇。 盛徐行把脱下来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刚坐回座位上,就看到铜镜那边的江颂宜手里拿着一个避孕套,好奇地上下打量。 避孕套? 盛徐行再一看江颂宜跟前的桌子上放着的**袋,可不就是自己送过去的“清口糖”吗! 他脑子“嗡”的一下,连忙制止江颂宜:“那个,颂宜,我搞错了,这东西不是清口糖。” “那是什么?”江颂宜道,“我看着它不像能吃的样子。” 盛徐行:“……” 他伸手把东西拿回来也不是,不拿回来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是个、是个计生用品。” 江颂宜更好奇了:“何为计生用品?” 迎着江颂宜单纯且带着求知欲的眼神,盛徐行耳根慢慢红了。 他在“忽悠过去”和“解释清楚”之间来回纠结。 短暂的犹豫过后,考虑到江颂宜还有大夫这一层身份,对男女身体构造有一定的了解,盛徐行决定坦白交代。 “这是避孕套,男女行房时套在男子的阳锋上,可以避免男子的精液进入女子体内,以达到避免女子怀孕的效果。” 盛徐行说完,不等江颂宜反应过来,又连忙解释道,“刚才路上遇到商家搞活动发的试用品,我没仔细看,以为是清口糖,所以才送过去给你,我不是有意的……” 毕竟他也没用过这东西,更没想到商家会在大街上发避孕套做试用品。 江颂宜愣愣地听完,没露出盛徐行想象中的尴尬表情,而是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避孕套:“原来如此,做得真是巧妙啊。” 她的反应出乎盛徐行的意料。 见她没有觉得被自己无意中的行为冒犯,盛徐行松了口气。 “我以前在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是用羊肠或者鱼泡做的。”江颂宜道,“不过羊肠和鱼泡价格不便宜,平民百姓用不起,所以不普及。 而且据我所知,羊肠和鱼泡也不如这个东西牢固,可能会在行房时破裂,男子的精元还是会进入女子体内,导致女子怀孕。” 见她坦然自若地说起这个话题,盛徐行知道江颂宜这是作为大夫的职业病犯了,便接话道:“避孕套也不是百分百安全,有百分之二的概率会失败。” “百分之九十八的成功率很高了。”江颂宜道,“我这边的女子,无论贫富贵贱,不想怀孕就只能喝避子汤,避子汤的原理是让女子服用寒性的药物,以损害身体为代价不说,避孕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服用避子汤之后依然怀孕,女子身体已经受损,孕期艰难,生产时更是会很危险,若是避孕套能普及开来,女子就能少受很多罪了。” 盛徐行听得眉头微微一挑:“你想卖避孕套?” 江颂宜却摇头:“是有这个想法,但应该很难实施。” “为什么?” “涉及闺房秘事,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会很矜持,避孕套无法大肆推广,卖出去的难度会比其他货物要难得多。” 盛徐行一想也是。 别说一千多年前的封建时代,就是二十一世纪,也大把人谈性色变。 这时侍者敲门上菜,两人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 共享了一顿西餐,眼看时间不早了,盛徐行明早还要赶飞机,于是打车回酒店。 江颂宜一路陪着他碎碎念,谈天说地。 有契合的三观为基础,加上互相欣赏,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直到盛徐行平安回到酒店,江颂宜才恋恋不舍地跟他说了再见。 她刚收起铜镜,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江玉窈急切的声音伴随着敲门的动静传来:“颂宜!二哥出事了!” 第149章 敲诈勒索 江颂宜一顿,连忙起身打开房门:“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江玉窈气喘吁吁,大冷天里跑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上气不接下气道:“二哥、二哥在青楼里跟人打起来了!” 江颂宜:“……走!快带我去看看!” 姐妹两人快步跑出客栈,江玉窈带着江颂宜就往青楼所在的方向跑。 到了青楼门口,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嚣张又尖锐的骂声。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这满春院是什么地方,闹事闹到老娘头上,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江颂宜奔进青楼,里面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她扒开人群,只见两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江怀川被两个打手摁在青楼大堂里,揍得口鼻都是血。 不远处,江元盛手持长棍,半边脸颊又红又肿,额头也被打破了,正在跟几个握着长刀的青楼打手对峙,护着身后的江玉嫣和江玉桢。 而青楼大堂桌椅花盆花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摔坏不少东西,还有四五个受伤的打手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一个年过四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正指着江怀川的鼻子破口大骂。 “把这小子拖出去,乱棍打死!” “慢着!”江颂宜连忙冲进大堂。 老鸨听见声音,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江颂宜。 见她眉眼跟江怀川有几分相似,她皱眉:“你是何人?” “我是他妹妹。”江颂宜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 青楼白天一般不营业,但这会儿外头天还没黑,青楼里就汇聚了这么多客人,可见是在办什么活动。 此时的一楼大堂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打手,这些打手一个个手持刀剑长棍之类的武器,态度有恃无恐,再加上老鸨嚣张的表情和青楼内金碧辉煌的装潢。 江颂宜心中迅速有了判断——这家青楼背后有人,势力还不小。 一念及此,江颂宜心中暗恼江怀川不听劝,到了庆都逛青楼也就算了,还招惹上当地的地头蛇。 今天这事恐怕没这么容易善了。 老鸨听了江颂宜的话,冷笑道:“呵,又来一个送死的。” 她说着,招手对打手道:“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等等!”江颂宜连忙制止,又紧走几步,上前对老鸨笑道,“掌柜的,有事儿好商量,您看,您这里毁坏了这么多东西,若是把我们都打死,谁来赔您的损失,是不是?” 说着,她悄悄往老鸨手中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老鸨摸了一下荷包里银锭子的形状,又掂了掂重量,估摸着里面最少有一百两,再一看江颂宜虽然穿着朴素低调,衣料却不是穷苦人家穿的次等货。 意识到她有意和解,并且很有可能赔得起损失,老鸨愤怒的神色当即缓和了几分。 “商量?你想怎么商量?” 江颂宜好声好气地问:“敢问掌柜的,我兄长在您这儿惹了什么事,才让您如此大动肝火?” 说到这个,老鸨冷哼道:“我这满春院今日上新货,竞拍几个鲜货的初夜,你兄长无缘无故跑来捣乱,搅了我们的生意不说,还打伤我们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被摁在地上的江怀川怒道:“放屁!明明是你在后边逼着人家姑娘只穿小衣上台跳舞,不上台就用鞭子抽她,逼得人家要跳楼自尽,你……” “二哥!”江颂宜厉声一喝。 江怀川这才满脸不服气地闭了嘴。 经江怀川这么一说,江颂宜才注意到边上还站着一个赤裸双足,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长相十分明艳,但肩背上被鞭子抽出道道血痕,脸颊上更是被抽出一条渗血的伤口。 身上单薄的衣物难以蔽体,她只能满脸惊慌地紧紧抱着胳膊蜷缩在地上,尽量将自己藏起来。 此情此景,不用细问江颂宜也能脑补到事情经过——满春院今日在拍卖几个妓子的初夜,眼前这个女子许是被迫进了烟花之地,不愿意受这样的耻辱,反抗时挨了鞭子。 这一幕被来逛青楼的江怀川看见了,他挺身而出。 只是人没救下,反而把自己,以及包括江元盛在内的几人全都牵扯了进来。 理清前因后果,江颂宜迅速开始审时度势。 这家青楼明显是有后台的,而且还不小。 他们几个来自庭州的外乡人在这里不占优势,要是跟老鸨硬碰硬,恐怕只有被打死抛尸的份。 就算不被打死抛尸,闹到衙门,若是惊动刺史,那又是死路一条。 为今之计,只能花钱摆平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笑容越发谦逊:“原来是这样——掌柜的,您看,我家兄长平日被家里惯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我们来贵宝地本来是想做点小生意,没成想惹了这样的祸事,您看,咱们能不能大事化小,私底下解决?” 老鸨一听他们是生意人,眼中顿时多了几分思量。 “你们是做生意的?” “对。”江颂宜暗示道,“家父跟庭州太守张大人有几分交情,承张大人庇护,我们在庭州做些倒卖外邦货物的小生意。” 一听江颂宜搬出庭州太守,老鸨神色微顿,又看了江颂宜一眼,似乎在琢磨她这番话是真是假。 斟酌半晌,老鸨问:“你想怎么解决?” 江颂宜道:“今天院里的损失,我们照价赔偿,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家兄长,如何?” 老鸨闻言,眉毛一挑,道:“行。” 她没急着报价,而是拍了拍手,对四周看热闹的人群道:“诸位,不好意思,今日的鲜货拍卖出了点岔子,要延迟了,请各位明日再来,明日全院酒水打八折。” 她这么一说,打手们开始清场。 许多客人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悻悻地走了。 不消片刻,偌大的青楼只剩下老鸨和二十多个打手,以及江家六人,和地上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姑娘。 江颂宜看着这阵仗,心中隐隐浮起几分不安。 清完场,老鸨伸出三根手指,对江颂宜道:“三万两,今天这事儿我当没发生过。” 第150章 一举三得 江颂宜:“……” 果不其然。 江怀川激动地大喊起来:“三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啊!颂宜,别理她,咱们报官!” 江元盛等人也是脸色骤变。 三万两他们不是拿不出来,但这老鸨明摆着是想趁机狠狠敲他们一笔。 江颂宜脸上的笑容敛了几分:“掌柜的,不知道这三万两包含哪些赔偿项目?” 老鸨剔了剔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开始细数:“你家人打伤我们院里的打手,医药费是不是得出?” 江颂宜点头:“这是自然。” “损坏的桌椅地毯花瓶花盆是不是得赔偿?” 江颂宜继续点头:“是。” “你还耽误了我们院里的鲜货拍卖,你方才也看见了,今日来的人不少,光是今天,我们院里最少损失了两万两银子的收入,这笔钱你们不得赔我?” 江颂宜:“……” 这老鸨在糊弄鬼呢? 别说一个小小的庆都,就算是京城繁华地段最大的青楼,每日也挣不来两万两银子。 老鸨见江颂宜面露难色,老神在在道:“当然了,你们拿不出这些银子也没什么,我这满春院开了二十多年,生意一直不错,不缺你这三万两银子,但是你家兄长闹事闹到我头上,打的就是我的脸,拿不出银子,他今日便把命留在这儿吧。”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道:“掌柜的,三万两不是小数目,我此行从庭州带来庆都的货还没销出去,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老鸨嗤笑:“哦?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江颂宜道:“我家兄长先押在这儿,待我快马加鞭回庭州取钱来赎他,如何?” “不成。”老鸨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回去搬救兵?” 她可没忘了江颂宜方才说,她爹跟庭州太守有交情。 江颂宜闻言,摊手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这趟过来,身上确实没带这么多钱。” 她将问题踢回给老鸨。 老鸨眯起眼睛,正在犹豫怎么解决这件事,青楼大堂的门突然“哐”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踢开。 大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老鸨更是立刻扭头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裙,打扮得雍容富丽的中年妇人。 妇人手上拿着一根马鞭,身后跟着二三十个护院模样的人,她来势汹汹地跨进青楼,扫了一眼大堂,目光落在江颂宜跟前的老鸨身上。 老鸨显然认得这个妇人,跟她对视那一瞬间,老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中露出几分惧色。 不待老鸨扬起笑脸,妇人指着老鸨道:“把这个老贱人给我抓起来!” 护院一拥而上。 打手连忙上前制止,双方顿时在大堂里打成一团。 青楼里的打手显然不是妇人带来的护院的对手,不过片刻便被打倒一地。 老鸨被两个护院扭住双手送到妇人跟前,妇人狠狠剜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扬起马鞭重重抽了她好几鞭子。 鞭子抽在皮肉上啪啪作响,老鸨被抽得惨叫连连,全然没有了在江颂宜跟前的趾高气扬,求饶道:“高夫人饶命!高夫人饶命!不知道奴家做错了什么,值得高夫人如此大动干戈……” 被称为高夫人的妇人冷哼道:“你这满身脏病的腌臜货,我家老爷在你这儿染了花柳病,回去传染得好几个妾室都得了这脏病,今天才死了一个小妾,大夫说老爷的病已经入了膏肓,药石无医……要不是你在这开了青楼,楼里的狐狸精成日勾着我家老爷,他何至于变成这样!” 老鸨:“……” 高夫人说着,抽老鸨鞭子的力道越发狠厉。 老鸨被抽了二三十鞭,身上的衣裳都被抽烂了。 眼看继续抽下去,老鸨不死也要脱层皮,她气性也上来了,咬着牙高声道:“高夫人,我好歹是姚大人的人,您今日若是将我打死,我看高老爷要怎么向姚大人交代!” 这话成功震慑住高夫人,她高高扬起的鞭子顿在半空中。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老鸨看了一会儿,恨恨地收起鞭子,警告道:“若是让我知道我家老爷再来你这满春院,我定会让你的青楼开不下去!我们走!” 高夫人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风似的刮过,留下满地狼藉。 江颂宜目睹全程,心中一阵舒爽。 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她没忘记自己还在跟老鸨扯赔偿官司,眼看老鸨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连忙殷勤地上前扶了一把。 老鸨满身狼狈,头上的金簪都被抽飞了,搭着江颂宜的手爬起来后,骂骂咧咧道:“呸!老贱人,自己人老珠黄管不住男人,跑我这儿撒什么野……姓高的得了花柳病,怎么没传染给你!” 花柳病? 传染? 江颂宜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盛徐行无意间投送过来的避孕套。 先前盛徐行问她是不是想做避孕套生意,她确实想过。 但这东西既不好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做宣传,也不存在客户体验好口口相传打开口碑,销量很难带动起来。 可若是卖到青楼呢? 她供货给青楼,青楼再转卖给想要寻欢作乐,又担心染病的客人,如此一来,既能免去染病的风险,又能减少青楼女子怀孕的几率。 江颂宜看了浑身是伤的老鸨一眼——还能为这种恶人增加一份进项,减少挨打的危机。 最最重要的是,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说不定能化解江怀川带来的三万两赔偿的困局。 意识到这一点,江颂宜扶着老鸨在椅子上坐下,道:“掌柜的,方才那位夫人家的夫君,在您这儿染了花柳病?” 老鸨扶着腰,闻言看了江颂宜一眼,冷冷道:“怎么,嫌我们脏?” 江颂宜摇头:“不,只是想起一个办法,既能帮你们解决客人染病的问题,又能减少你们院里姑娘怀孕的几率,还能为你多带来一份进项。” 老鸨一听还有这种一举三得的办法,立刻来了兴趣:“什么办法?” 江颂宜看了还被押着的江怀川一眼,拿乔意味十分明显:“那我二哥……” 老鸨立刻对打手道:“先放开他。” 打手松开手,江怀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 江颂宜顾虑着在场的江玉窈姐妹三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听了这种事难免尴尬,于是对老鸨道:“借一步说话。” 老鸨忍痛跟着江颂宜走远了几步,江颂宜才压低声音道:“我在外邦找到一种叫‘避孕套’的东西,男女行房时戴在男子的阳锋上,避免男女体液交换,不仅方便了客人,还能保护院里的女子。” 第151章 上钩 “避孕套?”老鸨思索了一会儿,失望道,“这不就是鱼泡吗?说得跟谁没见过似的。” “不一样,鱼泡容易破,而且还有一定的厚度,影响客人的体验感,但避孕套不一样,这东西薄如蝉翼,坚固耐用,避孕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老鸨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当真有这种东西?” “我还能骗你不成?”江颂宜道,“我此次从庭州来庆都还带了一点样品,你若是想要,可以给你看看,就放在我住的客栈里头。” 老鸨半信半疑:“那你寻个人回去取来。” “我回去取。”江颂宜道,“两刻钟就能回来。” 其他人还留在这里,老鸨也不担心江颂宜跑了,摆摆手:“快去快回。” 江颂宜回到大堂,江怀川脱了身上的外衫给那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披上,并将女子扶了起来。 因为江怀川这个举动,江颂宜多看了那个女子两眼。 她叮嘱江元盛和江玉窈看好江怀川,免得他一气之下又跟青楼的打手打起来,那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就得黄了。 走出青楼,江颂宜快步回到客栈,抓起盛徐行投送过来的避孕套,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一套化妆品。 前后不过一刻钟,江颂宜回到青楼,将避孕套拿给老鸨看。 老鸨拆开一看,见避孕套果然是薄薄一个,延展性还很强,上面不仅自带润滑油,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东西倒是不错。”老鸨道。 “不是好东西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外邦送到大晟来。”江颂宜道,“这东西是用天然胶乳制成的,需要人工从橡胶树上采集胶乳,经过十几道工艺才能制成,在外邦就是特供给贵族使用的高档货。” 老鸨捏着避孕套,瞥了江颂宜一眼:“这东西怎么卖?” “我本来打算送到京城卖给世家大族,五两银子一个,不过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以进货价卖给你,一两银子一个,长期供货,只是有个要求——赔偿全免,如何?” 老鸨闻言冷笑道:“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卖我一两银子一个,你莫不是在说笑?这东西还能比金子贵不成?” “在外邦还真就是比金子还贵。”江颂宜一本正经道,“避孕套产自桑南国,桑南国以女子为尊,那边有律法明文规定,男子若是跟女子有了肌肤之亲,生下孩子,不管有没有名份,男子都要抚养孩子到弱冠。 所以桑南的贵族男子最怕在外头风流时不小心让女子怀孕,女子再以此为要挟索要抚养费,避孕套也是顺应贵族需要而生,在桑南本土的价格就要卖到八百文钱一个,千里迢迢送到我手里,算上车马费和人工费,成本价是一两银子一个。” 老鸨连庆都都没出过,更别提什么外邦的桑南国了,见江颂宜说得头头是道,她疑惑道:“此话当真?” 江颂宜摊手:“您要是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 老鸨面露踟蹰。 江颂宜见她意动,低声道:“来您院里喝花酒的客人都是不缺钱的主儿,为了避免染病和让外头的女子怀孕,找上门带来今日这样的麻烦,这避孕套您转手卖他们三两银子一个,我相信有的是客人愿意买单,这笔钱不赚白不赚。 更何况,避孕套只有您这院里才有,回头您把这个噱头打出去,让客人安全没有后顾之忧地享乐,到时候岂不是客似云来?” 老鸨心头一动,这话倒是有理。 她代管这家青楼快二十年了,像今天这种客人家的正头娘子闹上门来的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 若是那些小门小户的泼妇还好说,院里的打手恐吓几句就能将她们吓走。 但碰上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夫人,自己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再者,有了这个“避孕套”,院里的姑娘就能减少染病的概率。 不然每过一年半载,院里就有姑娘因为染病不能再接客,甚至是死去,其中不乏被她调教得很好和颇有姿色的年轻姑娘,着实令她惋惜。 这避孕套,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老鸨松了口:“可以,你先给我拿五百个避孕套,今晚我便摆出来试试。” 江颂宜一听声音做成了,立刻松了口气。 她打开带来的纸袋掏了掏,掏出十几个避孕套给老鸨:“我带来的只有这些,余下的要过一个时辰才能给你送来。” “为何?” 江颂宜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租了一间仓房放货,仓房离得远,一来一回要一个时辰。” 老鸨没细听江颂宜的话,她目光落在江颂宜手中的纸袋里——方才她掏完避孕套,袋口敞开,露出里面一整套的化妆品。 老鸨伸手拿出一瓶粉底液:“这是何物?” “这是外邦来的胭脂水粉。”江颂宜说着,伸手将粉底液从老鸨手中拿了回来,塞回纸袋中,并将袋口合拢起来。 她跟担心被人抢了似的态度落在老鸨眼中,勾起了老鸨的好奇心:“你还卖胭脂水粉?” “我只是个供货商。”江颂宜故作讪讪一笑,“这是晚些要给玲珑阁送去的。” 一听玲珑阁的名头,老鸨愈发来了兴趣,那可是庆都卖得最贵的胭脂铺子。 能给玲珑阁供货的东西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打开袋子,让我瞧瞧。” 江颂宜立刻将袋子抱在怀里:“不成,我就剩这一套了……” “你若是不给,那我要重新考虑赔偿全免的事儿了。” 听了这话,江颂宜装作被威胁了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将袋子递了过去。 老鸨一样一样拿出袋子里的东西查看。 “这是何物?” “口脂。” 老鸨打开二十四色的整盒口红,立刻被丰富的色号惊呆了。 她忙不迭打开一根口红,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于是扭头看向江颂宜。 江颂宜叹了口气,接过口红拧开,直到口红芯露出来。 见老鸨就要往嘴唇上涂抹口红,江颂宜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腮红,打开盒子,将盒盖上的小镜子展在她面前。 老鸨一愣,随即瞪圆了眼睛,像看到什么宝贝一样捧过腮红盒子,不停地用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 第152章 赎身 老鸨挨个试了袋子里的每一样化妆品,越用越满意,对腮红盒子里的小镜子尤其爱不释手,啧啧感叹道:“外邦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可不是。”江颂宜故意拉着脸道,“我就剩这一套,你全给用了,我还怎么给玲珑阁的掌柜?” “这套我要了。”老鸨道,“多少钱?” 江颂宜按照给玲珑阁的价格报给她:“一套出货价是一百二十两。” 老鸨让人去楼上房间取钱,还不忘问江颂宜:“你卖给玲珑阁是什么价钱?” “也是一百二十两。” 老鸨眼珠一转。 这些东西都不错,玲珑阁从江颂宜这儿进货是一百二十两,转手一卖,价格肯定得翻倍。 满春院对胭脂水粉的需求量很大,若是回头去玲珑阁买,一套就得多掏好些银子。 还不如直接从江颂宜这儿以进货价买。 想到这里,老鸨道:“你手上还有多少胭脂水粉?”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套。”江颂宜道,“我们这次过来卖的主要是速食,胭脂水粉只是捎带了几十份样品过来推销,若是各个胭脂铺子觉得好用,再到庭州去进货。” 客栈还有七八套盛徐行投送过来送给江家人的化妆品和护肤品,但那是盛徐行送给他们的礼物,江颂宜可舍不得卖掉。 老鸨考虑到以后可能要长时间从江颂宜那儿进货避孕套,立刻道:“那我也要从你这儿进货,就按一套一百二十两的价格,如何?” 江颂宜欲言又止。 “怎么?送上门的生意你还不想做了?” 江颂宜故作无奈道:“不是不想做,是我们每次出货的数量都很大,你是买给院里自用的,一次最多买个十来套二十套,这货实在不好出……” “那不是还有避孕套吗?”老鸨态度强势,“两样加在一起也不能出?” “……我们江记商行之前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江颂宜还是满脸为难。 老鸨从她做作的表情中看出几分拿乔的意思,索性道:“你不如直说,到底要怎样才能两样一起买?” 江颂宜嘴角一抿,又迅速掩饰刚浮起的笑意,她扭头看向不远处披着江怀川外衫的少女。 少女被江怀川扶起来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哭闹。 “你把那个丫头给我吧。”江颂宜道,“她脸伤成那个样子,接客是没法接了,留在你这院里打杂有些可惜了,把她带回去给我二哥做个通房丫鬟,也不枉费我二哥挨的这顿打。” 老鸨考虑了半晌,讨价还价道:“可以,用五百个避孕套来换。” “五百个?”江颂宜摇头,“她不值五百两银子,最多值一套胭脂水粉。” “一百二十两太少了。”老鸨道,“三百两,不能再少了,她脸是伤了,但在我这满春院里学了不少房中术,而且还是个雏儿,用三百两买个没开苞的雏儿,既能伺候男人,还能帮着家里做些活计,哪天玩腻了还能发卖出去,你们不亏。” 江颂宜:“……” 考虑到那姑娘还站在边上,当着她的面继续讨价还价太伤人自尊,江颂宜只能作罢:“罢了,三百两就三百两。” 双方达成合作,江颂宜又回了一趟客栈,打开铜镜找盛徐行。 盛徐行刚洗完澡,收拾好天亮后回国的行李,听到铜镜传来敲击声,他有预感江颂宜这个时候找他,是出了什么事。 他连忙抹开铜镜,见江颂宜神色淡定,这才松了口气:“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简略地将江怀川在青楼惹了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答应老鸨要给她拿五百个避孕套。” “好,你稍等一会儿。” 盛徐行拨了酒店的电话,请前台到外面的便利店为他买五十盒避孕套。 前台听完要求,惊讶溢于言表,再三确认:“先生,您确定要五十盒避孕套吗?” “是的,我确定。”盛徐行还不忘说,“请帮我看好规格,每一盒要十个,一共五百个,越快越好。” “……好的,先生。” 酒店服务人员动作很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就拎着两大袋避孕套来敲门。 盛徐行开门接过,付了钱和小费:“谢谢。” 服务人员临走时不动声色地往房间瞟了一眼,想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人,要用到五百个避孕套…… 盛徐行装作没看见对方微妙的表情,关上了门。 江颂宜收到两大袋避孕套,返回青楼时还不忘从自己的包袱中拾掇出一套厚实的衣裳和鞋子。 带着这些东西回到满春院,一手交货一手交人和钱,江颂宜给老鸨留下庭州的地址,顺手将那套衣裳鞋子递给女子:“穿上吧,外面冷。” 外头天寒地冻,女子披着江怀川的外衫,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她接过衣裳,冲着江颂宜感激一笑,连忙背过身穿上。 江怀川和江元盛见状,立刻转身避嫌。 待女子穿好衣裳,江颂宜从老鸨那儿拿了她的奴契,和江家人一块离开。 出了满春院,走出一段距离,江颂宜停了下来,对一直闷不吭声跟在江怀川身边的女子道:“你走吧。” 这话一出口,女子和余下的江家人都愣住了。 江玉窈道:“颂宜,咱们不带她回去吗?” “是啊,不是说了要给二哥哥做通……” 江玉嫣话还没说完,被江元盛捂住嘴拖到一旁,低声道:“小孩子少掺和这些事。” “不带。”江颂宜道,她将奴契递给女子,“救你出来是顺手,你走吧。” 女子似乎是不敢置信,颤着手接过奴契,看了看奴契,又看了看江怀川和江颂宜。 江怀川的神色有些复杂,对她温声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流落到满春院那种地方的,但现在赎了身,往后就别往那种地方去了,你手脚健全,便是去绣坊当个绣娘也能养活自己。” 女子:“……” 她嘴唇颤抖着,眼里闪烁着泪花,说不出话来。 “二哥,说完了吗?”江颂宜问。 江怀川点头:“说完了,咱们走……嗷!” 江怀川话还没说完,耳朵被江颂宜揪住,往客栈方向拖去。 第153章 傅鸣玉 “你又跑去逛青楼,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江颂宜这回是真的恼了。 先前全家还未脱奴籍时,江元柏在青楼被人打得半死,还进了大牢,险些把命丢在那儿。 她本以为这件事足够让江家的男丁引以为戒。 没想到江怀川丝毫没往心上去,还差点重蹈覆辙。 庆都不比庭州,他们一行人在这里没有任何根基,还要提防不被刺史朱承义发现。 要是把事情闹大,江颂宜都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处理。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江怀川嘴上连连告饶,眼角余光瞥见身后跟上来的人,他连忙拉住江颂宜的胳膊,“颂宜,等等!你看那儿……” 江颂宜下意识以为他又在玩花招试图逃跑:“你少来这套,这回不把你收拾老实了,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看!她跟上来了!” 江颂宜顺着江怀川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得停下脚步——被他们从满春院救出来的女子,闷不吭声地跟了上来。 江颂宜眉头微蹙:“姑娘,你为何跟着我们?” 女子咬了咬下唇,突然“噗通”一下在他们跟前跪下,含泪道:“小姐,公子,小女子无处可去,能不能自卖为奴到贵府?我只求有口饭吃,有片瓦遮身,求小姐公子可怜可怜我。” 说完,她给江颂宜和江怀川重重磕了个头。 江颂宜和江怀川对视一眼,齐齐伸手将女子搀扶起来。 “起来说话。” 搀起女子,江颂宜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只见女子举止得体,皮肤细腻,一头及腰的乌发养得油光水亮,那双手更是纤长白皙。 可见在进入满春院之前,她生活过得不错。 就算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中也不缺衣食。 外头寒风呼啸,见女子虽然穿了自己给的衣裳鞋袜,依然冻得瑟瑟发抖,江颂宜道:“你先跟我们回客栈吧。” 回到客栈,江颂宜给女子倒了一杯热茶,问起她的来历。 女子捧着茶杯暖手,说起她的来历。 “我爹是做小生意的商人,平时在外跑商,一年中有大半年都不在家,两年前我娘因病去世,没过多久,我爹娶了后娘。 后娘刚过门时对我尚可,但她生下弟弟之后就露出了真面目,趁着我爹不在家,横竖看我不顺眼,动辄对我打骂,还说要将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小妾。 家里是我爹在做主,我本以为后娘是吓唬我,可没想到她趁着我爹出远门,用五两银子将我卖给了人牙子!” 女子说到这里,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江颂宜连忙掏出一包纸巾,取出一张递给她。 女子的注意力被质感奇特的纸巾转移了一瞬,很快又继续道:“人牙子将我从燕州带到庆都,卖给青楼,老鸨逼着我接客,我不愿意,本想跳楼一死了之,没想到遇到了这位公子,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江颂宜不解道:“这么说来,你被卖了这件事,你爹不知情?” 女子点点头。 江玉窈插嘴道:“那你大可以先回燕州,住在亲戚家里,等你爹回来了再向他告状啊。” 女子抽泣着轻轻摇头:“我娘还在世时,因为身体不好,只生了我这个女儿,爹一直遗憾没有儿子为他继承香火,后娘进门才一年就为他生下了老来子,他对弟弟珍视万分,连带着后娘在家中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先前被后娘威胁说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我将这件事告诉了爹,可爹偏向后娘,说我作为晚辈不该惹她生气,说她只是在同我开玩笑……爹的心已经偏向弟弟和后娘了,我不敢保证回家之后,会不会被再卖一次。” 听了这话,江家几人都沉默了。 这姑娘的考虑不无道理。 江怀川替女子抱不平:“难怪人们总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爹可真不是东西。” 江玉桢和江玉嫣也点头:“就是,这种情况你不回去是对的。” “回去了你爹未必能保护好你。” 女子擦掉眼泪,带着几分期盼看向江颂宜:“小姐,那个家我已经回不去了,您能不能行行好收留我?洒扫除尘挑水担柴我都会做,不会做的我也可以学!收我为奴,不会让您亏本的。” 江颂宜权衡了一会儿,道:“你伺候过人吗?” 女子闻言,下意识看向江怀川,耳根微微一热。 江怀川也是一愣,连忙对江颂宜道:“别!二妹妹,我不要什么通房……” “你想得美!”江颂宜瞪他一眼,又对女子道,“不是那种伺候,我家中有年过花甲的祖母,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一个知冷知热贴身伺候的丫鬟,你要是愿意,就随我回家照顾我祖母,如何?” 女子喜出望外,连忙道:“我愿意!” 说完她放下茶杯,对着江颂宜跪下道:“请小姐放心,我一定能将老夫人伺候得好好的。” “起来!”江颂宜把她拉起来,“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我们家也是平民百姓,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女子有些羞赧地点头:“是,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江颂宜问。 女子道:“我姓傅,叫傅鸣玉。” “鸣玉,好名字。”江颂宜夸赞道,“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庭州,你跟我们一道回去。” 傅鸣玉松了口气:“是。” - 第二日,回庭州的马车上多了一个傅鸣玉。 虽然江颂宜再三强调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傅鸣玉还是谨守作为奴婢的本分,没有跟江家四个姐妹一块坐进马车里,而是和负责赶车的江元盛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两日后,一行人回到庭州。 进了江家,江颂宜把傅鸣玉交给白令容,让她把人带到冯玉珠院子里伺候。 她则去了马厩。 十来日不见,马厩里一大一小两匹马被富贵照顾得很好。 母马的伤痊愈大半,而小马长大了一圈。 江颂宜伸手摸了摸母马的头。 小马本来正在母马肚腹下喝奶,大概是闻到江颂宜的气息,它扭头钻了出来,用小脑袋来蹭江颂宜的手。 第154章 大干一场 见这小家伙对自己如此亲昵,江颂宜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呢?” 小马蹭她的手蹭得跟起劲儿了。 江颂宜跟它玩闹了一会儿,拍拍它的脑袋,将它推回马厩里,然后去了后院仓房。 她离开这些日子,仓房已经建好了。 为了避免暴露铜镜的秘密,仓房四周的围墙建得很高。 三亩的空地上分隔成七八个大型仓房,不用仓房储存不同的货物。 想到自己在庆都接的大单子,江颂宜摩拳擦掌。 仓房准备好了,银子也备足了,销路也打开了,接下来她要大干一场。 从仓房回到前院,江颂宜让富贵和阿桂把马车上的东西全部搬进来,开始给大家分发礼物。 女眷们人手一套化妆品和护肤品,男丁们则一人一双鞋,以及一件质地柔软的打底毛衣。 江颂宜道:“盛公子这几日去了外邦,这些都是他在外邦买来送给咱们的礼物。” 江景臣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双造型炫酷的黑色球鞋,拆开**后迫不及待地试穿了一下。 “合脚吗?”江颂宜问。 江景臣点头,在屋里跑来跑去:“合脚,还很轻便,跑起来也舒服……娘!娘!” 花想容正满脸新奇地研究拿到手的护肤品,听了江景臣的喊声,头也不回道:“怎么了?” “你看我蹦得高不高!” 花想容敷衍地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高!” “那你看我跑得快不快!” “快快快!找你爹去,别叫我。” 江元盛也在摆弄属于他的那双鞋,闻言对冲到他面前的江景臣摆摆手:“自己玩去。” 江景臣:“……” 许卿如打开一瓶香水,往虚空中喷了一点,闻着甜而不腻的清香,她脸上满是兴奋,对江颂宜道:“颂宜,帮我们跟盛公子说声谢谢。” 江颂宜笑了笑:“好。” - 2024年,宁城。 经过二十个小时飞行,飞机落地宁城机场时正是深夜。 盛徐行拖着行李箱,搭乘电梯下到停车场,找到停在机场里的小轿车,上车启动离开。 回到商业街,他没急着回作为住处的博古斋里,而是先去了在同一条街上的仓库。 在国外这些日子,为了不耽误江颂宜的生意,每逢她有需要,盛徐行便在网上下单订货,地址填的是仓库。 到货之后再让锦庐里的工作人员帮忙开仓库门,把货卸在这儿。 此时一千多平的仓库里堆了大半的货,各种速食、化妆品、冻疮膏、供应给江记小吃店的奶茶粉,速食面,卤料,薄脆,酱料等原材料,给书斋补充的书籍,还有整整一卡板的避孕套,一眼看去颇为壮观。 盛徐行看着那些货物,琢磨着要租个更大的仓库,并且专门雇一个仓库管理员来接收货物。 毕竟江颂宜的生意在逐步铺开,以后对货物的需求量会更大。 而自己这些货物在外人看来只进不出,那仓库位置必须要偏僻,不引人瞩目才行。 从仓库出来,盛徐行回了博古斋。 在y国待了这么些天,博古斋里无人打扫,柜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盛徐行拖着行李站在柜台旁,看着空荡荡的“家”,心中一瞬间生出几分惆怅。 是那种忙碌过后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冷锅冷灶,孤身一人的落寞。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拥抱对方的人,所以这种落寞和惆怅可能会跟随他一辈子。 盛徐行摇摇头,压下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放下行李,盛徐行从箱子里拿出铜镜摆在柜台上,往镜面上抹了一下,让铜镜处于打开状态,然后去浴室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盛徐行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向柜台,本来是想拿放在柜台上的手机给自己点份外卖,但刚走近,他脚步就顿住了。 摆在柜台上的铜镜中伸出一只女子纤细白皙的手,那只手拿着一块抹布,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的手能够得着的柜面,将上面的灰尘悉数擦去。 擦完力所能及的地方,那只手缩回铜镜,紧接着再次伸过来,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柜台上。 大半夜看见这一幕,其实有些诡异。 但盛徐行这会儿只觉得心头一暖,先前那些惆怅啊落寞啊的情绪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辈子都不能拥抱对方又如何,他只要知道对方隔着数千年的时光长河在牵挂着他就行。 见江颂宜放下面就缩回手,盛徐行连忙喊道:“颂宜。” 他快步走到铜镜前,江颂宜正坐在铜镜那头,两人四目相对,她眉眼弯弯地笑道:“盛公子。” “都这个点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盛徐行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会儿都凌晨一点钟了。 “想着您应该到家了,给您煮碗面。”江颂宜道,“回程还顺利吗?” “顺利。”盛徐行坐下,拿起筷子一边吃面一边跟江颂宜闲聊,“你呢?” “我回庭州的路上也很顺利。”江颂宜道,“对了,我家人收到礼物都很开心,让我跟您道一声谢。” “咱俩谁跟谁呢,不用谢。”盛徐行笑道,又问,“你家仓房快弄好了吗?” “已经弄好了。” “那行,明早咱俩都准备一下,我这边囤了大半仓库的货,一次性给你弄过去。” “好的。”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好一会儿,直到盛徐行吃完那碗面。 双方都是赶了两日长途的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盛徐行道:“去休息吧,接下来咱俩估计都有得忙,等忙过这一阵再说。” “嗯嗯。” 看着铜镜那头暗了下去,镜面恢复成普通的黄铜,盛徐行伸了个懒腰,心情极好地哼着五音不全的歌上楼睡觉。 - 次日早上,江颂宜早早起身,带着去了仓房。 她跟盛徐行配合着传送,将所有货物分区域传送进各个仓房里。 食品类,化妆品,书籍类分开放进不同的仓房,可以避免货物互相串味。 收完所有货物,铜镜那头的盛徐行投送过来一部手机:“我今天要去接放在机场的那批古董回来,一整天都会很忙,你要是有事,就在手机上编辑微信发给我,再把手机传送过铜镜,手机恢复信号,我就能收到你发来的消息了。” 第155章 甜头 江颂宜接过手机,点点头:“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穿过后院那扇开辟出来的门,回到前边的宅子。 厨房里,阿桂正在准备全家的早食,白令容在旁边打下手。 让江颂宜有些意外的是傅鸣玉也挽起袖子,蹲在灶前帮忙烧火。 她长长的黑发编了一条大辫子,身上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棉衣,虽然烧火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对于做这些杂活儿没什么经验,但她做得很认真。 见江颂宜进了厨房,傅鸣玉对她笑了笑,态度恭敬:“二小姐早。” 听见这个称呼,江颂宜表情微妙。 自打离开安阳侯府后,她就没再听到过有人这么称呼自己。 “早。” 不多时,早食上桌了。 江家人也陆陆续续起床,准备吃了早食分头忙碌。 江颂宜一碗粥还没喝完,富贵从前院匆匆跑进来,对江颂宜道:“二小姐,外头有人找,说是来找您进货的。” 江颂宜一顿,这么早? 她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放下碗:“我去看看。” 到了大门外,外面站着的人正是玲珑阁的掌柜曲老三。 他身后跟着六个人,两个是仆从打扮,四个腰间挎着刀,看起来像镖师,门外的台阶下还停着三辆宽敞的马车。 江颂宜没想到曲老三会亲自前来,连忙迎出去,对他拱拱手:“曲掌柜,什么时候到的庭州?” “昨儿夜里到的,不赶巧,到庭州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在城外的农家借宿了一晚。”曲老三笑眯眯道,“这不,今天一早就上门叨扰了。” “哪儿的话。”江颂宜道,“用过早食了吗?我家里正吃着呢,不介意粗茶淡饭的话,进来一块吃。” 曲老三却摆摆手:“不劳烦,我是来进货的,等提了货还得赶着出城,争取后日回到庆都呢。” 他的急切摆在那里,江颂宜隐约猜到自己给的那批货肯定卖得不错。 她一边引着曲老三从宅子右侧往后院的仓房走去,一边跟他闲聊。 “看曲掌柜的样子,那批货卖得不错?” 曲老三知道这种事瞒不住,索性也不隐瞒了:“确实不错,五套胭脂水粉当天就卖完了,香水卖了一半。” 一半? 江颂宜倒吸了一口凉气。 曲老三签了独家代理协议之后,她一次性给了玲珑阁两千瓶香水。 这才过了三天,居然卖了一千瓶! 那香水进货价就要三十两,以曲老三的精明程度,价格翻一番甚至是两番都有可能。 动辄几十两银子的东西,居然这么好卖!!! 庆都有钱人真多啊。 江颂宜脸上不动声色,问道:“那您这次打算进货进多少?” 曲老三显然早就想好了,脱口而出:“胭脂水粉两千套,香水三千瓶。” 江颂宜在心中飞快一算,化妆品一套一百四十两,两千套就是二十八万两银子。 香水一瓶三十两,三千瓶是九万两银子。 加起来三十七万两。 就算江颂宜现在身家不菲,还是觉得一次性购入三十七万两银子的货有些冒险了。 庆都人口有限,而且来进货胭脂水粉的人不止玲珑阁一家,一旦市场饱和,供大于求,货砸在手里,那是要血亏的。 想到这里,江颂宜劝曲老三:“曲掌柜,大家都是生意人,我就不跟您打马虎眼了,前几日在庆都,除了香水是特供给玲珑阁,胭脂水粉我也答应供货给其他胭脂铺子,这几日应该会陆续有铺子来找我进货。 您一次性进这么多货属实冒险了些,庆都人口就这么多,好几家胭脂铺子一块卖货,供大于求,万一货砸手里可就得不偿失了,您要不要少进些货?毕竟咱们做生意,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曲老三闻言,看江颂宜的眼神带了几分赞赏,这姑娘倒是个实诚人,跟那些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奸商不一样。 “既然江掌柜跟我说实话,我也不瞒你了,除了庆都,我在北境其他几座城池也开了分行,铺子生意尚可,这次进的货,我打算铺到其他城池的胭脂铺子里。” 江颂宜了然,曲老三这是打算抢占先机,赚一笔快钱。 等到其他胭脂铺子反应过来,从打听进货渠道,再到赶来庭州进货,回去上架铺货宣传,少说也过去十天半个月了。 而这个时间,足够曲老三发一笔横财。 “那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仓房门口。 江颂宜打开仓房门,曲老三看见偌大的仓房,不由得一愣。 “这么大的仓房,看来江掌柜的生意做得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江颂宜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话题。 等牵着马车到了存放化妆品的仓房,江颂宜推开第二道门,堆了大半个仓房的化妆品看得曲老三眼睛都直了。 江颂宜开始点货,一箱接一箱的口红腮红眉笔,粉底液和香水被曲老三带来的仆从和镖师搬上马车。 江颂宜忙着点货时,曲老三背着手在仓房里闲逛起来。 这一逛,他注意到放在角落的一个卡板上的东西。 “江掌柜,这些东西我能看看吗?” 江颂宜头也不回:“您随便看。” 曲老三打开箱子,里面也是一盒一盒的化妆品,花花绿绿形形色色,数量将近二十种。 他起初看不懂那是什么,但很快在箱子里找到一张化妆步骤图。 曲老三正在研究那张化妆步骤图,江玉窈进来了。 她本来想帮忙点货,但一看曲老三站在一旁看化妆步骤图,江玉窈顿时计上心头。 她快步走到曲老三跟前:“曲掌柜,要看看我们的新品吗?这些东西还没往外出货哦,您要是拿货,别说在庆都,就是在整个大晟都是独一份。” 曲老三吃过一次独家代理的甜头,一听到“独一份”三个字,顿时眼睛一亮。 心动归心动,曲老三还保持着商人的谨慎,他道:“那你得先跟我说说,这些东西都有什么作用。” 江玉窈昨天收到盛徐行送给江家女眷人手一份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后,和江玉嫣江玉桢躲在屋里研究了大半个晚上。 第156章 这钱可真好挣啊 姐妹三人从江颂宜屋里借来《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对照字典》,按着说明书和化妆步骤图互相给对方化妆,化了又卸,基本弄懂了化妆品和护肤品的用途。 这会儿起了推销的心思,江玉窈二话不说,将每一种化妆品都拆开一样,一边现场化妆一边给曲老三讲解。 为了更好地展现妆前妆后的对比,江玉窈只给自己半边脸上妆。 “这几样东西分别洁面乳,爽肤水,精华液,乳液和面霜,化妆前按照先后顺序涂抹在脸上,可以滋润皮肤,让皮肤变得湿润,上妆时就不会干燥卡粉了,这个步骤叫妆前护肤。” “妆前护肤完毕,接下来是隔离防晒,隔离和防晒点涂上脸就可以了,涂了这个,就不用担心被太阳晒黑,或者是白日外出时晒伤皮肤了。” “第三步是遮瑕和上粉底液,遮瑕的意思是用这管遮瑕膏,遮去脸上的斑点和小痣,脸上的瑕疵如果光用粉底液来遮盖,需要上很厚一层,会让整张脸像戴了面具一样,妆容显得不自然,有了遮瑕之后,咱们下一步上粉底液就可以只用薄薄一层,底妆清透又自然。” “上完底妆,再用这个定妆散粉和定妆喷雾定妆,有了这两样东西,在外头就算是遇上下雨天,或者不小心落水了,脸上的妆都不会花。” “接下来是画眉和眼妆,画眉也是有讲究的,有些女子天生眉毛淡,用螺子黛画出来的眉形不自然,反而像个唱戏的,有了这几样画眉工具,可以化出自然的‘野生眉’。” “眼妆就需要更细致的手法和产品了,打底、上色、细节处理、晕染、眼线、睫毛缺一不可。” “然后是修容和高光,这两步能修饰鼻型,让鼻梁塌的女子也能从视觉上拥有挺拔的高鼻梁,还能修饰下颌线,颧骨和发际线,让整张脸看起来立体饱满。” “最后一步是腮红和口红,这两步的重要性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江玉窈化完最后一步妆,转身看向曲老三。 曲老三看着她宛如分水岭般的脸,目瞪口呆。 左边上了妆的脸眉眼精致,美艳又娇俏,右边没化妆的脸虽然底子不错,却显得清汤寡水。 曲老三卖了这么多年胭脂水粉,还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妆前妆后大变活人般的视觉冲击。 从小家碧玉变成明艳的大美人,居然只需要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要不是亲眼看着江玉窈化妆,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震惊归震惊,曲老三很快提出另一个疑问:“江姑娘,你方才说什么定妆散粉定妆喷雾,用了这两样,掉进水里和淋了雨也不会弄花妆,既然妆容如此牢固,那上了妆之后该如何卸妆?” 江玉窈闻言,从箱子里扒拉出一瓶卸妆水拆开,拿出盒子里附赠的卸妆棉,把卸妆水倒在卸妆棉上,往自己化了眼妆的眼睛上一敷。 片刻后她抹开卸妆棉,妆容被卸得干干净净。 曲老三:“……” 他心头澎湃不已,看着那箱化妆品的眼神宛如看到了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在朝自己招手。 曲老三大手一挥:“这些东西你们仓房里有多少?我全要了!” 推销成功的江玉窈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但她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道:“这些东西还在试推销阶段,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大晟卖得开,所以现在只有几十套……” “我都要了!” “曲掌柜,您先别急!”江玉窈耐着性子道,“我们只能给您一半,另一半我要留在自家开的胭脂铺子里铺货,您若是想大量进货,不如过上十多天,等我们的铺子开张了,再差人来一趟。 最好找两个会化妆的女子过来,我们会现场授课,教她们如何化妆和使用护肤品,她们回去了再教到您店里消费的客人怎么用。 不然这些东西您一次性全部拿回去了,不会用也白搭,草率地卖出去,到时候客人反馈不好,反而败坏您家铺子的名声,是不是?” 曲老三觉得这话有道理,道:“成!那我先要一半货。” “好!” 江玉窈高高兴兴地跑去拿纸笔算盘,开始算价钱。 “洁面乳,爽肤水,精华液,乳液和面霜,妆前护肤五件套是七十两银子,隔离、防晒、遮瑕、定妆散粉和定妆喷雾的底妆套装是三十两。 眉粉,眼影盘,假睫毛,睫毛膏,修容,高光一共四十两,三小套合成一大套,一共一百四十两……卸妆水要吗?五两一瓶。” 曲老三立刻道:“要!还有你方才上妆用的那些刷子,全部配一套。” 江玉窈暗暗窃笑,嘴上应道:“成。” 她默默在清单上添了修眉刀、海绵蛋、粉扑、遮瑕刷、散粉刷、修容刷、腮红刷、眼影刷、刀锋刷、粉底刷、口红晕染刷、睫毛夹和双眼皮贴。 “工具包是十五两银子一个,加上卸妆水,一共一百六十两。”江玉窈算完账道,“仓房里现在有六十套,分您一半就是三十套,一共四千八百两。” 整整一个时辰,出完曲老三要的胭脂水粉和香水,装了满满三大车。 曲老三一次性付了全部货款,三十七万四千八百两。 目送曲老三带着货兴冲冲地离开,江颂宜和江玉窈看着手中厚厚一叠银票,两人都沉默了。 即便她们出身富贵泼天的安阳侯府,也从未一次性接触过如此大笔的银钱。 许久,江玉窈感慨道:“这钱可真好挣啊……” 江颂宜拍了她一下:“别骄傲自大。” “我才没有!”江玉窈道,她又问江颂宜,“咱们什么时候去选铺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开胭脂铺子了。” 江颂宜想了想,道:“这两日家中应该会有不少人来进货,我暂时走不开,你若是得了空闲,带上玉嫣和玉桢去城中走走,若是有看上的铺面,回来了咱们一块商量。” 得了江颂宜这句准话,江玉窈高兴起来:“好,我这就去!” 第157章 二十万两配货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颂宜先后又接待了三拨来自庆都的进货商。 香水在庆都名声大噪,抢购的人在玲珑阁门口排起长队,每人限购三瓶。 这些胭脂铺子的掌柜看得眼热不已,纷纷来找江颂宜进货香水。 江颂宜对每一个求购香水的人都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自己跟玲珑阁签了独家代理协议,香水在庆都只能独家供货给玲珑阁。 有的掌柜闻言,只能进货别的化妆品。 而有的掌柜抓住江颂宜话中的另一层意思,追问道:“在庆都只能供货给玲珑阁,那别的城池是不是可以进货?” 江颂宜点点头:“对,只要能拿出在别的城池经过官府备案的经商文策,证明胭脂铺子确实是开在别的城池,就可以来进货香水。” 于是其中一个姓章的掌柜立刻联系上在燕城开胭脂铺子的同行好友,快马加鞭拿到经商文策,从江家进了一千瓶香水,转手以五十两的价格卖给燕城各大胭脂铺子。 忙忙碌碌两天,到了第三天,江颂宜接待了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后跟着几十辆马车,牵马车的是挎着长刀身穿常服,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高大男人。 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庭州,一长溜的马车将花雨巷堵得严严实实。 这阵势引得不少花雨巷的邻居探出脑袋来张望。 江颂宜看见道袍男子的那一刻就知道对方是谁派来的——卫道青。 道袍男子见了江颂宜,对她行了一礼:“江掌柜,我是卫道青卫师叔派来取货的。” 江颂宜回了一礼,看过对方拿出的手写收据和取货单,确定对方确实是卫道青派来的,于是连忙安排着带人去仓房。 当初在庆都,卫道青大手笔给了十万两银票作为定金,但是并未言明要什么货,只让江颂宜看着安排。 江颂宜带着年轻男子进入仓房后,向他展示仓房内的速食品类,询问他的偏好。 男子倒是跟卫道青如出一辙的随意:“能填饱肚子的就好。” 江颂宜迟疑道:“我这里有些罐头是荤食,你们……” 男子闻言笑了笑:“不忌讳,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吃的,有荤食反而更好。” 江颂宜放下心来,拿出算盘开始噼里啪啦配货。 泡面一桶三十文,配五十万桶,一万五千两银子。 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一盒七十文,各三十五万份,一共七十万份,四万九千两。 红烧肉罐头、鱼肉罐头,午餐肉罐头一罐一百五十文,五十万罐,七万五千两。 各种口味的火腿肠五万箱,一箱一千文,五万两。 卤蛋一个五文钱,配货两百万个,一万两银子。 奶茶江颂宜询问过年轻男子的意见之后,从十文钱一杯的杯装换成五文钱一袋的袋装,二十万袋,一千两银子。 所有货物合计二十万两银子。 江颂宜额外赠送了他们一千个咸鸭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马车一辆接一辆驶进仓房,装满货物后再从另一侧的后门离开。 装了整整一天,数百人才将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速食全部装上马车。 年轻男子对江颂宜行了一个道士礼,匆匆离开。 江颂宜看着被搬空的仓房,再看看手中收到的十万两银票尾款,心情大好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 这么多马车进入庭州这种边境小城池,本就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 估计经过今天这么多马车来运货一事,自己家有个大仓房,还在做批发生意的事该在庭州传开了。 一引人注意,势必会引来各种牛鬼蛇神。 江颂宜掂量着手中的银票,琢磨着该聘几个护院了。 晚上,吃晚食时,江玉窈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说起这两天跟江玉嫣江玉桢跑遍了庭州大大小小的商铺,终于寻到一处合适的商铺。 “我按照颂宜提的要求,寻的位置不算特别显眼,但铺子后头带着一个可以当成仓房的大院子,那铺子先前是卖绣品的,里面装修还很新,咱们只要拾掇一下,把货架换一换就可以开业了……” 说到最后,江玉窈拿出一份自己画的货架摆放示意图,显然对于铺子该如何铺货营业,她心中已经有了细致的章程。 江颂宜听得连连点头。 用过晚食,江颂宜打开铜镜跟盛徐行碰面。 盛徐行刚下班回家,脱了西装外套正在吃晚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着彼此的事业进度。 盛徐行策划着办一个归海古董文物展览,已经托顾时章办妥相应的手续,找好展厅,今天带着摄影师在为那批从y国换了一层身份的古董拍宣传片。 最多再过一个礼拜,展厅就会对外开放。 江颂宜听得心生向往:“我要是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盛徐行笑道:“开放日我带上铜镜,带你云游展览。” 江颂宜眼睛微微一亮,期待起来:“好。” 话题转到江颂宜销货一事,江颂宜说出自己的担忧。 “将近一百辆马车进入庭州,拉了那么多货离开,这件事恐怕会让江家再次成为关注焦点。” 盛徐行若有所思地问:“你担心安全问题?” 江颂宜点头:“对,我打算聘一批护院。” 盛徐行想了想,道:“安保措施是得跟上,我这边再给你送过去一批科技产品吧,红外线监控和太阳能电网都一并安排上,再聘两批保安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不给那些居心不轨的人有空子可钻。” 他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卷卷尺递过铜镜,先教江颂宜怎么看上面的数值,又道:“明天量一下你家外墙的尺寸,我好按照尺寸定制太阳能电网。” 江颂宜接了卷尺,想到先前通过ipad看到的化妆品柜台用的透明玻璃柜子,问盛徐行:“盛公子,您能帮我买一批放化妆品的展柜过来吗?我想放在胭脂铺子里。” “没问题。”盛徐行放下筷子,当即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宁城本地的玻璃柜子商家,再根据商家发过来的成品照片和江颂宜商议要用哪一种。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晌,将展柜的款式和数量定了下来。 第158章 购买奴隶 次日,江颂宜早早起床,叫上江怀川和江元盛去量仓房围墙尺寸。 江怀川和江元盛负责量,江颂宜负责记录,尺寸很快就量了出来。 考虑到光有数据可能不太全面,江颂宜还用ipad录了一个细致的视频,然后将数据和ipad一块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忙完这些,江颂宜让江元盛去庭州当地的武行和镖局看看,聘用一批护院。 “要八个护院,要求是身强体壮会武功,能熬夜,四个人为一班,需要上夜班巡逻仓房。”江颂宜细致地叮嘱道,“至于待遇,咱们家一天包两顿饭,一个月五两银子。” 江元盛满口答应,吃过早食就去武行和镖局了。 江颂宜则带上江怀川和江玉窈姐妹三人,去将江玉窈看好的铺子买了下来。 那铺子果然不错。 因为考虑到太贵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在庭州这种消费低的城池没法大量卖开,因此铺子的功能主要是接待来自各地批发货物的分销商,同时教分销商们如何使用这些化妆品和护肤品。 所以铺子的地理位置不能太显眼,免得过于引人注目,后头还需要一个能大量存货的大仓房。 江玉窈选的这家铺子满足了江颂宜提出的所有要求。 谈价交钱,到官府备案过户,同时办理开胭脂铺子所需的文策,这些手续江颂宜花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回到江家,江颂宜把铺子的地契交给冯玉珠收起来。 从冯玉珠房里出来,江颂宜正好遇上垂头丧气的江元盛。 “三叔,怎么了?” 江元盛刚从外头回来,见了江颂宜,他一脸无奈道:“我今日将城中的武行和镖局都跑遍了,颂宜,我觉得聘请护院这条道行不通。” “为何?”江颂宜不解道。 当初在安阳侯府,府中负责保护主子们安全的护院有几十个。 不过安阳侯府传承了数百年的富贵,这些护院要么是家生奴才,要么是从外头买回来的奴仆,挑选身体强壮的男奴训练而成。 这些人的奴契握在主子手里,对待本职工作不敢不上心,维护起安阳侯府的安全更是绝对忠心。 江元盛叹了口气:“庭州是边境城池,三不五时打仗,这边跟京城不一样,重武轻文,会拳脚功夫的人在这儿很受崇敬,武行和镖局那些人开价奇高不说,对我们这些想要聘用他们的商人更是毫无尊重可言,那态度不像是来守院子,更像是来当大爷的……” 想起今日在武行见到的那帮武夫讥讽的嘴脸,江元盛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大晟重农抑商,商人社会地位很低,就算他们买得起大宅子,吃穿用度也很好,但依然不被尊重。 江颂宜蹙眉:“他们要价多少?” “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江元盛道。 二十两? 这个价钱足够买一个年轻体壮的男奴了。 江颂宜眉头紧皱。 她思索了半晌,道:“不如这样吧,明日我们去买八个男奴回来,三叔,你负责教他们拳脚功夫,尽快把他们训练成咱们自家的护院。” 毕竟是守护仓房货物这样的大事,交给奴契握在他们手中的男奴反而会更安全。 江元盛闻言,点点头:“也好。” 定下这件事,江颂宜第二日就跟江元盛江怀川去找人牙子买奴仆。 家中上一次买奴仆,江颂宜交给江怀川去做。 但这一次需要挑选身体底子好,能练武的好苗子,江颂宜和江怀川都不懂其中的门道,只能让江元盛来挑。 到了贩卖奴隶的牙行,人牙子听了他们的要求,立刻将他们领到后头关着奴隶的地方。 那地方像是个牲畜圈子,四面用高高的木栅栏围起来,栅栏里铺着干草,奴隶们全都挤在干草上睡觉。 一靠近栅栏,江颂宜差点被里面的恶臭熏了个跟头。 冬日天寒,三四十个男男女女的奴隶挤在一个角落里取暖,所有的奴隶都蓬头垢面,身上穿着破破烂烂,难以蔽体的单薄衣裳,手脚生了冻疮,一个个骨瘦如柴。 听见有人进来,他们只是麻木地站起来,宛如行尸走肉般站到栅栏前,供人挑选。 江颂宜走得近了,才发现为了防止他们逃跑,这些人手脚上锁着铁链,铁链中间串着一块一二十斤重的铁饼。 江怀川来过一回,对这种环境早有心理准备。 他面无异色,但第一次来这儿的江颂宜和江元盛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大家都是人,看到这些人像牲畜一样被关在这里供人挑选,江颂宜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三叔,你看着挑,我在外头等你。” 江颂宜说完,转身走出栅栏。 江元盛在里面选了两刻钟,带了八个男奴出来。 这八个男奴年龄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八九岁,无一不是面黄肌瘦,手脚生疮。 人牙子算了一下价钱。 年龄大一些的男奴价钱要高一些,因为买回去就是劳力,能干重活,要十五两到十八两银子不等。 只有八九岁的男孩价钱相对要低,只要十两到十二两银子。 八个男奴加起来一百一十三两。 江颂宜付了钱,人牙子给奴隶们打开脚上锁着的锁铐,送上奴契。 拿了奴契,带着八个奴隶走出牙行,江颂宜将奴契交给江元盛,让他去官府备案。 只要备过案,这些奴隶就是江家的奴仆,若是做出忤逆主家,或者惹主家不快的事,主家可以随意处置他们,打死或者发卖都不违法。 领着八个男奴回到江家,江颂宜把他们交给阿桂和富贵,叮嘱两人为他们烧热水洗澡,换身干净衣裳。 两个时辰后,八个洗干净,换上保暖新衣裳的男奴站在江颂宜跟前,其中两个年纪小的男孩头发剃了个精光。 对此,富贵解释道:“头发打结得厉害,还生了满头的虱子,干脆就给剃光了。” 江颂宜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挨个检查过他们的手脚,然后一人发放了两套冬衣鞋子,一床棉被和一盒冻疮膏,将八人安排在倒座房里歇息。 第159章 江记胭脂 考虑到新买回来的奴仆长时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江颂宜先让他们吃了一顿饱饭,又好好休息了两日,才让江元盛安排每天早上带他们早起锻炼身体。 一边打好基础练武,一边习惯每天绕着仓房和江家前院巡逻,培养警觉性。 两天后,盛徐行那边传来消息,他订购的红外线监控和太阳能电网到货了。 江颂宜支开奴仆,跑到仓房收了盛徐行传送过来的监控和电网。 随着监控和电网一块传送过来的还有安装教程。 监控一共十二个,江颂宜叫来江怀川和江元盛帮忙,带着奴仆上山砍了十二根七八米长的树干,立在仓房的每个出入口和围墙的四周。 立好支柱,江颂宜按照安装教程调试好监控,连同太阳能板一块装到支柱上。 因为没有信号,监控只有录制和警报功能,夜间一键开启警报功能,只要红外线感应到监控范围内出现移动物体,就会触发人声驱逐和警报功能。 安装好监控,江元盛叫来奴仆,将十多卷巨大的电网铺开,安装到仓房的围墙上。 仓房围墙本就建得高,加了一层电网之后,看起来更难攀爬了。 电网的电是由太阳能板提供的,太阳能网占地面积大,为了不占用仓房面积,江颂宜索性把这些东西安装到仓房顶上。 忙碌了三天,江元盛一行人才将电网和太阳能板装好。 在调试电网时,江颂宜不由得想起还放在自己房间抽屉里的电击器。 亲手用电击器击杀过雪狼之后,她深知电的厉害,丝毫不敢小觑这东西的威力。 试来试去,她将电网的强度定在第四档。 这个档位足以让接触到电网的人浑身发麻,从墙上掉下来,却不至于要了对方的命。 防护工作到位之后,江颂宜还不忘在自家围墙外立了几张木牌,上面刻了两行字“电网危险,攀爬偷盗者后果自负”。 做完这些,盛徐行为胭脂铺子定制的玻璃柜台也到货了。 江颂宜带着铜镜去了胭脂铺子,关上门,将十多个玻璃柜子和一长排的立柜收了过来。 过去几天,江玉窈每天都要来一趟胭脂铺子,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将“江记胭脂”的招牌给挂了上去。 万事俱备,只等玻璃柜台到货,铺了货就能营业。 十多个柜台和立柜,姐妹几人花了半天才摆放到合适的位置,江玉窈迫不及待回家套了马车,将化妆品搬过来铺上货。 忙忙碌碌两天,铺子总算整理好了。 江玉窈迷信的花了三百文钱,请一个瞎眼算命先生帮忙算了一个适合开业的好日子。 转眼到了开业那天。 因为在食肆和书斋做过宣传,加上还有不少从庆都和燕城等地远道而来,等着向江玉窈姐妹几人学习如何化妆的进货商,是以开业那天,铺子门口一派红火。 随着鞭炮声响起,招牌上的红绸布被揭了下来,露出龙飞凤舞的“江记胭脂”四个大字。 “大家里边请,里边请!” “今天全场胭脂水粉打七折,还送小样试用装。” 除了江颂宜姐妹四人,江怀川,江元盛,白令容,许卿如和冯玉珠,以及照顾冯玉珠的傅鸣玉也一块来帮忙。 开业大半日,营业情况如江颂宜所料,成交的生意大多数是来自各地的进货商,庭州本地的购买率很低。 而且观察了半天,江颂宜发现两个很有趣的点。 相比昂贵的化妆品和护肤品,进铺子凑热闹的许多女子对放在柜台上的玻璃镜子的兴趣更大,纷纷询问镜子卖不卖。 另一个点是,江怀川似乎很有做导购和推销员的天分。 他能言善道,服务态度好,不仅会变着花样地夸进铺子消费的客户,给起小样试用装也十分大方,来铺子里的许多小姑娘很喜欢围着他打转。 一整天下来,江怀川的推销成交率是最高的。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江颂宜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既然江怀川有这样的天赋,可以考虑开个别的铺子让他管理。 傍晚,胭脂铺子打烊。 许卿如根据营业额算了一笔账。 今天有四拨进货商,其中三拨来自燕州,一拨来自庆都。 四拨商人一共进了八万多两的货。 零售的化妆品四百三十七两银子,护肤品二百三十三两。 虽然零售的营业额比食肆和书斋加起来还要高,但考虑到每个品类的单价不低,而且有开业的噱头加持,这几天的生意会上一个小高峰,过了开业期小高峰便会跌下来。 由此可见,贵价的胭脂在庭州的零售市场并不大。 总结出这个结论,江颂宜不由得庆幸自己听了盛徐行的话,开业前做了所谓的“市场调查”,把化妆品和护肤品的销售渠道放在批发上。 不然以庭州的消费,酒香也怕巷子深,贸然开业,铺子迟早会死于惨淡的营业额上。 收拾好铺子里的卫生,一行人离开胭脂铺,准备回江家。 然而走出铺子,江颂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抬头一看,来人是许久不见的陈扬。 今年入冬后,陈扬一直没来找江颂宜,加上江颂宜周旋于别的生意,倒是把冻疮膏的生意给搁置了。 前些日子盛徐行倒是给她投送了一批冻疮膏过来,现在还放在仓房里。 这会儿见了陈扬,江颂宜才想起这茬。 她正要跟陈扬打招呼,却见他脸色不太好看,甚至是有些冷淡地说:“江掌柜,我家大人有请。” 他家大人? 江颂宜下意识以为是陈扬的上峰顾千户。 但往他身后一看,却没看见人。 意识到陈扬说的“大人”另有其人,而且大概率是军中的将领,江颂宜不由得有些迟疑。 庭州军将领并不像张祖谦这种文官一样好相与,只怕来者不善。 见江颂宜不说话,陈扬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江掌柜,我家大人在那边的老槐树下等你,请吧。” 看来今天这一趟非去不可了。 江颂宜很谨慎地叫上江怀川同行,两人经过陈扬身边时,却听得他低声提醒道:“要见你的人是杨将军,此人重利,你要当心。” 第160章 敲诈 江颂宜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几乎是一瞬间,她改变了让江怀川一同前去的主意,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江怀川道:“二哥,去萧府,找萧将军过来!” 江怀川一愣,将暗未暗的天色下,他看清江颂宜凝重的脸色,当即不敢有丝毫迟疑:“好。” 江颂宜跟着陈扬去了不远处的老槐树下。 远远的,江颂宜看到老槐树下停着一辆三匹马拉着的马车。 时近黄昏,再过半个时辰城中就会宵禁,到时候不许除了巡逻将士以外的任何人在城中行走。 因此周围的百姓行色匆匆赶着要回家,即便有人注意到这辆马车,也没空停下来多看几眼。 陈扬带着江颂宜到了马车前,躬身毕恭毕敬道:“大人,人找来了。” “上来。” 江颂宜:“……” 看着垂下的马车帘子,江颂宜硬着头皮踩着马凳,进了马车。 一进马车,里面的热气扑面而来。 江颂宜定睛一看,宽敞的马车里放着一个炭盆,银丝炭散发的热量将十二月的寒气隔绝在外。 马车里坐着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男人虎背熊腰身材高大,右边脸颊上有道深深的陈年伤口,似乎是被刀斧之类的东西削去一块肉。 伤口痊愈后长出增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面目丑陋且狰狞。 江颂宜只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对男人行了一礼:“民女江颂宜,见过大人。” 杨钧上下打量了江颂宜一眼,眼中浮起几分笑意,和颜悦色道:“江姑娘,坐。” 江颂宜依言在马车一侧坐下,镇定地问:“不知道杨大人唤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杨钧此人,江颂宜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关于他在庭州干过的那些“好事”,江颂宜可没少听说。 比如杨钧有个独子,前几年看上外邦一支商队里的美貌女子,将人强抢了去做妾。 女子是商队主人的女儿,商队上门寻人,此事闹得庭州全城皆知。 这番举动惹恼了杨钧的独子,他假意将女子归还给商队,却派出数百名将士埋伏在商队离开庭州后的必经之路上,将商队的人全部伏杀。 再比如杨钧因为不满萧秉宁争权,在犬戎来犯,屠了附近一个村落,萧秉宁带兵出去围剿,不慎中了犬戎的圈套。 三千余名将士被围困在一处山谷中进退两难时,杨钧愣是拖了三天才去支援,害得萧秉宁和三千余名将士险些死在山谷中。 这种小人和恶人,若是可以,江颂宜一辈子都不想跟他打交道。 可如今他主动找上门来,惹不起也躲不起,江颂宜只能打起精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露怯,免得让对方觉得她好拿捏。 杨钧笑道:“听说江掌柜最近做了几桩大生意?” 江颂宜面不改色:“大人说笑了,我这是小本生意,低价走量,挣的是血汗钱。” “江姑娘不必谦虚,前几日多少人看见几百辆马车从你家出来,每一辆车都装着满满的货,就算是低价走量,这么大的量,挣的恐怕也少不到哪儿去吧。” 江颂宜:“……” 明明不到一百辆马车,怎么以讹传讹到杨钧耳朵里就成“几百辆”了? “这个真没有。”江颂宜无奈道,“我卖的是米面鸡蛋火腿之类的速食,看着量大,实则没多少东西……” 杨钧抬手制止了江颂宜的话:“我知道,今天来这儿之前,我打听过你做的生意,也尝过你家的速食。” 意识到对方要道出今天来找她的真正来意,江颂宜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东西不错,味道也好。”杨钧笑眯眯地看着江颂宜,笑意却没达到眼底,“江姑娘,萧将军麾下那些将士用的东西,都是你提供的吧?” 江颂宜脸上笑容不变:“对,跟速食一样,都是从外邦进货的。” “那些可是好东西。” “大人也想为将士们买一批?”江颂宜道,“那可得等一段时间了,我手上现在没货,需要预定,最快也要十来天到半个月才能送来。” 江颂宜嘴上说的淡定,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紧张。 “是想要一批。”杨钧道,“你那边怎么卖?” 江颂宜报出价格:“冲锋衣十五两银子,沙漠作战靴五两,特种钢头盔十两,作战背包八两,防风护目镜三两,战术手套二两,一整套行头单买四十三两银子,大量批发算四十两。” “哟,那可不便宜啊。”杨钧意有所指道。 江颂宜装作听不懂:“一分钱一分货嘛,这些东西的制作成本就不便宜,所以卖得要贵一些。” “萧秉宁上次找你买了八千套?” “对。” “那就是三十二万两银子。”杨钧道,“江掌柜,这三十二万两,分到你手中的纯利是多少?” 江颂宜:“……” 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好几个念头。 杨钧问了这么多,到底是想找她“零元购”这些军需装备,还是想从源头上抢了她的生意? “大人,恕我无可奉告。”江颂宜不卑不亢道,“这是我和供货给我的乌犁商人之间的秘密。” 杨钧危险地眯起眼睛。 江颂宜被他用猎人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盯着,掩在袖子下的手臂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神色中丝毫不敢露怯,而是任由杨钧打量。 杨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语气又恢复了温和:“罢了,你不想说,本将军就不打听了。” 一听他自称“本将军”,江颂宜有预感,他要开始说要求,并且施官威来压人了。 “你既然受庭州庇护,挣了这么多银钱,是不是该好好回馈辛苦守城的将士?”杨钧道。 江颂宜极力保持镇定:“大人的意思是?” “萧秉宁要的那些军需装备,给我备三万套。”杨钧笑眯眯地说,“江掌柜又是开食肆又是开书斋,今日还开了一家胭脂铺子,明面上的生意就有三家,背后还批发速食胭脂水粉和军需装备,为军营捐赠这三万套军需,绰绰有余吧?” 第161章 斗智 江颂宜:“……” 杨钧会提出“零元购”的要求,江颂宜并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杨钧手底下只有两万余名将士,此时却狮子大开口,要三万套军需装备。 多出来的装备有什么作用? 大概率是倒卖出去狠赚一笔。 “零元购”就算了,还连吃带拿,这吃相不是一般的难看。 江颂宜脑筋转得飞快,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一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盼着江怀川尽快带着萧秉宁前来。 同时她心中也做好了“萧秉宁不在家”或者“萧秉宁不愿意插手这件事”的准备。 见江颂宜不说话,杨钧声音冷了几分:“怎么,你不愿意?” 江颂宜叹了口气:“大人,既然您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要是说拿不出来,您定是不相信的。” “没错。”杨钧道,“你做了多少生意,挣了多少银钱,只要一查就知道。” 所以杨钧这是卡着她能给的最大值,往死里薅羊毛? 江颂宜也意识到,这只是个开始。 杨钧盯上了自己,往后自己和江家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的严密监视下。 只要一有大笔生意做成,杨钧就会闻着味儿来压榨搜刮。 江家将会变成他的私人荷包,想拿就拿,直到被榨干为止。 有那么一瞬间,江颂宜生出想要带着江家搬离庭州的念头。 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像杨钧这样,仗势欺人的贪官污吏哪儿都有。 自己只要还在做生意,并且是大笔生意,迟早还是会引来这些苍蝇的注意。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她必须自身强硬起来。 但更重要的是,她得想个办法从目前的困局中脱身。 “我在庭州挣了银钱,回馈辛苦守城的将士们是应该的,只是三万套军需装备,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江颂宜苦笑道,“杨大人,您还真是不怕得罪人啊。” 杨钧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得罪人?得罪谁?” 这个贱民,还敢心生埋怨不成? “杨大人,既然您已经调查过江家,应该知道我的来处。” 杨钧眯起眼睛:“京城安阳侯府来的罪奴,借着在庭州瘟疫时立功脱奴籍,怎么,这有何特别之处么?” “萧将军也是从京城来的。”江颂宜隐晦地提醒道,“您猜我为何独独与他做生意?” 杨钧被她这么一说,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色从老神在在变得凝重起来。 但他显然怀疑江颂宜在撒谎,冷笑道:“你是想告诉我,你跟萧秉宁关系匪浅?” 江颂宜捏了捏眉心,语气越发无奈:“我原先是罪奴,江家又是以那样的原因获罪,我本来不想张扬与秉宁的关系,免得拖累了他,但杨大人您……我只能如实告知了——萧秉宁来庭州之前,经常偷偷翻我家的院墙。” 杨钧神色一变。 “我与萧秉宁从小就认识,只是两家都是世族,还都是武将世家,为了避免陛下生出疑虑,明面上不怎么往来,但萧秉宁与我私底下……这些我就不赘述了。” 江颂宜道,“‘卖’给萧秉宁那八千套军需装备,只是给他一个能过明面,不引人怀疑的理由接济我,将三十万两银子过到我手上,做成这笔生意之后,我添置了宅子铺面,开起了铺子。” 杨钧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江颂宜端出一副为杨钧着想的样子,温声细语地劝道:“杨大人,秉宁来庭州数年,跟他共事这么长时间,我相信您也知道他的脾气,我不想张扬和他的关系,一来,我与他的事还没一撇,说出去有损我的清誉,二来,也担心秉宁那个臭脾气,知道了以后会找您的麻烦,您看……” 杨钧沉默。 他目光上下打量着江颂宜,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这些话到底是在唬他,还是真的。 毕竟他跟萧秉宁关系势如水火,总不能跑到他跟前去求证。 万一是真的,萧秉宁知道自己这么为难他的小情人,肯定饶不了他。 虽然自己麾下的将士是萧秉宁的数倍,但远在京城的萧家势大,真的跟萧秉宁闹起来了,自己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杨钧的打量,江颂宜心里紧张,脸上却摆出一派“背后有人撑腰”的松弛架势,看起来丝毫不慌。 见她这副样子,杨钧似乎信了几分,贪婪的嘴脸稍稍有所收敛,甚至对江颂宜露出笑容来。 “原来如此,我说萧将军怎么如此大方,花几十万两银子为麾下的将士添置那么贵的东西,原来……” 他话没说完,但酸溜溜的语气中是掩不住的羡慕和嫉妒。 见他信了,江颂宜稍稍松了口气,对杨钧拱拱手道:“此事不宜让旁人知道,还望杨大人为我和秉宁保守秘密,若来日我与秉宁能成好事,定会请杨大人喝杯喜酒。” 杨钧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带着冷意的哼笑:“好说好说。” “既然如此,那民女……” “等等。”杨钧突然道,“江姑娘,听说萧将军前些日子剿杀匪寇时伤了手臂,本将十分忧心,不知道他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江颂宜心里“咯噔”一下。 杨钧这是明晃晃的试探——若她与萧秉宁当真关系匪浅,不可能不知道他伤在哪儿。 要是答错了,杨钧知道自己在骗他,恐怕要发难。 一念及此,江颂宜心中焦虑起来。 她这一焦虑,脸上便泄了痕迹。 杨钧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当即意识到江颂宜先前是在扯谎,他顿时冷笑道:“怎么,回答不出来?你不是萧秉宁的姘头吗,连他伤在哪儿都不知道?” 江颂宜:“……” 杨钧看着她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心中恼怒她欺骗自己的同时,又生出猫逗弄老鼠,看着老鼠在自己爪下垂死挣扎般的快慰。 他语气越发轻佻:“好你个丫头片子,我差点就信了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我……” 杨钧话还没说完,马车外传来一声嗤笑:“骗你?杨大人,她可没骗你。” 紧接着,马车微微一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车帘。 第162章 狐假虎威 萧秉宁弯腰进了马车车厢。 看见萧秉宁那一刻,杨钧脸色骤变。 江颂宜神色也微妙起来。 此处距离萧秉宁的府邸并不远,江怀川去请人迟迟未归,江颂宜做了最坏的打算。 萧秉宁要么不在家,要么不愿意出面,惹上这份跟他没关系的麻烦。 可他来了。 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在马车外将自己胡扯的话听去了多少。 一想到萧秉宁站在外面,听自己一本正经地打着跟他“关系匪浅”的名义忽悠杨钧,江颂宜就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尴尬的时候。 萧秉宁方才那句“她可没骗你”,证明他愿意帮自己一把。 杨钧虽然忌惮萧家势大,但他和萧秉宁在官职上是平级,两人互相牵制,却谁也不能拿谁怎么样。 既然借了萧秉宁的势,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戏演下去,让杨钧相信自己跟萧秉宁真的“关系匪浅”,以后再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想到这里,江颂宜不待杨钧开口,看向自然而然往自己旁边一坐的萧秉宁,沉着脸质问道:“你受了伤?为何没告诉我?” 萧秉宁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江颂宜的意图,立刻配合着哂笑道:“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你不说我就不担心了吗?”江颂宜故作恼怒,“我是大夫,你受了伤却不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萧秉宁:“……” 杨钧看着两人这一来一往,姿态说不上亲密,言行举止中却透着熟稔。 再加上萧秉宁亲口承认,他顿时不想相信都不行了。 “咳咳。”杨钧咳嗽了两声,打断正在算账的两人,讪讪一笑,“原来二位是旧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嘛——江姑娘,抱歉,多有得罪。” 江颂宜还没开口,萧秉宁先冷笑起来:“自家人?杨大人,你这句‘自家人’我可不敢认,先不说颂宜跟我是什么关系,就算她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你让她白白送上这么多东西的行为就是对的吗?” 杨钧:“……” 他尴尬到面红耳赤。 “陛下信任你才把庭州交给你,但你在其位却不谋其事,反而鱼肉百姓,我若是将此事上奏陛下……” “萧大人!”杨钧连忙打断他的话,“萧大人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引以为戒,绝不再犯。” 难得抓住这个老匹夫的把柄,萧秉宁还想再训斥他几句,这时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他扭头,对上旁边江颂宜的眼神,见她对自己轻轻摇头,他这才见好就收。 “罢了,你知错能改就好。” 不多时,江颂宜和萧秉宁下了马车,杨钧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杨钧的马车消失在夜幕下,江颂宜长长地松了口气。 只是扭头对上站在旁边的萧秉宁带了几分揶揄的眼神,那种背后造谣被人撞了个正着的尴尬劲儿又涌上来了。 她吭哧了一会儿,还是道:“萧将军,抱歉,形势所迫,借了您的势狐假虎威……” 萧秉宁倒是一脸无所谓,摆摆手道:“就该这么治一治这个老东西,我说他那座堆金砌玉的府邸是怎么来的,敢情是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得来的。” 江颂宜感激他的不计较和配合,脱险后又不由得忧虑起来:“不过我今日借了您的势,让杨钧以为我跟您关系不一般,以杨钧的小人做派,回头会不会拿着这件事做借口,告到陛下跟前?” 毕竟江靖江元麟和萧秉宁一样同为武将,江家还以那么难看的姿态被抄家流放。 若是让当今圣上知道萧秉宁在庭州跟被流放的江家女纠缠在一起,恐怕会于萧家,或者是萧秉宁的前程有碍。 萧秉宁嗤笑:“杨钧要是敢用这种理由弹劾我,我便反击回去,以他在庭州干的那些事,还有那座奢侈得堪比行宫的府邸,陛下派人来一查便知,更何况,杨钧忌惮我身后的萧家不是一日两日了,敢弹劾我,他怕不是不想活了。” 见萧秉宁心中有数,江颂宜放下心来。 基于对萧秉宁的感激,江颂宜问:“您受伤了?” 萧秉宁微微一愣,随即扭了扭胳膊:“半个月前外出剿匪受了点轻伤,除了胳膊有些酸麻,其他的已经无大碍了。” “酸麻?”江颂宜道,“我会一些医术,要不,我给您瞧瞧?就当是报答您今日的搭救之恩。” 萧秉宁想了想,道:“也行。” 他捋起袖子,江颂宜仔细查看了他的手臂,上面有道已经两寸长的刀伤,伤口已经结痂了,就如萧秉宁所言,没什么大碍。 至于萧秉宁会觉得胳膊酸麻—— 江颂宜一手握住萧秉宁的手腕,一手托住他的手肘,往不同方向扭动他的手臂。 当扭到其中一个方向时,萧秉宁忍不住“嘶”了一声。 “轻点轻点,疼!” 江颂宜松开手,心里有数了。 “是抻着筋了。”江颂宜道,“这种情况可大可小,我明日让人送几贴药到您府上……” 萧秉宁闻言,立刻道:“别!我最讨厌喝药!又苦又臭!” 江颂宜哭笑不得:“不是喝的,是贴在手臂上的膏药贴,贴上了不痛不痒,也不影响您做别的事,一两日就能缓解酸麻,五六日能治愈。 不过既然抻着了,您最近要注意一些,最好减少锻炼强度,免得加重伤势。” 萧秉宁一听如此方便,当即答应下来:“成。” 送走萧秉宁,江颂宜回到胭脂铺子。 铺子里,江家人还在焦急等待着。 见江颂宜安然无恙回来,他们连忙上前。 “颂宜,怎么样了?” “姓杨的没为难你吧?” “已经解决了。”江颂宜道,“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杨钧不敢再来了。” 江怀川问:“是萧将军帮的忙?” “对。” 江怀川迟疑道:“那我们是不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江颂宜顿了顿:“嗯,我今晚备份礼物,二哥,明日你送上门去,好好谢谢人家。” 第163章 展会 回到江家,吃过晚食后,江颂宜打开铜镜。 铜镜那边亮着灯,盛徐行却不在铜镜前。 江颂宜伸手,轻轻拨了一下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下一刻,盛徐行的声音传来:“颂宜,稍等我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盛徐行拎着两套西服过来了。 一套是酒红色外套配黑色西装裤子,燕尾服款式,另一套则是银白色。 他把两套西服轮番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问江颂宜:“哪套好看?” 江颂宜歪着脑袋看了半晌,指着白色那套:“这个。” “那我去试试。” 盛徐行换完衣服回来,往铜镜前一站。 江颂宜眼睛微微睁圆了几分。 西服应该是量身定制的,衬得盛徐行本就高大的身材越发挺拔,宽肩窄腰,赏心悦目。 “怎么样?”盛徐行一边问,一边拿起桌上的金边眼镜戴上,“我打算明天穿去展会上。” “好看!”江颂宜真心实意道,“特别好看。” 盛徐行眉毛微微一挑,忍不住有些得意。 但随即又觉得这样不太稳重,于是轻咳了一声压下窃喜:“那就穿这套。” 定下衣服后,盛徐行换下西装,穿着常服回到铜镜前。 “今天胭脂铺子不是开业嘛,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零售生意一般般,但批发生意很好。” “看来这条路子走对了。” 闲聊了几句,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今天杨钧来搜刮压榨她的事跟盛徐行说了。 “是上次买了八千套装备的萧秉宁将军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今天恐怕无法顺利脱身。” 盛徐行听完后,脸色沉了下来,骂道:“这帮臭虫!” 一想到江颂宜今晚独自应对那样的场面,盛徐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同时又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他跟江颂宜隔着无法穿越的距离,就算知道她受了委屈,自己也无能为力。 江颂宜见盛徐行脸色不好看,反倒安慰起他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生意做大了难免惹人眼红,这样的事以后只多不少,就算没有杨钧,也会有别人,我现在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盛徐行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想到了应对的主意。 “你打算怎么做?” 江颂宜道:“我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靠山?”盛徐行立刻想到了萧秉宁,“是那位萧将军?” 江颂宜点头:“对。” 庭州最大的文官是张祖谦,官职最高的武将是杨钧和萧秉宁。 张祖谦是个很正派的人,赏罚分明,公私也分明。 然而就是因为这种正派,他注定不会成为江颂宜的靠山。 所谓靠山,是一方付出利益,一方利用手中的权势给予付出利益方偏袒和支持。 张祖谦不是个会被利益打动,就做出偏私的人。 那江颂宜只能找和杨钧势均力敌的萧秉宁了。 “他为人如何?”盛徐行先前听江颂宜提过萧秉宁这个人,隐约记得他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出头。 这样的年纪配上手握大权,麾下掌管八千余名骑兵,身后还有强大的世家支持,这种人要是有什么歪心思,江颂宜会被嚼得连渣都不剩。 “我不太了解他,但从目前的接触来看,他本性不坏。”江颂宜道,“我觉得可以试试,今天他帮了我的忙,明天让我二哥送份谢礼上门。” 盛徐行问:“你打算送什么谢礼给他?” 江颂宜想了想,道:“他的手臂前些日子受了伤,我想送些膏药,再送一箱冻疮膏给他。” 盛徐行眉头轻蹙:“这个礼物确实能投其所好,但我觉得不够新颖。” 江颂宜问:“您有什么建议吗?”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问:“上次搭配着军需用品卖的防风打火机他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江颂宜道,“他本来嫌弃一套军需用品四十两银子太贵了,但是加上防风打火机之后,他觉得物超所值。” “那我有主意了。”盛徐行打了个响指,“咱们送他一副望远镜!” 这东西不仅很多军事迷喜欢,打仗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一定能博萧秉宁的好感。 只要这件礼物能引起他对江颂宜的注意,并且用得顺手,江颂宜以后再有什么事求到他跟前,看在望远镜的份上,他松口答应帮忙的概率会高很多。 盛徐行说干就干,立刻打开微信,联系上同城军需装备线下体验店的老板,选了一个价值五位数的高档望远镜。 送礼不能寒酸和敷衍,特别是为江颂宜以后的安全铺路的礼物,那更得买贵的好的。 下单不到两个小时,线下体验店的老板亲自送货上门。 盛徐行把望远镜投送过去给江颂宜,并且教她怎么用。 江颂宜将使用教程用繁体字写在纸上,放进**盒里。 敲定了送礼一事,盛徐行不忘提醒道:“明天是举办展会的日子,别忘了来云游展会。” 江颂宜闻言,眼里生出几分期待:“好!” - 第二天,江颂宜将调制好的膏药,连带着一箱冻疮膏和望远镜一块打包好,交给江怀川。 “送到萧将军府上,人家对咱们有恩,你态度恭谨一些,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萧将军的地方。” 江怀川拎着礼物,拍了拍胸膛:“我办事,你放心!” 目送江怀川出门,江颂宜在寒冷的早上呵出一口白气,转身回了房间。 闩上房门,江颂宜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盛徐行已经到展会会场了。 他穿着昨晚两人一块选的银白色西服,戴着金边眼镜,头发也梳成大背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察觉到江颂宜开了铜镜,盛徐行飞快地看了铜镜一眼,低声说:“还有两刻钟就开始了,等会儿忙起来我可能顾不上你,现在先带你逛一逛。” “好!” 展会布置成类似于博物馆展览的形式,小件的古董放在透明的玻璃展柜中,上面的灯光打下来,衬得这些跨越千年时空而来的老物件各有特色,美轮美奂。 江颂宜透过盛徐行手中的铜镜一件件看过去,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投送过去那批东西。 第164章 八十亿 从自己手中传送过去给盛徐行时,这些东西要么半新不旧的,要么灰扑扑的。 可经过盛徐行处理过后,这些东西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让人能通过它们一窥数千年前老祖宗们超绝的审美。 看完所有展柜,刚好半个小时。 盛徐行揣着铜镜往后台走,边走边低声道:“今天展会会全程直播,你等会儿就在后台看直播吧。” 进了后台,盛徐行用钥匙打开一个小房间。 这房间显然是他特意空出来的,里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正显示某某直播的界面。 盛徐行把铜镜放在笔记本电脑前,调整好方向,还不忘对江颂宜说:“直播结束后我会忙好一段时间,晚上还有饭局,你看完了就先去休息,不用等我。” 江颂宜点点头:“好。” 眼看盛徐行转身准备离开,江颂宜又叫住他:“盛公子。” 盛徐行脚步一顿:“怎么了?” “饭局上少喝些酒。”江颂宜道,“喝酒伤身。” 江颂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颂宜除了用饭,其他时间都坐在铜镜前,通过铜镜那头放着的笔记本电脑直播观看展会。 展会开始后,一批接一批参展的观众源源不断进来,整个展厅人头攒动。 直播镜头不断切换机位,将观众们脸上不加掩饰的惊叹和震惊展现得清清楚楚。 直播间右上角的实时收看人数也在不断攀升,最高峰时期超过三千万人。 这场直播持续到晚上八点钟,直到展会打烊了才结束。 盛徐行还没回来,江颂宜却没有收起铜镜,而是打开医书看了起来。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了。 到了子时,铜镜那头才传来动静。 江颂宜看着铜镜被人拿了起来,盛徐行红扑扑的脸出现在铜镜后。 他大概是没想到江颂宜还开着铜镜,跟她四目相对时,盛徐行愣了一下。 “颂宜,你还没睡啊。”盛徐行冲她嘿嘿一笑,笑容带了几分傻气。 江颂宜意识到他喝多了,眉头一蹙:“盛公子,您喝醉了?” “没醉。”盛徐行摆摆手,随即把铜镜揣进怀里,“走,咱们回家。” 他搂上铜镜和笔记本电脑往外走。 从这个角度,江颂宜看不到盛徐行的脸,但从摇摇晃晃的铜镜视角中能看出,他醉到连路都走不太稳当了。 醉成这样了还不忘来取走铜镜…… 不多时,盛徐行上了车。 司机另有其人,开车把盛徐行送回了博古斋。 盛徐行坚持了一路,进博古斋后抱着铜镜往床上一倒,直接昏睡过去。 江颂宜:“……” 她看着趴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盛徐行,心中生出几分酸楚。 盛徐行的家庭条件,放到她所在的时代,大小是个世家大族。 盛徐行就是世族里的小公子。 家中不缺银钱,父母社会地位也不低,盛徐行本该娇生惯养长大。 可他如今要自己打拼事业不说,还要在饭局中喝酒喝成这样。 喝成这样了回家还没人照顾。 江颂宜见他睡梦中依旧紧皱着眉,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出房间去厨房打来一盆热水,又顺手煮了一碗解酒汤。 端着热水喝解酒汤回到房间,江颂宜先叫醒盛徐行。 喂一脸迷糊的他喝完解酒汤,江颂宜再用热水拧了毛巾,越过铜镜为盛徐行擦洗脸和手,又解开领带,把他胸前的扣子松开几颗。 做完这些,江颂宜甩了甩手上的水,将手再次伸过铜镜,感受了一下盛徐行那边的气温。 屋子里没开空调,温度偏低,盛徐行要是就这么躺一晚,非得感冒不可。 想到这里,江颂宜看了看叠好放在床的另一边的被子。 她的手伸不到那么远,于是拿了一根长长的钩子,将被子钩了过来。 替盛徐行盖上被子,江颂宜还不往用钩子关掉屋里的大灯。 “晚安,盛公子。” - 盛徐行一觉醒来,浑身暖洋洋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领带扯开放在一旁,胸前的扣子也解开了几颗。 盛徐行坐起来,目光扫到立在床上的铜镜,迷迷糊糊中想起昨晚自己醉得头昏脑涨时,有人又是喂自己喝解酒汤,又是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脸…… 博古斋只有他自己,不用想都知道这些事是谁做的。 盛徐行搂过铜镜,明知道江颂宜此刻不在铜镜前,听不见他说话,他还是微微一笑,伸手弹了一下镜面。 “谢谢你了,我的‘田螺女孩’。” 昨晚那碗解酒汤起了作用,盛徐行没有宿醉后的不适,他一身轻快地起床,先将铜镜放到柜台上,又随手拿起手机。 微信上有几十条来自工作室员工的微信,大部分是在向他汇报古董交易进度—— 昨天的展会大获成功,展品一经展出,不仅被全部预定,价格比他预想中高了百分之三十,还让“锦庐”一夜爆红,收获了大量关注。 这下不止“盛徐行”这个名字在古董业内出了名,不少外行人也关注了他,“锦庐”的账号在某视频平台上涨粉破百万。 随着交易一桩桩完成,盛徐行的银行卡不断传来入账消息。 他刷个牙的功夫,银行卡入账超过六十亿。 江颂宜投送过来这批古董,二十七件精致的绣品卖出六亿。 一批造型别致的玉器总价十一亿,两套文房四宝九千万。 十几本官刻书籍,以及六幅字画,一半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为盛徐行打开了官方人脉,一半卖出三亿元的高价。 那套十八个杯盘碗碟的玫瑰紫瓷器,颜色鲜艳保存完整,以十七亿八千万的价格卖出。 另外一套茶具和两个花瓶,外加一个瓷枕,卖出七亿。 单价最贵的属那扇精致的檀木屏风,价格二十一亿,刷新了古董行业单件古董的最高价格,被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私人藏家买去收藏。 加上价值十三亿的全套樟木榫卯家具,这一批古董最后的成交价格将近八十亿。 盛徐行给自己煮了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处理工作消息,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叶女士。 第165章 盛徐行搬家 看见这个来电显示,盛徐行立刻皱起眉头。 这个生物学母亲平时无事不登三宝殿,盛徐行下意识想挂断电话拒接。 但想到昨天大获成功的直播,盛家人应该已经看见了。 自己花了半个月时间,挣了盛氏集团半年的利润。 盛徐行本着一点“小人得志”的心思接听了电话,他倒是想听听叶茂贞会说什么。 “喂。” 叶茂贞的声音传来:“徐行,你回家一趟。” 盛徐行:“……” 这熟悉的命令式语气让他的反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有事?”盛徐行语气冷冰冰的。 叶茂贞当即不满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这个家你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吗?” 盛徐行冷笑:“我以为我上次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叶茂贞:“……”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没事就挂了。” 叶茂贞闻言,加重语气道:“你现在是越来越狂妄了,别以为挣了点钱你就能耐了,你那古董生意能做一时,还能做一世不成?你……” 盛徐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丢到一旁,看着碗里的面,一时间胃口全无。 他就不该接这个电话! 叶茂贞一直看不起他,他为什么会天真到以为挣了钱叶茂贞就会对他另眼相看? 盛徐行干脆端起面碗,把面给倒了。 等他洗了碗回来,发现手机屏幕上多了一条来自叶茂贞的信息。 “你现在风头正盛,业内业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知道吗?没有根基,你避不开那些陷阱,现在马上回来,我不计较你刚才的任性,但你要是继续冥顽不灵,我跟你爸爸就不管你了!” 盛徐行看着那条信息,差点气笑了。 他反手一个删除,连带着盛承安和盛绍文的号码一块拉黑。 这下耳根彻底清静了。 不过想起叶茂贞的态度,自己先前明明已经把话说绝了,她为什么还会以为自己只是在“闹情绪”? 盛徐行扫了一眼偌大的博古斋,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还住在盛家给他买的这套铺子里吧? 想到这里,盛徐行当机立断决定搬家。 他换了身衣服,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助理打电话。 “小刘,给我找套平层,我要买房子。” 助理动作很快,不到三个小时就按照盛徐行的要求,从房地产中介提供的十几套不同地段的大平层里筛选出三套,亲自去看过房子后列举出利弊,把房子资料送到盛徐行办公桌上。 盛徐行粗略看过,选了一套300多平,八千多万,配了全套家具,可以拎包入住的房子。 “就这儿吧,全款,手续你办一下,越快越好。” “好的,老板。” 到了下午,小刘将房子钥匙送到盛徐行手上。 “老板,房款已经划扣了,房子正在走过户流程,我请了保洁过去新家打扫卫生,今晚就可以入住。”小刘贴心地说,“需要我联系搬家公司,把您放在原先住处的东西打包送到新家吗?” 盛徐行正在签合同,顿了顿,说:“行——你亲自过去盯着,让收拾的人别动柜台上的任何东西。” “好的。” 盛徐行在锦庐忙碌了一天。 等晚上回到博古斋,里面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已经全部打包送到新家了。 小刘正尽职尽责地监督保洁给博古斋做最后的清扫工作,见盛徐行进来,他立刻笑着说:“老板,按照您的吩咐,没让人动柜台上的东西。” 盛徐行扫了一眼柜台,他的铜镜和笔记本电脑还放在上面。 “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 小刘和保洁走后,博古斋只剩下盛徐行自己。 他看着这个住了好几年的房子,心里生出几分惆怅。 过去几年虽然无所事事,但窝在博古斋这段时间他确实住的很舒服。 如果不是因为这套房子是盛家买的,他还真不想搬走。 不过既然决定跟过去窝窝囊囊的自己做个了断,就把从这里搬走当成断舍离的节点吧。 他也该从舒适圈走出来,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只有强大起来,他才能成为江颂宜的后盾。 想到江颂宜,盛徐行嘴角一弯,脸上漾出浅浅的笑容。 他大步走到柜台前,收起铜镜和笔记本电脑,关了灯,头也不回地离开博古斋。 新家在一个叫做“金海湾”的高档小区。 盛徐行把车停在车库,走进电梯时,他想了想,掏出耳机塞上,然后从袋子里拿出铜镜抹开。 江颂宜的脸出现在铜镜后。 “颂宜。”盛徐行笑眯眯地说,“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 江颂宜立刻凑近了铜镜问:“什么好消息?” “我买房子了,今天搬新家。”盛徐行说,“马上就到新房子了,我想跟你共享踏进这个新家的第一步。” 江颂宜闻言,表情立刻带了满满的期待,她甚至稍稍坐直了身体,好像即将参加什么严肃又隆重的仪式。 盛徐行被她这副正襟危坐的样子逗笑了。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轿厢门开了,盛徐行把铜镜转了一个方向,面向自己的新家门口。 “这是大门。” 他走过去,用钥匙打开门,随口跟江颂宜介绍道:“门是指纹锁,不过我是第一次过来,系统里还没有录入我的指纹信息,等到录入,我以后就可以不用带钥匙了。” “这里是玄关,哟,小摆件不错。”盛徐行随手把钥匙放在玄关鞋柜上放着的铜摆件上,带着铜镜一路走进去。 三百平的复式大平层,客厅挑高六米,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可以一览城市夜景,窗外星星点点的霓虹灯火像洒在银河上细细碎碎的星子。 盛徐行绕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卧室,用探索者的视角跟江颂宜分享自己进入新家的第一感受。 “衣帽间好大,不过我没这么多衣服放,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位置要闲置。” “床垫的软硬度不错,我以后赖床的时间估计会更长。” “这个浴缸比博古斋的大多了,我觉得我可以在里面游泳。” “我喜欢这面酒柜,以后多买点酒回来放着。” 直到推开书房门,盛徐行脚步微微一顿。 第166章 谢谢你 那是一间布置得很典雅复古的书房,仿古的博古架和书桌圈椅,以及全木打造的一整面墙的书架,透着浓浓的古韵味道。 看见这间书房,盛徐行脑海中冒出一个画面——江颂宜坐在书桌前,手执毛笔,挽起袖子练字。 风吹动纱帘,也撩动她披散的长发和裙摆,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盛公子,怎么了?” 江颂宜的声音从铜镜中传出,唤回了盛徐行的思绪。 盛徐行回过神,压下心里躁动的念头,提起铜镜在书房里绕了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江颂宜道,“这个书房我喜欢。” 盛徐行脱口而出:“那我给你留着。” 江颂宜一愣。 盛徐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道:“买房子的钱是用你送给我的古董换来的,这房子有你的一份,反正书房我也用不着,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放在那边的东西,就投送过来给我,我全部放在书房里,这个书房的使用权归你。” 江颂宜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便笑着说:“好啊。” 随着盛徐行脚步转向阳台,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参观完新家,盛徐行往客厅柔软的大沙发上一躺,絮絮叨叨地跟江颂宜说起往后的职业规划。 只是聊着聊着,江颂宜却突然起身去拿了什么东西。 等回到铜镜前,她手上多了几张大红纸和一把剪刀。 “房子太大了,我打算请钟点工定时过来打扫,助理建议我请个住家保姆,但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而且住家保姆多是女性,家里多了一个女性,我都不好意思光膀子到处走了……你在干嘛?” 铜镜那头,江颂宜裁剪完红纸,又开始磨墨。 盛徐行注意到,她用的还是一块上好的,平时舍不得用的墨条。 “您等会儿就知道了。” 看着江颂宜摊开红纸开始往上面写字,盛徐行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 本来躺在沙发上的他连忙坐起来,探着脑袋往铜镜那边看,试图第一时间看到江颂宜写的内容。 但碍于铜镜摆放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江颂宜挥墨的认真样子,却看不到桌案上铺着的红纸内容。 不过很快,江颂宜就停下笔,吹了吹红纸,好让墨汁尽快干。 等到墨汁干了,她将对联投送过来。 盛徐行接过,迫不及待打开,看清上面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字体和内容,他眼睛一亮。 上联:华构落成千年计。 下联:小筑安居四时春。 横批:华堂焕彩。 “好字!” 盛徐行喜欢得不得了,兴冲冲地找来双面胶,忙活了好一通,把这幅对联贴在了大门口。 贴完后他还不忘通过铜镜展示给江颂宜看,得意洋洋地说:“以后我家里可不能随便让人进来,特别是干古董这一行的人。” 江颂宜不解道:“为什么?” 盛徐行觉得自己要是有尾巴,这会儿该翘起来了:“门口贴的对联都是古董,还是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级别的,这要是让人看见了,不得羡慕嫉妒死。” 江颂宜忍不住笑出声。 “颂宜,谢谢你!”盛徐行正色道,“我很庆幸一年前认识了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已经被父母安排着‘嫁’入豪门,跟一个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的女人结婚,余生都要被人控制拿捏,一辈子做个拧巴的窝囊废。 是你给了我跟父母抗衡的勇气,也是因为有你,我才敢从无所事事的困局中走出来,你跟我之间,与其说是我救了你,不如说是你给了我勇敢为自己活一次的底气,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江颂宜抿了抿唇,微微一笑,第一次没有心理压力地接下盛徐行这句感谢。 “不客气。” 盛徐行这一年来的改变,江颂宜看在眼里。 初识时,他是个有点虚胖,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总是恹恹的,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英俊青年。 那会儿的他虽然温柔幽默又细心,可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颓废气息。 因为长期熬夜,作息不规律,身体似乎也不怎么好,给她投送物资时,搬不了多少东西就会累得喘粗气。 随着两人达成了互助协议,盛徐行慢慢振作起来,他开始按时吃饭规律作息,气色好了,也变得爱说爱笑,还有了想要奋斗的精神头。 能为盛徐行带来这样的改变,江颂宜由衷地感到荣幸。 盛徐行需要她——这个事实让她无比开心。 虽然时常会遗憾她跟盛徐行隔着数千年的时空,即便互相有意,也无法拥抱彼此。 但换个角度想想,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命运依然让他们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相遇,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 第二天,向来习惯早起的江颂宜难得地睡过头了。 昨晚跟盛徐行聊到大半夜,直到眼皮打架才收起铜镜睡觉,今天早上生物钟愣是没把她叫醒。 起床洗漱后,江颂宜刚用过早食,富贵小跑进来禀报:“二小姐,有位姓萧的公子来拜访您。” 姓萧? 萧秉宁? 江颂宜立刻起身:“引他到花厅,我换身衣裳就来。” “是。” 江颂宜回房换了身适合见客的衣裳,走到前院花厅,果不其然,正在花厅里喝茶的人是一身宽袖锦袍的萧秉宁。 前几次见萧秉宁,他都是一身戎装,今日见了一身常服的他,江颂宜倒是想起以前在京城见的那些锦衣华府的翩翩世家公子。 江颂宜上前正要行礼,萧秉宁摆摆手:“免礼,在我面前不用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江颂宜笑了笑,问萧秉宁:“将军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秉宁在宽大的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布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拿出里面的望远镜。 “这也是外邦来的?” 江颂宜点头:“对。” “怎么卖?你那里还有多少?”萧秉宁开门见山,“我都要了。” 江颂宜哭笑不得:“萧将军,这东西不便宜,可别告诉我你打算给八千名将士人手配一副。” 她这么一说,萧秉宁想起上次买军需装备花出去的三十多万两。 即便他平日里挥金如土,这会儿也不由得掂量掂量“不便宜”三个字的含义。 第167章 杀头大罪 “很贵?”萧秉宁试探性地问道,“有多贵?” “进货价要一百多两。” 萧秉宁:“……” 进货价就要一百多两,那卖给他岂不是要二百两? 二百两一个,买八千个就是……一百六十万两。 萧秉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有钱,但也不是这么挥霍的呀。 江颂宜见萧秉宁不说话,但脸色诡异地变来变去,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倒吸凉气,她不由得笑了。 “萧将军,这东西没必要人手配备一个,一方面是太贵,另一方面,普通将士用不上。”江颂宜道,“给斥候和将领配一个就够了。” 听了这话,萧秉宁倒是多看了江颂宜一眼。 上次跟江颂宜做军需用品生意,她死活不肯降价,萧秉宁就觉得此人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奸商。 但现在她明明看出自己对这个东西动心了,只要撺掇撺掇,夸大好处,一百六十万两银子他咬咬牙也不是拿不出来。 可江颂宜并没有这么做。 这有些出乎萧秉宁的意料。 “行,那就给斥候和将领配一个。”萧秉宁数了数所需数量,对江颂宜道,“拿四十个吧,一个多少钱?” “我按进货价给您,算四千两银子。” 萧秉宁挑眉:“这个价格你不亏吗?” “亏一点能换来结交您这位朋友,那便不算亏。”江颂宜笑吟吟道。 萧秉宁听了这话也没反驳,而是对江颂宜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 江颂宜依言走近,就听到萧秉宁压低声音问:“外邦好东西这么多,你能不能帮我弄点别的,比如……兵器。” 江颂宜立刻想起藏在房间床底下的枪械。 萧秉宁要是见识过它的威力,恐怕无论多少钱都会愿意买。 但这种东西不能大批量弄到这个时代来,否则会把江家牵连进无穷无尽的扩张地盘的战争。 真到了那个时候,铜镜的秘密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江颂宜脸上没露出任何异色。 萧秉宁却不相信:“是没有,还是你不敢挣这个钱?” 江颂宜摊手:“有区别吗?萧将军,您是主帅,别告诉我您不知道私自贩卖兵器是违法的。” “这不是有我给你保驾护航嘛。”萧秉宁嬉皮笑脸道,“我一定会给你保密。” 江颂宜摇头:“不成,这是要杀头的大罪,我好不容易才脱了奴籍,不能为了钱把整个江家都搭进去—— 您若是想要新奇些的兵器,我可以弄来一两把军刺给您赏玩,但大批量进货不行,我弄不到这么多货,也不想因此惹上麻烦。” 她拒绝得这么彻底,萧秉宁只能悻悻作罢。 “军刺是什么?” “就是造型奇特的匕首。”江颂宜道,“过几天我让人和望远镜一块给您送过去。” “行。” 萧秉宁接受了她的好意,也不多做停留,很快就走了。 送走萧秉宁,江颂宜松了口气。 萧秉宁今日主动上门,证明他接受了自己的示好。 虽然彼此都没挑明,但搭上萧秉宁这条线应该是没问题了。 以后只要自己好好维系好关系,若是摊上什么事,请萧秉宁出面解决,他想必不会拒绝。 家中难得清闲,江颂宜先去仓房巡视了一圈,又喂了马,然后在外衣里穿上保暖内衣,又披上大氅,出门去巡视江记名下的店铺。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冷了,出来逛街的人不多。 胭脂铺子生意很淡,江颂宜走进去时,只有一对母女在挑选护肤品。 江玉桢在接待那对母女,江玉窈和江玉嫣在拿对方的脸练化妆技术。 见江颂宜过来,江玉窈把坐在旋转椅子上的江玉嫣转过来给她看:“二妹妹,你看看我的技术是不是又精进了?” 江颂宜一看,江玉嫣右边脸上了妆,左边脸是素颜,乍眼一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是精进了。”江颂宜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再练下去,都能给人换头换脸,做易容术了。” 江玉窈被夸得很开心,拿起放在柜台上的书给江颂宜看:“盛公子送过来的这本化妆教程真不错,分析了面部骨骼走向,三庭五眼,再根据每个人不同的风格来设计妆容,放大五官优势……我受益良多。” “这话我会转达给盛公子的。” 江玉窈正是此意:“别忘了替我说声谢谢。” 在胭脂铺子里待了一会儿,江颂宜去了书斋。 附近的书院已经放年假了,但书斋里燃着炭盆,门口用布帘子挡住寒风,里面温暖如春,是以待在书斋里看书的人不少。 江颂宜掀开布帘子走进去,里面静悄悄的。 坐在柜台后的江韫玉正低头写着什么,认真到没注意有人进来。 江颂宜放轻脚步声,走到柜台前一看,发现江韫玉正在抄书。 他抄书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便抄满了一张纸。 待他换另一张纸时,才注意到江颂宜站在柜台前。 兄妹俩四目相对,江韫玉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他下意识用袖子盖住了自己正在抄写的书。 江颂宜本来没觉得他抄书这个举动奇怪,但一看他这个举动,她立刻意识到江韫玉心里有鬼。 “大哥,你干什么呢?”江颂宜状似无意地问,“怎么突然抄起书来了?” “……闲来无事,练练字。”江韫玉说着,转移话题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待着,来书斋做什么?” “过来看看。”江颂宜道,“二叔呢?” “在那边整理书架。” “我过去看看。” “好。” 江颂宜找到正在整理架上书籍的江元柏,跟他闲聊了几句,主要是问书斋的经营情况。 说到畅销书籍类型,江元柏有个新想法:“我观察了一段时日,书斋里进的那批给女子看的言情话本卖得很少,但同一个系列的长篇话本,只要卖出去一册,买家过不了几日就会来买下一册。 我想过了,不是言情话本不好看,而是庭州识字的女子太少了,所以给女子读的话本子卖不动,但要是把这些话本子送到京城或者江南那等富庶之地,识字的女子多了,销量肯定会很好。” 第168章 汉堡炸鸡可乐 江颂宜听得很认真:“二叔,您想像胭脂铺子那样,把书斋里的书批发到别的城池去卖?” “对。”江元柏搓了搓手,“我也不瞒你了,前些日子我带着书跑了城中的客栈,用极低的价格让走商的商人带了一部分到京城试水,若是好卖,来年他们应该会来找我进货的。” 江颂宜微微一顿,有些意外自家二叔会想出这个办法。 “这倒不失为一个低成本打开销路的好办法。”江颂宜笑道,“二叔,你也学会做生意了。” 既不用他们亲自跑到别的城池去推销,若是真的打开销路了,还可以只在庭州出货,少担了很多风险。 江元柏被江颂宜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是刚入门,离学会还早着呢。” 和江元柏就着其他事聊了几句,江颂宜眼角余光注意到柜台后的江韫玉似乎在跟人说话。 她偏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绿色衫子,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正趴在柜台前跟江韫玉说着什么。 向来不爱跟人打交道和多说话的江韫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神色虽然矜持,但那种打从心底散发出的愉悦,江颂宜隔着好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得到。 江元柏见江颂宜盯着江韫玉看,笑了笑,低声道:“玉哥儿来到书斋之后,性格活泼了许多。” 江颂宜没接话,她盯着那位漂亮的小公子看了好一会儿,隐约想起来自己见过他。 上次也是在书斋,那会儿书斋开业没多久,小公子穿着附近书院的白色制服,来买练字帖。 还是江颂宜亲自接待的他。 江颂宜低声问江元柏:“跟大哥说话那位公子是……” “叫华征,是那边书院的学子,经常来书斋找玉哥儿玩,玉哥儿也乐意跟他玩,还帮他抄夫子布置的作业。” 江颂宜:“……” 她总算知道先前大哥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心虚的表情了,确实是在干“坏事”。 江颂宜没在书斋久待,临走时到柜台跟江韫玉打了声招呼。 华征见状,笑嘻嘻地冲江颂宜摆手,嘴甜道:“江二姐姐慢走。” 江颂宜掀开帘子的手一顿,本来打算离开的她折返回去,笑着问华征:“你认识我?” 华征指了指江韫玉:“玉哥哥告诉我的,你是他二妹妹。” 玉哥哥? 江颂宜目光在一脸单纯的华征和明显有些心虚的江韫玉身上转了一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江韫玉突然道:“颂宜,外边下雪了,你带把伞走。” “哦,好。” 江颂宜拿了一把伞,直到走出书斋,她才想起来,自家大哥看华征的眼神好像格外的……温柔。 从书斋出来,江颂宜顶着寒风,加快脚步去了食肆。 相比冷清的胭脂铺子,食肆的生意要好得多。 天气冷了,许多人家便不想烧火做饭,索性花十几文钱到食肆吃面。 江颂宜进了食肆,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江颂宜巡视过后,买来的三个奴仆已经可以将后厨的事包圆了,不过前堂的伙计人手不够,除了之前招的跑堂马良,花想容又招了另一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 花想容负责协调后厨和前堂,许卿如则负责收钱算账,两人合作,将食肆打理得井井有条。 店里摆出不少火腿肠,肉罐头,杯装奶茶,桶装泡面和自热米饭小火锅之类的速食,若是有走商的商人看上想要批发,许卿如还会负责揽下这些单子,收取定金后把订单转到江颂宜手上。 江颂宜在家点了货,再由江怀川或者江元盛套上马车送到商人住的客栈。 江颂宜要了一杯杯装奶茶,一边喝一边跟坐在柜台后的花想容许卿如两人商量扩大经营范围,增加小吃种类的事。 江颂宜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许卿如道:“店里卖的多是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若是要扩大经营范围,我觉得可以考虑卖口味重一些,耐饱的东西。” 说到这个,花想容低声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流放路上,盛公子给咱们送过来一种吃食,是两片厚厚的像馒头一样的东西,烤成金黄色,中间夹着大块的肉,绿色的蔬菜,还有一种红色的,口味酸酸甜甜的东西……” 江颂宜道:“那个东西叫汉堡。” “还是年轻人记性好,我一说你就想起来了。” 江颂宜:“……” 她没好意思告诉花想容,有段时间夜里跟盛徐行见面,他经常点汉堡外卖,自己也跟着蹭一份。 这东西她吃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口味都尝试过。 花想容笑着道:“我觉得可以卖这个,管饱又好吃。” 她这么一说,江颂宜瞬间联想起了很多高热量的东西,汉堡炸鸡薯条,还有解腻的可乐…… 这些都可以进货半成品,卖的时候架起油锅炸了就能上桌。 比较麻烦的是这些东西只能冬天卖,夏天太热,这里没有冰箱,半成品容易放坏。 “成,我回去跟盛公子商量商量,若是没问题,明年年后咱们就做起来,开门营业的时候正好搞活动做宣传。” 商量好这些事,江颂宜撑着伞回家。 江家,江颂宜一进门就被白令容叫过去帮忙。 “颂宜,你的字写得比我好看,过来帮我拟张采购单子,让富贵和鸣玉出去采买年货。” 江颂宜应了一声,走过去在白令容跟前坐下,母女俩一个念一个写,很快列出了满满三张纸的单子。 “要买这么多东西吗?”江颂宜有些吃惊。 “家中添了下人,今年又挣了不少钱,快过年了不得给他们添身新衣新鞋?”白令容笑道。 以前在侯府时她就是宽容善待下人的性子,每逢年节,给府中下人的赏赐就少不了。 如今没了权势傍身,她不好太过招摇,但给家中的下人添身暖和的衣裳还是可以的。 江颂宜点点头:“您看着办,银钱去公中支取,该花花,不用省。” “好。”白令容说着,想起一件事,低声道,“颂宜,今年就别让盛公子给咱们送年夜饭了,咱们现在不缺银钱和人手,自己做,做好了你给盛公子送一份,礼尚往来,该轮到我们请他吃年夜饭了。” 第169章 新年 江颂宜想了想,道:“也好。” 盛徐行今年跟家里闹翻了,想必不会回盛家过年,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外头,给他送一份年夜饭过去,多少能抚慰一下他的情绪。 拟好单子,富贵和傅鸣玉出门采购。 江颂宜则回房间盘账。 到了晚上,江颂宜打开铜镜。 盛徐行刚下班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江颂宜一个好消息——江颂宜之前投送过去给他那匹云锦,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了。 “这匹云锦当初参与展出时,有人开价十九亿,我没卖。”盛徐行笑嘻嘻地说,“钱总有花完的时候,但东西上交给国家,在博物馆展出就不一样了,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这匹云锦还在博物馆展出,我这个捐赠者的名字就会随着展品展示在博物馆里,这何尝不是一种名留青史呢。” 江颂宜被盛徐行这点小虚荣心逗笑了:“那明年我多搜集一些有历史意义的东西,您多多捐赠。” 两人聊了几句,话题转到过年一事上。 盛徐行问:“今年年夜饭想吃什么?海鲜还是烤乳猪?烤羊?” 江颂宜轻轻摇头:“盛公子,我娘说了,今年不让您破费,我们自己做年夜饭,您跟我们一块吃吧。” 盛徐行微微一愣。 “往年我们没那个条件,现在家里有了银钱,也有婆子帮忙做饭,该自食其力了。”江颂宜认真道,“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娘给您做。” 盛徐行听得心里又酸又暖:“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说完这些,两人又规划了一下明年食肆扩大经营范围的事。 “汉堡炸鸡可乐?”盛徐行琢磨了一下,道,“可以试试,还有肉夹馍和熏肉大饼,这俩也不难做,通通安排上。” 有了清晰的规划之后,江颂宜提出想要两把军刺和一批望远镜。 “萧将军今日来过,但他对我送过去的望远镜很满意,想要买一批。”江颂宜道,“但这种东西大批量给军中人手配备一个未免过于浪费,我建议他只给斥候和军中将领配,只需要四十个。 另外,他想从我这里进货兵器,不过私自贩卖兵器是犯法的,我没答应,只说给他送一两把军刺,这条线既然搭上了,我想好好经营维系,日后定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 盛徐行点头:“没问题,你这种想法是对的。” 想要在庭州长久地把生意做下去,必须要有坚实的后盾。 否则有杨钧这种心怀不轨,还只手遮天的恶人存在,江家迟早要被拆吃入腹,嚼得连渣都不剩。 第二天,盛徐行把望远镜和军刺投送过来。 江颂宜拿到手后,打开军刺一看。 这东西叫“三棱军刺”,是冷兵器里的狠角色,刀刃锋利,因为形状特殊,造成的创口很难缝合,放血槽极易造成大出血,被它刺中的人基本只有死路一条,适合近身作战使用。 江颂宜小心翼翼地把军刺收好,让江怀川送到萧秉宁府邸。 江怀川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四千两银票和一筐新鲜的橘子,说是萧秉宁给的回礼。 北境一入冬就冰天雪地寸草不生,几乎整个冬天都吃不上新鲜的青菜和水果。 萧家富裕,萧秉宁虽然能弄到这些东西,但千里迢迢从外地送到庭州也不容易。 更何况,萧秉宁回礼这个举动,证明他对自己奉上的三棱军刺很满意。 看来攀上萧秉宁的事,稳了。 - 忙忙碌碌中,转眼到了春节。 大年三十那天,江家全家都早早起来忙碌。 江元盛和江元柏一早冒着寒风出门,去屠宰场买新鲜的羊肉和猪肉。 花想容在杀鸡。 白令容则带着几个女孩在包饺子。 许卿如对厨房里的事不擅长,她负责烧水。 江韫玉写了对联,江怀川和江景臣搬了梯子贴在门上。 就连冯玉珠也没闲着,拿了红纸在剪窗花。 在一片热闹声中,年夜饭上桌了。 二十多个菜荤素搭配,桌上还放着花想容跟走商的商队换来的外邦葡萄酒。 趁着大家还没动筷子,江颂宜将每样菜都打包了一份,装在食盒里,回房间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她打开铜镜时,盛徐行正坐在铜镜前,给手上的礼物盒子贴标签。 看见江颂宜的脸出现在铜镜后,他立刻扬起笑容:“来了。” “嗯。”江颂宜把食盒投送过去,“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盛徐行接过,打开一看,三层食盒,每一层分为九个方形小格子,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放着一个装菜的小瓷碗。 荤素冷热,甜咸搭配,还有一壶酒和一份作为主食的饺子。 “这也太丰盛了!”盛徐行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开心,“颂宜你等等,我有礼物送给你们。” “礼物?” “对。”盛徐行把食盒推到一旁,拿起标签加快速度贴好,然后一股脑将十几个系着缎带蝴蝶结的各色礼盒送过来。 “那个最大的是给祖母的。”盛徐行道,“其他的上面有标签,你看着发给他们。” 江颂宜看着将桌面堆得满满的礼盒,忍不住笑了。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铜镜:“我也有礼物送给您。” 盛徐行下意识伸手接过,本以为是像往年那样的红包,但接过了才发现是一个用皮革制成的钱包。 钱包是长方形的,大小跟手机差不多,皮革外套着一层绸布,上面绣了精致的花卉纹。 打开钱包,里面还带着夹层,分别用来放身份证银行卡和纸质钞票,款式跟盛徐行平时用的差不多。 江颂宜怎么知道他用的钱包是这个样子的? 见盛徐行有些怔愣,江颂宜解释道:“之前您在国外,买东西付钱时我见过您的钱包,后来回国了,有一次您的钱包放在柜台上,我拿过来看了做参考,仿制了这个。” 盛徐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江颂宜从他在国外时就注意到了他的钱包,并萌生了要做一个钱包送给他当新年礼物的想法,那这份礼物的准备时长超过三个月。 用三个月时间观察,参考,并亲手制出这份礼物,不说礼物用不用得上,就是这份心意也足够让盛徐行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