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迫嫁后,病秧子王爷气活了》 第1章 下狱 定和十六年,魏帝念年轻有为的定北王年长未娶,赐虞家女虞烛明为妻,来年春完婚。 虞烛明此时偏安于大魏南部的一隅小镇,离京城很远,远得车马也慢,她并不知道自己被赐婚的事。 此地名唤玉永镇,至六年前她离开长安,便一直居于此镇。此时的她正忙碌着张罗在住处里挂些灯笼,中秋将至,她这儿虽人少,气氛也是要到位的。 侍女相元见她在忙,便将茶盏放到一边,“小姐忙完了快些喝药,晚了药效就不好了。” 虞烛明闻言轻声应了声好,许是出声动了肺气,说完话她又咳了起来。 相元急忙上来给她顺气,“小姐要不先歇歇?” 虞烛明这回没答话,轻轻点了点头,便与相元坐在了门前台阶上。 抬头是将满的明月,虞烛明将相元递来的水饮尽,不敢大口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见她终于把咳意压了下去,相元才问:“小姐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不如叫明大夫来瞧瞧?” 虞烛明望向院子里的桂花树,轻声回答道:“也好,左右天气也转凉了,顺便让明巡给你开几方补药,不要着凉了感冒。” 院子里加上她与相元一共只有四人,另两个是她父亲还在世时就安排的侍卫,跟得久,信得过。 天已经黑了,虞烛明不愿相元一个女孩家这么晚出去,便喊来一个侍卫陪着。 夜凉如水,即便没真正入秋,房子里不烧上火炉,对于虞烛明来说也是极冷的。 明巡是第二天才到的,虞烛明也没问他忙什么去了,昨日相元回来时道是明巡不在医馆,只留了言,让他有空就过来看看。 “虞小姐脸色好了不少。”明巡见她便说,又为她把脉,脸色依然没变。 相元觉得有些奇怪:“昨日小姐只是与奴婢轻声交谈,便咳嗽不止,奴婢还以为小姐又严重了些。” 明巡不置可否,“继续吃药就好,调理身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虞烛明深深地看了眼明巡,此人在京城与她有过几次照面,如今跟来了玉永镇,原以为他是谁派来要取她性命的,却又屡次给她治病的药。 明巡爱下棋,虞烛明平日别的事情消遣时间,也会陪着他下两局。两人对坐,此局才刚刚开始,就听见外头突然传来了躁动声。 相元本想去开门,门却突然被人踹开。 “定北王有令,在场人等,不许离开!” 东拾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惊雷,在不大的院子内轰然炸响。虞烛明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出,落在了她素白的裙裾上,晕开了几朵水花。她抬眸,正对上江云浦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那眸子无悲无喜,亦无神采。 这人是个半瞎。 虞烛明并不识得江云浦,但他身上威压很强,加之方才有人喊定北王的名号,虞烛明便知道此人正是定北王江云浦了。 想到此处,虞烛明起身,对着江云浦行了礼:“民女虞烛明,拜见定北王。” 然后又是止不住的咳嗽。 东拾低声在江云浦耳边低语几句,那男人便让虞烛明起来了。 未免病气传给江云浦,虞烛明还有心站远了些。 见两人如此,一边的明巡倒是笑了起来,“定北王要抓的人是我,何必吓到虞大小姐了。”他的重音落在“大”字上,令虞烛明微微侧目。为何要强调这个字? 然后她就听见了明巡的回答—— “虞大小姐可是殿下的未婚妻,您总得学学怎么怜香惜玉才是。”明巡一边笑,一边喝着茶。 明巡是魏帝密友,此事甚少人知道,他昨日不在玉永,便是因为魏帝有事找他密谈。 没想到,江云浦今日便找上门来。 他笑着笑着,笑容就成了苦笑:“江云浦,你这又是何必?给大将军当走狗,他却从不信你。” 而一边的虞烛明却是惊得说不出话。她是江云浦的未婚妻? 相元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家……家里最近并没有来信说这事……” 虞烛明自己也未缓过神来,但还是先安慰了相元:“没事的,我们再听听。” 两人的谈话声很小,小得不能令院子里的其他人听见——如同女子在这个时代,只是任人鱼肉的棋子,可随意婚配,可任人宰割。 江云浦并未理会明巡讽刺他的话,抬手示意东拾上来制住明巡:“有证据表明,明巡涉嫌偷窃玉玺,现本王抓你归案。虞大小姐疑似协助案犯明巡,一并押回提刑司!” —— 提刑司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江云浦坐在主审官的位置,虽不能视,那目光仍有如实质,审视着下方跪着的虞烛明和明巡,旁边有刑狱官在与他交流案情。至于说的是什么,虞烛明听不清。 她低声问明巡:“赐婚一事是真是假?” 明巡哂笑:“我倒忘了你在家中人微言轻,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想必你也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这事是真的。” 虞烛明便不再接话了。 虞家是京城权贵,祖父虞弘承虽是寒门出身,却官至首辅,桃李满天下,门生颇多,虞烛明的父亲虞成济便是他的嫡子。虞烛明九岁丧父,自此家中就不容大房一脉。 定北王所在的江家,与皇室庄家有很深的渊源,但正因历代帝王倚重,江家独揽大魏军权,与虞家是不对付的。魏帝能赐婚与他俩,想必一来想平和两家仇恨;二来是想看两家纷争,最好能收个渔翁之利。 明巡又是什么身份呢?虞烛明透过提刑司的烛光,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她从来都没看穿过。 “你真的偷了玉玺?” 明巡笑她单纯。 “玉玺的主人要给我,我收了,如果这算偷的话,那江云浦不枉为江家的走狗。” 虞烛明只能装作听不懂。 又过了一阵子,虞烛明被单独带到一间牢房,由江云浦亲自审问。因为他目不能视,东拾便跟着进来代笔。 “姓名。”江云浦声音没有波澜,仿佛真不知道眼前人是他未婚妻似的。 第2章 弃子 “虞烛明。” 东拾在供状纸上写下她的名字,江云浦继续问:“你可知,明巡盗窃玉玺一事?” 虞烛明摇头,“不知道。”她目光平静,不似作假。 东拾低声与江云浦说着虞烛明的反应。 “若对此作假,本王也保不了你。”江云浦循循善诱,东拾却见不到虞烛明表情有任何变动。 能在这种地方保持镇定,确实是个奇女子。 “我并未说假话。”虞烛明如此说道。 就在这时,门外有狱卒禀报,京城虞家的信使与宫中传旨的公公来了。 虞家信使可以不急着见,传旨的公公却不能让他久等了。江家虽然摄政,但帝王的面子还是给足了的。 于是当下江云浦便让东拾去请外面的人进来。 信使与传旨公公一起出现?虞烛明想着东西,头便不自觉地抬了起来。东拾去带人进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狱卒又在牢房外守着,此时牢房内就只有她和江云浦。 晦暗烛火间,江云浦与她四目相对。 虽然知道江云浦看不见,虞烛明却仍有些畏惧,她低下头,发出布料摩擦的声响。 这种细微的声响自然逃不过江云浦的耳朵,他问:“虞烛明,你知道你被赐婚与本王了么?” 虞烛明想了想,“别人都这么说,但民女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觉得不真实,一来因为她只是虞家一颗弃棋,两家斗与不斗,她都完全可以作壁上观,魏帝欲借此牵制虞、江两家实在牵强;二来因为江云浦作为大魏唯一的异姓王爷,此前也拒过赐婚旨几次了,这次为何不拒? 她的声音很柔软,说话又有点温吞,似四月晚春的风,叫人听了就忍不住相信她说的话。江云浦定了定神,叫自己不要受虞烛明的影响。 “为何会不真实?“江云浦又问。 这回虞烛明就没回答他的问题了,她悄悄地又抬起头,打量起这个明明半瞎,却不需要任何支撑就能正常行走的男子。方才一见,只觉得他矜贵儒雅,现下一打量,虞烛明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于是她试探着问:“殿下曾经来过玉永镇?” 江云浦也不恼于她顾左右而言他,只轻声回了句“嗯”。 没等虞烛明继续问,那宣旨的公公就随着东拾进来了。 东拾低声对江云浦说了几句话,随后就站到牢房门口候着。 宣旨公公进入牢房,声音尖细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闻首辅之孙女虞烛明,性行淑良,德才兼备,又念定北王年至二九,忙于公务未曾娶妻纳妾,如今国至盛时,适嫁娶之事,当择淑女与配。值虞氏及笄之年已有五年余,与定北王堪称天作之合,特许虞氏为定北王妃,当择来年开春,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虞烛明上前接旨,手上的手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肢体动作有些大,虞烛明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在阴仄的提刑司里显得突兀。 宣旨公公看了眼她的手铐,又看了眼江云浦,极不情愿地开口:“殿下还请尽快查清玉玺失窃一事,莫要让未来的定北王妃受了委屈!” 虞烛明眼尖,瞧见了门口相元的身影。她心中一暖,这公公与她非亲非故,肯帮她说话无非就是相元花了银子打点。 江云浦朝公公的方向拱了拱手,“本王已查清,王妃确实与此无关,还请公公回去向陛下禀报,玉玺已经找到。” 公公哪敢受江云浦的礼,当下是连连摆手,又想到江云浦是个半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江云浦并未多言,只是上前,屈膝蹲在虞烛明身前,亲手给她解开了手铐,“是本王多疑,明巡已交出玉玺,且无证据说明你也参与其中,王妃受苦了。” 手铐落地,虞烛明抬眸望向江云浦。“如此,那民女便感谢殿下还我清白了。”此时两人离得极近,虞烛明能看清他那双有着白雾的眼睛,江云浦也能闻见她身上的桂花香。 京城女子不会用桂花味的香料,都觉得俗。明明两家敌对,这小姑娘却对他没有半分敌意。 见江云浦没有动作,虞烛明不知他要做什么,又怕自己起身会撞到他,便道:“殿下?” “你何时回京城?”江云浦问。 虞烛明想了想,方才东拾说有虞家的信使也一起来了,想必是说这个事情。“大概还需要与家里商量,再决定时间。” 江云浦便侧身给她让出位置起来,“那我们,京城再见。” 没了别的事情,虞烛明就不知要怎么面对这个未婚夫,得了允,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牢房。 相元就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了,连忙给她披上外披。虞烛明环视四周,发现除了那几个虞家的侍从,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少年笑容温朗,立于苍茫月色中。 是她的哥哥,虞淮。 虞淮走上前,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又顺带将一个温度适中的手炉一同塞到她怀里。 “好久不见,霁光。”虞淮呵出的气还有酒味,霁光二字却让虞烛明泪目。 父亲在世时并未重男轻女,按照传统给虞烛明也取了表字,霁光。如今时过境迁,几乎没人记得这个表字了。 虞烛明摩挲着手里拿着的信件,她已然知道信中内容,也不急着打开看。虞烛明压下心中所思,声音硬硬的,似在忍着泪意:“哥哥怎么过来了?”然后又忍不住咳了一会。 虞淮揉了揉她的头。 “出了这么大事,我该来的。”话音刚落,虞淮便瞧见江云浦走出了牢房。 他并不想与江云浦有过多纠缠,拉着虞烛明就要离开此处。 江云浦也无强留之意,任由兄妹俩离开。 虞烛明慢慢把喘不过来的气顺好,才侧眸看向虞淮。 哥哥曾经也是才华精绝的人,这些年却只在家中酗酒,未曾参加科举,也没成就。不过也好在如此,虞淮这些年留在京城,二叔也不怎么迫害他。方才他说话仍有酒气,大概是今日又喝了些。 感觉到她的注视,虞淮也侧过脸,好笑道:“怎么,太久不见不认识我了?” 虞烛明收回视线,语气却是嗔怪的:“哥哥来这儿也不早些说,我好准备准备。” 这话后面的意思是埋怨他最近没给她写信呢,虞淮无奈地摇头,实际两人心里都有数,即使虞淮写了信,二叔也存了心不让他们有多往来。那信,是寄不出去的。 他们是权臣家中无关痛痒的弃子,需要用时掷出,无用时生活过得甚至未必比普通人家的好。 第3章 受伤 而提刑司中,江云浦收回了“注视”的目光,就要和东拾一起离开。 “明巡并未招供,殿下为何把虞小姐放走?若她真是从犯……”东拾开口问道。 江云浦含着笑:“我倒希望如此呢,东拾。如果魏帝能以此治罪于我,江家就是倾颓的大厦了。”笑声逐渐变成哂笑,东拾连忙提醒道:“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而江云浦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到底是止住了笑。 —— 稍作休整,虞烛明与虞淮隔日便要启程回京。只是临回京时,虞淮收到了一封密信。 虞淮沉思片刻,便有了决断:“霁光,你要自己回去了。”密信的内容是临郡水灾,一时粮食紧缺。 虞烛明看向他,这些年深居简出,他还能有知天下事的本领。嗜酒贪睡只是装的,忠义肝胆从未被埋没。 “好,哥哥保重。”虞烛明并不与虞淮议论政事,只是将这些年省吃俭用的银子,秋收时买了准备过冬的粮食都收拾出来给虞淮。 个中情怀,不必言明,兄妹之间已有默契。 虞淮当日就走了, 虞家信使来送了信,确定虞烛明回去的时间就单独走了,丝毫没有等她与三个随从的意思。虞烛明不计较这些,少些人,她耳根还落得清闲。 简单收拾后,一行四人便趁着晨光微熹,走了水路。 从京城快马加鞭到玉永镇只需要一天半,走水路和马车慢行则需一周。 虞烛明体虚,虽然也会骑马,但受不了策马的颠簸,便走了水路。 到第三日时行至泉陵郡,已经要走完路程的一半了。明巡给的药她一直在吃,前几天他说病情已经有起色了并不假,虞烛明赶路这几日都没怎么咳嗽。 只是吃药时时常会想到明巡,他会怎样?然后又联想到江云浦,还有那双没有生气的眸子。世人说他手段狠厉,说他无心无情,说他是大将军的走狗,但虞烛明只记得那双眸。 这个人是她的未婚夫。 这天来到泉陵郡,四人找了处客栈安顿下来。虞烛明捉襟见肘,自然也去不得很好的客栈,只能在城郊处寻一个安静一点的容身之处。 天色未暗,虞烛明便要出去走走。拒了相元和两个侍卫的陪同,她想单独放松一下。她深知此次回京城,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离开了。而世家与皇室之间水深火热,她又该如何自保? 本来是没有目的地四处闲逛,却在寻常巷陌间见到了江云浦。 此时他发冠散了、嘴角带血,脖颈处似是受了伤,身上的华服亦染了血。 虞烛明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四下无人,虞烛明咬了咬牙,终于是上去了。 “殿下。”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哭腔,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也随之到了江云浦的口鼻。 “你怎么在此处?”江云浦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任由虞烛明扯下衣裙一角为他包扎。 虞烛明实话实说:“回京城路过此地,今夜准备宿在附近的客栈。殿下是被何人所伤?”伤口确实就是江云浦的脖颈处,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 江云浦有意逗她,“若本王说,正是为了试探你而来,你还会为我包扎吗?” 虞烛明有些愠怒,但良好的教养叫她不能发作,只把染了血的手帕丢到他身上,“好啊,殿下既质疑我的人品,何必出此计试探,就不怕我就着你这伤势给你……”喉咙捅穿咯!后面的话虞烛明说不出来,小时候父亲曾说不能将人的死生挂在嘴边的,她还记得。 但见江云浦这副模样,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于是没声好气地问:“你那个侍卫呢?试探我也不用做得这么逼真吧?”她还不知道东拾的名字。 江云浦喉咙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低笑。 “他不在。” 虞烛明只好又蹲下来,解开了头上的发带,替江云浦将头发绑到一处。所幸今日带着两条发带,不然这也难办。只是……“那我把殿下放在这,会有人来把你抬回去的吧?” “劳烦……劳烦王妃把我扶回去,今日并不是演戏。”“王妃”二字有点烫嘴,江云浦正了正神色,简短地将他方才遇刺的过程告诉虞烛明。 话罢,他又道:“你看,我并不是那么强大,要嫁给我,你未必能有好日子。” 虞烛明才不惯着他,一边给江云浦调整角度,让他不那么难受,一边回答他的话:“这话你应该跟陛下说。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民女,如何能左右太子圣意。倒是你,能耐得很,殿下威名我可听过不少。” 这威名指的自然是他抗旨。 定北王抗旨多次,魏帝敢怒而不敢罚不敢言,因为江家摄政,魏帝权力并不独立。 江云浦好脾气地补充:“今日刺杀我的,正是大将军派来的人马。” 有了前车之鉴,虞烛明不想信他说的一个字。给他找了些百姓放在附近的破烂遮挡身体,就回去搬救兵了,她一个人可抬不动江云浦。 终于安顿下来,因为只开了两个客栈的房间,虞烛明又未出阁,江云浦最好的去处自然是两个侍卫那儿。 只是这位爷身份尊贵,虞烛明又懂些医理,还没入夜,她便一直在身侧候着。 闻见她一直在身边又一直不说话,江云浦知道她生气了,想来女子应该都爱些金灿灿的东西,他又跟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镶了金边的玉镯。 “此物是我娘亲留下,要赠与她儿媳妇的。本来上次见面应该给你,但那个地方不适合。”上次见面是在提刑司。 玉镯光泽莹润,一看就是上等的料子,金边也不是按着传统款式镶的,而是细细地在玉镯周身画出祥云与飞鱼纹案,精致极了。 虞烛明瞥了一眼那玉镯,心里气是消了,嘴上却不放过:“方才殿下还说不要我嫁与你呢,何必赠我此物,殿下莫要食言。” 江云浦失笑,循着她的气息找到了她的手,将玉镯套到她手上。“只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通天的本领,与你也相似,不过是家中棋子,随时可弃。今后你我二人相敬如宾,我不会碰你,亦不会纳妾,你安守本分,我能多活一日,就能多护你一日周全。” 第4章 试探 虞烛明怔怔地看着玉镯,仿佛望到了过去。 父亲健在时,江家与虞家还不是如今这般不对付,因为他俩的父亲曾是知交。 如今江云浦能给她好脸色,是否也仅是看在昔日情分的份上? 秋风透过客栈不严实的门板送来寒意,虞烛明也清醒了不少。此人是大魏的王爷,她怎么能对着他发脾气? 又见他那手还搭在她手上,虞烛明便把江云浦的手掖进被窝里,语气里也没了方才的怒意。“殿下训言,民女谨记。天晚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江云浦便没回话了。 虞烛明又深深地看了他许久,终于确定她之前确实见过江云浦。并不是小时候两家串门见到的,而是—— “殿下,四年前,是我救了你呀。”虞烛明轻声道。 江云浦似是睡着了,竟没半点反应。 虞烛明吹灭他床边的蜡烛,烛台上砌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烛泪。案几上放了茶,方便江云浦起夜时喝,病人总是得多喝些水的。 又见到窗子大开着,怕更深露重,惊扰了江云浦的病体,虞烛明还把窗关小了些。 而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江云浦偷偷睁开了眼睛。 —— 翌日清晨,虞烛明听到鸡鸣声便起身了,昨日照江云浦的意思,没给他请郎中,但昨日流了这么多血,她心中总是担心江云浦挺不过去。 推开房间的窗,一股雨后土壤的清新便扑面而来。 在这转季的日子,竟下起了雨。 两个侍卫昨夜是守着江云浦的,生怕再有歹人来刺杀,一夜没合眼,虞烛明与相元让出她们的房间给两人休息。 又瞧着江云浦没醒,虞烛明让相元出去买些熟食回来充当早膳,她自己则留在房间,想着江云浦醒来就可以为他把脉。 窗外有鸟鸣声声,白日无风,虞烛明便把这个房间的窗户也打开了。城郊的风景独好,只是不知要陪江云浦多久。 许是有心灵感应,虞烛明这边在心中念叨着江云浦,江云浦那边就醒过来了。 闻到那股桂花香,就知道是她在这儿。虞烛明站在窗边,并没觉察到江云浦已经醒了。只听他问:“霁光,是你吗?” 虞烛明回头,言语间有些惊喜,“殿下如何能知我的表字?” 见他醒来,虞烛明便走到他身边,“我来为殿下把脉。”只见脉象平稳,无性命之忧。 江云浦轻笑道:“魏帝赐婚并非朝夕之间的决定,我早已了解过你。” 说得好似他江云浦就是喜欢她,他俩的婚约不是被强迫的一样。 虞烛明觉得他在耍流氓,决定不接他的话茬。 “殿下准备何时让您的手下把您接走?”虞烛明一边问,一边帮着江云浦坐起来。 江云浦却有些为难地道:“东拾也受了伤,怕是一两天内来不了。” 原来他那个跟班叫东拾,虞烛明听着记着,却是默然许久。 其实——她并非不愿同江云浦待久些,只是她的钱包……确实见底了。 多年来虞家一直没给她补贴,都是靠外祖偶尔会寄些银子来,她自己也种些蔬果,才能维生。而银子前些天又给了虞淮许多,只给自己留了路费。 总不能将他昨日送的玉镯抵了换钱,她决定跟江云浦服个软。 虞烛明温温吞吞地说着:“殿下,民女余下的铜币只能撑三日的房钱了。” 当下江云浦也有些头疼了,因为他出来得急,也拿不出碎银!堂堂大魏定北王,竟然要未婚妻跟着他赖账小客栈么? “我已用暗号与他联系。至于房钱,还得劳烦霁光先补着,我也没带铜钱。”江云浦带着歉意说道。 联系自然是没联系的,东拾知道他在这儿,这刺杀是真,对虞烛明的试探也是真。 虞烛明并没问他用何种方式联系的东拾,与陌生人的距离她一向掌控得很好。 晨起无事,相元去买早餐还没回来,虞烛明便给江云浦读些书。 她爱看些野史话本,这回路上也带着不少这类的书。只是没想到江云浦也有兴趣,又怕他闲着伤口会疼,虞烛明就给他念了几篇。 虞烛明说是房钱只够三天,实际还藏了些。只是她并非心思单纯之人,几天下来也明白江云浦就是在试探她,试探她在家中地位如何,试探她待他如何。 于是这房她也就不去续了,不是要试探么?她也有了新的计划,不介意配合着演一场。 日期到了的当天,虞烛明就同江云浦待着一个屋里,又恐店家来催债伤及无辜,相元与两个侍卫被她打发出去了。 于是江云浦就是被老板娘的絮叨声吵醒的,醒时鼻尖仍萦绕着那股桂花香。 “小姐,您今日还要续房吗?” 虞烛明只从袖袋里拿出一些首饰,低声解释说:“姐姐能否通融通融?夫君病得急,我们出门没带够银两,已经喊人送过来了。这些首饰,就先作为定金?” 声音很轻,唯恐惊醒江云浦似的。 老板娘是个好相与的,那日也见到了虞烛明与侍女把一个男子带回来的情景,见她姑娘家家确实不易,也没要她的首饰,只说让他们继续住一天,要是明日补不上,还是得走。 虞烛明自然千恩万谢,与老板娘客套几句,便把门关上。 她轻轻走到江云浦床边,坐下,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声,继续捧着书看了起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做给江云浦看的,她十分清楚军人出身的江云浦,在刚刚那种动静下,不可能不醒。自从意识到江云浦是真的在试探她,此计就在心中生成了。 回京城虞家她未必有好日子过,不如利用从前的感情与现在的真诚,换江云浦对她撤下防备,以后也能有多个仰仗的人。 江云浦虽仍是对虞烛明半信半疑,但此时再行试探之事,未免过于刻意,此时便假装刚刚醒来,声线嘶哑地道:“方才朦胧中似乎听见你与旁人说话的声音。是客栈老板来催房费了吗?” 虞烛明将书放到一边,先是帮着他坐起来,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老板娘心善,说是能让我们多住一天。只是……” 虞烛明故作为难。 第5章 回京 江云浦这才“恍然”想起,东拾住的客栈就离此地不远。 虞烛明:? 心中腹诽:您是一点不藏着试探我的心思,生怕我不知道么? 转念一想,这男人明明就是知道她不敢如何,才如此明目张胆! 丝丝怨念最终化作一声叹气,虞烛明再一次切身体会到手中没有权势,就是这个下场呀。 中午时分,相元回来了,虞烛明让她稍作歇息。用了午膳,两人便去江云浦说的地方找到了东拾。 相元知虞烛明讨厌被人不信任,江云浦此举必然伤她心神,于是一路上都在与虞烛明说些今日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虞烛明爱听这些,逐渐也不再悲伤。 东拾随着两人回到客栈,老板娘知道那房间里住着的是定北王后,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东拾交了房钱,就先进屋照看江云浦的病情去。虞烛明留在老板娘算账的案几前,喝着她新煮的桂花茶。 房间里那位是定北王,那这位姑娘便是……老板娘坐下来,那女子身形有些瘦削,手上皮肤也不似寻常贵家小姐那般白皙,脸上虽有些病态的苍白,却常挂着一抹笑,笑起来柳眉弯弯,是个看上去就觉得性子极温柔的女子。 “虞小姐方才要是自曝家门,我怎么说也是会让你们多住几天的!”老板娘语气比刚刚更加柔和,生怕自己冲撞了贵人,那定北王以后会拿她如何。 虞烛明知道自己是狐假虎威,百姓怕的其实是江云浦。 当年他是少将军,也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后战绩显赫,又逢其父辞世,江云浦继承爵位,帝为表关心厚爱,特将其加封为异姓王。近年大魏国泰民安,外无敌侵扰,内无患斗角,江云浦不再需要领兵打仗,便着手于调查大魏的奇案悬案,几年来也有收获,屡破大案。 天之骄子,一日失明,群民皆悲。 可他实在太优秀,即便是瞎了,也深受百姓崇拜与爱戴。 虞烛明小口小口地抿完了最后一点桂花茶,然后把茶杯轻轻放在案几上,“殿下说过的,在外愿作普通百姓,方能深入民情,老板娘不必挂心此事。” 她身后,江云浦也轻轻打开了门。男子脸色平静,眸子里却没有光泽,似一潭死水。他立在门口,不倚也不靠,静静地听着虞烛明说话。 老板娘在记账,也没注意到江云浦出来了。 他听着虞烛明与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侧身对东拾说了些话。 “我把那盘锦玉镯给了她。” 东拾听罢却是惊讶:“殿下,那玉镯……”江云浦摆手示意他别说话,所幸东拾声音足够小,而虞烛明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他俩的身影。 相元却见到了他俩,俯身在虞烛明耳边说:“小姐刚刚的话殿下好像听见了!” 虞烛明怔了片刻,意识到相元担心江云浦要治她暗地里议论当朝王爷的罪,旋即笑道:“不碍事的,殿下确实是这样的人。”还故意要说给他听。 江云浦被她刻意为之地点出,就没了不出来的道理,让东拾扶着他走了出来。 客栈地处偏僻,来留宿的客人很少,此时又临近中午,旧客已去,新客未至,客栈便只剩他们这些相熟的人了。 江云浦虽目不能视,却仍礼数周到,对着老板娘作揖:“感谢老板娘收留,若无此处荫庇与霁光的照顾,本王怕是要将性命交代于此。” 老板娘是上了年纪的,听不得他说寿命将尽这样的话,急忙打岔:“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定不会折损在此的,这样的话,殿下莫要挂在嘴边了。” 说着,她又瞧了眼虞烛明。女子眉眼隽秀,若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那是极可惜的。她叹了口气,终究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便道歉:“民妇嘴多,不该指点殿下。只是,还望殿下鞠躬尽瘁时,勿忘家中仍有人守候。”老板娘不是京城中人,不懂那些权势之间的弯弯绕绕,只以为他俩能被赐婚,定是情深甚笃的,哪知其实两人也才相识一周。 江云浦并不计较这些,老板娘得了免礼,也为主仆两人倒上桂花茶来招待, 只是江云浦也陷入深思,家中仍有人守候……么?他哪里还有家? 有了东拾送来的铜钱,江云浦留虞烛明多住了一宿。只是夜里听见那女子隐忍的咳嗽声传来,江云浦的眉心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她已尽力隐忍,江云浦听力非同寻常人,自然听得真真切切。 于是又悄悄遣人,先行回了京城,寻找能与明巡匹敌的郎中。 一夜无梦,虞烛明起来时不过鸡鸣方方结束。今日又要赶路,她在老板娘处给江云浦留了张纸条,怕他自己想读,还仿着这几日与他交谈得到的信息,在纸上做些凸起,以方便他阅读。 于是天大亮的时候,江云浦摩挲着那张带着凸起的纸条,脸上竟有些笑意。 老板娘见他心情好,便问他,为何不与虞烛明一起回京。 江云浦很喜欢老板娘泡的桂花茶,泉陵离玉永不远,两地的桂花香也相似,像虞烛明。 他喝了口茶,才编好理由:“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她家人思念她的心切切,就先回去了。” 老板娘便不再多问。 江云浦上了马车离开时,才懒懒地窝在马车里问:“查到了吗,这次是谁?” 东拾的声音很快响起:“如殿下猜想,正是大将军派来的人。” 江云浦便哂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虞烛明到京城时,已经过了八月十五。 集市上开始布置些菊花酒重阳糕一类的售卖品,重阳的味儿就上来了。 略微显得有些寒酸的马车停在首辅府门前,虞烛明就下了车。 那看门的家丁不识虞烛明,又见她穿着与马车都不算光鲜亮丽,上来有些刻薄的问:“小姐是什么身份,要来找谁?” 虞烛明礼貌地笑着回答:“我是大房嫡女虞烛明,我可以进去了吗?” 第6章 白府 家丁不认得虞烛明,但近日赐婚圣旨传遍大街小巷,他知道有这个人。不过职责所在,他并未立即让虞烛明进门,而是收敛了那种刻薄的模样,“多谢小姐自我介绍。只是奴才不认得小姐,不能知道您是否是大小姐。还请小姐先在外等待,奴才这就去请管家过来。” 虞烛明点了点头,便由着他去了。 相元却有些愤懑:“我们离开京城也不过六年,首辅府的家丁这就不认得小姐您了?当真是欺人太甚!” 虞烛明还是维持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微笑,她宽慰着相元:“相元啊,你也知道是六年。离开时家丁就有不认得我的,现在也总还是有的。” 不久,那个家丁就带着管家出来了。 现在的管家是二叔的人,许是要虞烛明嫁做仇家妇,管家对她算不上冷淡,但也绝对不热情。迎了她的马车和人进府,管家便消失了。 首辅府里住了很多人,虞烛明现在居于曾经他们大房的堂屋里。那二叔野心勃勃,却抵不住首辅对大儿子的切切思怀,这些年都没能搬入这个堂屋。 此处名为臻栖堂,取其臻贵之物栖于此处之意。 虞淮不在,臻栖堂就只有他们四个,其他家丁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虞烛明与相元简单收拾了房间,一切恍若昨日,但岁月已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证明这段时间的流逝。 臻栖堂里也有一棵桂花树,只是那桂花的香气与玉永镇的比起来,完全不似一个品种的,这里的桂花仿佛也染上了京城的贵气,香中带着些侵略性,虞烛明鼻尖痒痒,接下来是喷嚏连连。 眼下才过晌午,家中的长辈没全部到家,也没人来找虞烛明。 按照虞淮之前告诉她的信息,虞烛明在梳妆台里找到了些铜钱。又把江云浦赠与她的玉镯放进柜子里,两人才出的门。京城名医多,虞烛明与相元就想着出去打听,顺便用个午膳。 京城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虽不至于摩肩接踵,却也一眼望不尽人流尽头。 虞烛明随着人流,医馆没到,先到了白家。此处是母亲的娘家,虞烛明因为对母亲不告而别心中有怨,自然与白家疏离。 望着那崭新的牌匾,上面有刚劲有力的题字:白府,镀金的门额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童年,那时年少,父母和睦,大魏虽没完全太平,却因为有各个世家互相制衡,明面上的关系也是极为和谐的。 她经常会来白家玩,外祖父心善,收留了许多寒门学子在白府学习,虞烛明喜欢跟他们一起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愣神之际,只听见有人喊她:“霁光?” 来人是勾卞,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此时恰好经过门口,也就见到了站在此处发呆的虞烛明。 外祖父白项宁也紧随其后路过,见到是她,竟是喜笑颜开。 “明儿!”白项宁与勾卞一同走出来,两人都脸色愉悦。 “外祖父,好久不见,身体可好?”虞烛明微微有些动容,这些年她不在京城,也没跟外祖父联系,只怕是老人家也心急。 不过,勾卞。四年前他与江云浦一同出现在玉永镇,如今竟还在白家。白家与虞家都是寒门崛起,而江家是历史悠久的氏族,怎么说都是敌对。 勾卞也笑道:“好久不见,霁光。自四年前一见,你长高不少。你不与白大人通信,我那会儿回来告诉他你在玉永,白大人是欢喜得很,也一直想联系你,但总被虞家那些人拦着。” 咦,原来外祖父也知道勾卞与江云浦有往来呀?虞烛明有些摸不透他俩的关系,想说点什么,白项宁就接过话题:“我身体好着呢,倒是你,你看看你这脸色,在玉永受苦了吧?” 又见有几个人好奇地看向这边,白项宁便道:“门口不适合说话,我们进去说吧。” 虞烛明点点头,便与相元跟着外祖父进到厅堂中,勾卞则去忙活政事了。 白项宁官至工部尚书,还挂着太子太傅的虚职,在朝局中的权势虽比不过首辅与江云浦,在京城里的地位却也是极高的。 相元与虞烛明一同长大,虽是个侍女,但两家人都把她当半个家人来对待。又得知虞烛明还没用午膳,白项宁令人传上来了许多她从前爱吃的点心。三人聊了许多,转眼一个时辰过去,虞烛明觉得有些叨扰老人家了,便要告辞。 白项宁知她心中对白家仍有芥蒂,也不强留,只是说有些东西要给她。 下人送来一个精致的木匣子,白项宁接过,郑重其事地交给虞烛明。 “你母亲走得匆忙,如今也不想回这伤心地。我明白你心中多有怨怼,这些也是外祖父的一些心意,只盼你以后能过得好。特别是嫁与定北王后,怕只怕他们江家还要为难你。” 虞烛明在白项宁的示意下,打开了木匣子。 竟有几张地契,一些银票,以及一些金银珠宝。 她愣了片刻,随后推辞道:“这些东西过于贵重,外祖父还是收回去吧。” 白项宁假装愠怒,“这些年你不联系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过得如此艰难。方才见你多有咳嗽,想必身体是累坏了。如何能不收下?且当作是外祖父对你的赔礼。这地契,若虞家,江家以后欺负你,你也能在京城里找到处落脚的地方。” 他都这么说了,虞烛明再拒绝就显得不懂老人家的心意了。于是千恩万谢后,虞烛明便与相元离开了白府。 今日只与外祖父叙旧,她并没有问勾卞为何与江云浦走得这么近,来日还需要找些时间来问问。 回到首辅府时,恰是日落时分。 站在首辅府门口眺望远方,夕阳西下,晚霞仿佛点燃了天空。 门口还是之前遇到的家丁,见是她回来了,便为早上的冲撞道歉:“奴才今日不识小姐,若小姐有怨,责罚奴才便是。” 相元有些不满地道:“这是什么话,说得好似我们家小姐多不厚道。” 第7章 家宴 虞烛明拉住了相元,温声道:“我不怨你,你也是尽守门之责。今后认清楚了,便好了。” 家丁道了谢,虞烛明便准备回房间。却在走廊处见到了一个熟人,虞梓英。 虞梓英朝她微微点头,两人便擦肩而去。 回到臻栖堂,相元低声道:“总觉得二小姐变了些,换作以前,她见到您总是要闹的。” 虞烛明坐到塌上,将方才白项宁赠与她的木匣子拿了出来。匣子虽是木制,却极为精致,盒子上的浮雕都灵活灵现,有龙凤,有草木,还镶嵌着一些珍珠与钻石。 她想了想,笑着回答道:“梓英确实不是个坏人。以前二叔不愿见她与我交好,才总是让她跟我作对。如今她也及笄了,想必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方才在路上虞烛明已有所耳闻,虞梓英现在已经是京城中最受欢迎的贵女之一,不仅琴棋书画精通,还擅骑射,集知书达理与洒脱于一身,是许多贵家子弟的梦中情人。 斜阳渐矮,终于有家丁来让虞烛明到前厅去,家中长辈都在等她。 虞烛明洗了把脸,知道今晚的家宴必然不简单,也许需要耗些心神。 相元怕她被人为难,还特意将下午白项宁送的饰品给她戴上,说是要让他们被虞烛明身上的贵气镇住。“可不能让他们觉得几年过去了,小姐还是那么好欺负。” 两人走到前厅时,里面已有此起彼伏的喧嚣声,好不热闹。 虞烛明跨过门槛,一眼就见到了主位上的祖父虞弘承,然后是下面的二叔虞成怀。见她进来了,虞弘承是笑嘻嘻地招呼她过去,下巴的白胡须都一抖一抖的。 虞成怀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出声说她什么。 虞烛明走到虞弘承跟前,低眉顺眼地跟两个长辈问好:“祖父,二叔。” 家宴来的人并不多,只有虞家的人,还有几个虞弘承的门生。据说也给江云浦递了请帖,但那边连回应都没给。 简单地打了招呼,虞烛明并没有跟他们聊天的意思,退到了虞弘承旁边站着。 虞成怀扫了虞烛明一眼,六年不见,虞烛明的容貌确实比往日出众,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傲人的气质,若是江云浦不瞎,说不定还真让他相中了。 虞弘承自是对她有些愧疚的,这些年对她不闻不问,现在突然把她叫回来,却是让她与仇家成亲。 “小思,望你不要怪我们。只是你父亲与那定北王的父亲曾是至交,我们不能违背圣意,只能让你嫁过去了。”虞弘承还想说些什么,以合理化把她当作棋子的行为。 虞烛明神色淡淡:“两家是一定要成亲吗?”语气不重,却是在质问。 虞弘承一下子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圣上的意思。虞烛明,莫非你能通天,能让太子改口么?” 虞成怀知道虞弘承偏心他那死去的大哥,爱屋及乌也偏爱虞烛明。此时出声解释,也是为了稳住老人家。 虞弘承做到百官之首,虞家也贵为名门,与江家这样的传统世家自然不对付。眼下大魏皇帝无病无灾,江家却在摄政,皇帝自然会想办法制约江家。虞家近些年也有功高盖主的势头,虞弘承虽然年老,有时会在圣上面前装傻,却难逃天子多疑的心,用以制衡江家再好不过。 大魏帝说不定巴不得两家斗个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而虞弘承选虞烛明与江云浦成亲,就是要利用父辈那层关系,让江云浦不敢对她下手,他们这边才好先下手为强。 虞烛明是清楚其中利害的,她只是想为自己讨个说法。 说到底,她也只是虞家布下权势之网的一颗棋子。 “我知道了。”虞烛明没再追问,让虞弘承微微有些诧异。方才的架势,他只以为虞烛明要大闹一场。见她默默坐到为她预留的座位里,虞弘承心中感叹,原来她的性子还是与从前一样。 虞弘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对这个孙女的疼爱虽然更多是出自对大儿子的关切,她离家之后,也不再关注她了。但虞烛明如此冷漠,终究还是让虞弘承有些怀念从前,那个会跟在他身后要夸奖的霁光。 父亲为她取这个表字,即是希望她在往后的人生能熠熠生辉。 可霁光却一点点埋没了自己的光芒,现在成为了政局里的一颗棋。 人都到齐后,家宴便如期开始。 虞希特意从宫中赶回来,只为给虞烛明接风洗尘。她是宫中的女官,往日就住在宫里。她也是虞烛明的三姑,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她与虞烛明的父亲关系是最好的,这些年在玉永,收到最多的家书,除了来自虞淮的,就是来自这个姑姑的。 “回来了,就好。”虞希眼眶有些红,泪珠也在打转。 这是虞烛明的接风洗尘宴,只是她身体差,又是女儿身,不能饮酒,便一杯一杯的茶敬过去,以示感谢。 末了回到房间,虞烛明才将方才一直压抑的情绪释放了出来。泪水无声地留着,虞烛明想她的父母了。 相元与她一起坐在臻栖堂的院子里,连月光都是凉的。 翌日。 虞烛明是被相元喊醒的,原本她舟车劳顿,今日是准备睡到日上三竿的。但相元红了眼眶,说是虞淮回来了,但是因为回来晚了,被虞成怀罚了。 虞烛明登时从床上弹了起来。 二叔就这么恨他们兄妹么! 昨日虞成怀没问她虞淮去哪了,想必是他早就知道了才不问的。 因为起得太急,虞烛明又是不断的咳嗽。相元给她端了杯茶来,她喝茶缓了口气,问:“哥哥现在在哪?” “在祠堂。三姑姑昨夜宿在家里了,此时也在那儿劝着二叔,但大公子就是不说他去哪儿了,二叔很生气。” 虞烛明很快洗漱完,带着相元就去了家中祠堂。 首辅府很大,祠堂位于左边偏侧的位置,臻栖堂离得远,虞烛明还花了一刻钟才赶到祠堂。 还没进去就听见虞成怀厉声骂道:“今日你若不坦白,就在祠堂里跪一天吧!” 虞烛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那不卑不亢的声音也一并出现了:“二叔这是何意?哥哥连去哪儿都要向您报备了么?” 第8章 受过 虞成怀见是虞烛明来了,并未将她放在眼里,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此事与你无关。” 虞烛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步步走到虞淮身旁,反问虞成怀:“二叔又是在做什么?哥哥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伤天害理的事当然没做,虞成怀只是觉得这虞淮愈发的脱离掌控,才想给些脸色他瞧瞧,却不想虞烛明横插一脚。 虞淮拉了拉虞烛明的衣角,示意她不要激怒虞成怀。 虞希见她走过来了,也想用眼神劝她离开此地。 但虞烛明不愿领他们的好意,要她回来做这政局里的一枚棋子,却不愿善待他们大房一脉,这算什么?简直就是赶尽杀绝。她不想再忍,倒不如与虞成怀争个上下。 虞成怀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时间竟是暴怒。他厉声道:“长辈说话,岂容你这等小孩插嘴?你,也跟你哥哥一起跪下,一天之后再出来!” 虞烛明自然不跪,就这么直直地盯着虞成怀。 祠堂寂静无声,无人敢动,只有秋风过堂,虞烛明受了凉,又开始咳嗽。 终于有家丁来通报,说是定北王来了。 众人这才动起来,一些人去迎定北王,一些人仍留在祠堂,看虞烛明与虞成怀还能僵持到什么时候。 听说是江云浦来了,虞成怀有些迟疑,这个时间,江云浦是为谁而来? 祠堂离门口不远,没等虞成怀捋清楚,江云浦人已经到了祠堂门口。 东拾特意提高了声音说:“虞大公子怎么跪着?把大公子和大小姐请到祠堂,虞尚书这是何意?” 江云浦闻言微微蹙眉,父亲在世时曾经提过,虞成怀与虞成济不对付。虞成济死后,虞成怀官至刑部尚书,在首辅府中,虞弘承不在时就是他做主。既然父辈不对付,想必虞成怀也会为难虞烛明兄妹的。 东拾一句话,就将虞成怀的心思言明了。 虞成怀脸色不太好看,说到底这还是家事,江云浦一个外人……说是外人也不贴切,毕竟他今天要针对的人里有人家的未婚妻。 于是只能恭恭敬敬地给江云浦行了礼,说道:“只是些家务事要处理,殿下想必也不想知道这些琐事的。” 江云浦没理他,让东拾扶着自己走到虞烛明身边,然后问:“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声音一点不小,虞成怀脸都绿了。 虞烛明讶异于他的到来,又震惊于他来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不过有人可倚仗,虞烛明也不客气地阴阳了虞成怀一把:“怎么会受委屈呢?二叔公平公正,哥哥只是回来晚了一天,二叔就一定要他说去了何地,不说就要罚跪,不知道的还以为哥哥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呢,要被如此严加看管。” 江云浦闻言便笑了,他回头,“望向”虞成怀的位置,含着笑意说道:“虞尚书,本王的未婚妻说你欺负人呢,您要不解释解释?” 虞成怀一口气没上来,这人不是才刚跟虞烛明认识么?怎么就开始偏帮她了!他却也不敢直接对着江云浦发难,只能低声下气地为自己开脱道:“惊扰殿下了,此次确实是我惩罚太重,大公子快快请起吧,晚饭前来我书房一趟。” 这明摆着还有后手,虞淮不起,虞烛明继续道:“也不知道二叔准备在书房里怎么对付哥哥了,我的好哥哥啊。”说着,还跪倒在虞淮身旁,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虞希身为女子,见了她这副模样都要觉得心碎了。 虞成怀的手段被点穿,他心中愠怒,却不愿叫江云浦看笑话,只好继续退步:“此事我也不会再计较,大公子快起来罢。” 虞淮这才在虞烛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江云浦见事情解决,便对虞烛明温声道:“霁光,我今日来,是给你找来了京城中几个出名的郎中。知你体弱,让他们来为你调理身体,以后免受疾病之苦了。” 虞烛明有些哭笑不得,昨日去寻郎中未果,今日江云浦就给她找来了。于是也就行了谢礼,承了这份好意。 虞成怀目送他们离开,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他的夫人姓陈,方才一直在祠堂后面观望着,此时祠堂里的人都散尽了,才走了出来。虞弘承的夫人早逝,早年是虞烛明的母亲白氏在打理家务,白氏走后,就一直是陈夫人主理家务了。 陈夫人问:“如此看来,定北王似乎对烛明很满意。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吗?” 虞成怀沉思片刻,“也许我该对明儿示好,以后,臻栖堂的要求都要尽力满足,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了。” 陈夫人了然,两人从后门离开了祠堂。 虞淮在前面带路,几人一路回到臻栖堂,郎中为虞烛明开好药方后就离开了,江云浦却还留在此地。 虞烛明问他:“殿下还有事吗?”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有点利用完人家就扔的意思,又补充道:“今天谢谢殿下,否则我与哥哥还不知道要受些什么刁难。” 江云浦说:“无事了,只是来看看你。在泉陵时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也算是来道歉。” 对不住虞烛明说的自然是使计试探她的事。 虞淮并不知道此事,兄妹二人的默契令他俩互相信任,很多事没必要说的,两人就不会提起来让对方担心。今日一事,其实他对这个妹夫的观感不错,又是少年相识,本以为是桩坏姻缘,现在却觉得小妹嫁过去未必不是好事。但是这圣旨到底是违背她意愿的,虞淮还是想让虞烛明遵循自己内心的选择。 只是眼下他还没很好的办法帮虞烛明拒掉圣旨,只能看来日江云浦什么表现了。 “殿下没有对不住我,下次莫要这么说了。”虞烛明道。 几人客套几句,江云浦便要去忙政事,虞烛明送他到门口。 临了分别时,江云浦将一个香囊赠与虞烛明。 他如此说:“重阳节马上到了,宫中会举行宴席,届时你二叔应该会带你去。把这个带上,如果我不在,江家人也不会为难你。” 虞烛明想拒绝,这定北王已经赠与了她两样东西了。 但江云浦眼瞎啊,看不到她拒绝的动作,东拾也不跟他说,用眼神示意虞烛明收下。 于是无奈,虞烛明谢了又谢,心中暗自打算,下次见面也要给江云浦送些物事。 而首辅府中,还有一双虞烛明看不到的眼睛,在暗处对她虎视眈眈。 第9章 污蔑 目光的来源是虞月依,二房的庶女。 此时她与身边的侍女穗裕小声道:“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她喊回来!” 穗裕知道虞烛明回来是用以制衡江家的,但自家主子似乎看不清这层关系,她只好委婉提醒:“大小姐很快就不会待在首辅府了,小姐您再忍忍……” 虞月依确实不懂,她还怪穗裕胳膊往外拐:“你怎么帮着她说话?不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她吗!” 穗裕便不敢吱声了。 这里发生的事自然没有让虞烛明听见,她对首辅府也不太熟,送完江云浦就回到臻栖堂了。相比儿时记忆中的首辅府,如今的首辅府更加巍峨,更加气派,不愧为能与江家同上擂台的世家。 回到臻栖堂,虞烛明先是给虞淮往膝盖抹了些药膏,到底还是富家子弟,不比她这些年在外练得皮糙肉厚,虞淮跪这一会儿就起了淤青。 然后她问:“哥哥是如何与外面取得联系的?” 虞家都能把白家的信息封锁起来,不许白家联系她,那可也是一个大家族!可见虞成怀背地里有多少势力。可虞淮却做到了,还能收到其他地方寄过来的信件。 虞淮揉了揉疲惫的双肩,“这些年我尝试调查父亲去世的原因,却总是被二叔阻止。于是我日日饮酒来掩饰,只为了减轻二叔的疑心。” 父亲在世时,虞淮还有认识的一些好友,这些年没断掉联系,能拿到一些隐秘的情报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虞淮大虞烛明五岁,却因为一直不放过虞成济之死,还要被拘在首辅府,可想而知虞成怀对此事有多敏感。 虞烛明问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虞淮也问了她,在泉陵江云浦与她发生了什么。 “他啊,说是被大将军派人来刺杀,我恰好遇见,就照顾了他几天。” 虞淮闻言也有些惊讶,若有所思地回答道:“这么一说,江家内部似乎也不太平。” 往后几日都没什么大事发生,陈夫人派了几个家丁来,说是帮他们兄妹俩打理一下内务。 两人都觉得陈夫人是假送家丁,实则行监视之实,就说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自给自足,退还了家丁。二房闻言此事,倒也没太过追究。 时间一晃就到了重阳宫宴前夜,这几日虞烛明都在做些刺绣活儿,准备下次见面赠与江云浦。 只是今日有人来请她过去虞成怀的书房,说是有要事商量。 虞烛明与虞淮对视一眼,皆读到了对方眼中的危机感。 于是她问来传信的家丁:“二叔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家丁有些为难,“没有呢,只说让大小姐快些过去,他有些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眼下还不是闹掰的时候,虞烛明便只好放下针线,随着家丁一起去了。虞淮让相元也跟着,好受欺负了能马上回来叫他去给虞烛明撑腰。 —— 虞成怀见虞烛明来了,脸上表情淡淡,两人其实从未这样平等地对话。 从前虞烛明才思绝绝,年纪轻轻就惊艳了京城,她很少跟这个一直对自己父亲有敌意的二叔说话。后来父亲逝世,二叔对大房压榨,虞烛明更是对他没有好脸色,也因此没少被他罚跪在祠堂。 “二叔找我有什么事?”虞烛明同样没给他多余的表情。 从京城贵女跌落成偏远小镇的农女,她说不上阅尽了人间阶级之变又多可怕,却也实实在在地感受过外人的冷眼,尝过生活辛酸。 平日虞烛明总是会在嘴边挂着笑容,面对他倒是一点都不装了,就这么冷冷地看着。虞成怀心中有些愤怒,这眼神跟他大哥的一模一样。但他有了新计划,此时并不想让虞烛明不悦。 于是忽略了她的冷漠,沉声道:“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虞烛明心说,当然知道,可不就是你害死的么?虞淮调查这么多年,并非毫无头绪,虽然还没有完整的脉络,但绝对跟这个二叔脱不开干系。 当然她不能暴露虞淮一直在查这件事的事实,于是装作惊讶:“我原以为二叔不在意此事了,难道,二叔又查到什么了吗?” 见她上钩,虞成怀也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从前你哥哥一直要查这件事,我并非刻意阻止。只是江家在明,庄家在后,都不愿我们知道怀济是为何而死,我才装作不在意此事,也不让你们去调查。” 庄家就是如今的皇家,虞烛明知道虞成怀只是在演着兄弟情深的戏码,又想看他还有什么后招,便顺着他的话说:“还有这种事,这些年我真是错怪二叔了。” 虞成怀一脸悲痛,不知道的人都要被他的演技骗过去了:“你以为我为何要让你嫁与江云浦?因为他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啊!我只是给你找了个可以手刃敌人的机会!” 虞烛明闻言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虞成怀能如此厚颜无耻,将这份罪责扣到江云浦头上。 她颤抖着声音说:“二叔可有证据?” 虞成怀从书柜里取出一封密信,上面有大理寺的密封条,还是未拆开的状态。 “此事我也是最近才有了最终定论,这是我托人在大理寺查到的部分资料,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虞烛明并不清楚目前大理寺是在谁的势力范围下,只知道这份资料一定存疑。但她演戏要演全套,当即就拆开了密封条,里面赫然写着:首辅嫡子虞成济死于刺杀,年方三七。嫌疑最大者,定北王。 “怎么会……” 虞成怀步步紧逼,“你以为他待你好是真的出于真心吗?只怕是心有有愧,不得不对你好罢了。” “我该怎么做……”虞烛明像是真的信了。 虞成怀:“明日宫宴,杀了他。” 丝丝秋风入屋里,声声蝉鸣映肝胆。 虞烛明抬眸望向虞成怀,他定如泰山,似乎此事是他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如果没有虞淮调查在前,如果没有这些年在外生活的沉淀,虞烛明今夜一定会被虞成怀鼓动,明日去刺杀江云浦。 “好,多谢二叔为我制造机会。” 第10章 宫宴 说罢,虞烛明便退出了书房。 多好的计划啊,二叔,还把她当成曾经那个懵懂的女孩。别说明天的刺杀能否成功,就说这封密信,都十分不正式,这大理寺要么就是虞成怀麾下的棋子,要么就是伪造的密信。 而刺杀江云浦,成功了她难逃一死,失败了她更难逃一死。成功与否,都会令京城稳固已久的权力制衡结构被破坏,战争,内乱,将会一并上演。 回到臻栖堂时,虞淮本已睡下,听到她这边的声音,又搂着外披过来了,“二叔没有为难你吧?” 虞烛明摇了摇头,随后把从虞成怀处带来的密信交给了虞淮。虞淮在京城待得久,虽然不怎么与外界接触,但这些公文该是什么样子的他还是很清楚的。 虞淮扫了一眼密信的内容,“确实是假的,”他盯着虞烛明看了会,便猜到虞成怀想要她做什么了:“他该不会就是用此事刺激你,为了让你去刺杀江云浦吧?” “哥哥真是了解二叔呢。”虞烛明无奈地笑了笑,“我方才演得真被他骗到了,现在也不知明天该怎么做。” 相元正在给虞烛明倒上一杯热茶,这会儿补充道:“今日我见到三小姐了,三小姐一向与我们小姐交恶,明天还不知道要耍什么花招呢。”她叹了口气,“大小姐真是福大命大才走到今天啊。” 三小姐就是虞月依,小时候虞烛明曾被她推到水池里,还曾给虞烛明的点心里放老鼠药,总之是个见不得虞烛明好过的角色。 虞烛明听闻此言,却是眼前一亮,“说不定能利用她,完成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她抿了口茶,“相元,你明日帮我留意仔细了她们主仆,我就是要让她算计我。” 虞淮见她已有打算,便让她小心行事,而后就回去睡觉了。 等虞烛明洗漱完回到院子里时,只见上弦月当空,院子里的桂花树也在随风摇晃着,尽是风雨前的宁静。 —— 翌日一早,虞烛明先是去了白府,外祖父不在,勾卞出来迎的她。 “外祖父还没下朝吗?”虞烛明问,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她父亲之死的事情,勾卞未必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且她不能完全信任勾卞。 勾卞与虞烛明走得很慢,“朝会应该是结束了的,不过白大人有时会下朝时去一趟点心铺,今日晚上有宫宴,想必是去买些献给宫里娘娘们的贡品罢。” 行至凉亭,勾卞让虞烛明先坐会儿,然后才郑重其事地道谢:“四年前你救下我与江兄,那时走得急不能马上道谢,今日请允许我为你做些事。” 虞烛明哭笑不得,当年救下他俩实属意外,虽然后面觉得这其中必有阴谋,但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回京,参与进来,也就没去了解。但勾卞这副架势,倒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必如此,你我儿时也算一起长大,这样的事是我该做的。要我说,要道谢也是那定北王对我道谢。”虞烛明笑道。 于是这个话题也只能无疾而终了。 等白项宁回到,虞烛明确认了当年的事确实与江云浦无关,才回了首辅府,准备晚上的宫宴。 虞家女眷们是一起出门的,虞烛明将江云浦赠与的香囊别好,才上了马车。 虞梓英见她穿得单薄,问她:“要加件外披吗?我恰好多带了一件。” 没等虞烛明应答,虞月依就忍不住了:“姐姐何必顾着她?说到底她在咱家里也待不到三个月了。” 陈夫人见此便面露不悦,这虞月依出于偏房,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她恨虞梓英,但她又比不过虞梓英,这会儿虞烛明回来了,她这股莫名其妙的恨就转移到虞烛明身上了。 她呵斥道:“月依,你怎么跟姐姐们说话的?” 虞月依耸了耸肩,只道是一时口快。 虞烛明没理她,只是小声地跟虞梓英道了谢,说不需要衣服了。她就是特意穿得少,以防虞月依用些见不得人的方式算计她,届时也好脱身。 转眼就到了皇宫,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几人要步行至长庆宫,这是皇后所在的中宫,平日宫中举行宴席一般都在此处。 相元与虞烛明走在最后,她小声说:“方才我见到穗裕,就是三小姐的侍女,偷偷带了些白色粉末,也不知道是什么药粉,小姐你一定要小心啊。” 虞烛明点了点头,看来今晚要入口的东西都要小心些了。 到了长庆宫,虞梓英拉着虞烛明到皇后面前请安,这皇后也是江家人,是大将军的女儿,名唤江晨珺,看上去是个很温柔的妇人。 “民女虞梓英\/虞烛明,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福寿连绵。” 江皇后拂手让两人起来,扫了一眼虞梓英,她的视线便落在虞烛明身上。 “往后劳烦你多照拂本宫的堂弟了,烛明。”江皇后如此说道。 江云浦的父亲是大将军的弟弟,因此江云浦是江皇后的堂弟。 虞烛明原以为江皇后要多问几句的,没想到就这么轻松过关,她也松了口气。 两人在宴席首位坐下,席间的人来来往往,虞梓英与她聊了几句。 “姐姐真心想嫁定北王吗?” 虞烛明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含糊地回答:“天子之命,莫敢不从。” 虞梓英微微侧目,两人年少时并不算什么关系很好的姐妹,虞烛明不愿同她说实话也是情理之中。 她也没追问,只说:“年少不懂事与你多有嫌隙,还望姐姐往后若是在外受了委屈,能把我这儿当作靠山。爹爹不想给你的,我愿意给你。” 说话倒是老成了许多,虞烛明如是评价虞梓英。 于是虞烛明也客客气气地回答:“那么,就多谢妹妹了。” 虞月依是庶女,要跟其他不甚有权势的人家子女坐在一起。此时她正盯着虞烛明的方向,心中窃喜:虞烛明,看你过了今天还能这么神气不!凭什么要让虞烛明回来嫁人,她明明也可以! 虞烛明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点了点头。 第11章 金蝉脱壳 虞月依登时被吓到,有种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尴尬。但又想到她还没做坏事呢,当即想瞪回去,却发现虞烛明已经转头了。 虞月依心中有气,又不敢发作,只好借着要如厕的借口,暂时离开了席间。 相元见到她有所动作,也跟了上去。 在宫宴即将开始时,江云浦也到了,皇后将他的座位安排到虞烛明身边。东拾跟她点头问好,扶着江云浦入了席。 虞烛明瞧见江云浦腰间也挂着一个香囊,与他赠与她的款式相同。再看江皇后身上,原来也有一个款式相似的。 家眷们入座,宫宴便开始了。 魏帝与皇后先后发言,菜品就开始端上来。 只是到虞烛明这里时,那宫女贼眉鼠眼,显然是在暗示她些什么。 虞烛明眉头轻蹙,江云浦就在她旁边,东拾也在。虞成怀是准备做什么? 她很快得到了答案——那呈上来的餐食里竟然有一把精致的匕首。 宫廷的餐盘都是镶金嵌玉的,藏一把匕首不会太显眼。虞烛明猛然抬头,虞成怀已等在暗处,朝她点了点头,似乎就等这里乱起来。 虞烛明收回目光,望向身侧。虞梓英是他亲生女儿,若说她不知道些什么,虞烛明是不信的。如今明有虞梓英,暗有虞成怀,那两个平日跟着她的侍卫没有随她进宫,若想逃脱这个圈套,必须智取。 不多时,相元走到虞烛明身后,说是虞月依似乎在她这份餐食里下了药,但还不知道是什么药,并且她下毒时,有一个小太监也见到了。 虞烛明心一横,只是被下药出丑,好过等会被二房逼着刺杀江云浦。 她低声与相元说了自己的决定,并让相元不要声张,就等药效发作,再指认虞月依。 毕竟是宫宴,菜品着实豪华,有上汤的开水白菜,也有精致的牡丹燕菜,还有工序复杂的佛跳墙。 虞烛明吃得不多,一来胃口本身就小,二来知道虞月依下了药,吃得少也可以使药效减弱。 于是很快,虞烛明就感觉到腹部一阵疼痛。她学过药理,虞月依下的大概是泻药。 此时已是酒席盛时,虞成怀也在暗处暗示她,可以行动了。 虞烛明便做了个假动作,假意将匕首取出来要刺杀,实则用匕首在手腕处划开,鲜血顿时喷涌。 她动作极快地抹到身后,假作葵水侧漏状,然后把受伤的手腕和匕首都藏起来,接着起身:“陛下,娘娘,民女身体不适,能否先行告退?” 外人看来只会觉得她是葵水来了。 江皇后与身边的侍女对视一眼,皇后在的位置看不出来虞烛明身后如何,但侍女是能看见的,当即与她说了,江皇后便允她告退了。 虞希是宫中女官,这会儿本来是在长庆宫附近巡视的,没想到却碰见了半途离席的虞烛明。 虞烛明怕虞成怀杀过来,见了虞希就哭着求助:“姑姑帮帮我,烛明好像来葵水了,但现在还不能回家。”三姑姑心疼她是真,因此她要借助虞希的力离开长庆宫。 虞希哪受得了她这个样子,当即是心疼急了。她褪下自己的外披给虞烛明披着,好挡住她身后的血红。 又见四下无人,虞希便想着擅离职守就擅离职守吧,谁都没她侄女重要,带着虞烛明七弯八拐,到了她在皇宫里的住处。 虞烛明手腕割开的伤口有些深,流出的血已经洇湿了袖口,脸上也愈发苍白。 虞希见她这么痛苦,抓住她的手问:“可是月水腹痛?”然后抓到了一手血。 “你这是……” 虞烛明见瞒不住,便简单地与她解释了事情经过,说了虞成怀要她当众刺杀的密谋,相元又补充了虞月依下药暗算她的事。 “他们二房的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虞希气得牙痒痒,多年来她不与二房交好,想来是个正确的选择。 眼见着血越流越多,气血不足导致的虚弱感早已把腹痛感盖过了,虞希让她先在榻上休息会儿,她则派了宫女去太医院请熟识的人。 相元从自己的衣服扯下一块布条,先给虞烛明包扎了手腕上的伤口。 虞希住处门前有棵槐树,虞烛明便问虞希要来些槐花干花,暂作止血药品用。 “那虞月依也是的,我原以为你不在这么久,她总该对你没那么恨了,倒是还跟以前一样。”虞希叹了口气,“终归还是姑姑没什么实力,大哥去世之后我也护不住你。” 虞烛明轻轻摇了摇头,“姑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哥哥这些年在首辅府,还是受了虞希很多照顾的,这些她都记着。虞希年已四十,却还未嫁人,只是为了不离开虞家,护着他们两兄妹。 太医很快赶到,此人与虞希相熟,姓汪,名康。“汪太医,劳烦你了。”虞希引着他来到虞烛明榻前。 虞烛明为了好使劲,割的是左手手腕。好在有了槐花作止血药物,此时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了。汪太医帮她清理了伤口,又重新换上纱布包扎。他并未多问虞烛明为何在此,又为何弄出这样的伤,与虞希似乎有些无需言明的默契。 虞烛明默默看着,未发一言。 汪太医处理完伤口又给虞烛明解了虞月依下的药,就要走,门口却突然来了很多人。 虞烛明心中一惊,虞成怀追过来了! 虞希与汪康耳语了几句,外头的人就进来了。 虞成怀带着一些禁卫军,此时气势汹汹。 “虞烛明,你为何不按计划行事!” 虞希假装不知情,问:“什么计划?别管什么计划了,烛明都来葵水了,让她歇会儿吧。” 虞成怀暗骂一声:“妇人之仁!”也没言明是什么计划,而是径直问了汪康:“大小姐身体可有恙?” 汪康对他作揖行礼,回答道:“回尚书大人的话,虞大小姐经水已行,脐腹绞痛,是血滞之兆,此时不便行动。” 有外人在,虞成怀还是要作出一副关心子辈的模样,他关切地问:“以后要给她怎么补身体?” 汪康认真回答:“多食活血,温经通脉之物,比如玫瑰花茶,木瓜,黑木耳等。” 虞成怀并不知他与虞希的关系,这会儿只当虞烛明是真月水腹痛,也不再追究,只让她回去首辅府时去找他一趟。 接着就离开了虞希的住处。 汪康神色凝重,“尚书已经可以动用宫中禁军了吗?”怪不得能知道虞烛明在这里,宫中大概有很多他的眼线罢。汪康叹了口气,转身对虞烛明说:“实不相瞒,我与明巡公子相熟,本来此事与你无关,只是今日之事,我认为你的胆识过人,也许可以帮明公子一把。” 虞希却不认同:“烛明已经身陷囫囵,再参与此事,只怕……” 第12章 魏帝召见 汪康并未多言,只是注视着虞烛明,等她自己决定。 明巡确实对她有恩,在她居于玉永前几年,有时付不起药钱,明巡都是直接赠与她的。 虞烛明坚定地对上汪康的眼睛,“明巡对我有恩,这忙,我应该帮的。”接着又怕虞希担心,便宽慰她道:“姑姑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汪康便颔首,“等姑娘休息一下,我会带你去见陛下。” 相元为虞烛明端来热汤,这是虞希方才让御膳房准备的。 虞烛明休息了一刻钟,感觉气血慢慢恢复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就随着汪康离开了。虞希没跟着去,要是离开宫宴太久了,难免会被怀疑。 御书房内,所有下人都被屏退,只留下了一个太监。 魏帝名讳庄思烨,年方三十八,正是大好年华,却被囚于皇宫。 “你小时候,朕见过你。”魏帝如此说着开场白,倒让虞烛明摸不清他什么心思了。 魏帝见她有疑惑,便笑着解释道:“不必怕朕,朕对你并无恶意。” 虞烛明这才应答:“皇天之下,莫不畏皇。” 魏帝摆了摆手,“这里没其他人,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接着进入正题,魏帝告诉她,明巡其实是他的多年好友。 “玉玺正是朕交与他保管的,大将军却不认,硬要说明巡不是我的好友。汪太医说你机智,不如你来为朕想想,怎么为明巡开脱?” 虞烛明微微愣神,原来其中还有这层关系。 又因为明巡对她多有照顾,虞烛明这会对魏帝的观感也好上不少。 “民女愚钝,不敢妄议朝事。只是民女认为,大将军能作假证,陛下亦可将此事公之于众。” 至少江家确实给足了皇室面子,魏帝若在朝堂上提出明巡是他的至交,众大臣为证,大将军应当不敢再作假。 魏帝闻言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这确实不为一条明智的点子。” 聊完明巡的事,魏帝又不免提起江云浦,“朕赐婚于你与定北王,你可有不满?” 虞烛明常年不在京城,魏帝是知道的。他原本想赐婚虞月依与江云浦,但虞成怀一味阻拦,此事便只能作罢,选了个没人护着的虞烛明。 “陛下圣谕,民女谨遵,不敢不满。” 眼下回到京城已成既定事实,这场风雨,她无论想与不想,都是局中人了,还能说什么不满?不如接受,再从中谋生存之道,谋权,谋利。 于是这场对话便就此终结。 虞烛明回到宫宴时,宾客走了大半,江云浦也已经离席,席间只有几个名门望族的子弟还在与皇后聊天。她稍微松了口气,虞成怀这会就不能逼迫她刺杀了。 见她回来,江皇后便亲昵地把她拉到身边,问她身体可还有不舒服。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民女已无不适。”虞烛明答道,扫了一眼四周的人,虞月依不在,虞梓英也没在,只有陈夫人还坐在皇后身边。 虞烛明虽年久不在京城,但她年少时的佳名还在贵家子弟中间流传,这会见着了真人,众人也是对她十分好奇。 有人问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人问她这些年为何不回京城,也有人问为何陛下会赐婚与她和定北王,两人是不是早有交情。 虞烛明不急不缓地与众人说着在玉永的趣闻,难过的日子一个字都没提,其他的问题就回避了。 终于到散场的时候,因为其他女眷已经离席,虞烛明只能跟着陈夫人走。 陈夫人随了虞成怀的想法,对虞烛明是多有不待见的,这会难得独处,她便要给虞烛明使绊子,要她托着自己的手走。 虞烛明并无怨言,托着陈夫人的手,直到她满意为止。 宫道很长,长到虞烛明两个手臂酸软也没到尽头。手腕方才割开的地方因为肌肉一直紧绷,虞烛明能明显感觉到伤口裂开,血渗出来的热流。 但她还是扶着陈夫人走,并未表现出任何痛楚。 长夜漫漫,上弦月高挂于天空,悲悯地注视着皇城里的每个人。 回到马车前,虞梓英便接过陈夫人的手,将她扶上了车子。 —— 至首辅府时,已经是子时。虞烛明与相元本想走回臻栖堂,途中却被家丁拦下了:“小姐莫要忘了,二爷找您有事。” 虞梓英却突然从她俩身后出现,对家丁说:“姐姐今日身体不舒服,明日再去找爹爹。” 见家丁有些迟疑,虞梓英又补充道:“就说是我说的,我今天想跟姐姐聊聊天,就不去爹爹那儿了。” 相元不知道虞梓英在打什么算盘,虞烛明却很淡定。这虞梓英好似也与虞成怀不对付,真不知道如此看重这个女儿的虞成怀会怎么想。 京城已经乱了,再乱些更好。 虞梓英跟着虞烛明回到臻栖堂,虞淮见了她是十分敌视的。他凶凶地道:“你来这做什么,这可没家丁伺候你。” 说着就拿着扫把,作势要把虞梓英扫出去。 虞烛明忍俊不禁,“妹妹想跟我聊天,我们也多年未叙了,哥哥别这样。” 虞淮是真想不通她俩有什么好叙的,但他听虞烛明的话,这会手上动作就停了。他一边口中念叨着什么,一边扔下扫帚,回他自己房间继续喝酒了。 两人的确没什么好说的,虞烛明只是想知道,虞梓英在宫宴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小姐确实要与虞梓英说事,虞梓英又没带侍女过来,应该伤不了虞烛明,相元也识相离开,给她俩留了处空间。 月光如洗,虞烛明与虞梓英坐在院子里的大理石桌旁,她在等虞梓英先开口。 两人沉默了许久,虞梓英才道:“今日说的话,并无作假,还望姐姐能把我当家人。之前种种,都是妹妹不懂事,姐姐若不痛快,尽可以后找机会欺负回来。” 虞烛明哭笑不得,她要欺负回去岂不是显得很没气度?倒是虞梓英从前,虽然也会暗戳戳针对她,诸如在学堂上跟讲师告状说她帮别人写作业,出去玩的时候只给虞月依买礼物而不买她的份……都是些小事,到底没虞月依那样过分,虞烛明从来都不在意。 想到这里,虞烛明就忍不住笑了,又因为喉咙痒得厉害,又开始咳嗽。 虞梓英帮她顺了口气,虞烛明又继续笑。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从来都没有。”虞烛明笑完了,才道。 第13章 依靠 虞梓英望着她的眸子,里面尽是真诚。 “谢谢姐姐。”她轻声道。“我知道爹爹对你诸多偏见,但我也想,在这家里能做你的依靠。” 虞烛明笑道:“你倒是真性情,也不怕你爹听见了要骂你。” 虞梓英对她表忠心了这么多次,每次语气都这么真诚,回来几天她也确实没再害过虞烛明,她说不信虞梓英那是假的。 虞梓英不是个会演戏的人,从前就是这样,所以虞烛明愿意相信她,于是心中的戒备也解除了,此时是心中畅快地笑。 “爹爹不会骂我,倒是会说你把我带坏了。”虞梓英想了想,觉得这才会是事实。 虞烛明便嗔怪道:“是啊,明知如此,你还这么跟我说话,真不知道是真想保护我,还是想害我。” “姐姐莫要打趣我了,不如想想明天怎么应对爹爹的质问。”少女目光灼灼,里面尽是赤忱。 虞烛明试探着问:“你知道你爹让我今晚做什么吗?” 虞梓英环视四周,确认无人了才敢点头。“昨夜他找你,我恰好路过书房,听见了他怂恿你去刺杀定北王。” “不错,但我没这么干,还找借口离开了。”虞烛明眸中的笑意渐渐消散,她解开了手上的绷带,果然伤口又裂开了。 虞梓英心疼道:“方才我看到你划开手腕,还把我吓到了。我怕你真的被爹爹挑唆去做傻事,没想到却是金蝉脱壳之计,姐姐确实聪明。” “还有一事没处理呢。”虞烛明把虞月依给她下药的事也一并说了。虞月依下的是泻药,摆明了要让她当众出丑。 割手腕也是为了让自己清醒,分散些注意力好让腹痛不那么难忍。 “明日我们去跟爹爹说说?月依确实一直对你有敌意,想来爹爹应该不会因为此事包庇她的。”虞梓英想了想,又觉得虞成怀还真可能包庇,便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说这件事,月依再这样,以后定会犯下大错。” 天色不早,两人商量完就各自去歇息了。 —— 另一边的定北王府,此时灯火通明,明巡被囚于王府的地牢。 勾卞来见江云浦,问他准备怎么处理明巡。 “看大将军安排。”江云浦揉了揉眉心,此时近些日子总觉得眼睛能感知到光的明暗了,也不知这眼睛是不是要好了,他也懒得请郎中来看。 勾卞与江云浦端坐在桌前品茶,以往他们二人会下棋,只是江云浦瞎了,这事就办不到了。 “陛下今夜传唤了霁光,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魏帝能见虞烛明,在勾卞看来只能跟明巡有关系,否则虞烛明常年不在京城,怎么会跟魏帝有旧情要叙? “大概有吧,可那又如何。”江云浦语气淡淡,他知道虞烛明的表字就是从勾卞这里听到的。 勾卞总觉得江云浦瞎了之后就不求上进。 “四年前好歹是霁光救了你我,虽然你不爱她,但大将军与虞尚书得知此事一定会对她不利,你……” 江云浦的思绪被拉回泉陵那一夜,她对他说:“四年前是我救了你。” 原来她没说谎呀。 于是回答道:“好好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向大将军保她就是了。至于虞尚书,霁光若是应对不了,只能说她能力不足,嫁给我会让她更危险,不如早些死去。” 勾卞:“……”他忍了忍心中骂人的冲动,宽慰自己对面这人好歹是他多年好友。 “大将军想必是要明巡死的,霁光若与陛下合作,势必与你站在对立面。”勾卞还是不太放心,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江云浦。 “知道了。”江云浦语气淡淡,一饮而尽了杯中茶。 勾卞说他不动,只好去见了明巡。 明巡没被严刑逼供,但多日粗茶淡饭也让他看上去消瘦不少。 “勾大人这么晚还来,难道是奉命赐死我吗?”明巡生了一双风流眼,此时眼巴巴地盯着勾卞。 勾卞怒道:“你信不过你自己,还信不过陛下愿意保你吗!”没骂江云浦那是因为两人朋友关系,这明巡说话不过脑子,该骂就得骂。 明巡耸了耸肩,“反正我这条命也就这样了,他自己自身难保,怎么保我?” 勾卞没声好气地告诉他:“陛下找了霁光,”想了想明巡可能不知道虞烛明的表字,便解释说:“就是烛明,她想救你,也给陛下提了建议,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法子,我们没打探到消息。” “她能帮上什么忙……”明巡喃喃道。 勾卞不想理他,跟他说完了这事就离开了地牢。 —— 翌日。 虞烛明昨日失血有些多,身体底子又不是很好,因此没有在平时起来的点起身,贪睡了一个时辰。她醒来时,只听相元说,虞梓英已经在臻栖堂厅里候着了。 于是她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随着虞梓英一同去了书房。 虞成怀这会儿也是刚下朝,见两人一起过来了,似是不解:“梓英怎么也过来了?” 虞梓英答:“下午要与姐姐一起出去,不知父亲要找姐姐做什么,怕等得久,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虞成怀有心不让虞梓英知道他的阴暗面,这时就要打发她走,“私塾先生应该到了,你且去复习一下,我与烛明商量完事情,就去喊人叫你过来。” 虞梓英:“爹爹,我已经温习完今日的功课了。” 这是摆明了要待在这里。虞成怀对这个女儿一向宽容,眼下也不想凶她,只好实诚道:“我与烛明要说些见血的事情,我怕吓着你了。” “那爹爹怎么不怕吓着霁光姐姐?”这话就说得有些直白,分明是在说虞成怀老是利用虞烛明,饶是虞成怀一向待她纵容,这会被虞梓英揭开了那点龌龊的心思,也有些恼怒了。 虞烛明见他要发火,急忙做了个和事佬:“二叔何必避开婉君?婉君也及笄了,不会怕那些事。”婉君便是虞梓英的表字。 听见两人居然互称表字,虞成怀眸色暗了暗,“好,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你为何昨日不按计划,去刺杀江云浦?” 第14章 计策 “昨日月依对我下了药,是泻药,”虞烛明声音中带着些哭腔,听上去委屈极了,“我来葵水,想来是那药刺激的,平日不会这么早来。” 虞梓英也补充道:“是啊,月依自小就对霁光有敌意,姐姐这回刚到家她就坐不住了,爹你得管管。” 虞成怀听虞梓英也开了口,语气就软了下来,他问虞烛明:“我会派人去调查的。你说她下了药,可有人证物证?”但那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虞烛明自然没法比,他还是准备护着虞月依。 “有,相元和一个宫里的公公都见到了。” 相元上来解释,简单说了昨天的情况。 “好,我会去查,晚些会给你答复。” 虞烛明觉得他多半不会去查的,但这个理由也主要是为了给自己开脱,虞成怀查不查虞月依她并不在意。 虞成怀有二女一儿,都视作掌上明珠,她这样的侄女,虞成怀是当外人看的。 此事作翻篇后,虞成怀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昨夜魏帝传召了你,是为了何事?” 虞烛明思来想去,觉得她昨天给魏帝说的那个法子并不完全靠谱,正愁着用什么方法补救,虞成怀就自己来问了。 她眼睛一亮,这个二叔不会甘心江家压过他一头的,何不利用他这样的野心?且实话实说还可以让虞成怀安心,觉得她是可利用的棋子,以后就不会想着让她送命。 于是虞烛明这样说:“陛下找我,是为了明巡窃取玉玺一事。” 虞烛明轻轻地朝虞梓英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二叔也许不知,明巡公子与我在玉永时就认识,我的医理也多半是他教的。昨日魏帝同我说,他与明巡多年好友,玉玺只是让他代为保管,却让大将军抓到了把柄,要置明巡于死地。” 见虞成怀似有所思,虞烛明继续补充。 “明巡公子仁义,我也想帮他,便给陛下出了个不太妙的点子。” 虞烛明详细说了她让魏帝如何做,比如在朝堂里将此事告知众臣。虞成怀沉默片刻,很快就给出答案:“你还是太小瞧了江家在朝中的势力。站他们阵营的,大将军敢说一,没人敢说二。中立的,不敢说话。” “烛明受教了,只是烛明愚钝,还有些事想请二叔解答。”虞烛明低眉顺眼地应着说着,仿佛她就是一只听话的兔子似的。 虞成怀怎会不清楚魏帝昨夜找她是为了什么?魏帝身边的太监,就是他的人。但他要虞烛明亲口说,他要看看这个侄女还有没有利用的价值。 现在得出来的答案是肯定的,虞成怀满意地点了点头。 “烛明尽管问。” “大将军为何一定要置明巡于死地?明明他身是黑户,这辈子都无法入朝为官,不会威胁到大将军。” 虞成怀笑她看问题看得浅显,“因为他是天子至交。就因为这个身份,他必须要死。”他顿了顿,“不过啊,陛下既然问你计策,那我虞家也可以顺水推舟,卖他个人情。” 虞烛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见计策已经达到,她心中是暗暗松了口气。虞家门生最近牵扯进了一些受贿案件里,在朝中有几颗钉子被拔除,正是需要向天子示好,重新安插人手的时候。 重阳过后天就开始冷了,正如这官场沉浮。 虞成怀心结消了,就由着她俩出门玩去了。 虞梓英带着虞烛明来了一处公园,此处名叫新宜苑,毗邻皇宫,有湖泊泛舟,也有假山流水的人工造景,总之令人见了能心旷神怡。 “带我来这,不只是为了看景吧?”虞烛明问,出来时她没问虞梓英要带她去哪,两人走走逛逛就到了此处。 “你不在的这几年,此处来了一个流动的瓦子,卖的钵仔糕特别好吃,我记得霁光以前就喜欢吃些糯米做的事物,想来这钵仔糕你也会喜欢的,今日便带你来寻。” 虞烛明笑了起来,女孩间的友谊是这么纯粹。 “婉君有心了,这钵仔糕我在玉永也常常见到,不知味道有无不同?” 两人对视,虞梓英笑道:“试试便知!” 相元与虞梓英的侍女七凝跟在身后,俨然两个贵家小姐出行的模样。 午间阳光正好,驱散了刚刚凝聚起来的寒意。 四人吃了钵仔糕,又到湖面泛舟,好不快活。 愉快的一天就此结束,晚上吃过晚膳后,虞希回来了一趟首辅府,给虞烛明带来了口信:魏帝准备明日在朝上提起明巡的事,问她还有什么要补充。 虞烛明不敢打包票说虞成怀会支持魏帝,只能让虞希给魏帝回话:陛下尽管去做,若此事不成,我会去大将军府。 虽然她没什么权威,但可以假借虞成怀的威势嘛!只是不知道那日魏帝身边的太监是谁的人,是虞成怀的人那早上他就是试探,是大将军的人……虞烛明觉得她还得预演一下与大将军的对峙。 虞希走时有些担心她,“要是大将军以此来找你麻烦,你当如何?” 虞烛明很想真诚地说,不知道。 但不想让虞希过分忧心,她只好说:“我于二叔而言还有用,二叔不会这么快让我死。” 看吧,这孩子太清醒了,清醒得令人心痛。虞希很快就回宫去了,她怕再见虞烛明那双若隐若现含着泪的秋水明眸,怕自己忍不住抱着她一起哭。 —— 翌日朝堂。 大魏目前国力富强,朝堂上禀报的事只是小地方的水灾,火灾,国库就能直接拨款过去。偶有汇报官员受贿的,魏帝也要看首辅与大将军脸色才能决定处不处罚。 今日临近结束时,魏帝突然喊住了正欲离开的大臣们。 “朕仍有一事要说。” 魏帝的声音在朝堂中响起,声音浑厚,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气势。 “明巡是朕的多年好友,朕把玉玺管给他暂为保管。如今大将军却将明巡下狱,说他盗窃玉玺。大家以为,此事当如何呢?” 矛头直指大将军。 江云浦也在朝堂上,目不能视的缘故,他总是最后离场。此时听着声音,大概猜到现在是个什么局面。 只是他也没想到,虞烛明就是这样给魏帝提议的?未免太儿戏了些! 第15章 绝无二心 大将军江良光身负重甲,朝堂之上,本有禁止携带兵器的规矩,但江良光他自己就是规矩。 江良光在魏帝身前站定,明明魏帝坐着,台阶之上,他仍是俯视江良光,却无法忽略江良光身上的压迫感。 江云浦也在这时转身,无形的压迫感朝魏帝包围了过来,但江良光没有解释,没有质问,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近来陛下与皇后感情可好?” 魏帝一惊,问这个作甚?江皇后可是大将军的亲生女儿!他总不能害自己的女儿吧,虎毒不食子啊! 他故作威严:“大将军,请你不要逃避问题。” 江良光一下子笑了出来。 “我逃避问题?陛下,不如你问问在场的大臣,谁听说过明巡的名讳?既是个平民,怎么可能跟陛下多年好友?” 这摆明了要演一出指鹿为马的戏,如虞成怀所料,多数大臣都支持江良光,说着“陛下仁心,可那人是真犯了罪,就不要护着了!”这样的话。魏帝看着鹿,也只能说这是马。 而剩下些中立派和支持虞家的大臣,默不作声,事不关己便作壁上观。 虞成怀就是在这些声音到达顶峰时出声的,他道:“臣与大将军有不同意见。” 此话一出,偌大的朝堂竟突然安静了。 谁不知道大将军与虞首辅虞尚书父子是死对头?虞成怀当面反驳,显然是要挑起事端。 江云浦没说话,老实说他往日遇到这种情形会遁走,现在眼瞎倒是害得他走不了了。不过他要承认方才自己的判断过于草率,有了虞家撑腰,虞烛明给魏帝提的这个建议就是可行的。 一时朝堂气氛凝重,魏帝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想到虞希带这虞烛明给他的话,尽管去做。他咬了咬牙,这么多人尔虞我欺多了,真真假假,魏帝都不知道自己身边能信的人有谁。兜兜转转,他选择相信这个远离朝堂的姑娘。 “朕的话,也算不得事实了吗?” 虞成怀与他一唱一和:“陛下的话自然是我们的圣谕,大将军为何屡次质疑?莫非,你想凌驾于陛下之上?” 虞弘承也不放过他,“质疑陛下的话也就算了,为何这么多大臣附和着你?莫非,你在结党营私!” 江良光短时间内没想通为何魏帝与虞家父子联手了,但大庭广众之下,他有再多的大臣支持,也不能落下一个不忠的名声。 “臣,并无此意,忠君之心日月可鉴,还望虞尚书慎言。”江良光跪下,说得倒有几分发自肺腑。 江云浦看不见,通过这些人的对话来判断形势。虽说今日的事表面上跟他没关系,但他一来是江家人,二来是魏帝军师的未婚夫,这身份怎么看怎么尴尬。于是江云浦作揖:“江家效忠陛下多年,绝无二心。” 一场闹剧在几个权臣的操纵下走向尾声,明巡也被宣告无罪,江云浦关着他,这会儿要回去放人。 临走时魏帝留了他,遣散了身边侍从。 “陛下找我何事?”江云浦淡淡道。 “定北王神明威武,虞家大女儿聪慧心善,你俩确为天作之合。” 江云浦:“陛下不会找我只说这个。” 魏帝今日见明巡真的能被放出来,心中烦恼消散了大半,此时也有心情与江云浦开玩笑了:“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不过朕有些好奇,此前的赐婚你都不答应,这次怎么……” 江云浦瞎了之后就养成了毒舌的坏毛病,尤其是面对这些个个披着两张脸皮的人。 “我一个瞎子,配一个落魄世家小姐,嗯,确实挺般配的啊,陛下觉得呢?”这三年里,江云浦对于为何会瞎这件事,其实一直想质问魏帝,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只是个傀儡皇帝吗?但你却开刀开错了人,大将军也想要我的命。 魏帝习惯了他这两三年的毒舌,又觉得他没大将军那么坏,便不计较这件事,赏赐了些东西让他顺便分点给虞烛明。 江云浦是准备把全部赏赐都留给虞烛明的,毕竟她看上去好穷,怪可怜的。但到了首辅府,迎他的只有相元,相元着急地说:“小姐被大将军府的人请过去了,还不让我跟着。殿下!我担心小姐……” 江云浦神色一动,丢下一句“知道了”,留下赏赐就赶去大将军府。 却说江良光,下朝他就反应过来,前日魏帝召见虞烛明,今日就敢这么做,想必就是虞烛明提的建议。 只是外人都说虞家大小姐与二房不和,为何虞成怀还愿意跟她走同一条路? 江良光不愿意有不在自己掌控内的因素出现,于是马上就请了虞烛明过来,想要给她个下马威。 然而当虞烛明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出现在他眼前,江良光又觉得他可能一直低看了这个女人。 江良光是在书房接见她的。 虞烛明年龄已有二十,但多年营养不良,身体是消瘦的,身高不及她那妹妹的耳朵。她站在江良光面前,身板弱不禁风,还时不时掩着口鼻咳嗽。 “大将军找我?”她声音如泉水泠泠,不似他接触过的像虞希那样参与到政局的女人声音那么沉,甚至有几分动听。 “今日魏帝当堂提出明巡的事,是你让他这么做的?”江良光沉声问,意在用声音制造威压。 可惜虞烛明来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没慌,“我只是一介草民,如何能左右天子心思?只不过陛下苦闷,想找个人聊聊天,我那天又恰好在宫中而已。” 那天魏帝遣散了周围的人,御书房隔音好,他这边的人确实不知魏帝与她聊了什么。 虞烛明的说辞又无破绽,江良光倒拿她没办法了。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江良光缓和了口气,温声道:“确实是我想多了,才问出这样的问题。只是我还有疑问想请你解答,为何外人都传你与虞尚书不和?” 换了口气,江良光现在倒真有点像江云浦的长辈了,此时说话就是在关心她呢。 虞烛明早上起来与虞淮商量怎么跟大将军对垒时,也想过他会用这招,早就做好了应对预案:“很不幸,这不是传闻。” 她抱歉一笑,似乎因为家丑外扬而有些不齿。 “两家敌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二叔选我嫁给您的侄儿,便是把我当作弃子了。” 江良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下朝就马上请了虞烛明过来,想来她应该是没与家里人通气的,这种不对等的信息差,恰恰是可以试探她的缝隙。 第16章 救星 “哦?那你猜猜,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江良光喝了口茶,觉得与一个聪明人对话真是舒服,像极了小时候的江云浦。 “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一介草民,不关心政事,大将军莫要再打趣我了。” 啧,逃避问题倒是挺快,江良光心想。 “今日魏帝说明巡是他好友,我无条件相信陛下,结果虞尚书却演了一出指鹿为马的戏,让群臣跟着他说,明巡只是普通老百姓,不可能是天子的朋友。” 江良光注视着虞烛明的一举一动,想在她身上看到类似于“惊讶”这样的情绪表现,然而并没有。 虞烛明整个人都很平静,这话一听就是编的,且不说虞成怀昨天答应了她会支持魏帝,虞成怀这人确实不可信,但就说现在的局势,都不可能是虞家带头反对天子圣言的。 “大将军何必编故事逗我。”虞烛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付虞成怀与对付江良光不同,虞成怀喜欢掌控人,江良光喜欢聪明人,所以她会在虞成怀面前装傻,在江良光面前尽力维持她那点小聪明。 江良光朝她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不错,你确实聪明,既然你二叔容不下你,不如来跟着我干?” 这是给她投来橄榄枝?虞烛明想了想,觉得这多半只是试探,便回答道:“我将来也是要做您侄儿媳妇的。” 没接受也没拒绝,多么会含糊其辞。 就在江良光想继续招安她时,江云浦就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 虞烛明有点被吓到,没想到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防住了江良光,倒没防住江云浦。 “叔叔怎么找霁光过来了。”江云浦声音冰冷,跟这愈渐刺骨的风似的。 “只是聊会天,怎么,你舍不得你的未婚妻?”江良光与江云浦之间也有一些影影绰绰的硝烟味。 “舍不得,也怕你欺负她。” 好直言不讳,虞烛明心道。有别人来了,江良光就没继续刚才的话题,也不强留她,笑着送三人离开大将军府,还说要他们好好培养感情。 外头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江良光门关得极快,根本就没打算借伞,仿佛就要看他仨笑话。 虞烛明叹了口气,“殿下,下雨了。” 江云浦鼻子动了动,“嗯,我闻见雨的味道了。”咦,虞烛明心想,她一直以为只有她觉得雨是有味道的,原来还有有同样感觉的人。 “殿下,我去取伞?”东拾问他,就见江云浦已经伸出手,去接那空中落下的雨,雨不大,江云浦觉得不用打伞。然后想到旁边还有个虞烛明,“不”还没说完,他就止住了,“好,去吧。” “是。” 京城的秋染着一抹冬的颜色,很多植物都泛了霜,雨一下,寒气愈发入骨。 “殿下怎么过来了?”虞烛明觉得两人一起站在大将军府门口实在过于滑稽,不说话就更像在罚站了。 “我去了首辅府,你的侍女说你被请过来了。”江云浦淡淡地说,顺带还解释了他为什么跟江良光互相阴阳:“勾卞说怕大将军对你不利,所以我要让叔叔知道,我在意你。” 勾卞,居然在这她看不见的地方护着她吗,虞烛明如是想着,觉得之前可能把人家想得太坏了。 “那就,多谢殿下和勾大人了。” 雨开始越下越大,模糊了虞烛明的眼睛,也溅到了江云浦身上,两人的回忆都被拉到了四年前的初见。 那时,虞烛明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救下昏迷在路边的勾卞和江云浦的。只是那时,江云浦还没瞎,朝局形势也没现在这样紧绷。 江云浦记得那时候的虞烛明。 她身体还不像现在这么差,她跟相元一人背一个,把他俩背到她的住处里去。 只是四年,竟是四年。 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说他瞎了,比如说她病倒了。 东拾从雨中赶来,打断了两人的追忆,大将军府门前一条路都不允许行车,他们的马车也停在隔壁街。 路不远,虞烛明没让江云浦送,只说等天气好些时,她会来还伞。 —— 虞烛明回到首辅府时,虽然有雨伞,身上还是湿了一大片。这雨来得急,下得特别大。 虞淮下雨时就料到虞烛明会被淋成落汤鸡,吩咐相元开始烧水,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快些沐浴,洗去寒气。”虞淮温声道。 然而虽然有热水沐浴,又有上回江云浦带来的几个郎中开的草药,虞烛明还是发烧了。 这一烧就是一整周,期间她让相元去定北王府送了伞和书信,称病不能当面还,很是抱歉。 虞梓英也来看过她,说是最近京城有名流聚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我倒是想,但别人一定怕我把病气传给他们。”虞烛明打着哈哈,躺着的那几天心中却想,如果勾卞不是坏人,那么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借病拒绝了少爷小姐们的聚会,虞烛明没带相元,独自来到了白府。 白项宁今日在门旁侍弄花草,虞烛明到了,他马上就见到了。 “怎么几日不见又憔悴这么多?”白项宁有些心疼她,本想用手拍拍她的头,猛然想起来他手上还有剪子和一些花草的汁液,便只能作罢。 虞烛明等他侍弄完花草,两人才并肩进入了白府。 勾卞今天不在,虞烛明便准备好好问问这个人的底细。 “他啊,你忘了吗,以前跟你一起长大的,他还总是觉得你是富家小姐,不懂他们这些寒门。”白项宁心情不错,最近魏帝的颜面回来了一些,他们这些老臣也是欣慰。 经过白项宁这么一提醒,虞烛明脑海中就有些迷迷糊糊的印象了。勾卞似乎是某次状元落榜,那会年纪还很小,又是个寒门学子,白项宁觉得他可怜,又有惜才之心,就把他带到白家,让他跟白家的子弟一起学习。 虞烛明那时确实是在过无忧无虑的小姐生活,得空了就过来白家,装模作样地要考他们这些来借读的人的功课。总之,那些人对虞烛明褒贬不一,那会虞烛明也不在意。 “他与定北王交好?” 白项宁点点头,“他是中立派,与定北王交好再正常不过。又好在你救过他,他觉得亏欠了你,以后还得让他跟你互相提携一下。” 中立派……是近三年朝堂里新出现的派别,不支持魏帝,不支持江家虞家,试图走真正秉公而治的道路。 见自己确实误解了勾卞,虞烛明带着歉意道:“我以为他是个两面三刀的人,没想到是我想复杂了。” 白项宁叹了口气,“你想多些也没错,京城本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不过我信得过勾卞,你也可以信他而已。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选择。” 第17章 同路人 不多时,下人来报,江云浦来了。 白项宁让家丁把他引过来,笑着问虞烛明:“你们俩现在关系这么好啊?” 定北王可是第一次大驾光临白府! 虞烛明:“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之前借了他东西没当面还,他兴师问罪来了。” 白项宁:?兴师问罪别来我们家啊! 外祖孙两人互相僵持了一阵子,江云浦就到了他俩身边。 此男确实是问罪来的,却不是对虞烛明,而是对白项宁。 “勾卞把明巡带去国子监了,白大人真是教了个好学生。” 欸不是,你俩不是好朋友吗?虞烛明看着有些懵圈,白项宁倒是反应得很快,作揖问:“臣觉得此做法并无问题,殿下何出此言?” “明巡是黑户。” “有教无类。”白项宁笑眯眯地回答。 “本王来此只是提醒,白大人管不管,怎么管,那是你的事。”江云浦此时极为冷漠,也忽略了一边的虞烛明。 虞烛明小声地问:“勾卞现在是国子监监丞?” 江云浦这才想起来,进来的时候,家丁说虞烛明也在。 咦,恰好能演一出好戏。 他心中有计,便找借口带着虞烛明离开白府。 虞烛明不好拒绝他,只好先与白项宁告别。 今日没有太阳,也没有风。不算冷,但也叫人暖和不起来。 两人就这么走在街上,马车跟着他俩走。虞烛明很想问这位爷,你都瞎了还逞什么能?但这话到底是过于冒犯,虞烛明只敢在心里说。 “殿下上次的伤怎么样了?”虞烛明想了想,最后选择了这个话题。 她回京城也有半月,只是那会江云浦身上的伤过于狰狞,叫她忘却不能。 “好全了,我还以为能让你多来几趟王府为我侍疾,你倒好,病了这么多天。” 虞烛明:“……”这人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来的? 两人并肩走着,江云浦也没说目的地是什么,虞烛明就只能跟着走,东拾会在有拐角的地方提醒一下。 走到一处酒楼,东拾与江云浦请示,要进去酒楼里找一个朋友,江云浦就让他走了。两人在酒楼门口等着。 然而东拾没走多久,突然就有几个蒙面人围了上来,手上还有明晃晃的大刀。 四周人来来往往,如此瞩目,总不能是江云浦的仇家要在这对他不利吧! 虞烛明的心也悬了起来,从她现在这个位置侧目,恰好能看见江云浦脖子上的旧疤。确实好得差不多了,那块皮肤粉嫩粉嫩的,是痂掉落之后长出新肉的颜色。 为首的蒙面人笑道:“这不是大魏赫赫有名的定北王吗?我们主子请你一聚,不知可否赏脸啊?” 都提着大刀来,看着就不像是来谈条件的了……虞烛明默然,她似乎要被当凑数的一起带走了。 就在这时,江云浦说:“你们请人的方式还是这么直接。不过,身边这位是本王的未婚妻,不知你们主子能否让她先走,她与此事无关。” 咦,还会帮她说话?虞烛明有些惊讶。 蒙面人笑着说:“主子的意思是请你俩一起去,走吧。” 江云浦便侧身与她说:“抱歉,委屈你了。”他在民间混过脸熟,虞烛明只能祈祷有路人看见了能报官,祈祷东拾快点出来。 虞烛明被蒙上了眼睛,江云浦牵着她走,两人此时都看不见了。 初时虞烛明还会在心中记一下路线,但久了她也记不住。回京城不过数天,京城许多路都变了,虞烛明辨不清方向。 两人兜兜转转被带到一处黑漆漆的房间里,虞烛明就感觉到四周的人散了,又听见落锁的声音,就明白他们大概是被关起来了。 江云浦的气息很低,虞烛明要不是能感觉到握着她的手还没松开,都要以为他不在了。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蒙在眼前的黑布,黑漆漆的屋子里,仅有一处靠近天花板的细小裂缝通风,那洞口很小,怕是连手掌都伸不出去。 “殿下还好吗?”虞烛明借着微弱的光,去看江云浦有没有事。 “嗯。” 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虞烛明环视四周,就拉着江云浦坐到边上有稻草垫着的地方。 “我以为你会好奇,是什么人把我们抓起来。”见她不问,江云浦才忍不住说话了。 虞烛明在想着怎么自救呢,这会江云浦出声还把她吓了一跳,她咳了两声,问:“殿下心里有数?” “是姜作的人。” 姜作,大魏西南毗邻的国家,国土虽比不过大魏,国力却确实鼎盛,与大魏偶有纠葛。虞烛明有印象,前几年姜作还因为摩擦与大魏有过交火,还是江云浦没瞎时带兵去平定的。 “是因为前几年的事吗?”虞烛明想了想,觉得不对,姜作几次战役失败后,前些年与大魏议和,早就和平往来了,何必再针对江云浦? “不,是因为我在旧案重查,牵扯到姜作旧事了。”江云浦声线没有波澜,似乎早就预判到会有今天。 既然江云浦知道对方底细,想来应该是有做应付这种情况的准备的,虞烛明便松了口气,“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江云浦:“等。” 虞烛明:?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你可以随时选择抛下我求生。” 虞烛明拒绝了。 于是两人沉默。 好在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就有人来了。 来人梳着大魏常见贵家公子的发型,服装却有些奇特,是寻常官服上又披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饰品,走起来身上的饰品也跟着动,碰撞在一起就发出了泠泠的声音。 “好久不见,定北王。”他客客气气地对江云浦作揖,身后的蒙面人把火把抬了进来,房间便一览无余了。 那人见到虞烛明,也做对她问好:“未来的定北王妃,你真好看。我叫彦君,按你们这边的礼仪,我应该先自我介绍的。” 大哥你还知道礼仪是什么呢……虞烛明心中腹诽,面上却没有丝毫不满的表露,只是一本正经地阴阳对方:“谢谢夸奖,只是没想到你们那边的待客之道如此独特。” 彦君也没被气恼,只是对虞烛明笑笑,然后挥挥手,让蒙面人把抬进来了一张叠桌,又送来了三个茶杯。 “知道你爱喝茶,特意准备了些。这次请你请得有些粗鲁,还望二位见谅。” 第18章 刺杀 虞烛明是不敢喝彦君这茶的,唯恐里面被下了什么药。 江云浦俯身在她耳边说:“没毒,放心喝吧。” 说的话带着热气,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时候,虞烛明耳尖红得能滴血。 彦君看在眼里,却只是含笑,打趣道:“早前听闻定北王不近女色,原来是没遇到动心的。” 虞烛明想为他辩解,只是赐婚而已,他俩又没感情。但总觉得这话不应该她来说,于是就沉默了。江云浦也没反驳,默默地喝了口茶。 她暗自观察着两人,方才江云浦还说她想自救的话就走,是否又是一次试探? 许久,江云浦说:“霁光与我,琴瑟和鸣。” 虞烛明:? 彦君闻言哈哈大笑,“既是定北王选定的人,往后若是有我能帮上的地方,虞小姐尽管提。” 虽然两人是被强行“请”来的,此时却莫名和谐。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彦君起身,“好了,我现在送你们出去,苍玄的人可能还在,你们自己小心。” 苍玄?这又是谁?虞烛明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然后又是被蒙着眼睛,七绕八拐之后,周围人就走了,彦君留下一句:“你们保重。”也离开了。 “殿下。”虞烛明这次摘下布条摘得快,却还是没见到彦君的影子,只发现他俩现在是在一个集市的胡同里。 这个集市虞烛明有印象,前些天与虞梓英出来时,曾经来过这里。 把他们抓回去,又草草地把他们放出来。这个叫彦君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虞烛明拉着江云浦走出胡同,集市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江云浦温声提醒道:“周围还有危险,先别四处张望。”然后一把揽过虞烛明,给她解释了今天是什么情况。 姜作与大魏交好并非表面那般简单,暗地里有很多人不希望两国通商。或出于他国利益,或出于见不得人好的目的。 彦君是姜作的尚书令,此次过来,就是秘密与大魏重新修订通商条款的,却不想姜作的大王子也来了,此人正是苍玄。 苍玄母族是他国皇室,自然不希望姜作与大魏友好。 今日彦君正是发现苍玄要对江云浦不利,才闹出这么大动静,把他带到暗处。 但他到底是姜作的臣,明面上不能与苍玄作对,所以只是拖延了些时间,又把他俩送出来了。 “所以要劳烦你,做我的眼睛了。” 此时两人姿势极为暧昧,江云浦右手环着她的腰,左手假装为她梳理头发。 江云浦解释下来,有许多没道明原因的地方,比如彦君身为他国尚书令与他为何关系这么好,比如彦君既然选择了救他俩,为何又在此时让他们置于危险之中,仅一个“明面上不能与苍玄作对”显然不足以解释。 可虞烛明分不出心思来思考,因为就在刚才,她悄悄地观察了一圈周围,果然有几个人脸色不善地盯着他俩。 “在殿下的右手方向,大概三十步的距离,有一个可疑的人。殿下身后,五十步,有一个商贩,一直盯着我们。” 江云浦点了点头,“我们换个位置。” 然后揽着她的腰,转了半圈。 虞烛明看清了周围,只道是江云浦太不容易了,身边危机四伏。 她与江云浦说了周围的情况,他沉思片刻,下一瞬,虞烛明只看见他的俊脸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虞烛明惊呼道:“殿下!” 江云浦停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根手指。 “我们暂时保持这个姿势,那些人不认识你,为了不牵扯过多,他们不会过来。” 原来是为了躲开那些人……有了正当的理由,虞烛明脸上的红晕也稍微褪下了些。 东拾离开酒楼时见到江云浦与虞烛明不在原地,就已经意识到出事了。他暗道一声不好,便与附近的人打听,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路寻寻觅觅,东拾才见着了江云浦与虞烛明。但又看到四周埋伏的人并不少,他远远地跟虞烛明交换了眼神,决定暂时不过去与他们回合。 虞烛明拉着江云浦的手,走到了那处卖钵仔糕的铺面跟前,心中分析着坐到食肆里会不会降低那些人动手的可能性。 与江云浦说过之后,他的意思是让她自己决定,虞烛明便扶着他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环视一圈,那些人果然没跟来。 这还是在大魏的国土里,想来他们也不敢太大胆。 东拾回了一趟定北王府,带了一队暗卫出来。 另一边,有民众报官,定北王被当街劫走的消息就分别被传到了江良光,虞成怀与魏帝耳里。 江良光静静地听着手下汇报,良久才说:“不需要管。” 首辅府里,虞成怀幸灾乐祸,“好啊,要是那瞎子就这么没了,江家还用什么跟我斗!” 而魏帝思量许久,问了江云浦现在在哪,倒派了禁卫军前去营救。 两队人马往集市方向来。 这些江云浦与虞烛明无从得知,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虞烛明又一次意识到,手中若有权有势该多好,出门多带几个侍卫,也不怕有人埋伏有人暗算。 正想着要怎么脱身,就听见身边的人说:“霁光,你自己走的话,他们不会杀你。” 虞烛明听这话就有些恼怒了,试探一次就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有意思么! “殿下既信不过我,下次就不要与我同路了,我怕您真被刺死时,怀疑的人还是我。”她冷冷道。 江云浦被噎住,意识到是刚刚在小黑屋里,他让虞烛明随时可以抛下他逃生。 倒是记仇得很。 他轻轻笑着,对她抱歉:“方才彦君没进来时,我原以为就是苍玄请我们过去的,那情形确实是危险,你应该走的。” 虞烛明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刚刚还在他们几十步之外的刺客竟已经围住了这个食肆,正准备对他们动手! 江云浦虽目不能视,但那股针对他俩的杀气他能感觉到。 他低声道:“我未必能护得住你,霁光,这次你真的要逃了。” 只见有一个刺客先行,飞刀朝着江云浦胸口的方向就是一刺,江云浦以极快的速度闪身避开,同时拉了一把虞烛明。 那刺客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调转刀锋,直直地往虞烛明身上刺去! 第19章 风雨欲来 江云浦感知到锋刃带过的气息,正欲把虞烛明拉开,但这种感知要远比眼睛看到之后马上做出反应要慢,也比刺客的刀慢。 在他伸出手时,刺客的刀刺到了他手上。 匕首贯穿江云浦的掌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霎时间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虞烛明心中一咯噔,心说该不会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吧?脚上动作也没停,江云浦为她创造出来的逃生机会她得珍惜。 尽管逃脱的可能不多,但虞烛明想活下去的心愿从未如此强烈。 她拉着江云浦,“一起走!” 东拾就带着人迅速赶到。 “属下来迟!” 虞烛明把江云浦拉到一边,心说大哥你来了就好,哪有迟不迟的。 那几个刺客压根不是暗卫们的对手,这些人都是由江云浦亲自训练而出,武艺高强不说,还学了江云浦很多阴招。 几次交锋下来,刺客就被尽数控制。 江云浦沉声喝道:“别让他们自尽!” 东拾便悟了他的意思,给那几个刺客口里塞进抹布一类的东西,防止他们咬舌自尽。 虞烛明扯下自己衣服的一角,为江云浦暂时包扎伤口。 “殿下,可能有点疼,忍一下。”虞烛明怕血,但此情此景给江云浦止血刻不容缓,由不得她怕这个怕那个。 用水擦净手上沾的血迹,用食肆里的米酒给伤口做了暂时消毒,虞烛明便为他包扎好了。 这场景与四年前多么像,江云浦心中暗自在想,他甚至还记得虞烛明为她包扎伤口时,她那种严肃又认真的神情。 不多时,魏帝派来的禁卫军也到了现场。收尾的事情东拾等人已经做得差不多,刺客都被压回慎刑司等待提审。禁卫军到场安抚好群众,又与食肆核实了损失的物事,承诺之后官府会赔偿相应的金银。 这次闹市刺杀才算结束。 回去的路上,江云浦没再逞能,让东拾叫来了马车。 虞烛明本是打算直接回首辅府的,但江云浦说路上危险,让她先跟着回定北王府。 她无法,身边又没带人,就听了江云浦的劝。 这还是虞烛明第一次来定北王府,之前没机会,也不敢来叨扰。 若说大将军府奢华辉煌,定北王府就是内敛沉稳。这是由原来的定北侯府改建而成的,青黛色的瓦砖堆砌的是这些年定北侯为大魏作出的贡献,屋檐下有荷花状的雨链,一朵接一朵,偶有水滴滑落,会发出叮泠之声。 “感觉如何?”在虞烛明愣神之际,江云浦如此问。 虞烛明缓过神,只说这里的建筑都很好看。 啧,还是这样客套。江云浦心中说着,脸上也没表露出什么不满,牵着虞烛明的手,轻车熟路地回了书房。 外面的天色已逐渐暗下去了。 “殿下的手,还是找郎中看看为妥。”虞烛明温温吞吞地说着,她感知到了江云浦的情绪不高,但猜不透他心思,只能把自己摆在低位。 “今日对不住,明明是陪我出来,却让你受了惊吓。” 江云浦给她拉开一张凳子,上面贴心的放着坐垫。又给她倒了杯热茶,那只受伤的手使力似乎完全没受到干扰。 “殿下对我无需抱歉。” 她还盯着他的手看,就是这样的手,拿着刀剑驾着马,稳固了大魏的疆土。 “好,先喝茶吧。” 于是两人默默然,对坐许久。 虞烛明在发呆,江云浦在想事情。又过了些时间,东拾送来了一些点心,江云浦没动,但虞烛明是真的一整天没吃东西,就吃了一块。 竟是裹着椰丝的钵仔糕。 虞烛明看了江云浦一眼,总不能是他特意准备的吧…… 不多时有人敲门,江云浦允了门外人进来,竟是勾卞。 勾卞见到虞烛明也在,连忙问:“霁光可有受伤?” “没有,但是殿下受伤了。” 勾卞这才注意到江云浦手上缠着的布条,看样子还是衣服上撕下来的……“殿下这是何苦……” 想了想,勾卞觉得江云浦未必想让虞烛明听接下来的话,就住了口。 “让你来,是想让你送她回去。”江云浦没理勾卞说了什么,指着虞烛明就给勾卞分配任务。 勾卞:“好,我等会回来再跟殿下聊。” 虞烛明不知江云浦今日玩的哪一出,总觉得这一环扣一环的,个中弯弯绕绕,她看不明白。 勾卞与她少时相识,虞烛明便没了许多想问又不敢问的踌躇,在路上问他:“殿下今日究竟想带我去哪呢?” 但勾卞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这个,他想告诉你的话,刚刚就说了。” 他猜,江云浦本来是要带虞烛明出城的,去祭奠定北侯。 江云浦出城是件暗地里很敏感的事,一来江云浦拥兵自重,功高盖主,魏帝忌惮;二来大将军夺权之心路人皆知,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侄儿成为破坏计划的因素;三来虞成怀野心勃勃,不会愿意见到江云浦带着兵马从京城离开的。 于是这场路上拐走,集市刺杀这么突兀,这么不合逻辑。 “那为何又让你送我回去?你也是文臣。集市离首辅府不远,我那会开始走,现在说不准都歇下了。” 勾卞哭笑不得,“那我得自卖自夸一通了,殿下怕你路上遇袭,你现在算半个活靶子。我虽官位不高,却与白尚书,定北王皆有联系,若我也遇刺,他日朝堂中必有风云。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下,跟我同行,是最安全的。” 见虞烛明似有所感,勾卞便提醒她:“与定北王过于亲近并不是好事,你要让自己手里有权,才能保证安全。” 虞烛明福至心灵,问:“我也可以掌权吗?”这话多少有些没头没尾,虞烛明又补充:“我想查清我爹去世的真相,然后,保护我自己。” “当然可以。”勾卞叹了口气,“可惜你哥不跟我往来,你也该劝劝他,别再每日纵情酒桌。” 虞烛明心说,她哥精着呢,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翻身。两人很快到了首辅府,虞烛明与勾卞告别,进去了。 这是风雨欲来的一夜,有很多人都辗转难眠。而有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正在虞烛明的心中生根发芽。 第20章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翌日虞烛明醒来时,不出所料地被虞成怀喊去问话了。 当然不是关心她,只是在试探她与江云浦的关系进展如何。 虞淮与她走了一段,送她到臻栖堂门口。 “若你能利用好定北王,二叔不足为惧。”虞淮觉得此话表述不太准确,改口道:“定北王虽是江家人,却是中立派,你想谋权,跟着他是不会吃亏的。” 昨日回来时,虞烛明就与虞淮说了下午的事。两人商量之后觉得,暂时投靠定北王不失为一种“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策略。 虞烛明听罢便点头,说:“谢谢哥哥,我等会会去一趟定北王府。” —— 书房内,虞成怀不似前几次见面与她剑拔弩张,给她留了座位,还倒了茶。 “霁光来了。”语气也放松了许多,仿佛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如果他们之间没有横亘着那些利用与血仇的话,虞烛明在心中想。 虞烛明收起心中种种,挂上那副标志的笑容问好:“二叔早上好。” 虞成怀就让她落了座。 “昨日你与定北王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没受伤吧?” 因为猜不透虞成怀今日是什么目的,虞烛明也乐得跟他唠家常。“如二叔所见,我现在完完整整地站在您面前。” 虞家寒门崛起,这些年已经逐渐发展到不能再往上发展的地步了,虞成怀再有野心,也抵不过时代的巨浪。江家是百年世家,庄家更是与江家世代联姻,亲上加亲。虞家再庞大,也只能为臣,迟早会被取缔。 虞成怀确实有利用虞烛明的心思,也清楚她心里有疙瘩。他盯着虞烛明默默地想:自己害死她父亲的事她不会知道,但她想必是会怨他这些年对她不闻不问的。只能先用这样一起喝茶的方式破冰,以求往后的日子有她的助力。 “嗯,没事就好。”虞成怀道,随后话锋一转,有些意味不明地说:“定北王对你,似乎是真心实意的好。” 虞烛明有料到虞成怀会拿这个说事,毕竟江云浦确实对她特别,没拒赐婚圣旨,还常与她同出同入。不过她也早有应对之策:“定北王念在已故的定北侯与亡父曾是好友,因此对我照顾了些,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好。” 一通嘴遁下来,虞成怀没在虞烛明这里捞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搬出虞家的未来和她聊。“霁光,我知道你对我们突然安排你嫁给一个瞎子很不满,不过,我想你能拉拢定北王,加入我们寒门。” 虞烛明淡淡地笑着,“二叔太看得起我。” “霁光自小天资聪慧,这样的事情,你可以做到。”虞成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虞烛明继续谈条件:“谢谢二叔的肯定,关乎虞家生死,我自然会以命相搏。只是,我也有个要求,我希望二叔不再限制哥哥的自由,往后别再管他去哪儿,做什么。” 见她答应,虞成怀一时喜上眉梢,随口就同意了虞烛明的要求。 目的达成,虞烛明也不拖泥带水,起身就告辞了,直奔定北王府。 却说江云浦,眼瞎之后,魏帝是赐予了他为臣者不上朝的权力的,但江云浦一般都会去,用勾卞的话来说就是江云浦要知道哪些人想他死。 勾卞这会儿也是刚下早朝,来了定北王府,江云浦却一反常态的还躺在床上。 “哟,我们大魏的战神终于累倒了?”勾卞虽是调侃,语气却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眼神里尽是关切。 确认江云浦人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我有预感,今天霁光会来。”江云浦在床上,闭着眼睛说。 勾卞:“嗯,你是说,你信不过她,又总是把她带在身边?” “我只是合理推测,她为什么一直生活在乡下?我不信是虞成怀逼的,你看她哥也一直住在首辅府,虽然出不来,但是也没被虞成怀死。” “还有魏帝,为什么接纳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娃的提议?他俩之前很熟吗?我居然查不到她跟魏帝有往来。” “再有大将军,我真的没见过谁能把江良光哄好,虞烛明她是第一个啊,你懂吗,勾卞,她太奇怪了,但是又太特别了。” 这会轮到勾卞沉默了。 他确实因为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虞烛明,导致现在对她也没防心,昨天还劝她自己夺权……勾卞想了想,他昨天提的意见,如果虞烛明能做到的话,未必不是中立派最好的一个棋子。 大魏女人从官者不少,甚至有不走科举的路子。 虞烛明祖上三辈都是大官,以寻常案例来说,她的资质受得起荫蔽赏官。 两人正欲继续探讨,东拾就来说虞烛明来了。 勾卞笑他:“这还真不能议论人家,人家跟长了顺风耳似的,这就上门了。” 江云浦冷冷地哼了一声,把勾卞打发去地牢审那几个刺客,他们昨天吐出来了不少东西,今天应该还能有些进展。 虞烛明来时带着桂花香。 江云浦问她:“霁光喜欢桂花吗?” “不算喜欢,但是以前明巡帮我治病的时候,桂花是不可缺的一味药,他说这能减轻药的苦涩。”虞烛明坐到他床前,东拾就退下了。 明巡已经被放走了,目前难寻其踪迹。虞烛明也不敢去找,她怕牵扯到京城的各种局里。 反正现在病还有江云浦找的那几个郎中吊着,暂时是死不开的。 “今日怎么过来了?” “殿下之前不是说,要找机会让我给你侍疾。你受伤了,我该来的。” 啧,勾卞还说他小心眼,明明这个未婚妻更加记仇啊! “好。” 于是两人又默然了。 虞烛明不是喜欢主动开口的人,尤其是面对江云浦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离开京城后,她仰仗他人脸色过活,早已习得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了。 许久没听见身边的人有动静,江云浦乐了,他是一个瞎子娶了一个哑巴吗?“像之前那样,给我念书吧。” 虞烛明拿出今日特地准备的话本。 女子声音柔和,将话本的故事娓娓道来。 话本故事总是一个套路,江云浦听了也就忘了,偏偏记住了最后一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第21章 清闲 江云浦默默地把眼睛睁开。 虽“看”不见虞烛明,但江云浦能想象她此时的神情。 “霁光是在说我吗?”他含着笑问,这虞烛明是见他不求上进,来警醒他来了。 虞烛明垂下眸:“不敢。” 江云浦翻身坐了起来,“担心我萎靡不振被他人所害,保护不了你吗?” 哦,大爷您多虑了,我只是想要借你的力。 但她还是客客气气的,边帮江云浦拾掇身上乱了的衣裳,边顾影自怜般地回答道:“如殿下所见,二叔不把我当家人,陛下欲把我作替罪羊,我能依靠的只有殿下了。” 说着,还把把上回宫宴,虞成怀要她刺杀江云浦的事一并交代了。 江云浦的疑心病不比虞成怀的轻,要得到他的助力,需要让他觉得她确实走投无路。 “殿下,这些年我一直在做一个梦。”虞烛明抬眸,望着江云浦的眸子,虽然现在那里全是白翳,但虞烛明记得他眼睛炯炯有神的样子。“我梦见大魏一瞬倾颓,梦见定北王招人暗算,梦见互相牵制许久的几个权势互相残杀,他国入主,分割大魏,百姓哀叹。” “霁光不求能活多久,只求殿下与大魏长命百岁。” 江云浦:“你说你要什么吧。” 虞烛明没想到他反应得如此迅速,这么快就意识到她有所求,于是一下愣住了,发出“啊”的惊叹。 江云浦笑她:“下次想要什么就直说,我说了能护着你,盘锦玉镯也给了你,就不会食言。” “可是霁光最想的就是殿下好起来。”虞烛明话里带了些哭腔,这哭腔不纯是为了演戏而演的,她不是不清楚江云浦对他们这些中立派的人而言有多重要,因此更希望江云浦振作起来,好对付其他权势。 江云浦讶异于她的玲珑心思,心说,难道之前一直误会她了?她的心如此皎洁。 “好。”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他记住了。 江云浦翻身下床,虞烛明为他扎好衣服上的带子,如此温馨的场景,倒是有寻常夫妻的感觉了。 江云浦引着她在王府内走动,东拾在五步内的距离跟着。 王府不小,不过不常来人,很多院子是空置的。江家人子孙多,但谁也没胆子往江云浦这里送,唯恐他哪天不顺心,对孩子又打又骂。 虞烛明听到这忍不住问:“殿下原来风评这么差吗?” 江云浦:? “哦,以前烦小孩子哭,我一般是给他们一个大嘴巴子的。” 虞烛明:…… 她想忍住不笑,但终于没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勾卞就是这时候带着血腥气过来的,见虞烛明也在,并没有马上说地牢的情况。 “殿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勾卞问。 江云浦轻轻地摇了摇头,“让霁光也听听吧。” 勾卞纳闷他俩怎么见一面关系又好了这么多,略微迟疑地说:“怎么出来这里了?你俩都不能吹风,应该在房间里歇着。” 两个病秧子,不知道秋风催病得很吗! 江云浦:“来年春完婚,让霁光挑挑想住哪里。” 这话一出,先愣住的是虞烛明。 勾卞看她这副神情也是笑得不行,他对江云浦说:“你这话,要把人家姑娘吓到了。” 其实两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江云浦能感觉到虞烛明的手时暖时冷的,看上去心情起伏得很急。 打趣过了,勾卞确认了江云浦确实要告诉虞烛明,才将那几个刺客今日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姜作与大魏在十年前没有矛盾,也不互市,姜作就曾派过使者来商定通商相关事宜,姜作那几个话事的,也是在那时与江云浦有了牵扯。 这次姜作高官与大皇子一通出现在大魏,本身就说明背地里有大行动,刺杀江云浦,正是要破坏大魏高层互相牵制的关系,好让大魏内乱,而姜作坐收渔利。 值得一提的是,刺客交代,他们行动前与大将军通过气。 虞烛明心思缜密,知道这就是勾卞不想在她面前说这件事的原因。江家人内乱,她作为虞家女自然是最想看到的。 不过……虞烛明想到了多天前,在泉陵的刺杀,那时江云浦也说,那是大将军派来的人。 “朝堂风云变幻,殿下不要自我放弃。”勾卞忧心忡忡。 他是知道江云浦性子的,往常遇到这种事,江云浦是一定会去讨说法的,这一两年就不会了,仿佛真的是个什么人都能欺负的异姓王。 而这样的转变发生,必然跟他的眼疾有关系,勾卞只希望他不要自暴自弃。 “你与霁光倒是心灵相通。”江云浦笑着,把虞烛明念过的那句诗又念了一遍:“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勾卞和虞烛明对视一眼,三人便笑了起来。 外面确实风大,勾卞有事先走了,江云浦牵着虞烛明的手回到书房,虞烛明小声的说:“我还没选好要住的院子。” 江云浦:“之后时间还有很多。”然后就松开了她的手,去桌子上摸索着,取来了一些纸币,递给虞烛明。 “为我誊写那句诗吧,如果我哪天能看到了。” 虞烛明照做了,又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钱袋,这就是她这些天缝制的,准备赠与江云浦的礼物。其实缝好很久,只是一直没见面,便拖到今天才送。 “这刺绣做得真密。霁光手真巧啊。” 虞烛明笑了笑,不再多话。 接下来的几天都如此,江云浦有时会去上朝,有时不去,虞烛明会在巳时上下到王府来,美其名曰“侍疾”。 所谓“侍疾”,其实是江云浦偶尔让她读读书,偶尔两人吟诗作对,偶尔帮江云浦念些公文。有时虞烛明想要小憩,江云浦又令人为她安置了一个贵妃榻。 总之日子清闲,江云浦对外称病,本就少人登门的定北王府更加寂静。对于上次定北王当街被拐的事,次日大将军说了定北王无事之后,朝堂中竟无一人提起,仿佛此事从未发生。 江云浦不会留她很久,申时就会让她回去。虞烛明也没忘了去白家,虽然白家权势比不过虞家江家,但白项宁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选择中立派的人,这些人都会是她第一步行动要用到的。 第22章 谋划 京城的太阳久违的在立冬这天出现了,结束了这些日子的阴霾。 江云浦也对外称上次的伤已经康复,虞烛明每日去王府的习惯却没变。这日到时,有宫里的太监嬷嬷一起候着,说是要给他俩量量体型,婚服已经在准备了。 虞烛明望着那个在院子中央站着的男人,此时的他面对着虞烛明,嘴角含笑,眼睛绑着一条丝绸料子的布料。一身玄色让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傲气,玄色上的金色丝线刺成龙的形状,为他平添了几分贵气。 “殿下,我来了。” 江云浦跟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去待客厅,让宫里的人在这里量尺寸。 婚期定在次年春分。 太阳洒进厅堂,显得定北王府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 今日虽是立冬,却因为有了太阳,也没有太冷。江云浦走到虞烛明身边,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有宫女在为虞烛明量着身体各处部位的尺寸,此时听见江云浦问虞烛明,不由得对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传闻不近女色的定北王,对未婚妻如此体贴。 虞烛明想了想,“想吃鱼了。不过这个时候,鱼很难买到吧?” 江云浦:“不难。”随后给东拾做了个手势,东拾就去了。 此时的定北王府处于一派祥和之中,仿佛一切的阴谋,诡计都被隔绝在外。虞烛明懒懒地眯起眼睛,如果太阳能持久些就好了。 另一边,虞淮经过虞烛明的争取,也已经可以不受虞成怀约束地出入首辅府了。 之前玉永旁边的河源县闹水灾,虞淮当晚就到了,却因为没有实权在手,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这回出来,正是要联系一直与他暗中来往的几个少时朋友。 大魏有五大世家,虞家作为寒门新晋的世家是其一,江家作为开国就存在的世家也是其一。而其他三个世家分别是纪,文,淳于,虞淮今天要见的是以纪家大公子为首的几个文人。 虞淮来到白府,几个公子哥已经候着,白项宁朝他点了点头,就让出书房给他们讨论。 纪大公子名宇轩,人如其名,谈吐儒雅,一笑能令众追求者醉倒。 “先说结论,上次河源县的水灾,似乎是大将军暗中派人压了信息,父亲下朝时,说是这起事故并没有对陛下汇报。”虽然汇不汇报都是虚礼,魏帝就是想管也管不着。 但是在朝中提出,总会有不同阵营的大臣各自提出解决方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朝中基本无人知道。 虞淮接过纪宇轩身边的公子递过来的字据,皆是河源县近日的伤亡人数,灾后因为得不到妥善处理,最近甚至开始闹瘟疫了。 —— 虞烛明来到白府时是在太阳快下山时。今日因为宫中来人耽误了些时间,虞烛明就在王府久留了会儿,听江云浦说他以前的事。 两人因为父辈的关系,年少也认识,只是因为江云浦少年参军成名,虞烛明与他的联系没与勾卞的多,两家对立之后更是再无彼此的讯息。 如今,故人相见,算是重逢。 虞烛明轻轻地摇头,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接着就到了书房。 白府不大,与首辅府相比,大概只是后者的一半,却容纳了诸多落榜寒门聚集在此学习。虞烛明有时候会想,为何白家还不是大魏的五大家族之一? 惋惜过后其实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白项宁从来不会干扰学生们选择什么阵营,或是不参官,他只负责教他们,心愿只是令天下寒士俱欢颜罢了。 之前与白家断联,想来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呀。虞烛明叹了口气,推开书房的门。 纪宇轩认得她,同她打招呼:“许久不见烛明妹妹,如今竟出落得如此亭亭,定北王有福啊。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你小时候最爱来白府,教训他们那些自视清高的寒门学子了。” 虞烛明也礼数周到地跟他问好,“纪大公子谬赞了,烛明小时不懂事,做了些惭愧之事,大家见笑了。” 虞淮招呼她入座,为她倒了杯茶,同座的一人却好似不满,低声问了句:“她也要加入我们的讨论吗?” 纪宇轩眉头皱起,瞪着那个人:“你是什么话,烛明的见解绝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差。” 那人不服,气呼呼地说:“确实不差,小时候没少被虞大小姐骂。” 虞烛明听闻,不由得多打量了那个少年几眼。那人面相看上去与虞淮年纪相似,却因为身体骨架瘦小而导致整个人显得年纪很小。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年少莽撞,若有失礼,烛明如今跟你道歉。”虞烛明知道今天能来此的皆是虞淮的好友,因此也不想让哥哥难做。 那人摆摆手,“我是余光,小姐莫要折煞我了,你的道歉我可受不起。” 这是对她还心有怨怼呀。虞烛明朝他微微点头,“先打住,我们说正事。”她以前被宠得无法无天,做了许多不堪回首的事,现在的她也是无法理解以前的自己的。 矛盾暂时搁置,几人便开始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河源县离京城很远,来回路程需要两周。 他们几个前去处置显然不太现实,纪家虽是世家,近年也有没落之势,压根拿不到足够的粮草前去支援。虞淮兄妹自不必说,他们今日能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就已经付出了很多努力。 于是几人思量再三,决定与白项宁一同计划。 —— 兄妹两人回到首辅府时,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所幸在白府已经填饱了肚子,这会儿也不是很饿。 虞烛明望着空中逐渐清晰的北斗七星,说:“我们这个计划,还是有很多不足。”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往前无法改变,往后无法预料,先做着吧,说不定就成功了呢?”虞淮捏了捏她的脸,“霁光要多笑笑,不要杞人忧天。” 两人跨进了首辅府的门槛,门口的灯笼还在夜风中摇晃。 明媚了一整天的太阳落下了,又凉又冷的冬风又霸占了这方天地。 这是一个表面上要让水灾曝光于众人眼前,实际上目标是铲除江家部分钉子的计划。 第2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翌日。 虞烛明今天起得早,想到昨天跟江云浦的约定,便喊着相元一起出门了。这些天只去侍疾,没让相元跟着,每日只坐着首辅府的马车出入。 相元也是欣喜:“好久没跟小姐一起出门了,都有些怀念在玉永的日子。”在玉永她们每日相伴相随,没有现在这么多烦恼,她是眼见着虞烛明眉目间堆积起越来越多的愁思的。 本就消瘦的人,如今脸色是红润起来了,身形却还是那样瘦削。 “京城有京城的好,在玉永可吃不了鱼。”虞烛明笑着说,怀念起昨天吃的鱼的味道。她描了眉涂了胭脂,遮住了眼下多日睡不好的乌青。 那个一直在做的大魏一夜倾颓的梦从来没有断过,虞烛明偶尔会被吓醒,后半夜就入睡不能,只能闭目养神。 不过,霁光愿意争取,让这个梦不成真。 今日早出门是因为江云浦想吃钵仔糕,虞烛明就和相元去了新宜苑。钵仔糕分两个时间段卖,早上的总是很快被抢购一通。 “小姐,今日又没太阳了。”相元感叹道:“冬日的阳光真是难得啊。” 两人正在排队等候,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 京城位于大魏东方,临海,但四周有山,是典型性盆地地形,冬天难见太阳。 虞烛明宽慰她:“没有太阳,咱们现在也有暖炉了,总是不会把身体冻坏的。” 京城无限好,什么都不缺,又什么都缺。 到王府时才是辰时之末,江云浦还没回来,王府里的佣人就迎着虞烛明与相元先进到大厅等待。 等了许久没见江云浦回来,倒是有另一个江家人到了。 定北王府的客人不多,能自由进出的更是屈指可数。虞烛明在脑中检索一番,就知道来人是江云浦的弟弟,江林志。 不过没等虞烛明行礼,江林志就先笑着与虞烛明打招呼,“许久不见霁光,如今你倒是与哥哥喜结良缘了。” 这让虞烛明微微有些讶异。这人居然还记得她?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奇怪了,小时候江云浦从武他从文,虞烛明作为一个喜欢往国子监跑的世家小姐,与江林志也算点头之交。 “见过江大人。”虞烛明朝他福了福身,如今江林志已官至督察院右督使,也是江家要夺权的一步棋。只是他比江云浦更加坚定地站在江家这个阵营,不知两人关系现在究竟如何了。 久不见,两人立场已经在时代的演变中对立了,多少叫人唏嘘。 “霁光是在等哥哥?我今日有事处理,没去上朝,倒是不知道他因何原因耽搁了,往常这个时候就该回来了。” 虞烛明点点头,道:“没关系,我等会就是了。江大人与殿下是有要事相商吗?不如我今日就不打扰二位了。” 相元觉得虞烛明这有点憋屈,有些不满地呢喃道:“小姐,我们今天这么早出门,就为了给定北王买些甜食,我们为何不等他回来再决定?” 虞烛明其实是算准了相元这个性子才说那要走的话的,为的就是在道德上为自己让出一步,令江林志没有理由把她劝走。 她要留下来看看,江云浦与他私交如何。 江林志也把这话听了进去,此时就多看了几眼相元,觉得这女子的容貌很可人,此时生气了还气鼓鼓的,时不时还向他瞄两眼。 虞烛明先是嗔怪了相元:“殿下与江大人要谈正事,岂是我们能旁听插嘴的?”接着又出言为相元说话:“江大人莫怪,我家相元是这个性子,见不得我受欺负。” 江林志被扣了“欺负人”的帽子也不恼,倒是看穿了虞烛明想留下的心思,坦然笑道:“无妨,如此可见霁光待下人是真的好。我找哥哥也不是什么要事,你们在场也没关系。” 于是两人就坐在大厅喝茶,等江云浦回来。 虞烛明心中窃喜,但是不表露,只与江林志说着以前的事。 东拾引着江云浦来到厅堂时,一盏茶刚好喝完。 江林志起身去扶他,虞烛明注意到江云浦有一个想躲开的小动作。江云浦不喜江林志的触碰?还是说刚刚只是眼花。 虞烛明敛了心神,也迎了上去,给江云浦行了礼问了候。 江云浦朝虞烛明点了点头,对江林志温声问:“弟弟怎么来了,可是最近朝中有什么难处?” 虞烛明这会有点尴尬,江林志刚刚说的没什么要事呀?要是他俩真谈朝事,她作为虞家女,于情于理都不能留在这了。 江云浦知她心有芥蒂,这时候的话是对她说的:“霁光在家中不受重视,我是信你的。你如果想听,就留下来吧。” 这话……与她方才跟江林志周旋时要留下的话术是一样的,她要是真坐下来听了才是触了江云浦的雷区。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于是她留下早上买来的钵仔糕,带着相元就离开了。 只道是今日不是时候,来日还得试探一下兄弟两人关系如何。 —— 日子转眼就到了冬至,虞烛明与江云浦的相处倒是愈发地熟络了,这在大部分眼里都是好事。 于是这天下午,虞成怀又把虞烛明请到书房,见她一直往白府跑,问她这些天是不是在谋划什么事,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虞烛明不信他,自然不会和盘托出,只道是与虞淮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要和他几个年少时的朋友联络关系,好以后在官场上互助。 纪家大公子也常常出入白府,虞成怀是知道的。因此虞烛明很明显的对他说假话,他也没法推翻,最后只能闷闷的说声:“我不管你跟他们要谋划些什么,不要掉了我们虞家的脸面。” 虞烛明答应之后就离开了,虞梓英在外头等她,今日有京城名门子弟们一起办的聚会。来人都是家里有头有脸的,这种宴会基本上就是各自的才艺展示,说是聚会不太合适,像是名门之间互相拍马屁的场合。 虞烛明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她不爱凑热闹,更别说对别人趋炎附势的场合。 江云浦却提醒她,眼下江,庄,虞三家对她虎视眈眈,她在京城子弟面前多刷刷存在感,日后不会突然暴毙的可能性才会增加。 第24章 祸从口出 江云浦都这么说了,虞淮也说,多结识些年轻人,对他们之后的事业有助。请帖已送到家里来,虞烛明便同意了去。 聚会地点选在新宜苑,还是在船上。 画舫造价很高,但都是京城名门子弟,这点钱自然不会差的。五大世家会轮流主办冬日宴,今年轮到文家。 虞烛明随着虞梓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她身体差,有些晕船。相元给她取来一些薄荷,想来闻着这味道应该会好些。 今日有太阳,因此也不算太冷。虞烛明闻着香囊,腹中那种恶心感终于消退了些,她庆幸今日着了妆,否则此时脸色一定不好看。 虞梓英与她细细介绍着几个不太面熟的小姐公子,这些人是虞烛明小时候没见过的。 “……今年文家在官场上得意,那个大小姐也格外的跋扈。我玩得好的几个小姐,都不愿跟她交好。之前听闻她心悦于定北王,定北王却拒绝了她的示爱,今日她可能会针对你。” 虞烛明最讨厌就是这样的桥段,叹了口气,道:“早知还是不来了。” “要我说,以文小姐那性格,其实你今日来不来,她都会想办法暗算你,”虞梓英笑她,“倒不如今天先把问题解决了。” 是啊,担惊受怕不如先给对方一个巴掌。 可惜她现在眩晕得很,只希望那位别跟虞月依那样玩阴的。想到虞月依,虞烛明便问:“婉君,月依今天不来吗?” 虞梓英笑笑,“不跟着咱们,她有相熟的小姐们愿意围着她转。” 虞烛明了然,虞家在京城不算小家族,她即便是庶女也有人追捧。虞月依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爱被人夸着。 这边岁月静好,船头那边却热闹极了,纪宇轩带着几个世家子弟在那儿吟诗作对,吸引了无数待嫁女子,好不热闹。 “霁光想去看看吗?”虞梓英问她,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情况。 虞烛明想了想,纪宇轩的声音已经传到船舱内。她便道:“好,正巧我与纪公子有些交情,就当是给他捧场了。” 两人行至甲板,却没见到纪宇轩,先碰见了文初瑶。 文初瑶就是文家的大小姐,此时她站定在虞烛明面前,眼睛直勾勾地在她身上打量。虞烛明不认得她,还是虞梓英在旁边提醒她才知道。文初瑶倒是认得虞烛明,可谓恨之深情也切呀。 “文小姐不知有何贵干?”虞烛明先发制人。 文初瑶鄙夷地看着她,“我道是什么人把我比下去了,原来是个病秧子。就你这身板,我骂你都怕你禁不住!” 虞烛明却不恼,装作不知情地问:“文小姐何出此言?” 她从乡下回来,不知道文初瑶这号人物太正常不过。 文初瑶显然也是知道她近年不在京城的,话语是更加刻薄:“也不知从哪个城镇来的野姑娘,你比不过我一根汗毛!” 此时旁边的人听不下去了,走出来为虞烛明说话:“姐姐怎么说话这么刻薄,虞小姐并未得罪您。”一人从虞烛明身后出现,此人虞烛明有印象,是文初瑶的妹妹文羽,早年间文羽经常出入首辅府,一来二去就认得了。 虞梓英也道:“文姐姐,霁光自小就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你倒是把人家贬得一无是处。你出于何种目的,不必我揭穿了吧?” 甲板上人多,此前的吵闹声已经吸引来了一批观众,这时候虞梓英的话就是提醒了众人。 是啊,文大小姐曾追求定北王不成,如今碰到人家的未婚妻就要为难,人品可见一斑! 文初瑶却不管这个,她觉得虞烛明在家不受宠,她出身文家,又有父亲全力支持,怎么说都会比虞烛明的现状好。可是虞梓英也护着她,文初瑶实在想不通。 无法对虞家姐妹出气,她便只能骂自己妹妹:“文羽,你怎么胳膊往外拐?姐姐我这些年待你也不薄吧?” 文羽不甘示弱:“我自小与虞二公子交好,烛明姐姐我也接触得多,自然不想看姐姐贬低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了,虞烛明听了头疼,但文羽到底是帮她说话的,她此时离开就显得不太仗义。 所幸就在这时,有人惊呼一声“虞二公子来了!”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文羽见他像是见了救星,嘟嚷着要他主持公道。 虞业台朝虞烛明两人点了点头,温声对文初瑶道:“在下读书不多,只能给文小姐一句告诫,祸从口出。” 人是笑着的,话是带着威胁的。文初瑶这会儿真的确定虞烛明在家里的地位高了,也不敢多说,灰溜溜地回到主席位上,好好做起这次的主办。 虞梓英先打的招呼:“二哥,你怎么来了?” 文羽笑得有些不自然,往虞业台身后藏。虞梓英与虞烛明一对视,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于是也不打扰他二人的二人世界,转而去认识其他世家小姐了。 大魏国力空前,新晋的富家子弟很多,虞烛明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近段时间,河源县水灾已经被她安排的人在朝堂上捅破了,又有几个人煽风点火,魏帝这回动怒了,要彻查水灾为何被压下消息的事。 虞烛明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她更希望魏帝能派人安顿好流离失所的百姓,帮助他们快速重建家园。彻查背后的阴谋,是她和哥哥要做的事。 新晋的大小家族具有极高的忠诚度,十分依赖扶持他们成长的世家。但人心是会变的,名利双收之后很少人会考虑曾经的情分。虞烛明要选的人是正是这些本就摇摆的年轻人。 她与虞梓英见到了一个独自坐着念书的青年,这位公子哥虞烛明是做了功课的,名叫文靖,来自文家已经没落的分支,文初瑶十分不待见他。 但其人有想法,去年科举的策论,白项宁本想把他招入门内,只可惜文家支持大将军,身份上有些不合适。 “文公子在读什么书?”虞烛明问。 文靖抬头看向这个脸色苍白,却拥有一双善睐明眸的女子,刚刚的吵闹他并没有参与,因此也不认得虞烛明,但她身边的虞梓英他认得,当即就猜到虞烛明身份不简单。 “小姐感兴趣的话,小生赠与你看。”说着把书合拢,就递给虞烛明。 第25章 提醒 《孙子兵法》。 虞烛明笑着拒绝:“文公子太客气了,我只是好奇。”她与虞梓英在文靖对面坐下,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是虞烛明,字霁光,公子唤我表字就好。” 文靖受宠若惊,虞家女,怎么会与他扯上关系?莫不是来试探他家的情况如何的?他将书翻到之前看的那页,折起,然后放到桌上,这才开口问:“虞小姐这是何意?” “祖父让我转告你,若是之后有意,随时都可以去白府找他。” 虞烛明今日之意并不在于能拉拢文靖,说完这话就要走。只需让旁人看到他们三有过接触,再让舆论推动,文靖之后会知道该怎么做。 拉拢了文靖,又与几个虞梓英交好的小姐混了面熟,虞烛明今日的计划就完成了。到了傍晚,有人组织着一起绘制九九消寒图,以求未来的日子平安顺遂,来年能丰收。 虞烛明不善作画,因此只在纸上留下几朵梅花。 虞月依就是这时候过来的,看了虞烛明手里的纸张,语气酸溜溜的:“姐姐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怎么只留了一枝花,是取孤芳自赏的含义吗?” “嗯,我是孤芳自赏。”虞烛明知道她找机会损自己呢,但并不觉得这话是贬低人,人会孤芳自赏多好啊,总不会因为别人的贬低而黯然神伤。 说着,她在图旁题词: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虞月依一时无语,又见虞梓英在身边,只好先跟她打了招呼,又问两人要不要一起去饮些冬酿酒,她们三姐妹该一起去的。这是本地习俗,据说喝了冬酿酒能驱寒暖身,来年不会染病。 虞烛明见虞梓英满眼期待,就同意了去。她在玉永镇六年,冬至也会跟镇里的百姓一起过冬至,包些馄饨做些年糕什么的。 冬日宴走至尾声,虞月依喝得有些醉了,眼神迷迷瞪瞪的。虞梓英有事离席了,只有虞烛明扶着她,就听见她呢喃着说:“大姐姐,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恨你。” 虞烛明声音淡淡:“我不想知道。但是你醉了,我先扶你回家吧。” 她与席间的几个世家小姐说了,等会传话给虞梓英。 虞月依却不依不挠,“你不想知道我也想说。我其实更恨二姐姐,爹爹这么偏心,我小时候但凡表现出来对二姐姐的不满,他都会骂我。我娘护不住我,所以我只能……我只能自己狠心点。” 又因为虞成怀恨着大房一家,虞月依逐渐发现,她对虞烛明展现恨意,反而会被虞成怀夸做得好。 虞烛明静静的听着,眸中的光华不减。两人已经走上岸了,站在新宜苑的官道旁,马车停在附近的驿站,虞烛明让相元去喊车了。月华如霜,虞烛明的心没有波动。 早就对虞成怀有了全面的认识,她并不奇怪虞成怀会私下挑唆虞月依做这些事。以前虞梓英是这样,现在虞月依是这样。 虞月依说着说着大概是累了,两只手环着虞烛明的脖子,到底还是小孩心性,身板也这么小。虞烛明叹了口气,虞月依害过她多次是不假,可外人面前,好姐妹是要做做样子的,至于之后的事…… 她还没想完,就见两个熟悉的人影靠近:是江云浦与江林志。 自上次在王府与江林志见面,虞烛明就一直想看他俩是什么关系,如今……瞎着的江云浦能让江林志单独跟着他,是否说明江林志是被他信任的? 不,也不对,江云浦初时试探她,也是真受伤看她会不会照顾他的。 “殿下,江大人。”虞烛明轻声问好,又因为虞月依在怀里不敢太大声,模样一时窘迫,她心中庆幸江云浦看不见。 江云浦朝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就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虞烛明:“今日是冬日宴,昨日与殿下说过的。” 江云浦了然似的“哦”了一声,惹得江林志也看不下去:“哥哥怎么对未婚妻也如此不上心?” 咦,这两人还能互相开玩笑,想来关系应该是不差的。 虞烛明没忍住笑了,动静有些大,令怀里的人也有感应。虞月依的合着的眸子微微颤动,眯起眼睛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江云浦,一时睁大眼睛,酒意也褪下不少。“见……见过定北王。” 今夜江云浦并未用布条将眼睛遮住,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就这么展示出来。 到底是酒劲有些大,虞月依才清醒不到一瞬,又恢复到醉着的状态,虞烛明接住她,额头泛起一层薄汗。 见她这么辛苦,江林志问:“虞小姐需要帮忙吗?” 虞烛明摇了摇头,道:“马车很快就来了,多谢江大人好意。” 她本以为这两人打完招呼就会往别的地方去,没想到却是一直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相元带着车夫和马车到时,江林志的眸色显然变了变。虞烛明看在眼中,心中有了另外的想法。 虞烛明与相元合力把虞月依抬上车,为答谢两人的陪伴,虞烛明还特意对着两人福了福身,“多谢殿下与江大人。” 江林志也朝她点了点头,江云浦则是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轻说:“最近江家盯得紧,你不要搞些小动作。” 虞烛明怔了怔,小动作?他发现自己与白府那些人的计划了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虞烛明脸上却没表露,还要装傻,也在他耳边低语道:“民女并未做任何愧对殿下,愧对江家之事。” 之后就登上马车,离开了。 江林志目送马车远去,问道:“哥,你就这样提醒她吗?你帮她可以,但大将军那边……” “哈……我可没提醒。至于那个老东西这么想,那是他的事。”江云浦敛了神色,与江林志哪还有刚刚在虞烛明面前的亲近。 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挥挥手,兄弟二人就此分道扬镳。而他走得坦然,那双眸子,分明是能看得见路的。 江林志站在原地,细细品味着江云浦方才那句话,终于走向与江云浦相反的方向。 第26章 残阳如血 江云浦的话如晴天霹雳,虞烛明越想越怕,晚上送虞月依回她自己房间后,就把虞淮从被窝里扯出来了。 虞淮边打哈欠边抱怨:“霁光真是精力旺盛啊。” 虞烛明白了他一眼,“有急事,别闹。方才在路上遇见江云浦,他说最近江家盯得紧,不知是发现什么了,还是又一次试探。” 月光很亮,房间里不需要燃灯就能照亮两人的脸庞。 “箭在弦上……现在让他们停下来已经不太现实。”虞淮沉吟片刻,说道。“明日你照常去王府探探口风,我与纪宇轩商量一下。” 两人又敲定了其他细节,虞烛明沐浴完回房已经是丑时了。 翌日在首辅府用完了午膳才去王府,江云浦也没提昨晚的事。 虞烛明到时,只见他眼前依然系着布条,东拾在给他念公文上的字。 见她来了,东拾便把文书交给她,自己退下了。 “殿下今日心情不好?”见他薄唇紧抿,虞烛明便问。 “是啊,心情不好。”江云浦伸手去抓虞烛明的手,却没说自己因何不高兴,而是问她:“霁光身上怎么总是有桂花香,我好喜欢。” 虞烛明一时不太适应他这副模样,整得跟登徒子似的。她小心翼翼地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却发现此人手劲大得很,她使劲扭动也不能挣脱分毫。 于是只能作罢,无奈地说:“我院子里有一颗桂花树,平日里会在桂花树里晾衣服,大概是沾上味道了吧。殿下若是喜欢,明日我可以带一些桂花花瓣做的香囊来。” 江云浦松开了手,“我不要香囊,我要霁光多陪我。” 虞烛明顺着他的话问:“即使是江虞两家以后对立,殿下也还这么想吗?” “你啊你,”江云浦气恼,“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样的话也敢说。”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虞烛明呼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气,心说:这江云浦还是那么难试探。 江云浦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一起待到太阳落山,虞烛明才告别了他,来了白府。 而江云浦也收到了大将军的密信,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内。 江良光拿着一叠书信,表情狰狞,显然是气急败坏了。他把信交给江云浦:“你看看,白家那群人背着我们都做了什么!我就说白项宁那老头子不能留,得想办法把他铲除掉。” 江云浦取下遮在眼前的布条,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大多是朝中江家官员求助,说是有人在暗中调查他们。 本以为是虞家派人捣乱,却与虞家一贯把事闹大的作风不一样。 有几个人手脚比较麻利,通过一些欲擒故纵的计谋,查到了背后的人是纪宇轩。纪宇轩是白府门生,整件事就变得有迹可循。 “叔叔的意思是?”江云浦面无表情地看完书信,并未表露自己的想法。 江良光:“给他们安个罪名,全部杀了!” 江云浦哂笑一声,“叔叔还当江家如今权倾天下吗?我对外还是个瞎子,他们会服我查的东西吗?” “你……”江良光一时说不出话,是啊,江家一家独大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再怎么雷厉风行地行事,也要顾及证据链的完整,否则被魏帝抓住扳倒的机会,他们江家不会有好下场。 江良光缓和半天,喝了口水,最后说道:“将他们逐出京城。霭云。这样可以做到吗?” 霭云便是江云浦的表字。 江云浦想了想,道:“我尽力。” 他透过窗户望向天空,夕阳西下,晚霞灼烧了整片天空,很红,也很刺眼,像是黑风过境前的奇异天象。 与此同时,白府。 因为虞烛明昨天的提醒,虞淮与纪宇轩临时修改了方案。如今的形势确实如昨天虞淮所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停止计划只会打草惊蛇,不如加快进度,明日就在朝上,将那几个贪了污压消息的官员罪状公之于众。 “霁光,这一战,我们也许要折将损兵了。”纪宇轩如此说道。 余光显然对她不仅有怨气还有不服:“我就说这次不应该听她的,她这么久不在京城,很多事都还不了解。又是一介女辈,如何能懂这权谋之事!” “余公子说得对。”虞烛明低头叹了口气,她是把京城的权力架构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动摇了江家的根本,就能伤其元气。 但是世家这个庞然大物,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的努力就能撼动半分的,他们甚至做不到把这些真的犯错的官员拉下马,只能将他们的罪状诉诸朝堂,由大多数人来决定虚假的正义——因为这个“大多数”也是与江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官员。 纪宇轩出来打圆场:“霁光也只是个人,人不能做到十全十美,我们再内讧,岂不是如了江家的意。何况我们本来也年轻,对付他们确实欠些火候。” 余光哼了一声,将接下来的计划道出:“我与魏帝还算有些交情,今夜我会进宫,先与他说明此事,结果如何,我会在明早上朝前通知各位。”余光如今是内阁辅臣,算是与魏帝最为亲近的大臣了。 “至于虞家的两位,我会让虞希通知你们。” 本来想联系勾卞,让他明日在朝中也帮衬着些。但他本来没有参与进来,与江云浦私交又好,虞烛明就放弃了请他帮忙。 虞烛明与他们通过气,就和虞淮回了首辅府。 路上,他们也见到了残阳如血,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然而人总是往前走的,站在原地回头说以前走过的路太过泥泞,只会徒增伤悲。 兄妹二人用过晚膳,就在烛光下写写画画,将如今的京城权力系统构建出来。 “定北王,他未必是江家阵营的一员。”虞烛明说着,又觉得他也不算中立派,一时难以划分。 “霁光何出此言?” 虞淮怕她冷着,取来一张被褥给她披上。 “江云浦与江家的几位权臣都不亲近,我原以为只是他这个人冷淡,可他与勾卞,与其余来登门的臣子相处并不是那样。” 这俩月在定北王府待多了,虞烛明有时会在旁边听着江云浦与其余大臣会面时说的话,江云浦不会在她面前说些要紧的事,总之语气不似与江林志,江良光那样冷漠。 虞烛明也曾猜他是做戏给自己看,但那太刻意。 第27章 复明 “之前你还说,定北王会避开他亲弟弟的触碰……如此看来,倒真像是内部不和。”虞淮说道。 只是这样一来也很奇怪,江云浦既然不喜欢江家,为何还帮他们做事?他若倒戈与魏帝联盟,朝堂中三权鼎立之势会更加稳定。 虞烛明想了想,最终把江云浦单独划分出来。 到了子时,虞淮困倦得很,就先去睡了,虞烛明仍在烛下捧读《古今治平略》,想着之后再不能犯一样的错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虞烛明从桌子上爬了起来,昨天居然伏在桌案睡着了……她收拾了桌案,相元就来唤她用早膳了。 见她还在桌前,相元问:“小姐没睡呀?” 虞烛明摇摇头,“伏在桌上睡了会儿,本只是歇会儿,没想到睡到天明了。” 倒是没做那个噩梦…… 相元帮她一起收拾了桌面,虞希就和虞淮走了进来,“霁光起得这么早?” 怕他俩担心,虞烛明没与两人说自己是伏在桌上睡的,只说:“对,想着最近事情多,就早些起来。” 她与相元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虞希展开手里的字条,只见上面写着:[按计划将罪状公之于众,大将军恐有置你我于死地的打算。我以新生氏族为筹码,魏帝答应会帮忙周旋,纪宇轩官位难保,我将自请降官品。] “你们最近在做什么我不管,但是烛明,你要保证你的身体不会垮。”虞希叹了口气,她在宫中司礼仪,有时也会听其他女官说些朝政之事,只觉得这次他们兄妹做得太过火了。 虞烛明确实是主导这次反江行动的人,因此她也承认做得不够好。“到底是我纸上谈兵了,在玉永我读了很多经书,自以为能伤江家元气,却不想京城权势之间互相勾结,盘根错节,江家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世家大族,没那么容易被动摇。” 虞淮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人命关天,饶是护亲妹妹如虞淮,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如果这次真的有人死了,他的霁光也许再不敢放手去做了。 思及此,虞淮又是叹气。 虞希知他们心中有许多苦涩,也不想指责他们,只说让他们好好保重,就回了皇宫。 睡得晚加上受了凉,虞烛明又开始猛烈地咳嗽。 虞淮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知霁光者如虞淮,已经猜到虞烛明昨天是趴在桌子上睡的了。 “哥哥知你自责,但你身子如何自己不清楚吗?以后不要这么晚休息了。” 虞烛明默默地点头。 相元给她熬来了新药,三人就坐在臻栖堂的正厅,等候消息。 参与计划的远不止平时在白府聚会的人,反江行动统共有二十人参与。 其中有被江家早些年害得抄家的陈家子弟,也有想成为新氏族的吴家子弟,不能一一而云。 终于在虞烛明喝了三碗药后,消息传来:虽然证据确凿,但在朝中“闹事”之人皆被挂以污蔑之名,魏帝念众人有德在先,免去死罪,纪宇轩除去官职,余光降职为殿阁书郎,陈,吴两家抄家,财产充入国库,涉事者调离京城,就任地方官。 得知没有人被处以极刑,虞烛明首先是松了口气。然而听见要抄家流放到地方,虞烛明还是不免心中一咯噔,问虞淮他们现在存了多少银子。 虞淮知道她想帮那两家,温声地答:“这事我昨天已和宇轩商量过,这笔钱他来出。” 虞烛明这才放心下来,准备去那两家看看。 “到底是我把他们还成这样的,他们要骂我,恨我,我也认了。” 虞淮没拦她,只是让相元和两个侍卫看护好她。 到陈家时,那两位今日被降职的陈家子弟已经不在,剩下的陈家人被赶出家门,但不知道虞烛明就是害他们至此的人,想来那几个人在家里也不会提这件事,因此只当她是看热闹的路人。 虞烛明把相元和两个侍卫打发了,独自一人走进陈府,家中财物都被搬了出来,还有不少人往外搬东西。 见她进来,有人以为她是陈家的人,就要拦她:“去去去,你们家已经没了,还进来做什么!” 虞烛明没说话,因为她见到了江云浦。 江云浦也看着他,这时的他是没用布条遮住眼睛的,那眼里有光,分明不是个瞎子。只听他喝道:“不必拦着。” 虞烛明就走到他身边。 “殿下看得见。”虞烛明会些医理,她能确定刚刚江云浦的表现就是一个正常人。 江云浦伸出食指,轻轻放在虞烛明唇上:“嘘,人多眼杂,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细细感受着指尖她那丰润的嘴唇,全身上下也就这里最饱满。江云浦环顾四周,最后牵着虞烛明的手到了一处厢房。 虞烛明心中悲怆,却知道这样的心情无法与江云浦言明,于是她麻木着声音问:“殿下这是何意?” 江云浦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写进眼底。 “我也是几天前才复明的,只是要我瞎的人还有很多,我暂时不能对外公开,所以瞒了霁光四天,霁光可不可以不生气?” 虞烛明觉得他有些可爱了,江云浦明知她问的不是他的眼睛。 他看得见,甚至应该说早就看透了她的计划,因此才有前天晚上的提醒,才有了今日朝堂上他指认其他人为污蔑。不知她拙劣的计划在他眼里是不是只是一折戏呢? 见她不回话,知道她是在为今天的事情哀悼,江云浦便敛了眸中的情绪,他邀功似的说:“大将军原本是打算杀了这群人的,是我争取让他们活着。” 虞烛明的悲愤逐渐缓和下来,想通个中缘由,她明白了江云浦确实是在帮她。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虞烛明朝他福了福身,却被江云浦托住手,不让她行礼。 “你我夫妻,不必客气。” 虞烛明抬头,撞进江云浦那双满是她的朗目之中,夫妻?他们俩还没成婚呢。 不过她莫名觉得这话好听,心中的愁云也散开了些,“我只是担心,这两家人到地方后,会被更高一级的地方官为难。” 说好听是调任,说难听他们可是流放,哪会有人给他们好脸色? 第28章 柳暗花明 江云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霁光不必担心,我已打点好人,他们下去地方不会被为难的。” 这也考虑到了?还是只是宽慰她?虞烛明突然发现自己掉入了江云浦名为“帮助”的陷阱。 是啊,两家对立,江云浦是出于什么立场帮她? 虞烛明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江云浦手里拿开,“殿下为何对我这么好?” 江云浦知她心中犹疑,只是笑道:“因为霁光要为我妻了。”他顿了顿,又道:“之后就不要‘殿下’‘殿下’这样喊了,你是知道我表字的,喊那个就可以。” 虞烛明有些不确定:“霭……霭云?” 小时候父亲与她说,江云浦字霭云,听上去是个女娃子的表字,因此总被人错认,说定北侯家里有一个公子和一个小姐,把江云浦气得牙痒痒。据说到最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娘炮,才去学了武。 江云浦看她神情,便知道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他也不恼,只说:“现在可没人敢把我认错。” 是是是,您现在能通天了。 虞烛明本不想再跟他贫嘴,但事情还没解决,只能继续问:“霭云说已经打点好地方,不会是骗我吧?” 江云浦好笑地看着她:“骗你又没好处,你太好骗了。” 虞烛明这回是真不想忍了,上去就是一拳——虽然手被江云浦稳稳接住了,但嘴上功夫也不能输:“就想着骗我是吧,活该你年近而立之年还娶不到妻!” 江云浦一脸无辜:“这可不是娶不到,是我拒了四五次赐婚了,等着你呢。” 呸呸呸,说得好像他多喜欢她似的。 即便是两家没闹掰时,两人关系甚至好不过她跟江林志呢。 虞烛明又跟他确认了两三次,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但是有一个问题,“霭云究竟为何帮我?” 江云浦每次给的答案都不一样。 什么“因为你是我妻”,什么“顺应时宜”,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各种答案层出不穷,虞烛明只好放弃了问。 她换了个问题:“你是怎么复明的?” 江云浦:“今天你问我太多了,像是在审犯人。下次再问吧。” 虞烛明:? 别忘了在玉永他把她当同谋抓起来了喂! 江云浦细细想着那日,他得到虞烛明在暗中策划反江的消息。 他是真的动怒了,气她表面上与自己虚与委蛇,暗地里却是在搞小动作;气她明知此路难行,偏向中立派而行;还气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忽略了江良光从来不是个好东西,她那点技俩根本瞒不住江良光的眼睛。 勾卞说:“霁光这次走的险棋,殿下要保她吗?” 江云浦缓和了情绪,“保,她既为我妻,我该护着她的。” 勾卞还想说什么,就见他晕了过去。 请了一直驻守在王府的府医瞧了瞧,说是一时气急攻心,动了肝火。而他那眼睛本是中毒所致,肝火愈烈,则燃尽余毒,由此复明了。 连夜派人处理了消息,传到江良光耳中时,策划行动的名单已经没有了虞烛明兄妹二人的名字。 江云浦想,霁光真是他的福报啊。虽然令他生气,却也治好了他的眼疾。 临出门时,虞烛明执意要给他的眼睛绑上布条:“不是要装瞎吗,你不好好演出一个瞎子的模样,就我这样的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假瞎!” 江云浦心里笑她自比傻子,却任由着她给自己绑上,解释说:“都是自己人。” 虞烛明:“谁知道有没有外人,做戏做全套,懂不懂!” 于是江云浦就只能沉默了。 两人从陈家出来时,因为虞烛明牵着江云浦,于是就有陈家人猜出来了她的身份,对她指指点点。 侧耳听去,都是些“早就知道她被赐婚,没想到身为虞家人,她其实向着江家!” “今日被抄家,可别是有她的手笔在。” 这样的话。 虞烛明听着敛眸叹气,这是她该受的。 好在他们的下落已经安排好了,她今后定将痛定思过,策划下次的反江行动。 与江云浦回到王府,因为他复明了,虞烛明就不再需要为他念书,两人只是在书房里相伴,虞烛明为他研墨,之后就坐在一旁看书。 临了傍晚,江云浦留了她一起用晚膳,饭后,又在院子的桃花树下埋了几坛酒。 “霁光,明年冬至要记得取出来喝。”江云浦含着笑看她,她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内衬是深紫色的,这样的搭配像她这个人,温柔内敛。 虞烛明提着灯,灯光不太亮,只是恰好能照亮彼此。 “殿下记着便是了。” “好。” 于是在两人没意识到的时候,一个一年之约就达成了。 —— 又是一段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春节马上要来临,没人想这时候出事,因此朝堂一片祥和。 白府内,由于上次的出师不利,这次制定计划的人换成了余光。 魏帝信任他,他回到原来的职位只是时间问题。当下最紧要的是,要确认下一步做什么,怎么做能利益最大化。 纪宇轩被夺了官,五年内不许再考,虽然被家里训斥了一顿,他心里却开心得很,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能什么都不做,混吃混喝,这样的日子我去哪求?”纪宇轩乐呵呵的,没了官职在身,他参与了一些民间词话名士聚会,自号花间居士,好不快哉。 明巡是个赌徒,爱喝酒对诗,江湖人称其为“赌仙”,这样的聚会他也不会错过,也就是说纪宇轩是有机会认识他的,虞烛明便问他明巡的近况。 纪宇轩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号人,“他啊,总是离群索居的,我跟他不熟,不过他人很大方,对诗时遇见喜欢的,能豪掷千金。” 还能豪掷千金,那暗地里应该也没其他势力的人逼着他做什么事了。虞烛明想了想,问纪宇轩要了明巡常出没的地方,准备去见见他。 纪宇轩还告诉她,明巡是姜作流民来大魏安居之后产下的孩子,与姜作部分皇族还有些来往。 又是姜作? 虞烛明想到了那日的刺杀,心中不免迟疑,她还该不该去见明巡呢? 第29章 过场 这日晚些的时候,虞烛明又去了一趟王府,从外祖父那儿得了些年糕,她很少在首辅府的厨房开小灶,就拿过来定北王府了。 江云浦领着她四处走,这回是真的要她选择想住的院子。 虞烛明笑他:“你这儿这么大,又少人气,可别是有什么鬼怪。” 江云浦回头望着她,“哦?要是霁光被吓到了,晚上不要跑来我房间哦。” 什么话!虞烛明作势要打他。 虞烛明最后选的是与江云浦相邻的院落,说是看着大,住得肯定舒坦。 江云浦却毫不留情地揭穿:“霁光其实是怕晚上遇鬼吧。” “才不是!” 只是嫁过江云浦,虞淮又要自己待在臻栖堂了,也不知虞成怀会不会为难他。 距离婚期不过月余,宫中已经送来婚服的样衣试穿。 两人几月的相处虽不过逢场作戏,却也因实实在在的相处,有了些真情实感。江云浦装作瞎子,虞烛明扶着他进寝房更衣。 只是,两人共处一室……若他还是瞎子好说,可他现在能看见啊! 江云浦看出她的窘迫,笑着说:“我背过身就是了,霁光原来脸皮这么薄。” 说着,他真的转过身去,布条没有摘,头也没转过来。 虞烛明这才松了口气,但是这婚服……她后悔今日没喊着相元一起出来了,婚服向来繁琐,用在江云浦与她身上的服饰,因着两人的身份,只多不减。 她肢体不太灵活,又羸弱得很,几层服饰穿上,最外的一层就系不上背后的带子。 虞烛明可是涨红了脸,才轻轻地喊:“殿……殿下,能否帮霁光一个忙?” 江云浦取下眼前的布条,那人娇艳的身影就跌入他眼中。只见那姑娘身着嫁衣,鲜艳的红为她苍白的容颜点上龙睛,整个人显得活力十足,不似从前那般病怏怏的。 “怎么了?” 虞烛明背过身指着那处绑带,“这里,我自己系不上。” 江云浦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绑带,有些老茧的指腹轻触虞烛明的手背,她如触电般收回手。 那双手虽不温热,却足够温暖。那些老茧,想来都是年少时出征留下的吧?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近,这些天虽然总呆在一起,但其实这样亲密的接触是没有的。 虞烛明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桂花香,这次她也闻见了江云浦身上的味道。是一种药草味,夹杂着些许清新——那是薄荷的味道。与桂花香一同送入鼻中,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其实系上绑带的时间并不久,江云浦却站在她身后,没有松手的意思。 虞烛明试探地问:“霭云?” 江云浦取来红盖头,为她盖上。 “我们来走一趟流程吧。” “你还没换衣服!”虞烛明撩开盖头,颇有怨气。 江云浦便不再逗她,引着她坐到床上,而后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因着是婚服,连亵衣也是与平时不同的,所以需要脱精光了才能试穿。虞烛明没有特意去看江云浦,但从盖头缝隙里无意瞥见,只道是好……好精壮的肌肉! 这哪有半点几个月前初见那副颓废的模样? 虞烛明不禁想,江云浦的气质究竟是何时,为何而发生改变的,还是说,他一开始就是假装弱势。 阳光洋洋洒洒地遍撒大地,寝房内也分得半勺明媚。 江云浦并没有需要虞烛明帮忙的地方,很快就换好了婚服,行至她面前。 虞烛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走到与他人步入婚姻的时刻。她这二十年的人生,享受过万众瞩目,众星捧月,也曾跌落泥泞,苟且偷生安于一隅,本以为之后的人生也会平平淡淡,却又被一纸圣意,卷进京城这场乱局。 而现在,这个承载了她昔日的竹马,今日的敌人,明日的亲人三重身份的男子就站在她面前,令她恍然。 江云浦掀起她的盖头,温声问:“霁光可愿嫁我为妻?” 男子身姿卓约,一头青丝仅用一根簪子固定,还有些许碎发散落,分明是一副文臣模样,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少将军。 虞烛明与他的眸对上,“愿与君同生死,共甘苦。” 虽是走个过场,两人却都说得无比郑重。 于是两人相对着笑了,此时的笑大约都是出自真心的。 她给江云浦的眼蒙上布条,两人交握手出了门,由宫里的人记录每处尺寸。到了记录虞烛明三围时,嬷嬷与一旁的宫女说:“这里要记小一些,到时候挤出身材来才好看。” 虞烛明柳眉轻蹙,她寻思着新娘子也不需要凹出身材来吧?究竟别人来是她婚礼上观礼,还是为了给别人看她?她道:“不需要,正常记录即可。” 宫女看了嬷嬷一眼,嬷嬷又看向江云浦的方向。 “嬷嬷请听王妃的指示,这王府内务,归她管。” 这是变相肯定了虞烛明的家庭地位了,宫里出身的嬷嬷与宫女都会看眼色,这会儿就不再有疑虑了。 被宫里的人摆弄完了虞烛明才说话:“陛下到底有什么奇怪癖好?竟叫女子勒紧胸部。” 江云浦与她并肩走着,宫里来的人已经走了,他就不需要假装眼瞎,将布条解开。一边解一边说:“是啊,他很变态的,你可别跟他有这么多接触。” 他说的自然是刚回京城时,虞烛明与魏帝用计放出明巡的事。 四下无人,江云浦又确实没与她动过怒,虞烛明胆子也就大了些,给江云浦解释说:“当时是权宜左右,他出面最为合适,我就这么提议了。何况明巡不是别人,是他的至交,魏帝有何理由不帮?” 江云浦捏了捏她的耳垂,“还是跟小时候那般厚,很有福气。”他顿了顿,“霁光不要高估帝王家的情谊呀,我堂姐嫁与他这么多年,无儿无女,你说是谁的手笔?叔叔的手虽然伸得长,却终究防不住帝王那点猜疑心的。”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两人并没有继续。 行至书房,望向远方,已是傍晚时分。 江云浦留了她一起用晚膳,日子简单而惬意。 然而平淡的日子在京城是要掰着手指过的,在暗处,早已有暗流涌动。虞烛明也是扰乱这摊浑水的一员,她甚至只怕还不够乱。 第30章 疑心 一周过去。 明巡是被纪宇轩以酒肉朋友的名义邀请来白府的,因此在这儿见到虞烛明还有些恍惚:“咦,纪兄,你怎么带着我来玉永了?” 因为虞烛明之前被刺杀过,对姜作人聚集的场所有天然的排斥,于是纪宇轩就与明巡打好关系,直接带过来了。 虞烛明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明公子醒醒,看看这儿究竟是哪?” 明巡这才如梦方醒,原来是酒喝多了。他长叹一声:“我赌仙,怎么落得如今下场!” “又喝了?”虞烛明指着明巡问纪宇轩。 赌仙名如其人,好诗酒,好赌。他名是明巡,人却一点不明晰。在玉永时,虞烛明就常有听闻,赌桌上他是常胜将军,下了赌桌,他喝酒也要喝好的,还要与镇里的文人雅士一起赛诗。可明巡不曾进过学堂,每次都被雅士们比了下去,他也乐得给那些人付赌注,因此虽是赌仙,却欠债不少。 纪宇轩耸了耸肩,反正豪掷千金的人不是他,爱喝就喝吧。 几个人将明巡抬到凉亭里,又去喊厨房做了醒酒汤,等他醒来时,北斗七星已经在空中非常明晰了。 冬至过了,年也快到了。可他们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姜作使者要进京了。 “明公子,你与姜作人相熟,可知道他们这次前来有什么目的?”虞淮取来蜡烛置于烛台上,问。 往年也会有周边国家的使者,在大魏过节时进京献礼。可这样的献礼环节也只需要一支队伍即可完成献礼的流程,而姜作来了将近一个兵部这么多的人,加上随行文官,足足有千人,显然目的并不单纯。 虞烛明用火折子点燃蜡烛,烛影晃动,明巡抿了口茶,“这次大王子和尚书令都来了,显然是来打听大魏如今局势如何的。不过,我还知道一件事,姜作的巫医也来了。” 巫医?这在大魏是个小众的职业,偶有一些不与外界往来的村庄才有保留。传说巫医能通鬼神,不收钱也能治百病。这些巫医大多师承姜作人,姜作本土的巫医传闻不仅能通阴阳,还能改人生死簿,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活死人,肉白骨。 然而巫医最受欢迎的地方并不是他们的医术,而是他们掌握的一种能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这药本是给每个巫医自保用的,却被有心人收集,出售。 “明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学?”余光问。 明巡放下手中茶盏,意味深长地看着虞烛明,“这是陛下的意思。至于你们的决定,我和陛下都不会过问。” 虞烛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觉得奇怪:“余大人不是也在陛下身边么?为何陛下不直接与余大人提及此事。” 其实明巡的站队很奇怪,一方面他是江湖中人,朝事对他来说只是朋友的公务,他完全可以不过问;另一方面他有姜作皇室血脉,如若战争真的发生,他究竟向着哪边真不好说。 然而几人都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将他们计划的大部分都告知了明巡。 因此才有了明巡假意与纪宇轩交好,实则给他们带来的这些提示。 余光也对他投来怀疑的目光,明巡却笑了:“为帝王者,多疑善变,朝令夕改罢了。” —— 在更冷些的时候,虞烛明谢绝了江云浦让她到王府过夜的提议,说是这样就不需要早起赶路。毕竟还未成婚,且她还需经常到白府去,虞烛明不想节外生枝,就坚持早起,去过王府了,就去白府。 冬至过了,白天的时间又开始慢慢变长,这一日,虞烛明借着没暗下去的暮光在案前写写画画。 江云浦走近时,许是因为过于专注,虞烛明竟没发现他来了。 他俯身看去,虞烛明画的是窗外的梅花。 寒梅凌霜,她要用很多时间去思考怎么落笔,却只用草草几笔,就勾勒出那梅花朵朵开的模样。 江云浦取来了烛台,将蜡烛送至她身旁。 “霭云,还有几日春节?”虞烛明没有抬头,而是落下最后一笔。 江云浦想了想,在她身旁坐下,回答道:“还有十五日。” 虞烛明敛了敛眸,此时的她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疲倦,长长的睫羽在烛光的照耀下倒映在卧蚕,竟显出一副操劳过度的神态。 “霁光这几日在忙什么?”虽然知道虞烛明自上次失败后定会有下步打算,哪怕这个打算是针对江家的,江云浦却仍不去查也不去问,只想看她会不会自己说。 然而这话到虞烛明耳中却更像警告,她总会觉得江云浦是否查到了什么。但他问了,虞烛明就只好答了:“在联络一些故交,许久不联系,不知他们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 实际上在联系的是父亲生前的好友,虞烛明准备与官阶更高的人合作,以求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给江家重重一击。 江云浦便不再多问。 他的观察确实没错,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劳累,本身又不是什么身体好的人,虞烛明便积劳成疾,发烧了。 虞烛明让相元去送了信,告病不去王府了,江云浦给她送去了许多补品。 姜作的人只是住在京城,近些天都不再动作,不知在等待什么。于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虽然明面人都看得出来朝堂最近不太平,官员们下了朝都要走快两步唯恐生变,街道上的年味却越来越浓了。 家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虞烛明这天醒来是在傍晚,虞梓英拿了些灯笼来给他们挂上,她没关门,能看见那些身影都在压低了声音忙忙碌碌的。 虞烛明坐起来,因为发烧动作显得笨重,这边的声响就吸引了虞梓英与相元。 相元把虞烛明扶着靠着床边,虞梓英取来熬好又温了几次的药:“要说定北王确实喜欢霁光,给你送来的这些都是陛下曾赏赐的东西,上好的贡品。” 虞梓英是局外人,虽很少见到江云浦与虞烛明在同个地方,却能感受到江云浦对虞烛明的关照——那绝不只是寻常男子对待圣旨赐婚的未婚妻的态度。何况两家还是敌对,江云浦更没必要做这一切只为做戏。 “你倒是为他说话。”虞烛明笑着,只是嘴唇有些发白,显得虚弱极了。喝完了药,虞烛明不愿再躺着,要起来读读书。 第31章 明月夜 “我说的,是实话,定北王从未对哪个女子这么用心。”虞梓英认真地说。 她虽不参与,但见虞烛明与虞淮总是往白府跑,虞梓英也能猜到她现在指不定在计划着下次反江行动。 上次的事她听爹爹说过,虽然虞烛明失败了,却也没输得太难看,虞梓英是非常佩服的。 若定北王对她是超越家族关系的真心,那她会为虞烛明高兴。高兴她在这尔虞我诈的京城中,能有一片真的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在。 虞烛明想了想,她与江云浦相处确实很自然,在她眼前江云浦没有旁人说的冷漠无情,有时还爱开玩笑。 “那好啊。”她笑着应了虞梓英的话,心中有些欣喜雀跃,一股甜蜜感于心间弥散开来。 她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地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了,情绪都变得不受控制了。 虞梓英还有些朋友要聚聚,又不想打扰虞烛明养病,她带来一些年货就走了。 相元给她熬了粥,但虞烛明胃口不太好,只吃了几勺,就搁置在一边了。 挑灯夜读,总觉得字浮于表面,在纸张上张牙舞爪的,似乎是眼睛也不太好使了。于是只好把书合起,拢着外披走至室外。 相元走来,递上一个手炉,“小姐在外面呆一会儿就要进来了,不要再着凉了。” 虞烛明同她点了点头,相元就进屋,收拾起虞梓英带来的东西了。 “定北王从未对哪个女子这么用心”这句话就像是在往表面平静的水里投入一颗石子,其实水面之下,早有暗潮涌动,被石子一惊扰,就涟漪不断。 甚至虞烛明觉得自己出了幻觉,江云浦,他……他好像来到自己眼前了。 她缓缓走到那个身影面前,伸出手去抚他的脸。 咦,一日不见,思念已经有如实质,她都见到江云浦的实影了? 然后就看见那个人张开了唇,听见字字句句皆清晰:“是我来了。” “霭云?”虞烛明环顾四周,她院子里的门还没打开呀?“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江云浦发现她总是会在不自觉的情形下下意识地喊他“殿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她的潜意识里,如此疏远吗? “翻墙进来的。”江云浦略显粗糙的手掌覆在她额上,又觉这手心太过粗糙,恐怕感觉不出什么来,换了手背来感受,“还是很烫。我送来的药,都喝了吗?” 虞烛明对他翻墙进来的事并未感到奇怪,却腹诽着:您送来这么多,都够我几次发高烧用的药了。但心中到底还是感恩为多,她点了点头,“相元为我熬制了药,今天已经服用了三剂。”顿了顿,还是客气地感谢:“多谢霭云劳心挂记。” “你我之间就无需客气了。我还让王府的厨房做了些白粥来,想来你是没胃口的,还做了些开胃菜一并带来了。” 虞烛明这才注意到,江云浦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她眉间染上笑意:“你翻墙进来,还不能不弄翻食盒,霭云功夫实在是高啊!” 相元听见院子里的声响,出来查看,见是江云浦来了,又回去干活了。 江云浦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虞烛明这个院子。 虽然年少相识,虽然前不久也来过,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用眼睛观察,虞烛明长大的地方。 这些天虞烛明与他待在一起时,也会提起院子里的桂花树,那树干上面有她父亲没辞世之前,为她刻下的身高记录。 小烛明那会虽然连字都认不全,却已展示出聪慧的天资,她问父亲:“树年年会长,我也年年会长,这记录怎么能做参考呢?” 父亲那时候并没有回答她,直到去世,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给出答案。 于是这个答案,只能由虞烛明独自一人,在之后的人生中寻找。 两人离桂花树很近,虞烛明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手炉,江云浦就接过她的提灯,望见了桂花树干上最新的一道刻痕。 竟与她现在的身高差不太多,明明已经是十一年前刻下的。 虞烛明知道他在看什么,于是当江云浦转过头来时,两人就对视着笑了起来。 “看来这棵树也有了意识,想要与我共度春秋。”虞烛明如是感慨,江云浦却上前一步,眸中似盈满了深情。然而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粥要凉了,趁热吃吧。” 虞烛明引着他进了屋,又把一整天为了防风没打开的窗支开一道能通风的缝隙, 江云浦为她布好碗筷,所谓的开胃菜竟是一道乌鸡汤。 乌鸡汤能滋补,里面又加了红枣,枸杞,是发烧时可以适量喝的补品。然而平时炖的鸡汤大多油腻,今日这汤清澈且无浮油……江云浦确实是用了心的。 鸡汤和粥都吃完了,虞烛明将碗拿去洗了,江云浦也帮着一起。 虞烛明微微有些讶异:“殿下居然会洗碗?” 江云浦:“看来我在霁光眼里,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家子弟?” 虞烛明就笑了,“我没这样想你,只是觉得你不会做洗碗这种事。” 吃了些热的东西,又在江云浦的指导下做了些运动,虞烛明出了一层薄汗,头脑那种不太明晰的感觉也消散了大半,头疼也减轻了。 江云浦替她擦干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两人就着房前阶梯坐了下来,今日却是个满月。 今天是腊月十六,人们总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如此看,这话是没错的。 他俩其实没多少话可以聊,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如同平日虞烛明与他待在王府里的模样。想到话题了就聊,想不到就各自忙活,相处下来也算舒适。明月夜,身旁有良人相伴。 “我知道霁光私底下还在做些事。”江云浦突然这样无厘头地说了句话。 虞烛明还烧着,又刚刚吃人嘴短,心中的警觉自然不比平时,她呼出一口气,热气与外界的冷空气接触,变成了白雾。 她就这么呵着气玩,在脑中反复咀嚼几次江云浦的话,才说:“人嘛,活一世,不做些什么,总觉得日子太过单调。” “是啊,所以这就是霁光想了解姜作巫术的理由吗?” 第32章 剖白 两人目光相接。 他又发现了……虞烛明第一反应是这个。 第二反应是,他没对她发火。 于是她当下就拿定了主意,打着哈哈,笑着说:“确实想了解。姜作巫术自古就神秘,我就爱研究些偏门邪道的东西。之前在玉永与明巡有些交情,恰好他是姜作人,就跟他打听了些。” 又试图糊弄他……江云浦笑而不语,将头转到院子门边的方向。 虞烛明见他笑,心中也有些怯怯,总是这样跟他糊弄,换谁都会不高兴。 “殿下,我也有我不想说的理由。”虞烛明苦恼着,最终只憋出来这几个字。 这事提了出来,两人方才升起来的一些旖旎氛围也就消散了。 “我明白你。”江云浦最后还是服了软,自嘲地说,“毕竟两家对立,否则我也不需要大晚上的,想来见你,还要翻墙来。” 虞烛明敛了敛眸,终于决定坦白部分:“其实就是想学巫医之术。我们日前势单力薄,若是日后有机会靠近权贵……” 杀之而后快。 大人物一死,手下人一定会乱,他们就有收买他人的机会。 这是朝局,也是江湖,用计用谋才是常事,小情小爱在这样的背景下无足轻重。 “霁光,姜作之术极其危险,我来提醒你,就是想让你放弃,也让你身边的人放弃去学。” 明巡不是个君子,否则以他天子挚友的身份,总能有些圣恩荫蔽,得个赏官。因此他的提议更不能信,尤其他还是与姜作皇室有牵连的人。 “他的目的我们暂且不提,你们应该都查过,那些尝试去学巫术的人,之后不愿为姜作做事的人,最后都有什么下场。” 虞烛明自然是清楚的,学他们的东西,不留在本国做事,就会被带走身体上的一部分,可见姜作人阴险恶毒。因此姜作虽全国人口不多,却霸占着堪比大魏一半之大的土地。 但这步本就是险棋,所以即便很危险,余光还是拍了板,由白府收养的一些有志之士,且是孤儿的人去学,就是为了即便失败,也把成本降到最低。 “殿下的话,霁光记下了。”虞烛明想了想,还是纠结着开口:“殿下为何要提醒我?我们本来立场不同,你本可以作壁上观。” 江云浦没有回头,只是将她的手握住,“霁光,我们还有三个月,就要成婚了。” 隐含的意思即是,你我二人,即将是一家人,夫妻一体,岂能离心。 但是这样的话两人都不敢去说,因为这赐婚圣旨一下来,两人的命运其实就只是时代洪流里的两只扁舟,飘摇着,随时都会倾覆。却又正是因为这种渺小,使得两人不愿两页舟靠得太近,恐连累彼此。 江云浦是聪明的,虞烛明亦然。 他心中对虞烛明的情从年少就已开始,他是多欣喜被赐婚的对象是虞烛明,年少的情分终于等到了本该寄托的人;又是多么恐惧,恐惧他的霁光要与他命运一体。 而虞烛明曾经的才名甚至比虞梓英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位定北王,对她是情根深种。但是父亲的死疑云未消,虞家在这风雨飘摇的年代岌岌可危——抑或说这个时代人人自危,她不敢直视这份情意,更不允许自己回应。 “霭云。”虞烛明另一只手托着手炉,与江云浦的手交握到一起,手炉的暖意也传入了江云浦体内。 “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去学,无法干预别人的选择。”她这样对他保证。 江云浦就笑了起来,看上去是十分开心的。 “霁光又何须对我保证什么……”江云浦轻轻的笑了。他其实有私心,毕竟他的眼睛,正是魏帝指使明巡对他下药所致瞎的。然而听见虞烛明对他起誓,那种私心甚至想要对她坦白,他那颗久经风霜,自以为千疮百孔的心,又有了满满当当的感觉。 江云浦将头靠到虞烛明的肩上,她的肩很窄,穿得又多,其实是承不住江云浦的头的,不过虞烛明总是令他有种安定感。 她虽然身形瘦削,骨子里却有一股韧劲,哪怕上次她策划的行动失败了,她也能调整得这么快,马上有了下一步计划。 “我们,也许可以联手。”江云浦如此说着,手中展开一副袖珍的地图。正是京城的布防图。 虞烛明一惊:“殿下这样的东西也能给我看吗?”若是传出去,江云浦就是泄密者。 “你又何必担心。这里只有你我,他人不会知道。” 她深吸了口气,“我们合作什么?” 江云浦指着布防图,“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与你一起走到城门附近,就遭到姜作的人劫持吗?” 虞烛明想了想,那次有个叫彦君的人将他们绑走,又有疑似苍玄的人来刺杀。 如今一想,他们的矛盾其实是被转移了。 看似姜作人要江云浦死,实则京城里的某些人不想让江云浦出城。 江云浦的兵都在城外,这么做的目的不言而喻。 “是陛下做的,还是我二叔?”虞烛明的猜疑其实有江良光一份,但她在江云浦面前,并不想主动提起。 而江云浦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想——“是大将军。” 那日在泉陵,他也说是大将军刺杀的。 于是虞烛明福至心灵,问:“大将军与定北侯的死也有关系?有愧疚,所以才会逼迫陛下封你为王,又担心你迟早查到他,所以暗地里总是吓唬你——不,也许不是吓唬,他就是想杀了你……” 这沉重的话一出,两人就各自默然了。 虞烛明与江云浦静默着坐着,眼见着乌云蔽月,虞烛明就重新点燃了方才放在门前的灯。 侧头望去,江云浦眸中柔和得只剩一泓碧水。 他们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霁光身上可还有难受的地方?”江云浦收了手上的布防图,又以手背感受了一下她的体温。“热已褪了些,今夜要注意保暖。” 虞烛明点了点头。 不过就在这时,一声敲门声令两人都僵住了手上的动作:只见虞淮已经推开了小院落的门,方才两人的互动想必已被他收入眼底。 “我来看看霁光还有没有不舒服。” 第33章 僵局 他顿了顿,然后笑了:“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虞烛明先站了起来,江云浦也随后站起,“哥哥来得正是时候,进来说。” 刚好能聊聊与江云浦合作的事情。 夜幕低垂,圆月悬于空。 虞淮是与江云浦有过交集的,他今年二十有五,两个父辈交好时,他也跟江云浦学习过剑术。 不过差距太大,虞淮决定弃武从文。 往事被两人以聊家常的方式提起,虞烛明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不知是这病扰乱了心神,还是今日特别喜欢伤感。 “这么说,你与大将军关系也不好?”虞淮挑了挑眉,这条消息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江云浦不是江家的助力,意味着他们在军事上就会很少有威胁。 “其实关系早就破裂,只是表面上仍维持着叔侄关系不错的模样。我偶尔也会帮他做事,例如上一次。”江云浦淡淡地说,同时也坦白了自己已经复明的事实,并让虞淮保密。 “我很抱歉,上次破坏了你们的行动。” 其实上次的谋划并非完全失败,毕竟他们以新生氏族为饵,已经让魏帝注意到他们了。魏帝要清君侧,要借刀杀人,就必须借他们中立派的力。 “这次没有伤及无辜,政局上难免有失有得,霭云不需要对我们抱歉,倒是我,考虑欠周。”虞烛明看着他,眸中有光华流转。 他们终于能并肩作战了。 又商议了一些有关民生的谋划,尤其是关于河源县灾后,先前魏帝对难民们是没有妥善安排的,虞烛明在纸上记下。 江云浦在一旁看着,女子的字如其人,如明烛温婉,却也如烈火有力度。 虞淮担心虞烛明熬得太晚,身体又要扛不住,于是就要赶江云浦走。 虞烛明哭笑不得,其实虞淮到底也是关心她:“哥哥,我还有事跟霭云说,你先去休息吧。” 好,妹妹也护着外人了! 虞淮气哼哼地走了,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虞烛明好笑地看着虞淮的动作,她这哥哥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 江云浦执起她的手来,盘锦玉镯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停在她的手上。翡翠通体晶莹,有了岁月的沉淀,与虞烛明沉静自若的气质很是般配。 “掌权者最怕不过三样,权,财,人心。谋权难,其他两样却仍有操作空间。”江云浦如此说道,牵着虞烛明就进了屋。“方才教你的五禽戏,你病好时也能继续练,能强体魄。” 虞烛明注视着他,一时失了言语。 头依旧很痛,人在病时,情绪总是不佳的,可她却品到了快乐的味道。 得此良人,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谢谢霭云提醒。”虞烛明含着笑意,转身去将卧室的窗关上。 江云浦是在虞烛明净身洗漱后,看着她躺下才离开的,离开时虞烛明已经入眠了。 至门外,他与相元点了点头,算是问好。两人皆默然,恐惊扰虞烛明的梦。 —— 日子匆匆而过,虞烛明花了一整周养病,江云浦又来了几次,为她带来些吃食增进胃口,又陪她继续练着五禽戏。据说在军中,五禽戏能帮人强身健体,避免许多疾病。至烧退时已是小年夜,虞烛明身体仍是偶有不适,不过她忍耐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期间去了一趟白府,余光虽很怀疑江云浦是否真的愿意帮他们,但也深知去求师姜作人并不靠谱,于是最后还是听取了虞烛明的建议,不再派人去学习巫术。 兄妹两人并未与余光说江云浦复明的事情,余光与魏帝来往密切,又跟虞烛明有不和,他们并不愿意冒这个险,给机会魏帝再次算计江云浦。 姜作使者团暗地里的小动作越来越多,江云浦判断他们会在春节前闹出点大动静来。 小年夜这天,原本虞烛明是要继续去王府的,临出门时就听家丁来报,说是江云浦来了。 他眼睛罩着丝帛,由东拾引至臻栖堂。 虞烛明上前,接着江云浦的手,让家丁出去了。 “霭云怎么过来了?”虞烛明问,领着江云浦进了她的小院落,又让相元给东拾斟了茶,她和江云浦就进屋了。 “今日是小年夜,当是在女方家中团圆的。”他顿了顿,解开了眼前的丝帛,“想来虞尚书也不会拒绝我来蹭顿饭吃。” 虞烛明为他叠好那遮眼的布条,房间里一直烧着炭火,倒不会很冷,她也摘掉了身上的狐裘外披。 “可你还要装瞎,不是应该避免露面吗?”尤其是在立场对立的虞家家宴里。 江云浦觉得屋里有些闷,边走到窗前边说:“我倒是想借今日这个机会,让大家都知道我不再瞎了。” 虞烛明并没问他为何选择这时候,这地点公开他复明的事情,江云浦有他的想法,她不会多问。 江云浦推开窗子,寒意就令他头脑清醒了些。 觉得缝隙可能太大,漏风了虞烛明又得感冒,于是江云浦只给窗子留了条缝,又坐回虞烛明身边。 之前几日来都是夜间,他没怎么看清室内的摆设。 只见贵妃榻上摆着一小案,案上摆着黑白子,是个残局。 “你与虞兄时常下棋吗?”他这样问。 虞烛明摇了摇头,“自己下着玩,有时我会让自己站在对手的角度思考,怎么落子会令我方败。”棋盘旁边,放着的是《古今治平略》。“不过我也只会纸上谈兵,棋艺甚至比不过明巡。” 第一夜过来时江云浦哄着她睡,已经翻看过这本书。其中做了许多标识,能见读者心思缜密,想法颇多。 江云浦便道:“你执黑棋,我执白棋,把这局下完,如何?” 虞烛明刚想说,她自己下的时候,是以白棋为我方,黑棋为对手的,白棋起手,因此黑棋能见招拆招。但想了想,她要的不就是想站在对手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么?这样的安排正合她意。 且听闻江云浦棋艺颇高,能与他交手,倒是极不错的体验,于是虞烛明便朝他点了点头,又怕东拾在外面冷着,虞烛明让相元领着东拾到客房休息去了。 两人下棋很慢,江云浦给尽了虞烛明思考的时间。她偶尔还会咳嗽,江云浦会为她递茶。 终于到了棋盘几乎放满棋子时,却还是个僵局。 虞烛明莞尔,“霭云还是让着我了。” 江云浦也笑:“是霁光棋高一着。” 就在此时,相元来敲门,说是虞月依来找她了。 虞烛明挑了挑眉,自上次冬日宴,虞月依被她送回来,明面上虽然没来道谢,但暗地里也不再搞小动作,难道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过,她明明有很多机会来臻栖堂,却偏选择了今日来找—— 她看了眼江云浦,此人英俊之名传遍九州,只怕这人要找的不是她呢。 江云浦看穿了她的想法,也知道她与虞月依不和,只说:“我到客房等你,别叫妹妹等急了。” 第34章 不请自来 虞烛明一愣,笑他:“你就觉得我会生醋意?” “我以为,霁光那个眼神是在说这个意思。”江云浦很无辜地说。 “我没有,霭云不如留下来吧。” 见她真的没有要他不见虞月依的意思,江云浦倒真有些慌,心中不免想,虞烛明对他没有情吗? 不过他心中这些弯弯绕绕,虞烛明是不知道的,方才那句问话也不过是开玩笑,她并不知道江云浦当真了。 不过江云浦最后还是去了隔壁房间,理由是不让虞月依发现他没瞎,晚上才能让虞成怀有惊喜。 东拾觉得主子真是越来越窝囊了,但他不敢说,只好委婉地开口:“王妃做事好认真呀。” 认真得看不见江云浦的情意。 江云浦瞪他:“霁光当然什么都好。” 东拾就不说话了。 —— 臻栖堂的厅堂里,虞淮经过时见到了虞月依,当即是眉头蹙起,“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只听说虞梓英与虞烛明重归于好了,虞月依可没有。他还记得这人前不久算计过他小妹呢,今儿就来他们院里,都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大哥哥,我来找大姐姐,不过……她好像还没出来,我在这儿等等她吧。”虞月依解释着,眼神则是暗示身边的穗裕。 穗裕接收到眼神,忙上前掏出一些字据来,虞淮近来负责统筹首辅府内资金流动,说是虞成怀想他一些问题。 虞淮眸色很冷,这摆明是要把他支开。 江云浦和虞烛明待在一块,莫非这虞月依是受了虞成怀的指使,来探他们二人感情虚实的? 于是虞淮仍旧守在门口,心中想的是要见到虞烛明,提醒她几句才是。 虞月依心急,见他不走,就催着说:“爹爹事多,大哥哥不要耽误他时间才是。” “二叔是个聪明人,我没来,他绝不会干等着。”虞淮如此说着,就见一抹明媚从门槛掠过,那是虞烛明的衣角。 虞烛明走了过来,江云浦并没有跟在身旁。这让虞淮松了口气。 “哥哥也在。”虞烛明与他笑着问好,虞淮嘱咐几句后就离开了。 走至厅堂,虞月依才同她问好,语气里还有些扭捏。 “大姐姐,之前听说你生病了,一直没来探望,今天刚好空出时间就过来了,希望没打扰到姐姐。” 虞烛明是不信她就因为一件小事而不再跟自己敌对的,因为那种敌意是虞成怀在她心里种下的根,不会因为虞烛明的一次出手相助就被连根拔起。 她坐在主位上,让相元给虞月依上了茶。 “说吧,今日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虞烛明直截了当,并不打算在言语上跟虞月依周旋。 虞月依便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来探望姐姐,就是我过来的目的呀。” 虞烛明没接话,含着笑喝茶。 府里泡的茶几乎是一日一换,臻栖堂人少,虞烛明便包揽了这个,在早上选茶叶的任务。 今天早上起来,见天空万里无云,旭阳初生,风景正好,有一股春意正要萌发,因此虞烛明泡的是西湖龙井。恰好虞月依又来了,虞烛明觉得这很适合她的气质。 虞月依终究是沉不住气,见虞烛明怡然自得,她开口问:“不是说定北王今日也来了首辅府找姐姐吗?怎么不见他人?” “殿下是个瞎子,妹妹难道不知道吗?”虞烛明笑着,虞月依却觉得她的笑不达眼底。 知道是自己理亏,虞月依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见一见殿下。 但是这话,虞月依在虞烛明的注视下,是不敢说出来的。 她从前从不觉得长姐是个笑里藏刀的人,但是现在,虞月依觉得自己以前都错看了虞烛明。 “你想见他。”虞烛明以陈述的语气问她。 虞月依点点头。 “殿下从前多少丰功伟绩,你我是知道的,”虞烛明温声开口,方才虞月依的表情已尽收眼底,“如今却落得这样结果,任谁都要觉得天塌了。殿下不爱见人,只是今日是小年夜,他来向二叔问个好而已。” 虞月依揪着手上的衣裙,一时不说话了。是啊,她怎么忽略了江云浦是个瞎子。 那天在官道上见到,虽然喝醉了,但当时只觉一眼万年,那日之后就想再见一面。如今却被虞烛明提醒,他可是是个瞎子。 虞月依低下头,“对不起大姐姐,我……”她一时心疼起虞烛明,嫁给一个瞎子,身份地位再高又有什么用,她虽然不太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但早就听说过现在的定北王只是官家用以平衡各方势力的棋子罢了。 虞烛明要嫁给他,只能是作为另外一颗棋子,为天平上的砝码添一份保障。 穗裕怯怯地望着虞烛明,怕她会为难虞月依,却只听得那温婉女子开口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想见殿下,他样貌确实出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有这个想法实属正常。只是,他不愿多露面。要见他,在晚宴上自然可以见到。” 虞月依顿时眼前一亮。 “殿下真的会来今日的晚宴吗?” 虞烛明被她这副神情逗笑,小妹的喜怒皆形于色啊。 “自然是真的,你且回去等着吧。” 于是虞月依就要告辞,虞烛明遣了相元去送,她自己则去了书房。 虞成怀为难虞淮多次,她实在不放心,虞成怀怎么会在小年夜找哥哥?且不说哥哥行事一向严谨,即便账目真有问题,也不该是找虞淮问责。毕竟虞淮才掌账本不到一月,还是因为虞成怀见他要准备科举,才故意找些事给他做的。而虞家家大业大,因此流水往来也很密集,每房都有专门的人管账,总账都是在一个月左右才由下至上地汇总一次。 虞家之所以能以寒门起家,很大部分是因为虞弘承当年做官时,就同时有几个做生意的兄弟,有结拜的,也有亲生的。 最终依靠财权在世家里立足,又依靠升官将门楣发扬光大。 在大魏没有轻视商贾的风气,毕竟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谚语之所以能流传至今,那一定是因为它有实际意义。 第35章 周氏 书房内,虞淮在路上看了虞月依带来的字据,那是二房的妾室在外借贷的借条。虽不知虞成怀为何喊他到书房,但他确实可以利用这几张借条,暂时堵住虞成怀的嘴—— 你身边的人都这样了,还好意思来管别人。 虞成怀纳了五个妾室,除去虞月依生母已经去世,有一人受了打击出家为尼后,剩余三人仍住在首辅府内,平时还有好吃好喝招待。 给妾室的份例是一月五十银两,无需自己再掏钱于饮食上,五十两足够买一些胭脂美衣了,而这几份欠条计算下来,那妾室居然在外借了五千两,还没计算息钱。 “二叔,这是月依交给我的字据,您是否知情?” 虞淮拱了拱手,问。 虞成怀看了眼借条上的签名,周梦兰,他纳的第五房妾室。 “我并不知道。不过月依为什么拿给你?直接给我会更好。”虞成怀并没有责难虞淮的意思,反而与他聊了起来。 虞淮如实回答:“她去找了霁光,见到我时就顺便给我了。” “哦?”虞成怀有些讶异于虞月依的举动,转念一想,江云浦在虞烛明那儿,那虞月依应该就是去见江云浦的吧?对于这个女儿,虞成怀倒是很有信心猜她的心思。于是他放下了手上的公务,与虞淮唠起家常,“你们兄妹二人,最近过得可还好?” 虞淮心中并不对虞成怀的关心有多在意,只怕是等会就要说些为难他俩的话了。然而表面的客套还是要做做,于是他道:“霁光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生病。除此之外,我们过得还算顺心。” 虞烛明就是在这时来的,她叩响了门,因为来得急,还伴有几声咳嗽。 于是虞淮就借着她的咳嗽,一边说一边往门那儿走:“看,霁光的病,还没好全。” 他开了门,兄妹二人目光相接时,虞烛明就明白虞成怀暂时还没为难他,也算松了口气。 两人走进书房,虞烛明先开口问:“二叔今日怎么找哥哥了?这账目可是出问题了?” 虞淮温声解释道:“是有个妾室出去借贷了,二叔正在与我聊这件事。” 如此,话题被引了出来,虞成怀就再不好转移话题。 却说这门妾室,姓周,今年二十五,与虞淮年纪相当,正是一个女子的大好年华。虞成怀五年前将她纳入府,虽算不上尤其宠爱,却确实是承恩次数最多的,其他两个妾室平时都要看她脸色过活。 而这次周氏的借贷,并不是向正当抵当行以物换钱,而是走的子钱家,往往收息颇高,看那字据上的落款,马上就是还钱的日子了。 “三妹并没有说是怎么把这欠条拿到的,不如我们先把周氏喊过来问话?” 五千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不过虞烛明更想知道周氏用这些钱去做了什么。 周氏出身亦是官家,其父将她送到虞成怀身边,就是为了谋得朝中的好差,行的虽是嫁娶之事,却是行贿之实。 不过也正因为她是官家小姐,去与子钱家借如此多的钱才显得奇怪。即便真的需要这么多钱,她本可以以各种饰品作抵,在抵当行正当交易的,却偏偏选了风险最大的方法。 得了虞成怀首肯,虞烛明便遣了家丁去二房找周氏,一时书房沉寂下来。 虞烛明想到江云浦还在臻栖堂,想来这事他可以做个主,于是就与虞成怀说:“定北王近几年专司大魏悬案疑案,此事颇有蹊跷,请他来断上一断,如何?” “只是此时到底还是家事,就不要麻烦定北王了。”虞成怀不太赞成,一来家丑不可外扬,二来……他不想让江云浦抓到他的把柄。 虞淮笑着说:“多亏二叔争取,这不,定北王马上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二叔又何须惧怕?” 说来也是,这桩婚事本是虞成怀暗中撮合的,如今却成了这两人的底气。他试探着问:“小时候听闻大哥跟定北侯相熟,你们几个小孩私底下是不是也常见面?” 虞烛明摇头:“定北王年少出征,我们没什么机会见面,左右不过点头之交,并不熟。” 说着,就离开书房,去找江云浦了。 虞成怀虽有拦截之意,嘴上却不能与这两兄妹相争,只好遂了虞烛明的说法。 周氏来时,虞成怀正闭目养神。 虞淮见了她,只是拱了拱手,以示见礼。 周氏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换上一脸媚态,走至虞成怀身边。“我道二爷是为何事要我过来,您是头疼了吧?妾身为您按摩按摩。” 虞成怀不悦地睁开眼睛,抓住她的手腕,低声喝道:“这些天你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还有脸来见我。” 周氏一脸茫然:“我确实不知做了什么,令二爷如此动怒。”她收了表情上的媚态,转而换上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几滴眼泪说流就流,然后跪在虞成怀身旁:“还请二爷明示!” 虞淮见了都要在心里暗自鼓掌,这戏演得……虽然假,但是耐不住虞成怀就吃这套啊! 虞成怀只得把人扶起来,将借条拿给她看:“这借条,是不是你签下的?” 周氏的眸子触及借条时就是微微一怔,她颤抖着声音说:“是,是妾身签的。” “为何!” 这回周氏就不说话了。 江云浦还要装瞎,因此是由虞烛明引着他过来的,来时已经有些晚了,没见到周氏与虞成怀对峙的场面。虞淮便上前,简单告知现在的情况。 自瞎了眼睛后,江云浦便没了之前那种给人以锐利的感觉,多数时候皆是翩翩公子的形象,温文儒雅,犹如谪仙下凡。 周氏瞧着那两人一起进来,脸上神色变了又变,那神情,显然是夹杂着些后悔与不甘的。虞烛明看在眼里,不知她这位二叔有没有见到。 “五夫人?”江云浦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微微点头,“本王只是作为霁光的夫君来旁听一下,并非查案而来,五夫人不必紧张。” 虞烛明也与虞成怀点头问好,然后引着江云浦坐到一旁,听周氏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第36章 呆子 “告诉我,你为何在外欠了这么多钱?”虞成怀脸色不太好看,这可是五千两,再加上息钱,对于虞家来说虽不是负担不起,但活钱确实难取。 周氏哭哭啼啼,终于是把话说清楚了,说是有人让她投资经商,吹得那是天花乱坠,只会稳赚不会赔。周氏还年轻,她当然希望虞成怀百年之后,自己还能活得潇洒,因此就信了。 开始是几十两,几百两,周氏的嫁妆和平时府里给的份例足够支撑,那人也说瓦子开起来了,收益不错,有些月份还会返给周氏不少钱。于是久而久之,周氏上头了,开始加大投资,然而手上已经没什么钱财了,想着每个月都能返钱,就直接去借了子钱家的钱,却不想直接亏空。 这些天她都不敢出门,唯恐被子钱家的人盯上,借条被送上门,却不想被虞月依拿到了,才有了今天的事。 虞成怀都要忘了一开始喊虞淮过来是为何了,眼下的情形令他烦躁不安。 江云浦温声问:“你说的子钱家,放贷之人可是叫谷阳?” 周氏抬起头,止不住地点头称是:“对,就是他,还有那个引我投入银子的,他姓张,身边的人好像都叫他张麻子。” 江云浦了然似的“哦”了一声,转头与虞烛明低声说:“张麻子是苍玄在大魏养的走狗,与谷阳多次合谋骗钱,如今竟是与你们家扯上关系来。” 苍玄?他身为姜作大王子,却把手伸到别国,干扰的还是正常的民间借贷活动,实在可恶。虞烛明问他:“霭云可有方法解决此事吗?” “我不能明着帮你们,大将军会追着我不放的。”江云浦好笑道,“但霁光开口了,我便说与你听,这两人我是一定会抓的,至于怎么处理周氏,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虞成怀见他们在窃窃私语,不免有些心急,心中也没疑心别的,只是问:“殿下可认得此二人?” 江云浦轻咳两声清清嗓子,而后道:“确实认得,本王最近在查一件旧案,与这两人有关。五夫人,请您说说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说起这个,周氏竟脸红了,她的眸子时不时瞟向虞成怀,结结巴巴地道:“之前出去听戏,谷阳把我拦下,说是不听他的话,就要告诉二爷,还要在京城里传播,我去了那种地方。” 周氏虽没明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她口里的“听戏”是什么事情。其实就是去了不太能见得光的风流场所,一般会以唱戏为遮掩,实则行皮肉生意之事。周氏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是虞成怀的妾,这身份若有些丑闻,都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魏明令禁止女票女昌生意,但是有需求就会有市场,这些听戏的瓦子就应运而生。只是……这瓦子向来是提供女女支的,周氏莫非是—— 虞烛明轻声问:“五夫人可是……” 周氏不敢抬头看虞成怀的表情,头埋到了胸口前,只听见她闷闷地说:“是。” 一语令全场愕然。 所幸门关上了,否则虞成怀还要丢更大的脸。 他似乎有话想说,几次抬起手,也许想打周氏,但又放了下来。 江云浦收了笑意,只说:“此事与本王也有些关系,谷阳、张麻子二人在京城为非作歹多月,本王本想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却害了五夫人。”他朝虞成怀拱了拱手,“此事,本王会给虞尚书一个交代。” “不过——”虞成怀刚要道谢,就听江云浦说话,心中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啊。 江云浦道:“该还的钱还是得还上,否则虞尚书的声名,本王挽救不了。” 谷阳既然在那种地方把周氏拦下,若是钱不到位,届时传出去的不仅有虞家的欠钱不还之名,还会有虞成怀纳了个爱好特殊的妾的绯闻。 而周家早年依附虞家,如今也算有些权势,虞成怀为大局考虑,是不可能将周氏逐回其家的。 综上种种,这五千两是虞成怀非掏不可了。 事情已经有解决的方法,虞成怀虽然头疼,却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又是小年夜,更不能罚周氏,恐伤来年福报,只能先把她禁了足,今晚的团圆饭是来不了了。 而这件事发生,也让虞成怀没了一开始想为难虞淮的心思,而且江云浦也在场,只能让他们走。 却说虞烛明,牵着江云浦回了臻栖堂,却发现他好像不太高兴。 把他眼前的布条摘下来,虞烛明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殿下不开心吗?”虞烛明问他,引着他进了厅堂。 虞淮在前面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说:“刚刚肯定是霭云主动说不跟三妹见面的吧?” 虞烛明想了想,“好像是,不过我也确实不想让他跟着,毕竟月依行事没有规矩。要是让她发现了霭云在装瞎……” “你啊……”虞淮回头望着他俩,觉得自己小妹是个呆子,这江云浦分明是生气了,气她对他完全没半点在意,不对,是没半点醋意,可是虞烛明完全感觉不到。 “外面冷,进去再说吧。”虞淮说着,先行一步到厅堂,燃起了炭火。他们兄妹二人节俭惯了,早上一般是不点炭的。 进了厅堂,虞淮就让出地方,还把相元也叫走了,让他们俩单独待着。 虞烛明不太懂虞淮这是什么做法,但确实感受到江云浦情绪不高,又想到她作为未婚妻,理应为他解忧来着。 于是就同他一起坐在同张凳子上,问他感觉如何了。 “可是因为我刚才问你能否帮忙,你生我气了?”虞烛明这样问,觉得大概是她有些理所当然了,让江云浦犯了难,确实是不应该在虞成怀面前这样问他的,万一被虞成怀听见了呢?岂不是让他知道他俩关系怎么样了。 江云浦叹了口气,“霁光,我不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又顿了顿,他说:“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想事情。” 他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 第37章 病秧子 虞烛明不明所以,有些纳闷:“总觉得我与霭云的想法不在一个地方,霭云可把我害惨咯。” 江云浦好笑道:“你这么聪明,我哪能害得了你。”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傍晚。 临近春节,夜晚的时间开始减少,因此此时虽然天色很晚,却依稀能见天空中有些蓝色,有报春的鸟儿已经在空中飞翔。 江云浦今日着了一身天蓝色的常服,衣服前后共绣有四团五爪金龙,金丝含在其中,显得尊贵无比,这是天子亲王的象征。虞烛明为他散了发髻,重新束好,又戴上发冠,一时只觉眼前的人风华绝代。 “殿下,若你是个女子,想来很多人都是要争着娶的。”虞烛明感叹道。 江云浦握住她的手,“霁光谬赞了。” 收拾妥当后,两人就要去到主厅。因为准备在晚宴上揭开自己没瞎的事实,江云浦并未遮住自己的眼睛。 虞淮已经先到了,见两人携手而至时,与他们相互点头示意。 两人落座时,还有很多人没来。 虞烛明低声说:“霭云,我们不应该牵着手来的。” “你是怕你二叔日后要利用这段感情?” 江云浦好笑地问,虽说这个可能性并不小,可他不愿与虞烛明疏离,哪怕是为了之后的日子他不被算计。 虞烛明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还是坚持了她的想法:“对,不仅是二叔,这家里怕是很多人都对我们虎视眈眈,还是小心为上。” 她到底是出于关心他的目的,江云浦也就退了一步,不再执着于牵她的手。 因为是小年夜,虞希在宫中也没有要紧的事,便回到了首辅府。 见江云浦在虞烛明身边,虞希就把她拉到一边说话:“这段时日,定北王没有为难你吧?”她在宫中忙着准备过年的事务,这些天都没回首辅府,更不知道虞烛明过得怎么样了。 虞烛明笑着回答:“三姑别担心了,要是他真的为难我,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今晚来吃团圆饭呀。” 虞希见她不似开玩笑,心中也算松了口气。自上次他们行动失败,她眼见着余光被带走,心中是非常煎熬的。 还好,虞烛明没事,余光最近也回到了魏帝身边。 “希望你开心快乐,是大哥临终的愿望,若你真不想嫁他,我也会跟娘娘争取,在陛下面前说几句。江虞两家的势头已过,想来陛下是不会太执着于你俩的婚事的。”虞希说道。 虞希在宫中是给纪贵妃干活的,位分仅次于江皇后,家里又是世家之一,确实在皇帝面前有几分话语权。 虞烛明刚想反驳,就见到江云浦似有所感地望向她这边,那眼神可怜巴巴的,如果眼神能说话,那江云浦的眼神一定是在说“你不要抛弃我”这样的话。 不是,殿下您不是要装瞎吗?这么光明正大的看我算什么事!虞烛明一边瞪他,一边回答了虞希:“霭云待我极好,今后若局势有变,我想,霭云也会愿意与我一同谋处生路的。” 见她都直呼江云浦的表字,可见两人确实关系斐然,虞希也就把心放回去了。 回到席上,虞烛明给了江云浦一脚。 江云浦:? “你刚刚瞪我。”江云浦委屈巴巴。 虞烛明:“你还好意思说,我们的计划不是在晚宴快结束的时候才公开你已经复明的消息吗?你生怕别人现在不知道你不瞎。” 团圆饭是坐了四桌,主桌是关系亲的,虞成怀及其子女,以及陈夫人的一些亲兄妹坐在那里。虞烛明于他而言并不熟,所以本来被安排在次桌。却因为江云浦来了,两人坐到主桌来,不得不让陈家的几个人挪到次桌。 陈家并不算大家族,却也有百年历史,自然是有些受不了这个气的人,于是就小声地讨论:“也不知道虞尚书怎么这么糊涂,定北王现在无权无势,干嘛还非得让他坐主桌?就是不请他们大房的人来赴宴,也是没关系的吧!” “就是啊,虞尚书本就不喜欢大房的人,这定北王更是江家人,我们要跟江家人吃团圆饭?这话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要我说,他俩简直就是两个病秧子的结合,瞎眼将军配病弱小姐,就是可惜了那虞小姐的美貌……” “依我看啊,我等会就去跟虞尚书说说,把他们全部轰回去得了!” “哈哈哈哈……” 虞烛明与虞淮隔着两个桌子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愤怒。 江云浦却扶上了虞烛明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现在动怒了,才是中了他们下怀。”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们骂我和哥哥也就算了,我们被骂得不少,早就习惯了。可是你少时保家卫国,他们都干嘛去了?现在你瞎了,哦,好了,但之前瞎的时候受过的苦也一点不少啊!他们倒是会落井下石了。”虞烛明重重呼出一口气,大有要把那几个人揍一顿的架势。 江云浦:“别想了,你揍不过他们。” 虞烛明:…… “好了,霁光不要为了我而生气。等会公布我复明的事情时,你一定要看他们的神情,想来是十分精彩的。”江云浦继续安抚道。 虽嘴上说“不要忘了我而生气”,江云浦心中却是极其愉悦的。在不知不觉中,虞烛明已经开始在意他了。 两人交谈声很小,总之比陈家那几人的小,因此不会被听见。虞烛明朝虞淮那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再晚点时,虞梓英和虞月依一起到了大厅,虞梓英同虞烛明点了点头示好,虞月依那双眼睛就直扑江云浦身上了,若非有虞梓英拦着,虞月依怕是能冲上来。 所有人都落座时,团圆饭就开始了。 虞成怀坐在江云浦身边,是要跟江云浦客气几句的,“殿下莅临寒舍,还望我们的招待,不会令殿下烦忧。” 江云浦也与他点头应好,隔空喝了点酒。 早前来这儿时两人就已料到此事,虞烛明给他喝了些粥,这样空腹喝酒就不会太伤身子。 “本王今日也算虞家人,尚书大人不必客气。” 第38章 恐吓 先上的是一道白切鸡,佐以蒜蓉。这种做法是虞弘承还是寒门时,家中常有的做法。起家后,这道菜也一直传承了下来。虞弘承来自南方,饮食清淡,蒜蓉已经算比较重口味的佐料了。 虞烛明给江云浦布菜,想来他装瞎,是吃不了大块的肉的,又喊了相元过来,取了双新的筷子,帮江云浦把肉拆好。 两人互动得不留痕迹,只是在细节处也十分细心,叫人即便注意到他俩了,也不会令人生疑。 接着又上了发菜鸡汤,取“发财”的谐音;还有浓汁蘑菇生菜,取“生财”之意,然后是清蒸鲈鱼,取“年年有余”的寓意,还有许多菜品,不能一一而道。 江云浦吃得少,一来不能暴露自己复明,二来是来之前,虞烛明就给他投喂了不少东西,生怕他空腹喝酒会害了胃病。 虞烛明则是因为感冒一直没好,胃口一直不佳,吃得也不多,很快就收了筷。 却见方才宴前,偷偷议论他俩的人,竟捧着一碗热汤靠近虞烛明。 虞淮远远看到,当即是站了起来,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人竟将汤泼到虞烛明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江云浦其实刚刚就注意到这个人,因此十分迅速地揽过虞烛明的肩,那热汤就洒到虞烛明刚刚坐着的位置上,而更多的汤汁更是溅到坐在虞烛明身旁的陈夫人身上。 陈夫人一脸黑线:“表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表弟?虞烛明想了想,此人应该是陈夫人那位纨绔的弟弟,陈延东。三十五了还没婚娶,因为他为人粗鲁暴躁,没有姑娘看得上他。没想到竟是被这样的人议论了,虞烛明觉得刚刚就应该给他一巴掌。 却说虞成怀,注意到的是更细致的地方,他惊讶道:“殿下……您,您复明了?” 江云浦点点头,神色却阴冷无比,那锐利的眸光仿佛下一瞬就要把陈延东四分五裂。他的声音也森寒,在每个人耳畔响起:“本不想公开此事,却有歹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本王的底线。”他看向陈延东:“本王的未婚妻如何,轮不到你去议论,至于本王如何……” 东拾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陈延东身边,“方才你是用哪根手指指着殿下和王妃的?” 虞淮:“右手食指。” 于是在陈延东和其他宾客都没反应过来时,陈延东的右手食指发出“卡拉”一声,被折断了。 痛楚在这种迅速的行动上显得迟缓,陈延东缓了几瞬,这才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啊——” 江云浦让虞烛明坐到他的椅子上来,虞烛明身板小,倒不显得拥挤。 虞成怀脸色铁青,招呼着家丁先把陈延东带下去,而陈夫人衣服脏了一片,也要下去更衣。方才江云浦和虞烛明的动作都很快,因此除了衣角沾了些汤汁,其他地方并没有脏,也就不急着去更衣了。 没等虞成怀说话,江云浦便道:“今日之事十分抱歉,只是此人说了霁光很多坏话,本王便只能给他些教训。” 东拾也拱了拱手,说:“殿下今日已是仁慈,往日是要动刀的。今日念及小年夜,不宜见血,才用此法。还望虞尚书能管好家里的人,莫要口无遮拦才是。” 好一个恐吓! 虞烛明低着头,这桌上的饭菜再也勾不起食欲。 而虞月依却是呆呆地看着江云浦,他真的没瞎!早上虞烛明却告诉自己他瞎了,刚刚虞烛明也一直把他当作盲人来照顾。是否意味着两人并非同心,江云浦甚至不愿意向虞烛明坦白自己复明的事实? 虞月依顿时心情大好。 虞成怀还得赔着笑说:“殿下大人有大量,还望您不计小人之过,延东他向来如此,说话难免会冲撞人,我以后定将多加管教!” 这场变故生起,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想继续吃这个团圆饭了,虞弘承见此也是无奈,不吃完团圆饭就离席,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当即道:“都好好吃饭!” 于是无人敢走。 不过江云浦和虞烛明是例外,江云浦以她受了惊为由,又是病中人,要先回去休息。定北王发话,虞家自然无人敢不听。 江云浦搀着虞烛明,两人走得很慢。 至离开大厅时,外头已经变得安静,只有高悬的红灯笼仍在风中摇晃。 虞烛明紧了紧身上的外披,江云浦见了,就把自己的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殿下给了我,你也会冷着的。你且拿回去,我们快些走就是了。”虞烛明道。 江云浦并没有依她,只是把她搂在怀里,“我是习武之人,不会冷着的。” 回到臻栖堂她的卧室时,扑面而来的暖意令人安心。 虞烛明去检查了壁炉里的炭火,数量刚好能燃至次日凌晨。她把江云浦那件外披脱了下来,还到江云浦手里。 “霭云,是不是明日之后,你就要忙起来了。” 江云浦复明,对于各大势力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除去江良光早就知道他复明之外,明日定然还有许多人来试探虚实。 甚至不排除魏帝重新派人下毒的可能性。 “嗯,不过你还可以过来王府,我会一直在。” 虞烛明担心他,想了想,就说:“霭云信得过我的话,我来为你做一日三餐吧。”室内外温差有点大,虞烛明有些喘不上气,说话就有些温吞。她顿了顿,才解释说:“魏帝给你下药,想来最直接的方式是通过食物。若我……”亲自做饭,旁人就没机会下毒。 又想了想,两家还是对立立场呢,江云浦要以什么心态去选择相信她。于是最后只说:“算了,这几天我不应该出现在王府,我们都要各自准备应对姜作那边要闹的事。” 江云浦却握住了她的手,“我自然信得过你。”眸子里尽是深情。 虞烛明其实不愿面对这样的江云浦,因为他情深,因此她心中那种道德感一直都在,她无法真的利用他。虞烛明别过脸去,“那我明天来给你做饭。” 第39章 大雪 江云浦不愿叫她别过脸,又怕她疼,只是用双手轻轻地把她的脸捧起,这陶瓷般精雕细琢的脸,他捧着都怕摔了。 “霁光,可是今晚我吓到你了?” 虞烛明把脸转过来,右手覆到江云浦的手上,“霭云怎么会这么觉得?” 她敛了眸中情绪,把脸转了回来,与江云浦四目相对。 他的手有许多老茧,想来是早年在军中训练留下来的。而他的手,如今正捧着她的脸,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如此亲密。 “我……”千言万语难抵一个拥抱,江云浦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虞烛明被拥入怀中,这种切切实实的满足感令她有一瞬愣神。 “霭云是觉得,我会认为你刚刚太粗暴了?所以说吓到我了。” 江云浦没有说话,只是埋在她发间的头动了动。 虞烛明就笑了,她推开江云浦,两人却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她抬头望向江云浦的眸子,这人是把她当成什么瓷娃娃了么?“我也不是什么花瓶一碰就碎,我在玉永,这样的事情见得更多。”手握权力,有时候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今晚的事放在平时,虞淮与她确实都只能吞声忍气。如今江云浦替她立了威,她感谢都来不及呢。 嫌隙已经解开,两人对视着笑了,执着手在房间里踱步,享受着暴风雨来前时间不长的宁静。 虞淮回来时,说是晚宴已经散场,江云浦就准备要走了。走时还问虞烛明:“要跟我一起回王府吗?” “你成心不让霁光好过是不是?”虞淮瞪他。说的是如果虞烛明跟着他回去,明天除了会被连累着一起应对各种各样的来客,还会被好奇为什么未成亲就住进王府了。 江云浦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你在这儿太苦了,你明日又要冷醒。来日我让东拾给你送些炭火来,一整天都燃着,莫要再让身子受苦。” 一整天的炭还需要扣扣嗖嗖地计算着烧,这两兄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虞烛明谢了他的好意,又送他到门口。 许是今日呆在一起的时间有些长了,虞烛明竟生出些不舍。 她望向两人的腰间,如今她腰间挂着江云浦赠与的香囊,江云浦腰间也别着她送的钱袋。 “霭云,保重。” “霁光也是。” 两人都不是很擅言辞的人,让对方保重的言语也不过如此。 眼见着他上了马车,又走出一段距离,虞烛明才转身,然后发现身上还裹着江云浦的狐裘。 再探出身子去看江云浦的马车,却已寻不到踪迹。抬头望天,有白雪如鹅毛,飘飘扬扬地落下。 人说瑞雪兆丰年,虞烛明却觉得,这场雪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她叹了口气,与身边的相元感叹着说:“看来不是一个好年啊。” 相元随着虞烛明的步子走,也是不住地叹气:“小姐的病还没好全呢。”两人没打伞,但是回臻栖堂的路上,有一段路是没有遮挡的,她便想用手为虞烛明挡着些。 虞烛明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炉递给相元,“你也别冷着了,暖暖手吧。”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是坚决的。相元便遵循了虞烛明的命令,捂好了手炉。 在马上到臻栖堂时,虞月依竟挡在两人身前。 “三妹?你怎么过来了?”虞烛明表情似有些惊讶,其实心中一点不奇怪。 她早上同虞月依说过,江云浦是个瞎子,晚上江云浦自己就自爆复明了。这在虞月依眼里,怕是会觉得江云浦信不过她。 虞月依心思简单,她对江云浦,也许是动了心的,但只是为了颜,因此虞烛明也愿意应付她。 “大姐姐,殿下走了吗?”虞月依在风里等得有些久了,想来她是知道进去等会被虞淮赶走,才一直站在门外。 虞烛明叹了口气,“走了啊,外面冷,跟我进去说吧。” 虞月依本不想进去的,穗裕看她手都冻红了,就劝着她进了臻栖堂。 雪落在四人头上,肩上,本来下雪天是不太冷的,却又起了大风。虞烛明引着虞月依到卧室,大厅的炭火已经燃尽,想来是不够暖和的,也就只有卧室温暖些,能见见客人。 “你今日不是见到殿下了吗?如何还想再见。”虞烛明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中却觉得有些好笑,江云浦也不会想到,他会因那张脸而吸引众多小迷妹吧。 想来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没管过。 虞月依绞着手中的帕子,“我想要与殿下说说话。” “哦?” 小姑娘太单纯,虞成怀什么都不告诉她。虞烛明想,这样其实并非坏事,虞梓英已经在接触这些朝堂中的事了,往后也必然会是虞成怀作为政治联姻的工具的。虞成怀不会偏宠虞梓英,虞月依若能保持着这样的单纯,也就不需要参与到权势之间的争斗里了。 虞月依小声地说:“殿下长得好看,又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我……我有些敬畏他,想要与他表达我的敬意……”她越说越小声,想来这个理由她自己都没法说服。 “我会替你转告的。”虞烛明这样说着,然后挑起了虞月依的下巴。 虞月依那双纯真得不知世事的眸子,里面有对虞烛明的艳羡。 虽然虞烛明身形瘦削,但到底比虞月依大上几岁,身高上还是高了她不少的。虞烛明并未点破虞月依的心意,只说:“殿下心系天下,你的敬意,他会收到的。” 虞月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听虞烛明跟她说了好些话,接着被送出臻栖堂。 天晚了,虞烛明也就没让相元送她们回去,只让她们路上注意安全。 相元倒看得出来虞月依的心意,她有些愤懑地问:“小姐为何不直接点破她?从前就总是针对您,现在倒是盯上您的未婚夫了!” 虞烛明叹了口气,她长了二十岁,其实并不知晓情为何物,只觉得旁观着虞月依的爱意一点点被唤起,还很有意思。但她也明白这份情意不会有归宿,且不说江云浦会不会再娶一个虞家女,就说她既已为江云浦的王妃,就不会再让旁的女子进入王府。 至于原因…… 第40章 恩爱 虞烛明是知道,江云浦不会有好下场的,尤其是他对外宣布复明之后。 功高盖主者,无非就是那几个下场,而江云浦还不仅仅是功高盖主,魏帝,大将军,虞成怀,都非常忌惮他。 虞烛明自认没有能力拯救江云浦,更没有立场救。那么,她能做的也只是,在乱世来临之前,救自己一命。 若再有别的人,她救不了。 —— 翌日。 虞烛明晨起,支起炉子,给江云浦做了些鸡粥。鸡肉是昨日团圆饭剩下的食材,大厨房的人本来是要扔掉的,昨夜她送走了虞月依,就去厨房要走了这些食材。 虞淮路过时,感叹道:“我都没怎么吃过你做的早餐,倒是让他得了好处。” “其实也做了你一份,不过哥哥总是不按时起床,吃不到早餐,哥哥更应该自省哦。”虞烛明笑着说,接过相元递来的食盒,盛起一蛊粥,置在盒内固定好。又为虞淮盛起一碗,还加上虞淮爱吃的榨菜。 虞淮没声好气地走过来,“你倒是帮着他说话。”手上却很诚实,接过粥喋喋嘴地吃了起来。“还是老味道,老妹厨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今日晚些时候,我们去一趟白府吧,最近养病,都没怎么与他们见面。昨日三姑说,余光已经回到魏帝身边了,想来最近的计划应该是顺利的。” 余光能回魏帝身边,说明是回到了之前的职位上。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虞淮应了声好,还要再接一碗粥。 虞烛明无奈地看着他,却还是给他新打了碗。“锅里还有一些,哥哥吃完就洗了吧,我和相元先出去了。” 虞淮被摆了一道,也不生气,洗锅就洗锅!有得吃才是王道!他嘱咐了虞烛明要注意安全,就目送她俩离开了。 王府内,江云浦下朝回来,就见到刚刚来到的虞烛明。 食盒被置于他居住的院落天井内的大理石桌上,虞烛明则是站在一边看梅花,还把昨日他没取走的狐裘带过来了。 这院子里有棵梅花树,如今正是开得正好的时候,昨日来了一场雪,却让这红梅更红了。 凌寒独自开,孤芳要自赏。 “霁光来得好早。”江云浦笑着,隔得远远的就闻见了鸡粥的香气。 “不早了,是霭云回来晚了。”虞烛明指了指天井内布置的日晷,今日江云浦回来时已是巳时过半了。 两人对视着笑了,默契地没问没提今日魏帝是如何试探他的。 他提着食盒进了屋,虞烛明已经吃过了,就继续在外头赏梅。 江云浦给东拾分了一碗,早前就听虞淮说,虞烛明的厨艺是一绝的,今日一看,确实如此。 虞烛明是在江云浦吃完的时候才进来的,身上除了梅花香,还带着一股凌冽的寒气。江云浦顾不上吃,先把自己的狐裘披到她身上来。 “霭云先吃吧,别顾着我了。”虞烛明失笑,江云浦怎么对她这么上心。 江云浦给她系好了外披,才说:“你身体好了,我才能安心地吃。答应我,之后要好好养身体。” 虞烛明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托付什么。虞烛明不喜这样的氛围,她有意不让气氛变得这么凝重,就说道:“有你指派的郎中和你给的药,我身子想不好都有些难度。”接着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别只说我了,说说你今天怎么样了吧。” 虽然知她在转移话题,江云浦却也回答了她:“陛下自然是不信的,他当时喊明巡给我下的药可是下了十倍的剂量。” 然后……虞烛明把他气得复明了。两人都想到了此处,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东拾不知道他俩打什么哑谜,只得收了餐具,离开房间,不再打扰两人。 “说真的,让他觉得是假的也好,这样他就不用再派人来害你。少了一个明巡,还有千千万万个明巡。”虞烛明用手帕帮他擦了擦嘴,然后又丢回他怀里:“自己洗。” 江云浦:? 虽然被如此对待,他还是觉得虞烛明可爱得很,当即收起手帕,道:“好嘞,都听娘子的。” 娘子……虞烛明白了他一眼,“能不能想个好听点的称呼?” 江云浦一脸愁云,“不是我不想啊,可喊你霁光,有很多人都可以这么喊,喊你王妃,也是很多人可以这么喊。只有喊你娘子,才是唯一一个我可以独有的称呼。” 原来是这个原因……虞烛明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便不再怪他了。 早膳过后,两人一起坐着读书,料想中的门庭若市的场景确实来了,不过很多时候虞烛明都只需要当背景板,遇到不想见的人就待在书房屏风后,只听他们说着事情。总之江云浦对她十分宽容,并未阻止她听有些听上去她不该听的事情。 来得最多的其实是中立派的官员们,大多也是抱着真心祝贺的心意来的。不过被问及“这眼疾是怎么好的”的时候,江云浦总是要沉默一阵,然后编几个故事。 到下午时,可能是编累了,江云浦索性就不编了。彼时虞烛明坐在他身边为他研墨,就听见他说:“因为我有神医霁光。” 虞烛明:? 好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来访的是魏帝最近比较倚重的大臣,名字是纪瑞,也是纪家分支的一个年轻有为的公子哥。暗地里其实是中立派的一员,纪宇轩与他算是熟识。 纪瑞见两人这般互动,道是:“殿下与王妃恩爱如此,乃是我大魏福祉延绵的预兆。” 哎,你是怎么瞧出来我们恩爱的?虞烛明心中吐槽着,心说等会去了白府,一定要给纪宇轩说说,他这堂弟,嘴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这么受魏帝器重。 江云浦却十分受用,笑着接受了这份祝福。 到晚上时,虞烛明做了饭,今日来访的客人也没了,最后来的是勾卞。 两个多月没见,勾卞瘦了很多,见虞烛明正端着菜上来,江云浦正在布筷,勾卞眸中划过一丝感伤,不过这抹情绪很快消失不见,他走上前,“几月不见,你们倒是亲密了不少。” 第41章 变故 虞烛明笑了笑,“马上就是成亲的日子了,确实该好好培养感情不是。倒是你,怎么两个月不见了?” 勾卞走时,江云浦跟她提过,说是前去督办河源县水灾的事情。 然而两个多月过去,勾卞竟一直没寄信回来,两人其实是有些担心的。所幸江云浦还有认识其他在河源县附近任职的官员,带回了勾卞的口信:一切尽在计划之中,勿担心。 “我舟车劳顿,你们夫妻是不是得招待一下我?”勾卞没等两人开口,就先在桌前坐下了。 虞烛明与江云浦对视一眼,“确实该招待一下,都要到除夕了,你还这般邋遢。”虞烛明指着他那身衣服,“不像是去河源县赈灾回来了,倒是像去了田地。” 三人哈哈大笑。 虞烛明笑完就去厨房取新的碗筷,江云浦正了正色,“你还未置办新衣吧?还好我早有准备,等会儿送你。” 勾卞谢过了他,望着虞烛明的背影,问道:“你与霁光……” 江云浦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虞烛明的方向,他眸光变得温柔,回答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年少时喜欢过一个人吗?那个人就说是霁光。” 勾卞恍然,命运弄人,江云浦想娶虞烛明却又不敢娶,生怕自己与她命运相连,所以一开始拿到赐婚圣旨时才会有那么奇怪的表现。 总是试探她,又无论结果。之前的赐婚他都拒绝了,却唯独留了这个,明明是立场对立的人。 “我以为,这些年,你早已放下这段感情。”勾卞这样说着,敛去了眸中的苦涩。 江云浦注意到他情绪不对,又想到他曾提及他也有个喜欢了四年的人,于是他问:“你该不会也喜欢霁光吧?” 见自己的心意被挑明,勾卞其实有些恼怒,但此人又是他兄弟……勾卞愤愤地说:“江云浦,你要是不对她好,我和虞兄都不会放过你的。” 江云浦闷闷地笑了,他曾卧于柴草之间,尝苦胆,只为不忘父亲之死,由此愈战愈勇。霁光那时早已被他置于心间,他却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提起。 “我原以为此生将不复与她相见,却不想魏帝为了制裁我,竟然把她想了起来。”江云浦抿了口茶,嘴角是化不开是笑意。“你启示她要夺权,那我要教她如何用权。我要霁光没有后顾之忧地活着。” 勾卞叹了口气,只说:“我会祝福你们的。” 而后两人就不再言语。 虞烛明取了套碗筷回来时,两人正喝着茶,江云浦唇边仍有未散尽的微笑。虞烛明心想,如此安好的岁月,若能维持下去就好了。 她走到桌前,“聊什么呢?” 江云浦为她拉开椅子,“说一些闲话,重要的事还是等你来了再说。” 虞烛明便知道他说的是勾卞在河源发现的情报。 “大鱼大肉的我不会做,只是些家常菜,还望你们不会介意。”虞烛明如此说,只是不知道,其实对面两人无论她做得如何,都不会嫌弃的。 “我在河源县,发现了大将军的亲信。”勾卞说起他的见闻来,“那人前些时日被查出贪污受贿,且情节严重,早已被下狱了,按理说,秋天已经问斩,可他却在河源活得好好的。” 勾卞说的这人名叫赫连武,原是西北游牧民族的一员,江良光征战西北时与他结缘,靠里应外合打下西北,赫连武也因此受封官爵,又得江良光一路提拔,到案发前,已官至工部侍郎了。 然而他性格乖戾,有机会就利用职务之便侵占朝廷拨款,这事江良光其实一直在压消息,也帮忙让赫连武的家人逃回西北,至治罪时,赫连家只剩赫连武自己。 江良光却让他活了下来。 “赫连武掌工部,工部尚书也是江良光的人。”江云浦望着虞烛明,她沉思时,长长的睫羽在烛光下扑棱扑棱地,叫人移不开眼。 “江良光不让他死,很有可能是因为赫连武还掌握着不少江良光犯罪的证据。”勾卞总结说。 他不敢在书信中提及此事,甚至因此减少了往京城传信的频率,因为万一被江良光截到了,那将是打草惊蛇。赫连武大概是不知道勾卞认得他的,因此勾卞才能暗中查出些事情。 “那么,接下来还是由你去追查赫连武。”江云浦沉声道,用左手食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这顿饭其实吃起来有点不知滋味。 下人来收了碗筷,虞烛明约了人在白府见,也就先辞别了江云浦。 江云浦要她带上自己的狐裘,“外面冷,你又穿得这样少。” 虞烛明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霭云太小看我的身体了。” 勾卞却帮着江云浦说话:“你确实身体太差了,多穿点,趁来年春天气好了,也要把身体养好。” 怎么还唱上双簧了……虞烛明失笑地看着两人,但到底是出于关心她,虞烛明便不再推辞,与相元趁着夜色,挑着宫灯,出了王府的门。 今日白天没再下雪,但昨夜下的雪太厚,以至于地上还有厚厚一层积雪,化不掉,天边又隐隐有下雪的意思。 江云浦与勾卞目送虞烛明离开,觉得这场景像极了昨日虞烛明送他走。 勾卞望着江云浦腰间的荷包,不经意地问了句:“这可是霁光亲手绣的?” 提起这个,江云浦那是一脸自豪:“可不就是!” 勾卞:…… 早知不问了。 前去白府主要是为了跟大家提议一件事,这件事虞烛明很早就想做,却不知从何入手。而昨日周氏做的事让她有了些眉目,她决意去做了:她要从钱庄开始,让自己手里也有些活钱。 其实这事与大家都没太大关系,余光觉得她既然已经拿定主意,就不再需要问他们。余光对虞烛明似乎还有些介怀,他原话是:“你亏你的,与我们何干?别影响我们的计划就好。” 虞烛明却是吃了上次的教训,事事都要与人商量,考虑周到了才行事。 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地到年前,却不想变故就在这天更晚的时候发生了—— 魏帝遇刺,贼人逃跑,有人目睹了贼人进入首辅府。 凌晨全城禁闭,大将军亲自带兵搜府。 第42章 欲加之罪 虞烛明得到消息时,才刚沐浴完。 江云浦令人送了些炭火来,现在晚上也可以烧着,总之他待她确实是极好的。 头上的水一滴滴往下滴,虞烛明本来是用毛巾擦着的,虞淮进来时说了这事,她一时心慌,就没拿稳毛巾。天寒地冻,落下的水滴在顷刻间于地上砸成一片冰片。 虞淮走上来,为虞烛明拢了拢头发,侧身喊同样呆在原地的相元去取一条新的毛巾。 “是,是什么人传来的消息?”虞烛明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影响的。 “是三姑,她先回来了,事情发生时,江良光已经下令封了各城门,只怕马上要到首辅府来了,二叔也起来了。” 虞烛明没去想虞希是怎么跑这么快的,她只想到一件事——这个贼人,怎么会往首辅府跑?不对,今夜的刺杀,真的是刺杀吗?还是只是江良光挑起事端的手段。 “会是姜作人吗?还是……”大将军自导自演。 虞烛明不敢说,她已听见外面的兵马声,想来江良光已经到了,她害怕隔墙有耳。 虞淮在她手心写到:这是针对二叔的欲加之罪。 相元取着新的毛巾很快过来,虞淮接了过去,将虞烛明全身裹住:“外面冷,我们进去再说吧。” 这日是农历腊月廿四,京城的雪在一更时飘飘扬扬地又下了起来,江良光的江家军将首辅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虞成怀在书房里细细听着虞希说着当时的情景,魏帝与纪贵妃共用晚膳,不知从哪冒出来个黑衣人,魏帝被刺,幸有身旁的小太监推开了贼人,因此刀刺得不准,魏帝没有死。 江良光其实是不在现场的,是收到消息才赶到,这才给了虞希准备回府的准备时间。之后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看见贼人进入首辅府的目击证人,虞希请示了纪贵妃,当即就离开了皇宫。 虞烛明换好了衣服,与虞淮赶到书房时,虞希又与他们复述了一遍。 “大将军分明就是准备诬陷爹爹!”虞业台愤愤地说。 虞烛明柳眉轻蹙,这事太突然了,她一时间没有头绪。 再晚些时,陈夫人也带着两个女儿赶到了。 还有一些住在首辅府的旁支,此时也到了书房。 最气的是前日手指被折断的陈延东,他指着虞烛明就骂:“我看昨日定北王就是给我们下马威来了,你怎么还好意思站在这里!” 旁人自然不清楚定北王与大将军之间有嫌隙,只当作两人是蛇鼠一窝,而前日定北王来赴宴,于今日的事而言,更像是警告。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虞烛明身上,虞成怀发话来问:“烛明,你这些天一直都有去王府,定北王可有向你透露什么?” “霭……殿下他忙于政事,甚少与我说话。”虞烛明低着头,心中盘算着这样的情形,该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她是愿意相信江云浦并不知道这个计划的,甚至以虞希的描述来看,江良光就是临时起意,借了这幌子要置整个首辅府于死地。 虞淮也补充道:“殿下素来不喜霁光,这些天把霁光喊去王府,也不过是找些法子责难她。”他顿了顿,提醒众人:“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让大将军撤兵,如何自证清白。” 若真让江良光进来搜府,只怕刺杀魏帝的证据没找到,还方便了江良光制造别的证据来污蔑虞成怀。 “我再想想办法。天还没亮,一切皆还有可能。”虞成怀沉声道,多年的风霜,他经历得多了,面对这种时候也能迅速冷静下来。 虞弘承颤颤巍巍地赶到,虞烛明看着她这位年迈的爷爷,才觉得他已经老了这么多了。 她上前扶住虞弘承,“爷爷不如先去睡觉?这里有二叔在,您可以放心。” 虞成怀讶异于她会为自己说话,不过他也不想让虞弘承折腾身子,就附和着说:“想来江良光不敢对我们用硬的,父亲不必太过担心,您年纪大了,熬不住的,去歇会儿吧。” 虞弘承摇了摇头,拒绝了两人的好意,“我有种感觉,这一次,江良光是动真格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就都沉默了。来的女眷们许多不懂政事,但陈夫人见多了,是能够明白其中困难的;而虞烛明与虞梓英参与其中,更不必说。 雪簌簌地下,这场雪格外地大,大得能吞噬夜晚所有声音。 门外的刀枪声已经听不见了,不知道是已经被士兵包围得严严实实,站定了不再出声,还是撤走了。 首辅府有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臻栖堂里就有一处这样的阁楼。 虞烛明先回去看了一眼,却带回来个不太乐观的事实:“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想来是不打算让我们轻易逃过去的。”虞烛明眉头蹙了起来, 虞希拍了拍她的肩,眉间也染上了一丝疲倦。 “三姑在宫里忙一天了,不如先去歇会儿?”虞烛明扶着她的手,问。 虞希摇了摇头,“今日之事,我算是亲历者。若江良光真要对付我们,我也能以目击者的身份说几句话。” 上次江良光指认明巡为窃贼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们怎么敢忘。 他都敢在魏帝面前指鹿为马,污蔑一整个虞家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敢做。 “三妹说得对。”虞成怀烦躁地扯了扯下巴的胡须,想求助虞业台,却发现他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叫了几次都不应。 无法,虞成怀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虞梓英与虞烛明身上。 “霁光,婉君,你们有什么想法?” 他往往在这种时候才会称她俩的表字。 虞梓英与虞烛明站到一处,“父亲可还有与外面的人通信的法子?” 江良光陷害首辅府的事情干过不少,虞梓英知道虞成怀还有不少后手。 只是…… 虞成怀看了眼虞烛明,到底还是觉得不可信,他摇头道:“平日我还会令人飞鸽传书,只是今日这个架势,怕是信鸽还没起飞,就会被外面的人拦下来了。” “果真如此吗?”虞梓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父亲,都到这种时候了,怎么还防着霁光。” 第43章 等待 虞成怀一时沉默。 而虞烛明却知道,虞梓英说的是她前不久,看见虞成怀在首辅府里布置的密道。是一条地下通道,具体通往何处,就等虞成怀自己说了。 当时虞梓英就与虞烛明分享了此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你……”虞成怀指着虞梓英,接着又是叹气:“算了,想来以你们现在的交情,你看见什么都会与烛明说。” 他令家丁去取了一张地图来,正是首辅府的地道图。 虞弘承看着虞烛明,总觉得她与她死去的父亲眉眼越来越相似了。他对虞烛明解释说:“首辅府建成之时,我与你父亲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个地道,就是为此而建的。” 首辅府建成时,定北侯与她父亲还是好友。她的父亲是真的高瞻远瞩至此种地步,还是与定北侯都是从来互相提防?虞烛明没时间去想。 她与虞梓英一同研究起地图,臻栖堂地下也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往白府。 地道修缮起来费时费力,很多通道是借助了下水管道建成的,换言之,下面的环境很差。 虞梓英想了想,道:“下面恐有不安全的地方,我带着七凝去白府,你们等我消息。” “这不妥,你不熟悉白府,怕是进去还要被其中的机关缠住。”因为有了地道,担心有贼人从地道进去白府,因此那出口还有几道机关,若不妥善处理,还会令人受伤。 虞烛明虽不知道地道原来通向首辅府,但其实在白府时,她就见过洞口的布防图,因此能她如果与虞梓英一起去,就能破解机关。然而虞烛明也明白,她自己的身体并不适合走地道。 不过,她想试试。 “我跟你一起去。” 终于,虞烛明说出自己的决定。 然而这回却被虞淮和虞希一起出言阻止了:“不可!” 虞烛明头发未干,此时站在阁楼中,显得几分孱弱。 虞淮道:“你身子太弱,我跟婉君一起去,你且休息会儿。” 于是计划就这么被确定下来,虞淮和虞梓英带上必要的照明工具,以及地道图,就要前往白府。 地道并非绝对安全,他们还有可能在半路被截停。 虞烛明送他们到入口,道:“珍重。” 就目送两人消失在黑暗中。 地道氧气不足,因此不能一直打着火把走。 虞梓英与虞淮走走停停,有时要借着下水管道的缝隙,那点透进来的月光赶路。 行至半路时,虞梓英体力就有些不支。 虞淮让她靠在一边休息会儿,他则是透过地板缝隙向外张望。 街上士兵走走停停,确实是全城戒严了的状态。 —— 定北王府内,勾卞原是打算与江云浦商量接下来要做什么,却不想收到了这个消息。 “大将军可是临时起意?”勾卞神色不太好看,虞烛明若在首辅府,她的处境会十分危险。 两边的人都不信任她……她只能依靠虞淮。 江云浦拍了拍他的肩,“你倒是把霁光看得太弱了。她心眼多着呢,想来不会让自己受苦。我只怕,她觉得我瞒着她。” 勾卞一下子就笑了,“这么严肃的事,你倒是只想着情情爱爱了。定北王,你自己想想,你以前是怎么面对这种情况的?” 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大将军的命令。 只是现在知道江良光对他也心存戒备,甚至父亲的死还与江良光有关,又把他的霁光害到如此境地……江云浦怒了。 但是这种无言的背叛都是在暗中进行的,正如大将军一直在暗中给江云浦制造麻烦那样。 “好了,我现在去一趟将军府,你……”江云浦嫌弃地看了眼勾卞,此人全身上下还有许多尘土的痕迹,脸上胡茬也没刮。“快去净身,明日说不定还有一场嘴仗要打。” 勾卞无语,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快顶不住了。他查完赫连武就飞快地赶回京城,这些天是没合过眼的。 而另一边,虞成怀能做的只有等待。 头回面对这样的境地,明日升起的太阳不知还能不能见到。 虞希说刺杀魏帝时,魏帝身上是见了血的,此时一直没有圣旨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直没醒。 “陛下与纪贵妃关系如何?”虞烛明越是这种时候,其实越想八卦些别的,好让自己没那么慌乱。 虞希与她也是同样的想法,便与她说了起来:“却说纪贵妃啊,虽然位分仅次于江皇后,但她不争不抢。江皇后与魏帝有几分真情,纪贵妃是看在眼里的,因此与陛下也只是相敬如宾。” 不过魏帝还是会偶尔与纪贵妃行房事。 虞烛明听着觉得不舒服,这也算是与江皇后推心置腹吗?转念一想魏帝的江山,权力,都不是他能紧紧握住的,那么与谁行房事,大概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她的记忆一下子回到在泉陵的那个夜晚,江云浦对她说:“我不会碰你。” 而后各种试探,各种亲密。 真真假假,虞烛明想自问一句:他真的可信吗? 可这个答案,她也许要很久才知道了。 夜凉如水,每个人心中都焦虑不安。这个夜晚格外漫长,虞成怀也不遣散他们去睡觉,一家子就聚集在臻栖堂的阁楼里。虞烛明心中不住的想,这还是除了一起用晚膳外,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呢,却是为了这种事。 虞月依什么都不懂,可不代表她不会察言观色。她从大家的表情中读到了恐惧,焦虑,只有虞烛明脸色如常,于是她也凑到虞希身边,听她讲些八卦。 虞希负责宫中公主们的教学,公主的学业要求不比皇子们的严格,有时会缠着虞希给她们讲些外面的故事。虞希想让她们长长见识,因此也搜罗了许多民间故事,记在心间。 虞烛明心中并非如她表情那般冷静,她禁不住地想,如果哥哥和婉君没有回来,他们该怎么办?他们家会被怎么定罪,他们俩又会被扣上什么罪名…… 阁楼里烧着的还是江云浦送来的炭火,虞烛明却觉得她的心很冷。 头发渐渐干了,虞希为她梳成发髻。 “你困了吗?”见虞月依睡眼惺忪,虞烛明不禁问。 对于她这样心智还没成熟的小孩,虞烛明总是有更多的耐心和宽容,也许是为了弥补当年那个过不好日子的自己。 虞月依点点头,也不管虞烛明之前与她的恩恩怨怨——虽说大部分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就往虞烛明怀里一靠,睡过去了。 陈夫人见了,眼中有惊讶,却更多是丧气。 丑时过去,寅时过去,卯时也过去。 冬天的天总是很晚才亮起,这日亮起时已经是辰时,雪已经停了,远远地能听见皇宫传来的击钟声,往日上朝时也会有。 第44章 对峙 虞月依就是在这样的钟声里醒来的,昨夜并没有好消息,虞淮与虞梓英都没有回来。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就见到虞烛明的眼底已经乌青一片。 虞月依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虞烛明怀里起来,见到虞烛明不留痕迹地揉了揉手,她眸光微微动了动。想来抱着她睡了一晚上,手是极酸的吧,这样都没动分毫…… 虞成怀趴着小憩片刻,此时也被钟声惊醒。 虞烛明轻咳两声,“雪停了,二叔。” 天边竟响起鸟叫声,这么冷的天,是什么鸟呢?虞烛明走到了阁楼旁。 虞成怀便起了身,望向那个打开的地道入口。 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回来。 今日禁市,每家每户只能派一人出门买菜,因此街上的人特别少。 围着首辅府的兵没有动过,不知昨日雪,他们站着难受吗? 虞烛明又想到了江云浦。 他的狐裘还在她的寝室放着。 为什么这样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虞烛明不由得有些烦躁。明明次次相处,都告诉自己不要动心,可他还是刻进了她的记忆里。 “霁光,歇息一会儿吧。”虞希心疼地看着虞烛明,虽然回来京城,将脸色养得红润了些,却到底还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不能熬的。 虞烛明有自己的倔强,她想醒着看到哥哥与婉君平平安安地归来。 只是一晚未归,其实大家心中都有了最坏的打算——无非是他们在地道被发现了,被抓了。 或许更糟,他们早就猜到虞家会派人去白府,于是白府也被扣上罪名。 是啊,白家与虞家交好又不是什么秘密,江良光若要一网打尽,白家也是一定要受牵连的。 这样的信息不对等造成了心理上的煎熬,虞成怀坐了又起,起了又坐。地道还有去陈家,去纪家的路,可是这些路还安全吗?纪家陈家还会帮忙吗?虞成怀不敢赌,首辅府看似很大,能做事的却没多少人,人脉更是…… 虞家只是寒门崛起,如何能叫根系盘桓的世代贵家们信服,怕是那些人其实早就想除去首辅与刑部尚书两颗钉子了。 其实底层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明说。虞烛明就是在这种时候站了出来,她说:“我去见见大将军。” 虞成怀是有被她惊到的,现在去,无异于送死。 “你去了,可知也许没有回头路了?” 虞烛明不答反问:“不去,二叔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当然没有,其实目前最好的方法是虞成怀亲自打开首辅府的门,问清外面的人什么意思。但他惜命,江良光做得出开门就杀人的举动,毕竟死人才没有争辩的能力,届时只需要说,虞尚书拒捕,江家军一时失手,杀了虞尚书。虞成怀不敢赌。 而一旁的虞业台,仿佛失了神智。虞烛明见他如此,只是叹气。人在面临恐惧的时候,作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虞烛明回了寝室,换上一套颜色素净的衣裙,又让相元为她挽起头发,梳起民间称作“凌云髻”的发型。之后以脂粉涂抹了眼底的乌青,又描眉画唇。 她眸子的余光瞥到了江云浦的狐裘,想了想,最终没披上,只是把一向带在身上的香囊带着。 再出来时,她的精气神看上去就好了不少。 虞希陪她走到门口,首辅府有两道门,走至内门,虞烛明就让虞希停在这儿了。 “三姑,就到这吧。”虞烛明拍了拍她的手。 虞希虽有不舍,但其实她也惜命,便停住了,靠在内门边,目送她继续走。 家丁也已经被撤走,虞烛明推开门其实是有些费力的。 但马上有人帮她推开了门,虞烛明望着那只明明年轻却有老茧的手,这只手的触感她很熟悉,前日它曾覆于自己脸上。 尽管见到那只手时,虞烛明已经在想要怎么面对手的主人,但当江云浦真的与她四目相对时,两人其实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其实江云浦很想夸她一句:“你今日很美。”但是这样的情形下,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呢? 虞烛明终于啜喏着开口,她问:“殿下这是何故?” 江云浦敛了敛眸中别样的情绪,“奉陛下之命,彻查首辅府,抓到歹人。” 虞烛明便道:“我要见见陛下。” 江云浦欲要说什么,就有另外的声音从军队之后响起。 “不必了,陛下不想见罪臣。” 是江良光。 虞烛明面不改色,“贼人未曾抓住,首辅府何罪之有?若大将军强行降罪,那我更该见见陛下,我要击鼓鸣冤呐。” 她在赌虞淮与虞梓英只是在地道里迷路,而不是被江良光抓了。 然而这样的事其实只是虞烛明的一厢情愿,民间有句谚语: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噎着,江良光接下来的话就浇灭了她的希望: “贼人?你们首辅府私建地道,我已于昨日,拿下了两个意图私自逃走的虞家人。至于是谁,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贼人我们确实不需要进首辅府搜捕,毕竟他可以从任何一条地道逃走。” 街道萧瑟,路人根本没几个,虞烛明想利用路人造势的想法也破灭了。 原来禁市的目的是这个……虞烛明不禁感叹江良光的巧思,这样一来,这样一来……首辅府只是瓮中之鳖,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江云浦的目光其实一直没离开虞烛明身上,但虞烛明没去看江云浦,她只在心中计算着走出这场死局的方式。 不对,这不对,即便魏帝真的怀疑首辅府有人要刺杀他,也不会抄了虞家,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势力与江家对抗,更不会派江良光来,否则将助长江家气焰。 魏帝,也许还在昏迷中。那么江良光此举,正是欲要将其他势力赶尽杀绝,一步到位,夺取大魏王权的做法! 思考的过程看似很长,其实也不过江良光的话落下后几瞬,虞烛明便仰头望着江良光,问道:“我虞家满门忠信,陛下可曾赐罪?若我有罪,该当何罪。” 女子身板挺得很直,虽然与江良光体型相差悬殊,却并不显得弱势,仿佛她才是运筹帷幄的那个人。 第45章 破局 虞烛明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楚了。 周围的将士包围了首辅府一整夜,雪盖了满头,其实是颇有怨言的。 且他们原本是江云浦的亲兵,昨夜却被大将军突然调用,首次调用就是罚站,江良光此举,非常不得军心。 将士们对了对眼神,都觉得虞烛明说得在理。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魏帝醒了。 不知这人是哪边的,总之他大声说出这句话时,虞烛明有一刹那是想笑出来的。 不过那样有失形象……虞烛明抿了抿唇,最终是强压着大笑的冲动,微笑着问:“大将军,陛下现在才醒来的话,大将军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前来围我首辅府呢?” 江良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好一个伶牙俐齿!若非虞烛明一直用言语拖延时间,这时候他已经可以带人进去首辅府了。 刚刚那声通报声音大得吓人,虞烛明那句问话也故意放大了声音,这会儿就有路过的百姓驻足看热闹,指指点点的无非就是江良光如何如何离谱这样的话。 江云浦将手搭在江良光的肩膀上,目光依依不舍地从虞烛明身上挪开,他对江良光说:“叔,该收手了。” 江良光闷闷地哼了一声,便自己走了。江云浦喊了声“撤”,将士们如释重负。 江云浦留下了刚刚大声报信的兵,同为首的士兵低语了几句,那人显然面露喜色,之后就带着兵离开了。而大声报信的兵,将调任到定北王府轮值。 虞烛明唤来了家丁,首辅府大门重新打开,守在内门的虞成怀就看见了江云浦在一旁,垂眸等着虞烛明走至他身边的情景。 那样的目光,分明不似两人感情不和。 “跟我回王府吧,我来给你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江云浦这样说。 虞烛明回头望了眼首辅府,沾了雪水的建筑,虽然至建成起不到五十年,却透露着一股沧桑。 接着她看见了虞成怀,虞成怀只觉得如果眼神能说话,那虞烛明一定是在说,你为何如此怯懦。 —— 去到定北王府时,虞烛明困倦得厉害。方才应付江良光已是耗尽身心,又通宵了一整夜,沾了榻就睡着了。 江云浦本想帮她脱去外衣,好让她别睡得这么难受。又担心虞烛明睡得浅,这样会被吵醒,于是只帮她把鞋子除下,又去找了套新的被褥给她盖上。 这小榻原是江云浦还未复明时设在他卧室的,以供虞烛明休息。复明之后,虞烛明与他能做的事情多了,确实不怎么午休,这小榻其实空置了许久。 如今见她睡在小榻上,睡颜却不太安稳,想来是因为昨夜没少惊慌,因此做了噩梦。江云浦便在屋里燃起炭火,又找了本书看,坐在虞烛明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力量传给她。 东拾本想给他呈来早膳,把门开了条缝就见江云浦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东拾便退出去了。 炭火夹杂着熏香的味道其实很好闻——总之虞烛明是这么觉得的。她悠然转醒时,江云浦仍握着她的手。 外面没有声音,天色淡淡的,想来是又下雪了。 “醒了?”江云浦见她睁开眼睛,就问。 虞烛明头有些痛,她往常睡不着时就会有这个毛病。撑着身子起来,肚子又冒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咕”叫。 “看来是饿醒的。”虞烛明莞尔,同时又有些懊恼,她竟在江云浦身边毫不设防地睡去了。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被褥,还有脚上已经被脱下的鞋子…… 其实他是值得信任的,虞烛明这样对自己说。 见虞烛明笑了,江云浦就把书收了起来,“想吃点什么?我差人出去买些。” “大将军可解了禁市的限令了?人家可不敢开市。”虞烛明笑着说,实际上两人都明白昨夜谁都不好过:此时两人距离很近,虞烛明能看见江云浦的眼底同样有乌青,想来是他也彻夜无眠,只不过他皮肤颜色并不是那种病态的白,所以方才日光之下,她才没看清楚。 “陛下都醒了,他也不敢胡来。想来刚才走得这么快,就是要回去同陛下解释的。”江云浦解释说,一边帮虞烛明整理乱掉的头发。 虞烛明掀开被子,室内虽有炭火供暖,却还是有些寒意的,她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她带着歉意说:“你的狐裘,我今日没敢穿出来。” 江云浦:“无碍,我还有多的给你。” 虞烛明:? 这话倒不是虚言,江云浦确实又拿了一条狐裘给虞烛明披上。毛茸茸的质感虞烛明很是喜欢。 魏帝虽然遇刺,并不代表他之前吩咐下来的人会不按照他的嘱咐办事,因此以防下毒,虞烛明还是坚持亲自给两人做饭。时间不早了,虞烛明直接做的午膳。 定北王府的厨房其实每个小院落都有,因为只是煮几人的份,虞烛明就在江云浦寝房的厨房里做了。 勾卞就是在虞烛明快做好饭时回来的,回来染了一身风雪,还带着一身疲惫。 他眼袋也很重,早上没到早朝的时间,他就被江云浦捞起来,去宫里盯着魏帝。刚刚出来大声喊话的人,正是他安排的。 “魏帝身体怎么样了?”虞烛明并没有抬头,冬时令适合做些菌类汤羹,她熬煮的这锅汤羹,正是要收火的时候。 江云浦就在一边站着,虞烛明本来是要他回房间里等的,他却不应,于是虞烛明只能由着他。 今日做的是竹荪汤,配菜是娃娃菜和老母鸡,隔水炖煮了一个时辰,隔得很远就闻见了香味。 勾卞回答说:“他醒来得太是时候,我本打算,他不醒,就找人传假消息的——不过,霁光做饭也太香了,我今天能不能再蹭顿饭?” 虞烛明将炉灶里的柴减了些,回头看着勾卞,“好好好,看在你也操劳了一夜的份上。”江云浦则是捧着书倚着墙站着,微笑中带着一丝醋意。 勾卞在虞烛明重新转过头时,朝江云浦做了个鬼脸。 第46章 追凶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处理了起来,江良光跟魏帝解释,他的所作所为是为魏帝着想。他此举虽然打草惊蛇,令魏帝担惊受怕,但实权确实掌握在江良光手里,无论兵、财权,魏帝一个都没有,自然也不敢明面上与江良光作对,甚至还要给他赏赐,说他护帝有功。 当然首辅府这边也是要安抚的,魏帝床都没能起来,就召见了虞弘承父子,又是给了虚衔,又是给了赏赐,令他们回去彻查府中。听闻是虞烛明当时与江良光据理力争,魏帝沉默了很久,最后又加封虞烛明为女史。虽是个虚职,以后去国子监却方便了。 不过说到首辅府的地道时,魏帝还是要求虞弘承找个时间封了。 虞希也回到宫中,跟着纪贵妃去探望了魏帝。 这天晚些时候,在白府,虞烛明见到了昨日被抓了去的虞淮和虞梓英,说是被关在新宜苑附近的监狱中,魏帝下令放人时,他们还与江良光有过短暂的接触。江良光走得急,倒是没有为难他俩。 白府没有受到牵连,他俩是在地道被抓到的,也因此被发现了地道通往何处。白家出口处有许多防线,足以证明他们知道地道的存在,但白项宁也不是个吃素的,他说:“就是因为知道这个地洞口的存在,我们才多加设防。我们不曾进去探索过,不知道这原来是条地道。” 魏帝急于找个借口让江良光放过此事,因此白项宁的借口就被采纳了,白府也就没受到牵连。 此时二人都已洗过身子换了衣服,只是眉眼间依稀能见疲惫。 余光与众人分析着目前的情况,魏帝遇刺是真,刺客逃跑也是真。一日抓不到刺客,江良光一日还可以用这个事情做文章。 毕竟目击证人只有他找到了,又只指向虞家。 “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是姜作人。”虞烛明说道,在沙图上圈起一个地方来。 此处正是姜作一行人的落脚点,这可是将近一千人。 “看似很远,其实从首辅府过去,也不过半刻钟的路程。” 虞淮听闻,也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确实如此。“霁光是说,他们昨天确实到了首辅府,只是抄了近路回去他们那儿?” 其实江良光并非没去查姜作人凌晨的行踪,只是他们的住处周围确实没什么可疑之处,江良光没有真正的魏帝手谕,是断然不敢轻易闯进去的。一来可能破坏两国关系,二来这个行为有私闯民宅之嫌——这也是早上江良光一直没有强行破开首辅府大门的原因。 虞烛明点点头,用手指在沙盘上比划:“这条小路,我也只是有天晚上从白府离开时走得急,才发现的。” 纪宇轩今日来时喝了些酒,倒有点像从前虞淮在首辅府装傻子的模样了。虞淮推着他坐起来,“你现在倒是洒脱。快起来,眼下的情形需要你做些事。” 还在官职时,纪宇轩就因精通推算而多次受大理寺邀请,前去办案。到现在赋闲在家,勾卞也偶尔会来与他探讨,各地汇报上来的奇案怪事。 纪宇轩揉着眼睛,“劳烦虞兄给我做碗醒酒汤来。” 虞淮:…… 虽然有意见,但他还是去了。 虞梓英与虞烛明坐在一处,这会儿在小声地讨论这小路有什么玄妙之处。 “其实我也知道那条小路,”虞梓英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我有时晚上馋了新宜苑的点心,其实是会偷偷溜出去的。”她笑着解释,“其实这对我来算是很离经叛道的事了,不过我就很喜欢这样自由的感觉。” 虞烛明看她眼底一片乌青,其实心中担心的情绪是更多的,但见她开心,也不想拂了她的兴致。 虞梓英一直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世家小姐,今日之举,确实令她十分激动。 纪宇轩的推论表明,姜作人是完全有时间和动机夜刺魏帝,然后返回住处的。 “我觉得今晚我们就可以试试走这条路,顺便计算时间。”在最后时,虞烛明提议道。 由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眼下想快些找到眉目,虞烛明的提议确实是最好的。于是虞家三人就同众人辞别,走小路回去首辅府。 果不其然,半刻钟不到。 虞烛明是用了类似沙漏的方式计时的,此时 “明日我与纪兄再说说此事。今日大家都乏了,先回去歇息吧。”虞淮说着,推开了首辅府的后门。 虞烛明却在他推门时灵光一现,“你们说……那贼人会不会确实进来了首辅府呢?” 后门没有家丁把守,其实很容易被人混进来。只不过平日这条路没人,里面又是七弯八绕的,当时虞弘承建成后门时,就有让它以地势制人的想法。可是在首辅府生活久了,难免就会熟悉这里的路,从后门进去简直有如入无人之境。 虞梓英也跟上了她的想法,道:“霁光是怀疑,我们府中有人与姜作人串通?” “五夫人。”虞烛明也不打哑谜,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虞梓英并不知道昨天早上周氏在书房里为何被罚,只知道她确实没出现在家宴里,因此有了疑问:“只是因为她昨天没来吃团圆饭吗?” 哦……忘了虞成怀是个要面子的主,周氏出去偷人,还是偷的女人这样的事情,连家人都是要保密的。 虞烛明便将昨日的事简单解释了一番,“说到底,二叔的禁足也只是口头说说,她往哪走,其实没人管。” 因此周氏有足够的时间谋划,并且不会让他们发现。 不过见他们两个眼袋是越来越重了,虞烛明仗着她今天在江云浦那儿睡过了,就催着他俩先去休息,她自己则是回了一趟臻栖堂,带上相元,才又去的周氏在的院落。 二房独分了首辅府将近一半的面积,周氏在其中三进的院落里,平日很清净,到了晚上其实是显得有些阴森的。 外头有个正在打瞌睡的家丁,虞烛明与相元绕到后窗去,轻轻一翻,就进到了室内。 “你怎么来了?” 第47章 线索 周氏的警觉性令虞烛明有些惊讶。 她缓步走到周梦兰面前,其实这个女人并没比她大多少,却成了她二叔的妾。 “五夫人这么晚不睡?” 周梦兰指了指茶几上的另一个茶杯,“其实我早就料到你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先喝杯茶吧。” 虞烛明出于谨慎,并没有接过茶杯。 周梦兰失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茶确实下了迷魂药,你喝了就会晕倒。” 虞烛明并不想听她再说些其他,直接问道:“今日凌晨刺杀魏帝的事,你也参与了,是吗?” 周梦兰没有回答,而是无声地笑了起来,那个神情有些狰狞,令虞烛明忍不住蹙了蹙眉。 相元紧握住虞烛明刚刚给她的匕首,十分提防眼前这个美艳的女子。 “你确实聪明。”周梦兰毫不吝啬夸赞之词,“昨日之事,确实是我做的,可是你也没证据。” 虞烛明只是来确认她的想法正不正确,证据什么的……其实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如何给周梦兰定罪,而是如何通过她找出姜作人刺杀魏帝的线索。 于是当下就准备走,周梦兰却不想她离开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伏在虞烛明的后背,速度快得相元根本没注意到她是怎么动作的,只能惊呼:“五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梦兰朝相元笑了笑,嘴唇贴近虞烛明的耳朵,声音轻柔却如毒蝎:“你聪明,但聪明的人有时大智若愚。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与定北王关系再好,都别忘了他是江家人。你无论选择中立还是支持虞家,他都不是你的良人。小姑娘,别动真情。” 虞烛明脸色不改,从周梦兰的桎梏下抽离,而后面对面与她说:“五夫人心如蛇蝎,想来你也不会忘了你们周家的祖训吧,忠君护主。” “忠君……呵呵呵,虞烛明,你为何要提这四个字……”周梦兰忽地哭了,她瘫坐在地上,不再管虞烛明的动向。 方才周梦兰的动作表明,她是会武功的。虞烛明见她突然颓然至此,也不犹豫,拉着相元就迅速离开了这个院落。 臻栖堂内,虞淮虽然已经更衣洗漱完了,却还是担心虞烛明,因此一直在大厅里候着。 虞烛明刚进来时,他原本撑着头假寐,听见声音就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虞淮起身,给虞烛明倒了杯茶。 “哥哥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事儿明日再说也可以的。”虞烛明接过虞淮递来的水,竟还是温的。 厅堂里今日没有燃炭火,虞烛明此刻却不觉得冷。 “五夫人认了,刺伤魏帝就是她与姜作人联手做的。明日我去问问霭云查得怎么样了,晚上再与你们说。” 虞淮执着一柄纱灯,灯火摇摇晃晃地,两人的神情都互相看不清楚。“霁光别累着自己。”他说着,将虞烛明头上不知何时散落的发髫抬了抬,“以及,相信你自己。” 虞烛明与他对视,都笑了起来——两人从小培养起来的默契又回来了。 —— 年关即将走至尽头,虞烛明在路上能见到百姓们脸上俱是欢喜的神色。近来身体好些了,她也就放弃了马车出行,改而步行,既能锻炼体魄,又能暖身。 即便朝局有所动荡,春节对于百姓而言,亦是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春节至,人团圆。 走到定北王府时,周围有摆摊的商贩,见了虞烛明,也算是混了脸熟,都会与她点头示意。 厨房有江云浦吩咐购置的蔬果肉类,他还在早朝,没有回府。虞烛明挑了些看上去不那么容易被下毒的瘦肉和面粉,预备做些面食。 江云浦回到时,与平时时间差不多,昨日的不同仿佛只是一场梦。但是有些事确实变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 “魏帝今天没上朝。”江云浦边帮着虞烛明下面条,边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江皇后垂帘听政,余光,大将军,和首辅行监国之责。” 虞烛明将锅盖盖上,这蒸汽竟叫她出了些汗。 “江皇后是你的……堂姐?” 江云浦点了点头,“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因此她与你示好,你要小心为上。”他顿了顿,“我弟也是,他是偏帮大将军的。” 亲人之间并不相互信任,这样沉重的话题令两人就此沉默了下来,注视着袅袅炊烟。虞烛明不禁想,那江云浦凭什么相信她呢?又告诉她这么多情报。 似是意识到虞烛明的心思,江云浦道:“霁光,无论如何,我都会信你。”他顿了顿,又说道:“也许说出来你不相信,其实自年少惊鸿一瞥,我已心悦于你。” 一句话有如雪中震响,虞烛明心中忽地泛起阵阵涟漪。“殿下此话是……” 江云浦以食指制住她的话,唇触及他有薄茧的手指,虞烛明一时忘了反应,呆呆地立在原地。 “霁光有没有发现,你总是无意识地喊我‘殿下’。”江云浦说着,望着沸腾的锅,又有些失笑,“好像要糊了。” 虞烛明这才手忙脚乱地蹲下,减掉些柴火,又打开了风门。江云浦则是揭开了锅盖,用锅铲搅拌了下,其实没有糊。 “霁光可以喊我为夫君,喊我的表字,但我唯独不希望是喊我‘殿下’。”虞烛明站起来时,江云浦与她四目相对,他目光灼灼,字字句句无比诚切。 “这样我会觉得你不愿意亲近我。”江云浦这样补充道。 他走近一步,虞烛明下意识退到墙边,但此举令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两人之间仅有一个拳头的距离,虽然也有过更亲密的接触,虞烛明却觉得这时的氛围是有些旖旎的。 “我……我没有不愿意亲近殿……你的意思。”虞烛明呼吸一窒,江云浦今日怎么…… 江云浦心知不能操之过急,却又忍不住将两人的关系再推近些。“好。”而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而后就不再说话了。 这样的情形维持了许久,虞烛明处在茫然的状态,这副模样让江云浦见了,只觉得可爱至极。 第48章 瑞霭迎霁 江林志来时,见到的就是此番情景。 雪又下了起来,厨房门口有一支红梅独绽,屋檐下有佳人一双,更远处竟有鸳鸯同飞,那是新宜苑的湖泊。可是眼下还在下雪呢…… 他打趣道:“你们感情倒是好。”望向虞烛明的眼神却带了一丝探究,心中还有些失望,她那个侍女居然没来。 江云浦松开了虞烛明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大将军说,你最近有些不在状态,让我来看看你。”这样试探的话,令江云浦与虞烛明都警惕起来,虞烛明骤然发现,原来她心里一直把江云浦视作自己人的。 转念一想,之前说过与他合作,归类为自己人其实无关其他。 “来都来了,不如吃顿早膳?”虞烛明笑着转移话题,江林志倒还愿维持之前那副翩翩公子的形象,笑着应下了虞烛明的邀请。 锅里的面条已经凉了,不过吃起来还算是温度适中。 几人遵从食不言的习惯,桌上并没有说话。 到虞烛明用膳后觉得热,到屏风后脱去狐裘时,她才听见江林志低声地问:“哥哥这是对虞小姐动心了?” 想来他这话其实是不想给虞烛明听见的,只是他没想到虞烛明耳尖。 她动作没停,只听见江云浦配合着他低声回答说:“并没有,不过是虚与委蛇,想来以后能有利用的机会,因此假装亲近而已。” 虞烛明倒是希望他真的如此,只是他刚刚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江林志笑了声,“希望如此吧。大将军今日让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的。” 而后他用正常的音量说:“希望哥哥与虞小姐情比金坚,长长久久。” 虞烛明:…… 演戏也不需要这么假吧? 她将狐裘搁置在衣架上,又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走回桌边。 江林志便要辞行,“我突然想起些事没做,今日谢过嫂嫂的早膳,味道实在不错。” 虞烛明颔首,“多谢小叔子夸赞。” 他走后,两人又是沉默。 倒不是江云浦不愿意说话,只是怕虞烛明觉得尴尬。唤来下人撤走餐具,江云浦牵着她的手到了书房。 “今年王府的楹联还未准备,之前觉得霁光的字好看,不如今年就由霁光来书春吧。” 咦?虞烛明一下子记不起来江云浦何时看过她的字,不过她对于赞美之词向来是照单全收的,于是说道:“好呀,霭云想写点什么?” 江云浦似是思索了一番,实则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悠悠乾坤共老。” 虞烛明恰好也见过这对对子,于是答道:“迢迢日月争光?” “不愧是霁光。”江云浦嘴角含笑,见她已动笔写下,他也提笔写下横批:瑞霭迎霁。 见两人的表字被江云浦以这样的方式组合起来,虞烛明就算再不信他方才所说的什么年少动心,心中也是有些动容的。 “想不到霭云会用这副对联,我以为你会想些寻常人家会用的。”虞烛明如此说道,是因为她对王府的观察,去年贴着的是普普通通的“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永开花”。 江云浦莞尔,“因为今年有霁光在。” 少女的脸一下子又涨红了。 今年下雪的日子很多,总听百姓们念叨着瑞雪兆丰年,虞烛明也逐渐开始期待开年。 只是提及魏帝被刺一事时,两人还是在对策上起了矛盾。 江云浦与虞烛明坦白了他查到的线索:刺客其实早前就在宫中当值,不过与她共事的宫女都对她没什么印象。 刺客是个女人。 虞烛明也同他说了她怀疑刺客是姜作人派来的,周氏也参与其中。 “我想速战速决,因此我们的对策是:以我为饵,诱敌深入。” 这是她早上与虞淮商量后得到的方案,是要她进入姜作人的大本营。却被江云浦否定了。 “不可,这样过于冒险,姜作人阴险,若真要动手,不会顾念你是什么身份。”江云浦神色凝重,眸子更是一刻不肯离开虞烛明,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似的。 虞烛明搁下笔墨,“霭云,有失才有得,你说了会相信我。” 她同样坚定。 两人目光相接,其中有各种情绪,无法言明。 江云浦最终还是作出了让步,他其实没法拒绝虞烛明的任何一次请求。 “我会让我的暗卫接应你。”他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个年还能不能跟虞烛明一块儿过。 至傍晚时,两人到门外换了新符,晚饭是江云浦做的,虞烛明在他书房查看她不在京城时,姜作人的行迹。 翻着翻着,却见到了夹在其中的一张字条。 “今夜子时,刺杀虞内阁。” 纸张残缺且泛黄,“虞内阁”三个字却刺痛了虞烛明的双眼。 父亲死前,位同如今的余光。只是当时他的权力要更大,影响力更广,因此被人敬称:虞内阁。 这张字条……是何人所传?是给江云浦的吗?残缺不全的部分又写了什么? 江云浦就是在这时进来的,饭做好了。虞烛明没有动,看着他走过来,江云浦也看见了那张字条。 虞烛明的神色显然说明她已经看过字条了,江云浦便解释道:“你父亲被刺杀时,有人给我传信,让我去救。只是当时收到飞鸽传书的人是大将军,他将纸条丢进火炉,我抢救不及时,只留下了这一半的字条。” 这个解释并没有逻辑上的漏洞,以江云浦当时与大将军的关系,江良光那会儿在江云浦的书房并不奇怪。 虞烛明敛了敛眸,“我自然是相信霭云的。”她脸上挂着一抹明媚的笑,江云浦觉得其实她心中并没有相信这个解释。 然而过度解释会显得欲盖弥彰,江云浦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他十分清楚虞成济的死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我们去吃饭吧。”江云浦转移了话题。 虞烛明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缠,主动牵上了江云浦的手,令江云浦微微侧目。 虽然讶异于她的主动,但江云浦心中仍是非常愉悦。 第49章 除夕 晚饭之后虞烛明照例是到了白府,与大家敲定了诈姜作人的计划,便回到臻栖堂,这儿也需要新桃换旧符。 虞淮往前几年为了塑造自己不上进的形象,楹联是根本没管的,此时贴着的还是六年前,她离开京城前换上的。 那时兄妹二人被虞成怀为难得难以名状,在首辅府有上顿没下顿,她年岁又小,又因母亲不告而别而对白家抵触,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有对抗虞成怀的能力,只能祈祷岁岁平安。 一晃六年过去,仅四个月,她就让臻栖堂不再被旁人看不起。 说到底,还是她作为一个虞家女,对虞成怀而言有了真正的价值。 眼下虞成怀见过了她与江云浦的多次互动,以他多疑的性格,必定会疑心他俩之间的关系。 思及此,写了对联,虞烛明招呼相元和虞淮来贴了,她自己则是去了一趟虞成怀的书房。 现下没有下雪,不过积雪已经堆起厚厚一层,走上去软绵绵的。 “你是说,定北王让你以身为饵?”虞成怀听完虞烛明说的计划,其实心中疑虑的情绪更多。 江云浦确实不算好人,却也鲜少以老弱妇孺为饵,虞烛明对他而言,占了其中三个,又是他的未婚妻,这次却选她来诱导姜作人露出马脚,其实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其实我已经拒绝过,只是殿下心意已决,我无法,只能来求助二叔。”虞烛明眸子低垂,虞成怀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可他的疑心依然很重,虞成怀问:“如此,你有什么想法?” 虞烛明道:“眼下快些找出凶手,其实对我们虞家是最有利的。”她又话锋一转,为江云浦辩护:“殿下此举,说不定也是偏帮了我,只是这到底是我们家的事,所以才让我去。” 虞烛明如此含糊的态度,饶是虞成怀也看不出他俩之间的关系到了何种程度。 他思量片刻,说:“既然如此,你就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吧。行动之前跟我说一声,我会配合你,里应外合。” 目的已经达成,虞烛明便又客套了几句,离开了书房。她并没有告诉虞成怀周氏也参与了此事,周氏也许还能作为鱼饵钓出更大的鱼。 而虞成怀望着手上的文书发呆。 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让虞烛明回来联姻,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 日子很快就到了除夕这天,皇宫休沐,江云浦早上也有事,虞烛明便一觉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最近做那个噩梦的次数少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今日竟有太阳。地上积雪尚未融化,于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浮光霭霭。 屋檐下的冰柱正在消融,虞烛明推开了窗子,一滴水珠恰好砸到她手上。 她索性将手伸出室外,感受着温度如何。 恰此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小姐,白府遣了人过来,说是给您准备了新年礼物。” 是相元。 虞烛明收回手,回了句:“我换好衣服就出来了。” 出门洗漱后,于臻栖堂的大厅见到了白府的家丁,抬着几个箱子就过来了。 “这么多呀。”虞烛明边笑着与家丁说话,边跟站在一边的虞淮打了个招呼。 家丁跟虞烛明也算是眼熟,此时就笑道:“我们都知道白大人喜欢极了虞小姐,今日天微亮,我们就开始收拾着拿过来了。都是白大人亲自挑的,虞小姐请收下吧。” 虞烛明与家丁们客套几句,又让相元给了他们赏钱,便坐了下来,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却是许多笔墨纸砚,有些还未用过,有些已写成书信。 虞淮取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柳竹亲启。 柳竹便是他们母亲的名字,这封信是…… 两人对视一眼,打开了信来看,竟是两人成婚前的信件。 彼时虞成济并未向白柳竹表露心声,白柳竹却已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那时候政通人和,年号还不是定和,江家还是定北侯掌家,并没有过于专权,现在的魏帝也还是皇太子。先帝治国有方,提拔了诸如虞弘承,白项宁这样的寒门学子,因此社会风气也很好,作为才女的白柳竹总是很受欢迎。 那段日子究竟如何,虞烛明时常在老一辈嘴里听到,光是想想,都觉得心驰神往。 眼下虽然表面祥和,甚至外敌不敢侵扰,却没了当年的日子的那种淳朴。光明之下,是高压不断的政策,是四海之中有难不报的腐败,是朝堂之上明争暗斗的权谋之术。 虞成济与白柳竹的经历其实与许多寻常话本一样,白柳竹足够耀眼,虞成济又足够优秀,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 虞烛明默默地收起来那些信件,又把没用过的笔墨纸砚取了出来,置于臻栖堂的小书房内,想来白项宁送这些来是要启发她,得把以前的功课捡回来的。至于那些书信,虞烛明知道白项宁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他们放下过去,然而她心底却还是不能原谅当时抛下他们离开的母亲。 另外的几个箱子里分别有一些金银珠饰,是白柳竹离开京城时存在白项宁那儿的,要给虞烛明当嫁妆用。 “今日准备去哪?”虞淮也没提那些信里的内容,只是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江云浦中午才会回王府,虞烛明便想着到国子监看看,恰巧前几日魏帝也给她封了女史的虚职,她现在手上是有通牒令牌的。 虞淮觉得这个计划不错,明日春节,想来人也不会太多。虞烛明把虞月依也喊上了,虞梓英有事外出,就只能作罢。 虞月依其实对于虞烛明的邀请有些意外,毕竟她们之前可是一直敌对的。 “去国子监?”可是听闻要去的地方是哪儿时,虞月依头还是摇得跟筛子似的,“我不要去那种地方,我不喜欢读书。” 虞烛明无法,便只与虞淮同行。 除夕街道上有些热闹,来往的人脸上的情绪俱是欢欣的,想来是为了这能团圆的日子而高兴。 “哥哥有想过娘亲吗?”虞烛明突然问。 第50章 旧事 虞烛明是以一种说家常的语气问的,虞淮闻言,脚步一顿,不过很快也调整过来。 “有时会想。你离开京城之后,她一封信都没再寄回来过,有时我觉得,我们也许就是他俩不小心孕育的罢了,可是小时候的记忆又那么鲜明。父亲会给我们讲些朝堂上发生的事,母亲也会为你梳头发,为我缝衣服。” 许多人都能在今日与家人团圆,可是他俩已经没有家了。 虞烛明觉得今日不该提起这些伤心事,就说:“算了,今日就不想她。今日是除夕,按民间习俗,我该留在定北王府用晚膳,哥哥不如也一起来?” 虞淮眉眼弯弯,恰好也能看看江云浦如今对虞烛明的态度,便同意了。 到国子监时,如料想的一样,今日人很少。 出示令牌后,守门的士兵就让他俩进去了。 再走进去些,就是平时夫子教书的地方,今日没有课程,却有寥寥几人还留在此,自己翻阅着书籍。 虞烛明见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一个是勾卞,他现在是国子监监丞,平日几乎都在此地。而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明巡? 两人也见到了走过来的虞烛明与虞淮,勾卞笑着问道:“今日怎么不去王府,反而来我这儿?” 虞烛明并未感觉这话有什么问题,“霭云早晨有事,我中午再过去。前几日陛下赐了我这个虚职,虽没有实权,来这儿却是可以的。我向来喜欢书院的氛围,又恰好无事可做,便过来了。” 勾卞引着三人去了厅堂外面的凉亭,今日有阳光,整体温度不会太冷,因此风吹过来时,并没有平时那种划过皮肤的刺痛感。 虞烛明其实更好奇明巡怎么也在这儿,“明公子这是来国子监进修了?” 明巡点了点头,“倒是多亏了余大人,他帮我疏通关系,我才得以以黑户的身份进来国子监。” 想来若魏帝真心为他这个朋友好,其实早就应该安排明巡找些事干。他们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 虞烛明没往下想。 因为春节临近,许多夫子已经告假回家,因此这几日明巡就缠着勾卞问些问题。 其实勾卞的心声是:早知不如让明巡在地牢里多呆会!都怪江云浦,这么早把他放出来了。但他又是监丞,明巡他不能不管,只能作罢,想到以后要把明巡引导到中立派的阵营中,眼下付出的努力就当作是为他们中立派的发展做贡献了。 四人坐着喝完一盏茶,明巡最近戒了酒,不过缺钱时还是会去柜坊赌上一把。 虞淮抿了口茶,道:“明公子当心,有人以后不想让你待在国子监,会以此事攻击你。” 明巡不以为意,“至少现在还没有!” 说着,明巡要与虞淮对诗,“仰天大笑出门去!” 虞淮无奈地接过:“我辈岂是蓬蒿人。”知他是用这句诗自比,虞烛明也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留在国子监,终究是能隔绝许多危险的。” 天子挚友,却是个有着姜作血统的好赌平民,这样的人无论是哪边阵营,从什么角度看,都是最适合当作突破口的。 几人又聊了会儿,国子监的钟声就响了。这是往日学子们下学的提醒,也是放饭的标志。虞烛明要回王府去,勾卞与明巡则是继续留在国子监学习。 在路上时,虞烛明才将前几日在江云浦书房里看到字条的事情告诉虞淮。“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虞烛明顿了顿,觉得阳光撒下来暖洋洋的,“他也解释了,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虞淮是可以理解她的这种想法的,毕竟虞成济死时,江云浦年已十八,他有能力策划刺杀虞成济的事情。 至于字条为何夹在那种地方,也许是上天旨意,要让虞烛明去查父亲真正的死因吧。 当年虞成济死时,京城曾掀起轩然大波。那时定北侯已死,江云浦子承父爵,江良光把持兵权,其女同年也入宫为后。江家那年与虞家本是旗鼓相当,虞成济一死,所有人都以为虞家的光辉即将湮灭,当年还只是一个地方县令的虞成怀,领着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又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带领虞家坐稳了五大家族的位置。 那时虞烛明只有九岁,她所能知道的,就只有家人告诉她的。 他们都说,虞成济是突发恶疾身亡的,但娘亲领着他们兄妹去大理寺找尸体时,却无论怎么求怎么找,都求不得找不到。 后来娘亲逐渐放弃了寻找虞成济的遗体,她拾起了年少的功夫,也不再管一对儿女。定和七年,白柳竹领兵退至西北游牧民族有功,受封为西北镖骥将军,至此镇守西北,不再有过传回京城的音信。 “你觉得,他有可能参与过导致父亲的死的计划?”虞淮问着,两人已经走到能见到定北王府的位置了。 虞烛明点了点头。 “其实我如果刨根问底地问,他应该会跟我说实话。”虞烛明想到了那天江云浦对她剖白心意的言语,他说:自年少惊鸿一瞥,我已心悦于你。 如果这是真的,那江云浦不大可能对她有欺骗与隐瞒。 她从回忆中抽离,与虞淮边走边说:“但是,我想先私下调查。”贸然的问,也许会伤及两人感情。虽然……虞烛明也不觉得他们现在有什么感情,不过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持嘛。 “好,我会帮你,纪宇轩的推理能力你可以信任,且纪家与虞家交好,不会对他泄露你在查他的事的。”虞淮也答应下来。 两人说完话时,刚好也走到了王府门前。 门前侍卫恭恭敬敬地给虞烛明见了礼,两人进去,先是看见了东拾。 见虞淮也来了,东拾有些意外,“虞公子也来了。今日殿下做饭,二位先等等吧。” 咦,江云浦今天居然这么早回来。 虞烛明只记得,方才离开时在国子监看了日晷,时间才刚过巳时,走过来也不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呀…… 第51章 我家小女初长成 江云浦净手到正厅时,虞烛明正与虞淮说着,她将来要住那个屋。 他闻言就笑了,对着虞淮笑道:“其实霁光住哪儿都可以,不过霁光怕鬼,所以选了最靠近我的一个院落。” 虞烛明:? “我真不怕!”说着,作势要去打江云浦。 江云浦也不躲,任由虞烛明“揍”了他一顿。 虞淮见此,倒真觉得今日跟着虞烛明过来,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搁这两人中间,很像个多余的人呐。 不过……他确实看出来,虞烛明是真的对江云浦动心了,而她身在局中,当局者迷,只以为自己还与江云浦没有牵扯。 有时缘分正是这般奇妙。 用膳之后,两人照例是要在书房待一个下午的。虞淮找了借口,说白项宁让他回白府守岁,就离开了定北王府。 虞烛明不疑有他,毕竟外祖父确实热情好客,只当是哥哥一时忘了白项宁的邀请。且白府有许多与哥哥同岁的学子,虞淮明年要参加科举,与他们一起学习正是一个提升自我的机会。 江云浦给虞烛明递了本书,书脊上写着【罗织经】三个字。虞烛明对这本书有所耳闻,是与《古今治平略》相似的,讲弄权之术的书,只是书的作者风评不太好,这本书在市面上就难以寻到。 没成想,江云浦居然把它找了出来。 “先前看你房间里有放着这样的书,觉得你会对这种书感兴趣,就去黑市里找了一段时间。”江云浦这样说道。 虞烛明如获至宝,看向江云浦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崇拜。江云浦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又补充说:“且看看有没有字错的地方,我看看能不能调换版本。” 今日的太阳很持久,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天气说变就变。到傍晚时,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屋檐下的冰柱也消融得差不多了。 下午时,江云浦请的他小时候府里的厨子就到府里来了。她今日是来做饭,毕竟也是年夜饭,总要丰富些。这人很早就告老还乡了,江云浦与虞烛明商量觉得,她应该不会被魏帝收买,于是前几日就决定把她请回来,做这顿年夜饭。 虞烛明拿着《罗织经》爱不释手,一个下午已经做了几张纸的笔记。等猛一抬头,天边晚霞似火,江云浦在一边燃起了烛火。 他将烛台放至虞烛明桌前,“你下午好像没饮水。” 虞烛明此时正在走神,被他的话惊了惊,抬头却差点撞上江云浦的脸。 此时两人的唇离得极近,虞烛明再把头稍稍抬起,就能与江云浦的唇相碰。 ……等会,她刚刚在想些什么!虞烛明往后靠了靠,急切地要说些什么来掩饰方才的尴尬,“刚……刚刚太用心看书了,没注意。” 江云浦并未戳破她的窘迫,“饭马上要好了,霁光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虞烛明想了想,决定到小榻上躺会儿。江云浦便取来了毛毯为她盖上。 “只是躺会儿,不盖毛毯也不碍事的。”虞烛明道。 江云浦却不认同她的话,“此时受凉,是最容易染上风寒的。你身体本来就虚弱,就该多注意些。” 其实后面的话虞烛明没听清楚,因为她身子沾到榻上,困意就席卷了全身,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独属于年夜饭的菜品的香味已经盈满了房间。江云浦没在,想来是招待宾客去了——今日定北王府是要迎一些政客的。 不过江家人不会来。他们会去大将军府。虞烛明觉得这样很好,她也不想跟其他江家人有多的接触。 拥上狐裘走出室外,明明是阳光很好的一天,这时候却下起雪来。 透过雪色,江云浦与她遥相对望。 “醒了?”他打了把伞走过来,将虞烛明也揽至伞的遮蔽下,“靠近点,伞可能遮不住。” 虞烛明想说为什么不绕路走有荫蔽的地方,不过想来天色有些晚了,她这样让别人等着很不符礼仪,就没说。江云浦为她简单介绍了今日赴宴的人,从寝室到前厅的路不长不短,虞烛明大概能听个大概。 到前厅时,来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一来很多人有自己的家室,这样的日子不会过来,二来甚少人知道江云浦是中立派的立场,今日来的官员其实很多并非中立派,而是以巴结他的目的为主。 江云浦与虞烛明在主位落座,并且为宾客们解释说,虞烛明在帮他处理公务,因此耽误了开饭的时间。 众人自然不敢说什么责怪的话,只说虞烛明与他兴味相同,两人伉俪情深,祝福他们长长久久之类的话。 其中也有老臣来巴结的,其实就是想塞自己的女儿进府,好让江云浦提携一把。 袁涛,此人官至鸿胪寺左寺丞,虽是个六品小官,但鸿胪寺前不久被江家清算过,因此剩余的官员并不多。袁涛虽然官小,权却不小。 此时他恭恭敬敬地给虞烛明鞠了一躬,又是献茶又是敬酒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思不纯。在袁涛要敬酒时,江云浦拦下了他。 “王妃体弱,不能饮酒。”他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袁涛做了这么久的官,多少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江云浦此话,不仅是在警告他不要敬酒,也是在提醒他,要收敛奉承虞烛明的心思。可他此时为了心中的贪念,却不得不装作听不出来。 官场上你我往来,所求的不过是“利”之一字,奉承虞烛明能得到什么?无非是想让她松口,把他的女儿送进王府。 “既然王妃体弱,我家小女初长成,在家中擅家务,如果将来能入府协助王妃管理内务,想来是能为您减负的,您看……”袁涛图穷匕见。 虞烛明没去看江云浦什么表情,只觉得他身边的气压有点低。 她与江云浦的关系已经够复杂了,两人之间又牵扯到对立的江家虞家,再往府里送人只会让京城局势更加迷雾重重。 她莞尔,“袁大人是在质疑陛下赐婚的用意吗?” 第52章 清英院 虞烛明不急不缓地说:“陛下顾念我二人以往情分,故有了赐婚的圣意。袁大人,若我不能为殿下分忧,陛下如何会下达这样的旨意?不如你等休沐结束,同陛下说说,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定北王?” 勾卞微微侧目,不愧是虞烛明,竟能将此事说成袁涛质疑圣意。 是啊,魏帝赐婚,两人婚期未至,虞烛明尚未入主定北王府,就被人质疑管理不好后院。她的话并没有错,也将袁涛准备的台词堵死了。他无非是想,要么是江云浦不愿意,那他会说定北王府理应开枝散叶;要么是虞烛明不愿意,那他会说虞烛明不应气量如此的小。 袁涛没想到虞烛明会怎么回答,一下子慌了心神,在场还有许多不同派别的大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乱说话的,只能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王妃莫怪、王爷明察!” 江云浦缓缓自座位上站起,却并不打算给袁涛台阶下。“本王与霁光夫妻一体,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今日在此,本王也想把话说清楚,不要再有往王府送人的心思,本王能抗旨拒婚多次,自然也敢抗下一次。” 一句话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许多人向虞烛明投来打量的目光,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得江云浦如此青睐。 虞烛明只是坦然地面对他人的注视,并未多做解释。 江云浦又坐了下来,只是给虞烛明夹菜。 她有些哭笑不得,江云浦怎么这样…… 晚宴走至结尾,一些别有用心的大臣有了江云浦方才的警告,这会儿连献殷勤也不敢了,只想着快些离开。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虞烛明才说:“霭云其实刚刚不必与他们扯破脸,说到底还是觉得我是个病秧子,好欺负。你与他们撕破脸,往后岂不是会少了他们的支持?” 江云浦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外面的雪还在下,街上却不冷清,他们在府里也能听见家家户户的嬉闹声。 “不对,霁光。”江云浦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虞烛明微微抬了抬头,看到的却只有江云浦温润的下颌线。“我不想让他们再有这些打算,还记得在泉陵我说过什么吗?定北王府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虽然我如今兵权尽失,但我仍想在我能力之内,给你无限特权,去做你想做的事。” 温润,却从来不失力量。 “那么,霭云。”虞烛明这回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与江云浦四目相对。“之后若你有危险,请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好。” 两人相拥许久,直至勾卞送走了所有宾客。 勾卞:? 这两人把他当成送宾童子了? 虞烛明略带歉意地嗔怪江云浦:“你看看,让别人这么忙。” 勾卞:…… 他在虞烛明口里都成别人了,这样的话还不如不听。 为了不自找痛苦,勾卞就提起要去一趟国子监,说是明巡还在那儿待着,要把他拎回来一起守岁。 虽然入了夜,但是年末守岁,是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的。外头有人组织着一起看戏,吱吱呀呀的声音为除夕夜添了一份年味。再晚些,爆竹声,烟花声,就充斥了整个京城。 江云浦领着虞烛明到了王府深处,一处简易的祭坛。 “此处是祭拜我爹娘的地方,是个衣冠冢。平日出不去城,过节了我会来这儿问候一声。”江云浦解释说,“之前我与你在临近城门的地方被劫,其实我本是想带你去城郊祭拜我父母,却被错认成我要出城。”他哂笑一声,“好了,过节不该说些难过的事。” 虞烛明想到的却是那日他说:“你随时可以抛下我逃生。” 而几月过去,青年心中的情意被唤醒,少女也春心萌动,两人之间似乎已经没了隔阂。 江云浦取来了香烛,递给虞烛明。“今日是除夕,想来我父母见了你,也是十分高兴的。他们自你小时候来过侯府,就总跟我念叨,说你如何伶牙俐齿,如何粉雕玉琢……” 怕他沉溺于往事徒增忧伤,虞烛明便笑道:“难怪我娘亲曾说,要给我与你定下娃娃亲。” 两人相视一笑,先是江云浦上了香,与牌位说了虞烛明即将与他成婚后,又由虞烛明来上香。 对于这对夫妇的贤名,虞烛明是再清楚不过的,因此上香也带了十足的敬意。 又在祭坛前说了些话,两人执着手走回了前厅。下人们已经把这儿收拾好了,晚膳用的桌子和椅子已经撤走,现在的布局是明日见客的排列。 王府外面是烟火不断,王府里面是张灯结彩。 距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江云浦就让虞烛明先去隔壁院落看看,需要布置些什么,他开年了就会吩咐人去准备。 王府是三进三出的布局,虞烛明选的这个,与江云浦平时住的院落之间有道暗门,虞烛明见了直呼设计此屋的人确实巧思。 江云浦笑着,却没回答。 这院落是他自己设计的,将来与她同住的地方,怎么会不用心。只是重建定北王府时,他已身不由己,便不想耽误她。 原本以为此处会一直空置,却不想他居然真的等来了虞烛明。 虞烛明四处走着看着,最后决定为这个院落取个名。 “清英院”。 江云浦想到了出处: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 与此句对仗的是——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虞烛明在以她自己的才思,为他们新贴的横批对应上了。 从今往后,只愿瑞霭迎光,山河清明。 终于到子时,勾卞也带着明巡回来了。 明巡其实是不乐意来的,毕竟他曾经被关在王府地牢下。 他一脸幽怨地与虞烛明吐槽说:“勾大人说,若我不来,下次月评就要评我为不合于第,这不是明摆着要以权欺人么!霁光你评评理!” 虞烛明算是发现了,他们这些人,平时都不屑于喊她的表字,一到有事相求时,一个两个就像突然恢复记忆似的。 第53章 失踪 唯有江云浦,只有江云浦…… 给了她十足的尊重,十足的爱意。 敛去那些无关的情绪,虞烛明笑着跟明巡说:“你不是不在意这个,大可以不来,多攒几个不合于第,明年国子监也未必会把你除名。” 明巡瞪她:“你们仨是一伙儿啊!”他指着江云浦,“你知道他那地牢多恐怖吗,他背着你可做了不少坏事!” 虞烛明与江云浦对视一眼,轻笑着道:“那你说说,他把你怎么了?我看你也没缺胳膊少腿的,怎么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几人去了正厅前的荷花池边坐着继续聊。 明巡:“他没对我用刑,但我看见了他对别人用刑啊!真的很可怕,我在地牢都睡不着觉。” 勾卞给了他一拳,“谁在牢狱睡得着觉?你倒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魏帝不救你,还是霁光想办法,才把你放出来的。” 明巡耸了耸肩,“我都说了我跟那皇帝其实关系没那么好,只不过没人信,那我就装关系很好咯。” 后面半句话都被吞没在巨大的鞭炮声里。 子时已过半,爆竹声中一岁除。 几人愣了片刻,互相笑道:“新年快乐。” 夜已深,即便街上仍有不少人在走动,但想到姜作人最近的动作不断,江云浦就留了虞烛明宿在王府,理由是都马上成婚了,还在乎这些虚礼作甚。 勾卞不想看他俩要如何恩恩爱爱,拉着明巡就回了他的住处。 虞烛明本想推脱,不过身体确实困乏得很,最后就同意了留宿在王府。 春节几天并没什么特别,虞烛明不想见客,索性就没回首辅府,白日就往王府跑。江云浦也难得闲下来,会与她分析当前的形势,尤其是她最近准备深入姜作人大本营这个计划。 到大年初五这天,出事了。 首先是虞淮对外称,虞烛明失踪。 然后是江云浦,声称收到了姜作人密信,虞烛明欲要去姜作人住的客栈行刺,不成,反被现场擒获。 魏帝紧急召见了江云浦与虞成怀,余光在一旁恭顺地做着笔录,实则内心也有所触动,他没想到虞烛明居然真的以身入局了。 魏帝仍在病榻上,十天了,气色倒是好了些,只是听人说,他总是担惊受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把他吓到。 “你俩坐吧。”魏帝在太监的帮助下起了身,坐在榻上,沉声问:“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 “这很显然是姜作人挑衅!”虞成怀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看似很关心虞烛明,“烛明自小体弱,这次回来,更是全靠郎中用药吊着,怎么可能去行刺?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求死。” 江云浦却不急不缓地打断他:“哦?本王与烛明交谈时,总觉得她野心勃勃,作出行刺的事情也并非意外。本王以为,虞烛明是谋划已久,就是为了破坏大魏与姜作之间的关系。” “你!”虞成怀气急败坏,脑中浮现出之前,虞烛明在书房哭哭啼啼地对他说,这个计划是江云浦逼她去做的,心中倒真的有几分对虞烛明的同情生出来,“烛明在我面前没有少美言你,就是为了叫我对你放心。她既然是你未婚妻,你为何还不护着她!” “本王的职责是,护大魏国运不衰,守大魏安宁。若有阻拦者,无论是谁,本王都会清除掉。”江云浦掀了掀眼帘,他奉起茶杯抿了口,动作随意,似是完全不在乎虞烛明的死活。 魏帝一直注视着两人的互动,此时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做起一个和事佬的角色:“好了好了,两位爱卿也不必争执,对于此事,朕心里已有数,无论虞烛明是否真的行刺,朕都觉得该去把她要回来,不能再让姜作人在我们大魏的土地上为非作歹。” 江云浦似是听了魏帝的话而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拱手道:“陛下思虑周全,这确实是霭云没想到的。”他顿了顿,“既如此,理应由我前去与姜作人交涉。” 魏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江云浦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能令他满意。 前几日有个叫袁涛的老臣来给他传信,说是江云浦与虞烛明伉俪情深。知道这个消息时他还觉得不可思议,如今一见,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这还需要担心什么。 “城中禁卫,今日起,你可以自由调度,”魏帝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地给江云浦递了一个令牌,“这是禁卫令,凭此可号令众禁卫。朕知道,大将军收走了你的兵权,那朕再给你一些便是。” 虞成怀从两人对话之间知道不少消息,这会儿也是在消化。 江云浦并不意外魏帝能知道他和江良光关系不和,他俩能安插眼线,魏帝也能。他接过禁卫令,叩谢道:“臣定不辱陛下使命。” 魏帝俯身虚扶着他起来,“定北王,你为大魏的付出朕是看在眼里的,不要被大将军钳制,放心去做吧。” 江云浦又是与他一番虚与委蛇:“陛下仁心贤德,这是臣该做的。” 接着又对虞成怀拱手道:“方才是本王言重了,请虞尚书莫怪。之前的事本王已有眉目,不知……” 虞成怀意识到他说的是周氏的事,急忙打断了江云浦:“哪有哪有,我知道殿下与霁光情深甚笃,方才不过是一时口快,我能理解的。”说着,就起身跟魏帝告退了。 魏帝伤口未愈,心病又难好全,这会儿其实疲乏得很,就让他俩走了。 今日这出是主打的让虞成怀和魏帝都觉得江云浦和虞烛明关系不和,其实虞成怀好糊弄,魏帝难糊弄。有了今晚虞成怀说的两人“情深甚笃”,魏帝反而会信江云浦跟虞烛明是水火不容的。 表演这样一出戏,一来能避免虞成怀利用他俩的感情,二来让魏帝相信自己没判断错,让江云浦娶虞烛明真的可以恶心他。 到了寝宫外,虞成怀终于问了那句:“周氏的钱能追回来吗?” 第54章 以身入局 江云浦心说:你侄女还没找回来呢,就只想着钱。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说:“本来是要处理的,只是日前营救虞烛明的行动迫在眉睫,虞尚书还请不要急,再等等。” 虞成怀刚想说能不能先处理这些无良商人,又想到他现在还要装作与虞烛明关系不错,就只能赔着笑乐呵:“是,殿下说得对,眼下霁光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心中却无比痛心那些没了的银子。 行至宫外,虞成怀问:“殿下有几成把握,能从姜作人手里救下烛明?” 江云浦作思索状,而后回答道:“本王只能给三成把握。这次本就是她有错在先,若是真的要不回来人,还请虞尚书心里有些准备。” 话是这么说,其实行动开始之前,两人就已经说好,无论如何都是会保证虞烛明的安全的。 虞成怀听闻是抹了一把冷汗,从前只听说江云浦处事从不看过程,只论结果的好坏。眼下真的让他算计到自己身边的人来,虞成怀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异姓王有多可怕。 他暗暗地想,即便没了“江”这个姓,江云浦凭借自己的能力同样可以坐到这个位置。 这样的人不能为敌……虞成怀生出一丝拉拢的意思来。 虞成怀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没错,烛明若渡不过此劫,那也是她自寻死路了。现在天色尚早,殿下有空的话,不妨来我府上坐坐?我们也好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向江云浦抛出橄榄枝。 江云浦却摇头,“大将军与本王有事商讨,明日本王一定会去姜作人那边,至于能否救出烛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虞成怀一听是江良光,一时也不敢继续邀请,只能目送他离开。 虞业台在宫门口候着虞成怀,这会儿见虞成怀出来了,急忙去迎:“爹,怎么样了?” 他上回见过了虞烛明的处事不惊,对这个甚少见面的妹妹其实是有几分敬佩的,因此也真的担心她的安危。虞业台并不相信虞烛明真的是去刺杀姜作人,反而觉得她一定是查到什么线索了,才孤身冒险。 又想到虞梓英同他提过,周氏最近的行踪不正常,他便猜这事跟周氏也有些关系。 “我觉得是姜作人使的计,目的是为了将之前刺杀魏帝的事情掩盖过去。”虞成怀想了想,觉得江云浦的态度实在是可疑,“可那定北王却觉得,霁光是真的想去刺杀姜作的某人,目的是挑起两国不和?哼,他简直是可笑……” 虞业台那日在冬日宴上是见过文初瑶怎么为难虞烛明的,他也对江云浦有些怨怼,于是他这样对虞成怀说:“别人都说定北王与霁光如何般配,我倒是觉得那定北王只不过是选了个挡箭牌。之前文家大小姐刁难霁光,也没见得定北王出来给她说两句话。” 这话要是虞烛明听了,一定得给他竖个大拇指,他这话让虞成怀不信也得信一个事实——她跟江云浦关系不和! 虞成怀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说吧。”说着,就跟虞业台一起上了马车。 —— 姜作人租下的这个客栈,名为“听松居”,楼下二层是做餐饮的,楼上一层住人,另有三栋楼住宿,整个建筑呈“回”字形,中间有花圃,饰以假山真水,水从新宜苑引来,独有一番风趣。这儿平日里就人声鼎沸,生意火爆。 虞烛明是在初四晚上潜入这儿的,着了一身夜行衣,偷听到了姜作人在商量何时进行下一次的行刺。 果然是他们做的! 虞烛明蹙了蹙眉,还想再深入研究周氏跟这儿的何人有联系时,就被人擒住了。 ——好巧不巧,居然是彦君。 “是你?” 彦君有些惊讶虞烛明会出现在这儿,又见她一身夜行衣的打扮,也就明白她今日过来是有意为之,便引着她先进了隔壁房间。 “是霭云让你过来的吗?”彦君神色有些严肃,这房子并不隔音,他还特意压低了声音问。 察觉到他没什么恶意,虞烛明才问:“之前魏帝遇刺,是不是你们派人干的?” 彦君叹了口气,“是,但是严格来说我没参与,大王子心急,才出此计。” 虞烛明心下一惊,“心急?你们大王子是想……” “不是那个意思,”彦君连忙摆了摆手,又把声音压得更低:“苍玄跟大将军关系好,霭云应该告诉过你吧?苍玄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帮大将军。” 这个解释倒是解开了虞烛明的疑惑,为何魏帝未曾醒来,江良光就这么急着围困首辅府?不就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实则准备自己上位吗! 想到此处,虞烛明竟是一阵冷汗。若是那天在门口的不是江云浦而是江良光,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死掉了。 “所以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彦君见她不说话,又问。 虞烛明点头,“不仅是为了这个,也是为了给外面的人一些事做。” 彦君哭笑不得,“你倒是没跟他呆在一起块儿。听说霭云复明了,他还好吧?” “嗯。”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提之前他俩被姜作人刺杀的事。 活捉的两个刺客,最后没撑过去,死在了地牢。 江云浦曾带虞烛明去看过,死状凄惨。 不过那是要他们性命的人,虞烛明自认心肠没那么善良,因此不觉得他们可怜。 彦君把虞烛明安排到一个房间里,让她在这儿休息会。“听你的意思,你是准备假装被我们抓住,然后让外面的人来救你?” 虞烛明“嗯”了声,“所以今天我来的事,你还是得告诉大王子。不过先谢谢你,给我休息的地方。” 彦君好歹是姜作的尚书令,年纪轻轻就坐上这个位子,自然脑袋灵光。虞烛明的话并不藏着掖着,他也很快想通,虞烛明是准备用这件事,让苍玄自乱阵脚。他当即就同意了:“好,我这就去通知大王子。只是……” 他还是有些担心,苍玄是个疯子,如果他不按常理出牌,坚持要杀了虞烛明怎么办? 第55章 与虎谋皮 虞烛明看出来他有所踌躇,便道:“我已与霭云商议过,如果大王子执意要杀我,还请您帮我引见大王子,我有令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见她还有后手,彦君就不再多问,让她好生歇息,他则去找了大王子。 而苍玄听闻此事是拍桌而起。 “什么!”他站了起来。 “你们这些看门的怎么搞的!不是说这个虞烛明就是个病秧子,你们怎么连一个病人溜进来都防不住!”苍玄指着一些侍从骂。 彦君是走上去,劝了又劝,“大王子,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处理这些人办事不力,而是如何处置虞烛明。” 苍玄走出座位,一步步走向窗台边,“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尚书令,苍玄一向信赖。只是听母亲说,他与苍玄不是一个阵营的,不值得相信,苍玄才一直没与彦君亲近。 彦君确实没想到苍玄会问自己意见,不过这抹惊讶只在他眼中停留片刻,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温声道:“臣以为,不如以此向魏帝提条件。” 刺杀魏帝的事正是苍玄一手安排,彦君口中的“条件”,苍玄自然是明白的。以他们不追究虞烛明刺探姜作机密为条件,换魏帝不追究姜作人刺杀他。 苍玄却觉得不妥,“魏帝显然没有直接证据认为就是我们的人刺杀他,要以这个为条件,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就是姜作人要刺杀魏帝!” 彦君却点了点头,“正是要承认这个罪名。之后再拿出我们是清白的的证据,届时天下人都会明白谁更占理,我们亦可不战而胜,从大魏谋得些好处。”他表面上仍要装作不知道是苍玄安排的人刺杀魏帝,提出这样的建议非常合理。 然而这样的合理却让苍玄更加为难,无他,因为这事确实是他做的。 于是他向彦君承认,是他派人刺杀魏帝。 彦君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知道,我素来与定北王有交情。往日我也见过这个虞小姐,她为人聪慧,这次潜入我们这儿,想必是有事相求的。殿下不妨与她亲自谈谈,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苍玄平日其实是个刚愎自用的主儿,彦君这番话无疑是让他对自己有了信心。 又听闻虞烛明长得标致,美人相求,他自然是不会推脱的,当即就决定了要去见。 彦君想来苍玄是想见她漂亮的一面的,暗自遣了随从去喊虞烛明换衣服,他自己则留着苍玄继续说了些话。 虞烛明其实是不太乐意换这衣服的,毕竟她从来不愿意以色示人。而且这个苍玄似乎是个好色的主,要是他……虞烛明不敢想,在随从的催促下随意选了套素净的衣服穿着,青丝也不挽,在房间里等待苍玄的到来。 苍玄到时,虞烛明还喊人送来了面纱。都说男人爱些有神秘感的女子,想来这样的方法就极好,既能让苍玄知她美貌,又不让他看全,不会叫他生出旖旎的心思来。 “早前听闻虞小姐才华艳绝,今日一见,容貌也不输才华半分。”苍玄进门,与虞烛明隔着案几对坐,旁边是半开的窗子,能俯瞰京城街景。 虞烛明也开始打量眼前的男人。 苍玄身为大王子,据明巡所说,并不算最受姜作国君宠爱的一个,但确实是下任君主最有竞争力的一个。其人虽刚愎自用,争强好胜,却也有几分真实的才智,因此能笼络人心,广交天下人才。 “竟能让您听闻我的虚名,倒是我的荣幸了。”虞烛明笑纳了他的夸奖,开始吹捧起苍玄来:“我也听闻大王子仪表堂堂,为政独有见解。今日一见,确实风姿过人,不枉我为此来求助大王子。” 而彦君也走了进来,想来刚才的话他也听见了。 这么一想,倒是让虞烛明觉得有些窘迫了。 这样夸人的话,她甚至还没对江云浦说过呢!转念一想,江云浦大概是不需要她夸的,这才自洽了不少。 她居然说是因为他的容貌来求助的……苍玄竟一时脸红,只是他皮肤是一种接近小麦色的黄白,这样怯赧的红其实是看不出来的。他轻咳了两声,“那么虞小姐,你是为何而来呢?为何不走正门,偏走邪路?” 虞烛明却低下头,“不知大王子有没有听说,我出身虞家,与定北王所在的江家向来不对付,可陛下赐婚,我不敢不从,这些天想做什么都不行,总是处处受阻……” 说着,竟带了些哭腔,眼角也红了。 彦君:? 也没人告诉他,这虞烛明入戏起来能演得这么逼真呀!若非他见过江云浦与她怎么恩爱,几乎都要相信虞烛明这个表演了。 苍玄最是见不得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样的,这会儿手忙脚乱地又是递手帕又是递茶,“好好好,你继续说,我都听着呢。” “今日烛明过来,就是想与大王子您商量些事。”虞烛明抬起头来,与苍玄对视,那双秋水明眸,仍有泪珠打滚。 苍玄咽了口唾沫,“虞小姐请说。” 虞烛明便提出,要与他合作,建立地下钱庄。 并且要对外称,虞烛明入听松居刺杀苍玄不成,要大魏派人来谈话。 苍玄走后,彦君以敲定细节为由留在了虞烛明所在的房间。 “你这计划,确定与霭云商量过了?我怎么感觉他都不会让你这么冒险,你现在是在与虎谋皮。” 虞烛明长长呼出一口气,其实事情能这么顺利推进,多少还是多亏了这张脸,怪不得能有这么多女子,为悦己者容,为悦己者死。她合眸,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你别给他报信,你可是姜作的臣子。”虞烛明又睁开了眸子,此时眸中已没了其他情绪,尽是一泓碧水,倒映着她心中的清明。 彦君给了她一记白眼,“我就知道他不同意。你放心,这几天我肯定不说。至于之后嘛,那得看虞小姐诚意如何了。” 虞烛明挑了挑眉,“彦大人是想要钱还是要其他?你要是收我大魏的财,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吧?” 第56章 当论死罪 彦君继续瞪她,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很正经:“我不是要受贿。我是说,看你对霭云诚意如何。他以十分真心待你,也希望你莫要负他。” 这事确实是她做得不道德,虞烛明尴尬地“嘻嘻”一笑,预备着糊弄过去。 明知她是糊弄,但彦君又不能在这儿久待,只好又给她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 江云浦来听松居这日,已经是大年初六。 许多商铺会选择这日开业,因此街上不乏敲锣打鼓者,吟经颂咒者,皆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架势。 江云浦却无心关心那些,虽然彦君传了信来,虞烛明在听松居待遇还不错,但到底是敌人的阵营,江云浦是担心她受委屈的。 这样的担心并非没有意义,因为虞烛明今日真的被人为难了。 ——来的人是苍玄的正妃,姜作没有立太子的传统,因此这位正妃称作大王子妃,虽然姓端,她的性格却与“端”相关的词都不太有关。 “我道是谁被殿下如今金屋藏娇般护着,原来是你啊。”端瑞瑶摆着婀娜的身姿走进屋子,期间还有不少人要拦她,但她到底是王妃,其实没人敢真的拦。 她头上簪着几支玉簪,看上去料子极好,能见送礼的人心思独具匠心。着一身粉粉嫩嫩的衣裙,走起路来裙摆有时着地,为她平添几分俏然。 虞烛明看向这个年轻女子,讶异于她们竟然有过一面之缘。 “阿瑶?”她不确定地出声。 端瑞瑶在虞烛明对面坐下,这是前日苍玄坐的位置。 “当然是我,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比以前更加美貌。”言语间还有些酸意。 虞烛明与她曾在京城相识,又在玉永相遇过,按理说其实关系不至于那么僵。只是不知道端瑞瑶出于何种目的,总是对虞烛明有种莫名的敌意…… “多谢王妃夸奖,隔着面纱还能认出我,也是辛苦你了。”虞烛明改了称呼,也是将两人的关系摆明。她没想到竟是她坐上了苍玄王妃的位置,因为端瑞瑶并不是姜作人。 况且她以身入局,本身是有目的的,虞烛明并不想无关的人被牵扯进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总不能是跟殿下花前月下吧?”端瑞瑶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唯恐虞烛明是来跟她抢男人似的。 虞烛明摇摇头,“是为了政事,你大概是不爱听的。” 端瑞瑶却听“政”以为“正”,“你都说是正事了,我身为苍玄的妻子,还是有必要为他分忧的!” “那好啊,请王妃为我指点迷津,你是怎么成为苍玄之妻的?”虞烛明并不意外她听错,便向着她最想说的话题上引。 果然,端瑞瑶提及此事,用喜上眉梢来形容都不太恰当,她的喜悦溢于言表,眉目间也含着笑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不是被魏帝逐出境了嘛,在姜作与大魏边界,我遇到了受伤的殿下。那会虽然日子艰难,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就是一个善良姑娘遇上知恩图报王子的故事。 关于端家被逐出大魏这事儿,其实有不少江家的手笔。只是虞烛明那时已经身在玉永,很多消息不太灵通,并不能分析出当时的局面究竟如何。 “你一定很羡慕吧!我可听说你被许配江家那个定北王了,你们敌对我可还记得。”端瑞瑶一脸骄傲,虞烛明便给她泼了盆冷水:“王妃莫要忘了,当年是谁害你们家流离失所的。” 端瑞瑶收敛了笑意,一种哀伤的神色便油然而生。 “知道又如何,苍玄不还是跟大将军合作了。” 虞烛明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女人,其实她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懵懂,端瑞瑶心中也有她坚守的正义,而很显然,苍玄选择的是一条有悖于她心中正义的路。 “不对,你问这个,你是想离间我和殿下的关系吗!”端瑞瑶下一秒反应过来,就要瞪虞烛明,还放狠话:“你休想!” 虞烛明:…… 就在这时,苍玄也走了进来。 “休想什么?”苍玄进来时,能见端瑞瑶眸子里都有星子。 想来她对苍玄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虞烛明叹了口气,听端瑞瑶继续胡编:“她想要在我身边夺走你,我告诉她休想!” 虞烛明:? 苍玄揉了揉端瑞瑶的脸,在端瑞瑶面前,他眼里确实容不下第二个人的,他温声对她解释道:“虞小姐与我是商议一些利益相关的事情,想来你对大魏是有阴影的,觉得你不爱听这些,所以我就没跟你解释她在这儿的事情。” 他倒是会说话……虞烛明轻轻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心想应付小情侣真是费劲。 端瑞瑶被苍玄哄好了,又给了虞烛明一个类似于“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便离开了厢房。 苍玄过来并非只为了端瑞瑶,而是刚才江云浦来了。 “既然虞小姐要与我们合作,那你也该替我们,向定北王争取些优待才是。”苍玄上前一步,“不过听闻定北王与你素来不和,我会跟你一起去,好让他不敢欺负你。” 虞烛明觉得她刚才一定是看走了眼,这位大王子明明就是个好色的主儿。 今日她仍带着面纱,苍玄看不真切,又不好真的上手扯开,只能在心中不断好奇,不断探究着在往前走一步。 “好啊,那走吧。”虞烛明没拒绝苍玄的跟随,一方面不想让他怀疑,一方面她又不是真的要给他们提供优待,要是最后商定出来的结果不利于姜作,她可能都不能走出听松居。 听松居很大,足以容下几个正厅一样的厅堂,用来议事是极好的场所。 虞烛明跟着苍玄到时,江云浦平静地注视着两人,仿佛虞烛明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物品。 两人落座,苍玄便开始说话了,“定北王,我们都知道虞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可是她如今破坏了我们两国的关系,您说该怎么处置?” 江云浦的声音冷得森寒,仿佛自千年寒冰中淬炼而出:“按大魏律法,刺杀他国使者,当论死罪。” 第57章 拉钩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愕然。 虞烛明可是他的未婚妻,江云浦却一点情面都不留。 “定北王,这是否有些过分?虞小姐并没有真正行动,她潜入客栈时,就已被我们的尚书令擒获。按大魏律法,这应算作犯罪未遂。”苍玄不由得看了眼虞烛明,想看看她会不会有些情绪变化,然而并没有,虞烛明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与江云浦遥相对望。 一切都在按照两人预定的路径走着,只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江云浦其实是有些担心虞烛明的,恨不得现在就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只是约定的事情还没做完,虞烛明还不能走。 “如果苍玄王子愿意网开一面,按我国律法,的确可以轻罚虞烛明。”江云浦这样说道,说话时还抿了口茶。 不好喝,比不过府里的茶叶泡出来的茶香。 苍玄点了点头,“虞小姐的才华孤很是欣赏,因此孤想留她一段时间,责罚的话,就不必了。” “如此甚好。”江云浦把茶杯搁置在一边,起草了文书。“这是调解书,还请苍玄王子过目后,签字画押。” 虞烛明也在这时开口:“那民女多谢两位殿下。” 其实她没想到的是,苍玄居然是助波推澜的那个人。她有怀疑苍玄是否识破了他们的计划才如此配合,因此言语中多有斟酌。 苍玄盖了拇指印,调解书就生效了。 不过仔细想来,苍玄有意将势力发展到京城,其实虞烛明提出的这个条件实属诱人。 姜作人刺杀魏帝,但是魏帝没死成,这事就可大可小,全看魏帝什么态度。显然魏帝是不打算追究的,那么姜作使者即便承认是他们做的,民众其实也不会太有波澜。 所有人都有趋利性,什么民族大义,那其实都在个人利益之后。没有人会因为没发生的事情去记恨一群人,何况还只是些借住于此的使者。在百姓眼里,若姜作人真的要刺杀,定然不会放这么多人在京城里,以免成为质子,故而此事可小事化无。 江云浦找了机会与虞烛明共处一室,仔细打量着她有没有哪儿受了伤。 虞烛明被他的眼神逗笑,“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了是来合作的,他是好色之徒,不会把我如何的。” “合作?彦君给我传信,是他发现了你。”江云浦是何等聪慧,自然不会听漏话里有用的消息,此时觉得虞烛明有些奇怪,但是这种奇怪又和苍玄的过于配合有些对应上了,令他心脏止不住狂跳。“你与苍玄,在合作什么?” 虞烛明本就没打算瞒着江云浦,这会儿便与他和盘托出了,她要借苍玄的力,加快张麻子的钱庄。 “可是苍玄是姜作人。”江云浦蹙着眉,不太认同虞烛明这次的做法。 “我知道霭云一直想将姜作人的资源从根源剔除,但是你我现在手中都只有虚名,没有实权,若非借力,怎么能做到把钱庄做空,使现银流到自己手里?”虞烛明这样说着,手中动作不停,为江云浦画下了听松居的地形图。 她来前已经看过听松居寄存在官府里的地形图,且熟记于心,这两天四处摸索,却还是发现了有暗道。 那么,听松居的老板一定是有问题的,至少他一定与姜作人一直保持联系。 江云浦假意与她吵架,实则手上动作也没停,飞快地在虞烛明画好的草图上标注好可能用以做什么的,“你怎么总是这样,我说了你也不听。” 这场戏是演给彦君看的,江云浦怀疑他是个两面间谍。 “什么是说不听,一直固守己见的都是你,江云浦。”虞烛明恨恨地说,其实这还是她第一回喊江云浦的名字,觉得有些新意。 江云浦显然也被逗乐,脸上挂着的是乐呵的表情,嘴上却还在吵架:“我这是来救你,你不走。之后走不了,就不要怪我狠心。” 门外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彦君,一个是端瑞瑶。 “彦君大人,你也有听人墙角的爱好吗?”端瑞瑶说着,不忘摇曳手中的团扇,带来阵阵凉意。 其实这时候的天根本不需要团扇,端瑞瑶却执意拿着。 “王妃不也一样。” “虽然我们做的事一样,但目的应该不一样吧。”端瑞瑶并不喜欢这个叫彦君的尚书令,总觉得他是个书呆子,虽然温文尔雅,却连苍玄都比不过半分,更别提江云浦。 江云浦是那种,远远望上一眼都会自惭形秽的人。 “王妃是为了?”两人低声说着话,似乎是为有人与自己走着同一条羊肠小路而庆幸。 端瑞瑶白了他一眼,“说了你又不懂。”她担心虞烛明假意合作,最后伤到的还是苍玄的心。 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多少有些顾影自怜,端瑞瑶不喜欢别人可怜她,因此,这话还不如不说。 “我倒是,能说些王妃懂的话。”彦君笑了笑,“我并非真心待殿下,也非真心与江云浦交好。如果他们二人真的闹矛盾,我其实喜闻乐见。” 彦君指着江云浦与虞烛明待着的房间,“但是,王妃你说,他们俩是真的在吵架吗?” 端瑞瑶摇头,说的却是“不知道”。 如虞烛明猜想的那样,端瑞瑶心中其实有一台天平,上面是她自己和家国情怀。 她虽然明面与虞烛明交恶,实际却仍为她考虑周全。 彦君看在心里,却没多话。 “今日我俩出现在这里的事情,谁都不要告诉,好吗?”彦君这样说,随后竟伸出右手尾指,要与端瑞瑶拉钩,“听说这是你们大魏常用的许诺时做的仪式。”彦君莞尔,“我学来觉得有些有趣,不知王妃能否赏脸,做跟我第一个许诺的人呢?” 端瑞瑶嘴上说着不乐意,其实手已经伸出去了。 耳边回荡着的是彦君的声音,还有儿时跟伙伴们一起拉钩重叠起来的声音。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总觉得这样严肃的话从彦君口中说出来很有意思,端瑞瑶侧过头去看他,却发现彦君已经收敛了刚刚的情绪,此时只是提醒她:“他们很快要出来了,王妃请自便,我先走了。” 第58章 痴汉 端瑞瑶又是一肚子话无处倾诉。 察觉到外面的两个身影消失,江云浦才松了口气,“他们走了。” 虞烛明不会武术,没有内力,因此在看不到倒影的情况下,很难分辨外面有没有人。 刚刚的吵架虽然是即兴而起,但江云浦其实是真的有些恼的,且不说虞烛明有没有提前跟他说明,他是要将姜作势力逐出大魏权力中心的,虞烛明却还将苍玄拉入局中。 “你之前跟我商量的时候,没有说要跟苍玄合作的。”江云浦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些委屈。 虞烛明哭笑不得,这人真是……这副模样,总是令她心疼。 她学着话本小说里的情节,勾住了江云浦的脖子,“霭云。”她这样喊他。 江云浦真是喜欢极了虞烛明喊他的表字。女子声音明媚,有时娇憨,有时冷静,喊他的表字时就仿佛带着千万情愫,令他欲罢不能,想听她多喊喊。 “嗯。”他应了声,将虞烛明刚刚画好的地图放在阳光下暴晒,以求快些干透。而后环住了虞烛明的腰,此时两人的姿势就有些旖旎的味道了。 虞烛明意识到这点,脸红得跟个苹果似的。 “霁光怎么害羞了?”江云浦明知故问。 虞烛明就松开了勾住他的手,可江云浦不放人,将她桎梏于方寸之间。 “我没害羞。”虞烛明这样辩解道,脸上的红晕却让她的话没有半点说服力。 “是谁脸红似苹果?” 这回虞烛明学得不要脸了些,她说:“反正不是我。” 主要是这房间没镜子,虞烛明确实可以当作不知道自己脸红。 她从那些旖旎的情绪中抽离,回答了江云浦的问题:“你我现在手中无权。”其实刚刚做戏给彦君看时说的话并非完全虚假,“借苍玄的力,先掌握财权,再想办法夺兵权,是我的初步设想。” 江云浦便不再逗她,把放在阳光下的地图收了回来。她解释了,江云浦心中自然是向着她的。 “与苍玄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有不妥,你要立刻抽身。”江云浦深深地看着虞烛明,似乎要将她刻入脑中,怎么看都看不够。“我可以为你善后。” 虞烛明知道这回没跟他商量,江云浦心中是多多少少有些受伤的,于是就靠着他的背,环住江云浦的腰,预备着对他做些抚慰。 “霭云为我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了。这回,让我为你做点事吧。” 原来还是为了他。江云浦一下子就说服了自己,霁光无限好,他有什么理由责怪她不跟自己商量。 虞烛明觉得江云浦其实是不需要她解释和安慰的,因为他有一套仅对她自洽的逻辑。而他有时高兴起来就像个孩子,今天也不例外,脸上尽是笑意。 她嗔怪道:“你待会儿还要出去。”一边给他整理仪容仪表,一边继续说:“总不能一脸痴笑地出去,回头别人怎么看你?” 江云浦其实恨不得把虞烛明抱起来转几个圈,碍于这房间实在是太小了,只能作罢。 “那霁光也跟我一块儿丢脸。”江云浦痴笑着说。 虞烛明:? 她毫不犹豫给了江云浦一拳,虽然伤害性不大。“我不想丢脸,所以你给我正常点!” 一句话,顺利让江云浦收了笑,但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着的,他还要原地起誓:“我再也不让你丢……”脸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虞烛明打断了,“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什么人。先回去吧,这边的事,就先交给我。”虞烛明朝他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打在虞烛明身上,使得她整个人显得柔和。又有那双秋水明眸加持,使得她显得温柔而有力量。江云浦心中腹诽,为什么自己早上没发现今天太阳这么灿烂呢? 江云浦最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听松居的,虞烛明觉得“痴汉”这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 不过冷静下来她也会想,她和江云浦的关系什么时候到这个程度了?应该只是两日不见,他心生思念罢。易地而处,虞烛明自认她并不完全相信江云浦。 回到在听松居的住处,虞烛明就要继续两人之前敲定的计划了。这两日她受很多人监视,因此听松居还有很多地方没去。 今日许是见到江云浦对她态度如此,又确认了合作意向,苍玄应当是对她信任新增了几分,因此撤走了所有看管着她的人,只留了一个侍女。虞烛明找了些事情把侍女支走,自己就开始溜达起来。 听松居是文家的产业,与江良光十有八九有些牵连。 一路走走停停,竟也无人在听松居走动,就好像今日集体倾巢而出了一样。 方才经过江云浦的提醒,虞烛明猜到了其中一个地下室可能的用处。 但她不能现在打草惊蛇,所以她选择喊上端瑞瑶一起去。 “找我做什么,我以为你要跟你的未婚夫谈情说爱呢。”端瑞瑶假意不知他们刚才在吵架。 “你知道的,我跟他立场对立,他没借此事将我逼死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虞烛明也装作方才没发现她,“我毕竟是大魏人。在这儿多走动,怕是会被人误会我要打听些什么情报。你与苍玄王子有过生死之交,想来他是信任你的,不如陪我走走,我们也可以叙叙旧。” 生死之交。 端瑞瑶觉得这词有点悦耳,同时也想起来其实她与虞烛明都有共同的敌人。 江家。 于是她也支走了自己的侍女,同虞烛明在听松居里走了起来。 虞烛明并没去问你想不想复仇,想不想回大魏之类的话,其实一个时代里女子能做的事情很少,她自己也是有人支持才敢去做,却并不想给端瑞瑶徒增心伤。 正是春节时,有些枝头已经冒出绿意,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若是此时不在听松居,虞烛明定然是要找个舒服的地方,晒着太阳,能坐一下午。 “我以为,你喊我出来,是想从我这儿套些什么话,却一直不见你说。”端瑞瑶性格一向直爽,说话也直。 第59章 地窖 “我确实没有套话的打算。”虞烛明侧头与她对视,“你现在是苍玄的王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中应该清楚。” 她轻声补充:“若不能过得舒服,你不该给自己心理负担的。” 虞烛明看得出来,端瑞瑶心中藏着许多事。 端瑞瑶却轻轻呢喃着这句话。 “不该给自己心理负担吗……好,谢谢你。”她这样说。 却没注意到,两人走的方向是听松居地窖的通道。 靠近通道时,只觉有一股寒意爬满全身。 地窖的门很黑,就像是吃人不眨眼的怪兽大口。 端瑞瑶这才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到这儿了。“这样进去不好吧?”端瑞瑶有些忐忑。 虞烛明当然是要借她的身份,才选择跟端瑞瑶一起来的地窖。江云浦猜这儿可能是他们秘密议事的地方,也有可能是藏人的地方。 至于藏什么人——虞烛明心中已有答案,那个刺杀魏帝的女刺客。 这些天虞烛明从虞希那儿得到了女刺客从进宫到刺杀的全部记录,有些纸质不太好,上面的墨化了,只能大概判断,此人可能是姜作从小培养起来的死士。 不过这个推断也有站不住脚的地方,既是死士,刺杀失败却没自杀。除非她有了牵挂的东西。 虞烛明拉着端瑞瑶的袖子,扫视了附近疑似机关的物件。“早前就听闻苍玄王子喜爱收藏,想必这儿是他的藏宝阁。我猜你也好奇,我们一起去看看。” 说着,虞烛明转动门口连廊一处花盆,黑色的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站在门内的,却是苍玄。 “不愧是虞小姐,竟能发现这里……” 端瑞瑶与苍玄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只觉自己心脏停跳了半拍。 苍玄并不意外虞烛明会来这里,只是没想到端瑞瑶也在。 因此打好的腹稿只说了几个字,苍玄便止住了声音。 按照计划是该引虞烛明进去的,端瑞瑶在,苍玄却迷茫了。 他并不想让端瑞瑶知道他做过的事。 “怎么,不欢迎我们进去吗?”虞烛明笑着,端瑞瑶已经因为紧张攥紧了她的衣摆,从苍玄的角度看,倒是会觉得她俩关系不错。 于是苍玄也没了阻止端瑞瑶进去的想法,心中安慰自己说,端瑞瑶迟早会知道的,不如让她早点看见。 他侧身,“自然是欢迎的。” 眼睛没离开端瑞瑶半分。 虞烛明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反拉住端瑞瑶的衣袖,进到了地窖通道。 门在她俩身后关上,苍玄眸中的复杂,端瑞瑶看不见。 没了外面的光,通往地窖的路就仅有几个火把照亮,光十分微弱。 苍玄沉默地走到端瑞瑶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端瑞瑶不敢挣开他,只能用另一边的手紧握住虞烛明的。 三人行至灯光较为充足的地窖时,能隐约听见地窖深处有人呻吟的声音。 虞烛明假装不经意的问:“殿下该不会是背着王妃,藏了什么人在这儿吧?” 其实那声音明显是有人受了折磨后发出的。 端瑞瑶没有说话。 苍玄原本是打算以此威慑虞烛明,却不想端瑞瑶也被牵扯进来。端瑞瑶心善,还晕血。那会儿苍玄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姜作的草原上,他其实没有完全昏睡过去。 眼见着端瑞瑶一边为他止血,一边因为晕血而犯头疼病,犯恶心。那时他已一眼定情,这个女子过于善良,他要用一生守护。 可眼见端瑞瑶与虞烛明相好,且双方合作已经推进,苍玄实实在在拿到好处了,他又不能真的怪罪虞烛明,将端瑞瑶牵扯进来。 “只是些犯人,我们就不去看了吧。”苍玄这样说道,其实是在征求端瑞瑶的意见。 端瑞瑶摇摇头,脸色已是煞白一片。她虽然早就猜到苍玄是这样的人,但当真正见到时,只觉得身上的血寸寸地凉下来了。 可她又能如何呢,虞烛明说得没错,她只是个女子,她能做什么。她现在有的,全是苍玄给的。端瑞瑶强扯出一抹笑,“不是说这是你藏宝的地方么,不如先带我们看看,你的宝物。” 宝物自然是没有的,只是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喊了一声:“殿下?” 是个女人。 端瑞瑶侧目去看。 是个身上穿着劲装,左手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的女子。 那人似乎没料到虞烛明也在,现身之后见到她,是准备闪身回到黑暗处的。 苍玄制止了她:“虞小姐是诚心与我们合作,你的事,就不必瞒着她了。” 虞烛明一下就猜到她是那晚的刺客。 于是她说:“周梦兰一切安好,你可以放心。” 见自己身份已经被识破,女刺客干脆也不装了,撤下包着自己下半张脸的布料,“我叫桑柔。” 端瑞瑶朝虞烛明投来疑惑的目光。 “记得前段时间魏帝遇刺吗?这个就是刺客。”虞烛明解释说。 苍玄没作声,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桑柔居然有受伤,这无疑是对虞烛明有利的。她装作无意地问:“桑柔姑娘身上的伤,是行刺时留下的吗?” 这话其实试探意味很重,虞烛明也意识到这点,于是改了口:“抱歉,我不该问的,只是我略懂些医术,因此见人受伤了就忍不住多问。” 这样的解释其实是有漏洞的,苍玄并不清楚虞烛明之前不在京城,那么,她一个世家小姐,为何会医术呢? 不过端瑞瑶此时却福至心灵,说了句为她找补的话:“烛明不在京城生活多年,许多事都是亲力亲为的,这些年也是苦了你。” 虞烛明朝她笑笑,心中却惊喜于端瑞瑶为她说话。 于是这件小事就被圆了过去,苍玄领着三人到了放置金银的地方。 虞烛明这回是提供渠道,让苍玄做空张麻子的钱庄,苍玄选择先大量借贷,断掉钱庄的现金流。 “我原以为这会很困难,却没想到用你的办法,这么轻松就让张麻子同意了。”苍玄推开门,满目琳琅就尽展眼前。 虞烛明也没见过这么多财物,一时呆滞。 不过这样的呆滞只持续了一瞬,她含着笑说:“看来殿下动作也很快。” 第60章 亲疏 向张麻子开口要钱,他会不会借,看中的无疑就是对方能否偿还,能否偿还得比息钱加本金更多。 虞烛明手里还有一些白项宁之前给的铺面,她很少去,不过将经营情况都摸透了。 这些铺面有卖胭脂的,卖服饰的,在大魏一片虚假的繁荣之下,这种小物事却卖得最好。 人靠衣装,脸靠妆造,越是行将就木,越是注重这些浮于表面的功夫。 苍玄便是借这些铺子的流水,获得了张麻子的信任,借来一大笔钱财。 他点了点头,“毕竟要看看虞小姐合作的诚意。如此看来,其实是我多虑了。” 虞烛明低声同端瑞瑶解释了几句,又对苍玄说:“怀疑是正常的,毕竟我可是大魏子民。”她狡黠一笑,“还得多亏殿下信任,否则我可要被定北王治罪了。” 桑柔一直紧盯着虞烛明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带走这儿的任何物品,日后作扳倒他们的证据。 虞烛明没那个打算,自然不怕她打量,反而还很坦然地调侃她,“桑柔姑娘,你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不能把五夫人带过来的。” 意识到自己失态,桑柔便准备告退。苍玄问她:“你当真与那五夫人……吗?” 女子相爱这样的事情虽然不被禁止,但物以稀为贵,姜作没有这样勇敢的人,苍玄其实是很好奇的。 桑柔沉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虞烛明并不觉得这样不好,虞成怀不是好人,周梦兰委身于他绝对不是好事,跟桑柔,起码是自由追爱了。若非她与这桑柔串通,险些害得虞家灭门,虞烛明原是想撮合她俩的。 只是世事难料。 —— 虞烛明在那头忙活,江云浦这边也没闲着,他来过听松居,因此由他带着虞烛明的信件给虞成怀,是最不令人怀疑的结果。 虞成怀看了信,竟是确认刺客就在听松居的证据。 ——其实证据是伪造的,虞烛明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没见过桑柔。 她只是得了周氏的肯定,才走这步以假定为前提的险棋。 却不得不说,这步棋走得好,至少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虞烛明能让各方人马安定下来。 “殿下可曾看过此信?”虞成怀一时激动,若证实刺客就是姜作人,那他们首辅府就可以完全洗白,甚至能倒打一耙江良光了! 江云浦点了点头,“虞烛明现在是嫌犯,本王自然需要检查过她的信件,才能给虞尚书。”然后煞有介事地解释:“这不是针对她,本王办案,向来如此。” 虞成怀却将这话当作是他苛待虞烛明的证据,心中对这两人不和的说法也更加确信了。 “那劳烦殿下转告大将军,刺杀之事,与我首辅府,并无瓜葛。”虞成怀这话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江云浦温声提醒道:“那夜目击者确实见到,刺客是往首辅府来了的。因此说毫无瓜葛并不准确,不如请尚书大人自己想想,您家里可有谁,会跟姜作人有关系?” 说完,江云浦就要走。 虞成怀能在当时以一个地方官的身份,坐到如今的尚书之位,依靠的不仅仅是野心,也有他高瞻远瞩的目光。 他从地方打滚摸爬,其实是知道京城钱庄与姜作来往密切的,加之前段时间周氏的事情,江云浦也在场,虞成怀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周梦兰。 虞成怀送了江云浦离开,路上却碰见了虞月依。 “月依,你怎么出来了?”虞月依心思简单,虞成怀知道她对江云浦有那么点好感。只是这人不可貌相,江云浦对虞烛明来说都不是良人,何况是虞月依。且虞月依虽是庶女,他也不愿意她嫁与江云浦做妾,是狠了心要掐断她这点心思的。 他拦下虞月依,欠身对江云浦说:“小女有事来找,我就不送殿下了,您请自便。” 江云浦扫了眼虞月依,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对虞成怀点了点头,就往门口走了。 虞月依想要说话,但见虞成怀那个眼神,她自小就畏惧虞成怀,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的。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云浦走。 虞成怀拉着她进了书房,“你怎么对定北王起了心思,他可是江家人。”他这样教训道。 虞月依委屈极了,她嘟着嘴说:“那大姐姐不也被指婚与他了,爹爹你怎么又觉得这样合适!” “你不懂。等你再再大些,我会给你解释的。”虞成怀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虞月依实情。 “为什么你总说我不懂!”虞月依却不依了,她哭喊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总是让我为难大姐姐,那么这次我主动出击,你怎么又觉得我错了!” 虞成怀无心应付她这副模样,只好遣了家丁去找陈夫人,虞月依见了,更是怒极,“次次都是找陈夫人来压我一头,你当年为什么不对我亲娘好点?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啪!” 虞月依话音刚落,虞成怀的巴掌也随后而至。 “是我不想吗!”虞成怀也怒了,“你娘亲为何而死,那时我们蜗居在乡下,甚至找不到像样的郎中!这是谁害的?不正是你那大姐姐的亲爹,光芒太盛,也把我掩盖了吗!” 虞月依捂着脸,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头发也乱了。 陈夫人和虞梓英就是这时候赶到的,虞梓英把虞月依扶到一边,又给她拿了手帕擦脸。 陈夫人则是一脸愁容,“你又何必跟月依如此大动肝火,有道理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虞成怀缓和了几分语气,对虞月依微微颔首,“方才是我太激动了,抱歉。不过你想知道,我今日就给你解释。” 为什么选虞烛明与江云浦联姻,说到底还是魏帝要制衡他们两个家族,又不想得罪太死,所以让他们各自决定人选。虞烛明是大房之女,年少又有才女之名,若说般配,虞烛明是一定配得上江云浦的。 江云浦年少成名,其中靠的自然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他是个风评很差的人。只是有一副好皮囊,京城少女也为其竟相折腰。 懵懵懂懂之间,虞月依终于也明白了所谓关系之亲疏。她于虞成怀而言,是亲生骨肉;虞烛明于虞成怀而言,只是工具。 第61章 温柔乡 虞成怀平复好心情,来到周梦兰住的别院时,已经是晚上。 他确实纳过不少妾室,但是除了虞月依的亲生母亲,还有周氏,其余都不曾入过他眼。 周氏过门已有四年,说没真情是假的,知道她与别人……还是女人通女干时,说不生气也是假的。 但这些都可以原谅。 唯独是与姜作人有来往,虞成怀最不能接受。 他踏入这个大半个月没进来过的院落,院子里有春节府里分发的银柳,周梦兰也不打理,随手插在进门的两个花瓶里。 再往里走,虞成怀让守在门口的家丁先出去。周氏仍在禁足,侍女见他来了,本想进去通报,却被虞成怀拦了下来。 侍女退到一边。 虞成怀踏入房内,周梦兰侧卧在榻上,几分惬意,几分淡然,似乎早已料到虞成怀会来似的,桌上已放了杯茶。 若虞烛明今日也在,会发现这架势与她那天来时是几乎无差的。 “二爷,今儿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坐坐?”周梦兰坐了起来,身上的衣襟并没有穿好,雪白的大腿裸露在外,令虞成怀见了,忍不住咽口水。 周梦兰赤足下地,“二爷渴了吧,喝杯水?”她媚眼如丝,执起一茶杯,往虞成怀嘴边递。 美人在怀,如何能视若无睹。 虞成怀就着她的手饮下杯中的茶,进来时的愤怒也消减了大半。“告诉我,你为何与姜作人有牵扯。” 周梦兰并不否认,以长腿勾住了虞成怀的腰,“今日时候不早了,让梦兰给二爷做一顿饭吧。” 虞成怀这会是要沉入温柔乡了,他抚上周梦兰的脸,“我怎么舍得让你亲自下厨。” 不过这样的旖旎很快就被打断,有家丁来报,江云浦又来了。 虞成怀也获得了一瞬清醒,放下周梦兰,心中是愤恨不已,“你!”他差点就被周梦兰迷惑到了! 头却突然开始眩晕,不一会儿就倒下了。周梦兰接住虞成怀的身体,放到了榻上,跟外面的侍女对了眼色。 站在门口的侍女也不迟疑,给来报信的家丁来了一记手刀,家丁就应声而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院子门口的府卫甚至没听见什么动静。 —— 江云浦晚上突然到访,正是因为之前虞烛明提过,周氏可能会武功。想来她与姜作人合作,也许还有其他目的,那么毫无戒心的虞成怀,会让她算计到。 然而去报信的家丁迟迟未归,又从其他仆从口中得知虞成怀去的就是周氏的院子,江云浦心中就明白,一定是出事了。 所幸他记忆力不错,在府中不需要人带路也能找到臻栖堂的位置。 相元正在清理天井处的积雪,听见门开了的声音,见到江云浦,还有些惊讶,“殿下怎么过来了?小姐她……” 江云浦快步走进来,“霁光还在听松居。虞淮在哪儿?” 相元朝里堂喊了一声:“虞公子!” 虞淮就执着一支银柳出来了,“何事?我还在侍弄花草。”又见到江云浦来了,想来他没急事是不会过来的,虞淮也正了正神色,“霭云怎么过来了,霁光呢?” 他想到的是虞烛明可能出事了,心中也有些着急,当即把银柳搁置在一边的地上,“相元,你先过来,帮我把这支银柳拿回去。”然后走到江云浦面前,“出什么事了?” 江云浦与他说了眼下可能发生的事。 “这事无疑就是五夫人做的。不过她为什么要对虞成怀不利?即使是因为虞成怀要对她问责,凭她多年来得到的宠爱,虞成怀根本不会重罚她。” 江云浦沉声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刚刚,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线索。” 时间不容耽搁,虞淮跟上江云浦的脚步,两人边走边说。 “周梦兰未必是跟姜作人合作了,她背后可能是铁衣军。”江云浦解释道:“虞成怀多行不义之事,铁衣军想必早就盯上他了。” 铁衣军名字上看是一支军队,其实不然,这是他们做事时总是身着铁衣而得的。铁衣军以“侠”字为行事准则,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在法外行施刑之实,朝廷对他们虽有意见,却耐不住百姓真的敬仰铁衣军,一直不敢大肆搜捕铁衣军成员。 之前查到张麻子与铁衣军有关系,江云浦才让他法外逍遥了这么久,其实是想引蛇出洞。 如今看来,倒是他被蒙蔽了双眼,张麻子和周氏其实从来就不是对立的关系。 “你是说,周梦兰可能是铁衣军的人,二叔可能会被铁衣军杀掉?” “是。” 正说着话,虞淮带路,就到了周氏院子的门口。 那两个守门的府卫见了江云浦,虽不认得其人,却认得他腰间的绶带。丝绸质地,又饰以金色丝线织成的祥龙图案,那必定是皇室中人。 正欲行礼时,江云浦冷声阻止了两人,问:“虞尚书进去多久了?” 两个府卫对视一眼,又见到虞淮在旁边,想来此人应当是个身份不低的王爷,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已有半个时辰了,两位若要进去,不如由我等先通报?” 周氏以往不是没被禁足过,两个府卫很自然地认为虞成怀这回进去,也是要找她温存的。 江云浦摇头道:“不必了,等会听见声音也不要进来,守着门口,别放人出去。” 而后就和虞淮火急火燎地进去了。 两个府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八卦道:“这是哪个王爷,看上去很威风。” 另一个敲了敲他的脑袋:“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我能够议论的吗?别说话,该做什么做就是了。” 进到屋内时,家丁和虞成怀都已经不在了,只有周氏,还靠在榻上抿着茶,似乎等候两人许久了。 见江云浦进来,周梦兰的笑容就加深了不少,“定北王来造访寒舍,真是我的荣幸啊。” 虞淮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四周,确认无其他人埋伏后,才稍稍安心下来。 “虞成怀人呢?”江云浦不想与她废话,问道。 第62章 神武军 周梦兰把茶杯放到一边的案几上,撑着榻坐直了身体,“我跟你的未婚妻说,你不是她的良人,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 江云浦并不理会她的挑衅,只是重复了一遍问题:“虞成怀在哪?” “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周梦兰叹了口气,“既然你都来了,应该知道我是为何目的而把他带走。” 江云浦只说了一句:“他现在还不能死。” 周梦兰却笑了,“明明他死了对你们江家益处最大,你到底是为了虞烛明还是为了自己,竟然不想他死。” “本王暂时不想动铁衣军,五夫人如果执意如此,大将军也想问候一下你背后的人。”江云浦说道。 虞淮来唱红脸,“首辅府若倒,你们周家一定会被大将军清算,五夫人也无容身之所。”声音温和,态度恭谦,且动之以情,周梦兰挑不出毛病。 她叹了口气,“我道是世间人,到底痴者,疯者居多,得我铁衣军相助,你江家定能夺得天下。你却为一个女人……” “这不是为霁光,是为天下黎民。”江云浦甚至不给她泼脏水的机会。 方才在天井,江云浦发出了一枚烟雾弹。现在,他的府卫已经到了。 “那么,五夫人,请吧。” 周梦兰引着人到了新宜苑旁新开的酒肆,这儿就是铁衣军在京城的大本营。 “想保下虞成怀,也许得您亲自走一趟。”周梦兰笑道。 “本王带这么多人来,不是只为撑场面的。” 江云浦让虞淮在外面看着周梦兰,担心她使诈,又留了两个府卫在外面。自己则带着东拾和其他侍卫进到了这家名为“白玉堂”的酒肆。 周梦兰跟店小二打过招呼,就有专门的人领着江云浦一行人走至顶楼。 白玉堂整体有五层高,五层之上是塔状结构,维持整体结构稳定的同时增加了美感,最顶一层是第九层,据店小二边走边讲的介绍,九层,取永恒长久之意。 这儿距离听松居并不远,江云浦担心的其实是铁衣军和姜作也有纠葛。 不过这样的担心在见到九楼站着的人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因为这个人江云浦认识,且曾经与之并肩作战。这个人是定北侯的副将,名叫韩御。定北侯死后,还与江云浦一起平定了许多次地方叛乱。 后来江云浦进京,后来他瞎了,后来他被囚于京城,与韩御断了联系。 “殿下。”韩御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末将来迟,请殿下责罚。” 江云浦不知要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他扶起韩御,“韩将军。” 韩御讶异于江云浦这些年居然还在长个子,这会儿已经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了。 “能再见到你,我已觉得十分高兴。”江云浦并没有自称“本王”,他跟韩御分别时,还未受封为定北王。 韩御引着江云浦和东拾到雅室坐下,其余人则留在外面的观景台,稍作歇息。 “铁衣军是?”江云浦问道,其实心中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定北侯生前有一支精兵,外人也许不知他们有什么特点,江云浦却很清楚,正是与铁衣军一样的全身披着铁衣,那时对内,他们称其为“神武军”。 定北侯死后,这支军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你父亲曾经的亲兵,如今由我带领,行侠仗义。我知道殿下如今受困于京城,若有需求,城内三千神武军,都会听您命令。”韩御如此说着,将一个鱼符递给江云浦。 江云浦接过去,在鱼符背面清晰可见两个字:“元嘉”。这是定北侯的名字。 “韩将军此次回京,是为了何事?”东拾适时出声问道。与江云浦多年并肩多年,东拾很清楚江云浦在想什么。故人重逢的喜悦过后,是接踵而至的现实问题。 江云浦并没有收下鱼符,“小辈承蒙韩将军关照多年,这份厚爱,本王会记挂在心中。” 这是在与韩御划清界限。 韩御察觉到他话中的疏离,也就想明白了江云浦今日为何而来。 “虞家那小女,我也曾见过,确实算得上是良配。只是你为她做这么多,她可会回头看你一眼?”韩御不急不缓地为江云浦和东拾倒了茶,给足了江云浦思考的时间。 江云浦抿了口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也不知虞烛明在听松居怎么样了。他对韩御解释说:“虞成怀不能这么早死。” 日前正是三权鼎立时期,江虞两家分别把持兵权与财权,魏帝的权力并不稳固,因此他在扶持以虞烛明和余光为首的中立派。虞成怀一旦倒下,作为中立派主阵营的白家势必受到牵连。中立派能否在朝堂站稳脚跟,江云浦并不关注,他只在意虞烛明能否安全。 且一旦京城的权力架构被破坏,势必引起新一轮的争权之战。除了江家虞家,京城还有几大世家,还有姜作人虎视眈眈,若国家机器不能运转,如何能护百姓周全? 所以虞成怀还不能死。 “做首辅的明明是虞弘承,为何一个虞成怀也这么重要?”韩御有些不解,但还是愿意听江云浦解释的。 江云浦指着桌面上的两个杯子,里面剩的水的量并不相同。 他用手指分别敲击了两个杯子,发出的声音 “虞家是寒门崛起,多年来虽然有些积累,但说到底还只是个根基不够稳固的世家而已。” 人如浮萍,一个家族在一个时代里的重量根本不值一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股出自寒门力量,是维持大魏局势的重要部分。愈是阻挠其发展,愈是生长得茁壮。江云浦很欣赏这些人的锲而不舍。 韩御微微颔首,“倒是我想得太过简单。还望殿下莫要见怪,我等会就命人把虞尚书送回去。下回遇到同样的事情,要请殿下敲打敲打才是。” 江云浦明白,韩御是个粗人,且行侠仗义惯了,有时也会被眼前的假象迷惑。因此并不想责怪他,辜负他一心帮江云浦的心意。 “韩将军言重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还请韩将军直言。”江云浦起身,准备告辞。 第63章 人日 韩御却叫住了他,“少将军。还有一事,末将必须要跟您说。” 他拿出的是一张斑驳的黄纸,那笔迹是…… 江云浦接过去,确认这正是定北侯的字迹无疑。 “韩将军是在何处寻得此物?怎么……”竟是一纸未写完的家书。 “这是定北侯……故去之前,未写完的书信。”韩御沉声道:“我召集起神武军,也并非只是为了给您提供一支队伍。我怀疑,当时神武军里,有人促成了定北侯的死。” 定北侯是战死的,这是对外公布的消息。然而多年来江云浦一直不相信,一直暗中调查,未果,江良光也曾劝他放弃。他原以为江良光是不想他沉浸于过往而悲伤,可近年来查到的证据却又不约而同的指向江良光。 也许是江良光害死了定北侯。 “这信里写,不日将回京,与我相见。”江云浦压抑着心中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读完纸张上的内容。 韩御担心他,便喊了声,“少将军……” 江云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他看向韩御和东拾,“只要没到水落石出的那天,我都会坚持查清真相。” —— 虞成怀醒来时,已经回到家里,身边是虞梓英在照看。 见他醒来,虞梓英忙问他:“父亲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虞成怀摇了摇头,“还有些头疼,不碍事,辛苦你照顾了。周梦兰在哪里?” “大哥把她送回院里了,她……”虞梓英欲言又止,虞烛明跟她说过周梦兰的事情,因此她对这个五夫人印象不太好,又是她间接导致了虞成怀的失踪,昏迷,更是提起她就牙痒痒。 虞梓英是个聪明人,虞成怀便简单跟她说了周梦兰是怎么回事,“她背后应该还有人,否则定北王把我救回来,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的。” 说起江云浦救了他,虞成怀竟有些恍然。他不由得问:“殿下有来过吗?” “没有,您是一群蒙面人送回来的,然后大哥和五夫人一起回来的,说是殿下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过来了。”虞梓英回答道。 时间已经过了子时,街道上的打更声显得有些刺耳。 虞成怀的居所很靠近路边,为的是方便观察。 左右时间不早,他就让虞梓英先回去睡觉了,自己则披上外袍,预备着处理一下昨日耽搁的政务。 “爹,您好歹也休息一会儿。”虞梓英面露担心之色。 虞成怀已经点起蜡烛,“不碍事,现在睡也睡不了多久了。倒是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事要做呢。” 翌日就是大年初七,也是人们常说的“人日节”,按虞家习俗,这日要到寺庙祈福。 虞梓英见劝不动他,就只好回了房间,合衣而眠了。 却说周梦兰跟韩御确认过接下来的行动,知道他们要与江云浦暂时结为同盟,心中却盘算着怎么跟桑柔见面。 夜凉如水,昨日太阳只维持了一个上午,晚上又下了雪,院子里冷得不行。 她找来侍女,所幸陈夫人没有苛待她,给的炭火还是足够的,就是燃起来的时间有点长,室内还要冷上许久。 周梦兰扫了眼室内陈设,突然发现有个暗格被动过,那是她和桑柔约定的传信地方。 桑柔居然来过了?周梦兰走到壁画前,她每次关闭这个机关时,都会留一片叶子在壁画后面。 壁画靠近窗边,不是有心的人不会想到这片叶子是从暗门掉下来的,而非窗外吹进来的。 周梦兰拧动机关,壁画后就出现了一个暗格,果然有一封信在里面。 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周梦兰就把信扔进了炭火里。 翌日。 人日节,虞烛明本来是不想出房间的,但苍玄听闻他们中原有人日节祈福的习俗,就要带着端瑞瑶去寺庙。她心情不佳,作为“好友”的虞烛明自然也被邀请着同去。 虞烛明与端瑞瑶坐在马车里,苍玄在外面策马。 “昨日对不住你,说到底我只是把你当挡箭牌。”虞烛明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端瑞瑶笑得有些难看,“我觉得你做得好,你让我直面了他的另外一面。” 她何尝不知苍玄是什么人,可苍玄对她也是知根知底,向来不会让她接触到这些血腥的场面的。端瑞瑶觉得她不应该这样,沉溺于美好之中。 “倒是让我想起以前。”虞烛明撩开车窗帘子一角,外面人满为患。 马车缓缓地在官道走着,这段路走得比以往要久,虞烛明不想端瑞瑶哭丧着脸去祈福,就与她追忆往事…… 当然,她俩的往事并没有什么值得追忆的地方,无非是端瑞瑶以前对虞淮有好感,可虞淮天天围着虞烛明转,哪怕知道他俩是兄妹,端瑞瑶依然嫉妒得发狂。 所以她总是针对虞烛明。 现在想来,是如此稚气,如此不讲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身份都不一样了,看上去更加尊贵,端瑞瑶却更想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年岁。 “说起来,你哥最近怎么样了?”端瑞瑶凑到虞烛明身边,马车刚好路过了首辅府。 虞烛明笑她:“你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 端瑞瑶连忙摆手,“你可别折煞我了,要是殿下知道我对虞淮什么感情,可是真的会吃醋的。” 于是两人的氛围就活跃了起来。 虞烛明知道今日首辅府也是要到寺庙里去的,不知他俩会不会遇上呢?虞烛明心中想着,嘴上却不说。这时候的相见,也不知是好是坏。 今日要去的是慧因寺,这座坐落于京城西部的千年古刹,历经三个王朝的兴亡,又目睹了大魏从混乱到太平,再到现在的危机暗藏。祂曾受皇家偏爱,每年用以祭祖;也曾被扣上不灵验的骂名,古刹最破时,仅有一名僧人苦苦支撑。 而祂重新走入大众视野,得益于大魏建国之初的传说,魏高祖与当时的江姓将军打下攻城之战,却被前朝与他国联军包围于如今的京城,那时还叫永乐城。多日无雨无粮,将士们苦苦支撑。 是慧因寺住持求得上上签,带来上天旨意,连日降雨。五千兵士以命相搏,与五万联军作战,大伤前朝元气,大魏将士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前朝皇帝的首级。 当晚战争告一段落时,雨也停下,慧因寺的铜制古佛竟然焕新,有百姓言:那夜佛光普照大地。 慧因寺就像一座无悲无喜的佛,平静地注视着人来人往,沧海桑田。 第64章 命中带劫 马车停下来时,虞烛明听见外面有人喊:“拜见定北王。” 于是她也成为端瑞瑶调侃的对象,“你就会看我笑话,你看,现在轮到你了吧!” 昨日被她听见他俩吵架,端瑞瑶心里大概是觉得他俩现在相看两厌的。 虞烛明也不否认,“我又没错,见了又怎样,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再吵一架。” 端瑞瑶这才收了玩笑的心思,问:“你真不怕定北王呀?” “为什么要怕,”虞烛明好笑道,“他总不能把我吃了。” 正说着,外头就有人喊着王妃的名号。 两人仔细一听,虞烛明认出来那声音的主人,是东拾。 东拾说:“今日人日节,殿下想接王妃到身边,一家子祈福才有用。” 虞烛明:? “看来定北王心系烛明姑娘啊,”端瑞瑶幸灾乐祸地说,“也不知你作何打算。” 然后又听见苍玄允诺的话:“好啊,本王入乡随俗,确实应该送虞小姐回到定北王身边的,倒是本王疏忽了。” 虞烛明撩开门帘,作出一副仍与江云浦置气的模样,“我不回去,殿下能耐这么大,我怎么能做他的家人,让他蒙羞。” 虞家大女儿刺杀姜作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当时又还没开市,百姓们以此为饭后谈资。 今日见着了当事人,周围的百姓又开始议论纷纷。 不过虞烛明觉得那议论的内容倒十分有趣,因为他们不止在谈论“刺杀”这件事,更关心的是她的感情生活。 “你知道吗,听说定北王要处死这个虞大小姐,竟然是苍玄王子要保下虞小姐,实在是令人称奇呀!” “知道,我正纳闷呢,怎么会有人置自己未婚妻于不顾,那苍玄王子明显就没安好心地来京城,也不知定北王是怎么想的。”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江虞两家可是仇敌,之前听闻定北王与虞小姐情深甚笃,我就说这种传言不可信,想来定北王就是想借这件事除掉虞小姐吧!毕竟人家虞小姐,小时候也是个十分聪慧的主,这样的人,定北王哪敢留在身边。” “我说呢,原来还有这种纠葛。” “……” 东拾有些无奈地看着正在吃瓜的虞烛明,压低了声音说:“殿下说他不想演戏了,要别人觉得你俩是仇敌,那比杀了他还难受,王妃不如给殿下一个机会吧。” 他说这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端瑞瑶就在虞烛明身边,是没有听不见的道理的,此时她在努力消化这句话的信息。 “什么叫演戏……”端瑞瑶仔细推敲之后才想到了答案:“该不会你们昨天就是演戏给我看?你俩没吵架?” 虞烛明:“吵了。” 东拾:“没吵。” 虞烛明瞪他:“你在现场吗你就说话。” 东拾一脸无辜,“其实我昨日一直在屋顶保护殿下来着,平日里也一向如此,所以……是看到了的。” 这话比任何一个平地惊雷都有用,因为虞烛明想到了昨日她还主动抱过江云浦……什么啊,现在告诉她其实那会一直有人看着! 东拾其实那会没看,毕竟那是主子的私事,周围没人他就不需要盯梢了。但他觉得让虞烛明尴尬着也挺好的,说不定等会就同意跟他回江云浦身边了。 然而这样的想法显然是错误的,因着觉得丢人,虞烛明坚定了自己不过去的决心,拉着端瑞瑶就下了马车。 她对苍玄说:“昨日他怎么跟你说的,他可想要了我的命。我才不要回去,好歹也是在合作,殿下不会赶我走吧?” 美人求助,苍玄没有不帮的道理。他略带歉意地看了眼东拾。 东拾只好灰溜溜地回去禀报。 江云浦好笑地听着,“你啊,她像块木头,你像块石头。”接收到东拾投来疑惑的眼神,江云浦才解释道:“她明显是知道你看着她抱我,害羞了啊。害羞了你怎么还指望她会跟你回来,霁光脸皮薄着呢。” 不过没法请她回来,江云浦就准备去制造一些偶遇的机会。 他遣了东拾去跟着勾卞,自己则抄小路去了慧因寺主殿。 不同于其他寺庙,慧因寺主殿其实很少对外开放,僧人每日早课就会在这儿进行。江云浦到时,早课刚刚结束,住持看见他匆匆忙忙的身影,念了句:“阿弥陀佛。” “江施主今日为何步履匆匆?”住持掐着手中的佛珠,朝江云浦躬身拜了拜,“施主复明了,可喜可贺。” 住持名叫弘能,法号松山居士,江云浦曾被他以有缘为名算过几卦。 只是江云浦从来相信的只有自己,不信神佛,自然也不会认命。如今听了弘能这么一说,倒是觉得有几分可信度。他复明的事虽然公开了,但暗地里一直压消息,弘能不去特意关注的话,其实是不能从舆论中猜到他复明了的。 “多谢住持曾为我念经。”江云浦从旁边案台上取来三根清香,诚心拜了三拜而后起身,插在贡像面前的香炉中。 “之前住持说我命中带劫,能否再为我算一算?”江云浦如此问道。 弘能捋了捋那斑白的胡须,将江云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贫道还想,施主怎么开窍了。仔细一琢磨,贫道是看出来,你是有了世俗之心。” 江云浦敛眸,眸中尽是温情。“我只是想要继续护天下太平,让她能在回望时,能看到一个随时能回的家。” 从前江云浦是不想这些的,只是别人告诉他,什么样是正确的,他也恰好同样认同,就去做了。 这样无论过程的“正确”有时就会令江云浦声名狼藉,他刚回京城那会儿,定北王府门前尽是百姓扔过来的臭鸡蛋烂菜叶云云,世人都说他过于狠辣,说他残忍,说他不配子承父爵。 “有道是,福祸相依。你能生出世俗之心,未必不是好事。”弘能笑了笑,“请施主跟我来吧。” 之后弘能引着江云浦上了主殿的顶楼,这儿摆放着许多典籍,窗明几净,倒不像寻常庙宇开坛做法的场景。 第65章 人定胜天 “贫道曾听闻施主已有婚配,婚配女子可是令你还俗之人?” 江云浦被“还俗”两个字逗笑,笑问:“弘能大师,我从未入戒,何来还俗之说?” 弘能写了他的生辰八字,“你啊,是生来就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你有入我佛门的慧根,否则贫道也不会刚刚见面时,就给你算卦。” 他补充说:“我啊,好歹是慧因寺的排面,一年内只挑有缘人算一卦,别人求之而不得。” 倒是他不识抬举了,江云浦这样在心中对自己说。 弘能捻着尾指一算,算出来虞烛明正是令江云浦发生改变的人,就取了命盘,杯筊等物品,准备开盘算卦。 另一边,端瑞瑶因为虞烛明的事情,此时心中已经没有了昨天在地窖见到那些事的阴影,已经能正常地和虞烛明说起别的事了。 慧因寺是有布置一些签文在前殿的,但是都系在树上,且以人的身高难以达到。 旁边有售开过光且用红布包着的石头,有意求签者,可诚心求一石子,有缘的签文自会“千里来相会”,若砸不下来签文,也会有和尚过来劝,不必执着于一事,而后送上几句祝福。 有时真心的祝福比冷冰冰的签文重要的多,师傅们如果碰到要解惑的百姓,通常也是来者不拒的,因此这个活动很受人欢迎。 端瑞瑶多年没在大魏,因此她拉着虞烛明一起过去,各自买来一颗石子。苍玄也不信这些,只觉得这样来决定未来很儿戏。但是他明白,端瑞瑶想要从这些签文和祝福里得到勇气。 “想不到你还信这些。”虞烛明笑道,心中其实对这样的活动并没有兴趣。 从小虞烛明就被教育人定胜天,到如今她也在现实中确信了这个事实。因此只敬鬼神,却从不信神佛。 不过来都来了,虞烛明决定诚心一次,问来年运势如何。 她与端瑞瑶对视一眼,便先后掷出石子。 虞烛明求的问题过于庞大,此人也从不信神佛,因此没有签文落下,是在她意料之中。 她走上前把自己的那颗石子捡了回来,端瑞瑶的签文就落在了她脚边。 签文是:【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虞烛明蹙了蹙眉,按理说,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慧因寺给的签文都是一些有关祝福的,怎么会有一张这样的? 她拾起签文,本不想给端瑞瑶看,这签文多少能映照她心中对佛祖提的问题,想来这个答案她是不愿意看见的。 但佛总说缘,这签文也是她求来的,是以,虞烛明将签文递给她,但也提醒:“这签文不似慧因寺所出,不如我们去找个师傅问问。” 端瑞瑶呢喃这签纸上的字,“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吗?” 虞烛明不想见她因一纸签文而又陷入悲伤的情绪里,“什么灭的,空的,我不懂,我父母从小教我人定胜天。”她抓起端瑞瑶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人定胜天,你想要的,就应该争取到,而不是依托于求签。” 苍玄也走了过来,端瑞瑶没让他看签文。他问:“瑶儿像佛祖问了什么?” 端瑞瑶笑得有些勉强,却说了实话:“问了我与殿下缘分如何。” “那签文如何说?”苍玄并未注意到端瑞瑶的表情,是有些好奇这签文是否真的能预测未来。 虞烛明腹诽了一句苍玄真是个不懂看脸色的家伙,开口打破了两人的尴尬氛围,“我们正要去找和尚解签呢,等会再告诉你,签文是什么含义。” 于是苍玄就给他们让了路。 他来京城许久,很多百姓其实是认得他的,又因为觉得他目的不纯,所以许多人见了他都是要议论几句的。 为防有人伤他,苍玄身边是带了很多侍卫的,因此不好陪着端瑞瑶去解签。 端瑞瑶小声说:“要不要告诉殿下啊,这个签文一看就觉得我跟他后面不好过。” 排队的人很多,虞烛明就跟她聊着天,“其实你自己已经有了决定,不然刚才第一反应就是告诉他。”她顿了顿,“你害怕失去他,但更害怕什么都得不到,对吗?”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端瑞瑶觉得虞烛明其实并不像她以前认为的那样面目可憎,她确实聪慧,且不拘于情爱,因此对她少了许多戒备。 “对。”端瑞瑶咬着下唇,“如果可能的话,我其实想做一些自己的事。”她咬住下唇,似乎心中纠结,“你不是在和他合作吗,我想帮你。” 虞烛明莞尔,“你帮我,你可有想过我跟苍玄就不是合作,我可能是会害他的,这你也帮?” 端瑞瑶似是没听明白,然而仔细一想后,她福至心灵,“啊……我以为,我以为你是要他帮你脱离定北王来着。现在想想,其实你跟定北王就是假装不和,以骗取殿下信任……” “哎,这可都是你猜的,可别在苍玄面前蛐蛐我。”虞烛明笑道。 “确实都是猜的,我没有证据。”端瑞瑶也终于重新笑了起来,“如此看来,你跟定北王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令人艳羡。” 虞烛明连声说“不”,“这你可真是误会,我跟他只是合作。”虽然江云浦说他对她一见钟情,但是那样的事情!虞烛明是不相信的。 端瑞瑶笑而不语,她有她的劫,虞烛明也有她的难。 另一边,弘能也写好阙词: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是《金刚经》里的名句,弘能大师竟将此写为我的命,我恐怕受不起呀。”江云浦如此说。 弘能只是笑着捋着胡须,“之后你会懂得的。” 这个句子说的哪是他的一生,更是与他相伴的那位女子的一生。他们两人简直是这世间造物主精雕细琢的两个,再难寻其他像他们命格这样硬,心性这么坚固的人。 “如果有机会的话,把她带到我面前来看看吧。”弘能叹了口气,掐指一算又是恼怒:“她怎么去求菩提树的签了!” 他起身,在顶楼朝下面望去,虞烛明和端瑞瑶已经走到队伍前面。 第66章 福分 江云浦也走了过来,虞烛明身影虽小,他却总能在人群里一下子就发现她。他含笑盯着那巧笑倩兮的女子,开口道:“我猜,不是她想要求签,而是她旁边那位姜作王妃想求。” 弘能看了许久,手指也在不停地比划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施主说得对,贫道还要算这么久,你却一眼看穿了。不过这个姜作王妃身上的因果很重啊,也是个苦命人。” 江云浦并不关心端瑞瑶的命格如何,只是被说他一眼看穿虞烛明的心思有些高兴,继续笑着说:“我只是,比较了解她。” “是是是,赶紧下去吧!”就知道秀恩爱,弘能瞪他,“你们不是吵架了吗,贫道倒想看看,施主怎么让她回心转意。” “我们没吵架。”江云浦笑意更深,“看来弘能大师偶尔也有算错的时候。” 弘能:…… 江云浦下到地面时,虞烛明刚好也陪端瑞瑶解完签了。 和尚说端瑞瑶与苍玄有些因果,因此还要纠葛许久。他本来还想给虞烛明说道说道,虞烛明却拒绝了:“我不信命,谢谢师傅了。” 和尚盯着她看了会儿,笑着说:“施主福泽深厚,确实不需要算命求签的。” 江云浦也听见了,他走过来,未等虞烛明反应过来,就握住了她的手。“是我幸而得霁光,是我前世今生修来的福分。” 虞烛明见了他,心中想的首先是这人怎么一点不避讳,苍玄还在旁边呢!然后是想到,东拾看见了她抱了江云浦。 她小心翼翼地想把手抽出来,“殿下可别开这样的玩笑……” 端瑞瑶挪揄着推着她往江云浦那儿去,“都要成亲了,你俩该培养培养感情才是。” 虞烛明:? 不过端瑞瑶好像确实需要一些时间跟苍玄说说话,虞烛明有些不放心,问她:“你要跟苍玄说清楚吗?” 端瑞瑶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然后就往苍玄那儿走了,留江云浦和她待在原地。 虞烛明往边上走,为后面的人让开位置,望着端瑞瑶与苍玄有说有笑,她难道没跟苍玄说这签文? 江云浦环住她的腰,将人引到怀中。“霁光再看别人的话,我真的会难过的。” “不是说好了要假装吵架,你这样,苍玄不信我们怎么办?”虞烛明挣扎无果,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抱着,仰起头对他说话。 “就是因为之前假装不和,所以我现在来哄你,合情合理。”江云浦把头埋在她发间,“好想你啊,霁光。”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虞烛明便也没了理由推开他。只能说:“还在外面,殿下请自重!” 江云浦闻言,有些愤恨地说:“我要不这样,那苍玄眼睛都要长你身上了!” 倒是有宣示主权的意思。 这儿是佛家圣地,江云浦说在这儿拥抱能得到佛祖的祝福。 虞烛明不想跟他争辩“在寺庙拥抱是否合理”这个问题,只得先跟苍玄打了招呼,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到一边的凉亭里。 经过历代扩建,慧因寺已经有了相当规模,这个凉亭虽然有些历史,却不是什么着名景点,竟也清净得很。 “你……”两人同时开口。 这尴尬的氛围倒像是两人真的吵架了似的。 虞烛明让步:“你先说吧。” 江云浦就与她坐下了。今日也没有阳光,凉亭里有些冷,江云浦以狐裘拥着她,为她抵御了部分寒冷。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虞成怀动手?”他温声开口问,声音带着热气传到虞烛明耳中,让她耳尖微微发烫。 虞烛明侧脸与他对视,“也许就在这几日,待我再刺探多一些消息。我已经见到了刺杀魏帝的刺客,她确实与五夫人有些联系。” 她简单叙述了那日与江云浦分别后,她在听松居地窖看到的事情。 “周梦兰与我一个旧部还有些关系。”江云浦却并不打算与虞烛明详细说明他所查到的,毕竟他并不能十分相信韩御,他要给虞烛明的,是能用的三千兵士,是受命于她的三千兵士。 虞烛明也不多问,只问会不会影响他们对姜作的计划。 江云浦是极喜欢虞烛明这样的,她给了他十分的尊重。 他捏着虞烛明的耳垂,“不带耳饰也是极好的。”江云浦吻了上去,“老人们常说,耳垂厚的人福气多。我们霁光呀,以后一定是享福的。” “能不能好好说话?”虞烛明嗔怪道。 “周梦兰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你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可以,如果有突发的状况,可以让彦君来联系我。”江云浦正了正神色,说。 凉亭四周也没人经过,两人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待着,“我其实觉得,端瑞瑶也是个可怜人。”虞烛明叹了口气,说:“她是被大将军害得家破人亡的,当年端家被逐出大魏,却促成了如今她与苍玄的姻缘。” 江云浦把玩着她的头发,“端家确实通敌,被逐出大魏其实并不无辜。我这儿还有些他们当年犯案的案卷,霁光如果有兴趣,我之后也可以给你看看。” 虞烛明面露尴尬之色,“抱歉,他们家被赶出大魏时,我并不在京城,因此不了解他们犯了什么罪。倒是我对大将军有刻板印象了。” “无妨,霁光怎么想都是对的。”江云浦笑着说,眸中全是温情。又想起来刚刚与弘能的约定,他提议说:“弘能大师想见见你,陪我去一趟主殿吧,霁光。” 虞烛明便同意了去。 “传闻弘能大师从不给人算命,每年也只选一个有缘人。今日怎么要见我?” 江云浦抿唇轻笑,“他说我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的命格他见过了,也想看看你的。” 虞烛明:? 其实她原本是不信江云浦这样的话的,但直到见了弘能,听他对他们两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位就是凤雏?” 虞烛明觉得江云浦转述得没错,弘能确实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总结就是一个词:不可靠! 第67章 收网 江云浦看穿了她心里的小九九,对弘能笑道:“你这样说,霁光可能要觉得你是什么江湖骗子了。” 弘能哈哈一笑:“倒是贫道的错了。”他起身,将虞烛明迎入座,“贫道一时口快,还望施主莫要计较。” 虞烛明也礼貌地笑了笑,“计较自然是不会的,我其实也久仰弘能大师之名许久了,今日有缘相见,是我的福分。” 于是弘能也给虞烛明算了命格,是大起大伏之势。 虞烛明对这些东西一向无所谓,跟江云浦过来也不过凑个热闹,说相信是不恰当的。 “既然已经结束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江云浦同意不想听弘能再说那套命理,他带虞烛明只是为了算……姻缘的。 弘能巴不得他俩快些走,别总腻歪在他面前,不过还是拿出了两根红绳给两人,说是能驱散邪祟,远离小人。 小人?虞烛明心中腹诽,她身边小人可多得去,一根红绳哪能驱散? 不过到底是人家一片好心,虞烛明也就戴上了。 江云浦对这两根红绳显然十分满意,好似两根绳子栓住的不仅是他们的手腕,也是他俩的心。 辞别了弘能,意味着两人又即将分别。 江云浦依依不舍地拥着她,“这一别,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了。” “说得好似我要走多久似的。”虞烛明好笑道,她也回抱住江云浦,“首辅府也有人日来慧因寺祭拜的传统,等会我见到二叔,就会跟他商量,你且等着,我很快就是自由身了。” 这番话似是抚平了江云浦炸起的毛,他轻轻松开了抱着虞烛明的手,“好,我在王府等你。”他含着笑意,神色是如沐春风的温和,“我们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 虞烛明伸出左手手腕上的红绳,江云浦的系在右手。却没回应江云浦的话,而是说:“可以开始收网了。” 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合作。 抛去其他不说,其实并肩作战的感觉真的很好。江云浦勾住她的尾指,“好。” 虞烛明回到了苍玄身边,他倒没问江云浦和她现在怎么了。虞烛明也没说,但是端瑞瑶好奇了。 “你俩这是和好了?”端瑞瑶这会儿也向着虞烛明说话了,哪怕她知道昨天他俩就不是真的吵架,也要说这话给苍玄听。 虞烛明知道端瑞瑶在帮她,不由得心中一暖,打着哈哈说:“怎么会和好,他无非就想在外人面前落个好名声。我哪敢不从。” 两人的对话被苍玄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虽然解释了江云浦与虞烛明的关系,但苍玄总觉得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 他们走走停停,最后止步于主殿前,虞烛明跟他们解释,慧因寺主殿不对外开放。端瑞瑶便在主殿前的池塘里投掷了几枚铜钱,以作祈福。 就在苍玄准备返程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喊道:“烛明?” 是虞成怀。 他身后是虞家其他的人,虞淮也赫然在列。他与虞烛明目光相接时,两人互相对彼此笑了笑,端瑞瑶却觉得眼睛有些酸。 虞淮自然也注意到了虞烛明身边的端瑞瑶,只是他一直把端瑞瑶当成妹妹看,这时候也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走过来跟虞烛明说了几句话,虞成怀也走了过来。 虞烛明看出来端瑞瑶有话想对虞淮说,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份,端瑞瑶总是希望自己的情感有一个寄托的,虞烛明能理解这点,恰好又要和虞成怀说些事,就借这个机会和端瑞瑶一起走到了虞家人的行列里去。 “虞……淮哥哥。”端瑞瑶站在虞烛明左手边,虞淮在虞烛明的右手边,两人的距离并不近,不过端瑞瑶声音小,身边的人也听不见。 虞淮微微侧眸,看着端瑞瑶。“嗯?”他只对这个端家的小姑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不过刚刚从她在苍玄身边的现象来看,她应当是嫁与苍玄了。 他也只是听说端家被逐出大魏,却没去打听具体是什么事,当时知道此事,他确实感叹过,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不复再有了。 可那到底是不太相关的事,虞淮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端瑞瑶扯了扯虞烛明的衣袖,向她投去求助的眼神。“你是不想说,还是想让我帮你说?”虞烛明小声问她。 “你来说吧,我想,今天该结束了。”端瑞瑶轻咬下唇,如此说道。 虞烛明便和虞淮说了端瑞瑶暗恋他的事。 虞淮:? “真是抱歉,之前从未察觉到你的心意。”虞淮顿了顿,想到她已嫁人,便说:“想来你也能放下了,那我替以前的自己谢谢你的爱。” 端瑞瑶一时心急,脱口而出:“你就从来没对我,有过一点特别的感觉吗?” 这话声音有点大,虞梓英是听见了的。她认得端瑞瑶,这会儿也有些好奇。 她悄悄走到三人身后,虞烛明便从他俩之间退了出来,等虞淮自己来处理这种事情。 “端家被抄家,是因为跟外敌串通,准备夹击定北王的军队。大将军查到了通敌的证据,本是要全家抄斩的,据说是定北王争取下来,只是杀了参与通敌的端家人,其他人驱逐出境。”虞梓英说道。 虞烛明是真的不清楚这其中发生的事,此时知道这事还是奔着江云浦去的,那么刚才一时口快说端家被江家害得如此,可能还伤了江云浦的心,她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了,准备晚几日就去请罪。 “那么现在,她倒算是得到了一个最好的归宿。”虞烛明这样说着,和虞梓英说起要怎么揭发苍玄安排人刺杀魏帝的事情。 跟虞成怀说话有些难,毕竟他是虞家的门面,很多人都盯着他。虞烛明不能暴露他们暂时的合作关系,否则之后的事情说服力不那么强。 虞梓英与她确认了几个行动节点,虞淮和端瑞瑶也把话说开了,端瑞瑶看上去心情还挺不错。 她哥哥真是善解人意啊,虞烛明这样想着,又跟端瑞瑶回到苍玄身边。 只是此时苍玄就有些醋意了,他问端瑞瑶:“你为何跟那个叫虞淮的人这么亲近?” 虞淮都不怎么在外露面,苍玄还能知道他叫什么,可见他是一直盯着她俩的。 第68章 计划 虞烛明帮端瑞瑶解释:“我们自小就认识,虞淮是我哥哥。小瑶跟我玩得好,自然跟我哥哥也熟识,方才只是叙旧,请殿下莫怪。” 她心中却不免把苍玄和虞淮对比了下,果然还是虞淮更胜一筹。虞淮的才情是京城中人一直津津乐道的,处理河源县水灾的过程也是虞淮一手谋划,顶着江家在上控权,还能做好这些事,可见他调度能力的强大。而苍玄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没打过实战,也没输出过什么有意义的文章。 端瑞瑶也说:“以前跟他有个约定,现在说开了,我心中只有殿下一人的。” 这话倒是欲盖弥彰了,虞烛明心说。 果然苍玄还是察觉到两人关系不一般了,他深深看了虞淮一眼,虞淮受他目光注视,不由得回了头看他。 不过虞淮是不准备和苍玄有交集的,他微微侧头,跟虞烛明相视一笑,就又跟着虞成怀走了,去下个地方磕头上香。 听松居。 回到这儿已经是下午,几人饥肠辘辘,却是桑柔给他们做了午膳。 虞烛明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上回在地窖见她,她手臂受伤的地方还在渗血,现在却好得行动起来都没有阻碍了。 上次见面,她不小心说错话,这会儿就打定主意,不再追究桑柔如何。接下来如何,交由虞梓英来处理。 桑柔的出现显然也是出于他们姜作人对虞烛明的试探,见她没有下套,桑柔其实是有些着急的。 她给周梦兰的信写明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周梦兰也跟她说了虞烛明其实有别的计划,并且还去问过她话。 这让桑柔肯定,虞烛明绝不是真心来与苍玄合作的,可惜她提醒过苍玄,苍玄并不接受她的说法,原因是他们确实依靠虞烛明提供的方法,得到了张麻子很多财物,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苍玄自然不愿意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她退出房间,虞烛明由始至终也只是看了她一眼。 其实比起虞烛明是否值得信任这个问题更令她心神不宁的是周梦兰的态度。自昨日中午最后一次联系,周梦兰就没再跟她传过信。 桑柔从苍玄那儿知道了周梦兰昨天曾被“请”到白玉堂,便准备去白玉堂刺探刺探消息。 用完午膳后,虞烛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休息,而是靠在窗户边,注视着皇宫方向的状况。 刚刚她和虞梓英敲定的行动方案是:由虞成怀领着禁卫军,包围住听松居,以周梦兰的口供为证据,要求搜查听松居。 百姓苦姜作人驻扎此地久矣,就算是迫于舆论压力,苍玄也一定会允许他们进来。 届时桑柔会不会被发现她不知道,但是她安排的有桑柔血迹的暗器会被发现,那是带有皇宫标志的武器,能证明她是被宫中侍卫袭击过的。 禁卫军对带有皇宫标识的武器把控极为严格,何时丢失了一把,很容易查出来。 虞成怀也一定会帮她,因为他同样急于为首辅府洗清罪名。最好能再给江良光扣上一个,查验宫人不力的罪名,这样的线索都没发现,明显是疏忽职守。 终于,虞烛明看到桑柔跑了出去。 江云浦早上说周梦兰和他的旧部有些关系,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周梦兰和桑柔之间也有了嫌隙。 更远的地方,宫门开了。 虞烛明眺望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只是能隐约听见开门时士兵们的吆喝声。 有人驾马而来,宫道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再近些,虞烛明看清楚了,为首的是江云浦和虞成怀。 江云浦怎么也来了?虞烛明心中疑惑,不过更多是喜悦。只要迎了他们进来,这些天来的努力就不算白费。 —— 苍玄和端瑞瑶是一起午休的,端瑞瑶睡不着,侧着身看着苍玄的脸。他的手搭在端瑞瑶的腰上,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京城连续了几日晴天,今日太阳终于也歇息了,天一直沉沉的。端瑞瑶小时候就觉得,京城没有太阳的时候有一股死气。 她离开京城那天,天气也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街道上要比今日冷清很多。 端家通敌被定罪后,她的父兄们死的死,自尽的自尽,到边境时家财散尽,她和苍玄,何尝不是一种双向救赎。 她尽全力保下苍玄一条命,苍玄也给了她安身立命的生活基础。 但端瑞瑶总是在想,端家为何要通敌。 所以虞烛明带着目的重新出现在他们身边时,端瑞瑶选择帮助的是虞烛明。这个选择与所谓的前缘没有关系,她只是为了证明端家,并非所有人都通敌了。可是她现在又还算是大魏人吗? 端瑞瑶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得不到内心的回答。 她在苍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觉得自己想法太多,又没有实力,纯粹是为难自己。 倒不如好好睡一觉。 然而就在睡意即将席卷全身时,身边的苍玄突然动了。 他翻身下了床,端瑞瑶也被惊醒,由受惊带来的惊吓使她的心在不断地跳。 “殿下,怎么了?” 苍玄见她受惊起来,身上还是单薄的亵衣,便用被子拥着她,“外面可能出事了,我去看看,你再休息会儿吧,别冷着了。” 端瑞瑶执意跟着,苍玄并没等她,穿好衣服就先下去了。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想,今天的事很有可能是虞烛明做的。一边换上衣服,一边往楼下看,就看见有两个人带队,身后跟着许多禁卫军,这些人包围了听松居。 禁卫军。 端瑞瑶闭上眸子不去想,被抄家时的记忆又涌上心头。 禁卫军抄了她的第一个家,现在也要夺走她第二个家吗?端瑞瑶穿好了衣服,先去的是虞烛明的房间。 虞烛明就靠着窗口坐着,端瑞瑶支走了侍女,走至她身边,却没有坐下,只是站着跟虞烛明一起看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是你做的吧。”端瑞瑶说的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极其肯定的。 虞烛明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计划对于她和首辅府来说,无疑是完美的,却唯独伤了眼前这个女子。 第69章 为敌 “对。”虞烛明没站起来,不过她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让端瑞瑶觉得自己虽然站着,气势却比不过虞烛明一个坐着的。 于是她也靠着窗坐到虞烛明身边,“我其实很佩服你的勇气和才干。你当年离开京城,想来也是跟当时的我一样,没有能依靠的人和事的,可你却能做到今天这步。” “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虞烛明心中很明白,如果没有白府那些人与她互相支持,其实她做不到现在这样的。可她现在需要给勇气帮助端瑞瑶直视自己的内心,所以她回答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我们家相信人定胜天。” “犯了错的是你的亲人,但不是你。”端瑞瑶完全有选择帮助哪边的立场,因为她本来在端家通敌这件事上就没错。 许久之后,端瑞瑶这样说—— “好,我明白了。” 而与此同时,楼下的对峙也升级了。 苍玄带着亲兵走出听松居的门,与江云浦目光相接,他先开了口:“殿下如此大动干戈,是要做什么?我们可是姜作来的使者,即使真有什么事,定北王,你也不能这样围困住我们吧?” 江云浦眼尖,早就看见了二楼客房里虞烛明的身影,那个影子填满了他的心。他敛了神色,声音温和却不失威压地说:“本王接到群众举报,说听松居疑似窝藏刺伤陛下的犯人,本王专司城内重案疑案,这样的线索,自然是需要详查的。” 苍玄笑着说:“那我想知道,证据是什么?”他的笑意不达眼底。 虽然苍玄确实不比虞淮和江云浦的聪明,但到底是一个王子,他再傻都能猜到是虞烛明今早跟江云浦等人策划了现在的事情。 于是他对江云浦说:“定北王,你可别忘了,您的未婚妻还在我这里。” 江云浦笑意更深,“本王巴不得虞烛明快些死掉,这个回答苍玄王子满意吗?” 手里却不由得颤了颤,还好刚刚已经让东拾潜入听松居保护虞烛明了,想来她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再抬头时,虞烛明住的那个房间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虞成怀并没有对江云浦的话有所表示,很符合传闻中对他和虞烛明关系的形容:这个虞尚书十分讨厌他去世的哥哥,恨屋及乌也讨厌大房的孩子。 他淡淡开口:“苍玄王子,证据在我这里。但是我发现我家有位侧夫人与你往来密切,为了避嫌,我才请了殿下过来。那么苍玄王子,您是否也该避避嫌,等我们搜查过听松居了,再把证据给你看?” 听过两人的话,周围聚集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百姓苦姜作人旧居此地,虽然并未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影响,但是姜作人来得太多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目的不纯。 居住在周围的百姓由此记恨上了苍玄一行人,觉得他们令大家担惊受怕。 于是聚集的百姓又开始窃窃私语,都是偏帮着江云浦和虞成怀的。 苍玄狠咬牙关,他确实可以不在意百姓们的议论,硬着脾气不让他们进去搜查,可是日子久了呢?这次他们可以安排人去刺杀魏帝,那周围的百姓也有可能潜入听松居,取他性命。 苍玄还有既定的目标没有完成,如果完成不了,回到姜作他会被责罚。他还不能走。 终于,苍玄开了口:“我苍玄问心无愧于此事,如果殿下执意要这么做的话,那本王定会邀请二位进去搜查。”他侧过身子,令侍从打开大门:“二位,请吧。” 之前提过,听松居是文家的产业,因此这样几乎兵戎相见的场面也把文家的家主吸引了过来,他厉声喝道:“殿下这是何意!” 文浩然快步走到苍玄身边,江云浦根本就没听他的话,这会儿已经翻身下了马,正在点兵,准备进去听松居了。 虞成怀与文浩然素来政见不合,更不可能听他的,他也下了马,大步流星地就要走进门内。 文浩然只能上手拦住他,“虞成怀,你疯了!这可是听松居,里面住的是来自姜作的贵客!” “哦?”虞成怀侧身站定,一股阴风吹来,两人的胡须都被扬起。“文大人,我怎么记得,这听松居是你文家名下的产业?莫非你也知道,其中有什么与陛下遇刺相关的秘辛,又不想影响之后生意,就帮着姜作人隐瞒?” 这话有给文浩然扣上谋逆罪名的目的,可是文浩然也不敢说不是,毕竟他其实是受了江良光之托前来阻止虞成怀进去听松居的,却不想江云浦也在这儿。 于是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到江云浦身上,那人却只是对他笑:“文大人,不要用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哦。” 虞成怀就走进去了。 江云浦经过文浩然身旁时,文浩然压低了声音问他:“定北王,这可是大将军的意思!你要与大将军为敌吗?” 江云浦只是用眼尾余光扫了他一眼,而后径直走入听松居,边走边说:“文大人,这就是本王的家务事了,您不必管。” 文浩然那个气啊,他沉声对苍玄说:“今日的事,恐怕是定北王受了那虞家女的蛊惑才做的,我现在就去禀明大将军,他会给殿下一个答复。” 苍玄心中想的其实是面子更重要,还是与虞烛明合作得到利益更重要。 文浩然这话显然是准备把过错都推到虞烛明身上,如果因此大将军要对虞烛明做些什么的话,苍玄是不愿意看到的,于是他说:“不必了,想来定北王定然有自己的考虑,之后我们在将军府见面时,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您……不准备追究此事吗?我觉得那个虞烛明……”文浩然还想说些什么,苍玄已经制止住他:“虞烛明确实聪明,若有可能,我想让她为我所用。”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文浩然听了进去,却悟错了意思,“早前听闻虞烛明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没想到还走进了殿下心里。” 第70章 证物 苍玄忙着想怎么应对虞成怀,对文浩然的话只是草草应付,并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随着江云浦的兵进到了听松居。 方才端瑞瑶说她也要下来,现在也没了影,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么想着,他连侍从都顾不上带在身边了,独自一人走上了去往二楼的楼梯。 天色愈发阴翳了,虽然没有乌云,却给人一种黑云压城的感觉。 因着日光不足,走廊里也没什么光照,苍玄摸黑走到他与端瑞瑶的房间时,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又去了不远处虞烛明的房间,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他轻声唤道:“小瑶?” 无人回应。 —— 虞成怀与江云浦是分开走的,两人虽说合作,却是临时组好的队伍,对彼此都不太信任。 不过今日江云浦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合了,他一方面怀疑虞烛明与江云浦有了新的计划,一方面怀疑江云浦是带着大将军的意思过来,因此不得不多加设防。 他得先找到虞烛明。 这样想着,虞成怀就顺着虞烛明留下的记号,到了一楼地窖的入口。 地窖? 因为虞烛明没有事先跟他说过这里的地形,虞成怀见到地窖,是有些惊讶的。 不过虞成怀没敢迟疑,他真的担心江良光会带人来阻止他,带着几个禁卫军就进去了。又因为灯光昏暗,他燃起了一支火把继续前进。 虞烛明暗藏的“证物”就在这儿。 不过她现在人已经从听松居的后门溜了出去,旁边站着的还有端瑞瑶。 “你这样帮我,真的不怕苍玄找你麻烦?”虞烛明有些不忍心,想让端瑞瑶假装被她胁迫。 两人站在后门,这儿没人把守。 端瑞瑶摇头谢绝了虞烛明的好意,“我不怕。倒是你,我该谢谢你,让我明白了我该选择怎样的路。”她扬起一抹明媚的笑,“苍玄忙完可能就找你麻烦了,你快些走吧。” 虞烛明又侧身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她根据早上与虞梓英商定好的记号,标好了去地窖的路,她找到的证据也在那里。 可惜桑柔出去了,否则人赃并获更能对苍玄一行人论罪。 然而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虞烛明与端瑞瑶对视一眼,没有犹豫地又回到听松居。 那声音来自地窖,如果虞烛明没听错,正是虞成怀的音色。 “地窖有机关,你二叔可能被暗器所伤。”端瑞瑶有些恼,她之前只是翻阅过地形图,记得不太清楚,这会儿听见有人受伤的消息,才想了起来。 虞烛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脚上步伐却一刻也不敢停,如果虞成怀这时候死了…… 京城将无明日。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地窖却一如既往的黑。 虞烛明和端瑞瑶到时,江云浦和苍玄也已经赶到了。 苍玄上前握住端瑞瑶的手,压抑住心中的其他情绪,轻声问道:“去哪儿了?找不到你,我心很慌。” 端瑞瑶往他身边靠了靠,回答道:“我穿好衣服,烛明说有些害怕,就陪她到处走走。” 虞烛明上前查看了虞成怀的伤势,他手中已经拿到了虞烛明发现的证物:一枚刻有皇室标识的飞镖。 此时他右胸膛被暗箭刺伤,几个跟着他的禁卫军和家里带出来的侍从忙着为他止血。 许是痛得有些过了,虞成怀不知觉地把手里的飞镖握紧了些,飞镖又在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 虞烛明怒声问:“为何不找大夫!” 无人应答。 她抬头看向江云浦,两人交织在一起的目光中包含着其他人看不懂的情绪。 虞烛明与首辅府的府卫架起虞成怀,就要往外面走。 那枚飞镖从虞成怀手里滑落,虞烛明本想去捡起来,但她还搀扶着虞成怀,若此时松手,虞成怀一定是会摔的。 两难之间,江云浦俯身,拾起了飞镖。 “此物由我来保管。今日的事,我会给陛下禀明,霁光快些送虞尚书去医治吧。” 虞烛明觉得现在的江云浦很不对劲,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喊大夫,他是想置虞成怀于死地!如此想着,虞烛明便想把飞镖夺过来,“这到底是证明我们首辅府清白的证物,还望殿下交由我保管。” 江云浦这回却寸步不让,他道:“此案本就是我负责,由我来保管也是一样的。” 虞烛明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虞成怀头一垂,彻底昏死过去,可见其受伤之深。 于是她也顾不上其他,与几个侍从扶着虞成怀迅速撤离了地窖。 苍玄含着笑对江云浦说:“虞烛明如果知道你一开始就不准备跟她合作,会不会拒婚呢?定北王,我真是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端瑞瑶微微侧目,一开始不打算与她合作?那她之前以为的江云浦在做戏给他们看,其实,其实……江云浦真正要辜负的是虞烛明? “定北王,你这样对一个女子,是否太过不厚道?”端瑞瑶吸了吸鼻子,虞烛明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一切,这个飞镖证物,如果由江云浦处理掉了,首辅府就真的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会像之前的端家一样被抄家吗? 然后她听见了江云浦的回答:“世家之争,从来都是尔虞我诈,我与她谈不上厚道与否,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那声音如六月飞雪般令人毛骨悚然,全身的血管寸寸冻结。 端瑞瑶没去看江云浦说这话时是什么神情,因为苍玄已经把她揽进怀里,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小瑶,以你的身份,你其实不该帮她。” 原来……原来苍玄也知道她在帮虞烛明。 端瑞瑶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很想为虞烛明做些什么,可她要怎么联系虞烛明…… 她合眸,“殿下,我想要休息了。” 苍玄便把她打横抱起,与江云浦道了别。 这一夜,京城又下起雪来。 虞烛明跟侍从们把虞成怀抬到听松居门口时,虞业台已经带着人来接应——也所幸有他在,虞烛明可以把虞成怀放下来。 她让虞业台先带着虞成怀回首辅府,又遣了家丁去喊郎中,随后以女官的身份遣散了其他围观的群众,并且给他们说:首辅在听松居发现了刺客被皇宫中人刺伤的证物。 第71章 盟友 无论江云浦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后悔跟她合作了,舆论散布出去后,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三人成虎的典故可化用于此。 京城的夜很冷,虞烛明好些日子没在晚上出来了,又没用膳,因此在做完这些事后,她才惊觉自己的手已经冻僵了。 街道上没什么人,雪越来越大了。 她搓着手,决定先去一趟白府,与众人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是虞烛明却第一次在白府吃了闭门羹,原因是众人仍在慧因寺祈福。白府没几个侍从,有些因为春节告假,有些则随着白项宁一起去了慧因寺,这会儿府里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首辅府的方向很安静,看来是虞成怀没有性命之虞。 寒风有些刺骨,虞烛明也有了怀念江云浦怀抱的温度的感觉。 然后她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搞什么,那人可是江家子。 之前是她过于不设防,让江云浦差点就走进了她的心。只差一点,她会输得很难看。 虞烛明回到了首辅府,在路上还遇到了端瑞瑶身边的侍女。侍女给她递了一张字条,就迎着风雪回去听松居了。 那纸条是端瑞瑶的字迹:【他们俩都骗了你,信我,他们俩才是盟友!】 她自嘲地笑了笑,把纸条扔进火堆。 连日的操劳和紧绷的精神使虞烛明的身体又有些要生病的征兆,她找来一些药材,让相元煮了。 相元跟着虞烛明久了,其实也懂一些药理,看了那几味药材,她有些为难:“小姐,这些都是烈药,您身体本来就不好,不如换些缓和的?” 虞烛明取来了春节前陈夫人送来的狐裘,披上时她还看见了江云浦那件狐裘。怎么还在这…… 她将那件有他气息的狐裘收了起来,回答了相元的话,“我可能一直都信错了人,所以接下来的路会更加难走,我不能再生病了。” 相元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言语,拾起药材去了天井,生起火来熬药了。 虞淮走到她的院落外,刚刚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江云浦先给他俩抛出橄榄枝,这时却反悔。 “霁光,这不是你的错。”虞淮这样说道。 隔着门,其实他的声音不太清晰,虞烛明就站在门口,一时不想开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下一步。 “你还有我,霁光。”虞淮继续说道,“我们是兄妹,我总是不会害你的,明日我们就去白府,跟大家商量对策。” 虞淮叹了口气,江云浦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次可是把虞烛明伤透了。 虞烛明便打开了门,她吸了吸鼻子,到底是没哭出来。 “哥哥,我们可能失去最后的机会,我们没法为首辅府洗清罪名。”虞烛明很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 “嗯,我都听说了。”虞淮跟她一起走着,两人准备去虞成怀的住处看看他伤势如何了。“但是二叔没死,我们就不算是溃败。霁光,我们还有机会。” 其实虞烛明是有些庆幸自己并不是尽信江云浦的,所以他一旦表现出与她的不合,虞烛明就能立马察觉到。 今夜下的大概是京城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场雪,首辅府里的一些假山假水都尽数冻结了。 江云浦送来的炭火还没有烧完,可烧得再多,也再捂不热虞烛明的心。 她和虞梓英在虞成怀床边坐到了深夜,两人没有言语,如同这天气一样,心都已被掷至谷底。 —— 江云浦是在回到定北王府时被勾卞揍了一拳的,东拾上去拦住了勾卞。 等府门完全关上时,江云浦才开口说:“这回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跟霁光说清楚。” 勾卞很是气恼,“你这么做,无疑是告诉她,你根本就没把她当作盟友!她本来就不信你,我们努力了这么久才让她对你改观,你现在却让自己成为一个失信的人。” “你要如何给她一个交代!”勾卞生气地甩开衣袖,今夜无月,雪落满了两人的身体。 江云浦给了东拾一个眼神,他便退下了。 两人站在清英院门口,雪堆积在衣服的褶皱里。 清英院的牌匾已经做了出来,这里什么时候才能把女主人迎进门? 许久,相对无言。 “到底还是我失了权,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江云浦这样总结道。 勾卞看不惯他这副嘴脸,“什么失权不失权的,说到底你只想把霁光当金丝雀!还说什么要教她掌权。霁光帮着中立派,这会儿朝中支持的人可不少,她绝不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你这分明是没把她的努力放在眼里。” “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重。” 虞烛明根本不需要江云浦保护。 她是尘世中遗落的明珠。 江云浦挽起右手衣袖,早上弘能大师给的红绳依然系在手腕上。 “原来如此,琦玉,我明白了。”江云浦轻声说道。 琦玉便是勾卞的表字,他烦躁地抖落了身上的雪,“要我说,你不如现在就去首辅府给她解释清楚。” 其实今天下午的事一点都不复杂,就是江良光喊江云浦去阻止虞成怀的,然后他想到江云浦最近好像变了心,这才喊了文浩然。 江云浦被江良光怀疑,这样后果是很严重的。江云浦深知结果如何,所以当机立断,让虞成怀受伤,并处理掉证物,以换取以江良光为首的利益集团的继续信任。 只不过这个度好像没控制好,虞成怀差点就没了。 勾卞重重呼出一口气,他下午跟着白项宁去祈福,听闻江云浦和虞成怀一起去的听松居,就知道要出事。 慧因寺距离城里还是有些距离的,虽然没到城郊那么远,却也要花一个时辰来回。勾卞当即就去庙里拜了又拜,去求签,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大凶。 心中实在的担心,他就提前回来了。 果不其然…… “正有此意,我只是怕,以她的心性,她大概会自惭地去给虞成怀守夜……我未必能见到他。”江云浦如此说道,拾起一边的扫帚,扫掉了清英院牌匾上的雪。 第72章 决断 勾卞真想给江云浦揍一顿扔到首辅府,可惜揍不过。他抢了江云浦的扫帚,“怕怕怕,你什么都怕,还想让霁光喜欢你?” 说完,他转身就进了客房——外面实在是冷啊。 江云浦注视着右手手腕处的红绳,他也许这一刻才懂弘能说,“虞烛明是个世间难寻的,心性坚定之人”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谋划着利用河源县水灾破坏江家权力根基,未果,她不曾退缩;首辅府被蒙刺杀魏帝之冤,她坚定地站出来,还想到了自证之策;到今日,他因故违背了他俩的约定,她亦未乱阵脚。 他轻轻地笑了声,觉得自己能喜欢上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江云浦转身进了卧室,换掉了沾了风雪的衣服,秉烛查阅了今日没处理的公务,就要前往首辅府。 —— 首辅府内。 子时到时,陈夫人和虞月依来接了虞烛明两人的班,让她们也稍作歇息。她还拿来了一个手炉,递给虞烛明。 温度刚刚好,陈夫人道:“想来你是不注意这些的,但是我知道你很有想法,所以不想你着凉,这个手炉就收下吧。” 虞烛明心中一暖,谢过了她,就回了臻栖堂。 相元说虞淮已经睡下了,虞烛明便不想去叨扰他。 药已经熬好了,她先是喝了药,然后挑着灯,预备着写些接下来的计划。 江云浦就是这时候来的,又是翻墙进来。 虞烛明没有回头,以为是相元,她温声道:“你也去歇息吧,已经很晚了。” 随后她自己就忍不住咳了几声。 江云浦半跪在她身后为她顺气,虞烛明是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去睡……”话只说了一半。 她回头,就撞进江云浦的眸子里。 “殿下还来这儿做什么,是想与我说,明日怎么治我们的罪吗?”虞烛明收回了视线,想到江云浦在这儿,她就把笔也放下,蜡烛也吹灭。 房间里只有一片黑暗。 今夜没有月色,外头只有星星微弱得看不出来的光。 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都没有主动说话。 浓得像墨一样的黑暗笼罩着两人,虞烛明用手指轻触刚刚烛泪落下的地方,那里还是热得。 然后她摸上了自己的心。 这里凉凉的,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江云浦循着她的气息握住了她的手,“今日的事情是个意外,我没来得及跟你说,擅作主张了,我现在来跟你解释。” 虞烛明的手很冷,想来她刚刚一直在思考怎么解决问题,心中是彷徨得很的,他心疼极了,哈着气为她暖了手,“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只是来告诉你事实是怎么样的。” 语气很真诚。 虞烛明把手抽了出来,她并不想去贪恋这样飘摇的温暖。 “就这么站着说吧,我与殿下,没亲密到那个程度。”她这样说道,语气疏离极了。 江云浦心中是极不情愿与虞烛明处成这样的关系的,但他也明白今日的事情本就是他的错,他简单解释了今日的经过,虞烛明静静听着,有时会问他一些问题。 结合刚刚她在路上收到的端瑞瑶的提醒纸条,显然苍玄也看透了虞烛明的把戏,只是贪心她给的好处,才一直没捅穿。 “到底是我经验也不够,自认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到头来害了自己,也害得首辅府万劫不复。”虞烛明站了起来,她确实不心疼虞成怀,但虞成怀在这京城里仍是一颗重要的钉子,有他在,白府才能在世家之争中活下来,寒门学子才更有出路,否则世家将控制住所有进入官场的渠道。 那么,她就要跟虞弘承一起支撑着首辅府。 窗外望去是天井,再远些是臻栖堂的连廊。这会儿没有点灯,哪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江云浦在一旁担心她冷着,解开了自己的狐裘给她披上。 虞烛明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这会儿看见了江云浦的动作,就做出了一个躲开的动作,“殿下把留在我这儿的狐裘也拿回去吧,我是用不上这个的。” 江云浦欲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有一声叹气从他喉咙里发出来。 其实按照虞烛明一开始的思路,江云浦是不需要参与进来的,可他总是关心则乱,处处想着怎么与虞烛明见面,江良光不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都对不起他老狐狸的名号。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接下来再去论责显然不太实际。 “我不怪你,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足够说明你确实杀伐决断。”虞烛明打开了窗子,外面的雪没停,四周都安安静静的,似乎无事发生。 江云浦从来都是决断的人,他其实已经作出了在他视角下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们俩——无论是关系还是动机,都不能被江良光怀疑,否则,以江良光的权势,给他俩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再除之而后快,其实是对他而言很简单的事。 虞烛明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刚回京城那会儿,明巡也是这样被定罪的,江良光敢在魏帝面前指鹿为马,硬说明巡不是他的朋友,硬说他是盗贼。 如此狠辣的大将军,如此决断的定北王,不愧是一家人。 她敛去了眸中的其他情感,只是任由寒风入室,吹在她脸上,让她清醒了许多。 “可是殿下,今天的事让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的答案。”虞烛明没回头看江云浦,担心自己会因为看见他的神情而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既然大将军的疑心因我们的日益亲近而生,那我们之后就不必总是见面了,若有事,殿下直接来这里找我便是了。”虞烛明这样说道。 江云浦只是把她深深地拥进怀里。 虞烛明本想推开他,可江云浦好歹是个练家子,她又不习武,两人在力量上总是悬殊的,因此她没能推动江云浦分毫。 他闷闷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好,就依你说的做。那么,在分别之前,让我再抱抱你吧,霁光。” 第73章 尽信 虞烛明便不再作挣扎,任由他抱着。 等江云浦抱够了,虞烛明才借助微弱的光看见了他流着血的嘴角,以及微微有些肿胀的左边脸颊。 她都不去问他为何会受伤,令江云浦特意不处理的伤口显得更加滑稽。 今夜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慧因寺的灯直到次日的寅时才彻底熄灭。 勾卞在自己住处的书房里待了许久,处理完公务才出的门,明巡也到了他的书房,见他这会儿才出来,有些奇怪,“你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明巡最近都在学些与大魏民俗相关的知识,简单来说就是认字和学习“怎么像一个大魏子民一样生活”,这样的事情是以前魏帝从未与他说过的。 “嗯,要处理些事。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今日国子监还没开学。” 明巡莞尔,“正是没开学,所以有问题只能来问你了,勾夫子。” 勾……什么玩意?勾卞没声好气地说,“你倒不如像以前那样叫我勾大人,这称呼也太别扭了。” “这不是作为学生应该改口吗?我以为你会习惯这个称呼。” 勾卞不想跟他计较,检查了他的功课才发现,明巡居然对天文历法类的事情感兴趣。他侧目看了看明巡,心中有了一计。 —— 虞烛明醒来时,江云浦已经走了,但他没带走他的狐裘,甚至还盖在她身上。 真是的,昨天就这么让他哄着睡着了,该对江云浦设些防的。虞烛明有些烦躁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头上的发髻还没松开,她拔下了发簪,任由青丝散落。 房间里热得很,想来是江云浦走时又往柴火里添了柴。 她起身把窗户打开。 今日依旧没有太阳。 相元在门口候着,这会儿听见里面有动静,就问:“小姐?需要奴婢给你梳洗吗?” 虞烛明开了门,“不了,等我回来再说。”今天还要赶去白府,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如果现在梳洗,想来是要耽搁一些时间的。 相元点了点头,问:“大公子已经醒了,在正厅候着小姐,小姐先吃些东西再过去吧?” “这个,等会再说。我还是先过去吧。”虞烛明谢绝了相元的提议,将发丝随意挽作一团,洗漱完就去了前厅。 虞淮其实彻夜没睡,昨天没见虞烛明,是担心她自己思虑太多。 于是虞烛明看到的就是他乌青的下眼袋。 当即她也猜到了虞淮昨夜做了什么,她轻咳了声说:“昨夜定北王来过。” 虞淮闻言是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他是嫌我们如今的处境不够尴尬吗!” 虞烛明:“就是。” 听她这么说,虞淮就知道江云浦是过来解释的。听虞烛明复述完江云浦的话,虞淮才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总之,我们如今并不是太糟糕,那个飞镖本就是我伪造的。”虞烛明说着,从怀里拿出来了另一个。 她并不是无条件相信任何人的,哪怕是虞淮,虞烛明都不是全心全意的相信,更何况是江云浦,她对他是从未尽信的。 伪造完证物,她本来想着先依靠此物走一段过渡期,“三人成虎”的道理她一直都懂,只要百姓相信虞家是无辜的,江良光想给他们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也是要三思的。 却没想到后来在祈福时,意外在慧因寺捡到了这枚飞镖。 相对于她伪造的那枚——也就是被江云浦处理掉的那枚飞镖,这支飞镖显得更有年代感,且她昨日回府之前经过了衙门,利用之前魏帝赐的虚名,成功讨要到了记录这些武器的编号的档案,她捡到的这支飞镖的编号就在其中,且在魏帝遇刺当天挂失。 说来也是巧,本来虞烛明都不会去慧因寺,本来这枚丢失的飞镖都不可能出现在慧因寺。 那么,这是何人留下的证物呢?为何要帮虞家? “江云浦还不知道这个飞镖的存在?”虞淮有些惊喜于虞烛明的远谋。 “我没和他坦白,也跟他说了,成婚之前没必要就不来往了。”虞烛明平静地说。 两人说这些话时,已经走到了虞成怀的卧室门前,虞梓英已经到了,陈夫人和虞月依就先回去休息了。 虞梓英跟虞梓英问了声好,惊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净喝些猛药,治好了一处病,身体另一处又要生病。”虞淮叹了口气,“我下午让明巡过来看看吧,他最近与我们来往得也算多,应当是信得过的。” 换言之,之前江云浦安排给虞烛明的郎中可能信不过。 虞烛明并未拒绝这个提议,既然江良光已经疑心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就让他看看,自己是怎么与江云浦撇清关系的。 给虞成怀换药的郎中也已经走了,虞梓英给他俩转述了郎中的话,说是虞成怀受伤太重,又失血过多,恐怕一周内难以醒来。 两人本是要去白府的,来这儿也只是看看虞成怀伤势如何。与虞梓英打过招呼后,虞烛明临出门时,又去了一趟虞弘承的书房。 “呼……”虞弘承揉了揉太阳穴,他听着虞烛明说完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只觉自己终于还是老了,若换作他,虞弘承自认自己是没那个心力去调查飞镖,甚至伪造证据的。 “你的胆子很大,霁光。”虞弘承抚着自己的胡须,到今日,这胡须已经长到胸口了,他已垂垂暮矣。 霁光,这两个字很好听,也不知虞成济给虞烛明取这个字的时候在想什么,但虞弘承觉得,虞烛明现在就像这个表字一样,化作光芒,照亮了首辅府的前路。 “祖父言重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虞烛明如此说道,“接下来的日子,还望祖父稳住首辅府的众人,我会去白府与大家商议接下来的计划的,祖父。” 虞弘承点了点头,“你做事我放心,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就是。从前对你疏于照顾,如今是我该向你道谢。”他起身,对虞烛明鞠了一躬。 虞烛明上前扶住他,“祖父与我儿时曾经那样亲近。”她扶着虞弘承坐下,“烛明对祖父不会有埋怨的。” 第74章 再议 虞弘承看着这个他曾以为是弃子的孙女,那夜江良光带兵围困首辅府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的冷静,在一众后辈里,比虞业台一个男子都要厉害。 虞烛明并没和他说太多,很快就出门去了白府。 雪停了下来,路上仍有积雪,虞烛明担心车夫路湿易滑,干脆就和虞淮一起走路去的白府。 白项宁已经在门口候着,再看置于天井中央的日晷,已经是巳时了,想来他也是刚刚下朝。 虞烛明与白项宁寒暄了几句,想到的却是往日这个时候她会去定北王府,江云浦有时也会在门口不远处等她。 有时他在看花,有时他会折下花。 等虞烛明走进了府邸,他就把花别到虞烛明发间,说好花该配美人。 此间种种……虞烛明轻轻摇了摇头,她与江云浦终究算不得良配,她不该动心,两人的关系就该浅尝辄止。 三人走到白府内设的书院时,余光和其余一些人已经到了,这次有一个虞烛明曾经见过的人,文靖。 虞烛明扫了他一眼,就与虞淮去找位置坐下。 文靖似有所感,掀起眼帘注视着虞烛明走去的方向。 虞烛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抬头,与他点头示意。 纪宇轩今日又喝了酒,他是认得文靖的,这会儿就口不择言了:“你不是文家的公子么?今日过来作甚!你们家可是帮着大将军的!” 虞淮把他拉住,无奈道:“纪兄,你喝多了。” 虞烛明也过来同他解释,文靖是文家没落分支的一个公子,平日是不与文家主家来往的。 纪宇轩这才如梦初醒,仔细打量起文靖来,脑海中确实没有他与文家人来往的情景,他便带着歉意说道:“对不住,文公子,今日我是喝了酒,口不择言了,还望你原谅我这一次。” 要说虞烛明看人的眼光确实毒辣,文靖是个吃得苦中苦的人,这样的为难想来平时并不少见,因此他只是笑着说:“既然都来了这里,想必大家也都是有一样的目标的,我不会介意纪兄这么说,我既然姓文,就想过有这个后果。” 余光招呼着还站着的人坐下,今日来的这些,并不都是支持中立派的,只是眼下虞成怀倒下了他们不愿看江家一家独大,因此前来商讨对策。 虞烛明简单与大家说了最近的事情,但没有提那枚飞镖的事。 这次来的人里还有曾经受过端家恩惠的门生,她如今也是个与虞烛明一样的女官,却有实权。 她主动与虞烛明搭话,“早前听闻定北王对你情真意切,不知这是否如实?” 虞烛明笑了笑,“我曾经信过,那么如今,他用事实告诉我,告诉大家,这不是真的。” 葛元与端瑞瑶也有些交情,知道端瑞瑶曾经喜欢虞淮,这会就望了虞淮两眼。 “实不相瞒,虞尚书今日会受这么重的伤,与定北王脱不开干系。”虞淮解释道,葛元既然与端瑞瑶相识,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了。 “若他真对你有些真心,想来都不会让你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葛元稍作思考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虞小姐能有如此胆识与江家为敌,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虞烛明早上出门时,让相元晚些去给端瑞瑶送些药材。她受了惊,想来是需要滋补滋补身体的,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了。 很多事她无法与端瑞瑶坦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弥补。 今日的讨论很平和地进行着,所有人都为制裁江家提出了自己的方法。虞烛明看着众人一起努力,心中有些感叹。 “拾人牙慧,这次一定不能再出错了。”虞烛明叹气道,又想到了什么,问旁边的虞淮:“距离春分还有多少天?” 却是文靖给回答的:“还有三十余日。” 虞淮与虞烛明一同看向他,文靖便与他俩点了点头以示打招呼,“只是恰好听见你问了,并非故意偷听的。” “无妨,文公子能过来,我其实是很惊喜的。”虞烛明莞尔,她当时在冬日宴上与他做了交流,为的就是有一日把他拉到中立派来。 文靖为人为官都不错,想来是能成为他们的助力的。 虞烛明很快别过头,坐在她旁边的虞淮却发现文靖的目光没离开过虞烛明身上。 这文靖,难道是…… 虞淮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将这事放进了心里。 待众人商量出对策走出室外时,外头的雪竟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今日明明没出太阳,却能融雪,可见温度已经回升了,想来春天也快到了。”葛元笑着说。 虞烛明这会才有空打量起葛元,她长了一副雌雄莫辨的脸,且衣着打扮很精练,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这是个女子。 “冬去春来,是个好兆头呀。”虞烛明也笑,吹来的风已经变得柔和。 “我想去见见小瑶,虞小姐能否作伴?”葛元发出邀约。 虞烛明仔细想了想,自昨日事情发生,苍玄并未与她说过什么。倒可以用这个借口,去听松居探探口风,于是就同意了去。 虞淮原本是不同意她这么冒险的,如果江良光要她死,那听松居对虞烛明来说简直就是虎穴。 不过听闻张麻子的钱庄已经被逐渐架空了,可见这位姜作来的王子对这个合作对象还是很满意的。虞淮便同意了她去,并且约定好,若傍晚回不去首辅府,虞淮就会找人去救她。 “记得早些回来,我下午请明巡过来等着你,晚上让他给你瞧瞧身子。” —— 虞烛明的预料没错,端瑞瑶本就不是那种历尽千帆的人,当时被抄家时也被父母兄姐们保护得很好,是算不得见过大场面的。于是昨日在亲历了一场背叛后,哪怕受到背叛的不是自己,她也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 心力交瘁间,很轻易就得病了。 苍玄早上起身时只觉得端瑞瑶病怏怏的,于是跟她用了早膳,又哄着她睡了。中午回来就被告知,端瑞瑶烧了起来。 于是整个听松居又忙碌起来,又是为大王妃熬药,又是想办法给她将降体温。 第75章 不可饶恕 虞烛明和葛元来到时,听松居门口甚至没人把守。 “怎么没有人?你们虞家该不会也留了后手吧?”葛元有些警觉,她在政见上算不得中立派,因此与虞烛明之间还是有些隔阂的。 “就算是有,那人也还在昏迷呢。”虞烛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时也觉得葛元启发了她,是啊,如果她当初能再多做些事,而不仅仅是伪造那枚飞镖,说不定现在的处境就没那么被动了。 葛元知道是她想多了,便带着歉意说:“我只是下意识这么问,希望不要伤害到你。” 两人走进到听松居时,终于有人发现了她俩。 虞烛明在这里住了两天,侍从们是认得她,因此很快就去找来了苍玄。 “你怎么来了?”苍玄语气冷冰冰的,不过既没有责难,也没有问昨天是为什么。他看上去很着急,一边引着虞烛明走,一边说:“小瑶发烧了。想来你也会点医术,不如就请你来给她瞧瞧——你旁边这位是?” “我是端家曾经资助过的门客,与小瑶也有些交情。许久不见了,昨日听闻出事,我才知道她也来了京城,就想着来见一面。”葛元解释说。 苍玄便不再多问,带着她俩到了二楼。 端瑞瑶睡得昏昏沉沉,这会儿听见房间里有动机,只把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又因为习惯不了日光的夺目,她别过脸去,“我不想喝粥了,让我躺会儿吧。” 方才苍玄给端瑞瑶喂了碗粥,只吃了几口,她就没了食欲。苍玄愁啊,想要虞烛明劝她多吃点。 虞烛明便坐到了端瑞瑶床边,“小瑶,葛元来看你了。” 端瑞瑶这才睁开了眼睛,见到了葛元,扯出了一个不算明媚的笑,“小元,好久不见呀。” 她翻了个身,从原本侧着蜷缩着的姿势变为平躺。 “你倒是料事如神,知道我会生病,早上还送了这么多药材过来。”端瑞瑶笑着对虞烛明说。 她坐了起来,苍玄和虞烛明帮着她靠在床边,让她说话不那么难受。虞烛明自己的手有些冷,隔着一层布料给端瑞瑶把了把脉。 “从脉象看只是普通的感冒,我等会儿写个药方给你,殿下记得让她喝药。”只是隔着布料总是切脉切得不太准确,虞烛明又说:“我的手太冷了,只能隔着衣服这样诊脉,怕是诊得不够精确,殿下还是请个郎中回来给她瞧瞧吧。” 苍玄点了点头,“会的,多谢你了。” 他和虞烛明还有事要说,又见端瑞瑶确实认识葛元,就留她在房间里照看着端瑞瑶,两人则是出去说话了。 “虞小姐的智慧令我望尘莫及。”苍玄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虞烛明扯了扯嘴角,“苍玄殿下抬举我了。今日我来不是说这个的,张麻子可能已经发现了你的不对劲,这两天先停手吧。” 几天时间套出这么多现银,换谁都要疑心,更何况那是张麻子,从来只论金钱不论人情的人。 苍玄也没再纠结昨天的事,“好。既然已经到了今天,那我还想问你一句,为何想要与我合作?明明跟定北王合作对你来说更加合适,风险也更低。”他是不信虞烛明之前那套以貌取人的说辞的,尤其是见了江云浦之后。 见了那人的光风霁月,他自惭形愧。 “这就是我考虑到的地方了,”虞烛明微微一笑,“你是姜作人,且听闻你与大将军关系不错,想来与你合作,我不会被大将军盯上。”她顿了顿,继续解释说:“定北王与大将军只是表面关系不错,私底下总是吵架,想必苍玄殿下也知道这回事。” 虞烛明如果明着跟江云浦合作,那么江良光对她的敌意将会由原来因她是虞家人而加有的仇视,再加一层与江云浦合作的敌意。 苍玄了然地点了点头,“到底是你思虑周全,如此,我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两人商议了一周内该做的事,就要进去房间。 却将葛元火急火燎地出来,她声音颤抖着说:“不好了,小瑶晕过去了!” 虞烛明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风雪,直直往屋里去,苍玄则下了楼,去喊大夫。 “端瑞瑶,你醒醒!”虞烛明拍了拍她的手臂,端瑞瑶没有半点动静。原本端瑞瑶是坐着的,这儿已经躺下去了,又恢复到了那个蜷缩起来的姿势,看着就感觉她身体很难受。 刚刚离开房间时还没这么严重的,虞烛明这回也不用衣服隔着了,直接上手诊脉,却发现端瑞瑶有喜了。 她抬头望着端瑞瑶苍白的脸,生平头一回骂了句脏话。眼下端瑞瑶的身体状况,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保不下来。 虞烛明回头看了眼葛元,却见她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难道不是她? 虞烛明没时间想太多,眼下也没其他人能差遣,她只能让葛元出去打了盆热水进来。 苍玄也上来了,说是郎中还需要一点时间才到。 葛元打着温水进来,与虞烛明一起,在能散热的地方铺上毛巾。苍玄则是为房间里的炭火添了些柴,让房间里的温度不至于降下来。 郎中来时发现虞烛明也在,当下是有些愣神的,他跟虞烛明点了点头以示问候——徐郎中,正是平时江云浦为她指派的郎中之一。虞烛明给他使了个眼色,徐郎中开始没看懂,但把了端瑞瑶的脉后,他明白了。 于是他并没对苍玄说端瑞瑶已经怀有身孕的事,只是说端瑞瑶忧思过重,才导致茶饭不思,最后发烧。 端瑞瑶不仅要治身体上的病,还要治心病。 送走郎中时,虞烛明也顺便把葛元拉着离开了听松居。 “是你动了手脚吧。”虞烛明在端瑞瑶的枕巾上发现了一些药渍,她是何等的细心,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位置一开始进入那房间时是没有污渍的。 葛元见瞒不过虞烛明,也不打算继续瞒着,她如此说道:“对,她既为大魏子民,嫁与姜作王子,就是不可饶恕之事。” 第76章 鬼敲门 虞烛明一直注视着葛元的神情,只觉她现在的神色非常狰狞,似乎对某些事情已经执着得走火入魔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要她命?” “对,我还知道她以前喜欢虞淮,想来没少为难你,所以不想瞒你。”葛元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们受端家资助,一路平步青云,知道家主绝不是通敌的那种人。” “可现在不仅端家被扣上通敌的罪名,他们所有人都在保护的小女儿还嫁给了姜作的大王子?”葛元愤恨地说,“我为死去的家主感到不值。” 她回头与虞烛明对视,“你,想来也是不想嫁与江云浦的吧?加入我们吧,我们总有一日要推翻江家。” 虞烛明只觉她很儿戏。 端瑞瑶流落到大魏与姜作边境时,早已无依无靠,若非遇到了苍玄,又舍命相救,苍玄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端瑞瑶早就死在被流放的那年冬天了。 而现在,葛元却要站在道德制高点说,端瑞瑶不配活着。 可是人活一世本来已经很难,端瑞瑶又是被端家捧着宠着长大的,没受过苦,失去所有亲人时她心中该有多无助?能活到如今已经是端家人和她自己努力的结果了,葛元作为一个外人凭什么指摘她? “葛大人,她也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虞烛明喊的是“大人”,一字一顿,意在讽刺葛元高高在上的嘴脸。 “你……”葛元似乎也没想到,虞烛明竟然会不认同她的做法。她指着虞烛明说:“也对,毕竟你们都是在世家里长大的,怎么会懂我们从寒门,一步步走过来有多难!你们都是些不食肉糜门前有冻死骨的贵家小姐罢了!” “葛元!”虞烛明也来气了,“我们虞家,我祖父,也是从寒门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付出过的努力,一点没少。” 两人站在听松居门口不远处,这会吵架的声音有点大,有人是想停下来看热闹的。 但看到是虞烛明,有人对她昨日的事还有些印象,只觉得虞烛明也是个可怜人,当即就扭头走了,似乎是不想沾上晦气。 葛元确实无法反驳这个事实,瞪着虞烛明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气呼呼地呼出一口浊气,转身走了。 虞烛明实在担心葛元还留了后手,又进去听松居,跟苍玄说了葛元干的好事,让他之后放着点葛元。 苍玄剑眉紧蹙:“她为何要害小瑶!”显然对虞烛明也有几分怀疑。 “自以为是审判官的家伙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端瑞瑶醒过来,苍玄。”虞烛明懒得去解释为何葛元会有那样的想法,想来人的思维从来都是不同的,她也无需去理解。 由于与虞淮约定好了天黑之前回去,眼下已经申时之末了,天色也开始暗,虞烛明又去看了眼端瑞瑶的情况,确定除了发热,没有其他症状才离开的。 —— 这天的早些时候,桑柔来了一趟首辅府。 周梦兰本来还没醒,但在桑柔进门的一瞬间,她的脑海就恢复清明了。闻见桑柔身体上那种独特的味道,周梦兰就知道是她来了。 不过她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等待着看桑柔准备要做什么。 “梦兰,我知道你醒了。” 桑柔缓步走到周梦兰床前,女子面容姣好,却因为连年的操劳,发间竟已有了白丝。 “坐会儿吧,”周梦兰懒懒地睁开眼睛,“我们好久没这样共处了。” 桑柔坐到了她床沿,周梦兰就顺着她的手,坐起来同时,将自己身体的重量负到桑柔身上。 周梦兰把下巴搁在桑柔的脖颈处,“我想你了。” “昨日听闻你去了白玉堂,是为了何事?”桑柔扣住了她的左手,两人的呼吸交织到一处,但旖旎的氛围到此为止了。 周梦兰并没有下一步行动,她只是将呼出的气息喷在桑柔脸上,桑柔不由得侧过了头,“怎么不说话了。” “白玉堂,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周梦兰的右手划过桑柔的衣扣上,只轻轻一动,灵动的手指就解开了布料的扣子,桑柔的右边肩膀就裸露了出来。 “不知道,但是你在做什么?”桑柔只能把她的右手也扣住,但这样一来,那解开的衣扣就兼顾不了,衣服越掉越多…… 桑柔叹了口气,“梦兰,别这样。”随即松开了周梦兰两只手,把衣扣扣好了。 “铁衣军,你听说过吧?”周梦兰饶有兴致地看着桑柔这副窘迫的模样,“在遇到你之前,我就被铁衣军收编了,那么,以你的聪明才智,猜到我做了什么应该不难。” 桑柔心神一动,“你是说,虞成怀受伤,其实是你们所有人蓄意已久的谋划?” 她微微一笑,“我可没告诉你,这是你猜出来的。” 何止是要虞成怀受伤,本来那天晚上他就应该死的。都怪那个自作主张的定北王,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了接近虞成怀,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付出了多少心血! 不过这事既然已经发生,想来江云浦与虞烛明之间的感情也受了一定的影响。那么口口声声爱虞烛明如命的定北王,这时心里一点也不好受——人总是这样,自己不好过时,总是希望有人作伴的,周梦兰这时就很开心。 “那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桑柔并不介意周梦兰瞒着她这么久,只是好奇这背后的原因。 周梦兰却不愿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她只说:“你以后会知道的。”就把桑柔扑倒在床上。 “桑柔啊,我好想你。” 于是掀起一室旖旎。 虞烛明到首辅府时,恰好遇见桑柔从小路走出来。 “桑柔姑娘?”虞烛明其实能猜到她来这儿是为了问什么,但她假装不知情,只是打了个招呼:“你怎么从这儿出来?我听说这条小路很难走,有……”她望了眼四周,咽了口唾沫,这才低声说:“有脏东西。” 桑柔做了亏心事,自然是怕鬼敲门的,这会儿就忍不住多打听:“这儿是发生过什么吗?怎么会有脏东西?” 第77章 请殿下,清奸佞,辨忠奸 虞烛明一脸神秘地说:“听闻是有个疯疯癫癫的男子,某日醉酒之后来到这儿,但是走路不看路,不小心撞墙上,就死了。死后啊,冤魂不散,就总是在这儿附近出没。你猜,他是为什么变疯的?” 这会儿平静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像是在给虞烛明的话做验证似的。 桑柔本来就心中有鬼,这会就不敢再听了,连声说:“不猜了不猜了,虞小姐快回去吧,我见到你哥在等你呢。”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虞烛明注视着她离开的身影,心中思量着桑柔到底是哪边的人。她知道白玉堂是铁衣军的地盘,却不知道铁衣军,也就是神武军,现在已经是江云浦的势力了。她之所以吓唬桑柔,是因为想看看她跟虞成怀受伤有没有关系,看看她是不是事先知道了这个计划。 可惜虞烛明话都没说完,桑柔就跑了。 她摇头叹了口气,进了首辅府的门。 虞淮确实站在臻栖堂门口等她,不过虞烛明奇怪的是桑柔怎么知道的。按理说她从后门走,根本不会见到臻栖堂的门。 “哥,桑柔刚刚来过了,你见到她了吗?”虞烛明一边说一边跟虞淮进门,脱下了外衣,房间里已经烤上火了,这会儿暖和极了。 “见到了,她走得急,可能都猜不到我认得她。”虞淮笑笑,其实他和桑柔还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虞烛明还没回到京城的时候,周梦兰那时可能已经跟桑柔有些关系了,有时虞成怀要出差,周梦兰就会找借口把桑柔叫回府里。 虞淮有时实在是冷,又没酒喝了,就会各个地方蹭蹭炭火。 他从周梦兰嘴里知道了桑柔的姓名,就一直记到现在,昨日虞烛明跟他描述时,虞淮很容易就猜到了桑柔。 “你觉得她事先知道刺伤二叔的计划吗?她看上去胆子没那么大,甚至还是个女刺客,很奇怪。”虞烛明分析着,点燃了桌上的明灯。 “虽然不该打击你,但我觉得,与江云浦有关的事情,我们现在都需要重新推理一遍。” 之前的认知都是建立在江云浦对虞烛明友好的情况下,那么如果他一直是装出来的呢? 虞淮和虞烛明其实都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性,但是事情并不是人不去想就不发生的,虞淮决定做这个揭开伤疤的恶人。 虞烛明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说得没错,等我沐浴完,我们再来探讨探讨。” 这回加入讨论的还有虞梓英。虞烛明还是信不过虞业台,毕竟他算得上是虞成怀一手栽培的,让他加入讨论恐怕有左右众人想法的嫌疑,这回就没叫上他。 于是这一夜,前来寻虞烛明的江云浦,在臻栖堂扑了个空。 望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江云浦学着他复明后第一次来臻栖堂时,虞烛明做的动作——呵着热气,看着水汽在空中凝结,就这么玩着。 但是直到子时,他心心念念的人都没有回来,他的思念无处安放,他的情感没有归宿。 可那能怎么样呢,若有人读到他的故事,一定会评价一句:都是自找的。 江云浦承认之前说的那句“自年少惊鸿一瞥,我便已心悦于你”有些假,可两人朝夕相处这么久的时光总不会是假的,他是真的爱上了虞烛明,爱上了这个身份是他敌人的女子。 其实江云浦是记得首辅府的地图的,也能猜到虞烛明现在在哪,可他已经没有勇气去找了。 霜雪白了他的头,江云浦抖下了身上的雪,进了虞烛明的房间,留下一只形状可人的玉如意,才翻墙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虞烛明回到臻栖堂时,远方的天已经翻了鱼肚白。 透过窗户细碎的光,虞烛明看见了桌上的玉如意。 她去偏房看了眼,相元睡得很踏实。 虞烛明叹了口气,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她把玉如意放到江云浦那两件狐裘上,预备着他下次还来,就把这些东西都还给他。 洗漱完再入眠,外头天已经大白了。 江云浦去上了早朝,魏帝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却因为最近朝野里发生的事太多太复杂,竟又感染了风寒,整日与江皇后呆在一起,由她照顾着,就连上朝,也还维持着之前江皇后垂帘听政的模式。 总说人在生病时会格外依赖自己的信得过的人,大臣们都私下里议论:帝后感情真好。 江云浦却从不这样认为。 也许魏帝对江皇后确实有过真情,但至少现在,魏帝是想从折腾江皇后这件事得到江良光的良心发现,让他别再猖狂,至少别再针对虞家。 很可惜,江良光一直都是那个铁石心肠的人,哪怕遭罪的是江皇后,是他亲生女儿,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下朝后,江云浦主动留了下来。江良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走了。 “朕与定北王,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魏帝叹了口气,把江皇后也找个理由遣走了,自己却不能走。 “姜作人的势力已经渗入我朝许久,陛下真的要听之任之吗?”江云浦负手而立,魏帝发现这个男人眼瞎时就是个气场强大的人,复明之后更是如此,他似乎总是运筹帷幄。 他这么优秀,要是做皇帝,想必没什么人会阻止的……魏帝这么想着,心中的愤怒喷涌,他不禁怒道:“朕能管吗?” “普天之下,莫为王臣。”江云浦走近一步站定,既是表明自己的立场,也不至于让魏帝生惧,“我一日为君臣,一日会听陛下制令而动,请殿下,清奸佞,辨忠奸,还大魏海晏河清。” 魏帝探寻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许久,他才问道:“定北王的意思是,你要与朕合作?” 江云浦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哈……哈哈!”魏帝像是听到了个什么笑话似的,竟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猛地咳了几声,才沉沉地说:“江云浦,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江良光那个老狐狸要是知道你这样说,他不会放过你的!” 江云浦微微垂眸,“那也是我的下场,陛下若决意合作,是不会连累到你的。” 第78章 苦命 魏帝觉得他看不清猜不透江云浦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他惧江云浦,畏江云浦,于是发狠下药毒瞎江云浦,却也因此失了一大良将,兵权被大将军尽数收去。 “既然如此,你为何想跟朕合作?”明明他得江良光辅佐,将帝位取而代之简直是轻而易举。 江良光那样的人,虽然没良心,却特别好面子,为防日后被人指摘为不忠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坐上帝位的,因此会选一个傀儡皇帝。江云浦就是最好的人选,其次是江林志。 但据说江林志跟江良光八字犯冲,因此江良光从未正眼看过这个二侄子。 江云浦温声:“臣心似君心,只愿百姓和乐,国泰民安,大将军过于鲁莽,总是劳民伤财的事做得多。”他神色虔诚,似有发誓的决心。 于是魏帝也不得不高看他几分,“那么,虞家,你想怎么处置?” “日前为三权鼎立,要处置虞家,江家权势不可不削减,中立派亦然。收来的权,陛下可集权于手中,可令君权稳定。” 魏帝似有感悟地点了点头,两人又交谈许久,终于到午膳的时间,魏帝就留了江云浦一起用膳。 江皇后为他布筷时,眉目间带着一丝忧愁,想来她是有话想说的。 于是午膳过后,江云浦到了长庆宫。 “见过皇后娘娘。”江云浦的礼数十分周到。 “你我之间又何须有那些虚礼。”江皇后给他赐了座,身后的侍女为她按摩着太阳穴。 江云浦入座抿了口茶,才问:“皇后娘娘要本王留下,想来是有事要说的。” 江皇后叹了口气,“你向来察言观色的能力都很强,想来是瞒不过你的。” 她屏退了侍女,又四处打量,确定这附近都没人了,才小声的说:“大将军要我杀了皇帝。” 江云浦静静地注视着这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到底是恐惧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她在自己的寝宫里也害怕隔墙有耳?甚至都不在称呼那人为“爹”,而是跟别人一样,喊他“大将军”。 “你,对皇帝心动了。”江云浦这样说。 江云浦自己也正在爱一个人,因此想要从江皇后身上发现一丝端倪是很容易的,江家与庄家虽然至建国起就交好,却不见得江晨珺爱这个皇帝,相反,当时江晨珺是不愿意嫁给魏帝的,甚至当时在外面有相恋的人。 被江良光绑着抬进皇宫。 到今日,也日久生情了吗? “看,我就说瞒不过你。”江晨珺苦笑了下,仿佛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尊贵的皇后,还是当年那个还没出阁的江晨珺。“这次也不是他要我为他侍疾的,是我主动来的。” 爱情能令人迷茫,江云浦这样想着,却也给不了江晨珺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 思来想去,江云浦只能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我也曾对我的未婚妻动了心,于是遭他猜忌,我只能以伤了虞尚书为交换的条件,让他再度信任我。” 只一句话,就浓缩了这将近半年的时间,江云浦经历过的事。 江晨珺想到了那日,虞烛明腰间挂着的香囊。那可是,代表着他们江家人的信物啊……江云浦那时认识她也没多久吧? “我们堂姐弟俩,总是苦命的人。”江晨珺并没去深究江云浦是怎么爱上虞烛明的,爱情从来使人盲目,她只是抿了口茶。 这茶叶是姜作人上贡而来,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两人,如今朝堂上,不仅有三权鼎立的尴尬局面,还有外族虎视眈眈的人,内忧与外患,都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刀,因此他们甚至不能停下脚步,处理自己身边的事。 “堂姐也不要太过神伤,今日我与陛下商议许久,想来他也会有些作为了。”江云浦含着笑说。 江晨珺却是知道魏帝给他下毒的事情的,她有些担忧地说:“虽然我如今心悦于陛下,但我总是担心他还会忌惮你。霭云,你一定要记着,莫要功高盖主。” 江云浦点了点头,想来时间已经不早,便请辞离去了。 这天夜里,江皇后召了虞烛明入宫。 原本这是一件小事,但是虞成怀还没醒,送到首辅府的很多折子,都是由虞烛明和虞弘承一同处理的,她一走,虞弘承自己读起来就有些费劲。 虞烛明有些担忧地说:“不如我先拒了皇后娘娘,今日先帮祖父处理好政务吧?” 虞弘承却觉得这样不妥,“你前日在听松居的作为,显然是威胁到江良光了的,若你这次不去,他指不定要怎么想你。所以,你得去。” 又看见桌面上堆满的文书,虞弘承笑了笑:“这些对老夫来说都不算什么,你且去吧,老夫年轻时可见过比这更多的文书呢。” 可你现在不年轻了呀…… 虞烛明默默收回目光,离开首辅府的路上分别喊上了虞淮和虞梓英去帮虞弘承。 长庆宫。 作为皇后居所,这儿有长明不灭的鱼油灯,据说是取了一种人鱼的皮炼油,这样的灯油能使烛火千年不灭,燃起来还有异香。 虞烛明就是闻着这样的异香进到长庆宫的,跟上次举办宫宴时去的地方不一样,这儿是江晨珺的寝屋。 一进房间,虞烛明就闻到一股不寻常的药材味。 江晨珺见她表情有异,有些放松地笑了笑,“过来坐吧,这味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把侍女遣走,只留了虞烛明一个。 “皇后娘娘多年无儿无女,原来是这个原因。”房间里飘着的味道不是别的,正是能令女子不孕不育的麝香。 “是啊,大将军为了不让我动情,不让我有牵挂,确实付出不少。”伤的又不是他的身体,当然不会心痛。江晨珺这样自嘲地说着,给虞烛明拿来了一杯茶。 “早上霭云也来跟我聊过,想来你们二人,在政见上感情上都是极为和睦的。” 虞烛明尴尬地笑了笑,可能从前和睦过?但从前日开始,就不是这样了。她这样想着,却一边喝茶一边斟酌着开口:“霭云是个有志向的人。” 第79章 明灯 江晨珺被她逗笑,很轻松就猜到了他们在闹矛盾。 方才那话本就是试探,因此江晨珺得到这样的答案并不觉得惊讶,反而还觉得虞烛明有德有行,并不会因为闹矛盾了就去折损江云浦。 江晨珺也不护着江云浦。 “后宫确实比不过前朝,消息传得那样快。不过我还是能听见一些消息的,比如说他害得你二叔受伤昏迷,想来也是破坏了你一开始的计划的。”江晨珺把自己手上的玉镯摘了下来,放到虞烛明手上比划,“想来你也有一个一样的,那个叫盘锦玉镯,是定北侯自建府以来就传给媳妇的,足见他对你的重视。” 江晨珺接着说,“我们女人在乱世里能做的事情很少。世人觉得女人感性,不能独断,因此女人为官者总是少的。但是你总能力挽狂澜,你总是那样稳重,尤其是这次,若不是你,想来大将军已经抄了虞家了。你做到了旁人做不到的事,霁光。” 虞烛明偏头看向江晨珺,晦暗不明的烛火照在江晨珺脸上,未着妆的她,皮肤已经有些未老先衰了,却能从她的容貌中,窥见她曾经的光华,她的目光也依旧温柔宁静。 “娘娘谬赞了,霁光只是尽自己所能而已。”虞烛明并不想去介怀为何江晨珺与江良光关系如此疏远,她心中仍然记挂着家里的祖父,以及这个摇摇欲坠的朝代。 “霁光,你可以不对我如此戒备的。”江晨珺轻轻叹了口气,“大将军想杀掉陛下,而我已与陛下交心,是不愿他死的。霁光,我想让你帮帮我。” 帮她?虞烛明轻轻笑了,“皇后娘娘,我只是一介草民,将来也可能只是江虞两家相互制衡的棋子,如何能帮娘娘?” 乱世之中,深陷泥泞之人,保全自身已是难事,又怎么敢说帮一个看起来立场不明的人。 “我不是让你对抗大将军的那个意思。”江晨珺连忙摆手,“其实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事实,我与大将军,早已不是一路人。若之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也会全力相助。” 虞烛明敛眸,江晨珺没必要对她撒谎,今日向她抛来橄榄枝……她话没说太满,只道:“娘娘的话,霁光记在心中。” 江晨珺便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只与虞烛明说着马上要到的婚事。 这一切事宜都是礼部在操办,虞烛明并不是很关注。一来这场联姻政治色彩很重,且他俩婚前还闹出这档事,虞烛明其实是有拒婚的想法的;二来礼仪之事,她向来是随意得很的,都是走个过场,又何须过分放在心上。 于是这个话题也很快走到尽头。 觉察到虞烛明心不在焉,江晨珺也就没了强留的意思,送了些饰品给她,就让她回去了。 注视着虞烛明离开的背影,一直站在暗处的侍女蓬荟就走了出来,她是江晨珺最信任的大宫女。 “娘娘,您为何与定北王说感情的事,却与定北王妃说政事?”蓬荟问道。 江晨珺叹了口气,“只是想看看他们对我是什么态度而已。想来以前从不示好,今日态度突然转变,他们俩都对我敌意很大。” 然后她突然笑了:“不过蓬荟啊,他俩都是一等一聪明的人。若能得他们信任,说不定真的能保陛下一条命。” 蓬荟有些不解的说:“可是定北王不是大将军的走狗……呸,定北王总是对大将军言听计从,怎么会违抗他呢?” 魏帝对江晨珺是信得过的,因此她从魏帝口中得知了江云浦要与他合作的事。“我这个堂弟,从来就不是听命于谁的,只是他年少时无所适,才从了大将军。以他的才能,做十个大将军都不难。” —— 虞烛明回到首辅府时,虞梓英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虞弘承被虞淮劝着哄着好歹是去休息了,可桌面上的案宗还是很多。 “最近春天到了,四处都在田埂播种,总有些不大不小的事发生。”虞淮整理好手上的文书,如是说道。 虞烛明把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轻轻盖在虞梓英身上,才蹑手蹑脚走到虞淮身边,“往年觉得这时候最有趣的,因为埂上总能发生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真正处理起来就头疼了。”虞淮叹了口气,“二叔这样昏迷着,他那些门客平日本来是会帮忙处理一些政务的,这两日也都在望风,想来是准备见到他出事就倒戈的。” 虞淮还有一句话没说:“我们虞家,总是这样孤立无援的。” 虞烛明能读懂他未出口的话,只是连声叹气。是啊,她自身难保,江晨珺还要向她求救。 灯火不太明亮,虞烛明靠近了烛台,剪烛之后仍觉光亮不够,就多添了盏灯。 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也不过竭力让这盏照亮大魏的明灯再燃久些而已。 灯火有了着落,虞烛明就坐了下来,与虞淮一起翻阅着文书。到了半夜时,书桌上已经只剩几本案宗了。 虞梓英也醒了过来,见虞烛明和虞淮在忙,她就去给他俩倒了水。 三人之间仿佛有了默契,一夜竟没再言语。 而这夜,亦有一人翻来覆去,寤寐久思。 江云浦今夜没去首辅府,却觉得昨夜一定是把心落在首辅府了,不然为何总觉得心这么空。 他翻身起了床,窗户没关,月光正好能洒在床头。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先前虞烛明看的那本《罗织经》还放在她那方小榻上,江云浦没点灯,走过去拾起书,因为是孤本,虞烛明也格外爱惜,并没有在书上做笔记。 他披上外披出去,在书房又扒拉了一会儿,在书柜里看见了虞烛明留下来的笔记。 《罗织经》主要讲述了如何罗织罪名、陷害杀人的技巧和方法。江云浦从不认为盛世就不需要酷刑,尤其是如今这样虚假的盛世。因此在虞烛明接下这本书时,江云浦就知道,他与虞烛明是同路人。 可如今同路人却被他自己弄丢了。 第80章 乘夜而出 抚过那数十页的纸,江云浦想,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乘夜而出,前往首辅府。 却说虞烛明,原本是在沐浴的,这会儿却有些犯困了。相元已经睡了,虞烛明没想吵醒她,打水都是自己动手的。 外头的风呼啸着吹,所幸前些日子有木匠来加固过窗子,倒是没什么风漏进来。虞烛明就着泡澡的木桶沿边,喝了今天最后一剂药。 水温很宜人,虞烛明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 身体没了支撑,不听使唤地往下滑,眼看着水就要没过她的口鼻。 江云浦到时,臻栖堂的灯已经尽数熄了。他们兄妹俩都是节俭的人,因此这点并不奇怪。 只是到水房时,仍能听见里面有水声。 再仔细一看,里面是燃着一盏煤油灯的。 加上知道她平时就很晚睡,江云浦就猜到,大概是虞烛明这个点才去沐浴。 他轻声唤了声:“霁光。” 无人应答。 大抵还是怨他,江云浦这样想着,又说了些道歉的话:“你大概不能原谅我这次的自作主张,可我也控制不住要见你的心。猜到你没睡,我才这个时候过来的。” 里面依旧是无人应答,甚至连水声都没有了。 江云浦在思考着虞烛明为何莫要动作,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去偏房喊醒了相元:“相元姑娘,霁光好像在水房里出事了,你快些出来。” 相元也是困得迷迷糊糊,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这声音是谁的。但听见是虞烛明出事了,她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着了亵衣就开门了。 见门口站着的是神色紧张的江云浦,相元有些愣:“殿下……” “霁光在洗澡,但是我喊她,她没反应。” 不过救人要紧,相元没问他怎么这时候会出现在臻栖堂,只是打了灯,飞快地跑到水房开了门。 虞烛明已经昏睡过去,水漫过了她的嘴巴。 相元飞快地把灯笼放在一边,拍了拍虞烛明的脸,试图叫醒她,可惜无果。相元只好用虞烛明置在旁边的衣服先将她包裹起来,而后朝外边喊:“殿下,请您过来帮帮忙。” 江云浦怕冲撞到虞烛明,刚刚是一直待在外面的,这会儿听见要帮忙,就进去了水房。 “小姐可能是呛水了,殿下,你可有办法让她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相元托住虞烛明的身体,她的下半身依旧泡在木桶里,不过相元已经用衣服把下半身围住了,江云浦也没心思去看。 江云浦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相元手里接过虞烛明,又让相元拿来一张板凳,江云浦就把虞烛明放了上去,脚后垫起,用盐擦脐中,待水自流出。 虞烛明的头发还在滴水,相元便拿来毛巾为她仔细擦拭。江云浦怕她冷着,先把自己的外披脱了下来,盖在虞烛明身上。问了相元衣服在哪,又找来了几件衣服给她准备着。 时间大概过了一刻钟,虞烛明咳出几口浊水,睁开了眼睛。 相元用毛巾为她把头发束成发髻,此时她起身,只是略微觉得有些头晕。 然后环顾四周,见到了江云浦。 未等虞烛明开口问,相元就先开口解释了:“小姐,是殿下发现了您可能溺水,喊了奴婢过来,才发现您昏迷在水里了。” 虞烛明本欲要开口说几句的,突然鼻子一酸,又是几个喷嚏。 江云浦便上来抱住了她。 “先回去换衣服,我们的事待会儿再说。”江云浦温声道。 虞烛明头痛又开始犯了,这会儿也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由江云浦打横抱起进了寝屋。 这儿燃着炭火,总归是没有水房那样冷的,虞烛明在屏风后换好了衣服,又松开了头上的毛巾,已经没有滴水了。 江云浦见她自屏风后走出,十分自然地拿起一块新的手帕,为她细细擦干头发。 相元在水房收拾,这会儿寝屋就他们两人。 “殿下怎么来了。”虞烛明的声音有些哑,想来是因为刚刚呛水,又有些感冒导致的。 “想你了,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江云浦为她擦头发的动作没停。 虞烛明没去看江云浦的眼睛,只是轻声又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若不是他临时起意过来臻栖堂,今日会不会就此丧命呢?虞烛明突然明白了那句“世事无常”是什么含义。 千万算计无法害死她,却差点死于自己的一时疏忽,也怪自己太过劳累,从来都没好好照顾身体。 两人都没再继续说话,虞烛明默默地感受着江云浦温柔的动作。 这个男人,真的有耐心去理顺了每一根发丝。 “现在感觉怎么样?”江云浦突然问,侧头去看,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坐着睡着了。 他不由得失笑,头发都没完全干呢。不过她受了这样的刺激,又连日操劳,大概是很累的吧。 江云浦又取来一条新的手帕,将发丝上残余的水分都吸收了,此时的头发虽然还有湿气,但到底是能躺下了。 他轻轻环住虞烛明的身体,生怕动作太大会惊扰了她的好梦。江云浦将她放在床上,又掖好了被子,这才翻墙离开了臻栖堂。临走时又嘱咐让相元陪着虞烛明,让她早上就去医馆里请郎中。 相元送走江云浦后,跟以前一样,睡在虞烛明床边一直给她安置有的小榻上,这一夜算是平静下来。 翌日。 与旁人受刺激后睡得不知天昏地暗不同,虞烛明醒得很早,相元还在睡时,她就已经起来了。 却不是因为这个觉睡得有多好,而是因为又做了那个噩梦。 她被吓醒了。 梦里百年基业一瞬倾颓,大魏四分五裂,三权鼎立的权力架构轰然坍塌,外族分羹者不计其数,大魏子民生灵涂炭。 又是这个梦,明明她很久都没做过了。 虞烛明缓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已是大汗淋漓。窗户留了一条通风的缝,此时外头的天色并不晴朗,还有些昏暗。 相元还没醒,虞烛明不想吵醒她,就蹑手蹑脚出了门,又去水房擦了遍身体。 第81章 情根深种 相元起来时,虞烛明已经换好衣服,从水房回来了。 “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昨天没与殿下说,明巡公子已经暂居在这儿给您看病了,要不要现在请他过来?”相元接过虞烛明手里换下来的衣物,问道。 虞烛明想了想,又看了看天色,说:“先别去吧,现在还早。我先去书房处理事情,中午之前会回来,那时候你就请明巡过来等着。” 今日地上已经没有积雪了,俨然一副春天要来的样子。 相元应了声好,虞烛明就出门了。 臻栖堂其实是座两进两出的宅院,与首辅府的其他院落之间是有暗门的。虞烛明没打算这么早就去书房,而是先在首辅府里逛了起来。 首辅府建成至今只有几十年历史,虽然对于很多宅院来说仍算是新建,许多板材上却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京城的天气一直都不太好。 在那个梦里,虞烛明昨夜第一次看清楚了,大魏亡时,第一个倒下的是什么。 首辅府。 她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目睹了首辅府被抄家,整个首辅府葬身火场。 当三权鼎立的平衡被破坏,意味着大魏政局也一定会改变。大魏从来都不止是只有三权,只是江家虞家和中立派的噱头大,实际控权也广,因此才有的这样的说法。 但虞家若亡,其他世家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当然不是对虞家施以援手,而是忙着瓜分虞家的权势。 虞烛明一路走走停停,觉得首辅府本身也是个值得调查的对象。 首先是地道,其次是错综复杂的后门,还有她当时吓唬桑柔的那个小路上的故事,其实那里确实发生过一些不太好的事。 心中有了打算,虞烛明才到了书房。 眼下时间尚早,虞弘承没有下朝,虞梓英和虞淮也还没起身。 虞烛明就先给自己泡了壶茶,翻看着虞成怀堆积在此处的卷宗,好了解一下她不在京城的六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云浦是下了朝,从首辅府后门来到书房的。这会儿虞弘承还没回到首辅府,也没其他人到。 虞烛明就这么与江云浦定定地对望,总觉得昨夜,因为江云浦救了她一命,彼此之间就是可以视作生死之交的人了。许久,江云浦开了口:“我以为你今天会休息会儿。” 虞烛明敛眸,把手上的书折个角放在一边,站起身道:“睡不着,就早些来书房了。殿下怎么过来了?” “似乎总用‘想你了’这个借口会显得我太过敷衍,但这确实是我来找你的理由。我从后门来的,没人见到我。”江云浦目光诚恳,令虞烛明都不太舍得移开目光。 不过虞烛明总是能很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她莞尔,望向窗外,屋檐有冰融化,水滴在一滴滴地往下滴。 “那么,殿下。”虞烛明走到江云浦面前,“成婚之后,我们还能有很多机会见面的,不必急于一时。” 江云浦哪是急于一时,分明是见到虞烛明疏远他了,心里慌了,急了,恼了,却只能恨自己。 “可是我不愿忍耐单相思之苦了,霁光。”江云浦低下头,与虞烛明目光相接。 虞烛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笑道:“你不是想我,殿下。你只是觉得我特别,所以想要接近,但那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女子声音还带着些嘶哑,面容却露出几分澄然,“殿下,你今日从后门来,就很好。”她也没再去劝江云浦别来了云云,只说下次来也要注意,别被人看见了。 江云浦觉得他俩现在在……偷情? 偷偷摸摸的感觉让他一向循规蹈矩的生活有了刺激感。 他答应下来。 “那我可以陪陪你吗?”江云浦这样问。 虞烛明望向门外:“祖父和哥哥,还有二妹应该要到了,想来我祖父是对你颇有微词的,殿下要是忍耐得了,就留下吧。” 正说着,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已经在虞淮的搀扶下走到了书房门前的走廊上了。 江云浦没有回答虞烛明的问题,而是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并不在乎这些骂名。 他推门走了出去,扶住了虞弘承的另一边。 虞弘承看到是江云浦,原本是要甩开他的手的,但奈何身子骨一把年纪了,早就使不出太大的力气。于是他只能愤愤道:“定北王,我们首辅府不是你随意来去的地方!” 虞淮知道他来为虞烛明解释过的事情,心中对他少了几分怨恨,这时只是说:“大将军府事务繁忙,殿下怎么有时间来这儿?” 江云浦从来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坦言道:“是为之前的事赔罪而来,也是为了多见见霁光。虞首辅,本王对霁光的情意,千真万确。” 虞烛明这会就站在书房门口,是听见了这句话的。 可是这么多事情发生,真真假假,江云浦说过这样的话很多次了,哪次是真的呢?她并未将这句话听进心里,只觉他在糊弄虞弘承。甚至觉得他多次用这样的话来糊弄她,糊弄身边的人,是不是真的自以为情根深种?还是立了个人设把自己也骗了。于是当下,她也有些忿然地说:“殿下可别这样折煞我们家,我受不起殿下的真情。” 说着,虞烛明便上前,从江云浦手里接过了虞弘承的手。 江云浦握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虞烛明回头望着他,两人对峙良久。虞淮旁观着他俩,只觉他们就像两头牛似的,都犟,且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可他并不觉得江云浦无辜,于是也不开口帮他说话。 是虞梓英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尴尬,她为几人带来了早膳,这会儿见了江云浦,还觉得有些纳闷,“殿下为何在此?” 虞烛明:“采花贼喜欢翻墙。” 江云浦:“顺路来看看而已。” 虞淮终归是看不下去,推着虞烛明让她把虞弘承扶进书房,他则上前一步,拦住了江云浦想要跟上去的步伐,“定北王,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第82章 南归 先是招惹了虞烛明,却又在她心动时给了虞烛明当头一棒。 事情已经发生,又总跑来虞烛明面前刷存在感,这是什么意思?虞淮觉得他更像是在自我感动。 “如你所见,我确实已心悦于她。” “可确实是你亲手斩断了她的情丝。”虞淮不急不缓地分析道:“霁光确实不觉得你这次有错,你只是选择了最快,最能证明自己的办法。她真正气的是你从未把她当作搭档。” 江云浦那天早上明明就可以说,可以商量,虞烛明对虞成怀也有恨,真的提前知道他们要伤虞成怀,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可那时的江云浦,却还拉着虞烛明去找弘能算命,简直儿戏。 能作出这样的举动,难怪虞烛明现在会这么对他,虞淮都觉得自己之前看错了人,江云浦本身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你从未将霁光视为同行的人,她意识到这一点了,自然也不会再对你有好脸色。”虞淮总结道。 “霁光是个有骨气的人,她会与她所认为的不公,奋争到最后一刻。” 虞淮是旁观者,又自小与虞烛明一起长大,在这事之前虞烛明对江云浦情分有多少,他自然能看得出来。这次虞烛明只是轻信了江云浦一点点,就换来如此沉重的结果,易地而处,虞淮也觉得虞烛明以后再难相信谁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江云浦收回了一直注视着虞烛明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无垠,多谢你与我说这些。我会检讨,再给霁光道歉的。” 无垠是虞淮的字,听了江云浦的话并未多作表示,“殿下不如多多记挂自己,你要是被大将军盯上,将来受到连累的还是霁光。” —— 虞烛明散布的传言很快在民间流传起来,都知道姜作人疑似窝藏了刺杀魏帝的杀手。又见那天虞成怀满身血迹地从听松居里被抬出来,再加上这几日虞烛明买通街头乞丐继续传谣,京城百姓们都接受了“刺杀魏帝的人是姜作细作”这个说法,那么虞烛明刺杀姜作王子,就成了正义之举。 与此同时,江云浦的风评也开始褒贬不一,一类人认为是他保护了虞烛明,才让她在听松居待了几天,仍未被姜作人私自处决;另一类人认为他冷酷无情,之前江云浦认为虞烛明有罪的言论被传播到民间,许多民众觉得他只是想利用姜作人,除掉这个身为虞家女的未婚妻。 虞烛明并未对有关江云浦的舆论进行操控,她目前要做的只是让魏帝注意到首辅府,她要见一见魏帝。 在虞成怀受伤昏迷一周后,不出所料,魏帝派人来接虞烛明入宫。 这天下午,气温已经有些宜人了,地上没了积雪,有些树木都冒出了新芽。虞烛明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前路似乎是个未知数。 江云浦这几日没来找她,她也乐得清静。 然而当她进入金銮殿时,虞烛明却想掉头就走——因为江云浦也在。 他站在魏帝身边,虞烛明刻意不去看他。魏帝的精气神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虞烛明从虞希口里知道的魏帝受伤那会的情况并不乐观,而现在他的脸色已经很红润了。 “见过陛下。”虞烛明福了福身,在魏帝面前站定。 金銮殿有些大,江云浦站在魏帝身边,有些听不清虞烛明的声音。 魏帝也听不清,就让她靠紧了些,直至站到龙椅的阶梯前。 “今日就我们三人,你也放开些。”魏帝笑得和煦,可这三个人分明都出自不同的阵营。 “陛下请民女来,是为了何事?”虞烛明假意不知。 江云浦并没有说话,可他的目光一直都在虞烛明身上。她也不去回望江云浦,就由着他望眼欲穿。 “自然是为了虞尚书受伤一事。” 此话一出,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外头有飞鸟经过,发出一声嘶鸣。 春到了,候鸟南归了。 虞烛明斟酌着字句开口:“二叔现在还在昏迷,郎中说他身体已经无虞,这几日就会醒来。” 由于不知道江云浦这时是什么态度,虞烛明是扣着字眼说话的,其实今天早上虞成怀就醒了,但似乎意识不太清醒。 他们让明巡来看过,说是当时倒地时撞到了头,体内有淤血堆积,因此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于是虞家上下一致决定,对外保密虞成怀已经醒了的消息。 “这样啊,”魏帝看向一边的江云浦,“定北王,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云浦走至魏帝身前行了一礼,“臣以为,虞尚书的职务太过重要,他若久久不醒,陛下应找人暂行取代。” 暂行取代,那不就是要削掉虞家的权势么!虞烛明神色一冷,说道:“这一周来,送来首辅府的文书,皆由祖父处理,民女与兄妹们也在旁帮忙,陛下以为我们处理得如何?” 魏帝无实权,这会儿其实连与虞烛明叫板的底气都没有。他依旧笑得和蔼,温声道:“自然是好的,朝中如此多大臣对首辅府虎视眈眈,若有疏漏,想必他们的唾沫早已淹没首辅府了。” 虞烛明便抬头望着魏帝,却没料到江云浦这会也在回头看她,两人的目光就撞到了一起。 她强硬地抽开自己的目光,“那么,我斗胆说,定北王的提议并不能实行。” 江云浦也说:“是臣考虑不周,若此时不稳固虞家的势力,想必朝堂上是会乱作一团的。” 于是今日的会面,三方都没占到便宜,只是先让江云浦和魏帝知道,虞成怀马上就能“清醒”了。 魏帝不知道他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但这门婚事本就是他促成的,他乐得看见两人针锋相对,就让江云浦送虞烛明回去。 虞烛明:…… 但又不好真的作出点两人不和的动作出来,她一点不想让魏帝觉得他这个决定做得对。于是当江云浦伸出手来邀请她时,虞烛明痛痛快快地把手递了出去。 两人牵着手离开的金銮殿,身后的魏帝一阵头疼,在送走他们不久后又传唤了御医。 第83章 真相 到了金銮殿外,虞烛明就松开了与江云浦交握在一起的手。 “霁光。”虞烛明本是打算自己走的,却被江云浦叫住了。 “我想对你道歉。”江云浦目光诚恳地说。 虞烛明只是笑笑,“殿下有什么需要跟我道歉的,我只是一介草民,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微风拂过两人的脸,虞烛明伸手将两鬓的碎发别到耳后,“殿下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的,我就先走了。” “殿下”两个字传入江云浦耳中是多么刺耳,仿佛他们半年在一起度过的时光都是假的,他为两人关系推近的努力似乎就是一场笑话。 可是错确实在他,江云浦并没有因为虞烛明的一再拒绝而感到悲观。再努力些,再坦然些,虞烛明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不,我对霁光确实有愧。”江云浦这样自我剖析道,“之前是我没把你当作一个‘个体’看待,我一直觉得我能保护你,忽略了你的努力和选择。之前的我,是愧为你的‘合作对象’的。” 虞烛明静静地注视着他。 皇宫很安静,不时有侍女和太监经过,都是静悄悄的。 “这儿不适合说话,我们边走边说吧。”江云浦继续道:“今日我要向你坦白,有关铁衣军,神武军,以及五夫人的事。” 虞烛明并非心如磐石的人,江云浦这么多天追着她跑,说没感动是假的,还是那个原因,这半年他们之间确实没有大的矛盾发生,仅仅因为一件事,就断定江云浦是某种人,其实不太合适。 她愿意给江云浦一个解释的机会。 “那么,霁光愿意跟我去一趟白玉堂吗?”江云浦为她解释了白玉堂是什么地方,又朝她伸出手,这是邀约般的姿势。 定北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宫外,想来江云浦早已做好了准备。 虞烛明不由得失笑,方才在这儿下马车时,怎么没发现算无遗策的定北王,早已准备好一切? “好。”虞烛明决定去白玉堂看看情况,再决定接下去要怎么解决虞成怀暂时变痴呆的事。 其实两人许久没这样单独在一个安全的、密闭的空间呆过了,虞烛明占据着马车的一个角落,没与江云浦坐到一处。 江云浦知道凡事不能急于求成,因此马车上也一直保持缄默,不再提要虞烛明原谅他之类的话。两人就在这种默然里度过了两刻钟,马车在白玉堂门口停下。 江云浦先下了马车,回身伸出手来扶着虞烛明下来。 虞烛明也没矫情,顺着他的手下车,白玉堂三个字刻在牌匾上,字体很工整,她心中不禁感叹,不愧是定北侯的旧部,字也如当年定北侯的军队,规整有力。 两人从正门进去,其实是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的,毕竟这对未婚夫妇最近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江云浦引着虞烛明走到给寻常顾客上下楼的梯子后,这儿有一处暗门,开了门,又是新的楼梯。 “王爷,王妃。”东拾已在此候着,见两人来了,便行了礼。“韩将军今日没在,殿下还要上去吗?” 韩御早上时收到了一封密信,说要去处理,至今未归。 “要去的,今日主要是给霁光介绍一下这儿。” 东拾便不再多言,继续守着这个门。 韩御今天不在,但周梦兰却在顶楼,见江云浦和虞烛明一起来了,眼中是有一丝嫉妒流转而过的。 可这两人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自然不会错过周梦兰的表情,哪怕只有一瞬, 虞烛明并没拆穿她的心情,只是装作略带震惊地说:“原来五夫人也是神武军的人。” 周梦兰却有意挑拨这两人,她笑得妩媚,道:“大小姐就不怕我是定北王藏起来偷、情的人?” 没等江云浦出声反驳,虞烛明声音平静地说:“五夫人,你的姿色不至于让三个人都为你倾倒。”两个她都觉得有些多了。 这明明就是吃醋了啊。江云浦侧头望着虞烛明,眸中有细碎的柔情乍现。 然后又听她说:“真是偷情我也不介意的,毕竟我与殿下只是相敬如宾的关系。” 江云浦的笑意没来得及收起来,僵在嘴边。 周梦兰的表情则要更加精彩了,一阵红一阵绿的,她是十分清楚惹怒江云浦的后果的,别说留在白玉堂,若江云浦真的生气,她性命都可能不保。 于是当下也只能盯着江云浦想刀人的目光,尬笑着解释:“大小姐莫要笑话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江云浦觉得在京城呆久了,他的脾气都变好了,总是有人试探他的底线!可这是在虞烛明面前,要稳重!他深吸一口气,问:“五夫人来这儿做什么?” 周梦兰扬起手里的票据,“殿下可别忘了,我们白玉堂开盘,因为您这次只让虞成怀受伤了,那些赌他要死的人可亏空了,白玉堂进账不少,我这会儿忙着算数呢。”说着,还用挑衅的目光看了眼虞烛明,似乎在嘲笑她,有“真可惜你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件事的人”之意。 虞烛明却愣在原地,白玉堂,或者是大将军,“原本是要虞成怀死的”这个事实猝不及防地进入她的脑海,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明白,让虞成怀受伤,不是江云浦自证没背叛江家的手段,而是这群人策划已久的阴谋,目的是要虞成怀的命,而江云浦已经放了水。 只是以江云浦的骄傲,虞烛明猜,他大概是不想问她该怎么做的,因为他的心思在于“要保护虞烛明”。所以那天早上才这样矫情,别扭,又是算命,又是要跟她亲近的,就是为了确认他心中的那点对虞烛明的情意,好坚定他违抗江良光命令的决心。 而从虞淮口中得知了她生气的点,又想尽办法来弥补…… 虞烛明敛了情绪,她笑着回答了周梦兰的挑衅:“殿下这是为白玉堂的收入贡献不少啊,五夫人。” 江云浦便偏头看向她。 她在为他说话……江云浦幸福地想,这时候她原不原谅他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虞烛明又跟她站在同一边了。 第84章 世事无常 周梦兰讶异于她的态度,也将这种惊讶问了出来:“我以为你会恨定北王的,你却还帮他说话。” 虞烛明没解释,只是悄悄地把手伸到江云浦那儿,江云浦把她的手紧紧握着。 “那么,五夫人可以说说你与张麻子的事了吗?”虞烛明并不愿意一直纠结于最近的这件事,只想快些推进有关收购钱庄的进度。 再怎么说,如今神武军归江云浦管,从他的表现看得出来,此人唯虞烛明是瞻,那么周梦兰也算是虞烛明的人,她就不适合再隐瞒些什么。 “大小姐要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周梦兰收了手上的账本,走到两人身前。 江云浦是去派人查过周梦兰底细的,知道她为什么要进白玉堂。 周家并不单纯只是跟定北侯有仇,还跟虞家有仇,这事可以追溯到虞弘承年轻的时候,他们选择做虞家的走狗而非江家,是因为江良光看不上他们,辗转之下选择了以虞成怀为倚靠。 可周梦兰是非常不乐意的,以虞成怀的年纪,做她父亲都绰绰有余。因此这回她在推进神武军的计划时,才会这么主动,因为周家想江,虞两家一起死,而周梦兰更想要的是虞成怀去死。 至于为何与虞家结仇,传闻是虞弘承娶了周家女儿——那时周家还姓纳兰,是外地迁来大魏的家族,虞弘承却始乱终弃,在事业上获得成功之后就抛弃了结发妻子,另娶他人,那位纳兰氏女子郁郁而终,这一辈为她复仇的是纳兰氏哥哥的后人。 虞烛明跟着江云浦在窗边坐下来,问:“你既然能被韩将军收编,想来你不是个蠢笨的人,那么,为何还会被张麻子等人拿捏?” 周梦兰却笑了,“大小姐之前不是问过我,还记不记得家训是什么吗?忠君护主。” 江云浦适时提醒:“周家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大魏的,他们自北边的利阳国而来,原来是姓纳兰。” 因此忠君护主说的可不是忠大魏的君护大魏的主。 周梦兰笑得有些勉强:“殿下倒是查我查得挺快的。” “只是为了方便以后共事罢了。”江云浦笑道,侧头望着虞烛明。 “所以你与张麻子立下欠条,其实是想敲诈虞成怀的同时,利用失去经济基础的方法,来瓦解首辅府?”虞烛明的目光紧盯着周梦兰,想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周梦兰觉得她在这两人面前,什么小心思都瞒不住,只能叹了口气,承认说:“对,你猜得没错,但是显然,因为你俩一起搞破坏,到目前为止,我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所以大小姐也请放心,我现在不会针对虞家了。” 虞烛明一点不觉得她会放弃。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追究什么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虞烛明决定,放长线钓大鱼。 于是开口道:“五夫人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那么,张麻子与你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只是合作上的关系。” “算不上朋友,不过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不算太僵。” “哦……”虞烛明了然,“那我就放心处理掉他了。”她与江云浦对视一眼,两人显然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默契的关系,周梦兰看着都忍不住咬后槽牙。 告别了周梦兰,知道她有话要说,江云浦牵着虞烛明的手去了楼下白玉堂的包间里,这间是最能一览京城美景的一间。 “殿下。”虞烛明先开的口。 迎着渐暖的风,虞烛明郑重地说:“对不起。” 江云浦握住了她的手,虞烛明能感觉到那双手沉稳有力。 “说错了,该叫我什么?”江云浦的眸子里盈满深情。 “霭云。”虞烛明也笑了。今日京城没有太阳,可是两人心中都有如沐春风般温暖。 楼下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楼上是再无芥蒂的有情人。 江云浦想要抱住她,却还是被拒绝了。虞烛明的手抵在他的胸膛,“欸,我只是原谅了你不跟我商量的事。” “还有一些事,我们要说清楚。比如说,周梦兰刚刚说你们在下注,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你们这个计划?却唯独没告诉我。” “她夸大其词而已。”江云浦笑得有些无奈,“其实是那天虞尚书被送出听松居时,围观的人众说纷纭,我们只是主导了舆论,引诱他们下注,套取现银罢了。” 在大魏开盘下注并不是什么违法的事,甚至有官家举办的赌局。 江云浦知道虞烛明在与苍玄合作套张麻子的钱,那么他也需要为虞烛明准备一些现银,以备不时之需。 他总是这样,能统筹全局。这样聪慧,这样决断。 虞烛明便走上前,真心实意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江云浦只怔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回抱住虞烛明。 春天临近,但天还是黑得很早的。眼见着天色不早了,江云浦便送虞烛明回了首辅府。 只是江云浦想跟着虞烛明进去,又考虑到他们在扮作关系不和,只能走了首辅府侧面的小路,而虞烛明去后门接他。 两人相遇时,江云浦只道这儿真是阴森至极,时不时还有不知名的虫子飞过。 “那条小道上确实发生过一起命案。”虞烛明笑着说,“不是说你专司疑案悬案么?你怎么不知道。” “这事是几年发生的?”江云浦与虞烛明执着手,两人走回了臻栖堂。 “定和八年。” 江云浦笑着回:“那就对了,那时我还在边境,未曾负责京城悬案疑案。此案当时应当是判作结案了的,我没看到过有关这个的卷宗。” “如今,你回来了,我娘亲却去了边境。”虞烛明感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呀。” 这是虞烛明第一次提起她的母亲。 江云浦不是没去查过当年的事,只是,他想听听虞烛明是怎么说的。 那时他只在京城待了很短的时间,只听说白夫人失去丈夫情绪低落,于是抛儿弃女,捡起她年轻时的本领,冲锋陷阵,也曾立下汗马功劳。再后来,白柳竹接替他镇守边境,两人就打了个照面。 第85章 万全之策 “是个,很温柔的人,但遇到难题时又总是硬气的,不愧是做将军的女子,”虞烛明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在走到臻栖堂门前时,补全了对母亲的印象:“我时常觉得她不爱我们,或者说比不过她对爹爹的爱,可是小时候她教我识字,读书,教我做人的道理,那些时光都不是假的。” 虞烛明推开了臻栖堂的门,相元正在给她熬药,见江云浦同她一起回来,微微有些发愣,“小姐,殿下怎么……”也跟着回来了? “误会解开了,回来说点事。”虞烛明这样说道,顺路就去看了眼炉子里的药成色如何。 虞淮没在,想来是还在书房。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虞烛明取来了宫灯,又喝完了药,两人往书房走去。 那药是明巡来给她瞧过之后换的,药性比她自己配的要温和许多,上回能在沐浴时睡着也不仅是因为困倦,还有之前吃的药药性太烈的原因。 到书房时,除了虞淮,其余人见到江云浦都是一怔。 虞淮并没感觉到惊讶,如果他之前提醒了江云浦,江云浦仍不做表示的话,那么这茬婚事确实是可以请魏帝废掉了。 “我带他过来,是为了说明最近发生的事。”虞烛明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心中有块大石头正在消解。 如之前所说,江云浦并不是刻意伤的虞成怀,而是万不得已,以伤他取代杀了他的计划。 由此产生的几个后果不难推敲—— 首先是江良光,这回江云浦出师不利,他一定还有疑心,疑心江云浦是否仍忠于江家;其次是张麻子、苍玄,张麻子已经察觉到套的现银有问题,苍玄的手也越伸越长,要怎么把姜作势力从大魏境内驱逐出去;再是虞成怀,虽然几人心照不宣没对江云浦坦白他已经醒来的事,但是这件事迟早要对外说,要是再过几天虞成怀也没恢复清醒的神智呢? 虞烛明这回不敢去赌,她手中没有筹码,江云浦也不是一个能尽信的对象,因此需要现在就有一个万全之策。 “明日是元宵节,我们可以先对张麻子开刀。”江云浦沉声道。 谷阳和张麻子来往许久,但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与周梦兰一样,只是合作伙伴。张麻子背地里又跟苍玄有些关系,这种关系并不只是虞烛明诱导苍玄去套现才有的,而是张麻子本就是姜作派来大魏的细作。 “霭云有什么打算?”虞烛明熟练地在沙盘上摆弄着,这摆上的是听松居和钱庄的位置。 “先前我装作不知道张麻子和苍玄的关系,诱导他与我合作,可他又实实在在获利了,并且因此,我也受到苍玄的优待。那么,张麻子于苍玄而言,是否也只是一颗棋子?”而非江云浦之前查到的那样,是苍玄养在大魏的走狗。 虞梓英之前是只读过一些关于政治的书,因此对于这种事向来是保持沉默的,今日却突发奇想,道:“我有一计,不知能否实行。” 她与虞烛明互相看了眼,然后就开始说她的想法:既然张麻子是姜作派来的人,那么为了不被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有关姜作的事情,张麻子一定会想办法撇清关系。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城中散布张麻子与姜作来往密切的言论。百姓虽不说如何爱国,但确实苦姜作人久居京城已久,总是会有人转移矛盾到张麻子身上的。江云浦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把张麻子请进大理寺喝喝茶。 至于谷阳,只需顺着张麻子的线索一直查,想必总是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 这回虞烛明其实是没有完全信任江云浦的,因此在送走了他后,虞烛明又和相元出了趟门,买通了些街头小混混和乞丐,让他们去散布消息。 再回到首辅府时,已经是子时了。 虞成怀用过晚膳,虞月依就哄着他睡着了,看上去其实脑子是清醒的,只是说不出完整的话。 明巡也来看过,说是没说明特别的,等淤血自己吸收掉,虞成怀就会恢复如初了。 而当江云浦回到定北王府时,勾卞已经在这儿候着了。 “你倒是会哄她。”勾卞酸溜溜地说。 江云浦就着石椅坐了下来,天气渐暖,晚上的风其实也不怎么凉了,旁边开着一壶酒,江云浦就顺手取了杯子,倒了杯酒喝。 “哄什么呀,她心底里大概还没原谅我。”江云浦怎么会看不出来虞烛明这回没尽信他,何况他一直派着人保护虞烛明,他走后,虞烛明又出去找人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勾卞跟他碰了杯,“我说真的,这回大将军这么久不找你,怕是真的疑心你了。”他头凑近了些,说:“听说他最近经常找林志,之前不是说他俩八字不合么?这江林志倒是贴上去了。” 江云浦一点都不意外江林志跟江良光越走越近,“江良光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八字不合又怎样?能为他所用,才是江良光的一把刀。”只是不知道,他这个弟弟的第一刀,要刺向谁。 今夜有月光,两人索性连灯都没点。 “明日就是元宵了,一年又过去了。”勾卞感慨道,“新的一年,还望你我都能好好活着,霁光也是。” 江云浦其实并不吃勾卞的醋,因为虞烛明根本就没感觉到勾卞对她也有意思,更别提会回应他。 且两人兄弟这么久,该有什么尺度,两人心中都是有把称的。 “我们活着还不够,希望大将军今年就……”江云浦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透过苍白的月光,江云浦想到了那天离开时,弘能说过的话。 弘能说,大魏气数将尽,他是未来最好的紫微星,虞烛明次之。他们若能接替旧星入主紫宫,则中原不乱。 江云浦却不那么觉得,帝位易姓其实是件很影响民心的事,江云浦甘愿做个维护天下太平却不留名姓的人,虞烛明虽然没说过,可江云浦知道,她也是同样的人。 第86章 真是该死 翌日虞烛明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彼时天还没亮。 她心中一惊,莫不是又出事了? 急忙穿了衣服——最近事情有些多,她的外衣都是直接挂在寝屋里的,这回也算是省了很多麻烦事。 相元也从偏房里走了出来,“小姐,听这声音,莫非是……” 走水了。 虞烛明听得清晰,当即就去了水房,取上瓢盆就要出去。 虞淮也醒了,他把臻栖堂的门打开,问了路过的府卫,才知道是周梦兰的院落起火了。 又是她!虞烛明眉头轻蹙,一边拿着水往那边赶,一边和虞淮说道:“白天去一趟白府,让大家帮忙查查周梦兰到底是什么人!之前听说她是纳兰氏人,我现在只觉得没那么简单!” 虞淮应了声“好”,也加入到泼水救火的行列中。 一晚上,首辅府好不热闹。 等明火完全熄灭时,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府卫来报,说是定北王来了。虞烛明便也顾不上其他,跑去臻栖堂跟他见了一面。 “今天抱歉,我们昨天约定的事,恐怕是完成不了了。”虞烛明摸了一把头,上面积了很多灰,俨然一副遭罪了的模样。 江云浦便走过来,用干净的手帕沾了些水,帮她把脸上的灰擦掉了。 他言语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说:“发生这样的事是意外,也是不可抗力,我来了,也是想跟你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经过混混和乞丐们一夜的走动,眼下京城热议的除了首辅府起火外,就是张麻子与姜作人有秘密来往的消息。张麻子的钱庄遍布京城,甚至有些业务延展到了京城以外,而谷阳主要负责帮他在赌场中推介他的钱庄。 赌徒们心中其实多少有些侥幸,若能查出张麻子背地里与姜作有牵连,那么他们欠的债很大概率是不需要还的——只要张麻子没保存他们的借条。 于是这天街上,很多人都在张麻子的钱庄面前声讨,要张麻子给他们说法;也有人去到官府前,要官府快些查。 原本约定的事是,虞烛明从听松居那儿取出些套现的银子,放回到张麻子的钱庄里去,再由江云浦以最近的线索为依据,擒拿张麻子,并且“发现”张麻子钱庄里的赃物,怀疑他是否故意克扣客人套现的金银,然后离间他和苍玄的关系。 “计划不变,”虞烛明脸色不改,因为她早就从听松居顺了点金银出来,一直带在身边,就是觉得有一天能用上,这不,确实是到时间了。“我去换件衣服,就准备出发吧。”虞烛明说着,又想起来江云浦是从正门进来的,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他们已经和好,虞烛明决定给那些暗中盯着的人演场戏。 于是那日,暗中盯梢的几拨人都看见,传说中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定北王,在与未婚妻大吵一架后,被扫地出门。而彼时站在门口附近的虞烛明,头发披散,疑似是与江云浦发生了冲突——当然,头发披散其实是因为虞烛明换衣服时,发髻松了。 江云浦拂袖而去的模样刻入了很多人的脑海里,于是这天,在虞烛明的刻意引导下,舆论还变成了这样:江家与虞家的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江云浦与虞烛明都不跟以前一样装琴瑟和鸣了,现在一见面就干架。 江云浦是不想听到这种舆论的,但在想着叫人散播澄清的消息时,又想到,澄清只会让他们的关系越描越黑——人总是相信自己见到的,而非听见的,但又喜欢八卦一些自己无法知道真实情况的事。 于是只能放弃了这个计划。 —— 虞淮和虞烛明各自按照早上说好的分工去做,两人刚到白府碰面没多久,外头就传来消息:江云浦请了张麻子去大理寺。当然所谓的“请”是不太正确的,据余光的话说,张麻子是被五花大绑送进大理寺的。 大理寺原本是虞成怀的势力,可由于他昏迷多日,江良光已经暗中抽调了自己的人进去,因此江云浦也乐得用上了大理寺的场地。 张麻子双手被缚在身后,他面色嘲讽地盯着江云浦,“原先我没想清楚,你们究竟是怎么合作的,现在,我明白了。” 他这么说,是以为江云浦跟苍玄合作来算计他了,江云浦听着却没否认,这样挺好,虞烛明不被牵扯进来就不会有危险。“那么,你可以选择配合或者继续反抗。”江云浦这样说道。 “呵,那我劝你,不要小瞧了苍玄。他虽是大王子,却也曾经被姜作诸多后宫嫔妃算计过,城府未必比你浅。”张麻子“咯咯”地笑着,“不如跟我合作,我们一起拉苍玄下马?” 江云浦心神一动,“拉下马?” 张麻子:“让苍玄死在大魏。”他不紧不慢地说。 “张麻子,你休要耍小聪明!”勾卞在旁边听着,知道江云浦动了合作的心思,只能这样提醒:张麻子其人根本不适合合作。 “这位大人,你可是看错我了,我只是个放贷的小人,那有什么小聪明?最多只是生意上圆滑些,不至于算成是小聪明吧?”张麻子一脸委屈,他长了一副马脸,这会儿摆出委屈的神情,竟真有叫人深信不疑的魔力。 江云浦深知越是圆滑的人,越是需要晾着他多几天,再运筹帷幄的人都会感觉迷茫。“那么,本王再考虑一下。” 而后退出大牢,吩咐狱卒不许人探望,也不许与他说话,他周围的牢房也不能安排犯人。 出了大理寺,勾卞才问:“你真的想跟张麻子合作?” 江云浦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服,最近天气回暖了,穿这些衣服倒显得有些热了。他回答说:“不一定跟他合作,不过我是真的想苍玄死。” “为什么?” “那人老是肖想霁光,还对端瑞瑶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江云浦与勾卞上了马车,他终于能解开腰封凉快一会儿,“装什么啊,真是该死。” 勾卞:…… 咱还记得咱是个异姓王爷不? 第87章 下劣 勾卞也不跟他一般见识,“现在去哪?你跟霁光现在不能明着见面了吧?” 江云浦没声好气地说:“当然是去将军府,你不是说他好久没见我了吗,今天终于来喊我了,想来就是个局,你陪我去吧。” 勾卞:? 两人拌嘴的时间没有多久,马车就到了将军府。 而另一边,白府内,虞淮也将查到的,与周梦兰有关的信息,跟大家共享了。 周梦兰,原先叫纳兰梦兰,周氏是最近十年才落户京城的,却与虞成怀非常快地搭上了线。 之前虞烛明跟江云浦猜测过是江良光看不上周家,周家退而求其次才选择虞成怀。那么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只是周家迷惑人的障眼法罢了,周家一开始就奔着虞家来的。 不仅如此,周家暗中也跟文家有来往,打着什么心思自不必多说——就是想除掉江家、虞家后,取而代之。 “她现在人在哪里?”余光问道。 虞烛明今早灭了火之后就进去了她那个院落查看,周梦兰和她侍女都不在院子里,无人伤亡。京城这么大又这么小,虞烛明猜她应该是去白玉堂了。 听松居毕竟是姜作人的驻扎地,周梦兰是个不愿意惹麻烦的人,不会去是非之地。 “可能在白玉堂,但我觉得我们目前先不要跟她接触为妙。” 周梦兰会武功,可是目前无论是江云浦还是虞淮,都没查到这一点。这样的女人无疑是危险的,虞烛明现在已经不敢做没有十全把握的决策了。 “她会武功。但是我们根本查不到,若非她之前在我面前展示过,我也是不相信的。我猜她可能背地里还跟其他国家有关系,否则无论是以文家还是周家的权势,都不太可能把她的身份和由来都隐藏到这个程度。” 余光听了虞烛明对周梦兰身份的猜测,觉得如今不去接触她确实是最好的方法,可眼下虞成怀的情况也有些不明朗,京城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候。 “虽然跟她来往可能会招致不幸,但是我们还是需要确认她究竟有什么目的。”纪宇轩说着,又喝了一口酒。“纳兰氏,这曾经是利阳国的贵族。” 纪宇轩放下酒壶,正色道:“利阳国曾与姜作交好,我很难不怀疑他们这回是不是又在暗中合作,要夹击大魏。” 众人一阵沉默。 许久,虞烛明开口:“我去会会周梦兰。” 现在这样的情况,周梦兰无非是想舍弃掉首辅府“五夫人”的名号罢了。那么,虞烛明偏要去刺激刺激她。 今日一直没说话的文靖这时也站了出来,“既然虞小姐说了,周梦兰是个危险的人。”他含着笑站起身,“那么,我也略懂些功夫,虞小姐请带上我,一起去吧。” 虞淮掀了眼睑去打量这个文家公子。 上次他就感觉到这人对虞烛明的感情不一样,今天是直接挑明了? 这话有些唐突,虞烛明也是起了拒绝的心思,她斟酌着词句开口:“文公子,我与你并不熟悉,且也有了婚配的人,这回就由哥哥陪我去便是,文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周梦兰只认识我俩。”虞淮也补充道,“若是文公子前去,恐怕会令她感到不安。” 余光也不免多看了两眼文靖。 把心思打到定北王妃身上,这小子…… 于是这次的讨论也到此为止了,虞烛明不想跟文靖再有交集,这会儿是跑着走的。 “他怎么会对你感兴趣?”虞淮有些不解。 虞烛明叹了口气,“之前我和婉君和他搭过话,本意是让舆论知晓他与我们在往来,逼他加入我们中立派,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能干的人。”没想到如此卑鄙下劣的手段得到的不仅是文靖的人,还有文靖的心。 他看上她啥啊! 虞烛明欲哭无泪。 “那还好你跟霭云最近不用见面。”虞淮也是笑开了怀,“否则以他那样的脾气,得削了文靖十次九次。” 为了让他有事可做,不再肖想不该想的人,余光也是下了心思的,这回就让文靖去跟江云浦一起,解决张麻子的事。 却说江云浦,与勾卞进了将军府后,不出所料地见到了江林志。 “哥哥。”江林志笑容得体,隐约还可见到一丝得意。 江云浦根本不想知道江林志究竟从江良光这儿得到了什么好处,只是礼貌回答:“弟弟,好久不见。” 江良光随后出来,见是江云浦来了,又有勾卞这个外人在,那些虚与委蛇的亲热是要装出来的。 “霭云,好久不见,快来坐坐。”江良光迎着三人去了书房,四个人各自落座。 “叔叔许久不喊我过来,今日是为了何事?”江云浦假装不知这些天都是江林志陪在江良光身边。 江林志却忍不住自夸,他道:“二叔体谅哥哥日理万机,我也能明白哥哥身负重任,因此这些天,就斗胆顶替了哥哥的位置,为叔叔出谋划策。” 江云浦打量的目光只在江林志身上停留了一瞬,马上就把眼神放到江良光这边。“是吗,那弟弟真是善解人意。叔叔可别因为他年纪小就轻视他哦,弟弟读的书要比我多。” 江云浦这番话确实没有能让人纠错的地方,他总是这样面面俱到。江林志恨恨地想,总有一天,他要取代江云浦。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兄弟俩一直都聪明。”江良光笑着说,也没忘了“关照”勾卞,“琦玉近来似乎与霭云往来少了,可是因为虞烛明的事?” 勾卞与江云浦同时望向江良光,莫非他猜到了两人都喜欢虞烛明? 不,这不对。 勾卞脑袋飞快地思考着,终于开口说:“怎么会往来少了?只是最近国子监有些忙,我没空而已。至于大将军说的与霁光有关……下官没明白是什么事,大将军请明示。” 江良光便大笑了几声:“哈哈哈,琦玉确实是个聪明人!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看看你,反应有没有变迟钝!” 第88章 见钱眼开 勾卞并不是最近几年才与江云浦交好的,早在江云浦还在四处征战时,两人就互通来往,因此江良光也算是见着勾卞长大的。 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试探”他反应有没有变迟钝,乍一看这个理由确实说得过去。 但这话却让江云浦和勾卞心中的石头加重了些,江良光若是猜的还好,如果是因为他俩身边有细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江良光……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开口回答江良光这句话,江云浦是直接开口问了今日找他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近日京城里事情繁忙,还望二叔谅解,我要快些去处理。” “忙着去跟我未来的嫂嫂见面么?”江林志皮笑肉不笑地接上江云浦的话,令勾卞和江云浦都感觉到今日的会晤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这分明是要数他的罪责。 江云浦并未着急,只是抿了口茶,开口问:“弟弟何出此言。” 这份沉稳与处事不惊是江云浦从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四处征战,细致查案所学到的,这是江林志无论如何都无法追赶上的地方,是以江良光明知他心思不纯仍不愿放弃这颗棋子的原因。 “你……”江林志气急,一时哑然。 江良光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半开玩笑着说:“似乎从你有了虞烛明这个未婚妻之后,我们江家就总是走下坡路。霭云你向来聪明,不如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这把解释的机会都交给他了,江良光还指望能翻盘吗?江云浦莞尔,回答道:“大将军,我记得我们江家向来是不信命的。” 虽然大将军是信的,他信命格相冲之说,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见江林志一次——以往他都当看不见这个二侄子的。但江良光如今自诩江家家主,自然也理应继承江家的祖训:不信神佛,但敬鬼神;不问命数,不入法门。 “呵……”江良光齿缝发出一声低笑,显然是有些生气江云浦没给他台阶下的。 于是江云浦不急不缓地补上这个“台阶”,“先前我去找慧因寺的弘能大师算过,说我们江家命不该绝,最近只是误入混沌。”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让江良光和江林志都信了。 —— 虞淮和虞烛明到达白玉堂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兄妹两人索性选了个包间用膳,等周梦兰自己找上门。 不出所料,第一道菜就是周梦兰给端上来的。 虞烛明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周梦兰都被盯得心里毛毛的。她坐到两人对面,“来找我是为了昨晚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们原因,我只是不需要这个身份了而已,就当我是死了吧。” “不想要这个身份,你明明可以自己请离,虞家不会不放你走。之前那个出家的,是三太太?她走时,二叔都没拦着,更何况现在二叔还昏迷着,我们更不会阻拦你。”虞烛明冷冷道:“可你烧的是我们首辅府的地盘。” 周梦兰觉得这小姑娘是真的难缠,“那你想怎么办?事情都已经办了,我说后悔你们也会觉得没用。” 虞烛明:“赔钱啊,我们首辅府可是帮你还清了张麻子的债务。” “我要是有我还用跟张麻子借……”周梦兰一脸委屈。 “不赔钱也没什么,我马上要对付苍玄了,你的小情人……”虞烛明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还搁这装!虞烛明腹诽道,她跟张麻子那笔交易,收到的钱恐怕还是她吃的大头。 小情人说的自然是桑柔,周梦兰虽不比她爱自己爱得深沉,但也是不愿意失去这个小情人的,当下就只能咬牙切齿地回答说:“好,我给,我赔你钱,行了吧!你怎么搞苍玄我不管,桑柔的命你得给我留着。我明天就把票子送去首辅府。” “收钱办事嘛,道理我都懂。”虞烛明得了周梦兰的保证,这会好说话多了。 周梦兰白了她一眼,“大小姐怎么见钱眼开啊。” “谁跟钱过不去。”虞烛明笑嘻嘻着说。 周梦兰挥了挥手,“得,今天这顿我请客,你俩就吃吧,别忘了我俩的约定!” 说着,就离开了包间。 从这儿的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渐落的夕阳。这间包间再走几步,是前几日她和江云浦一起呆过的地方。 “总之现在所有事都往好的方面发展了,这样下去,我倒是能松口气。”虞烛明轻叹了声,其实从玉永镇回到京城,她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会儿居然算得上是她心情最平和的时间了。 虞淮夹了块莲藕给她,这道莲藕炖肉,肉质松软,莲藕也松软,还吸收了肉的香味,“多吃些肉吧,你回来京城这么久了,也没见身体长些肉。” 虞烛明小口地扒拉了一口米饭,又咬了一小块莲藕,“真香啊,白玉堂不愧是京城新兴的酒肆,活该它赚钱。” 这天晚上虞烛明回到房间时,江云浦已经来此许久了。 “吃饭了吗?”虞烛明一边脱下外披,一边问道。 关上门,门外的喧嚣就跟室内无关了,此时屋子里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江云浦走到虞烛明身边,将她拥入怀里,“还没呢,本以为带你一起去。”江云浦细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你已经吃完了?” 虞烛明也没推开他,伏在他的胸口,道:“是啊,今天去见了周梦兰,她回去白玉堂了。” “韩御没跟我说,我也不清楚她是怎么回事。”江云浦怕她又以为他知情不报,连忙解释道。 之前的事对他伤害这么大么……虞烛明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难过,于是伸出手回抱住他,“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在见到她之前,我都只是猜她在白玉堂。” “她是个不安定的因素,我想你也未必能判断她究竟是什么来历。所以,我不怪你,倒是你,别第一反应就是自责。”虞烛明跟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江云浦的背,男人胸脯的起伏,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他俯下身子,在虞烛明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我啊,只是怕像上次那样。” 第89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不愿再和你生隔阂了,霁光。”江云浦这样说道。 虞烛明便把他拥紧了些,以防他感觉到自己的疏离。“那么,现在准备吃些什么吗?”她抬头撞入江云浦的眸子,那双眼此时盛满柔情。 江云浦想了想,说:“你最近忙,我等会回去自己找些东西吃,就不麻烦你了。” “记得测一下有没有毒。”虞烛明自从上回从江晨珺口中确认,之前置江云浦于失明状态的是魏帝,她虽没明说过担心,但想到从年前开始,江云浦的伙食就是他自己处理的,虞烛明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这个,不会忘的。”江云浦又跟她贴了贴鼻子,有这样一个佳人等着他来娶,他说什么都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博弈呀。 两人相拥了一阵子,虞烛明要去看看虞成怀是什么情况,就让江云浦先走了。 再到虞成怀的寝屋时,他身边已经没了看护的人。 见到虞烛明来,虞成怀似乎想说很多话,但最后只化作一句:“你是不是跟苍玄一起算计的我?” 虞烛明一点都不意外虞成怀怀疑她,但她也只能如实解释,至于相信与否,那是虞成怀自己要考虑的事。 “不是我,是我们,被定北王背刺了。”虞烛明面无表情地解释,“其实算不上是背刺,毕竟我于他而言,本身就是棋子,至于二叔你,被我连累了,我跟你道歉。” 又说了这会还没跟江云浦说他已经清醒的事,让他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现在我在帮祖父一同处理着首辅府的事务,你那些门客,都在观望你的情况,不曾来过探视。”虞烛明居高临下地看着虞成怀,有时也觉得他很可怜。 他自小居于虞成济的光芒之下,胸中有志不得抒,终于是养成了一副古怪的脾气。到后来,他有了自己的门客、虞成济也死了、他回到了首辅府,逆转了虞家即将被覆灭的局面。 虞烛明其实是佩服他的,可惜他刚回首辅府时,总是刁难她与虞淮,虞烛明是对他有些介怀的,于是这往后的计划里,别提倾力合作,她和虞成怀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呵,我早知他们是这样的人。”虞成怀并没觉得这样的局面很奇怪,他对追随他的人都是什么性子了解得很透彻。 虞成怀挣扎着坐了起来,虞烛明并没去帮他。“总之,眼下需要稳定京城的局面。”他坐起来时,额头上已经挂了一层薄汗,可他也没立场怨虞烛明,因此语气都不曾改掉半分:“辛苦你忙活了。” 虞家与虞烛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虞烛明心中想的是要先把虞成怀治好,再提其他的事,虞成怀却让她放心去做,不必管他。“我这副身子,我心中也有数。” 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周梦兰呢?听说她的院子昨天起火了。” “她让我们当她死了。”虞烛明把周梦兰刚刚给她的信转交给虞成怀,“她是纳兰氏之后,您其实是知道的吧?” 虞成怀没急着打开信封,先回答了虞烛明的问题:“对,我很清楚周氏就是当年的纳兰氏。”而后端起了床边案几上放着的茶,已经有些凉了,虞烛明给他倒了些热的进去。“之所以纳她为妾,确实是因为我有过拉拢周家的心。” 他竟也有些感伤:“其实到后来,我对她就不再有利用的心了。” 虞烛明没兴趣听他的情感史,又说了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后,虞烛明借口找明巡过来给他看看身体,实则逃回了臻栖堂。 却发现江云浦又回来了。 “霭云怎么……”虞烛明进了屋,先倒了杯茶喝。 江云浦拾起虞烛明之前放在桌边的玉如意,给虞烛明带上,“今夜有烟花晚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虞烛明摇头:“我对这些活动一向没什么想法,有这时间不如多读些书。”说着,她还问:“之前那本《罗织经》,我现在不方便去王府,不如你带过来给我呗?” “真是个小书迷。”江云浦好笑道,却也没一定要她去看烟花,两人暂时就在屋子里坐了下来,同读着一本书。 ——其实是一个话本,之前在泉陵时没读完那本。虞烛明最近太忙了,反而想找些能放松的事情做,于是这本书又进了她的眼里。 “之前是你读给我听的,现在我倒是能看见了。”江云浦低低地笑着,显然对现状已经很满意了。 话本小说的剧情跌宕起伏,这回讲到的是女主为了家国大义背叛男主,与敌军联手围攻男主的军队,男主的军队以一敌百,女主与敌军首领一同出逃,女主却没能在最后时刻逃出来,被男主囚在身边。 “真是狗血的剧情,不过我还挺爱看的。”虞烛明笑着说,微微偏侧的头让江云浦看到她眸中的绚烂星光。 江云浦却不爱看这样的剧情,“明明他们有很多个机会说清楚,可他俩都跟没长嘴巴似的。”他愤恨地说:“要是这两人是我的臣子,我得给他俩毒哑。” 虞烛明被他逗乐:“怎么,你真想当皇帝啊?” 这样的话过于谋逆,以至于说完之后两人愣了一会,随后才对着彼此笑了起来。同时两人也意识到一件事:他们的关系确实在不知不觉间发展到可以随意开玩笑的程度了。“你倒是大胆,这样的话也敢说。”江云浦握住了她的手,“想啊,我现在可不就是个土皇帝,天天占着霁光的屋子……” “定北王原来有自知之明呐,我以为你心里没数呢。”虞烛明瞪他。都说了多少次不要来,生怕江良光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吗? 江云浦偏要厚脸皮地贴着虞烛明,他把头靠在虞烛明的肩上,“因为我只想做霁光的土皇帝呀,”江云浦握住虞烛明的手,抚上她的心:“如果不来,被别人捷足先登怎么办?那一纸婚约,我总觉得困不住你。” “你还想困住我。”虞烛明这回真的恼了,她作势要扇他巴掌:“你姑奶奶是围着丈夫孩子转的人么!” 第90章 细致活 江云浦没躲,于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他却眼巴巴地看着虞烛明,“怎么会呢,婚约困住的只是我,”江云浦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对,“呸,是我作茧自缚……我自作自受。” 虞烛明那股愠怒的劲儿过去,又听江云浦这样说话,脸当即是红了一片。“这是说的什么话,娶我像是多为难你似的。”她嘴上骂骂咧咧的,手上却很诚实地与江云浦的手扣在了一起。 江云浦瞧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也就明白虞烛明并不是真心怪罪,心中于是舒坦许多,他另一只手翻开了话本的下一页,这回讲的是女主出奇招制奇胜,又把男主耍得团团转。 虞烛明一看,乐了,不一心追爱的女主角就是很有魅力呀! 就在此时,外头天空一声炸响,虞烛明被吓得一激灵,江云浦拍拍她的后背,“是开始放烟花啦,怎么样,这会想不想去看?” 虞烛明想了想,外面的热闹声确实很吸引人,于是松了口道:“好呀,不过外面一定很多人吧?我们会不会看不见呀?” 江云浦却神秘兮兮地说:“我有办法,霁光跟着我走吧。” 于是两人各自披上外袍,走到了天井下。 月光皎洁,今日是十五,月亮很圆。 江云浦说的办法是——去首辅府的阁楼楼顶! 虞烛明被他抱在怀里,江云浦施展轻功,不一会儿就“飘”到了屋顶。 她侧头往下看,只觉得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不是人,而是小昆虫一类的东西——因为实在是太小了。 “害怕吗?”江云浦圈住虞烛明的腰,帮她慢慢在屋顶稳住身形。 虞烛明向来接受能力就比较强,何况只是个屋顶,她也只是惊讶了开头那会,现在已经平复好心情了。她笑着说:“不害怕,还觉得有些有趣。” 江云浦的表情沾上了一些可惜。 偏偏虞烛明这时候还抬头了,见了江云浦的神情,心中也感激他想出来的这个方法,就努力地提供情绪价值:“那还是多亏了霭云把我抱上来,霭云真是太聪明了。” 于是江云浦便十分受用地笑了开来。 青年笑容温朗,在月色下显得尤为动人。 虞烛明不愿承认她此时心中是有些动容的,于是别过头,继续欣赏前面的烟花。 那是京城的方向。 这夜,京城十分热闹。 烟火表演结束后,由于京城没有宵禁,许多地方的猜灯谜活动也办了起来。 虞烛明和江云浦换了套不太显眼的衣服,也加入到其中。仿佛今夜,他们就只是芸芸众生中恰好相爱的两个情侣,身上也没背负着什么家国天下,心中想的也是刚刚看的话本故事永远只是故事。 这夜虞烛明是宿在定北王府的,由于灯谜结束时已经是子时之末,回去势必要吵醒相元,最近她叮嘱了相元去跟着勾卞学识字之类的东西,想来是很需要休息的,虞烛明便没回。 虞烛明是累极了,沐浴完头发都没干,就靠在江云浦给她安置的小榻上睡着了。 江云浦处理完公务,再捧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虞烛明身上随意地搭着毯子,头发披散着,还滴着水,人却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她的睡颜恬静,令人见了只想安安静静地欣赏。 江云浦只好收了他原本想要虞烛明帮他打理头发的想法,认命地先把自己的头发梳起来,用一根虞烛明平时用的木簪固定着,而后俯下身,把虞烛明放到他的床上。 上次从相元那儿学到了手法,江云浦这回给虞烛明擦头发就细致很多,先是吸干了下来的水滴,然后又把头发分成一小簇一小簇地擦……总之若有人见到,一定会觉得江云浦实在是太有耐心了的。 这样的“细致活”江云浦一直忙到了丑时之末。 他开了门,跟东拾说明日告病不去上朝了,而后关上门,为虞烛明掖好被子,又担心她冷着,还多添了一床。 江云浦自己则抱着一床薄的,去睡了小榻。 烛台恰好在这时燃尽了蜡,江云浦就索性没去管,合衣而眠了。 —— 翌日两人是到日上三竿才醒的,先醒的是虞烛明。她怔怔地望着半敞开的帘帐,而后突然想到什么,她坐了起来,果然在小榻上看见了仍睡着的江云浦。 她不免有些失笑,这人怎么把床让给她了…… 虞烛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不过这样细微的动静其实足以惊醒江云浦了。 他抬了抬眼睑,判断周围没有危险后,又准备闭上眼睛,却听见门外有江良光的声音。 “听闻定北王生病了,我这个当叔叔的,当然要来看看。” 虞烛明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瞬,而后心有灵犀,虞烛明把跟自己有关的物品,包括饰品,衣服之类的东西都一把抓住,去了屏风后面,江云浦则躺回床上,顺便给了自己掌上一刀来放血,好让脸色看上去很苍白。两人都没言语,做的事却像早有约定。 这边虞烛明刚刚走到屏风后面,那边江良光就开了门,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把自己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盘腿坐着准备听江良光的“大放厥词”。 江良光走了进来,东拾见里面一切如常,虞烛明也不见踪迹,这才松了口气,他脸色如常地对江良光说:“您瞧,殿下可能还没醒呢,要不咱在外面等会儿?殿下醒来属下再来叫您。” 江良光却执意要走到江云浦跟前,见他确实脸色苍白如纸,这才道:“那我且出去等着,若他好了些,记得过来喊我。” 他眼尖,见到了屏风后似乎有一个黑影。 不过这也在虞烛明的预料之内,因此刚刚过来时就坐下了,就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只要这个影子不动,江良光是没有理由要过来查看的。 于是江良光盯了好一会儿屏风,也没盯出名堂来,只能作罢,随着东拾出去了房子。 直到江良光的脚步声消失在连廊,虞烛明才敢从屏风探出头来,她刚刚可看见了江云浦给自己刀子,这会就忙不迭的去查看他的伤势。 第91章 狠心 “你这对自己也是狠心。”虞烛明嗔怪他,手上功夫却很麻利,用帘帐解下来的布条先给江云浦包扎了伤口。 见她如此着急他的伤势,江云浦觉得这一刀可太值了。 “不狠心,他不会信我。”江云浦坐了起来,心情极好,把虞烛明拥进了怀里。 昨日沐浴时,因为没有女子的衣物,虞烛明穿的是江云浦刚刚继承爵位时穿过的亵衣。 这些旧衣服,江云浦留着,往日是用以当念想的,到今时今日,江云浦却觉得他们有了新的用处。 虞烛明身形虽然瘦削,可她周身有种毋庸置疑的威严,因此即便是衣服有些宽松,她也能架得住。 “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江云浦自己其实会看脉,这会儿就把起了虞烛明的脉搏,比起之前,那是平缓且有力多了。 虞烛明也细细感受了会儿自己的脉搏,“确实是好了。”大概是之前砸的猛药起了效果,她这样想着,又不免去担心之后这个药效反噬身体怎么办。 不过显然这种担心是有些早的,虞烛明便拂去了心中的阴霾,心想着今儿要找点什么事做。“大将军还在外面,我待会儿怎么走?”虞烛明此时还伏在江云浦的胸脯上,便微微抬头望向他,问。 江云浦实在是没忍住,低头在虞烛明额头上落上一吻,才道:“不如再休息会儿?我看你昨天睡得那样不设防,想来是累得很的。借这个机会,给自己放松会儿吧。” 虞烛明没依他,还是去找了《罗织经》来看。 —— 皇宫。 魏帝脸色阴沉着读完了张麻子的罪状,久久没能说话。 江晨珺在一边给他沏茶,便凑过去看了眼罪状上写的东西。 “是霭云的字?这个案子……” 魏帝喝了口茶,“朕看他暗中查了张麻子很久了,这会儿才拿出来说,真不知道是做什么打算。” 江晨珺给他的杯子满上茶水,“陛下与霭云既然达成了合作,该相信他不会害您才是。” “皇后。”魏帝执着江晨珺的手,把茶壶放了下来。 江晨珺就着他的手坐到魏帝身边,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魏帝的脸。 岁月没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上次的刺杀却让他看上去老了几岁。魏帝怕死,怕到了极致。可他又能如何呢,他是个傀儡皇帝,手中无权无势,每日坐在帝位就是个吉祥物,能活着已是幸事,何谈保护自己。 “陛下不妨看开点,霭云与大将军不和,您只管坐收渔利就好,思烨。”江晨珺何尝不知庄思烨的难处,却也正是因为深知,才更要劝他稳住。 魏帝很久没听过自己的名讳了,只觉得“思烨”两个字从江晨珺口中说出来,显得尤为悦耳。庄思烨把头埋到江晨珺怀里,闷声道:“我怕的是他们在联手做戏。”他是相信江晨珺的,也把她当作自己人来看,便能痛快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江晨珺的目光投向宫外,那是定北王府的方向。“我虽是后宫妇人,只听闻三权鼎立,其实说了解政事,那确实是说不上的。但我相信霭云的人品,也相信思烨没有信错人。” 于是张麻子的案子很快就被批复,魏帝的意思是严查。 江云浦这边得到消息时,江良光已经在他跟前坐了快一个时辰了。期间也只能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比如江良光会问:你跟虞烛明关系如何了,张麻子的事你怎么想的,为什么苍玄也愿意针对张麻子…… 江云浦一一敷衍过去,但回答得又没有差错,江良光是想发作也发作不了。而江云浦心中只急着回去跟虞烛明见面。 传信的公公一到,江云浦是喜上眉梢地迎了过去——当然也没忘了装虚弱,站起来时差点没站稳。他道:“原来是薛公公,快些过来吧。陛下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吗?” 往日魏帝都是让薛公公来传话的,因此江云浦猜,他今日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来的。总之无论是做什么来的,薛公公眼下都给了他摆脱江良光的借口。 “殿下,”薛公公毕恭毕敬地给他行了礼,“奴才来传陛下的话,让您一定不留余力地调查张麻子的事,不能让他找到空子钻。然后陛下还关心您的身体,望您康健。殿下明日能上朝了吗?” 江云浦便点头应好,又谢过了魏帝对他的嘘寒问暖,然后才道:“明日若身体再无不适,本王定当上朝,为不能及时替陛下分忧请罪。” 又给东拾使了眼色,东拾会意,给了几张银票给薛公公,薛公公便谄媚了几句,说着会帮江云浦在魏帝面前美言几句的话,就离开了定北王府。 江云浦这会也有了下逐客令的理由,他抿了口茶,“二叔,如您所见,我现在抱着病体,还要兼顾陛下的指示,怕是没空陪您闲聊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江良光,“不如二叔先走?改日我来将军府陪您。” 江良光知道这是逐客令,又见江云浦确实脸色不太好,只好收了要发难的心思,冷哼一声后,拂袖离开了。 东拾见江良光如此,心中其实是有些担忧的。他不解地问:“殿下,大将军如今对您似乎没几分耐心了。” “意料之中。东拾,他最近在重用江林志。”江云浦边说着,边作出一副要笑出来的神情,却没发出笑声。 旁人也许不明白这个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东拾却是明白的。江云浦对江林志是有期待的,希望他能不屈于谁,也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且这些年,江林志背后做的小动作,江云浦一概视而不见,并非不想管,而是希望他能够自己摸索出一条通往权力的无上之路。可如今,江林志却选择了屈居于江良光麾下,江云浦如何能不失望。 虞烛明就是这时候来的,她在江云浦的卧室里能看见江良光走了,就自己走过来了。这会见了江云浦这个表情,她便走过去,问:“霭云因何事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