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属性许可局》 第1章 骰子 「波罗海世界」 满铺青灰色的大理石地砖,扑面而来透露着不可挑战的森严。 温润的凝脂玉制的办事台面却又看起来细腻软糯,好像坐在这台面前,任谁都能被妥善对待。 步入大堂,迎面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嵌在正中间的墙壁上。 挑高近十米的天花板,衬得人本就不多的许可局办事大厅更为宽敞明亮,能喊出回声似的。 只有几对夫妇,抱着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着叫号。 “4号这边。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 “给我家孩子登记一下身份。” “好的,登记身份前先进行常规的属性许可摇号哈,性别是?” “知道的知道的~男孩子。” 抱着孩子的母亲稀松平常地应答着,对办理的业务流程似乎了然于心。 “好,您这边可以看一下大屏幕,我接下来的操作都会在您的监督下完成,确保公正透明。每人仅有一次摇号机会,请您放平心态~” 大厅正中央的巨型屏幕上,随着工作人员的操作,出现了一枚硕大的电子骰子。 超高分辨率的液晶显示下,这骰子就像大厅里的凝脂玉陈设一样,圆润,洁白,温和。 高速旋转下,数不清究竟有多少面。听传言,足足有二十多面。 但这里的人们并不在乎,它具体有多少面。可以确定的是,这二十多面的背后,却有成万上亿的属性在等待着,被挑选。 “好,倒数三秒。” “三、二、一。” “恭喜您!” 只见那巨幕中央的骰子缓缓停下,随之出现一个红色的“禁”字出现在角落。 就像房屋拆迁时刷在墙面上的红漆似的,只是更小,更收敛一些,不似那“拆”字那般张扬。 却有着比“拆”更能改变命运的力量。 “被动贫穷!是被动贫穷!” “啊啊啊啊啊!孩子他爸!啊啊啊!” 骰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个漆黑的大字。 【被动贫穷】 一时间,办事大厅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别说是那对抱着孩子的夫妇,大厅里的其他人也都靠了上去。 “恭喜你啊!这孩子真是命好!以后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马上到我家了,沾沾你家喜气~” “哎呀哎呀,这不还是被动嘛!那也得我家宝宝将来别主动做个败家子儿啊哈哈哈!” 那夫妇红光满面,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上,也还是记得客套地谦虚了起来。 大家心知肚明,这家儿子被抽离了被动贫穷的社会属性,这辈子纯属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只要别作死,那注定只会财源广进。 摇到了这样一个难能可贵的好号。道贺恭喜间,不少父母投去了掩饰不住的羡慕眼光。 工作人员已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她们微微笑着,并没有像群众那般欢欣雀跃。 这也是她们的职业准则之一——对社会属性许可局里属性缺失摇号的一切结果一视同仁,喜怒难察。 “下一位。” “到我们了!到我们了!” “小姐,这前一位人家刚刚摇到了那么好的缺失属性,你说这概率上会不会我们摇到的可能性就没那么大了?” “请放心。我们的每次摇号都是独立的,相互之间不会产生影响。所以任何属性抽中的概率都是相同的。” “如您不放心,可以在您的监督下进行摇号重置工作。” 工作人员保持着平稳且充满磁性的语调,十分耐心地解答着这对夫妇的顾虑。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也就问问,肯定相信你们。” “好的,那我们即将进行下一轮摇号。”穿着工作制服的小姐姐不紧不慢地操作着电脑。 与刚刚过去的十几分钟类似,大厅中央的巨型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巨型骰子。 一模一样的旋转、放慢速度、停下,同样的出现了小小的红色的“禁”字,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已经换了另一位新生的婴儿。 而那屏幕中央最后出现的黑色结论也和上一轮不再相同,出现的是“类臭嗅觉”四个大字。 办事大厅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工作人员依然微微笑着,说出了一句“恭喜您。” 这一次,父母之间,也不再像刚刚那般殷勤,但也少不了寻常的道贺。 “不错啊不错啊,孩子嘛!这辈子再也闻不到臭味了,多好啊,吃嘛嘛香~” 抱着孩子的夫妇倒没有刚刚那对夫妇春风得意,毕竟前一个百里挑一的好骰子刚被摇走,多少有些失落。 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笑了笑。 “是啊,虽然是个中性的属性,但多少是中性里偏好的了。只要孩子,健康成长,就中!” “不错了!我有个亲戚家的小孩之前抽中了类香嗅觉,到现在还不爱吃饭呐。” …… 伴随着抽中了被动贫穷的天选之子一家笑盈盈地离开,以及各对父母间客套的祝福与按捺在心的羡慕和失落,这座明亮森严的办事大厅,迎来送往间,已经有好几位婴儿登记完了自己的身份,并按照规章制度,抽调完了各自的社会属性。 “下一位。” 襁褓里的女婴,被父母抱着走上前去。 她扑闪着婴儿柔软的睫毛,紫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红扑扑的脸蛋上被风吹过后起的皴没来得及消退。 一打眼便掩盖不住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公主模样。 与之前一样的流程,严谨得挑不出一丝差别。 倒数三秒。 也许前一秒,办事大厅里人们还在看热闹似得讨论着这次会出个什么结果。 下一秒,人们便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一切恢复了鸦雀无声的寂静。 因为屏幕上赫然爬上了四个冰冷的黑色大字—— 【被动喜爱】。 像有一个调皮又狡黠的幽灵,穿梭在所有人的意识之间,轻巧又精准地挑出了那根用来爱眼前这个婴儿的神经。 然后小指一点,成了破裂的泡泡,这些神经,在这个世界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爸爸,妈妈,陌生人。 前一秒的对眼前的婴儿还伴随着的喜欢、怜爱、关切,一瞬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以的麻木冷漠,和悄然生长的厌恶。 只剩桌台背后的工作人员小姐,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祥和面貌。 这一次,她并没有送上那句“恭喜您”了。 “怎么会这样,这孩子怎么变这样了?” “孩子他爸,这孩子……” “快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了。” 那女婴的妈妈看起来情绪复杂,困惑中透露着一些怅然若失。 此刻,妈妈已全然不是因为心疼自己孩子抽中了这么一个“凤毛麟角”的属性被抽走,更多的是对怀中的孩子不知所措了起来。 因为即刻起,就连她自己,也不会再爱眼前的这个女婴。而这个已经注定无法倾注爱意的孩子,自己还要抚养她多少年呢? 一个原本人见人爱的小姑娘,片刻之间,竟变成了再也不会获得喜爱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人抽到过这样的属性,大家一时间连安慰这对夫妇的话,都难以说出口来。 “这是摇中了个什么属性啊?” “我也没见过……” 一切旁观的人窃窃私语地讨论了起来,生怕大声让那对夫妇听到。 甚至有些父母直接抱着孩子,扔掉了手中还没排到的号,起身就准备离开: “晦气晦气!今天还是别登记了。” 办事窗口后面的办公区,也有一些工作人员朝这边看了过来,想一睹这个并不常见的属性,可是职业准则又不允许她们表露太多情绪,只能远远观望着。 是的,即使是工作人员,也未曾见过那巨大的命运之骰背后所隐藏的全貌。 大多数婴儿只是抽中一些鸡毛蒜皮的中性属性,间或会有一些喜大普奔的幸运儿或天生的倒霉蛋。 但所有属性的全貌,未曾见过。 若有稀奇古怪的发生,也算正常。 “这位妈妈,您好,您这边的属性摇号已经完成。下一步身份登记工作,请移步最右侧柜台继续进行。” 那工作人员小姐看了看电脑桌面,抬起手腕又看了看表,眼瞅着也到了她可以稍作休息的时间。 而眼前这对夫妇似乎仍踌躇不决,她也并不打算催促,决定直接转交下一位同事继续后续的办理。 要知道,在这大厅里弃养孩子的父母,实在不在少数。 先不说有的孩子可能摇到了一个生存必备的属性被抽离,更有甚之直接摇到了父母亲情,再也不能拥有,所以父母遗弃他们,也是顺应了许可局的意思,自然没人追究。 为此,这许可局的工作组里还特地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用来对接福利院,处理被遗弃的孩子。 不做催促,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犹豫,也是许可局工作人员的执业准则之一。 办事大厅的一侧。 另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小姐,从后面走了上来,她理了理自己的黑色裙摆,慢条斯理地坐下。 熟练地开机,打开了身份登记的工作页面,同时也打开了另一个黑色界面键入着什么,敲打着键盘的手指微微颤抖。 键入完成。 她深吸了一口气,瞳孔轻颤间,又将肩沉了下去,缓缓地将这口气长呼出来。 整理好自己,做好准备工作后,她也露出了标准的职业化笑容,抬起手掌示意。 清了清嗓子,朝夫妇柔和地轻唤了一声: “9号父母,如有需要,请移步我这边继续完成身份登记吧!” 第2章 未及谋面的新项目 停工四十多天了。 晁亮渐渐从刚休假中的放肆惬意中回过神来,淡淡的焦虑鬼影在心中一闪而过,转眼又按耐下去。 【再说吧,等会儿打个巅峰赛先。】 他一边抬起手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撩去,一边往卫生间走。 晁亮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明天世界末日,即使下一秒陨石就要砸向他的头顶。 这一秒,他也气定神闲。 不用上班也无所谓出门的日子里,他还是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卫生习惯,刮胡子,洗头,指尖挑过,本就蓬松不油腻的浅棕色头发留下飘逸的纹理。 吃了几天开封菜,下巴上冒出几颗发红的痘痘,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明显。 【打完巅峰赛再爬群消息的楼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却很自然地打开了工作群。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管实验室的破事了,他还是忍不住想再看看项目进度走到哪里。 往好听了讲是有责任心,其实吧,多少还是有点社畜惯性。 “最近有谁空着吗?社科研究那边有个项目要跟一下。” “……是不是之前保密那个啊?” “对啊,我也听说了。也不知道社会科学能有啥可研究的哈哈哈,不如研究一下怎么做四休三来得实在!” “yueyueyue之前藏着掖着,现在搞不定了开始拉人” 程总工程师还没指定谁呢,大家就已经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老大我手头三个了[\/表情允悲]” “@晁工-1020晁哥救救我们!” “对对对,晁哥上个项目收尾之后刚巧在休假!” “@晁工-1020晁亮,手头没别的项目的话抽空支持一下。” 晁亮头顶三根黑线,秒按灭了手机,但身体的某个开关已然被打开,由不得他。 就说先打巅峰赛吧! 就在晁亮无语时,微信已经弹了好几条领导的消息,打得晁亮措手不及,嘴里心里一万个不想看不想看,也还是招架不住。 那毕竟是领导啊! “晁亮,你上个项目做得很出色,我印象很深!” “我已经把社科院这个项目的一些前期材料发你邮箱了。好像是需要密码才能打开。” “密码不知道没关系,你抽空时去一下社科院了解一下,这密码我现在也没有。” 晁亮微眯起眼睛,鼻孔微张,嘴角向下撇了一下。他不会骂人,这就是他最不屑最讨厌的表情之一。 “好的老大。” …… 盛夏的地铁里,11号线,空调冷气总是打得格外足。 晁亮背着电脑包,纯白的纯棉t恤没有一丝泛黄。他就像一个乳白色的玻璃球一样,不流汗似的,光洁,整齐,没有棱角。 跟传统印象中的理工男相差甚远。 社科研究院跟晁亮的机器学习实验室在架构上是平行的同级别研究院,只不过早前这两个部门井水不犯河水,合作的项目聊胜于无。 最近几年机器学习算法愈发主流,各类研究院的项目对机器学习实验室的依赖度也相应越来越高。 管他什么课题,先向机器学习的工程师团队借人,准没错。 地铁一站一站呼啸而过。 “下一站,社会科学研究院。” 晁亮愣了愣神,他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来这里。 他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靠近这里了,这个地铁站,这个出口,以及面前这栋楼。 四年前,午绘晴的第一个正式课题就是在这里,同样的盛夏,同样的路边郁郁葱葱的树。 算起来好几个学期,他每晚都在这铁门外大树下等着绘晴下实习回学校。 对心情和生活风格一贯平静的晁亮来说,绘晴人如其名,让他的生活多了无法量化的绘声绘色的生动,添了数不清多少晴朗明媚的色彩。 偌大的校园,形形色色的同学,对晁亮来说,只有午绘晴和他有关。 热到模糊的视线里仿佛还能看到绘晴的齐刘海被风吹成两瓣,笑着从大楼里向自己跑来的样子。 越跑越近,画面也越来越稀释。 四年了,晁亮啊晁亮,你能不能争点气,还得反刍多少遍你小子才能别再想到她啊。 任凭晁亮怎么在心里责骂自己,午绘晴的样貌都还是可以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他熟练地在门口做好登记,径直闷着头向社科院约定的办公室走去。 不想抬头看四周,也不愿意看四周。 他多希望这周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来掩盖某件事情也已经翻天覆地的异常。 他又多希望这周遭什么也没有变过,包括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那个人。 晁亮表面镇定,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优点。但这一刻他心里仍然有个声音在说: “你真的不该再出现在这里的。这项目真的不该接。” 可能因为还是午休的时间,17楼的走廊安静昏暗。许多办公室都轻掩着门,往里看去,窗帘严丝合缝,一些工作人员趴在桌上小憩。空调冷气配上一个小毯子,任谁都能睡过去。 晁亮放轻了脚步,如约来到跟教授约定好的实验室前。 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他稍稍推开门,环顾室内,发现并没有人,只有计算机桌面仍然亮着,黑色界面上绿莹莹的代码一串一串跳动,看起来像是还在跑程序的样子。 【应该刚离开没多久吧,连电脑都没锁屏……】 【这么随意,保密级别有说得那么高?】 【等他会儿吧。】 晁亮自顾自地靠着电脑附近的椅子坐下,随手将原本挂在椅背上的小毯子放在自己腿上。不是有意盖着,他只是习惯性地事事周到,不愿压倒别人的衣物,仅此而已。 出于职业道德,未经允许,他也没有细看正在运行的电脑上,究竟什么程序什么代码暗自滚动。 空调微风,云朵似的柔滑的毯子,晁亮靠在椅背上头点了点。 竟比那台计算机先一步,进入了休眠模式…… 第3章 下一站,哪一站? “醒醒,醒醒,终点站啦~” 晁亮伸手抬起眼镜,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地面,又立马抬头看了看车厢上方的路线图。 “啊?不好意思,哪儿了?” “南桥站,终点站啦。” 晁亮还没从睡梦中回过神来,叫醒他的那个女孩已经下了地铁。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侧身影,披肩的长头发。 一时间他分不清,刚刚的是梦吗? 【刚刚到了社科所,我是做梦已经到了?】 【啊这啊这,睡过站这种事还是头一回,我这么严谨的人,这辈子怎么也能犯了这种错误。】 他已经来不及细究刚刚做的梦的真实性,只赶紧看看微信上跟教授约的时间迟到了多久,边看,边大步迈开向反方向的站台快步走去。 跑?那还不至于。 “教授,不好意思,我这边临时有点意外,我晚一个小时到,实在不好意思。” 晁亮在等地铁的地方站定,肌肉记忆般掏出手机,给约好时间的教授发去了道歉的微信。 等待着下一趟地铁的空隙里,他终于定下神来,开始懊恼自己怎么会睡过站呢,难道自己潜意识里真的不想去。 【唉,我就说应该拒绝的这破项目,出师不利……】 又是一趟11号线的地铁,从终点站坐到社会科学研究院也没多少站了,他可太熟悉这趟地铁了。 以前接送绘晴时,不知道来来回回坐了多少趟。 绘晴刚进大学没多久就找了社科院的实习,她心心念念的职业归宿从迈进校门她就物色好了。 晁亮的思绪又飘到了在地铁上时午绘晴站在自己胳膊下的笑容。 “不是我吹牛,随便把我放哪一站上车,我闭着眼睛都能在你这站下去你信不信!” “哈哈哈是是是,地铁广播员听了都要辞职咯~” 绘晴总是轻松拿捏晁亮每一个孩子气的幼稚瞬间。 害,前提是没有睡着。 从终点站坐回去也就六站,晁亮这次索性靠在了扶手上,路程不长,可不能再睡着咯。 这地铁里的空气是加了催眠喷雾吗,怎么能这么好睡呢! “下一站,悬松路。要下车的乘客请从右边车门下车。” 晁亮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广播里报出悬松路的站名时,他留了个神。切到微信点开教授的对话框: “老师,我还有一站地铁就到,10分钟。实在不好意思。” 悬松路下一站就到社科院了,越逼近社科院,这几个站名他越是印象清晰深刻。 “下一站,汇泉路。……” 等等? 哪一站? 汇泉路? 晁亮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又坐过站了? 他心里多少有些着急了起来,虽然不慌不忙是他一贯作风,但也不能两次跟老师约好又迟到啊! 他抬起头,往车厢中间走了走,视线聚焦在地铁线路图上。游走在地铁线路图上试图找到自己现在在哪一站,而社科院又距离自己几站。 育春路,悬松路,汇泉路,将军祠。 将军祠,汇泉路,悬松路,育春…… 从左向右,从右向左。 再一遍! 晁亮乱了阵脚,什么时候社科院不在这条地铁线上啦? 不会吧,是搬去别的地方了吗? 如果换了别的地方地铁站名字不至于换吧,那将军祠的景点早就不知道搬到郊外几百里了。 晁亮定了定神,再次检查了一遍地铁线路。真真切切的,没有。 没有社会科学院这一站。 地铁一到站,他便一溜烟儿蹿下了车厢,又回到了站台上。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站在站台上了,而且还跟德高望重的教授约了一迟到再迟到的会面。太乌龙了!唯物主义都要怀疑自己出门没看黄历的程度。 时间统筹的机能在晁亮脑海里高速运作。 他先查看给教授发的消息,从他在终点站发的消息开始,教授就再也没有给予回复。 生气了!可以理解! 存在教授已经生气无语的可能,但晁亮决定将现在的状况按下不表,不能还没有开始工作就给上级留下一个做事如此粗线条不靠谱的恶劣形象,以后还得在这社会上混口饭吃呢。 “来不及了,打车吧。” 回到地面,晁亮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速划动,打车软件上自动定位汇泉路地铁站c口。 请输入你的目的地。 “社会科学研究院。” 附近没有你搜索的地点。 “社会科学……” 附近没有你搜索的地点。 列表里有与您的搜索相似的地点,社会属性许可局,25km。 “什么鬼?” “别给我推送什么奇怪的剧本杀馆了好吧。” “我也没有选错城市啊!” 晁亮乱了阵脚,前前后后切了三个打车软件,四个地图软件,也没有搜索到社会科学研究院这栋大楼。 他连忙切回微信,教授依然没有发来任何回复。问问组里的人呢? “程总工,你说的社科院那个项目,地点在哪里啊?” “hello大家有人知道社科院搬去哪里了吗?” 晁亮难得一见地向微信聊天对话框里一连扔出几条消息,这社交软件更难得一见地陷入了无动于衷的沉寂。 盛夏骄阳,晁亮站在马路边上,阳光毫不避讳地照射着天下地上万事万物,高亮度下的一切都呈现出了最高清的画面。 可此时此刻的晁亮,却什么也看不明白了。 这座城市赤裸裸地展现在晁亮面前。 对这座城市的陌生感也赤裸裸地展现在晁亮面前。 从大学开始,来到这里满打满算已经八年。说不得深入每个大街小巷,城市的地标干道,晁亮也是了然于胸的。 可眼前,好像什么都跟他心里的那座城市不同了。 他说不上哪里不同,社科院的“搬迁”算一个,但似乎远不止于此。 晁亮再次按亮手机,检查自己的手机信号。没问题,满格。可是还是发出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 天生谨慎细致,再联想到刚刚自己已经到了社科院的画面,他愈发不安起来。第一反应是,反了? “难道现在的才是梦?” “刚刚我是进办公室睡着了?” “不对啊,正常人哪有在做梦的时候还能记得自己睡前干了啥的!” 是的,梦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存在。现实世界固然会对梦境产生影响,但当进入梦境之后,哪里还有对现实世界的意识?不应该有这个意识的! 也许上一刻,晁亮还在试图将现在的环境合理化成一场梦,但下一秒,他便十分肯定地否决了自己的合理化猜想。 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慌和迷惘,阳光很亮,可他脑中却只剩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黑了。 “不,这不是梦,我肯定这不是。” “没有人睡着了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的。除非已经是半梦半醒之间。” “我现在意识非常完整,但我还是能记得‘睡着’之前发生的事。” “而且……这……太真实了!” 晁亮被晒得火热,“热”这样真切的体感他确定不是假的,除非他睡前被扔在大马路上了,不然怎么也说不通。 再看一边手机,依然安静得像一块板砖。 朋友圈的更新,停滞在了一个多小时前。 是的,一个多小时前,晁亮更加确定了这不是梦,最新的一条朋友圈他在刚刚印象中的办公室里刚刚刷过去。 随机拨出了几个同事和朋友的电话,电话那头只剩无边无际的忙音。试了好几个人,都是如此。 车来车往的路边,晁亮第一次感觉,自己成了这座城市的弃儿。 无比熟悉与无比陌生交织在一起,凝成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我这是到哪儿了?……” 第4章 探索 晁亮不知道在路边愣神,愣住了多久。直到晒到他快呼吸困难,他才决定撤回空调充足的地铁站里做下一步打算。 这时,一趟地铁到站,地铁里行色匆匆的路人来来往往。他随手拦下一个看起来面色和善的路人: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明海市吗?” 晁亮想了许多种反应,鄙夷的、莫名其妙的、友善的、嫌弃的、关切的……毕竟谁会身处在一个城市里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座城市呢? 除非是不识字的孩童,或是老眼昏花的老人,或是……弱智。 可他偏偏没想到反应竟是这样。 那路人没有丝毫奇怪,竟有一些打趣似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是抽中了地理感知,还是抽中了记忆啊?” 晁亮懵了,心想怎么碰到比我还不正常的。一时之间竟成了结巴: “啊……?我、我……” “算了,估计你是抽中地理感知了,抽中记忆你已经废了。” “这里是富民市哈!记好咯!” 晁亮每个字都听懂了,可是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什么抽中什么? 到底是这个路人病了还是自己病了? 看着路人离开的身影,晁亮心里的困惑不减反增,满得快要溢出来。 无论如何,他知道了这里“未必”是明海。 必须自己求证一下才会确认。 他反手掏出手机,将地图搓小搓小搓小。无边无际的地图始终没有找到自己位置的小箭头。 晁亮半信半疑地输入“富民市”。 自己的标记赫然出现在了手机屏幕正中央。 彻头彻尾戳灭最后一丝希望的答案。他真的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此之前,他从没听说过这座城市。 有一瞬间,晁亮觉得自己病了。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站台上的椅子,从来没有这么让人感觉不安过。 难道自己穿越了吗? 可是穿越到哪里了呢?环顾四周,这跟自己生活的现代城市几乎毫无差别。 或者难道自己是有了什么瞬移的功能?瞬移到了其他自己没有接触的小城? 如果是瞬移,那为什么手机信号直接成了摆设? 晁亮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地铁一趟一趟又一趟地从他面前驶过。 他反复咀嚼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明明其实才过去了三个小时不到,却好像已经历经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一时间打得他措手不及。平日里再怎么冷静自若的人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 而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也已经快三个小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如果不是自己病了,他想不出什么来形容眼前的景况。 与世隔绝之感。 与自己过去生活的世界隔绝之感,如果一枚小小的舢板被困在了看似风平浪静却又一望无垠的海中。 这条地铁明明跟自己熟悉的11号线相差无几阿? 就像……就像一个镜像,或者说像一个拷贝粘贴做了微调的备份? 【我能做点什么……】 轰鸣而过的地铁前晁亮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地铁通道里冷白色的灯光让氛围愈发沉静。 虽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过社科院附近,但晁亮依然对那地方有着轮廓清晰的记忆。 就在大楼对面,一对当地夫妇开的馄饨店,他曾和绘晴在那里应付过许多次晚饭。 每次在那店里,那对夫妇都会特自豪地介绍自己家是距离百年老字号还有几十年的百年老字号,多少从社科院走出去的大人物都吃过他们家的馄饨呢。 晁亮再次打开地图,试探性地在地图中输入那家馄饨店的名字。 3.7km! 就在附近! 晁亮像是抓住了一根希望渺茫的救命稻草,握着手机的手甚至轻轻颤抖。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砰砰地加速跳动,连咽口水都有些困难。 “说不定呢?” 说不定只是地图出bug了。晁亮依然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一切可能都只是地图出问题了,他决心前去一探究竟。 立马起身向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晁亮的手机依然形同虚设,再没有收到任何一条来自朋友的消息或电话。 他尽量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至少不往自己吓自己的方向想嘛! 收不到消息,拨不出电话,却可以上网的手机。 说话不着边际的路人。 凭空消失的社会科学院。 糊里糊涂在终点站醒过来的自己。 …… 晁亮边走,边兀自狠狠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碎片化的奇怪信息全部甩出自己的脑子。 不行。 “先过去。先去看看!” 他越想步伐越快,也许只要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一切都还有豁然开朗的希望! 忘记了炎热,忘记了疲惫,他紧紧捏着手机,向只有三公里开外的目的小跑奔去。 其实可以打车的,既然可以搜到这个地点的话。 但藏匿许久的胆怯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 他不敢,上一个交通工具,把他带来了这个奇怪的富民市。 哪里还敢再相信下一个交通工具会把自己带去哪里。 现在,他只相信自己亲自前去的地方。 …… 就是这……儿……了吗? 连晁亮自己也犹豫了。一片繁茂的树丛遍布着整片视野,在柏油路马路延伸包围的浅灰色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但那一棵棵松树林立,形成一道天然的围墙,与这灰色空间“天衣无缝”地相接。 这就是原先社会科学研究院所在的地址,相同的三岔路口、路对面记忆里的馄饨的店面。 一片完美的绿化带和小树林安静地伫立在天地之间,注视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而晁亮想要寻找的那栋建筑,如同被从这片土地上直接剜去一般…… 晁亮已经几乎确定自己离开了原先身处的地方,但这是时间上的纵向瞬移,还是空间上的瞬移,抑或穿越到了平行世界,他依然一无所知。 第5章 初访馄饨店 面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社科院,晁亮站在路边,悠悠地抬起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太阳还没落山,明媚的阳光也不能让他畅快地呼吸。 他闭上眼睛,多希望再一次睁开时,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午休中的实验室。 突然,耳边一阵凶恶的叫骂声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正是从自己熟悉的馄饨店传来。 “出来!有人吗!给老子出来!” 晁亮被这叫骂声吓得一激灵。 反正这个下午也已经乱得一发不可收拾了,索性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若是那对夫妇还在,兴许还能解答一点自己的困惑。 但谨慎已成习惯,他并没有急着靠得太近,更没有主动询问这是怎么了,而是躲在店门口远远观望先。 只见一个大汉在小店里狠狠地把桌椅胡乱推搡开,嚣张的气焰好像随时能撕碎店里的一切;还有另一个稍微瘦些的的男人,小皮包在手掌上拍打着打量这店里的一切。 那两人身穿黑色夹克,夹克上脏得甚至发白,一看就是邋里邋遢的二流子,相当来者不善。 “认识江雪吗?” “老板,你就甭问我们是谁了。” “你不用知道我们是谁,我们肯定是摸清楚了你是谁才来的。” 老板从后厨迎出来,满脸困惑,可目光一碰上这两个行为举止狠辣的大汉,惊恐得反倒不敢走得太上前。 “江雪在我们有笔贷款还没还上呢!你俩夫妻俩是她紧急联系人吧?” “她还不上咯。你们,得替她还!” 那黑衣壮汉一屁股坐在一个空餐桌上,将手上拎着的包哐地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晁亮这才注意到同样脏的发白的黑包上印着劣质起皮的白色大字: “xxx金融消费xx” 这哐地砸桌上的声音,在场所有人猜都能猜到了,这里头是金属撞击震荡的声音。 所幸不是用餐高峰时段,小店里坐着乘凉的一两个顾客原本还想看热闹,这下直接溜之大吉,扔下饭钱在桌上就快步跑开了。 “不用找了哈老板!” “哈哈哈哈瞧这些怂样儿!” 另一黑衣男人发出一阵短暂的嘲笑,得意地顺手就把留在桌上的饭钱揣进了自己兜里,恨不得夸一声自己的同伙干得漂亮。 呵,什么素质。殊不知角落里也有一个男人在心里嘲笑着他们刻薄的嘴脸。 馄饨店的男老板愈发慌了,他拼命想说点什么来为自己辩驳一下,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看你这店开得挺久了,应该也不是哑巴吧?”黑衣男一边坏笑,脚翘在膝盖上肆意都起来,打量着店里的布置。 “不是哑巴……” “那江雪你肯定也认识吧。” “什么钱?她怎么会跟你们借钱?!她……她可是……”老板的声音越说越弱,失去了底气。 “借了就是借了!还不上就是还不上!现在我就找你们!” 晁亮站在一边也算看明白,这是要债团伙上门来了。 而那已经颤颤巍巍不知所措的老板也并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那对夫妇。 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听他们要债间,这老板似乎毫不知情,甚至连担保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个紧急联系人。 稍微有点法律意识的人都懂,紧急联系人根本不需要本人出面,随意填上个电话和名字,就直接起效了,这老板多半是被谁坑了,也是个无辜的人。 那要债团伙呢? 他们这是什么霸王协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前来找没有义务还债的人要钱,这是比高利贷还野蛮贪婪啊? 纯属是人在家中坐,债从天上来。 照他们这逻辑岂不是没借钱,只需给你安上个紧急联系人的名头就可以肆无忌惮要钱了? 不行,这可不能给。 晁亮心里暗暗梳理着这桩事,刚想个明白,那馄饨店老板竟绕回了柜台后面,似乎已经要准备掏手机开抽屉取钱的样子。 “好吧…她…差你们多少钱?” “也不多,你先给个五十万,剩下的我们再去找江雪。” 眼瞅着敲诈来的钱就要得手,瘦弱些的黑衣男往嘴里叼起一根牙签,小人得志般地环顾四周,挑了挑眉,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真给钱啊?! 这老板是个法盲啊? 晁亮刚盘算完老板应是无妄之灾,咬准不给定是没办法奈他如何的,这怎么自己就松口要给钱了?还张口就是五十万!他这小馄饨店几年才能挣个五十万啊。 晁亮虽然谨慎小心,但眼睁睁看着普通人因为吃了没有法律意识的亏就要掉进这无止尽的深洞里,还是纵身想要向前拦住老板。 “老板等等!” 是谁? 没等晁亮向前,只见一个身影咻地从自己身边窜上前去。直奔柜台前面张开双臂拦在了老板和那两黑衣人中间,俨然一副当仁不让的英雄模样。 “强尼?你怎么来了?” “好家伙,又是你小子!上次就是你坏了我们俩的好事。” “江叔,这钱你可千万不能给!江雪她不可能欠钱,你要把这句话刻在你这柜台上时刻提醒自己!” 那个叫强尼的小伙子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polo衫,像个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在黑衣人面前更显得身材瘦小。 “江叔,他们就是看准了你有求必应,才敢这么嚣张,你先应应我!快进里面去别出来!” 店老板连连点头,捂紧耳朵,弓着身子“灰溜溜地”往后厨的方向撤退而去。 只留下那试图推开强尼小子往后厨追去的黑衣人和死死扒拉着柜台拦住二人的强尼小子。 彻底被激怒了。瘦些的黑衣男眼神中像闪过一把利刃,要把眼前这小子一刀一刀剐干净的狠辣。 他后退一步,勾起嘴角,冷笑一声,幽幽地对着自己的同伴招呼了一声: “上次打得不过瘾吧。这次你尽兴点。” 话语间,那穿着polo衫的小伙子已经被一拳抡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真打啊?! 晁亮站在远处被这节奏快得来不及反应,这已经从欺诈勒索直接上升到暴力伤人事件了?! 【报警,先报警再说。】 他来不及做更多思考,掏出手机便拨出了110,已经全然忘记自己的手机还不能打通电话这一说。 好在110也没辜负晁亮的无脑信任,确实接通他的电话。 晁亮一边冷静快速地将暴力伤人事件和地点报给警察,一边眼神高速移动搜寻着什么家伙什儿。 对方两个人,地上那个看上去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胜算不大,估计很快自己也要抱着头蜷地上去了。 店深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那小伙子身上,他被揪起身,又重重地抡下去,紧随其后的就是一脚上前将他掀翻了个身又踹上一脚。 强尼起初还嚎叫着求饶,渐渐连痛苦的呻吟声都愈发沉闷不可听见,只是仅仅地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两个人挨打总好过一个人被打死!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拖到警察来就行了!】 晁亮目光锁定了倚靠在店门口用来勾卷帘门的铁钩子,他耸动着肩膀飞速把背着的电脑包扔在一边,一把握住铁钩子便箭步上前,直抵那施暴的黑衣人背后,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钩。 被打倒在地的强尼,看着冲上前来的晁亮,使出全身的力气,从牙关里挤出一声: “没用的!” 第6章 道歉没用,报警更没用 没用的? 晁亮已经来不及反应,铁钩的曲面狠狠落在正在挥动拳头流星的男人后肩上。 原本举起的拳头还未来得及落下,像被点了半秒的穴一样,定格在半空中。他愕然地愣在原地,既没有立即还手,也没有闪躲。 “啊——” 片刻的定格后,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充斥了整个店面,余音绕梁,比被拳打脚踢的强尼还要痛苦地一下子栽倒在地,想要伸手去捂住被击打的肩都不知从何捂起。 蜷缩成一团,疼得瑟瑟发抖,一口气都难以喘匀。 【啊?我力气有这么大吗?】 【这人有这么不禁打吗?】 晁亮握着铁勾对自己的战斗了产生怀疑,自己因为害怕下手太重,甚至只是用的这铁勾背面,看起来还没他肩膀上的肌肉硬挺呢。 他略微害怕地后退了两步,生怕被男人反扑上来。也没有注意到强尼错愕的眼神,和另一个要债男震惊地张大嘴巴的神情。 强尼挣扎着向靠近晁亮的方向挪过去,恨不得弹出一根牵引绳,将自己传送到晁亮的腿上做个腿部挂件。 “你这是怎么了?”自己的伙伴被打倒在地嗷嗷乱叫,作壁上观的另一男人才反应过来上前关切地问了起来。 还能怎么了?你被抡一棍子你不叫啊?晁亮在一旁看得也是无语。 这是在表演什么兄弟情深,不就才一下,你们刚刚暴力伤人时可是司空见惯的样子,怎么轮到自己还装起了柔弱无骨的莲花了呢? “我……我……我太不舒服了!” “这不应该啊……你不是……你不是不会疼的吗?” 瘦弱的男人蹲在地上,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 晁亮见他俩似乎没有再继续战斗的打算,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伸手想将强尼扶起来,可谁知伸手的瞬间强尼竟更恐慌地又将手臂抱在了头上。直接拒绝了晁亮的好意。 “别,哥,别,我自己来!” 拜托,是谁刚刚冒死来救你啊。现在自己怎么反倒成了洪水猛兽似的连你小子都避之不及。晁亮在心里默默抱怨起来。这一屋子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心里抱怨,嘴上却还是对着强尼解释起来。 强尼缓缓放下胳膊,无辜的眼睛将晁亮上下打量了个遍,见他一身白t,金色框架的眼镜后面微微眯着的眼睛确实没有“大开杀戒”的冷酷,这才终于放松了一丝戒备。 “各位,我不想多管闲事。但动手是不对的,我已经报了警,待会儿警察来了之后我也会配合他们的。” “你需要叫120吗?” 晁亮俯身,向强尼凑近了一些,恢复了自己平时说话的平稳语调,关切又有些疏离,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的善意,还是冷漠的询问。 “不……不用了……” “我需要!我要!” 强尼谢绝的声音未落,还靠在地上调整呼吸的黑衣男人倒先喊出了声。 都快把他俩忘了。 同伴倒下之后剩下的男人就像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完全偃旗息鼓,看来今天这钱是注定不可能要成了。 强尼支撑着站起来,凑近晁亮耳边。 “地上那个叫大敏,他就是个打手,瘦的那个叫祁仕,他才是顶事儿的。他俩不是头一回来了。” “话说你刚刚用的哪招?大敏那可不是普通拳头棍子能伤到的人。” 强尼不是傻子,那大敏先天缺失的就是中度痛觉的属性,十级疼痛约莫得到七级以上他才能有所感觉。 身边这个看起来连肌肉都没有的男人,一棍子下去竟打得大敏哭爹喊娘,肯定是有点手段在身上的。 晁亮听见了,他压根不想理会。怎么?还能有啥招,偷袭这招非要我说出来未免不光彩吧。 没得到晁亮的回应,强尼识趣地不再追问。但他笃定,这小子绝对有点本事在身上,抱紧他的大腿以后说不定能帮江叔挡住许多前来闹事的人。 …… “谁报的警?”店门外,警车已经停下。 “是我报的警。” “什么?!你还报警了?!”强尼要不是身上的伤还疼着,定要做一个大拍脑门的动作。 晁亮这下忍不住了,忿忿地追问起他,“报警又怎么了?不报警等着被打死啊?” “呵呵。你且看吧。” 晁亮对警察同志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从敲诈勒索,到出手伤人,一一陈情之后,便指向了靠在桌子上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祁仕。 “又是你?”警察认出了祁仕,看来这小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事儿了。 “对不起,我们无法对他进行处罚。”警察转向了晁亮,十分无奈,“你们愿意接受调解吗?如果不接受的话,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处罚他的。十分遗憾。” “什么?!为什么?!” 晁亮眉头紧皱,脸上满是不解,眼神中的震惊夹杂着些许愤怒,终于还是略微激动地问出了这个疑问,“为什么。” “我们调解!我们接受调解!”没等晁亮问个明白,身后的强尼捂着伤口挤上前来。 “好的,我们警方也是为你们考虑,建议调解。” 那祁仕不屑地笑了笑,似乎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所谓,对敲诈勒索无所谓,对出手伤人无所谓,对警察亦无所谓。他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迎上前来。 “说吧,怎么调解。” 看着祁仕这副模样,晁亮难以抑制的厌恶油然而生,甚至感到恶心。 他一秒也不想再看这个人的脸,也不愿再跟这些人浪费口舌。扭头便将地上的书包捡起来,向店门外头也不回地出去,对身后强尼的呼唤声完全充耳不闻。 “唉!你叫什么!你等等我!” 晁亮走出店门,觉得既解脱,又茫然。 刚刚那个馄饨店,除了不认识的人,都还是过去那般陈设,在这个“陌生”的下午,给了他片刻熟悉的感觉。 而走出了这家店,回到了这个茫然的马路边上,他又该走去哪里呢?回家吗?去实验室找同事吗?他这才反应过来,再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出乎他的意外,手机上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自己在地图上依然处于这个奇怪的富民市。 对,奇怪,太奇怪了。晁亮站在路边愣神了片刻,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处罚?因为他有精神病史吗? 心中的困惑战胜了刚刚的愤怒,让他冷静下来。趁警察在,索性问个究竟! 他旋即转身准备起跑回去,直直撞上了追上他的强尼。想事情想得入神,连强尼跑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唉这位兄弟!我刚刚喊你你怎么不理啊。” “警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是警告一下呗,他们过阵子肯定还会来的。诶~不对!说不定这次被你打怕了不敢来了哈哈哈哈” 晁亮看着已经回血,生龙活虎的强尼,抿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到他刚刚抢着要和解的模样,便不愿再追问下去了。 见晁亮不再说话,强尼自来熟地一把勾在晁亮肩膀上,携着他沿着路边走边开始自报家门。 “我叫jonny,你叫什么呀?” “哎呀江叔不懂英文,他才喊我什么强尼强尼的。你叫啥呀告诉我嘛~” “你刚刚揍大敏用的是什么招啊?怎么能把他打得那么疼呐?” “告诉你,我的缺失属性可是撒谎哦,所以我真的是只会说真话的好人!你相信我肯定没错的!” 等等! 强尼在晁亮耳边热情洋溢地叽叽喳喳个不停,一串接着一串,从左蹿到右,从右蹿到左,手臂还间或挥起来,可惜,晁亮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不想回复他。 直到……什么叫,缺失属性是撒谎,只会说真话? 如果这个强尼没有神经病,那也许从他这里可以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有神经病吗?”晁亮立马抬头反问道。 见晁亮终于有了个回应,强尼更加兴奋了起来,连忙站住脚,握住晁亮胳膊,郑重得像下一秒就要跪下似的。 “我发誓,我没有神经病。我不可能说谎的。” “好,那你给我证明一下,我凭什么相信你?” “等着!”强尼反手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钱夹子,掏出了一个小卡片。 “诺,给你,这就是证明!” 第7章 证明 “喏,这就是证明。给你我的属性缴销证你总信了吧。” 强尼笑意盎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两根手指一捻,就像掏一张名片一样熟练自然,掏出了一张微微泛白的透明卡片。 如果不是上面有信号灯在闪烁跳动,那就是一块超薄的玻璃片。 看来平时没少冲人掏出这个什么证啊。 晁亮对高科技的东西虽然了解并不多,但也知道现在透明玻璃已经多的是可以用来当作显示屏的了,别说是一个信号灯的闪烁,就算是在透明玻璃上画幅清明上河图都不在话下。 不过……一切都离不开一个东西,电源。 而眼前的透明“玻璃卡片”正被强尼十分随意地捏在手中,透明状态下也排除了太阳能的可能性,那这闪烁的信号又是哪里凭空而来的电源? 【属性……什么证?】 晁亮伸手接过强尼口中的什么娇小证,拿到眼前才看到,除了闪烁的信号灯,正中间还微弱显示着字,举在空中时,就像悬浮在空中——属性缴销证。 【原来是缴销,是我想的那个缴销吗?】 属性缴销证正下方,赫然是闪烁着红色的光语——弄虚作假。 翻个面这个透明的卡片竟又呈现了另外一些字,恰恰是强尼的一些简单的个人信息,以及一串编码,就像普通人的身份证号码一样,只不过位数没有那么讲究罢了。 【这能证明什么呢?】 晁亮心中暗自困惑,但也没有表露,这张卡片过去晁亮从未见过,他已经欣然确定了自己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而且似乎,科技发展要比自己的“人类世界”更快一步。 也许是穿越到未来了呢? 但考虑到这个世界对待他这样一个“外来访客”的态度还尚不明朗。 贸然透露自己对这个新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万一给自己招来横祸也未尝可知。 毕竟这要是搁在人类世界,如果突然出现一个天外来客,恐怕难逃被群众举报报警的命运,运气好是在牢房里终老,运气不好只怕分分钟已经送上了解剖的实验室。 “嗯。” 晁亮面不改色,应了一声。 他猜测强尼刚刚说的自己不能说谎,正好可以跟这张缴销证上唯一红色的弄虚作假对得上。 一时间,许多种可能的场景在晁亮的脑海里高速推算: 可能是指他弄虚作假的能力被封印在这张卡片里“缴销”了?那是不是还可以“封印”各种各样更多的能力? 如果有天需要用时是不是那串数字就是密码,又可以重新唤醒了?是不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许多张这样的卡片,就像游戏里的功能卡一样? 都是猜测罢了。 “咳咳,你刚刚被打,现在还好吗?” 晁亮一边将手中的透明卡篇还给强尼,一边扯开话题。 都是猜测罢了,还是先转移个话题掩盖一下自己一无所知的模样的吧。 想想刚刚强尼被打到蜷缩在地上也要护着店老板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的头发都还没捋顺一脸狼狈却还笑容烂漫的男孩,好像刚刚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都从未发生过一样,透露着令人难以怀疑的爽利、坚圆、戆直。 晁亮几乎快要信任他了。 “哎呀没事,皮实着呢。你刚刚用的什么招数?” “所以你叫什么呀?” “我叫晁亮。”晁亮心想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自己,就用真名应该无碍,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没用什么招数。” “怎么可能!刚刚打我那个,就那个大敏,他可是远近闻名的打手,一般人压根打不动他的,他缺失的可是中度痛觉的属性,除非剧痛,不然落在他身上都是毛毛雨一样。” “唉,真可惜了,他从小就被当作天生的拳击手训练,全怪祁仕那个混蛋,给他带歪了,不然……” 强尼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起来,十几分钟前,大敏还把他打得在地上抱头鼠窜,十几分钟后,这位兄弟竟然开始替别人遗憾起来了。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祁仕是真的混蛋,坏透了,他仗着自己不能被抓,损事儿做尽,警察也拿他没办法……啊!上帝啊!能不能来个人管管他啊!”强尼站住脚,仰头对着天空发出了无奈的嚎叫。 晁亮一直没有打断,终于从大敏的成长讲到祁仕了,他刚刚的忿忿不平又被勾起。 “为什么他不能被抓?” “还能为啥,属性呗。” 按照刚刚的逻辑,一张卡片,缴销了一个能力,或者说,一个属性。那那个祁仕大概率是被“缴销”了一个跟警察有关的属性吧,也被“封印”在那样的透明卡片中吗? 晁亮在心中暗暗猜测,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疑惑。 对他来说,知道一件事情的因果不仅不会让他的情绪产生太大起伏,大部分时候,反而能使他越发镇定。 知道得越多,可控的就越多。 可控的越多,情绪的用处就越小。 “那你为什么要接受调解?”晁亮差点就被强尼的抱怨和无奈糊弄过去。 【警察拿他没办法是他的事,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接受调解就是你的问题了。】 “哎呀,因为事情闹大了,对江雪不好……江雪就是……就是……” “我知道,欠钱那个。” “不是!江雪不可能欠钱!他们就是单纯的来讹钱的!”听到晁亮冷冰冰地吐出了“欠钱”两个字,强尼急得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叫了出来,伴随着手舞足蹈地反驳,“江雪你还不知道吗?!” 【哦?我应该知道吗?】 晁亮眯着眼睛看着脸已经濒临涨红的强尼,“怎么,大敏的属性是疼也不疼,祁仕的属性是警察拿他没办法,江雪的属性是不可能欠钱?” “……倒也不是。” “算了,不想说算了。” 合着弄不了虚,做不了假,但可以开不了口啊。晁亮从来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便按捺住了强尼为难的话头,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走过了两个街口。 “晁亮,我就叫你亮哥吧!” “……不要,叫我晁亮。” “亮哥!我都问你三遍了!你咋揍的大敏啊!你缺失的什么属性呀!你是不是刚好可以压制大敏?!” “没有。” “你肯定是不想说,没关系!你以后可以常来我们店吗?我怕他们过几天又来闹事,拜托你了~” “不可以。” 强尼像只绊脚猫一样,左右环绕着晁亮,对着晁亮自问自答自求,晁亮虽然觉得有些炸耳朵的吵闹,但还是没有拒强尼于千里之外。 “jonny是吧?我想跟你打听一个地方。我在地图上没找到。” “亮哥你尽管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但凡叫得出名字的地方,我基本都知道大概在哪儿。 “你知道社会科学研究院在哪里吗?” “emm,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可能不是我们市的,没关系,我再在世界地图上搜一下。” 强尼反手掏出自己的手机,看起来跟晁亮的手机也并无二致,他熟练地打开一个像普通地图的app,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没有,没这个地方。” “你小时候也没这个印象吗?” “没有诶。亮哥,你确定叫这个名字吗?” 晁亮沉默了。确定吗?也不是很确定。只不过,这个地方九成九的景致都跟自己原先的世界一模一样,如果只是时空上的穿越,那为什么只有社会科学研究院被从“历史”的长河中抹灭得一干二净呢? 【一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再问下去自己“天外来客”的身份怕是要暴露了。】 “我也不确定,因为……”晁亮故作难以启齿,一道灵光射箭般闪过他的脑海。 【谢谢那个路人了。】 “jonny,你刚刚是不是问我缺失的是什么属性?现在我告诉你。” “是阶段的记忆。” 第8章 回此家,回彼家 “阶段记忆?!”强尼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眉毛快要挑到天上去,转瞬,眼神又黯淡了下来,闪闪的瞳孔中似乎有些波光。 “亮哥……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这个……” 强尼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但晁亮大概也猜到了一二,这语气跟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差不多惋惜和无力,就差把节哀和同情写在脸上了。 【有这么不幸吗……不就是失忆吗?】 晁亮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挑了个程度太重的说法。 “亮哥,你长到这么大一定很不容易。” “没有没有!阶段的,阶段记忆。”晁亮连忙补充了起来,阶段两个字语气明显重了些。 可不是眼前这个满眼怜惜的男孩子脑子里想的那种前脚爸妈教会自己吃饭,后脚就去吃碗那种失忆。 【只是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没了,其实压根没有过。】 晁亮趁热打铁,“jonny,如果我突然问出一些很弱智的问题,你不要见怪哦……” “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可能!” “难怪刚刚一直问你,你都不愿意回答我;难怪我让你以后常来店里,你也不肯答应我……你一定是不记得了,你一定是怕自己以后忘记了让我失望!”强尼几乎快要哭了出来,甚至替晁亮把“解释”都想好了。 如此真挚的自我攻略,晁亮还是第一回见到,虽然有于心不忍,但为了在这个世界短暂地适应下去,只能先顶着这个属性卖卖惨了。 既然找不到研究院,那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先回去。 一切的变化都从11号线开始。 也许11号线上就有自己回去的出口? 晁亮扭头便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再次没理会强尼跟在自己身边的“关切”之心。虽然走得决然,其实他心里也压根没底。 这里看起来严丝合缝,看着实在不像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我要去个地方。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那个什么研究院吗?那怎么行,万一你一个人迷路了怎么办!” “不会的,有些事情我还是记得的。而且,这是我的私事。” 强尼见晁亮态度肯定,又明确说了是自己的私事,纵然一腔热情却也不是毫无分寸,便遂了他的愿。 “真的吗?要不这样,我给你留个我的联系方式,你需要帮助时给我打电话。” 强尼就像掏自己的属性缴销证一样熟练地再次掏出了自己的皮夹子,再次捻出了一张卡片。看起来天真浪漫的孩子模样,动作却十分老成,用的东西也是像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的用品。 “这是我名片,你拿好。记好自己放在哪个兜里哦…算了…我怕你忘了,以防万一,你也给我一个你的号码吧。” 【我这电话能不能打通还不知道呢…】 “不用了,我就攥在手里,忘不了。” 晁亮归心似箭,已经没有精力再与强尼做太多的斡旋,便匆忙搪塞起来,向着地图指示的最近11号线地铁站走去。 终于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这个属性编得相当实用。 此时,天色已逼近傍晚,走在路上四面的景致也随着太阳的下山渐渐变得影影绰绰,让本就茫然的晁亮内心愈发朦胧起来,甚有一种“前途未卜”之感。 一切都和平时里一模一样,晚高峰熙来攘往的行人面露疲惫之色,手机里地铁扫码的app一样可以扫开这里的地铁,好像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中,晁亮也难以分辨。但答案,上了地铁也便知道了。 第一趟,上车,没有社会科学院那一站。 坐到终点,无事发生,被乘务人员清空下车。 反方向,上车,没有那一站。坐到终点,依然无事发生。 第二趟,相同的检索,相同的失落;相同的终点站,相同的“请所有乘客下车”。 第三趟、第四趟…… 晁亮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回到了站台上,虽然历经几次失败,他也并没有十分崩溃,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没那么容易回去。】 只是,自己能去哪里呢?这个世界的家? 他想起馄饨店里陌生的老板,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有些站不住脚。 晁亮坐在站台上的椅子上发起了呆,这一下午他的脑子一刻不曾停过,接受了现实之后反倒彻底放空了起来。地铁一趟一趟从他的面前穿过,被视线解码、过滤成一块块马赛克,留在了他的意识里。 “还是回家看看吧。” 晁亮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地铁里的事物又从马赛克具象回了他的视线中,理智稍作休整便有在他的大脑里马不停蹄地工作起来。 毕竟现在,回这里的“家”,是他最优的选择。 再次回到地面上时,夜幕已低垂,一整晚都在地铁里,得到了一些确切的错误答案,也不算一无所获。 …… 果然不出所料,自己家的这栋建筑,位置和模样都没什么变化,十分好寻。晁亮站在小区门口,竟有一些哭笑不得,真没想到,穿越到未来了,自己家竟然还住在这个小破小区,该不会一敲门,是个头发花白的自己来开门吧? 总在事情尚未确定时,多假设几种猜想,才能在情况发生时多一些应对的准备。 可越向自己家门口走去,心里却越是七上八下起来,屋子里会有人住吗?如果有人怎么办? 住在屋子里那个人,会是未来的自己吗?是陌生人又当如何呢?附近总还是有酒店可以将就一下的吧。 晁亮的mbti绝对是j结尾,人还没有走到自家楼下,就已经快把新找的房子租哪里的位置想好了。 自家的窗户,如愿,灯亮着。 不知不觉间,晁亮回到这里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寻找一个落脚点,变成了想看看,未来的自己是如何。 电梯上升,不仅把晁亮从地面提到了4楼,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住在这里以来,这个家里并没有其他人入住过,他还是第一次按自己家的门铃呢。 “叮零零~” “谁啊?” 熟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第9章 生意帷幕 下雨,适合发生在丛林、山间、田野,滋润植物,孕育生命;落在城市里,只会带来下水道弥漫的腥臭,和狼狈的行人。 晦暗狭窄的巷道中,连一盏路灯也没有,只有穿过建筑的微弱月光,艰难地照在地面上,给侥幸的路人不致踩水的提醒。 哒,哒,哒。 桑杞将宽松的卫衣帽子扣在头上,整个人缩进了卫衣里,长长乌黑的直发挂在帽口,软塌塌地趴在胸前,难掩瘦小纤薄的身型。 哒,哒,哒。 她丝毫没有在意巷子里的积水,随心所欲地走在夜色中。裤脚已经沾上泥泞的水渍,也没有像柔弱可欺的小女生那样踌躇,又或拎起自己的裤腿,小心翼翼向前。 不要说是区区雨后积水,就算金星融成硫酸做的海,再混上液体做的太阳,桑杞应该也会一样的步伐走在其中。 小巷前方冷不丁传来一声,仿佛是黑暗开口说话。 “终于蹲到你了。” 本就阴暗的巷道中,隐隐约约只见一个男人将指尖的烟头再送到嘴边,狠狠嘬了一大口,随手在身边爬着苔藓的潮湿砖墙上按灭了火星子。 他站直身子,悠长的巷子里,挡住了桑杞面前从巷口透进来的光,留下高大的黑色身影,裹在一件看不清材质的风衣里,看起来并非寻常地痞流氓。 “您是?” “我跟人打听到,听说你可以卖……?” 桑杞也不畏惧,任由那男人迎面挡住了她的去路,透亮乌黑的瞳孔像黑夜中忽明忽暗的星星,炯炯直视着面前的人,透亮,澄净,眼中没有慌张与害怕,只有寻常的泰然自若。 听男人这么说,她眼中的泰然自若被一层狡黠与俏皮替代,故作吃惊的样子道: “什么呀~您这话可不能乱说!”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男人也不傻,没有相信桑杞这副嗔怪回绝的样子。 “什么生意?大叔,什么生意?” 桑杞更不接茬,只要自己脸皮够厚,死不承认,这个世界就没有她装不了的怪和扯不完的皮。 那男人不理会,径直就逼近桑杞而来,微微躬起身子,压低了声音: “我不跟你扯皮,这里不太方便,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大叔!这黑灯瞎火的!我能跟你到哪里说话呀!” 桑杞配合他被胁迫到的样子,假模假样向后退了几步,实则仍是笑着道: “先生有啥想说的,就在这里说呗~我可是正经生意人~” 她特地在正经两个字上落了重音,心里也料想到一二,这男人的出现看似突然,但可能已经蹲了自己许久,对自己做的“生意”应该也早有了解,并非空口白话无端寻来。 “少来,我不跟你兜圈子。你也不必跟我装,我跟你好多天了,你这个人,以及你的生意,我都已经打听过了。你也不用再用对别人的那套对我,又想冒充谁?说桑杞是你的同事?” 确实,桑杞心情好时,面对不速之客,时常会咬死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冒充其他人来蒙混过关或把自己不想服务的客户挑逗得团团转。她的生活一向很孤独,客户算是为数不多的新鲜事物了。 可这男人看来不是一无所知的白痴,本又想演一个认错了人的尴尬场面搪塞过去,计划这么快就搁浅了。 【现在的客人真是越来越贼了。】 桑杞也不装了,收起了自己玩弄逗乐的一面,又恢复了泰然的一面,同时也觉得无聊了起来,双手插进了卫衣兜里,叹了口气轻挪靠在了墙壁上。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桑杞沉默半晌道: “行吧,你怎么找到我这边的,谁介绍的?” “许总介绍的。” “瑞德的许总?” 男人顿了顿,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不知真假,不过桑杞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拒绝,不管是许总还是徐总,也不管是瑞德还是瑞失,她压根不在意,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接这一单。 但表面的客套功夫还是要到位,她的语气立马又客气了些。 “许总呀!不过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做完一单生意。比较累,应该至少两个月不会再接单,先生请回吧。”说罢便从墙上弹起来准备擦身离开。 “什么?两个月都不接单了?!”那男人的语气明显有些着急,伸手就想握住桑杞瘦削的肩膀。 桑杞熟练地斜过身子,抬起一只胳膊便挡下了男人正做靠近动作的手。虽说动作抗拒得斩钉截铁,语气上,却还是温柔亲切。 毕竟,自己从事的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服务业”。 服务留一线,生意好相见嘛。 桑杞见男人着急,兴许真的是为什么十万火急的需求而来,便笑了笑,将男人的手齐腕拦下,绵言细语起来。 “先生,我干这行很多年了,您能找到我,又是许总介绍来的,您迫切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只不过……我刚做完一单,状态多少不是最佳……” “不是最佳状态下,给您提供的服务难免质量会有下降嘛。” “而且,我这生意,您多了解一点也知道,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们合作不了的。” “我也是为您考虑。方便的话,您可以提前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我也可以早早做些准备~” 男人在桑杞柔而不犯的语气下,方才后退了两步,跟桑杞之间隔出了“安全距离”。 “我……我想要个孩子……” 漆黑的巷子里,随着与男人之间距离的隔开,巷口的光亮又微弱地透进桑杞周身。 “孩子?你是指?” “没错,我想要个孩子!桑小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刚隔出来的“安全距离”没等说完一个轮回,那男人便又向前攒动两步,向桑杞身边逼近了几分。 桑杞嘴上不言,心里却已经有了打算。 这种“一次性”的生意,她一般是不会接的,更何况,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一单“生意”,牵扯进一个新的生命进来,哪能那么草率。 “先生,您应该知道,我做生意也是有原则的吧?” “知道!知道的,只是……”那男人似乎实在迫切,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只是,你反正也缺失了被爱的属性,谁能与你成家,生孩子对你来说实在有也是浪费!” 他不是冒犯。桑杞依然笑盈盈地看着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的男人,平心静气,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冒犯。 如此直白又尖锐的话语,桑杞听过太多了,她也知道,都是因为他所说的原因罢了——失去被爱属性。 因为失去被爱的属性,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对桑杞都毫不留情;再如利刃一般的对待,桑杞也全盘接受,她知道,这一切的症结都在于自己,由不得旁人。 所以,她不在乎,也无从在乎。 地上泥泞的脏水,走过的黑暗的羊肠小道,陌生人来者不善的攻击,又或是她活到现在的一切痛苦,她都不在乎,无从在乎。 “我理解。” 男人说得没错,生孩子对桑杞来说,确实食之无味,且不说大概率难以有机会,即使真的有了一个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已是步履维艰,再多一个孩子要如何将他抚养长大。 桑杞摇了摇头,太遥远了。 只有当下的事才是重要的,比如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男人。 “你可以尽管开价!或者承担你余生的生活费都可以!” 【看来这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但咱也不差你这些钱啊。】 “先生,这不是钱的事。”她透亮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人没有孩子的。” “哦对!还有很多人生了孩子遗弃的!或者您去福利院了解一下呢……” “不,桑小姐。” “我被缴销的,是拥有任何孩子的属性……” 男人仰起头,短暂失去了刚刚一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架势,无奈地对着天空叹出长长一口气: “别说是福利院领养了,我连养一只小猫小狗来当做自己的小孩,都做不到……” “你说,这个世界有很多人没有孩子?笑话。他们是有得选,选择了自己不要,我呢?我根本没得选!” 男人冷笑了几声,刚刚可怜的语气旋即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掩盖不住的愤恨。 夜色越来越深,桑杞也渐渐听明白了这个男人想要什么。 第10章 生意帷幕(二) 也许,也许可以有一个折中的方案! “先生,您刚刚说,您连福利院领养,或者养只小猫小狗都不可以。这个我应该是可以帮你的。”桑杞卧蚕轻耸,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为“客户”排忧解难。 “不过也还是要等两个月的哦,总有先来后到的。这是我做生意的原则。” “原则?”桑杞感觉自己腰间,有什么尖锐的硬物抵着自己,无需低头,她也能猜出藏在男人袖子里的是什么。 今晚见到他第一面时,他孤零零地站在巷子里,纵然有些使人害怕,却也还让人误以为只是病急无救的可怜人。 旋又卑微地央求起桑杞,无助之感裹挟住桑杞善良的神经。 可桑杞提出了自己的“折中方案”后,月光擦过男人的侧脸,最终还是揭开他可怜的假面,暴露出邪狠的真实嘴脸。 这短短时间,还真是情绪饱满呢。 “你跟我说,原则?福利院?小猫小狗?” “过去,我无能为力。而现在,我找到你了啊!”他一步步逼近桑杞,笑意寒寒,到嘴的精肉如何可能轻易松口。 “我当然知道,对你来说,卖给我一个‘领养子女’或者‘饲养宠物’的属性轻而易举。” “但,我既然找到了你,又怎么可能,要一个没有我血脉的孩子呢?桑小姐,你说,是不是?”腰间的利刃又向桑杞多使了一份力。 那男人深不见底的瞳孔下一笔一画写满了贪婪。 他想要什么,桑杞已然心知肚明。 “有些能力,对你这种废人来说,留着也是无用。” “你的全部生育属性,我都要。” 黑暗的月色下看不清男人,但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狠绝,如果能清晰看到脸上的神态,想必也是志在必得的贪婪的笑。 桑杞直直地看着这个男人,也没有丝毫胆怯逃窜的架势。她眼眶中的温柔冷了下来,微微侧头,朝男人身后的巷子口瞥了一眼。 巷口倒是没有四五个魁梧的保镖等着,没有保镖,对桑杞来说,并非想着上游希望单打独斗靠拳脚功夫的武力来保全自己。 她只是万千普通女生之一,不是特种兵,在绝对的悬殊力量面前,就算跆拳道柔道全用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桑杞心里盘算的,只是连保镖也没有的话,想来应该不是个分量极重的人物。 “先生,许总知道您这么做吗?”桑杞朝腰间看了看,转回眼神,直直盯着男人,语气不紧不慢,淡淡然,嘴角轻笑了起来,“您虽然找到了我,但您却并不了解我这生意是怎么做的。” “您觉得,我能活到现在,是全凭运气好,来找我的人都是慈悲为怀的菩萨吗?” 当然不是,人心如饕餮,她这样一个可以在饕餮最饥饿的时候能提供一顿美餐的人,时时刻刻都在经历着虎视眈眈。 靠武力保全自己,愚不可及。 桑杞还没成年时,就已经在琢磨活着的方法了。 她看过太多黑帮的影视作品,那些影视作品里多少全副武装的保镖,恨不能围成铁板一片护着主角。 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有物理保护不能覆盖的瞬间,就一定会有冷枪暗箭蹲在一个角落,等待着你的力量薄弱、意识松懈时,像击中正在喝水的折翼的鸟一样将你击毙。 她明白,真正的自我保护,不是物理,而是心理。 【要的是,即使我手无寸铁站在你面前,你也动不了我分毫。】 【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 【任何人都能伤害我,但任何人都不能承担伤害我的后果。】 这才是桑杞的自我保护之道。 更何况,这男人持一把小刀,只身一人来这小巷子里就想胁迫自己,还以为是要什么泼天的权势地位,竟只是为了繁衍自己的后代,实在让桑杞更觉得好笑了起来。 倒不是谁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只是都已经找上自己了,竟终究还是这么点追求的人,怕是也没什么敢杀人越货的胆识。 多半只是暗中跟踪,见自己弱小,想恐吓了事罢了。 【天真。这世道对你们还是太过善良,天真。】 “先生不妨多去打听一些,看看我的‘顾客’们如果想找到你,最快需要多久。” “你以为只有您一个人着急吗?” “您觉得别人想不到可以像你一样这么做吗?嗯?那我为什么现在还好好的。” “我那些半年前就来排队的客户,您猜他们想要的迫不迫切?” 桑杞没有再细说下去,她想,能赚到如此多财富的人,虽然天真,但想必不是白痴,孰轻孰重心中也多少又些盘算。 男人也确实又从刚刚恨不得立马将桑杞绑走关在自己地下室索取一切的状态中冷静下来,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是一个顾前不顾后的。 桑杞这样的人,从出生起,就缺失了被动喜爱的属性,注定孤苦一生的人,难道会害怕死吗?兴许她求之不得呢? 可偏偏,又是她,或者说,只能找到她,有一丝可能还给别人一个完整的个体。多少位高权重的人士为了这一丝可能,门槛踏破地想要得到完整的自己。 这世上,又还有多少像他一样迫在眉睫的人需要桑杞这样一个存在呢? 他们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但却一个也不希望她出事,因为她身上还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那些人的自私相互制衡,就是桑杞最好的护盾。 此时此刻,那男人也想到了这一茬。如果自己今天手段用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后还有一天安生日子可以过吗?有些人会放过自己吗? 还有自己虚构的什么许总,实际上根本不会有人给自己撑腰。 怕不是每天都只能躲躲藏藏,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度过余生了吧。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桑杞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也大抵猜到了男人已经接受了她的暗示,便顺水推舟,送上了第一个台阶。 “先生,我看您也没有带保镖来找我,想必也是不希望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吧?” “放心,我一定替您保密。” 男人立马明白了桑杞的意思,一来,自己连保镖都没有,跟她的其他顾客相比,实在不足为道;二来,事情闹大了,只会成为一众世界名流暗地里的眼中钉。 第二个台阶恰如其分地出现。 “全部的生育属性,着实不能给您。您也知道,这对我来说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只不过,我们存在性别差异,您是男人,我是女人,全部的生育属性给您,您还要十月怀胎,成为社会新闻吗?” 确实,这属性如此泛泛,总不能全部自己代劳,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个风险,还是太大了。 最后一个台阶,桑杞伸手向腰间,将男人握住的匕首,连同男人的心情,一同安稳物归原主。 “先生,为了您和您未来的‘孩子’考虑,建议您接纳我的建议,我毕竟更有经验和分寸。” “当然,您也可以今晚就对我下手,但我可以保证,你什么也不会得到,而且今晚之后,你一天也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孩子?桑杞的态度令男人愕然,她这么说,是还愿意帮助自己吗? “你还是会帮我吗?” “害,您这都是小场面啦~” “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所以我会尽量想办法帮您的,不过,还是要排队哦?不然排在您前面的人怕是要不乐意咯。” 桑杞语气一直如此松弛从容,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都没有让争执的火苗燃烧起来。临了,她主动伸出手,冰凉柔软的掌心握住了男人的胳膊,一个敏捷的侧身,将自己旋转到了靠近巷子口的外侧。 留下男人来不及反应地被挪回了黑暗的巷子深处,木讷地看着身前这个瘦弱的女生,四两拨千斤地按下了自己思虑不全的欲望。无论她最终是否真的会帮助自己,他都意识到,这个小小的身躯,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易于侵凌。 “我要走了。您不要挂怀,代我向许总问好~” “桑小姐!留个名片吧!” 巷口的灯光给桑杞身上圈出一层光的轮廓,她在剪影中挥了挥手,头也不回,轻飘飘地做了告别: “你这不是能找到我吗?” 她从黑暗深处走来,向光亮前方迈去,形形色色的阻碍,都化作了她身后黑暗巷子中积水上一抹终将蒸发散去的月色。 第11章 陌生的皮囊 回到城市灯光下,桑杞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半个街道才敢回头,看那男人是否还跟着自己身后。 见那男子并未从巷道中出来,心才彻底落了地。 虽说已经“身经百战”,但桑杞终究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招不慎或者遇到个彻底没发狂的恐怖分子,也是难逃一命呜呼的结局。 只不过,每次都是赌一个,前来寻她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理智在线的人物吧。 这也离不开桑杞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服务准则,精挑细选的客户群体和介绍制的入会条件,才能给自己打造尚且安全的就业环境。 “干完了,准备休息一阵啦。” 桑杞熟练地掏出手机,拨出了语音。 “这次的业务还可以,就是得花点时间适应一下。我倒是无所谓呀,反正谁在我眼里也都一样嘛。” 她一边走,一边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笑着,跟寻常下班路上跟好友煲电话粥的小姑娘们看不出差别。 无数路人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一张张或疲惫,或麻木,或快乐的脸,在桑杞的眼中,都像看着制作动画片时为了偷懒而复制粘贴的群众角色一样,察觉不出任何差异。 就算自己爸妈迎面走过来,桑杞怕是也要直接错过,无法认出的程度。 终于,在一面倒映着自己的玻璃橱窗前,站住了脚,桑杞愣了愣。 【果然,好陌生。】 “那个,我先回家啦,稍微缓一缓,这几天出来见人也只会得罪人咯……哈哈哈好好好!您说得都对,我啥也不干也还是‘得罪人’,笑死,照你这么说我这生意赚麻了呀,什么都不亏!” 桑杞跟电话那头的人,有说有笑着,刚刚在巷子中遇到的事情,她却全然没有跟对方分享,话语间只有轻松,好像真的干了一笔稳赚不赔的神仙生意。 “挂咯~” 她将自己的视线从透明橱窗上移开,这陌生的感觉让她好像是灵魂进入了一个陌生的身躯。反倒是看着热闹街市上的路人更让她有种“熟悉”的安全感。 反正这些人,原本也就是陌生人。 她按灭手机,朝着地铁11号线的方向过去。 地铁中一张张陌生乘客的脸也一样,令她感到自在舒适,反倒是只要在任何可以倒影的玻璃上看见自己,背后一阵寒意。 每次做完“生意”,她总是会有些不适应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总能克服这些不适应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 回到了自家小区门口,桑杞从小区一栋栋楼间走过,仰头看着一扇扇屋里亮着的灯,幻想着那一间间灯火通明的家里餐桌上温馨的饭菜,电视里播放着妈妈爱看的连续剧,爸爸爱看的球赛,小孩子爱看的动画片。 多么简单的画面,似乎所有人都在爱里游刃有余,除了自己。 怎么可能不羡慕呢。 【没关系,没关系。】 桑杞意识到自己心中悄然滋长的羡慕之情,立即压制起来,但也想不出什么安慰自己的话,只能不住地告诉自己,没关系。 快到自家楼下,看到jonny家厨房还亮着灯,再看看自己家,乌漆嘛黑的窗户里背后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害,都不知道脱离父母搬出来多少年了,早就该习惯了。 桑杞一个人坐在家里的客厅的饭桌上,悬在头顶的吊灯直晃晃地照着,将她头顶发丝投影在眼前的键盘上。 为了这次生意,桑杞事先还是做了些准备的。 这次的客户是个脸盲,也就是失去的是面孔识别的属性,要说一个脸盲,如果从小锻炼,靠外貌特征辨别应该也不成问题,可桑杞的生意一传到他耳朵里,哪里还愿意再自己去琢磨了。 桑杞寻思自己的生活既不需要在波云诡谲的生意场上迎来送往,也不需要去政治界对群众对领导嘘寒问暖,自己也没那么多朋友。 如此简单的社会关系根本不需要认识别人。 便应下了这生意。 出发前,她还是为自己做了一些准备。翻开电脑,桑杞耐心地将自己身边为数不多需要接触的人的照片整理出来,在旁边做上了细细的备注。 爸爸,平头,偶尔染黑,身高176cm,不胖不瘦匀称,有一点点啤酒肚,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有点像老了个木村拓哉(爸爸在女儿眼中,滤镜是没有道理的)(不过现在木村拓哉也认不出来了)。 附带几张爸爸的照片,以及说话的声音录音。 妈妈,短发,至少最近是短发,160cm,有些胖,脸却很娇小,单眼皮,皮肤有些发黄,蒜头鼻,嘴巴很小,走路时,手喜欢放在小腹前,看起来端庄,其实做起事来挺疯。 同样,附带着妈妈的照片,和说话的声音录音。 这么看起来,确实跟自己在橱窗里看到的那个“陌生”女孩有些相像。 怕是第一次见有人形容爸妈跟自己长得像的,但放在此时的桑杞身上,倒也不觉得违和。 想想刚刚在反光的玻璃上看到的自己,瘦小的身子,大概是跟妈妈差不多高,可能更高一点。皮肤微微有些发黄,但即使在模糊的灯光下也能看到,浓黑的眉毛,深邃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在长睫毛下扑闪,高挺的鼻梁,一紧张就变薄的小嘴,放松下来却像小香肠。 活脱脱就是爸妈的组合体。 肖寒,算是朋友吧,至少对自己来说,是。中长发,总是向后梳着利落的马尾,偶尔短发。圆脸,眉毛间有一颗痣,带着斯文的方框眼镜,身高160,身型匀称,算不上瘦。 照片,是一张很多年前学生时期的毕业集体合照。声音录音,无。 jonny,工作伙伴,短发,头发微卷……没有记录的必要,见隔壁27号楼11层,去敲门就行。 记到jonny这里时,桑杞就像最后一道大题算出了结果懒得再写“答”一样,已经胸有成竹,掉以轻心了,而且跟这位工作伙伴想必关系也十分简单,不然一定会像记录肖寒和爸妈那样认真。 当时还在沾沾自喜。 【如此简单的社会关系,简直就是为这个生意量身定做的乙方!舍我其谁!】 现在好了,竟然忘记记录自己了。 面对这个世界,最陌生的皮囊,却是自己的。 第12章 第一个夜晚 晁亮靠在客房的飘窗上,能穿过小区看到对面的街道,零次栉比的高楼间穿插着几个宵夜摊,看起来不过是平凡静谧的夜间城市。 强尼的名片在手上像拨弄一张打不出去的纸牌一样,不作思考也不多端详。 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前来开门的竟然是强尼,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呢,可如果不小的话,今晚可能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天真的强尼还以为自己是迷了路,找不到家的住处才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找了过来。 “亮哥,你睡了吗?吃宵夜不?我能进来不?”房门外传来了强尼精气神十足的声音,都夜半三更了。 “门没关,你进来吧。”晁亮的视线依然看着窗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只见强尼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进来,还撒上了一些紫菜葱花。 “这是……?”晁亮寻着香味还是扭头看了过来,这香味提醒了自己,确实从中午之后滴水未进了。 “亮哥,你今天下午本来是不是就想去吃馄饨来着。结果还没吃成,就遇上了我这档子事儿,我猜你应该到现在也还没吃啥吧。” 强尼凑过来将馄饨放在飘窗上,见晁亮面露疲惫,便也不打算继续打扰,识趣地准备离开。 “jonny。” “嗯?”强尼欣喜地立马站住脚。 “你就这么收留我,不怕我是坏人吗?” “怎么会呢!亮哥你不是见义勇为救我了吗!而且……你后来不也说了,你缺失的是阶段记忆,那你帮我就更是你骨子里的选择了,怎么可能是坏人!”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毫无防备吗?” “你都是一个缺失记忆的人了,我还能对你有什么防备啊哈哈哈?!你搞不好这一秒在我家洗劫一空,下一秒出门都忘记往哪里走了诶。”强尼轻松地语气里已没有了初识时的心疼晁亮,好像已经接受了晁亮的“缺陷”,当作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了。 晁亮没有应答,低头笑了笑,“过来坐吧。” “jonny,我有些记忆,越来越混乱了,感觉好像快要消失了。” 说这话时,连晁亮自己都脑子停滞了片刻,望着飘窗外的城市灯光愣了神,竟脱口而出了这样矫情失落的话。 他知道,他说的记忆,不仅仅包括对现在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印象,也包括短短一天内,对另一个世界里自己留下的无数事情的记忆,那些被他深藏在心底上了锁不愿意去细究的记忆。 回过神来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强尼,晁亮立马打岔了起来,就差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空中拨散云雾一样拨开尴尬的氛围。 “害!其实,我是记不得一件东西了。” “什么呢?如果你是想找什么地方我应该可以帮你的!” “我好像……不记得……我之前把那个什么证丢哪里了,就那个,你给我看那个证。那玩意儿每个人都有的吗?” 这个问题对强尼来说确实多少有些“愚蠢”,但只要一想到晁亮是一个被抽中缺失“阶段记忆”属性的倒霉蛋,他便完全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意外的了。 “你是说属性缴销证吗?那肯定每个人都有的呀!你是不是忘记随手放哪里找不到了?” “每个人都有吗?……” 【那我是必然没有啊,我只有身份证。】 “对啊,这不是从小就随身带着的东西嘛。” “很重要吗?” “嗯…大概就是手机可以丢,缴销证不能丢的程度吧…” “那我要是,还真就弄没了呢? 晁亮也不着急,这东西他本来也没有,再无可奈何也是徒劳。 “那……确实有点麻烦,估计要去许可局补办了……但我从没听说有人弄丢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补办成功。” 许可局?晁亮立马联想起今天在地图上搜社会科学研究院时,地图上弹出的联想地点。 “你是说社会属性许可局吗?” “对啊,不然咧~我们这里最权威的机构就是社会属性许可局了,就这一个,其他可都不敢叫‘许可’的。” 最权威的机构啊,晁亮心想,自己去补办那岂不是羊入虎口,约等于举着横幅进警察局说,来啊!来抓我啊!都省得你们全城搜捕了!我就是偷渡来的!来抓我吧。 不行,即使有一线可能真的可以给自己“补办”一张什么属性缴销证,但还是承担不了被绑进实验室研究的风险。还是无论如何先隐藏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件事。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去补办的?” 强尼微微仰起头,手指捏了捏下巴,故作思考状,“其实…你要是用不着的话…” “不,不,不…你用得着。”刚有点想法又被强尼自己快速否定了,“你还是得有一张的。” “你在不什么?”晁亮似乎察觉到了他自己否定掉的话头,说不定是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呢。 “也没什么,我不确定你这方面还记不记得了哈,其实缴销证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用到的,有些人好几年都用不上一次的。” “那为啥你这么随意地就四处掏。”晁亮抿起嘴眯起眼,鼻头微张,困惑中带着些无语,“哦对,而且今天那两个过来讨债的,是不是也给警察这个了?” “没有债!没有!” “拜托!我缺的可是撒谎诶!再加上一颗天生乐善好施的心~王炸好不好,就没有捕获不了的芳心,和结交不了的朋友~” 强尼得意极了,边说边向晁亮靠过去,用自己的肩膀顶了顶晁亮的肩膀,“哥最好的名片,就是自己的缴销证,是不是啊,朋~友~”甚至在朋友这两个字上拖出了尾音,也拖出了晁亮额头上的三根黑线。 他歪起身子,将蹭上来的强尼又推了回去。 合着是自己被这货的假动作唬住了啊。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没人要查的话,也可以不用时刻随身携带的对吧?” “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你生活上遇到了麻烦啥的…我不是说你有麻烦的意思啊…” 晁亮见强尼支支吾吾的,知道他只是怕冒犯到自己,看来缺失阶段记忆这个属性在这里应该是挺严重的,不说是废人,也算得上残疾人了,因为稍微严重一点生活就完全不能自理了。 “没关系,我懂你意思,就是说,这个东西,对你有用,你就当个奖状似得随身带着,或者就是当个护身符随身带着是吧?” “对!孺子可教也~” “…这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哈。” 晁亮大致知道了属性缴销证,那枚小小的有着信号闪烁的透明卡片的角色,如果是由什么权威机构颁发的话,那这被“封印”的属性应该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自由解封的。 不知不觉强尼已经在房间里打了好几个哈欠,“亮哥时辰不早了哈,今天发生了这么些事儿,你还是早早休息吧!” 这是晁亮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他还抱着微弱的希望。 也许再睡一觉,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 也许再一次醒过来时又回到了那个实验室。 他既迫切的想快速睡着,又还沉浸在今天发生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中难以平复心情。 他在这偌大的城市生活了许多年,可如今又像一切回到了起点全然陌生。 不知道的是,在这座城市里,在不远处的另一栋楼里,还有一个也像他一样,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又一朝回到了陌生起点的女孩,也面对着这茫茫深夜难以入眠。 第13章 不是初见的初见(一) 天还蒙蒙亮时,晁亮就已经躺在床上意识清醒了。确实,这换谁能睡得着啊? 他睁开眼,倏地起身,掀起被子就下了床去。这要是换做上班的日子,不在床上磨蹭个半个钟头根本起不来。 “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刚想蹑手蹑脚进客厅,房门一打开,迎面而来就是正端着水壶在阳台上浇花的强尼。 “……” 晁亮原本还怀有期待的脸瞬间变成扑克脸阴沉下来,向客厅一步都没有多迈,立即在自己房门口掉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诶!亮哥!你吃早饭吗?!” 【聒噪。还是得自己住出去。】 晁亮绝望地把自己扔回床上,看来是彻底来这个不明所以的地方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了,我到底穿梭到哪里了!” 只消片刻的绝望,晁亮便已经是不耐烦和迫切占据了理智的上峰:“不如一次死个痛快!” 他挺身便向客厅外快步冲去,直奔强尼身边,一把把他拽到饭桌前: “jonny!今年是哪一年!?” 强尼毫无防备,手上浇花的水撒了一地,刚想抱怨一下,被晁亮突如其来的询问顷刻扑灭了心里的怨气,他强忍着没有拧起脸,但还是能看出他担忧的神态。 “哥…哥,你那个…你今天忘记的又更多了一些吗?”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照顾到晁亮越来越残废的心情,“手机呢?手机上看看呢?” “手机之前被重置了,你告诉我现在最准确的时间,我去调。” “好!好,我去给你看下!” 强尼松了一口气,险些以为这哥已经连时间在哪里查看都搞忘了,那真的全完了,所幸他只是不知道时间了而已,连忙伸手去拿手机。 “我给你报哈,你拿你手机设置一下。现在是2022年7月15日早晨6点49分。” 晁亮拿着自己手机,发现竟不差分秒。但根据他一路上对这座城市的观察,明显有极个别小物件科技水平超前了些,而且时间如此准确的重叠,看来自己这手机比自己适应得更好。 【那就排除了穿越到未来的可能了吧。或者这里是平行世界?】 “我们属于哪个国家啊?” 这话一问出口,强尼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欲哭无泪。光知道缺失了记忆属性是个麻烦事,但不知道竟然连三岁小孩的知识面都不如。 “亮哥,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别担心!我就是对一些……”晁亮故作思考状,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只是对一些宏观的东西,对,宏观,不大记得住。” “但你告诉我一次,我肯定还是能记好久的~” “那你记住,我们没有国家之分哦。我们都是波罗海世界的公民。” 波罗海世界? 还真是另一个世界啊,可是看起来真的跟人类世界一模一样,连这座城市的建筑都几乎一模一样。 【该不会这里有间谍专门去人类社会偷窃城市的信息回来复刻吧。】 晁亮刚联想到这茬便摇了摇头在心里耻笑起自己: “切,你自己都已经到这什么新的世界来了,还操心人类世界的安危呢,真把自己当宇宙中心了哈?” “ jonny,波罗海世界、”他刚想继续追问下去,一阵震耳的砸门声突然打断了他们。 砰砰砰!砸门声听起来并不友好,而且现在还是一大早。晁亮心顿时紧张起来,生怕门外的是官方的警察,检查到他是外来生物,还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证明,一抓一个准。 他看了看强尼。 “怕啥,我去看看。”强尼看出了他的担忧,便眼神指路让他先回房间避一下,自己前去应门。 晁亮前脚进门,后脚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强尼坚定有力的一声:“他在的。” 【shit!忘记这货不会编谎了!】 没办法了,这屋子也不大,四处逃窜也不太现实,还是硬着头皮出去看看。 只见昨天在馄饨店被自己一棍子打倒在地的大敏,魁梧得像熊一样挡在了屋门外。脱去了那一身黑的行头,似乎能跟强尼口中描述的从小做拳击手训练的运动员联系起来。看起来,并不像起大早来寻衅滋事的模样。 “找我什么事?” “找我亮哥什么事!” 强尼本事没到,架势先起,一边气势汹汹地附和,一边向晁亮身后躲了躲,打不过,确实打不过。 晁亮翻了个白眼,嘴角向下撇了撇,侧过脸怼了躲在身后的卷毛小子一句: “你这家怎么谁都找得到啊!” “冤枉啊哥,我又不会说谎,别人一问我家在哪里我就竹筒倒豆子,我控制不住啊我!” “……” “亮哥,我一夜没睡着,想着你那一棍子……” 【哈?不会要来比武切磋吧…】 “不好意思,我也是为了阻止你才动手的。 不管对方意欲何为,自己态度先和善一点,晁亮的和事佬血液又一次汩汩流淌。 “不是!不是!我想、我想让你再给我两下子!” “哈?”强尼和晁亮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不是,你没事儿吧?” 会不会是个圈套,自己前脚动手,后脚就报警那自己肯定哑巴吃黄连了。 “昨天跟你一起那个,那个叫啥来着,他人呢?” 晁亮试探地问了问,别是就在小区某个角落等着黄雀在后呢。 “祁仕他……他不知道我来找你的,他要是知道,他指定不让我来!jonny的家我以前也认识的……” 强尼见他一魁梧的壮汉,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着,本就狭窄的门外走廊连开门都要让个身子,现在却束缚住了一只“黑熊”。便想将大敏迎进屋子里来。 “等下,就在门外吧。”晁亮惯是谨慎,便主动向门外靠近了些。 “来吧!”大敏挺了挺胸,哼了一声,宛如要上战场这就英勇赴义了。 晁亮本就没打算对他动手,上下打量了大敏一番,确实魁梧,身上的肌肉厚实得像头牛,自己也没练过,一双手平时全在敲代码和打游戏了,一拳下去怕是自己先疼死了。 他抬起脚,使出五分力,试探性地朝大敏小腿前的骨头处踢去。 “啊!——” 嚎叫声充斥了整个楼道。 吓得强尼窜上前去仅仅捂住脸已经憋得通红的大敏的嘴。 “声音小点!你瞎叫什么!” 那画面,五大三粗的黑熊弯腰曲背捂着自己的小腿,瘦小灵活的卷毛猴子盘在熊背上,捂着熊的嘴。 世界恢复安静,强尼缓缓松开手,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看着同样瞠目吃惊的大敏,又转身看了看站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晁亮。 强尼:“你现在能感觉疼吗?!” 大敏:“这特么就是疼吗?!” 晁亮:“至于这么疼么?” 第14章 不是初见的初见(二) “等等,这不对。” 强尼率先从震惊中找回状态,看了看一脸懵的晁亮,顺势将躬着身子叫疼的大敏扶了起来。 “你是找回自己的痛觉了吗?这不可能啊!” “我也不知道啊!” “不对不对……这不对,让我来!” 【怎么有痛觉了?昨天你给我那一顿我这身上还犯着疼呢,嘿,风水轮流转!】 强尼故作思考状,转着身子就绕到大敏面前来,双手握住大敏粗壮硬实得像树干一样的胳膊,没等大敏同意,便学着晁亮刚刚的动作,瞄准大敏另一条腿,狠狠踢了过去。 狠狠。 只是,没等来大敏再一次疼得嚎叫,等来他面不改色的无语。 “你小子……”大敏忿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但瞥了瞥还站在门侧的晁亮,便按捺住了还手的心。 强尼迫不及待地反问道: “有感觉吗?!” “约等于没有。” “再来几下!”强尼不由分说又给了几脚,直到被大敏一巴掌糊在脑袋上才停下。 “你他娘的,说了没感觉!” “啊?为什么?!难道……”强尼和大敏双双看向了晁亮。现在唯一可能的答案就出现在门里一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人身上了。 “要不……要不……亮哥,你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给我来一下子试试呢?” 强尼咽了咽口水,咬咬牙,提出了一个置生死于度外的建议: “一定要轻啊!只能用刚刚十分之一的力!不不!二十分之一吧!” 如果对大敏来说,中度痛觉的属性还是缺失的,那唯一可能的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连肌肉都没有的男人具有超强的伤害力。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强尼只能奉献自己。 晁亮对眼前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一番操作并不能理解,怎么你方挨打完我登场,轮流求揍了还。 “来吧亮哥!” “有病。” “来吧~!” “拒绝。” 晁亮转身就想回屋里,却被强尼和大敏俩人不约而同地上前拽住了胳膊,吵吵闹闹纠缠了起来。 叮—— 就在三个男人拉拉扯扯之际,电梯门,突然不合时宜地打开。 原本还漫不经心看着手机的桑杞,刚迈出电梯间,便被眼前的场景禁锢住了脚步。只见三个形状各异的男人推推搡搡着,全都挤在10号户门口。 【什么鬼!哪、哪个是强尼!】 此时此刻桑杞对自己草草结尾之前的工作笔记,偷懒省略强尼的形象描述的后悔之情达到了顶峰。 什么鬼来隔壁楼敲门就行!这不仅不用敲门,还一大堆男人?! 对于刚没了面孔识别属性的桑杞来说,这无异于把一个幼儿园字母还没扔全的孩子去考量子力学,根本做不到啊! 她呆呆愣在原地几秒,眼前三个男人的拉扯也因为她突然的出现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空气陷入了凝滞。 “不好意思,走错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桑杞选择原地告辞。 “诶?桑……” 强尼还没喊出口,自己刚刚一直拽着的男人趁着他放松时,却一个箭步冲出了门,甩脱了强尼的手,直直追着“不速之客”离开的方向,擦着快要合上的电梯门挤了进去。 “诶?亮……” 强尼一连两个人,都没叫住。心里直犯嘀咕,却也只能和大敏面面相觑,大敏更是摸不着头脑。 昨天刚动手的俩人,此刻被晁亮扔在电梯间,强尼又恢复了老实的样子。 就在桑杞决定先走为妙之前,晁亮已经觉得这个女生十分眼熟。 可是自己刚来这个世界,唯一接触的人就是强尼,总不会是又一个人类世界的人吧? 【哦对!就是她在地铁上把我喊醒的!】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画面瞬间倒放回了昨天的下午,在冷色的地铁车厢里,睡眼惺忪间余光看到的那个急匆匆下车的长发身影,就是她! 对,她就是把自己叫醒的那个人!说不定进入这个世界,就是跟她有关系的! 晁亮不假思索就冲了出去,跟进了她的电梯,甚至连脑子里都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有一个念头告诉自己,这个送到眼前的线索,绝不能放弃。 绝不能。 桑杞正想着离开,快合上的电梯门,却挤进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强尼?】 封闭的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尴尬又奇怪的氛围在周身流动。 桑杞不确定是谁便也不敢开腔,晁亮见她似乎并没有回忆起来自己和她已经在地铁上有过一面之缘,便主动试探地问道: “hello,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昨天,11号线终点站,你叫醒我来着……” 晁亮一开口,桑杞便知道,他一定不是强尼。 身边这个男人语气温和,声音很低,嗓子里像结了一张薄如蝉翼的棉花织的网,天然过滤了一切刺耳尖锐的音调,令人觉得温和舒适。 这是桑杞能极少听到的声音,显然与强尼热闹张扬的风格截然不同。 “嗯?”她抬眼看了看晁亮,自然深棕色的头发在电梯间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光泽,额前长度适中的微分碎盖蓬松又带些纹理,既不是像锅盖一样厚重的刘海,也不是向后梳着的油头,更不是刺头。 看不出棱角的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黑框的眼镜,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像一块质地坚定但外表光滑的玉石。 “最后一站……” 桑杞一时间答不上来,她似乎是有印象的,可是就在12小时内,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形象都在她的意识里全部揉在一起重新洗牌,脑袋里混乱得像熬了一大锅的粥,重新梳理人与记忆的画面尚且需要一些时间。 “不好意思,我好像记不太清了。但我确实坐了11号线。” “不会有错的,没事,实在不记得没事,我可以耽误你一会儿时间吗?”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刚刚萌发出的一棵长着好感的小草瞬间被桑杞在心里一脚踩瘪。 这样的话,她这辈子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每个不请自来、不守规矩的客人,都爱这么说。 什么狗屁重要的事情请自己帮忙,不就是为了你们缺的那点属性吗? 叮—— “帮不了。”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桑杞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生人勿近,立即大步迈出了电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身后不知所措的晁亮。 【我说错啥了?】 就算得罪她也不能看着唯一的线索断开。 晁亮一向自视清高,宁愿独来独往也从不追逐他人,可面对离开的桑杞,他脑子里却只剩了一个念头,追上她。 “诶!等一下!” “不是,先生,我已经说了我帮不了。” “我知道很麻烦你,但这对来说真的很重要!” 呵,桑杞在心里冷笑一声,个个都说很重要,这也重要那也重要,实际上都是些皮毛罢了。 这些人根本没见过对一个人来说,真正重要的到底是些什么。 “你来这里找强尼,也是为了这个事吗?”她还是笑了笑,在彻底拒绝离开之前,她准备再恶作剧地戏弄一番眼前的男人,“说吧,你要买什么?” 晁亮一脸疑惑,脑袋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自己要买啥? “什么?我啥也不买。” “我只是想请你跟我再坐一次11号线地铁。如果你有空的话。” 第15章 邀请 这是什么要求? 桑杞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在她的生命里,每每与人来往,几乎只有目的明确的利益输送,她提供别人所需要的,别人“回馈”她纯粹的利益。 可,这算什么需要呢? “什么意思?你是自己坐不了11号线吗?” 桑杞的第一联想,还是这人是不是乘坐交通工具有些困难,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能坐。但需要你和我一起坐。” 一起?不是要买这个能力吗。 而且,一起? 说是巧合实则也是必然,桑杞二十二岁了,记忆中从没有人对她说过“一起”这个字眼,更从没有人用祈使句“邀请”过她一起。 也许这一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正面临一些悄无声息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个“一起”,正是她这片热带雨林中的一只扇着翅膀无意闯进的蝴蝶。 昨晚淅淅沥沥,今早便已是雨后天晴。清晨的阳光从晁亮背后照过来,在他白色的t恤上留下一块闪闪的亮斑。 桑杞看着这块亮斑竟有些恍惚。 “唉,我知道这很唐突。” 晁亮尝试想解释些什么,可一开口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毕竟他现在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说服别人去接受一件麻烦的事。 “你是强尼朋友吗?” “算是吧。” “好,那你去找强尼约时间吧,我叫桑杞。” 桑杞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不得不承认,就在刚刚望着那块亮斑的短暂光阴里,她悄悄在心里卸下了片刻她从出生就装载好的防备之心。 悄悄地,无人知晓。 这也怨不得她,因为别无选择。 她这样属性的人,在这个世道上只能事事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果换做是另一个注定了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怀着恶意,未必能有她活得更好。 “桑杞?桑小姐,这个事情很复杂,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更多。”晁亮见她松口,便支支吾吾道,“或者说,不方便让更多其他人知道。” “我们好像也是第一次见吧?” “我知道,但……” 难以解释!和这个女孩今天才算是第一次正式接触,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要如何将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 桑杞见他为难的样子,心里卸下的防备原本已经又悄悄穿上。 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需要对自己做的每一桩“生意”都足够了解,同时也都需要经过强尼的备份,知道自己的去向,这样在自己孤身前去时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身陷险境的可能性。 可是,这对桑杞来说,却有着他人难以理解的向往,因为这不像一场交易,更像一场普通人之间互助的“友谊”。 他们站在彼此面前,他不懂她的几乎破壳而出的期望,她也不懂他面对未知世界的谨慎。 “好吧,不勉强。我去找强尼。”晁亮垂下头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擅长强人所难,更何况自己的请求甚至找不到一个有说服力的原因。 “不用了。就今天吧。” 既然是强尼的朋友,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只是坐一趟地铁的公众场合,想来他想为非作歹怕是也没那个机会。桑杞便还是答应了他。 【不问我为什么吗?】 晁亮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应允,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似乎连说谢谢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愣着干嘛,上去换鞋啊,我就在楼下等你。” 晁亮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着急追出来,连鞋也忘了换,憨憨地摸了摸头发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旋即转身上楼而去。 叮—— “亮哥你干嘛去了!” “快散了吧,我有正经事要出门。” 晁亮压根不理会还在门口蹲点等他的两个人,径直进了房间拿起自己的东西便出来换鞋。 “亮哥,你要回去了吗?” “你今晚还来吗?” “你能找到自己家吗?” “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换个鞋的功夫,强尼像个老妈子一样在晁亮耳边喋喋不休,晁亮像自动进入了真空状态一样完全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声音,一门心思只有快点下楼,活像楼下真的有通往自己回家的大门一样。 “亮哥,我们还没搞明白……” 没等他们说完,晁亮已经换好鞋,一边连连摆手,一边按开了电梯门,“打住。我真的没心情。” “亮哥!你如果暂时还找不着家!晚上可以回来!” 不知怎的,晁亮原本想进电梯,却被这句话喊住了。他侧脸看了看强尼,如果真的有幸,也许这一次有可能一去不复返了,和强尼的最后一面竟要如此匆匆了吗? 短短一天里,他搭救了强尼,又误打误撞被这小子收留,虽然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自己的家也是在这里。 如果回去,很难不联想到,在宇宙这根绳子的某一个切线平面上,还有一个对自己给予过善意的人也在这里生活着吧。 他站住脚,回到门前,在强尼的肩头,轻轻给了一拳: “喏,你有感觉吗?” 强尼完全没有预料到他折返回来,特地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动作,一时间呆愣住了。 “如果你需要,你可以回来。” 晁亮点了点头,向着自己抓住的“线索”而去。 第16章 空话盒子 最近的地铁站倒也不远,走路便能过去了。晁亮走在桑杞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步伐节奏,生怕自己走快了会让她觉得这任务颇有压力。 清晨的城市空气中总还带着些朝露尚未散尽的清新,树上稀稀落落的鸟鸣下,是三三两两赶早工作的路人,路边的油饼摊第一锅油饼刚巧新鲜出炉,冒着腾腾热气和香味肆无忌惮地在早间路上招揽客人。 “咕——” 突然安静的空气中,传出一阵响亮清晰的饥饿报警声,桑杞扑哧一声,自己反倒先笑了出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来微微睁大了眼睛,本就小小的嘴唇轻轻抿了抿,笑起来两颊上一直隐身的苹果肌显出了原形。 顿时没有了刚刚初见时冷峻严肃的气质,却是一些天真无邪的稚气。笑与不笑,活像两个人。 “额,其实我刚刚是想去强尼家蹭早饭的,被你截了胡。” “啊,不好意思,你饿了吗?要不吃点早饭吧?” 兴许是这早晨的祥和平静让晁亮又险些忘记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又或是还没有适应自己在这里的现实,他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机,在油饼摊前扫码付了款。 【等等!我的手机可以用吗?我的钱可以在这里用吗?】 晁亮反应过来时,已经感到难以置信,之前进地铁时,nfc自然而然就进去了,他竟没有向这个方向想,自己的钱在这里依然是流通的!可以使用的! 这对他来说无异是一个好消息,无论最后能不能回去,至少短时间内,他已经确定了自己还有一些资金可以用来应急。 可是怎么会呢?自己连在这个世界的身份都没有,怎么会有一个银行卡的资金账户呢? 晁亮实在不能将这一切合理化。 “桑杞?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他一边将刚买到手的油饼递给桑杞,一边挨个检查起了自己的软件,看还有多少能使用的,又还有多少已经和微信联系人列表里的人一样,成了彻头彻尾的摆设。 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在桑杞的眼里,却好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难以置信——本能的善意与照拂。 “看在这个油饼的面子上,可以吧~我给你报~” 桑杞接过油饼,破天荒地主动将自己的号码报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 “打通了!?” “昂?” “不,这不是我的号码……”晁亮连忙凑过去看来电提示,赫然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串仅有六位的号码,一串他从未见过的手机号,与自己原先的手机号毫无关联。 “你叫啥,我给你个备注。” “晁亮。”他自然地拿过桑杞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名字,又随即在自己的手机上给了桑杞的号码一个备注。 “桑杞……”这个名字让他想到了自己过去玩游戏时经常玩的一个游戏角色。 那银行卡呢!? 晁亮一下子将思绪从“现实”拉回现在,开始检查银行app的状态,却发现每一个都像被封印了一样,连点开登陆的界面也没有,失去了一切交互的功能,成了手机壁纸上一张嵌着的一张张无用的图片。 微信,似乎还是可以用的。 晁亮不可思议地点进了微信,尝试寻找到支付或者绑定着银行卡的入口,可在原先存在的位置上,这些入口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桑杞,可以借我看一下你的手机桌面吗?” “啊?” “只看看,不点开。” 桑杞有些莫名其妙地将手机举到了晁亮面前,他也确实并没有点开任何一个软件,只是默默地划来划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一样。 微信,一样的。 电话、短信,差不多。 地图,差不多。 “果然牛逼的公司在哪个世界都牛逼,这鹅的业务直接走出地球……”晁亮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笑了出来,被自己这突如起来的联想直接逗乐了。 “什么?什么鹅?”桑杞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没有,这个绿色的软件是一家t开头的网络公司运营的吗?”晁亮手指了指。 “你说空话盒子吗?这不是许可局指定的嘛~” 空话盒子?怎么又是许可局? 这个许可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机构,里面是莫不是全职去人类世界偷窃技术的部门吧?谍影重重?晁亮的脑子里真如一团乱麻。 “喂?你在想什么呢?你还走不走啦?” “走!” 被打断了思绪的晁亮看了看一块油饼已经快啃完的桑杞,余光只见离自己更近的一侧站着的垃圾桶,便顺手将桑杞吃完的垃圾接了过来。 “走,给我吧,我去扔了。” “桑杞,你刚刚说,空话盒子?这名字也是许可局起的吗?” “对呀,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嘛……” “啊,忘记告诉你了,我缺了部分的记忆,所以有时候可能会问些白痴的问题。”这个借口还真是屡试不爽。 “部分记忆啊,那问题不大,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记录下来就好了~” 与强尼十分遗憾和同情的反应不同的是,桑杞似乎十分豁达,就像医生在安慰一个只是患了风寒的病人一样。 “因为这个软件最初使用时,是没有人需要对上面发出的任何消息的真实性负责的,也没有人去追究真实性~” “所以才叫空话盒子。但是吧,使用的人多了,频率高了,好像渐渐也不是一开始那么绝对了,就畅所欲言呗。” “所以才不会绑定身份?” “绑定身份?为什么要绑定身份?” “……哦,没什么。” 为什么?这确实把晁亮问住了,本来就是一个“空话”连篇的地方,要什么明确的身份呢。 不知不觉,两人仅仅在几个问题中便来到了地铁站。又是11号线,短短一天里,晁亮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进出这条地铁线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理想状况下,当然是尽量控制与昨天一样的变量,但距离下午还有一段时间。晁亮决定先与桑杞坐一趟坐到底试试水,心里其实也有数,第一次很难成功。 “坐到底吗?” “对,昨天你叫醒我就是在终点站。” “那应该一个半小时就够了。” “今天你可能要陪我坐一天了……” “一天?!!!这你之前可没说!”桑杞几乎叫出了声,就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她拔腿就想跑。 晁亮狡黠地笑了,仿佛自己的“恶作剧”的得逞了一般,一把薅住差点逃走的桑杞。 “对不住!为了我的回家大业,只能牺牲一下你!” “嗷嗷!晁亮你放开我!” 来不及了。电梯门合上,被揪上地铁的桑杞气呼呼地瞪了一眼,便就近挑了一个座位坐下。毕竟一个多小时呢,还是先坐下比较实在。 “你还记得自己昨天一路上都做过什么事吗?”晁亮挨着桑杞坐下,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侧头问道。 “……” “别生气啦。我知道你觉得很莫名其妙。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一整天下来,能找到我要的答案的话,我就跟你交换一个秘密。” 桑杞扑闪着浓密的睫毛,孩童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与迫切,是有故事可以听了吗? 第17章 火锅 红瓦白砖,楠木的大方桌,大红灯笼高高挂在店门口,一股浓烈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人声鼎沸的一楼,服务员小哥端着菜熟练地穿梭在客人和餐桌间,一锅锅咕噜咕噜沸腾的火锅与人们此起彼伏的喧闹声融为一体,好不热闹。 二楼包厢里,却安静得像无人问津的刑场。 一个壮如熊牛的高大男人,站在包厢的餐桌前,低垂着头,颤颤巍巍地不敢多话。 餐桌前的男人穿着一件唐装,胸前盘纽式的扣子解开几颗,袖口微微挽起,握着筷子在锅底里搅来搅去。 浓密的眉毛向着太阳穴延伸过去,原本梳着大背头的油头似乎也随着吃饭的放松失去了原本的造型,松松垮垮在头顶。 一个穿着挂脖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面容秀丽,大波浪卷发一直挂到腰间,端坐在男人旁边,却似乎并不在用饭。 他直直地看着眼前滚滚翻腾的锅底,筷子上什么也没有夹出来,在面前盛着清水的碗里杵了杵,冷冷地抛出了一句: “怎么说?” “霍、霍爷,那小子,确实能对大敏动手。” 瘦削的祁仕躬着身子,站在那正在用餐的男人身边,毕恭毕敬地答话。见他并没有夹上来什么菜,便十分有眼力见识地想去拿起漏勺,替男人盛点锅里的菜。 刚想伸手,却被他口中的霍爷一筷子点住了他的小臂。 “能?”依然没有抬眼。 “大敏能觉着疼。”祁仕识趣地缩回了手。 “哦?是吗小胖子?”他没给身边的祁仕一个眼神,抬起眼皮微微皱着眉头看了看眼前大气也不敢出的大敏。 “是,是的。” “这么说,你痛觉恢复了?” 霍爷饶有兴致地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向椅背靠了过去,慢悠悠地将手臂环抱在胸前,看起来与紧张的祁仕和大敏截然不同,只有轻松的惬意。 “好像,好像没有。” “好像?” 他靠在椅背上,虽笑着,氛围里却全是阴森森的不寒而栗: “有没有,试试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大敏的眼神便和祁仕的眼神立即对上了,恐慌、无助,试图穿过空气寻找一根救命稻草。 “霍爷!确实没有!我试过了!”祁仕连忙抢先答了话,没有一秒犹豫。谁都知道,这一秒犹豫下去,等待着大敏的怕是半条命要赔进去。 霍爷微微侧过身子,瞥了一眼,祁仕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天花板明晃晃的大灯照射下,如两个人的恐惧一样无处遁逃。 “那……怎么这江雪这么难办啊?一个小姑娘而已啊?” 筷子又被提起,在油锅里漫无目的地搅起来。 “上次,上次我们直接去找江雪,那小蹄子根本吓不住啊!您又不让……” “这次,江雪那拖后腿的爹妈差点都要被我们控制住了,光靠那毛头小子也就顶个一阵儿。” “可偏偏突然冒出个多管闲事的!” “就那多管闲事儿的给大敏来了一棍!还……还拖到警察来了……” “霍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总不会次次都有人多管闲事儿!江雪铁板一片撬不下来,她爹妈还不好办吗!” 祁仕抹了把头上的汗,吐豆子一样急匆匆倒豆子一样倒起了军令状。 “是吗?” 霍爷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换了一把大汤勺伸进了油锅里搅着,随手便捞出了一小片肉,泡在一勺子油汪汪的红油汤里。 另一只手小幅一挥,示意祁仕帮他将汤里的肉夹出来,祁仕连忙从桌上拿起筷子便凑了过去。 “是吗!” “啊——!” 霍爷的声音骤然吼了出来,没给祁仕半点反应的时间便单手钳住了伸过来握着筷子的手,一整勺滚烫的红油汤扎扎实实地浇在了他的手上。 红里透黑的汤汁,附在颤抖着无处遁逃的手的皮肤上,看不出被烫到几分熟。只有祁仕从胸腔里闷出的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包厢。 “祁仕!”大敏叫出了声,却还是不敢上前半步。 本就毫无存在感的美女更是葱段一样的手指死死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叫出了声吸引了“猎杀者”的注意,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霍爷缓缓松开了手,手里的汤勺也索性一松,扔进了还在翻滚着的锅里。银光锃亮的勺子缓缓滑落,彻底淹没进了冒着泡的浓汤中。 他靠回椅背,刚刚的一声吼似乎不是他发出的,恢复了一副稀松平常的龙钟模样,仿佛身边颤抖着的年轻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一般,情绪大起大伏间,脸色变幻莫测令人寒毛直竖。 “那个多管闲事的呢?” 祁仕一下子明白了他霍爷的意思,死死捏住被烫伤的一只手,仿佛只要血管里的血液不流到这只手上,便能不疼了。 “霍爷您放心,他能动我兄弟,我必然不可能放过他。还是以江雪的事情为先。” 霍爷嘴角一丝满意,旁人难以察觉。 “江雪,一周。” 霍爷一边擦手,一边幽幽地抛出了最后期限,对着咬紧牙关愤怒而不敢言的大敏反倒笑了笑, “小胖子,你兄弟替你试咯。” “你们看我这老东西,勺子都掉进去了,你们也不帮我捞捞?” 祁仕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眼前的哪是一盆火锅,那是他手的坟墓啊! 这次伸出去,是要变成“徒手”捞勺子了吗?痛苦和绝望漫过他的大脑,麻木地打算再次上前。 他知道,有些事,让大敏来经历,达不到那个效果,霍爷不会满意的。 突然,一双洁白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拿起桌上的筷子,便将锅中的勺子扶了起来,长长的头发垂在她的胳膊上,遮住了她靠近霍爷那边的侧脸。 她看不到霍爷的表情。霍爷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霍爷饶有趣味地看着身边这个女人“挺身而出”不合时宜地抢了别人的活儿,但也没有发飙,只是在背后顺着起身的女人的腰向下划去,在她背后的“山丘”上捧了一把土。 祁仕被憋着的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倩影抢在他之前。 靠近了霍爷,也靠近桌子中间沸腾着的坟墓。 芝芝……他在心里无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却道不出一声谢谢。 芝芝将勺子稳稳放妥后便缓缓坐下,任由霍爷的手在自己的背后上下游移又回到大腿上。 “芝芝啊,你那小姐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白色倩影算是彻底将霍爷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了,也不吱声,只是抬抬下巴,看看牙齿都快要碎的大敏,和已经快要一口气上不来的祁仕。 霍爷笑了笑,朝着他俩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大敏暗暗扶着祁仕的胳膊,逃也似的离开包厢,转身将包厢的门又合上。 透过门缝,芝芝的眼神里似乎也有些珠光闪过,看不清是害怕的泪水,还是炯炯的决然,随着门彻底合上,祁仕也不知道包厢里,又会有什么新的坟墓。 第18章 芝芝 包厢里,霍爷将蘸了红油的筷子戳进桌前清水的碗里。 “可惜了,多好一锅汤,我只能吃这没味儿的,真没劲。” 几乎没吃几口,用来涮油的清水碗里便飘起了点点油花。芝芝沉默着机械地将被污染过的水撤掉,冲换上新鲜的茶水,重新端回霍爷桌上。 霍爷撑着胳膊,侧过身来,直愣愣地盯着长发垂肩的少女,也不开口多说什么,只是这不请自来的眼神中连一丝愠色也没有,只有空洞洞的麻木和阴冷。芝芝垂着眼,也不吱声。 安静,却不平静。 “芝芝,你来我这里多久了?” “一年多。” 芝芝心里的另一回答是,371天,一百零六天,每天都数着。 “都一年了啊,难怪胆子见长。” 霍爷这话里听不出来是不满刚刚芝芝抢着上前帮祁仕大敏挡下了“捞勺子”的事儿,还是对她“宠爱的夸奖”。 “霍爷怎么这么说。” 她依然垂着眼,装作不知道霍爷什么意思,她只是见老板吃饭的家伙掉进去,做自己份内的事情而已,根本没细想霍爷刚刚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能这么理解才能不坐实忤逆了霍爷之实。 霍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抬手隔着芝芝的长发捏住她的后脖颈,微微使力,将芝芝的脸扯到了自己面前。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平时对你客气点,你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芝芝被扯住头发,原本明艳精致的脸上早已失了生机,藏在凝脂般的皮肤下的尽是破碎。 她也冷冷地看着霍爷,两片红唇紧闭不予回答。 见她这副模样,霍爷松开了捏住她的手,反倒笑了起来。 他喜怒无常,城府深重,身边的人跟着他再多年也不能完全摸透他的心思。只知道,有时霍爷笑了,有人就要哭了,但也只是有时,霍爷不会轻易让人观察到什么规律。 “你这么漂亮的脸,我可舍不得它花咯!” 边说,霍爷边重新将筷子伸进红锅里,捞出一大块肉,肉里还裹着密密麻麻的大料。他将油汪汪的肉浸进刚换的清水碗里,晃了几个来回,抖落干净,塞进了嘴里。 紧接着又来来回回夹了几趟,大快朵颐,不一会儿涮的清水变得油汪汪的。 芝芝想伸手去换水,却被霍爷阴冷冷地笑着拦了下来。 “急什么。” 霍爷又吃了几口,咬断,涮涮,咀嚼,咽下。 “芝芝啊,能吃辣吧?” 他吃饱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幽幽地问了这么一句。 边说,边将已经像泔水一样的自己涮菜的碗递到了芝芝面前。 “要不要也尝尝?” 霍爷的语气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开心,如同虐猫的人想用拌着钢丝球的猫罐头诱惑一只流浪猫一样。 想看戏,想得逞,想玩弄,想凌虐。 芝芝看着眼前这碗泔水,液体上漂着层层油花,碗底沉着乱七八糟的大料,中间悬浮着点点食物残渣。 再联想到刚刚霍爷一筷子进嘴,一筷子涮肉的动作,水里还掺杂着这个男人的唾液。 胃里一股酸液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恶心,只有恶心。 她眉头轻蹙,瞬间又展开,伸手接过了这碗“汤”,已然心知肚明,这是对她刚刚“多事”的代价,迟早要来,躲也躲不掉。 接是接过来了,可嘴巴却迟迟难以靠近,多向前移动一毫米,芝芝胃里便翻滚不住地想要吐出来。 芝芝本就爱干净,有洁癖,别说是别人的涮菜水,以前就算是自己的白开水里滴上一滴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换掉。 她拼命地想着,想着刚刚祁仕红肿颤抖着的手,想着差点被拖出去“试试”的大敏,决然地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喉咙,芝芝眼角渗出了一点点的眼泪,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不断压抑又不断反复的呕吐之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偌大的天地之间,空荡的包厢里,她只觉得,又做了一回肮脏的容器。 “哈哈哈哈哈哈!” 霍爷得逞的笑声响彻,他看透了芝芝尽力隐藏的煎熬,越是闷着越是像挠了霍爷的痒痒一样逗得他心满意足。若是换一个人歇斯底里地拒绝,又或者乐在其中的欣然接受,对霍爷来说,都是一种乏味。 芝芝用手背抹了嘴角,“霍爷吃得开心,咱们也早点撤吧。” “走!” …… 另一角,大敏给祁仕烫伤的地方敷上了一些药,祁仕人已蔫了一大半。 大敏狠狠冲着角落里他们装作去催债的“道具”,两个印着金融消费字样的旧皮包踢了两脚。最终也没派上用场的东西。 “祁仕,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 “这么些年,你用你的身份给内姓霍的干了多少……”没等把什么样的事说出口,就被祁仕狠狠瞪了一眼,噎了回去。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他没把咱当人看!” “呵,当人看,你以为当人有什么好的。”祁仕冷笑了一声,原本自己也憋着一口气,可见大敏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反倒宽慰起大敏来,“没事儿,他不会动我们的,他需要我。”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别想那么多了,先把火霍爷交代的事办咯,不然下次肯定兜着走。”祁仕在大敏肩头上拍了拍。 “江雪她爸那边上次差点得手了,说明他确实跟我们查的一样,是个好下手的,真是天助我们,我看下次我们压根都不用花心思找由头了,直接上吧!” “只要那个小子别来多管闲事,这次我们争取一步到位,让江雪自己走投无路来找霍爷效果是最好的!” 大敏木木地看着祁仕自言自语地计划着,自己是帮不上忙了,可是对祁仕却有种没来由的听之任之,他知道,祁仕了解霍爷的心思,不像自己,在霍爷眼里,只是块脑袋空空的的沙袋。 “大敏,最近强尼那小子那边你盯着点,别再让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江雪那边,我亲自去。” “那那个晁亮呢?” 提到晁亮时,大敏的眼中明显复杂了些,却也不全是害怕,虽说晁亮一棍子一脚踢,确实让大敏一下子被疼痛牵制住了,可大敏终究是个大男人,也伤不到根本。 只不过,这种疼痛对大敏来说,实实在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连大敏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那一瞬间,好像身上的所有神经全部被击中打开,放大了一切感官的感受。 因为从小就缺失了“中度痛觉”属性,而一般伤及性命的伤又都可以恰到好处地超过中度痛觉的界限,让他能接收到身体的提示,所以倒也能跌跌撞撞地长大成人。 加之小时候被有被当作运动员培养过一阵子,还误打误撞的练了一身肌肉。 可是,只有大敏自己知道,也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另一个像他一样的人知道。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就像,无时无刻不处在麻药的效果下,身子是一根扎在土里的木头。 比生命力更多的是麻木。 而晁亮的那几下子“痛击”却好像打开了他对这个世界感知中最空白的缺失的一块区域。 痛,太痛了!可痛过之后爽快的感觉直冲大脑,一下子揭开了空白区域下电光火石乒乓炸裂的一角。 说起来,去找晁亮试探的事是祁仕暗示的,更多的还是自己也想去。 对祁仕来说,那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讨人厌的路人,甚至没上霍爷发布的“任务榜”,自然不会盯得太紧。 可是对大敏自己来说,却从第一下,就成了扎在自己心里的——一把钥匙? 第19章 石头落地 最后一趟地铁,驶到了终点站。 晁亮和桑杞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一前一后从地铁里走出来。 “这下死心了吧!好了!咋回去!” 桑杞气不打一出来,换谁突然被挟着坐了一整天的地铁,也不能有个好脾气。后悔!怎么自己就鬼使神差地应了这个忙呢。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已经又坐回了家附近的地铁站,桑杞拍拍屁股起身,如同完成了一桩大事,迫不及待已经想离开,却还是被不死心的晁亮带上了末班车的地铁。 “还有最后一趟!我们再试试!” “这趟坐回去我们咋回来?” “都坐了一天了,不差这一趟,万一呢。” 一整天,桑杞舍时间陪君子,坐了一趟又一趟地铁,反反复复追溯昨天搭地铁时的细节,哪一节车厢,哪一个座位,哪一站上下,调较着坐这趟地铁时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参数,可一个没合晁亮的意。 “晁亮,你到底想找些什么啊?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找找呢?” “……我也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那你说的秘密是什么,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有关吗?” “嗯。” 桑杞仰天长叹一口气,无奈地靠在座位上。工具人,工具人就别问为什么了。只是心里默默给自己记了一条生活经验,还是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善意”,下场就是现在自己一整天的光阴浪费在这个移动的大铁盒里。 出了地铁,夜幕已然低垂,稀稀落落的星星随机洒在巨大的黑色绒布上。 “好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啦~” 桑杞虽说有点气头,但顷刻之间就调整好了自己心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活动肩膀,舒了口气,又爽快起来。 “不过,没有下次了!”她一边笑,一边做了一个叉叉的手势,“这一路也太无聊了……” 晁亮嘴上不说,脸上也没挂着坏情绪,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结果真正揭晓时,还是有些沮丧。一整天,他的精神都关注在回忆车上的蛛丝马迹了。 “啊……不好意思……但,下次……” “打住!没有下次!”桑杞逃也似的加快脚步,跟晁亮拉开一些距离,率先一步来到路边。 “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一整天的时间,我一路上一直在想事情来着。” “没事啊,我也难得帮人忙。”桑杞的目光沿着长长的街看过去,心思早已飞回家里。 可能在地铁里时她还将自己投入在完成晁亮请求帮忙的这件事上,可一旦在心里将这件事打上勾,自己问心无愧地已经完成了,便会立即将自己摘出来。 管你什么原因,管你什么结果,我要回家了。 而且一整天也几乎没吃上什么东西,她这忙真是帮得仁至义尽。桑杞四下看看,大多店面都已经打烊,自己无处安放的饥饿要回家自己解决了吗? “不过,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桑杞灵机一动,转过身来问晁亮。 【今天你占了我一整天,我也小小“用”你一下无碍吧?】 “……我还没想好。” “回家吗?” 晁亮沉默了,正合桑杞的心意。 “我今早看你在强尼家,你昨晚住强尼家了?” “嗯对。” “那你也别想了,正好跟我一起回去呗,强尼肯定也乐意多留你一晚~” 桑杞的语气一下子来了兴致,自己这么回去指定是不能蹭强尼一顿夜宵的。强尼虽说是自己的工作伙伴,靠着这人本就热情温暖的天性,才没受太多欺负,可是奈何自己的属性,要他深夜给自己煮夜宵这事还是痴人说梦。 可晁亮就不一样了!桑杞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起只为了一顿夜宵。晁亮如果是强尼的朋友,回去来一碗热腾腾的面应该不在话下。 “别犹豫了!这大晚上的,我看你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嘛~”桑杞没想那么多,大方地上前拉住晁亮的胳膊,便拦下一辆车塞了进去。 桑杞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自己这突如起来的身体接触竟也没有惹来晁亮的厌烦。 往日里,她不知道因此遭受过多少白眼了。 可惜桑杞的心就像一片大海,什么都能容得下,她只告诉自己,若是旁人讨厌的事,下次不做就好了。何苦因为别人养成一副自恨自嫌的小气性子。 晁亮上一秒还沉浸在对这个世界失去方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失落感,下一秒就刚刚好,被桑杞笑着推推搡搡带上了回强尼家的路。 他了解自己,并非不愿意往强尼家想,那里毕竟也是自己在原来的世界里每晚的归宿,只是有些抹不开面子。这下倒好,桑杞替他做了他最想要的决定,在松快的氛围下。 想到这里,晁亮心里不露声色地笑了一下,只一下。 “晁亮!你饿不饿?”桑杞从后排座位趴上来,搭在了坐在副驾的晁亮肩头,“你饿。” “等回了强尼家,你想不想来碗芝士拉面?”没等晁亮回答,她又换到了另一侧,“你想。” 晁亮没有回头看她,低下头抿着嘴,浅浅笑了,第二下。身后小姑娘的那点小心思,他已然心知肚明。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第二天,似乎只有这两下笑容,是晁亮真正的笑。 因为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虽然落地砸得他的一点念想粉碎,但终归是落地。 因为是轻松静谧的夜晚,因为没有血雨腥风,因为没有奇怪的怪物扑杀。 因为身后的女孩对一碗拉面的向往。 他笑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总好过穿越到什么灵异世界每天都要睁着眼睛睡觉,跟自己一无所知的事物厮杀。 夜晚的马路上已经没有太多车辆,出租车畅通无阻地行驶在宽阔的路上,路两边橙色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地掠过,连成一根向车后飞去的光线。 桑杞一整天多少疲惫,渐渐在车后座安静下来。 车到小区门口时,晁亮先下车来,透过后排的车厢看到桑杞蜷缩着身子已酣酣入睡。她微微侧着,太阳穴点在头枕上,膝盖蜷在座椅上,像是团成一团侧睡的小猫。 “到啦。”晁亮拉开车门,轻唤了一声,后排的女孩便十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还没醒透就连忙下了车。 边往强尼家走的路上,桑杞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强尼的电话。 “嗨呀,你猜我把谁给你带回来啦?” “是啊!很巧!我刚好在地铁口碰见他了,他又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桑杞转过头,冲着晁亮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晁亮也很配合,抿嘴笑了笑,默许了她这样信口拈来的说辞。谁让自己也是信口拈来编了个失去阶段记忆的可怜虫呢。 “什么?要我给你送过去?怕他再给走丢了?我才不呢。”桑杞嘴上说着不,心里已经开始暗暗窃喜。 “好吧好吧,那我好人做到底咯。咳咳,不过我听他刚刚说,也没吃啥东西……” 挂上电话时,一扭头直直撞上了晁亮正无可奈何又欣然接受地看着自己。 “等会儿上去,你先敲门呗。”桑杞低着头,将脚底下路过的一枚石子,踢了老远。 今天早晨在强尼家门口却辨认不出强尼的尴尬场面,她还没有消化完全,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她扭头就走,实际上,不失为一种落荒而逃。 一场生意,一场交易,桑杞卖掉了自己健全的面孔识别的属性,换回了客户残缺的面孔识别能力。 今天也不过是新增一道残缺过后,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第一天。 而晁亮,算得上是她在这个新的世界中,“辨识”住的第一个人。 从此刻起,她又要修炼一个新的能力了。 小区的路灯下,二人并肩走着,灯光从晁亮的头顶打过来,高挺的鼻梁在脸上留下一道阴影。 桑杞从他的额头开始,细细地看着,光洁饱满的额头,向下是一双微微眯着的小眼睛。金丝框的眼镜,椭圆形的嘴唇没有唇峰。个子不算高,比自己高大半个头…… 她将外貌的图片拆解成文字,保存进自己的脑海里,重复、背诵、熟记。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要靠这些生硬的文字,来“认识”一些人。 第20章 默契 “面已经下锅咯~”强尼将风尘仆仆的疲惫二人组迎进门,转身就十分贤惠地钻进了厨房。 “有我的份嘛~”桑杞随口问了一声。 “啊?你也要吃夜宵吗?”强尼探出头来,压根没想到桑杞也会有吃夜宵的需求,“那等下你自己来煮好了。” 桑杞也不恼,轻车熟路地就准备往厨房去,看来想蹭顿夜宵还不能挑限量供应的菜品。 “先给她吧。” 晁亮伸手拦住桑杞,先她一步钻进了厨房帮忙,厨房里随即便传来强尼矫揉造作的叫骂声。 “哎呀,不用你不用你!桑杞!你的面你自己来!怎么使唤客人啊!” “没事的强尼,我没有那么饿,先给她吧,我的我自己来。” “哎呀出去出去!” 他是说先给我嘛? 桑杞对晁亮这个反应有些意外,即使是已经十分乐善好施的强尼也几乎不会这样对待自己,而晁亮和自己才刚刚认识不到一天。 不管了,兴许是回报自己帮忙了呢,她在外面耸了耸肩。 总在夜深人静时被一碗热腾腾的夜宵捕获,餐桌上,面的热气升腾,将一桌子的三个人笼罩在氤氲中。 晁亮看着餐桌上任劳任怨的卷毛小子,还有不知前因后果但帮了自己一整天的桑杞,他很清楚,在这个世界多了的一些适应和信任,这俩人功不可没。 “忘了问你,你昨天那单还顺利吗?钱都检查过了吗?” jonny胳膊肘撑在桌上,对着正大口嗦面的桑杞问道,边问,还边看了看晁亮。 好像有“外人”在时,还是不能完全敞开了话匣子聊天。 晁亮倒也完全不在意,毕竟自己对他们来说,也是个突然闯进的人。 自己对他们又何尝不是有一个天大的保留。 “嗯嗯。”桑杞头也没抬,含含糊糊地应付了两声,一心专注于夜宵。但想到昨晚在巷子里的经历,她停顿了一刹,终究还是没有分享出来。 直到肚子的饿意减了大半,她才接上了强尼的话茬。 “钱给得挺规矩的,用个半年没问题了。回头转你。” 半年? 晁亮在一旁静静听着,虽然并没有打听别人私事的兴趣,可是干啥工作开一单够用半年啊? “钱不着急~不过你现在看我什么感觉!”强尼似乎有比钱更感兴趣的事情,兴奋地起身往桑杞靠了靠,将自己的脸怼到对方面前。 “哈哈哈,怎么说呢,跟游戏里的npc一个感觉!” “哎呀你正经点!” “真的啦,我今天一整天路过的每个人都观察过了!” “就是只知道这儿是眼睛,这儿是鼻子嘴巴,合起来是一张脸!但……把你扔到人堆里就认不出来,大概是这样~” 桑杞笑着讲自己的感受,虽说是一个新添的小缺陷,但她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轻飘飘的。 “那也太奇怪了!”强尼顿时来了兴致,绕了半个桌子来到晁亮背后,又将自己顶着细细雀斑和蒜头鼻的脸举到了晁亮脑袋旁边。 “你看看!你看我俩,是不是长一样!” 桑杞倒也配合,环抱着胳膊故作思考的样子,刚想随口编造一些夸他更帅些的瞎话逗逗他,却一下子愕然愣住了。 怎么会? 怎么会还是能认得出来?! 强尼的脸还是和刚刚的npc脸一样,毫无特色,毫无记忆点,就像无数漫画里的路人甲一样,在印象里就只留下一片空白。 可是,今天一整天都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却像刻在基因里了一样,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有些难以置信,甚至闭上眼睛,在自己脑海里试图复绘一遍二人的面貌。 jonny的脸,她拼命回忆,一秒之前刚刚见过,眉头快拧出川字也毫无头绪,根本描绘不出来。 可是晁亮,不仅仅是五官的特写,就连他说话时嘴角扯过的弧度、吃饭咀嚼时鼓起的腮帮子,以及凑近自己手机时鼻头的汗都能轻松记起! 桑杞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两个人,还是不能相信自己,起身便冲进卫生间照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也依然是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 饭桌前,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反倒是晁亮率先开口关切起还处在震惊中的桑杞。 她回到自己的面碗前坐下,又多看了晁亮和强尼两眼,还是和刚刚一样。 “jonny,之前你做客户调查时,确定老区长缺失的面孔识别属性,是全没有吗?还是只是部分缺失?” “啊?是完全没有啊。” “确定吗?不会有什么人是漏网之鱼吗?”桑杞的余光掠过晁亮。 “肯定没有吧,他都活一把年纪了,没有例外啊。” “这样吗?”桑杞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们对属性有隐瞒吗?” “没,没怎么。”她又瞥了一眼晁亮,这次就没有那么好运气,晁亮也察觉了些什么,直直地看着她。 两个人之间,本就蒙着许多秘密影影绰绰,这下更加多了丝异样的默契。 强尼耸了耸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似乎还有些为自己没有能骗来一些对自己帅气容颜的评价感到些可惜。 “唉?对了桑杞,我……我昨天,去江雪爸爸店里了。”强尼低头冷不丁突然坦白从宽了。 “嗯。” “你都不问问我发生什么了吗?” “不用问,你去那儿不就是老三样——当免费的伙计、当私生粉头子、当沙包。” 桑杞也撑着胳膊,摊开自己的手掌,一一掰开三根手指头,说完抿嘴笑着对强尼抬了抬下巴,俨然对自己总结的答案胸有成竹。 “桑杞你!……好吧,好像确实。” 强尼本想反驳,却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论据,只能硬生生地哽了回去。 “但这次不一样!你是不知道,这次多亏了亮哥!” 他话锋一转,将一直乖巧默不作声坐在一边的晁亮拉进了聊天群。 连晁亮自己都分辨不出来,jonny是因为情商高,怕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冷落了自己,还是真的想跟桑杞分享自己的英雄事迹。 “咳咳,跟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晁亮!亮哥!鼓掌!” 桑杞骨子里的调皮血脉一刻也没有休眠,她突然意识到,强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跟着他口中钦佩不已的亮哥在外厮混了一整天。 甚至比强尼自己跟他都更熟悉一些,两人连手机号码都已悄然交换。 而晁亮本就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太多人知道,也便没有开口扫了强尼的兴。 桑杞装作郑重的样子:“我叫桑杞~很高兴认识你~” 边说,边在强尼看不见的视角冲着晁亮挤了挤眼睛。 一下子把晁亮逗笑了,可也只能配合,憋着笑,主动伸出手,摆出了要握手的架势。 “啊,很高兴认识你。” 桑杞面对他突然伸出的手,不知该不该握上去。很少有人会对她主动伸出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知道,这是友好的象征。 她有些将信将疑地握上去。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晁亮并不做体力活,常年敲键盘的手上并没有茧。轻轻柔软地包裹住自己的手,温度传递过来,诉说着另一个人身体的声音。 桑杞胡乱在虚无中,将自己快要融化的心拢了一拢。 “桑杞,你不知道,大敏那小子在亮哥手底下,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强尼没有察觉到暗地里已经兵荒马乱的桑杞,迫不及待地戳破了这氛围,绘声绘色地又讲起了自己的“挨打”事迹。 “等等?大敏?”桑杞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对啊!” “大敏不是没有中度痛觉吗?”她的心像异形变身一样,光速收拢缩紧,又回到了密实到坚固如铁的状态。 联想到刚刚自己,识别出晁亮的面貌。 她的眼神瞬间从无邪的少女,变得冰冷锐利,警觉地看向了一脸无知模样的晁亮。 这不对。 不能被这无知迷惑。 第21章 谜题 “对啊!所以我才说亮哥是我救命恩人嘛!” “没有没有,换做是谁都会上去帮忙的。”晁亮连连谦虚地摆手。 “如果不是亮哥,我今天肯定不能好好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 桑杞没有附和,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俩,可能是在等,等他们中有谁给自己一个解释。 强尼似乎察觉了她的顾虑,急着只想把晁亮的“沉重一击”敷衍过去,可她哪有那么好糊弄,还是非常严肃地交待起强尼: “jonny,交朋友是你的自由,但你也别太容易信任别人。”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接受了不会有人喜欢自己的前提,桑杞并不是讨好型的人,当理性的警铃作响,直言不讳就是最好最高效的方式。 “我知道!我们的生意……我心里有数!” 生意相关的话头子刚到嘴边,强尼便紧急刹车。 其实他没有注意到,早在刚刚桑杞发现自己能认出晁亮时,就险些被桑杞自己走漏了些许信息。 可能三个人都不知道,桑杞在那时候,对晁亮的信任,甚至高于jonny一些。就连桑杞自己,也是后来才恍然惊觉的。 “好。那我可以理解成他是武力值惊人吗?” 桑杞故意这般问强尼,她心里已经料想到晁亮能克制住缺失了痛觉的大敏,大概率并非他自身的力量异于常人,但她还是想薅住不能说谎的强尼探个究竟。 他不是说他们算是朋友吗? 朋友总该对对方有点了解吧。 “亮哥他……好像也没有武力值很惊人,可能是大敏自己痛觉恢复了呢!” “你觉得这个概率大吗?” 桑杞装作无视晁亮,保持“不依不饶”。 她其实十分了解,强尼头脑简单,心思单纯,有些问题并不指望他想得清楚。 【晁亮,看着你的兄弟难以解释,你也是时候自己站出来了吧。】 “确实不大……但亮哥也给过我两拳,我好像也还好啊。” “哎呀,桑杞,你能不能别这么吹毛求疵刨根问底!就算亮哥真的暴力值拉满,他不是也救了我吗!他又没做坏事!”强尼似乎被问得有些失去耐心。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是一个普通人问他的话,他的耐心也会这样快消失殆尽吗?桑杞在心里默默想着,汇聚成一声轻轻的叹息。 “唉。” 就在陷入僵局时,晁亮一直静静在一旁观察着,倾听着,终于开腔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们的顾虑,毕竟自己确实也并非他们的“同类”。 “有些事情,其实我自己现在也没办法解释清楚。但你们相信我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伤害任何人。” 他终于开口,强尼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此时没有置身事外的态度和一个明确的立场,对强尼来说,可能比一个说得通的解释来得更重要。 桑杞见这么说,又见强尼斩钉截铁护着的模样,便也不愿再扮演霸道又咄咄逼人的角色。只能作罢,嘴上也软了下来。 “唉,好吧,那还是谢谢亮哥。” “我也觉得亮哥为人和气的很~比你好多了!”强尼更是喜闻乐见,忙不迭地又捡起晁亮的好来。 没有理由的信任就是背刺的培养皿。 桑杞心里默默再次提醒自己。 “不过,如果有条件,最好还是搞清楚大敏的痛觉是不是真的有在恢复的迹象……” “应该没有恢复,今早他来试了,你也见到了。” ……桑杞又想起了早晨撞上的尴尬场面,没想到那竟然是大敏前来踢馆来的。 “他还找事儿找上门来了?!私闯民宅!” “没有没有……他好像是背着他东家来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们试过了,亮哥确实能压制住他。” 她隐隐感到不安,说不上来原因,只能先瞄准显而易见的“破坏因子”——大敏和祁仕,以及他们背后的老板。 “之前他们只针对江雪,你们闹这一出,他们的目光不可能不分点到晁亮这边来。晁亮究竟怎么撂倒大敏的,你们也搞不明白。” “万一下次他对大敏来说又没用了?那是不是引火上身了?你们要两个人一起当人肉沙包吗?” 桑杞尽可能压制住自己的语气,显得事态没有那么严重。 “对哦!他们针对江雪!这可怎么办!他们下次肯定更加有备而来,那个姓霍的老东西谁能摆平啊!” 强尼真不愧是江雪的忠实拥趸,桑杞一席话,他只抓住了江雪这一个重点。 连晁亮在一边都有些无语了,自己是得罪了什么棘手的人物吗? 果然自古见义勇为都跟惹事生非成对出现。 “嗯。确实难办。”连桑杞也沉默地低下了头,“不管怎么说,最近大家还是安分一点,多关注一下江雪那边就好了,其他也不能做什么了。” “我们要不要提前做点准备?我要不要提醒一下江雪他爸妈已经被找上了?!” 即使桑杞已经尽量使自己的语气缓和,还是招架不住强尼已经开始着急起来,他一边在桌边踱步,一边又开始喋喋不休。 桑杞略微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准备?还能做什么准备。” 强尼猛地站住脚,双手撑在餐桌上,一本正经地对晁亮问道: “亮哥,要不你就别走了吧?” “万一下次他们再来,亮哥你、” “喂!”没等亮哥反应过来,桑杞已经一嗓门喊住了卷毛小子。她定定地看着强尼,也不多说什么,强尼就已经猜到。 还是因为这份知道得人越少越好的秘密生意。 突然之间,一个并不知根知底的人就要融进强尼的生活,谁能保证不会对他们已经经营了许多年的平稳事业产生影响呢? “喂什么,这是我家!我就要把亮哥留下!”可惜,强尼现在心中最最紧要的,就是江雪这一桩。 事关江雪,什么生意不生意的,对她桑杞来说是事业,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份工作,换一份工作继续能干!但自己有良心,还是给自己的同僚一颗定心丸。 “桑杞,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工作我会注意的。” 桑杞本就拗不过强尼,而晁亮这样一个在她眼中还有重重谜题未解的不稳定因素,留在自己人身边,不失为最危险的距离就是最安全的距离。 “亮哥,我最近正想找个室友,你有兴趣吗?” 晁亮看着两人为了自己打哑谜似的,不禁想笑,自己可还没同意要留下呢。 “有。” 第22章 你到底是谁? 从强尼家出来。 临走之前,桑杞关门,透过几欲合上的门缝,她还是忍不住朝客厅里坐着的晁亮多看了几眼。 晁亮也并没有目送她走,只留给那扇门一个安静的后脑勺。 城市逐渐夜去,四下的光线渐渐褪去,可即使此刻只有一盏聚光灯打在晁亮的头顶,桑杞也不敢确定自己真的看清了这个人。 突然,一串号码蹦进了她的脑海!那是六位! 桑杞旋即便转身快步向自己家走去,此时此刻,她迫切地想寻找一个私密的不会被打扰的空间,来让自己确认一件已经被给过答案的事情。 早上和晁亮在买早饭之后,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要了自己的手机号拨了过来,如果没记错,晁亮拨过来的是六位的手机号! 在波罗海世界,六位的手机号,又或者说,是串六位的字符,不仅仅是一通电话那么简单。而是一切证件的通用号码。 从新生儿在社会属性许可局缴销了自己的属性开始,正式登记在册,发放属性缴销证,这串号码就像植入在你人生中的一块芯片一样,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你。 可以说,在波罗海世界,也是从这串号码诞生开始,新的一条生命才真正诞生。 属性缴销证的号码,是这串。 一定能联系上你本人的电话号码,也是这串。 包括一切银行卡号,也是这串。 这串六位的字符就像一个人在波罗海世界的源号码,一切信息都被这条字符串联。 只不过,波罗海的市民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外使用虚拟号码也是十分常见,从8位到12位,从字母到数字,各式各类的虚拟账号也应运而生,并不会有人真正大规模管制。 而源号码的使用,却是全凭自己的选择。 例如会有年纪较大的人,日常还是会用自己的源号码。 又例如一些德高望重的官员,会为了自己的群众信任度,也方便许可局监管他们的收入,不至过多虚拟账号中藏些来路不明的财富,同样使用自己的源号码。 像jonny这样天生被缴销了弄虚作假的属性的人,压根没得选择,而他也乐得经常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缴销证,那上面,本就清清楚楚印着他的号码。 而像桑杞这样的人,自然日常使用的都是虚拟号,她也几乎不会将自己真实的号码透露给别人,一张缴销了被动喜爱的属性证明,她更是恨不得直接一把火烧了,一个人都看不到的最好。 除了单纯隐私之外,当然还包含着一些其他原因。 那晁亮呢? 桑杞越想,脚步越快,最后几乎是奔回了家中。 她将自己关进了房中,掏出了自己的属性缴销证和手机。 自己这张“见不得光”的属性缴销证,使用场景并不高,但也非全然没有。这些年来,她意外发现自己的缴销证还有另一个用场,在生活中探寻诸多,也没有发现另一个人可以有自己的这个用法。 安静的房间里,晁亮的号码上正赫然躺在她手掌上,六位数字。 【0】。 亮莹莹的手机屏幕,直晃晃地照进桑杞的心里。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确认自己能准确无误地背诵出。 最终终究还是在手机上,拨出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号码拨出片刻,桑杞手中原本自己的那张缴销证——透明的卡片上,信号灯闪烁剧烈加快!从一闪、一闪,快到几乎成了连贯的长亮灯光。 自己的电子照片开始消失,姓名那一栏也变成了空白。 而自己的那串源号码,也从一串固定的数字,开始快速跳动! 就像抽奖摇号时滚动的乱码数字,又像是动态密钥上保持更新切换的动态密码。 只是不知道最终,这些跳动的数字,会定格在什么“中奖号码”上呢? 见自己的缴销证起了反应,桑杞并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像转接另一个服务一样,接着拨出了晁亮的手机。 完成拨号后,和寻常的电话一样,听筒里只是传出了沉沉的等待音。 每一声等待音都如同一个敲钟的木桩子,狠狠砸向了桑杞的心,心跳的力量被重重的加了一泵。 嘟——第一声。 自己的缴销证上,显示源号码的数字上,第一位出现了0。 嘟——第二声。 紧随其后的是晁亮号码的第二位,6。 嘟——第三声。 2。 三声,四声……第六声嘟结束时。桑杞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茫然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还不到三十秒,对桑杞来说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异常漫长。 六声等待音里,任何一声时被打断,属性缴销证上都不能得到自己的想要的那串数字:0——没错!是源号码,如果是虚拟的号码,这串数字根本不可能正常显示在自己的缴销证上。 可是!又不正常! 桑杞呆呆地握着自己的透明卡片,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情况。 源号码是有的,可是怎么会没有姓名,也没有照片。更没有被缴销的属性显示!这绝无可能! 晁亮声称的什么所谓缺失阶段记忆,更是连一个字也没有看到,难道全是他子虚乌有捏造出来哄自己的吗?图什么呢? 她难以置信,甚至点开了通讯录,再次比对了一遍又一遍这短短的六个数字。0!没错啊!这就是晁亮拨给自己的手机号,也确确实实一定是一个人的源代码! 可是会是谁的呢?难道晁亮偷了别人的身份吗?如果是偷来的身份,至少应该有个名字吧? 更何况,没有缺失属性! 怎么可能呢,如果一个新生儿在波罗海世界诞生,那被缴销掉属性就如同从母胎里剪断脐带一样,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逃脱的环节。 缴销完,离开社会属性许可局了,你才真正成了一个新的生命啊! 桑杞捏着属性缴销证的手微微颤抖,望着头像处空白的位子,而晁亮的微微抿着嘴时的笑眼和阳光下棕黄光亮的头发,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恣意地填补着这个人的空白。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脊发凉,纵是刚刚被晁亮握过的手带来的那种撼人心魄的温暖也不能抑制的寒意爬满全身。 凝视着仅有一串数字的透明卡片,桑杞惘然若失的心里一个疑问骤然放大。 【晁亮,你到底是谁?】 第23章 相对完整 辗转难眠。 照往常的习惯,桑杞早在挂断电话的时候,就会立即删除这条拨号记录,而今晚,她却彻夜看着这条通话没有做任何处理。 可惜,就算把手机看穿,也不知道该如何将这团迷雾拨开。 如果直接跑去问晁亮,想必晁亮给出的答案未必真实,还有可能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那自己这么不着边际地猜下去,难道就是更好的方法了吗? 和晁亮相处时的细节像跑马灯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循环,从起初莫名其妙的邀请,到说空话盒子是什么t开头的公司在运营,以及将她拖上地铁时自言自语的“回家”…… 倘若晁亮所谓的阶段记忆缺失的属性是真的,那这一切都平平无奇。 可若是没有阶段记忆的缺失,平平无奇便瞬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赌一把。 就拿毕生收到的全部善意做赌注,不多,今天就占了九成,几乎都来自晁亮。 “晁亮,今天11号线上,我漏了一个细节跟前天不一样。明天要不要再试一次?” 一条简讯,凌晨两点,跨过空间,传递到了晁亮那边。 “好。” 原以为会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会收到回信,可好像对方设置了自动回复,又像提前想好了答案只等自己提问一样,几乎是秒回,便收到了他的信息。 不是期待的“要!”,也不是迫切地追问忘记了什么细节,只是一个平淡得像与他无关的“好”。 说不上来这样的回答是让桑杞更加不安,还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竟在脑海排练着无数与晁亮对质的场景中终于疲惫地获得了片刻的睡眠。 …… 第二天,桑杞踮着脚站在强尼家楼下的花丛边缘上,和昨日晁亮主动发出邀请时的场景相差无几——同样在等他。 只是昨天时,桑杞还是那个胸有成竹的人,从楼道里匆匆奔出来的晁亮是迫切的角色。 今天便反了过来。桑杞已经不安地在路牙子上失了平衡掉下地上好几次,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片刻,晁亮抿着嘴微微笑着从暗黑的楼道里走了出来,不急不徐地,手里还举着一块面包。任桑杞怎么联想,也无法跟做贼心虚、心怀鬼胎联系起来。 “喏,我猜你肯定又没吃早饭。”晁亮十分自然地迎上来,将手中的面包递给桑杞。 又是这样!就是这样! 桑杞已经不再是接受到温暖时的诧异欣喜,这无非是给自己察觉到的反常现象多做了一次验证! “不用了,我不饿。” 晁亮没有强求,也没有顺势就将这块面包变为自己的早餐,他垂下手依然替桑杞拿着,安安然向外面的方向走起来。 桑杞见他并没有因为拒绝而恼怒,更觉得这实在不是自己可以得到的“待遇”,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晁亮!” 喊出口时,她已然没有平日里面对客户时的淡定,语气里的着急超出了自己可以掩饰的能力范围。 “嗯?”倒是晁亮,云淡风轻地回头,语气温柔。 “你昨天说……你的缺失属性,是阶段记忆?我没见过有人被抽到过这个,所以有点好奇,你可以借我看看你的属性缴销证吗?” 晁亮的淡定让桑杞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尽量迂回了一些,不致过于冒进。 可是,听到的答案再一次打破了她的节奏。 “我没有那个证。” 什么!?桑杞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他是认真的吗?还是故意打趣自己呢,虽然这个答案也不是没可能,可是不应该东藏西掩、含糊其辞,最后被自己推断出来吗?! 他越是这样坦诚,桑杞越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你不用这个表情,我看你这也不是惊讶的表情。” 晁亮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讲起来。 “桑杞,你很聪明。” “你昨晚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对我抛出了无数的问号了。不像jonny,分分钟能被人卖掉,”晁亮聊到jonny时低头笑了,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可他偏偏还那么爱帮别人,不管是对他的那个江雪,还是我。” “所以,你其实不用迂回的。” 桑杞见他这么讲,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强尼,是很单纯。跟我不一样,我从小警觉惯了。” “即使你今天不找我,我也不打算继续瞒着你。” “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多狗血又无聊的猜测、推理、误会,然后真相大白,你和强尼痛诉我骗了你们。不需要。” 晁亮声音平缓清晰,没有捏造谎言时的吞吞吐吐和前后矛盾。就像……就像坐在病床前一边削苹果,一边照顾生命快走到尽头的亲人时的语气,没有必要再隐瞒,一切都是自己的真心话。 “不需要。那都是写小说、演电视的为了凑字数、拼剧情的。狗血。” “未来有更多跌宕起伏在等着我们,没有必要在隐瞒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因为,如果我能否回家这件事,真的跟你有关的话,那么越早让你知道真相,我能越早回家的概率就越大。” “当然,也有很大可能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那就算为了让这一丝可能成为现实,我也应该尽早告诉你。” “回家?”桑杞本不想打断,但还是在回家这个字眼上多打上了一个问号。 “嗯。回家。” “桑杞,你知道地球吗?”晁亮也在想自己应该如何让自己说的话看起来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知道啊!我们不就在地球上。” “哦?你们也是在地球上吗?”他几乎脱口而出便用了“你们”这个字眼。 “那你知道有个国家叫美国吗?” “啊?什么?美国?也在地球上吗?” “对,也在地球上。你看,你一点也不知道。” “嗯……你的家就在这个地方?”桑杞终究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没有表现得十分匪夷所思。 “不在,但我家和这个美国在同一个地球上,和你们不一样的地球。” “又或者说,我家和这个美国在同一个世界,和你们不一样的世界。” “世……世界?!”如果刚刚桑杞还在试图合理化晁亮的说法,到这里便彻底突破了她的极限。 可也从此刻起,她原本费解又带着一些不满的眼中突然闪烁出了新奇的目光! 相比于晁亮说的“世界”,桑杞的敌意更多的是害怕他是社会属性许可局的暗探,毕竟只有局子里那些神出鬼没高深莫测的统领者才有一丝可能像晁亮那样,只有源号码,却没有任何其他信息。 “什么世界?!你是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意思吗?!” 桑杞几乎蹦了起来,尽量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晁亮,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晁亮也被她这模样逗地噗哧笑了,原以为桑杞会尖叫又惊恐地大叫,没想到这小小的姑娘消化起来还挺快。 他哪里知道,桑杞虽然年纪小,朋友少,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探险家性格。 虽说没人会喜欢她,她也毫不在意,反倒彻底给她摘除了他人眼光的禁锢,生活苦点难点不在话下,最怕的是连自己都让自己活得枯燥无味,所以哪里有乐子可以寻,桑杞必定挤破头也要去寻上一把。 “你快说!什么世界!是那种有各种怪物的世界吗?!还是说你来自未来!?” “你那里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呀!美国是指全是美人的国家吗!”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小姐,我们那里,其实跟你们这里几乎一模一样。” “啊?”桑杞顿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撅了撅嘴,好像兴趣少了一大半。 “但我们那里,没有缺失属性。” “没有缺失属性?!”桑杞眉头拧做一团,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没有缺失属性呢?” “是的,没有。”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桑杞的脑子里冒出了无数的联想。 在波罗海世界里,每个人的起点都从缺失一个属性开始。 他们相对彼此,是完整的;相对过去未来,是完整的;相对自己,更是完整的。 可如果有一个地方,所有人都多了一条胳膊,或者每个人都多长了一张嘴,可以两张嘴同时开口说话一样,凭空多出来一件东西的生活,那会是什么样呢! 如果晁亮此刻知道桑杞脑子里是这样的联想,可能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如何讲起了。 他要如何向她解释,不是自己多了,而是可怜的你们被剥夺了呢? 第24章 约定 “我们跟你们真的差不多的。” 晁亮试图弱化自己和桑杞之间的区别。 “而且更夸张的是,我在的城市,跟你们这儿也几乎一模一样的!我每天也坐11号线上下班!”看桑杞看自己的眼神愈发像看一个怪物,晁亮更加找补了些。 “真的,我也觉得很匪夷所思!几乎都一样!我在家也住这个小区!就像你们这儿的孪生城市一样!” 晁亮被自己突然想到的“孪生”这个词,感到一丝惊讶。 起初他的立场还是觉得是这里剽窃了自己的城市,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站在了一个中立的位置。 只怕再待下去,等他彻底融入波罗海世界时,他又会觉得是那个所谓的“现实世界”剽窃了这里呢? “我那天就是正常地坐地铁去上班,可是一觉醒过来就被带到了这里!也就是,你叫醒我那时候。”他想到那时的场景,还是微微有些着急。 可着急之余,更应该庆幸,自己来到的,是一个已经智慧开化、科技进步、知识完备的现代世界。这里也同样有科技、有艺术、有对天外世界的无限畅想。 而不是封建狭隘的愚昧时代。不然只怕现在桑杞已经晕厥倒地了。 桑杞抑制住震惊,沉思了片刻,又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纰漏,来证明晁亮是个即使思维缜密但依然是有幻想症的精神病人。 【难怪,难怪自己怎么也查不到晁亮的缺失信息。】 【难怪能认出他。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他确实不属于这里。】 明明有好多问题想问,桑杞第一反应,却还是想安抚眼前这个想回家的人: “你别着急,既然能来,就一定有办法回去的!” “你家人朋友一定很担心你。” “唉……” 晁亮也没有想到桑杞竟是这个反应,从着急中缓过来,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我确实不会伤害你们。” “嗯。这样就说得通了,不管是你说的你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还是大敏能被你打伤……其实都是因为你其实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大敏的缺失属性……对你也不起效了?” 还有自己能认出你,还有你给的善意,都是因为也不起效了? 这些念头已经到了桑杞的嘴边,却被她叫了停。 她不承认自己有私心,最多就是觉得没有必要将自己的缺失属性也一一分享给他。 “说实话,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不起效。但你这么说也不是没可能。要不你帮我再试试?” “……”桑杞差点掉进自己挖的坑里,连连转换话题,“这不重要,只是……” “只是你说得这么神乎其神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嘶——”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他自己初次接触到强尼时,也是这样向人家索要一个证明。 他们有属性缴销症,自己能有什么呢? 晁亮不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证,可是又能证明什么? 在这个世界,这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卡片,看起来是玩一场角色扮演游戏用的道具卡似的。 晁亮抬起手,在自己太阳穴上揉了揉,修长匀称的手指张开,将一双眼睛挡在指下,叫人看不清他的眼色。 “唉。这……我好像证明不了。” 桑杞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心里有些小孩子气的得意。 毕竟看起来,眼前的笨蛋,连他本人都还没有摸清楚他在这里“露馅”所在;而自己已经替他收集了不少“证明”。 这也并非晁亮不够聪明、又或不善观察。只是因为,如果真像自己猜测的那样,波罗海公民各自缺失的属性在晁亮那里被自动失效了的话,晁亮几乎是没有任何途径得知的。 千奇百怪的缺失,形形色色的反应,都只有真正察觉到异样的人才会如盲人复明一般,意识到晁亮的不同。 若不主动言明,晁亮压根不知道自己接触的人究竟是何特点,又因为他有何变化。 他只会像走在黑暗中的火种,别人在暗,他在明。 他不知道暗处发现他的是人是鬼是兽,也不知他这把火点亮的是正是恶是邪。 一时之间,真不知可怜的是桑杞还是晁亮了。 即使私下里已经总结来“证明”,桑杞又哪里是会拱手分享的人,便摆了摆手,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大度模样: “算了算了!我姑且相信你一下好了!” “…你就这么坦白地告诉我,不怕我反手就去许可局那里告发你吗?” 晁亮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 【你自己跟强尼一天天鬼鬼祟祟的!什么路子能一单赚那么多钱?】 “应该是怕的。不过……你们似乎也有什么不想被知道的事情吧?” “你!”一句话直接把桑杞憋得语塞。他说得一点也不错,桑杞最不想也最不愿打交道的就是许可局了。 晁亮见状直接大笑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我还是头一回看你这样吃瘪!”一边说,一边像是哄她似的将刚刚一直拿着的面包又重新举到了桑杞面前。 “其实不是啦!我是觉得强尼是个善良的没有城府的人,虽然你没说,但你其实潜意识里一直护着他的。所以我相信你,应该不是坏人。” “就像你相信我,答应帮我一样。” “别高兴得太早!”桑杞嘴上忿忿,手上却接过了递来的面包,眼里浅浅笑意被晁亮一览无余地捕捉。 他知道,这就是敌意消解的信号。 桑杞也欣然,至少他们此刻共享了一个秘密。 “不得不说,你也挺聪明的。”桑杞低头轻咬了口面包,终于给自己早就饿得乱叫的肚子一点安慰。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警觉啊?拜托,我才是一头雾水地来了这里,恨不得睁着眼睛睡觉好吗!” “不过说真的,我还是要回去的。所以,你还是得帮帮我。” “一来,帮我保密吧,好吗?” “二来,我是前天下午来的,周四。以后我们每周四,每个月那天,那个时间,都去11号线碰碰运气吧。好吗?” 桑杞侧过头,太阳逐渐升得老高,和煦的阳光就这么直晃晃投在她的鼻梁上,对着晁亮点了点头。 偌大的城市成为两个人默契对视的背景板。 新的世界开启,任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任川流不息的过客,任纷至沓来的质疑,都敞开步子去蹚吧! 你们再也不是一个人。 第25章 验伤报告 大敏带着一个小喽啰,再次站到了这个自己曾经被打到地上的馄饨店门口。这一次,没有祁仕打头阵,就全靠自己了! “没事大敏,我帮你去盯梢,你就只管把霍爷给的东西让他们签上就行,这次保准没问题!” 临走前,祁仕远远地给他打着电话,临时抱佛脚地教他些威逼利诱的话术。 许是觉得多次坏了自己好事的强尼那伙人更难应付,还是怕换成大敏去盯梢碰上晁亮更落了下风,祁仕决定和大敏兵分两路,各司其职,一个去盯梢强尼和晁亮,一个直奔江雪爸爸的馄饨店而去。 只要没有人为的阻挠,江雪爸爸如同纸糊的城墙,风一吹,就能吹到大敏的案板上。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还是做了些“看似合理”的准备。 “大敏哥,你们上次来要钱都没要成,这次上来就你一个人来,还上来就要签什么协议,别是喇叭狗咬月亮,不晓得天高哦!” 大敏身边的小喽啰嘴里嘟嘟囔囔着,说这话时左顾右盼的,连看都没敢看大敏一眼。 “要是祁仕哥在,说不定还有点可能!” “你给老子闭嘴!”大敏怒目瞪了这小喽啰一眼,但似乎并没什么威慑力。 自打有人能揍他这桩奇事在霍爷手底下的小弟们之间悄悄传开,大敏在他们眼里的恐惧级别直线下降。 天真以为大敏是他本人渐渐恢复了一些痛觉,而自己,只要拳头落上去,也还有一线相抗衡的生机呢。 其实,是大敏压根没心情跟他们计较。他心里有些犯怵,自然没心思料理这个在一边喝倒彩的小喽啰。 便只是将他喝住,满脑子只想要如何顺利签下这个“条约”。 “你丫的懂什么,这老头子不用祁仕出手,他一点难度都没有!之前那是因为有人半路多管闲事来的!” “啥意思?” “…不该你问的你少问。” 大敏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过了个脑子,闭紧了嘴巴。他虽看起来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壮汉,但却有些“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小心思很少表露,只不过平时信任祁仕惯了,倒也懒得多做考量。 这次可不一样!这次这事儿全权让自己来了,还是多留个心眼准没错。 江雪的爸爸,经营着一家馄饨店,口味虽然称不上惊艳,但客户都说这家店服务特别特别好! 有行乞的流浪汉前来讨口水喝,老板总是乐呵呵从里面送出水来。 有爱占便宜的顾客想赊个账,或者多要几个馄饨,他也从不计较,只是临走前嘱咐下次记得还要来。 夏天到了要装空调,冬天到了要开暖气,小小一家馄饨摊,竟开出了消费者就是上帝的架势。 上到房东客户,下到邻居乞丐,都觉得这家店的老板是个面和心善的老好人。 只是…别人不知道,大敏祁仕他们却早就观察了许久,暗中查了出来,这老板哪里是什么天生的大善人,他其实根本就不会拒绝别人! 对,他缺失的正是拒绝的属性,一个“无私”到没有原则的人,一个有求必应的人,一个修炼了大半辈子也只能靠逃跑来回避请求的人。 要如何不露声色地藏住自己的这个属性,不致被人拿捏住弱点;再恰到好处地披着服务业的皮,用“老好人”的形象模糊着自己“没有底线”的现实—— 这可是门天大的学问! 江老板也算是半辈子投身这门学问,不仅做小伏低活下来,还能把他的宝贝女儿养大,个中艰辛可见一斑。 他始终禀信一点,自己吃的亏都是小亏,让女儿吃上亏那就是天大的亏! 江雪的样貌是有些不同在身上的,小时候尚不明显,只是看起来比大部分小女童更可爱一些。樱花一样粉嫩的小嘴,柔软浓密的婴孩的头发,脸蛋像刚出炉的牛奶布丁,但终究还是个孩子模样。 可越长大,江雪的光芒就愈发掩藏不住了。 她出落得愈发标志,再也不是幼时女童的寻常可人面貌。 那是一种,全世界无人置否的,美丽的代名词! 为了相互保护,江雪和爸爸的关系既远又近。 她几乎从不让人知道爸爸的存在,江爸爸也是将女儿赶得远远的,越远越好,闭口不谈自己女儿,家里所见之处,连一张江雪的照片都没有。 当然,都被江爸爸藏起来,只有很想女儿时才会偷偷翻出来看看。 如果做爸爸的使命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一生,那…天呐!为什么上帝派给他的是这样一道难题! 他没权没势。自己又是个有求必应的。 女儿美得不可方物,稍微招摇一些便引人垂涎。 仅仅是这样一想,就已经令江老板午夜梦回,都要因为害怕自己把女儿卖了而惊出一身汗! “走吧,雪儿,走吧!走远些!” 上一次,祁仕前来无凭无据的“要债”,正是已经知道了江老板这一点。原本只想讹上几笔钱,让江雪为了钱自己主动找上门来,没成想硬是半路杀出个臭小子。 这一次,一步到位。 大敏只办事,不多事。江老板的属性若是让这些不着调的小喽啰知道,私下里他们前来敲诈一笔,凭空给自己增加麻烦,自己岂不是要多走许多弯路。 于是选择还是对这些小喽啰,三缄其口。 “你要知道那么多干嘛!要你干啥你照办就行了!” 小喽啰鄙夷地撇了撇嘴,悄悄翻了个白眼。 馄饨店里的风扇兀自转着,过了吃饭的点,店里已经没有客人。 江老板伏在离收银台最近的餐桌上,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护在胸前。手机屏幕上一道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 那灯光闪烁着柔和的明灭,丁香色的纱幕从天上倾泻而下,一名舞者身着月白色的锦衣,一根绸布系在腰间,衣袖轻抖,翩跹在空中。 雪白的脚似踩着无形的空中的天梯,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人恍惚。 幕纱是湖,舞者似鹭。 江老板隔着手机看直播都看得如此入神,更别提现场的观众了。 大敏从江老板身后轻轻靠近,拍了拍他的肩头,吓得他一个激灵,连连将手机向怀里埋去。 “你…怎么又是你?” 江老板有些惊恐,防备似的捂住手机按灭了屏幕,慌乱中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唇轻颤着动了动。 “江老板,有阵子没见了哈。” 大敏倒不凶狠,招呼那小喽啰给自己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江老板面前。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我们这是做小本生意的,真是折煞我了。” “江老板就别客气了,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为难你。只是有些小麻烦,确实等不及了。” 话语间,大敏朝旁边小喽啰使了个眼神,指了指他手上拿的文件袋。小喽啰立马心领神会,将文件袋里的材料掏出来递了上去。 一份新鲜出炉的验伤报告。 “喏,江老板,您先看看这报告。” 江老板有些迟疑,但还是将报告接过来定睛看看。毕竟上一次就在自己的店里刚发生了一次斗殴事件,若是大敏拿着自己的验伤报告寻过来要赔偿,自己硬着头皮也只能给就是。 可,报告的主人,却并不是大敏。 第26章 验伤报告(二) 江老板瞧着大敏这次来,不像上次那般横行霸道,稍稍放松些戒备。许是雪儿真正遇上了麻烦,前来商议也不一定。 他将手上的验伤报告捻开,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不是一个人的报告。一张张翻过,患者那一栏的名字竟并不相同,但年龄却都相似,约莫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大多性别都是女,也穿插着几个男性。 其中有一个人,江老板有一丝印象:余芝芝。 余芝芝似乎是小雪的旧友,小雪的舞蹈课上,这个余芝芝也曾去过几次,但似乎并不是像小雪一样系统地学跳舞,只是过去补补舞蹈的基本功的样子。因为只几次,就再也没去上过课了。 她怎么也受伤了? 江老板抽出余芝芝的验伤报告,细细查阅。 手臂处有暗红色线性勒痕,呈暗红色,宽度约1厘米……大腿处勒上造成皮肤浅表层撕裂,腿部肌肉有轻度挫伤……腰部周围可见轻度肿胀和局部淤血…… 再看看另外几个患者,看上去都是类似的伤情。 这似乎全是勒伤!全身上下七八处!而且怎么会好几个人都这般受伤了? 江雪爸爸一头雾水,丝毫不能理解这些伤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些验伤报告是……?” “江老板,不瞒你说,这些都是我们霍爷手底下的演艺人员。这个余芝芝您应该在电视上见过的,她演的片子就没有不火的,也算国民女演员了!” “是有印象的……” “对咯!她们呐,都有新的片子要拍。您女儿,也就是江雪。给我们的片子提供了一些动作指导。” “您也不必跟我们装跟江雪不熟。我们就事论事。” “所以这关江雪什么事呢?”江雪爸爸见自己并不能回避一二,又事关江雪,决定控制着自己尽量多了解一些。 大敏努努嘴,下巴朝着江老板的手机抬了抬。 “您刚刚不是也在看吗?江雪的舞台。” “啧——确实精妙啊!不光是我,我们老板,那都是非常欣赏江雪老师的舞蹈,所以才会特地挑江老师做舞蹈指导的这部片子投资,也送了不少我们压箱底的艺人进组。” “可是吧,也怪我们这些演员水平太差!虽然有点舞蹈基础,还是胜任不了江雪老师给她们设计的这些动作。” “这不,一个个的,全整受伤了!” “江雪老师最吸引人的,就是她刚刚舞台上的这段,不愧是她独创的动作,《飞云流绸》,简直了!” 大敏说到这里,故作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咂了咂嘴。 “《飞云流绸》确实是江雪最出名的舞蹈风格。” “是啊!她被绸缎吊在空中时,跟重力不存了似的,太美了!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们的这些演员,照着江雪老师提供的动作,原本想练好了进组拍摄的,结果,你瞅瞅。” 大敏手指头在这沓报告上用力地点了点,点出了砸的气势。 这是什么意思?江雪爸爸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些相似的勒伤全都来自于舞蹈时系在身上的绸带! 而这系上绸带的舞……确实大多动作都是小雪设计的。 “江老板,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江雪设计的舞蹈动作,害得我们的演员全挂了彩!这个事情,江雪肯定要负责任的!” 大敏提高了语气,从文件袋里又掏出了一叠相片。 红肿紫黑的伤痕细节被放大在照片上,在白皙的肌肤上十分扎眼,更是骇人。 “而且我们的演员耽误一天的拍摄工期,就要损失多少钱你知道吗?说出来能吓死你!” 江雪爸爸紧紧闭着嘴巴,一声也不应,恨不得立即逃跑,可这次也没有强尼前来救场,自己能跑到哪里去呢? “江老板,江雪作为舞蹈指导,她设计的动作,确实存在问题,有安全隐患,这个事情她是逃脱不了责任的。” 大敏刚刚抬高的音量,又渐渐放缓下来,江雪爸爸的心也随着他的声音忽上忽下着。 “原本,我们肯定要跟江雪追究责任的。不光光是钱的问题,她这害得这么多人受伤,一旦事情闹大了,那些小明星的粉丝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江雪的。” “搞不好江雪的舞蹈生涯要完蛋咯~” 大敏啊大敏,你是自己这么会算计别人,还是祁仕临时教你的呀,实在天赋异禀,把江雪爸爸吓得一愣一愣的,简直要哭出来。 “是,是这么回事。”江雪爸爸实在忍不住,还是附和了两声。 江雪爸爸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只是开了个小馄饨摊养家糊口,扯到这些什么利益纠纷,他哪里捋得清楚! 他只听见了几个关键信息: 有人因为小雪的舞蹈受伤了。 这些人搞不好会毁了小雪的舞蹈生涯。 而现在有人找上门来,告诉自己不想把事情闹大,自己想逃跑也迈不开腿了,只觉得说得也有道理啊。 大敏见江雪爸爸有些松了松口,立马收回了掏出来的照片,乘胜追击。 “江老板,我们的人虽然因为江雪的舞受伤了,但毕竟以大家的利益为前提~” “如今开拍在即,多耽误一天工期,对我们的损失就越大,您一定也能理解!” “所以,我们想请江雪老师这段时间加入我们,直接进组,帮助我们,也帮我们的演员,共同设计完成新的动作!” 江雪爸爸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拳头攥的紧紧的,活像手上握着什么可以控制自己的缰绳一样,生怕自己脱了这缰,应下什么让小雪吃亏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我从不过问小雪的事情,这事儿还是联系一下她,看看她的意见吧。” 这已经是江爸爸能做出的最大的迂回,他再次拿出手机,想要拨给江雪,却被大敏一把按了下来。 “江老板!您忘啦?江雪老师现在可是在舞台上呢!那可是直播!” “哦对……哦对……” 江雪爸爸像埋怨自己老糊涂了一样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那……那还是等小雪的意见吧?” “江老板,我们这已经是拿出最大的诚意了!我们的时间真的很宝贵,那些受伤的演艺人员的小粉丝们时时刻刻盯着我们呐!” “江老板替江雪应下这事儿,我们也就翻篇了!” 大敏急不可耐地最后一打文件拿了出来。 一份专为江雪准备的一份协议。协议上的内容正如大敏给江爸爸口述的那样,只需要江雪进组!重新设计舞蹈动作,即可! “您是有这个权限替子女稍做打算的!” 一个“不”字就在江雪爸爸的嘴边,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来,急得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 “没问题的江老板,您可以看看这个协议,我们都不要求江雪赔偿!只是时间紧急,江老师又是个大忙人,我们才请您代签的!” “您就替江雪签了吧!” 这句话如同紧箍咒,牢牢箍住了这个中年男人沧桑的意志。一切,都只在一念之间了。 第27章 蝇虫 一连好几天过去,晁亮的生活都十分简单,他本就是很宅的性格,跟强尼住在一起之后,吃穿起居再也不用花心思,竟更能耐得住性子一些。 而自己来自的那个世界,在晁亮口中,也逐渐用“老家”来替代,听起来少了许多违和。 原本在“老家”,晁亮就是在休假的期间,平日里他也没有什么开销,攒下来的积蓄足够脱产一年多没有问题了。 更何况,他还没确定,老家和新家的资产是否联动,更是没什么赚钱的动力。 万一自己在这里苦哈哈好不容易找到个工作,起早贪黑加班加点,赚了点钱结果带不回去,那岂不是纯纯大冤种。 谁会没事闲着就想工作着打发时间呢?还不如好好休个长假,说不定哪天就又能回去了。 只不过,要忍受强尼有些啰嗦的聒噪。 “我的天啊,江雪真是!美到我失语!” “亮哥你快来看啊!错过后悔一年!” ……晁亮觉得十分吵闹,但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移步客厅,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场面让他这么震撼。 只见电视上,一个身材曼妙的女舞者,被根根绸带悬在空中,高难度的动作在她的舞动下与绸缎浑然一体的流畅,堪称一绝。 晁亮靠在墙壁上,并没有靠近强尼,去沙发上坐下,看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子,怕是刚坐过去就要被强尼各种推搡着嚎叫了。 “确实挺好看的,这就是江雪吗?” “对啊!就是上次我们在馄饨店被找茬的!你看看她这样,跟仙女一样,怎么可能跟那些混混有关系。” 晁亮沉默着不应答,美是挺美的,但这之间可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哈。 强尼见他沉默,白了他一眼,补充道: “唉,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女,可惜,她们都不是江雪~” “江雪的美是公认的,你懂什么叫公认吗?美是多种多样的,比如瘦高有气质的御姐是美,但有人就觉得不够丰满;又比如有人觉得小巧精致的软萌是美,也有人觉得这种小气吧啦的并不吃这一套;当然肯定有人喜欢小麦色古铜色的健康的美~中性的美~不过一定会有人挑刺。” 强尼双手一合,拍了个巴掌,然后又无可奈何地摊开。 “每个人的偏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能找到一个美女,让全世界所有人都挑不出她样貌上的缺点吗?” “嗯哼?确实。应该没有。” 晁亮认可地应答,如果在自己“老家”,确实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能走上戛纳红毯的顶级女星,也会有黑照在网上流传,被人挑出刺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 他靠在墙上抱着臂,试探地问,毕竟来这里几天,他也摸索出一些门道,开始大胆假设这个人的属性又缺了哪一个。 “是的!这很明显吧!” 强尼立即应下来,“太美了太美了!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撕——”他边尖叫边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沉浸在舞台直播中,连门铃声都没听见。 晁亮固然觉得也挺好看的,但显然不至于沉浸其中,便自觉去开门。这个时间点,多半是桑杞。 他十分熟稔地招呼桑杞进门,便准备去给她拿点吃的。这小姑娘出现的规律实在太好归纳,基本不是在饭点时来蹭饭,就是过了饭点来觅食。 “哟——这是直播吗?!” 桑杞一进来看到电视屏幕,就也被吸引住了目光,直奔沙发就加入了强尼的“夸夸大军”。 晁亮被他俩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逗得既无奈又觉得好笑。 他从厨房出来,将果汁和饼干举到了桑杞身边,桑杞也很默契地接过,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容易大惊小怪。 果然被人善待的日子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晁亮留意瞥了强尼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前来送吃的,也没有叫嚣着怎么没有自己的份,正合晁亮心意。 便默默走开,绕过沙发准备去阳台发发呆。 “结束了!怎么刚来就结束了!”桑杞一边吃东西,一遍意犹未尽地埋怨着。 “谁让你不早点来的!” 晁亮站在阳台上浅浅笑了笑。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穿过了远处的一栋居民楼,向小区外走去。 那是……? 是上次在馄饨店里来要债的那个!瘦的那个! 伴随着直播的尾声,强尼和桑杞长吁短叹的抱怨结束得太快,再看看那个已经越走越远的熟悉的身影。 晁亮还是打断了他们。 “桑杞,你刚刚上来时,有看到奇怪的人吗?” “嗯?什么人?没有啊。” “就是,就是那个……”晁亮有些记不起那个人的名字,相较于名字,他只记得这人让他白白叫了一趟警察,任由他从警察手上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那个上次在馄饨店里那个瘦的。”晁亮望向强尼,示意强尼提醒一下。 “噢,祁仕?” “他啊,没见到啊……” “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人,有点像那个祁仕。” 桑杞将信将疑地起身,凑到阳台上,此时祁仕已经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四目相对,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强尼,和正在舞台上接受献花的仙女一般的江雪。 不妙。 …… 然而,已经签好了。 这次大敏可谓志在必得。特地挑选了联系不上江雪的时间,刻意避开前来捣乱的小子。 成就江雪的,也有一天会拖累江雪。 不管是她悬在空中的美轮美奂的舞,还是生她养她的父亲,现在都只成了那一根根绸缎,柔软,却足以用来缠住她的手脚。 几乎是毫无悬念,江爸爸还是签下了这张纸。从大敏拿出这张协议时,江爸爸的属性就已经替他写好了名字。 “江老板,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那个,除了这个协议,那几份验伤报告,可以复印给我个备份吗?总要给小雪一个交代的……” 大敏想了想,将余芝芝的那份报告抽出来递给了江雪爸爸。 “给你一份原件吧。” 这些验伤报告,是霍爷额外准备的,连祁仕都没有机会仔细看过,更不知道其中还有属于余芝芝的一张。 大敏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并不想让祁仕看到关于她受伤的记录,可能是自己多虑,也可能是出于对自己兄弟的保护,总想将可能影响到祁仕的火苗趁早掐灭。 送别大敏,江雪爸爸呆呆地坐回了餐桌前,握着这打纸心有余悸,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江雪只需暂时与他们合作,配合完成舞蹈的设计,就可以免责了。 如果江雪不进组,将会追加赔偿。这协议终究是自己签下的,如果小雪实在不愿意去为不喜欢的人做事,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赔钱罢了。 自己赔,总好过小雪赔,横竖名字是自己签的。 江雪爸爸这样安慰着自己,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有些事情着实由不得他自己。只能在无法改变的结局里替自己寻找一些个合理的理由。 店里的风扇还在吱呀吱呀地转着,不算炎热的时候,江老板还是会将风扇开着,想驱驱蝇虫之类的,只可惜,总会有新的蝇虫飞上门来。 第28章 江雪 晁亮本不想再蹚这个浑水。 只要一想到自己刚来那天,竟把期待寄托于警察身上,而犯事儿的人光天白日之下连警察也拿他没办法,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这件事几乎在晁亮心里奠定了对波罗海世界的第一个初印象——法外之地。 自己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而这里既然不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地方,又何必去浪费这个心神心力。 见桑杞和jonny随之就要动身去江雪家,晁亮轻飘飘一声“再见”,就想将他俩送走,自己优哉游哉独享一个安静的空间。 “你不跟我们一起吗?”强尼像个小孩子似的,总想着呼朋引伴地一起做事。 “不了,不关我的事。” 确实并不关晁亮的事,他对他们口中的美女不感冒,那家店的馄饨更没那么大的吸引力,实在找不到理由去多管闲事。 “为什么这次来蹲点的人,是祁仕,不是大敏啊?”桑杞一语道破。 “应该是想让大敏刻意避开跟你接触吧?” “这么看来,上次大敏过来找你切磋的事,应该祁仕他们都知道了。怎么想都觉得不会任由你这样的不确定因素安生在家的~” “……”晁亮被桑杞讲得无语,怎么原本明明不关自己的事,现在自己也惹得一身膻。 但其实晁亮还没意识到的是,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罢了,谁让自己就是“黑暗中的火种”呢。 馄饨店里,江爸爸一脸凝重地呆坐着,纸张纷乱地摊在餐桌上,页脚被风扇吹得一掀一掀的。 强尼他们到店之前,店里面已经开始三三两两迎来几个客人。江爸爸内心里有一万个想告诉这些客人今天暂停营业了,可当客人报出自己要点的菜时,他还是只能应下来,心不在焉地将那一沓纸拢拢好收进收银台里,转身进了后厨。 “江叔叔!” 强尼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出现,中气十足唤他,江雪爸爸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从后厨迎出来,一见到这么多人,更是不再像刚刚那样萎靡,略微振作了一些。 没等强尼他们开口询问,江爸爸已经像倒豆子一样,自觉主动地、迫不及待地开始将自己签了一份协议的事分享给强尼,一边讲,一边将他们拉到店里的角落,与陌生的客人们隔出一段安全距离。 “喏,你们看,就这个协议。还有这些个报告,我是都留下了。” 强尼脖颈子一硬,接过来翻看了几页,似懂非懂,但看到“赔偿”、“追责”这类字眼也大抵明白,恐怕这次不是江雪,也得是江雪爸爸被扒下一层皮。 他看完一改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皱了皱眉递给桑杞:“你看看。” 桑杞也一改平日里活泼酣畅的性格,没有推脱十分自然地细细浏览起来,仿佛他们之间一种无言的默契。 晁亮不插话,不多嘴,他只是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发现强尼和桑杞的分工十分明确,一个是冒头冲锋的,一个是后方帷幄的;一个主打情绪价值,一个专注解决问题。 这不,强尼扔掉协议便开始安慰起江雪爸爸。 他俩平日里小打小闹,互怼互呛那是那是家常便饭,一点没个正型;可一旦真正遇上事情了,却都收敛了许多。 “江爸爸,你最好还是给江雪打个电话让她回来一趟。” 桑杞闷头钻在协议里,头也不抬地一边翻着页一边说。她并不是什么专业的律师,可也还是觉得尚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协议你虽然签了,但是应该对江雪还是没有直接的约束力的。因为毕竟签的是你的名字。” “而如果他们的人受伤了的话,又跟你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如果硬要打个擦边球,这个协议其实兑现起来,没有那么严格。” 江爸爸听桑杞这么说,悬着的心卸下来几分。似乎还没到“卖身契”这么严重的地步。 忙不迭地追问道:“我不太明白,如果江雪真的去帮他们重新设计这些个动作,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桑杞抬起头,看了看江雪爸爸有些疲态又担心的眼神,又看了看晁亮和强尼,朝强尼眨了眨眼睛。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舞者嘛,肯定还是职业自由最好。一旦跟别人的经济利益、作品挂上钩,难免就会受到限制了不是。” 果真是说起谎来不打草稿,幸亏这话是问的桑杞,而不是强尼,不然强尼恐怕能把江雪爸爸说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虽然这么说,也不能完全不当回事嘛,最好还是把江雪喊回来看看她自己的意见。” 桑杞赶紧找补道。 “因为如果什么都不做,不能遂了他们的意,可能会使点不光彩的手段……就比如舆论上先诋毁江雪一波。对吧!”她又冲强尼眨了眨眼,强尼立马了解了她的意思,附和起来。 “对的对的!要不要按照这个协议履约,最终还是要看江雪的选择!” “万一江雪本意也想合作,那江叔你也算帮了江雪的忙了!” 强尼还真是擅长情绪价值给满。 江爸爸松了一口气:“我已经给小雪发消息了,她说她等会儿回来。唉,我也好久没见到我家小雪了。” 桑杞看完协议后,伸出手就想递给晁亮,好像潜意识里已经将晁亮当作自己人一样,可晁亮只是撑着胳膊坐在一边,摆了摆手。 “不用给我。” 她愣了愣,晁亮的婉拒让她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分寸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得那般亲近。他待自己确实是独一份的好,但于晁亮自己来说,却是礼貌与善意而已,再多一些的亲切,倒也未必。 此刻的拒绝,就是晁亮给桑杞上的第一节“分寸感”的课。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引起了一阵骚动。 江雪不施粉黛,乌黑的长直发一直挂到臂弯,不修边幅的一件普通宽松的水蓝色的衬衫掖在黑色的修身牛仔裤里,踩着白色的平底鞋,一步一步靠近而来。即使这样再寻常不过的搭配,在她身上也像量身定做一样的娇娆。 柳叶般细长的眉毛,清澈明亮的眼睛像嵌在吹弹可破的脸上的宝石。脸颊微微泛红,她低着头,也难掩优美流畅的下颚的线条,果真是美丽的代名词。 仅仅是从走过,就惹得路人和客人的目光紧随其后。难以想象若是略施修饰,该是怎样的混乱场景。 她径直朝馄饨店深处走进来,见到桑杞,轻轻点了点头,不多言语;倒是对强尼微微笑着迎了上去。 晁亮先前只在电视上见到过,如此近距离看到江雪,确实感到震撼,美得足以揭开人心里最柔软的一面。 【独钓寒江雪。】 晁亮不知怎的,一个语文一窍不通的人竟也能在脑海中冒出一句诗词来,可诗词过后,他又回归了自己的老本行,一个理工科宅男。 他只想到两个词:漫撕女、建模脸。 第29章 是否履约 晁亮有些理解为什么强尼对江雪的事情,如此上心,不惜当人肉沙包也要护着她和她的家人。 当如此耀眼的江雪穿过人群,款款而来,无视了数不清多少想留着她的眼神,独独朝着jonny盈盈笑着走过去那一刻,连晁亮也有了一丝对强尼的另眼相看。 心里难免寻思,这小子何德何能还能得到这样美丽的女子的青睐。 而强尼,如果可以被人瞧见尾巴,怕是已经翘上了天的得意,天性罢了! 江雪走近强尼,悄声打了招呼后,便注意到了晁亮。 她打量了一番,眼神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只像落在雪地里的小猫,对靠近她的人类的打量那般。 “这位是?” “这是晁亮,亮哥!上次祁仕他们来找江叔麻烦时,多亏他帮忙来着!” “他现在跟我们住在一起。”桑杞补充道。 “啊,这样啊,谢谢你。那也不是外人了。”江雪见连桑杞都这样说,也便没有过多质疑。 毕竟能接纳他一起生活,想必也是对此人不多隐瞒,对晁亮露出了只此一眼便足以难忘的嫣然一笑。 晁亮也有些尴尬地抿嘴笑了笑以示回应。 “这个事情,你爸爸在,还是不太方便说。”桑杞凑近江雪,低声提醒,江雪也很快心领神会,随意找了个理由支开了爸爸。 看着爸爸担忧的眼神,实在不愿离开的步伐,可因为“有求必应”的体质,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们讨论的圈子,江雪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爸,你别担心了,这个协议我本来自己也打算签的。” “真的吗?” “对啊,现在单干本身压力也比较大,跟着一个大的演艺公司,我反而轻松些,放心吧爸!” 江雪挤出自然的笑容,推着自己爸爸的肩膀送出了老远,自己旋又折了回来。 转身的瞬间,空气中的气氛瞬间切至冰点,无需照顾江雪爸爸情绪的众人,全然陷入了沉重,只剩晁亮还有些不明所以。 他终究还是没有置身事外,信手将已经传阅了一遍的协议拿了过来。 【甲方:霍盛娱乐公司】 【因乙方过失致甲方艺人受伤,影响工作进程。】 【江雪需承担主要责任,履行约定,无条件加入霍盛娱乐公司相关演艺工作团队,完成符合条件的动作指导工作。】 看起来是工作而已,怎么一个个如此愁容满面。 “不好意思,我想问下,这个协议……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愁……这看起来也不是一笔巨额赔偿非付不可啊?” “唉,霍盛娱乐,大老板是那个霍生复,业界都说他毒辣的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强尼叹了口气,指了指晁亮手中的一纸协议。 “他是为了签人不择手段,还是进了他公司也?” “那肯定是只会更糟啦!这验伤报告还不够明显吗?!” “不进去是没有安生日子过,进了是直接没有日子过!江雪,你千万不能去!”强尼自己想着想着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虽说是命令的语气对江雪,可几乎是带着哀求。 晁亮倒没有被强尼着急的情绪带偏,只靠传言就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实在偏颇。 “这些毕竟是传言,这些伤真正的出处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不能就完全说是谁的责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这晁亮未免清得冷漠,这话说出口,江雪也微微蹙了蹙眉。 “晁亮这么说是他不太了解。”桑杞无奈地想上去捂住他的嘴,他一向和善,怎的这种时候无药可救的无情了起来,只能向着江雪调和,“别太深究。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雪捋了捋衣角,依着强尼最近的座位坐了下来,她放空地看向店外,店外光线明亮,白天里的小店深处颇有黑洞既视感,能吞下一切事物。 “没关系,我知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去。” “别啊!你去了之后,如果也受伤了怎么办,你的舞蹈生涯经得起这样的风险吗?”强尼急了,俯身凑近江雪。 “强尼你别太着急,你听听江雪自己的意见。” “我不怕受伤。” 江雪将放空在屋外的视线收回屋里,环视了一圈其他人,眼神坚定,决心中隐藏着旁人看不出的慈悲。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了,要找个机会进霍盛摸摸他们的底。” “只不过霍生复的脾性我也有一点了解,阴狠、多变,如果能满足他捕猎的心态,兴许进去了能好过一点。” “相比于我主动送上门,这样去反而是对我有利的。” “让他以为我是被迫才加入他们公司,也能对我少些警惕。” “你为什么主动想去?”强尼最是不解,桑杞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只有晁亮,让人分不清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平静,还是仍在脑雾中。 她抬起手,伸向了那打纸,独独抽出了那一份验伤报告,看了许久。 “因为这份验伤报告是真的,余芝芝真的受伤了。” “余芝芝自从去年进了霍盛,似乎变了很多。” “她和我一起训练时,基础功也很扎实,没有道理会这样受伤。” “我很担心她,不仅是身体上。” “如果我也去霍盛,不管能做些什么,至少能照应到她。幸运的话,最好能想办法帮她解约。” “我的祖宗!余芝芝的名气可不比你小!当然,好看肯定是没你好看的!她自己都应付不了的事,你能帮上啥忙啊?” “这种时候你还开我玩笑。”江雪苦笑着翻了强尼一眼,“芝芝是我朋友,正是因为她有名气,所以她的顾虑更多,我就不一样啦,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不用在乎什么公众眼光,她们翻来覆去也就是拿我家人威胁我罢了。” “嗯,拿你们威胁我也算。”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只不过,我也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做,总得先进霍盛看看里面到底是啥风气嘛~” 心虚时,江雪总是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这会儿她也低下了头,嘴里依然是故作轻松。 “这会儿你爸爸也不在,在我们面前,你就别逞强了。”强尼轻轻拍了拍江雪肩膀 “我没事,只是……我爸这馄饨店,得让他歇一阵子了。现在霍生复已经知道了我爸,不把我爸安顿好,我总觉得不安,别因为这个被姓霍的拿捏住。你们也知道,我爸他……“ 江雪习惯地讲到自己爸爸缺失“主动拒绝”的属性时就模糊带过,这么多年,她同样小心翼翼的尽量避免暴露爸爸的软肋。 “桑杞!我就说让你把江叔缴销的属性也换一下!” “换了的话,江雪也没这糟心事了!” 突然,强尼竟毫无预兆地将矛头对准了桑杞,也许是因为拿江雪没有办法,心里积攒了怨气无处发泄,此时此地,只有桑杞最是让他看不顺眼。 原本还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擦了火药的引子。 桑杞也不觉得莫名,更不隐忍自己委屈。 平日里不跟jonny计较细节,现在竟然算盘打到自己人身上,还想拿自己当出气筒?想都别想,噼里啪啦也跟着炸了起来! “你有病!换什么换!你当我是人肉许愿机啊!有求必应?!你信不信要我去死的人排着队来找我啊!” “我有几条命啊?!不够你借我啊?!” 晁亮被这混乱的场面中包含的信息量冲昏了大脑,呆愣着连劝架都不知道从何劝起。 直到江雪疯狂对着他俩使眼色,暗示还有晁亮在呢,俩人才收敛了些,你来我往间,自己的老底已经对着晁亮抖了个干净。 太阳快要下山时,一行人才将要散去。 强尼恋恋不舍地对着江雪把胸脯都快拍烂了: “江叔叔包在我身上!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晁亮见祁仕和大敏的野火还没烧到自己身上,也不很关心。 他幽幽地跟着桑杞,和别人拉开了一些距离,凑近桑杞轻轻试探道: “你是可以把别人缺失的属性换到自己身上吗?” 第30章 霍盛公司 如此包罗万象的一座现代城市,日月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磅礴吞吐。 无数疲惫、脆弱下呼啸而出的叹息,和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巨人一同大口大口沉重呼吸着。 霍生复算不上是什么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最多是条地头蛇一般的存在。 凭着麻木不仁的毒辣手段,可惜无论在一个什么样的世道里,这样的人能走到的高度终究是有限的。 无非是运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娱乐公司,养着一些不温不火的年轻艺人,管着一群不走正道的打手,当然,在娱乐公司,这些打手都有更体面的工作——保镖。 至于保了谁,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他的公司就坐落在244艺术街区中的一栋旧服装厂改造的四层楼房上,倒无关这楼房是新是旧,只是他能独占一整栋小楼。 从一层进去开始,便彻底进入了他的地界,不像其他小工作室,还需要和不相熟的其他业界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 江雪刚到霍盛楼下时,看着旧水泥楼房上爬满的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很难将这样一栋静谧避世的小楼,与霍生复那样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她天真地感叹着,若是自己也能有这样一栋小楼做工作室,没有被人打扰之忧,一踏进小楼可以与世隔绝地练舞,那该多好。 余芝芝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这般的感叹,如出一辙的天真烂漫,被这楼外茂盛的绿荫蒙蔽住双眼,又如何能看见“与世隔绝”是一把双刃剑。 抛开这小楼,门口站着几个黑色西装,腰持电棍的保安,铁青色的脸不苟言笑,活像没有灵魂的僵尸被训练而成,与绿荫下的小楼格格不入,一下子将江雪从刚刚的美好联想中拉回现实。 这里是霍盛,霍生复的地方。 她按照约定出现在这里,而江雪得天独厚的容貌十分好认。保安似乎已经提前接收了消息,没有过多盘问,便放她进了楼。 “小雪。” 没等江雪心中的忐忑袭来,一楼正中间的楼梯上,余芝芝一边将大波浪的长发挽起,一边倚着楼梯扶手缓缓下来。 “芝芝?你在这里等我吗?” “我……对啊。” “你是收到我消息了吗?!怎么没回我?”江雪激动地迎上去,自然亲昵地便想挽起余芝芝的胳膊,像往常一样。 可她没想到的是,昔日要好得如同连体婴儿的好姐妹,这时却十分不自在地将她的手顺势推下,支支吾吾着,眼神闪躲,不知该说这消息是收没收到。 江雪越是见她这样,越觉得自己来对了。 余芝芝过去就像她的一头大波浪的长发,恣意洒脱,爽朗又温暖,小太阳一般的存在如今却性子却愈发敏感逼仄。 江雪一点也不想埋怨她,毕竟她这行的压力,又怎是自己一个幕后人员能理解的。 “没关系,可能你又忙消息又多,没时间回复是正常的~” “哦对了,我刚刚碰你胳膊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忘记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想到芝芝受伤了,江雪更是无暇顾及自己被疏远的那点小情绪,忙不迭地只想关心自己的朋友。 原本,靠近和关心,最多只让余芝芝有些不知所措的忸怩,眼神四处游离着,不愿被别人窥视到自己内心的隐秘。 可当听到江雪旁若无人地说出自己受伤的事情,她一下紧张起来,警觉地直直盯着江雪,盯得江雪心里发毛。 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谁跟你说我受伤的?我没伤!” 余芝芝语气里虽有些怨怼,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你没受伤吗?可是,霍生…霍老板派人送来了你的验伤报告……” 江雪尚不习惯改口,差点在霍盛公司里脱口而出霍生复的大名。 “什么,什么验伤报告?” “你的啊…因为我设计的舞蹈才受的伤,我,我,我就是因为担心你才来的……” 江雪被余芝芝的逼问吓得磕磕巴巴。 这跟她来之前所幻想的姐妹团聚、相帮相助的场景实在大相径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招架。 “什么意思?”余芝芝语速很快,迫切追问道。 “我就是担心你在霍老板这里遇到了难处,你也不肯跟我讲,所以他们来找我,我心里担心你,就答应他们加入你们了。” “加入我们?!” 余芝芝毫不客气,她拼命压低自己的声音,但人又抬头张望四周,再三确认周围没有人。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来?” “芝芝,你在看什么?” 江雪顺着她的视线也四下扫视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十分可疑的人在盯着他们。 “芝芝,这里狗仔应该进不来的,你别太警惕了。” “小雪。我什么事也没有,别担心。你快去跟霍爷说,别来我们这里了!什么理由都行!” 芝芝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又诚恳的语气小声试图劝退江雪,那凑近的模样让江雪寻回了片刻她们过去亲密无间的影子 “为什么?”她越是抵触,江雪越是不解,“验伤报告怎么回事?” “你来干什么呢?” 芝芝对江雪提到的验伤报告和受伤的事情,毫不遮掩地回避,只一个劲儿地重申着自己无碍,恨不得现在就将江雪请出大门去。 “我没有受伤。”“你找机会走吧!”… 江雪终于失了耐心,面色沉了下来,也不像之前那样宠着余芝芝任她打太极,斩钉截铁说出的每个字都有力地撼动着余芝芝地防备和推脱。 “芝芝。你没有看到我给你发的简讯吧?” “我在简讯里跟你说了我要来,不是来办事,也不是来探望你,就是签给你们了。” “没看到没关系,我已经决定加入霍盛,这个事情板上钉钉,你不用劝我。” “你没有受伤,最好。” 一楼的大厅里并没有太多人走动,走廊深处的办公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太多人注意楼梯附近两个女生的交流。 余芝芝看着旧友坚定的模样,眼中满是复杂。 什么原因没能看到江雪的传话,芝芝心知肚明,可这更让她对自己懊恼,如果能提前看到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劝住江雪? 她多希望自己在霍盛可以有一个能信任的人,一个可以理解自己的人,可独独不希望那个人是江雪。 第31章 霍盛公司(二) “小雪,我真的没事;倒是你,究竟为什么要来啊?你在外面发展得好好的,不管霍盛给你开了什么样的条件,也没有自己单干来得自由啊!” 余芝芝还是不死心,虽然她什么像样的理由也说不出来,可目的却十分明确: 【别来。】 “这跟开的条件没关系,我是担心你才来的!自从你一年多前进霍盛之后,十次有九次联系不上你,联系上你你也心神不宁的样子……” 江雪想到刚刚自己提起她受伤时,芝芝几乎应激的反应,便不再踩这个雷点,特地避开了大敏带着一纸协议和验伤报告来找她的事情,不再提起。 “因为我?” 余芝芝听江雪这么说,心里难免漾起一些动容。 可动容之余,越是因为自己,她越是决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江雪离开!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正当余芝芝想找个借口解释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时。楼梯上慢悠悠的脚步逼近。 啪嗒,啪嗒,这是一种猎人走近自己布下的捕猎夹时胸有成竹的慢。 “嘘——!” 芝芝第一时间就听出了这脚步声,连忙在嘴边竖起食指,“别说话!我们走!” 她主动拉起江雪的胳膊,正准备向着走廊离开,为了不引人瞩目,她还故作淡定的样子,和平日一样慢慢的步伐节奏。 “芝芝。” 没等她走出几步,那楼梯上的人面还没露,令她整个脊背都发硬的声音就先喊住了她。 在这个公司里,究竟是霍生复那人开了天眼,还是连空气都在替他无时无刻地监视着这里的人,总在她想做出行动的前一步,就会有人鬼使神差地出现。 “这是要带着我们的新艺人去哪里啊?” 余芝芝刚刚还对江雪有些抵触,当霍生复突然出现这时,她还是将江雪向自己身后揽了揽,主动向着霍生复的方向迈了一步,与江雪保持着似有若无的距离。 霍生复从楼梯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而他自己却十分随意地跶拉着一双休闲鞋,灰色的亚麻衬衫挂在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朝着余芝芝方向过来,从高处向下蔓延的压迫感瞬间包裹住了地面上的两个人。 “霍爷。” “看来芝芝跟我们新签的艺人很熟啊?” 霍生复早就知道她们从前关系斐然,但还是故意阴阳怪气地装作不知道。惺惺作态的样子令余芝芝胃里一阵翻涌。 他这副面孔,可不是装给余芝芝看的,而是装给她身后的”新艺人“看的。 霍生复故意将芝芝的验伤报告夹在一堆人里透露给江雪,正是为了佯装这样的“巧合”,蓄谋已久的巧合。 “不熟的。霍爷。”芝芝毫不犹豫地否定。 “是吗?” “霍总好。” 江雪听芝芝称他霍爷,立即知道了所来何人。虽然她对霍生复也打着十二分的警惕之心,但还是毕恭毕敬的模样轻声打了招呼。 “果然是,比舞台上,更美啊!这么好的底子,只做个舞蹈演员,设计几个动作,实在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霍生复久违地洋溢出笑容,眼神直直地盯着江雪,从上到下毫不掩饰的打量了几番,感觉下一秒就要垂涎三尺,嘶嘶吐出蛇信子。 打第一眼看见江雪,他的视线再也没离开过他,余芝芝在一旁变得毫无存在感,可余芝芝可没有无视他。 芝芝有些没有眼力见地打断了霍生复对江雪的美貌的沉醉。 “霍爷,江雪还没正式签进霍盛吧?她又没什么名气,签了也派不上用场。” 只要能让江雪离开,余芝芝不惜胡乱攀扯拉踩一番。 她这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住霍生复。 霍生复上一秒还对着江雪笑脸相迎,一听见芝芝的话,脸上虽还笑着,但瞬间阴沉了不少。 他并不理会余芝芝,冷冷地直接向着江雪发问。 “江小姐,你是想反悔了吗?这协议可是已经签了。” 江雪和余芝芝像是两个在黑暗中寻找对方、保护对方的人,找是找到了却也不可避免的绊上一跤,踩上一脚。 江雪不知道余芝芝究竟为何受伤,又为何如此抵触自己的到来;余芝芝也不知道自己正是霍生复拿去和江雪谈的最有力的条件。 她们俩的相互顾念,反倒递给了霍生复拿捏她们的把柄。 “没有反悔。但协议是有期限的,我会如约重新设计舞蹈,也不是艺人。” “好说好说,不会要你以普通艺人的身份出去抛头露面的。” “毕竟你是艺术家,对吗?” 霍生复在说到艺术家时,斜着瞥了余芝芝一眼。 戏子是戏子,艺术家是艺术家。 “可是!” “别可是了,你已经听到了,这可是江雪老师自己答应的。” 霍生复轻哼了一声,得逞又狡诈的笑了一下,耸了耸肩。 “我这会儿要出去,芝芝,你跟我走。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跟着江雪老师好好练习~” “菲欧娜!你带着江雪老师好好参观参观,熟悉熟悉环境~” “江雪,等我回来,来我办公室详谈~” 想要的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地界,霍生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大声地冲着空荡的走廊喊了一声,只见一个穿着包臀西装裙的短发女人应声走了出来。 余芝芝似乎还有话没来得及跟江雪说完,她看了看霍生复身后的两个保镖,对上了他森森然的冰冷眼光,她不是不曾想心一横,再多叮嘱江雪几句。 可如今江雪已经在这街区的独栋小楼里,自己的一举一动从今以后也可能影响到江雪,万般无奈也只能在霍生复的注视下离开。 走出大门时,她远远地回头给了江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江雪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短发的女人已经主动开口。 “江雪,我是菲欧娜。走吧,我带你参观一下。” 霍盛公司从外面看,水泥外墙隐蔽在枝繁叶茂的泡桐树中;进了内部却与外部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江雪走在走廊里,留意观察着,虽然有走廊,有办公室,可一层楼看过去十分规整,找不到一处视线的死角。 头顶的摄像头也灵敏地跟着人物的移动调整着角度。 “一层基本是行政类的办公区,艺人的经纪人一般会在这里办公,协调时间之类的。” “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来一楼找我们。” 简单又一览无余的一层没花太多时间便看完了。 “二楼是霍爷的办公室以及一些会议室,没有霍爷的批准,不要擅自来他这边。按道理来说,老板的区域应该在楼上的,但我们霍爷平时出去的多,上上下下的麻烦,他就主动搬到二楼来了。” 菲欧娜这般讲时竟流露出一些觉得霍生复只是搬个办公室就算平易近人了的珍惜感。 “三层,三层是你们一般活动的地方。“ 三层的走廊尽头,刚好可以看到楼外树叶最是茂密的部分,绿色的叶子贴着走廊的窗台,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阳光。 真不错,一楼过于死板,二楼又太肃敬。三层恰好有些生机,江雪还在想着适不适合用来训练和创作。 菲欧娜领着她从走廊依次走过。 “这边是训练室。演员试戏也好,排练也好,都在这几个训练室。” 奇怪的是总是两间训练室之间,总是紧闭着一扇门。江雪向一间训练室探头进去看了看,一整面墙的落地镜照得空间更是宽敞。 松木黄的木地板铺满地面,屋顶悬下来几根飘带,应该就是平日里练舞的道具。 “那这间呢?” 江雪指着两间训练室之间隔着的紧闭的门,看起来门后的的屋子并不大。 “没什么,只是器材室,里面灰大得很,得让阿姨收拾一下了。” 第32章 训练室与摄像头 菲欧娜面无表情,很是自若,丝毫没有被江雪问住,江雪也没有理由再多深究。 两人按部就班地将三层细细走了一圈,毕竟江雪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里完成自己的工作。 看起来除了间隔着的小器材室紧闭,其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同样也是走到哪里都一览无余,找不到视线的死角。 随后,江雪便自然地又回到了楼梯口,刚跨上一级台阶,菲欧娜突然毫不留情地厉声将她喝住,吓得江雪一个激灵: “你干嘛?!” “不是还有一层吗?我看四楼还有啊……”江雪一脸懵懂,颤颤巍巍缩回了脚。 “四楼,任何人非请勿上。投资方和霍总会在上面洽谈事情,请务必不要上楼。” “当然,你也上不去。” 菲欧娜从厉声中恢复,眼神旋又沉了下来。指尖朝上指了指,江雪一抬头便看到两三个摄像头对准了四楼楼梯口的各个方向。 无声的眼睛监视着通向四楼的每个入口。 “不只是摄像头,楼上肯定也都是有门禁的。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还是请你不要擅自上楼。” “哦……”江雪有些尴尬地将脸颊上被吓得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那你上去过吗?” 菲欧娜被江雪这样一句有些叛逆意味的反问问住了,好像自己的前辈身份被挑战了一样,扶了扶黑框眼镜: “没有。” “哦,那训练室有分配吗?”江雪一边转移话题,一边有意识无意识地又向四楼的方向瞥了瞥。 她虽然知道很多大公司,更高层的活动范围都与员工有明确的界限,难以“与民同乐”。 她不免在心里暗暗思忖,竟连一个小小的霍盛都有这样的地方。 “那训练室有分配吗?” “没有,你可以自由选择。” “霍总派人跟我谈的协议,我是带着任务来的,你们的艺人有拍摄需要新的舞蹈动作设计,具体有什么要求吗?” 菲欧娜依然冷着一张脸,扑克似的,既不殷勤也不凶狠,“具体等霍总回来再详聊吧。” “哦对了,我们公司有规定,艺人的个人社交账号是需要上交的,这也是为了避免艺人在公众平台上发表不当言论,影响他们自己的形象。” “社交账号?” “是的,包括私聊的账号,空话盒子的也要。你们即使是跟最亲密的人说的东西也可能被人恶意截图断章取义,不好。” “不,我不是艺人!这个刚刚霍总已经确认过的!我只是过来配合支持艺人的工作!“ 江雪一把将自己的手机攥紧抱在自己胸口,生怕协商不成,这个铁面菲欧娜就要直接上手抢走自己的手机。 怎么还有这种事情!这都是个人隐私! 难怪每次联系余芝芝的电话和消息都石沉大海,余芝芝的社交账号也被虚假粉饰得像换了一个人。 “不是艺人?这样吗?不好意思,这个我确实还没有留意到,霍爷也没有特地跟我说这件事。” “只不过我看你样貌,比艺人还要美,以为你也是来着。不考虑当艺人吗?这么浪费。” 菲欧娜的语气就像在评价菜市场案板上的肉新不新鲜一样平淡,这肉新鲜就称上一斤,不合适就径直从案板前走过就是。 “不不不,我确实不是,我是舞蹈动作指导。” “这样的话,你的账号就暂时不用上交了。我后续也会再跟霍爷确认一下的。” 菲欧娜的语气表情十分机械,不带感情的机器人也不过如此了。 江雪原本还想跟她多闲聊几句,试探试探余芝芝她们受伤的前因后果,可见她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也不会与自己多说一句闲话,只能将自己一肚子的疑问暂时压下。 和菲欧娜分开后,江雪直接留在了三楼,她在阳台前站定,眼前是绿油油的树叶,身后是干净敞亮的训练室。 她对着空气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舞蹈训练室。 先在角落里试了试音响,又回到屋子中间,将悬下的绸布扯了扯。 够结实的。 柔软密实的绸布在她纤细雪白的胳膊上绕上两圈,脚尖轻点,江雪便将自己的重量全倚在绸缎上,轻巧地腾空,升起。双腿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镜中映射着她一个翻转轻巧地又落回地面。 江雪将手臂从绸布上绕下来,细细端详了一下胳膊,发现并没有严重的勒痕,如果舞者的核心力量都使对,那问题应该不出在绸布上。 她绕着训练室又走了几圈,并没有任何异样。走到走廊中,视线又在紧闭的器材室上停留。 走廊里闪着红色信号灯的监视器直直地盯着江雪的一举一动,她本就做不了一点亏心事,现在更是被盯得心里毛毛的。 江雪故作镇定,随手去开器材室的门,一扇扇试过,皆不为江雪所动。 算了,等保洁的阿姨打扫一次,就都一目了然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地搓摩着自己的手,在这个她不属于的地方找不到一个自己的位置时,手机消息适时地响起。 【一切顺利吗?】 jonny总是能在江雪最想收到一个慰问时,精准地卡点出现,她抿着嘴莞尔一笑,虽没有旁人在,她也习惯性地捋了捋头发,撩到耳后。 【我们在帮你查了。】 新的消息刚弹出来,江雪立即注意到头顶的摄像头传来的“嘶嘶”移动的声音,她将手机按灭挪到了阳台边上。 背靠着阳台,树叶从眼前移动到身后。她看看四周,摄像头的角度应该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她手机上的消息了。 【怎么样?霍有软肋吗?】 江雪寄希望于霍生复也许像自己父亲一样,又一个被隐藏得很好的缺失属性,只需被她发现,便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雪,建议你还是别去冒险了。霍生复的缺失属性,他确实没有对外说过。可是没对外说也不一定是他的软肋。】 【你们已经查到了对吗?是不是……对他很有利?】 江雪心中忐忑不已,试探地问道。 【对谁都不利。对你肯定没帮助,对他自己也挺可悲。】 【强尼,你就直说吧。你告诉我,我在这里会小心的。】 江雪看着手机上的最后一条消息,阳光照在她背后暖洋洋的,她只觉得心中一阵寒意。 眼前空荡荡的训练室也失了刚刚温馨的暖色色彩。 【他这辈子,没有可信之人。】 他确实从不透露自己的缺失属性。一个说小不小的公司,少说也有几十个“兄弟”跟着他卖命,还以为自己在老大那里博了个好印象,成了百里挑一的“心腹”。 可怜那霍生复,即使有人对他肝脑涂地,他也不敢交出一颗信任的心。 相比于人,更信任机器。江雪望着这满楼的摄像头,全是一双双霍生复自己的眼睛,恍惚间好像又看见刚刚霍生复热情对自己打招呼时的笑眼。 一双全无信任的笑眼。而自己甚至还什么都没做。 第33章 不可言说的道 “你是可以把别人缺失的属性换到自己身上吗?” 晁亮凑近桑杞压低声音问出这么一句时,桑杞明明能看出,他深褐色的眸子里似有似无的笑意。 自打来到这里,晁亮就一直处于一个十分被动的位置。填鸭式地灌输着自己全无预料的信息,不由分说地就要他接收这一切。 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慌乱,全在自己沉默的观察中被压制、消化,寻找生机。 而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全然被动的了! jonny那个直肠子,终究拗不过自己着急的心,抖落了桑杞到底在偷摸干些什么。 自打晁亮交给了桑杞一个天大的秘密之后,桑杞其实已不知不觉间对晁亮卸下了防备。 一个天外来客诶!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分量的老底害怕被人揭开呢?若真是和强尼朝夕相处,那坦诚相见也是迟早的事。 可她没想到,只是强尼混乱场面中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晁亮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竟这么快就在心中串联出了完整的事件。 是换到自己身上,是别人缺失的属性。 【他是一直有在留意我们吗?】 先前与晁亮相识的第一晚,正是她缺失面孔识别的第一天,晁亮也还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短短一周,他已经知道了关于自己的规则。 桑杞没来得及藏住自己诧愕的神色,直直地撞上了晁亮的笑眼,原本还想狡辩抵赖一下,没成想自己这模样反倒直接坐实了晁亮的猜想。 “我……你问这个干嘛!” 桑杞连忙避开他的眼神,语无伦次地想抛回他的问题。 “看来确实是。” 晁亮也不再看她,目视前方,看向路的尽头,没有接桑杞的茬,嘴角自得的笑意亦不遮掩。 “不是!你别乱说!缺失的属性怎么可能随意更换!” “哦?是吗?那你刚刚慌什么?” “我,我那是震惊于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能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桑杞压低了声音,语气强硬,活像自己是属性许可局最忠实的服从者,心却虚得很。 “大逆不道吗?我看刚刚强尼让把江叔缺失的属性换掉时,你看起来可不像觉得大逆不道啊~”晁亮的指尖抚了抚下巴。 “而像是深谙此道啊~” “没关系,我还可以再跟强尼确认一下,反正他肯定不会对我撒谎的。” 晁亮半开玩笑半是“威胁”的意味,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笃定桑杞定然不会让自己去找强尼确认。换一个人来确认的结果,无非是令桑杞现在的矢口否认变成掩耳盗铃罢了。 可他这般笃定时,桑杞的心里反倒平衡了许多,轻松起来。只能说,人呐,你在摸透别人的同时,有没有一种可能别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呢? 【强尼还真不一定不会对你撒谎。】 “晁亮,今天可是周四。” 桑杞眼皮耷拉下来,不愿再与晁亮绕弯子,其实就算真的告诉他实情也无可厚非,只是…… 只是,对她来说,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生意”是比有能力做这样的“生意”更重要的一件事。告诉他自己的能力轻而易举,坦白原因却十分困难。 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的工作靠这个谋生呢? 要将自己比江叔藏得更深的缺失属性摊开告诉他吗?他会不会也被自己的属性影响,潜移默化地收回自己的善意? 这不是一个多么致命的风险,可不得不承认,她有害怕。 “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这样一直挑衅我吗?”桑杞嗔而不怒,下巴微微仰起,“多大点事!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不可能去许可局揭发我。” “哪敢挑衅你,不敢不敢!” 晁亮不是霸道的性格,过去毕竟有过许多年的女友恋爱经验,很容易便能察觉出来桑杞并非真心威胁他,只是给自己一个分享的台阶下罢了。 女孩子而已,让她一下不等于杀头。更何况,自己还有求于人家呢。 “走吧,一趟地铁坐到头还挺无聊的,上地铁说呗。” 当和强尼在一起时,晁亮似乎总是很沉默,他有许多疑问,强尼也确实是个答疑解惑绝佳的人选,晁亮更是已经将他视作在这里唯二可以信任的人。 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常常无法对强尼问出更多的细节,也许是因为要从头追溯自己如何稀里糊涂从“老家”来到这里过于麻烦,也许是因为害怕告诉强尼之后,强尼对别人口无遮拦将自己的事情并非本意地全部泄露出去? 晁亮那些无边无际的问题,只有在面对桑杞时,才敢毫无负担地脱口而出。 桑杞的反应令晁亮觉得平和又舒适,稀松平常的态度常常让他忘记自己是一个异类。 他们在一起时,就像两个被各自世界遗落的人,在宇宙的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畅快地交谈。 问问她,你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她也鲜少大惊小怪于晁亮与她和而不同的世界观,是真正的世界观,对自己世界的观察。 他们默契地走在路上,这样的散步在过去一周里,即使不是周四也时常发生。 “社会属性许可局是警察局吗?” “不是,比警察局更权威。警察也是要缴销属性的。” “那许可局会抓犯人吗?” “不会,许可局不会介入任何社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是中立的。” “有多中立?” “就算世界大战也不会插手。” “你们也有过世界大战吗?” “很多年前有过两次。” “卧槽!我老家那里也是两次!好神奇!原来不同世界的演变是很相似的!” “是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世界大战那时,打来打去到底是在争些什么,历史书上有讲,但我看不进去,也不理解。” 桑杞说到自己不理解时,低头踢了踢石子。 “我老家的话,肯定是为了国家和政权利益嘛。但你们我就不知道了,也没有国家之分啊。可能地区之间的利益吧……” “害,有什么利益不利益的。统治来统治去,就算是最高级别的领导机关,也是在许可局之下的。就算我们打翻天,许可局也是隔岸观火。不懂。” “你们没有人想过挑战属性许可局吗?” 晁亮几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出这样一句话,好像是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选项,却让桑杞露出了认识晁亮以来最错愕的表情。 比晁亮告诉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更错愕。 “你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骑着滑板车的七八岁的小男孩,风驰电掣般从他们身后急速冲了上来。两人丝毫没做反应,那滑板车已经猛地碾上了桑杞的脚后跟。 滑板车怦然倒地前,那小男孩已经一个侧身跳下了车,自以为十分帅气地落在了地面上。 “嘶——” 桑杞感到身体猛地一晃,顿时差点失去平衡向后仰去,突然一只手稳稳地抓住她的胳膊,帮差点栽下去的她找回了自己的平衡。 只是脚踝上一阵刺痛。一道鲜艳的血痕顷刻间便出现在她脚踝后,留下一道不算浅的伤口。 那小孩骂骂咧咧地捡起自己的滑板车,撞伤了人一句道歉都没有就算了,甚至嘴里不干不净的,好像还嫌桑杞伤得不够深不够泄愤的样子,一脸嫌弃的表情又蹬上了他的滑板车头也不回地滑走。 “诶!你这小孩!”晁亮有些愠怒地喊了出来,要不是一只手扶着桑杞,只怕就要拦下那小孩教育一番了。 “算了算了。”反是桑杞成功拦下了晁亮,“习惯就好。” 她不想细说,其实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也算家常便饭了。 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是全凭喜恶的年纪,喜欢你便愿意将心爱的玩具都给你,不喜欢你,也绝不会克制分毫。 桑杞早已习惯。 晁亮可不觉得习惯,“该不会我们时时刻刻被监视着吧!那个小男孩是他们的耳目吧!” “是因为我刚刚说你们为什么不挑战属性许可局,他才来撞你的吧!” 桑杞吓得顾不上脚踝的疼,更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上手便捂住了晁亮的嘴。 “我的祖宗!求你快别乱说了!” 第34章 不可言说的道(二) “大哥!什么话你都敢乱说的啊!”桑杞的手从晁亮脸上撤下来,又捂在自己嘴边,仿佛连说阻止的话的口型都怕被人窃视一般。 晁亮呆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桑杞突然“越界”的举动把他一下子从刚刚的情绪里拖拽出来,脸颊上还残留着桑杞手掌的余温,嘴巴震惊地微张着,良久忘记了合上。 他这副模样,桑杞顿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可还是有些许迟钝。 “咳咳,不好意思,反正你别乱说。” 她像丛林里贸然蹿出来的小鹿,有些慌张地四下张望了几眼,便低下了头,再看晁亮多一秒,恐怕自己的耳根子就要红透了。 “呃,没事……不说,不说。”晁亮心领神会,两人都默契地不去回放刚刚突然的插曲,“你的脚踝受伤了。” “啊,还真是。” 桑杞脑袋向后一倾,看见自己腿上的伤痕,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踮起脚尖,顺时针逆时针扭了扭脚踝,做了几个踝关节运动,然后爽朗地挥了挥手。 “没伤到骨头,没事儿!” “真的吗,可是你流血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或者附近找个诊所处理一下伤口。” “哎呀,真的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等下找个纸巾擦下就好了。等回家这口子都快愈合了!”桑杞跺了跺脚,又再试了几下,确定没有筋骨受伤之后,毫不犹豫地大步迈开就准备向前走。 “都已经快走到地铁口啦!而且这事儿不是对你很重要嘛?万一就是今天这个周四,就成了呢?” 桑杞一边昂扬着向前,一边笑着,背过身子招呼晁亮,“你别看伤口,伤口就不存在!还不快来!” 晁亮的脚步被焊在了地上,迟迟没有动弹。 他凝视着瘦小的背影,乌黑的头发并不油亮,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一棵小草,此时竟让他觉得,有比温室里娇嫩细腻的鲜花更鲜活的生命力。 更令晁亮觉得要命的是,为何会联想到她,联想到那个已经在自己生活中消失了四年的午绘晴。 曾经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午绘晴和他手牵着手走在路边。自己在地面上,她非要跳上花坛,沿着花坛的边缘走,如果没记错,只是为了比自己高上一头。 瓷砖砌的花坛上一个打滑,绘晴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来,自己也是这样一只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胳膊。 初秋的寒意尚不逼人,午绘晴穿着一条呢子短裙,黑色的超薄打底裤若隐若现还能透出她的皮肤。 人没有摔下来,脚踝却狠狠擦在花坛边缘狠上,超薄的打底裤瞬间便勾破了一道,蹭破了绘晴纤细的脚踝的一层皮。 午绘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齐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眼,那是什么样的表情晁亮已经难以在脑海中刻画出画面。只是下一秒,绘晴却是娇嗔地扑上了自己的后背。 “哎呦~受伤了耶!” “亮,你背我回去呗!” 她伏在自己的后背,脸颊贴着自己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垂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细声细气地责怪那花坛,旁若无人地亲吻恋人的耳后。 那时候的晁亮无疑是幸福的,简单的幸福。 那现在呢? 晁亮望着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桑杞,心中安定又信任。在动荡环境下的这份安定,就是自己竟会情不自禁联想起绘晴的原因吗? 他摇摇头,扶了扶眼镜,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许可局……” 晁亮刚想继续开始自己的三千问,还没问完,桑杞已经抢先一步打断了他。 “打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别问!” “好好好,那我先不问这个。” 晁亮不勉强,没有问出口的疑问不代表就此消解。他默默地试图给自己找出一些颇有说服力的答案,就像在玩游戏时去探索游戏世界的规则。 晁亮心里实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一个机构可以控制到人的个体,又怎么会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去反抗这样的控制! 是因为刻在基因里的选择吗?和不会啖食人类同类一样的选择? 也可能是因为信仰?某种自己从未了解过的信仰,基督教决不会亵渎耶稣,天主教决不会对抗上帝那样? 更有一种残酷的可能,当对社会属性许可局的权威产生挑战会招致灭顶程度的危险?自己“老家”封建王朝时对皇帝权威的挑战不就是如此? 不对,即使是最残暴最集权的帝王,也不能规训人民到这种地步,最终的结局不还是覆灭与去其糟粕? 那如果现在已经是科技的社会,手段又多多了。 也许是有什么暗号,又或者身体里植入了什么先进的意念炸弹,一产生这种邪念就要灰飞烟灭……想到这里时,几乎快被晁亮遗忘的恐惧感又浮出水面,适时地提醒他,这里就算再与地球世界相似,也终究不是…… “晁亮,你想啥呢?” 桑杞见他不言,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不留情面的拒绝心中不快,打断了晁亮无声的推演。 “没,没想什么……我都问你好多次了,那你呢,你被缴销的是什么呀?我们都这么熟了,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晁亮回过神来,突然想换个问题,可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竟又是这个被桑杞打马虎眼回避过许多次的。他脱口而出时,二人已经不知不觉进了地铁站。 桑杞在站台上站定,轻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已经猜到一大半了吗?” “猜到什么?” “我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 “其实,我也是很久之前,偶然一次发现的。自己可以把别人缺失的属性换给自己。相应的,我再把自己的健全的那部分,换给对方。你别太震惊!也别急着问太多细节!” “果然是我想的那样!天呐!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这么交换吗?!通过什么办法交换呢!?交换是全部给他吗?!可以一个属性交换几次吗?……”虽然心中已有过猜想,可真正得到桑杞的验证时,晁亮还是惊讶得开启了连环炮式提问。 交换?!那这个世界便多了无数种可能性。 桑杞翻了个白眼,自己最后一句话确实在整段话中毫无存在感。 “你也问得太多了吧!一个一个问!我挑着回答。” “好好好!第一个,每个人都可以交换吗?” “据我所知,没有。除了我,我还没有找到过任何一个像我一样的人。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所以成年以来我就一直在找,我总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是那个独一无二可以这样做的人。没有理由,我没有理由是唯一的。” “你是对的!如果你可以代替别人缴销属性,那说明许可局的规则一定存在漏洞!” “不不不,你在外面少议论属性许可局!属性许可局不可能让这种漏洞存在的!如果可以代替别人缴销,那整个社会还不乱套了!” 桑杞说的理固当然。 如果缺失属性真的可以轻易代为缴销,那怕是整个社会只会彻底两极分化。 强者往更强处积累资源,弱者向更弱处承担苦厄。 利用、暗算、买卖、威胁,都将成为这个世界最为蓬勃的部分。 第35章 给你我的座位 “嗯,你说得对。真要是那么容易就能交换,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还不得把怎么钻这个漏洞当成人生课程去学。” “也许会吧。” “那,你把自己健全的那部分给了别人的话,你岂不是……” 一趟地铁呼啸而来,隧道里涌出来的风将桑杞的头发吹起,拂在她清秀的脸上。她转过头,清亮的眼睛藏在几缕发丝后,就像一片荒原上矗立着的灯塔,闪着孤独而坚定的光。 她对着晁亮缓缓地点了点头,就在地铁停稳的刹那。 一时间,晁亮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他问过桑杞好几次,自己已经知道了不少接触到的人的缺失属性了,可唯独接触最多的她的一无所知。 每次问起时,桑杞不是糊弄了事,就是打岔跑开。可当这次真正告诉了自己,晁亮却又像从未问过一样变得茫无头绪。 他怔了怔,轻轻拍了一下桑杞的肩膀: “那你就是独一无二的。” 桑杞回过头,透过车窗直视着地铁轨道的另一岸,语气平静,既没有因为晁亮的安慰而欣喜,也没有因为扯开自己比他人更甚的残缺而自怜,只是淡淡地说: “上车吧。” 便径直踏上了地铁。 为了尽可能地还原晁亮最初那趟地铁上的场景,往南桥终点站的方向上,他们并不会坐在一起。只有回程回家时,他们才会凑在一起说说话。 晁亮靠着车门那排的座位坐下,桑杞则在他的斜对面,刚巧可以看到上上下下的乘客。 他们相对无言,果真如同初次见面那样,只是一对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地铁开出几站,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座位已经坐满。 许是桑杞坐定之后注意力汇聚在了自己身上,脚踝上的伤口醒了似的开始隐隐作痛。 又一站到站,上来了一个穿着宽松连衣裙的女人。 她走路时腿有些微微张开,虽然面容看起来匀称,举止却有些大腹便便,上半身的重心朝后微倾。 上车后,那女人环顾了两节车厢,发现没有空位,便寻了根扶手倚住,停在了桑杞不远处。 晁亮的座位背对着车门,并没有留意。而桑杞其实打她一上车,就注意到她了。虽然藏在宽松裙下的身型还不明显,可这神态,一看便知,是个孕妇。 恰恰又是因为不够明显,车上的其他乘客更加称意,一个个都装作没有发现正有一个孕妇因为没有座位而站在车厢中摇摇晃晃,自然也没有人给她让个座位。 桑杞心里一见到她便已经想起身,只是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自己让出的座位,恐怕未必会有人坐。 说起来自己也觉得难以理解,自己缺失的不过是一个被人喜爱的属性,怎么有时候有些人见到自己如见瘟神,与自己打个交道便觉得晦气。 给你个座位而已,又没有要求你喜欢自己。可十次里面也有五六次,桑杞尴尬地站起,而别人宁愿那座位空着,也不愿坐上去。 类似的场景,桑杞见身上沾着泥渍的、穿着又脏又破的工装的农民工给人让座时,也出现过。 若是在以前,她起身也便起了,即使最后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桑杞倒也不太在意。 可这次,晁亮就在自己面前坐着呢,让晁亮瞧见自己一副“遭人嫌弃”的模样,自己心中总觉得一紧。 不管了,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桑杞犹豫了片刻,挺身站了出去,握紧眼前的扶手将座位腾了出来。 一时间,脚踝上的痛意如同在睡梦中被喊醒的婴儿,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沿着脚踝后的神经窜上了桑杞的脑中。 “嘶——”突然的疼痛让桑杞有些来不及压制,还是轻声叫了一声,虽然声音小得以为只有自己能听见,可一抬头时,还是一眼撞上了晁亮看向自己的眼神。 【快过来坐下吧!】 桑杞连忙转移视线,看向那个孕妇,朝她抬了抬下巴,又指了指自己的座位,示意她过来坐下。 虽是沉默的动作交流,但那孕妇定是已经清晰地接受到自己的讯息了。 因为她脸上浮现了出了熟悉的表情——嘴角向下撇了撇,眉头轻皱。 脚步是一步也没向桑杞靠近。 车厢里寂静的氛围中,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粘住了桑杞的毛孔,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甚至不敢再往晁亮的方向看去,生怕自己周身这令她窒息的空气也朝他那边流动去。 桑杞心中既觉得意料之中,又残存一些迫切的希望,希望她能给自己“几分薄面”,赏脸接受自己的善意,别让自己在新结识的难得的朋友面前暴露自己不讨好的处境。 幸亏没喊出声招呼她来坐下,不然车厢里肯定更多人注意到自己这一通尴尬的小丑操作,结果却是别人压根不领情。 桑杞有些欲哭无泪,虽说这不是第一次,自己的善意已经被人坚持不懈地拒绝过许多次,而自己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予,可这次却是扎扎实实地令她感到难堪了。 一回头,果不其然,晁亮还在留意着自己这边。 桑杞无奈的表情已经来不及调整,晁亮眯了眯眼,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座位,又看了看桑杞和那更远处站着的女人。 【发生什么了?是那座位有什么问题吗?】 晁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单单以为,许是桑杞的座位上有什么脏的垃圾,惹得两位女士都不愿靠近坐下呢。 他顺着桑杞往下看,她宽松的裤腿刚好露出了脚踝上的伤痕,和桑杞一样,不知所措地暴露在空气中。 “桑杞。” 晁亮几乎想也没想,一边轻轻唤了一声,一边躬着背站起了身。安静的车厢里,桑杞的名字突然打破了寂静,两三个乘客也看闲事一样地注视着他俩。 桑杞还没看懂晁亮的眼神,一个碎花的身影便从自己身边疾步穿了过去,路过自己时,还在自己正扶着的杆子上借了把力,目的明确地直奔晁亮的方向而去。 “诶!你这……”晁亮刚起身,那个孕妇已经稳稳当当地一屁股坐在了他刚腾出来的座位上,连一声谢谢都没留下,恨不得嫌晁亮让得太慢,挡她的道了。 晁亮十分不擅长与人起冲突,更何况还是在公共场合,也只是一个座位的小事,未免显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斤斤计较。 只是……他看了看脚踝上有伤的桑杞正倚在扶手上……吃惊地挑起了眉毛,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惊讶地伸直了脖子。 “晁亮!你要过来吗?”桑杞似乎瞧出了他的念头,朝他招了招手。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晁亮一凑近桑杞,便微微低下头小声说道: “那个座位我本来想让你来坐的。” 一边说,还一边看了看桑杞的座位。只见座椅上光洁干净,瞧不出一丝异样。 “啊?为什么给我坐?”桑杞也没料到晁亮站起来是想将座位让给自己,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 “我以为你那边座位有啥问题呢……你不是脚受伤了吗?你不叫我,我就准备让她给你让座位了。” “噗!可千万别!让孕妇给我让座位,我可不想被拍下来传到网上网暴!” “孕妇?!” 晁亮更是吃惊地捂住了嘴,一副怎么会的表情,回头看了看自己原先的座位上端坐着的女人,看着只是圆润了些,怎么又是孕妇了!而且自己险些做出让孕妇让座位的傻事! “你看不出来吗?” “我哪有那么仔细,万一人家只是不那么纤瘦,我就把别人当孕妇,那我也会被骂死吧?而且她刚刚……不是挺灵活的嘛……”晁亮委屈地挠了挠头。 “噗哈哈哈。” 桑杞见他这副不明所以,误打误撞给孕妇让了座,还差点又让人家还回来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刚还飘荡着的厌嫌的空气瞬间被他一扫而空。 “那你自己受伤了不好好坐着,又站起来干嘛呀?这椅子也没啥啊。” 晁亮依然糊里糊涂的,看来是并没有察觉出什么,毕竟桑杞也从未透露过她丢失的第一枚“拼图”。 “因为……”她望着晁亮黑色的瞳仁,扑闪着全无道理的信任与照顾,话已到嘴边。 要告诉他吗?告诉他自己是想让座给别人,却遭到了拒绝。 告诉他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自己有着不可言说、全无道理的不堪,而他却和自己站在一起,做着旁人无法认同的选择。 如果他在意别人的眼光,如果他知道自己正承受着这样的眼光,他还会站在这里吗? 桑杞还是退缩了:“没什么。那边空调对着吹,太凉了。” 第36章 注意事项 “芝芝,我下午已经跟霍总谈过了。你经常需要陪他去应酬吗?” 威尔逊酒廊的灯光暗红暗红的,整间屋子就像泡在红酒里一样的昏暗和暧昧。 人们的视线只聚焦在自己身边的对面的酒伴身上,微醺后泛红的脸颊,耳鬓厮磨的窃窃私语淹没在悠扬缓慢的爵士乐里。 一道无形的氛围保护层,将人们与角落里的江雪和余芝芝隔了开来。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正有两位佳人相对而坐,她们俩,任何一个拎到路上都会引人频频回头。 余芝芝多少是个小有名气的明星,江雪担心会被人认出来,特地挑选了这个僻静的小酒廊,只想跟她好好叙叙旧。 可一晚上到现在,余芝芝愣是一个笑脸也没给她,只是默默切着牛排,送进嘴里,无声地咀嚼。 下午见到余芝芝时,虽然没有江雪想象中那般亲近,可还能感觉到她的关切。怎么现在彻底像彻底划清了界限一样,甚至带着些愠气没有吐露。 芝芝低垂着眼,间或举起高脚杯,微微侧脸仰起头抿上一口。 眼角黑色的猫眼妆的眼线,像一把尖尖的小铲刀,侧过脸时直晃晃地对着江雪。 “芝芝,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能把你带出来吃顿饭,跟霍总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干了。比谈我自己的合同还难~” “你们公司管得真严。”江雪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烘着气氛,可这场子还是冷得让她有些起鸡皮疙瘩。 余芝芝伸出纤长的手指,贴着桌面将高脚杯的桌角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酒杯,指尖上还闪着贝壳光泽的亮片。 她的目光全倾注在眼前的酒面上,甚至没有抬眼看江雪一眼,冷冷地吐出一句: “知道你还来。” “我那不是……”江雪想想白天她的态度,欲言又止,“怎么只准你来,不准我来?” 面前披着大波浪头发的女人,终于有了些反应,冷笑了一声。她抬起眼皮,虽然灯光昏沉,但还是挡不住她眼神冷得让这一整个酒廊的冰窖自惭形秽。 “呵。” “芝芝,你到底怎么了?” “你跟霍爷聊的条件是什么?” 余芝芝无视了江雪的问题,直接反问道。 “什么什么条件?” “你加入霍盛的条件。” “没什么条件。”江雪不擅长撒谎,说这话时眼神闪躲着看向了酒廊深处走过的服务生。 “你不想说算了,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芝芝这番话听着冷漠,可又似乎像是在赌气。 “没有不想说,是真的没什么条件。你还不了解我吗?不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谁能强迫我。” 江雪说得不假。她的成长环境自有她的特殊所在,一个朴实的父亲“无条件的支持”,一副天赐的好皮囊,很容易走出两条极端的人生选择。 一不小心便会滑入虚荣妥协的泥潭。 而她显然选择了单纯与强大。 “不可能。你如果想进娱乐公司,还需要等到现在吗?这么多年,多少顶级的团队跟你伸出橄榄枝你都不答应,我们这小庙你会愿意来?” “怎么是小庙呢,霍盛虽然说不上是行业里资源最多的,但也算是第二梯队吧,而且你在的地方怎么可能庙小。”江雪笑了笑。 “你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得让人嫉妒呐。” 余芝芝一边说,一边捏着酒杯又送了一口。 “芝芝,我听说了,你演的那个角色,是个从芭蕾舞转行民族舞的舞者。芭蕾舞和民族舞是有很大的差别的,所以你的动作难度很大,需要既柔又刚,一不小心就容易……” 江雪见余芝芝不再那么抗拒自己,便想借着正经工作的话题,捅破她俩之间的隔膜。 “一不小心就容易怎么了?” “没,没怎么。总之你不要担心,我现在来了,我可以为你量身打造一个舞蹈,保证你大杀四方!每个镜头都可以拿来做写真照!” “谢谢你的好意。”余芝芝靠回椅背,翘起了二郎腿,悠闲的模样,“我不需要新的舞蹈。” “嗯?现在的动作剧方已经很满意了吗?” “随便吧。反正我不需要。” 江雪不解,向前附身,凑近了桌子一些。白色衬衫的荷叶领铺在桌子边上,一双透亮的眼睛闪烁着心切。 “芝芝,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是对你们超强度训练了吗?” 余芝芝愣了愣,压低了声音: “你到底在说什么,今天下午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没有受伤了吗?” “你走之后,我跟着菲欧娜去了练习室,我看了你们的道具和器材,都没有问题。你如果没受伤,为什么刚刚切牛排时,手抖了好多次。” 虽然芝芝穿着长袖长裙,可她切牛排时有些使不上力气的动作,江雪一下子便察觉了。 当然,除了这破绽百出的动作,霍生复送来的验伤报告才是一直梗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她实在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无视那份白纸黑字的报告。 但江雪始终没有提起这份,和协议一起送来的检查报告。 “你如果没受伤,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话音刚落,余芝芝似乎条件反射一样,抱臂捂住了自己的胳膊,丝毫没有坦然自若自证清白的打算。 这情不自禁的一个小动作,在场的两个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好吧,小伤。”芝芝心虚地捋了捋袖子,将长发向前拨了拨,盖在了自己胳膊上。 “你今天一整天对我态度忽明忽暗的,不相信我能来帮你就算了,为什么要这么抗拒我呢?” 余芝芝依然沉默不语。 江雪有些着急,昔日肩并着肩一起走在上下课的路上的要好的画面在脑中闪现: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把你当成最重要的朋友之一的。但如果是我一厢情愿,你就把我当普通同事吧。” “江雪,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进去的。我让你不要来,你听了吗?我让你别管我,你听了吗?你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跟你多说什么了,我只有一句劝告,能走就走。” “好,我没有听你的建议,是我太固执了。但现在已成定局,我已经在合同上签了字。作为我的同事,以及前辈,请你能不能分享我一点,在公司生存的注意事项。” 余芝芝积压已久的闷气终于吐露出来,江雪不仅没有被逼得连连后退,反倒迎难而上,坚定地堵住了芝芝扫射的枪口。 “你签的不是艺人对吧?” “对。” “好,那艺人集体排练时,你别亲自示范,你就看着就好。” “为什么?” “哈哈哈,你太好看了,会抢了艺人的风头。” 余芝芝脸上漾出难得的笑意,起身将金属链条的小包捏在手上,没有挂上肩头,款款向酒廊深处走去。 第37章 舞蹈老师 江雪不明所以,也许余芝芝说的有些道理,自己贸然表现怕是会让其他人觉得自己有意出风头,往后的日子还长,韬光养晦很有必要。 可这话从芝芝嘴里说出来,又总令江雪觉得说不上来的别扭,她不应是会害怕旁人抢了她的风头就不让别人表现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 …… 翌日的霍盛公司还和往常一样,陆陆续续有些靓丽的男女腰间系着格子衬衫裙,踩着薄底的舞鞋出现在了训练室里。 “大家好。” 江雪一边走进训练室,一边弯腰将自己的包倚着墙边放下,落落大方地向屋子里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打了声招呼。 “按照菲欧娜的介绍,各位应该都是《奔月》的演员吧?”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摇头,也没有人轻易应答,只是纷纷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看着这个从后门进来的娉婷袅娜的女人。 “是的,菲欧娜通知我们集中到这个舞蹈室等您。”终于,一个圆圆脸的小女生率先应了她的疑问。 江雪的视线定在她身上。那女孩子的脸颊微微泛红,五官算不上精致明艳,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俏丽可爱。她身材也不够高挑,看起来大约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 “好的,大家看过来,我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 江雪边向拍着手,边向镜子前走去,俨然已经是专业的舞蹈老师的架势。 “我叫江雪。是针对你们最近正在筹备拍摄的《奔月》新加入的舞蹈动作指导。这部影片,霍盛公司非常重视,所以才会有我的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由我陪同大家一起完成其中关键动作的设计和训练,大家如果有什么特殊的需要,可以来找我~” 字一个一个落在地上,可这一屋子的人竟没有一个人捡起来,鸦雀无声地看着她。江雪微微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怎么活跃气氛。 【真是服了这个公司!大家是靠别人的尴尬吃饭咋的,从余芝芝,到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随和好相处的,脸都铁得很啊!】 江雪心里嘀咕着,可面子上还得稳住,只能故作了解她们的模样扯起余芝芝来,妄想通过余芝芝的名字拉近和他们的距离。 “余芝芝没来吗?” “余老师一般会来的。”还是只有那个齐刘海的小姑娘回答她。 可这次,就在她再次回答江雪的同时,那小姑娘身边的他另一个女生却伸出手拨弄了几下她的胳膊,使了使眼色,有些欲言又止。 “哦,那不管她。我们正常上课训练,在此之前,例行问一下,在场有哪些人是有过舞蹈基础?哪些人是完全零基础的呢?” 在场大家又是沉默着相互看了看彼此,好像不知道自己该说有,还是没有。 江雪的不耐烦已经开始蔓延,她双手抱臂,在镜子前缓缓踱步,语气强硬着说: “怎么,大家对自己的状况一点都不了解吗?既然没有人愿意开口讲话,我只能请菲欧娜组织一次集体排练,这样最直观,一目了然。” 她笑的时候明艳动人,不笑时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高冷和严肃的眼神和表情足够逼退各路三教九流,这么多年全靠这张随时白切黑的脸,才没被追求者无底线的骚扰。 “别!” 终于有除了那个小姑娘的人开口了,看来无论什么情况下,人对于测试的恐惧都是相似的。 江雪很满意,表情松弛下来: “有过舞蹈基础的人举手。” 眼前一只接着一只,手都举了起来。教学扫视了一圈屋子,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有过舞蹈基础,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又联想起了那一打验伤报告。 这里跳舞的器材和道具并没有问题,如果是有舞蹈基础的演员,只要稍加训练,应该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伤痕。 江雪的眼神落在了刚刚唯一回答她两次问题的那个齐刘海的圆脸小姑娘身上,她双手垂在身前,不安的抠着指头,张望着屋子里的其他人,并没有举起手。 在一群举着手的、有过基础的人环境里,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雪有时候却是不能分清,什么时候应该给别人独有的关怀,什么时候比关怀更重要的是,那些别人看不见的自尊心。 “很好,大部分人都有过舞蹈基础,接下来大家按照自己的习惯,简单地做一下热身运动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一起回顾一下之前的动作。” 大家四下散开,熟练地找到了自己平时的位置,伴随着江雪口头的喊拍子声,硕大的落地镜中倒映着整齐、优美、舒展的舞姿。 趁着旁人不注意,江雪绕到了唯一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身边,轻轻点了点她的胳膊: “一点舞蹈基础都没有?” “是的,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圆。” “你以前没有跳过舞,怎么还能被筛选进来的?” “老师,我也不知道他们咋能选中我的。我学上的好好的,听说他们这里缺个凑数的群众演员,我寻思出来赚点零花钱,可稀里糊涂就想签了正式的合同……我想反正是赚钱,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正式的还是凑数的,只要不影响我上课就行了。没想到上来就是这么高难度的呀!” 李圆嘟囔着小嘴,悄悄凑近了江雪: “老师,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的表演,实在太难了,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练成你那样的!你上课就别太为难我了!” 说罢她还吐了吐舌头,俏皮地想跟自己刚见第一面的老师讨价还价。 江雪也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在这个连余芝芝都变得冰冷的霍盛公司里,这样一个难得的直率的人令她难以不产生好感。 “咳咳。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我会尽量照顾到你的进度的,不过我也不会让你滥竽充数、混水摸鱼!” “谢谢老师!我肯定好好学!等我学完回学校,我这舞可是鼎鼎有名的舞蹈家亲自教的,这牛够我吹一辈子了!说不定回去还能直接当上舞蹈社的社长~” 李圆抬起手,挡在自己嘴边,像是跟江雪说悄悄话一样,吐露着自己那点无邪的小心思。 “哈哈哈,你差不多了喔。老师问你,为什么大家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江雪笑着将她向角落里又拉了拉,窃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呀,我来的时候他们就这样了。可能是每次彩排时的考核压力太大了吧,每次听他们聊到彩排考核就跟要上刑场一样死气沉沉的。” “而且据说太紧张了,好多人平时练得好好的,一到考核就疯狂掉链子。” “我来的晚,还没有经历过考核,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这样吗?是因为压力大吗?连余芝芝那样充满着自信能量的人也会被影响到性情大改的程度吗?特地让自己在彩排时不要抢了她们风头? “老师,该不会考核不过要扣钱吧?我可没有钱啊,老师!你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帮帮我多给我开开小灶!” 李圆担忧地歪过脑袋,像桃子一样的小脸呈到了江雪面前。 江雪对自己的力量又一次失去了认识,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那自己一定要帮她们全都顺利通过考核,不仅仅是余芝芝一个人。 不就是什么彩排,什么考核,什么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吗!只要自己在,总能想办法让霍生复满意的。 说来奇怪,霍生复费尽心思把自己“请”进他们公司,怎么如此相安无事,既不烦扰,也不多过问,总有一种和预期不符的风平浪静。 第38章 舞蹈老师(二) “好,老师会帮你的。” 江雪拍了拍李圆的肩膀,将她安心地重新放回了队列中。 自己也穿梭在其中,在每一个学员面前停留片刻,挨个扶一扶这个的胳膊,拍一拍那个的腰身。一边尽心尽力的纠正他们的动作,一边凑近询问每个学员的状况。 她特别留意,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能自己上手轻轻捏一捏,看还有哪些人,身上带伤。 虽是一番好意,当然,总有人不领江雪的情。 其实也怪江雪,平时对娱乐的圈子关注太少了。她的这些学员里,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兴许是小有名气的。 至少肯定比江雪有名气。 她这么凑近别人,不知天高地厚地问出一句“你叫什么?”时,估计那几个小明星心里已经在吐血了。 辛辛苦苦摸爬滚打几年全白干了,还要给一个圈外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当学员,这女人更是生了一张令自己好不羡慕的脸。 如此一想,对江雪有些怨怼也是情有可原。 江雪自然不把他们的挤眉弄眼和阴阳怪气放在心上。 学员里,不仅有女生,甚至还有几个男学员。 这些男学员看起来也非五大三粗的类型,五官相较寻常男人更为精致漂亮一些,对江雪倒还算客气。 “《奔月》动作设计,大多需要在空中进行,所以更考验大家的核心力量……” 正当江雪提高了音量,对着一屋子的学员讲注意点时,余芝芝从前门镜子前堂而皇之地进了屋子,打断了训练室中的教学。 她将随身的东西放下,没有给任何人一个不好意思的抱歉,径直穿过人群,来到最后一排。 “芝芝姐好。” “余老师好。” 余芝芝似乎名气更大,在她们之中既是前辈,位份也更高些,一些被她路过的学员小声地对她打了招呼。 “嗯。”她对其他学员比对江雪的态度反而更是亲切一些,一一点头回应。 众人的视线很快又从余芝芝身上回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江雪只能不尴不尬地继续自己不被买账的教学。 她几乎只花了半天就敏锐地发现,这些学员对待舞蹈训练的态度天差地别。 一部分人,无论是上绸缎,还是在地面上,都练得很是卖力认真,即使动作很不熟练,从绸缎上频频掉落,也没有轻易放纵自己休息,李圆便是其中一个。 另一部分人,恰恰相反,无论如何提醒他们,都相当糊弄,能不做空中的动作就不做,好像只是为了来打卡上个班一样,以余芝芝为代表。 “芝芝,你身上有伤,你要不直接去边上休息一会儿吧?” 江雪将余芝芝拉到一边,还以为她是因为不舒服才把动作糊弄了事。 她们很多年前一起学舞时,余芝芝绝不是会浑水摸鱼的性格,如今这副态度,江雪只能猜测是有伤了。 “不用,江老师还是别太关注我了。” “芝芝,你怎么回事啊。我第一天过来时,你还喊我小雪,还跟我打招呼。昨晚约你吃饭时你就横眉冷对的,我费了那么多口舌,怎么你还是对我这样阴阳怪气的,难不成你是真的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吗!” 江雪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她直直的盯着余芝芝,毫不躲避,眼神如果有形,此刻便是张开双臂拦住去路的模样。 听她最后那句话讲完,余芝芝也不回避地看进她眼里,似有犹豫几乎快要倾泻而出,可看了看角落里的摄像头,眼神还是黯淡下来。 “江雪,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其中的利害。” “是因为你们的考核制度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余芝芝有些紧张地追问。 ”我猜的,你也叮嘱我,我看她们对考核的态度也很慌张,如果你们是因为害怕考核过不了,那我能帮你们呀。” 芝芝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意。 “原来你这么想的啊。” “我只是想帮你,帮你们。” “江雪,你不了解霍盛,也不了解这个屋子里每个人,你帮不了我们。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江雪听不出来余芝芝是真的让自己顾好自己,还是让自己别多管闲事,她只觉得这个昔日的好友就站在眼前,却好像怎么也看不透她,像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 “江老师!您来看看,我这么做对不对~” 两人眼神的对峙还没有冷却,李圆的叫声将江雪从凝重中回过神来。 既然有人需要自己,有人抗拒自己,那还在浪费什么精神。她主动松下了自己紧绷的脸,扭头笑着朝李圆过去。 之后的一整天,江雪都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再多去与余芝芝攀谈。 这也算是江雪在霍盛正式工作的第一天,虽然面对的人态度参差有别,可也算得上寻常,除了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对着自己,总觉得自己在用手机时暴露在监视中以外,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到被人为难的事情。 也没有观察到余芝芝她们的难处,或许只是那些应酬令她感到不适了吗? 离开霍盛时,夜幕已经低垂。 她走到楼下,抬头看了看依然灯火通明的霍盛的这栋小楼,虽无法看清楼上,但江雪依然能想象到训练室里风姿绰约的年轻男女们舞动着双臂,依然还能听到他们谈天的声音穿梭在舞蹈背景音乐的音符中。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 【下班了吗小雪?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粥底火锅,来吃呀!】 一整天的疲惫都被强尼恰到好处的消息驱散。对江雪来说,强尼的存在根本算不上“护花使者”,更像一只快乐小狗。 虽然强尼的朋友们常常嘲笑他,说他是自己的舔狗,可只有江雪知道,不一样。 过去江雪也对强尼有很深的戒备,担心强尼不过是那些,在美丽的女人中盲目机械地打捞的追求者中的其中一个。可真正和他相处时,才发现,“真诚”这东西真是具备泯灭一切的穿透力,穿透了江雪的一切堤防,带着轻松惬意的舒适感来到她身边,让她觉得毫无压力地做着自己,而不是一个被框住的“女神”形象。 只不过,强尼从没有对她表示过超越友情以外的请求,如果有过,可能江雪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她有些羞怯地低头笑了,这些污糟的人际关系,不被理解处境,全都扔到一边去吧!此时不见,更待何时呢? …… 计程车飞速将江雪送到了强尼家的小区门口,一路上,前排的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了江雪好几次,她已习以为常。 【叮咚——】 隔着门都能听到强尼哒哒哒跑来的脚步声,更是令江雪的心雀跃。数十年如一日地跑着来见自己,每多一次,欣喜就多一分。 一打开门,绕过卷卷头发的强尼,江雪就看到桌子旁已经并肩端坐着两个人。 晁亮腼腆地笑了笑,即使住在这里,他还是会为自己沾光吃上好吃的感到不好意思。 桑杞双手像持着两把剑一样举着筷子,见江雪终于到了,露出了哀切的神色,可惜这副可怜的模样对江雪并不奏效。 晁亮瞥了瞥桑杞,主动开腔道: “江雪快来坐下吧,有人的肚子等你等得好苦。” 第39章 晚饭时间 “光知道吃!” 强尼给江雪开完门,便立即转身进了厨房,顺带还呛了桑杞一句,桑杞不往心上去,冲着江雪挑了挑眉毛。 一双女士的拖鞋早就放在门口,她自然地换上进了屋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晁亮细细打量着一切,看来强尼这房子真是谁都知道啊。再想想强尼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缺失属性,他突然有点心疼这个对谁都只能掏心掏肺的男生了。 【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吧,他掏心掏肺换来的是女神光顾,失去的也是我的生活空间啊。】 “锅来咯~” 强尼端着一大锅热腾腾的粥底,径直放在了江雪的位置更近的桌边。 “亮哥,你能够得着夹吧?” “可以的,我没关系。” 相比之下,桑杞可主动多了,她立即拖着自己的凳子向锅底的方向凑近了一些。 强尼一边坐下,一边关心江雪: “小雪,你今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姓霍的为难你了吗?” “没有,我连见都没有见到霍生复一面。当然,我不是想见他的意思哈。” “那余芝芝呢?你之前就一直那么担心余芝芝,和她碰上了吗?公司里有个朋友总好过自己一个人。” “唉。”提到这里,江雪不免叹了口气,“碰是碰上了,可是我感觉自己碰上的不是朋友,是碰上了一枚硬钉子。” “打我进公司起,她对我就很疏离,一开始只是劝我别去,我没遂她的愿,后面态度就更恶劣了,哎。” “我本来就是担心她,她越不让我进霍盛,我就越觉得她可能是自己遇到了什么麻烦,怕连累我,把我也牵扯进去,但我早就决定了,怎么可能轻易如她的愿?” 桑杞像是自动屏蔽了对话一样,闷头大快朵颐,晁亮虽然筷子也动着,却默不吭声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对于一个陌生的环境,无作为的观察就是最大的作为了。 “那你今天发现了什么余芝芝过得不好的地方吗?比如被同期的其他艺人算计霸凌之类的?”强尼微微侧过身子,夹起一块鱼片放进江雪的碗里,自己则是全神贯注地和江雪说着话。 “没有。我真的看不出来什么……” “除了第一天,她陪霍生复应该是出去应酬了,可那是大中午的,回来时没有什么异样,我留意过,她身上没有酒味,应该没有被灌酒……” “对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他们好像对自己的手机那种通讯设备、还有社交帐号没有什么自主权。” 【没有自主权?】 如今,只要一听到“没有”、“缺失”、“缴销”等这类字眼,晁亮警觉的雷达就会骤然响起,在脑海中搜索可能适合对号入座的属性。 他几乎将这个当作一种日常练习,就像做题一样,练习解答波罗海世界。 “是缺失……手机使用这种吗?” 晁亮咽下一口,带着试探意味问了一句。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余芝芝以前都正常用的。是公司规定,对所有艺人都有这个要求。” 江雪丝毫没有察觉出晁亮这个问句中掺杂的不确定。 很好,正合晁亮的意,他对自己很满意,他已经开始主动设想了,只不过,需要对每一个人都完成一个这样的设想,还需要不少功力。 “我坚持自己不是艺人,所以才保住了我的手机。” “还有这事儿!幸亏你的手机留下了,不然我咋联系你。” 失去手机使用权所带来的煎熬现在全然落在了强尼身上。 “现在比较棘手的是,几乎所有艺人,都对我防备心很重,就连余芝芝好像也有点,他们受伤的事情,我实在无从问起……” “别急,慢慢来。霍生复这个人,疑心特别重。不对,不是特别重,就全是疑心。你如果太急于求成,只怕会给他落下把柄。” “对,我也这么想的。” 一巡说罢,强尼又从锅里盛出了几块大虾给了江雪,她用纸巾掖了掖嘴角,大概觉得总是聊自己的事情有些太自我,便对着坐在对面的晁亮打起招呼。 “不好意思啊亮哥,上次在我爸爸店里见得匆忙,也没正经打个招呼,今天又来你们这里吃饭来了~” “没事。强尼在家经常念叨你,所以也算熟悉。吃饭更别放心上了,是我们沾了你的光。” 他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旁边对一切都充耳不闻,闷头干饭的桑杞,觉得不好意思的人怎么也轮不到江雪啊。 毫无疑问,这次的11号线回家试验又失败了,两人悻悻地回来时,桑杞比狗鼻子还灵地就想往这里钻。 “亮哥是本地人吗?” 这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聊天开场,饭桌上的氛围却突然紧绷了些。桑杞从自己的沉浸式干饭中抬起脑袋,像等着看好戏一样,小眼神看了看旁边的晁亮。 强尼刚喂进自己嘴里一大口,顾不上拒绝旋又立即吐了出来:“烫……太烫了……” 上次匆匆一面,他还没来得及跟江雪介绍晁亮特殊的缺失属性,生怕这个问题突然戳了新室友的痛处。 “别紧张。” 晁亮用眼神安抚强尼,不紧不慢地回答江雪: “我很多事情不记得了,所以可以把我当作不是本地人。” 江雪困惑地微微张开了嘴巴,看着抿着嘴偷笑的桑杞,和自己旁边急着打圆场差点被烫到的强尼,不知道自己该追问些什么。 “没关系,你告诉她吧。” 他对着对面的卷毛小子点了点头,示意但说无妨。那卷毛小子便凑近江雪的耳朵,手窝在嘴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伴随着江雪吃惊的皱眉。 “不好意思亮哥,你竟然是被缴销了这个属性……” “你们为什么每次都露出一副节哀的表情?其实我也很不理解,大家不是都缺一个属性吗?我缺的难道就真的很不堪?” 虽然用词很直接的贬义,可晁亮却是眯着眼睛笑着的,可见是真的不在意,不然只怕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已经开始连连道歉了。 “不是这个意思……” “对呀,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而且我最近已经在重新捡起一些记忆了。”说着他还悄悄看了桑杞一眼,桑杞正装着呆萌的样子静静看着他巧舌如簧。 “因为缺失记忆,基本上就没有办法生存了,你很可能记不住任何知识,甚至是基础的生存技能,你甚至可能记不住自己的爸妈,记不住自己的家在哪里。其实缺失记忆属性的人一定不止你一个,但之所以这么少见,这么多年,只见过你一个,大概率是他们很难活到成年吧。” “那我也算是天选之子咯?大概因为我缺的只是阶段性的。我理解这个阶段,可能是多个维度上的阶段,例如,我不记得自己上哪所学校,但我却能记得自己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又比如,我对于遇见你们之前发生的事情许多都忘了,但遇见你们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忘记,我都记得很清楚。” “对,时间上的阶段,和某个事件的特定阶段,都有可能。”桑杞在旁边适时地附和,支撑着他的解释,实则心里直嘀咕。 【谎还编得挺圆,这是在我们世界里卡bug呢?】 “那你们呢?或者你们可以跟我讲讲你们迄今为止遇到的一些特殊的缴销属性吗?因为自己过去遇到的人现在在我脑袋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我是不能撒谎!你知道的呀,江雪嘛,缴销的是平庸丑陋!” “没有没有,就是稍微好看了一些,平庸什么的其实没有的。”江雪谦虚得连连摆手,但众人心知肚明,如果只是缺失丑陋的话,也有可能长成平平无奇。 “大敏你也知道的,祁仕就稍微特别一点,我没有见过他的缴销证,但猜测应该是不能被定罪之类的。官方层面的,你要是自己在心里给他治个死罪也是可以的!我试过了!” 强尼果真是心直口快,什么都不藏着掖着,这种小心思也是能说出来的吗? “桑杞就多了!” “咳咳!”突然被提到,桑杞连忙咳嗽了两声,怕强尼说太多自己的属性。 可强尼哪里知道,晁亮已经知道了她可以贩卖交换属性做生意的事情,还以为这两声咳嗽是怕自己透露商业机密。 反倒提起了桑杞最不想提的那壶。 “不多不多,无关紧要的都是。最重要的也就一个,她被缴销的被动喜爱的属性。” 强尼坦然地说出来,压根没注意到桑杞的头顶已经一片乌云。 第40章 顾左右而言他 【幸好,幸好还没人知道,晁亮对我们这个世界的缺失属性免疫。】 为什么幸好?桑杞也说不上来。 突如其来的沉默笼罩在桌子上,只因为大家发现晁亮不像自己那样,对“被动喜爱”这个字眼毫无波澜。他难以掩饰的震惊,不亚于自己听到晁亮缺失阶段记忆那样。 “那个……强尼,你不能老是这样,有啥就直接说出来的。” 话锋转得飞快,一下子又回到了强尼身上。并非晁亮已经翻篇,而是实在窘迫地不知道该如何请大家展开讲讲,如何一个不被喜爱法。 被动喜爱?不能被任何人喜欢吗?只会被厌恶吗?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讨好到别人吗……晁亮几乎不敢往下想,至少在现在这个环境下,他不敢想了。 “我也不想,我没办法呀!老天爷规定,我开口就只能说真话!况且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讲的东西,总不能让我这也不说那也不说吧?” 人们不在乎桑杞的处境,强尼不过是其中一个,江雪在一旁听着,亦没有阻拦的意思。 好像全世界只有两个人会觉得难堪,只有桑杞自己,和觉得冒犯了她的晁亮。 “我知道你只能讲真话,可是并不代表没有中和你这个属性的方法呀?你经常这样心直口快,万一伤害到别人怎么办?毕竟善意的谎言和隐瞒,有时候会比只讲真话,更有意义,更有魅力。” 几乎是带些半哄骗的意味,晁亮规劝着强尼,他知道强尼以自己的诚实为骄傲,也知道在强尼的生活轨迹中,这个特点为他赢得了不少好感。 “而且,这个方法,既可以让你不用回避地回答别人,又可以免于陷自己的一切隐私于公开的状况。” 【也不知道桑杞怎么想的,和强尼这样毫无秘密的人在一起,怎么能放心的?这不是随随便便就全抖落干净了?】 “强尼平时有分寸的,他觉得重要的事情,宁愿不开口,也不会随意说的。” 桑杞宛如听到了晁亮脑中的声音,猜想他这样突然的较真,可能恰恰是免疫系统作祟,可能是想维护自己?她立即应声打起了圆场。 “不!亮哥你说!我觉得你说的对!” 平日里桑杞劝诫他几百遍,强尼是一次也不愿意听下去,换一个人开口,他倒挺不耻下问的。桑杞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方法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举个例子,就以这锅粥底火锅为例,如果别人问你,你今晚吃了什么,你要怎么答?” “粥底火锅啊。” “那我不就真的知道你吃了什么吗?你可以说,你吃了米粥。这样算撒谎吗?不算,你确实吃了米粥,并且会给别人一种错觉,你可能吃的只是稀饭咸菜,对不对?” “诶?好像真是啊!” “来,我们试试,我问你,你今晚吃了什么?”晁亮胸有成竹地笑着看着强尼问道。 强尼已经跃跃欲试,激动地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想靠近晁亮,迫不及待地想要回答出人生第一个真实的“瞎话”。 “吃的米粥!” “你看!” 江雪和强尼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对方,竟然还能有这种办法!要知道虽然比起很多更不幸的缺失属性,强尼这只能算是中性,可也实实在在限制住了他生活中与人说话的自由! 交流,再也不是戴着镣铐跳舞! 除了沉默和隐瞒,他突然开窍一般知道了世上还有另一种语言的艺术。 “而且这不能算撒谎,你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你可以选择真相中的一部分,来迷惑别人,让对方顺其自然地联想到另一个答案。” “而且如果要你补充,你依然可以选择剩下的其他部分继续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可以再做一个试验,如果现在有个人想通过你知道桑杞今晚的行踪,他委婉地问你,你今晚跟谁一起吃饭?你是不是很可能直接说,和我,和江雪,和桑杞?” “是的,事关江雪的话,我还可能会说‘无可奉告!’哈哈哈哈!” “是是是,这确实是你以前的方法,但如果这个人是一个你不想得罪的人,而且也不想让他觉得你在隐瞒什么的人呢?” “那……” “你可以继续用刚刚的方法,换一种描述,例如你可以说,和室友,还有他带回来的两个朋友。” 晁亮游刃有余地说着示范答案,却让江雪和桑杞两个人都愣住了,如果强尼可以说出这个答案,那岂不是验证了晁亮已经拿自己当朋友这件事了?江雪眼神闪烁,不确定地看着两个男人。 “江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强尼的朋友,而且和你接触以来,我也能察觉到你不是难相处的人,所以也算我的朋友。” 晁亮看出了江雪的堂皇,特地补充解释了一番,既是解释给江雪听,也是解释给强尼听,毕竟一个屋檐下,可别因为女人闹误会。 【那我呢?】 桑杞也想等一个“解释”,又或者说,是一个拨云见日的认可,却被直接跳过了。 “你再回答试试看?” 强尼咽了咽口水,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和室友,还有他带回来的两个朋友。” 由人肉测谎仪强尼亲自认证的朋友!桌上的大伙儿都心领神会地默契地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仿佛这间屋子以外的所有麻烦、厌嫌,全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此时此刻,只有信任与接纳,这何尝不是一种高等级的幸福。 “等一下!”不是有意扫兴,桑杞差点欣喜过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强尼本来就能对晁亮撒谎啊! “我也来问一遍!”她尽量用兴奋掩饰自己的紧张,看起来像是也想凑热闹玩一个对话的游戏罢了。 “你今晚和谁一起吃的晚饭。” “哎呀,怎么还不相信我的本事了呢,和室友,还有室友带回来的两个朋友!” 说着,强尼“嫌弃”地将凑近的一颗小脑袋推回桌子对面,这小脑袋上漾开了比刚刚更欲盖弥彰的喜悦。 “好,掌握得很好。我对你和江雪之间的关系不是很熟悉,所以举不出更能迷惑别人的说法,你可以自己想想,以后说不定也能保护到江雪。” 江雪低下头,耳根子红成一片未开的玫瑰。 “谢谢亮哥!太神了,你们快再问我几个!好过瘾!” “这只是让你需要时用的,可不是让你当日常用。”见他这副兴奋的模样,晁亮生怕自己矫枉过正,彻底抹杀了一个真诚老实的少年。 “知道知道!我不会的亮哥!” “刚刚是关系上的模糊,还可以时间上的模糊。这也是一种。例如,同样我问你,今晚跟谁一起吃的。那江雪是七点多来的,而我和桑杞六点就已经在这里了。你可以试着回答‘晚饭六点那会儿,就跟室友和桑杞啊’,你看,这样一句话,同样是实话,但是不是就可以规避掉江雪的出现?可能你以后能用得上呢。” 众人看着晁亮,像是看着一盒前一秒还散落一地的拼图块,下一秒就拔地而起成为一本会唱歌说话讲故事的立体书,带来了一个与缺失阶段记忆的破碎截然相反的完整的新大陆。 “别光看着我犯傻呀,等会儿我们先走,给你个时间差,你自己试试看。” 强尼若有所思地郑重点了点头。 第41章 考核(一) 【通知:请所有人今晚9点前四号训练室集合,晚间将进行随机小考。】 “小考?!怎么这么突然!” 2号训练室里,江雪正抬手托举着全部重量都系在绸带上的李圆,完成一个基础动作。舞蹈室角落里突然传来的轰动吓得李圆在空中连连扑腾,挣扎着要下来。 “今晚?!” 她一落地便扎进了教室边上纷纷查看消息的人堆里,紧张地扒拉出自己的手机,尤其慌乱。 额头上旋即冒出了一层薄汗,不知是因为刚做完训练,还是因为菲欧娜和她的脸一样冰冷的消息。 江雪站在远处细细观察,发现大家脸上都有着不同程度、形色各异的慌张。 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考核? 细想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这些学员的训练,虽然水平参差不齐,但已经基本都能系统地完成一套动作。 很多人平时吊儿郎当,江雪也很能理解,不强求她们日常训练就展现压箱底的水平,毕竟她们这行,韬光养晦但求一鸣惊人都是常事。 纵使如此,功夫底子江雪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想通过一个考核,大部分人应该都没问题。 “大家别太紧张啦,平时大家训练都很努力,你们当中不乏很有实力很有天赋的人,今晚的考核一定都能通过的!” 江雪不说则已,说了之后,非但没能鼓舞些士气,屋子里的氛围反倒更凝重了些,复杂的表情爬上了那些俊美的紧张的脸上。没人应和她,更没人领她的情。 “还有极个别同学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次考核问题也不大的。”她看向李圆,唯一因为她的话拧起的脸舒展开来的人。江雪在人群中寻找着她的脸,她亦迫不及待地回应。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江雪是真的喜欢李圆。不仅仅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友好和信任,也因为李圆本身纯净的气息,流动着年轻的生命力。 这一刻,说不上来谁是向日葵,谁又是太阳。 她还是留意到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余芝芝冷漠的脸上好像写满了说不出的话,静静地看着自顾自热情的江雪。 自从她们之间一次次难以天时地利人和地发生对话,又一次次的积攒隐瞒,两个人之间默契的距离反倒让江雪来霍盛的初衷变成了一场笑话。 江雪渐渐放弃了追问。 【一切都等到这个考核结束,自然见分晓!】 在大家一整天的魂不守舍中,夜晚无法逃避地来临。 好几个人向菲欧娜请假,都被打了回来。 “不批准。不舒服就在旁边站着,或者地面上完成。” “任何人都不能请假吗?” “小考请假直接算作退组。你们自己看。” 三线艺人等几年都不一定能等来一个项目,怎么可能轻易退出。现在退组容易,以后还想再进组就难咯。 室内明晃晃的白炽灯,吸引着从树叶间出来的飞蛾,扑棱扑棱着撞向训练室的玻璃窗。 四号训练室就在三层走廊的最尽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江雪有时候自己也会在这间训练室摸索一些动作。 九点时,大家已经聚集在舞蹈室的后排,眼前就是一根根从房顶上垂下来的锻带,是《奔月》的灵魂,也是她们每天朝夕相伴最核心的道具。 缎带与缎带之间错落着足够大的间距,让每个人都能从教室正前方的巨大落地镜中看到自己的动作。 时间一秒一秒流动,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声音变小,紧张压抑的气息包裹了整间教室,连江雪都有些情不自禁的紧张。 可她回忆过去从小到大的考试,鲜少会有这样安静又沉重的氛围,倒是会在一些重要的竞赛或面试前,互不相识的选手之间才会这样,连天也不聊了。 “重要”和“互不相识”,缺一不可。 江雪不需要参加考核,她穿梭在缎带之间,向下扽一扽,检查着道具的安全性。和学员们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其实即使融入其中,江雪也很好辨认。 “大家这会儿要不要再练练?”江雪问道。 “不了。”余芝芝率先开腔,替所有人给了回应,这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她和江雪对上话。 江雪看了看余芝芝,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人群中走去,靠近她轻声问道: “你的伤好差不多了吧?会影响今天的考核吗?” “好差不多了。”终于,终于到这一刻,余芝芝看向江雪的眼神不再是抗拒和责怪,江雪只觉得这眼神复杂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菲欧娜推着眼镜拿着手机进到教室里,耳朵上还别着一枚耳机。 她没有清点人数,甚至没有装模作样拿一个成绩册过来,这间屋子里的每个人,她早已烂熟于心,少一个人都会被她一眼发现。 “之前应该都有过经验的,要求就不赘述了,无差别考核哈,准备好了就可以自己上前了,一组两个人。” “诶?只有菲欧娜一个人当考官吗?”李圆有些不解地在人群中问身边的人,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还是可以被菲欧娜一下子捕捉到。 “刚刚谁提的问题?” 满教室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句追问压迫感极强。 “我……”李圆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哦是你啊,李圆,新来的。”菲欧娜这一番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和李圆说话,也不像在自言自语,她抬手微微挪动了一下耳机的位置,显而易见,是在跟耳机另一头的人“汇报”。 “李圆,考官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老板和其他领导都看着呢。” “啊?在哪里?”李圆面露惊色,刘海下圆圆的眼睛闪烁出诧异和好奇。江雪应声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摄像头。 【是摄像头里吗?可是用摄像头监视器的角度来判断一场舞蹈,也太不专业了吧。】 “你不用管在哪里,你完成好自己的表演就行,加油。”菲欧娜难得的一句鼓励让李圆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嗯!”这是她除了江雪老师以外,收到的第一句鼓励,本就娃娃一样的脸更是晕开了一圈红晕,天真地点了点头。 江雪望着李圆的方向,既期待又紧张,可耳边却传来了一声很轻却深深的叹息。她侧过头望向余芝芝,有些不解。 让江雪意料之外的是,平日里一个个消极怠惰的学员们,这会儿却格外的积极。 菲欧娜刚说完让第一组上前,至少一大半的人都往教室中间靠近了过去,李圆和余芝芝都不在其中,李圆是铁定有些害怕的。 【不是紧张吗?怎么都想抢在第一个上。】 “只要两个。”菲欧娜皱着眉看着主动上前想第一组表演的一堆人,随机从中挑选了两个人。 江雪有印象,这两个第一组表演的女生,平时曾经完成过许多次完整的舞蹈动作,行云流水,驾轻就熟,基本功也十分扎实。她安心地舒展了神色。 【这两个应该没问题。】 音乐响起,考核正式开始,她们脚尖轻点,将缎带绕在胳膊和腰上,一跃腾上了空中。 第42章 考核(二) 【不对,这不对。】 江雪一下子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眼前这两个率先上场的女生,无论是缠绕缎带的方式,还是腰身施力的位置,通通都不对! 外行人看不出来差别,可江雪一下子就看了出来!这样子悬在空中,过不了半首曲子,就一定会撑不住的,硬撑也一定会受伤! 可是,她们俩平时明明都知道这些注意事项的啊,难道是考试紧张忘记了?不对,要忘也不会两个人都忘记。 江雪心里有些担心,很想打断她们提醒一下,可是这毕竟是考核,自己作为老师,擅自提醒她们的失误岂不是有偏袒作弊的嫌疑? 如果因为自己,害得她们被判作弊而不能通过考核,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江雪强忍住心中的声音。 果不其然,半首曲子没到,砰的一声,其中一个正在考核的女生就因为翻身时胳膊倚靠的吃力点不对,轰然摔到了地板上。 胯骨砸在地上,甚至胳膊都险些被扯脱臼。好不狼狈。她咬紧牙关,愣是没有叫出一声,只是面露懊悔的表情,望向菲欧娜: “菲欧娜!再给一次机会吧!” 很遗憾,菲欧娜摸了摸耳机,铁面无私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机会了,考核不通过。” “我这次是失误!” “下去吧,不要影响别的选手。” 菲欧娜指了指还在空中的另一个正在参与考核的女生,那女生虽然仍在坚持,可脸上的痛苦面具已经显而易见,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番请求和一番拒绝拉扯了几个来回,地面上的女生强撑起自己的身体,面向教室后的人群,准备再次回到人群中。 【没通过怎么办?】 江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学员竟然出师如此不利,第一个就没能通过。 她担忧地望向缓慢挪回人群的那个女生,怎么回事!? 刚刚面向菲欧娜时的懊恼和哀求已然烟消云散!虽然低着头看不清,可江雪明明能察觉到。 她低着头怎么竟有一丝笑意! 就在这一刹那,另一个女生也从空中掉落下来,她没有前一个人这般狼狈,许是体力不支有些心理准备地坠回了地面。 “对不起,我实在撑不住了。”那女生由于一开始就错误的施力方式,导致确实难以支撑,脸上憋得血色通红,胳膊自然垂在身子两旁颤抖着,看起来已然毫无舞者的美感。 菲欧娜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去吧,不通过。” 再次未能通过考核的“二号选手”耸着肩快步回到了人群中。这一次,江雪没能看到她的表情。 已经两个学员都没有通过考核了,眼看这考核既没有明文规定的考核标准,也没有正式露面的考官,为什么如此令大家闻风丧胆。 又是新的一组。 江雪咽了咽口水,心里抑制不住的担心。她倒不是在乎自己的工作成果,而是真的害怕考核失败会给这群年轻的孩子带来难以承担的后果。 第二组,大家又是争先恐后,同样是两个女生。 【这两个肯定没问题。】 这两位的舞蹈水准远超过前一组,平日里几乎从未出现过失误,有时候江雪自己设计动作时,都还想和她们俩一起探讨一下,寻求一些意见。 虽然怎么想,江雪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前车之鉴摆在眼前,菲欧娜惯性的摇头还没能停下,地板上还有她们从空中坠落时的汗水。 她望着落地镜前的两个学员,一个细节也不敢漏地看着两个女生缓缓将空中的缎带系在腰上。 这一次,道具绕的是对的。 江雪站在最后排,长舒了一口气,她俩还没上场前,江雪就暗自做了决定。 如果她们再绕错,自己就正式提醒一下所有人,总不能因此一个人也通过不了。 好在,不需要她提醒了。 音乐响起,两个女生在空中稳稳地翻飞,如同平日里训练一样熟练自然。 【什么鬼!】 还是那些动作,可两个选手却像被木偶附身了一样,稳是挺稳,可一举一动都与奔月中仙女的柔美无关,比两个体操运动员还僵硬。 原本缓慢划过的弧度,温柔似水地挥舞,此刻就差一副刀枪棍棒就能去当武术替身了。 江雪吃惊地难以合上嘴巴,她已经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快要被自己的学员气晕过去。 【这两个人在干什么?!她们是想独树一帜博个深刻印象吗?可是这样真的真的不好看啊!】 她知道,这两位考生并非没有能力跳出如仙子般沁人心脾的舞姿,她们的动作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们是故意的! “没通过!这跳的什么?平时的身段怎么练的?!”菲欧娜语气中有些愠怒。 又一组没有通过。 紧接着,第三组,第四组……她们纷纷上场,又纷纷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全部没通过。 大部分选择皮肉之痛,从空中轻重不一地掉下来,小部分选择花样失误,毫无美感地艰难地完成舞蹈。而江雪,则在她们一个个的失误中,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下一组。” 李圆望了望呆住的江雪,没能迎上最信任的老师的目光,有些迟疑地迈出了人群。 她本是很紧张的,可看到一组接着一组的失败,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虽然自己落后于大家的进度,可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勤加练习,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只要自己等会儿正式表演时再努力一点,再仔细一点,说不定第一个能过关的人就是自己! 而且刚刚,就连最凶最冷漠的菲欧娜都对自己说加油了,这何尝不是相信自己也有超过她们的能力呢! 李圆越想,越觉得兴奋,摩拳擦掌着走上了前,面颊上泛出了激动的红晕。 菲欧娜见是这位小女生上场,显然也定了定神,朝教室后排正窸窸窣窣的人群扫了一眼,锋利冰冷的眼神一下子让后排安静了下来。 同样,还有另一个女生和李圆一组。 熟悉的音乐数不清是第几次响起了,李圆沉了沉气,用尽一切力量腾上了空中,如同一只扑棱着翅膀起飞的金丝雀。 娇小的身躯虽不稳健,但却灵气十足。 她白嫩的双腿在空中划出一如既往的曲线,在镜子中倒映着别样的斐然。 扑通一声,她旁边的人已经坠落。 这不仅没让李圆紧张,反倒让她更加有信心,自己一定可以完成这个表演。 几欲落泪,江雪站在人群后,几欲落泪。这就是那个第一天时拜托自己多多照顾的那个小女孩啊,如今她却是考核至此,最认真,表演得最用心,最美的一个。 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再去看待李圆这个小孩,眼前有盈盈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思绪随着音符起飞,化成了脑海中的一个声音。 【飞吧,小圆。飞去更高更美的地方吧,你值得。】 “砰——” 空中唯一的那只金丝雀,怦然掉落。 第43章 考核通过的失败者 李圆两只手撑在地板上,承载着半坐着的重量。茫然不知所措地望向人群后的江雪,又立即扑闪着泪光望向菲欧娜。 其实,这一摔,不会有任何人轻视她,嘲笑她,可李圆过不了上场前士气满满的自己那关。 菲欧娜眼中一丝冷漠,可突然之间,她再次扶了扶耳机,面色柔和下来。 “你叫李圆,是吧。考虑到是第一次考核,而且刚刚的舞蹈已经十分出彩,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继续。” 原本安静的教室因为菲欧娜这一席话躁动了起来。其他人相互窃窃私语,叽叽喳喳地,江雪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就连余芝芝也有了反应,在自己耳边倒吸了一大口气,再沉沉地呼出来。 “不过,别浪费一首歌的时间,再来一个人上来吧。” 刚刚还争先恐后想抢先考核大家伙,此时竟没人还愿出头。菲欧娜的号召失去了威力,没有人愿意向前一步,成为和李圆同台的那个人。 【怎么越往后,大家越犹豫了?】 江雪尝试寻找出一些规律。 “既然没人想上来,我们请江雪老师上来做个示范如何?我们李圆的表演也很精彩,她们两人一起,给接下来的人都打个样。” 李圆一着急,脸就通红。脑袋像个拨浪鼓,眼神在菲欧娜和江雪之间往返,无声但迫切的恳求毫无遮拦地传递给了江雪。 如果拒绝,李圆还能获得这个“复活”的机会吗? 教室再次陷入了安静。 突然之间,江雪脑子里倏地闪过余芝芝在酒廊里给自己的提醒。 【艺人集体排练时,别亲自示范,看着就好。】 【你太好看了,会抢了艺人的风头。】 要上去吗? 自己究竟是会成就李圆的演出,还是会彻头彻尾地让她失去这次机会? 没人能给自己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人群前的李圆和菲欧娜正等着江雪走出人群。一双迫切的眼,另一张含笑的脸。 也许,也是是自己想多了!也许真的只是做个示范。如果真像余芝芝说的那样,会压了李圆的风头,那自己有把握跳得平平无奇,那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决定了!上吧! 江雪正准备走出人群,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力量几乎是将双手嵌入她的胳膊,一回头,看到了一头蓬松如海藻的大波浪长发下坚定的面孔。 “芝芝?” “别去。” 甚至没有给江雪问出一句为什么的时间,余芝芝已经将江雪扯回自己的身后,走出了教室后排的人群,向着前面巨大的镜子走去。 轻轻拨开几根垂下的缎带,来到了李圆旁边。她俯身握住李圆圆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长发垂下,落在李圆的胳膊上。 “学员考核,老师凑什么热闹。” 余芝芝过去并非这样强硬的性格,可如今却肆无忌惮地暴露着自己的戾气,总有一种已经做了决定要玉石俱焚的自我抛弃感。 这正是江雪最担心她的地方。 和李圆站在一起,她们俨然是两种风格。一个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还未成熟的青苹果,一个像是清晨露珠还未散尽的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可爱在性感面前,真的是一文不值。 原本还凭这娃娃脸和齐刘海引人垂怜的李圆,此刻已经全然被明艳照人的余芝芝盖过了风采。 江雪悄悄攥紧了拳头,担心一下子变得矛盾。 她既希望余芝芝可以惊艳四座地完成自己的考核,又害怕过于出彩的表演会害得李圆得之不易的机会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中的天平究竟该倾向谁,江雪自己也说不上来。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过去,她一定是无条件选择余芝芝的。可现在,在不知不自觉间,给余芝芝的偏爱变少,想保护她的初衷变小。 没关系,余芝芝够强大,足够保护自己了,可是李圆还很弱势。江雪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 考核再次开始,所有人屏气凝神,欣赏这一出难得的表演。 余芝芝的水平几乎和江雪不相上下了,怎么可能在半道出家的李圆面前逊色。 飘扬的音符中,和之前的每一组选手都截然不同,余芝芝和李圆的表演才真正算得上一场精美绝伦的舞蹈。即使没有服化的修饰,一袭素衣,从她们的身韵中,也能瞥见仙女的影子。 鼓点越来越快,整段舞蹈进入了高潮! 两人在空中翩跹的动作难度也越来越高,连菲欧娜都目不转睛地沉醉其中。 逃不过江雪的眼睛,李圆已经体力不支了。她本就不是专业的,能表演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超出她的能力范围。毫无疑问,大概只消半段,她就撑不住了。 而芝芝依然面不改色,飘逸的长发不仅没有成为她的累赘,反倒在她的舞动中成了绝佳的点缀。仿佛只要穿过她的长发,就能到达尘世之外的仙界。 状态如此之好,令江雪都瞠目结舌。 甚至心中燃起了一丝责怪,为什么要如此尽力,为什么这么渴望展现,为什么要选择李圆!为什么! 明明,明明可以敷衍一下,给李圆一个机会的。 余光瞥见余芝芝,望其项背的舞姿令李圆彻底心灰意冷,放弃了最后的坚持。 她终于还是落回了地面,成为了地面上众多仰望着余芝芝表演的其中一个。 “我尽力了,我已经挑战自我了。” 音乐还未结束,余芝芝亦未停下,没有人忍心打断,恨不得一直这样看下去。 包括菲欧娜,和她耳机那头的人。直到音乐结束。 “结束了。这场终于有一个人通过考核了。” “芝芝,很好。不愧是霍爷看中的人。李圆也不要灰心,还有机会。” 这样不痛不痒的安慰不仅没能抚平李圆心中的遗憾,反倒彻底击垮了她的坚强,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望了望江雪,紧紧抿着嘴巴跑出了教室。 江雪紧随其后,追了出去。没有顾得上,给余芝芝说一声恭喜。 “芝芝通过考核了,今晚做一下准备,跟资方大佬们做个简单的汇演。其他人,休息三天。” 没有了江雪和李圆的教室里,大家静静看着余芝芝,没有人因为她考核通过而感到开心,更没有人围上去祝贺她。 大家只是远远地看着,远远的。 留下余芝芝一个人站在硕大的镜子前,她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和镜子中的其他人。 好远的距离,教室后排的那群美丽的少男少女,和她之间隔着镜中好远的距离。 远到她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回去人群中了。 “好。” 考核终于结束,自从余芝芝通过之后,剩下的学员压力顿时小了很多,大家敷衍了事地糊弄着菲欧娜,菲欧娜也不为难,毕竟她已经筛选出了需要的人,剩下的人,不急在一时。 江雪回来时,大家已经从考核的紧张中恢复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 “刚刚为什么要拦住我?”她直冲余芝芝面前。 “那么多学员,为什么偏偏要挑李圆这一组?” “你让我上去又怎么样呢,至少我不会倾尽全力,让李圆这样难堪!” 芝芝望着面前不假思索兴师问罪的昔日好友,也不再抵触和披着一身的刺,空洞的瞳孔中柔和得似天边落日前的晚霞。 她低头苦笑了一声,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没有抱歉,也没有傲慢的反问有何不可。 伴随着一场考核,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也彻底戛然而止。 第44章 社交软件 “你这电脑充电线确实型号比较老了,我好不容易给你找到了。你试试好不好用。” “谢谢你了。” 趁着强尼不在家,桑杞十分自然地把从外面搜刮来的一串电脑充电线递给了晁亮,咬了一口脆桃,顺势倒在了沙发上。 “真好啊!你住在这里真好!我进出这里方便多了!” “你是进出这里的厨房和冰箱方便多了吧。” 刚来头几天,晁亮一头雾水,心乱如麻,根本没顾得上打开过自己吃饭的家伙——那台背着去社会科学研究院,却一不小心跟他一起误入新世界的电脑。 等过了些天终于平复了心情,再想到打开电脑时,刚掀开机盖,屏幕只亮了一秒,一个巨大的“电量不足”耀武扬威地跳出来之后,桌面便完全暗了下去。 晁亮留意了一下新世界的电子设备,发现其实原理都是相通的,即使有些超前的科技,但也没有脱离技术发展的轨道。 想要找一个适配的充电线,应该还是可以的。 但他没有全靠着自己摸索,相比于桑杞和强尼这样的“地头蛇”,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 而且桑杞也知道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秘密,拜托她最合适不过了。 没想到这么快,桑杞就举着一串黑色的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如果真的长时间不能回“老家”去,可能还是得在这里找份工作,晁亮并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更没什么要在这里搅弄商场风云的欲望,大概率还是得重操旧业。 总不能真的一直吃老本,重启自己的电脑这件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接过充电线,插上电脑,表面风平浪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怎么样?有用吗?” “可以的。” 桌面重新亮起的那一刻,桑杞骄傲的小眼神溢于言表,她得意地又回到了沙发上,带着一种功成身退的悠闲感。 鼠标光标又在熟悉的界面上游动,晁亮肌肉记忆一样地想登陆微信,点开自己上一个收尾项目的服务器,准备检查一下数据状态。 可惜肌肉记忆还停留在老家,这里已经不再适合这些常规操作。 微信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老友的消息传递进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担心自己呢? 晁亮无暇思考那些伤感的问题,先前按照桑杞的指导,已经用自己在这里的源号码,注册了一个新的“盒子号”。 账号里也添加了强尼,桑杞,江雪她们几个好友。还有外卖的店家,其他也没有什么活跃的信息。 犹豫了一下,晁亮在自己电脑上,登陆了这个新的盒子号,和过去的微信好友算是只能暂时告别了。 项目的服务器也显示着停止响应,晁亮一点也不奇怪,直接放弃找到停止响应的原因。这都已经换了一个世界了,难道还能指望服务器和客户之间的连接稳定吗? 网络上的资讯,也已经切换成了波罗海的新闻,不认识的明星,陌生的地名,充斥着晁亮的浏览器。 “唉,找到充电器用处也不大,什么也干不了。”他自言自语道。 不远处,桑杞应声回应道: “确实,和我的交友软件一样,是个摆设。” “什么?” 晁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抬起头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桑杞,长发从沙发扶手边缘垂下。 怎么会有人在现实生活中如此堂而皇之地分享自己使用社交软件这件事,而且还是一个女生。 倒不是说使用社交软件这件事情不对,只是在晁亮的生活中,体面和优雅是流淌在血液里的选择,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欣赏的人。而公然将自己一件私密的交友行为分享出来,在他的规则里,似乎与“体面”毫无关系。 “你是说交友软件?” “对啊,dating app,你们世界没有吗?” 桑杞从不远处的沙发里爬起来,没有敏感于晁亮的不解,大方地反问道。 “有,有倒是有的。” “那你这么震惊干嘛?” “我没有很震惊,我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玩这个东西。” 桑杞撅了撅嘴,又陷回了沙发里: “有什么可好奇的,软件设计出来不就是让人玩的吗?不然这里面这些用户哪来的,只不过她们不会说出来罢了。” “对啊,别人都不说,你怎么就随口就能说出来呢。” 晁亮年长桑杞几岁,有时候对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像对一个孩子一样,想引导她什么。 “因为这个软件在我这里就是个摆设啊!我倒是想在这app里干点见不得人的事,是一点也干不了啊!” 她哭唧唧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举着手机就直奔晁亮而来。 “我看到它的广告了,喜欢就点心,不喜欢就划掉。你也知道的嘛,我缺失被喜欢的属性,这个软件,感觉很适合我啊。” “大批量的用户,只需要很少的步骤,就可以判断对一个人的好感有无,这不是很适合我吗,这可以让我……”桑杞仰头思索,自己该如何形容。 “让陌生人脑海中对我的无形的态度,具像化!” 自从强尼上次在饭桌上掀开了桑杞的底牌之后,她在晁亮面前彻底没了任何包袱,大部分时候都肆无忌惮地直来直去。 令晁亮也难以分清她是真的对这个缺失的属性彻底释怀了才像没事人一样可以随意分享,还是刻意装出来的洒脱自然。 “你玩多久了?” “没多久,一周吧。” “战果如何?” 晁亮抿着嘴笑了,他很配合地用了“战果”这个字眼,好像暗示着自己和她是同一阵营的。 “无事发生。” 啃着脆桃的女孩无奈地歪了歪脑袋,将手机递给了晁亮。 “你帮我看看,我这资料卡填的怎么样?还真让许可局限制得死死的啊,一周了,一个人也没给我点过‘喜欢’。” “我不看,我不玩这类软件,不懂里面的人判断的依据。” “哎呀,你帮我看看嘛,你不用以里面用户的视角,你就以现实中的人的视角,你看看,是照片的问题吗?” 晁亮推脱不掉,接过来,一打眼便是桑杞的自拍照横冲直撞进入了眼帘。 小麦色的皮肤配着高挺的鼻梁,浓眉大眼,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像江雪那样肤白貌美的美女,但精致的五官看起来颇有异域风情,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曾经陪午绘晴去迪士尼时看到的茉莉公主。 当然,午绘晴也不是这种风格。 “也不是照片的问题吧,照片看起来挺正常的,倒是你这匹配的这些男的,怎么一个个这么油腻。” 男人的心都差不多,欣赏不了同性,就算是晁亮这样心中永远礼貌和温文尔雅高挂的男生,在面对这一串搔首弄姿的同性之后,也还是嫌弃地皱了皱眉。 他还是第一次从女生的视角,看到一个社交软件呢。 “来,我看看你给谁点了喜欢~”晁亮一脸坏笑地准备做个假动作,去看看桑杞选择的类型。 一下子就有个小麦色的身影扑过来,将手机抢回自己怀中,耳朵红透了半边脸。 “不给看!你看看我资料就行了!” “噢,但我看你的资料很正常啊,说不定是你自己点的人太抢手了匹配不上呢,对吧?”晁亮打趣着坏笑。 “不过,真的没有人点你吗?” “一周了……男的女的都没有……” “还有女的?!” “对,为了扩大群体,我给自己设置的双性恋嘿嘿!” “这个属性的力量这么强大吗?即使不接触你这个人,仅仅是展示你的照片,这个属性还是依然奏效?” “目前来看,是的。这不是长相的问题,这是个一种人生设定,跟你线上还是线下没关系。” 桑杞似乎很快就从沮丧中回过神来,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这一“设定”。 “那我还是觉得,抛开设定,你本身的资料卡和照片都是没问题的,要是我注册这个软件,在上面刷到你,我就给你点。” 漫不经心的话从晁亮嘴里说出,眼神却在自己电脑上游走,他只是想客套地安慰,没成想桑杞托着腮,趴到了晁亮的电脑旁: “那你注册一个呗?”说罢还挤了挤眼睛。 “拒绝。不可能,我可不想来这个世界玩了一趟,还留下一段‘新不了情’。” 【可不想玩一趟…新不了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桑杞愣了愣,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从他的电脑边挪开,识相地离开了他的附近。 那一刻,晁亮不知道桑杞在想什么,可他却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想到了午绘晴。 那个连正式分手都没有提过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的女友。 四年了,现实中的四年里,他都没有动过注册一个社交软件去结识新人的心思,现在又怎么可能。 【叮——】 突然,桌面角落里,邮箱突然跳出了一条系统消息。 第45章 第一重密码 【您有文件即将过期。】 为了节约内存,晁亮将自己邮件收到的附件设置了定期清理缓存。 时隔这么久再次打开电脑,少不了一堆文件已经失效过期。 他点进系统提示,记忆飞速倒带。 …… “我已经把社科院这个项目的一些前期材料发你邮箱了。好像是需要密码才能打开。” “密码不知道没关系,你抽空时去一下社科院了解一下,这密码我现在也没有。” …… 想起来了,当时程总工让自己去社会科学院跟踪项目时,有提前给过这么一包材料的。 只不过当时,晁亮对项目的这些纸头文件的套路深谙于心,无非是国内当前研究的背景、实验的必要性,还有一堆国外进展,都是些没用的空话,糊弄糊弄上级和凑字数的。他丝毫没有看的欲望。 而且一听需要密码,晁亮索性连解压都没有解,想着等到社科院见了教授,要了密码再说。 结果直接一去不复返了,密码没要到不说,连教授的面都没见到。 眼瞅着材料快要过期,他还是将压缩文件保存了下来。 倘若事后细细回想一下,他应当觉得奇怪的,如果连邮箱的服务器都架在老家的旧世界里,自己如何能这样顺利地下载下来这样一份文件呢。 双击点开,需要解压。 果然刚到解压这一步,就开始需要密码了。 【这也没有密码给我啊?怎么打开?】 他在脑海中搜索关于这个还没来得及了解的新项目的零星的信息,尝试了好些个密码。 程总工发邮件的日期?不对。 社会科学院的缩写?不对。 快要模糊的回忆中进的那间办公室的门牌号?也不对啊。 这些毫无逻辑的密码纯粹是晁亮此刻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甚至想搜一下这个项目的负责教授方教授的生日,只可惜,在波罗海的网络世界里,他再也搜不到任何和那位教授有关的讯息。 这文件带是带来新世界了,可却对他紧锁着信息的大门。 “总不至于我接下来的时间还得写个代码用来破解密码吧?” “你又遇到啥困难了?”桑杞虽然无法言明的失落着离开,潜意识里还在悄悄留意着晁亮的动态。 “有个文件,需要密码,不过我也不知道密码是什么。试了好几个了。” “你在‘老家’的文件吗?” “算是吧。” “那我帮不上你什么咯~” “没事,我自己再试试吧,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 正聊着,强尼从外面回来,又是大包小包地提着菜进了家门。 “姑奶奶,你是每次我做点吃的你都必到啊?” “诶!你话可不能乱讲!我可不是过来蹲点吃饭的,是晁亮,晁亮请我帮忙来着。” 桑杞嘴上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晁亮,身体却不自觉地钻向了强尼拎回来的食材,想瞅瞅今晚又有些什么好吃的。 “你俩在家干啥呢?” “给桑杞的交友软件当评审。”晁亮立即一本正经地反弹回去。 “你!” “交友软件?”强尼不解地看了看端着手机的桑杞,“你浪费那时间干嘛?又没人会喜欢你。” 还真是最平淡的语气,说最扎心的话呢。 “试试嘛……你要不要玩玩?” 真是没见过一个女生满屋子劝两个男生玩交友软件的。 强尼从厨房放下食材,腾出手连连摆手:“我才不玩呢!我可警告你,这是江雪不在,要是江雪在你敢乱提这种建议,我立马把你扫地出门。” “外面的莺莺燕燕根本入不了我的法眼,比不上江雪千万分之一好吧!” “噢~一口一个江雪,交友软件交的是男女朋友,江雪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啊!桑杞!这种话!”强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扑过去,想隔空捂住桑杞的嘴巴。 从房间里望向外面,看着两个吵吵闹闹的人,晁亮的脑子嗡嗡直响。眼前的文件压缩包再试了几个密码,依然不能打开,他的耐心逐渐在吵闹中消散殆尽,神色凝重地准备起身去将房间门关上。 “亮哥,你怎么啦?” “没事。”他不想再对别人做更多的解释。 “他老毛病犯了,有的记忆缺失,导致忘记自己以前文件的密码了。” 桑杞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替他撒了个谎圆了回来。 “忘记密码?你试试自己的源号码呢?大部分人初始密码都喜欢设置自己的源号码的。这你还记得吗?” 强尼随口一说,既没有指望真正能给他解决问题,又显得是真心想提供一些帮助。 “嗯好,谢谢。我自己再试试。” 晁亮一边礼貌地应和答谢,一边还是不耐烦地关上了门,心里多少对此时的境况心生怨怼。 其实,强尼提的建议并没有脱离实际,只需细细想想,在波罗海世界,源号码是如同身份证一样的号码,在老家有人拿身份证号上的生日做密码,有人拿身份证后六位做密码。 那在这里,拿源号码做密码,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大概是波罗海公民会在忘记密码时第一个瞎试的数字吧。 只可惜,这份文件是从‘老家’带来的。 他能想到,桑杞也能想到,强尼却不知情罢了。 【源号码能解开这个文件才见鬼呢?这是从我之前世界带过来的文件,跟这里的号码有个球的关系。】 他靠回椅子上,听见客厅里桑杞已经在替自己说出自己心里话了。 “你别瞎出主意了,谁跟你一样用源号码做密码啊?” 望着电脑桌面上输入密码的界面,电源充电线闪烁着复古的跳动,晁亮的神思游离,愣着出了神。 仿佛鬼迷心窍了,竟觉得这种跳动,令他觉得既熟悉,又亲密,甚至有些心跳加速。 这样信号灯的闪烁,上一次看到时…… 是在强尼的属性缴销证上! 晁亮是没有属性缴销证的,是没有属于他的跳动的那颗信号灯的。 可此时此刻,他却再一次联想到了那张透明的卡片,和上面清晰可见的数字。 指尖缓缓摸向键盘,晁亮半信半疑地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录,里面保存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源号码,这还是桑杞提醒他记下的。 【0】 几乎不抱希望地键入,反正已经试过很多各种各样的离谱的密码了,也不差这一个。 敲下回车键。 解压后的文件夹,赫然躺在桌面上! “我擦咧!”晁亮很少震惊地爆粗口,可面对着自己没有寄托任何期待的一串数字,他整个人都混乱了,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用力地揉进了自己的头发中,折磨着头皮。 “不对!不对!这不合理!这个文件是之前程总工发来的。程总工也不知道密码,那这个密码就是那个项目组的人设置的。” “项目组,项目组,项目……对,项目!” 晁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次看向解压后的文件夹。 和他预想的那些没用的文献综述,敷衍了事的项目背景完全不同,文件里什么文字文档也没有,只有一个pmml格式的文件。 这个格式他再熟悉不过了。 机器学习的模型就是用这个格式保存,开发者直接调用即可,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想必,这就是社会科学研究院要自己参与的那个项目吧? 刚见到这个文件时,晁亮并没有觉得奇怪,所有的震惊都还停留在用自己的源号码却能解开密码这一步。 可这个项目的名字…… 突然之间,有什么轰地一声撞碎了晁亮积攒下来的全部理智。头皮开始发麻,手上止不住的颤抖,心脏几乎从胸口跳出! 【s baltic v.2018】 baltic,这是一个特定的词,翻译时很少见。 地球上,盐度最低的海,baltic sea,和北海相连。 中文译作,波罗的海。 第46章 第二重密码 波罗的海?自己现在在的世界,不就是波罗海吗?! 这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关联! 晁亮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热闹的打闹声,脑中却像有无数电流穿击一样,既被什么噼里啪啦的绚烂元素塞满,可又呈现出毫无思路的空白。 他连忙继续点击,准备启动这个程序,虽然还不知道这个模型里究竟是什么,但他几乎断定,这一定和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有关。 【也许,也许这就是进出这个世界的入口?!】 “又要密码?!” 这一次,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继续填入了自己的源号码。 可再也没有刚刚那样的好运气了。 晁亮没有死心,又一个键一个键地再次仔细敲击着那串数字,依然一遍遍提示着密码错误。 【这个密码又会是什么呢?】 如果刚刚解压这个压缩包时的,一遍遍的密码错误,令晁亮烦躁的程度是十分的话,现在已经放大了几百倍几千倍。 毕竟刚刚的文件,对晁亮来说,还是一个一无所知的项目材料,可能还装着一些没用的文献综述,解不解得开密码都不影响晁亮今晚睡个好觉。 而此刻,这第二重的密码,就远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着baltic的文件名却无法对它一探究竟,唯见,百爪挠心。 镇定点,别着急。晁亮粗粗地喘了几口气,默默安抚自己。 “如果,我现在进的是一场通关游戏,那这个文件就可以算作是系统掉落的第一个提示。我在游戏关卡中搜索,找到了源号码这个解题关键,那现在就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关卡?我需要再去寻找一个新的密码,这样似乎也说得通。” 无声的推演在晁亮双手撑着的脑袋中进行,如此关键的信息,他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可能。 “又或者,这个波罗海世界,和文件里的程序是有直接关联的。就像刚刚想的,可能这个程序的运行,就是进出这个世界入口?” “对!很有可能,当时在社科院的办公室里,电脑上确实正在运行一个程序,我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通过那台电脑进出的。” “那是不是只要我能再运行一次?我就能回去了?” 想到这里时,希望的火炬已经在晁亮的心中熊熊燃烧,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因为如果只是运行这个程序,那几乎是志在必得。有密码又如何?就算自己对电脑一窍不通,从头学起,也能找到破译密码的路子,只是时间问题。 他一下子觉得欣喜起来。 这样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只需再冷静一点,晁亮就能注意到——v.2018。 2018年的版本,对别人而言,是挺久远了,可对晁亮来说,2018年对他来说,长得像几个世纪,长得让时间的衡量变得毫无规则。 那一年,午绘晴不告而别。 绘晴一直在社科院实习,莫非她的失踪也和这个程序有关?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也进入了这个世界?被困在某个城市里,和自己一样面对着密码输入框一筹莫展? “不,我就是干这行的,这个程序文件给我是说得通的,那绘晴呢?她一个文科生,谁能给她这些?没有契机得到这些代码,她怎么可能出的去?” 信息越来越多了,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试图箍住晁亮的思绪。 晁亮点开了自己电脑上的工作日志本。 【1.解密】 【2.找到午绘晴】 “没见过有人玩游戏自己给自己布置任务的,呵呵。” 他苦笑着打趣自己,可是还能怎么办呢,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午绘晴也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走的。 “可是,为什么解压文件的密码就是我的源号码?” “这文件是从老家里带过来的,压缩包的密码也是从在那个世界开始就设置好了的。怎么会用到波罗海世界里的一串号码呢?” 很容易被忽略,却又很致命的一个问题。 先后。 “如果我是先意外来到了这个世界,由于我的到来,新世界的系统给我随机生成一串id,那就是先有我的误入,后有我的源号码。” 这很关键。 如果一切都是一场意外,六合彩那样的随机,随机进入的人是晁亮,晁亮随机生成的源号码是0。 “那老家世界里给这压缩包设置密码的人,没有道理能事先得到这串数字啊!” “除非……” 晁亮越想越觉得害怕,他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好像眼前的电脑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令他惊惧地连连后退,直想拉开一段距离。 起身时椅子发出了难得的巨大动静,晁亮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五感几乎快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感淹没。 “晁亮?你没事吧?” 门外传来桑杞轻轻的关切,和平缓的两声敲门声。 【别打断我,别。】 “我没事,别打扰我。谢谢。” 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回复已经是他此刻最大的冷静。 “除非……这串源号码,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除非,这个新世界里早就预埋好了一个角色的id等着我进来!” “不,不会是这样的,这毫无道理,他们是谁?谁会预埋这样一个位子等着我?又或者,这个位子有没有可能任何一个人都能进来,而刚好是被我碰上了?” 晁亮宁愿是后者,宁愿自己是那个误打误撞闯进别人世界的人。 如果是前者…… “不!太可怕了!不可能!” 太多的信息成了洪水猛兽,疯狂冲撞着晁亮理智的堤岸,分分钟就快要决堤,给他的世界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晁亮不敢坐下了,他不敢再看自己的电脑,甚至在无意识得发抖,和控制不住的鼻子发酸。 “妈妈。” 人在最无助时,理智的驱使会让他最先向自己求助;求助自己无果之后,感性的力量则会让他指向“妈妈”。 妈妈不能帮上任何忙,和“耶稣”“上帝”一样,她只是一剂情感上的镇定剂。 如果真的有人,在这个世界里为自己留下了一席之地,那个人会是谁呢。 难道是在波罗海世界的人进入到了老家的人类世界中,更有甚者,已经渗透进了社会科学院的组织里? “这串源号码,就是那个人亲自设置的,就为了让我来他的世界?” “可能是为了弥补他离开的空缺?那为什么是我?有没有可能是别人?” “不是波罗海世界的人的话,就是‘老家’里的人。那更反社会了!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要将自己的同类引渡进另一个世界?!” “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的能力,可以操控波罗海世界的源号码?还可以在我的那个人类世界中操控我?!” 晁亮望着那个自己无法调用运行的程序文件彻底失了神,他既惊恐,又迫切,倘若真是针对自己而来的一场巨大的局,波罗海世界,非自己而来不可,那设局之人,现在是不是正通过这扇程序运行之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第47章 限制 电脑充电线接头的信号灯跳动,闪得他心烦意乱,这个程序到底意味着什么? 刚刚婉拒了桑杞的询问后,客厅里似乎再也没有传进来吵闹声,而晁亮也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多久。 仅仅是想到客厅里的两个朋友,他的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真的存在一种可能,是桑杞这个世界的人类对自己世界的入侵和渗透,那他们难道就要成为敌对的两个阵营了吗? 【还是不要恶意揣测别人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帮我是事实。】 把自己困在电脑前是没有答案的,将自己刚刚尝试用在第一个密码上的数字又全都试了一遍。 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晁亮回过神来,仔细听了听屋外的动静,似乎很是安静。 “桑杞,你们有什么渠道可以认识技术过硬的黑客吗?” 他推开门,再一次把压力转移到了“地头蛇”身上。 虽然自己也是计算机方面的工程师,但术业有专攻,信息安全方面他的道行确实尚浅,还是优先求助他们来得效率更快。 “唉,我真是什么忙都没帮上你们的,反倒一直在麻烦你们。” 晁亮有些不好意思,真要是一直把别人的帮助当作理所当然,未免太狼心狗肺了,更说不定很快就要被这两人扫地出门。 “黑客?” “对,密码实在想不起来了,唉,得破译一下……”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挠了挠额头。 “忘记密码也不行?” “不是那种传统的app忘记密码,总之有些棘手。” “有点困难。” 强尼迷茫地看了桑杞一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露出了突兀的神色。 桑杞轻轻扳过他的身子,一边将他推向厨房,一边装作一副无奈又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像在路边领回了自家罹患老年痴呆的年迈长辈之后,家常便饭地向邻居解释一般: “估计又忘了。我来跟他说吧。” 有时候,连桑杞也不得不感叹,晁亮给自己瞎编的这个缺失属性真是包治一切反常现象,十分具有前瞻意识,在一开始就开了一个漂亮的好头。 毕竟,如果当初给自己安上一个随意的说法,只怕没这么多馅儿容得他去露了。 “也行,那你对亮哥耐心点啊!” “知道,知道啦~” 将强尼支开后,桑杞这才缓缓靠近晁亮: “可能帮不上你了。” “是找黑客比较困难吗?其实不一定是黑客的,稍微懂一些信息安全,或者网络安全方面的工程师都可以的。” 晁亮连忙退而求其次。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程序员的。” “嗯?”晁亮不解,“是对学历要求高吗?“ “对学历也算有要求吧,但只是很小一部分啦~” “那是?……” “编程这方面的知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学的,有很严格的要求,必须通过多重测试,有八十多个维度,从心理、逻辑、智商、韧性、体力、性格、缺失属性、家庭背景,甚至父母的背景,接触的社交人群,都有十分严格的控制……” “啊?” 这门槛比自己‘老家’国家的高层政治家的选拔还苛刻啊?不就是一个程序员吗?还测什么心理? 不过确实,回想自己工作时一副每天都心如死灰的精神状态,和通宵达旦的加班节奏,这些测试似乎又有些道理。 “不过,仅仅是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或者当作兴趣爱好,也不行吗?” “几乎不可能,编程的知识在我们的世界保密级别很高,通过这样层层测试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即使通过之后,这些课程也都会由许可局和大学联合设置课程,进行封闭授课。” 晁亮眯了眯眼睛,扇了扇鼻翼,从表情已经能看出不解。 “而且,即使学习之后,使用也是受管制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盒子这类软件都是由许可局发布的。” 【如果连自由探索一个领域的知识都受到限制的话,那未免也太专制了。】 【这不仅仅是扼杀人们在一块充满着无限可能的土地上开垦的权利,不也是扼杀了它自己城市和世界的发展吗?】 他嘴上没有对桑杞的解释做出批判,但心里默默做出了自己的考量。 还好,还好自己没有公开编程,不然自己肯定会引起怀疑,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缺失部分记忆的人能通过那个所谓的重重测试呢。 也幸亏自己有这门手艺,实在求助不了别人,自己上手解决也有一线希望。 可转念又一想。 【糟了,这样管制,那我还怎么重操旧业?合着在这里连一个工作都找不到了吗?】 “我肯定是过不了那个测试的,我直接心理那一关就被挂咯。”桑杞释然地靠回沙发上,嘴里嘟嘟囔囔地小声自言自语道,“我这种人格测下来恐怕反社会潜力指数飙高。” “那这些学了编程的人要怎么才能使用这个技能,可以以此为生吗?” “哈哈哈你想啥呢!他们可都是珍稀人类,都是给属性许可局干事的,真要是流向外面的市场,恐怕花再多钱都难抢到一个人!只不过,管制之下,他们也是不能为外面的人打工的。” 桑杞爽朗清亮的笑声中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样的现象的异样。 合着没赶上端到许可局这碗公家的铁饭碗,自己再找工作就变成异类了呀! “好吧,我知道了。你们的属性许可局怎么像一个巨大的外包公司,这市面上所有公司开发部的技术人员,全是由他们派遣的啊?” 这样想来,不就类似经过层层筛选,挑出最杰出的一批人,半封闭式地从事计算机方面的研究嘛? 难怪这个世界的计算机技术并没有落后,一切都在高速发展中。 “你非要这么理解,好像也可以~”桑杞仰起脸,思考后又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就没人问问为什么吗?】 晁亮没有问出口。 事实既然如此,他也不愿再多做追问,毕竟即使知道原因,知道现状,也不能改变这一切。 “不过,我倒是有个好朋友,她通过了测试,现在还在学校学习呢。虽然不是信息安全这个方向的,但你在外面能找到一个懂编程的人真的很难很难的!我们有她已经很难得了!说不定她能帮到你一点。” 【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就已经跟稀世珍宝似的炙手可热,那我这种已经敲了六七年代码的程序猿算什么呢?】 虽然已没有施展的舞台,可晁亮心里还是有种无可言说的自满。 “算了,不用了,我……”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自己来。 “真的不用吗?你那个密码很重要吗?”桑杞压低了声音,有些怕被厨房里的强尼听到。 “应该是挺重要的,但没事,真的不用了。” “行,如果有需要,我真的可以找我那个好朋友的。” “你有好朋友吗?” 强尼刚从厨房出来,就听到桑杞在“说大话”,一大盆冷水浇了桑杞一头。 “下午我们去一下江叔叔的店里看一下吧,江叔叔自从回家之后,他那个店面总不能总是空置着,还是得想办法利用起来,毕竟小雪的事情还不明朗,说不定她以后还有用钱的地方。” 这个jonny,果真是只对江雪的事上心。 第48章 寻找新店主 原本晁亮不想和他们一起出门的,不过想了想房间里那台让他一筹莫展的程序和再也没有其他作用的电脑,心中烦闷地想出去走一走。 再加上又是周四,和桑杞约好的每周一次的试验时间又到了。 事实上,这次,晁亮内心已远没有之前那么积极。 因为这个名为s baltic的程序的出现,在他的心里,最有可能成功回去的第一途径已经变成了这个程序成功运行。 想是这么想的,晁亮还是遵守约定,于是跟着他们一道出门。 先去江雪爸爸的馄饨店,再和桑杞单独去地铁站。 直到今天,他是第三次来这家小店。 准确的说,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三次,如果算上来这儿之前,那次数就多了去了。这样说来,他对这个小小馄饨店的感情也未必比强尼他们浅。 再次迈进江雪爸爸的店时,晁亮只觉得,恍如隔世。 不久前,就在他第一次“穿越”来到这里之后,这家馄饨店几乎是他第一个如愿到达的目的地。 强尼那天被人用拳头教训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就在收银台旁边的角落里。 而在这家店里片刻的落脚,给当时茫然的他带来的熟悉感觉,此刻再次涌上心头。 可能因为不久的将来,强尼就要替江雪将这个店面转让给别人了,这种矫情的不舍感竟格外强烈。 他们在空荡荡的馄饨店里游走,桑杞抬起手,一把一把扶过每一个桌沿和椅背,漫不经心道: “江雪可真心大,竟然敢把这事儿全权交给你来办,也不怕你给三文不值二文地转手掉。” “别看不起人哦,我就是天生的销售,天生的中介,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拿不下的客人。你就说你那点生意,我什么时候给你掉过链子?而且这可是小雪的事情,我更不可能给她办砸喽。” 强尼忙不迭地辩驳起来,有理有据,底气十足。 原本抱臂站在一旁的晁亮已经习惯了他俩这样没有缘由地互呛,澹然一笑,就着附近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看你这店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有人来看过了吗?” “有的,我今天就约了几个有意向的客人来看了,效率够高吧~” “确实挺高的,你挂了多少钱呀?” “六万块,不高。江雪爸爸本身也只是长租了这家店,转让最多就是转让一些装修设施和桌椅罢了。不过江爸爸要不是为了不给小雪惹麻烦才搬走,他肯定舍不得这家店的,这里厨房后面的电器,还有你们坐的这些桌椅,当初可是花了不少钱,跟路边的小摊小贩可不一样。” 听强尼这语气,应当是价格合理,有把握出手的。晁亮便微微点了点头,以示知晓,不再多问。 等着客户来的时间里,强尼又前前后后清点了一遍,细细地记下了每一笔账,生怕自己占到江雪一点便宜。 不一会儿,强尼约的第一组客人就如约而至。 只见一个穿着尖头鳄鱼皮皮鞋,头顶锃光瓦亮的男人,一手挎着个靓丽妖娆的美女,一手扶着自己腰间的腰带走了进来,一进门,胳膊上的女人就嗲里嗲气地先发话了: “亲爱的,这里怎么有股怪味呀,我们晚上还有晚宴呢,人家可不想身上臭哄哄的去~” “宝贝儿怎么可能臭,宝贝儿香着呢~” “香吗?就是你上次从梧樾湾带回来送我的香水,好闻吧,今晚让你闻个够~” 女人涂着鲜艳的红唇,说话间便凑近了那男人耳边。 这二人毫不避讳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晁亮身上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起身,向后厨的方向躲去。 撤退的同时,连连摆手招呼强尼上前来。强尼心领神会,脸上堆起了十二分的笑容和热情迎上前去。 他才不管这两人的打情骂俏,只要能顺利谈到一个好价钱,现在原地给他们搬张大圆床过来,不,现在原地给他们把店面改成酒店都行。 强尼敏锐地觉得,这油头男人粉面女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差钱的主儿,说不定,很快就能谈成这单生意。 “您好!我就是提前在网上跟您联系的人,我叫……” 没等强尼做完自我介绍,那男人便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这店面什么原因要转手啊?不会是开不下去要倒闭了吧?” 【怎么上来就这么直白?有些刻薄了吧……大概率又想找点什么借口杀价罢了。】 晁亮心中一紧,可能因为刚刚这两人进来时一番旁若无人的举动踩了自己的雷区,第一印象已经不佳,现在那男人这样说时,他更是有些不喜,但却没有表露出来。 正当他以为强尼恐怕要心直口快地反怼回去时,强尼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真诚,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再次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了上去: “当然不是。这是我的属性缴销证,您可以和夫人看看,我对你们绝对不会弄虚作假,我说什么你们都可以放心大胆地相信!这家店生意好得很!” 【对哦,还能有这种用法。】 果真是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的“特点”。 眼看着强尼轻车熟路地掏出了自己的缴销证,晁亮像被点醒了一样,想起来还有这样一茬。 平日里,晁亮虽不明说,多少会觉得他们被许可局缴销了属性这事儿实在霸道,可果真是强者不抱怨环境。 在对自己的特点了如指掌的情况下,炉火纯青地应用也是一种本事。 想到这里,晁亮顿时又对自己刚刚心里对那对男女的批判感到些歉意,万一他们俩只是属性缺失的受害者呢?例如失去了某种类似“礼貌”,又或者“委婉”之类的属性? 如果真是不得已而这般,那自己反倒成了刻薄的那一位了。晁亮暗暗责怪了自己几句,下次可别再这样妄断了,这里可不是老家。 有些事,他们没有选择的。 女人接过强尼的属性缴销证,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便归还给强尼,并对自己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 那男人依然没有歉意的模样: “可是你这店里环境一般啊,刚进来我家宝贝就闻到一股味道了。” 边说,他还边抬起发福的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先生,我们的店之前是饭店,不免有些食材的味道。不过现在都清理好了,只需要散散味就好了。冒昧问一下,您看店面,是想做什么生意呢?” 男人鄙夷地瞥了一眼强尼,倒是他旁边的女人先开口了: “我家亲爱的有施工队的工人缺个饭堂~” “那岂不是正好!我们店后厨的厨具都是灶台燃气都是现成的,您连重新装修都不用了~还有这些桌椅,八张桌子,一桌最多能坐六个人,这些您都不用重新置办了,我们都打包一起转让的~” …… 一轮又一轮问题都被强尼耐心地解答了下来,强尼活像个专业的中介,热情又真诚,最后还招呼着这两人在店里参观一圈。 他趁着客人不注意,悄悄地朝不闻不问的桑杞和晁亮比了比大拇指,开心地挤了挤眼睛,心里估计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给个底价吧。” “先生,一看您就是做大生意的,我们这都是小钱。真心底价,六万,包括剩下到年底的房租和这些设备,之前也是我们自己装修的。六六大顺,听着也吉利。” “什么?!就那群破搬砖的,要花上老子六万块?!之后还得请师傅!” “……”连强尼都接不上话来。 “那,依你看,多少钱呀?虽然六万肯定是我的心里话,我又不会说谎……” “两万。多一分都不要。” 这也太少了,比打骨折还骨折,仅仅是到年底的房租就不止两万了。 连强尼也犯了难,这还有接着讨价还价的必要吗? 第49章 用就用了吧 “先生,我们是诚心想转让的,您说这两万块,到年底的房租都不够呢。” “你看看你们这店,味道呗一股味道,再看看这桌椅,都是旧的,地段也一般,虽然临街,在这路边,但你这对面不就一破公园,也没什么客流量。要我说,就算不是倒闭,肯定也赚不了几个钱,还能转让给谁?” 挎着漂亮女人的男人一边挑剔着店里,一边将胳膊从身侧移到女人肩上,把她想自己身上搂了搂。 强尼一下子语塞了,哀怨地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两个抱臂的“朋友”。 这小店的设施其实算不上差。什么味道,什么桌椅全是吹毛求疵。只是……地段确实差强人意。 晁亮歪过脑袋,穿过正在谈生意的那团人影,视线延伸出店门口,一直看到路对面。 一整片像用油画棒画上的高耸入云的铅笔柏,形成天然的屏障,环绕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绿化带,里层再来一排排香樟,包裹住一个名为珀珊的小公园。 可这珀珊公园过于幽深,附近也没有太多居民区,反倒成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城市森林。 城市森林取代的位置,正是原先的社会科学研究院。这一点,只有晁亮知道。 他想了想社科院来来往往的学者和老师,那时的地段,方才能算得上热闹。 可若剜去了社科院这栋建筑,馄饨店面对着小树林,只觉得像背靠着城市和人流,面对着天际和自然,实在算不上能招揽生意的好门面。 那男人一通批评,不就是为了压价,强尼咬了咬牙,狠狠摇起了头,做出送客的手势。 “没关系,这才第一个来看的客人,总会有人满意的。” 好说歹说送走那两位客人,最后送客时还被呛了好几嘴,强尼已经蔫了一大半。 没想到,只是转让个店面,自己这个“金牌销售”竟然也有吃瘪的时候,但为了江雪,无论如何也要硬着头皮给自己打气。 见那两人走后,晁亮和桑杞这才幽幽地从后厨出来,坐回了原先坐着的椅子上。 这两个人,一个只想躲清静,一个怕出来起反作用,没一个帮上忙的。 强尼瘫到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又开始联系下一组客人。 “别着急,转让这种事情讲究缘分。”晁亮看他这副模样,觉得既滑稽又可怜,略带苦笑地安慰他几句。 “嗯!下一组!”强尼很是好哄,片刻便将刚刚的挫败抛之脑后,飞快给自己打满鸡血重整旗鼓。 可惜,这样的干劲儿并没能持续多久。 好不容易又等来了另一组来看店面的客人,强尼理理衣角,迎了上去。 这一次,来者和上一组氛围截然不同。 一个穿着整齐的小伙子,干净的灰色休闲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polo衫,八月的炎热夏天里,他从外面进来,脸上也没有汗津津的模样,客气大方地伸出手,向强尼作握手状。 强尼有些受宠若惊,将手在轻轻在自己裤缝上摩挲两下,握住了对方的手。 “您好!我叫jonny,这间店铺是我的好朋友委托我代理转让的,您有什么都可以问我。” 强尼边说,边准备再一次掏出自己的属性缴销证,如刚才那般当作名片递上去。 可那干净清爽的小伙子却举起手,浅浅笑着将强尼的缴销证礼貌推还了回去。 “不用,我相信您。这间店面,我在网上已经看过了,我很满意,我们要了。” 这么爽快?!他甚至没有在店里兜上两圈,也没有往后厨看看,更没有询问价钱,这就要了?! 虽说强尼心中对于促成这单转让最是迫切,可这事儿毕竟牵扯到江雪,他习惯地比平日里警惕了许多。 “诶?您不用再在店里看看吗?” “嗯,不用。” “价钱呢?” “老板准备开多少?” “六万……” 痛恨啊!强尼此刻痛恨极了,那“八万”,甚至“十万”的报价就在他的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如百爪挠心,痛恨呐! 这人如此爽快,说不定能给江雪多回点本呢,自己却办不到,强尼欲哭无泪地报着价,转头看向桑杞。 只一眼,桑杞立即接收到了强尼的意思,真不愧是多年的搭档,桑杞从不让人失望。 她立即掏出手机,按响自己闹钟的铃声,接起“电话”,便从远远的后面大喊出来: “等一下!” “江叔啊,啊……对,我们正在谈呢。什么?价格太低了?哎呀,六万刚刚好,而且我们都已经报给人家客人了!八万?!不行不行,江叔,不能这样……唉,好吧,那我们尽量吧……您不能再这么高要求了哈!这个客人真的很诚心的~” 晁亮望着桑杞这副轻车熟路的撒谎模样,淡而不疏的眉头轻轻拧起。 桑杞掐掉“电话”,向强尼挤了挤眼睛,强尼两片嘴唇便紧紧抿住,向后让出了一个身子的位置,让桑杞来到前面。 “先生……刚刚您也听到了,我们的委托人要八万。” 那小伙子依然微微笑着,带着一种不关心一切的淡然,看着她接电话,又看着她重新报价: “可以的。” 什么?!这又可以?!都不还一个价吗?甚至连一句抱怨也没有?! 强尼和桑杞将信将疑地看了彼此一眼。 从上到下地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遍,桑杞试探性地问道: “冒昧问您一句,您接手这个店面,是想做点什么生意啊?因为我们后厨家店都是厨具,您要是用不上重新装修也挺麻烦的。” “开餐馆。” “啊?什么餐馆啊?” “就是一般的餐馆。” 这不符合常理的爽快,再配上这身一尘不染的行头,怎么看都不像寻常市井之人,要开一家脏活累活包揽的餐馆。 更像是高楼大厦里,大理石地砖上体面的白领,甚至是已经有一官半职的体面白领。 疑虑归疑虑,桑杞和强尼二人又找不出什么破绽。 “对了,签订转让合同的话,原店家会亲自出面签的吧?毕竟涉及到转账。” 话一问出口,大家顿时脑中似闪电穿过,不约而同地已经联想到了来者何意。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看客之心不在此店,而是在这店面背后的原主人吧! 强尼他们好不容易将江叔叔送去了一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就是怕再有别有用心之人来利用江叔叔,如今一个转让的交易,却要亲自将江叔叔再次拱回台前。 而且,就算签订合同时,代替江叔叔签了,来日方长,万一买家日后再私下里找江叔叔提些要求,江叔又是有求必应的体质,只怕前功尽弃了! 不行。 不仅这个人不行,只怕以后的每组想来看店面的客人,都不太可行了! “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店面不转让了。” “嗯?什么原因呢,是价格不合适吗?” 小伙子平静又阔绰的语气令大家强尼更加坚定了刚刚的想法,绝不能转让给他。 又一次失败了。 想到这里时,强尼已经动摇了转让店面的心思。 奈何今天还约了好些来看的客人,只能一一硬着头皮应付。 好在剩下的人谈起来也毫无顺利可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沮丧。 强尼只觉得疲惫不堪,整个身体几乎被一波又一波人掏空。 要么是价钱谈不拢,要么是冲着江雪这个人摸过来的。 既有一些没边界感的粉丝,也有一些像霍盛一样闻声而来的其他公司。 他们话里话外悄悄打探着江雪的消息,根本瞒不过强尼的警惕的双眼。 终于应付完最后一组时,白天里还朝气蓬勃的强尼此时脸上像蒙了一层灰,被吸干了所有阳气,萎靡不振地虾缩在椅子上。 他平日里总是喜笑颜开,这般受挫,很是罕见。 惹得晁亮和桑杞两个人只敢双双乖巧端坐,陪在他身边,不敢轻易开出什么不合时宜的玩笑。 “要不……就不转让了吧?也就六万块……” “什么叫也就六万块,江雪一年到头泡在舞蹈室里才能挣几个钱,江叔叔也没有收入,而且……而且我都答应江雪保证把这事儿给她办妥了……” 强尼的语气从怨怼,到失落,最后甚至带着哭腔,开始埋怨起自己来。 “那,那怎么办呢?这是个死循环啊……转让店面就要让江叔叔可能暴露给别人,我们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拦截下家联系他;不转让,江雪又要损失一笔钱,你还要食言……” “唉,我知道你的意思……” “除非,除非,转让给知根知底的人?要不你自己先包下来!让你自己做新老板?!这样的话,你就可以不紧不慢地慢慢找下家!而且下家也是和你交易~跟江叔也扯不上关系了!” 桑杞灵机一动,从椅子上腾空而起。 “而且,你也能给江雪一个交待!” “对哦!可以诶!” “行!那就这么办!我们明天就去找江叔签合同~耶,完美搞定,回家!” “可能也没那么行……我,我没那么多钱……” 强尼支支吾吾地,声音像蚊子一样,小声地袒露了实情。 声音虽小,在场的人全都听到了。桑杞直接一屁股又跌回了椅子,如同她的心。 “不是,大哥,真的假的啊……你连六万块积蓄都没有吗?” “我像是会骗你的人吗!”强尼声音不大却也算叫嚣着,带着一种拿自己也束手无策的无奈感。 “我能有什么办法嘛……我这个年纪……又没什么家底……身上没有六万块积蓄还是很正常的吧……你可不要有什么幸存者偏差,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开一单吃半年。” 听到“幸存者偏差”这个字眼时,桑杞几乎苦笑,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担得起“幸存者”这个名头了?这还有世道可言吗?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普通的年轻人,哪有那么多有房有车还有大额存款的,能体面活着就不错了。 强尼不好意思地瞥了瞥晁亮,见晁亮神态自若地看着他俩并不吭声。 “算了算了,亮哥比我们更难。” 强尼摆了摆手,劝退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在他的眼中,晁亮不过是一个连家都找不到、回不去的缺失记忆者,说不定,连活下来都已经花费完晁亮的全部力气。 “好了,你们别愁了。这钱我来出。” 晁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向死气沉沉的店面里射出一道穿云箭,刺破头顶的乌云。 【反正这儿银行卡里的钱也不知道能不能带走……用就用了吧。】 第50章 都不要撒谎了 即使自己在波罗海世界中的银行账户,和在另一个地球上的积蓄相联动,晁亮拿出六万块也没有什么压力。 要知道,在过去四五年里,他可是高级工程师,而且是没有处在恋爱中的“光棍”工程师状态。 当然,晁亮算不上单身,只是午绘晴的突然消失让他的生活和光棍无异。 如果正在恋爱,就会不知道钱怎么花的,只觉得捉襟见肘;与之相对,如果人一旦进入独身的低欲望状态,那银行卡里的那串数字便肉眼可见的蹭蹭往上涨。 每天实验室、家,两点一线。 吃喝都在研究院的食堂,唯一算得上开销的就是那些电子产品。 可上到主机显示器,下到一片鼠标垫,研究院都能报销。 这样算来,晁亮真就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了。 每年算上项目奖金四五十万左右的年薪,银行卡里已经妥妥七位数。 而且晁亮还有理财的习惯,银行卡里被动收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想在这个小城市里休息一阵已经绰绰有余。 晁亮自打来了这里,头等大事是寻找一切可能回去的法子,次之重要的事是摸索这个世界的规则,那这第三件事就是清点长期生存所需的资金储备。 不需要桑杞手把手教,只是告诉他源号码和银行卡账户绑定的,他就已经自己摸索着下载了富民银行的软件,使用人脸识别顺利登陆上了自己的小金库。 说真的,这银行即使放在老家,晁亮可能最多也就是觉得是个不出名的私立银行,不细细联想,很难察觉和老家的区别。 晁亮看到手机上熟悉的七位数,悬着的心踏实了一大半。基本可以确定,他在“老家”的资产并没有被隔绝在波罗海世界之外,原始资金积累来得如此容易! “亮哥,你有这么多钱吗?”强尼难以置信地不安问道。 “我有。” “你哪来这么多钱的啊?一直也没有问过你……我不是打听你隐私的意思啊!我是担心你……所以你是做啥工作的呢?” 差点脱口而出程序员了!还好桑杞先前已经介绍过,再晚一点点,恐怕就要把自己的身世捅给强尼那个直筒子了。 “以前存的。” “那真的吗?你考虑好了哦,这个店面你先接手……以后万一一直没有其他人来盘的话,恐怕……” 强尼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本不该让晁亮来分担的,而且还涉及钱的事情,他更加觉得不好意思,反反复复地、犹犹豫豫地向晁亮澄清着利弊。 晁亮看他婆婆妈妈的样子,心里不仅不恼不烦,反而更加觉得强尼是个心思澄明的人,绝不是自私之人,索性笑着打趣道: “怎么?不相信我是知根知底的?”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们不是都一家人吗!物理上的一家!” 这些日子里,晁亮有过无数烦闷又不知所措的时间,甚至比他在“老家”所有的考试、面试、项目搁浅、bug、和恋人冷战……所有所有烦恼的事情加起来都多。 可每每和强尼他们在一起,他都能获得片刻的安心。 就算冲着这一点,他帮强尼一把,自己也毫无怨言。 更何况,晁亮从来不是仅凭感情就会做决定的人。他答应盘下这个店,自然还有他自己的原因。 他仰着头环顾了一圈整个店内的设施,又望了望店门外的珀珊公园,那可是社会科学院的位置,是他穿越过来的出发点! 加上在家中还没破解的程序,正是社科院的项目,而且有极大可能就是自己在办公室里睡着之前电脑上正在运行着的程序。 那这个小店面,就是距离那个被剜去的社科院最近的绝佳位置! 如果,这是两个平行宇宙,那在另一个世界的这里,坐落着的社科院,很可能就是两个宇宙的交点。 接手这个店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冲着这个绿幕一样格格不入的城市公园在宇宙另一面的,另一栋建筑。 想到这里时,晁亮已经下定了决心,非这里不可了。 而且还有另一层考虑,那便是自己这个程序员的工作,恐怕很难再在波罗海世界复现,总还是要有个赖以生存的生计。 不得不说,社畜的崇尚吃苦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即使有资本躺平退养,晁亮还是会未雨绸缪,担心真的要在这里安度晚年时,自己是否资金依然充裕。 这家小店不错,地段“好”,至少对他来说很好。 原先一直有开个咖啡店的愿望,说不定在这里就能实现,不不,还是开个电玩店,也不知道这里的人ps5游戏有没有代餐,电玩也太玩物丧志了,还是开宠物店吧,布偶猫什么的可以治愈一切…… 晁亮脑子里盘算着许多许多可能,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晁亮,你笑啥呢?想到自己有那么多钱笑开花了?” “啊……没,没有。”晁亮从自己的畅想中拉回现实。 “哈哈哈,亮哥真的很少笑,他怎么连笑起来都这么内敛啊,我看他不像缺失记忆,倒像是缺失了‘张扬’,或者‘放肆’……‘纵情’这种!” 卸下了这个店面的重担,强尼的状态又恢复轻松起来,他手指间戳着下巴,作联想状,重新开起了晁亮的玩笑。 “不过说真的,你如果真的考虑好了,那就真的先盘下这个店面咯?我们肯定后面还会接着帮你找下家的,越快越好!” “不,不用了。这个店面我准备长租了。” “啊?为什么?” 晁亮沉思了一秒:“因为我挺喜欢对面的公园的。” “那你准备租这个店面干嘛呢?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看对面吧。还是说你已经土豪到每个月付租金养着一个空店面?” “emm,我还没想好。在我想好用它干嘛之前,你们俩可以随意使用,别老把家庭住址在外面随意传播,也考虑一下新的住户体验吧。” 晁亮是笑着说这番话的,语气里全然没有责怪或抱怨,强尼略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嘿嘿,不好意思,不过应该不包括江雪吧……江雪不算随意传播的吧?” 晁亮和桑杞面面相觑,双双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老天爷,快来救救这个满脑子粉红泡泡的舔狗吧!不过话说回来,江雪最近在忙些什么啊?” “她进霍盛之前,已经排期了几个演出,最近还是在跑演出吧。对了!她说还有几张门票留给我们,一起去看呗~而且这次店面的事全托亮哥的福,就当是江雪请亮哥看的!” …… 一件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晁亮很喜欢这种感觉。当无数件事情涌进生活里,却没有一件事情被妥善圆满的解决时,总会令人无法自控的焦虑。 无论是找不到的回家的出口,还是解不开的重要的程序,以及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求职之旅……一一堵在晁亮的心里。 而此刻,终于有一件事情称得上顺利。 再次和桑杞去11号线的路上,夕阳晕红了整片天际,八月的傍晚蝉鸣响彻。 “哦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事?”桑杞甩着胳膊漫不经心地追问。 “撒谎,撒谎不太好。我们以后都不要撒谎了。” 桑杞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撒谎涨价。 她尴尬地抿了抿嘴,耳根子顿时红了,融在红色天际的背景墙里。为了生存,她从不在意使点搬不上台面的小手段,她也从不要求自己做个白纸一样正人君子。 可是晁亮不是,晁亮的选择里,写满了体面,干净,纯直。 第一次,桑杞感受到自恨。 第51章 芭雅乐大剧院 芭雅乐大剧院从外面看上去,像一架巨大的钢琴。 安放琴谱的谱台,现在成了投放剧目介绍的大型电视广告牌;一节节台阶,像踩着钢琴的琴键上;“键盘盖”中间雕刻出气派非凡的剧院大门;而那别具一格的屋檐就像钢琴上被掀起撑开的前顶盖,指向天空。 望着这恢弘的建筑,晁亮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自家里过来,坐11号线,换乘2号线,来到城市东边。 这一路,他记不得每一个详细的地标,但大体相差不大,最多是一些特定建筑的名字和自己原先生活的地球上不太一样。 例如,涉及到城市名字的,不再是明海市,而是当地的名字,像政府、银行、医院这类。 虽说名字不一定相同,可一块地标上的建筑,却是大多相同的。 原本坐落医院学校的地址,现在那里依然是医院学校。 当然,除了社科院那片奇怪的“城市森林”。 而陌生的是,像这样的一座规模和设计都堪比悉尼歌剧院的大楼,自己怎么可能从没来过? 晁亮过去在明海市生活了八年,虽说一半的时间在学校里,一半的时间泡在实验室里,可对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还是都有印象的。 他站在钢琴键般的台阶前,原地转了一两圈。 芭雅乐歌剧院的东北角,是一片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商圈。 那里自己曾经去过,在跨年夜的夜晚,和三两好友相约,在那里的天幕下一起倒计时迎接新年的到来。 西边方向是几栋精致摩登的办公楼,白领精英们形色匆匆触出没的地方。 自己找工作时曾接到这里的公司的面试邀请,也曾来过。 可独独,对这个富丽堂皇的崭新的大剧院一丁点记忆都没有了。 当时只记得,这里是一块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 晁亮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但并没有多想,毕竟波罗海再如何相似,也还是和“地球”有差别的。 既然社科院可以消失,那自然也可以新长出来一些老家没有的建筑。走在前面着急的强尼也容不得他过多细想。 “亮亮,看啥呢~快进来啊!”强尼站在大门入口处招呼着晁亮。 自从晁亮大手一挥,掏出了六万块解了强尼的燃眉之急后,强尼对晁亮的态度之亲密,较往常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是因为晁亮相信强尼的为人,只怕会怀疑这小子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 江雪的门票是亲自送上门的,晁亮再三推辞也没能成功,看着江雪和强尼四只真诚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接下了江雪的邀约。 走进大剧院,连内部也一样美轮美奂。天鹅绒般的黑色地毯从入口处就满铺整条通道,虽然宾客往来,但却能被搭理地没有一丝灰尘和脚印。 惹得强尼躬着身子,恨不得趴到地上去研究一下这是什么材质: “这地毯什么做的啊?怎么一点灰尘不带沾的啊?给咱家里也整一块多好。” 走道边引导宾客的工作人员见一个卷毛男人弯着腰端详着地面,凑近他俩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先生您好,请问是遗失什么了吗?” “额啊?” 晁亮一把捞起他的胳膊,苦笑地阻止了他进一步靠近地面的动作回答: “没有没有。” 尴尬地拖走了人来人往中对一块地毯产生了好奇的显眼包。 大厅里灯光明暗适中,既营造出优雅静谧的氛围,又不至过于昏暗。 观众们默契地都没有大声喧哗,相互之间都很有礼貌。 晁亮是十分喜欢这样的环境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的观众都是阳春白雪的类型,恐怕最下里巴人的就是自己和旁边这个像进了大观园的卷毛小子。 江雪特地给他们留了靠近舞台侧边的位置,说是方便演出结束之后来后台找自己,听她这么说,强尼求之不得。 找到座位坐定之后,晁亮才稍微回过神来。演出还没有正式开始,他抬头张望着剧院演出厅的装潢和陈设,再次确定,这个地方在明海市自己从未见到过,至少在他穿越来的时候,这里没有。 可为什么,他冥冥之中并不觉得突兀呢? 身旁的强尼已经掏出手机将这间富丽雅致的大厅拍了个遍,最后面对着舞台调试好镜头和角度,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晁亮在旁边若有所思的模样。 晁亮思索片刻,打开手机地图。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在地图的城市栏中,输入了明海,手机桌面缓冲了片刻,还是发生了跳转的动作。 只不过,跳转之后,一片空白,只有依稀几条不知道是城市边界线还是河流,又或者甚至是国界线的线条出现在地图上。 他几乎确定,已经无法依靠手机,再搜索到明海市的城市建筑信息了。 那这个大剧院是?自己在穿越之前,自己脚下这块的位置是建筑工地…… 难道,这个大剧院,就是那片工地建成之后的模样吗?! 晁亮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刚穿越时,不是没有怀疑过,波罗海世界是自己原先所处的世界的未来式,自己只是在时间上进行了穿梭。 但他向强尼确认过时间,和在“老家”的时间是一样的。 那这个猜想自然被他否定了。 又或者是,自己穿越而来的这一个月里,明海市已经把这个大剧院建成并投入使用了?这样想,似乎更能符合平行世界的猜想。 可太不现实了,一个月,如此短的时间,即使竣工了,还有这么多复杂精密的软装,几乎不可能实现。 第三种可能,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剧院,是波罗海原来就有的……只不过是平行世界在建筑上的细微差距? 【不,应该不是。怎么会周围的建筑都一样,只有这个不同。】 晁亮脑筋飞快旋转着,今天桑杞没有和他们一起来看演出,竟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突然!他反应过来,自己可真是笨蛋,穿越过来已经一个月光知道一个劲儿地想回明海市找线索,搜索明海市现在的状态很难,可回溯波罗海的历史不是可以直接搜索吗?! 他看了看身旁的强尼,本想直接问强尼,可一想到又要解释一堆自己不记得了什么什么的,晁亮只觉得有些麻烦。 想想还是点开了当地的浏览器,搜索关于芭雅乐剧院的新闻。 【2022年7月20日匠心精筑·喜封金顶|热烈祝贺芭雅乐大剧院项目封顶大吉。】 7月20日,自己穿越来的第六天,只是封顶,看新闻稿上的图片,连脚手架都还没拆,等到这种程度的精装修完成,至少还得半年时间。 【2022年8月3日芭雅乐大剧院始建成,近日将正式投入使用。】 晁亮震惊了。半个月?! 他根本不相信,还能有比中国速度更牛的?!中国速度搞定半个月搞定这个也不是不可能,可一个大剧院有什么紧急的?!怎么可能半个月就从封顶到投入使用? 他手指继续在屏幕上滑动,试图搜索到一些关于这个项目施工方的背景,如果是十分巨鳄的地产商,又或者背靠政府,举全世界之力完成的话,也能解释得通。 一些新闻稿的图片夹杂在通稿中出现。 晁亮的眸子猛地颤抖,落在了一张不久之前的新闻稿上,时间是2022年2月,也就是今年年初。 新闻稿上,一片工地正在建设中,图片标题上赫然标注着“芭雅乐剧院项目”几个小字。 他的手情不自禁握紧,晁亮根本不是被这一行小字吸引住目光的,而是那张图片。 图片上的画面,和他记忆中明海市正在施工的那片工地,一模一样。 晁亮绝不可能记错,那天,他一个人散步至此,在这里坐着发呆发了很久。他断定,新闻稿上芭雅乐剧院的这张图,就是“老家”的那个工地。 而他见过这块工地的时间是: 【两年前。】 大厅的灯光突然熄暗,演出即将开场,观众们不约而同地不再窸窸窣窣地交流。 晁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黑暗和安静从背后包裹而来,将他的思绪全部按进了芭雅乐大剧院的“前世今生”中。 第52章 找一下江雪 灯光退去,晁亮手机屏幕的亮度十分灵敏地被自动调到了最暗。 晁亮几乎毫不犹豫地从角落拨开设置,将亮度划到了最亮,在黑暗的环境里甚至有些刺眼,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迫切地将那张新闻图片搓大,又搓小,在每个角落都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确认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念头。 【这绝对就是在明海市中心,亲眼所见的那个工地。】 舞台上,一束聚光灯猛的打在了中央。身侧强尼兴奋地猛拍了几下晁亮的胳膊: “亮哥!开始了!开始了!” “哦、哦……”晁亮心不在焉地敷衍他,满脑子都在手机上。 音乐声悠扬地响起,从整个大厅的四面八方传来,立体环绕声的效果让强尼睁大了眼睛,发出了尾音拖地很长的一声“哇——”。 他转向晁亮,试图能跟晁亮分享这种新奇的体验,很遗憾,他只见到晁亮脸色板正,既不激动,也不期待地端坐在座位上,看着手机里的画面出神。 【信息越来越多了。】 鼓吹喧阗的音乐伴奏原应是婉转动听的,可此时,晁亮只觉得纷乱。他急迫地想在脑中将所有信息梳理一遍,更甚至,列出一个树状图,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设想一遍。 现在离开座位,需要强尼给自己让位子,而演出才刚刚开始,想必以强尼这样的“忠实粉丝”的性格,江雪的演出恨不得按头安利才对,怕是不会让自己找机会离场。 算了,就在这里先梳理一遍,等回去再详细整理。 晁亮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自己从嘈杂的环境中剥离开来,在脑海中打开无形的备忘录,将整场穿越事件从头盘剥。 这一次,他努力使自己调用一切非唯物主义的脑细胞。对一个一直专注现实,很少对生活中的事情产生天马行空的联想的男人来说有些难度。 如果真的是像小说里那样,进入了一个什么游戏系统,自己恐怕一点经验也没有。 并且,晁亮选择简化问题,只看实际信息,将一切可能性都设置在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大前提上。 自己只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人,没有晁亮穿越,也会有张亮李亮穿越过来。 他不是完全将只针对自己这个可能彻底消除,而是因为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没有恶意引自己入局的迹象。 即使有,也得先让自己搞明白来了个什么地方之后再深究,否则只会没完没了,和生活中有些只是摔个跟头就能责怪到宇宙大爆炸起源的人没什么区别。 【7月14号那天,群里发布了接手社科院项目的消息。我休假临近结束,把我拱出去的同事不是某个特定的人,平时也没有跟我结仇,应该不是有意而为之。】 【排除同事因素。】 【之后程总工来找我,虽然讨厌,但也顺理成章,因为也是其他同事先向他“推荐了我”。给了我文件,但因为本身就有密码,我根本没想立即查看。并且他也没有密码。】 【社科院我确定自己已经去过了,就在跟教授约的办公室。先给办公室打上一个存疑,毕竟问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同时,我也根本没能接触到教授,很可能教授,又或者主导这一切的人根本没想让我知道密码。无论我睡不睡着,或者等更久,密码大概率都不会到我手上。】 【而且这里,城市90%都和地球上一样,偏偏社科院消失不见了。】 【社科院有问题。】晁亮在脑海中无形的推理中,将社科院画了个圈,打上了五角星。 【接下来就是来到这里之后了。当天,乃至7月15号,时间和地球上几乎没有偏差。】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默认,时间上是几乎平行的。至少我体感的时间流逝和在地球上是一样的。可现在似乎不能这么认为。】 【当我进入波罗海世界之后,时间自然融入当地是很合理的,但这根本不能确认和地球世界的时间完全平行!穿越进来时,是一样的时间,但穿越之后两个世界的时间很可能就开始发生错落!】 头脑风暴时,人总是会处于高度的亢奋状态,晁亮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保持平静,收拢思绪。再不收拢,恐怕联想将要失控。 他已经想到了中国的神话故事里,有“天上一天,地上千年”说法。 难道这个世界是比地球更高一级的序列,所以才会导致地球上的变化,以更快的时间映射在这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老家明海市,需要花两年才能竣工的工地,在波罗海世界只需要花费半年。 【不,尊重事实,别去联想那些神话故事。】 因为如果真的像神话故事那样,又或者真的更高一个序列,那很可能这里对地球文明会有“操控性”的影响。 【操控性?波罗海世界的人,人均缺失一个属性,这样残缺的不完整的人类,要对地球上完整的人类产生影响和操控?不太可能。】 【这个设想暂时存疑。时间维度上这里比地球更快,生物维度上地球文明绝对更高级。】 【还有最后一个重要的信息。解压文件的密码,是我的源号码,程序的名字,和这里有关。】 晁亮想到这里,就觉得混乱,因为一旦和源号码扯上关系,他就不得不去思考,到底是谁设置的这个密码,是不是为自己单独而设。 这是他一直回避去思考的问题。 突然,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一下子将晁亮的推演的思路狠狠闸断,从悠扬的音乐声中拉扯出来。 “亮哥!你看到了吗?!你看到江雪刚刚那一跳了吗!她跟飞一样就到舞台那边了!太震撼了!” “哦,啊?”晁亮回过神来。江雪的演出他是一眼也没看得进去。 他承认江雪的美丽,也承认舞蹈的卓绝,可惜,这一切选错了观众!自己哪有心思欣赏演出! 晁亮微微皱眉,机械地跟着所有人一起,恍恍惚惚麻木地拍了拍手。 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思路,怎么能就这么被打断。晁亮一时间有些后悔要挑在这么一个节骨眼去想这么多复杂的东西,自己又不是侦探! 他拨了拨强尼的腿,凑近强尼耳边说道: “我去个厕所,憋不住了。” 还是得先找个安静的没人的地方,把这事儿捋清楚了再说。强尼犹豫地让开一条腿的空间,让晁亮离开座位,一边还恋恋不舍地提醒他: “你快点回来啊!” “我很快就回来。”晁亮像是哄小孩一样,敷衍地回答。 他欠着身子,尽量不去遮挡其他观众的视线,路过通向洗手间的出口,径直向大门口走过去。 嘴上说着很快就回来,实际上他已经准备彻底离场,一面在大剧院周围再观察一下其他建筑,一面也可以给自己一个独立的空间。 连说辞都想好了,就说自己上完厕所迷路了,稀里糊涂出来之后没有门票进不去,真可惜,表演真的很精彩。 晁亮只能想到这里,再有更多理由就要冲淡他脑中重要的思路,还是先出去再说。 他闷着头,快步走在来时的黑色地毯上,突然,一只手臂拦在了他的身前。 本就沉浸在专注的思考中,突然的停住让他因为惯性一个踉跄,差点向后摔倒。 “诶?”他抬起头。见到一个熟悉,但又许久没见的面孔。 晁亮对这个人印象不浅。 “能带我找一下江雪吗?” 祁仕额头上细密的汗水,看起来慌乱不已。 第53章 为艺术献身 晁亮的眼皮轻颤,难以被人察觉地轻眯了一下眼睛,没有迎合眼前祁仕的慌乱。 “你是谁?” 他心里知道这是谁,可还是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之前对祁仕的了解几乎全部基于强尼他们的介绍,以及曾经一次不愉快又性质恶劣的“交锋”。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抵能透露一二,来者是否不善。毕竟上一次见面,这个男人还是提着“消费金融”的包袋来“抢钱”的人。 “我……我是谁不重要,我有急事找江雪!”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姓名,可祁仕的姿态已全然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傲慢。 他五官作堆积状,人停在门口,脚步却有意识无意识地踱步,难掩焦灼的心情。 不像是不愿意介绍,倒像是觉得连讲清楚自己的来意都觉得耽误时间的样子。 “你要找的是江雪,拦我做什么?”晁亮谨慎地不接茬。 擅自将自己跟江雪挂钩,既有可能给江雪平添新的顾虑,也有可能给自己招致无法预料的麻烦。 “我知道你跟jonny那小子一伙儿的!” 祁仕语气有些冲,晁亮眉头轻拧,这次是有意拧给祁仕看的。 他嘴唇紧闭,沉默了两秒,眼神坚定漠然地直视着祁仕,看得祁仕头皮发麻。 锁起的眉头仿佛在对祁仕说: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的语气。是来寻衅滋事,还是来拜托人办事的。” 两秒的漠然之后,晁亮眉头展开,一句话也没有回答,迈开步子便想离开。 见晁亮要离开,祁仕一下子慌了神,他连忙抓住晁亮的胳膊,身子微微向前躬下: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知道你和jonny都认识江雪!刚刚是我语气不好,你们一定是来看江雪的演出的,一定也有办法去后台找到她。” 见祁仕突然的道歉和愈发慌张失措的样子,晁亮还是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子正对着祁仕,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捋下,沉声说道: “你知道江雪在里面,自己怎么不进去。” 晁亮尽量将措辞说得含糊,既不承认自己认识江雪,又没有直接拒绝祁仕的请求。他这样着急,万一真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先听听情况。 “我没有门票,这场演出的门票很难买,我总不能硬闯会场吧?” “哦?你不能吗?” 晁亮似乎还对第一次报警之后,祁仕全身而退这件事耿耿于怀,他略带嘲讽的反问道。 “我被保安架出去事小,演出不就被打断了吗?” “嗯?”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晁亮的意外,幸而也令他口风稍松,“所以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祁仕几欲开口,想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劲儿的请求。 “我今晚一定要见到江雪,等不及她回公司了,等她回公司就晚了,我发誓我不是来搞破坏的,我是真的有事情要跟她说。” “那等演出结束你再找她吧。” “中场休息!中场休息时!帮我带句话给她就行好吗?就说是余芝芝的事情就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晁亮没有应答答应他,祁仕也在赌,无论晁亮是否帮自己转达,都没有更快能见到的江雪的途径了。 大厅里音乐声逐渐褪去,祁仕看了看剧院深处,又直直地望着晁亮,不再多言。 【我刚刚想到哪里了……】 被这么一出打断之后,晁亮刚刚辛苦整理的思绪终究还是丢失在了纷乱中,他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原本还想出来之后就去四周散散步,现在头脑风暴已被搅乱,还是回去吧。 【看情况告诉江雪吧。】 他回剧院演出厅的座位时,祁仕就站在入口处,远远目送着,没有叫喊,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看着。 晁亮回头看了一眼,透过灯光,一明一暗间,只能看见祁仕的剪影。他已无法看清祁仕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剪影下祁仕本就淡薄的身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停在原地,像一尊出自某个不出名的艺术创作者被遗弃在展览最角落的小石膏像。 “回来了?”强尼熟稔地侧过腿,给晁亮让出地方。 “你回来得正好,这一场刚好快结束了,下一场你可一点不能错过咯~” “嗯……中场休息时,江雪的准备室是不是很难拜访。” “咦?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这么快就对我们小雪路转粉了,想去后台啦?我懂,后台对每个观众来说都有着天然的魔力。小雪在台上时觉得那么遥不可及,但去了后台,跟表演者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强尼一边说,一边浮夸地将胳膊伸向舞台方向,做出一副送你离开千里之外的动作。 “啊哈哈是啊,那我们能去吗?”晁亮尬笑了两声。 “能——吧?我先发个短信问一下江雪,等她下场了看手机再说。” “那个,我刚刚去厕所时,在门口遇到了一个人……” 犹豫之下,晁亮还是决定先给强尼透点风,自己虽然平时和他们在一起,但于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去来说,终究是个外人,还是不要擅自做决定比较好。 【就当刚刚被祁仕拦下的是强尼。】 “谁啊?”强尼漫不经心。 “就是上次在店里,那两个人,瘦的那个,祁仕?” “祁仕?!他来干嘛!” “你先坐下,别激动,你听我说完。”晁亮赶紧抬手将蹦起来的强尼又按回了座位。 “他看起来很着急,说是找江雪有事。” “阴魂不散!有什么事不能等江雪上班了再说,江雪现在是休假期间,时间可不属于他们霍盛公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血汗工厂呢,休个假都不得安生。” 强尼的语气里全是抗拒:“不见不见!你不会刚刚说中场要去找江雪就是为了他吧!” “他说是余芝芝的事情。” 晁亮语气很平静,他没有随着强尼的情绪高涨也变得激愤起来,只是淡淡说出了祁仕的原话。 余芝芝三个字出来时,强尼像突然吃了一剂镇定剂,坐回了椅子上。 “江雪为了余芝芝去霍盛的事,没几个人知道。霍盛里面已经人尽皆知了吗?如果人尽皆知,那江雪恐怕不能再留在里面了,她动机不纯,霍生复肯定能有察觉。” “似乎不是人尽皆知。祁仕没有直接讲余芝芝出了什么事,应该是有所顾虑。” “不先搞清楚到底余芝芝出了什么事,我担心江雪一听到事关余芝芝就被冲昏脑子,任人摆布。” 话音刚落,手机上弹窗跳出了一条新闻消息。 不止是强尼,大厅里很多人都收到了这条新闻消息,推送不是消息盒子的,而是来自波罗海官方认证的正规言论平台——亿言,绝大多数人都会订阅这个平台,这上面发布的新闻从来不会有人质疑真实性。 晁亮点开那条新闻,立即起身看向剧院外。 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剪影渐渐蹲下,瘫下,坠下靠在了门边。 “来不急了,来不及了,来不及……”祁仕握着手机,看着手上的新闻,自言自语着,眼神空洞得真成了一尊石膏像一样没有生命。 强尼也点了开来,前排后排,三三两两还有几个观众点开了新闻。 包括后台的江雪。 【来世再舞!最后一部作品!着名演员为艺术献身……近日,一部备受期待的大片《奔月》在拍摄过程中发生了一幕悲剧——着名女演员余芝芝在表演中不幸殒命。据了解,在拍摄一场高难度的舞蹈戏时,余芝芝不慎失误,导致身体遭受重创。虽然紧急送往医院抢救,但最终还是没能挽回生命…… ……这部戏预计将于明年上映,目前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后期制作中。制作方表示不会删减余芝芝已录制的部分……】 第54章 为艺术献身(二) 不幸去世? 晁亮还没有机会见过这个一直存在于江雪和强尼嘴里的女性旧友,但也知道此人对他们来说,一定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至少江雪就是冲着她才去那个什么所谓的霍盛。 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就死了。 他心中突然有一股暗潮猛地涌上胸口,眼眶一紧,如鲠在喉。 即使是陌生人,晁亮也很难抑制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悲怆感,再理性的人,心也是血肉做的。 那可是一条生命啊,一条距离他,只差一两个朋友的生命! 更何况,还是如此年轻,如此美丽的一条生命。 活着时是多么耀眼的公众人物,落幕时却像一片叶子轻飘飘地从树上掉落,落成了手机上的一行电子信号。 晁亮不免觉得又讽刺又伤怀。 【原来在这里,生命也一样脆弱吗?】 他的脸颊只觉得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已经做好了要安慰强尼的准备,毕竟强尼的情绪总是很泛滥,而这又是他认识的人,如果痛哭流涕自己又该如何抚慰? 可当晁亮愕然地看向强尼时,更加无措起来。 只见强尼木木地划动着手机屏幕,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惊声尖叫,又或者震惊地张牙舞爪着浮夸质疑事情的真实性,更没有潸然泪下。 他脸上察觉不出过多的感情,沉默地抿了抿嘴。 这反常的反应令晁亮难免担心,他试探地开腔小声问道: “你还好吗?难受吗?” “说不上来,但好像没有很难受。” “诶?你认识新闻上出事这个女生吗?我怎么听你们聊天时经常会提到她?” 晁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能同名?又或者是自己将错误的人对号入座了? “认识的。我们以前一起玩过,她是江雪的好朋友。” “啊…那你真的还好吗?江雪现在会不会需要你?” “真的还好,也真的说不上来。我好像多少应该觉得难受的,可是我确实没有很悲痛……所以我自己现在也有点愣了。” 晁亮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强尼,又半起身看向剧场入口处那团黑色的影子,但此时已经只能见到一个空荡荡的恢宏的大门。 “这么快就走了吗?刚刚火急火燎的……” “嗯?” “没什么。” 晁亮自言自语着又环顾了一圈前后排的其他观众,他们几乎同时收到了新闻的推送,中场休息时定然也有不少人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时看到了这条新闻。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如此平静。 没有交头接耳的讨论这则新闻,也没有一个人为此感到唏嘘,哪怕是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举着手机和自己同伴说“天呐,你快看新闻,余芝芝死了”这样的场景,都没有。 晁亮感到一股寒意,无法适应这和地球截然不同的冷漠,他望着这黑压压的人群,和他们手机上模糊的相同的新闻界面,怔怔地呆呆问强尼: “你需不需要去安慰一下江雪,她不是江雪的好朋友吗?江雪那么重感情,现在一定不好受。” “还是等演出结束吧。”强尼语气近乎平淡,不假思索地应付着。 下半场的演出和过去的一个小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好像中场休息时这条新闻从来没有人看过一样,就连舞台上的江雪,表演也一如既往地流畅,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好友的意外影响一星半点发挥的水准。 晁亮压根没有心思认真欣赏演出。他试图逼迫自己沉浸在表演中,却总是屡屡失败。 他细细地感受着周围的氛围,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一个人可以对自己好友的离世无动于衷。 想起在老家,有明星意外离世时所经历的缅怀、哀悼,无数粉丝、同行的哽咽,无论是虚情假意的扮演,还是真情实感地泪洒演唱会,都不会是现在自己看到的这般情形。 【江雪是还没有看到新闻吗?】 带着持续了长达四五十分钟的疑问,江雪刚一谢幕,晁亮旋即起身,揪起强尼: “我们还是去看一下江雪吧。” 散场时的观众纷纷朝着出口处涌动,晁亮拽着强尼逆着人流向舞台侧方挤过去,竟走在强尼前面,表现出一改寻常的积极来。 他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绕过层层叠叠的人来到了后台。 “亮哥,你怎么走这么快!”强尼被挤的七零八落的,气喘吁吁跟在身后。 “快吗?倒是你,怎么走这么慢,身子骨不行啊?”晁亮没好气地呲儿了强尼一嘴,呲儿得强尼一脸懵。 “亮哥!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呛呢!” 连晁亮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突然对强尼流露出“刻薄”的一面,是因为强尼的“冷血”吗?对人命的“漠视”吗? “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所以想快点穿过去。” 江雪的后台准备室没有一重又一重的保安,她向来没有大明星的架子,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前前后后地进行收尾工作,这些工作人员看起来毫无疲态,都已经忙活一整晚了依然兴致勃勃的。 晁亮虽然一股脑儿向前走得快,可面对后台,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他向强尼身后挪了挪,无言地让出了前位给强尼。 “美丽的茜茜姐,怎么都这么晚了看起来还这么光彩照人啊!” 强尼熟稔地穿到一个个子不高,看起来略微年长的女人身前,歪着脑袋便开始一顿夸奖,很是亲近的样子。 甜而不腻的语调传到晁亮耳朵里,又勾起了他刚刚心中无法言语的厌嫌感。他始终无法想象,这是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刚刚离世时,可以表现出的轻松态度。 “是jonny呀~又来找小雪了?”那位“美丽的茜茜”没有害羞客气地拒绝强尼的夸奖,笑着欣然应下,抬起手指了指一间门的方向。 “喏,小雪在那个屋子里。” “好嘞,哎呀,这次都忘了给你带喝的了,不过这么晚了,茜茜姐肯定是我带啥都不肯吃咯~下次!”强尼侧身绕到茜茜身边,用胳膊肘拱了拱茜茜,自然地蹭了蹭,便屁颠屁颠地朝江雪的准备室蹦跶过去。 晁亮恍然想起来,难怪这位茜茜姐对强尼如此亲近友善,想起来强尼不会撒谎的属性,再加上好一通美赞,怕是任何女人都不会对他产生敌意吧。 他落在晁亮身后,路过茜茜姐时,放慢了脚步,用尽可能礼貌的语气,小心问道: “江雪还好吧?” “还好啊,有什么问题?”茜茜姐一头雾水,似乎不知道晁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哦……好的,谢谢。今天辛苦您了。” 推开江雪的准备室的门时,晁亮一眼便看到了安静躺在化妆镜前的手机上,赫然显示着余芝芝去世的那则新闻。 他的眼神顺着手机向上,抬眼看向镜子,看向镜子里那个端坐着,演出服还没有换下的江雪。 她眼中略有空洞,却无泛红的泪光;神色虽有怆然,却完全称不上悲痛……甚至,甚至连当初看到那一沓验伤报告时的紧张和在意,都比不上。 晁亮意识到,可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不幸殒命”。 第55章 背景调查 244艺术街区的四层小楼上,二楼走廊最尽头的办公室里,霍生复靠在黑胡桃木质的大办公桌前,将指尖夹着的雪茄,送到嘴边,吸完最后一口,倾身向前,缓缓把还剩三分之一的雪茄搁置在烟灰缸边上。 没有掐灭,只是等着它静静地燃尽,白色的薄烟像一根细丝浮在空中。 菲欧娜站在他的身侧,俯着身子将平板递到他的面前,不急不徐地汇报着: “霍总,余芝芝的事情,已经在亿言平台上正式报道了。按照您的要求,强调了会保留余芝芝已录制片段的表态。” 霍生复腾出右手,在平板屏幕上上下翻了翻,虽然只是浏览,但还是眼光毒辣地补充起来: “这个记者有打点过吗?感觉写得很平淡啊,都没有能突出我们明年要上的《奔月》,可算得上她的遗世之作。缅怀的意义没看出来。” 他语气漠然,轻飘飘的,净是不以为意。 “是,您说得对,我稍后就去让朱记者再润色一下。朱记者跟我们是老合作了,应该没问题。” “算了,别改了,下次再说吧。这么写,我们想要的效果应该够了。” 【下次?】 偌大的会议室中间,还站着一个低垂着头的男人。 祁仕默不吭声地听着,胸口微有起伏,不易被察觉,可听到霍生复说到“下次”时,他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正在看新闻的两个人。 霍生复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过……这个新闻为什么没什么热度?在搜索榜上吊车尾?” 他仰起头看了一眼菲欧娜,又抛出了第二个疑问。菲欧娜和霍生复的眼神对上,不免有些紧张,连忙收回平板站直了身子开始检查各个浏览器上这条新闻的热度。 “好像……热度是有点低……我再检查一下。” 霍生复疑心惯了,休说是本就反常的事情,就算是正常的事件里藏着任何蛛丝马迹的反常,他都要质疑一番: “余芝芝,公司也养着她有些时间了,还是养出了些名气的。活着时还能搞出点动静,怎么死了热度还不如活着。” 听到姓霍的说这话时,祁仕只觉得嗓子眼开始发紧,收缩,紧绷,那是一个人强忍着呕吐时的肌肉反应。 不能再憋着了,再憋着真的快吐出来了,他不想再听他们继续这样拿一条人命挂在嘴上像吃一块嚼烂了的猪头肉一样既想咽下去又嫌弃它难嚼的恶心的声音。 祁仕虽然平时多为霍生复做事,也知道霍生复做事狠辣,可大部分时候,都是冲着仇家去的,余芝芝是自己人啊!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是一个无辜的人啊! 胃里更加强烈地汹涌起来。 “可能因为现在大家更喜欢接收正能量的信息,而有人去世这样的新闻,多少不太积极。” 祁仕突然开腔,从办公室更远一处,声音不高不低地解释着,试图打断霍生复和菲欧娜正在就一条人命讨论的热度问题。他有意避开了余芝芝的名字,而是用“有人去世”这样颇有距离感的字眼。 霍生复斜着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看向祁仕,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地说道: “怎么不积极了?为艺术献身,不敬业吗?不积极吗?” 一边说,一边又将眼神转向菲欧娜,好像在寻求菲欧娜的认可,又像在向菲欧娜确认自己说的有没有都安排上。 菲欧娜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老板的意思,紧跟着霍生复的疑问句便补充起来: “我们已经拜托朱记者在通稿里写上是因为拍摄才出的意外,但……但因为……”菲欧娜余光瞥了祁仕一眼,“但因为既没有保存出工记录,也没有任何路透拍摄的素材,朱记者那边没有说得太详细,就当是保护演员隐私了。不过既然亿言的记者都开口了,应该足够说明余芝芝是为工作出事的,公众也不会在这方面深挖的。” “那是有热度的前提下,现在这不是没什么效果吗?” 霍生复的语气里带着不露声色的不耐烦。 【你们这是在吸干余芝芝的最后一滴血啊,开口闭口都是热度,拿无辜员工的命造势,真他妈不是人干的事儿。】 祁仕开始深呼吸,按捺自己心中的恶心,表面还是维持着服从的模样。 “……如果真是拍摄过程中意外遇险,要不找几个工作人员采访一下?” “可以,这样好,还可以丰富一下余芝芝生前的形象,菲欧娜,这件事你去办。” 霍生复嘴上认可了祁仕提出的意见,爽快地将任务交给了菲欧娜。 菲欧娜张张合合着嘴巴,有些为难的模样,但又不好直接拒绝;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应下了这门差事,同时给祁仕投去了一个怨念满满的冰冷眼神。 她从办公室出去时,迎面碰上了急冲冲赶来的江雪。跟霍生复的淡淡然相比,一向温和的江雪此时周身却笼罩着愤慨和兴师问罪的气氛。 “我刚从医院过来,医院说已经送去殡仪馆了?江雪父母都同意了?死亡医学证明呢?家属没要求验尸吗?” 江雪像连环炮一样拦住菲欧娜就是一顿输出,眼神死咬住菲欧娜。 “同意了。你冲我吼,也没法让人死而复生。节哀顺变吧。” “我没冲你吼。什么叫节哀顺变,余芝芝到底怎么出事的,拍摄过程中?你们这儿遍地都是摄像头,没有视频记录吗?如果在片场那更应该有视频保存了!” “什么叫你们这儿,应该是我们这儿。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菲欧娜似笑非笑,一个问题也没有正面回复江雪,反倒是抓住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方面挡住江雪劈头盖脸的质问,举起手中的平板在江雪面前晃了晃,准备摆脱江雪。 “有事儿?有什么事?!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江雪态度强硬,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一手将菲欧娜手上的平板夺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向着霍生复的办公室而去。 菲欧娜还没来得及反应,江雪已经抢走了她手上的平板离她三步远,她倒吸一口气只得掉头跟了上去,又回到了刚刚才出来的办公室。 “霍老板!余芝芝突然去世是什么情况?” 霍生复对江雪突然的造访和质问有些不满,但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发火,依然双臂撑在办公桌上,挑起眉毛看着江雪: “意外。我们也遗憾。倒是江老师这么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精神看起来比我们想象中振作得多啊,还以为江老师会伤心个几天呢。” “伤心……?余芝芝是我的学员,我现在有权利也有义务了解她出事的经过,毕竟因为舞蹈才出的事故,你们当初要把我签进霍盛,不就是因为动作设计要来追我的责吗?如今闹出了人命,我不主动来维护自己的权利,难道等着你们全扣我头上吗?” 江雪知道,作为昔日最好的朋友,余芝芝的突然离世不说让她沮丧个三五个月,至少此时此刻也不该如此激愤,据理力争。 她深知自己是个感性的人,可在最感性的时候,她的理智却不听话地充斥着大脑。 “放心,江老师多虑了,这种时候,我们霍盛怎么可能把江老师推出担责。《奔月》还没上映,又折损了余芝芝这样有舞蹈功底的优秀演员,后续肯定还要江老师帮我们多训练几个后备演员啊?” “好。就算是不关我的事,那我也应该知道事故的原因,这样才能杜绝后患,万一照现在的状况,再有演员出事怎么办?” 江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个好字。 霍生复镇定自若,手移向台面上的鼠标,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眼神全停留在电脑桌面上,看也没看江雪一眼,悠闲地回答: “想要原因?我已经让菲欧娜去着手准备了,过几天就会在亿言的平台上公开,到时候你看新闻就好了。” “不过……江老师和余芝芝不是朋友吗?怎么也没见社交账户上来个缅怀的动态,连转发个蜡烛都没有?难怪我们余芝芝去世的新闻几乎没有热度,连她的好朋友都不放在心上,唉,人走茶凉咯。” “……”江雪被霍生复噎得语塞,冷静了片刻,选择不接这个话茬: “霍总,现在搞这些形式主义没有意义,还是请公司做好善后和赔偿吧。总盯着热度,怕是没有人性了吧。” “人性?你跟余芝芝是朋友,也没见你有人性啊。气势汹汹跑过来生怕要自己担责任。《奔月》上线效果好,才有更多资金赔偿啊。”菲欧娜在一旁忙不迭帮霍生复得腔,不等霍生复开口,她就已经开始阴阳怪气地讽刺起江雪。 “好了,菲欧娜。不要跟江老师计较,她想要什么给她就是了,她可是跟我们公司已经签了合同,都是自己人。” 霍生复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江雪虽是冲着帮助余芝芝而来,可如今余芝芝已经遇难,自己一个人已经签下的合同也不能改变,还不知道要被这家公司捆绑多久。 江雪几乎是被菲欧娜叫来的保安用视线威胁着离开办公室的。她前脚刚出办公室,霍生复淡定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呆呆望着江雪刚刚站定的位置,眼睛微眯,露出怀疑的神色: “余芝芝死了,我们无所谓还算说得过去,江雪跟她不是朋友吗?怎么看起来完全不伤心的样子?她是冷血的人吗?” “菲欧娜,查一下余芝芝的档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当初她的背景调查都是你做的吧?” “是,老板,我这就去查,但当初余芝芝的背调信息不是我做的,是他做的。” 菲欧娜指了指默不作声毫无存在感的祁仕。 霍生复望向祁仕,眼神锐利毫无温度,看得祁仕毛骨悚然。 第56章 雪茄悄然熄灭 “再去查。” 霍生复手在朝着菲欧娜方向的桌角轻敲了两下,目光却依然直视着祁仕,菲欧娜得到示意之后再次快速退出了办公室,寂静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江雪,有些紧张的祁仕和沉默的霍生复。 “背景调查时,余芝芝的缺失属性是什么?” “我不记得了,但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属性,不然也不能在我们公司做这么久。要是有异于常人的,肯定早就被发现了。” 祁仕强装镇定地对答如流,余光却瞥向了江雪,江雪也同样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等待着祁仕的回答。 幽谧诡异的气氛在办公室流淌,霍生复或许是也想向江雪提出同样的问题,但他不傻,江雪想必不会如实说出来,索性紧闭着嘴巴,没有再问。 “江老师,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来‘质问’我的吗?” “余芝芝……” “余芝芝的事情新闻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亿言的新闻你也要质疑吗?” 霍生复低下头,不再看着两人,不难听出语气中的不耐烦。 江雪自知这里终究是姓霍的地盘,自己空有气性,真的把霍生复逼急了恐怕他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好声好气。 还是先退一步,现在余芝芝已经不在了,自己在霍盛更不能招风揽火的,刚刚一番质问对于一个自己朋友离世的人来说,反应也算情理之中,想来霍生复不会太过介怀。 但更多,只怕会适得其反。 更主要的是,江雪无凭无据,就因为曾经的验伤报告和自己的怀疑,还能有什么立场要求霍生复给自己交待呢? 江雪离开办公室时,再看了祁仕一眼,祁仕目光木木地看着地板,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神色如常地撒了一个自己没有戳破的谎。 【他为什么要撒谎。】 二楼是霍生复的办公室,楼上便是江雪平日里训练的练功房。 她一步一步迈向楼层中间的楼梯,一阶一阶地向上跨着,一点一点逼近自己和余芝芝没有留下太多美好记忆的霍盛的练功房。 走廊外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在地砖上投下一块块斑驳的阴翳。江雪一脚踩下一块阴影,训练室里悬下的缎带一一从她侧身掠过。 此时此刻,她想不起来余芝芝对她横眉冷对的脸色,也想不起来那些没好气的怨怼。 只能想起一个有天赋又足够努力的舞者在镜子前旋转跳跃的,想起她们一起从编着两条麻花辫的青涩懵懂的孩子,在数不清多少个落日下,从教室中蹦跳着出来。 可现在,余芝芝彻底没了,江雪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就彻彻底底地没了。 江雪越走越觉得无力,可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本应该被拧得发痛的心脏却像一副空壳一样摸索不到任何情绪,泪水早应该夺眶而出可眼睛却干得像沙漠,明晃晃得落不下一场雨。 脚步越来越慢,公司和训练室,树荫和走廊,全被甩在她的世界之后。 本应充斥着伤怀之情的脑海和胸腔找不到可以填满的信息素,只能被莫名的纷乱的情绪撕扯,胸腔里吃过的食物汩汩翻滚。 终于忍不住了,江雪捂着嘴巴,狂奔到卫生间里,全部吐了出来。 从演出中场休息时,她看到手机上的新闻开始,麻木地完成了表演,无措地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摸寻过来的强尼晁亮平静地对话。 而后回过神来,气势汹汹前来质问霍生复,江雪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一点点填满,满得快要溢出来,她很清楚,那不是伤心,也不是悲痛,至于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也是第一次经历。 在知道余芝芝被缴销的属性时,江雪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在余芝芝二十多岁的年纪;又是如此突然,无病无灾的一场离世。 办公室里只剩下霍生复和祁仕两个人。 霍生复起身,离开办公桌,绕到祁仕身后,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祁仕,刚刚江雪在这里,我可以理解。现在,只有我们,你可以说实话了。” “霍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 祁仕依然看着地板上回话,没有和霍生复任何眼神交流。 “这么多年,你一直跟着我。你是知道我的,我平时对手底下的人,从来不留余地,但是对你,终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当年公司刚起步,为了抢艺人,搞些噱头,几个造谣诽谤的官司缠身,是你替公司承担下来的。” “前几年,财务帐上趴的钱不对,被外部审计盯上,也是你,把这个摊子烂揽过去的。要不然,公司补交税款就得补个上百万了。” “这些年,虽然你没什么冒尖出头的,一直听我交代的做事,当然了,做的也一般,但就冲你几次在公司惹上官司时替公司担下来,你对我霍生复来说,就不是一般的小弟。” 霍生复面对着祁仕,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活像真的是个“老大哥”一样。 “祁仕,这么说起来,你就是我们公司获得者‘保护伞’啊!” 祁仕听到保护伞三个字,竟觉得有些刺耳,从前没有过的刺耳,连连摇头: “霍爷说的哪里的话,我为公司办事,做生意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各有立场的官司,一时周转不开的资金,我帮您也是尽我的力。” “祁仕,这次,不是打架斗殴,造谣诽谤,偷税漏税这种官司了……闹出了余芝芝这条人命,后面的发展谁也不知道,万一,只是说万一,以后有点什么麻烦,你别不拿我当大哥。” 【麻烦?余芝芝不是意外吗?你刚刚不是跟没事人一样吃着人血馒头吗?怎么人全走了突然跟我来这么一出?这是什么意思?人命官司也要我来担?】 祁仕没有回答,在心里升起许多疑虑和不解,警觉地反问道: “霍爷是什么意思?余芝芝的意外,跟公司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没有关系。只是万一,万一有人落井下石。”霍生复又绕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到时候,还得靠你‘保护伞’。” 他一改平日里阴狠难测的样子,甚至不吝夸起祁仕来: “你说你被缴销了这么好的属性,但凡你自己有点野心,什么行当你吃不下来啊?哈哈哈。” 说完自顾自地仰头笑了几声,却听不出爽朗之气。 “祁仕,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找人背锅,我是把你当自己人。你也可以跟我说实话,余芝芝的背景调查,都没问题吗?”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那根搁置在烟灰缸上的雪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彻底熄灭,烟头上只剩下黑漆漆的烧痕…… …… 祁仕从办公室里出来时,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他把手揣进裤兜里,指尖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属于自己的属性缴销证。 深藏在黑暗的衣物遮盖中,闪烁着均匀跳动的信号灯,透明卡片上,一行小字就像悬浮在黑暗中——【法律制裁】。 第57章 替她圆的谎 祁仕点了根烟向着远离办公室的楼梯走去,休假期间的公司里人不多。平日里,他很少会往三楼过去,可今天,却鬼使神差地想上去看一眼。 看看余芝芝在这间公司里,呆过时间最长的地方。 还没走到三楼,就迎面遇上了刚刚吐完的江雪,扶着楼梯虚弱地走下来。 “你怎么了?怎么还没走?” 江雪没有力气回答祁仕的问题,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祁仕还是迎了上去,靠近了一些,再次轻声询问: “真的没关系吗?我可不想再倒下一个人。” 江雪振作了一点精神,直起腰身,也同样用很轻的音量问道: “我演出那天……” 没等她说完,祁仕眼球一翻,看向了斜上方,就在自己的身后,一个摄像头明晃晃地对着他俩,江雪一下子便知晓了祁仕的暗示,很识趣地没再往下说。 “我准备走了,你如果没什么事送我一下吧,我确实不太舒服。” “嗯,反正我就是行走的‘保镖’罢了。”祁仕答应的语气更像是在打趣自己。 离开了公司很远,他们俩才稍作放松,默默看了对方一眼,却都没有谁再开口。 仿佛在公司里时,他们相互之间是铁面无私的关系,而此刻他们之间却因为同一个人产生了共情。 “我演出那天你来找过我?”江雪率先打破了沉默。 “对。” “你来找我时,说是跟余芝芝有关?什么事?” “嗯。不过余芝芝人都没了,现在再说太晚了,没啥意义了。”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跟她出事有关的事情?”江雪不愿意放过蛛丝马迹地追问。 祁仕再次掏出了一根烟,熟练地点燃送到嘴边,沉默着没有回答。 江雪见他连眼神都没有望向自己,像是刻意在回避什么,心中大概明白了,再这样问下去,他未必会回答。 江雪苦笑了一声继续自言自语道: “听说你那天很着急的样子,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着急的,挺淡定的哈。” “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我只知道,很多天联系不上她,很反常,所以着急找你看能不能联系上她。” “只是因为失联?” “嗯,只是因为这个。我当时心里特别不安,但也不方便找菲欧娜去联系她,只能来找你。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 “好吗?”江雪继续自嘲。 “嗯。她生前,一直都跟你很好。” 祁仕平淡的话像针扎在江雪的心上,一句“一直都跟你很好”,让江雪觉得自己坏极了,坏透了。 和余芝芝的最后一次见面是那次考核,余芝芝精彩绝伦的表演压倒性地令李圆黯然失色,自己做了些什么呢? 自己在责怪她,责怪她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甚至连一句祝贺都没有给她,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表演,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想到这里,江雪再一次胃里一阵翻涌,刚刚在厕所里已经狠狠吐过一轮,此刻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可她还是冲向了路边的花丛狠狠干呕了起来。 祁仕在江雪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没有灵魂地轻拍了两下江雪的后背。 “你别误会啊,想吐就吐吧,我也吐了好几轮了。我只是觉得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应该会这么做。” 听她这么说,江雪躬着身子猛地侧过头,紧缩着眉直直地盯着祁仕。 早在刚刚的办公室里,她已经觉得奇怪了,祁仕似乎并没有告诉霍生复余芝芝的真实缺失属性,可她不敢直接和祁仕对峙,毕竟,也有可能是余芝芝自己撒谎造假,刻意隐瞒住了所有人。 “你为什么也会吐?” “跟你一样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好朋友。” “祁仕,我没有心情跟你玩文字游戏,芝芝突然出事,还被你们公司吸干最后一滴血,送上报纸去造势。说得欲盖弥彰的,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知道吗?她跳舞从来没出过事故,到底什么失误能把命搭进去?还有,她之前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什么伤?!” 祁仕前面一大串都听得木讷,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可听江雪说她身上有伤,他顿时清醒过来,再江雪靠近了半步,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的声音重复着问道: “什么伤?” 说来讽刺,说余芝芝死了,他们无人伤怀,无人落泪。 说公司吃她的人血馒头,两人空有理智,却不悲愤。 说活着时身上带伤,怎么反倒时刻在意,更为介怀了呢? 旁人不知道其中缘由,江雪和祁仕却心知肚明。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无奈。 “当初你们费尽心思,要把我签进霍盛,不就是拿着余芝芝的验伤报告来的吗?这么快就忘记怎么威胁我的了?” “什么验伤报告啊?你在说什么啊?”祁仕忙不迭的追问透露出显而易见的着急。 江雪见他这副模样,也觉得出乎意料: “你真的不知道?!” “什么伤啊!我真的不知道!” “我那里有报告,你想看的话可以给你看。但你得先告诉我,你那天来找我到底是想说什么事,还有,你说你也吐过一轮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祁仕被一张验伤报告逼得急不可耐,全然不是刚刚在办公室里的木头人模样,他举起三根手指,语气坚决: “我发誓,我那天找你,真的只是因为联系不上她了。我们,我们确实关系斐然,她跟我说过和你的关系,所以我才去找你的!当然,她也给我看过她的属性缴销证……但,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情!” 祁仕的声音从坚决,变得激昂,转而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像是懊恼,又像是费解: “一点……一点也不知道……” “你看过她的属性缴销证?那你刚刚在办公室回答霍生复的是?” “嗯……我替她圆完这个谎。她在公司的个人信息,我给她改的,改了个无关紧要的,忘记是不会摔跤,还是不会打喷嚏了,太无关紧要了,我现在也有些记不清。” 江雪听他这么说,还是将信将疑。祁仕见她依然怀疑的样子,补充了一句: “霍盛想通过芝芝的死,吸引观众的眼球,博取观众的同情。这事儿,不可能。” 他们很是默契地,没有人将余芝芝真正被缴销的属性说出口,仿佛那几个字是一种亵渎一样,又或者,是他们藏在心里成了习惯,难以启齿。 但祁仕这样一说,江雪了然于胸。 【想通过芝芝的死,吸引观众的眼球,博取观众的同情。这事儿,不可能。】 “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她受伤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答应进霍盛,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受伤。但你怎么会一无所知呢?!” 祁仕垂下头,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 “霍生复,真他妈的不是人。他一定是故意避开我的,不,他不是故意避开我的,以他的性子,他不相信任何人,一定谁也不知道。” “不是,你忘记了吗?带着验伤报告来找我的人,是你的好兄弟。” 祁仕几乎差点没站稳,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让自己强撑着: “先让我看看验伤报告,余芝芝的死,真是意外吗?” 第58章 鸿毛 【暗红色线性勒痕,呈暗红色……大腿处勒伤造成皮肤浅表层撕裂,腿部肌肉有轻度挫伤……腰部周围可见轻度肿胀和局部淤血……】 触目惊心的就医报告、大敏亲自送来、余芝芝的意外离世、自己帮忙隐瞒的缺失属性……种种事情在祁仕脑中混成一团,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很想做些什么,可面对这一团乱麻却找不到一丝切入点,茫然地看向江雪。 “今天霍生复已经让菲欧娜去再查一下芝芝的个人信息了,你会不会露馅?” “我……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不管查出来是什么,你就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就说是余芝芝有意造假的。这样就算被他们发现异样,你就只是办事不力,总好过背叛霍生复。” 祁仕苦笑:“背不背叛的有什么区别,反正霍总也不会把任何人当自己人。我在公司这么多年,可能他对我的信任,还没有你跟我一时半会儿接触来的信任多。” “话说回来,你跟芝芝到底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 “我们是,朋友吧。”祁仕的回答算不上坚定,想补充些什么,欲言又止。 “跟着霍爷干事,能有几个好受的。 其实,余芝芝跟我一开始就是连在公司里迎面遇到都不会打招呼的关系。我不是说芝芝耍大牌的意思哈!只是她刚进公司时,也没有什么名气。 她进公司之后,霍总明显对她关注有加。 也不奇怪,她那时候确实像个移动的小太阳,自信,奔放,那头天生的大波浪,真像给她量身定做的头发一样。 霍盛,她来霍盛真是糟蹋了,我们这里就跟个深山老林里见不得光的臭水潭一样。余芝芝那点能量,谁都想闭上眼睛死命吸上一口。” “你知道你们是臭水沟还要千方百计把我签进你们公司?” 祁仕垂下肩,用力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一副“你先等我说完”的无奈模样。 “霍总喜欢她,就总带着她出去应酬,可能因为觉得她不像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姑娘一样扫兴吧。 可是每次应酬,都往死里灌她。几乎每一次,余芝芝都被灌得栽到桌子底下去了,真就是烂醉如泥,跟泥巴一样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醉成这样总不可能让老总们把她送回去吧。” “所以每次都是你送她回去?你们就这样熟悉起来了?” “确实每次都是我送她回去,不是我要送的哈,我也是听差使做事儿的。 但我们不是这么熟悉起来的,余芝芝都醉得不省人事了,哪还有脑子跟我‘熟悉熟悉’?她连是谁送她回去的都不知道。 送的次数多了,我也累了。 你得理解我!她一路上又吐又叫的,我光是被路人误以为我是捡尸的就有好几次!我那车里,一个月你都不知道要洗多少次!在洗车店办会员卡人家都不给我办!霍总又不给我报销。 当然……也有一半的心,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累了,怎么办呢?总不能老板让我做的事我说我不干吧? 所以,有一次应酬的时候,我平常也都是在旁边添茶倒水的。我就偷偷把余芝芝的那个小酒壶,调包了,换成了雪碧。” 说到这里,祁仕嘴角抽了抽,是苦笑,又像是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时真正的笑。 “你是没看到余芝芝刚抿一口酒时,眼里那个惊讶的样子,都不知道那口雪碧该不该咽下去。我没等她露馅儿,我就抢先叫好了。 ‘好!喝的好!’ 当时的氛围正是热烈,所以也没人发现。 中途,我出去上厕所,她跟出来了。 她端着她那个小酒壶出来了,说要敬我一杯,你说说,哪有人去上厕所被人拦下来喝酒的? 但我还是喝了。我以为她要谢谢我来着! 其实我那天要开车,可我寻思,你这酒壶里都是雪碧,喝一口应该没事。 谁知道,她给我的这杯是真的酒。 我当时就破防了,我还得伺候包厢里那群老爷呢,喝酒了怎么开车,我指着她的小酒壶就说漏嘴了。 ‘你这咋是酒?!’ 她一下子就懂了,我也懂了,我们没再多说什么,不过那天,她还是照样喝得‘烂醉如泥’,演的!演得真像啊!为了脸上红些,有时候她还会故意喝些真的酒,但意识是清醒的。 老板们走之后,她就自己又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理理衣服,回家去。 终于不用洗车了,真好。当时我就这么想的。 后来,这样清醒着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 霍爷发火时,她也时常不露声色地给我解围。 一来二去,就……” 祁仕讲的时候,连结巴都没有,真像分享自己的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江雪也意识到,应该不是为了骗自己编的。 “你们就是这么熟起来的?她的缺失属性也是她主动告诉你的?” “对。她缺失的社会属性太特别了,是我主动要帮她去改资料的。” “至于为什么知道我们这里是臭水潭还要签你,你觉得,这是我能决定的事吗?而且…你应该也不是真的被霍总那点追责协议吓到才来的吧…” 江雪轻轻点了点头:“确实。” “江雪,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如果让菲欧娜去查,应该瞒不住的。” “就先按照我的。你就装作不知道,是芝芝故意骗你的。你还跟之前一样给霍生复办事儿,别让他起疑。我也一样,我还继续当我的老师,毕竟我合同都签了,再找找机会。 其实,我可能已经有一点知道,为什么她们身上那么多伤了。” 祁仕不解中带着震惊: “她们?不止芝芝一个人吗?” “对,我上次小考时就意识到了。 除了芝芝,还有好多学员,她们好像……好像是故意把自己搞伤的,她们会故意做错动作让自己受伤。” 祁仕若有所思,没有立即认同江雪所说的“故意让自己受伤”,在他的眼里,余芝芝并不是这样的人,他顿了顿回答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跟之前一样,不表露出太多异常。看看到底她们为什么受伤,余芝芝到底什么意外。” “只怕我已经表现得异常了。” …… 江雪说得不假,她已经表现得异常了。 如果霍生复、菲欧娜、祁仕,乃甚至全网网友都不为余芝芝的死悲痛,江雪也不应该,还像现在这样理智在线地找上门来,声音里连一点哭腔都听不出来。 果然,没多久,菲欧娜就拿着调查来的余芝芝的缺失属性来做工作汇报了。 霍生复在他的胡桃木的桌子后面沉默了半晌,猛地把手边的烟灰缸全部打翻在地,吓得菲欧娜一个激灵。 “白白浪费了!” 【生命重量!】 生命重量——一个活着时无异于普通人,死了之后,才会有所不同的属性。 其实连余芝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缺失的属性会令她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活着时,谁也不懂珍惜谁,每个人都在世上奔忙,实际上都是都轻飘飘的,如同尘埃,不过蝼蚁;真到死别之际,生命的可贵才因为永远的诀别而体现出来。 就像用尽全部,搏命一击,用自己的生命做筹码,换身边的人几滴眼泪。 而余芝芝,就是那个什么也“换”不到的人,她的生命,比鸿毛更轻。 所以才会这样,才会认识她的人连一颗缅怀的眼泪都掉不出来。 才会被自己的老板当作新鲜出炉的人血馒头拿去榨干最后的资源。 才会网络上的陌生人连为她转发一条帖子祈福都没有。 才会有人心里痛到极致,神经中枢也接受不到半点信号,只剩躯体记住了那痛苦,化成翻滚的呕吐。 霍生复这个算盘,算是彻底白打了。 不过,他一向阴晴不定,刚刚还在愤怒,转瞬之间,他又松快地靠回了椅子上。 悠闲地把玩着桌上精致的金蟾蜍,发出了令人发毛的笑声,仿佛再无后顾之忧。 “虽说没能搞出点水花,增加些热度,但她这个背景,直接给我永绝后患了哈哈哈哈!” 第59章 肖含 晁亮从芭雅乐大剧院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任强尼怎么游说,他都无动于衷,整天钻在房间里想要解开运行程序的密码。 如果晁亮的脑海中,有一张巨大的黑板,黑板上一定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推理,又或者说,只是猜测,关于这里的一切。 不管是飞速建完的大剧院,还是被从城市中抹去的社会科学研究院。 不管是什么属性许可局,还是用自己的源号码做密码的压缩文件。 最终都在一条线索上断开,就是自己眼前这个始终无法解锁运行的程序——跟这个世界有着相似名字的程序。 他心中有七成的猜测,是觉得也许在众多平行宇宙里,真的有超先进的技术,已经造出了可以实现时空穿梭的超级对撞机,而这个程序,很可能可以使那个“机器”再次运行。 只要能再次打开通往自己原先地球的通道,就有希望回去! 而让他原本都快要熄灭的要回去的心,再次燃起的,正是余芝芝的死。 那天在大剧院里,他见识到了超越他想象的,对待生命的冷漠。 化妆间里的江雪只是坐着,没多久便平心静气地开始卸妆、换上便服、收工,好像发生的事情全都跟她无关一样。 问起她时,她也只是应答了一句,会去医院看一下怎么回事的。 强尼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没心没肺,每天乐得自在,当晚还要拉上江雪收工之后去吃夜宵。 晁亮不是没想过,也许这又是跟她们的世界机制有关,可即使找到了一个被缴销的社会属性足够让这一切变得合理化,那又怎么样呢? 无法改变他的认识:这是一个极端的世界!任何不合理的事在这里都有变得合理的可能! 【我要回去。我要回我那个也不咋样但至少还有得救的地球去。】 想着想着他再次闷头钻进了电脑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得亏自己还有点计算机基础,自己转行当黑客算了,零基础从入门到回家! 但很快,晁亮就发现,自学的路子根本走不通,因为这里的网络上,一丁点跟代码相关的课程和资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github,什么交流论坛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咋转行做黑客破解自己程序的密码呢? 他狠狠叹了一口气,把电脑往前一推,向后靠过去,抬起手向后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怎么办,又要麻烦桑杞了吗?她好像之前说过,有个朋友通过了所谓的程序员测试来着,可惜当时被自己给拒绝了。嗨!早知道当时别那么急着回绝了,真是没想到压根自学也要资源这一茬!】 他拿起手机,刚想给桑杞发消息,犹豫着放了下来。 如果要她的朋友分享学习的资源,那岂不是暴露了自己要自己研究的目的,也同时暴露了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些编程知识? 要知道,自己现在可还是个被缴销了阶段记忆属性的“半残疾人”,压根没可能通过那个什么测试,更没理由能天生就会编程的知识。 晁亮又拿起手机,又放下,反反复复好几遍,最终还是破罐子破摔,打开了和桑杞的聊天框。 【只要能回去,现在立马把我逮捕走我也认了,不管了!】 “桑杞,你在家吗?你上次说的那个通过了测试,正在学习的朋友,方便请她帮个忙吗?” 他甚至没说清楚自己是通过了什么测试,只是提了“朋友”两个字,桑杞就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毕竟自己也没几个朋友。 “你那儿有吃的不!?”叮——一声,桑杞的消息秒回了过来。 “……有,你来吧。” 桑杞很快就唱着小曲儿地来了,一边进门一边问道: “还是因为你上次说的那个密码吗?” 晁亮感到意外,自从上次随口问了一嘴之后,他再也没提过自己密码的事情,没想到桑杞倒记得清楚。 “对……这你都记得。” “对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记性差’啊?什么密码啊?”桑杞勾了勾嘴,笑着打趣,说罢便自然地准备往晁亮电脑的方向走去。 晁亮在身后想拦一拦,但又不知道从何拦起,他本就是老好人的性格,更加不喜欢任何倾向冲突的动作,只能笨拙地跟在后面。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桑杞会对他做出一些,在他看来边界感不够的事情。 “边界感”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用社会化的词来说,就是情商不高。可想到桑杞并没有很多跟人友善相处的经历,更没有机会接触过任何“有情商”的对待,又哪里知道这些人情世故。 这样一看,晁亮便诚觉,皆可原谅了。 桑杞待人接物就是她自己内心的投射,所有她施予别人的好全来自她真实的善良,不戴假面的,也挺好。 他笑了笑,进了房间,主动引着桑杞来到自己电脑前,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敲,解锁了自己的桌面。 “喏,就是这个密码。” 黑色的背景像魔术师施展魔法的黑布,第一行“please enter the key___”的代码赫然映在上面,最后鼠标光标冷漠地跳动着,把他俩一起“拒之门外”。 桑杞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讶地张开嘴巴,本就像黑葡萄的眼睛被瞪得更大了,身子往前凑了凑近: “这!这是什么!” 晁亮突然意识到,如果对桑杞这里的人来说,编程是一件保密性极高的事的话,那她大概率确实没有见过开发环境。他试探性地问道: “你没见过这个东西吗?” “没见过……” 晁亮耐心地解释:“开发环境。这里就是编程的界面。” 没想到,桑杞听后不仅没恍然大悟的样子,反而更加惊讶起来: “编程?!你怎么会有编程的东西!这就是编程吗?!” “对,在我来之前的那个世界里,编程是没有什么资格的门槛的,任何人都可以。不仅没有门槛,大家还会降低门槛,比如分享自己的代码,有开源的系统等等啦。” “emm,你说的这些我不懂啦……但!这个东西!不对,你的意思是你会编程?!” “嗯。但我现在遇到一些问题,我需要你们这个世界专业的工程师帮我破解一个密码,我只能来找你了……” 桑杞第一次没有底气了。她原本以为是类似于银行卡账号密码忘了一样,最坏的结果就是去打申请,解决起来没有困难的。 “我……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帮你……你这个太、太私密了……” “你上次说有个朋友是学这个的,我可以请她分享一些这方面的资源吗?我保证不外传!而且,我的代码很重要,跟你们世界的所有软件都没关系,不会被发现的!” “我,我不确定,我觉得可能不太行,所以我不能替她答应你!但……我理解你可能比较着急,我们还是先征求一下我朋友的意见,看看她的意见……这样的话,可能就藏不住你的秘密了?” 晁亮有些犹豫: “那你觉得我自己去考工程师考试有可能吗?” “你……你先把你属性缴销证拿给我看看……” “我没有啊。” “那也没有可能啊。” 还真是个死循环,晁亮罕见地皱起了眉。桑杞见他真的着急的样子,没忍心还是开腔: “算了。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还是问一下我朋友吧。她是个很好的人,她叫肖含。如果你来自异世界的秘密只能再多一个人知道的话,我觉得肖含一定没问题,连我这种人,她都能跟我做朋友,你就可想而知了!” “别担心,我这就给她发个消息问问。” 桑杞行动力超强说干就干,当即掏出手机开始给肖含发信息,手指在屏幕上飞速跳跃,信息内容很简单,既没有介绍请她帮忙的背景,更没有介绍晁亮。 只是简单的,有程序的密码忘记了,但不知道怎么破解,问她有没有办法。 很快,肖含的信息也回了过来。 桑杞开心地惊呼:“有戏!”随即将手机举到晁亮面前。 连晁亮也感到匪夷所思,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桑杞,那眼神仿佛在说: “你还有这种铁磁儿朋友呢!” 肖含回的内容也同样简单,根本没有追问背景,甚至没有为桑杞能接触到编程而感到不解,好像什么都稀松平常。 【程序得给我看看才知道,但邮件发不太安全,你闲的时候可以带着电脑来找我。正好来找我玩,我快放假了。】 晁亮有点好奇肖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既有种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距离感,又好像不是很难接触。 更重要的是,好像离回家又更近了一步。 第60章 如果丢失一把雨伞 夏末的雨季总是格外频繁,回公司上班已经好几天了,屋外的雨一片淅淅沥沥,霍盛公司里却一片祥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余芝芝这个人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被抹去了,江雪也不意外。 她拎着包一步一步上楼,准备往三楼的训练室去,可刚经过二楼,就猛地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江雪在二楼的楼梯口站住脚。 这几天,别人风平浪静,可江雪心里却暗流涌动。 祁仕替余芝芝隐瞒属性的事还悬而未决,霍生复究竟是翻篇了,还是还没查到,什么都不知道。 江雪本能地想听一下是什么事情,虽说已经有了些心理建设,可她屏气凝神地听着,心里默默祈祷着。 【别是祁仕改余芝芝资料的事情被发现了。】 正当她全神贯注时,突然楼上传来了喊她的声音,差点被惊到。 “江老师?咋还不上来?” 江雪抬起头,看见李圆正趴在三楼的楼梯扶手上,从上向下地唤她,脸上红红的,漾着烂漫的笑容。 江雪看了看霍生复办公室的方向,连忙应答:“诶?我这就来。” 余芝芝如今已经不在,这公司里似乎再也没什么能让江雪有牵挂的,她终于可以将精力多匀出一些,探探这霍盛的底细。 她笑着加快了上楼的步伐,朝着李圆趴着楼梯拐角靠近,随即轻揽着李圆的上臂,垂脸问道: “最近有没有自己练练啊?别是都还给我了吧。” 江雪佯装着轻松的语气,从走廊里走过,她留意了一下每个训练室隔壁的小器材室。 紧缩的房门没有一点被人打开过的痕迹,那锁孔几乎快要生锈,门把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一场小考结束,虽说一个个考砸了的学员也没有什么很严厉的惩罚,可似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样,对江雪的态度好了许多。 “江老师早。” 连之前一直对江雪不冷不淡的小有名气的学员都主动打起了招呼,脸上也带着友善的笑意。 毫不夸张地说,最近简直是江雪进入霍盛以来上得最顺畅的课,所有人都异常配合江雪,甚至还有好些她曾经略微担心技术不过关的学员展现出了她们的真实实力。 可对江雪来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刚刚二楼…霍生复是因为祁仕发火吗?可别出事了……】 为了不让霍生复起疑,她在公司里几乎不会跟祁仕说上话,祁仕也几乎从来不会上来三楼来。 惴惴不安中时间过得格外慢。 这霍盛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江雪孤身一人,找不到一点自己能做的事。 她决定今晚去强尼家,去强尼那个乌托邦一样的避风港里理理杂乱的思绪。 …… 直到傍晚,雨也没有停。 桑杞被淋得浑身湿透,抱着怀里同样被淋得泡烂的绿叶菜,呆呆地站在强尼家楼下。 她仰头看着强尼家的窗户,长长的睫毛上面挂着水珠,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透过窗户厨房里透出温暖的黄色,桑杞很想上去,可是自己身上已经几乎能挤出水来,去强尼家只怕也会因为弄脏地板而被臭骂一顿。 平日里,一顿顿臭骂桑杞全都欣然接受,心情好时还能还个嘴。可今天,她觉得自己胸腔里那个用来承担厌恶的容器已经满得正在溢出来。 汩汩地向外涌动着。 桑杞去超市买晚上做饭的食材,外面下的雨没有让她觉得恼火,她轻车熟路地查好天气预报,带着雨伞出门。 这么些年的生活“经验”,桑杞已经全都了然于胸,她带上购物袋,免得买塑料袋再被人指责;她备好用来装湿雨伞的湿袋子,免得雨水滴在地上惹人嫌弃…… 万事具备之后她开开心心地踏上了自己的买菜之路。 可买完菜出来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从门口存放雨伞的地方,挑出了桑杞那把印着绿色叶子的雨伞准备离开。 桑杞喜欢绿色,喜欢绿色的植物,对她来说,那象征着生命力,象征着一年又一年地枯萎又重生,她绝不可能认错。 可真是脑子秀逗了,她没想到后果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竟拦住了那个老人,言之凿凿地解释这是自己的伞。 没成想,那老奶奶的音调一下子响得连路对面的人都能听到。 桑杞几乎快要耳鸣,夹着雨声她根本听不清那老人在胡言乱语着什么,只觉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路过的人渐渐循着这争吵声上来看热闹,准确的说,是只看桑杞一个人的“热闹”。 “你怎么连老人的伞都要抢啊!尊老爱幼懂不懂啊!你爸妈没教过你啊!” “这女的看着就像一幅猥琐的样子,小气吧啦的。不就下个雨嘛,年轻人跑跑就回去了,真的是。” 桑杞耳朵里像个深不见底的垃圾场,接收着无穷无尽的垃圾声。 要算了嘛?如果出来时,这把伞已经丢了,也许桑杞会一秒也不停留地回超市里再买一把新伞。 可现在这把伞就在眼前,还要妥协吗? 【不要!】 有一个较真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呐喊着,不要!如果连自己都放弃扞卫自己,那这个世界,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人扞卫自己了! 桑杞斩钉截铁:“调监控!” 监控?桑杞可能又要再给自己加上一个新的“经验”了。 即使面对着画面里清晰的自己和手中的伞,这把伞也依然可以不属于自己。 看似公正的,穿着制服的保安队长,用罕见的好语气劝退桑杞: “姑娘,你看人家老人家,淋个雨,可能就生病了,你身强体壮的,还是把伞借给这个奶奶吧。” “这把伞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我真的不能给别人,而且,我身体也不好!” 没有人听,没有人,他们拦着桑杞,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片绿色的叶子走进了雨中,离她越来越远。 超市里,因为雨季,伞早已售空;打车拦了许久,也没有一辆为她停下…… 桑杞木木望着强尼的厨房,身上已经不在乎多湿一点。原本,她可以拥有一个惬意的夜晚,给自己煮上一份热腾腾的青菜面,而现在,菜也泡烂,脑子里反复重复着那些声音“小气的”“猥琐的”“没用的”“欺负老人的”。 终于有什么在她心里彻底泄洪,桑杞抱着自己,在楼下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混在雨中,滴滴答答地落在这个无人在意的世界里。 是小事,很小的事。 第61章 反常 也不知道在雨里哭了多久,桑杞兀自站起身来,她把湿得紧紧贴在脸颊上的头发向耳后拨去,湿漉漉地走进眼前最近的楼道里。 抿着嘴唇,倔强地想要将自己从刚刚沉溺的糟糕情绪中一把拉上来。 她将自己怀中买的菜重新整理了一下,刚想再次冲进雨里,迎面,一个即使撑着雨伞也难掩娉婷的靓丽女子走进了这间楼道。 “桑杞?怎么不上去?” 不是“怎么淋雨了”,也不是“你怎么在这里”,江雪的一句慰问带着算不上关爱的亲密。 “额,我只是暂时进来避一下雨,我这就回去了。” “干嘛回去呀,今晚强尼肯定做好吃的!你不是就好这一口嘛?” 桑杞的坏情绪好像只需要一点点甜头,就可以被轻易赶走。 她原本今晚想自己做些吃的,可自己的手艺在强尼面前根本毫无诱惑力啊! “我都买菜了……” 江雪看了看桑杞怀里蔫蔫的菜叶子。因为一开始就为了环保没有带塑料袋,布质的购物袋也没能隔绝雨水,桑杞买回来的食物看起来跟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也差不多了。 “你这些菜看起来好像不太能吃了诶?跟我留下来吃饭吧,正好,我有事情……还想请教你……” 对待别人,江雪也许还可能委婉,面对桑杞,即使是再八面玲珑的人,都只想直言不讳。 “唔,那好吧。” 桑杞鲜少主动接受别人的请求,可她知道,江雪是自己人,更是跟强尼几乎算半个命运共同体,自己总归撇不开关系的。 只好滴滴答答地跟着上了楼。 门刚打开,映入桑杞眼中的晁亮干净整洁,白色t恤上连一个褶子都没有。 再看看自己,说是流浪汉也不过分了。她心中无声地苦笑了起来。 晁亮见她这副模样,全然没有嫌弃,只是有些惊讶地微张了张嘴,许是想问她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但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他将两个女生迎进屋子里,转身便进了卫生间,取出了一枚新的干毛巾,径直走向桑杞,将毛巾递给了她。 “喏,你先擦一下头发,我给你拿把伞。” “拿伞?” “你把东西都放下,打着伞回去换身干的衣服吧。一直湿着会感冒的。不用着急,回去慢慢换,洗个热水澡都没关系,我们等你来了再开饭。” “哦对哦……” 连桑杞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茬,从她从雨里站起来起,她似乎就将自己身体上的不适感抛之脑后了,要不是晁亮提醒,江雪和强尼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好!我马上过来!” 等桑杞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再按响门铃时,果然一桌子菜肴,闪着油光的热腾腾的萝卜糕,咕嘟咕嘟着的椰子鸡,竟真的没有人率先下筷子。 “好!她来了!我们可以吃了吧!” 强尼急不可耐地抄起筷子,但仍有一些征求晁亮意见的意味。 “江雪,你刚刚说到哪里了来着?” 江雪本就不是冲着晚饭来的,一落座便将最近余芝芝突然离世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她明白,强尼未必能有什么好的见解;若是寻常人的离世,强尼兴许还能安慰她一些,可余芝芝的死,连强尼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只能默默做了一桌子菜,聊以慰藉。 “说到了,考核。” “那次小考之后,公司放了我们比较长时间的假。我心里有些介意她小考时那么不留情面,跟一个刚入行的新人争表现,而且,休假期间我也正在筹备巡演,所以也没机会跟她说上话。没想到……” “节哀。” 晁亮虽然意识到人们似乎并不在意余芝芝的离世,可他还是惯性地说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的话。 江雪有些诧异,目光在晁亮脸上停留了半秒,便又继续回忆道: “后来巡演时,祁仕过来托你们找我,你们当时也知道。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出事了。” “如果祁仕知道她可能出事,为什么先来找你,而不是先想办法救人?” “他也找不到余芝芝,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我的,他知道我跟芝芝关系亲密。” “他知道?” 大家面面相觑,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他们来说,祁仕一直是站在“自己人”的对立面的。 他曾经对强尼动过手,曾经为了强行签下江雪使过不少手段,但怎么突然在江雪嘴里,对立面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祁仕之前确实一直在使绊子,事实上,他也没有理由要替我们着想什么。如果不是余芝芝这层关系,我跟他全然非亲非故,他老板施压,朋友受胁迫,而我们,都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罢了。” 听江雪这么讲,晁亮嘴角向下微撇,露出不易被察觉的鄙夷神色。 他没有说出口,心里却想的却是,这根本无关他什么立场,有什么苦衷好吗!这个人是非不分,根本就是有道德瑕疵! 桑杞从门口靠近过来,一边听着大家的闲聊没有打断,一边依着晁亮旁边的空位准备坐下。 刚巧,晁亮嘴角的鄙夷被桑杞一览无余地捕捉到。 许是因为桑杞还缺失着面容识别的属性,这偌大的世界里,只有晁亮的面容她能清晰地辨认。 所以即使是一个很小的微表情,也会被放大,被观察到。 就好像是用来观察表情的注意力被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了,晁亮已经不止一次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神色,被桑杞:“无意间”注意到。 不知怎的,桑杞对这个表情,十分不喜。即使刚刚晁亮还向她施以善意的帮助和关切。 她已经渐渐意识到,晁亮对他们这个世界的人,若是投以善意,可能是出于礼貌,但若是投以鄙夷,那一定是真实的轻蔑之情在流露。 轻蔑?!像是什么击穿了桑杞的自尊。包括她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有所遗失。而他晁亮,是实实在在地,可以拥有一切的。 桑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认真听着江雪的叙述,投入到江雪的困境中,想帮她解决些什么。 原本桑杞并不是多么热心的人,可晁亮屡屡细微的表情让她更加想帮助自己身边的人。 她有一种莫名的信念和归属感在告诉自己 ——她们是同类,她们是可以相互理解的。 “江雪,你觉得霍生复可能还不知道余芝芝的缺失属性?” “对,可能还不知道。” 桑杞摇了摇头,接着分析道: “不对,应该已经知道了。” “如果他不知道,按照你刚刚说的,是为了拿余芝芝的死造势的话,那答应你要补充出事故的细节,找几个工作人员采访的新闻完全可以再推一波。工作人员的说辞是可以捏造的,这样的机会,霍生复没道理放弃。除非他知道,余芝芝的死已经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了。” “并且,如果他的目的单纯是为了吃人血馒头的话,在他知道余芝芝隐藏了自己真实的缺失属性之后,按道理来说,应该会有反应,因为没得逞。” “什么意思……”江雪被桑杞说得晕头转向的,似乎没明白。 “意思就是,余芝芝的死不是意外。” 桑杞上一秒还在说霍生复应该已经知道了余芝芝的缺失属性,下一秒就突然得出了这个结论,江雪更是惊恐又困惑,木木看着她。 “你试想一下,如果真是意外,并且霍生复只是想借题发挥,那在得知余芝芝的死没用之后,是不是会觉得没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有一些反应,就算不找之前收集余芝芝资料的员工算账,也会因为余芝芝自己隐瞒而有些怨气。” “可他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才反常,既没有继续新闻加持,也没有因此发怒。这种反常背后,你不会还指望他会是突然良心发现吧?” “大概率,只会因为,他意识到,没人在乎余芝芝的死,那自然,也没人会追究她的死。他本来就不希望有人追究余芝芝的死。” 晁亮皱着眉打断: “不对吧,如果他希望没人追究,为什么还要把这件事曝光给媒体?暴露在大众视野里对他不是更不利?” “在余芝芝刚出事的时候,霍生复应该不知道自己也是因为她的缺失属性才会那么麻木不仁。他一定以为是自己单方面的冷血,他更多是顾虑这件事被人深挖,比如江雪这种。” “相比于欲盖弥彰地想隐瞒,不如通过亿言的平台主动给公众一个通报。” “冷血、吃人血馒头的骂名总好过谋杀。所以他才会配合江雪的诉求,愿意再补充一些采访。” “但当他意识到,其实大家并不在乎余芝芝的死之后,那他连这些假动作都不需要做了。” 江雪好像听明白了,猛地站起来,胳膊撑在桌子上,靠近桑杞急切地问道: “那怎么办?!我至少要知道一个真相!” 桑杞也起身将江雪按回了椅子上。 “急也没用,现在事情刚发生不久,你做什么都太明显了。” 江雪垂下头,一缕头发从额前掉落,显得楚楚可怜,无助的模样: “我知道,我什么都没做。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自从余芝芝出事之后,我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在上课……” “你做得很好。就这样,继续保持。” “那接下来呢?!” 桑杞蓦地转过脸,望着瞧不出表情的晁亮,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那是她对着找上门的人使坏时的表情。 “霍生复应该还没见过晁亮吧?那就让晁亮去会会?” 晁亮直接傻眼在原地。 【不是,这关我什么事啊!】 第62章 属性失效 “等一下!” 晁亮连忙打断,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关他什么事啊?! 可毕竟是一惯不爱跟人起冲突,晁亮硬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等一下。‘会会’?你们想要我做些什么。” 桑杞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强尼和江雪更是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桑杞又在盘算些什么。 而且眼看他俩平时相处,也没什么仇没什么怨的,说是桑杞故意给他使绊子也没有道理。 晁亮心头升起困惑,见她也不回答,便想找个由头借一步说话: “桑杞,冰箱里我买了一些冰皮蛋糕,你要不要来挑挑?” 可桑杞好像故意要破坏他营造的默契一样,手掌向上朝着晁亮的方向在空中做了个轻托的动作,转头向着强尼他们补充道: “瞅瞅,亮哥要跟我单独聊聊。” 她嘴角衔着不算开心的笑意,跟着晁亮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招呼江雪继续吃,别等他俩了。 “强尼,你觉不觉得,桑杞跟亮哥好像什么时候变得很熟啊?” 江雪凭着女人的直觉,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可强尼却是个神经大条的: “有吗?不会吧?他俩平时也没咋在一起啊?” “难道是我的错觉?”江雪除了此刻,也拿不出什么其他的证据,只能按下自己的直觉,和强尼投入了温馨的晚餐时间。 可另一边,厨房里,氛围却凝滞到了冰点。 “桑杞,怎么突然把我扯进来?你明知道我在这里,并不想牵扯太多的事,我是……” “你是,你是什么?因为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我愿意相信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才是,如果我不愿意相信,你就只是波罗海里的一个异类而已。” 桑杞冷冰冰的话语实在超出了晁亮的意料之外,好像之前接触到的那个桑杞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没有急着反驳,只是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怎么了?我最近做什么惹到你了吗?” 晁亮问出来的问题合情合理,可桑杞却没办法合情合理地回答。 回答什么呢? 回答,你知不知道你在很多个瞬间,流露出对我们的轻蔑? 回答,当你看到我们全部对余芝芝的死无动于衷时,心里有没有对强尼对我们产生厌恶和恐惧的心情? 回答,当你看到我为了生计撒谎,看到别人为了生计做出不体面的事情时,你有没有觉得不齿? 这些桑杞全都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这些全都可能是肯定的答案。 可即使是肯定的答案,她也没有任何立场指责晁亮。 因为晁亮来自一个她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他说那里,没有人被缴销任何属性,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不会像波罗海的人类一样,生活面临着极端的是与否。 因为对他们来说,什么都可能,所以才有资本去做正确的事,体面的事。 可是对于波罗海的人,恰恰不是这样的。 有很多事情,他们没有选择;恰恰因为理解这种没有选择,所以才会接受一切看似荒谬的事情依然合理。 所以理解无知,理解犯错,理解狼狈与丑陋,理解上不了道德高地的一切。 桑杞能感觉到,晁亮生活在一个,“体面”的社会—— 他深知“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所以才会在自己做出不那么道德正确的事情时,心里暗暗地记下,想要纠正自己。 他爱惜自己的羽翼,一举一动,都是他遵从有道德有教养的社会规则的选择。 那自己这里呢? 在极端的有与无的情况下,人们有选择的权利吗? 解释不清的。 桑杞摇了摇头: “没有,你没有惹什么。只是我是一个做生意的,我更喜欢交易。我承认,你曾经帮过强尼很多,你替他解围,他让你住下;11号线地铁的忙我帮你,你也帮我们盘下了店面。” “这么看来,我们其实一直都互不相欠。那上次,你托我找朋友,想破解密码的人情,你还没还我呢。” “正好赶上江雪这事儿了,我觉得刚刚好。你不是会编程吗?金字塔尖的技能,你不得帮帮我们吗?” “我和我朋友冒着风险帮你找资源,你掌握之后,顺水推舟的事。” 晁亮把跟桑杞相处时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回忆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丝毫的会败坏自己人缘的事。 那桑杞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想想自己都多少年没跟闹脾气的女孩子打交道了,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了阵脚。 理智告诉晁亮,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事儿给推了。 可却怎么也糊弄不过去自己心里的担心,他总觉得桑杞这副态度的转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样不留情面的谈判,只在桑杞对外时见识过,怎么突然用到自己身上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你们帮了我很多。尤其是你,因为我跟你共享了我最重要的秘密,所以自然而然麻烦你也是最多的。谢谢你,但你们口中霍盛公司的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行啊,那我也帮不上忙。” 桑杞话音刚落便准备离开厨房。 晁亮连忙拦住桑杞: “你们嘴里那个霍生复那么穷凶极恶的,就这么让我这个陌生人过去,你凭什么这么有把握啊?你具体什么计划啊?哦对了,他又是缺失什么属性来着?” 桑杞站住脚笑了:“这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而且我们之中,只有你最有希望得逞。” “什么意思?” “你去黑了他公司的监控。” “不是,就算我能黑了他公司的监控,我也得有机会靠近他公司吧?谁会平白无故让一个陌生人去碰那么机密的东西?” “别人还真不行,但你指不定真的可以。” 晁亮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突然拍了拍后脑勺,恍然大悟状: “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霍生复不能信任任何人,但,有可能相信我?” 桑杞被晁亮的反应怔住了,试探性地问道: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你自己……” “发现你们缺失的属性对我不起效的?” “嗯。” “这个说来话长,很多吧,比如上次教强尼‘说谎’时,你非要验证一下;还有余芝芝去世大家似乎都没什么反应,我倒是觉得挺可惜的。” 还有,还有一点,晁亮也没有说出口。 【还有在得知你被缴销的是被动喜爱的属性时。】 “说到这里,我刚刚一直没打断你们,为什么大家对余芝芝的死都毫无反应,江雪不是她的好朋友吗?” “对,她的事,我们原本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但现在既然拜托你帮忙,你也应该知道。 余芝芝被缴销的属性是她生命的重量。很罕见的一个,活着时不怎么容易察觉,除了她自己会频繁产生轻生的念头,其他人看不出来任何。 但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属性作祟,从骨子里硬生生长出了乐天派的性格,才一直很好的控制和对抗。 死了之后,就能看出差别了。 现在你知道她的缺失属性了,如果你真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你也应该是在这里唯一还能在乎她的死的人。 你还要拒绝帮忙嘛?” 一番话直接让晁亮呆愣在原地,他也做过一些猜想,例如余芝芝就是不会令人悲伤的属性之类的。 可,生命的重量,人生之船上的锚一般的重量,死死系住漂浮的命运。 余芝芝却一点也没有吗。 “好,那我帮你。” 第63章 镜面的训练室 晁亮沉思了片刻,最后垂了垂肩,还是答应了桑杞。 他觉得自己有些冲动,这完全不符合自己过去二十六年形成的做事风格。 要知道,晁亮在原来的世界和国家里,可谓被熏陶得深入骨髓地践行中庸之道。 他活着的态度很简单: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 再看看现在,这都是在干些什么啊! 连晁亮自己都觉得,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行为,未免太过出风头了! 可转念一想,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回家才是终极要义。 别说是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就算是要他把这世界一整个颠个个儿,只要能回家,也未尝不可一干。 就算真捅个大窟窿,自己到时候拍拍屁股回家,就再与自己无关咯。 想到这里,晁亮竟觉得有些叛逆地暗爽,就像是一个一直循规蹈矩的孩子被扔进了解压房一样。 桑杞再次察觉到晁亮脸上漾出的不易察觉的神情变化,连忙开口,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有你帮忙,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多多了!走,回去吃饭去。” “等等,但你最好还是跟强尼他们保守一下我的秘密……强尼那小子一点东西都瞒不住…… 而且,你先想办法给我找到破解密码的手段。你可能不太懂,但你朋友肯定知道,网络安全的资源尽可能多就行,余芝芝的事上也能用上。” “一言为定。”桑杞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谈不上亲密的动作,反倒有些客气。活像真是一场交易。 他们走出厨房时,强尼和江雪已经吃得大饱,双双靠在椅子上目视着他俩走出来,和刚刚进去前的氛围一样融洽,瞧不出差别。 “哟,你俩是再做了一顿吗?怎么才出来。” “亮哥答应了。” “答应什么?” “具体你就别管了,至少得帮江雪搞清楚余芝芝到底怎么出事的。” 强尼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不是我不信任你啊亮哥。桑杞的主意不一定靠谱……” 他嘴上怪的是桑杞,其实心里确实不太相信晁亮一个连自己家都找不到的人能去霍盛搞定霍生复那只老狐狸。 晁亮也大概猜到了强尼的顾虑,便转向江雪道: “之前,我从大敏手上救下强尼,我有我的办法的。只不过,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还是要你们一起配合的。 但肯定不是现在,我还需要桑杞帮我补一些课,最近你还是踏踏实实上班,别留下什么破绽就行。” 江雪瞪大了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家望向桑杞,想再听听她的意见时,她的脸早就深深埋进汤碗里去了。 …… 这晚之后,隔了许多天,晁亮终于收到了桑杞转发来的资源包。 他并不知道,在制度不允许的情况下,桑杞是如何弄来的这些。桑杞什么也没有多说,既没有抱怨各种艰辛,也没有欣欣然前来讨要一些道谢。 不像对晁亮心存芥蒂,但又有点不主动亲近之感。 桑杞心里在因为什么犯怵和犹豫,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晁亮也没有追问的习惯,他只是细细整理着发来的咨询。暴力破解、字典攻击、彩虹桌攻击……看起来并没有完全脱离原先所积攒的计算机知识,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决定直接拿自己电脑上这个没法破解的程序练手,既以破解它为过程,也以破解它为结果。 太阳和月亮在他的背后轮番上阵,这一坐,便在电脑桌前坐了四天四夜。 很不幸,眼前的程序和密码框完全没有被晁亮披星戴月地攻击所撼动,依然把晁亮拒之门外。 脸上已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井然,丝毫不像沉浸其中几天几夜的人。 晁亮抬起眼镜揉了揉眼睛,别看这个程序一点进展也没有,可他已经确定自己确实掌握了一些攻破软件的技术。 这些天里,他一度对自己的代码产生了怀疑,直到他陆续入侵了强尼房间的智能音箱、小区楼道的视频监控,甚至是小区外那家他很爱吃的汉堡店的点餐系统,他才彻底对s baltic v.2018这个模型举手投降了。 【不行,还是不行……】 虽然自己的问题是一点没解决,但是答应桑杞的事是没办法反悔的。 晁亮对那霍盛的了解很少,只有一些江雪几天前断断续续提供的一些信息,除桑杞也没有再来打扰过自己,最近也没了消息,好像这件事被所有人抛之脑后了一样。 晁亮并非言而无信的人,他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拉开窗帘透透气,又绕到阳台上拨弄了几下强尼一直在打理的绿植。 窗外好像已经有了秋意,这阳台上还是生机盎然得不像话。 稍稍休息了会儿,晁亮便又回到了自己电脑前。 他将自己正在研究的程序最小化,开启了一个新的任务。 找到霍盛公司的ip地址很轻松,晁亮熟练地寻找着漏洞,发出攻击命令。 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面前端坐着的男人却显得格外悠闲。经过这些天被自己的程序的璀璨,这样的个人监控设备对晁亮来说已经如囊中取物。 不过,晁亮也发现,这家公司的摄像头还真是多呢。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霍盛只不过是个四层楼的小公司,而不是十几层的写字楼的话,他一定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反常了。 很快,监控设备的控制权,就到了晁亮手中。 满屏的监视器窗口,布满了桌面,密密麻麻的,足足有近百个视角。 他将椅子向前挪了挪,身子尽量靠近了屏幕些,想看得更仔细些。 鼠标滚动,晁亮将眼前的画面一一浏览过去。 第一遍,他主要关注的是人,毕竟移动的物体在画面上总是格外醒目。 一遍观察下来,似乎什么异样也没有。 翘着脚休息的“保安”们,办公室里正在通电话的工作人员,以及正在训练室里自由活动的签约艺人们…… 【目前看起来人没什么问题。】 晁亮简单地看了一遍活动的人群之后,便又从上到下地再次观察起来。 因为摄像头布置得足够密集,晁亮通过画面几乎就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霍盛公司大概的布局。 安静的走廊,坐落于走廊中间的楼梯,卫生间,拐角…… 负责不同业务的办公室,办公室旁的茶水间,悬挂下三两根缎带的舞蹈室…… 突然,晁亮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奇怪的视角。 刚刚悬挂下着缎带的舞蹈室,以一个镜像的视角再次出现! 一般来说,第一反应,都应该是,这是另一间舞蹈室吧? 可晁亮将画面拉回刚刚掠过的舞蹈室,仔仔细细对比了每个细节。 十分确定,这是同一个训练室,两个视角。 一前,一后。 晁亮总觉得不对劲,定下心来观察。 训练室后的视角,向前照去,能看见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中倒映着整个教室的全貌。 落地镜两面的角落处,却是空空如也! 根本,没有另一个摄像头。 第64章 镜面的训练室(二) 从教室后方的摄像头视角来看,教室里的布置很分明,没有什么异样,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前方构造。 没有,教室前确实没有另一个摄像头。 “嘶——”晁亮捏着下巴,对着空气发出一声困惑的声音。 难道这其实是两间教室的视角?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晁亮留意着“前排”的监控画面,指尖轻飞,获得了“后排”摄像头的控制权。 在他的控制下,后排摄像头有规律地左右调整着机身,电脑中的画面也随之左右摆动。 而此时,就在前排监视器的画面里,清晰地可以看到后排摄像头的动作。 这一定是同一间教室……那这个来自前方教室角落的视角是? 也许是因为晁亮自身的特殊性,他第一反应竟觉得,也许这是一个什么虚拟空间,凌驾于空气之上监视着想看的事物,宛如一双藏在空气中你看不见的眼睛。 但为什么只有舞蹈教室会这样呢?还是不要想得那么复杂的好,对江雪他们来说,这些都是寻常建筑罢了。 晁亮没有亲自去过霍盛公司,再这么发散地想下去,恐怕会离真实情况越来越远。 掏出手机,给江雪去了一通电话:“江雪,我调了一些霍盛公司的监控画面,可能对你有些帮助。” 他语气稀松平常,电话那头的人可不是这么认为。 江雪原本正在公司的茶水间,端着咖啡和自己的学员说着闲话,手机铃声刚响,也没有回避地就在学员面前接通了电话。 一开始还没啥,晁亮突然一句调了监控,江雪扑哧一声,呛了一口咖啡。 她忙不迭咳嗽,刚想追问,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人群中,便放下咖啡转身离开了茶水间,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压低声音反问晁亮: “没开玩笑吧……” 晁亮也觉得自己突然能黑掉别人的监控系统确实很反常,可他也懒得解释,自己是如何拥有一身不被统一收编的编程技术的,这解释起来没完没了。 他静静看着画面里江雪捂着手机下方,走出茶水间穿过走廊的模样,没有回复江雪的质疑,淡淡回应: “咖啡就这么随便放在茶水间,回头别忘了。” 一句话,江雪直接原地刹车,愕然地迈不开一步,心中只觉得不寒而栗。回过头只见自己刚刚端着的咖啡,安静地坐在桌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所以晁亮现在是真的能看到监控中的画面?这样的细节总足够说明了吧? 她觉得既惊讶又恐怖,木讷地呆呆站在原地,仰起头看了看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头顶正闪着红色指示灯的摄像头,那岂不是朝亮现在正看着自己? 正有此念头时,眼前的摄像头上下轻轻移动角度,似是在对自己点头。 “我的天哪,你怎么做到的?!”江雪尽量压低自己震惊的音量。 电话那头的人依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是为了监视你,不过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你看看你们教室里一般几个摄像头?” 江雪看了看教室里面,用尽量简短的话,回答道: “一个啊怎么了?”毕竟还是在公司里,江雪尽量表现得没有什么反常。 晁亮:“教室前面有吗?” 江雪:“没有啊,都在后面的。” 晁亮:“可是,我这边可以看到一个视角,是从教室前面诶。” 江雪一边听着电话,一边随机走进了一间没什么人的舞蹈教室,她立在教室前门的地方: 晁亮:“我这里可以看到你,再往里走一点点。对,就是大概这里,你看看你头顶有摄像头吗,万一是小的。” 江雪站在镜子前,朝着自己头顶的方向细细看了看,小声道:“没有。” 晁亮:“好,那你别看了,万一你公司也有人正在监控画面里看到你。以防万一,要不你还是亲自来看一下。” 两人默契地谨慎了许多,江雪也没在电话里继续多说些什么,她转身看着眼前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镜子,心中不由升起莫名的怀疑。 江雪利索地收拾东西,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告了假便往强尼家的方向赶过去。 一路上,总有声音不断向她的脑子里涌现,这个晁亮,到底是用的什么手段调到了霍盛公司的视频监控画面,这根本闻所未闻,社会新闻上都没见识过。 再回忆,他突然地闯进她们的生活,好像一直是被强尼他们照顾的一个人,怎么还能有这样的本事……他还从大敏手底下救过强尼……桑杞那么孤僻的一个人,却好像跟他有别样的默契…… 许多疑问在她脑中盘旋,最终全被她按捺下来。 说到底,她们这里的人,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奇怪,更何况,晁亮现在至少是她们的朋友。 江雪到家时,强尼还没回来,晁亮便从房间里端着电脑到了客厅,再一次,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出现在她眼前。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了晁亮一眼,晁亮将自己所说的前方视角调了出来: “就是这里。” 这里…这里是? 江雪突然明白: “是镜子!镜子后面!从镜子后面看过来的! 器材室就在这个镜子的背面,一直没有开过的器材室,门把上落了一层灰的器材室! “晁亮!有没有器材室的监控?” 两个人就差钻进电脑屏幕里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地方江雪都能精准地辨认出来是哪里,可唯独没有那个所谓的器材室的画面。 江雪:“没有,这里能看到的地方我基本都有印象…啊!也没有四楼的! 这就是全部的了吗?怎么可能没有四楼呢?” 晁亮:“这就是全部了,其他的要么是确实没有监控,要么是在另一个ip下,不确定。 你刚刚说的镜子后面是指?” “我们每间舞蹈室隔壁,都有一个从来没开过的器材室,我怀疑…” “这面镜子是双面镜,单面透视玻璃。” 江雪精致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她五官紧缩看着晁亮。虽然作为一个舞者,面对着镜子本就是为了训练自己面对观众,可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被人悄无声息地端详着,还是觉得后脊背发凉。 晁亮见她这副模样,忙不迭开口: “我想想,这样,我来调整一下这个双面镜背后的摄像机角度,看看能不能看到你说的所谓的器材室的画面。” 他熟练操作电脑,桌面上的画面,确实随之出现视线的变化。 “这个角度是极限了。” 由于是一整面的舞蹈专用的镜子,整个训练室,和镜子后的空间看起来融为一体,就像一面墙直接打通了一样,让人很难察觉到边界在哪里。 极限的角度下,终于,在最右侧终于露出了微不可闻的黑色边角。 这样一个黑色边角,一旦发现,就能意识到与空旷的教室墙壁格格不入。 晁亮将画面放大10倍,终于依稀能看出轮廓来。 没有顶到屋顶的高度,光亮的黑,黑色旁边夹杂着花盆大小的银色。 当然,必不可能是个花盆,谁会在器材室里放花盆呢。 但又有谁会在器材室里喝酒呢? 那是一个银色的醒酒桶倚着黑色的餐边柜,静静贴在镜子边。 第65章 雅乐之舞 晁亮:“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江雪反倒不觉得奇怪了,她靠回椅背上,身上刚刚惊起的鸡皮疙瘩已经平息,嘴角挂起一抹冷冷的笑。 想起来先前霍生复根本没有到场的考核,想必就是在“器材室”里端着酒杯,悠闲地看着少女们前赴后继地在他面前表演吧。 不,现在不能叫器材室了,隐藏起来的观众席罢了。 其实,即使霍生复就在教室里看考核演出,也不会有多大差别,可偏偏要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就是令人觉得猥琐,谁又知道大家的舞蹈动作下,他是什么表情,又在做什么动作呢? 江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还是谢谢你。如果能看到四楼,还有这个镜子背后空间的画面最好,如果实在没办法,我再去公司想办法。” 她心里已经笃定了主意,就算把那个器材室撬开,她也要弄个究竟。 晁亮没有急着答应,将霍盛公司里的情况,甚至余芝芝的事情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清楚楚。 既然答应了桑杞要帮他们,那他就不能糊弄。 “江雪,你还是不要着急,别在公司里露出马脚。我们再想想办法。” 江雪没有答话,但心里已经有了暗暗的打算。 距离上一次霍盛的考核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虽然出了余芝芝的意外,可霍盛绝不可能因此停了日常的训练和考核,不然很容易显得做贼心虚,反倒令外界起疑。 只需要等到下一次小考,至少就有知道他们在背地里做些什么的机会了。 在晁亮没有发现的角落,江雪默默攥紧了拳头。 还记得余芝芝在世时,叮嘱她不要表演,那如果,她偏就要上呢? ……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一直被所有人小心维护的风平浪静最终还是再次被亿言的一条新闻推送打破。 晁亮还在睡梦中时,突然被屋外传来的一阵重物坠落的声音猛地惊醒。 “怎么了?” 他半支起身子,还没睡醒的声音冲外面问了声,可却没有一点回应。 虽然被吵醒了,若是在平日,他兴许还会有些起床气,可今天却丝毫没有。 晁亮有些担心地立马起床,走出房门,在屋子里搜寻强尼的身影。 但目光所及之处压根没见到强尼,只见到阳台上一盆强尼平日里最精心呵护的最爱的一盆雅乐之舞已经摔在地上,花盆碎成好多块,泥土洒得满地都是。 而那粉色的花朵躺在散落的泥土中,依然牢牢地长在枝干上。 “强尼?强尼?”整个家里得不到一丁点的回应,只有家门前散落着的拖鞋。 平日里,强尼总是会很早就起床,站在阳台上一边悠闲地刷着早间新闻,一边搭理那些他爱的花花草草。 今早也是一如既往。 不过,今天的早间新闻却不能让他再一如既往的悠闲。 只见一条被打了重重的马赛克的视频播放量已经360万次播放。 画面中,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的演播厅,房间正中间陈设着一个精致的玻璃台面的舞台,可因为幽暗的灯光,搭配黑亮的房间陈设,这间微型的演出房间内氛围极其暧昧。 和寻常舞台不一样的是,这个舞台的两侧,呈菱形地架起了好几面镜子,约莫是穿衣镜的大小。 刚刚好能投射出演出者一个人。 精准的角度,完美地避开观众席上的人。 很难不承认,这是一个煞费苦心的舞台设计。 可这并不是视频的关键,更不是它能上百万次播放的原因。 视频里,一眼就能看出是位女士,马赛克遮住了她的脸,以及部分身体,被几个黑衣人按着肩膀,身上被淋了满满一瓶的红酒。 视频中的声音只处理了一些涉及隐私的名词,其他几乎都被清楚地播放出来。 【我们要求的不多,只要你为我们表演一段。】 【你身上衣服也湿了,我们这里有准备好的演出服供你使用。】 【不想演也没关系,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们可以让xx代替你演。您是艺术家,我们不可能为难你,不过xx的话,恐怕是没办法拒绝的,她合同里可是有约定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赤裸裸的威胁! 即使没有动粗,可被死死按住的肩膀和胳膊也容不得画面中的女子做任何反抗。 所谓的演出服,正不带褶皱地套在舞台一角,一个乳白色的雕塑裸体模特上。 因为是雕塑,没有马赛克,很清晰地看出,那是一件几乎全透明的连体衣,那裸体雕塑身上不可言说的部位在不算高清的画面中依然可以一览无余。 更令人觉得哗然的是,不止一尊乳白色的人形雕塑,就在这件女士演出服的旁边,同样还立着一尊男士的雕像,1:1复刻着普通男性的身材,以及同样几乎全透明的男士演出服。 随着马赛克的面积变大,程度变深,依稀能看见,那个刚刚被控制着的女士,缓缓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落,在马赛克的背后呈现出一片瓷白色。 一步一步,赴死般地向舞台中央走去。 与之相伴的,是那女士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用近乎祷告的语气一遍一遍重复着,要他们保证不会找上xx。 她想保护的xx,在视频中,被很好地消音掉了。 这条视频,看起来像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只不过这个人,说他无良吧,他又打了密密实实的马赛克,以及完美的消音处理。 可说他是个路见不平的吧,他又何苦这样公开这般难堪的处境,让好端端一个女子,后半辈子恐怕都要活在阴暗里。 视频下的评论,点赞第一条,便是网友最爱的猜谜环节: 【这是不是jx?】 就是这样一条评论,强尼的大脑直接一片空白。心像被人死命握住一样,一瞬间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强尼再次细细观察这条视频,他根本不敢相信画面中受人欺辱的女人是江雪,也不愿意相信那个人是江雪。 他一遍一遍地观察着画面,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来否定这个点赞最高的评论。 很可惜,眼尖怎么可能尖得过网友呢。 就在第一条评论下,另一个高赞的追评是: 【15分48秒,左上镜子里。】 视频很长,做了倍速处理,剪去一些反复的僵持,依然很长,一直录制到了视频中的女人,不过此时已经是一片瓷白色的马赛克,走到了舞台前。 舞台上方缓缓垂下几根绸带,如果见过江雪演出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她特有的舞蹈风格。 网友虽然怀疑是江雪,可是掌握了飞云流绸的人就一抓一大把,光是那个《奔月》的剧组里就有不少。 直到15分48秒。 打马赛克的人百密一疏,遗漏了左上角的镜子里,刚好投射出缓缓靠近的江雪,随后,画面便被掐断。 强尼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发麻,颤颤巍巍地将水壶送到阳台上,那盆点缀着粉色花朵的雅乐之舞终于在颤抖中狠狠砸向地面。 第66章 雅乐之舞(二) “江、江雪……”强尼大脑一片空白,突然砸下来的花盆也丝毫没能让他镇定下来。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直接夺门而出,不管不顾地朝着江雪家的方向狂奔过去。 晁亮看着门口散落着的强尼的拖鞋,再看看阳台满地的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弯下身子清理着一切,等全都打理完了,才慢悠悠地掏出手机。 手机上没有什么新的推送,他轻车熟路点进亿言app,“女艺人遭胁迫裸舞”的词条已经在热搜上高挂。 点进去,就在不久前强尼看过的视频,再次在晁亮的手机上自动播放起来。 “嘶——”晁亮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又像做了个深呼吸,随后点开了评论区。 【这是不是jx?】 【这一看就是被胁迫的吧,曝光施暴方!】 【简直不敢想象这个女生当时该多害怕啊,而且她都哭成这样了……】 【大家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拒绝不就行了,谁也不知道拒绝的真正下场是什么,别把渣滓说的话当真!】 【u1s1,就算隔着马赛克,也能感觉到这是个美女是咋回事?】…… 几乎清一色的为受害者打抱不平,以及要求严查严惩什么人敢这么干的评论,也算给人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晁亮将评论向下翻了许多页,终于在七八页后找到了一条评论: 【之前是不是有个女艺人,也是跳舞出事的?】 即使这条评论里,连余芝芝的名字都没能准确关联起来,但人们往往就是不喜欢送到嘴边的结果,越是模糊,越是有待验证,就越是能勾起人的兴致。 这条评论展开下,果不其然,已经去世了快两个月的余芝芝竟通过另一种方式在这个互联网上有了姓名。 即使大家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乐于把所有相关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也总好过就这么永远尘封起来。 【对对,余芝芝,我看过她的话剧,她也会跳舞!】 【可是余芝芝已经死了啊,该不会余芝芝就是因为拒绝了所以才……细思极恐!】 晁亮将这条评论连同他的追评全部截图下来,转发给了江雪。 “你还好吗?强尼去你那里了,很快就到,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而且你看。” 这一次,江雪没有回复。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晁亮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他将这条新闻的评论反反复复刷了很多遍,反倒是视频本身,自动播放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点开。 【叮——】一条来自江雪的短信。 “还好。谢谢。” 见她说还好,晁亮便放下心来,突然,刚放下的手机再次响起,来自桑杞的电话。 刚接通,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语气毫不客气的质问,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也几乎能联想到对方拼命压制住情绪的表情。 桑杞:“新闻是不是跟你有关? 你会编程,你能黑进他们公司的系统,你确实牛,我知道找你一准能有办法,可是为什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 你是不是缺失人情的属性啊,你这么做,江雪以后怎么办,她会被毁了的!” 晁亮听着桑杞在电话里的质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为自己开脱,但也没有承认什么。 晁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江雪,查清余芝芝的死因吗?” 桑杞哑然了半晌:“可能需要比较久。” 晁亮淡淡:“你不要觉得,你们的缺失属性对我无效,我就可以在这里横着走。 霍生复确实有对我产生信任的可能,可是你如果要我潜伏到他的身边,获得他的信任,那几乎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这跟你们被缴销的属性无关,这是人的天性。即使他极端天性下可以很相信我,我也不觉得我不需要付出些什么来交换他的信任,我拿什么交换? 我是跟大敏一样拿自己的身子去扛刀枪棍棒,还是跟祁仕一样,去做随时待命的替罪羊?” 桑杞沉默着没有打断,晁亮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继续: “而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回去了。我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尽量多的事,仅此而已。” 桑杞依然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用怯懦懦的声音低语道: “抱歉,我对你太不客气了。我只是很担心江雪因此受伤,因为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人,再赔进去另一个人,我想保护好我的朋友们。” 其实桑杞年纪也不大,不过才二十二岁,根本算不上成熟,很多时候,晁亮也能感觉到,她不过是在用自己弱小的肩膀尽可能地撑起自己和身边的人的生活罢了。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天生没人会喜欢,所以和“朋友们”在一起时,桑杞总是心甘情愿地去扮演那个处理棘手的、丑恶的、肮脏的事情的角色。 总有人要脏了手,那怎么能让洁白的天鹅变脏。 晁亮叹了口气,不似责怪,倒像劝慰:“桑杞,你没办法顾及到所有人的。或者说,你也顾一顾我吧,我不过是想四肢健全地回家罢了。” 此时,桑杞已经从刚刚着急气愤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抱歉,我尽量。但我现在准备去江雪那里,看一下她的状况,她最好没什么事。 既然新闻已经上了,江雪也已经……还是想好后招吧,霍生复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我去找江雪,你要不要一起去?” 晁亮靠在沙发边上,手指在沙发边缘毫无意识地揉搓着: “我就不去了。强尼已经去了。” 等桑杞挂完电话,晁亮挠了挠自己的眉毛,垂下了头,向后看了看自己的电脑。 电脑里,新闻上挂着的那条视频的后半段,正无人问津地躺在d盘里。 他看过,他看过后半段。 即使是对绝大多数苦难都保持绝对理性的晁亮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恻隐之心,即使江雪再美,在那样的舞台上,也只剩下撕裂的痛苦。 四面镜子,将江雪的四周包围。 如果闭上眼睛,就看不见舞台上悬挂着的绸缎,坠落、受伤、冰凉的玻璃地板。 如果睁开眼睛,就看到镜子里密密麻麻屈辱的自己,不堪、羞耻、令人作呕的演出服。 第67章 案件进展 倒不是晁亮不想见江雪,只是不想让江雪面对自己。 虽然人没有去,晁亮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离开过手机,一直关注着网上这条新闻发酵的风向。 【肯定是jx!我有朋友是警察,说是已经报案了,jx亲自去的警局!】 【少传谣言了!怎么可能遇到这种事情还亲自去报案啊,是我我都不想见人了……】 【可能不是谣言,有没有报案不知道,但十有八九就是jx,她的演出都取消了了】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不乏有难听的声音,说出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江雪估计好处也不少这类话。晁亮一概无视,只在跟余芝芝有关的帖子下面安静点上赞,截下图。 一个上午,堪比一年的漫长,他就这么一个人在家里,无论是强尼,还是桑杞,都没有任何讯息传来,也不知道江雪那边怎么样了。 突然,网上一张像是偷拍的图片流传了出来,晁亮警觉地搓大图片。 只见一个男人被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走进了警察局。这画面中心的男人,晁亮确实不认识,但彪形大汉中,却有个熟面孔。 “大敏……” 那这个人想必就是霍生复了。 有一瞬间,晁亮感觉自己就像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星球一样。 是不是在任何地方,舆论的力量都可以如此迅猛地燎起任何事件,甚至比官方的力量更快,更精准。 仅仅半天,霍生复这个一直在暗处的人就不得不被一条新闻逼得出来见天日。 警察局里,江雪靠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言不发。面色虽然惨白,却没有怯色,反倒是坐在她身边的强尼根本没办法坐定的样子,屡次想起身走来走去,都被江雪按了下来。 她在等,等那个人的出现。 来了。 霍生复最终还是来了警局“配合调查”。 他刚进警局,就一眼看到了坐在一边的江雪。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像从土里挖出的老尸,黑压压的身子从她面前径直路过时,他冷冷地斜眼瞥了江雪一眼,目光似刀,狠狠划破与江雪之间虚假的和平。 江雪毫不畏缩,同样直直的盯着霍生复,目送着他走进警局深处的问讯室。 自己,受害人。 视频,物证。 热搜,舆论。 江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手上的筹码,虽然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做一个导火线应该够了吧。 只要他出现,自己的案件就一定可以跟余芝芝的死关联,谁也别想逃过。 “如果还能有个人证……” 祁仕的名字出现在江雪脑海中。 她连忙掏出手机,准备联系祁仕。可一连七八通电话拨出去,都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江雪后背起了一层密密的汗,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雪起身:“警官你好,我想补充人证,有一个安保,他可以做人证。” “好的江小姐,我们会记录下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雪哪里也没有去,她等着霍生复从问完话出来。 可真的到他出来时,却好像并不是江雪想的那样。 霍生复依然淡定,甚至比来时更加泰然处之,嘴角挂着微不可闻的得意,别人虽然看不出来,江雪却一下就发现了。 她狐疑地看了看警官,再看了看霍生复。 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霍生复没事人一样准备离开警局,甚至充满挑衅地拍了拍江雪的肩膀: “公司见。” “谁要跟你公司见!滚!” 警官有些为难,走近江雪解释道: “不好意思,您刚刚所说的祁仕,恐怕不能作为人证。现在霍先生主动向向我们举报了另一个案件,祁仕谋杀余芝芝。作为嫌疑人,我们一直找不到他,有理由怀疑,他畏罪潜逃了。” “至于您的案件,虽然有视频作为证据,但是鉴于您所从事的工作,霍先生声明,这是用于影视作品的培训和彩排。如果对您造成了影响,令您感到不适,他愿意私下调解,给您,您想要的赔偿金。” 江雪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本就惨白的脸顿时难堪的很:“什么叫,我想要的赔偿金!” 一天之内,网上的风向就突然发生了变化。 【案件有进展了,果然……一个巴掌拍不响……】 【而且,跟之前余芝芝去世的事儿根本是两码事,都已经有知情人报案了!很有可能是情杀!jx这属于敲诈……】 江雪懊恼得趴在强尼肩上,无助地大哭起来。 “我早该想到祁仕的!我只是不想一开始就把他牵扯进来!晁亮明明提醒过我!最好让祁仕来报案,是我!是我太妇人之仁!我没用的圣母心,反倒害了他!” 强尼将哭成泪人的江雪扶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晁亮?跟他有什么关系?!” 江雪一边啜泣,一边连忙转移话题:“不,跟他没关系。是我,是我以为,用自己做诱饵,就能让霍生复这个老狐狸浮出水面,我太自信了,我以为有我就够了,所以没有从一开始就把祁仕牵扯进来。现在怎么办!现在我们手上一点筹码都没有了!” 强尼见她哭得满脸通红,也不忍心再多问什么,只是一直帮她擦着眼泪,拍着江雪的后背安抚她。 “没事,我们再想办法。” 江雪扭头,用不可撼动的眼神对着警官重复道: “我不接受调解!这也绝不是演戏!如果他以此脱罪,我就一直报案,一直报案,绝不让步!” 警官似乎也被原本柔弱的江雪吓得震道,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当然!您拒绝调解是完全可以的……” 正在此时,江雪的电话响起,她慌乱地查看,毕竟刚刚那么多电话都没有联系上祁仕,如果此时来电是祁仕,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是晁亮。 他在家中默默观察着网上的风向,直到此刻,才来了一通电话,本以为他会关心江雪案件的进展,可谁想到,晁亮抛头先问的却是桑杞: “桑杞一早就说要去找你们,你们碰头了吗?” 江雪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强尼一早便来了,晁亮也是知晓此事在家来了短信,唯独桑杞,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没有啊,没见到。她不在家吗?” “噢,没事,她出去了,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她……” “亮哥,我联系不上祁仕……”江雪根本无心桑杞,一股脑便将此刻遇到的瓶颈诉予晁亮,“还有案情……” “我知道。网上恨不得有人直播。” “那接下来怎么办……”江雪渐渐停止了啜泣,心情平缓下来,看得强尼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电话那头,晁亮并没有急着开腔,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 “那就告吧,连祁仕一起告。” 江雪懵了,一开始,晁亮想让祁仕做报案的人,自己勉强还能理解,现在为什么反而要连同祁仕一同扳了。 “啊?为什么?祁仕不是正好可以做人证吗?而且……告他又没用,他缺失被定罪受罚的属性,警察拿他没办法的,告了也白告。” “我知道他缺什么属性。 但你告你的,不要只告霍生复,连祁仕一起告,就说他们是合伙、是同谋、是帮凶,随便你怎么说。 霍生复不是想把你的新闻和余芝芝的死区分成两个不同性质的案件吗? 我们偏要把他们绑在一起。” 第68章 坦白 霍生复定是一早就料到江雪不会连同祁仕一起报案,毕竟如果这样,一旦祁仕无法被定罪,那案件很可能根本结不了。 可江雪听了晁亮一席话,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她立即调转自己攻击的方向,将祁仕一同咬住。 只可惜,祁仕突然怎么也找不到人,说畏罪潜逃根本站不住脚,他这种体质,压根没有逃跑的必要。 一时间,案件彻底悬在了空中。连同余芝芝的死。 没办法,碰到这么两件事情撞在一起,还牵扯着一个找也找不到的,“无罪”之人,警察也束手无策,只能让江雪他们先回去等通知。 霍生复全身而退得如此容易,纵然心中实在不平,可事已至此,她只能闷着头准备回家。 一路上,强尼都沉默着不说话,江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揪了揪强尼的袖子: “强尼……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平时一贯好脾气的强尼此刻却没有应声,同样闷着头。 江雪轻叹了一口气: “唉,强尼,我也没有办法。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余芝芝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更不能让人因为她的命不够重要,就瞒天过海,混淆视听。 本来,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偶然间,突然又有个契机出现了,很可能可以查到余芝芝到底怎么出事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强尼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江雪,语气里尽是不理解和心疼:“契机?被他们羞辱的契机?” 江雪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是的,不是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会是这样! 余芝芝去世前,刚好有件小事,也就是考核,她通过了那次考核。其实那次考核,我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对了,几乎绝大多数人,看起来都不像想通过那次考核的样子。 可我当时哪里想到那么多。 后来偶然,偶然之间,我发现我们平时练舞的房间一直被人像观看动物一样看着。不对,不是看,是玩味。 再想起那次小考大家反常的表现,我才想到,可能余芝芝的死,就和那次小考有关……所以……” “所以?” “正巧,前阵子,又有一次小考的安排。我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我一面觉得,如果真的这个小考和余芝芝的死有关,他们怎么敢的,怎么敢再举办的。 可一面我又觉得即使全是我瞎猜的,我也要试一试。 所以小考那天,我主动要求,要给大家做个示范……” 江雪没有完全告诉强尼的是,她想象着那面镜子背后,端着红酒杯,玩味着观看一个又一个年轻的身体在自己面前翩跹,特地迎合了他们的口味。 那天,本就美得不置可否的江雪破天荒画了精致的妆容,舞蹈服也不是平日里粗布草率的款式,微微有些修身,藕粉色的紧身衣,蓝色的裙裤,既不失专业风范,又绽放出难以遮掩的女性的魅力。 几乎可以说是,一击即中。 “我毕竟是专业的老师,自然很容易就‘通过了考核’。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考核没那么简单,就在我做了示范的当天晚上,霍生复便以有制片方想请我们一起吃晚饭为理由,让我晚上在公司一同见一下…… 之后……之后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江雪的声音越说越小,伴随着脑袋越说越低,几乎要垂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强尼……” 强尼抬起手,仰着头对着天空长吁一口气,将头发向后捋去,最后只剩下和江雪一样低的声音: “小雪,那天,疼吗?” 江雪继续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但很快,又噙着眼泪狠狠点了点头: “疼的,那个破衣服又硬又劣质,他们用的道具也不对,胳膊上,腿上都磨破了皮。” 摇头,是江雪坚强的保护壳;点头,才是她真正卸下担子之后的软弱。 强尼心疼极了,一把将江雪揽进自己怀里,哄小孩似的轻抚着她的后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小雪,不要跟我道歉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也没有对不起你自己。 我才应该道歉,我小瞧了你对朋友珍重的心,对不起。 我在你需要帮助时,没能帮上你什么,对不起。 你做了了不起的决定,我却产生过见不得光的自私的心理,认为那是对你的羞辱,对不起。 小雪,我真的真的,比心疼你更多的是佩服你。你一直如此,我早该知道的,你一直如此。 你勇敢,自信,你没有被身体羞耻所绑架。身体不过是灵魂的载体,你爱正义,胜过爱这个载体。当然,这个载体也很美。 你永远让我觉得惊艳。” 说罢,强尼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个人,同样紧紧抱住了自己,那是来自江雪的回应。 的确,江雪根本不害怕自己暴露隐私使自己蒙尘,她无惧荡妇羞辱,也从没有什么身体羞耻感。 而强尼,也永远能懂她的自信,给她超越性别的尊重。 江雪低着头,从强尼怀中抽身出来。 强尼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警觉地问道:“你刚刚,说晁亮让你做什么来着,他之前同意帮我们,是这件事吗?” 别的事强尼都很粗线条,可一旦跟江雪扯上关系,他便立即智商上线了。 毕竟如今风向和案件进展都不明朗,万一非但没有成功为余芝芝揭露真相,还把江雪赔进去,那这个晁亮是真的来帮忙的吗? 江雪连祁仕都不愿意牵扯进来,更何况是帮自己的晁亮,她一个劲儿地打马虎眼:“没有,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今天也是看了新闻之后,他才来电话的。” 见江雪不愿多说,强尼也不勉强。 如今事已至此,攘外必先安内,真要是先起了内讧可真要让霍生复做梦都要笑醒。 “那那个视频呢?视频是哪来的?” 江雪眼神闪躲,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掏出手机,准备再看一遍自己的“杰作”: “是我贿赂了我们公司监控室的安保,我自己放出来的。” 手机却被强尼按住了。 “算了,最近你还是别看手机了,如果有有用的新闻,我来转告你吧。” 江雪淡淡一笑,随即再次拨了祁仕的电话,依然无法接通,便听话地熄灭了手机,和强尼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69章 担忧 一连几天过去,祁仕的电话都没有拨通,而第二天就是公开审判的日子了。 每次霍生复的律师装模作样地要来调解,都被江雪以祁仕摆明了畏罪潜逃,不想调解为理由给挡了回去。 可明天就要审判了,现在双方各执一词,胜算不能说没有,但也不是百分百。 而且越拖下去,网上的舆论就越是多变。 这些人就像墙头草似的,一会儿带点理智,一会儿又被网上的其他分析唬得团团转。 没有配合警察问询的日子里,她几乎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连余芝芝的墓地都去了好几次,依然找不到任何祁仕的身影。 一开始还勉强镇定的江雪,随着日子越久,越来越焦急,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强尼家的客厅里走来走去。 “小雪,你别走了,我的头都快被你走花了。” 江雪没有理会强尼,十分不安地再次问晁亮,现在祁仕别说是当人证了,连现身都不现身,这可如何是好。 “该不会是被霍生复控制起来了吧。” 晁亮语气平静:“你现在急也没用,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这次失败了,我们还能得到一笔巨额赔偿金。” 像是在说笑,反倒让江雪哭笑不得: “晁亮,你还有什么计划?现在还有办法吗?” “我哪有什么计划,我又不是神仙。再说了,不是还没有最终定案吗?你这个案子上了热搜,网上关注的人很多,放心吧,就算没办法揭露余芝芝真正的死因,也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挖她去世的细节了。 不过,你们没人发现,桑杞也消失好几天了吗?” “现在哪还有心思管桑杞啊!” 晁亮抿着嘴,歪了歪嘴角,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桑杞本就不被在乎,这种时候更加没人想到她的存在了,唯独晁亮心里留意了几分。 “对了,强尼,我今晚可以留宿在你们这里吗?” “当然!……”强尼兴奋地忙不迭应下来,可又突然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晁亮,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江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最近,我家门口总是会有一些记者堵着,平时也就算了,我怕明天耽误事儿。” 晁亮没有回答,眼神示意着点了点头,作出“请便”的表情,便暗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果不其然,江雪人还没出门,网络上就已经有记者在她家门口实时播报着案件的动向,就等江雪出门时来个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奈何江雪早有准备,轻松地从强尼家出发,前往审判庭。 到达审判庭门口时,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就算是有警察在维持秩序,也依然抵挡不住这些人的好奇心。 其中不乏江雪自己的粉丝、已经去世的余芝芝的粉丝,各类娱记记者,还有一些因为网上视频发酵所带来的女性主义支持者。 本来江雪就小有名气,再牵扯上离世的其他女艺人,而且案件本身令人十分咂舌,无论真相是霍生复以强凌弱,还是这些女孩子别有所图,对旁观者来说,都是值得关注的事情。 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关注度火热,远超过余芝芝当初去世时的热度,霍生复竟格外安分,没有伸长胳膊来搅弄江雪的生活,更没有抬出额外的威胁。 他这样的安分,江雪心里反而更加没底气了。 自己几乎从来没有过处理这样一件棘手的事情的经历,而霍生复就不一样了,小小官司,不知道被他摆平多少回了。 审判庭门口围着的人们见江雪来了,一股脑围了上来,各类嘈杂的声音不讲道理地胡乱闯进她的耳朵。 “江雪!请问是否存在威胁一说,你是否也有从中获益?!” “江小姐!我们支持你!支持你与黑恶势力斗争到底!” “美女这样的演出还有吗?”间或有阴暗邪恶的声音透露着恶毒来恶心别人。 “江雪!这样的事件之后,是否考虑彻底退出职业舞者的圈子?!” 铺天盖地的信息吵得江雪迈不开步子,不似网上的消息,只要她闭上眼睛不看,她便可以不去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果真是唾沫星子淹死人,江雪在人群中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时,强尼紧紧护在她身前,算不上高大的身躯硬生生挤出了一条路,将江雪送到了审判庭的安全区内。 “我的天呐……” 江雪缓了口气,看了看身后的人,拍拍自己胸口,走进了审判庭内。 迎面便遇上了皮笑肉不笑的霍生复。他看起来像是来走个过场的样子,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令江雪心中顿生寒意。 【不会吧,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吧。】 等江雪和霍生复他们都按流程进入审判庭之后,外面的人群也稀稀朗朗地散去,这时晁亮才慢悠悠地走进了庭内。 他看起来毫不起眼,依着靠门的最后一排椅子,向中间位子坐了坐。 这是晁亮不爱给人添麻烦的习惯。 类似的场合,总会有三三两两迟到的人,在中途开门进来,这时便会顺理成章地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子上。 自己往中间坐坐,一面给人留了座位,也免得自己到时候需要为他们腾挪座位。 晁亮前面坐了不少人。 由于这个案件在霍生复的报案,和江雪的坚持下,彻底借由祁仕这个枢纽,和余芝芝去世联结在了一起,前面坐了更多关注的人。 双方各自陈述事情发生的经过,还是那些陈词滥调被颠来倒去地说,可除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视频,也没有新的补充证据。 而且,霍生复甚至搬出了和江雪签订的合同上的一条,乙方需配合甲方需求进行动作指导的训练与制作。一下子将网上流传的视频偷换了一个概念,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作矛盾”。 “太狡猾了这个霍生复!他故意用舞蹈这种方式来凌辱女演员,除此之外,也没有对江雪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至于裸体,全都可以被粉饰成艺术效果,下作!” 强尼气得咬牙切齿,在座位上猛掐自己大腿。 是的,霍生复常在河边走,怎么可能不知道把握分寸。 只要还在舞蹈,只要还发生在公司,再加上一纸合约上双方签订的条件,再牵强,霍生复也可以用工作冲突来洗白。 即使最终无法洗白,他也还有一个压箱底的杀手锏,祁仕,屡试不爽。 难怪他如此镇定,甚至出了人命都不放在心上。 一时间,审判庭的风竟吹向了对江雪不利的一方。 第70章 转机 “请原告方解释一下,网络上流传的视频的来源。” “江雪,视频在网上发酵,热度之高,传播范围之广,但我们经过核查,发现这条视频发出的ip地址,是你自己家中的网络。请解释一下,这个视频你是如何获得,如果真的是受害者,为什么在报案的同时,还要通过主流媒体进行传播?” 江雪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视频本身得来就是不正当的手段,这要如何遮盖? “视频是我自己放到网上的。 那是因为,因为我希望能最大程度曝光霍生复的所作所为,引起足够的重视!不仅仅是对我的遭遇的重视,还有对过去已经遭受过,但选择沉默的其他艺人的重视! 包括……包括余芝芝。” “你还是没有回答,视频来源的问题,请不要回避问题。” 审问的语气充满了压迫感,令江雪不寒而栗。 “视频是……视频是……是我从我们公司监控室的安保,从安保那里来的。” “哪个安保?” 江雪脑子里一团乱,不知道该说哪个名字才对?她也不知道说谁,最后会指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还是说,无论她说谁,霍生复都想好了应对的招数来堵住? 审判庭里出现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大家交头接耳,好像在小声议论江雪此刻慌乱的样子,说不定真的另有隐情呢。 晁亮坐在最后一排,看似不为所动,心中也着实揪了起来,生怕江雪自己先招架不住,率先崩溃下场。 正在这时,他身旁两三个座位距离外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极小的动静在细碎的讨论声中几乎没被任何人发现。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面色冷冽的年轻男人,从门口进来,同样,依着最后一排便坐了下来。 那年轻男人并没有贴着走道坐,也同样向中间靠了靠,和晁亮之间,隔着一个座位的安全距离。 和男人一起的,还有一个哈着腰的男人,穿着干净体面的polo衫,像是那年轻男人的助手一样,站在门边,没有坐下。 晁亮听到门的动静,下意识扭头去看,一下子便撞上了那年轻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对视间,那年轻的男人也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什么久别重逢的熟人一样,原本想坐下的动作,在空中停顿了两秒。 是的,两秒,这是一个足够被人察觉到异常的时间了。 晁亮有些奇怪,难道这个人认识自己? 但他没有多想,很快便扭过头专注自己的视线了。 不过,仅那两秒,已经足够让晁亮感觉这个人强大的气场,深不见底的眼神和毫无表情的棱角分明的脸。 那年轻男人虽然只是穿着一件和自己的助手差不多低调简单的polo衫,但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杀伐果断之感。 余光里,晁亮明显能感觉到那男人坐下后,还是看着自己的方向,似乎是在看自己。 看了许久,那令他不自在的无声的端详才渐渐消失,那个男人也专注在审判庭的对峙中。 突然有人进来的小插曲并没有能改变场上的节奏,江雪发丝里藏起了一颗颗汗。 “是我!是我给江雪的!” 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穿堂而来,将人们的窃窃私语和霍生复不以为意的淡笑全部打破。 “让我进去!我是被告!” 众人皆侧目,目视着这个男人穿过听众席,往霍生复的方向走过去。 霍生复抑制不住的笑意,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祁仕这小子,这么些年真是没白养活他!” 远远看着霍生复双眼放光,颧骨上堆,晁亮察觉到他的喜色,随之放下心来。 如此开心的话,恐怕确实如自己所想,祁仕并不是被霍生复钳制了。应该是霍生复自己都没找到他。 想找,但找不到。 甚至在警察那里乱告,说不定还能借助警方的力量找到祁仕,毕竟这才是他最保险的托底方案。 确认了这一点,晁亮明显松快了许多,纤长的指尖在膝盖上,像弹钢琴一样轻敲了起来。 隔了一个座位的年轻男人,视线又再次被晁亮跳动的指尖吸引,停在了他的手上。 祁仕显然也看出了霍生复的居心,一句话也没有说,目光炯炯,坚定地走到被告席。 只是掷地有声: “我就是另一个被告,祁仕。我已经向警方自首了! 江雪小姐所指认的,我认罪!” “两年前,《奔月》的影视项目成立,我听从霍生复的指令,通过利益诱惑,以演艺人员的名义,广搜年轻貌美的男性、女性,并签进霍生复的公司,也就是霍盛。 霍生复,在对这些年轻舞蹈学生进行培训的同时,筛选供其玩乐的人选,钻合约条款的漏洞,打法律的擦边球,威胁、强迫年轻学员完成毫无人格的’表演‘,也就是视频中看到的那样!” “大部分学员,面对高额的合约赔偿金,以及出于对自己演艺生涯的考虑,都选择了沉默…… 当然,不乏有例外的,比如江雪。 也有其他闹事的,但都因为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了。” 祁仕像是不忍心说下去了一般,埋下了自己的头。 场上已经从刚刚的细细簌簌的讨论声中陷入了一片寂静。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 “是我,江雪的视频是我给她的!我在霍盛干了这么多年了,想查一个监控,还是很容易的!” 霍生复本来还喜形于色的脸,随着祁仕说得越多,愈发阴沉,渐渐挂了下来,终于忍不住立刻辩驳:“你他娘的放屁,四楼的监控你怎么可能……!” “肃静!” 审判庭的秩序容不得这样乱来,霍生复被喝止住。他拼命让自己恢复理智,毕竟现在局势还不明朗,这个祁仕天生无法被定罪,如果真的跟他的案子绑在一起,结果也未尝可知。 “怎么不可能?四楼的监控既然那么难得,不恰恰说明你藏着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祁仕气势不减,反问了回去。 第71章 转机(二) 祁仕虽然怼了回去,霍生复也闭了嘴,可看起来却不是心服口服的闭嘴,他鼻腔里冷哼一声,一副“我倒要看你耍什么把戏”的态度。 “不止这些,这么些年,霍生复做过的事远不止这些。 这么多年,霍盛通过强迫交易、故意伤害、非法拘禁、敲诈勒索、故意毁坏财物、聚众斗殴、寻衅滋事的为非作恶数不胜数。” 祁仕一边说,一边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了胳膊上一片拧起褶皱的疤痕死皮,虽然已经痊愈但依然能看出来曾经必然触目惊心的烫伤痕迹。 “这就是霍生复的杰作。 除了霍盛公司内部这些关起门来的官司,四年前,公司逃税漏税,涉案税额高达七百多万,也都是霍生复有意为之,别说是逃税了,抗税他都敢,无法无天之极。” 祁仕一个人说得慷慨激昂,却很难引起任何人的共鸣,别说是霍生复了,就连法官都不以为然,淡淡向着庭下扔出了一句: “你说的这么多事,你从中扮演什么角色?” 连江雪和强尼都听出来了,虽然祁仕说了这么多,法官并没有因此听信,反而看起来像是在怀疑祁仕别有用心,他们心中不自觉地捏了把汗。 祁仕当然也不傻,法官这语气很明显了,他这么拼命地攀咬难免不让人怀疑,是想把自己的责任全部推到霍生复那里。 可祁仕一点也不担心,反而为法官这样的怀疑,更兴奋了!声音中甚至带着亢奋!他没有停下,像“如数家珍”一样将这些年霍生复做的事全部细细道来,末了: “我!问我扮演什么角色!我当然是帮凶!” 霍生复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那么多案情一一浮出水面时,他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可最后祁仕又跟自己站在一起了,他这是想玩什么把戏啊! “我自首,我认罪!所有事情我都认,并且霍生复和我同罪!对吧?” 霍生复愣住了,他求救一样看着庭下,再看看法官,看看祁仕,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 “对……对吧……” 别的不能确认,有一件事却是确认的,就是,祁仕绝不可能获罪。就冲这一点,他过去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法律的漏网之鱼,屡试不爽。 不和祁仕站在一起,自己还是可能被以其他原因起诉,可是只要和祁仕在一起,别说是这些了,就算再来一百件,自己都一定可以逃脱。 “对。” 霍生复终于点了点头,确认了。 祁仕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响彻整个审判庭: “请依法审判!我们的!所有罪!” 他在“我们的”三个字上,一字一字,着重强调了一番。 霍生复再次进入了泰然的状态,根据以往的经验,检察官和原告会陷入了白目的状态,法官会发现自己因为各种原因怎么也无法推进审判流程,最后在祁仕的社会属性缴销信息中不了了之。 可这次,却没有如霍生复的所愿,整个审判流程进行得十分顺利,无论是检察官还是江雪都依然保持清醒。 他还没有死心,依然在等着某个他不知道的环节出现问题,来打断这一切的进行。 直到,法官一槌定音,霍生复才第一次真正的慌了阵脚。 “等一下!等一下!什么罪!?祁仕为什么会有罪?!”他难以置信,声音仓促混乱,“他的属性被缴销了!怎么可能还有罪!” 原告、检察方、法官,都皱了皱眉,答不上来,沉思中好像有些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模样。 属性被缴销的瞬间,对人们来说,并不会有明显的察觉,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被注定了似的。 就像桑杞被缴销被爱时,大家就只是突然再也想不起曾经爱她的感觉,而当属性被归还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所以当祁仕的法院判定流程顺畅进行时,所有人也都毫无感觉,只知道,现在“可以”了。 可霍生复是绝不可能这么认账的: “我申请检查祁仕被缴销的社会属性!如果属性缴销出现了失效!应该提请属性许可局处理后继续审判!” 这个要求完全合理,也合乎流程,祁仕没有反对。 “中场休庭半个小时,我们会按流程调查祁仕的缺失属性后继续。” 虽说是休庭,听审席上却没有多少人走动,大家只是从刚刚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松懈了下来,间或交头接耳着轻声讨论着什么。 晁亮依然在自己原位上,安静地坐着,从后排远远看着前面强尼的后脑勺,余光再次注意到了身边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近乎反常地不断朝自己的方向投来目光,和自身冷峻气质截然不同相反的“越界感”。 休庭的半个小有人悠然自得,自然也有人焦灼,很快便重新开庭了。 霍生复充满期盼的眼神望着前面的法官,寄希望于扭转乾坤的一幕再次降临到他身上。 只可惜,法官好像丝毫没有调整审判流程的意思,法槌毫不留情地向着红木色的底座敲击了几下。 “经过核查,祁仕被缴销的属性不影响案件审判,进入结案环节。” 什么?! 霍生复更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再也不淡定地大声叫嚷着:“什么?!不可能!他的属性缴销证我都看见过!而且之前那么多次……” “之前那么多次什么?” 祁仕毫不留情地反问,“你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你自己,现在是不是也不相信司法的公正?” “你他娘的现在跟老子来谈‘司法的公正’?!”霍生复失控地破口大骂。 “肃静!” 法官眼神示意,检察方便将祁仕的个人信息报告呈递上来。祁仕嘴角勾了勾,将自己的属性缴销证也双手递上,丝毫不畏惧等待着自己的判决。 与此同时,晁亮在最后一排,嘴角也勾了勾。 【可以了,已成定局。】 他几乎没有任何夸张的神情,极致细微难以察觉的欣喜全被隔了一个座位的年轻男人收入眼底。 “被告祁仕的缺失属性,面容识别。” 直到这一刻,强尼才恍然大悟,人在听众席上,心里却发出惊呼,和江雪同样激动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第72章 交易 桑杞:“你想好了吗?确定要换吗?” 祁仕:“确定。反正等我进去了,也不需要认识任何人,换吧。” 桑杞没急着开腔,嘟着嘴点了点头。 就在几个小时前,桑杞的目的地还是江雪那里,可就在匆忙赶路的路上,她突然鬼使神差觉得,也许江雪根本不是能影响霍生复的真正因素。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霍生复和江雪纠缠不清的案件上时,正好给她留下了抓住关键的时机。 只那一个上午,她跑遍了半个城市,终于在余芝芝生前家附近的一个破落酒吧里找到了闷头喝酒的祁仕。 桑杞没有急着多说什么,她静静在祁仕旁边坐下: “给我来一杯,跟他的一样就好。” 她指了指祁仕的酒杯。 祁仕撇过头,麻木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懒得回话,也懒得搭理什么。 桑杞接过酒,抿了一口,带着戏谑地语气笑着,冷不丁说了一句看似极不相关的话: “果然,是人都喜欢救风尘。” 祁仕听她这么说,刚刚还麻木的眼神突然露出了凶色,带着怒意:“余芝芝,她不是风尘。” 桑杞没有被他的怒意吓到,反倒笑得更放肆了: “大哥,我不是在说余芝芝~ 我是在说,你。 你才是那个余芝芝想救的那个风尘。” 祁仕刚想反驳,可细细想了想,又埋下头: “也许吧。” 桑杞手指轻轻擦去冰酒杯上凝出的水雾,看着祁仕。 因为许久没有刮过胡子,祁仕的脸颊上泛出胡茬的闷青色,整个人显得既堕落颓废,又有些不羁放肆。 算不上英俊的样貌,但一贯痞里痞气的人一旦纯爱起来,难怪余芝芝会和他达成某种无需言表的倾心默契。 桑杞:“好了,我不跟你兜圈子了。你看了新闻了吗?什么打算?” 祁仕依然不语,垂着脸只是摇头。 让人看不出,他是没有看新闻,还是没有什么打算。 桑杞是个急性子,她直奔主题,声音严肃而肯定: “我知道你被缴销的是什么属性。霍生复也知道。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现在江雪把霍生复给告了,但最后一定会把你扯进来,最后变成你和江雪对峙。 这一点,你应该有经验。” 祁仕抬起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桑杞有些不解:“你没有别的选择吗?你这锅是非背不可吗?” 祁仕欲哭无泪,无奈极了: “不是非背不可。 是即使我什么也不做,这些案子只要跟我扯上关系,就很容易逃脱掉。你以为只有霍生复可以这么用我吗?一旦被更多人知道我这个法网恢恢下的漏洞,攀咬上我简直太容易了。 霍生复可以拿来威胁我的,不只有我的朋友,不只有余芝芝,还有我自己。 现在我的属性缴销还是小范围知道,并且大部分人都还算有良知,一旦范围更大,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桑杞在心里白了一眼。 【怎么突然圣母起来了,平时为非作歹时也没少占自己的便宜哈。】 【许可局怎么都不出来管管,这种属性显然很容易被有心的人利用啊…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多得是被利用的属性…】 “所以你怕霍生复再找你去顶罪,你就躲起来了?” 祁仕又是摇头。 “你怎么又是摇头,你来讨债时可不是这副模样。”桑杞语气里已经有些不耐烦,“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缺的不是这个属性了,霍生复会不会就放过你了?” 这话令祁仕瞳孔微微震动: “你是要我给我的属性缴销证作假吗?这样行不通的!瞒不过去的!” 桑杞将嬉皮笑脸收敛,一改刚刚不以为意的模样,椅一字一句道: “当然不是。 你先回答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被禁止的不是这个属性,你会怎么做?” 祁仕几乎不假思索:“我绝对不会再助纣为虐,替霍生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了!” 桑杞:“只是以后?那之前发生的呢?” 这番话出口,祁仕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桑杞:“确实。这个问题你确实该好好想想。” 片刻的沉思后,祁仕看着桑杞,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属性许可局那里有什么门路?” 桑杞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追问: “你就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如果,你再也不是无罪之身,你的过去、现在、将来,你要如何应对。” 虽然言语里说的是过去、现在、将来,两个人却都心知肚明,他们在意的只是过去和现在。 毕竟,祁仕如何对待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也决定了,他有没有未来。 桑杞:“这个问题值得你深思熟虑。我可以理解,你慢慢想,我先走了,考虑好了再联系我。 对了,你最好把自己藏得再好一点,万一被霍生复找到你,恐怕刚刚说的,就真的只能是如果了。” 桑杞以退为进,决定把做选择的权利交还给祁仕。 她从椅子上起身,刚准备离开,又被祁仕一把按了下来。 祁仕:“我可以实名举报霍生复。” 桑杞重新坐了下来:“这不是一腔热血的事,你最好考虑好。没有回头路的。” 祁仕:“我想好了。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第一天是无罪之身,类似的问题,我考虑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所以,这不是因为你问了才仓促给出的答案。 以前,我还有所顾虑。 现在,余芝芝也不在了,我也没什么顾虑的了。 而且要是真的是霍生复害死了余芝芝,我还替他洗刷罪名,我真的会恨死我自己!” 桑杞:“如果你真的想好了,那我也不啰嗦了。 现在外面一会儿一个风向,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祁仕连忙跟着起身,下意识地结了两个人的酒钱:“走?去哪里?” “哦对哦……去哪里……”桑杞猛得站住脚。 以往做“生意”时,都是买家准备好地点,既隐秘又安全,桑杞从不用自己操心。 当然,她也绝不可能将客户带回自己家,这是原则。 现在呢?祁仕家必然被霍生复的人盯着梢,还有警方,那恐怕连一个像样的小旅馆都住不下来。 桑杞犹疑了片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地方! 江雪爸爸的馄饨店!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晁亮的馄饨店。 自从上次晁亮盘下那个馄饨店后,一直也没得空打理过,现在就纯粹是一个闲置的空房子。 反正自己只是需要僻静不被打扰的环境,也不追求多么舒适,那个现在已经无人问津的小店面,刚刚好。 “啊?江雪?” “哎呀,走吧走吧!” …… 就在这个祁仕曾经踹翻过椅子,威胁过江雪爸爸的小店里,桑杞将他的属性缴销证交还到了他手上。 祁仕反应有些迟钝,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就在刚刚的十几分钟里,自己就像是“昏迷”了一样,彻底失去了对世界的意识。 再恢复时,桑杞已经轻车熟路地又完成了一次“交易”。 “这样就好了?你该不会是做了个假证吧?” 祁仕看着自己的属性缴销证,上面的字清晰可见——面容识别。 桑杞白了他一眼:“你再仔细看看我。 然后你试试闭上眼睛,还能不能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祁仕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索人的五官面貌,眼睛、鼻子、嘴巴,竟然抽象得像是漫画中随手画出来的路人甲,根本对不上号。 他皱着眉又想了一遍刻在脑海里的余芝芝的模样,竟也同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再次睁开眼时,祁仕的眼中有点湿润。 “挺好的,就这样吧。” 还以为自己会记住一辈子的人的长相,夜夜入梦的笑靥,没想到,竟被随机抽调完一个属性之后,彻底抹平了。 桑杞善意地提醒:“一开始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不要勉强。” “真的挺好的,相比于那个什么破无罪之身,这个缺得刚刚好,就是我想要的。” 第73章 余芝芝之死 虽然不是很有必要,但桑杞还是解释了一下: “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哈,其实不交换也行的,只不过明知道你的个人信息会被调查,还不找个新的属性替代一下,未免显得你太异类了,万一闹到许可局就不好了。” “而且也不能跟你交换对我不利的,不然岂不是损人不利己……”桑杞也不客气,说得很直白。 祁仕心领神会:“没关系,这个对我来说,真的刚刚好。” 桑杞突然又恢复了对人脸的认识,祁仕的面容以及这张面孔后的记忆全部重新涌进了她的脑海。 简直就像从回收站里一键复原了文件一样,那些五官重又变得生动了起来。 桑杞善意地提醒了一下:“你可以通过穿着、姿势、动作习惯、声音,来判断这个人是谁,有难度,但不是不可行。” “我懂你的意思。那我原先被缴销的呢?这就失效了?” “是的。” 祁仕依然觉得难以置信,被困在一个强加的设定里这么多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能“重获新生”。 哪怕这个新生随之而来的大概率是死到临头了,他也依然心中那个无法抑制的紧张和激动: “我们要不要挑点小事试验一下!比如抢个便利店啥的?” “我的乖乖!” 桑杞直接一个语气词,把自己从恢复面容识别的新鲜劲儿中缓了过来。 眼前这个人之前可是无视王法惯了,做事没轻没重的,全靠自身约束。 什么时候抢劫变成小事儿了?! 可不能由着他来试验,万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捅个新娄子出来,自己还得帮着擦屁股吗? “别!千万别!你现在最好隐藏好自己缴销属性已经变了这件事!万一被霍生复发现,你别举报不成,把自己一个人给搭进去了!” “哦……”虽然有这个念头,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祁仕乖乖打消了这个罪恶的想法。 桑杞:“最好挑在一个关键时刻,一击即中,不要给霍生复反应和喘息的机会!” “好!” …… 这个一击即中的机会,就在这场审判上。 霍生复在审判之前恨不得把一座城市翻个底朝天,只为了把祁仕挖出来。 奈何祁仕早有准备,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直到霍生复已经进了审判庭,众目睽睽之下再也不能有任何小动作。 他才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听审席上,知道祁仕和霍生复底细的人无不哗然。 哗然归哗然,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提出异议了,现在,祁仕被缴销了面容识别的属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任何人都无法再改变,同样,任何人都无法再阻碍判决的进行。 一颗大石头落地,祁仕心中觉得空落落的,看着茫茫然的听审席,他一时之间连一个可以对视的人都无法搜寻到。 便朝着远远的入口处,一个瘦小的女生的身影看了过去。 强尼和江雪循着祁仕的目光看去,只见桑杞抱着胳膊站在门前,微微扬着下巴,脸上漾着略微稚气又有些得意的笑容。 晁亮本就在最后一排,但他无需多看,也知道这必然是桑杞的杰作。 “肃静!”法官不理会场下的哗然,再次敲了敲手边的法槌,“今日,我们聚集于此,以法律的公正与公平,审理张磊和张三的犯罪行为。” 霍生复脸色惨白,愣在原地,想再说些什么来辩驳,一时间脑子里却无法招架。 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呢,刚刚祁仕一通供认不讳,自己也全盘接受,承认了同谋,现在还能说些什么? 他恨不得把和自己同站在被告席的祁仕撕成碎片也难解心头之恨。 而对面,江雪已经再无刚刚焦灼的情态,胜券在握地直视着自己。 “根据《波罗海公民法律准则》,控方指控被告霍生复犯有逃税漏税、故意伤害、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控方指控从犯祁仕,也需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对于这些指控,我们必须进行详细的审理……” 晁亮坐在最后,细细审视着一切,虽然在原先的世界里并没有机会经历过法院判决这样的事,但现在看来,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古往今来的审判,大多如此。 法官继续细数着霍生复的罪行,大家也几乎对结局有了充分的猜测,而剩下的,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霍生复,绝无翻身的可能。 就在此时,霍生复突然叫喊出来: “等等!法官大人!该我认的罪我都可以认!但我没犯过的事,不能任由别人泼脏水!而且还是最恶劣的一个罪名!” 法官停下来,语气严肃:“你犯的罪,还有最恶劣和更恶劣之分吗?” “不是不是!法官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杀过人!我没有杀人!谁被我杀了!?” 也许是突然回过神来了,又也许是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霍生复面对“杀人”这样决定生死的罪名,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 江雪急眼:“余芝芝!余芝芝不是你杀的吗?!” 听到这里,霍生复竟真的冷笑了一声,松口气来:“证据呢?你说我杀了余芝芝你有证据吗?” “你们说我犯经济罪,可以,我认,证据祁仕想必也早就准备好了。你们说我故意伤害,也行,我也认,你的视频、祁仕的伤疤,都算证据吧,那我也认。” “余芝芝的死?对不起,我不认。拿证据来!” 霍生复声音提高了八度,转向法官,没了牙齿的老虎依然勇猛的架势: “法官大人!余芝芝的死,没有证据!我不认!” 祁仕看了看观众席,又看了看霍生复,他知道,余芝芝的死自己确实拿不出证据,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赌一把了。 他故作镇定,依然坚持:“余芝芝的死,我也认罪!证据……证据和江雪的视频一个出处!就是霍盛四楼的监控!” 霍生复不以为意,讪笑得令人头皮发麻,用一种挑衅的语气反问道: “你们是说?我用对待江雪的方式,同样对待了余芝芝?” “对!” “那,江雪怎么没死?” 霍生复淡定下来,不紧不慢。 难道?难道余芝芝的死真的跟他没有关系? 晁亮默默皱了皱眉头,就在他皱眉的同时,与他隔了一个座位的男人再次立即捕捉到了他的变化,朝他的方向看来。 第74章 无事献殷勤 “申请,申请调阅霍盛公司四楼的监控!”话音刚落,祁仕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错了。 江雪没有附和,面露难色。 这时候他才猛的想起,如果四楼的监控全被调阅,那一定有更多无辜的女孩被牵扯进来! 她们用忍耐换来的平静的生活可能被打破,她们牺牲了自己的灵魂所交换的一些成就可能会彻底化为泡沫,无论她们是自愿与否,未来都可能因为这些视频浮出水面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大概率是毁灭性的变化。 霍生复不屑的神色更加令人恨得牙痒痒,他根本没有因为祁仕要求调阅监控视频而害怕。 糟了,余芝芝的死不会真的跟他没关系吧?! “可以啊,我可以提交四楼的监控视频。无非是和挂在热搜上的视频类似,视频里清清楚楚,我没有任何迫害余芝芝之死的证明!” 霍生复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甚至有些主动的意味,要上交四楼的监控。 江雪与控方的检察官商量了一下:“法官大人,我们希望,仅调阅余芝芝一个人相关的视频,其他不相干的视频,就不一一审阅了。” “至于几号是余芝芝的,被告应该还是能记清楚的。” “另外,作为余芝芝生前的同事兼朋友,我们申请清场。” 法官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应允了江雪的请求。 大家都心知肚明江雪是想保护些什么,没有人反对。听审席上的陪审人员便也相应起身陆续离开了。 晁亮一出门,便碰上了桑杞,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收敛了笑意。 反倒是最后出来的强尼,笑容堆了一脸,一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模样: “这下好了!霍生复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了!” 桑杞看了看强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晁亮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知道,江雪那个视频是你给她挖出来的。那余芝芝呢,余芝芝的视频你有没有见到过?她的死到底是不是霍生复搞的鬼?” 晁亮摇了摇头,他从不说大话,没有做到、没有看过的事,他绝不会轻易点头: “我确实没有见到过余芝芝的视频。余芝芝去世隔了一段时间了,霍生复要么就是另外下载下来删除了,要么就是备份在了我没找到的地方。我看到视频时,日期已经覆盖过去了。”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要知道,如果不能因为故意杀人罪将霍生复一锤定音,送进牢里,那其他罪名只怕就算能动他分毫,也未必能伤得了根基。 同样离开了陪审席的,还有坐在晁亮一旁的那个男人。 他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朝晁亮这个方向看过来,终于在桑杞和晁亮两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他走了过来。 那男人昂首挺胸,目光炯炯,直视着晁亮他们的方向,挺拔的身姿真配得上气宇轩昂这个形容词。 而他身边那个像助手一样的人,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没有跟得太近,也没有离开太远,约莫是一抬手就能招呼到的距离。 相比于这个气质不凡、迎面而来的男人,晁亮分明感觉到人群中有一些隐隐的骚动,可这种骚动都被按压在人群之间,丝毫没有爆发出来。 这骚动的起源,就来自于这个正在移动中的男人。 “你好。” 那男人声音温和坚毅、富有磁性,晁亮能感觉到,这是一位体面的男士,一般生活得窘迫的人,从说话的音调和脸上的表情便能感觉到局促。 这个男人看起来是如此舒展、自信,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中,晁亮一定很乐于和这样的人接触,能省却他不少待人接物的麻烦。 但现在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晁亮心中依然有些警惕。 万一就是属性许可局的人呢?又或者说是,某种官方力量呢? 晁亮同样礼貌地回应:“你好?你是?” 男人没有急着回答,朝自己身后仅仅是歪了一个头,一个眼神,身后一米左右的助手便迎上来,抬起胳膊,举到了桑杞的身前。 这是示意桑杞移步一边的动作。 若是放在平时,桑杞定要反骨,但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她非但没有拒绝,反倒十分乖巧地点头哈腰: “邹总怎么也来了?我先去看看里面的情形,你们聊你们聊!” 说完便一溜烟跟着这个邹总的助理,离开了晁亮的周围。 “桑杞你……”只留下晁亮一个人应对邹总。 晁亮:“这是?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呢?” 说不慌是不可能的,晁亮尽量维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 邹竞择没有回答桑杞,也没有回答晁亮,他调转方向,站到了晁亮身旁,像是认识很久了一样: “你很希望霍生复输吗?” 晁亮不解地侧过头,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一整天,除了刚刚和桑杞小声的讨论,并没有丝毫流露出自己的立场。 就连刚来时,都是和强尼江雪分开走的。 “我刚刚听桑杞称呼你邹总,您跟桑杞是旧相识?” 邹竞择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 “哈?” 晁亮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这个男人突然的示好令自己无所适从。 【我们认识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用了,谢谢,法官会有公正的审判的。还有其他事吗?” “我说的不只是江雪的官司,你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都可以来找我。” “哈?” 晁亮实在克制不住了,脸上毫不掩饰困惑和不信任,甚至想不出什么来回答,便撇了撇嘴角,扔下一个鄙夷的眼神,直接迈开步子想要离开这个奇怪的男人。 邹竞择没有拦着他,默默任由他离开,在背后投去能拉出丝的目光。 刚回到桑杞和强尼的圈子里,桑杞表现出了从认识以来,最热情的表情,像中了彩票似的既欣喜又抑制住: “怎么回事!你认识邹竞择吗?!” 晁亮直接摇头:“不认识,我应该认识吗?” “他就是亿言的老大!亿言诶,那可是亿言诶!就算是哑巴,亿言也能让他开口说话的亿言诶!” “……不懂。” “不用懂!抱紧他的大腿!别说是一个霍生复了!就算是十个霍生复也不敢再招惹我们了!”强尼也拼命压着声音,生怕得瑟的模样被别人瞧了去。 “你肯定认识邹竞择!亮哥你是不是不记得你俩以前的交情了?!” 桑杞抬起手捏了捏下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邹竞择一眼,然后飞速掏出手机检索邹竞择的信息。 果不其然,晁亮真是中了“彩票”了。 不一会儿,靠近审判庭的门口再次传出了骚动。 有结果了! 第75章 告一段落 江雪木讷着,被检察官和记者簇拥着出来。 远远看过去,她脸色苍白得像已经布满裂痕的白瓷,哪怕是再多一点风吹草动,这件艺术品都能彻底破碎,再也拼凑不起来的模样。 大家迎上去,自然有人关切,也有人只是单纯好奇:“怎么样?” 江雪没有答话,面如死灰。 被当作证据的视频是不可能公开了,可视频的内容却深深地滚烫着烙在了江雪和祁仕的心上,烫出一层层痂,做成余芝芝死前最后一刻画面的拓本。 同样的小型演播厅,同样的玻璃台面的舞台,同样昏暗的灯光和舞台边不堪入目的人形雕塑。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主角,是余芝芝,而这一次的视频,也没有人再贴心地加上马赛克和消音处理。 法庭上安静得连呼吸都变弱,相比之下,那视频中的动静似乎被无限放大了一样,像洪水一样涌进在场的人的心里。 令人后脊发凉的邪笑声、背景音乐声,夹杂着女孩子抽抽嗒嗒的啜泣声,整个演播厅里的已然不是表演,而是一场酷刑。 就在“演出”进行到一半时,江雪就已经看出了端倪,她眼中噙满了泪水,嘴唇轻颤着,不停的在嘴中默念: “不要……不要……不要!” 视频中的余芝芝,在空中翻腾,只有江雪看出来了,许多原本要缠绕在腋下的绸带,此刻根本不在腋下! 余芝芝悄无声息地将它们一些松松垮垮地绕在肩头,一些系在腰间,一些依然系在可以施力的胳膊上。 可随着舞蹈的翩跹,一圈一圈地转身,翻腾。 那些系在腰间手臂上的缎带一圈一圈地松开。 “啊!不要!” 江雪终于忍不住一声尖叫出来,紧接着死死捂住了眼睛,一时间无法支撑住自己,蹲去地上大哭了起来。 而画面中,余芝芝猛地一个腾身,松开了安全部位的最后一圈缎带,原本松垮在肩头的绸缎飞速收紧,再加上她自上而下的一个冲劲,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来不及反应任何,一根绸缎,一个舞蹈动作,结束了余芝芝的一生。 此刻,法庭里已与刚刚的景象呈相反的状况。 江雪抑制不住的哭泣,祁仕撕心裂肺地咆哮,以及霍生复赶忙想为自己澄清的声音混作一团。 倒是视频中,陷入了真正死一般的沉寂。 “我没有撒谎!余芝芝的死真的不是我干的!她自杀的!”霍生复不合时宜地自我辩白连法官听了都直摇头。 “但是是你间接造成的!” “我怎么知道她会自杀啊!那么多姑娘,怎么就她自杀了啊,干这行的!受不了就别干呗!”霍生复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是啊,他怎么会知道,会严重到自杀的地步呢。 他怎么会知道,余芝芝失去的是生命的重量。 不仅仅是旁人对她生命的轻视,还有她对自己生命的轻视。 在这样的初始设置下,余芝芝的热情和乐观,变成了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 没有人注意到祁仕的脸色从歇斯底里的通红,变得毫无血色的铁青,就像一具多年的腐尸,失去了全部的生机。 “是我隐瞒了她的缴销属性……是我……”祁仕甚至无法落下一滴眼泪,深深的自恨,排山倒海而来。 这是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一条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碰上一场饱含凌辱的摧残,哪有力量再去振作起来,再去自救呢? 她是自杀的。这一点,铁证如山。 江雪走出法庭时,屋外的光刺进她的眼睛,她已经分不清是夏末的阳光,还是摄像机无情的闪光灯。 余芝芝的死本就无人在意,现在真相浮出水面,更加不会再有人在意了。 强尼率先凑上去,将江雪护在自己的臂弯下,挤出人群。 身后的纷纷扰扰他已经不想再管,也由不得他们可管。 “那霍生复呢?祁仕呢?”桑杞本想在后面追问,被晁亮拦了下来。 “回去再说吧。” 几天后,霍生复的审判结果出来了,不出大家的所料,虽然身上劣迹斑斑,犯下的事情罄竹难书,可这人,终究不是他杀的。 既然没有杀人,这判决也重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以霍生复混江湖这么多年,想着法儿地托托关系,给自己酌情处理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实际情况是,他的判决结果却比想象中还要重上许多,在牢里有他呆的了。 在强尼家的客厅里,大家又聚到了一起,其实整件事情里,依然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 比如,强尼并不知道江雪的视频是如何流出的,他当真以为是从祁仕手里拿来的。 又比如,桑杞和晁亮也不知道,当时的小黑屋里,江雪到底独自面对了多少人。 大家好像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都没有追问。 江雪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看着有些愣神。 自从见过余芝芝的视频之后,她就经常一个人坐着,目光无处安放地放空着。 按理说,她不应该再有任何触动,她也的确没有为此再伤怀过,可总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变化。 桑杞率先打破了安静:“我觉得霍生复,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了吧。” 强尼接话:“是呀,他要被关进去十四年呐!而且还有祁仕‘相伴’,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了。” 江雪眼神依然呆滞着:“只可惜祁仕……” 祁仕的名字出来时,好不容易被打破的安静又再次重新笼罩了房间。 如果说是惋惜,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吧。 他真算不上是一个好人,可又是谁让他做的那个坏人呢? 是他自己吗?是霍生复吗?恐怕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同的答案,又恐怕每一个答案都未尝见得。 晁亮虽然也在家里,但他大部分时候都不参与讨论。 他远远地坐在饭桌上,盘弄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上依然是已经花费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也没能成功解密的程序包。 他算是为了报答朋友,无人窥见处使了把力,无论霍生复最后如何,他都不放在心上。 这个世界与他相关,但却不是息息相关的。 霍生复进监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来,兴许那时候他已经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跟这里再见来不及挥手了。 晁亮只是间或静静地听着,大部分信息毫不过脑。 强尼突然回过神来,转向桑杞: “所以说,你现在,也是无罪之身了?!” 桑杞耸了耸肩,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可不想变成下一个祁仕,所以还是提醒了一下强尼: “你可别打这个属性的主意哈!” 强尼坏笑着凑近: “要不你给我们见识一下这个的威力吧!来个顶风作案怎么样!挑个小的!” 桑杞一把推开凑近的强尼:“小的?!违法犯罪还分大小吗?!” 强尼思考了半秒:“有啊有啊!你骑电动车不戴头盔试试,就搁交警叔叔眼前转悠,看他抓不抓你?” “我信你个鬼,真要是被车撞上我的小命就交代给你了,还小呢?我看你脑仁儿小,萎缩了都!” 桑杞白了一眼,完全没有采纳。 可是这个缴销的属性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别说是强尼,连晁亮都分出了三分注意力,想看看桑杞要怎么“适应”。 见大家都这么好奇,桑杞突然灵机一动。 “我想到了!就你了,你,你周末来给我加个班!”桑杞伸手朝着强尼点了点。 “啊?怎么可能?周末让别人加班可是违法的哈。”强尼想都没想就连连摆手,直接拒绝。 这次,换成桑杞一脸坏笑了。 “你不是要挑个小的吗?这个够小吧~也就只影响了我们俩~还能满足你们对祁仕无罪之身这个属性的好奇,赞吧?” “赞个屁!这还小?!你这样破坏了市场环境,威胁了社会和谐稳定,造成了行业不良竞争!加班?!想都不要想!” “我可以要求你!” “那我也不干!” 原本被笼罩在阴翳中许久的氛围,终于在强尼和桑杞的互相伤害中,重新活络了起来。 连江雪也精神在线,被俩人逗得咯咯笑了两声,那声音既清甜,又不娇柔。 “亮哥……你咋了……?” 强尼率先发现了,不远处的晁亮虽然没有说话,却流下了两行清泪。 【啊…这是一个加班违法的世界……】 第76章 消失的父母(二) 在医院的角落里邹赛说的那句话,直到此刻才在晁亮的脑海里像惊雷一般炸开。 【这些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不是发生在这个人身上,就会发生在那个人身上。】 桑杞不疾不徐继续缓缓道:“你知道吗,看到新闻那天,我心里的震惊和怀疑不亚于你,不然我怎么会不管不顾地立即找你,因为我也傻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情况,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通电话我的态度……”晁亮欲言又止。 “那不是重点。你的态度固然有变,但相较于这件意外来说,真的不是重点。起初,我满脑子都是懊恼,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做修改别人的缴销属性这种事,悔恨过去的每一个决定,总是想着如果我什么也不做,那这些就都不会发生,在牛角尖里钻了好几天。 可是,正是因为你,因为我想起来你说过‘公平’,因为你问过‘为什么’,我才让自己强行振作起来,告诉自己,不全是我的错……我才会多想一步!即使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就一定什么都不会发生吗?还是发生在了所有人觉得理所当然的环节? 抱歉,我这么想,并非想逃脱责任。沉浸在悲痛和自恨中,能带来什么?我们可以从今以后蜷缩起来生活,可是那样又能改变什么呢?失明的人依然失明,痛苦的人依然痛苦,逝去的人也没办法重返人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的痛苦毫无意义。还是说,你希望我和你以死谢罪?” 桑杞这话说得尖锐,逼得晁亮不得不连连摇头。 “桑杞,我心里迈不过这个坎,因为我们的过错,毁了两个家庭,这是不争的事实。” 晁亮说得字字入心,真诚至极,鲜少见他这么认真的语气。桑杞望着眼前这个人,情不自禁眉毛拧在一起: “那你想怎么做?你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也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再做类似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可以,但我说的是针对车祸这件事,你想怎么做?” 晁亮有些愣住,他还没有意识到,那个曾经视波罗海世界的规则如敝履,不在乎这群硅基生命的自己,已经渐渐被这里的社会所裹挟,渐渐被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无形的力量打压得抬不起头。 “如果你没有想法,那就听听我的想法吧。我不会让自己活在自恨之中的,从小到大,讨厌自己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我坚持到了现在,不是为了让自己沉溺于无意义的愧疚。我想做点什么,哪怕是毫无作用,哪怕再微不足道,只要有一线可能可以改变这个现状,我也想做点什么。 他们痛苦,我就找办法缓解他们的痛苦;他们想念,我就找办法满足他们对逝去的孩子的想念。可能我和你是因为缴销属性才关注到某一个失去孩子的家庭,但其实不受属性限制的失独父母也有许多,谁来对他们的痛苦负责呢。 就当作我是为了赎罪吧,就当我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讨厌自己,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你看这里,这个办公区我已经盘下来了,就在医院附近,无论是因为孩子生病还是意外,只要他们需要,这里就是一个互助协会,一个可以看得见并接纳他们痛苦的地方。” 桑杞说着说着站了起来,眼眶中闪烁着泪光,不知是坚定还是伤怀。晁亮思绪万千,脑子里乱得像一锅粥,在现实世界和波罗海世界之间来回切换。 是啊,即使是在现实世界里,也会有数不清的失独父母,他们也许曾经得到过人们片刻的关注,得到过一些短暂的怜悯和同情,可是之后呢?新闻的热度散去,他们就像沉入海底的泡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活是否还顺利,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有没有一夜得以安眠,沉重、压抑、悲伤将笼罩一个家庭一辈子,更有甚者,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悄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多少人看得见他们?因为正值壮年,所以可以坚强些,因为尚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所以衣食无忧,不至于生存不下去,晁亮顿时觉得心头一阵酸楚。在现实世界尚且常被忽略,在这个可以用“属性缴销”合理化一切失去的地方,岂不是更加无人在意。 他似乎有点明白桑杞的想法了。 桑杞见他神色不似刚来时那样僵硬低沉,继续补充起来: “我变了,你也变了。如果是以前,你一定会大骂社会属性许可局,大骂这个规则,可是你看,现在连你也接受了,你认同了,你认同了规则的合理,所以才会笃定全都是自己的错。可是到底是谁的错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全部全部全部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一言一行一口呼吸都有错,那你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来解决吗?你那个系统有没有什么运作的方法可以避免这样的问题,就真的彻底无解了吗?你尝试过了吗? 在你以前的世界里,是不是意志成本特别贵啊?你看起来毫无力量再发起一次意志了。” 这样一番劈头盖脸输出,让本就想找个人打自己一顿宣泄内心郁闷的晁亮稍稍好受了些。他的腰板终于挺直了些: “我这不是跟你要密码,来做尝试吗?”他隐瞒了自己一开始要密码只是想对自己下手的初衷。 桑杞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的笑意: “真的吗?” “对啊。意志成本,是什么?” “当我们需要处理一件事情时,会投入许多,时间成本、金钱成本、沉没成本……之类的,其中有一个很容易被忽略,就是对困难发起挑战的意志成本。对我来说,什么都挺贵的,可唯独意志成本免费!所以,我愿意不断发起意志,不断面对由不得我选择的困境,一百次不够就一千次,一千次不够就一万次,永远不吝啬意志的付出。” 而对于一帆风顺的人生,不断发起意志其实已经悄悄成了一种奢侈。 第77章 素材库 晁亮的视线扫过桑杞周身,她的头发胡乱抓在脑后,发际上还沾了些灰白的蛛网、灰尘。瘦黑瘦黑的身子在这间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更加弱小,手上也出现了细微的皴裂,类似的海报、广告牌、椅子还不知道她一个人在这里搬过多少趟,想想别人对她的态度,想必也很少会有人主动帮她。 房间的各个角落也已经留下了她摆弄的痕迹,初现桑杞兴致勃勃规划的雏形。 “怎么说?如果你铁了心不再和我合作,那基金会的钱我们也清算一下,多花的部分我会尽快还你。” 晁亮动摇了,回忆当初和桑杞分两枚纽扣的画面,他想蜷缩起来逃避的心动摇了。 “你的这间失独父母互助中心,应该也需要钱维系吧。你拿什么尽快还我?” “……那你别管,我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桑杞小声嘟囔:“瞧不起人……也不知道是谁这些天要死不活的样子……” 出门之前,晁亮还很茫然,可现在他好像觉得也不是走入了死胡同,绝望之感褪去大半。相比桑杞,自己已经算是得到各方助力的人,有可以操控的程序在手,自己还有一些编程的技艺傍身,眼下又有明确的事情可做,就这么颓废下去,那岂不是真被桑杞说中,自己成了没有能力发动意志的人? 上半辈子,学习、恋爱、工作,晁亮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一方面他不爱多管闲事,只想扫好自家门前雪,另一方面也没有不受控制的风波乍起,真正试炼意志的机会很少。这场意外,真成了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令晁亮自穿越之后,不断消耗的意志力这才走向了枯竭? 不可以这样。 也幸亏不是孤身一人。 晁亮由衷感怀,幸亏不是一个人经历这些。 他窝起手掌,放在随便轻咳,装作没有听到桑杞的嘟囔,缓解着自己的尴尬: “那密码你还是别给我了,还是你自己来输吧。” “你不是要散伙吗?那密码我还攥在自己手里干嘛?” “我什么时候说要散伙了……” “噢~”桑杞挑了挑眉毛,像是在质疑挑衅,不过还是给个台阶就赶紧下了,“你要密码干嘛用?要给司机恢复视觉吗?” 晁亮轻叹一口气:“唉——我还不知道具体能怎么做,担心轻易动别人的缺失属性又会带来新的麻烦。哦对!你刚刚是不是说!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来没遇到这个问题?!” “应该吧,我也不是非常确定。但至少没有出现过这样明显强关联的恶性新闻事件……” “那就是系统的原因了,可能还是因为我没有真正搞清楚那个系统究竟是怎么运作的。”晁亮嘴上这么说,心底里却不是很确定,因为无论程序如何运行,每一个代码指令他是看得懂的,从最顶层的代码来看,自己的处理没有问题,那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他情不自禁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 还没注意,桑杞已经就着晁亮的短信,将一串编码发给了他。 “密码我发你了。” “啊?”晁亮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急了起来,根本顾不上查看手机,恨不得让信息原路退回,“我真没要散伙啊!” “哎呀,我知道!我这是……支持你!你不是说要搞清楚系统究竟怎么运行的吗,那密码给你说不定能方便一些~而且,你看我现在还有这么多现充的事情要做,很难再围着你转了。”桑杞安慰他,摆出了个摊手的动作。 “可是……你之前对我,不是有所防备么?”晁亮最后的防备说的很轻,这只是他的猜测,说出来也不是很有底气。 桑杞确实有所防备,直到现在她把密码给晁亮,也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坦白这串编码实际上就是自己的源号码。 “是啊,一开始肯定是有些防备的。说到底还是怕你用这个程序做伤害别人的武器罢了,可是发生这场车祸之后,我看你的反应很沮丧,也很痛苦,想必初心也真的不是冲着伤害他人去的,这样的话,应该就无可厚非了? 这场车祸,不是我们的本意,现在既然已经不可控制地发生了,那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给晁亮再来了一针强心剂。战胜自己的恐惧,重拾掌控局面的信息,就在这短短顷刻之间。 他像火箭又重新满载燃料,向后撩了一把头发,郑重点开了桑杞发来的密码。他仔细看了看,找不出这串密码任何的规律,便又回归了刚刚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的问题。 “你这么多年,没有出过类似的问题……而我们用系统删除属性,就不行了……它也没有报错啊,和你之前有什么差异呢?” 桑杞也很配合,她摸摸自己的下巴,像是推理一样捋起细节。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拼图块’?” “我记得。你说,每一个属性就像是一个拼图块,每个人出生之后会被许可局随机取走一枚,而你所做的生意,是……”晁亮渐渐开始察觉到不对。 “是从我身上取走他缺少的那块拼图。” 所以桑杞才会一个人身上背负着十几处的缺失,残破、千疮百孔一般! 桑杞不懂编程,更不懂晁亮手中的程序是和作用,可是晁亮却意识到,本质上,他用程序所做的动作,和桑杞过去十几年做生意时的动作,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是给予,将明确的‘拼图块’给出去。 一个是清空,是将属性许可局的缴销动作清空。 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属性许可局身后那个庞大的系统到底是什么规则,如果有一个素材库,如果素材库里对每个社会特征值的分配是守恒的,一个视觉信息的个例太不起眼了!那如果用极值法,如果让这个社会上所有缺失视觉信息属性的人全部恢复光明,那就一个盲人都没有了吗? 不可能!一定会有盲人! 换成其他的属性也一样,如果自己让所有缺失财富的人恢复经济条件,这个社会就没有穷人了吗?如果自己让所有缺失文化的人都有可能获得知识,那这个社会就所有人都能接受教育了? ……这样的极值不需要多取,晁亮已经心知肚明。 他对属性许可局的感情渐渐变得复杂。波罗海世界是一个虚拟的模型,对晁亮来说,这一个个属性就像是一个模型里创建的素材库;而对这里来说,素材库就是社会资源。 任何意义上的社会资源,小到打一个哈欠的权利,大到生老病死的权利,都是一种资源。 自己不由分说给秀秀补上了一块视觉信息的拼图,可补充的这枚拼图来自哪里? 还不就是某个随机的另一个人身上。 第78章 素材库(二) 离开这个隐匿在写字楼最边角的互助协会前,晁亮再次瞥了一眼靠在墙边的海报。太阳落了,谁又是谁的渔船,谁的锚呢。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在海上飘摇的渔船,终于又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岸边,抛下锚。无数的想法在脑海里涌现,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每一个好像都可能带来新的转机。 晁亮的脚步匆匆,直奔家里而去。和桑杞各司其职,即使不能确定可以改变这个局面,一切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只需要,这个系统背后的问题能够解决。 一路上晁亮都没有停下思考,现在推断已有初步的方向,如果做任何修改都要确保属性恢复不会导致系统失衡,还要警惕一定程度的不可预测性,那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像桑杞一样,实施属性交换的机制。 搁在以前,桑杞不能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她身上的任何能力都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现在不一样了,作为属性供给侧,晁亮已经有了一个绝佳人选。 回到家里,他马不停蹄地打开电脑,熟练地运行这个模型程序,自己再检查了一遍顶层代码的含义。调阅、编辑、删除,运行。这就是他给秀秀恢复视觉时的完整动作。 看起来还需要再多几步,调阅、清空,调阅、删除那一栏再添加上同一个属性,而后才是运行。 他想验证一下自己这个念头,可是该选什么人来验证呢。现在都还只是猜测,底气不足,晁亮必然不会再挑生命攸关的大事来验证,手上已知的别人的属性也是少之又少。而且,具体怎么验证也要想想办法。 不管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写个程序在网上爬吧,如果以后仍有不相干的人被随机误伤,网络上总会有只言片语能验证的,哪怕是这个陌生人在网上的吐槽也行。 现在当务之急是寻找真正无足轻重的属性。 晁亮想了想,打开了亿言的软件,既然这个平台上任何人都不需要对真假负责,那自己不管发什么都是可以的咯? 他灵机一动,很快在亿言上发布了一篇主题为《社会属性许可局内部系统更新通知》的帖子,言之凿凿,用词严肃,活像真正的官方发言。越写晁亮越亢奋,忍不住漾起狡黠的笑,这是要把对凌驾在自己之上的那股神秘力量挑衅至死啊。 “呵,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想报复我,还是想报复社会,我就借你之口,陪你再玩一轮。” 【尊敬的市民朋友们: 为进一步优化社会属性管理服务,提升属性缴销流程的效率,社会属性许可局计划于近期对内部系统进行全面升级。此次更新将特别针对当前的“缴销属性库”进行优化,旨在清理一批公众普遍认为无关紧要的属性。 我们深知,社会属性在每个人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特向广大市民朋友们征集宝贵意见。您可以提出认为应当清除的无用属性,并说明理由。我们将从中甄选出最具代表性的五项,作为本次更新的重要参考。 为感谢市民的积极参与,凡被选中建议的提交者,将获得一次宝贵的属性缴销豁免权。请注意,此豁免权仅限本人使用,不可转让或传承给他人,且仅可使用一次。 我们期待您的踊跃参与,共同打造更加高效、智能的社会属性管理系统! 建议提交方式:请将您的建议通过邮件发送至社会属性许可局: sociallimitation@baltic. 建议征集截止日期为:2019年11月30日】 为了看起来更真实一些,晁亮甚至特地去注册了一个以假乱真的邮箱,在研究院呆了好几年,写起公文公告来轻车熟路,一气呵成,他满意地晃了晃脑袋: “就算亿言来查也没关系,这个时间差完全足够了,这种不占白不占的便宜,肯定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我也不算完全骗人,说不定我真就给他‘豁免’了呢。 冒充许可局,你们要来抓我吗?抓啊,玩什么楚门的世界,真有本事高高在上,把我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那就眼睁睁看着我乱来吧。” 也许是晁亮在这里的谨慎内敛,没有得到应有的事事顺遂,反而将他反骨的那一面激发出来。冥冥之中,仿佛越是有人想要压制他在这里的能力,越是挑衅他,他越想搅个天翻地覆。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孙悟空,差别只是有没有走出自己圈定的花果山吧。 晁亮心里的那只孙猴子,在经历了如同猴子猴孙被视若草芥的伤感之后,终于拨开水帘洞的瀑布走了出来,他一键按下发送。 登陆上这个假冒伪劣的邮箱,便抬起胳膊靠回椅背上长叹一口气,剩下的只需要等待吧。 晁亮想到自己发出去的帖子可能会收到回复,可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没等他这口长气叹完,亿言的提示音就已经响成一连串。他微微紧张,连忙打开手机查看。 “这种事也太假了吧?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说过属性许可局有过豁免缴销的事例。” “什么叫系统更新啊,哪位大神能科普一下?” “大家别信!这种公告一看就是骗人的,肯定是哪个无聊网友瞎编的吧?” “我支持这个更新!有些社会属性真的没什么用,有人仗着这种属性还当残疾人呢!” “一定要是没啥用的属性吗?我觉得真的应该社交自如的缴销项给删了,不然我们这种社恐真的没活路啊……” …… 发布短短几分钟,晁亮就已经收到了几十条回复。 有人叫嚣着一眼假,也有人开始提供一些建议,可是却真的算不上无足轻重。而邮箱里依然十分安静,没有收到任何来信。 晁亮多少还是悬着一颗心,毕竟这也算是跟时间赛跑,这样的假消息亿言一定很快就会有人来查,留给自己的时间十分有限。 他眼睁睁地看着回复从几十条飞速上涨到三位数,阅读量和收藏量也急速上升,依然没有收到邮件来信。 “也许写邮件还需要时间吧,毕竟还要措辞,提供证据什么的。”晁亮一面这样安慰着自己,一面紧张什么时候亿言的求证记者就会敲响自己家的门。 正当他一遍遍查看邮箱的时候,手机里提示了一条新消息。 第79章 素材库(三) “看来你振作起来了,真替你感到高兴。“ 是邹赛的消息。 虽然简讯里邹赛没有任何威胁或胁迫的话语,晁亮的后背还是不禁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感到不安,毕竟自己仅仅是发出了一则帖子,邹赛就快速定位到是自己发的,他知道了就意味着亿言已经瞄上了自己,接下来删帖也是分分钟的事。 这个邹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天晁亮完全看不透,作为一个缺失了感性共鸣的人,对自己却格外热情,明明已经接管了亿言,无论是身价还是地位都出现了质的跃迁,怎么还会有精力关注到自己。 如果说是因为很听周老的话而对自己感兴趣,那也实在说不通,因为晁亮能感受到,邹赛的聪明和敏锐完全不亚于周老,不然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担此重任,还是说真的也只是因为想找回缺失的部分? 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邹赛看起来并不觉得纯粹的理性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影响,也没有理由对一个现代人嗤之以鼻的感性能力如此穷追不舍。 答案一时之间也毫无头绪,但无论如何要抓紧时间了。晁亮装作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没有给他任何回复,依然专注于这个帖子带来的回复。 与此同时,晁亮也没有将自己的筹码完全押在这一种解决方法上,这个程序除了交换的机制,还有别的可行的方法来恢复属性吗? 没有任何网上的资源可以借鉴,他只能在脑海里搜刮过去的记忆,真有种什么也没复习就上考场既视感啊。 “既然许可局是删除属性,那我也可以增加属性吧!” 晁亮摩拳擦掌,不就是一个赋予字段吗,这样的代码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写。 “就你了,我屈指可数的兄弟。” 晁亮知道强尼的源号码,而且强尼也是最不会说谎的人,如果给他新添加一个buff,强尼肯定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毫无隐瞒。 “给你叠个牛x的属性,算是报答你这些日子的照顾了,让你尝尝在路上被美女要微信的快感吧!” 键盘被啪嗒啪嗒地敲击,他很快就在强尼的个人档案里有多添加了几行代码,试图赋予jonny这个对象吸引美女的属性。 “诶?报错?!” 想起来很简单,可真正操作起来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前一秒还兴致勃勃地想要报答强尼,下一秒就打回原形,根本无事发生。 “写错了?没有啊……”晁亮像要钻进电脑里一眼检查问题出在哪里。 报错记录倒是颇为友好地给出了提示。 【无法查询属性池。】 啊!果真需要有属性池的存在!这也从反面验证了晁亮的猜想,看来无论是失去还是赋予,背后都得有属性池这东西,真像个大资源库。 他又尝试了几种创建属性库的动作,全都一一失败,别说是创建了,就连试图调阅现有程序本身的属性库都被残忍拒绝。 这个n b很快便遭遇搁浅,看来是不可能为所欲为了。现在一切进度又回归了原点,冒充许可局的收件箱里仍然显示为0。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另一个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亿言也没有删掉这则一眼假的帖子,明明邹赛已经知道了是自己发布的假消息,甚至不需要求证记者出动,就可以在平台上完全屏蔽掉自己的言论,可是亿言没有,晁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浏览量持续上涨,评论的楼一层高过一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之间,一直寂静无声的邮箱就像才刚刚连上网一样,收件箱里纷至沓来的邮件一下子挤满了屏幕,一行行邮件信息翻滚着向下涌去,仿佛这些邮件早就堵在了门口,就差一个人打开门放他们进来似的。 “突然这么多?怎么一下子进来了……这也太奇怪了,总不可能是约好了的吧……该不会是被系统拦截过滤了一遍?”晁亮察觉到一些异常,可暂时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他连忙开始随机点开邮件,因为实在邮件太多了,他已经应接不暇,无法依次查看,只能真的像抽签一样随机点开,寻找一个合适的“实验对象”。 【一个小建议,希望对你们管理社会有帮助!或许可以考虑豁免“厌恶蓝色”这个缴销属性。毕竟颜色偏好不会对生活造成什么实质影响,只是个人的小习惯~清理掉也没什么关系~】 晁亮一一审阅,竟找到了一丝批阅奏折的感觉,这可不是褒义的感觉,而是来的建议千奇百怪,每一个他都要认真考虑过,马虎不了一点,比如这个讨厌蓝色,乍一看确实是无关紧要,但再多想一点就觉得没那么简单,万一自己胡乱操作,突然有人对蓝色深恶痛绝,从此再也无法直视蓝天,得了抑郁症自杀了怎么办? 不行不行,这个pass,不能选这个。 【感谢您们给市民提供参与优化系统的机会。我想建议清理“左手开门”这个属性。这只是一个很小的生活习惯,清理掉后只是左右手换着来罢了。】 什么?只是左右手换着来?万一这人刚好只有一只手呢?那不是乱套了! 这个也不行,下一个下一个! 晁亮一连点开了好几个人的邮件都觉得不够合适,望着这堆积如山的邮件,虽然这几个纷纷落选,可是还有许多机会供自己选择,晁亮将凳子拖得更近了些,一个漏网之鱼都不放过的架势,彻底沉浸在了“批阅”邮件的工作中。 ……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邹赛站得笔挺,锃亮的地板上几乎可以倒映出他严肃的表情。 这是一间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皆为冷色调的巨大的办公室,几乎赶得上桑杞租下的半个报告厅那么大。而这偌大的办公室里只站着两个人。 整个空间被笼罩在一片清冷的氛围中,光线柔和,透过全景玻璃窗洒入室内,但没有过多的自然色彩干扰,依旧保持着一丝不苟的肃静。 邹赛没有看向巨大落地窗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他低垂着头,目光静静落在身前简洁却不失气质的办公桌上。桌面光洁如镜,散发出淡淡的冷光,放置着一个超薄的全息显示屏,屏幕在需要时才会浮现出科技蓝的光芒,仿佛是这个冷静世界中唯一的动感元素。 桌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支海水绿的钢笔和一小瓶透明的水晶花瓶,内插几支白色的玫瑰,旁边还靠着几幅相框,同样背对着邹赛,他看不到任何信息,即使这样,也足够给冷峻的环境增添了一丝微妙的柔和感。 “执管长,晁亮以社会属性许可局的身份发布了帖子,我已经自作主张通知网络部对邮件做了拦截,您看……亿言上的帖子,需要处理吗?” 那个身影的声音轻和,没有回头,依然俯瞰着整个城市,淡淡道: “没关系,不用拦截,也不用处理,都给他吧。” 第80章 志愿者 虽然这个答案不符合邹赛的预期,若是以前,他一定不会追问为什么,对于落地窗前那个身影的指示,他一向深信不疑,可这次,邹赛好像为了对抗自己的某种怜悯,偏要追问道: “一切听您安排。但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处置他吗?” “嗯。”邹赛几乎是强行说出一句嗯。 “你很仇恨他吗?如果不是他,你是没办法接替希元,管理亿言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呃可是……”邹赛更加看不明白执管长的立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站在晁亮的对立面,只得转移话题,“那,执管长,我真的要让晁亮给我恢复感性共鸣的能力吗?” “这是你的自由。”站在窗边的人依然没有转过身来,目光远远望着整座城市,似乎对背后的人并不关心。 “怎么会呢,这是我们的规定啊。” 邹赛语气笃定,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把这个规定刻在骨子里成为信仰一般。 “我们的规定只是在你出生之后,让你失去某个特定的事物,但并没有规定,你在失去之后不可以重新找回。” 执管长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没有因为邹赛的表忠心而更热情一些,但也不漠然,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松弛。邹赛若有所思,宁愿质疑自己,也尽可能的去理解执管长的心思。 “您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纵晁亮那些所作所为吗?” 这一次,邹赛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办公室安静了许久,仿佛能听到呼吸声。 “你回去吧。你刚刚接替希元的位子,想必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少,就不用过分关注他了。” 邹赛欲言又止,完全摸不透执管长的心思,之前突然让自己留意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结果果不其然,蹲到了晁亮那般倒反天罡的行为。执管长虽然身处属性许可局大楼的顶层,几乎从不离开,可是好像对这座城市什么变化都了如指掌,晁亮的事情更加验证了邹赛心中对执管长的神化。 当他火烧眉毛一般赶来回信时,执管长竟依然十分淡定,现在呢,晁亮已经公然挑衅许可局的权威,执管长不仅没有做任何处置,反而又要自己不再关注了。 心里有很多疑问,邹赛全部压了下来,他什么都如数汇报,可有一点,他却隐瞒了。 像自己这样冷漠的人,每一次汇报之后,在想到晁亮可能会遭受惩罚或监禁时,心就像被人用力握住了一样,感觉呼吸不那么顺畅,有种莫名的不忍。可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生怕一开口,就变成包庇,就变成替晁亮求情。那以后自己还如何为许可局效力? “好的。全听您的安排。” “邹赛。”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影终于在邹赛即将离开时,缓缓转过身来,阳光从执管长的身后照射进来,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声音似绸缎般从空气中滑落出来,“希元是你的外公,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我很高兴,他对你的教导没有松懈过,你也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我很乐意你问我为什么,记住,要做人,不要做宠物,亿言的领导人,没有那么好当。” 这番话邹赛听不出来是表扬还是批评,心头蒙上一团迷雾,但他很清楚,在执管长眼里,晁亮的存在不是一件坏事,甚至某种程度上,是支持他的存在的。不然周老的交易也不会被默许,而且外公显然比自己看得更透彻一些,他对晁亮的那些善意绝不是莫名。 就在离开许可局19层顶楼时,邹赛已经暗自决定,这个晁亮,自己关注定了。 五天后。 经历了许多天的低迷和销声匿迹,晁亮终于再次回到了桥咖啡。他站在桥咖啡的招牌下面,看着店里面即使空无一人也依然认真擦拭着桌子的大敏,心中一阵暖意,至少就这个咖啡店一件事,大敏已然成了值得信任可以托付之人。 见晁亮突然出现,大敏一下子咧开嘴,脸上的横肉全堆到颧骨上去了: “亮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店里没有你,我真有些分不清这些豆子!”一边说,大敏还一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只可惜,他的亮哥回来可不是为了这咖啡店的生意,也顾不上那几颗豆子,晁亮顿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 “没关系,分不清很正常。你先帮我把包厢收拾一下,今天我约了客人谈事情。” 茫茫邮件堆里,晁亮终于选出了几个可以为之一试的志愿者,他发去会面邀请,依然用颇为正式的措辞,就是这个会面地点看起来实在有些劝退——依然在桥咖啡。但晁亮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只有真正迫切的人才可以放心地给他们恢复属性,而真正迫切的人也不会在乎这个地点。 没等多久,第一位志愿者便如约到了咖啡店门口。只见一位妙龄少女款款走进,她穿着一袭淡雅的裙子,样貌算不上美丽,但是看起来极为端庄。 她在门口稍作停留,双手垂在身侧,先是扫视了一圈店内,轻声问道:“请问,这里是……?” 没等她问完,晁亮便急忙从包厢出来,主动迎上来。他还不想将大敏过多地卷入自己的生意里。 “这里。” 见到晁亮招呼,这第一位“客人”便微微欠头,也朝着大敏点头示意,随后便朝着晁亮缓缓走过去,脚步轻盈而稳重,既不急促也不拖沓,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显露出极致的教养和礼貌,仿佛这些动作早已融入她的骨子里,不需刻意,便已流露出她那与生俱来的优雅。 只需根据约定的时间,晁亮一下子便能对上号这人是谁,同样的包厢,同样的位置,没想到竟这么快就从桑杞的客户源变成了自己找来客人。 晁亮面对这位女子坐下,将准备好的一份保密协议递给了对面的人,郑重问道:“凯茜小姐,确定想好了吗?您的缴销属性对您来说,其实算是让您成为了更好的人的,即使这样,也确定要恢复吗?” 凯茜非常笃定地点头: “是的。我的缺失属性确实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人,但生活不值得我这么好。再不让我破口大骂,我可能真的会被憋死。” 第81章 志愿者(二) “先生,你这辈子骂过人吗?” 晁亮思索片刻,他自问是一个不算情绪化也不算很感性的人,大部分时候没有那么有棱有角,可即使这样,也一定有过忍不住骂别人一句傻x的时候,他点点头以示肯定。 “这就对了。也许你现在看我说的每句话都极其有礼貌,可是有些场合,我真的很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不太讲道理的女性,就像这样,即使是那个名词,我也无法说出口。”晁亮大概猜到她想表达什么,无非是悍妇、泼妇之类的。 “我已经无法承受我的这种礼貌,我认为这是一种,虚伪。” 晁亮连连安慰:“不至于不至于,你这样其实很好,任何人都不应该脏话连篇,你这样反而是有教养的表现。” “呵呵,自发的约束才是教养,我这种只能算是表里不一。确实对别人来说,我是一个温和的人,一个绝对不会用脏话辱骂别人的人,他们很高兴,但我自己不高兴。我受够了被当作毫无攻击性的小白兔!我也受够了被教养绑架着受尽欺负!” 凯茜看起来端正持重,可是言语之间却显得对自己意见很大,并不开心,活像是穿着一件内里全是毛刺的衣服,长时间地只能扎向自己。 晁亮还想再多问一些,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不该过多了解别人的生活细节,因为凯茜说的这些,他早有心理预期,这就是他选中凯茜的原因之一。 “你考虑清楚之后,签下这个协议就可以了。“ “我很确定。” 凯茜拿起保密协议随便翻了几页,里面还贴心地备注了整个交易期间常见的答疑,例如原则上不会产生疼痛,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随着经验增多,晁亮接待客人的效率愈发变高。 “给您。”凯茜拿起桌上的笔,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将自己的属性缴销证递给了晁亮。 凯茜,女,粗口辱骂。 这个粗口辱骂的属性,刚刚好,即使再像视觉信息一样,有人被随机选中二度缴销,应该也不会产生太恶劣的社会影响;而且涉及的年龄段极广,一旦有人察觉到自己突然没办法开口骂人一定很容易在网上留出蛛丝马迹。至于凯茜,这么多年的习惯早就刻进骨子里了,更加是在可控范围内。这就是晁亮想要的效果。 以防万一,晁亮还是提醒了一句: “为了避免麻烦,在恢复能力之后,切记,一定要谨慎使用!你一个女孩子,不能逞一时口头之快,给自己带来危险。” 凯茜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坚定地点点头。 随后晁亮便和往常一样运行程序,第一次没有桑杞在身边自己独自做这样的事有些许紧张,手头的动作没有停下。 前面的流程都和过往一致。除了,这一次,流程里多了他自己。 晁亮在脑海里又回忆了好几遍,刚破解了程序时试图删掉自己的肥胖属性而肚腩纹丝不动的场面,以及一系列其他胡乱的尝试,也都在自己身上完全没有反应,加上一丝自知“体质特殊”的自信,他紧接着凯茜的信息后调取了自己的档案。 清空完凯茜的缴销属性后,在自己的缴销属性字段里添上了出口辱骂的字样。 随即按下回车键,一气呵成。用自己作为新的属性素材库,是晁亮考虑了许多遍的事情,无需更多的犹豫。 运行成功了,没有丝毫报错。晁亮用蚊子嗡嗡一样的声音,立即在嘴里悄悄骂了一句,果然毫无影响!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看来自己删除属性对自己确实不奏效;剩下的一半就要看其他人的反应了。 “好了。你可以试试。” 凯茜没想到时间如此之快,嘴巴微张,张开手掌掩住嘴巴,想要开口好像又觉得难以启齿,啊吧啊吧着不敢发出声音。 见她这样晁亮有些忍不住地笑了,他一点也不觉得想要拥有骂人的能力有什么不堪的,现在生活的压力如此之大,各种困难接踵而来,真要求一个人像圣人一样这辈子都毫无攻击性那简直是毫无逻辑的枷锁。 凯茜还是非常不好意思,刚坐在这里时还对想要可以骂人这件事十分迫切,现在恢复了反倒依然觉得开不了口。 “没关系,你试试吧。我可以把耳朵捂起来,一句话的事,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出去。”晁亮看出了她的心理包袱,主动捂住耳朵,凯茜也没有过度扭捏,见晁亮已经捂住耳朵,她侧过身子,依然捂住嘴巴,微微开合间,她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向晁亮,脸上布满兴奋的喜色。 “看来是成功了。” 凯茜依然瞪大眼睛,兴奋地直点头:“我的天!原来是这种感觉!”她重又缓缓坐下,没有再对晁亮说出一个字的脏话。 “不文明,我就不说了。”她的耳根子依然红透,感觉自己像是做了极其羞耻的事情,连连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发邮件时,我正在气头上。我的未婚夫在我们婚礼前半个月,取消了仪式,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有给我,而我在面对他时,竟然还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的样子,一时愤怒,我只能把情绪宣泄在邮件上,做出这样荒谬的事……我没想到,会被选中!毕竟禁止辱骂别人是一件对社会有好处的事,你们真的要从缴销属性库里删掉这项吗?” 晁亮合上电脑:“保密协议里写了,我们不是社会属性许可局。” “啊?”凯茜这才重新翻开保密协议,细细查看,目光定格在失物招领中心的字样上,“失物招领?” 她一抬头便撞上晁亮永远不变的抿着嘴的浅笑:“嗯。你已经签了保密协议,如果你有任何违反保密协议的行为,告密也好,举报也好,一切不怀好意的‘宣传’行为都可能被我们追责。不过被我们追责事小,被属性许可局追责事大,我想,你也没必要非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幸运的是,凯茜似乎也没有太强的波罗海世界信仰,她并不在乎晁亮是谁,只是追问: “那也就是说,只是恢复了我的?不会影响别人?!” 晁亮点点头,这也不出晁亮所料,如果是许可局的拥趸恐怕根本不会给自己发那么长文字的饱含感情的邮件,只会疯狂举报自己的帖子还差不多。 “那就好……那就好……我不想因为我而改变别人。” 凯茜心满意足,对于恢复的属性虽然倍感新奇,可也没有滥用,眼看着第一个志愿者的整个过程相当顺利,晁亮不禁也多了几分自信。 就这样,凯茜之后的几位志愿者也纷纷如约而至。 第82章 志愿者(三) 【工作日志-2019年11月20日程序的底层代码没有想得那么简单,这个社会看似平稳的运行,可是背后似乎离不开什么什么未知的力量把控着一切。我可以选择逃避,但逃避不能让我回去,也不能改变任何现状。关于改变,我想试验应该成功了。(edit by亮)】 玛嘉烈城的天空一碧如洗,晁亮站在店门口,眯起眼睛,感受着洒向自己身上的暖意,这点暖意随着入秋也变得越来越珍稀。 此时距离晁亮送走最后一个志愿者已经过去了一周了,气候平稳,没有出现异常天气状况。晁亮满意地对着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到了咖啡店内。 说起来那几个志愿者,前几个挑选的原则都和凯茜一样,晁亮需要他们的属性即使随机落在任何人身上,也不会有极度恶劣的后果,也需要如果真落到其他人身上自己也有可能察觉到。 除了最后一个试验对象,晁亮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天气有关的属性,这样一旦实验失败,天气骤然变化,结果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些天每天都风平浪静,既没有异常天气,也没有再出现过相关的奇怪新闻,他回到咖啡店,继续在电脑上不断搜索着新闻、社媒、个人博客等等,确保没有无关人员受到自己的影响。 看来假设和求证都真如自己所想,用这种方法恢复别人的缴销属性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过去给别人的是桑杞的“拼图块”,现在是由晁亮扮演了属性池的角色。 过去桑杞一个属性只能交换一次,而晁亮的特殊体质竟然意外使他不受许可局的规则限制,即使删除了自己的属性也完全不受影响。 活像在社会属性许可局的系统里的那个对象不是真正的晁亮,而只是影子一般的存在。 这样也好。 “我就知道你在店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晁亮抬头,看向门外,上一次见桑杞也就是七八天前,可猛地再见到她一时间觉得恍如隔世般,呆呆看着她走进来。 “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探望你一下啊,看看你有没有携密码跑路。”桑杞笑着打趣着坐下。 “明明是你先卷款跑路的。”晁亮顺着她的话茬没有制造冷场,“不过,你不来找我,我也快要找你了。” 桑杞拿起手机就开始扫桌面上的点餐码,和往常一样下单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好奇地追问: “嗯?你也要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她点完餐认真地看向晁亮,既信任又期待。 晁亮也不隐瞒,视线从网上自己爬取的信息上挪开,起身便去给桑杞制作喝的: “我应该可以让那个司机重新看见了。” “这么快!”饶是桑杞本来就相信他可以,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办法,她倍感惊喜,“什么办法呢?” “跟你差不多。” “额,什么意思啊……”惊喜收敛了几分,桑杞心中隐隐紧张,跟自己一样? “就是跟你一样呀,把自己的属性给别人,就这么简单。” 如果刚刚惊喜还只是收敛了几分,现在桑杞是真的完全沉静了下来,她的情绪没有刚刚进门时那般松快,但还是尽量保持冷静的语气: “把你的给别人。意思是你会跟我一样吗?” “不会的。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桑杞将信将疑地陷入了沉默,晁亮也察觉到了她的担心,停下手上的动作,郑重其事地宽慰她: “真的啦,真的对我没有影响。你知道的,我其实不归许可局管,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倒也不是不相信啦,只是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拿自己以身试险,万一缴销属性对你也起效了,那我们真是……” “真是什么?真是伟大哈哈哈。”晁亮试图通过一些不太擅长的臭屁性格来缓和气氛,就像强尼一样,可是桑杞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脸上五官依然紧绷。 “少来了,真是两个笨蛋,不只是笨蛋,我还很坏,还把你拉下水了。” “我的妈耶,怎么还自责起来了?许可局的系统真的对我没用。” “那你怎么换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用我的源号码能调出我的信息,也能做属性处理,只不过在我身上没有反应罢了。你别这副表情了,能解决你们的问题不是好事吗。实在不行,要不我演示给你看?” 晁亮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非常笃定,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和桑杞他们不同的,自己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而他们全是一群虚拟的人物,对虚拟的处理怎么能在真实的人身上反应呢。 “不要。别演示了,可别再动你自己了。”见晁亮都这样说了,桑杞只能带着些担忧让步,“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们还要合作吗?” 晁亮绕过前台,将一杯冰焦糖玛奇朵端到了桑杞的桌上,还特地插上了一根锃亮的习惯: “当然要合作了。不然我干嘛要想这些办法。” “有其他的办法你试过了吗?不用缴销你自己的属性的那种?”桑杞仰起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哎呀。”晁亮犹豫了半秒,一只手坚实地按在桑杞的肩上,“你真的就放心吧,我没那么无私,我已经做了好几个试验了,有没有用我不确定,但对我没起效我是真的很确定。” “你还做了好几个试验。”桑杞有些闹小脾气一样将晁亮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拂了下来。自从在梧樾湾那晚之后,就很少有这样直接的肢体接触,两个人都心中一紧,转瞬即逝的感觉立即被按捺下来。桑杞顿时就做了让步,默认接受了晁亮的“解决办法”。 “接下来的话,我们想办法弄到司机和还在在车祸中遇害的父母的源号码,想办法恢复他们的生活吧。” “哦对,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桑杞的精神稍微松弛了些,脸上重新又浮现出刚进门时的神情,“车祸里孩子出事的父母,来我们失孤互助协会了。” “他们的状态如何?” “确实糟糕,但我可以想办法收集他们的源号码,主要是有了源号码我们又能怎么做呢?总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是的。即使是许可局也是管着活着的人的属性,这个女孩子的死并不是系统控制的,只是为了满足他父母的缺失属性而不得不从她下手,太过分了。那我首先可以先恢复他们的子女属性,然后再……附赠一个缴销丧子之痛的能力给他们?” “唉,这感觉真不好受,有人因自己而痛苦,这感觉真不好受。”桑杞沉下肩膀,转而又振作一点,“希望能弥补一点,让他们快点恢复。那司机呢?” “司机的失明相比之下很好处理。我更倾向于等风波过去再让他重见光明。毕竟短时间内就复明,恐怕反而要让他承受无妄的惩罚了。” 第83章 重整旗鼓 就像坐过山车回到了起点,再多的跌宕起伏终究会滑向平稳,而后停下。 医院里由于车祸受伤的孩子们陆续出院回家,司机也没有受到过重的惩罚,虽然短期内视线还没有恢复可是随时都可以重见光明。 从医院对面高耸的商务楼俯瞰着医院的大门,收容着一些无处可诉的痛苦。 晁亮已经不忍反刍见到那对父母时,他们的样子。那天他没敢露面,仅仅是在桑杞的指引下远远看了一眼,失孤互助协会的那间屋子里,放眼望去,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活死人,脸色灰青,不是坐着垂泪,就是眼神空空。 顺着桑杞指着的方向,晁亮锁定了他们,明明只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像耄耋老人,妈妈更是一夜白头,脸上麻木地看不出一丝生机。 别说是讲清楚前因后果,即使是出面见上一面,晁亮都觉得无法面对。他强作镇定,最后还是选择拿着那对父母的源号码默默离开。 电脑上,果不其然他们其中一人的属性上叠加了缺失子女的属性,晁亮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狠狠砸了下来,还能怎么做呢,他不仅仅将多出来的缺失子女的字样删掉,还补上了丧子之痛,恨不得把所有好运都补偿给他们才能安抚自己泛滥的愧疚之情。 至于程序加载之后会带来什么,晁亮已经不敢再想,他告诉自己,整件事情自己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必须终结。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尽快走出这段挥之不去的阴影。 晁亮望着屏幕上运行成功的字样,陷入了沉思。逃脱不了的精神冲击,让他也不知不觉开始正视这个世界。在这里,被规则控制着的人,控制着人的规则,控制着规则的力量,构成了自己原以为荒诞不经的社会生态形式。 可当他真正身在其中时,他才发现,荒诞中有着微妙的平衡,所谓的毫无人道,也不过是将一些情况极端化了而已。 那些被剥夺某项属性的人,只要想找,就一定能在真实世界中找到另一个相似的存在。 天呐,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机构的存在,又或者说,真的是因为这样一个机构的存在,才让这个地球的某些人失去了某些经历吗? 晁亮狠狠摇了摇脑袋,警惕地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自己竟然开始共情这个世界了。 除此之外,晁亮不知道的是,也恰恰因为这些事,也因为自己和失物招领中心的成立,让桑杞开始思考,也让一群人找到被剥夺的那部分生活体验。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潜移默化中靠近了几分。 随着晁亮在心里让这件事强行落幕,他变得有些百无聊赖,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样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他随机地点开网页又关掉,发布的贴子渐渐失去了热度,该看到的人早已看到,大部分都当作玩笑,那屈指可数的人也签了保密协议,被晁亮威逼利诱着陷入了永远的沉默,他猜想亿言可能也觉得这玩笑开得过于离谱,甚至都懒得处理自己一样,任由这样一个帖子挂在网上。 桑杞告诉他,失孤父母协会不会因为一对父母的恢复而停下,她准备继续开着,就当是给这场车祸里出事的家庭赔罪,相应的,就得支取一部分基金里的钱用于继续这项公益。 【不知道做什么,那赚钱总归没错。】 想到赚钱,晁亮一下子想到了邹赛,邹赛之前千里追踪跟着自己去了医院,说是也想恢复属性,如果他真有这想法,那这点小钱邹赛一定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可不知道为什么,邹赛只提了那一次,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过,该不会是心态转变没这想法了吧。 晁亮有些不甘心,毕竟到手的生意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实在可惜,而且要是还能大赚一笔,那就更可惜了。 得想个办法主动吸引他的“消费欲望”。让他重新想恢复缺失的属性。 “这人缺失的好像是感性共情。嘶——他以前是学的法律,想当一个好律师可能真的需要有感性共情的能力,可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个律师而是半个商业人了,莫非感性就变得多余了?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有时候感情用事就是自找麻烦……那我也得试试,万一他还有点未泯的需求呢……” 他想了片刻,掏出手机,点击创建群聊,一股脑将来这里加的人全都拖了进来。数量虽然不多,但经历了一起解救桑杞、旧店新开、车祸低谷,哦对,还有上次的生日,已经多少算得上“朋友”这样的称呼了。晁亮很少做主动攒局的事情,可是怎么想都觉得没有比自己更适合的群主。 强尼最是聒噪,一进群就开始叽叽喳喳地: “这是什么群啊?干什么用的啊?是要一起出去玩吗?” “咖啡店的群吗?” 桑杞还没有发言,晁亮已经直接进入正题: “谢谢大伙儿上次给我庆祝生日,也给我个机会回谢你们。我加入咖啡店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想趁着谢谢大家的机会在店里搞个小活动!顺便给我们店做做宣传!” “果然是咖啡店的群。” “咖啡店的群桑杞怎么也在里面啊?”强尼仗着自己只说实话的风格,完全不留情面。 见他这么说,晁亮立即私聊强尼:“因为我不仅跟你合伙了,我跟桑杞也合伙了。你知道她是什么业务的。” “什么?!” 强尼一声惊呼之后连忙去群里撤回了让桑杞尴尬的发言,转头第一反应竟然是:“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勾搭不勾搭的。” “不是,我意思你俩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而且还是背着我。” 强尼似乎有些对友情的醋意,本来这两个人是因为自己成了朋友,怎么渐渐做生意不带上自己了。 “没有背着你啊,这不是立即告诉你了。” 晁亮跟哄孩子一样安抚强尼,强尼倒也真就被晁亮猜中了,随便一句话就满足下来。 “说得也是。” 大家又回到群里讨论。 “我想,这次办个小活动,我请客,只要大家来玩就行,有朋友也可以带来~这次活动就一个方向,人情味。越有人情味越好,最好是那种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那种。” 强尼在群里发了个肉麻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风格了?” “不是为了我喜欢,是为了大家喜欢,为了让客人喜欢。\/吐舌” “好吧好吧。具体定在什么时候啊?” “要不就下周六吧,@桑杞,你说呢?” 桑杞在手机另一头看着手机里的群聊愣了神,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主动拉进一个小群里。 第84章 重整旗鼓(二) 说是活动,晁亮的的确确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早早的就将活动邀请发给了大家,既有这群店里的常客,强尼桑杞之余,还有这些日子以来服务过的、交往不错的“老主顾”,当然这些老主顾消费的不是一杯咖啡那么简单。 给其他人的邀请都是群发的,唯独给周希元的邀请特地提及了邹赛,也是担心发给邹赛被他忽视,这样周老还能当个双重保险。 【旧店新开,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聚会,更是感谢您对我们工作和对我个人的支持,尤其是您特地吩咐邹先生继续关照我们。希望借此机会,能当面答谢您和邹先生,还请拨冗赏脸~】 至于其他的顾客,晁亮并不担心会不会出现什么岔子,一方面是大家都签了保密协议,谁也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经历;另一方面是,他原本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吸引邹赛也来成交一笔,那没有什么比“买家秀”更有吸引力的东西了。 日子很快来到了活动这天,桥咖啡里早早就开始做准备,和上一次自己的生日宴不一样,这次是明牌的聚会,所以大家都沉浸在了节日一般的气氛里。 桥咖啡门口甚至难得的亮起了彩色广告灯牌,门上贴上了精致设计的海报,上面用温暖而诙谐的色调和字体,欢迎着大家的到来。 一进门还特地摆放了个性化的欢迎环节,可以获得一份定制的咖啡或者小礼物之类的。整个店里每个角落都被精心的布置,为了达到宾至如归的效果,晁亮也是突破了自己宅男的舒适圈,绞尽脑汁一顿操作,只为营造出愉悦、温馨、亲切的氛围。 包括他自己都没有像平日里一样穿着件宅男t恤,而是特地换上了休闲的衬衫,将头发打理得干净而不失随性。可能是因为邀请发的过于正式,大家竟然都不约而同的特地收拾了自己一番。 强尼也将自己的卷发梳成油头,作为客人被邀请的凯茜向来端庄得体,也并没有因为恢复了可以骂人的能力而变成黄毛小妹,她看起来依然盘靓条顺地穿着一套薄薄的编织小香风套裙。 不多久,咖啡店里便聚集了好些人。 强尼故作深沉地端着小甜点的盘子,绕到晁亮身边,小声的说: “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多人?” 晁亮笑而不语,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集中在这些人身上,而是依然关注着门外,静静等待着关键人物的出现。 直到咖啡店门口再次被一辆黑漆漆的加长豪车拦住视野,晁亮这才拨开人群主动迎向门口。虽然不久前晁亮在医院里对待邹赛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现在他的立场已经彻底发生了转变,他堆上一脸热情的笑容,活像真把邹赛当成了共患难的朋友似的。 邹赛本就是气宇轩昂的气质,如今接管了亿言之后更是愈发沉静稳重,看起来舒展自信,相比之下就连晁亮也俨然成了小市民般的普通男生。邹赛从车上下来,另一边车门下来了一位抱着电脑,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发光泽闪耀的女人,长发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是人群中让人无法忽视的亮眼存在。 等她小跑步绕过车子跟上邹赛的步伐,晁亮才定睛看见这位踩着锃亮细高跟鞋的靓丽女人的全貌,虽然妆容精致,但穿着剪裁精致的白色衬衫,每一步走来都散发着职业女性的干练。 估计是邹赛的是秘书或助理之类的。 等看到她对着邹赛点头谦卑的模样,晁亮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可即使只是助手的角色,他们俩在晁亮的指引下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店时,还是引起了一阵隐隐的骚动。 强尼凑近大敏的耳朵打听:“这两个人什么来头?怎么从来没见过?是客人吗?” 大敏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之前没有来过店里啊。” 人群中还有些其他的声音: “这个男的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眼熟,肯定是个有钱人,你没看他门口停的那辆车,怎么着也得七位数了。” “好像是在新闻上见到过……” “新闻?什么新闻?” 大家窃窃私语的讨论邹赛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始终和晁亮肩并肩走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熟络,邹赛对晁亮也完全没有摆架子,两个人就像平辈的好兄弟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强尼又拍了拍大敏的肩膀,用一种仿佛发现惊天秘密一般的语气:“诶,你说,亮哥会不会是什么流落民间的富家公子?这是他的兄弟来接他来了?” 这种颇具戏剧色彩的猜测无疑收获了一圈鄙视的白眼。 晁亮将邹赛引到一个闹中取静的角落,邹赛也默契地对着随行的女助理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跟来,那摆手的动作看起来简直跟周希元一模一样,活像看到了年轻时的周老似的。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周老呢?” “你邀请他了?外公跟我说的是你只邀请了我。” 姜还是老的辣,晁亮的那点小心思估计周希元一下子就猜到了。毕竟自己如今已经退养,该做的交易也已经完成,亿言现在真正掌握权力的人就是邹赛,相比自己,邹赛才是真正具备被邀请价值的人。周老真不愧是能在过去这么多年在波罗海社会中给“言论”掌舵的人物。 晁亮尴尬地笑了笑解释:“怎么会呢,我没有那么没礼貌,怎么可能落下邹老。估计是他不喜欢我们年轻人闹腾才派你来的吧。”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进你这个店里呢,看起来还不错啊。” 邹赛目前还是纯粹的理性人,大堂里觥筹交错举着点心聊天玩游戏的热闹完全不能使他产生波澜。他只觉得看着晁亮笑,自己也觉得心情不错;看着晁亮郁闷沮丧,自己也觉得一股憋闷。 “是吧,为了搞这次活动,我真是恶补了不少技能,怎么样,温馨吗?”晁亮试探着问,当然,邹赛一脸平静,不带感情色彩地点了点头。 看来靠氛围激发他的欲望效果不是很好。 晁亮去给他端来一杯咖啡,和一小块司康:“给你特调的咖啡,堪比埃塞俄比亚的豆子,我亲自手磨的。” “埃塞俄比亚是哪里?谢谢。” 邹赛一边接过晁亮端来的咖啡,一边道谢。 “哎呀,不重要不重要,你快试试,这杯相当用心。”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肉麻,可为了能让邹赛倍感温情,晁亮咬着牙放大自己的付出行为,把自己变成了“老母亲”和“好兄弟”的结合体。 邹赛抿抿咖啡,脸色稍微有些柔和,不似刚进门时生人勿近的感觉,晁亮觉得自己的付出行为初见成效,便赶紧趁热打铁,一个个指着大堂里的客人给他介绍。 因为邹赛早就知道晁亮具体是做什么交易的,晁亮没有过多的隐瞒。 “呐,这些都是之前在我这里恢复了属性的老主顾,具体恢复了哪些我不能说,但你看,大家是不是状态还不错?” 邹赛刚刚还柔和的表情,现在又板硬起来,对这群陌生人的变化完全不为所动。见刚有点起色又要回到原点,晁亮感到些许欲哭无泪,总不能再来一杯咖啡和点心吧? 既然对买家秀不感兴趣,对自己的付出略有感情,那如果是比“付出”更高阶的关系变化呢?比如,信任,又或者夸奖。 晁亮想了想,离开邹赛半步,取来自己的背包,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灰色盒子,主动举到邹赛面前。 “唉——我找你来,其实是有件私事想请教你,我觉得你说不定知道。这个谁都没见过,你是我第一个给看的人,他们都没见过。也不敢再追问周老,怕显得我这人悟性太低,你是周老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之一,肯定比我见多识广,你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啊?什么用处,你之前见到过吗?” 只见他将灰色的盒子打开,看到了盒子里躺着的那张透明卡片。 第85章 过去,现在,未来 “这卡片,是我外公给你的?” 邹赛个头比晁亮略高一些,虽然看这卡片时微微低着头,晁亮还是能从他眼角的颤动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瞬即逝的颤动之后,邹赛迅速恢复成稀松平常的样子,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他微不可察的变化。 “对啊,周老只说让我遇到困难可以打开,可是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用,这也不像银行卡啊。”晁亮说的是实话,这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却是带了些伪装。 透明的卡片上什么字样也没有,波罗海世界可没有无名银行,邹赛当然也知道这不是什么银行卡,他沉声静气,两个人各揣着各自的心眼子: “额,我也没见过这张卡,是不是外公的什么私人收藏。” 晁亮收回那张卡,拿在手里翻了个面,打量一番,摸了摸下巴: “也有可能,个人收藏的话,值钱么?” “哈哈哈,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怎么跟掉钱眼子里了一样,不是银行卡就是值不值钱的。” 邹赛平日里一贯不苟言笑,独独晁亮的一举一动他都能让他有别样的情绪,见他满脑子都是钱的样子情不自禁打趣了他两句,还在晁亮肩膀上宽慰似的轻拍了两下,钱这种东西对邹赛来说的确从来不足以形成困扰 这一打趣可不要紧,要紧的是正中晁亮的下怀。 晁亮的关注度顿时从周老送的礼物上移开,抓紧这个话茬: “确实见底了。” “嗯?什么见底?” “钱包。” 邹赛不能想象晁亮竟然也会有钱包见底的一天,按照他的理解,晁亮这生意是只赚不赔的交易才对,一时之间陷入语塞,同时脑子里还在想着外公送给晁亮的那张透明卡片。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接什么话,安慰人的技能他暂时还没有完全点亮。 见邹赛不搭话,晁亮索性主动伸出橄榄枝: “你上次不是说也想试试吗?” 晁亮竟然主动招揽生意,这更加出乎邹赛的意料。 他在心里暗暗嘀咕,本来来之前就有些犹豫,执管长让自己不要再关注,外公又让自己来,而如果问问内心更加纠结犹豫,三方力量拉锯战之后邹赛还是选择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个邀请竟真的别有所图。 邹赛不怕他图钱,而是怕他图自己的缴销属性,这橄榄枝自己还没想好是否要接。 执管长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畔: 【要做人,别做宠物】 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希望自己接受,还是拒绝?邹赛心里暂时没有答案,只得迂回着回避: “你在亿言上发的帖子还没有删,应该不缺客人啊。” “说到这个,这不是正要感谢你,被你一眼看出来了嘿嘿。”晁亮尴尬地用指尖挠了挠太阳穴,“就是为了感谢你不删之恩,我才特地愿意跟你做这个交易的!本来我都下定决心再也不接单了,管他什么缴销属性我再也不管了,你是特例。” 邹赛鄙夷地看了他一样,像是在嘲笑他为了生计口不择言。 “真是为了感谢你之前的帮助!”晁亮再次强调,生怕自己显得别有用心。只可惜邹赛完全不接招: “我可没帮你什么,至于缴销属性,我还得再想想。 有时候感情过于充沛是一种麻烦,亿言曾经做过问卷调查,有超过70%以上的人希望可以阉割自己过于泛滥的感情和被感情支配的情绪;而理性却是一骑绝尘的高风评,很多人终其一生就是为了修炼一个理性客观的自我。 某种程度上,感性是小孩子的代名词,而理性是成熟的代名词。既然我从出生就已经走到了别人追求的终点,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退化到感性共情的那个阶段。” 这番话听着刺耳极了,毫不客气,甚至有些极端主义,考虑到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极端的部分,晁亮没有反驳,他也无从反驳,因为邹赛所描述的一些观点,几乎与自己不谋而合。 即使这样,晁亮还是迎难而上:“你帮我进医院了,的确帮了我。至于感性共鸣也好,绝对的客观理性也好,关键的不是你是不是这样或那样的人,关键的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可能等你下次想恢复缴销属性时我已经销声匿迹了。” 晁亮没有做过生意,谈起生意来拙劣又蹩脚,邹赛完全不接招,这一席话邹赛听进去了,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只是笑了: “销声匿迹?亿言会有找不到的人吗?如果你实在缺钱,我可以帮你留意,介绍给有需要的人。我还没有签保密协议,介绍应该也不违规吧?” 为了让邹赛感觉到温情,特地办的小活动,他是毫无兴趣;自己试图拉近关系,也是碰了一鼻子灰,晁亮看着邹赛离开自己端着杯子和点心走进大堂人群中的助理身边,情不自禁苦笑了起来。 这场活动除了没有达到最初的目的,其他的部分还算成功。新老朋友齐聚一堂,玩玩游戏,吃吃点心,真就像一场普通的店庆活动一样。 邹赛只停留了一个时辰,和晁亮浅浅聊了几句便急匆匆地带着助理又离开了,晁亮没有挽留,该说的也说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他将周老送自己的礼物又重新细心地收了起来,回想到刚刚邹赛一闪而过的奇怪神色,有些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个礼物究竟是何用处。 直到傍晚时分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散去,晁亮才想起来,诶?桑杞呢?她今天没来吗? 想做邹赛的生意,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们俩共有的公益基金筹钱,还是应该跟桑杞聊聊自己的计划。 晁亮的目光在屋内搜索,并没有发现桑杞的身影。 “是出去透透气了吗?” 他不太确信地也从店里抽身出来,站在店门口左右张望,真的在穿越一条马路的对面公园门口看到了那个瘦小的人影。因为已经入夜,桑杞轮廓模糊,只有不远处路边黄色的路灯微微在她身上投射下一点光亮,依稀看见她原本还站着,随后又寻了一个半米高的路边花坛边坐了下来。 既然坐都坐了下来,应该是短时间内不准备再回店里,晁亮毫不犹豫地也同样穿过马路,朝着她走了过去。店里灯火通明,珀珊公园则浸泡在一片游人散去的昏暗中,桑杞远远瞧见一个人,背后的光给他的周身箍上一片柔亮,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怎么出来了?”桑杞依然坐着,等晁亮近到可以听见她声音的距离开口问道。 晁亮站在她面前,阴影覆盖了桑杞,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桑杞一眼,没有嘲笑的语气,只是笑盈盈地说:“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而且,你这是穿的个啥啊? 桑杞看了看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搭配,镶着铆钉的皮衣里是一件缝着亮片的长衬衫,衬衫一直拖到大腿,而外套却局促地缩在上面。下半身更是荒谬离谱的浅蓝色紧身细口牛仔裤,配着一双干净但老土松糕编织鞋,脸上浮现出惨淡的苦笑。 “呵呵——” 就两个字,难看,再多两个字,难看至极。 活像是一个乡下的黄毛小妹进城被拐进了歌舞厅,然后突然要去面试当礼仪小姐一样,整个人身上混乱得无法落眼,每一处穿搭都极其用力。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晁亮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桑杞身上有好多的缺失属性,其中有一个时尚审美,还被缴销着呢! 他扑哧地笑出声来,从刚刚被邹赛拒绝的苦闷里霎时走了出来: “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道完歉又忍不住继续大笑,怎么也停不下来,要知道刚刚的咖啡店里,别说是邹赛带来的貌若天仙的助理,任何一个人都是衣冠整整的样子,要么是特地打扮过,要么是平日里就很精致。 怎么忘记了桑杞肯定也会想打扮自己这一茬。平日里,她万年不变的卫衣还算正常,可一旦想要认真穿搭,越努力越不幸,就是桑杞的代名词。 这不,如此的灾难形象,她只能躲到这个地方来了。 第86章 过去,现在,未来(二) “别笑了!”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晁亮强行让表情恢复正经,正经不过几秒,又忍不住继续扑哧笑了出来。 桑杞也不挣扎了,任由晁亮笑了个够。前俯后仰之后,晁亮挨着桑杞在花坛的边上同样坐下,问道: “要不,给你也恢复几个缴销的属性吧。随你挑。” 原本以为桑杞会是对恢复属性这件事最开放的人,没想到她竟然沉默半晌后,捋了捋自己的衣服,似是安慰自己,回答: “算了,让我想想吧。” 这出乎了晁亮的意料:“嗯?你怎么跟邹赛一样也要想想?” 紧接着他便将邹赛如何靠近自己,如何提出也想恢复属性、现在却又犹豫不决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讲给了桑杞听。桑杞听得入了神,尤其是当晁亮说自己是为了给两个人的基金攒钱时,好不容易封锁的坚硬的心又软了些许。 “对你们来说,你们缺失的部分其实是良性的,如果你们现在被缴销了贫穷、或者缴销了倒霉,那你们不想恢复,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明明是好的也不想要呢?” 晁亮并不是鄙夷的态度,而是真的产生了困惑。 桑杞歪过脑袋,眼睛扑闪着望着晁亮,在黑夜里依然明亮清澈,细碎的光亮点缀在她的瞳孔中,先是息事宁人般安慰晁亮: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还不行么?怎么还不理解起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唉。没什么。”晁亮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对他们的心路历程十分好奇这件事。 “以前也会想要啊。”桑杞转过脸,看着自己脚尖的石头缝里正在移动的阴影,看不出是蚂蚁还是什么其他弱小的昆虫。 “以前也会想要。不知道别人是如何,但我以前也会想要的,就拿我的初始缴销属性来说,也还是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小时候我总是独来独往,我总觉得等我长大了,等我变厉害了,也许就不会那么被讨厌,也许就有可能收获一些来自外界的喜爱,真正的喜爱。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也不知道是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散去了,还是死心了,又或许是自己真的改变了。被别人喜爱这件事,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我想邹赛可能也有过这样的阶段,可能在他最不谙世事的时候,也曾经因为性格坚硬冰冷而错过生命中的美好,而等他有条件寻回自己感性的一面时,最单纯的美好已经逝去,不会重来。谁知道呢。 可能这就是社会属性许可局想要对我们进行的塑造吧。 幻想可以有,但终将破灭,我们终将接受,一旦接受,那些注定不允许获得的东西就再也不会想要了。 你们的世界里,不会有人这样吗?” “我们……” 晁亮很少思考别人,在原先的世界里,他几乎习惯了将主客体分离,所有自身以外的人全是客体,很少会花心思设想别人的意志。他首先,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 “我们,应该也有吧。我小时候一门心思想当医生,可以上手术台做手术那种。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我的手有时候会下意识地颤抖,很微弱,完全不影响生活,你看。” 晁亮举起自己的手,停滞在空中,如果不是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有一丁点的异常。 “看不出来吧。但就是这一点点颤抖,就足够让小时候的梦想破灭。这种算吗?” 桑杞接着问:“那你现在欣然接受这个现实了吗?” 月光下,晁亮缓缓点了点头,空气陷入了安静,桑杞也没有急着接话,留给了晁亮一段恰到好处的反刍的时间。 本来想问出一个答案,没想到自己也掉进了问题的陷阱,晁亮自嘲地淡淡笑了一声,反倒是桑杞让他放宽心: “不要想了。有人会接受,也有人会想要找回;有人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也有人可能到老了才把这一切都看开。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我们做这个生意从来都不是强行给予,失物招领中心向来都是只有真正想找回自己丢失东西的人才会来。” “不对。”晁亮这次没有一个陷阱里掉两次,他很笃定地反驳,“那是因为大家不知道有找回的可能。如果让他们、让你知道有可能,那就不一样了,就像如果我在上大学之前有人告诉我我手上这点小毛病有可能治,就谈不上接受。” “晁亮,你不理解。你不理解‘从来没有’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如果你给一个笨蛋恢复了智力的属性,可他依然学不好习,考不好试,怎么办?如果你给一个注定穷困的人恢复了经济属性,可他依然赚不到钱怎么办?如果你给我恢复了被爱的属性,但依然没有人喜欢我我该怎么自处? 你以为我们被缴销的是一个属性吗?没有那么简单,幻想破灭的接受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很多,还有勇气,还有对一个完全空白领域的恐惧。到底是现在索性被属性许可局宣判无能让人煎熬,还是你恢复可能之后依然搞不定一切更痛苦?现在还可以把原因归结给许可局的规则,属性找回之后就全是自己的原因,那时候接受的就不只是一个属性,而是自己的失败了。” “唉——”晁亮长叹一口气,觉得心情格外沉重。这一切都越发复杂。 桑杞见他已经有些低落,主动转移了话题: “话说,你对这个生意这么上心,我都有点不适应了,你不准备回去了吗?” “回。” 这一个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既然你终究要回去,就别把生意铺得太大了,等你走了我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桑杞故作轻松。 其实,他们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在夜晚里相处了。 上一次还是在梧樾湾那个充满了意外的夜晚,只是后来默契地谁也没有提曾经发生过的那个错误的吻。 桑杞渐渐习惯了晁亮的存在,不像他刚刚空降这个世界时带给她那么大的冲击,对她友善、照顾、亲密接触的冲击渐渐退去;晁亮也渐渐不再将这个世界当作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 两个人都变得克制、不再那么冲动。 仿佛只要闭口不提两个世界的事情,就可以改变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事实。 可现在,桑杞还是不懂事地将这个必须要面临的问题提了出来。 晁亮有些于心不忍,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搓了搓手,身子向前伏去,不让桑杞看到自己的表情: “我这一时半会儿还毫无回去的希望呐。而且,就算我走,我也会把你所有的缴销属性全部清空,让你以后的生活恢复正常的” “谢谢你,我现在就已经是我正常的生活了。” “说的也是。”晁亮一时还是没有将自己的“好心”掰过来。 “那你呢,你回去之后,也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到时候,会和现在的差距很大吗?” “应该会吧,会好几天不用和人说一句话,两点一线地生活。” 桑杞只能认同:“哦,那还挺好的。” “好什么呀,不像现在这样,还跟强尼合租,还有一家咖啡店,还有一些朋友。”一边说,晁亮一边笑着看向自己斜后方坐着的桑杞。 “就是,有点可惜,再也没办法跟你们联系了,短信、电话、邮件、任何联系方式应该都没用吧。” “也许是吧。” 晁亮突然又坐直了身子,回到和桑杞肩并肩的姿势:“我想想,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我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吗?我告诉过你我那里和你这里几乎完全一样吧。” “就像平行世界那样?” 晁亮没有反驳,他不想让桑杞知道波罗海世界其实只是自己那群人类创建的一个虚拟模型,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可能成为控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 “差不多吧。如果是平行世界的话,一定有办法让那个世界的什么在这里得到印证。我会找到一个办法,如果我走了,让你们依然能接收到我的消息。” 第87章 过去,现在,未来(三) “如果真的是两个世界,应该很难隔空产生联系吧?” 晁亮将目光从桑杞身上挪开,转而投向一眼望不到底的黑色深空,听不出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桑杞许诺: “会很难。但如果我回去,我一定会找到办法,一定,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只要记住我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两个世界的。” 他没有回答桑杞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的是在波罗海世界里的朋友们,能不能等到他找到方法的那一天。这里的时间流逝得远比现实世界要快,可能几年之后回到现实世界依然是那个盛夏的下午,而桑杞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好,我相信你。” 在月亮的见证下,不需要拉钩上吊,两个人完成了这个不着边际的约定。 “你出来也有一阵子了,我们回去吧,就因为这身衣服吗?没关系,恢复属性的事情,你可以慢慢考虑,我随时待命。” 晁亮语气轻松,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转身站在桑杞的斜前方,做出要将她拉起来的动作,桑杞完全没有借他的力气,自己一个弹射起身,恢复了平日傲娇逞强的语气: “才不是因为这身衣服呢,走!回去!”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马路,回到了咖啡店里,此时店里已经接近打烊的时间,下午前来参加活动的宾客们也几乎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两个还沉浸在聊天中的人。 “我去卫生间洗个手。”晁亮已经十分习惯地跟桑杞打个招呼再离开。 咖啡店的洗手间坐落在店的最深处,需要穿过整个大堂,路过一排靠边的单人桌,以及那个迎来送往的包厢。 他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流下,冲击着洗手池的陶瓷壁,却无法掩盖从厕所里传来的讨论的声音: “你看没看今天来的有一个女的,穿得跟个鸡似的。” “哎呦!你还说呢,我一眼就看见她了,一瞧见她就觉得贼晦气。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别看她穿的恶心,你是没看她那妆容和表情,真他妈骚啊。” “哈哈哈是吧!你也觉得吧!真是奇了怪了,长那么丑,又瘦又黑,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没过什么好日子,出来拉生意了吧?丑就算了,看她那表情又傲慢,估计吃她妈姨妈血盖浇饭长大的。” “哈哈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毒?” “害,最近打游戏看到骂人的话多了去了!” “好啊,你小子打游戏又不带我!” “…” 他们讨论的声音尖锐刺耳,无礼又轻浮,污言秽语充斥着他们的对话,简直比厕所里的东西还脏。 晁亮的手悬在水注下,听得心头血肉横飞,怒气直冲天灵盖,这哗啦啦的水最应该洗的是他的耳朵。他恨不得立即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要看这样恶心的话是从什么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只不过他没有这么做,晁亮回过头,穿过通向厕所的小道,看向坐在大堂里拖着下巴喝饮料的桑杞。她看起来那么泰然自若,又何必让她知道这些污言秽语的存在。 可转念又一想,这一整个下午,桑杞想必早就已经听到了类似的攻击的话吧,她暗自离开,躲出去透口气,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些话早就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晁亮的胸口止不住的起伏,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不会做出让场面失控的行为,他抿紧嘴唇,按下水龙头,给了厕所方向一个冰冷厌恶的表情,随后快步朝着桑杞走过去。 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这几十米的距离足够让所有与桑杞有关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过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刷过。 初见时地铁上善意叫醒自己留下的单薄身影,面对面一起吃饭时酣畅淋漓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的笑靥,被别人恶意伤害后依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在所有困难前都用瘦小的肩膀冲出一条可走之路…… 晁亮心里拿定了主意,他径直冲到桑杞面前,双手一把撑在桌子上,震得桑杞不明所以。 “我决定了!” “啊?”桑杞扑闪着懵懂的眼睛,“决定啥?” “我决定了,我要恢复你所有被缴销的属性,所有,一个也不落。” “不是…你等等…” “没有不是,没有等等,除非你言辞拒绝,不然就算是现在许可局出现在门口,我也必须要做。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也可以给你我的理由,因为我觉得你值得。 你值得拥有的不只是拥有某项具体的事物,而是你值得拥有一切的可能。所以,听我的。” 晁亮几乎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听我的”这样的字眼,即使是过去对午绘晴也没有说过,因为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他需要对听从他之后发生的事情负责,而晁亮生平最避免的就是介入别人的命运,对别人的命运负责。 但现在,他几乎口不择言,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生怕桑杞拒绝自己,只能搬出这样重量的话来,完全将自己肩上可能承担的重担抛之脑后。 桑杞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怔怔地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到厕所里那两个男的勾肩搭背着出来,晁亮连给他们一个眼神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桑杞才缓缓明白了晁亮的意思。 大堂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桑杞的眸子渐渐显示出异常的坚定,面对着晁亮同样坚定的神情,最终,点了点头。 “好。”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夜晚,对于晁亮来说,桑杞即使产生的变化,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因为打从一开始他接触到的就是一个完整的桑杞。 但对桑杞来说,却是人生崭新的起点,从今晚之后,她将以饱含无限可能的全新个体,去寻找在这个世界属于自己的位置。 如果过去所受到的一切限制都来自于强硬的规则,那现在再也没有任何权威,可以限制她。 真正能限制自己的人,而且只有一个,就是自我本身。 第88章 礼物 玛嘉烈城的城郊,静静坐落着一间方方正正的古典庭院,灰瓦白墙围着一栋两层楼的精致别墅,四周翠绿环绕,门内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古老的青石小径蜿蜒穿过庭院,一池微型荷塘波光粼粼,几尾金鱼悠然游曳其中,好不自在。 周希元靠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半壶热茶,望着这池塘里细碎的波光与天上的星光相互辉映,仿佛尘世间的纷纷扰扰再也与他无关了。 很快,庭院外传来的汽车轰鸣声打破了他平静惬意的夜晚,周希元微微挺了挺身子,只见邹赛迈开步子走了进来,刚进门时脸上还笼罩了些许愁云,可一见到周希元正坐在庭院里,立即收敛了脸上的愁色,又换作一副轻松的模样: “外公,已经入秋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起风了。” 周希元慈祥地笑: “我在外面吹吹风透透气,舒服着呢。倒是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被我不小心撞见了吧。” 听到周希元这么说,邹赛也不强装,在原地稍作停留,无奈地垂下脸摇了摇头: “唉,确实瞒不过你。” “来,进去换个衣服,出来吹吹风。没有什么烦恼是这金秋的晚风吹散不了的。” “阿姨呢?” “早就让她们回去了,今晚就咱们爷孙俩。” 邹赛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和外公相比,简直还是个小喽啰,虽然从小就被夸赞聪明过人,沉着冷静,未来一定堪当大用;可真正接手了外公的一应事务之后,才发现这些跟照本宣科的读书相比,完全是两码事。 他听从周希元的建议,进了屋子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舒适的居家服,又拿着一条薄毯重新出来,回到庭院里,轻轻给周希元掩上,在隔着一个小石桌的另一个躺椅坐了下去。 周老抬起手,为他斟了一壶热茶: “来,吹吹凉风,赏赏秋月,再来一壶入口清香的白茶,放松一下。” 邹赛在外面不苟言笑,回到外公家里又像是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一样温和顺从,他双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尝到味道,便放回了石桌上。 他没有心思喝茶,更没有心思赏月,一门心思只想趁着和周老见面的机会,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疑问全部一问为快。 “小赛,别逞强,我知道其实你对我说的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你小时候就不爱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只不过长大之后就像习得一项技能一样装作自己可以感受到这些一样。” 邹赛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答,但还是找补了一句: “虽然我确实没有感性共情的能力,但遵循客观事实做出判断还是可以的,例如刚刚我觉得起风了,那外公您就该披件衣服,这是我的判断,并非我的共情。” “是的,是的,你做的很对。”周希元没有否定他,而是一如过去地给予他认可,“利用有限的力量做出尽可能正确的事,你做的很对。” 邹赛面对家人的认可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周老便继续问道: “你今天去了晁亮的活动了?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 “哦?真的吗?那看来你今晚愁容满面,不是因为晁亮的活动了。那我就放心了。” 邹赛既没有反驳周希元,也没有认可,而是问出了一个周希元意料之外的问题:“外公,您给晁亮送了一个生日礼物吗?” “对。我送了他一个礼物。怎么,你们已经关系好到他把自己收到的礼物给你看了吗?”周希元没有想到邹赛竟然这么快就知道自己送的生日礼物的事情,心中不禁惊奇,惊奇之余还流露出一丝喜色。 相较之下邹赛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尽力压制着语气里不礼貌的成分:“外公,您能告诉我,你把可以在属性许可局进出自由的通行证给他,是什么用意吗?” 周希元没有生气,相反,他问道: “那你告诉晁亮,这张证件的用途了吗?” “我当然没有!这张通行证是什么分量,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这么多年,您一直自己保管,从不准任何人染指,即使是舅舅们,您也三申五令不要动任何歪心思。如果不是我接手了您的职位之后,亲自去过许可局,我也不可能得到这张通行证。 他看起来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您送给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我更加不能理解,您为什么要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他。” 直到邹赛这番充斥着对社会属性许可局无上崇敬的话出口,周希元才露出了严肃的长辈的一面,他的声音也不似刚刚哄小孩一般的温柔耐心,而是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我已经退休了,你觉得很珍贵,对我来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就送给他了。” “这世上那么多礼物可送,古玩字画,车房表包,怎么偏偏送了这个呢。而且,您未免对外人太过偏心了,这一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那张通行证是您最看重的东西之一,从小到大,连最亲密的家人您都不给,现在眼睛都不眨地就给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周希元的脸色愈发严肃,既无笑意也无怒色,好像从一个外公的角色顿时抽身成了一个冰冷的掌权者,只不过他掌的是他送出一个礼物的权利: “小赛,我从不让你们碰那张通行证,是因为你们用不上;而我之所以送给他,是我认为有一天也许他能用得上。小赛,晁亮这个人,你了解多少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如果你能发现的只有这么一张通行证,而且还是他主动拿给你看的,那你未免,有点让我失望了。” “不止这些。”邹赛微微坐直,想说什么,又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说出来听听,你都发现些什么了?” “我说不出口……我,我觉得很诡异,每次见到他,我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周希元循循善诱。 “就是一种……会让我瞧不起自己的感觉。” “怎么堂堂一个大男人,说话扭扭捏捏的,外公是这么教你的吗?要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真的说不出口,外公,我觉得每次见到他,我都好像变得不是我自己了……我,我像是被支配了。” “所以见到他很糟糕?” “不是。不是这样的,外公。我见到他时,好像世界变得简单了,他笑我就也被牵着笑了,他愁我就也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就是这么简单,没有那些机巧算计,也没有太多的逻辑可循。可是一旦离开晁亮,回到车里,回到公司里,那种简单的感觉就会快速褪去,重新被自己严丝合缝的冷静的神经占据,这种时候……我就开始鄙视自己。 我想,那是我的理性在抨击某种,感性。” 第89章 礼物(二) “外公,你说这是什么情况?这些天里,虽然头脑里有鄙视,可是心里却控制不住地想要回味那个感觉,你见到他时也会这样吗?” 月光洒在周希元苍老的脸上,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他缓缓摇了摇头,抚上了邹赛的肩膀。 “那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你出现反常现象也不奇怪,不是吗?他确实就是一个奇怪的人。” “是啊,和这些相比,他偷着贩卖属性甚至已经算不上稀奇了,毕竟这偌大的世界,肯定有一小批可以钻到许可局的漏洞。” 周希元接着刚刚邹赛说自己见到晁亮会产生奇怪的感觉,试探性地问道: “你已经见过执管长了吧。你见到执管长时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吗?”他好像试图寻找到一些执管长和晁亮之间的关联,可惜邹赛的答案也变得模棱两可。 “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见过执管长两三次,每次时间都很短,她开口说话的次数也不多,而且,面对执管长,我是处于工作状态,和见到晁亮时的场合不尽相同。” “你说的对。”这个答案虽然不是周希元想要的,可想来也是合理,兀自陷入了沉思。 “外公?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年纪大了,脑子有时候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消化一下,消化一下。” “确实。如果是可以轻易破解的事情,我也不至于困在这个问题里这么多天了。不过,这跟执管长有什么关系,您给晁亮属性许可局的通行证就是这个原因吗?” 周希元没有回答,靠回躺椅上,仰头看着屋檐上挂着的玉色吊灯,那玉的质感就和许可局里的桌面一样的质感,娓娓道来: “我第一次见执管长时,年龄跟你差不多大。” 邹赛觉得匪夷所思:“可是执管长看起来很年轻啊。您见执管长时……她……” “她一直看起来就是如此。”周希元抬起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个弧度,“诶,在我们的世界里,不会变老也没什么奇怪的,万一就是被缴销了会变衰老的属性呢。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她也会被缴销属性吗?” “不知道,我只是更倾向于相信她和我们一样。” “好吧,那您接着说。” “执管长一直长这个样子,从来没有变过。 那时候我刚刚创建亿言,还是个愣头青,平台很小不说,还都是些纸上谈兵。你也知道的,我那个年代电脑和互联网技术还没有普及,就连许可局自己都还没有组建起一大批具有专业技能的程序员,所以我的那些构思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可我不甘心啊,我就带着自己计划书直接去了属性许可局,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胆大包天。大家都把许可局当不容挑衅的神一般的存在,连和大厅里的工作人员提要求都不敢,更别提见到许可局的最高决策机关,也就是执管长本人了。 我当时多少有点愤青,和你现在的沉稳根本没法比,就寻思,既然它管理着整个波罗海,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计划实现。风浪越大鱼越大。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天的场景。我是如何被引进许可局大楼的最里间,又是如何搭上那趟电梯,电梯里连按楼层的按钮,都像是骰子的材质一样,乳白色的按键上一尘不染。 其实在那天之前,我从未想象过社会属性许可局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管理,可真正见到执管长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她看起来那么年轻,甚至有些幼态,脸上总是挂着笑意,那笑意并不是睥睨一切的清冷,而是有些恬静。我不敢想象竟然是这样的人管理着属性许可局这样权威的机构。 我也想过,她会不会就像今天的你一样是刚刚接管,但后来打听下来才确定,一直都是她。具体可以追溯到多久之前,没人知道,至少对每个见过执管长的人来说,没有变过。” “执管长和我们很可能是不一样的存在。不过我想,执管长应该没有为难你,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亿言。” “不仅没有为难我,她甚至看起来非常高兴。引我去见她的那个小助理后来曾私下偷偷告诉我,他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执管长那么高兴了。” “高兴…不仅仅因为你所规划的亿言蓝图吧。” 周希元上下点点头。 “是的。她说她赞赏我前来求助的勇气,也觉得亿言的企划很有潜力。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需要一个可以实现言论自由的平台,而我刚好带着亿言出现了。” “原来执管长跟您不谋而合了。” “可是仅仅是一个想创业的年轻人,再加上一些不合时宜的勇气,这些就足够让执管长那样高兴了吗?我很怀疑。当然这样的怀疑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起初我也认为她对我是因为这些才有的赞赏。” “那现在呢,不是因为这些了吗?”邹赛立即联想到了外公去找晁亮恢复属性的事,那句“要做人,不要做宠物”再次回响。 “我细细回忆和执管长接触的每一个细枝末节,越来越确定,真正令她感到高兴的,既不是亿言本身,也不是因为我年轻时的勇气,而是因为我所做的决定。” 邹赛不太理解:“决定?” “是的,决定。决定要创业,决定要创建亿言这个平台,决定要施展自己的能力去创造宏图大业。” “但这样的决定人人都会想有,我也一样。” “正是因为如此,你也一样。小赛,你觉得执管长对你热情吗?对你有别样的认可吗?你满足她的期待吗?” “坦白讲,我觉得她始终在俯视我。更谈不上什么热情了。” 周希元释然一笑:“但她对我,从来都没有过俯视的态度。她对我友善、尊重,甚至有时候我觉得她把我当成一个朋友,平等地对待我。在别人看来执管长似乎没有理由地给了我超越其他所有人的地位,直到有你接班,我恍惚之间意识到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 我的猜测未必准确,就是因为我的决定。 因为我被缴销的是事业继承,就约等于宣判了,无论我多么努力,付出多少,有多少才华,我的成就都只会是昙花一现,不可持续。 如果换作别人,可能从一开始就会放弃创立自己的事业这样的念头。而我没有。 小赛,在能力上你与我毫无区别,甚至具有远远超过我的潜力。但在人格上,试着问问自己,有没有因为某些原因扼杀自己的可能性。 想一想吧,「拥有」和「追求」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在宣判了你绝无可能拥有某个事物之后,有没有过下意识地停止一切付出和追求的动作。 猴子还是猴子的时候,不会知道自己可以成为人。” 第90章 新客人 邹赛听得面色凝重,因为家里面除了外公,自己是唯一同样接触过执管长的人,所以当周老描述和执管长之间的事情时,他都格外有画面感,仿佛是自己亲眼见到执管长的一颦一笑似的。同样,也见到了至亲之人从未见到过的一面。 但这些不能解答他的疑惑,反而让他的思绪更加难以厘清。邹赛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将晁亮的事情和执管长扯上关系。 自己对晁亮泛滥失控的感性共鸣,执管长曾经对自己的指示和说过的话,外公无视缴销属性的规则做下的决定,因此获得的来自执管长的赏识……一切的一切,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他找不到答案,张开手捏了捏眉毛: “我见到晁亮时,确实会产生奇怪而复杂的情绪,但这跟执管长有什么关联。我不太明白您跟我这些话的用意,这跟您给晁亮许可局的通行证又有什么关系?” 周老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似乎为自己没有成功糊弄过去通行证的问题而略微尴尬: “目前看起来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对晁亮复杂的情绪和我刚刚讲的事情是有一点关系的。” 邹赛可以联想到执管长似乎并不排斥恢复属性这个选择,但这岂不是跟整个世界的规则背道而驰了? “我对晁亮复杂的情绪,是不是就是感性共鸣?这没有可能。许可局缴销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能有例外?” “是不是感性共鸣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晁亮能给你恢复,就能帮你继续删掉,尝试一下又怕什么呢?还是说,你去过几次执管长的办公室,你就把自己站到更伟岸的立场去了,操心起大世界的规则了?许可局自己都不操心的事情,你倒挺恪守的。” “不是这个意思。” 周希元时而慈爱,时而严厉,时而又有些摸不清情绪的语气,邹赛立即捕捉到了外公对自己的嘲讽,连忙否定。他没有因为这样的嘲讽有丝毫的不开心,相反,他觉得这是很有效的信息,至少看起来外公是希望自己可以接受晁亮提出的生意的。 邹赛想到执管长也曾暗示过自己没有规定过不许恢复,再次确认道: “所以您也觉得,我应该接受这个交易,像你一样?” 周希元没有说话,暗自起了身,起身之后背着手,夜色里留给邹赛最后一段话: “啧。你看你,不要着急因为别人的经历下自己的决定,你还可以慢慢再想想。 你为什么看到晁亮有异样的感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原因,但为什么要给晁亮许可局的通行证,那只是基于我的判断,你可以注意观察看看,说不定未来有一天,你可以帮我验证这个判断。” 说完,周老便离开了庭院。 …… 这一天,桥咖啡里破天荒,只有强尼坐班,他已经在外逍遥快活了太久,冷不丁待在咖啡店里对他来说简直度秒如年,要不是晁亮和大敏去办理什么卫生执照,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这里“荒废时间”的。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难得晁亮和桑杞都不在的日子里,失物招领中心竟破天荒迎来了一个主动送上门的客人。 “有人吗?” 强尼原本坐在吧台里玩手机,头都没抬,只是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便想应付一声,导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手上的手机都没有拿稳。 来者并非是邹赛,而此人别人未必熟悉,强尼却是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她的样子。 江雪不施粉黛,乌黑的长直发一直挂到臂弯,不修边幅的一件普通宽松的水蓝色的衬衫掖在黑色的修身牛仔裤里,踩着白色的平底鞋,一步一步靠近而来。即使这样再寻常不过的搭配,在她身上也像量身定做一样的娇娆。 柳叶般细长的眉毛,清澈明亮的眼睛像嵌在吹弹可破的脸上的宝石。脸颊微微泛红,她低着头,也难掩优美流畅的下颚的线条,果真是美丽的代名词。 但凡是她走过的地方,总能惹得路人和客人的目光紧随其后。难以想象若是略施修饰,该是怎样的混乱场景。 她径直朝咖啡店深处走进来,强尼先前只在电视上见到过她,如此近距离看到江雪,确实感到震撼,美得足以揭开人心里最柔软的一面。 “有、有人!” 强尼猛地站起身,差点把椅子都掀翻,双手中指紧贴裤缝,胸脯挺得老高,像一个忠诚的小兵站起了军姿。 “江!江老师!是江老师本人吗?” 江雪腼腆地微微颔首,脸颊边的长发随着她的点头轻轻晃动,美得强尼简直要昏过去。 “江老师!我是您的粉丝!忠实的粉丝!您《飞云流绸》那个舞台我看了好几十遍了!可惜我一次也没有抢到您现场的票……哦对了!我被缴销的是弄虚作假的属性,我绝对没有骗您,真的是您的粉丝!”强尼又开始着急忙慌掏自己的属性缴销证,人生能有几次机会向自己的偶像表忠心啊,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江雪也被强尼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逗笑了,原本还站在大堂中间不知道该走向哪里,现在放松了许多,也径直迎了过去。 “你好吖,不过我今天来可不是来办粉丝见面会的。我是来找这个的。”她靠近强尼,将自己手机上的信息举给对方看。 只见手机上赫然显示着一个保密协议的抬头,写着失物招领中心的字样。 强尼快速在脑海里搜刮一圈,毕竟是给桑杞打过下手的人,一下子便理解了江雪要找的是什么人。 “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可能要过一会儿才回来。你赶时间吗?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在这边先坐一下,我来联系他们。” “那麻烦你了,我在这里等他。” 除了表忠心,献殷勤的机会也不多,强尼立即掏出手机拨出了电话,他依次将桑杞和晁亮联系了个遍,开口便是有客人找你俩,快回来!重磅级客人!而桑杞和晁亮还以为是邹赛终于下定决心了,一个个赶忙停下手里的事情朝着咖啡店相向而来。 第91章 新客人(二) 江雪刚落地玛嘉烈机场时,不自觉将攥在手里的机票捏紧了些,跟随着其他乘客的队伍心里兵荒马乱地走到了到达层。 接机大厅里三五成群的人,没有一个是来等她的,但当江雪背着一个单肩包走出来时,几乎人人都会忍不住朝她多看一眼。什么是回头率百分百,在江雪身上就可以得到解释,她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凝视的目光。 身边的其他人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个个面露笑意,畅快地离开航站楼,唯独江雪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慢,终于还是在航站楼里站住了脚,她心里纷乱嘈杂的声音已经压过了周遭的一切,好像机场大厅里只剩江雪一个人一般。 “真的要去吗?” 江雪愣在原地,挺拔清瘦的身材仅仅是站着,也格外好看,她低垂着头,所有注意力都在手机上记下的一行地址上,千里迢迢为此而来,可真正站上这片土地时,心中不免迟疑。 就在半个月前,她的舞蹈工作室再次收到了霍盛公司寄来的起诉信,像狗皮膏药一样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工作室里的同事打开起诉信时面色凝重,以极其微弱的声音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又恢复正常的音量告诉江雪。 “这个姓霍的又来找麻烦了。” 江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立即观察周围,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可她明明明听见自己的同事骂了一句,而这个同事是绝没有骂人的可能的。 “凯茜,你刚刚说什么?” 在舞蹈工作室里,除了舞蹈房以外就是一些用于工作团队接洽商务、处理事务的办公室,和寻常办公室没有区别,江雪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舞蹈房里训练,但最近她也无心钻研舞蹈,整天泡在办公桌前帮着处理各种风波,她的心里压着一块巨大的大石头,这块大石头一天不搬走,她就一天不得顺畅呼吸。 凯茜的座位就在她对面,江雪站起身,微微前倾,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信件。 “没,没什么。” 凯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可能一时间没有压得住声音,连连否认。 这是江雪第一次察觉到异样,后来她又留心观察了几天,愈发确定凯茜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竟然有时候也会说两句狠话宣泄最近的压力了。这是极不正常的事,自打成立工作室,她就一直和凯茜共事,也算得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朋友,她很确定凯茜的缴销属性是什么。 那这是怎么回事? 她回想起凯茜不久前特地请了个假,从办公室里消失了好几天,难道是从那时候起就被“掉包”了? 如果以往,江雪可能不太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最近实在是各种麻烦事此起彼伏,她的神经时刻保持高度紧张,这样的变化一下子便被她捕捉到了。江雪自己悄悄做过许多设想,总觉得凯茜这突然的变化要么可以给现在的麻烦事带来转机,要么便是凯茜“换了一个人”变成彻头彻尾的另一件坏事。 昨天,江雪终于忍不住,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的机会,啪嗒一声将办公室的门反锁起来,将凯茜堵在办公室里,一顿软磨硬泡,各种威逼利诱,终于打听到了她去做一个什么失物招领中心的“志愿者”的事情,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今天,江雪就已经乘上飞机,横跨一个海峡来到了这个凯茜嘴里的失物招领中心所在的城市。 此时此刻站在航站楼里,她冲动的头脑终于缓缓冷静下来,凯茜恢复了被缴销的脏话辱骂的属性,看起来是真实可信没错,可也是违背了自己从小受到的规训,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倒不是因为江雪被缴销的是丑陋的属性,算是沾到了属性缴销的红利才让她如此顺从,而是她的确就是一个严格遵守社会准则的人,仅此而已。 不去吧,继续做自己的舞蹈家,收到的起诉信只需要自己一个低头就可以顺利度过;去吧,那就是彻底触犯了社会属性许可局的底线,而且也不清楚这个什么失物招领中心到底是个什么底细,还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代价。 玛嘉烈城的机场成了江雪最后的堡垒,她找了一个角落的椅子坐下,任由两个念头在心里无止境的博弈打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依然没有答案,可就在这时,江雪一抬头,机场大厅中央的广告牌正从一家红酒品牌的广告切换成一家经典手表品牌广告。 画面中央,女明星身姿挺拔,明艳动人,目光清澈而坚定,微微抬起手臂,腕上那只墨绿色表面的手表闪烁着微光,与她的唇色相互映衬,金属表圈闪着一抹冷冽的光泽,又带着丝丝柔美的细腻。 这个女明星江雪曾经在一些盛会上打过照面,在她们这个行当里,能接上手表这样的广告几乎意味着地位的跃迁,意味着体面和周全,许多低微的事情都不必再做。江雪看着画面里的长发像绸缎一样披肩,广告里的女士也是散发着无法忽视的从容,心头反而不由得一紧。 她看着广告牌愣了神,思绪不断翻搅,只不过映入脑海的都是另一张美丽的脸。 “如果她能代言这个品牌,一定比这个广告还要好看。” 就这一个假设的功夫,江雪心里刚刚还在博弈的两个念头,突然有一方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另一方。她站起身,将包又重新挎上肩头,毅然决然直奔手机上的地址——“桥咖啡”而去。 到桥咖啡时,凯茜所描述的那个老板并不在,这倒给了她更多的时间考虑,是否真的要恢复属性。说实话她心里也没有底气,恢复之后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她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只是在店里坐着坐着,想要恢复属性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不减反增。 等了许久先等来的是一个看起来还不成气候的小姑娘,似乎是急匆匆赶过来,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桑杞一看到江雪,也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先是一声惊呼“好漂亮”,然后呆住半晌,这个反应江雪已经见怪不怪,还得是在强尼的召唤下才回过神来: “桑杞,你终于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江雪老师,你应该之前见过!我老看她的舞台来着!你给我做个证!” “啊……对对对,我在电视上见过您!江老师,您怎么来了?” 桑杞见到美女情不自禁也堆上了一脸的笑容,果然任何世界上大部分人对待美丽总是有额外附赠的善意。 第92章 新客人(三) “我来找一个……叫作失物招领中心的机构,应该是这里吧。” 桑杞点点头,也朝强尼投去了一丝认可的目光,便想将江雪向咖啡店里侧的包厢里引。可强尼百年难遇一次这样跟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连忙将两人拦下: “诶?这不是亮哥还没来么,你们要不在外面坐会儿呗,人家江小姐来这里连杯喝的都还没喝上呢。” 边说,边殷勤地跑前跑后,又是摆桌子,又是拉椅子的,就差动手按下两人了。桑杞见江雪似乎也有些狐疑不决,便同意了再等一会儿,一切等晁亮来了再做商议。 初见的场景总是类似的,晁亮将大敏一个人扔下率先赶了回来,本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和邹赛打趣一番,心里一路都是轻松得意,结果一进门发现闯入目光的并不是邹赛那个讨好不吃力的活儿,而是一个陌生女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半秒。 倒是江雪对晁亮的反应非常意外,她从小到大只见过被自己惊艳不已的星星眼,还是头一回见到晁亮这样瞬间收敛笑意的脸色,一时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晁亮仅僵硬了一瞬间,便快速调整回了平时云淡风轻的状态。他第一眼见到江雪也需承认,她的确是一个漂亮的“人类”,可他只想到两个词:漫撕女、建模脸,距离让他感到震慑的美还很遥远,更何况江雪缺失的丑陋属性对晁亮也不奏效,这也使得晁亮的眼光更加客观。 “你来了。这是……”桑杞十分熟稔地坐着跟晁亮打招呼,听起来没有丝毫谄媚期待的语气,好像两个人平日里已经呆腻了一般寻常,没等她开口介绍完,强尼又兴奋地上蹿下跳,跳出来打断了桑杞的介绍,主动绘声绘色地将江雪的辉煌生涯竹筒倒豆子一样疯狂往外倒,任谁都拦不住,江雪自己更是听得羞红了脸,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都是舞台效果罢了,只是普通工作~” 直到他将所有想讲想介绍的全部讲完,连带着又表白了几轮自己对江雪的喜爱之情,才再也没有理由将他们三个拦在外面,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向包厢里进去。 临了望着他们的背影,强尼还想再挣扎一番,他站在吧台外面搓着手:“能不能让我也进去啊……我也是合伙人啊……” 别的小事晁亮和桑杞都愿意任由强尼自由发挥,唯独做这生意这事,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坚决摇头,单纯是真的为了他好,不想再让更多人卷进这场不知道结局如何的风险里。 “江小姐,方便问一下,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吗?” 包厢的灯光沉静冰冷,在其中坐着的人也不似在外面那般温情,晁亮尤其冷着一张脸。虽然保密协议本来约束力也不高,只是为了吓吓这些人,可晁亮还是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具体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泄露的范围有多广, “呃……”江雪面露难色,“对不起,我不能说。”她自己通过各种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从凯茜的嘴里打听到,本就觉得对凯茜怀有歉意,现在更加想尽办法避免出卖凯茜。 “呵呵。”晁亮松弛地向椅背靠去,双手搁在桌子上,“那也对不起,我们不能为你提供任何服务和帮助。” 态度之强硬和冷淡让桑杞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明明上一次她和晁亮一起接待客人时,晁亮还很被动谨慎,怎么现在他俨然变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生意人”模样了,桑杞不知道的是晁亮这些日子里通过那个志愿者的活动已经自己独自服务过好几类人群,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还被周老的气场压制得动弹不得的小伙子。 江雪的脸色有些苍白:“真的不好意思,打听到你们的存在是我一个人强行所为,别人都是被迫的。我不想让别人因为我被为难。” 话音刚落,晁亮直接起身准备离开,几乎是不由分说,不留一丝情面,江雪这辈子哪里遇到过这种待遇,大部分时候她总会被下意识地优待一番,晁亮这副样子她一点招架的经验都没有,着急又无助,眼眶眼看就变成了粉红色,连连向一旁坐着的桑杞投去求助的目光。 桑杞也觉得晁亮态度过于强硬了,主动扮演起了调校齿轮的角色,拉住晁亮小声地问道: “你怎么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人家万一是有苦衷的呢?而且你做生意总不能一直门窗紧闭吧,总得有人给你拓点渠道吧?” 其实晁亮突然的转变也不仅仅是因为经验变多,人更强硬,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上次搞活动自己曾经为他们修改过属性的几个人在厕所里恶意攻击桑杞的话,让晁亮对待这群“残缺的人”再也没有了服务的心态,他甚至对不是知根知底稍微熟悉的人不太愿意倾注太多精力,也正因为如此,邹赛才成了晁亮心里短期最想促成的一笔交易。 眼看桑杞凑近自己小声安抚的神情,他也温和了一些,桑杞抬起手按着他的肩膀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们不会为难告诉你的那个人。但我们需要确保在可控的范围内,如果你什么也不说,那就会使我们陷入不可控的境地。” 桑杞也从中打圆场:“是的,江小姐,我们不是黑社会,不会乱来的。看得出来你应该是想维护你的朋友。” 几经劝说,江雪才将自己围堵凯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而且再三强调全部都是自己以友情和工作相逼才问出来的,并且对天发誓绝没有告诉更多的人。 晁亮听到是凯茜的朋友,稍微放松了一些,至少不是厕所里那群人介绍来的,而且看江雪一再维护凯茜,想来可能确实迫切才会寻过来,也渐渐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严肃。 “那你这次来,是想恢复什么属性?我听刚刚强尼介绍,你应该是缺失的丑陋的属性吧?这你也想恢复?” “对啊,江小姐!虽然可能美丽过人可能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一些不便,但考虑到您现在的工作,您一定要慎重啊。毕竟……长得丑会带来更多的不便……”桑杞嘟嘟囔囔的,声音越来越小。 江雪连连摆手:“不是,我想给别人恢复属性。” 晁亮简直要被这个答案气得昏过去,恨不得掐自己的人中让自己保持清醒,再次直接起身想立即离开。 “江小姐,您请回吧!”他刚做完一个请她离开的动作,又被桑杞拉住按了下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是没有权利给别人恢复属性的,这是完全不合理的,你想如果现在有人背着你来把你的美丽夺走,你会如何应对?所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桑杞尽量耐心地解答。 “我知道这不合理,但她不能亲自过来。” “什么意思,她知道这件事并且委托你来的?” “不是不是!”江雪又连连摆手,“她不知道。” 晁亮这下彻底作晕倒状,第三次起身,刚起身就站住了脚。 只听江雪用极低的声音解释道:“她已经去世了。你们可以帮过世的人恢复属性吗?” 第93章 生命重量 对于死亡这个字眼,晁亮接触得不多,最近的一次也就是校车车祸里那个意外去世的学生,这成了横亘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轻轻一碰就又回忆起那段无能为力的时间。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对死去的人在系统里进行恢复,做些“逆天改命”的行为,奈何车祸闹得沸沸扬扬,他已经无法再做什么。 现在江雪这般说,着实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过世的人……这还真是个从没遇到过的案例呢……”桑杞小声自言自语,心里想着给去世的人恢复属性的合理性。 晁亮原本想走,现在也坐了下来,虽然目前看来这笔交易成交的概率微乎其微,可他不介意多一个尝试的机会,来看看这个模型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按照正常的理解,模型里的所有数据都会留下痕迹,并不像真正的人类一样死亡就意味着终结,所以给一个已经离开人世的人恢复属性应当也是可行的,只要模型里依然能调出这人的档案即可。 但桑杞说的没错,这是一个从没遇到过的案例。自己原先设置的那些打分机制和门槛要求,就显得很难适用了。 他将椅子抽得离桌子更近些,整个人也坐的更直了些,看起来终于有点认真谈生意的态度: “咳咳,江小姐,有一点凯茜可能没有告诉你。我们这里的服务是有一定的门槛和标准的,因为她自己是我们筛选过后的选择,所以她已经达到了要求,而你的话……得先经过我们的评估。” “不用这么客气的,叫我江雪就好。我能理解,评估什么的,我朋友,就是已经离开的那个人肯定是没办法做了,我可以代劳吗?” 晁亮掀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在笔记本里记录客户的档案,一边像采访一样问: “我们要先了解一下事情再看是否可以代劳。你刚刚说是,你的朋友?那你有她的个人信息吗?” “对的,我们从高中时就是朋友。她的大部分信息我都有。” 晁亮无言地点点头,接着道:“按照我们以往的规则,我们需要当事人的年龄和被缴销的属性,年龄会用于评估我们找回被缴销的属性的必要性,而属性本身也会评估其他可能的影响。你的朋友已经去世了,先谈谈你想恢复她的什么属性吧。” “年龄,我想我需要告诉你年龄。我的朋友叫余芝芝,去世时25岁,她的缺失属性是生命重量。” “生命重量?”晁亮和桑杞几乎异口同声,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缺失属性,一时间也难以联想具体表现是什么,“什么叫生命重量?” 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坐在桌子对面的江雪突然捂住嘴巴,似乎想要呕吐一样但并没有真的吐出来,紧接着她又按住胸口,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似的。 桑杞见她脸色不对,非常关切:“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去医院?” 江雪一只手依然紧紧捂着嘴巴,抬起另一只手摆了摆,连连摇头,终于缓了半口气之后有气无力地婉拒了桑杞的关心: “不用。我不是生病了。” “那你这是怎么了?” “我已经这样好几天了。你们刚刚问我什么,什么叫生命重量?起初我也完全不懂,也不知道缺失这个属性的人会有什么影响,直到芝芝去世之后,我才大概搞清楚这是个什么了。 你们刚刚看到的我的反应很有可能就是芝芝的缺失属性带来的副作用。” 对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静静听着江雪的解释。 “生命重量——一个活着时无异于普通人,死了之后,才会有所不同的属性。 其实连芝芝自己在世时都不知道,自己缺失的属性会令她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只是有时候会听到她轻声地叹气,想知道到底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大部分时候她都没有得到答案,她只是尽量让自己乐观,让自己有一些能量……不好意思,我不该回忆太多细节…… 我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因为属性许可局从来都不会给缴销属性更详细的使用说明,我只是从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拼命猜测出来的。 你们是否也会觉得,‘生命’这个字眼在拥有时很不起眼,活着时,谁也不懂珍惜谁,每个人都在世上奔忙,实际上都是都轻飘飘的,如同尘埃,不过蝼蚁;直到死别之际,‘生命’的可贵才因为永远的诀别而体现出来。 就像用尽全部,搏命一击,用自己的生命做筹码,换身边的人几滴眼泪。 而我朋友,就是那个什么也“换”不到的人,她的生命,比鸿毛更轻。” “抱歉江雪,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是说你的朋友余芝芝去世没有得到应有的赔偿金或者保险金吗?” 很显然,生命重量这个特点的缺失已经很快在桑杞身上得到了验证,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改往日里近乎敏感的感性和善解人意,对余芝芝的死完全无动于衷,问出了极没有人情味的问题。 而晁亮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不妥之处,暗地里用胳膊肘杵了杵桑杞,主动接过了话茬: “她胡说的,死者为大,江小姐别往心里去。” 江雪没有见怪,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没关系,这很正常,这就是芝芝失去‘生命重量’的体现所在。 其实你们说的对,就是类似于没有得到应有的事物,这些事物不仅仅是赔偿金那么简单。就像我刚刚说的,她的死轻如鸿毛。 所以才会认识她的人连一颗缅怀的眼泪都掉不出来;才会网络上的陌生人连为她转发一条帖子祈福都没有;才会有人心里痛到极致,神经中枢也接受不到半点信号,只剩躯体记住了那痛苦,用翻滚的呕吐感来替代。 这感觉太诡异了,我是她的朋友,我非常喜欢她珍惜她,可为什么面对她的死我的心里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空壳一样搜索不到任何情绪,我甚至没有为她掉下过一滴眼泪。应该这样吗?” 说出这一连串的解释已经几乎花光了江雪积攒的全部坚强,下一秒又捂住嘴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直奔卫生间,只是这一次晁亮和桑杞都选择了沉默地望着她反常的“悲痛”。 第94章 败兴而归 晁亮兀自陷入了沉思。 他可以理解逝者已去,生者感怀的心情,但对已经去世的人进行操作确实没有经验。江雪的这个朋友到底能给活着的人带来多大的影响也全然未知,如果只是想得到一些追悼那还好办,可万一蝴蝶效应带来不可控的风波,又该如何解决?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向江雪了解清楚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过了没多久,江雪便平复了心情再次回到包厢内。 “江雪,你的朋友,余芝芝具体是什么原因离世的呢?” 江雪的面色有些复杂,像是支支吾吾想说什么但又没把握,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给出一个“官方”的说法:“她的经纪公司说的是,自杀。” “自杀……” “说是自杀应该也不奇怪,因为她缺失的属性就是对生命的看重,所以,经纪公司这么说也在意料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晁亮的错觉,他竟觉得江雪在说这个死因时有股不以为意的鄙夷。 “那既然人都已经走了,而且还是她自己选择离开人世间,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替你的朋友恢复属性呢?” 江雪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一再强调只是因为余芝芝在世时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舞者,也是一位极具天赋的演员,虽然算不上是顶流的明星,也还是有那么一小拨自己忠实的粉丝的,这些粉丝想必也正和自己一样,承受着无法言表的生理和心理的矛盾冲击。 “我只是,不想让她走的那么无人问津罢了。” 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合情合理,晁亮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他杵了杵一旁的桑杞,也许是因为余芝芝缺失的属性的缘故,桑杞这次没有展露出更多的同理心来,甚至有些想拒绝这桩生意的意思,只听她主动开口提示道: “按照我们的规定,余芝芝这个属性,可能需要收取一笔不小的费用的。我建议你再回去考虑考虑。” 江雪暗暗攥紧了手:“没关系,钱我能解决。” 晁亮也顺着桑杞的话安抚江雪,劝她回去再考虑考虑。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这样吧,我所在的城市里离你们还挺远的,而且我的时间很不自由,这趟回去之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出来,我把余芝芝的信息和我的联系方式都留给你们,麻烦你们再认真考虑一下。如果你们愿意帮这个忙,我真的非常感激……可能对你们来说,给一个去世的人再投入任何精力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对于她身边的我来说,不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再继续这样被遏制住悲痛的生活。” 一边说一边从包里将准备好的个人信息文件都递给了晁亮和桑杞:“你们考虑好了给我报价,我会想办法凑给你们。” 就这样,江雪千里迢迢赶来玛嘉烈城最重要的事并没有解决。离开桥咖啡时,强尼抱着门框,恨不得跟着江雪离开,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到路的尽头,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店里。 “哼,你们现在可多事情背着我干了是吧,快告诉我,江雪是想做什么交易?!她总不能是真的想变丑吧?” 强尼的问题压根没有人理会,晁亮前脚送走江雪,后脚还是不死心地主动拨通了邹赛的电话。 相较于江雪这笔略显棘手、风险未知的交易,还是服务邹赛性价比更高。而且跟邹赛一来二去也算熟悉,这也给了晁亮陌生客人不可替代的安全感。 其实这些日子里邹赛也并不是将这件事彻底抛之脑后,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将外公的话、执管长的话反反复复地拎回面前仔细斟酌。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一切的指向都很明显,好像所有人都在他的背后推着他去做出一个决定一样,而且这个决定还是一个“天理不容”的决定——弥补缺失的部分,变成一个像外公一样冗余的人。 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场严丝合缝的钓鱼执法。可褪去一切因素,不考虑规则,不考虑上位者的建议,只考虑自己本身,邹赛最终得出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结论。 晁亮的这通电话完全在邹赛的计划之内,即使他不主动来找,自己也会很快将答复交给所有人。 所以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没等晁亮询问,邹赛便率先开口道: “不。我不恢复我缺失的属性。” “啊?” 这个答案既有些出乎晁亮的意料,又有些理所当然,晁亮下意识地便觉得邹赛只是依然恪守这个世界的规则罢了,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可下一秒邹赛继续的声音才是真正令晁亮没有想到的: “跟许可局的规则没关系,跟任何人的建议都没关系,跟周老说的扼杀自己的可能性更没有关系。而是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晁亮,这就是我的选择。 我的意思是,即使我拥有了感性、对他人共情的能力,我也会用尽我全部的精力去扼杀这样的自己,最终最终的目标,还是成一个绝对理性的人。” 说出拒绝的话时邹赛觉得心里堵得厉害,这种憋闷恰恰来源于自己对晁亮那些不受控制的感性的一面,拒绝背负上了情感的枷锁令他喘不过气来,越是这样的感受,他越是坚定: “不恢复。绝不恢复,我不要感性的部分。” 晁亮一开始还有些郁闷,可听到邹赛这番话,不知不觉在电话另一头默默握紧了手机,惋惜于这个生意真的做不成了;可是听完邹赛非常笃定的选择,他的手又渐渐松开了一些,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 “很好。” “你少阴阳我了。”邹赛面对晁亮时还会有一些敏感。 “没有,我认真的,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你不是因为规定所以不恢复,而是在拥有可能性的前提下做了自己的选择,换言之,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邹赛微微松了一口气:“抱歉,我拒绝了你。这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我知道你可能需要一些经济上的支持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以后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事情都可以找我,只是放弃恢复缴销属性这件事,是我个人的选择。” 晁亮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他很快便将自己的注意力调转回了江雪的生意之上。 第95章 舞蹈老师 【工作日志-2019年12月24日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在这里过了……五个月……时间好像流逝地越来越慢,眼看又到圣诞节了,也不知道这里过不过圣诞节……自从没有正经工作之后,我的工作日志写得越来越少。 不行,这样可不行。我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 上次顺利通过几个志愿者测验了模型的逻辑,看起来属性池里的对象是相对恒定的,相比于“直接修改”,“交换”这个动作更为保险,所以,用我自己来交换很合适,对我本人似乎没什么影响。其实想来也合理,毕竟一个社会的资源相对是守恒的,不可能无止境地添加资源。 眼下要紧的还是开源,新的业务需要加速铺开,邹赛是肯定没戏了,江雪的这笔交易该不该接下来呢?(edit by亮)】 从玛嘉烈回去之后,江雪别无选择,她已经不能再躲在舞蹈室里逃避,她必须得回霍盛公司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霍盛所在的城市和玛嘉烈城隔了一个海峡,名为鞠良亭,是一个以娱乐文化出名的小岛,好像整座城上上下下就是巨大的娱乐产业园区,而霍盛则是其中颇有名气的一家娱乐经纪公司。 虽然颇有名气,可是霍盛公司的地理位置却略显偏僻,就坐落在244艺术街区中的一栋旧服装厂改造的四层楼房上,倒无关这楼房是新是旧,只是能独占一整栋小楼。 只要从一层进去开始,便彻底进入了霍盛的地界,不像其他小工作室,还需要和不相熟的其他业界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 相比于霍盛本身,霍盛的老板霍生复,名气也不小,总有一些雷霆手段能签下数不清的俊男靓女成为他手下的一员,这不,江雪大约从三个多月前也签下了与霍盛的合同。 江雪第一次到霍盛楼下时,正是夏末,看着旧水泥楼房上爬满的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很难将这样一栋静谧避世的小楼,与霍生复那样的人物联系在一起。她当时还天真地感叹着,如果自己也能有这样一栋小楼做工作室,没有被人打扰之忧,一踏进小楼可以与世隔绝地练舞,那该多好。 不光是江雪,其实余芝芝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这般的感叹,如出一辙的天真烂漫。 抛开整栋的小楼霍盛公司门口总是站着几个黑色西装、腰持电棍的保安,铁青色的脸不苟言笑,活像没有灵魂的僵尸被训练而成,与绿荫下的小楼格格不入。 而当江雪在三个多月后的今天再站在霍盛公司三楼的走廊上时,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她的指尖从走廊栏杆上划过,栏杆外就是一片片茂密的树木,虽然已经入冬,天气越发冷冽,可叶子还是脆黄脆黄地长在树上,在地砖上投下一块块斑驳的阴翳。江雪一脚踩下一块阴影,训练室里悬下的缎带一一从她侧身掠过。 江雪的思绪又情不自禁地飘回余芝芝还在时的场景,现在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在她刚来时余芝芝对她横眉冷对的脸色,也想不起来那些没好气的怨怼。 只能想起一个有天赋又足够努力的舞者在镜子前旋转跳跃的,想起她们一起从编着两条麻花辫的青涩懵懂的孩子,在数不清多少个落日下,从教室中蹦跳着出来。 可余芝芝彻底没了,江雪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就彻彻底底地没了。 想到这里她在走廊上站住了脚,靠在栏杆上,隔着窗户望着眼前的舞蹈教室发起呆来。江雪在脑海里回忆着关于余芝芝的点点滴滴,虽然霍盛的说法是自杀,可江雪心里总有些猜测,死因不应该是自杀这么简单,她了解余芝芝,余芝芝不是那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而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她还完全无从查起,只能任由“自杀”的说法成立。 “到现在都没收到失物招领中心的反馈,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可能就是因为我说芝芝是自杀……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对一个自己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再下什么功夫了吧。如果告诉他们我的猜测……不行不行,不能乱说。” 江雪睡着自己的想法下意识地甩了甩头。 “江老师?你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大家都还没来吗?”一声清脆的问候将江雪拉回了现实,是自己的学员李圆绕着楼梯上来一打眼就看到了她。 “呃、我站在外面透透气。” “真的没来啊?她们也太过分了,这都快上课了,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懈怠,江老师你快进来的,外面怪冷的嘞~” 江雪挤出一个笑容,迎着李圆一起走进教室,还给其他学员打圆场: “没关系的,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换个练功服都能打颤,我以前学舞蹈时也这样的。” “江老师,你就是对她们太好了,她们才一个个地这么不认真。” 江雪没再答话,她沉默地在弯腰将自己的包倚着墙边放下,走前走后地调试设备和道具,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些靓丽的男女腰间系着格子衬衫裙,踩着薄底的舞鞋出现在了训练室里。 霍盛的气氛没有因为余芝芝的离世发生丝毫变化,大家好像都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来训练,江雪也有些心不在焉。 “大家先按照自己的习惯,简单地做一下热身运动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一起回顾一下之前的动作。” 她穿梭在其中,在每一个学员面前停留片刻,挨个扶一扶这个的胳膊,拍一拍那个的腰身;一边纠正他们的动作,一边自己上手轻轻捏一捏,特别留意看看还有哪些人,身上带伤。 “《奔月》动作设计,大多需要在空中进行,所以更考验大家的核心力量……” 当初霍生复就是凭着一沓验伤报告,尤其是余芝芝的验伤报告,将江雪圈进了自己公司做舞蹈老师,现在余芝芝人都不在了,自己还没搞清楚她们身上这些伤到底哪来的,江雪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第96章 舞蹈老师(二) 大约三个月前,江雪的个人工作室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件,正是从霍盛公司寄来的。其实最近几年,霍盛娱乐已经多次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全都被她委婉拒绝,而这封信件和往日的盛情邀请不同,江雪打开时甚至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那是一沓新鲜出炉的验伤报告,医院抬头赫然引入眼中。 江雪将将手上的验伤报告捻开,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同一个人的报告。一张张翻过,患者那一栏的名字竟并不相同,但年龄却都相似,约莫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大多性别都是女,也穿插着几个男性。 其中一个名字,一下子便抓住了江雪的心:余芝芝。 “她怎么也受伤了?” 她抽出余芝芝的验伤报告,细细查阅。 【手臂处有暗红色线性勒痕,呈暗红色,宽度约1厘米……大腿处勒上造成皮肤浅表层撕裂,腿部肌肉有轻度挫伤……腰部周围可见轻度肿胀和局部淤血……】 再看看另外几个患者,看上去都是类似的伤情。 这似乎全是勒伤,全身上下七八处,而且怎么会好几个人都这样类似地受伤了?江雪一头雾水,也有些不能理解这些伤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她的第一反应还是给余芝芝发去了一条消息。 【芝芝,你是受伤了吗?怎么回事呀?】 一如既往地石沉大海。江雪默默将聊天界面向上翻去,几乎清一色都是自己的消息,余芝芝很少回复,甚至是几乎不回复。要不是因为她们从小就是朋友,一路情谊羁绊足够深厚,换成旁人恐怕已经默认这算是绝交了的程度。 江雪对两个人的感情倒是很放心。只不过自从毕业后余芝芝签去了霍盛娱乐之后,她们之间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一开始余芝芝还会偷摸地给江雪回复消息,告诉她公司对个人社媒的使用管控严格,后来便回得愈发简短,直到没有。索性她们这个行业多少算半个公众人物,江雪还能从网络上看到一些好朋友的近况,心里也便不再追究,就当作是工作忙、公司管得严看待了。 属于是“看到你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的心态。 可眼下这验伤报告清清楚楚,余芝芝她不好!江雪哪里还能放得下心。 她又给余芝芝拨去电话,依然没有接通,不知怎么的,江雪总觉得心理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没等她联系得上余芝芝,反而自己先被霍盛公司联系上了。江雪上午收到信件,中午工作室里便来了几个油头粉面的不速之客,声称自己是霍盛娱乐的经纪人。这一次,江雪没有再表现得那么抗拒,她也想趁这个机会问问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江雪将他们引进办公室里,一开始还在互相寒暄客套几句,可是很快,对方好像也目的颇为明确,单刀直入: “江老师,不知道您有没有收到我们寄来的验伤报告啊?”江雪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抽出信件问道: “这些报告是?” “江老师,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奔月》了?” “我记得啊,可是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啧——您的舞蹈确实精妙啊!不光是我,我们老板,那都是非常欣赏您的舞蹈,所以才会特地挑您做舞蹈指导的这部片子投资,也送了不少我们压箱底的艺人进组。 可是吧,也怪我们这些演员水平太差!虽然有点舞蹈基础,还是胜任不了江雪老师给她们设计的这些动作。 这不,一个个的,全整受伤了! 您最出名的,不正是这套独创的动作《飞云流绸》嘛,被绸缎吊在空中时,跟重力不存了似的,太美了!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说到这里,主动发话的经纪人故作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咂了咂嘴。 “《飞云流绸》确实会有难度,但是只要稍微有点舞蹈基础的学生应该都是可以应付的,而且给《奔月》设计的动作已经是我简化过的了,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我们的这些演员,照着您提供的动作,原本想练好了进组拍摄的,结果,你瞅瞅。” 那个经纪人脸上笑着,手指头却在这沓报告上用力地点了点,点出了砸的气势。 “你是说……这些伤是因为舞蹈时系在身上的绸带?” “江老师,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您设计的舞蹈动作,害得我们的演员全挂了彩!这个事情,你肯定要负责任的。你设计的动作显然是有安全隐患啊!” 油头粉面提高了语气,从文件袋里又掏出了一叠相片。 红肿紫黑的伤痕细节被放大在照片上,在白皙的肌肤上十分扎眼,更是骇人。 “而且我们的演员耽误一天的拍摄工期,就要损失多少钱你知道吗?我们真的承担不起啊……”他刚刚抬高的音量这会儿又渐渐放缓下来,江雪心也随着他的声音忽上忽下着。 江雪的目光落在那一条条伤口上,嘴唇紧闭,不愿接话。 “原本,我们肯定要追究责任的。不光光是钱的问题,而是害得这么多人受伤,一旦事情闹大了,那些小明星的粉丝怕是不会轻易接受的。 我们霍总也很善解人意,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想请您这段时间加入我们,直接进组,帮助我们,也帮我们的演员,共同设计完成新的动作,如今开拍在即,多耽误一天工期,对我们的损失就越大,您一定也能理解! 这么做,对大家都好。” 说罢霍盛娱乐的人便从公文包里急不可耐地掏出了一份专为江雪准备的一份协议,协议上的内容正如刚刚口述的那样。 【甲方:霍盛娱乐公司】 【因乙方过失致甲方艺人受伤,影响工作进程。】 【江雪需承担主要责任,履行约定,无条件加入霍盛娱乐公司相关演艺工作团队,完成符合条件的动作指导工作。】 虽然涉及了不少“赔偿”、“追责”这类字眼,但要求确实只要进组,陪同练习、设计舞蹈动作即可,有些类似将自己给外包给霍盛娱乐一段时间。 其实这场谈判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只要江雪想甩脱责任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江雪几乎是没有进行任何讨价还价,毫不犹豫地便在这份短暂的外包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97章 初入霍盛 “不进去是没有安生日子过,进了是直接没有日子过!江雪,你千万不能去!”得知江雪已经自己签下协议时,凯茜的语气十分笃定,命令中夹杂着央求和着急。 “没关系,我知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去。” “别啊!你去了之后,如果也受伤了怎么办,你的舞蹈生涯经得起这样的风险吗?”凯茜急得绕着江雪一圈又一圈地踱步。 “好了好了,你别转圈了,头都被你转混了。”江雪原本跟着凯茜的目光收回,放空着望向前方,眼神坚定,隐藏着旁人看不出的担忧和决心,“我不怕受伤。”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了,要找个机会进霍盛摸摸他们的底。只不过霍生复的脾性我也有一点了解,阴狠、多变,如果能满足他捕猎的心态,兴许进去了能好过一点。相比于我主动送上门,这样去反而是对我有利的。让他以为我是被迫才加入他们公司,也能对我少些警惕。” “你为什么主动想去?”凯茜很是不解,露出困惑的表情。江雪抬起手,伸向了那打纸,独独抽出了那一份验伤报告,看了许久。 “因为这份验伤报告是真的,余芝芝真的受伤了。余芝芝自从去年进了霍盛,似乎变了很多……你知道,她和我一起训练时,基础功也很扎实,没有道理会这样受伤。” “我很担心她,不仅是身体上。” 江雪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我也去霍盛,不管能做些什么,至少能照应到她。幸运的话,最好能想办法帮她解约。” “我的祖宗!余芝芝的名气可不比你小!当然,好看肯定是没你好看的!她自己都应付不了的事,你能帮上啥忙啊?” “这种时候你还开我玩笑。”江雪苦笑着拧了凯茜一眼,“芝芝是我朋友,正是因为她有名气,所以她的顾虑更多,我就不一样啦,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不用在乎什么公众眼光。” “只不过,我也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做,总得先进霍盛看看里面到底是啥风气嘛~” 心虚时,江雪总是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这会儿她也低下了头,嘴里依然是故作轻松。 “没想好你还……?”凯茜原本语气很重,可是一看到不敢看着自己的江雪的神情,心里也知道,木已成舟,碰上一个这么倔的朋友她也没有办法,很快便收敛了语气,牵过江雪的手,“算了,到时候我送你去吧。” 几天后凯茜亲眼看着江雪走进244艺术街区的林荫深处,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在前方等着她们。 江雪从踏进霍盛的第一步开始就目的明确,想要找到余芝芝的声影,她在一楼大厅里四下张望着,步子挪得很慢,心中忐忑不安,突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 “小雪?” 只见正中间的楼梯上,余芝芝一边将大波浪的长发挽起,一边倚着楼梯扶手缓缓下来,一席白色的挂脖连衣裙,看起来明媚又干净,只是神色略显疲惫。 “芝芝?你在这里等我吗?你是收到我消息了吗?!怎么没回我?”江雪激动地迎上去,自然亲昵地便想挽起余芝芝的胳膊,像往常一样。 可她没想到的是,昔日要好得如同连体婴儿的好姐妹,这时却十分不自在地将她的手顺势推下,支支吾吾着,眼神闪躲,不知该说这消息是收没收到。 江雪越是见她这样,越觉得自己来对了。 余芝芝过去就像她的一头大波浪的长发,恣意洒脱,爽朗又温暖,小太阳一般的存在如今却性子却愈发敏感逼仄。 江雪一点也不想埋怨她,毕竟她这行的压力,又怎是自己一个幕后人员能理解的。 “没关系,可能你又忙消息又多,没时间回复是正常的~” “哦对了,我刚刚碰你胳膊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忘记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想到芝芝受伤了,江雪更是无暇顾及自己被疏远的那点小情绪,忙不迭地只想关心自己的朋友。 原本,靠近和关心,最多只让余芝芝有些不知所措的忸怩,眼神四处游离着,不愿被别人窥视到自己内心的隐秘。 可当听到江雪旁若无人地说出自己受伤的事情,她一下紧张起来,警觉地直直盯着江雪,盯得江雪心里发毛。 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谁跟你说我受伤的?我没伤!” 余芝芝语气里虽有些怨怼,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你没受伤吗?可是,霍生…霍总派人送来了你的验伤报告……” 江雪尚不习惯改口,差点在霍盛公司里脱口而出霍生复的大名。 “什么,什么验伤报告?你的啊…因为我设计的舞蹈才受的伤,我,我,我就是因为担心你才来的。”江雪被余芝芝的逼问吓得磕磕巴巴。 这跟她来之前所幻想的姐妹团聚、相帮相助的场景实在大相径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招架。 “什么意思?”余芝芝语速很快,迫切追问道。 “我就是担心你在霍盛遇到了难处,你也不肯跟我讲,所以他们来找我,我心里担心你,就答应他们加入你们了。 “加入我们?!” 余芝芝毫不客气,她拼命压低自己的声音,但人又抬头张望四周,再三确认周围没有人。 “你疯了么?为什么要来?” “芝芝,你在看什么?” 江雪顺着她的视线也四下扫视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十分可疑的人在盯着他们。 “芝芝,这里狗仔应该进不来的,你别太警惕了。” “小雪,我什么事也没有,别担心。你快去跟霍总说,别来我们这里了!什么理由都行。”余芝芝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又诚恳的语气小声试图劝退江雪,那凑近的模样让江雪寻回了片刻她们过去亲密无间的影子。“为什么?”她越是抵触,江雪越是不解,“验伤报告怎么回事?” “你来干什么呢?”芝芝对江雪提到的验伤报告和受伤的事情,毫不遮掩地回避,只一个劲儿地重申着自己无碍,恨不得现在就将江雪请出大门去。 “我没有受伤。”“你找机会走吧!”… 江雪终于失了耐心,面色沉了下来,也不像之前那样宠着余芝芝任她打太极,斩钉截铁说出的每个字都有力地撼动着余芝芝地防备和推脱:“芝芝。你没有看到我给你发的简讯吧?我在简讯里跟你说了我要来,不是来办事,也不是来探望你,就是签给你们了。没看到没关系,我已经决定加入霍盛,这个事情板上钉钉,你不用劝我。” “你没有受伤,最好。” 一楼的大厅里并没有太多人走动,走廊深处的办公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太多人注意楼梯附近两个女生的交流。余芝芝看着旧友坚定的模样,眼中满是复杂。 什么原因没能看到江雪的传话,芝芝心知肚明,可这更让她对自己懊恼,如果能提前看到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劝住江雪。 她多希望自己在霍盛可以有一个能信任的人,一个可以理解自己的人,可独独不希望那个人是江雪。 第98章 白天在公司里余芝芝的态度让江雪摸不着头脑,她担心是不是因为在公司说话不方便,所以晚上特地找了个机会将余芝芝约了出来。 威尔逊酒廊的灯光暗红暗红的,整间屋子就像泡在红酒里一样的昏暗和暧昧。人们的视线只聚焦在自己身边的对面的酒伴身上,微醺后泛红的脸颊,耳鬓厮磨的窃窃私语淹没在悠扬缓慢的爵士乐里。 一道无形的氛围保护层,将人们与角落里的江雪和余芝芝隔了开来。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正有两位佳人相对而坐,她们俩,任何一个拎到路上都会引人频频回头。 余芝芝多少是个小有名气的明星,江雪担心会被人认出来,特地挑选了这个僻静的小酒廊,只想跟她好好叙叙旧。 可一晚上到现在,余芝芝愣是一个笑脸也没给她,只是默默切着牛排,送进嘴里,无声地咀嚼。 下午见到余芝芝时,虽然没有江雪想象中那般亲近,可还能感觉到她的关切。怎么现在彻底像彻底划清了界限一样,甚至带着些愠气没有吐露。 芝芝低垂着眼,间或举起高脚杯,微微侧脸仰起头抿上一口。眼角黑色的猫眼妆的眼线,像一把尖尖的小铲刀,侧过脸时直晃晃地对着江雪。 “芝芝,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能把你带出来吃顿饭,跟霍总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干了。比谈我自己的合同还难~你们公司管得真严。”江雪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烘着气氛,可这场子还是冷得让她有些起鸡皮疙瘩。 余芝芝伸出纤长的手指,贴着桌面将高脚杯的桌角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酒杯,指尖上还闪着贝壳光泽的亮片。 她的目光全倾注在眼前的酒面上,甚至没有抬眼看江雪一眼,冷冷地吐出一句: “知道你还来。” “我那不是……”江雪想想白天她的态度,欲言又止,“怎么只准你来,不准我来?” 面前披着大波浪头发的女人,终于有了些反应,冷笑了一声。她抬起眼皮,虽然灯光昏沉,但还是挡不住她眼神冷得让这一整个酒廊的冰窖自惭形秽。 “呵。” “芝芝,你到底怎么了?” “你跟霍盛聊的条件是什么?” 余芝芝无视了江雪的问题,直接反问道。 “什么什么条件?” “你加入霍盛的条件。” “没什么条件。”江雪不擅长撒谎,说这话时眼神闪躲着看向了酒廊深处走过的服务生。 “你不想说算了,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芝芝这番话听着冷漠,可又似乎像是在赌气。 “没有不想说,是真的没什么条件。你还不了解我吗?不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谁能强迫我。” 江雪说得不假。她的成长环境自有她的特殊所在,一个朴实的父亲“无条件的支持”,一副天赐的好皮囊,很容易走出两条极端的人生选择。 一不小心便会滑入虚荣妥协的泥潭。 “不可能。你如果想进娱乐公司,还需要等到现在吗?这么多年,多少顶级的团队跟你伸出橄榄枝你都不答应,我们这小庙你会愿意来?” “怎么是小庙呢,霍盛虽然说不上是行业里资源最多的,但也算是第二梯队吧,而且你在的地方怎么可能庙小。”江雪笑了笑。 “你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得让人嫉妒呐。” 余芝芝一边说,一边捏着酒杯又送了一口,终于有了一句熟络的老友之间才会有的感叹。 “芝芝,我听说了,你演的那个角色,是个从芭蕾舞转行民族舞的舞者。芭蕾舞和民族舞是有很大的差别的,所以你的动作难度很大,需要既柔又刚,一不小心就容易……” 江雪见余芝芝不再那么抗拒自己,便想借着正经工作的话题,捅破她俩之间的隔膜。 “一不小心就容易怎么了?” “没,没怎么。总之你不要担心,我现在来了,我可以为你量身打造一个舞蹈,保证你大杀四方!每个镜头都可以拿来做写真照!” “谢谢你的好意。”余芝芝靠回椅背,翘起了二郎腿,悠闲的模样,“我不需要新的舞蹈。” “嗯?现在的动作剧方已经很满意了吗?” “随便吧。反正我不需要。” 江雪不解,向前附身,凑近了桌子一些。白色衬衫的荷叶领铺在桌子边上,一双透亮的眼睛闪烁着心切。 “芝芝,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是对你们超强度训练了吗?” 余芝芝愣了愣,压低了声音: “你到底在说什么,今天下午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没有受伤了吗?” “你走之后,我跟着你们助理,就是菲欧娜,去了练习室,我看了你们的道具和器材都没有问题。你如果没受伤,为什么刚刚切牛排时手抖了好多次。” 虽然芝芝穿着长袖长裙,可她切牛排时有些使不上力气的动作,江雪一下子便察觉了。 当然,除了这破绽百出的动作,霍生复送来的验伤报告才是一直梗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她实在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无视那份白纸黑字的报告。 但江雪始终没有提起这份和协议一起送来的检查报告。 “你如果没受伤,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话音刚落,余芝芝似乎条件反射一样,抱臂捂住了自己的胳膊,丝毫没有坦然自若自证清白的打算。 这情不自禁的一个小动作,在场的两个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好吧,小伤。”芝芝心虚地捋了捋袖子,将长发向前拨了拨,盖在了自己胳膊上。 “你今天一整天对我态度忽明忽暗的,不相信我能来帮你就算了,为什么要这么抗拒我呢?” 余芝芝依然沉默不语。 江雪有些着急,昔日肩并着肩一起走在上下课的路上的要好的画面在脑中闪现: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把你当成最重要的朋友之一的。但如果是我一厢情愿,你就把我当普通同事吧。” “江雪,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进去的。我让你不要来,你听了吗?我让你别管我,你听了吗?你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跟你多说什么了,我只有一句劝告,能走就走。” “好,就算我没有听你的建议,是我太固执了。但现在已成定局,我已经在合同上签了字。作为我的同事以及前辈,请你能不能分享我一点在公司生存的注意事项。” 余芝芝积压已久的闷气终于吐露出来,江雪不仅没有被逼得连连后退,反倒迎难而上,坚定地堵住了芝芝扫射的枪口。 “你签的不是艺人对吧?” “对。” “那艺人集体排练时,你别亲自示范,你就看着就好。” “为什么?” “哈哈哈,你太好看了,会抢了艺人的风头。” 余芝芝脸上漾出难得的笑意,说不上来是得意还是开心的笑,再没喝几口,没说几句话,她就找了个借口起身将金属链条的小包捏在手上,款款向酒廊深处走去,再次将江雪一个人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