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拼图》 第1章 图书馆里的临时工 还需要过一些时日,少年才能认识到,人们是无法直接感受到时光流逝的。 流水的逝去,要么给予人们奔涌流动的视觉感受,或者是匆匆滑过的触觉体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直截了当。 然而时光呢? 你非得看过春天里破土而出的笋尖,夏日在枝头鸣叫的金蝉,秋光里弯下腰来的稻穗和冬夜暗香浮动的红梅,然后注意到悄然爬上父母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儿子原本干净光滑的下巴长出的胡茬和女儿日渐丰满的身形。 需要通过这么多间接的方式,而不仅仅是钟表上的刻度或是数字,人们才最终恍然大悟:时光的流逝原来与流水一模一样啊。 那个时候,少年还无法认识到这一点,至少当他每天晚上仰望夜空的时候,并不会去思考那么多。 然而,他那双与闪耀的星光相比都不遑多让的黑色眼睛当中却充满了疑惑,如果天上的星光怀着充足的好奇心,不辞辛劳地下凡来到地面,透过少年这两扇光亮却又迷惘的心灵之窗探视进去,便会发现里面是一团浓雾。 再亮的星光也无法照进去他的回忆。 每天晚上仰望星空的时候,少年总觉得这片星空与他记忆当中的似乎不一样,但是他说不上来到底哪些地方不一样。 如果他还有记忆的话。 ...... 少年一个激灵,睁眼醒来。 他感到自己仿佛依然是自己,却又不已不再是自己。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人是不是也一样呢?这么想,没毛病吧……” 可是,如果醒来之后,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这恐怕多少还是有点毛病…… 他翻身下床,顾不上洗漱,只是在家里寻找可以找到自己名字或者身份的线索。 这是一间普通得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小房子。 灰色的水泥地面,暗白色的墙上除了一只电子钟,什么都没有挂。 他的房间很小,只能放下这张一米五的床和一张小桌子。 走出房门,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放置着沙发和电视,以及他们之间一张巴掌大的桌子。 除此之外,墙上的所有空间几乎被三扇门占据。一扇通往厨房,一扇通往卫生间,还有一扇通往另一间卧室。 显然,这间房间算是客厅,但实在是小得可怜。 他很快就把整个房间都遍历了一遍。 除了他自己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但从另外那间卧室床上有些整理痕迹的床单与被子来判断,这里是住人的。 少年张大着双眼,扫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表情惶恐而茫然,他使劲握着拳头,又或者将其摊开,时不时地在自己的头顶、脑后和胸口挠过,刺激自己的思绪。 可他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包括他自己的名字。 在他绝望地要夺门而出之前,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看到了一张背面朝上的纸质工作证。 这张旧得发黄的工作证,颜色几乎与桌子相同,所以他刚才第一时间并未发现。 少年连忙将工作证翻至正面,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钟晨暮。 “钟晨暮?这是……我的名字?”少年喃喃自语。 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一切似乎又完成了改变。 刚才在他脑海中,所有的一切细节全部被迷雾笼罩,在这个瞬间,豁然开朗。 如同所有迷雾全被吹散得无影无踪,又如同原本遮蔽着窗外风景的窗户纸被撕得一干二净,满园春色尽入眼帘。 钟晨暮立刻全盘接受了这一切。 尽管他并不明白,为何自己所生活的这座城市叫做无名市。 市区被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分隔为好几块区域,这条河的名字却平平无奇。 就叫一条大河。 市里的地名也都非常朴实,但又似乎蕴藏着很多道理和过去的故事。 而他工作的地方是位于市北的图书馆。图书馆就位于河边,与河之间隔着一条与河同样蜿蜒的河岸路。 从图书馆的北门出来,往右走500米,便是公交车站台,沿着河岸路坐十二站公共汽车,便是他的住处。 他每天就在这弯弯曲曲的河边,摇摇晃晃的公车上往返通勤。 通勤的目的,与其说是工作,更准确的说法是暑期打工。 作为一名图书馆借阅室的临时工,他的全职身份是未来大学的大一学生。 未来大学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所高等学府。 而他是与父母同住在这个几乎家徒四壁的小家里。 尽管还是清晨,父母却并不在家,可能已经上班去了——他们都是普通工人,估计是今早有早班任务吧。 但让他有一丝意外的是,家中餐桌上却十分干净,什么都没有,而根据他的记忆,以往如果父母要上早班,总归会在那间小客厅沙发前的巴掌大的茶几上给他留好两个包子和一个鸡蛋,在他起床的时候,它们往往还冒着热气。 此刻他顾不得思考那么多,因为马上要出门上班了。 钟晨暮在小区门口买了两个肉包,匆匆塞进嘴里之后,再次坐上这趟路过图书馆的1024路公交车。 经历了三次停站之后,他已经在这种摇晃的节奏和血液供给消化系统而大脑放空的共同作用下,双手吊在扶手上眯着眼打盹。 正当车速再一次开始放缓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猛的震动,然后,车体挣扎了几下便停了下来。 在惯性的作用下,他整个人的身体几乎是完全往前飞去。 好在他反应极快,迅速抓牢扶手,才避免了自己如同车厢里的其他人那样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的命运。 他睁大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只见公交车中后部外部隐约冒出一片灰烟。而车辆本身则停在道路中央,距离前方的下一个站点还有差不多二十米的距离。 这时候,广播里传来了司机那粗犷而又充满歉意的声音:“各位乘客,很抱歉,车子发动机故障,存在燃烧和爆炸的风险,请大家赶紧下车,下车的时候注意安全,我们已经联系了公司,会尽快派一辆新车过来。如果大家有急事,只能自行想办法了……非常抱歉!” 听到这话,车里一阵喧哗,不少人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便开始骂娘。 钟晨暮也一阵热血上涌,正准备脱口而出几句吐槽的话,却突然感到脑袋被一阵清凉的感觉迅速洗刷了一遍。 没错,就是洗刷。 好像他记忆当中,小时候光着脚站在一条大河的支流小溪上游当中,透明的溪水刚刚没过他的脚踝,清洌、透凉的无声流过他赤裸的双脚,那种温柔的感觉。 刚才那种吐槽的冲动瞬间消失了。 钟晨暮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正在恍惚间,公交车的前后门均已打开。 刚才骂娘的一部分人停止了谩骂,为了在不知何时到来的新车上抢到一个座位,他们快速冲下车去,跑向二十米开外的站台。 为了抢到座位,他们需要先在站台上的队列里抢到一个好身位。 而钟晨暮恰好站在后门边上,被熟视无睹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 “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你们都没看见吗……” 一堆带禁词的话语再次冲上他的喉头,这次他不止想吐槽。 可刚才那种清凉的感觉再次让他将其化解。 他摇了摇头,在后方冲上来的胖子再度要撞上自己的时候,纵身一跳,也下了公交车。 外面弥漫着发动机故障后吐出来的灰烟,在风的作用下往站台方向飘去,公交车的车身在微微颤抖着,像极了一个生命垂危不停喘息的伤员。 站台上已经站了一大堆人,甚至比原本车上的人还要多,因为这一站原本就有不少人要上车。 他们看上去没有秩序,却又大体上排出了顺序,保持着基本的队形,而这队形也在不停地挪动,躲避着被风随机吹过去的灰烟。 像一条扭动着的肥胖的蛇。 钟晨暮双眼微眯,脑海中迅速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公交公司临时调动的新车不知道何时能够到达,就算到达,如果自己不插队的话,估计也很难挤上去。 打车?太贵。 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宽裕,而之所以选择在大一暑假出来打工,也无非想挣点外快,而如果打车,他一天就白干了。 那还不如不去呢。 不行,不去的话,可能要被扣钱,带他的那个大姐虽然自己吊儿郎当,却从不放松对他的监管。 附近又没有任何共享交通工具。 钟晨暮咬咬牙。 “干脆走路过去!” 从这里到图书馆,还有八、九站的样子,也就5公里左右,谁怕谁呀! 钟晨暮二话不说,迈腿就走。 而脑海中那股清凉的感觉又出现了,尽管依旧是转瞬即逝。 顾不上去再次体验和回味这种感觉,他沿着河岸路疾步快走。 脚下不远处湍急的流水方向与他的行进方向恰好是相反的,于是,在他的视野里,那河水冲着他奔涌而来,又呼啸而去。 距离上班只有五分钟的时候,他总算爬完最后几级台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图书馆大门口。 他一边停下来缓口气,一边用双手撑住两个膝盖,弯腰抬头看着眼前的图书馆。 突然,他发现眼前出现了三个数字。 “110.” 数字是亮绿色,而其背景却是黑色,因此这三个数显得格外亮眼与明显。 钟晨暮以为自己是因为刚刚运动后立刻停下来而产生了一丝幻觉,连忙闭上双眼。 可是,即便如此,那三个数字依然明晃晃地闪耀在他的眼帘当中。 不,应该说是脑海里。 他很确定,自己目前紧紧地让眼皮覆盖住了自己的整个眼球,可这三个数字却直接进入了他的大脑,浑然一体。 “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报警?” 第2章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三个数字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正如它们刚才出现时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印记。 钟晨暮呆呆地站在图书馆门口,嘴巴微微张开,若有所失。 一瞬间,有一种感觉,或者说错觉,从他脑海中掠过。 作为土生土长的无名市人,他明明应该已经对这座城市如同呼吸一般的熟悉,但今天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所处的一切都是新的,并且是在一瞬间钻入他的脑袋,然后完全占据每一寸空间,仿佛顿悟一般。 他使劲摇了摇头,走进图书馆的大门。 必须得赶紧打卡,不然就算迟到了…… 然而,他正襟危坐在阅览室里的工位上直到上午十点,一个读者都还没有出现。更别提那个始终很凶的大姐。 她今天也没来上班。 晨光当中,空旷而宽阔的借阅室显得深邃,甚至有些神秘。 “早知道这样,一大早这么急干嘛......” 正当钟晨暮感到无聊的时候,远处的入口处走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好了,专心干活吧!“ 钟晨暮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热情地冲那个身影挥手,打了打招呼。 待身影走近,他才发现这人的年纪已经不小,恐怕比他的父亲还要老,至少五十岁往上。 他留着蓬松而微卷的金发,有着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眼神锐利,鼻梁高耸,脸颊如同被刀削过一般的平整,上面却布满了皱纹和胡茬。 尽管是夏天,这人却穿着一身厚重的灰色牛仔短装和牛仔裤,脸上已经渗出微微的汗珠,却浑然不顾。他浑身的肤色都呈小麦色,身材保持得很好,显然是定期锻炼的成果。 最关键的是,他那双淡蓝色的双眸仿佛有着看穿人心的能力。 钟晨暮忍不住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尽量解答。” 来人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早上好,我是皮尔斯,是未来大学的退休教授。” 钟晨暮原本无意用这种正式的方式与皮尔斯握手——作为一名图书馆临时工,如果要跟每个读者或者借阅者握手,他的手掌上不知道得长出多厚的老茧! 更何况,眼前这个大叔,不,大爷也并非什么好看的妹子。 但是,他依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我叫钟晨暮,叫我小钟就好,我是未来大学的大一学生。” “噢?学校的年轻人......” 皮尔斯挑了挑眉毛。 握手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手被钳子狠狠地夹住了几秒钟。 钟晨暮皱了皱眉。 “握个手而已,怎么搞得跟有世仇似的?” 皮尔斯似乎并未注意到眼前少年眼中的不悦,而是自顾自地转过身去,一头扎进那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如同一条大鱼跃入河中。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 仿佛有人在某个地方偷偷地盯着他,盯着这间空旷而几乎无人的图书馆借阅室。 甚至不是一个人的窥探,而是一群人的围观。 可是他上下左右四处环视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而已经将自己陷入书架当中的皮尔斯,早就无声无息地沉浸在寻找书籍当中,此时正在远处的书架前,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过来。 “是错觉吗......” 钟晨暮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在系统里梳理昨天的借阅记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借阅区的桌椅发出一些声响,抬起头来,只见皮尔斯捧着一堆书在那儿坐了下来。 一共八排长桌,接近中午时分,依然只有这个退休的大学教授一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就如同扎根在那儿一般,一动不动地翻阅和记录。 不吃午餐,没有喝水,更没有上厕所。 钟晨暮有些惊诧:“这个老头,是人吗......” 到了下班时分,他见皮尔斯还没有走的意思,又等待了十来分钟,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走到皮尔斯桌边,冲着伏案疾书的老人说道:“不好意思,皮尔斯教授,我们今天要闭馆了。” “噢......”皮尔斯抬起头来,笑了笑:“今天的收获很多,都忘记了时间......小伙子,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没有来打扰我,晚上我带你去体验一下无名市的夜生活吧。” 钟晨暮一愣,连忙摆手:“我的职责是确保每位读者都能在这里安心读书或者找到他们要借的书,当然不能打扰您......至于您说的那件事,也就没有必要了。” 而此刻他心中另外一个声音却在饶有兴致地发问:“无名市的夜生活?是什么呢?好想见识见识呀!” 皮尔斯望着钟晨暮那有些羞涩而纠结的表情,一边将手中的材料收拾整理好,一边站起身来。 他拍了拍钟晨暮的肩膀,爽朗地笑道:”小钟,我过阵子还来,如果你恰好上班,我们再好好聊聊。不过,我先送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回去想想,下回我们讨论。“ ”嗯,什么问题呢?“ ”你之前出过无名市吗?有没有想过,无名市的外面是什么?”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如同夜空中的一阵惊雷,将钟晨暮炸得呆在原地。 他的脑海不由自主地翻涌着,仿佛有无比丰富的事物和内容在其中跳动,但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看清它们到底是什么。 的确,他的记忆当中,所有发生的一切全部在无名市。 他生于无名市,长在无名市,大学和打工都在无名市。 至于无名市之外是哪里?自己是否真的出去过? 记忆似乎并非空白,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皮尔斯早已离去,身前的桌上毫无痕迹,看起来,这位访客有着很好的习惯,读完书之后都会自己将书放回原处。 钟晨暮有些恍惚地拖动着身子,四处查看电源开关的状态之后,关掉借阅室的灯,离开图书馆。 他乘上公交车,很快便回到自家小区附近。 这次,并没有出现如早上那样的抛锚事件。 这一带相对市区比较冷清,此刻尽管是晚饭时间,街上却没什么人。 钟晨暮正准备走进小区,却发现路边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正摇摇晃晃地朝着河边走去。 男人距离河岸边缘越来越近,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直到整个人都站在边缘处,再往前半步,便要踏入湍急的水流当中。 钟晨暮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想大声呼喊,又怕惊动男人而适得其反,于是,只能轻声而急促地跑过去。 然而,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距离男人还剩下最后几步的时候,男人直直地往河里跳去。 钟晨暮使劲地张大嘴巴,试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但是在这一瞬间,嗓子里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而他脑海中再次出现早上那三个数字。 “110.” 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在剧烈地闪动着,发出幽幽的光芒。 第3章 走投无路的中年男人 透过光明透亮的落地玻璃,郭陵可以将脚下的人民广场尽收眼底。 已经不再凌厉的阳光温柔地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脚边,和他的脸上。 在阳光毫无保留的照射下,他脸上并不少见的细纹和隐约出现的色斑,以及头发当中的几丝灰白之色,都诚实地诉说着他的年龄。 他的面容清瘦,五官轮廓立体,紧闭着薄薄的双唇,看不出来是否在笑。 而他的双眼里,已满是金黄。 这似乎就是平常的一天,却又被赋予了很多意义。 今天是他结婚十二周年纪念日,也是他妻子36岁生日。 而到了明天,也是他加入这家公司的第十一个年头。 所以,郭陵有了目前这间风景极佳、视野很好的角落办公室,他也一直在憧憬着,有一天自己会被安排搬入楼上那间更大的办公室。 这一天不会让他等太久。 想到这里,郭陵的嘴角不自觉往上弯曲了一个弧度 这时,身后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同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郭总......” 郭陵敛住笑容,转过头去,只见办公室半掩着的大门处,走进来一个身着职业装的中年女人。 “......鹏举总叫你过去。” 郭陵心中一震。 张鹏举是整个集团公司分管政企业务的副总经理,也兼任政企业务事业部总经理,既是他上司的上司,又是他目前的直接工作汇报对象。 而眼前这个女人叫杜伊颖,是集团公司的首席人力资源官,也就是人事工作的分管负责人。 无论是张鹏举,还是杜伊颖,都是他在工作中不能忽略的存在。 而在即将下班之前,张鹏举叫他过去,却不是通过自己的秘书,而是通过杜伊颖,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 郭陵觉得自己心跳开始加速,他试图从杜伊颖的眼神和脸色上看出一些端倪,但这个女人对于自己的情绪控制做得非常好。 于是,郭陵冲着杜伊颖友好地点了点头,一手抓过办公桌上放着的手机,紧跟着她往电梯口走去。 眼光时不时瞟向前面不远处那扭动的腰肢,郭陵忍不住凑到杜伊颖身后小声问道:“杜总,什么事情啊?” “鹏举总要见你,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总归是重要的事情咯。” 杜伊颖淡淡一笑,只是微微侧了侧脸,并未看向身后的郭陵,脚步也没有放慢。 郭陵闭上嘴,放弃了从人事负责人口中套话的想法,大脑飞速运转着。 他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往上走,直到今天担任整个政企事业部分管运营业务的副总,过程中经历过好几次公司的艰难时刻,他都挺了过来,忠诚的收益是存在的,他不但因此获得了升迁的机会,还眼见着自己的收入节节攀升,也因此给了家人更好的生活。 去年,由于他的直接领导——政企事业部总经理的离职,公司一直没有找到人接替,而是由集团分管副总张鹏举兼任,而张鹏举在几次非正式场合也似乎暗示过他,那个位置是有意留给他的。 他一方面感到无比兴奋,另一方面又强迫自己保持平常心,毕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重要的岗位。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但似乎今天这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将彻底打破他的平常心?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呀! 三十分钟之后,郭陵发现刚才的那个念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虚妄错觉。 在张鹏举那间顶楼宽敞且兼具城市无敌景观的办公室里,公司与他解除了劳动合同关系。 是的,他被裁了。 而且今天是最后一天。 “明天你不用来了,所有的手续文件我们会给你邮件签署。” 杜伊颖淡淡地说道。 张鹏举则沉默不语。 郭陵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张鹏举办公室的。 他脑袋里全是空的,浑身是麻木的,拖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双腿,完全不顾一路上同事们的惊诧眼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身把门关上,然后整个人靠在上面,半天没有挪动身子。 落地窗外的景象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夕阳进一步西沉,整个世界暗了下来,反衬着霓虹灯要更亮。原本透明的窗户此刻开始反光,慢慢地变成镜子,他能隐约看见其中的颓唐。 还要为妻子庆祝生日,庆祝结婚纪念日,还要开香槟,还要...... “我被裁了。” 所有的期许被这几个字狠狠截断。 他大可以怒发冲冠,高喊着口号回到顶楼的办公室去找张鹏举理论,或者在公司内部邮箱系统里群发邮件,抄送董事长和总经理,控诉公司对待自己的不公,甚至威胁诉诸公堂。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无论怎样做,都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在公司这么多年,哪次裁员出现仲裁或者诉讼,最终以员工的胜利告终呢? 白白耽误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让偏狭和戾气充满胸膛,最终反噬自身。 他已经过了热血的年龄。 公司再怎么无情,也是一架岿然不动、坚固无比的风车。 而自己,再怎么折腾,也只是血肉之躯,还未必能拥有堂吉诃德的配置,那个落寞的骑士至少还有一个仆人。 更何况,公司的赔偿金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那个数字是死的,不会自动增长。 而他不是一个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要管七个人。 郭陵调整好自己刚才甚至有些艰难的呼吸,总算站了起来,不再瘫软地靠在办公室的门背后,他没走几步,便又有些踉跄,连忙快步上前,用双手撑住办公桌。 再次平复自己的情绪之后,郭陵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拨通妻子侯畅的电话。 未来这一个小时,他要整理打包,烛光晚餐铁定迟到了——哪怕不取消的话。 在等待接通的那一两秒,郭陵迅速想到了说辞。 他肯定不能在电话里跟妻子说自己被裁的事。 电话接通。 他也深呼吸一口气。 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见手机话筒里传来有些异样的声音。 妻子并未说话,但话筒里的声音却毫无疑问是她的。 似乎是在哽咽,又似乎在呻吟。 同时仿佛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而背景当中还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 郭陵双眼瞪得老大,一股热血瞬间涌了上来,把整个脑袋都充满。 他冲着话筒吼道:”喂!喂!老婆!说话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话筒那头的声音依旧,仿佛对面那个人全然没有听到他的呼喊或者干脆置若罔闻,唯一做的工作就是将电话接通而已。 郭陵放弃了喊话,紧闭双唇,两片薄薄的嘴唇几乎合成了一条线。 紧缩的眉头下是他那双圆睁的眼睛,眼里满是不解。 隐约间,他想到一个耻辱的可能性,但又迅速摇了摇头。 “不可能!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越来越指向那个方向。 郭陵主动挂断了电话,再次打了过去。 还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妻子侯畅的音色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男人声音。 郭陵只觉得当头一棒,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扭曲,他用尽全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双眼望向窗外,却在玻璃的反光当中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 在公司的最后时刻,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完成打包,又如何强忍悲愤与同事们假装轻松地说再见,直到汽车驶出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汇入人民广场旁边的建国路时,郭陵终于忍不住,在驾驶位上嚎啕大哭。 他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眼泪流过脸颊,滴洒在胸前。 他抬手一擦,于是整个前臂也都湿了。 郭陵努力保持着方向盘上双手的稳定,可浑身却在微微颤抖着。 在拥堵当中,他慢慢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拨通了餐厅电话,得知并没有人抵达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取消了订餐。 如果侯畅不在餐厅,那么她会在哪里? 郭陵毫不犹豫地往家里驶去。到了小区,停好车,走下驾驶位的一瞬间,他的心又猛烈跳动着。 因为他抬眼远远望去,家中的灯亮着。 那淡黄色的灯光显然是从客厅窗户里透出来,这一幕他已经无比熟悉。 以往每一次他出差回家或者加班晚归,看到家中的灯光,便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 但此刻,那淡黄色的灯光却没有任何温馨的意味,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儿子正在放暑假,已经送回了外地父母老家,如果家中亮着灯,说明只有可能是侯畅在家。 可侯畅却只顾着呻吟,而不接自己的电话。 不,她接通了电话,却没有说话。 如果她这个时候恰好在家,那背景里的男人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郭陵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握紧双拳,快步朝着家里那栋楼走去。 上楼的电梯当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咽了咽口水,又不自觉地撸了撸袖子,紧张地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当数字变为“15”的时候,电梯门“叮”地打开。 郭陵稍微在轿厢中站立了一秒钟,没有听到外面的任何动静,这才快步走出,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自己家门口。 他快速用指纹打开门锁,开门瞬间,喊了一声:“我回来啦!” 声音在楼道里都回响了一会儿,屋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客厅的灯的确开着,但一个人都没有。 郭陵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脑袋也疼了起来。 他快速闯入客厅,然后迅速将每一间房间都扫视了一遍。 的确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就当他正准备离开主卧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扭头一看,正对着主卧房门的那面墙光滑白亮的有些过于单调。 “不对!墙上挂着的婚纱照呢?” “床头柜上的合影也没有了!” 当初拍摄婚纱照之后,两人都觉得那纯粹是浪费,除了婚礼上展示,以及少数幸运者被他们继续放在主卧之外,更多的照片已经被垒叠在储物间的角落里,逐年蒙尘,不会再赢得一丝目光。 但现在,如果仅存的成果都不见了,那问题便大了。 关键是,在他的记忆当中,这些照片明明昨天都还在的。 郭陵再次拨通了侯畅的手机。 依然是没有等待多久便接通了,但也依然无人应答。 但话筒里传来的呻吟声似乎更加清晰了。 郭陵看了看这次电话距离上一次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狗日的......” 他在心底烦闷地骂道。 这时,手机上弹出邮件提醒。 “郭总,请在今晚将附件的几份文件签掉,电子签就ok,然后回复给我。it部已经将你邮箱之外的所有账户关停,邮箱也将在今晚12点关闭,因此,请尽快完成,否则会影响你收到赔偿金的时间......” “妈的!”郭陵狠狠地将手机摔在主卧那张宽大而柔软的床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不知道在地毯上发愣了多长时间,郭陵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他抽动抽动嘴角,嘲笑自己:“原本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吃烛光晚餐了,可是事实上呢?我很快就要没钱付账,而原本应当坐在餐桌对面的人也找不到影子......” 突然,他感到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再在这间房子里呆下去,怕是要窒息。 郭陵伸手从床上把手机扒过来,咬牙起身,再次在房里走了一遍,确认的确无人在家之后,关掉了客厅的灯,然后走出家门。 小区里,眼看着身边老人们在积极做着广场舞的准备工作,小孩们则三三两两追逐嬉戏,郭陵揪心的感觉却丝毫未减。 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想起了在外地过暑假的儿子和自己的父母。 “听听他们的声音吧......” 可连续拨了三次电话,都无人接听。 巨大的问号在郭陵脑中浮现,不断放大,简直要将他的头撑得爆炸。 他圆瞪着双眼,望着夜空,试图理解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可任凭他如何思考,都无法找到让自己满意的解释。 被裁员打击后的低沉此刻已经被一种更加荒诞和诡异的思绪所完全取代,完全操控。 不知不觉间,郭陵已经走出小区。 小区名叫山水印象,因此小区门口的道路便叫山水路。 郭陵沿着山水路又走了几百米,往右转上与之垂直的河岸路。 河岸路的一侧,便是贯穿市区的那条河。 夜幕之下,河里的水显得漆黑,看不出什么名堂,但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水流颇为湍急,可能与目前正处暑期,水量比较丰富有关。 郭陵双眼变得迷离,仿佛忽视了身边的一切,一直走到河岸边缘,他的一半前脚掌甚至已经悬空,但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我被裁了,我被绿了,没有人在乎我,一个人都没有......” 喃喃自语之间,郭陵往下纵身一跃。 第4章 你是谁? 当郭陵往湍急的水流当中坠过去,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冷冽和寒意时,脑袋突然清醒了过来。 “我不会游泳啊……” 他还没来得及喊叫,便整个人摔了下去。 他闭上双眼。 然而,片刻之后,他却感觉到自己跌落在一团柔软的存在,它们粘粘糊糊,充满潮湿,但却不像是身处河流之中而被水环绕着。 他发现自己分明还能正常呼吸,只是鼻子里窜进来一股腥臭味道。 郭陵双手下意识地往下一撑,却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团柔软的包裹当中。 他这时才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此刻的他,正半躺在河床上,不,应该说是河床上密密麻麻的水草之中。 水草里的小鱼小蟹小虾,还有一堆他叫不上来的水生物,都被惊扰得四处乱窜,却在钻出水草之后,纷纷跌倒在湿润的河床泥沙之上。 而整条河流,那汹涌的河水,此刻竟然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中截断,硬生生地留出了一条从河岸这一边通往另一侧的通路和裸露在外的河床。 从侧面看过去,仿佛一个“凹”字。 而他自己此刻就跌落在这个“凹”字的正中央。 郭陵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左右两侧高高竖起的水墙,三、四楼一般高,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神秘力量将它们变成了这样。 “简直像是切豆腐一般,把这条河给劈开了……” 不过,他已经无暇再去思考,今天到此刻为止,他所遇到的怪诞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而经历了刚才迷离的轻生未遂之后,此刻他的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我还不想死啊!” 郭陵注意到,两边的水墙开始不安分地微微晃动起来,似乎那股足以将它们分开的力量正在消退。 而一旦等它们再度合龙,自己将永远被埋葬在这河底。 他突然生出一股力量,强撑着在水草的缠绕中站了起来,双脚踩住水草下的一块大石头,往岸边迈步过去。 好在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跳得太远,所以,艰难地迈出几步之后,他已经来到河岸之下。 他快速观察了河岸水线以下延伸至河床的这一段地形,松了一口气。 虽然坡度很陡,但都是一些坚固的石头凌乱地嵌入在岸壁当中,它们的棱角并未完全被流水所磨平,还能为他往上攀爬提供支撑。而水线之上两米不到的地方,就是刚才他跳下来之前所站立的那片平整的草地。只要他能够迅速爬到水线,最后踩住一块突出的石头,便能够翻越回去。 郭陵侥幸自己一直还保持着锻炼的好习惯。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感慨了。 他明显感觉到身后的水墙开始剧烈地抖动,而曾经被如同果冻一般冻住的水流此刻也开始四处晃动,泼洒。 郭陵深吸一口气,不再去顾及身后发生的任何事。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他右脚猛地往水草下那块坚固而平整的石头上一蹬,然后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整个人都往岸壁上攀登而去。 郭陵只觉得自己的肾上腺在拼命的燃烧,肌肉在撕裂,心中那股被压抑了一整个晚上的怒气在宣泄,他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 伴随着这一切,他完全将身后正在崩溃的水墙抛诸脑后,也丝毫不顾自己的双手被顽固的、连水流都侵蚀不了的石头划破。 他只要向上,他只能向上! 当他踩住最后一块石头,用尽所有力气最后一蹬,整个人都翻倒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时,一阵剧烈的轰鸣从身后传了过来。 紧接着是泼天的水流从后方倾泻而来,如同洪水一般,将他往更远处的河岸路冲了过去。 郭陵紧闭双眼,双手牢牢攥住地面的草根,任凭自己的身躯被水拍打,被一股流水迅速抬起,又迅速放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一切都归于沉寂,或者说,当夜空里的星再度出现在他模糊的双眼之中,当那条刚刚被硬生生斩断的河流结束了痛苦的挣扎和嘶吼之后,郭陵四仰八叉地平躺在河岸路和岸边草地之间,大口喘着粗气。 他已经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但他的脸上却带着微笑。 劫后余生的微笑。 当郭陵从刚才那种极度亢奋的求生状态下恢复过来时,一股极度的饥饿感侵袭而来。他不打算继续躺着,而是试着坐起来。 当他手掌撑地时,感到钻心的疼。 刚才掌心的划伤沾了水,现在又接触地面的泥沙,三合一打击。 郭陵整个人都在发颤,咬牙挺住,转动着脑袋,观察周边的情况。 这时候,他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更靠近河岸的草地上,此刻竟然也平躺着一个人! 郭陵有些意外。 “今天是怎么回事?想见的人一个都没见着,这里刚刚没人的,怎么突然冒出个人来……”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往地上一看,只见躺着的是一个少年。 少年身材十分匀称,身高腿长,长得十分精神,虽然此刻紧闭双眼,但整个五官挺标致,一头茂密的乌发正毫无章法地盖在头上,脸色在夜色之下显得十分苍白。 显然,他也经历了刚才那番河流合龙而生成的洪水洗礼。 只不过,郭陵想不通,那番洪水并没有这么大的威力,不至于将这个看上去还挺结实的小伙子砸晕。 “还是说,他是刚才路过,看到河流突然被‘斩’成两段而吓坏的?” 郭陵正思考着要不要蹲下身去探探少年的鼻息,却见少年浑身一抖,整个人剧烈地从地面弹起。 “咳咳咳……” 少年呛了好一阵之后,将肚子里的水全部排出,这才大口喘着气,然后,他擦着自己的脸,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郭陵。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同一个问题。 “你是谁?” 第5章 裂缝 尽管两人看着同样淋成落汤鸡一般的陌生人,弹出脑海的第一个问题都是“你是谁?”,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 “你为什么要跳河自杀?”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你都看到了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抛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都直接忽视了对方的提问。于是,两组问题在空中交错而过。 还是郭陵更加老练,他从更加简单的问题入手。 “你是谁?” 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他又快速补充道:“我叫郭陵。” 少年一愣,也进入了有效谈话节奏:“我叫钟晨暮。” “你......看上去还是个学生?” “你......郭大叔,为什么要跳河自杀?” “......” 又回到刚才的节奏了。 不过,郭陵倒也理解,自己刚才的举动和此时的模样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但凡碰上一个正常人,都会关注的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还年轻,不懂......” 然后,他陷入了悲哀的沉思当中,心底再度坠入这黑夜。 刚才劫后余生的幸运和喜悦显得无比短暂。 钟晨暮看着郭陵那副如丧考妣又狼狈的表情,歪歪斜斜地站在自己面前,浑身都在往下滴水,原本头发就不多,完全打湿之后此刻吃力地守护着若隐若现的头皮。 既沧桑,又可怜。 而他自己的精神也在快速恢复当中,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也是满脑子疑惑。 就在他发现郭陵跳河,快步跑向岸边的时候,脑海中的“110”三个数字再度出现,并且快速闪烁,他立刻便感到头痛欲裂,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往后栽去。 在他失去知觉之前,他最后感受到两件事,一件是那三个数字在减小,但又并非以1为阶梯减小,如同109、108、107那样;另一件则是,他看到眼前的一条大河似乎被瞬间截为两段...... “110这三个数代表什么意思?它又是按照怎样的规律减小的呢?为什么我感觉那条河的截断似乎跟我有关......” 钟晨暮的思维越来越活跃,但是他却努力控制自己不露出一点痕迹。 两个刚刚初次相识的人,又面对面地陷入了沉默。 这时,钟晨暮的脑海中再次出现了三个绿色的数字! 他猛地睁大眼睛,浑身一颤,只见这次是“000”。 三个零。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有了吗?刚才还是110,现在变成了0?那这个数值的减小又代表什么呢?” 正思考着,他又产生了一种白天在图书馆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不,被围观,被很多人围观。 而且此刻的感觉比白天要强烈很多。 “000”这三个数字很快便又消失了。 钟晨暮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满眼狐疑地四处张望,可是,视线所及之处,除了眼前的郭陵,没有第二个人。 郭陵看到眼前的少年在沉默之后,突然打了个冷战,又十分惶恐而惊疑的模样,以为他被刚才的洪水给冲出病来了,忍不住说道:“你要是不舒服,或者犯病了,就先走吧,当然,如果需要我帮什么忙,也说出来,看看我是否能帮上......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又看到了什么?” 钟晨暮瞥了他一眼:“我没什么病,你才有病,没病的人谁跳河自杀啊?” “......\" 郭陵无言地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手伸入裤兜,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手机。 屏幕还能点亮,看起来刚才那最后时刻的洪水虽然猛烈,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至于将这款曾经很娇贵但却越来越耐操的电子设备浸坏。 只不过,快速扫过通话记录和常用的即时通信软件,他发现没有任何消息。 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子,又或是父母。 郭陵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正准备起身的钟晨暮面前。 钟晨暮一愣:“你这是?” “聊聊吧,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跳河自杀吗?” “好。” 钟晨暮重新面对郭陵坐下,将双手搭在弯曲着的膝盖上。 郭陵便从自己的背景开始介绍起,尤其是将今天所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都倒了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少年,他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必要隐瞒。 或许今晚一别,明天便是路人,更何况他也的确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 钟晨暮仔细地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郭陵所描述的很多事情,他暂时没法完全理解,不过,从这个男人口中,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瞬间垮掉的中年男人形象。 家庭幸福,生活稳定,事业上升,又恰逢周年纪念和妻子生日,还无比接近于更上一层楼——尽管那只是一个虚妄的幻想。 然而,顷刻之间,工作被裁,疑似被绿,老婆孩子和父母都失联...... 听完郭陵的诉说,他感到一种同情的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 “大叔,你也太背时了。”不断喷涌的情绪最后在胸口汇集、发酵之后,只变成简单的几个字从嘴里说出。 郭陵有气无力地抗议道:“不要一口一个大叔,叫我大哥。” “可是你都四十了,只比我爸小几岁,还好意思自称哥?” “......好吧好吧,随你便,现在,该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郭陵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与钟晨暮那强烈的好奇心不同,他执着于让钟晨暮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更多的是下意识希望存在一个“等价交换”。 既然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应该投桃报李? 钟晨暮想了想,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在下班回家路上,看到你要跳河自杀,就想冲过来拦住你,但是还是晚了一步,你因为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至于我看到了什么......我相信,跟你所看到的一样,这条河被‘劈’成了两半,被拦腰截断。” 说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了。 其实,这件事才是今晚最大的诡异之处,而他们却一直在避重就轻,说些别的话题,仿佛刻意地对这头房间里的大象视而不见。 “所以......你另外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既然河流被劈开,我自然没有被淹死,而是掉落在河床上,不,应该说是河床上的水草堆里,我很幸运,在河流合龙之前,从下面爬了上来。” 郭陵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迅速将钟晨暮所关注的另外那个问题迅速解答。 然后,他盯着钟晨暮的眼睛,问道:“关于河流被劈开这件事,你怎么看?” 钟晨暮此刻心中开始翻滚。 “我怎么说?难道告诉他,我在准备救他的时候,脑海中闪出三个数字,然后我就晕倒了,然后那三个数字就归零了?而在同一时刻,河流就被截断?即便这两件事有直接关系,他会信吗?更何况,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 于是,他摇了摇头,无辜地说:“我不知道,我毕竟才17岁,才刚刚读大一。” “那你为何会晕倒呢?” “大叔,有没有搞错啊?任谁看到这种怪事情,然后过了几秒钟,合龙后的河流又变成洪水劈头盖脸地扑过来,不会被吓得够呛?” 说罢,钟晨暮甩了甩头发,又抹了一把脸。 郭陵眉头微微一皱,又认真思考了片刻,觉得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应该问不出什么来,便拍拍屁股,重新站了起来。 “还是先回家吧......如果到家的时候他们依然杳无音信,我就报警......然后蒙头睡觉,把今天这见鬼的一天都忘掉!”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钟晨暮,说道:“小钟,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冲个澡吧,虽然是夏天,毕竟河水也没那么干净。” “嗯,好的,大叔,下回别跳河自杀了啊,做个人吧。” “......” 郭陵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回到河岸路的人行道,然后朝着山水路方向回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 钟晨暮呆呆地望着眼前不知疲倦奔涌的河流,仔细看了几遍,却没有发现任何曾经被截断过的痕迹。 “抽刀断水水更流......古诗里不是这么说的吗?那刚才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它如此干脆地就断了呢?” “是不是你干的?” 他冲着眼前的空气喃喃地问,试图重新激活脑海中的数字。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数百米之外的一个小区,高耸的中央楼王顶楼复式的一扇窗户后面,露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刚才一直在远远地观察着河岸路边发生的一切。 从这个距离望过去,夜色之下,其实很难看出什么端倪,更遑论那件事仅仅发生在几秒钟之内。 不过,这双眼睛所看向的方向却并非河边的草地,而是更偏向那片草地的上空。 “刚才似乎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缝啊......有意思了......” 第6章 也失联了 当钟晨暮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 他在一条大河边又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手舞足蹈和倒立都尝试了,但脑海中的数字都没有再次出现,而脚下的河流也如以往一样,连续地流淌着。 家里却依然黑着灯。 钟晨暮疑惑地打开家门,打开灯的同时喊道:“爸!妈!” 声音在灯光亮起的时候消失在狭小的空间当中。 却没有任何回音。 他不需要费什么劲,便能发现,家中一个人都没有。 父母显然还没有回家。 “早上这么早出门,晚上又大老晚还不回来......” 在他的记忆当中,父母似乎从未这样忙碌过。 作为普通工人,他们上早班的情形是有的,但一般都是三班倒,几乎不可能出现连续十几个小时都不在家的情况。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我遇上了跟那个大叔一样的情况?” 尽管是夏天,钟晨暮依然感到一丝寒意。 他有些犹豫地拿起手机,思索了两秒钟之后,咬了咬牙,快速将其擦干,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嘟......嘟......” 无人接听。 母亲的号码也一样。 他将手机甩在沙发上,木然地坐在一旁。 “冷静点......冷静点......或许的确是因为今天太忙,所以连轴转了呢?” 钟晨暮使劲搓着自己的脸,然后迅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决定先洗个澡,让淋浴头冲一冲,或许能够产生一些思路。 正当他走进卫生间,绕过马桶,来到淋浴头之下那片狭小的区域时,脑海中再次出现了绿幽幽的数字。 钟晨暮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再动一动,它们就会消失。 这次的数字是“001”。 他飞速转动着思绪:“上次是110,这次是001。上次是我步行走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出现,这次是我走到淋浴头之下......这说明什么呢?为何两个数字相差如此之大,都有上百倍,而且都是三位数,那是不是意味着最大值是999......” 还没有等他思考完毕,数字便消失了。 钟晨暮撇了撇嘴:“真小气......” 不过这样倒好,他可以安心洗澡。 冲淋完毕,换上干爽的衣服之后,他再次尝试联系父母,又接连拨了好几个电话,却嘟声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而此时时间已经接近半夜12点了。 钟晨暮有些坐不住了,他从沙发上弹起来,来到自己房间里的小桌边,打开昏暗的台灯,将桌上的灰尘轻轻拂去,并且将那张陈旧的工作证放进抽屉。 他从抽屉里找到了纸和笔,然后把纸摊在桌上,低头写了起来。 “去他们工厂现场......” “再去他们的卧室寻找线索......” “......” 钟晨暮在纸上写下了不少可行的办法,但他死活都想不起来除去父母之外其他亲人的联系方式,而自己的手机和即时通信软件通信录当中也没有,于是,到最后,他写下最后的方案。 “拨打110。” 正当他将身子躺倒在床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时,脑海中的数字再度出现。 “011。” 他眯着眼睛,摸着下巴,认真地观察和思考着。 “从001到011......等等!这些数字,不会是二进制吧!” 他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直接站在了地板上。 而此时脑海中的数字仿佛是在鼓励他似的,发生了跳变。 从011变成了100。 钟晨暮激动地在空中挥舞着拳头,脸上充满了激动的神情。 他从自己的卧室跑进客厅,又从客厅跑进厨房,最后跑到卫生间的那面有些破旧的镜子前。 他朝镜中望去,只见里面是一张年轻而俊朗的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双眼直放光。 “如果是二进制的话,之前的110就跟报警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代表数字6,而现在的100则代表数字4,刚才的001则是1,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冲着镜子说道,自己问自己。 “似乎是代表我朝着某些正确的方向做对了某件事?或者,要解决一个困难而找到了方法?” “有道理,那是不是说,数值的大小代表方向的正确性或解决困难的难度?” “如果是这样,这个系统的评判标准则是:我克服公交车抛锚的挑战,选择步行5公里上班而不迟到所获得的数值,要大于我想到各种寻找父母的方法所获得的数值,那说明系统更加鼓励我去解决靠自己更能掌控的事情?” “我想不到其它可能了,不过,至少我们更了解这些数字的含义了,不是吗?” “那当初你在河边晕倒后110这个数值归零,又代表什么呢?” “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我可能触发了它的消耗,从而释放出超出我自己想象的力量,而我的潜意识当中希望将郭陵大叔救起来,所以这股力量就将河水截断,帮助他利用那短短的几秒钟爬了出来。” “听上去合理,但是具体的运行机制是什么?总不可能是随机的吧?这次是斩断河流,下回万一是削铁如泥一般地把一幢楼砍成两半呢?岂不是要误伤人群?哪怕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只能慢慢观察了,但至少到目前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是,这对于我找到爸妈有什么帮助吗?” 自问自答到这里,钟晨暮微微张着嘴巴,愣住了。 他过了半晌,才将嘴巴闭上。 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似乎自己取得了不少进展,但事情实际依然在原点。 刚才在这段时间里,他在脑海中进行了各种情景推演,希望这次这个100的数值能够再次归零,然后父母便会出现,哪怕自己会因此而再次晕倒都在所不惜。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钟晨暮无精打采地走出卫生间,再次回到自己卧室里的小桌边,盯着纸上写下的几个方案。 事实上,除了最后那个方案,前面的都没有可行性。 他并不知道父母上班工厂的具体地址,只知道它在无名市的西南角落那个叫磁器口的地方。 而父母的卧室他更早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去寻找过,没有任何线索。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钟晨暮不想再等。 他在手机上按下了110三个数字。 第7章 问题有答案了吗? “什么?你说系统里没有这两个人?”钟晨暮冲着手机另一头的女人吼道。 “是的,我们的系统里说没有,就是没有。”女人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因为她是110的接警员,代表着权威。 她的脾气已经足够好,因为在这个对话之前,电话另一头的少年已经很啰嗦地问了不少问题。 只不过就是他的父母从早上离开家之后,半夜还没回家而已,24小时都没有到,他便如此着急。 理论上,失联72小时之后报失踪她才应该正式插手,但禁不住少年的软磨硬泡,便多与他聊了几句,可没想到,少年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话,还让她在公安系统里查询他父母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不查不知道,她发现这两个人竟然是少年虚构的。 她怒不可遏。 怎么能容忍这种占用宝贵警力的玩笑行为?!严格来说,这已经涉嫌违法了! 不过,她经验很丰富,知道如果少年真是纯心捉弄自己,必然留有后手,没准还录了音,如果自己当场发飙,虽然不至于会真落下什么把柄,但如果对方以此闹事,也是够闹心的。 所以,她依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语气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之意已经无比明显。 正常人应当识趣地挂掉电话了。 但对面的少年似乎并不识趣。 “怎么可能没有呢?我昨天还见过他们,他们把我生下来,给我上户口,把我培养大,现在你说,他们在你们的系统里不存在?如果他们不存在,那我是怎么来的呢?会不会是你们系统没有及时更新......” 女人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同学,110专线是宝贵的警用资源,我们的系统也是最权威的,如果你再无理取闹,我们将会依法对你进行调查,尽管你还不到18岁......” 可是,还未等她说完,对面的人就把电话挂了。 钟晨暮懊恼地将手机摔在床上。 作为一名大一学生,他刚刚上过法制基础课,对于110的运行机制也好奇地自学过。他知道,他的手机和定位肯定已经被警方完全掌握了。 如果他们要来找自己,就是分分钟之后的事情。 他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原地走来走去,恨不得警察上门来呢。 但过了半个多小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候,他终于感到一丝倦意,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要不......先睡一觉,或许明早起床的时候,他们就回家了?” ...... 第二天早晨,什么都没有发生。 屋子里依然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他自己呼吸的声音。 钟晨暮再次拨通了110,这次换了一个接警员,但答案与几个小时之前并无二致。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他依旧不敢怠慢,还是赶在9点前到了图书馆。 整整一天,他都六神无主,无心工作,好在过来借阅的读者并不算多,而那个大姐似乎心情也还不错,没有怎么为难他或者给他派活。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一天,到第三天的半夜,掐指一算过了72小时,钟晨暮再也受不了了,再次拨通110。 这次的接警员相比之前的两个倒是更有耐心,态度也要平和许多,但到最后也只能表示:“你的报失踪我们已经收到,也会去组织警力寻找,但是,我们没法去寻找系统里不存在的人。” 结束通话之后,钟晨暮感到浑身都丧失了力量,整个人瘫软在床上。 前两天,他将自己的气撒在接警员身上,现在人家接受了自己的报失踪,并表态会去找寻,但最后那句话事实上宣告这件事的不可执行。 他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但是现在怎么办呢? 他突然感到侥幸,自己目前还能通过打工挣点钱,如果父母真的不幸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不至于会饿死。 在疑惑、焦虑和困顿当中,钟晨暮度过了剩余的半个晚上。 晨光熹微之时,他觉得自己似乎曾经睡着过,又仿佛一分钟都没有入眠,昏昏沉沉的厉害。 他做了一个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父母,用他自己所能想到的任何方式。 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他一直在晃动的公交车里思考,要如何开展自己的搜寻计划。 他相信110接警员不至于骗他,可是,他又认为,公安体系内那个庞大的人口数据库始终是一个封闭的集合,而他的父母信息很有可能只是恰好不在其中罢了。 这种概率可能非常小,但并不是没有。 相比数据库,他更相信自己直观的感受和记忆。 尽管他总觉得自己的记忆也不是全部。 而当他走进自己已经出入过无数次的阅览室门口时,脑海中的绿色数字发生了变化。 从那个晚上的“100”变成了“101”。 钟晨暮既激动又遗憾。 激动的是,他感到自己那个晚上面对镜子所做的那番推断和自问自答当中所提炼出来的思路无疑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只要他迎难而上,脑海中二进制的数值就会增加。 只不过,增加的幅度有点慢,二进制的“101”只相当于日常生活中十进制的“5”而已。 一只手掌就数得过来。 “只有五个点,够干什么呀......”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时,他的后背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钟晨暮有些微微恼怒地回头一看,首先看见的便是一双浅蓝色的眼眸,然后是密密麻麻的胡茬与蓬松的金发。 “皮尔斯教授!”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有几天没来了。” 皮尔斯微笑着点了点头:“小钟,你竟然还记得我,很好,很好......来,我们进去说话。” “好。” 此刻阅览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个聒噪的大姐也还没到,周遭十分安静,很像几天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这时候,那种被围观的感觉再次掠过钟晨暮的脑海。 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并且四处张望着。 “怎么了?”皮尔斯淡淡地问道。 “没什么......”钟晨暮连忙摇头。 皮尔斯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钟晨暮,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看得钟晨暮感到尴尬时,才用一种十分具有压迫感的口吻问道:“上次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找到答案了吗?” 第8章 加入我们先知社 上次,皮尔斯在离开阅览室的时候,问道:“你之前出过无名市吗?有没有想过,无名市的外面是什么?” 这个问题当时让钟晨暮感到无比震撼,因为当他试图在记忆当中寻找答案时,发现毫无线索。 但是,这几天他却无心去思考和查证这个问题。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要如何找到父母。 看着钟晨暮有些发窘的脸色,皮尔斯并未追问,而是舒缓了语气:“没关系,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关键看你想不想去回答。很多时候,当你决定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对了,至于最后是否能抵达,没有那么重要。” 说完,他从钟晨暮的身侧绕过,往书架区域走去。 “对了......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去寻找这个答案势单力孤的话,可以加入组织,团队的力量或许会更大。” 在把他自己没入书架之间之前,他扭头说道。 钟晨暮听罢,站在原地默默地品味这句话。 “一个人......势单力孤......团队的力量或许会更大......” 片刻之后,他几步跟上皮尔斯,问道:“皮尔斯教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他们两人都已经身处两排高高的书架之间,从阅览室的门口往里看,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皮尔斯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钟晨暮,没有说话。 窗外的阳光和阅览室的灯光都被书架完美地遮住,钟晨暮只能看见一张满是沟壑的脸,和一双浅蓝色的亮色眼睛。 这张脸的主人打破了宁静:“要不要加入先知社?” “先知社?”钟晨暮一愣。 “是的,就是这几个字所表达的意思。这是我创办的组织,加入我们这个组织,你就可以距离先知更近,比如,没准可以找到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听到这句话,钟晨暮突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荒谬。 “一座无名市,竟然成为我们的活动和认知的边界了吗?太可笑了......可是,我的确完全想不起来,城市的外面是什么......” 看着钟晨暮的表情,皮尔斯说道:“不要以为我这个问题很简单,事实上,我在图书馆里已经找了无数遍,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不过我不想放弃而已。” “也包括电子检索库吗?” 钟晨暮看向尽头角落的电脑区域。 “当然,不要看我是老头子。” “事实上,我以为只有我完全没有对无名市以外的记忆,没想到你作为大学教授,竟然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吗?” “承认这一点也没有什么丢人的。”皮尔斯说。 突然,钟晨暮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连忙问道:“刚才你说‘在图书馆里已经找了无数遍’,可是,加上今天,我们才见第二面啊?” “我们只见了两面,并不代表我之前没来过啊,你不也是暑假才刚来打工的吗?” “不......”钟晨暮慢慢地组织自己的语言:“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两次与我见面之前来图书馆的经历,是确有其事,还是......仅仅出现在你记忆当中的?” 皮尔斯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变得深邃:“我懂你的意思,我们所以为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和事实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一回事,记忆会骗人。” “不......”钟晨暮决定把自己当时的感受直接说出来:“我觉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天,我整个人的记忆被刷新了一遍,在那一天之前的所有记忆,似乎都没有依据去证实......”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半张着嘴,双唇微微颤抖着,这股颤抖很快便传染至全身。 “难道......不可能吧......” 他举起双掌,使劲在自己太阳穴边揉搓着。 皮尔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表情痛苦、浑身战栗的少年,嘴角微微一动,温和地说:“小钟,听上去你在经历一些痛苦,而这些痛苦似乎与我那个问题是相关的,不要一个人去扛,加入我们先知社,相信组织的力量。” 果然,如他所推测的那样,听到这几句话之后,钟晨暮从刚才那种状态当中恢复了过来,他点了点头:“好的,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皮尔斯笑道:“什么都不用做,今天晚上下班后,到市西北的城隍庙找我就好。” “好的,几点钟呢?” “下班之后都行,不过,我们的活动会开始得稍微早一点,如果你没能按时到,我们不会等你。” “......” 说到这里,皮尔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好了,小钟,其余的我们晚上再聊,我要开始进入我的查阅状态了,今天我不能像上次那样坐到下班时分,因为得早点过去,大家都在等着我。” “大家?” “对啊,我们是一个组织,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好的,那......皮尔斯教授,我先不打扰了。” 说罢,钟晨暮转身从书架之间走到阅览室大厅。 豁然开朗。 不过,他心中依然在思考和推演着刚才那个念头,那个疯狂的念头。 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将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诉皮尔斯,无论是时不时就会产生的被窥视、被围观的感觉,还是自己脑海中那个运行机制仍然不甚明确的二进制数字系统,毕竟这个老教授到底是怎样的背景,有着什么动机,他并不清楚。 而组建先知社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退休教授一般而言选择的退休后生活方式。 正思考着,门口响起一些动静。 第一批来阅览室看书和借书的客人们已经到了。 钟晨暮敛住心神,露出笑脸,迎了上去。 第9章 同病相怜 无名市的市中心地形平平整整,越往外,地形便逐渐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整体来看,整个地势是西北高,东南低。 城隍庙便位于城市的西北角,平整与坡度开始爬升的交界处,脚下就是一条大河流过,据说风水很好,香火总是很旺。 而它身后不远处便是坡度猛然爬升而形成的马鞍山,马鞍山的半山腰还有一座关帝庙,供奉着一个义薄云天,千古流芳的大人物。 在钟晨暮的记忆中,一条大河就是自马鞍山发源,从山上流下来,然后在无名市里转了好几个弯。 只不过他从未亲见过。 哪怕在记忆当中也没有。 所以,当他在夕阳下山前最后的微光当中从图书馆坐公交车往西北方向而去时,心中除了去见先知社的兴奋之外,也有追溯一条大河源头的潜在心思。 “待会儿如果结束得早,我干脆再往山里走走,探探一条大河的源头,如果通过记忆和书籍都找不到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沿着河流溯流而上,总归是个好方法吧?难道这条河还能凭空流出来不成?” 摇摇晃晃之中,估计坐了十几站,终于到了。 而夜幕已经降临,此处已经远离市区,虽然还有路灯,却分布得稀疏,灯光也昏暗无比。 街上无人行走,路边稀稀落落地停着十几辆车,公交车继续往马鞍山脚下驶去,消失在弯曲的道路当中后,整个氛围十分萧索。 只有不远处从河里发出来的激流声带来一丝生机的意味。 钟晨暮已经远远地看见了城隍庙,就在通往山脚小路的右侧那一片茂密的树林后方,露出一角红墙泥瓦,暮色中显得十分神秘。 红墙的背后似有灯光闪亮。 他快步走了过去,脚步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在他的记忆中,自己长这么大,似乎从未来过城隍庙。可无名市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为何自己一点来过的记忆都没有呢? 而且尽管公交线路在这里设置了站点,但从车站通往这里的道路却依然是如此原始,柔软的泥路上被不同的脚印反复覆盖,不知道叠加了多少层。 绕过树林,整个城隍庙便毫无保留地出现在钟晨暮眼前。 昏暗之中,他也能够看出这片殿堂建筑的气势庄严,飞檐耸脊,彩梁画栋、翠瓦朱檐,颇为宏伟。 殿堂建筑主要由朱红、黛绿两种颜色构成,朱红色的柱子、门扇、窗与黛绿色的屋顶相映成趣。正门也是朱红色,点缀着黄色的门钉,更显得檐下森肃清冷。 钟晨暮在正门口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不是说好在这里碰面吗?怎么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还是说活动已经开始,真就不等我了......” 心底的疑惑在他推开门的瞬间便得到了解答。 厚重的正门不但隔绝了他的视线,还隔绝了声音。 而当门被推开的时候,城隍庙里所发生的一切,全方位撞击着他所有的感觉。 门后是一扇厚重的灰色照壁,但它只是位于一片宽阔的大厅当中,虽然暂时隔开了他的视线,却丝毫不影响他已经沉浸于大厅当中。 钟晨暮只是稍微往左边走了几步,便可以看到照壁之后是一大片开阔地带——显然这城隍庙的里面已经经过了改造,空间不再像他在记忆中那么狭小。 但此时开阔地带里摆满了凳子,凳子上则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没有人注意到又有一名少年悄悄加入。 他粗略数了数,差不多有上百人。 “外面只停了十几辆车,这里却有上百号人,看来大多数人都是像我一样坐公交车来的吧,这里已经是无名市的西北角,算是很偏远的地方......皮尔斯教授的这个先知社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这上百号人所共同注视的前方,便是一个高台。说是高台,也不过两三级台阶的高度而已,而且整体看起来也并不大,长和宽都不到十米。只不过,此刻,那个让他感到熟悉却又陌生的退休教授正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用洪亮的声音说些什么,在四周打过来的聚光灯下,显得格外高大,让人产生了高台也很高不可攀的错觉。 犹如神坛一般。 而钟晨暮也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下来之后,便不难听清皮尔斯的演讲内容。 “......无名市不是我们文明的全部,虽然我们每个人都身处其中,并且或许都不知道在它之外,到底还有什么,但是,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我们日常生活当中存在各种疑点吗?很多书本上的描述,我们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甚至我们记忆当中格外亲密的人,却永远没有出现在我们身边......我还可以举出很多很多例子,所以,我们的文明是残缺的,难道不是吗?”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钟晨暮感到胸口被锤子重重地敲击一般,喉咙里一阵发甜。 “难道......我爸妈失踪的事情也是因为他所说的‘文明是残缺的’?” 他无心再继续听下去,而是进入了自己的思绪。来自城隍庙现场和外界的声音与干扰在他的世界中自然被隔离在外。 不得不说,这些天来他的很多转瞬即逝的感受,以及父母不知所踪的现状,似乎都可以用皮尔斯的“残缺文明”理论来解释。 而此刻脑海中再次闪现出的绿色数字“101”似乎更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推测。 而且,那三个清晰无比的数字又跳变了,从“101”变成了“110”。 “这是增加的趋势,说明我现在所思考的问题是一件有挑战性的事情,而且方向也是正确的......可是,这所谓的‘残缺文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正当钟晨暮重新打开思绪,准备将自己再次投入皮尔斯的演讲时,这个退休教授显然已经说完,或者,至少正好告一段落。 他已经不在高台之上,而高台前正有七八个人在招呼现场的听众吃晚饭。现场的秩序也进入了一种松散的状态,人们不再正襟危坐,站的站,坐的坐,不少人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攀谈。 但整体上看过去,依然算是秩序井然,而且大家似乎都很默契地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显得很有素质的样子。 “竟然还提供盒饭......” 钟晨暮这时才感受到腹中空空如也——他也还没吃晚饭。而他也注意到,那些发放盒饭的工作人员似乎都是女性。 只不过,远远看过去,在明暗不一的光线当中,他没法分辨她们的年纪。 这时,从光线当中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看到了钟晨暮,先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径直冲着他走来。 当他反应过来时,中年男人已经距离他只有两米的距离。 钟晨暮仔细扫过这个男人,脑海中立刻匹配出几天前在河岸路的那次邂逅。 当时,这个男人要跳河自杀,而自己情急之下,试图去救他,却反而自己昏迷过去,不过,似乎自己脑海中的数字机制发挥了作用,将河流劈为两半,使得男人可以九死一生,从暂时裸露的河床迅速爬回岸边。 他原以为自己与郭陵不会再次相见,可没想到,重逢来得如此迅速。 显然,郭陵也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钟晨暮。 他的脸色显出一丝尴尬。 刚才,他看到了钟晨暮,便以为自己也被这个少年所发现,所以,他才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但从少年的反应来看,刚才压根没有认出自己。 他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绕道走了......” 毕竟,这个少年见证了自己最狼狈的时刻,又知晓了自己最隐秘的耻辱。 “郭大叔?”钟晨暮主动说出了两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小钟?” “郭大叔,你当时跟我说联系不上的几个家人,后来联系上了吗?”钟晨暮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郭陵一愣,然后才叹了一口气:“还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已经报警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 钟晨暮点了点头,说道:“嗯,看起来,我们同病相怜了。” 第10章 残缺文明 “同病相怜?什么意思?”郭陵问道。 “我的父母也失踪了。” 看着钟晨暮那落寞的脸色,郭陵判断他并未撒谎,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我理解你......或者说,今天在场的人都理解你。刚才皮尔斯教授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地与身边最亲密的人失联了。” 说罢,郭陵抬头望向天空,眼里是无尽的寂寥。 一则消息往往要经历第三方的确认,才会变得更加有说服力。 钟晨暮这才完全相信皮尔斯刚才的话,眼睛也开始四处寻找这个老人的踪迹。 郭陵见状,说道:“今天是我第二次过来听他的讲座,据说,他只会在晚饭前给我们演讲,然后由他的团队给我们发放免费的盒饭当晚餐,他自己却不吃。而且,我们吃完饭之后,就是自由交流环节,他会下场随意地参与其中,当然,要是对这个环节没兴趣,也可以先走,事实上,他们管理得十分松散,但我感觉大家仿佛都很信服他,几乎没有人早退。” “所以,你们都加入了先知社?” “是的,为什么不呢?” “有什么条件吗?” “不需要,就是找他们的秘书处——就是台下那一群女人,填写一下入会申请即可,并不需要缴纳会员费。” “可是,他们靠什么盈利呢?在我们图书馆,哪怕是办个借书证,也需要交一点工本费。” 钟晨暮疑惑地挠了挠头。 郭陵则不以为然:“小伙子,不用想太多,有便宜就占便宜,等真要我们出钱的时候,再仔细思考不迟。我当时在公司里的时候,处处为公司着想,可是到头来怎么样呢?还不是照样把我给炒掉了。” 两人正聊着天,钟晨暮在视线的余光中发现人群中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 他有着一头松软的金发和一双浅蓝色的眼眸,哪怕在夜色当中也十分醒目。 “皮尔斯教授。”钟晨暮冲着郭陵微微欠了欠身子,然后朝着皮尔斯走去。 皮尔斯满脸笑意:“小同学,你来了,没有爽约,很好,很好。” “可惜我还是来晚了,刚才错过了你前面的演讲。” “哦?”皮尔斯眨了眨眼:“那有什么疑问吗?正好现在大家都在吃饭,我们可以聊聊。” 说罢,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郭陵。 郭陵连忙摸了摸后脑勺:“哎呀!我的包还落在刚才的座位上,你们先聊,我去找找看......” 然后,他转身往人群中走去。 皮尔斯看着郭陵的背影,若无其事地问道:“他是一个懂得分寸的绅士,你们是老朋友吗?” “不,我们刚刚认识。” 钟晨暮不知为何,尽管他自己对于皮尔斯十分好奇和崇敬,但却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将一切都告诉这个神秘的老人。 “哦,那估计你对于我的演讲,以及我们先知社,应该还是有不少疑问吧?” 钟晨暮不自觉地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求知的念头暂时压过了饥饿。 他决定还是趁着皮尔斯有时间,先把自己的疑惑弄清楚。 “皮尔斯教授,我可以理解你说的‘残缺文明’理论,但是,我感觉你似乎没有直接的证据去证明这一点,或者说,‘残缺文明’未必是你之前提出的那些问题的唯一答案。” 皮尔斯仰头大笑,然后才回复道:“我并没有说‘残缺文明’是真理,它只是一种理论,一种推论......不过,对于它的正确性,我非常有信心。” “有时间给我开开小灶吗?”钟晨暮双眼发光。 皮尔斯点了点头:“当然,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过来?” “太荣幸啦!”钟晨暮无比专注。 “当你听我说到‘海’,或者‘大海’这个词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皮尔斯问。 钟晨暮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却觉得脑海中一团迷雾,他回答道:“它对我而言,只是一个词,我知道它怎么读,怎么书写,可是,它到底是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让你将他画下来或者描述出来,你能做到吗?” “我做不到。” “这就对了,因为,我也做不到。” “不过,我只能推测,它是比河、湖、溪等事物更大的存在。” “为什么你会这么推测?” “因为......‘海’与这些汉字的结构都类似,而汉字是形声字,集音形义于一体。而且在常见的修饰当中,都是称之为‘大海’......” 皮尔斯眼里露出欣喜的目光,频频点头:“真是另辟蹊径,从字本身的结构去推断......果然还是要靠年轻人,你知道我是如何判断这一点的吗?” 钟晨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如何判断的呢?” “我是在图书馆里的很多书上看到了这个词,然后交叉比较之后才做出这个判断的,是不是比你的方法要复杂很多?而且,在书中,尽管这个词被提及了很多次,但似乎所有作者都默认我们应该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模样,没有一个人给出具体的描述,你不觉得,这很诡异吗?” 钟晨暮转动着乌黑的眼珠,长长的睫毛下,它们闪闪发光。 的确,似乎所有的词,他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它们的模样,哪怕是麒麟、饕餮、龙和神仙等这些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事物。 唯独‘海’例外。 皮尔斯接着说道:“所以啊,这直接让我产生了最初的疑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按理说,文字所反映的,一定是现实中或者想象中的存在,并且当我们感受到这种存在的时候,应该是可以将其描述,或者画出来的,如果只有文字,却无法描述,我只能认为,用于描述对应文字的那部分记忆,或者技能,或者天赋——随便你怎么称呼它吧,已经丢失了,而如果每一个个体都丢失了它们,合并起来难道不是文明的丢失吗?而如果将我们的文明看作一个整体,却又丢失了一部分,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感受到的是不是残缺的文明?” 钟晨暮感受到双重的冲击。 一方面,他被皮尔斯这种缜密的思维所触动。 不愧是未来大学的退休教授,仅仅根据一个字便推断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而另一方面的冲击则似乎是从他自己的脑海深处而来。 那是一阵又一阵的冲击,在他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排山倒海一般。 结合面前的退休教授刚刚提及的‘海’,他更加觉得整个事情的不可思议。 “脑海......排山倒海......虽然我连‘海’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却不由自主地冒出那么多带这个字的词句......” 见钟晨暮呆在原地,皮尔斯微微抬头,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他接着说:“‘海’字只是一个开始,很快,我便发现,身边有人与他们最亲密的人失联了,而警察也一筹莫展。换句话说,这些人的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妻子、恋人或子女明明在他们的记忆和印象当中无比鲜活地生活着,却并不真实存在他们身边。今天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有这样的经历。这从本质上是不是与‘海’字的情况相似?” 钟晨暮心中“咯噔”一声。 其他人他不清楚,但至少郭陵和他是如此。 而相比‘海’字的虚无缥缈,亲密之人的失踪才是真正的切肤之痛吧。 第11章 十二使徒 听完皮尔斯的话,钟晨暮很快又被一种悲痛而无力的情绪占据。 过了好一阵,他才调整好自己,只见皮尔斯依然站在自己身前,便问道:“皮尔斯教授,你刚才说的这些现象或许都是真实的,但是,它们并不是‘残缺文明’的直接证据吧?有没有可能,仅仅是因为我们的记忆出错了呢?” 皮尔斯的脸色十分稳定:“个体如此,自然可以认为是记忆出错,甚至是精神病,但若群体如此呢?是不是就是文明的问题?更何况,我有直接的证据。” “直接的证据?” “是的......”说这话的时候,皮尔斯的双眸如同利剑一般,直视钟晨暮,眼中的淡蓝色仿佛跳动着的蓝色火焰。 钟晨暮也毫无畏惧,迎着这目光看过去,安静地等待着。 “我曾亲眼看见了裂缝,裂缝之外,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皮尔斯一字一句地说道,继续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钟晨暮似懂非懂地问道:“裂缝?你是说,无名市出现了裂缝?不过,无名市以外存在更加广阔的天地不是很正常吗?我们现在就能看见的星空,不就是在无名市以外?” “那是两码事。星空之下的世界,也远比无名市要大,而我们却无人知道无名市之外是什么,这不正是说明无名市里的文明是残缺的吗?而我,曾在河岸路的上空看到过一条裂缝,透过那条裂缝,我感受到更多的文明和更广阔的世界。” 听到“河岸路”的时候,钟晨暮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问道:“河岸路上空的裂缝?我越听越糊涂。” 皮尔斯说:“小钟,其实我没有必要和义务向你解释这一切,我们先知社也是完全自由进出,如果你存在疑虑,不需要加入我们......不过,我偏偏很看好你,从在图书馆里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是如此,所以,我就多说一点,但是,你没有必要告诉别人。” “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在家中远远地看见河岸路与山水路交叉口不远处的岸边发生过一起短暂的河水倒灌——姑且这么描述吧,因为距离有点远,我看不清楚具体情况,就是发现河水突然猛地’跳‘起来,拍上岸边......” 皮尔斯眯着眼睛描述着。对于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画面,他依然感到一丝不真切。 河水怎么会突然跳起来呢? 难道是因为那道裂缝? 不过,他没有察觉到,眼前的少年此刻心中更加不平静。 钟晨暮觉得心脏都要蹦到嗓子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双眼不要瞪大,并保持呼吸平稳。 “那不正好是郭陵跳河自杀的时候吗?不过,看上去皮尔斯并没有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甚至都没有发现郭陵和我在现场......” 他又感到一丝侥幸。 “......而就在那个时候,那一带的上空,大约几十米的高度吧——当然,这也是我远远地估测,出现了一条裂缝。如果你把当时的夜空比喻成一块平整而光滑的布,那条裂缝就像是有人在布的另一面用剪刀剪开一般。那裂缝虽小,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我却能深切感受到裂缝之外透进来的强烈的文明气息。” 说到这里,皮尔斯闭上了眼睛,抬起下巴,张开双臂,口中喃喃自语:“我就是先知,只有我能够感受到外部文明的召唤,只有我能够摆脱这残缺的文明,只有我能够带领可怜的人们找到他们的爱人......” 钟晨暮没有理会他突如其来的仪式感,但前两天时不时出现的被窥视感再度强烈地袭入脑海。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四处张望着,却一无所获。 而他也注意到,刚才皮尔斯演讲的高台下,发放晚餐盒饭的那些女人,或者被郭陵称之为“秘书处”的那些女人,此时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她们保持着优美的体态,整齐的步伐,每个人的气质与容貌都不尽相同,却又维持着整体的统一感,在夜幕之下仿佛是圣洁的神女一般。 钟晨暮数了数,一共十二个。 她们无声地来到正在闭眼向天呢喃的皮尔斯身旁不远处,很自觉地形成了一个半圆形,将他围住。 而他的对面,便是钟晨暮。 钟晨暮这才足以看清楚这十二个女人的样貌。 这是他印象中自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如此多成熟而美艳的女人,不禁心跳加速,双颊发热。 她们看上去都在三十岁上下,岁月给了她们风韵,却还未完全夺走她们的青涩,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风格,甚至连肤色和发色也不尽相同,但都穿着修身而显露身材的冷色系套装。 她们沉默而虔诚地看着皮尔斯,如同忠实环绕在行星周围的卫星。 至于皮尔斯对面的英俊少年,她们并没有多看一眼。 “啊......你们都来了......正好,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这时,皮尔斯睁开了双眼,眼底的浅蓝色光彩逼人。他招呼着这十二个女人,继续说道:“这位小兄弟叫钟晨暮,我相信他会加入我们,而且未来大有可为。” 然后,他充满自信地看着钟晨暮:“这十二位是我们先知社的‘十二使徒’,她们帮了我很大的忙,虽然她们各有各的名字,我还是建议你以代号称呼她们:葡月、雾月、霜月、雪月、雨月、风月、芽月、花月、牧月、获月、热月和果月......” 皮尔斯一边念着,一边用手指向对应的女人。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女人才用热情的目光看向钟晨暮,仿佛刚才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此刻被皮尔斯按下了“启动”键。 钟晨暮有些慌乱地点头打招呼,迎着火热的目光,他压根没法记住这十二个名字。 不过,那个叫“葡月”的,他是记住了。 因为,这个金发女人主动上前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只觉得一阵香风吹入鼻息,整个人都被温软给包住,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葡月嫣然一笑:“先知大人既然吩咐了,你就随我来填写入社表格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牵起钟晨暮的手,往高台所在方向走去。 “等等!”钟晨暮只觉得手感柔软而舒服,他并没有挣脱,而是扭头看向皮尔斯:“入社要交钱吗?” 葡月捂嘴一笑,代替皮尔斯回答:“当然不要。” 钟晨暮依旧盯着皮尔斯:“如果不收费,你们的经费从何而来?又靠什么盈利呢?” 这时候,皮尔斯双眸一闪,正色说道:“果然是残缺的文明啊......想象力都是如此贫乏......我是先知,我要带领你们走出去,这是我的追求,而如果能实现,就是我们先知社的最大价值。” 第12章 向着山的深处 “你问了个好问题,我们其实也想问,但是都没说出来,果然还是童言无忌。”郭陵听罢钟晨暮的话,笑着点评道。 一边点评,还一边把盒饭里最后那口饭菜扒进嘴里。 钟晨暮被葡月带到高台之下,办理了入社手续,然后领了一盒盒饭,刚狼吞虎咽地吃完,便又看到了不远处的郭陵,两人再度就之前的话题攀谈起来。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钟晨暮撇了撇嘴:“他再是先知,理想再远大,也得活下去啊,不收会费,图什么呢?我总觉得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郭陵鼓着腮帮子,赞赏道:“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倒是清醒得很......不过你不还是跟我一样,也加入了吗?不会仅仅是因为他们管饭吧?” 钟晨暮摇了摇头:“这几天来,我自己对于这些现象也越来越疑惑,很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何况,我想找到我的父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万一他能够做到自己所宣称的事情呢?反正,报警一点用都没有......” 郭陵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好奇地看着钟晨暮:“难道你从警察那边得到的反馈也是......” “是的,说公安系统中查不到我父母的存在。” “果然如此啊......”郭陵皱了皱眉,“我也一样,我的妻子、孩子和父母全部都查无此人。事实上,我比你做得更多,我在想,既然电话能够打通,是不是可以去电信局查一查电话号码的主人,结果到了那里,却被告知机主并不存在,所有的电话都被直接转移到了他们的中央服务器,所以自然无人接听.......当然,我还没有想通的一点是:为什么我老婆手机明明接通了,却无人应答。” 钟晨暮沉默了。 郭陵也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望向天空。 妻子的手机哪里是无人应答,明明里面传来那些让他不得不胡思乱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先从这种情绪当中抽离出来,说道:“你就不用操心那个教授和先知社盈利的事情了,这样的组织我见多了,有正规的,也有不正规的,反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没有人会做亏本的生意就是了,他们的生存未必是依靠我们的会员费,或许有别的途径。反正......我的想法跟你类似,死马当活马医吧。” 钟晨暮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正在三五成群聊天的人,最终又把视线投向了正背对着自己的葡月,以及其他几个“十二使徒”的人。 尽管未经人事,他还是不难看出,这十二个女人在今天的城隍庙当中,属于艳压群芳的存在。 郭陵翘了翘嘴角:“看见美女就挪不开眼了?” 钟晨暮有些窘,连忙把视线从葡月身上移开:“哪有......” “嘿嘿,我可是过来人,你那点小眼神我还能看不出来?这十二个人是那个老头子的忠实追随者,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艳福......不过,我打听到,她们都是‘实际寡妇’。” “实际寡妇?” “对,名义上她们都有老公,但是,她们的老公都失踪了,就如同我们的父母一样。” “所以......她们追随皮尔斯教授,也是因为希望找到自己的爱人?” “应该是吧,否则难道是图老头年纪大,图老头不洗澡?” “......” “事实上,我一直都在好奇,这个老头是不是自己也有失踪的亲人。”郭陵若有所思地说道。 钟晨暮一愣:“大叔,你这个思路很好啊,我去问问看......” “你想什么呢?”郭陵瞪了他一眼:“就算要问,也不是现在啊!他此刻就是先知社的创始人,很多人心中的神,你就算问,他也未必跟你说实话,以后找机会吧。反正你也已经入社,之后就可以收到他们的各类活动通知了。” 钟晨暮往四处张望着,只见皮尔斯正远远的被好几个人围着,众星拱月一般。 他突然悄悄地问郭陵:“大叔,我们要不先撤吧?” “撤?去哪儿?你要知道,家里没有人等我们回去。” “不,不是回家,我有个想法......” 于是,钟晨暮小声地告诉郭陵自己想去探索一条大河源头的事情。 郭陵听罢,双眼一睁:“你可以啊!走!我们一起去!万一碰上什么事情,还能互相有个照应,毕竟我比你虚长几岁,经验还是要丰富一些。” “只是虚长几岁么?” “......” 两人低调地绕过人群,快步走到城隍庙门口,在照壁的掩护下,推门而出。 当那扇朱红色的厚重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钟晨暮感到换了一番天地。 喧闹声与人气都被隔绝在身后,此刻眼前的世界,只有昏暗与静寂。 两人再次踩上门口松软的土地,绕过树林,往大路上走过去。 相比刚才坐公交到来的时候,钟晨暮觉得此刻更加寂寥。 “我们走过去吗?”郭陵问。 “嗯,既然是探索,还是走路更自由吧。” 郭陵还想说些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 路上没有一个人在行走,也没有车驶过,只有昏暗的路灯在小心翼翼地关照着它们脚下的那一片区域。 钟晨暮在路上走了几步,这才注意到,路边竖着一块路牌:山前路。 “好朴实的名字。” 不知为何,他觉得无名市里的这些地名,看上去都平平无奇,却又似乎很有来历,有种厚重的感觉。 郭陵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沿着水声过来的方向走吧,一条大河从山上流下来,我们只要找到河,然后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就好。” 钟晨暮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地名都挺简单,但又挺亲切的,好像认识了很久一般?” “我们就生活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天天见这些地名,当然觉得亲切了。” “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但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 “别想那么多了,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抓住一点生活的细节便想东想西,触景生情,说白了还是太敏感,没有被生活摩擦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心里已经长出一层老茧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庸人自扰了。” 钟晨暮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跟在郭陵身后,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们沿着山前路往西北方向又走了一段,然后在一个拐弯处,走上右手边的一条小径。 小径没入草丛中,若隐若现。它转了几个弯之后,便随着地势的抬升而往上延伸,好在这一片并没有高大的树木,以灌木和草地为主,因此,可以看见它通往半山腰,直到在哪里没入山体之后。 两人沿着小径一直往前走,拐了四五道弯,身后的大路和城市已经完全不可见,这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就在距离他们脚下不远的地方,地势陡然往下陷,让位给从山间倾泻而下的一条大河。在夜色的微光中,水花翻滚而透亮,激流的声音在周遭的静寂之中显得格外突出,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镇住了。 “这简直是瀑布呀......”郭陵赞叹道,“我在无名市活了四十年,竟然没有想到来这里看一眼,今天果然没有白来。” 说完这番话,他却没有听见钟晨暮的反应,于是好奇地回头一看,只见这个少年此刻双目紧闭,浑身发抖,仿佛在遭受着什么。 是的,就在一秒钟以前,钟晨暮脑海中的绿色数字又出现了。 而且,它从此前的“110”,迅速跳变成为了“1011”! 直接升至四位。 同时,此前出现过的被窥视感也再度涌了上来。而且,相比在市区,此刻在山中的这种感受更加强烈。 钟晨暮努力地定住身子,避免因为刚才那短暂的眩晕感而跌入小径旁的河中。 “你没事吧?” 听到郭陵的询问,他才猛地将眼睁开,然后立刻定了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放心吧,大叔。” 郭陵将信将疑地盯着钟晨暮看了好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你可别吓我......” 话还没说完,他便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的脸色有些异样,已经睁开的双眼当中充满了惊恐与不解。 郭陵一惊,连忙转过身,顺着钟晨暮的视线方向望过去。 只见小径以比之前更陡的坡度往上爬升,一直通往比半山腰更高的地方。 就在它即将拐弯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出现了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树冠华丽,枝叶繁茂,颇有王者之风,似有百年之寿。 然而,此时两人的视线完全没有顾及这棵气质不凡的古树。 因为在树干右侧的一根旁枝上,似乎正挂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红色,在这青山白水之中,格外显眼和吊诡。 第13章 红衣女人 如果不是旁边一条大河那轰鸣般的流水声,此刻郭陵和钟晨暮两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引起注意。 树上挂着的红衣人,是人还是鬼? “我们要不要撤?”两人通过眼神交换着信息。 就在这个时候,钟晨暮突然发现,那个红衣人似乎在动,而且动得有点剧烈。 与其说是在动,不如说是在挣扎。 他瞳孔一缩,心中一紧。 “难道这人在上吊自杀?” 脑海中的意念在他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之前便发动了。 他只感到一股强大而熟悉的冲击扑面而来,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同上次在河岸路那样昏倒,而是睁大双眼,用暗劲抵御着这股冲击。 毕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股冲击很快便过去,而他真真切切地看到脑海中的“1011”瞬间清零,变成了“0000”。 与此同时,只见远处山腰间的古树“咔嚓”一声,竟然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宝剑削过,从中间截断,变为两截。 上面那一截树同时歪斜着向着左边倒了下去,也将吊着的红衣人抛至地面。 伴随着“哗啦”的树枝触地声而来的,是一阵惊恐的尖叫。 这尖叫完全盖过了水流的轰鸣声,在山间回荡,格外清晰。 “是个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钟晨暮呆在原地,直到整个人被女人的尖叫刺醒。 “发生了什么事?”他下意识地问道。 “我还要问你呢!”郭陵只觉得无比凌乱。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棵树被一股无形之力斩成两截,而身边的钟晨暮也如同着魔了一般,双眼瞪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他不免回忆起几天前自己在河边的经历,不可思议地盯着钟晨暮。 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自己当时在河边的死里逃生,都与眼前这个少年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是他没有证据。 “我也不知道!”钟晨暮回答道,往前抢了两步,沿着小径往树倒下的位置跑去,“救人要紧!” 郭陵也反应过来,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河水在倾泻而下,他们则在旁边沿着小径往上奔跑。 坡度变得有些陡峭,这条小径当中又时不时冒出几条倒下的灌木,使两人不得不跨越过去。 当他们来到半山腰的古树旁时,都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钟晨暮一眼便看到倒在树边的红衣女子,她此刻正侧躺在那儿,下半身被倒下的树枝压住了。 郭陵见状,喊道:“我们先救人吧!” 两人顾不上喘口气,歇歇脚,继续朝着女子冲过去。 来到近前,两人将这个女人看得更真切。 只见她身着一条红色长裙,一头黑色的长发正凌乱地散在侧脸和肩膀上,两只裸露的手臂正在撑住身下的泥土,似乎还在下意识地挣扎着,试图摆脱压住身体的树枝。手臂的皮肤十分白皙,在夜色中和红色长裙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而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是一根两根手指粗的绳索,绳索扎成了一个环,正挂在一根掉落在地面的大腿粗的树枝上。 “她果然是想上吊自杀!” 钟晨暮冲到她的身旁,试图抬动压住她身上的树枝。 郭陵则蹲下,观察她的情况。 女人这才抬起头来,透过凌乱的头发,惊恐地盯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男人。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路过,看见你掉了下来,所以来救你。”郭陵说。 他那沉稳而标致的长相和颇带一点磁性的声音让女人脸上紧张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点。 不过,她依然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郭陵这才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 根据他的经验,这个女人肯定比自己年纪要小,但又散发着成熟的风韵,估计年纪在三十上下。虽然面容被头发盖住不少,从她的眼睛和脸型来判断,这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身材也保持得很好,而她双眼似乎有点发肿,眼下那片未被头发遮住的面颊上全是泪痕。 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除却惊恐和紧张之外的东西。 悲伤。 郭陵心中一震,继续安慰道:“好了,你会没事的,现在,我们先把你救出来,然后,我们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女人依旧没有回答,但眼里的敌意已经消失。 郭陵迅速起身,来到钟晨暮身旁,与他一起将压住女人下半身的枝叶慢慢地往旁边挪去。 虽然不容易,但两人还是成功地让女人的全身都从树枝下摆脱出来。 只见她的长裙下沿被撕裂,白皙的小腿上也划出了几道血痕。 郭陵再次蹲下,问道:“你现在能动吗?有没有感到自己受伤?” 女人闭上眼睛,似乎在用力,然后又睁开眼。 “疼......” 她终于说出了第一个字。 声音让人不免爱怜。 郭陵继续问:“我们看到你小腿被划伤了,肯定会疼,除此之外,有没有别的疼痛?比如,有没有感受到那种......类似于骨折的疼?” 女人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郭陵长舒了一口气:“那是万幸,皮肉伤的话,不影响你待会儿回去,正好我也开了车。” 钟晨暮一愣:“大叔,你可没说过你开了车啊,早知道如此,刚才我们从城隍庙出来,为什么要沿着大路走那么远?不能开车到山下,我们再走小路上来吗?” “你也没问啊,是你自己说要走路溯源的。” “......” 听着两人这番话,女人的脸色彻底放松了,嘴角甚至闪过一丝笑意,尽管有些苦涩。 郭陵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递给女人:“先对付对付,把你腿上的伤口周围擦一擦,没法消毒,只能先清洁一下。” 钟晨暮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这个大叔的身影变得伟岸起来。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恐怕没法做到像他那样细致吧......” 女人眼里露出一丝感激,接过纸巾,但是身子没有动。 “不介意的话,我们把你先扶起来坐着?”郭陵问。 “嗯......”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郭陵招呼着钟晨暮一左一右,从背后扶住女人,缓缓地往上推,然后轻轻地扶住她的肩膀。 “如果自己能够坐住,就告诉我们,我们就往后退一步。” “没关系的......”女人说。 钟晨暮感到手掌中传递而来的女人的体温,鼻子中也钻进一丝淡淡的清香。 不过,他无心去感受这些,脑海中却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事。 “刚才,我似乎也看见了皮尔斯教授说的......裂缝。” 第14章 如何处置他们? 一座城市,在一些人眼里,是他们生活时空维度的全部,所有的活动半径,所有的记忆,全部在其中,而在另一些人眼中看来,却仅仅是放在房间一角的一座沙盘。 沙盘的旁边,此刻正并肩立着两个人,他们将视线彼此平行地放在沙盘上,并无任何交错,但空气中却充斥着一种短兵相接的意味。 “他们似乎发现了我们。” 说话的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 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襟口和袖口都有黑色条纹点缀,身材修长,双脚离地,悬浮在地面之上,神情自若,仿佛整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重量。 身旁站着的,不,也如同老者一样,漂浮着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成年男子,看不出具体的岁数,但他与老者一样,也是满头银发,但他的面庞十分丰满,表情坚毅,眼里透出一股狠气。 他接着老者的话说道:“所以,族长大人,我认为我们应该去做一些预防性措施了。” 老者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他们对我们不会产生任何威胁,就连他们的生命,都是我们给予的。如果要摧毁他们,我们当初就不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 “可是......” 男子还要说话,却被老者摆了摆手制止。 他转过身,朝着远离男子的方向飘去。 男子并没有马上转过身来,而是继续背朝着老者。 他死死地盯着沙盘上一处地方,眼里更加阴沉了几分。 而老者,也微微地皱了皱眉。 ...... 郭陵平稳地驾驶着他的车,脸色微沉,路灯的光一会儿照在他脸上,一会儿被挡风玻璃驾驶员侧的a柱挡住,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跳舞。 副驾上坐着的少年正是钟晨暮,他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后座上正斜靠着一个红裙女人。 她已经将头发理好,拨至耳后,它们平整而顺从地下垂着,直到过肩。 她也无言地望向窗外,景色快速往后倒退而去,却在她眼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不久以前,她正在马鞍山山腰处的那棵古树上准备自我了断时,整棵树突然被腰斩,她重重地摔在松软的地面,然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两个男人把她救了出来。 她一开始很紧张,生怕遇上坏人,但看到两人的面容后,放下了这个念头——她并非初入社会的小女孩,也已经阅人无数,而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们看到她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在两人脸上。 当然,后来他们两人的表现更是证明她的运气不错,不但及时拿到了纸巾,可以先处理伤口,还能有顺风车坐着回家。 上车之后,她也终于打开话匣子,把自己的故事向两人说了出来。 听罢故事,所有人就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范婷,对于你的遭遇,我深感抱歉,不过,我向你保证,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那样的。”郭陵打破了车里的寂静。 范婷往后视镜瞟了一眼,恰好对上里面郭陵的目光,苦笑道:“我知道。” 钟晨暮很想插话:“我不知道......” 对于范婷刚才所言的那些男女之事,他一知半解,而且毫无亲身体验。 他不是很理解,为何这个漂亮的大姐姐竟然能够为了一个男人而上吊自杀。 不过,他忍住了发言的想法。这个时候,还是闭嘴聆听学习吧。 然而,范婷没有告诉他们两人的是,自己在这次遇上极品渣男之前,已经遇上过两个了。她今年29岁,谈过四段恋爱,只有初恋,那个自己20岁时遇上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只可惜当初她太年轻,为了第一个渣男弃他而去。 而当她第三次被渣男伤害时,才彻底了解到初恋的好,后者却早已消失在人海。 看不到,求不得,她便愈发想念,于是,被伤害蚀透了的心中却依旧还有一处不曾崩坏的角落,她在绝望中回到了马鞍山,回到了那棵百年古树之下。 当初,她与初恋就是在那棵树下定情,也在那里完成了自己向女人蜕变的第一次。 所以,她要回到这里,终结自己的生命。 她压根没有去考虑父母的感受,因为他们也从未考虑过她的,在很早的时候便已离异,各自寻找各自的新幸福去了,让她不得不很早就走上社会,什么赚钱就去做什么。 所有的这些,她都没有告知眼前的两个男人。 她觉得没有必要。 钟晨暮还好办,这个少年显然还未经人事,但是,自己仅仅靠部分真相的故事能让目前正专心驾驶的郭陵信服么? 她不敢确定。 毕竟,短短接触下来,她感到这个郭陵是一个成熟而得体的男人,既有丰富的阅历,又不失少年感,在一众中年男人当中颇为少见。 果然,郭陵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判断。 “说实话,我其实没有完全想通,你为何会因为被男朋友抛弃而自寻短见,或许背后还有更多隐情,不过,我也不关心,只不过,经过今晚,我相信你以后会更加珍惜自己的。” 郭陵依旧直视前方,并未转过头来。 范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 她不免心中有一丝愧疚,毕竟,两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她却选择隐瞒了很多。 钟晨暮仔细琢磨着两人的对话,却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放弃。 八卦的心让位于对一件更加重要事情的思考。 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在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片段。 当他看到范婷吊在树上的时候,救人心切之下,一定是触发了脑海中的数字机制,将自己“积攒”的“1011”瞬间消耗,并且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古树斩为两截,救下了她。 当初在河边救下郭陵时,毫无疑问也是如此,只不过因为他第一次触发这个机制,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才被那瞬间的冲击撞晕过去。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他此刻要重点回味的,他此刻正在刚才的记忆当中追寻那道裂缝。 当古树被斩断的瞬间,他依然是睁开眼睛望向那个方向的,除去倒下的半截古树和飘荡在空中的范婷,在更深远的天幕上,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丝裂缝。 尽管它转瞬即逝,如同一只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缝,便又闭上。 “当初皮尔斯教授看到裂缝的时候,也恰好是我救下郭陵的时候,而这次,裂缝再次出现,难道说,它跟我也有直接的关联?” 钟晨暮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头,今晚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哪一件,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第15章 另有隐情 自从那个晚上从马鞍山半山腰下来,范婷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在郭陵送她回家的路上,这个有着兄长般气质的男人虽然说话不多,却让她感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低贱。 她要好好活下去,要继续寻找自己的初恋。 而三人也因为相似的际遇和可谓“生死之交”的经历,逐渐熟悉起来。 钟晨暮说:“我一定要找到父母!” 范婷接着道:“我一定要找到初恋!” 郭陵也补充:“我一定要找到父母、儿子和老婆!” 少年和女人齐齐看向这个男人,满眼同情:“你失去的不少啊......或者按照那个退休教授的理论,残缺的有点多。” “......” 随着时间的推移,丧失至亲的痛苦似乎被冲淡了,甚至可以像现在那样拿来调侃,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中依然会觉得空荡荡的。 而郭陵还有另外一重心思,每见到一次钟晨暮,这心思就叠加一层。 他总算受不了了,在一个周五下午,披着夕阳的余晖,来到图书馆阅览室门口,远远地盯着正在忙着低头处理借阅记录的少年。 此时已是金秋时分,一条大河的流淌节奏也变得舒缓许多,河岸路两旁的枫树开花如火,片片飘落在水中,将天地都染成红色。 钟晨暮低着头,觉得脖子有些发酸,便抬起头来晃了晃,看见夕阳下的窗外美景,不觉发呆。 但他很快注意到门口的郭陵,见此时借阅室的读者不多,便笑着迎了过去。 “大叔,又想找我喝酒了?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等我满了18岁,一定陪你喝个够。” 郭陵原本板着个脸,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但表情便控制不住了,咧着嘴说:“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件事呢?放心,我有耐心......不过,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酒。” “哦?那是什么事?不过我还没下班呢。” 郭陵看了看四周,然后将钟晨暮拉到阅览室对面楼梯下的角落里:“不占用你多少时间,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罢,他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少年。 钟晨暮感到一丝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跳河......以及范婷上吊那次,河水和古树被斩成两截,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郭陵问出这句话,感到心中好受了不少。 但轮到钟晨暮难受了。 这是他最隐秘的秘密之一,怎么能这么快就被郭陵给发现了呢? 见钟晨暮没有立刻回答,郭陵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他微微一笑:“没事,你不用回答了,也别往心里去,我就过来问问。” 说罢,往旁边迈出一步,打算离开。 “等等,如果我说是我干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相信吗?” 郭陵嘴角一扬,扭过头去:“为什么不信?” “因为我自己都很难相信。” “没关系,如果连那个老头都能靠着’残缺文明‘理论把先知社做得风生水起,为什么你不能有一些超能力呢?” 郭陵说到这里,再次转过头,挥了挥手:“而且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钟晨暮答道:“我当然放心,你要是跟别人说,我就把你被绿了这件事也说出去。” “谁说我被绿了!”郭陵瞪了他一眼。 “那天也不知道是谁,浑身湿透了,还跟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这些事呢。” “......” 目送着郭陵的背影,钟晨暮叹了一口气。 这个大叔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他便感到焦虑。 “我有多少天没有看到脑海中的数字啦!自从耗尽了上回的‘1011’救出范婷之后,它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会就此枯竭了吧......” 关键是,这个系统完全不受他自己的主观意志控制,而是遵循着一些模糊的客观规律,但他却不十分清楚,这些规律的触发条件到底是什么。 他拖着脚步回到阅览室,继续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由于父母失踪和自己的际遇,他已经在暑假结束时向学校提出申请休学一年,所以,他还将在这个图书馆度过将近一年的时间。 钟晨暮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把这一切搞得水落石出。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临近下班的时候,读者反而多了起来,还有几个难缠的一直坐到闭馆时间,因此,当他锁上阅览室的门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在心中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决定就在图书馆附近吃个晚饭,然后再回家去。 钟晨暮迈下台阶,走到路边,沿着河岸路往下游走,伴随着不远处的水流。 这一片属于无名市的北郊,要比他家所住的那片区域冷清不少,附近人员的生活和餐饮需求全部聚集在距离图书馆大约一两公里的一处商业综合体——河畔广场。 也只有到了河畔广场,才会感到灯光的聚集和足够安全感的热闹。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不多,钟晨暮可以稍微分分神,继续思考自己脑中的系统和出现在城市上空的神秘裂缝,两眼漫无目标地扫视着。 突然,他看到马路对面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并肩快步往前走。 那是皮尔斯教授和葡月! 从背后看过去,皮尔斯那高大的身材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已经退休的老人,而葡月那一头标志性的金发,扭动的腰肢和丰腴的身材自从城隍庙一见,也让钟晨暮难以忘记。他依然记得,当时葡月给了自己一个热情而难忘的拥抱。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也加快了脚步,跟上两人,但又刻意保持着距离,以避免被察觉。 虽然皮尔斯有十二使徒,但葡月毫无疑问是最受重视的那一个,可以说是扮演着先知社秘书长的角色。 现在夜幕降临之时,两人不在城隍庙举办活动,而是在如此偏僻的大街上疾走,想必有重要的事。 而这重要的事一定与皮尔斯那“残缺文明”理论有着紧密的关系。 无论是钟晨暮,还是郭陵,虽然对于先知社的真实目的依然存疑,但都已经接受和认同了那套理论。 更何况,钟晨暮已经亲眼看到了裂缝。 “无名市一定不是文明的全部,一定要弄明白外面到底是什么,爸妈或许并不在无名市,而在外面呢?” 他在心中默念,每念一次,自己的信心和信念便越强。 而这并没有影响他牢牢跟住脚步越来越快的皮尔斯和葡月。 两人沿着河岸街的大道走了几百米之后,在图书馆到河畔广场中间的位置附近,拐上了一条小路。 钟晨暮连忙跟上,同时注意到小路路口处的路牌。 经七路。 又是一个无比平实的名字。 经七路显然是一条平时少有人来的路,路面竟然都不甚平整,两旁约莫有一半的店铺已经倒闭或关门,剩余的那些也有气无力地开着灯,维持着基本的夜间需要。 灯光刚刚穿透出橱窗或者大门口,仿佛就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疲惫地倒在门口的路面之上。 这时,皮尔斯和葡月走到一间门脸已经漆黑一片的店门口,两人停下了脚步,同时回头一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快步往右跨出一步,身形都消失在门内。 钟晨暮这才从几十米后的一个报刊亭后闪身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就在刚才,他脑海中久违的绿色数字终于再次出现。 而且这次一上来便现出了五位数:。 他便知道,似乎又面对新的挑战或难题了,而且,从这次二进制的位数来判断,不是简单地步行几公里路,或者在脑海中构思一些思路的难度所能够比拟的。 安全起见,他就在报刊亭后躲了起来,只是侧身透过已经抬起来的书报摊板和窗口之间的狭小缝隙窥视皮尔斯和葡月的踪影。 当他看见两人猛地回头张望时,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谨慎是十分有必要的。 稍微等了几秒钟,钟晨暮往四周环视了一遍,不敢怠慢,轻轻地快步走到那家店的门口。 第16章 隔墙有耳 钟晨暮先是倚靠在店门外的墙后偷偷往里看,直到确保视线所及的大厅内没有人,这才敢大大方方地来到门口。 “估计大厅后面还有暗门或者暗道之类的,他们肯定不会呆在大厅,所以我站在门口反而很安全......” 这家店没有门牌,没有logo,甚至连个灯光都没有,即便在这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经七路上,都毫无存在感。 “他们为什么会进入这家店呢?” 他思索了几秒钟,然后伸手去轻轻推了推门,门竟然直接就开了。 “原来是因为店门不上锁......” 他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根据破窗理论,一间窗户已经破了的屋子,更容易遭到后续持续的破坏,而这家店,橱窗和门都是完好的,收拾得干净透亮,门上还煞有介事地挂着一把锁,只是没上锁而已,反而倒成为空城计。 “”。 就在他进入店内大厅的一瞬间,绿色的数字跳变了,变得更大。 钟晨暮屏住呼吸,缓缓地挪动着脚步,同时双眼扫视着大厅。 刚才进来之前,他刻意闭上了一会儿眼睛,这样可以更快地适应室内的黑暗。只有外面路灯的灯光渗透进来,但起到的效果仅仅无异于在浓墨当中添加了几滴清水。 大厅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简单摆放着两张木制凳子和一张拼凑而成的茶几,墙上挂着一幅他无法理解的抽象画,仅此而已。 两人似乎压根没在这里停留,便到了别处。 钟晨暮立刻往大厅深处望去,只见一扇紧闭着的门。 与店门口的透明大门不同,这扇门看上去十分厚重,把通路封得严严实实。 他迅速察看四周,发现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但如果他就此推门而入,显然就太冒失了。 可是,如果不推开门,他又完全没有机会去知晓皮尔斯和葡月到底在干什么。 在脑海中快速推演之后,钟晨暮决定不再纠结于眼前的门,他迅速转身,走出店门,来到经七路的路边。他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寻找着新的路线。 突然,他眼前一亮,观察到小店旁有一条小巷子,通往小店后方,巷子里黑乎乎一片,既没有光亮,也没有动静,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他快步走到巷子入口,谨慎地朝着巷子深处看过去,只见它延伸上百米之后,似乎通往另一侧的大路,出口处隐约有点光亮,但此刻,整条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巷子两侧是约莫三米高的石砖墙,砖墙之间极其狭窄,只能通过一个人。与其说是巷子,不如说是左右两边的居民或店主的“势力范围”所没有覆盖的区域而已。 不过,石砖墙之间狭小的距离和有些粗糙的墙面,恰好可以让他双脚抵着往上爬,直到接近墙头。 钟晨暮谨慎地探出头,往墙内小店后方区域看去。 只是一眼,他立刻如同触电般缩回了头,双腿死死地顶住墙面,尽量保持着身形不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从店门口进来,搞得一副非常神秘的样子,有一扇厚重的大门挡住路线,可后院竟然是如此开阔的一片区域!” 是的,他刚才所跟踪的皮尔斯和葡月,此刻正站在小店的后院当中,两人侧面对着他,应该没有发现他刚才的一瞥。 而在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钟晨暮看到,后院当中的摆设与前厅一样,也十分简陋,而让他感到骇然的,是皮尔斯和葡月对面,还站着第三个人。 这人有着满头银色头发,身形消瘦,面容看不真切,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轻灵的气质,与这后院,甚至整个无名市都有点格格不入。 “刚才没有看清楚,他似乎漂浮在空中?” 钟晨暮脑海中还闪动着这个问题,只不过他不敢再次探头。 但三人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架在墙头的他完全无从听清。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双脚有些吃力,更何况,万一巷子里走过来一个人,随时就能将他发现。 钟晨暮脑门渗出了汗珠,但又不甘心就此半途而废。 “大晚上两个人偷偷摸摸来到这个小黑屋里跟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见面密谈,要说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才不信......”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的绿色数字闪烁起来。 “糟糕!不会又把某个地方给砍成两截吧?那动静也太大了!” 钟晨暮心中叫苦,对于自己身体当中的这套系统,他依然无法掌控,甚至连完全理解都还未能做到。 只不过,这次数字的闪烁并非如同前两次那样瞬间清零,而只是不停地闪烁着,闪烁的频率似乎是一秒钟。 与此同时,钟晨暮感到耳边清晰地出现了皮尔斯说话的声音。 那感觉是如此之近,简直就是凑在他耳边所说一般。 他一惊,连忙四处张望,却并未发现任何意外,然而,刚才这样一个突然的变故,让他分了分神,一直顶住的力便泄了。他连忙靠着仅存的力气爬下墙去,重新站立在巷子里。 这时候,他才感到两腿发软,差点没站稳。 而隔着墙三人的说话声,依然清晰无比地钻入他的耳中。 钟晨暮愣住了。 第17章 无名市以外的文明 钟晨暮轻手轻脚地从巷子里往外走,发现自己依然能够听到三人的说话声,音量和保真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简直就像自己在后院里放置了一个窃听器一般。 与此相伴的,是脑海中不断闪烁着的绿色数字。 约莫着过了一分钟,“”变成了“”。 “每60秒,二进制数就减一.......也就是说,我刚才所积累的数可以听24分钟,而现在只剩下23分钟了!” 钟晨暮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敢怠慢,横穿过经七路,来到小店斜对面一处自行车棚后,躲在阴暗当中,一边观察门前动静,一边继续听三人的谈话。 尽管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却不免感到幸运。 然而,越往下听,他便再没有心思感到幸运,而是越听越迷惑。如果说此前他很多次感到自己记忆中的很多区域被浓雾所笼罩,完全看不清楚,此刻,这层浓雾则更进一步蔓延开来,一瞬间甚至让他产生了呼吸不畅的错觉。 他瞪大眼睛听着,不知不觉间,短短20多分钟就结束了,当脑海中的绿色数字清零成“00000”时,钟晨暮只觉得周遭又安静了下来。 系统赋予他短暂的远程窃听能力失效了。 刚才近在咫尺的声音全部消失,耳边传来的,又是街面上杂乱无章的噪声,尽管这条路上并没有多少车辆与行人。 钟晨暮呆在原地,动弹不得,如同被夺舍一般。 尽管没能继续听下去,但在短短20多分钟里,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三人——主要是皮尔斯和那个银发男人的谈话主旨,当然,仅仅是字面意思上的了解,其中让他疑窦丛生的点过多,以至于他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缘由。 “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能做点什么呢......” 不过,他一直没有放松对斜对面小店门口的观察。 没过多久,那扇低调的大门打开了,从门后面快速闪现出了两个人。 皮尔斯和葡月。 从两人的身体姿态来看,他们竟然显得比刚才要放松,再也没有格外警惕周边环境,而是出门之后便沿着经七路往下走,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钟晨暮远远地看见皮尔斯用手往葡月圆润的臀部捏了捏,然后放声大笑。葡月不但不恼,还一头钻入皮尔斯怀中,两人搂着继续往前走,直到消失在钟晨暮的视线当中。 钟晨暮脑中已经满是问号:“刚才发生了那么没面子的对话,他们竟然还在想着这事儿?上半身受辱,下半身来补?” 他记得郭陵说过,皮尔斯的十二使徒都是丈夫失踪的女人,那自然也包括葡月。但显然,葡月与皮尔斯的关系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上下级。而如果葡月如此,其他十一个人呢? 短短半小时之内,钟晨暮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皮尔斯了,曾经那个颇有些威严的退休教授越来越像一个谜团。 这时候,肚子里的饥饿感再度跳了出来。 “咕咕......” 他这才想到,自己本来打算步行到河畔广场吃晚饭的。 于是,他侧着身子,从自行车棚后走了出来。 突然间,他感到身后有一阵风刮来,连忙转过身去,浑身紧绷,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遭遇。 并没有任何攻击冲着他而来,但是,他注意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个人。 他面容苍白,形容消瘦,满头银发,身材修长,看上去比自己要高半个头。 正是刚才与皮尔斯和葡月谈话的那个人! 钟晨暮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这时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双脚离地悬浮着。 “哼......难怪看上去比我要高,原来是飘在空中,这属于作弊。” 他腹诽着,也并没有刻意去隐藏这个心事。他没想到,这句话成为自己与眼前这个银发男子交流的开场白。 “.......” 银发男子没料到钟晨暮与自己交流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并没有动嘴,而是在脑海中创建出一句话:“我知道你是谁,为了公平起见,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轻念,来自......无名市之外。” 钟晨暮非常清晰地接收到了这句话,一瞬间心中冒出两个疑问。 “明明没有看见他动嘴,难道他会隔空传音?!” “如果他可以隔空传音,反个方向,难道也能读心术不成?” 而银发男子口中的“无名市之外”更是让他震惊无比:“难道他来自外部文明?” 不过,他很快将重点放在眼前的沟通方式之上,并且下意识小心翼翼地思考着,避免被银发男子“读心”。 “会不会刚才我能够听见他们三人说话也是因为他用这个能力故意让我听见?不对啊,即便他有这个能力,我能够听见他们对话也应该是我系统自己的功劳才对......” “我们之间不需要使用谈话这种既不高效,又不保密的低级沟通方式,谈话需要首先将信息放在声音载体之上,通过声波传递,通过语言加密,而接收方则要进行解密——如果语言不通,还需要翻译......整个过程当中,一旦有某个环节遭到破坏,沟通就无法完成,或者无法安全保密地完成,比如,真空下声波是无法传播的,而过程中被窃听也不算困难.......而现在,我们之间可以直接传递信息,没有任何中间环节。”轻念似乎并未读心,而是仅仅看出了钟晨暮的愕然,解释道:“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要找你,你是整个无名市里唯一有这种能力的人。” “所以......刚才你就知道我在偷听你们谈话了?”钟晨暮下意识地问道,甚至来不及去细想他那句“唯一有这种能力的人”是什么意思。 “是的,虽然我不知道你采取何种手段,但是,我感受到了你。”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推测没错,刚才还是自己系统的功劳。不过,既然轻念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窃听,估计刚才在与皮尔斯的谈话中也故意说了一些错误信息来误导自己,现在倒是一个好机会去试探试探。 “你们到底是谁?想要什么?既然刚才对皮尔斯说了那番话,现在又找我,又想实现什么目的?我不想拐弯抹角。”钟晨暮决定直入主题。 轻念微微一笑:“我们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没有我们,就没有你们。找皮尔斯,是因为他似乎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因此希望你们能够回馈一下我们的恩情,你们不是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可没想到,他这个老头子竟然还有非分的要求......至于找你,是因为你是唯一有资格与我们对话的人——采用这种高效而绝对保密的方式。当未来出现任何情况时,至少我们能够第一时间联系上你。” 钟晨暮冷冷地说:“为何说得那么云山雾罩?我一点都没听明白。” “没关系,你慢慢就会明白。而且,要知道,我们可以随时找到你,无论你在无名市的哪一个角落。” 说罢,轻念没有给钟晨暮任何机会,便消失在自行车棚后方。 钟晨暮睁大双眼,冲上前去,哪里还有轻念的踪影? 只有微风依旧。 微风中他感受到阵阵寒意。刚才这个叫轻念的人最后那句话,无疑让他背脊发凉。 “难怪时不时就有被窥视的感觉,看来不是因为过度敏感......” 不过,钟晨暮已经没有精力思考下去,刚才脑海内系统绿色数字的清零,叠加更早之前在巷子里攀爬石砖墙的消耗,已经让他无比疲惫,更何况还没有吃晚饭。 第18章 临江楼 周末的早上,郭陵从噩梦中醒来。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不但背叛了自己,还联合奸夫一起,将家里的钱财提前转移,让自己不但失去了家庭,还失去了金钱。 人到中年又没有钱的男人就几乎很难直起腰杆,哪怕是在至亲的人面前。 所以,当他醒来时,感到腰酸背痛。 不过,当他再次看向身旁的枕头,发现那里依旧无人时,还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怀念从前早晨醒来时,身边那柔软温热的身体。那身体的主人会主动靠过来,将脸轻轻地埋在他的胸口,手绕过他的脖子,将他紧紧搂住。他则会微微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眉间与脸蛋。 现在一切成空,就连做梦都梦不到这般温存的场景。 郭陵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天,虽然刚才做了那样的梦,他依然坚信,妻子不会背叛他。而这些天来,对于妻子的思念始终牢牢盖过自己可能被绿带来的羞耻感。 而这股劲头,以及找到父母和儿子的强烈决心,让他不敢怠慢。 他爬起来,下床快速洗漱完毕,然后抓起外套便出了门。 一刻钟之后,他在范婷的小区门口接上她,两人一同驱车前往位于城东的三斗坪区域。 三斗坪区域是无名市仅次于市中心人民广场之外的繁华商务区,因为一条大河在此从东往南拐了一个急弯,包裹出一片如同三角形的平坦区域,人们在此沿河聚集商业,并修建了一系列地标性建筑。 临江楼和乐游亭就是其中的代表。临江楼是无名市中最具设计风格的写字楼,虽然并非无名市最高楼,但无论是物业水平,还是整体腔调都是顶尖的,外形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垂钓的渔人。久而久之,人们反而忘却为何它的名称叫“临江楼”,而不是“临河楼”了。 而乐游亭则是一片娱乐场所的所在地,是纸醉金迷的地方,晚上远比白天热闹。 临江楼和乐游亭仿佛是无名市的一体两面,一个主宰白天,一个掌管黑夜。 郭陵原本也想载上钟晨暮一起去,但被少年拒绝了。 “我要先去趟图书馆,稍微晚一点自己过去,你们先去吧。” 路过市中心人民广场的时候,郭陵斜眼瞥见自己曾经任职公司的那幢气派的大楼,心中已经不再有太多波澜。 他被裁掉的那一天,感觉天都要塌了,可是,后来妻子的失踪和儿子父母的失联让裁员已经算不上什么糟糕的体验。 而现在尽管自己已经赋闲在家一段时间,却因为又回到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多年积蓄完全够用,加上进入先知社之后,他对于探索无名市之外文明的兴趣与日俱增,对于找到亲人的渴望无比强烈,已经无心顾影自怜。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们都杳无音信,说明没准还在某个角落好好的活着......” 更何况,还认识了钟晨暮这个有着神秘超能力的少年,以及此刻坐在他副驾驶位的美丽女人。 在他眼中,范婷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处于三十岁这个他所认为女人最好的年纪,但这并不会成为郭陵背叛妻子的理由,只不过,即便是仅仅作为共事者和朋友,谁不喜欢与一个赏心悦目的相处呢? 两人抵达临江楼三楼的会议大厅时,时间刚过上午九点,而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 与以往数次的先知社活动一样,皮尔斯在大厅前端舞台上中气十足的演讲开始了。 “......亲爱的各位成员们,每次我与你们见面的时候,都感到充满激情和精力,你们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郭陵皱了皱眉。 虽然他对于皮尔斯的“残缺文明”理论颇为赞赏,依然觉得这个开头有些恶心。 “......最初,我们在城隍庙里聚会,一共只有几十个人,百来号人,今天,我们已经可以在临江楼最大的会议厅当中共襄盛举,一起见证我们的成员总数突破千人......” “......曾经,如果不是你们每个人都有切肤之痛,都真实地感受到失去至爱,或者至爱失踪的痛苦,我们的‘残缺文明’理论不会那么快地得到认可,而任何一个新理论的诞生和完善,都离不开实践当中不断的修正......今天,我们在这里聚集,就是想与大家分享:我们已经找到了更合理的方法.......” 皮尔斯的演讲一如既往地具有煽动性,很快,现场气氛就被调动起来。 在他演讲到了尾声的时候,大厅里的气氛也达到高潮。 很多人都高举双手,双目流泪,大声高喊:“我们要找到我们的至爱!我们会摆脱残缺的文明!” 郭陵和范婷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太合群。他们都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回来,对于这种浮夸的形式不太习惯。而且,对于皮尔斯演讲当中的一些内容,他们也感到一丝意外。 更遑论皮尔斯身后,舞台背景墙上的标语:“摆脱残缺文明,找寻新的世界。” 两人看了看彼此,都耸耸肩。 “如果钟晨暮也在,至少我们还多个伴......” 而同一时间的钟晨暮则刚刚从图书馆阅览室里跑出来,他气喘吁吁地来到路边的公交站台,准备坐车前往城东的临江楼。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郭陵和范婷分享自己的发现。 昨晚亲历了皮尔斯带着葡月与轻念的密谈,又亲眼见到了轻念,他一晚上没有睡好觉,想去了解皮尔斯这个退休老人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于是,他今天一大早便来到图书馆。反正今天恰好闭馆,没有人来打扰。 微微的晨光中,柔和的灯光下,他在系统中搜寻了皮尔斯的借阅记录——尽管每次皮尔斯过来大多数时间是在现场读书,但还是会借一部分书回去,有些时候他不在阅览室,两人便没有碰上。 但是,系统忠实地记录着皮尔斯的借阅喜好。 钟晨暮越往下看,眼里激动的神情便越明显,这些神情甚至都跳出了眼眶,直接在他的脸蛋上恣意地跳舞。 第19章 真问题,伪答案 当钟晨暮赶到临江楼的时候,三楼会议大厅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被安排到围绕在大厅旁边的12间会议室当中去了,美其名曰“分组讨论和交流”。 他一眼望去,会议大厅里已经空空荡荡,每间会议室的门都已经闭掩上,但是从偶尔打开的门内还是传出热烈的讨论声。 短短几分钟,他便看到了皮尔斯的十二使徒分别从不同的会议室里出入。 “看起来,她们十二个人一人负责一个会议室啊......” 不过,他并没有参与分组讨论的意思,而是径直走进空旷的会议大厅。 大厅里的椅子依然整齐地摆放着,只不过现在只是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正前方中央的舞台后的墙上,张贴着一句口号。 “摆脱残缺文明,找寻新的世界。” 可以想象,刚才皮尔斯就站在这十二个字前,慷慨激昂地发表着他的演说。 钟晨暮将视线转移到舞台右侧角落,那里也摆放着一排椅子。 此前应该是给工作人员坐的,现在只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两人远远看见钟晨暮,女人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男人则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待钟晨暮走近,范婷依然站着,笑着说道:“小钟,我才发现你还挺帅的,如果不是姐姐比你大十几岁,估计都要追你了。” 郭陵冷不丁来了一句:“这会儿你不想着初恋了?” 范婷扭头道:“我这是让他建立自信,从而更好地准备好进入人生里的第一段感情。” “比我大十几岁,依然可以追我呀。”钟晨暮眨巴着眼睛,对着范婷说。 “......” “好啦,大叔大姐,不跟你们开玩笑了,你们怎么不去参加旁边的讨论会?” “喂!为什么她是姐,我是叔?”郭陵这才起身抗议。 范婷没有理会,直接回答钟晨暮的问题:“我们没有太多兴趣,这不等你来跟你说说嘛。” “那太好了,我也想听听,刚才看到舞台背后那两句话,我就觉得有点怪,似乎跟上回在城隍庙里所了解到的有所不同。” 钟晨暮并没有说出昨晚在经七路的经历,事实上,结合昨晚的情况,他已经理解了这两句话,只不过,他想先听听看,皮尔斯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什么。 范婷摊了摊手:“城隍庙?我不在,那时候我在后面的山上准备上吊自杀呢。” 这时她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 “那就我来说吧......”郭陵道:“简单来说,我是最先加入先知社的,当时他们吸引我的原因就是老头提出‘残缺文明’理论,并且表示会带领我们找到失联的亲人和爱人。第二次我参加活动的时候,便遇到了小钟,他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加入了先知社,而且,老头似乎对他还青睐有加,那天单独拉着他聊了半天......” 说到这里,郭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钟晨暮。 他知道少年身上的一些秘密,当然,他不会张扬出来,但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免会想:“老头对他格外关注,难道是因为也知道他有那种超能力?” 钟晨暮并未察觉郭陵的小心思,而是继续专注地听他讲述。 “......算起来,今天是我第三次参加先知社的活动——在我们三人当中,算是次数最多的吧,不过,今天的整个气氛都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人数明显变多了,我估算了一下,虽然没有老头号称的上千人,但大几百人是有的;然后是他的思路,如果说之前主打的是寻找失去的亲人和爱人,这次似乎变成了‘往前看,前面还有更好的,要去探索更广阔的世界’。” 郭陵微微皱了皱眉。 钟晨暮点头说道:“这句话,包括墙上的标语,不能说有什么毛病,但显然不是他当时所宣称的初心了。” “嗯,不过,改成现在的思路之后,似乎吸引了更多的人加入,我在现场感受到,今天来的人里,不仅仅是像我们那样的人,还有不少是生活过得不如意的,对于现状非常不满的人。” “你都被裁了,还算生活过得如意?”钟晨暮冷不丁来了一句。 “......” 范婷捂嘴偷笑。 听到这里,钟晨暮将心中那幅图拼接得更加完整,虽然还有一些细节有待填充,但已经初步清楚了。 他抿了抿嘴,在脑海中整理整理措辞,说道:“其实......我有不少发现,正好现在跟你们聊聊。” 郭陵和范婷立刻来了精神,两人都凑过来,圆睁双眼,异口同声地说:“小伙子,年纪不大,城府还挺深,快说快说!” “嗯,首先,残缺文明理论,并不是皮尔斯发明的,他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当然,他能够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并且验证它,就已经是很厉害了。” 听到这句话,两人呆住,还是郭陵先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常去我工作的那个图书馆,不但在阅览室里读书,还会借书回去,我去查了他的借阅记录,然后按图索骥,在他曾经借过的一本书上看到了这个线索。” “什么书?” “一本小说,叫《穿越微茫》,又名《蒲公英计划》,但创作年代已经不可考。” “通过小说来发明理论,这也太儿戏了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很快发现,他在这本书上花费的阅读时间最长。” “你可不能把借阅时间等同于阅读时间啊,我也经常借一本书好几个月,最后一页都没翻过,便又还给了图书馆。” “他不仅仅借了纸质版,还有电子版,而电子版的记录当中是能看到在线时长的。” 范婷打断两人的谈话:“你们老纠结这本书的借阅记录干嘛,到底书里说了什么?” 钟晨暮摸了摸后脑勺:“哦,书里提到了一个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的世界,反正肯定不是我们无名市。那个世界在一颗叫‘地球’的行星上,上面生存的人都依赖一颗叫‘太阳’的恒星提供光和热,但是,两者需要保持合理距离,太阳不能离地球太远,也不能太近......”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郭陵嘀咕了一句。 范婷瞪了他一眼:“活该你老婆跑了!” 郭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并没有告诉范婷自己妻子失联的细节,这件事只有钟晨暮知道,而他也相信钟晨暮不至于去跟范婷八卦这件事。 因此,想来范婷并没有讽刺他的意思,只是表达“失踪”这一含义罢了,但在他听来,却有些在伤口上撒盐。 钟晨暮看着两人:“你们还听不听?” “听!” 回答得倒是挺齐。 “好,书里后来写到,太阳和地球一直保持着合理距离,两者的距离虽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太阳辐射——也就是为地球提供光和热的原因,突然增大,并且进入了不断增大的不可逆通道。所以,地球就不再适宜于人类居住,他们便与时间赛跑,试图在地球被炙烤成地狱之前逃离......” 郭陵与范婷不再拌嘴,而是听得聚精会神。 “......书中并没有明说,他们是否逃离成功了,而是留下了悬念,但是,他们启动了“蒲公英计划”,将人类文明全部数字化,进行了压缩和加密,并且通过无线电信号向全宇宙播发,期待可以理解并接收他们的文明,将他们复现。这就相当于,原本他们是一整块拼图,为了逃命,不得不拆成很多块,往四面八方一扔......” 说到这里,三人六目相对,眼里都充满着不可遏抑的激动。 “你说我们会不会就是这拼图当中的一块?”钟晨暮问出这个问题。 刚才在图书馆的时候,他便一直将这个问题含在嘴里,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吐了出来。 畅快。 范婷喃喃地说:“所以我们是那帮地球人?还是他们的后代?” 郭陵则反问道:“这只不过是一本小说当中的虚构罢了,再说了,这本书是不是孤本?” “孤本?”钟晨暮不解。 “就是除去这本书之外,图书馆里没有任何其它一本书提到过这件事情。” “我不敢打包票,但是,至少皮尔斯阅读的那些书和我自己读过的书加起来,我没有看到过对这件事的描写。” 范婷说:“郭陵不刚刚说它只是一本小说吗?既然是小说,内容完全有可能是虚构的。” 郭陵没有说话,只是用右手撑着下巴思考着。 钟晨暮则颇有把握:“即便那是虚构的,它所推演出来‘残缺文明’理论却十分顺理成章,如果我们的确与那个地球文明有关联,那个文明作为一个整体或者一整幅图,在逃离地球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块块如同拼图般的残缺文明,只有拼接回来,才能恢复为一个整体。” “不......”郭陵打断了他:“我认为,你刚才的描述和这个设想都有问题。如果地球文明全部进行了数字化,那在进行播发的时候,肯定不会把它‘大卸八块’,而是向每个方向播发的内容都是这整个文明的全集,不存在将一幅图主动拆成很多拼图的情况。” 钟晨暮听完,微微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嘴角含笑:“你说得没错,大叔,但是,改变的只是过程,却不改变结果。” “哦?” “因为,没有人能保证,向每个方向播发的文明全集都能够被宇宙的其它文明接收和保留,有的部分运气不好,或许永远湮没在宇宙当中,永远无法复现,有的则在被接收的时候发生了变故,再也没能恢复,这样的结果依然会造成文明的残缺。而如果宇宙各处的残缺文明不能拼接起来,那便是人类文明永久的损失了。” 郭陵注视着钟晨暮的双眼,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说得对。 他又看了一眼范婷,女人的眼中也是赞赏。 钟晨暮的脸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涨得通红。 “所以,皮尔斯的确找到了一个真问题,却给出了一个伪答案!” 第20章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站在一个偌大的监控大厅当中。 岁月已经将他脸上蚀刻出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带走了他曾经满头乌黑的头发,甚至似乎挤干了他体内的水分,但是他的眼神依旧坚毅,鼻梁依然挺拔,单薄而消瘦的身躯站在大厅中央,让人感到哪怕他身处暴风当中,也能屹立不倒。 虽然他此刻身处室内,但不啻于身处暴风当中。 也因为他的存在,大厅中所有的人才感到无比安心。 老人正微微皱着眉头,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每一块监控屏幕上的状态。 那里正显示出遍布整个地球和月球的火箭发射基地。 这些火箭发射基地当中,除了佛罗里达、法属圭亚那、海南文昌等老牌基地之外,大多数都是过去几十年间新建而成。 它们终于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去完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射任务。 在过去两百年间,火箭发射架从未如同现在那样,成为如此多人的汇聚点和持续不断的新闻焦点。 从今天开始的未来半年,无数颗大推力火箭将在这些地方腾空而起,将各色满载人类和生活物资的航天飞机和超大规模空间结构体向火星轨道发射而去。 “星火计划终于到了最后关头......蒲公英计划也要正式启动了......” 老人喃喃自语。 这时候,身后走过来一对中年男女,英姿飒爽,目光有神。 “邓院士,还有大约五分之一的人不愿离开,我们已经尝试了各种努力......” 男人轻声说道。 被称之为邓院士的老人目光里满是怜悯和悲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他们有他们的自主意识,我们也强求不得......只不过,葬身在这炙热的地狱里未免太痛苦了一点。”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感到悲伤的。事实上,他们为了躲避我们,还打起了游击战,浪费了大量我们的宝贵精力,占用了很多社会资源。” 男人看着身旁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早已习惯她这种表达方式。 老人苦笑了一下,慢慢走到旁边的椅子边,并且招呼两人:“星火计划如期启动了,我现在就只担心另外一件事......” “是蒲公英计划吧?”男人问。 “是的。”老人轻轻点头,然后看着女人:“陶乐,数据已经全部上传完毕了吧?” “是的,邓院士,今天我们过来,就是等您的确认,看看要如何进行数据清洗,也就是确定一下数据清洗原则。” “非天那边没有什么想法吗?”老人笑着摇摇头。 “路主任说要听您的意思。” “这小子,一直就是那么逃避责任......” 说归说,老人还是非常认真地接过陶乐递给他的头盔终端,戴上之后,他便能访问人类文明截至今年,也就是公元2080年的所有数据。 然后确定到底以怎样的原则对其进行清洗,也就是筛选。 因为为了确保数据量可控,必然是要丢弃不少数据的。 男人与女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知道,老人需要沉浸在其中好一会儿了。 第21章 皮尔斯的动机 “皮尔斯找到了一个真问题,却给出一个伪答案......”郭陵反复琢磨着钟晨暮的这句话。 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他看着钟晨暮的眼睛:“你不可能仅仅因为这本小说,或者那个老头的话,便完全相信这个‘残缺文明’理论吧——不管这是老头的原创还是他的搬运,除去父母失踪这件事之外,你一定有更多的证据,跟我们说说呗,我们保证不告诉别人。” 钟晨暮瞟了他一眼:“你们一个比我大20多岁,一个比我大10多岁,如果放十年前,你跟我这么说,肯定没安好心,就是为了从7岁小孩子嘴里骗出几句实话......不过现在嘛,说出来也无妨,毕竟我也算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而且,大叔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呢。” 范婷眼里一亮,上下打量着郭陵:“噢?什么把柄?” 郭陵:“......” 钟晨暮说:“事实上,我从父母失踪那天,也就是遇见大叔你的那天开始,就时不时有一种被窥视、被围观的感觉,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 郭陵耸耸肩:“没有。” 范婷调侃:“你确定那不是你的小迷妹在跟踪你?” “并不是......因为后来我亲自遇上了窥视我的人,我确信,他是来自无名市以外的。” 钟晨暮决定隐瞒自己偷听皮尔斯和轻念对话的环节,也暂时不提自己能够看到裂缝的事,毕竟那涉及自己的系统,这可是核心机密。更何况,当初看到裂缝还是在马鞍山救下范婷的时候,而如何触发这个机制,他还不清楚。 而至于遇上轻念,倒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真如这个银发男子所说,自己可能随时被找到,不如多拉一些队友来壮胆。 “无名市之外......”范婷念叨着,同时在钟晨暮身上扫视了好几遍,仿佛在看有没有少点什么。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我很好奇他们长什么样,你们又聊了什么。”郭陵说。 “他们......长得跟我们差不多吧,有脑袋五官四肢和躯干,最大的不同是他们头发是非常顺滑的银色,而双脚则是悬浮在空中的。” “悬浮在空中?”郭陵瞪大眼睛:“你是说,他们双脚是离地的?” “是的,而且,他们还会突然消失,那个人跟我没说几句话,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范婷惊叫:“这么厉害?那如果他们对我们有敌意,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根据初步接触,我倒觉得还好,听他表达的意思,再结合刚才我们推断出的理论,或许,我们之所以能够在无名市生存,得益于他们接收到了从地球上发出的数据信号,并且将其还原了出来,所以,他非常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但现在我想通了。而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没有动机加害于我们,否则,当初接收到信号时,直接忽略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呢?” “有道理,但毕竟来自无名市之外,还来无影去无踪,实在是太没有确定性了,而我们都喜欢确定性。”郭陵说。 “所以我们还是需要继续呆在先知社,看看皮尔斯教授会做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也已经发现、甚至接触了无名市以外的人......文明?” “我只是猜测,但没有证据......”钟晨暮说到这里,有点心虚,连忙快速往下说:“否则,他怎么会调整先知社的标语和口号呢?” “关于这一点,他刚才倒是说得很明白,说理论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变化和调整。”范婷补充。 郭陵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说他给出了伪答案?” “如果刚才的‘残缺文明’理论为真,我们便是来自不知多久以前宇宙当中一个叫地球的地方,无名市只是这个文明的一部分,至于这一部分在本来的完整文明占比多少,我不得而知。但是,这涉及我们从哪儿来,了解我们自己的来历,难道不是很重要吗?他却从未向我们提起过,不但将这个理论的发明权放在他自己头上,还隐瞒了这件重要的事实。一开始,他利用我们找寻亲人的迫切,把人气积攒起来,结果到了现在,他又主张我们’摆脱残缺文明‘,而不是去补齐它,也不再提及找寻我们的亲人,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说出这一大段话之后,钟晨暮觉得口干舌燥。 他四处张望着,在凳子下面发现了几箱瓶装水,径直走过去,抽出一瓶,扭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一半。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脑海中又出现了“1100”四位数字。 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这无疑给了他很大的鼓励。 “看来到目前为止的推测都是朝着正确的方向......” 郭陵与范婷两人听罢钟晨暮的分析,仔细思索之后,也对视着点点头。 不知为何,他们竟然对这个17岁的少年产生了些许依赖,觉得他总能冒出一些令人信服的观点。 “如果我家孩子以后能变成他这样就好了......”郭陵想到。 “如果我年轻的时候能碰上他这样的就好了......”这是范婷的心理活动。 喝完水,钟晨暮抬头一看,只见郭陵和范婷两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还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浑身一颤:“你们看什么?” “咳......”郭陵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还没说完呢,如果说他给出了伪答案,那正确答案应该是什么?” 钟晨暮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上帝视角。不过,虽然我觉得他给出了伪答案,但是他应该还是在认真地想去回答这个问题的,动机应该是没问题......所以,我建议我们继续在先知社呆着,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吧......” 两人正欲点头,只听得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 “小钟同学,原来你已经到了,社长刚才还在到处找你呢。” 第22章 先遣队 即便是郭陵这样阅历颇丰的中年男人,听到那从身后传来的女人声音时,都感到自己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钟晨暮则一眼看见了这个正徐徐朝自己方向走来的金发女人。 浅笑盈盈,身材丰满,让人很难忽视她的突出之处。 不知怎的,钟晨暮眼前却浮现出昨晚在昏暗的灯光下,皮尔斯冲她屁股上拍的那一下。 脸也不自觉地发烫。 当他晃过神来,葡月已经走到了近前。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也如影相随的飘了过来。 郭陵和范婷在一旁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葡月目不斜视地盯着钟晨暮:“小钟同学,既然来了,怎么不去我们分会场呢?讨论可热烈啦。而且,社长也希望跟你聊聊。” 钟晨暮余光里看见郭陵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去吧,我们在外面帮你盯着,看看其他会议室的整体情况。”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好啊,那带我去吧,我也很久没见皮尔斯教授了。” 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想好,如果葡月脸色一变,露出半点嘲讽的神情答复道:“不是刚才见过吗......” 他便知道,自己昨晚跟踪她和皮尔斯的事情败露了,而多半就是轻念说出去的。 不过,葡月的表情除了妩媚,看不出其它内容:“好啊,你随我来。” 说罢,她娇媚地转过身,走在钟晨暮的前面。 钟晨暮的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只能远远地望着大会议厅外的通道处。 终于跟着葡月来到了大厅外最靠主通道的一间会议室门口,葡月站住了,回头冲他热烈一笑:“请进去吧。” 说罢,主动将会议室的门为他打开。 里面人声鼎沸。 钟晨暮不觉下意识地往后闪了闪身子,然后才走进去。 刚进门,他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各种人的气息和味道。 显然,这是一间封闭的会议室,而且空调或通风也不够好。 他皱了皱眉,里面正站着坐着几十号人,男男女女都有,正围在正对着大门的一面巨大白板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白板上写满了各种图案和文字,仿佛在面对一张军事地图在指点江山。 而一个身材挺拔的老人正默默的面带微笑从背后看着他们,自己并未参与,只是站在他们身后的空旷处,侧身则对着会议室的大门。 也就是此刻钟晨暮的所在。 皮尔斯显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他扭头走了过来。 “嘿,小钟同学,很高兴你又来了,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碰面,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们先知社正在发生着什么。” “可是,如果你要聊天,这里不会太吵了吗?” “不,不......最吵闹的地方就是最安静的地方,他们都专注于眼前的白板,没有人会管我们的谈话,而他们发出的声音足以掩盖任何可能对我们的窃听行为......” 听到这话,钟晨暮心中“咯噔”一声:“难道他知道昨晚我在跟踪和偷听他的谈话?” 不过,从皮尔斯的表情来判断,他认为自己多虑了。 皮尔斯应该是昨晚在轻念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开始更加警惕而已。 钟晨暮不禁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在那二十多分钟的交谈中,皮尔斯用非常谦卑、甚至有些谄媚的语气向轻念表达了自己对无名市文明的感情,并且向他请求,能够让自己和先知社进入他们的世界,并且在其中开辟一片空间,作为先知社探索更大宇宙的起点。 “尊敬的轻念大人,既然您的族群能够帮助我们在浩瀚的宇宙中落足于此,并且帮助我们从数字信号的形态恢复具身,自然会有雅量来帮助我们走出无名市这个残缺的文明,我们这里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失去了至爱,我们非常可怜,因为在我们的记忆和印象当中,我们似乎拥有一切,但是他们却不在身边......更何况,我们还可以帮助你们探索更广阔的世界......” 钟晨暮记得,皮尔斯这番话还未说完,便被轻念粗暴地打断。 “......你想得太多了!” 然后,系统里的数字归零,耳边的声音也消失了。 昨晚他还没有从图书馆里找到那本书,因此对皮尔斯的话颇有不解,现在,他已经想通了许多。尽管,他还没有弄清楚皮尔斯到底想要什么,又是如何与轻念接上头的——尽管皮尔斯曾经靠着自己的系统看到了裂缝,但那一共也才出现了两次啊,而且,每次皮尔斯都不在现场。 或许是因为在昨晚与轻念谈话中得知了对方可以如同审讯室内的单面镜般将无名市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而反过来无名市内的人却只能看见空旷的天空,对于单面镜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皮尔斯开始变得小心起来。 不过,钟晨暮没想明白,皮尔斯为什么偏偏要这般小心地与自己说话呢? “我已经加入了他的先知社,他还要让我干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问道:“皮尔斯教授,有人窃听你吗?我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只是个小小的图书馆管理员。” “不,钟晨暮......”皮尔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和你的图书馆帮了我很大的忙,而你又需要我和先知社帮你找到你的父母,不是吗?我认为,我们应该互相帮助。” 钟晨暮心中一抖。印象中,这还是这个退休教授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全名。 而后面那番话,更是毫无疑问把自己放在了一种更加平等的地位上,而不像他面对先知社的其他人那样,简直仿佛是神一般的存在。 钟晨暮不知是喜是悲,是福是祸。 但是他还是决定稳住:“教授,我还是不明白。” “现在是关键时刻,是我,我们先知社,乃至整个无名市文明的关键时刻,我们已经接触了外部文明——马上我就会告诉你,我是如何接触的,但是,他们很傲慢,因此,我们需要组建我们的先遣队,与十二使徒所带领的团队所并列的先遣队,开始持续地与他们交涉,去争取我们的权利,而你......是我选定的先遣队负责人。” 皮尔斯双眼盯着人群前的白板,并未看向钟晨暮,但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全部都冲着他而来。 第23章 介入者v.s.观察者 若将无名市放在它所在这颗叫做太白星的星球上,用沙盘来形容它,都有些抬举了。 更加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少年茂密青丝当中的一粒头皮屑一般。 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而已。 但是,当初来自宇宙另一个角落的无线电信号被太白星的主人接收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选择将其忽视,而是对其进行了解调、解码和具身复现,并且严格遵循着信号当中给出的复现建议。 复现建议写得非常谦卑:“我们来自遥远的银河系太阳系里一颗普通的行星,我们是一群爱好和平的人类,如果贵处拥有足够的资源、空间和技术,恳请为我们文明的延续提供一块巴掌大的宝地,并且以我们所熟悉的方式将数据具身化......” 太白星的主人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数百亿年,他们诞生于宇宙大爆炸的伊始。 按照复现建议当中去做,对于人类来说,是实现文明延续,功德无量之举,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于是,无名市就成为了太白星上人类文明在亿万年之后的重生之地。 毫无疑问,一定是残缺的。因为,这些数据信号在穿越微茫虚空和最终重新具身化的过程中,已经有了很多不可逆的损耗。 不过,对于太白星的主人来说,他们对此毫不关注。 他们稍微有点在意的,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群体对于他们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在意这一点也并不多,只不过,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比另一部分人更在意一点。 此时,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满头银发的壮年男子正盯着飘在他面前的另一位年轻男子。 在前者那威严气场下,原本就身材修长偏瘦的后者显得面容更加苍白,形容愈发消瘦。 “轻念,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无名市,想让我们在太白星上给他们开辟一片空间?难道无名市不够住吗?不应该啊,我们当初复现他们的时候,已经做过合理规划的。”从外表看过去,壮实男子什么动作都没有发生,轻念却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所有的信息。 而且是同步接收。 轻念低下头:“轻敖大人,那个老头说他们的文明实质上要远比无名市所承载的多,因为目前无名市的文明是残缺的,导致他们有很多人丢失了至亲之人,因此希望借助我们的一片新区域,对外开展搜寻工作,因为您也清楚,当初复现他们的时候,族长大人是做过封闭处理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永远活在无名市,永远在里面做内循环,生老病死完成闭环,而我们则永远地做仁慈的观察者即可,既能解闷,还保留了宇宙多样性......” 说到这里,轻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轻敖一眼:“只不过后来您不小心被那个老头发现......” 轻敖眉头一皱,粗暴地打断了轻念:“没必要提这个!既然发现了,当然就要主动介入,你怎么知道那个老头是不是他们寄生的?他们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入侵我们的领地,因而想以这个无名市作为跳板曲线进攻,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听到“他们”,轻念仿佛是听到了十分可怕的事物,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斟酌道:“但是,族长大人也知道无名市的人发现了我们,并且指示我们不用理会,因为只要我们不回应,无名市是永远不可能与我们产生连接的。” “族长大人说得轻巧!万一他们真的取道无名市进攻我们呢?我们要充分预防才对!“ “我听得有点迷糊......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就按照族长大人的吩咐,从现在开始,不再理会和接触无名市的人?因为哪怕他们想借道无名市,只要我们始终不给出反馈,他们也无计可施吧?” “当然不是!”轻敖挥舞着拳头:“我可不要当缩头乌龟!我们要主动介入!下一次,那个老头再跟你联系的时候,你要好好利用利用,让这帮无名市的人为我们所用,不用去管他们到底要什么,找寻至亲也好,探索宇宙也罢......反正,我们太白星上的开放地界,我们不放开,他们进不来。” 轻念面露难色,似有犹豫,但还是继续回应:“说到这个,我这些天感受到了两次扰动,虽然时间不长,但似乎对无名市与我们之间的边界造成了破坏,我一开始没有找到源头,但现在应该锁定了一个潜在目标,我也已经与他进行了一次坦诚的对话。” “噢?那个老头?” “不,一个年轻人,他似乎可以采用与我们相同的方式与我进行交流,而不需要依赖落后的声波进行信息传递。” “所以啊......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介入!至于族长大人那边,由我来应对吧。”轻敖眼里露出不容辩驳的光。 “是......我去想想办法。” “好,全权交给你了,不过,没有必要采用人身攻击甚至抹去生命的方式,这无论对于我们的利益、资源还是名声,都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让他们抓到把柄,你也知道,他们就是宇宙中的流氓。” “我知道了,轻敖大人。” 说罢,轻念消失在轻敖面前。 轻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眯着眼睛,眉心微蹙,认真判断着轻念带回来的信息。 他觉得情况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如此,必须继续往下走了。 “当初要是没有走出那一步就好了......这个老头,真的不是他们寄生的吗?” 一股懊恼在他心头闪过,但很快如同水滴一般,滴入他的心海之后,无迹可寻。 第24章 寻找突破口 “先遣队?” 听到这三个字,钟晨暮呆在原地。 会议室里白板前的讨论依旧热烈,但他心中却充满意外,这些意外形成了一道严密的屏障,将所有外界的杂音全部隔绝。 在面见皮尔斯之前,他不可避免地做了一些心理预期建设,甚至对于皮尔斯要跟他说些什么还做了推演,但并没有包括”先遣队“这个选项。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接着皮尔斯的话问道:”皮尔斯教授,在我回答你之前,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与无名市以外的文明接触到的?尽管上次在城隍庙,你对我分享了’残缺文明‘理论的证据,但没有哪一个比直接与外部文明接触更硬的证据了吧?哪怕是看到所谓的‘裂缝’都难以与之匹敌。而且,如果我真要做这个‘先遣队’负责人,必然要与他们打交道,所以,我想全面了解你们的接触历史和他们的特点。” 皮尔斯笑道:“不要心急......小伙子,我会告诉你的,只不过,你得为我保密。” “你这个老头子,怎么跟我说点啥都要保密?” 钟晨暮忍不住吐槽。 “因为我的秘密很多......” “那你说吧。” “其实,之所以能够与他们接触也是歪打正着。记得上回我跟你说,有一天我在家中远远地望见一条大河上空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中发出非常强烈的文明气息吗?” “嗯,记得,你在城隍庙跟我说的,只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感受出这所谓的‘文明气息’的?” 钟晨暮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波涛汹涌。 他没想到,无名市文明这个闭环被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竟然是因为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的绿色数字从四位的“1100”瞬间跳变为“”! 钟晨暮心中一紧:“看起来,我又要面临挑战了,不过,好在似乎方向也是正确的,可为什么正确的方向上永远都没有坦途啊......” 于是,他不得不收敛心神,继续仔细地听皮尔斯的回答。 “一方面是出于直觉,另一方面嘛,就是简单的推理。你想啊,如果我们头上的天空平白无故出现一条缝,而我们又知道从我们这一侧什么都没有做,那导致它出现的原因是不是就来自另一侧?无论另一侧是什么,都意味着它具备某种形态的文明?” 钟晨暮很想反驳:“你说得不对,那裂缝就是因为我们这一侧的原因而产生的!只不过,我也无法控制我这个二进制系统啊......” 但强装信服,并且配合地点点头,是他此刻最合适的回应方式。 “所以,我在创办先知社之后,带着我的十二使徒到了一条河边......”皮尔斯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在那里办了一个祭河仪式。” “祭河仪式?” 钟晨暮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它的字面意思,我们在那里呼唤上苍显灵,你见过十二使徒了,她们都是顶尖美丽的女人,她们在仪式上狂舞,非常放得开,结果没想到竟然吸引来了一个银发男子......说老实话,我从未期待过这件事情真会发生。” 皮尔斯的表情变得有些戏谑和轻佻。 钟晨暮则回忆起昨晚他拍向葡月臀部的手。 不过,他没料到,皮尔斯竟然是用如此传统而老套的祭祀和美人计将无名市外的文明给引出来的。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个银发男子叫什么名字?” 皮尔斯一愣,意味深长地看着钟晨暮:“噢?这很重要吗?” 钟晨暮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连忙摆手:“不,不,我只是在想,万一待会儿你要持续提到这个人呢?有个名字,总归会更方便。” “告诉你也无妨,他叫轻敖。” 钟晨暮心中一紧:“轻敖?不是轻念!看起来,皮尔斯已经与不止一个外面的人接触过了!” 他强装镇定,淡淡地点了点头:“好的,然后呢?” “轻敖应该是一个地位还不低的人,因为他在我们十二使徒的簇拥之下享受了一个美好的夜晚,然后指定了另外一个人专门与我接触,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他指定的这个人——叫轻念,才是与我后续的对接人,也是未来你作为先遣队负责人要去打交道的人。” “他们都姓‘轻’,听上去是同一个家族。” “是的,不过我没有问他们族群的名字,他们也没有介绍,这一点我想没那么重要,以后慢慢了解不迟。” “好吧,我十分清楚了,不过,最后还是想问问,为什么是我?” 听到这个问题,皮尔斯若有所思,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晨暮,似笑非笑:“你要听真实答案吗?小伙子?” 问完,他那无比锐利的目光在钟晨暮身上扫来扫去,仿佛要将他看穿似的。 钟晨暮感到一丝不安,但又说不上来这不安来自何处,硬着头皮回答:”当然。“ ”因为是那个轻念指定你的,他告诉我,让我选择你,非你不可。“ 皮尔斯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并不夸张或者带有任何强调色彩,只是一句淡淡的话而已。 但传入钟晨暮的耳朵,却像炸响了惊雷。 甚至压过了会议室里所有的嘈杂。 “难道他知道轻念跟我见过面了?如果真是如此,轻念会不会把我跟他无需通过谈话就能完成实时信息交换这件事也说出去?” 他脑海中紧张地思考着。 到目前为止,他见过轻念这件事只告诉了郭陵和范婷,因为这两人算是他比较信得过的队友了。 而眼前的皮尔斯,他仍然看不清,既然看不清对方,也自然不能让对方看清楚自己。 他咬咬牙,决定抵赖到底。 “我这么背时吗?竟然被外部文明选中来帮你干这件事?你通过美人计引出了外部文明,不应该让这些美人们继续充当与他们接触的角色吗?” 钟晨暮试图通过反问来化解眼前这无形的压力。 皮尔斯仔细审视着他的神情,没有说话。 钟晨暮耸了耸肩,装作毫不在乎:“行吧,选中就选中,谁怕谁啊?” 皮尔斯这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选择你,但是就我所知,我们对于他们是完全透明,毫无秘密可言的,他们看我们就如同站在审讯室单向镜后面的审讯者,将我们一览无遗,而我们却看不到他们丝毫,如果不是轻敖主动出现,后面又指定轻念与我接触,我压根没有可能见到他们。”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那......估计是因为他们在监视我们的时候,看到我们时常交流,然后看我这个人的长相还算不错吧。” 皮尔斯眨了眨眼,问道:“所以,你答应了?” “嗯,我答应,不过,有报酬吗?” “......你问了个好问题,事实上,我们的突破口正与此相关。不过,今天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讨论即将结束,目前已经在总结了。”皮尔斯指了指会议室前的白板,“我们需要采取各种措施扩大团队,招收更多的人进来,壮大我们先知社的声势,我待会儿也要听听他们的结论。” 钟晨暮顺着他的视线,只见刚才还十分松散杂乱的人群此刻形成了一个半圆形,将一个中年女子围在中央,她正指着白板,向人群介绍着什么,大概就是经过头脑风暴,大家初步总结归纳出了一些东西吧。 “还挺起劲......” 正思考着,他只听见皮尔斯说道:“关于报酬和突破口的事情,我们再找时间单独聊。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兑现我之前对你的承诺。” “承诺?”钟晨暮有点莫名其妙。 他不记得皮尔斯向自己承诺过什么。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要带你体验一下无名市的夜生活吗?现在我们在临江楼,旁边就是乐游亭,整个无名市的夜生活中心,马上就天黑,等夜幕降临之后,我带你去。” 第25章 声色犬马场所 乐游亭的名称里虽然带一个“亭”字,但它并非一座亭子。 它是围绕着一座其貌不扬的亭子建起来的一个小世界。 亭子淹没在形形色色的建筑当中,反而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乐游亭的入口是一道金光闪闪的拱门,通体黄金色,拱门顶端用鲜红色写着“乐游亭”三个字,整体看上去让人颇有食欲。 然而,走进去之后,人们就会发现,这里可以满足的欲望远比食欲要多。 拱门之下,便是乐游亭的主干道。主干道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商铺和门面,既有各色小吃店和摊位,门口摆放的烤串、臭豆腐、冰糖葫芦、章鱼丸子、奶茶饮品全方位挑逗着路过的人的眼睛、鼻子和味蕾,还有乐声震耳欲聋的酒吧和迪厅,里面的动静恨不得冲出来把整条街都霸占,更有门口舞动着衣着暴露的俊男靓女,门内则闪现着摄人心魄光影的小屋。 每隔一段距离,主干道的两旁便会分出一些小岔路和巷子,里面的店铺似乎低调得多,这些店铺往往以“按摩”、“spa”或“会所”等为名,门口没有太多宣传,但摆放着的灯箱或招牌却散发出各种各样的神秘与诱惑气息,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比主干道两旁那些店反而更容易勾起人们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除了这些小店,岔路和巷子里最常见的就是赌场,各式各样的都有,虽然人们往往会汽车进去,单车出来,亿万富翁变成万元户,但依然乐此不疲。 然而,最神秘的是位于一条分支小巷最深处的乐游公馆。 其实,乐游公馆是人们基于它气派而低调的外表给它起的名字,在它的门口,并没有任何一处题有这四个字,甚至整个门脸连一个字或者logo都没有。 全部是肃穆的棕黑色。 它那扇感觉十个人一起撞都撞不开的大门也常年紧闭,仅仅从高耸的院墙后冒出的灯光,人们判断,里面依然是住人的。 从进入乐游亭开始,主干道就由大小不一的石块铺就而成,它们彼此嵌在一起,像是一片片不规则的蜂窝。这些蜂窝状石板路延伸至主干道的每一条分支,甚至也一直延伸到包括乐游公馆门口。 由于整个乐游亭区域的房屋都不算高,鲜有十层以上,如果从上往下看去,便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蜂窝”将整个乐游亭的步行区域全部覆盖,每个步行其上的人像是在其中穿梭的小蜜蜂,在这花花世界里飞来飞去,有的酿成了蜜,有的酿成了惨剧。 晚饭过后,乐游亭毫无悬念地热闹起来。每个人都在这里专注着自己感受,却又在无时无刻不观察着周边,落单的充满期待,成群的不醉不归。 尽管如此,一群刚刚穿过拱门,走进乐游亭的人立刻攫取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带头的是一个精神饱满的老人,尽管年龄已经不小,精气神却丝毫不逊色于年轻人,脚步有力,走路生风,而围绕着他的,是十二个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女人,风格虽然不同,却各有各的美好。 女人们当中还掺杂着一名俊朗的高挑少年,眼里充满着好奇和一丝丝的羞涩。 人们被他们的阵仗、颜值和气场深深地吸引住了,几乎没有注意到,跟在他们后面不远的地方,其实还有一些人。 皮尔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着钟晨暮说:“我兑现我的诺言了,接下来的晚上,就要看你自己的发挥,葡月应该已经给了你一张卡,里面的钱足够你花十个晚上,记住,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 “那你呢?”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用担心,只要你别犯事,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说罢,皮尔斯冲葡月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挤进人群,往深处走去。 雾月、霜月、雪月、雨月、风月、芽月和花月等几人也紧紧跟上,将两人从左右后三个方向围住。 这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皮尔斯,惊呼:“这是先知社的皮尔斯社长大人!” “啊?社长大人?” “我真是太幸运啦,竟然能看到活的社长大人!” “社长大人,请赐予我一些福分!” “社长大人,请带领我们逃离这里吧!” 人群中的欢呼声一开始还只是零星的几点,但很快便连成线,聚成面,响彻主干道的上空。 皮尔斯冲着身边的信徒们频频点头招手致意,脚步却丝毫没有放缓。 使徒们也牢牢跟在他的身后。 于是,人群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般,刚才还聚集在乐游亭的入口拱门处,现在则跟着皮尔斯,沿着主干道往里走去。 钟晨暮感到身边清净了不少。 直到刚才这个时候,钟晨暮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其他这些成熟姐姐。之前的几次,都是匆匆一面,而他又不免有些羞涩,不太敢正眼去看这些光彩照人的女人。 现在到了乐游亭,他觉得自己的胆子也似乎大了起来。 他已经相对比较熟悉十二使徒当中的葡月,两人甚至都有过身体接触。所以,在观察剩余这些人的时候,他不免会与葡月进行对比。 “雾月要更加静娴,霜月人如其名,看上去很冷,雪月让人产生一种保护欲,雨月的身材跟葡月可以一拼......风月感觉挺神秘的,芽月......好像超模,身高似乎跟我差不多呢,不过身材嘛......嗯......花月很甜美......”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从未在同一时间如此密集地肆意观察过女人,以至于看到后来,他都觉得自己有些词穷。 因为,她们实在是太不相同,又都太有魅力了!而她们走过带来的一阵香风,更是让他心神荡漾。 一瞬间,他似乎有些理解,为何那个叫轻敖的人——如果无名市外文明里的“人”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话,当初都忍不住现身,让皮尔斯实锤了外部文明的存在。 不过,钟晨暮很快摄住心神,心中对于皮尔斯的疑问又增加了。 “这些女人为何要如此死心塌地地追随他?难道仅仅是因为先知社和他的那些理论吗?如果说,其他十一人的思夫之心足以支撑这样的举动,那葡月呢?她明明跟皮尔斯有一腿......” 正思考着,突然听见身旁有人嘟囔了一句:“我很为社长担心,他这样下去会迷失的。” 钟晨暮扭头一看,不觉一惊,原来十二使徒当中并非所有的人都跟了上去。 还有四个人,牧月、获月、热月和果月依然站在自己身边。 方才说出这番话的正是热月。 这是一个有着亚麻色卷发,精致五官,皮肤白皙和中等身材的女人,与刚才的八人又是不同的风格。 钟晨暮忍不住问道:“迷失?迷失什么?” 热月一愣,没想到钟晨暮会与自己主动说话。 她与其他十一人一样,对于这个干净英俊的少年都颇有好感,也看出了他在面对这一群女人时的羞涩,越是这样,她们就越好奇:这个男孩何时能够像男人一样变得更加主动。 而帮助他实现这样的蜕变也成为她们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 于是,热月嫣然一笑,回答道:“社长当年成立先知社时,是基于残缺文明理论的,而他的初心是帮助如我们那样亲人和爱人失踪的人破镜重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在偏离这个方向。” 果月也凑了过来:“是的,我们几个其实都有点担心,不过,小弟弟,你现在很受社长器重,可以多多了解了解他的想法,我们毕竟不是男人,很多话也不太好跟他说,也不可能表现得很亲密......” 牧月和获月压根没有给钟晨暮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谁说不能表现得很亲密,你看葡月那个骚样......” 果月一笑:“虽然如此,但是我真的好羡慕她,我也想拥有她那样的身材,前凸后翘的,我看了都流口水。” 眼里满是憧憬。 “......” 第26章 先知社的起源 要想对女人祛魅,就要接近她们。 这并非什么名人名言,而是此刻钟晨暮心中所想。 当他刚认识十二使徒的时候,每一次与她们说话或者对视,都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但在这个晚上,当他站在乐游亭的拱门入口处,见证了十二使徒当中的牧月、获月、热月和果月四人旁若无人的交谈和八卦之后,他感到她们,或者说更加广义上的女人,在他心中的神秘感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他不但开始敢于直视她们的双眼,还可以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只不过,他的声音在四个女人的七嘴八舌之中显得格外微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在水面上扑腾两下,便沉入水底。 不过,他还是从四人的谈话中提炼出一个关键的问题。 于是,他看准时间,朝着热月问道:“热月大人,刚才你提及皮尔斯教授......社长‘当年’成立先知社的时候,也就是说,先知社成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热月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社长没有向你介绍过先知社的历史吗?对了,以后不要这么见外,就叫我‘姐’!” “......好吧......姐,他没有跟我说过。” “那就怪了,他如此看重你,竟然连这都没说?” “或许是太忙了吧,而且,我们其实也没见过几面,只有今天算是时间比较长的,以往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几句话。” 果月这时候不甘寂寞,挤了进来:“那让我给你介绍介绍吧......” 话还没说完,只见热月双眼一瞪,赶紧往前走了半步,抢着站在钟晨暮面前,两人的鼻尖距离不到半米。 钟晨暮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但依然还是直视着热月那双灵动的眼睛和精致的面庞。 不过,他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 热月将果月轻轻往旁边一推:“他是我的。” 果月气呼呼地问:“凭什么?” “凭我身材比你好。” “......哼,你们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月生气地转过身去。 热月懒得理会她,转过头来便开始向钟晨暮介绍先知社的创办背景。 钟晨暮越听,便越激动,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脑海中的混沌感觉似乎一扫而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爽。 这些天来一直让他感到纠结和疑惑的一件事,此刻初步得到了解答,然而,这一切都还是推理,没有任何证据支撑。 所以,他需要去寻找证据,只有证据能让他的推理得到验证。 立刻,马上。 他迫不及待地看着热月:“按照你的说法,先知社是社长在一年前创办的,创办地就在目前我们所在的乐游亭,对吧?” 以往,钟晨暮更习惯称皮尔斯为”教授“,但现在与他的十二使徒交谈,他决定使用”社长“来拉近距离。 “是的,一年多以前,就在那边的老亭子里。” 热月冲着主干道方向努了努嘴。 “你有亲历过先知社的成立吗?” “没有。我们四个都是最近才加入的。” “好的,那我问一个问题,可能有点拗口,不过,你可以仔细想想,再回答。” “好啊。”热月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在你脑海当中,加入先知社的那些记忆,你最近几天有去重新验证或回顾吗?换句话说,有没有回过头去那些记忆发生过的地点,去看看它们曾经发生过的痕迹?” 热月并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她微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大概,确认道:“你是说,我记忆当中发生过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未必真的发生过?所以,需要去验证?” “真是冰雪聪明!” “你别没大没小!”被少年夸赞,热月还是挺开心的,只是假装生气地骂了一句。 然后,她愣住了,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很快,她便说道:“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验证!我记得我们社成立的老亭子旁边——紧挨着它有一幢不起眼的灰色小楼,我们在那里的一间会议室里开过几次会,最近的一次就在几个月前!” “走!那我们现在就去!”钟晨暮无比兴奋地看着热月,就等她带路了。 这时候,果月等其它三人凑了上来:“你们俩要单独行动吗?那可不行,必须带上我们,这里可是乐游亭。” 说罢,果月还冲着钟晨暮眨了眨眼:“姐姐我是为了你好,男孩在外面也要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噢。” “......” 五人在热月的带领下,沿着主干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几十米之后,便拐进右边的一条小巷。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一对男女从一家卖板栗的摊位之后闪出,两人相视一看,冲着对方微微一点头,便也跟了上去,身影没入小巷入口。 第27章 奇点时刻 钟晨暮趴在柔软的按摩床上,脸以一种非常舒服的姿势卡在床头那个圆形的洞里,任凭按摩技师卖力地在他背上捏来捏去。 换成别人,早就闭上双眼,在这微微的熏香里,悠悠的音乐声中,沉沉睡去。 但钟晨暮却圆瞪着双眼,盯着脑海里那绿幽幽的数字。 “”。 已经变成了六位数。 他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热月带着他和其他三个“拖油瓶”——依照热月她那三位同事的称呼,来到埋藏在乐游亭那小巷深处的亭子,把四下里里外外地寻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那幢热月口中所说的“灰色小楼”。 “你没记错?”他确认道。 “肯定没有!”热月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信,你可以问问她们三个。” “的确如此,我们记得这里是有那幢小楼的,而且外立面都是灰色,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果月难得与热月保持一致。 牧月与获月也频频点头。 钟晨暮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淡淡地点了点头:“好的,那就这样吧,我们去找点乐子。” 热月忍不住问道:“就这样?现实与记忆不符,这说明什么呢?” 钟晨暮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大家都记错了,又或者是这里已经翻修过,毕竟那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热月还有些心有不甘。 刚才听钟晨暮的口吻,她感觉这件事非同小可,似乎有不少文章可做,但现在......就这? 果月毫无悬念地打断了她:“我同意小钟同学的,只有这两种可能性,我们就没必要再庸人自扰啦......今天难得社长带我们来乐游亭放松放松,也是沾了小钟同学的光,现在连他都提出要找点乐子了,我们还纠结什么?走吧,找乐子去!” 说罢,她坏笑着看向钟晨暮:“想找什么乐子?要姐姐们帮忙吗?” 钟晨暮红着脸,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就那么一说,这里我是第一次来......” “嘿嘿,第一次呀,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果月舔了舔嘴唇。 “你别带坏年轻人!”热月走了上来,一把拉过钟晨暮的手:“走!我知道旁边有家按摩馆,正规的,可专业了!” 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走。 “喂喂!”果月夸张地叫道:“他的第一次呢,你就这样打发掉?” 牧月与获月则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热月说:“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社长把他交给了我们,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出什么岔子,第一次来就带他去那些虎狼之地,万一他被吃干抹尽了,社长怪罪于我们,怎么办?还是先让他适应适应吧,以后他就可以自己来了。” 果月想了想,撇嘴道:“好吧。” 于是,他们一起来到这个叫“拿捏一切”的按摩店。 四个人,每个人进入一间包房,正式开始乐游亭的夜晚。 钟晨暮盯着脑海如同他此刻的眼眸一样,异常清醒。刚才在四个女人面前刻意表现出来的轻描淡写,就是为了尽快享受现在那样独处的时光。 他感到整个人沐浴在一种十分清新的状态当中,正如暑假那次通勤的早上,那辆公交车出故障之后,他在被急于下车的人冲撞得只想发火时,却被这种状态和感觉所消融。 也正是那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这绿色的数字。 那个时候,在他徒步5公里来到图书馆门口时,脑海中出现了“110”三位数。 同一天,他醒来之后,一时间差点忘却了自己的名字。 同一天,这些数字被瞬间消耗掉,一条大河被截为两半,郭陵因而获救,而河的上空则出现了短暂的裂缝,让皮尔斯感受到了外部文明的存在。 同一天,他在图书馆里遇上了皮尔斯。 同一天,他的父母失踪,而郭陵则失去了所有至亲的联系,这也直接导致他的跳河自尽。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在那一天发生的。 从那一天开始,在过去的几个月间,从第一次与皮尔斯谈话的时候,直到刚才与热月们去寻找先知社的足迹,以及中间的很多时刻,他都产生了同一类感受。 这些感受越来越收敛,指向同样一个结论。 今天晚上,在孕育出先知社的乐游亭,他再次验证了这一点。 尽管从绝对严谨的角度,他还不能宣称自己这个结论是绝对无懈可击,但是,他已经几乎可以确认这一点。 而它关系到目前他身处的这无名市文明的真相。 “根据‘残缺文明’理论,我们无名市文明作为很久很久以前遥远地球文明的一部分,以数字化方式在宇宙当中传播,阴差阳错地被目前无名市以外的这个文明——也就是轻敖和轻念们所代表的文明所接收,并且复现。复现之前,我们以数字化的方式存在,是静态的,而复现之后,我们恢复了具身化,并且在这些静态的背景之上开始动态的演进和发展......而我们被复现的时间,就是那一天!那一天可以说是地球文明复现的‘奇点时刻’!” 钟晨暮感到浑身都在发抖,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以免这种激动被卖力干活的技师察觉而节外生枝。但是,他怎么能完全控制得住呢?几个月以来盘桓在脑海中的那些疑问,终于在今天得到了一个初步的答案,尽管还有很多疑点未能得到解答,比如他脑海中的系统到底代表着什么,比如皮尔斯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又比如轻敖和轻念们对于他们来说是敌是友...... 正当他沉浸在这种突破真相的极度兴奋情绪当中时,头顶上传过来一句话:“小伙子,你是不是不怎么吃劲啊?要不要我轻一点?我看你一直在抖,肉也很紧,一点都不放松。” “......”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兴致全无,整个人都松垮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便在技师的手法之下,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趴在按摩床上,但已经处于无人照看状态。他以为技师临时出去有点事情,然后又等待了一会儿,却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动静。 钟晨暮心中一紧,连忙用双手撑住狭窄的床,迅速翻过身,坐了起来,同时快速将这间单人包间内扫视一遍。 的确,包间内已经没有技师的身影,但是门口那张小板凳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女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钟晨暮大吃一惊,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已经脱光的上半身,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女人先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举动,眼里却满是调皮和戏谑。 然后,她似乎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露点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身来。 钟晨暮惊魂未定,定睛一看,竟然是范婷。 她一头黑发披在肩上,穿着一身干练的紧身运动装,整个人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既妩媚,又妖娆。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十分吃惊:“姐,你怎么在这里?” “只准你来,就不许我来?难道你要干什么坏事?还有第二场吗?” “不不不......”钟晨暮连忙摆手:“只不过,能不能先把我的衣服递给我?” 范婷抿嘴一笑,从旁边的衣架上扯过他的衣服,扔给了他。 “先穿上吧,虽然我觉得你不穿也挺好。” “......” 钟晨暮赶紧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中间差点还前后给穿反了。 这个时候,他才笃定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按摩床上,看着范婷:“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范婷用手捋了捋头发,正准备开口时,只听见房间外面有人大声喊道:“有人跳楼了!” 钟晨暮听到这声音,浑身一紧,连忙将头扭向墙外的方向。 尽管身处包间,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刚才进来时,他已经注意观察过,自己的这间包间便是最靠近外墙的。 也就是说,墙外就是楼外。 伴随着一阵阵眩晕感,他看到自己脑海中的绿色数字再次快速闪烁起来。 第28章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2) 老人的整个身躯稳稳地陷入在椅子里,双眼已经合上,嘴唇也微微闭着,已经布满皱纹的脸却十分平静。 他佩戴着头盔终端接入设备,已经全身心沉浸在巨量数据当中,这些数据是人类文明的数字化呈现方式,也是人类文明延续最后的希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神情中带有一丝疲惫。 他从椅子上坐起来,往四周一看,发现那对中年男女依然安静地站在自己身旁,在忙碌而有些嘈杂的监控大厅里为自己营造了一个相对安心的小环境。 “邓院士,您醒来了?”中年男人的语气中有一丝欣喜,又带有一丝急迫。 “门捷,可以通知理事会秘书处,尽快召开理事会,我们讨论和确定数据清洗原则。” 邓爱伦的话非常简短,但在门捷听来,却一字千斤。他的心怦怦直跳,知道“数据清洗原则”意味着什么。 经过了数十年的数据压缩、整理和上传,在他的妻子——第一个数智人的监督下,这些包含着完整人类文明信息的数据得以公正而安全地被保存下来,但在真正要将他们向宇宙播发之前,还需要对其进行清洗。 道理很简单,数据量太大,哪怕是采用了人类已知的最先进的压缩和编码技术,依然远超邓爱伦和他的团队的想象。不得已,人们必须对这些数据进行大幅精简。 精简只是一个友好的说法,事实上就是删除。只不过,并非简单粗暴的删除,而是基于一定原则去进行删除,这样的原则便是数据清洗原则。 如果一定只能保留现有数据量的万分之一,哪些数据是人类文明的精华而必须延续下去呢? 一万个人恐怕有一万种观点。 但现在,人类已经没有时间了,以邓爱伦为带头人的国际综合太空计划署i2spo(international integrated space program office)理事会将代表人类做出抉择。 门捷看向站在身边的中年女人,那是他的妻子陶乐。 陶乐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微微点了点头:“你去通知吧,我把准备工作充分做好,这些数据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可以说,它们就是我,我就是它们。” 门捷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身往大厅一角的办公室走去。 ...... 两周以后,监控大厅顶层的椭圆形会议厅当中,棕色实木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地球表面的温度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伴随着各大火箭发射基地的轰鸣声,愿意在太空中延续生命的人们被安放在经过精心设计和严格检测的冬眠舱中,如同叠放积木一样,装载在一架架大型航天飞机和太空结构体当中,飞往遥远的火星轨道。 而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付出生命和一切也要留在地球上的人们,正在经历痛苦的炙烤。他们有的已经死去,但更多的人认为自己将会以另一种形式,在数百万年之后,在地球上重生,就如同人类诞生之前,在地球上所存在过的很多物种一样。 监控大厅其实并不位于地面,而是一艘核动力高空飞行平台(hap, high attitude tform),如同一座功能齐全的空中堡垒,在距离地面三千米的高度持续而平稳地飞行着,并且为了防止被阳光灼烧,它始终飞行在地球背向太阳的一侧,躲避着太阳辐射。 也就是说,从监控大厅里的人看来,他们永远处于黑夜当中。 不过,为了星火计划和蒲公英计划的最终成功实施,这是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尊敬的各位理事,i2spo最后一次理事会应到39人,实到27人,到场人数恰好超过三分之二,满足会议议题讨论和投票所需的最少人数,会议可以正常往下进行......” 秘书长进行了简短的开场白之后,将会议主持权交给了邓爱伦。 邓爱伦用目光扫视着自己的26位同僚,并没有说话,心中充满了感慨。 的确,这是i2spo最后一次理事会,开完之后,几十年前为了应对地球危机而成立的这个国际组织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各位,星火计划正在如期开展,我们的同胞们正在一波接一波地进入太空,已经不需要我们操心了,今天我们会议的主题是蒲公英计划启动前最后一项重要议题:数据清洗原则。大家都知道,人类文明数字化的工作已经在陶乐和她身后的数字智能帮助下圆满完成,但是,数据量是天量大小,按照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哪怕在我们各式发射装置的生命周期之内都不一定能够完成传输,因此,我们需要将其进行精简,目标是精简至目前数据量的万分之一......” 邓爱伦快速介绍了一下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背景,然后便切入正题,将自己沉浸这些数据当中所感悟到的观点首先抛了出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们知道,这当中的任何一条一旦被讨论通过,就意味着它所排除的那些数据,以及其背后所对应的人类在过去数万年的痕迹,将被彻底抹除。 邓爱伦用缓慢的语速一条一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重达千钧。 “......最后,我想表达的是,在这些数据当中,有很多与国界相关的政府机构和暴力机关数据,有很多民族和种族仇视数据,有很多毫无意义的视频监控数据,我认为,应当将它们也都精简掉,几千年前,我们的先辈就表达了‘天下大同’的美好理想,可是,直到人类不得不逃离地球的时刻,它都没能实现,现在,在数字化层面,我们能否尝试着完成这样一次转变?” 邓爱伦用他最后一个观点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第29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钟晨暮在短暂的眩晕之后,定了定神,发现脑海中的六位二进制数又清零了。他已经越来越适应脑海中这个系统的运行。 只不过,他依然身处这间狭小的按摩包间之内,没有看到任何事情发生。但是,外面传来了欢呼声:“太好了!他没事!” 钟晨暮无声地苦笑,心中默念道:“虽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每次我辛辛苦苦在系统中攒了这些数值,却总是在自己毫无主动权的情况下就消耗殆尽,我这个系统的终极目的不会是为了救死扶伤吧,还是非常被动的那种技能......” 范婷在一旁说道:“我们下去看看吧!待会儿再跟你说。” 钟晨暮点了点头,迅速下床穿好鞋子,跟着范婷出了包间,也不再等电梯,而是沿着救生通道里的楼梯往下跑去。 来到楼下,只见外面聚满了人,大家拥挤在狭窄的巷子里,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可能是因为自杀并没有发生,有的人觉得无趣,陆陆续续地离开。 一眼望去,钟晨暮并未看到热月和果月她们四人,但是,在一众陌生人当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郭陵。 只见郭陵面露神秘的笑容,冲着他挥了挥手,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出现”的表情。 钟晨暮感到一丝惊讶,但余光看到自己身旁站着的范婷,便了然于胸了。 这两人肯定是从临江楼偷偷跟着自己过来的。 一时间,他感到心中涌出一种温暖的感觉。 当时,他被葡月叫住,去会议室见皮尔斯的时候,郭陵就说过会帮自己看住局面,而之后,一直到与皮尔斯聊完,他没来得及与两人道别,就被带到了乐游亭。显然,郭陵兑现了他的诺言。 想到这里,他迈开步,朝着郭陵走去。 来到郭陵面前,还未等钟晨暮开口说话,只见郭陵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头突然冲着他“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钟晨暮看着眼前冲自己下跪的老头,目瞪口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群中也发出了惊奇的声音:“什么情况?老头明明是自己在空中像是下楼梯一般自己走下来的,为什么要拜那个小伙子?” 郭陵得意地说:“是我偷偷告诉他,他能活命,都是拜你所赐。怎么样?我没猜错吧?” 钟晨暮瞪了他一眼,连忙伸手将老头搀扶起来:“大爷,到底什么情况,你这样莫名其妙地跪下,我可消受不起。” “都是这位帅哥跟我说的,他说他是你的朋友......刚才那种事情只有你能做到,说你肯定在这栋楼里,让我在这里等你出来,没想到,你还真出来了......”老头激动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范婷在一旁也感到很奇怪,郭陵并没有告诉她钟晨暮的能力,而她也没有去深究自己当初上吊自杀时那棵古树怎么着突然就被砍为两半的原因。 活下来就足够侥幸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此时,围观的人们看到老头被三个人围住,以为他的子女和孙子都赶到了,估计没有更多的热闹可看,便如鸟兽散了。有几个人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想了解为何老头竟然可以从半空中走下来,但见老头毫无理会自己的意思,也悻悻地离开。 巷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他们四人。 而老头经过刚才的激动,在钟晨暮的安慰下,也平静了下来。不过,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钟晨暮的手:“小伙子,不管怎么样,是你救我的也罢,不是也罢,反正我这是从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又回来了,见到你就是缘分,你长得也挺可爱,跟我孙子很像,我决定请你去吃夜宵,这一带我很熟,知道有一家非常有特色的酒吧!” 钟晨暮一愣:“大爷,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送你回家吧。” “这才几点就回家?不行不行,你可千万别说已经困了啊,年轻人的精力怎么还没我们老头子好呢?”老头说着,又看向郭陵:“你也是个好心人,刚才一直陪着我,这样吧,我不但要请我的救命恩人,也要请你和你老婆!” “我老婆?” 郭陵一愣,连忙往四处张望。 还是范婷反应快,连忙否定:“我不是他老婆!” “噢?不是么?”老头似笑非笑:“难道是姘头?” “......” 钟晨暮连忙打断了老头:“大爷,走吧,带路,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 老头带着他们走街串巷,拐了好几个路口,来到一处深深的巷子里,巷子的尽头是一间颇为神秘而气派的院子,院墙高耸,大门远远望去就显得很厚重,是肃穆的棕黑色。 老头扫了一眼,低声说道:“那是乐游公馆。” “乐游公馆?” “是梁爷的宅子,十分神秘,我们都没进去过,据说很豪华。” “梁爷是谁?”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这跟我们今晚吃夜宵没有关系。” “大爷,你不知道就承认呗,不丢人。” “......” 言语间,老头在巷子中部驻足停下:“就是这里了。” 这是一扇十分不起眼的门脸,如果不是有人带,很容易便走过路过而错过。 大门是深棕色,与这巷子的整体调性很相符,门上只嵌着两个阴刻大字:热烈。 “热烈?”范婷问道:“这是酒吧?” “是的,热烈酒吧,我的最爱。” “大爷,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泡酒吧?” “年轻人泡得,我怎么泡不得?我又不是不付钱。” “噢......我明白了,是不是这里的酒水对老年卡持有者打折?” “......” 四人推门而入,里面已经坐了七八成满,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悠悠的音乐,人们说话时也十分自觉地压低音量,并不吵闹。 一位身着笔挺马甲西裤的服务生迎上前来:“刘大爷,您又来了?几位?” 钟晨暮诧异地看了老头一眼,心中暗想:“这老头......竟然是常客?” 刘老头挺了挺胸,豪爽地答道:“我们一共四位,今天带的都是新朋友,给我们安排一个好座位,我要与他们一起庆祝劫后余生。” “您是要靠近乐队的,还是远离的?” “远一点吧,我们要聊天。” “好嘞,请随我来。” 服务生把他们引到最靠里面一处角落的位置,等待他们坐下之后,问道:“刘大爷,您还是老三样?” “没错!” 郭陵好奇地问:“什么是老三样?” “酒圣酒,花生米,拍黄瓜。” “......” 范婷“扑哧”一笑:“大爷,酒圣酒不是白酒吗?还有,花生米和拍黄瓜又是怎么回事啊?” 刘老头瞪了她一眼:“白酒怎么啦?酒吧不能喝白酒吗?威士忌、伏特加和白兰地跟它一样,也都是40多度,为什么就可以喝?再有了,为什么在酒吧只能吃烤鸡翅,炸薯条,不能吃花生米和拍黄瓜?我之所以喜欢这里,就是因为它不搞酒类和小吃歧视,一视同仁!” 郭陵也笑着对服务生说道:“那也给我来一杯酒圣酒吧,点心我就不点了,蹭大爷的。” 说罢,看向钟晨暮:“你也来一杯?” “不了,我还没成年呢,我就喝苏打水。”钟晨暮乖巧地回答。 “......” 范婷点了一杯鸡尾酒之后,服务生便离开了。 这时候,刘老头脸上挂着的笑容突然消失,悲伤迅速爬了上来。他的双眼竟然也在短短时间内噙满了泪水。 仿佛一个演技纯熟的演员,瞬间完成变脸。 钟晨暮一愣,问道:“你怎么啦?” “刚才强装快乐,装得好辛苦......我真是太命苦了......”刘老头终于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郭陵这辈子已经去过很多次酒吧,却从未经历过今晚那样诡异的场景。 在酒精的作用下,先是刘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他的悲惨遭遇。他原本身体健康,家庭幸福,儿女双全,还有一个乖巧的孙子。但没想到前两个月老伴突患癌症,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家产都无力回天,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屡屡联系事业有成的子女,却都联系不上,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于是,他终于选择在今晚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想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救了下来,在短暂的亢奋和欣喜之后,他再次陷入悲伤。 然后是范婷也哭的梨花带雨,怀念自己的初恋之余,也把她自己的身世背景说了出来。 郭陵则与钟晨暮一起,默默地听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你一句我一句地倾诉心声,然后负责安慰和提供各种情绪价值。 郭陵心里暗想:“男人哭吧不是罪,为什么我不能加入他们呢?” 不过,他端着酒杯,硬是挤不出眼泪。 “大叔,酒真是个好东西。”钟晨暮说。 “为什么?” “因为它可以让人放松,然后说出平时不想说的事情。” “总结得很到位,要不要来点?” “不要。对了,大叔,今晚大爷是怎样被我救下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郭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憋了一晚上了吧?现在趁他俩喝得迷迷糊糊,就想套我的话了......” 话还没说完,郭陵的视线定住了。 因为他无意间看向钟晨暮的身后,发现不远处的一张桌上正面对面地坐着两人。 一男一女,恰好他都认识。 “你等一下,我回来再跟你讲。” 郭陵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钟晨暮的肩膀,朝着那两人走去。 第30章 无名市在崩坏? 郭陵端着酒杯,缓缓地朝着那一男一女走去。 借着酒吧里的微弱灯光,他再次确认了他们的长相。 自从几个月前自己被公司突然裁掉,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再度见到他们,更没想到,会是在这间叫做“热烈”的酒吧里。 乐游亭里有上百家酒吧,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难道他们也是冲着刘老头的老三样而来? 他走动起来的光影变化很快便投射到了那两人的桌边。 男人警觉地扭过头来,先是面带愠色,然后立刻切换成为惊诧和尴尬。 “郭......郭陵......” 他对面的女人这才注意到男人的反应,也抬头看向郭陵。 毫无悬念,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是你?!” 郭陵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晃动着酒杯:“鹏举总,杜总,两位别来无恙啊?看来公司的财务状况有好转了嘛,当初炒掉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大家要勒紧裤带过日子......现在呢?都有闲心来酒吧喝酒了。” 张鹏举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如果你不是故意说反话,那就是的确不知情了......” 杜伊颖也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郭陵一愣,走近了,他这才发现,哪怕在这种昏暗的环境当中,都能看出两人的表情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憔悴。 他扭过头去看向自己那一桌,只见钟晨暮正端着那杯已经喝了半个晚上的苏打水与刘老头和范婷碰杯,便想:“他们暂时也不需要我,不如我在这里坐坐吧,正好看看他们俩是什么情况。” 于是,他拖过一把椅子,径直在桌边坐了下来,这才问道:“不介意吧?” 张鹏举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向郭陵举过来,还不自觉地抿了抿嘴。他原本就长着一张苦瓜脸,现在看上去更加灰头土脸。 郭陵也举杯与他微微一碰,两人都喝了一小口。 “你们不带我?不行!重来!” 杜伊颖抗议道,也伸过一只端着酒杯的手。 于是,三人再次碰了碰。 郭陵注意到,两人喝的都是威士忌。 “说说吧,两位老板这是碰到什么好事了?还说我不知情?”郭陵咧嘴说道。 其实从两人的神态举止和刚才张鹏举那句话,他已经大致判断出两人的境地未必多好,但是,他还是想亲耳听他们说出来。 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张鹏举和杜伊颖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张鹏举回答:“我们两也都被炒了。” 杜伊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怎么样?郭总,你开心了吧?” “哈哈哈哈哈!老子太开心了!” 这是郭陵的内心真实反应,然而,这一切经由他身处社会几十年的发声系统处理之后,从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了一个简短的惊叹。 “啊?” 还配合着脸上那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公司业绩在短短一个季度内下滑了七成,唉......”张鹏举叹道。 “啊?” 这次郭陵的表情没有表演成分了,他是真的吃惊。 自己离开的时候,公司还能在市中心的人民广场办公呢!怎么短短几个月,业绩下滑这么厉害?还把重要的业务副总裁和人力资源负责人这两个岗位都裁掉了? 杜伊颖看着郭陵的表情,问道:“看来你多半还没找工作吧?” “我都这把年纪了,去找工作,还有谁要啊?所以,干脆在家呆着,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啊?我记得你有老婆孩子啊。”杜伊颖负责人力资源,对于原公司的高管和骨干员工的家庭情况非常了解。 郭陵低声答道:“失联了......” “对不起......”杜伊颖举起酒杯,歉疚地抿了一口:“公司也有不少人存在这种情况......” 这时,张鹏举说道:“这几个月以来,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在裁员,没有一个行业是好的,我们的感觉就是,整个社会似乎在崩坏,感觉没有任何动能可以重新驱动它往上走,记忆当中的那些岁月都成为不可重现的黄金年代......” 郭陵呆住了。 的确,这几个月他并未求职,也没有去关注外界新闻,每天就是简单的吃饭、睡觉和锻炼健身,以及从各种渠道去研究皮尔斯的‘残缺文明’理论,同时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才能找到老婆孩子和父母。 如果真如张鹏举所说,难道无名市真的在走下坡路? 他并没有直接证据,但想到乐游亭里的人们在放肆地玩乐,仿佛没有明天一般,似乎又说得通。 明明知道明天会更差,而且看不见未来的希望,为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他又猛然想到,这段时间,加入先知社的人越来越多,皮尔斯也恰好改变了宗旨与口号,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郭陵的心一紧,握住酒杯,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白酒。 第31章 梁爷 距离“热烈”酒吧半个巷子的距离,便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乐游公馆,尽管这并非它的本名,但它的本名似乎已经无人关心。 公馆那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闹,也将里面的奢华密不透风地围住,让墙内墙外呈现出两个世界。 公馆的布局相当严谨地遵循了久远的地球上那个人类文明的很多执念。 里面的道路、庭院、厢房和装饰都呈左右对称的格局,中轴线的一端直接连着大门,另一端则向正厅方向延伸,中途被一口直径约莫五米的池塘分开为左右两条小径,它们的一部分分别通向后院,剩余的部分重新在池塘后合并成为一条大道,直通正厅门口。 池塘中竖立着一块嶙峋而高耸的石头,石头深深没入水中,环绕着它游来游去的是五颜六色的鱼儿。 道路两旁,绿草如茵,它们从夏日绿到深秋,颜色却不改一分。 草丛中摆放着精美的石刻人物雕像,从头发,到眼神,甚至到赤裸上半身上的马甲线,都惟妙惟肖。 然而在这个晚上,整个公馆的重心并不在这些区域,甚至也不在那装修得格外豪华的正厅,和围绕着它的风格各异的东西厢房。 穿过正厅,来到后院,很快便能看见一片茂密的小树林,走过小树林,便来到一株五层楼高的大榕树之下,榕树的树冠已经颇具规模,将身下的区域全部遮蔽。 在这阴影当中,坐落着七间独立的石头砌成的小屋,正中央的那间个头稍大些,此刻大门紧闭,但窗户里透出些许灯光。 这里,才是今晚的主角。 小屋内,皮尔斯小心翼翼地站在柔软的地毯上,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微微低头,面向距离他几米开外的男人。 男人正坐在正中央的那把豪华真皮座椅之上,翘着二郎腿,左手端着一杯猩红色的酒,一边微微晃动,一边俯视着先知社的创始人。 “梁爷,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让她们在正厅等候,就连葡月,这次我也没让她来这里。”皮尔斯开口说道。 “这还差不多,你要知道,我把她们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开后宫的。”被称之为“梁爷”的男人语气十分平淡,但每个字都透露着狠劲。 皮尔斯只觉得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心中暗自叫苦:“难道......我与葡月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不应该啊,我们很低调......” “记住,我不管你在外面有多么风光,别人如何对你景仰有加,在我面前,你就是皮尔斯,只是一个年事已高的退休老头罢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男人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我明白......” 皮尔斯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怎样创办的先知社,又是怎样认识的十二使徒。在他记忆当中,这些都已经发生了一年多,但是他每每想找到过去的痕迹,都无疾而终。他唯一能确信的是,自己在钟晨暮工作的图书馆里发现了“残缺文明”理论的引子,从而推断并初步验证了这个理论,将它与记忆当中创办先知社的初衷完美地结合起来,并且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实现了宗旨的变迁,并且吸收越来越多的信众加入。 当然,他也知道,这一切都离不开梁爷在身后的支持。 考虑到在记忆当中,他在乐游亭创办了先知社,而梁爷也在乐游亭深居简出,没准自己当初的这个举动都是梁爷授意完成。 但是,关于这一点,他毫无印象,而梁爷也从未提起。 他只记得,梁爷前前后后给他领来十二使徒,并且告诉他,这些都是在乐游亭工作的可怜女人们,她们的丈夫无一例外失联了,为了帮助她们,以及如同她们那样失去亲人和爱人的“残缺“的人,他有义务把先知社发扬光大,并且让她们和更多的他们完整起来。 然而,后来,梁爷的指示变了。 “皮尔斯,我希望你能知道,无名市正在崩坏,所有的行业都在萎缩,我找不到原因,哪怕以我的财力,也无能为力。或许这种情况的出现,跟你那个‘残缺文明’的理论有关,毕竟,如果那套理论为真,就意味着无名市是一个与外界毫无交流的死的系统,这样的系统是没有生命力的,就如同正厅门口的池塘一样,如果不进行定期换水,里面的鱼迟早会死光......因此,如果说一开始我希望你帮助一个个‘残缺的人’去寻找他们丢失的部分而创办先知社,那么现在,先知社要树立更加宏大的愿景,要为了让无名市这个残缺文明重现活力。” 皮尔斯飞速地在脑海中回顾自己与梁爷每次会面的情形。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只不过,每次面对这个男人,他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果不将大脑里每一个细胞都调动起来,恐怕很难招架对方随时提出的刁钻问题,或者苛刻条件。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的思维再次被男人的声音强行打断。 “不,你不明白!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而你,却带着那十二个女人在乐游亭里招摇过市,还把希望寄托在一个17岁的处男身上!” 皮尔斯这才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处男”,指的是钟晨暮。 他想笑,但又不敢笑,只能解释道:“钟晨暮是个特殊的少年,我们不能因为他的年龄而小瞧他,事实上,我也向您汇报过,无名市外的文明指定让他作为我们与他们接触的接口人。” 男人眉毛微微皱了皱:“我知道,我只是提醒你,要抓紧时间。如果他愿意配合我们,就充分利用他,同时,要好好调查,他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得到外面的人的青睐......但是,如果他不配合,那我们也要以大局为重。” 男人在说出这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加重了音调。 皮尔斯听得心头一颤。 他是见识过梁爷手段的。 还未来得及回答,男人又补充道:“近期找个机会吧,我也要会会这个钟晨暮!” 第32章 一生二,二生三 虽然在轻念面前可以颐指气使,轻敖在面对族长轻忆的时候,始终表现得毕恭毕敬。尽管心中再有不同意见,也不敢显现出来半分。 但现在当着轻念的面,他不能表现得过于卑微。 “族长大人,无名市的那帮人都在掌握当中,不用担心。” 面对族长轻忆的询问,轻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轻忆并没有被说服:“我一早就说过,我们只管观察他们就好,不需要与他们进行任何互动和关联,我们将他们从虚无的宇宙中复现出来,已经足以表达我们的善意,也向宇宙的其他族群传递了我们的道义,这就够了。如果他们在无名市都无法做到长期生存下去,那就说明,他们压根就没有在宇宙中存在的能力和意义。” 轻敖觉得轻忆那平静的语气里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感到一股重压袭来,只能硬着头皮答话:“族长大人,我是担心,我们的敌人借由无名市入侵我们,所以才采用了积极主动的姿态去应对。” “哼......敌人?在上一次战争中,他们已经被我们驱赶到宇宙另一侧边缘,要跳跃到我们太白星,恐怕是到宇宙灭亡那一天都做不到。” 轻敖心中一震,连忙说道:“我实在不知晓这个情况,看起来,外界情势比我想象的要乐观得多啊,多谢族长大人指点。” “记住,轻敖,如果你不想节外生枝,就不要轻易地开启一件事情,当你开启它之后,它的发展迟早将不受你的控制,当初我们诞生于宇宙大爆炸的奇点时刻,为了避免过于孤独,而衍生出了其它族群,可是后来呢,事态发展就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虽然我们现在毫无生存压力,但终究回不去了。” 说完这些,轻忆转过身,轻飘飘地离去,身影消失在星光之中。 轻敖长吐了一口气,但眼中射出凶狠的光芒。 “轻敖大人,看起来,族长大人还是没有被您说服......” 这个时候,轻念才敢发言。 他想起自己上次对轻敖的提醒,心中充满对自己领导过于固执的无奈。 “你知道什么?他养尊处优时间太长了,哪知道我们这些武者的苦心与忠诚!那帮宇宙流氓即便真的被放逐到了宇宙的另一侧,他们难道会善罢甘休吗?如果他们卷土重来,无名市就是我们的薄弱环节!我们当初的一念之差,我们的善意,就会被利用,成为我们的弱点!” 听完领导慷慨激昂的发言,轻念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如果当初您不主动接触他们,或许,族长大人的思路更加省事呢?” “轻念!你是在怀疑我的决定吗?” “不敢......我只是在推演一种假设的可能。” “那就不要推演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有什么好反复推演的?现状就是,我们已经介入无名市,而且,我们要利用他们对我们的诉求,让他们乱起来,当初我们出于道义,救了他们,现在,他们如果自己灭亡,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而如果他们不复存在,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无名市收回,我们的防线就不再有脆弱点。” 轻敖非常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而轻念也听在心中。 “就是要你这么直接的命令啊......让他们乱起来......” 他感到轻松不少。 虽然他的直接领导是轻敖,但毕竟轻忆是整个族群的族长,他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在今天之前,轻敖的指示总是有些模棱两可,让他实在不清楚到底要如何落地,而现在,他全明白了。 不采用人身攻击甚至抹去生命的方式去对待无名市的那帮人,但是,可以挑动他们内乱,让他们自相残杀嘛。 “我明白了,轻敖大人!” 轻念低头回答,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楚。 ...... 夜色已深,“热烈”酒吧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去。 就连张鹏举和杜伊颖两人也在跟郭陵道别之后,也趁着酒意,歪歪扭扭地搂抱着,两张脸恨不得贴在一起,走了出去,丝毫没有分开的迹象。 “你们俩明明很幸运啊,老公老婆都没失踪,现在这样纠缠在一起,玩的是哪一出?被裁之后的互相安慰?” 郭陵端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带着一丝醉意,眯着眼看着他们的背影,眼里既有不解,又有不屑。 他起身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桌,只见刘老头和范婷正在摇头晃脑地说些什么,两人面前的酒杯里倒都还剩下小半杯,只是桌面上的花生米和拍黄瓜已经所剩无几。 只有钟晨暮十分清醒地坐在那里,双眸异常明亮。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如何啊?”郭陵笑着坐在他身边。 “感觉挺好的,我一下子了解了他们很多秘密呢。” “还好我的秘密第一天就一股脑全部透露给你了。”郭陵说。 “如果喝多了,没准会有更多呢?” “......”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等他们聊完?”钟晨暮看了看对面的刘老头和范婷两人。 这是他第一次泡酒吧,对于应该如何收场没有经验。 郭陵微微想了想,说道:“刚才我跟我的前同事聊了聊,又获得了一些新的信息,他们两人只是喝得微醺,所以话多而已,并没有喝多,现在酒吧里也没多少人了,很适合谈点事情,我倒觉得,不如我们四人开个小会,把下一步要干什么讨论讨论......事实上,如果今晚没有遇上刘老头,我也有这个想法。当时那个老头——也就是皮尔斯,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就跟范婷跟过来了,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包括后来范婷去按摩店找你,我在楼下放风,也是我的主意,没想到半路从空中跳下一个刘老头,然后又被你救了——说实话,刚才你问我,你是怎么救他的,我也一样好奇,因为你都不在现场,居然还能救人。” 钟晨暮笑道:“铺垫了这么多,重点还是在最后一句吧?”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如果让我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刘老头正站在楼顶边缘往下跳,但是才刚刚跳了半层楼高的样子,空中似乎出现了无形的平台,他的双脚落在上面后,估计跟我当时跳河的时候一样,瞬间又不想死了,于是,他颤颤巍巍地用脚往前探索,发现平台边缘往下还有平台,于是就像踩着看不见的阶梯走了下来,其实也没有几级台阶,毕竟整幢楼也就六层楼高而已,事实上,如果不是你,他都不一定会摔死,只不过,可能痛苦得生不如死。” “阶梯吗......”钟晨暮听罢,脑海中再次闪现出绿幽幽的数字,毫无悬念地清零了:“000000”。 他没有立刻回答郭陵,而是不住地回忆这几次清零的场景,试图寻找出一些规律出来。 但是他并没有如愿,哪怕作为“热烈”酒吧里唯一的一个清醒的人,他也做不到这一点。 第33章 种子队员 钟晨暮从“热烈”酒吧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老人和一对中年男女。 三人虽然并未喝多,但也已经基本到位,走起路来仿佛在跳舞。 钟晨暮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幻觉,自己就像是幼儿园老师,带着几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朋友在逛街,还得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们的安全。 酒吧所在的巷子已经十分寂静,巷子尽头的乐游公馆似乎都已经熄了灯。 但朝着巷子另一头看过去,与其交错的路口以及更远处的夜空,依然灯火明亮,远远的嘈杂声也依稀可辨。 “乐游亭果然是一个不夜城......” 刚才在酒吧,作为先知社先遣队队长,钟晨暮正式招收了首批队员。 郭陵,范婷,以及刘中举,也就是刘老头。 经过过去几个月的相处和今晚的推心置腹,他与郭陵和范婷已经十分熟悉,而刘老头的性格他们也挺喜欢,这位新认识的老人更是如同给自己写自传一般,把整个前半生的故事都讲述了出来。 在钟晨暮看来,要想进一步了解皮尔斯的动机,轻敖和轻念们想干什么,以及如何应对今晚刚得知的“无名市崩坏”这一危险的趋势,最重要的是,如何最终找到失踪的至爱们,他需要一个团队,一个知根知底、能力互补的团队。 这个想法得到了郭陵的大力支持:“你虽然年龄最小,甚至还未经人事,但是一看就是主角命,不但得到皮尔斯老头的垂青,还拥有我们都解释不了的超能力;我呢,好歹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也做到了准高管的位置,对于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还是挺有经验;范婷虽然一直是自由职业者,没有正经上过一天班,但是她什么零工都干过,人也很真诚,有她在,可以干成很多事,比如今晚去按摩店找到你所在的包间,如果换做是我,根本做不到;而刘老头人生阅历非常丰富,可以成为我们的智囊......” “......你不用强调‘未经人事’这几个字。” 想到这里,钟晨暮苦笑着摇了摇头。 估计皮尔斯带他来乐游亭,也有让他完成这个转变的心思吧,不过,如此刻意地去做这件事,并非他所愿。 钟晨暮带着三人走出小巷,来到一条更加热闹的路上,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便能汇入主干道,然后找到乐游亭的入口处。 郭陵将车停在外面的停车场,但以他目前的状态,显然是开不了车了。 好在过去几个月间,在郭陵的帮助下,钟晨暮已经学会了开车,拿到了驾照。 乐游亭的入口越来越近,钟晨暮突然看见,那拱门之下站立着四个女人。 正是牧月、获月、热月、果月四人。 热月看到钟晨暮,眼前一亮,但却露出一副问责的表情:“好你个小钟同学,我们几个辛辛苦苦陪着你,让你好好享受乐游亭的夜晚,你倒好,拍拍屁股就把我们给甩了!明天我就要找社长,让他给你配一个工作专用手机,别想玩失踪!” 钟晨暮挠了挠头,面露歉意:“实在对不起,主要是出了一些变故......” 方才在“拿捏一切”按摩店被拉到“热烈”酒吧之后,他中途也不是没想过要回过头来跟四人说一声,但一直都没有机会,后来与自己的种子队员们聊得开心,便暂时把这事忘了。 他道歉之后,又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应该早点回去休息的。” 这回轮到果月说话了:“哼!我们哪敢把你一个人丢在乐游亭?这不是让你羊入虎口吗?万一你被玩坏了,到时候社长找我们麻烦怎么办?所以我就来拱门这里看了看,结果看到了郭陵的车,我就知道,原来他也来了,而且多半是为你而来,所以,我们就守株待兔咯。” 她的表情十分得意。 郭陵和范婷已经加入先知社一段时间,与十二使徒都认识了,而时间一长,她们也能看出两人与钟晨暮的关系不一般。 郭陵此刻正站在钟晨暮身后,迷迷糊糊地冲着果月竖了一个大拇指。 钟晨暮关切地问:“那......你们守了很久吗?天还是有些凉的。” 果月撇了撇嘴:“你以为我们那么傻呀?我们又回去‘拿捏一切’加了个钟......”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获月冷不丁插了一句:“别听她的,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你想想看怎么补偿我们吧?实在不行,陪我们一晚也可以,你可以选择是一次性陪我们四个,还是一天一个,轮流来。” “......” 获月有着一头黑亮的头发,皮肤是巧克力色,光滑细腻,大眼睛,厚嘴唇,在十二使徒当中,身材仅次于葡月,但她也是最内向和羞涩的一个,平日里话非常少。 可没想到,出口便一鸣惊人。 刘老头、郭陵和范婷的酒意都被驱散了不少,三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面红耳赤的钟晨暮。 刘老头说道:“不能只欺负他一个人啊,我和郭陵也都是当打之年,我们可以为队长分忧的。” “你?呵呵。”获月瞟了刘老头一眼,懒得说更多。 刘老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正准备上前说理,被范婷笑着挡住了:“大爷,人要服老。” “哼!” 果月起哄道:“大爷,不要担心,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同,我们这里有个叫葡月的,她就喜欢啃老!下回我介绍你认识一下。” 郭陵连忙摆手:“你们有完没完?我们这里还有未成年人呢!时间不早了,你们放心,小钟同学有我看着,不会有事,你们尽管回去吧......要真交给你们,我还不放心呢。” “哈哈哈哈......”四人放肆地笑着,便各自散去。 钟晨暮感激地看了一眼郭陵:“多谢大叔解围。” “以后叫大哥,不许再叫大叔了。” “是......大哥。” 范婷凑上来,建议道:“我们既然现在都是先遣队队员,以后公开场合之下,小钟你就叫我们名字吧,私下里想怎么叫都行。” “好主意,还是你想得周到。”郭陵点头,然后看向刘老头。 刘老头显然还在刚才被获月的打击之下没有完全走出来,回了一句:“我都行。” 而钟晨暮则看着刚才热月们站立的地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第34章 先遣队的首次任务 正如皮尔斯的先知社始于乐游亭,钟晨暮的先遣队也在这里完成了团队的初步组建。 尽管只有四个人。 皮尔斯对于人事安排并没有多加干涉,而是很快在临江楼的办公室里约见了钟晨暮。 当钟晨暮走进皮尔斯那间宽敞气派的办公室时,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 无论是在记忆中,还是现实中,他都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办公室。 一眼望去,估计有三四百平米之大。中央位置是会客区,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会客沙发、茶几和功夫茶台,角落里还有一座大理石材质的微型酒吧吧台,上面摆放着咖啡机和各种酒瓶,五颜六色,旁边放置着一台双开门冰箱,里面应该放置着不少好东西。 皮尔斯的办公桌大得像一张床,他整个人便深陷在桌后面那张柔软的黑色真皮座椅当中,任由旁边落地窗外的阳光洒在身上。 短短几个月,先知社已经从城隍庙里的非正规集会变成了可以在临江楼包下一整层会议大厅和会议室,并且拥有另外一整层作为办公地点的正式组织。 有了巨无霸的雏形。 钟晨暮心中暗自好笑:“当初我还担心他们因为收不上会费而坚持不下去......我真是少见多怪了。” 皮尔斯见到钟晨暮那有些局促的样子,从座椅当中弹了起来,站起身,大步从办公桌旁边迈过,走到会客区域,停下脚步,招呼钟晨暮过去。 “钟队长,来吧,坐。” 自从他任命钟晨暮为先遣队队长,并且与十二使徒平级之后,对钟晨暮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钟晨暮也不犹豫,快步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茶几上已经整齐地摆放着八瓶矿泉水,皮尔斯从中抽了一瓶,递给钟晨暮。 “废话不多说,边喝边聊......简单来说,你需要去跟轻念接触了。” “这么快?”钟晨暮一愣。 “是啊,你的任命都定下来了,如果轻念看我老不让你干活,怕是会对我有意见,毕竟你是他钦点的人选。” “社长,用不着对他这么谄媚吧?” 钟晨暮也应景地更换了对皮尔斯的称呼。 “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 “那又如何?我们虽然有求于他们,希望能够在他们的帮助下,走出无名市,但也犯不着如此。” “好啊,那我就看看,你跟他们接触之后,是不是还会这样硬气。” 皮尔斯笑了笑,一气拧开手中矿泉水的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很大一口。 “我倒很期待呢......”钟晨暮问:“具体要如何与他接头呢?” “从你工作的图书馆沿着河岸路往河畔广场方向走,走到大约一半距离的时候,会发现旁边有一条小路,叫经七路,你拐进经七路后,沿着它再次走一半左右的距离,会发现右手边有一间毫无人气、一片漆黑的小店,你推开店门进去,穿过前厅,再推开一扇很重的门,就能到达后院,他会在那里等你。” 钟晨暮听罢,心跳不自觉地加速跳动,因为他其实已经去过那个地方。 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为什么选这样一个地方?” 皮尔斯摊摊手:“我也不知道,我没问他。考虑到他们其实可以随意监控我们,其实接头的地点选择没有那么重要,一定要想出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或许想创造一点仪式感?在那种地方接头是不是很契合秘密联系的主题?” “......” 钟晨暮直觉上认为这肯定不是真实原因,但此刻也没必要去跟皮尔斯辩论,下回见到轻念当面问问就好。 “好的,我知道了,那时间呢?有没有什么接头暗号?” “时间一般是在晚上,他会提前跟你联系确认的,没有什么暗号。他已经明确表态,只会跟我们接触,同时,你又是唯一指定的人选,已经是点对点了,还要什么暗号呢?” “好的,我明白了,社长,那我先走了。” 钟晨暮利落地站起身来。 皮尔斯一愣,笑着问道:“你没有什么其它的要跟我分享吗?” 钟晨暮微微一思索:“多谢社长带我去乐游亭见世面。我度过了很美好的一个夜晚。” “噢?”皮尔斯一挑眉毛:“可是我听说,你什么都没干啊。” “不,我干了很多。” “干了很多?不是女人吧......” “......” 钟晨暮面颊微热的匆匆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皮尔斯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刚才递给他的那瓶矿泉水,此刻正原封不动地摆放在茶几上。 钟晨暮并没有拧开瓶盖喝水。 皮尔斯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钟晨暮并不知晓自己离开后皮尔斯的心理活动,他之所以要急着离开,是因为就在刚才皮尔斯在介绍如何与轻念接头的时候,他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一句话。 “今天晚上七点钟见。” 当时,他快速地观察了皮尔斯的神情,确定这话并非他所说,又排除了办公室里有其它人存在之后,他便确定了。 这是轻念在直接与他接触。 于是,他也回复了一句:“好的。” 皮尔斯对此毫无察觉。 正如轻念曾经说过的,整个无名市,只有钟晨暮能够采用这种高效的沟通方式与他传递信息。 而就在这个时候,脑海里的绿色数字再度出现。 这次变成了七位数:“”。 所以,钟晨暮才急忙从皮尔斯办公室离开,他需要为晚上的接头做一些准备。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钟晨暮向自己的三名队员交待了晚上的安排之后,一个人再次走向经七路。 “需要我们跟在附近保护你吗?”郭陵问。 “不需要,第一次见面,单刀赴会比较有诚意。” “嗯。” 钟晨暮轻车熟路地来到那间小黑屋的后院。 时间刚好七点整。 不过,后院里没有人。 正在他感到一丝惊奇的时候,脑海中传来了轻念的声音:“既然我们可以采用这种方式交流,我就不需要现身了吧。” “第一次接头,不应该现身以表示尊重吗?” “不需要,我这是为了我们好。” “好吧......那废话不多说,对于你们来说,我们几乎没有什么秘密,我相信你也没有什么好问我的,不过,对于我们,你们太过于神秘,说说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如果要帮助我们,又希望得到怎样的回报?或者,如果这两个问题需要长篇大论的话,不如先用一个简单的问题暖暖场吧: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接头?我们明明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能交流。” “我喜欢你的直接。的确,要回答你前面两个问题,需要稍微费点口舌,而且,我还需要想想看,哪些是可以告诉你的,哪些你没有必要知道。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原因很简单,为了躲避我们共同的敌人。” 第35章 元素族群 “共同的敌人?”钟晨暮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听到如此严重的词。 “是的......”轻念说道:“不过,要继续回答你这个简单的问题,恐怕得先去把前面那两个复杂的问题给你解释清楚。” “洗耳恭听。” 钟晨暮感觉自己都能听见自己心跳。 “宇宙大爆炸你们一定知道,这是我们整个宇宙的起源,无论是我们,还是你们,虽然那个遥远的地球我们从未去过。大爆炸的伊始,宇宙当中便产生了三种化学元素......” “氢,氦和锂。” “是的。这三个元素是宇宙中最古老的元素,因此,宇宙中最古老的三个族群便以它们命名,而氢族,就是我们。” “氢族?”钟晨暮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所以,你的名字并不是叫轻念,而是氢念?” “你很聪明,是的,我们的名字都是以氢开头,你可以将其解读为你们的‘姓’。我们因为最先诞生于宇宙,因此很快便占据了宇宙中很大的一片区域,基本上,我们与氦族和锂族一样,很早就已经建立了高度繁荣的文明,无论是用你们的维度,还是按照我们自己的标准,都是如此。直到有一天,我们接收到了来自地球的数据信号,事实上,我们每天都能探测到来自宇宙各个角落的信号,但是,你们的信号实在是太......老派了。” “你可以说‘落后’。”钟晨暮说。 “好吧,落后。我们很早就不用这种方式沟通,但是,在了解到它们是跨越多远才到了我们这里之后,我们又感到非常惊异,因为你们不应该有如此先进的技术,可以将这么落后的信号体制传递如此之远而未完全衰减到无法探测的程度。所以,我们判断你们事实上是有更加先进的技术,只不过为了表达对于潜在接收者的善意,而故意放低了姿态。毕竟,寻求别人帮助的时候要低调,这是人之常情。” 钟晨暮听得十分入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们在讨论之后,族长大人拍板,我们帮助你们完成文明的复现。可惜的是,我们接收到的信号大部分内容已经损坏,无法复原,最终,我们为仅存的部分,也就是你们这一百万人和相关的信息开辟了一片区域,也就是无名市,将复现后的文明重新放置在这里。这块区域就位于我们族群的主星——太白星之上。至于为什么叫无名市,是因为在我们收到的信号当中,就没有相关命名信息。我们的本意,是出于对同为宇宙生命的你们表达我们的善意,让你们在无名市自生自灭,对于我们来说,可以随时观察你们——尽管说出来你们会生气,但是事实就是,你们是我们族长选定的‘宇宙化石博物馆’。” “化石是死的,我们是活的啊!”钟晨暮抗议道。 当然,他并没有真正喊出来,而是用氢念能够接收到的方式传递给他。 “这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至少目前可以称之为‘活化石’。” “......” 钟晨暮无言以对,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听上去氢族对于他们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和碾压的优势。 “无论怎样,还是感谢你们,否则,我们现在还是在宇宙中游荡的孤魂野鬼。” 钟晨暮不无真心地说。 “孤魂野鬼......不,孤魂野鬼不是你们,是我刚才所说的我们真正的敌人,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是宇宙流氓,他们与我们不一样,我们想让你们看见,你们就能看见,但是,你们永远看不见他们,甚至连我们都看不见他们。他们很可怕,刚才我提到的三大古老族群当中,锂族已经被他们完全灭族了......所以,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选在这里接头,是因为在我们被你们发现而氢敖大人又决定继续与你们接触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漏洞,并且配上预警装置。如果他们妄图通过无名市对我们发起进攻,有极大的概率会通过这里。你可以理解这里是我们设置的诱饵,平日里我偶尔给你传递一两条信息没有大碍,但如果要像现在这样长时间接触,非在这里不可,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流是跨界的,而长时间的跨界会引起他们的关注。” 钟晨暮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后院竟然承担着如此重要的作用。 但是,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那万一我们哪次没有在这里进行接触,而是随机地在无名市的任何其它地方,这样的交流被他们感知到了,他们立刻发起对你们的进攻,怎么办?” “我们可以立刻停止交流,这样我们的边界就视同关闭,他们通过常规手段是进不来的。” “那我们呢?岂不是被关在边界之外?他们岂不是可以对我们为所欲为?” “是这样的,如果真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们只能祝你们好运。” “......” “所以,原本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将你们的文明复现时便应该终止了,如果我们不主动接触你们,你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现我们的存在。即便你们发现亲人失踪,发现很多事情不对劲,你们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你们将自生自灭,当然,也有可能一直很好地发展下去——我们没有任何偏好。然而,没想到复现你们的那一天,意外就发生了。我们突然探测到我们之间的界限发生了一道裂痕,尽管它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但没想到引起了皮尔斯的注意,后面,他又引诱了氢敖......” 说到这里,氢念的语速变缓了,似乎在组织词语,又似乎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氢敖是我的领导,他竟然沉溺于非常低级而古旧的欲望,主动接触了你们,从而让皮尔斯验证了他的观点。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就基本清楚了。这些事情发生之后,我们的长老希望我们不再出现,依旧保持绝对的旁观者状态,但氢敖为了证明他并没有犯错误,主张与你们积极接触,尽管这会增加我们被宇宙流氓入侵的风险......所以,既然我们现在正式开始接触,我需要告诉你我们的底线,那就是:绝对不能被他们宇宙流氓利用!” “可是......他们是谁?又要怎样避免这种情况呢?” “不用心急,还有时间,我们慢慢来......今天,你先把我跟你说的去向皮尔斯汇报,下次再拿出你们的诚意和方案过来。我们再接着往下谈。” “好吧......”钟晨暮有点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今天他不可能再获得更多信息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氢念问道:“除去第一次裂缝的出现之外,我们后来又感受到了一次,这样的裂缝是十分危险的,它会让我们的防线形同虚设。你知道它是如何产生的吗?” 钟晨暮心中一紧,立刻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反驳道:“不用心急,还有时间,我们慢慢来......” “......” 氢念竟一时不知如何回复是好。 第36章 报酬 结束与氢念的首次正式接触之后,钟晨暮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头顶的星光洒进这个后院,给了这片原本漆黑的角落些许光亮,也照亮了他的脸。 惨白的脸。 伴随着氢念的信息带给他的冲击感,脑海当中的绿色数字也在不停地往上跳动。 最终停在了七位数的顶格。 这时候,他也才稍微缓过神来,回味着刚才氢念的话。 他曾想过,无名市外的世界或文明应当很大,没想到会如此之大!而他又是如此渺小,无名市又是如此脆弱...... 在他有限的认知当中,如果一方要与另一方开展谈判,双方的地位和实力应当保持平衡状态,这样的谈判才能实现双赢,而如果双方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弱势方有什么资格或机会去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呢? 现在无名市文明,或者人类的残缺文明,面对氢族,不就是这样一番局面吗? “为什么皮尔斯要让我当先遣队?为什么氢念指定我来接头?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我可以腾挪的余地吗?” 这些都是钟晨暮需要答案的问题。 不过眼下最急迫的任务是:他得决定,今晚氢念所透露出的这么多信息,他应该分享给皮尔斯多少? 百分百分享吗?还是保留一部分内容? 分享多少内容,取决于眼下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主要矛盾是无名市文明得走出去,无论是为了补全残缺也好,逃离残缺也好,还是摆脱正在进行当中的崩坏也罢,目标虽然不一致,但手段是相同的。 “透露哪些信息给皮尔斯,能够更快地实现这一点呢?” 总结下来,今晚他从氢念处所获得的信息主要分为两个方面。 第一,无名市文明是被氢念所代表的氢族人所复现的残缺的地球文明,目前被安放在氢族人的主星——太白星之上,“无名市”这个名字也是氢族人起的。而氢族人的地盘有多大,太白星之外还有多少疆域,宇宙当中除了氢族和氦族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现存族群,氢念并未明示,但钟晨暮推测大概率是有的。 第二,宇宙中似乎存在一种被称之为“宇宙流氓”的团体,这个团体是所有族群的敌人,十分可怕,来无影去无踪。但氢念并没有透露更多有关于他们的信息。 如此梳理之后,钟晨暮不难做出判断:只需要告知皮尔斯第一点即可。 万一这个老头得知第二点,被吓得缩回去了怎么办?毕竟,先知社目前气势正盛,自己需要充分借助他们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转身走出这间毫不起眼的小黑屋,快步走在经七路上,同时给皮尔斯发去了信息,告诉他自己与氢念已经沟通完毕,需要尽快汇报。 “你打个车到临江楼来吧,我还在办公室。”皮尔斯很快回复。 钟晨暮倒是感到一丝意外,他原以为皮尔斯会将会面安排在明天早上。 夜晚的临江楼,远没有旁边的乐游亭闪亮。 但先知社所在的楼层依然亮着灯。 钟晨暮来到皮尔斯的办公室,将氢念传递给他关于氢族人的情况做了一个详细的说明。 皮尔斯一边仔细地听,一边从窗外俯瞰着下方不远处恍如白昼的乐游亭。 听罢,他回过头来,浅蓝色的双眸当中满是兴奋:“钟队长,我没选错人!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你竟然透露了如此之多的信息,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些信息太有用了!” 还未等钟晨暮回答,皮尔斯甚至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手舞足蹈。 “噢!氢族,氦族,太白星,宇宙,无尽的宇宙......太带劲了!光把这几个词说出来都让人浮想联翩!我们先知社的目标更明确了!” 钟晨暮静静地等着,直到皮尔斯逐渐恢复平静,他才问道:“社长,我今天这个初次接触效果还行吧?” “何止还行?简直完美!”皮尔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那......上回你说过的报酬......要怎么算呢?” “......” 皮尔斯没想到钟晨暮竟然提出这件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挥了挥手:“走,我们去那边的沙发上坐着慢慢聊。” 说罢,他离开办公桌区域,走向微型酒吧,正准备倒上两杯威士忌,只听得钟晨暮远远地说:“社长,我不喝酒,这边茶几上有矿泉水,我喝矿泉水便好了。” 皮尔斯扬起嘴角,偏着头问道:“你去乐游亭呆了一晚上,没有变成真正的男人也就罢了,竟然连酒都没碰?” “嗯嗯,我还是未成年人嘛。” 皮尔斯摇了摇头,只端起一杯酒,朝着沙发走去。 “你想要什么报酬?” 刚一坐下,皮尔斯便问。 趁着刚才倒酒的那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他已经迅速整理好了思路。 他相信,钟晨暮再天资聪颖,能力超群,也毕竟是一个17岁的少年,在人生经历和社会阅历方面必然是欠缺的。 果然,钟晨暮的回答并未超出他的预期:“钱吧,钱比较直接。” “你在我们先知社的地位,与我的十二使徒是平级的,她们都没有拿报酬。我觉得对你们应当一视同仁,而且,她们比你更早加入先知社,都没有提这些诉求。”皮尔斯不动声色。 “她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又比我大十几岁,总归有不少积蓄了吧?我父母都失踪了,只能自己养自己,能一样吗?社长,如果说我与她们一样的地位,所以也应该发扬风格,那我就不当这个先遣队队长了,或者你给我降个级,让我向十二使徒当中任何一个汇报都好......葡月除外。” “......” 皮尔斯一愣。 这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第37章 如何打开突破口 钟晨暮想过到底应该向皮尔斯索要什么作为报酬,但到最后还是觉得,只有钱是最实际的。 尤其是他的确需要钱。 但显然,皮尔斯不喜欢这么直接的方式。 先知社虽然看上去热火朝天,蒸蒸日上,但资金其实都是靠梁爷在支撑着,并没有太多支配的自由。 只不过,他不能对钟晨暮坦露这件事。 皮尔斯摇晃着酒杯里的酒,微微皱了皱眉,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盯着钟晨暮,说道:“钱当然很重要,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今晚氢念不是让我们考虑考虑,下回拿出诚意和方案吗?我们不如先探讨探讨这个,至于报酬,少不了你的。” “不,既然少不了,就先确定下来呗,给氢族的诚意和方案,我都不确定就靠我们两人,一个晚上就能想出来,之前考试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先做容易的题目先确保得分,你之前当过大学教授,应该很清楚吧?” 钟晨暮没有被带偏,眼神也毫不相让,眼眸乌亮乌亮的。 皮尔斯有点郁闷,只觉得喉咙发干,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嘴巴使劲抿了抿。 “钟晨暮,小钟同学......”他有意地更换了称呼,“你当初加入我们先知社的初衷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对‘残缺文明’理论的相信,希望找到失踪的父母。” “那好,我们不如先讨论讨论,如何实现这一点,如何?” “可是,那是后天的事,而如果没有钱,我活不过明天。社长大人,你不会是想赖账吧?当初让我干这个先遣队队长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要谈报酬的,还说报酬跟什么突破口相关。” 钟晨暮的思路十分清晰,记性也挺好。 不过,皮尔斯听到“突破口”这三个字的时候,刚才有些游离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 “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没错,上次我是答应过,那正好,我们把突破口的事情讨论讨论。” 听到这句话,钟晨暮突然觉得久违的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自从他了解到无名市之外文明的存在,知道自己被长期监视,这种感觉便已经很少出现,仿佛已经麻木了一般。 而这时候它再度出现,肯定是说明自己刚被额外关注了。 至于关注自己的是谁,他觉得多半就是那个氢念。 而现在,眼前的皮尔斯要谈他们先知社如何寻找与氢族合作的突破口的事情,自己却被关注着,会不会提前泄密? 尽管这次与氢念接头时,对方一再承诺:绝对不会监听他与皮尔斯的谈话。 想到这里,他提醒道:“要不要换个时间讨论?上回我们讨论这类问题的时候,还是在楼下那个会议室里,还记得吗?很多人在白板上讨论问题的时候。” 他想暗示皮尔斯,应该像上一次一样,去找一个嘈杂的环境,让谈话更加安全。 皮尔斯不知道是会错意,以为他依然想直接谈报酬,从而急于想将他的注意力引开,还是对于他话里蕴含的意思不以为然,坚持道:“没关系,这个事情很重要,不要拖了,就今晚聊。” 钟晨暮看着皮尔斯,略微思索了一下,心中有了主意,便点头道:“那好吧。” 这下轮到皮尔斯有点儿意外了,他原以为钟晨暮会继续揪住自己谈报酬的事,没想到这就被分散了注意力。 “毕竟还是年轻啊,缺乏耐力,后劲不足......” 皮尔斯于是小嘬了一口酒,顺便掩饰自己上扬的嘴角,然后说道:“我所说的突破口,与氢念让我们考虑的诚意和方案,其实就是一体两面的事情。前者,是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说的,如何让他们接受我们的诉求,在无名市之外——也就是太白星上再给我们一块空间,关键是开放的空间,而后者,则是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我们有什么价值提供,可以让他们接受我们这个诉求。” 经过皮尔斯这一分析,钟晨暮也觉得不无道理。 “所以,我们有什么价值可以提供给他们呢?”钟晨暮自言自语。 “很简单,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价值要靠什么创造?劳动。我们现在几乎要一无所有了,没有增长,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但是我们有什么,还有人,还能通过劳动去创造价值,所以,我们的突破口就是,给他们提供有组织的、有技能的劳动力,来帮他们去做那些他们不想去做,或者成本太高的事情。我们先知社的成员正在快速扩张,在十二使徒的组织下,我们已经有一支强有力的劳动力团队可以提供这些价值......” 说到这里,皮尔斯又眨了眨眼:“......如果对方接受我们这样的诚意——我们当然不会免费为他们劳动,并且愿意付费的话,你的报酬不就也有了吗?我保证,如果你的先遣队也加入这个行列,他们支付的劳动报酬百分百都归你们所有,先知社一分钱都不抽取。” 听到这里,钟晨暮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被绕了进去。 不过,他还是想先弄清楚皮尔斯这个方案的逻辑。 “社长,你的意思是,我们去给氢族人打工?当廉价劳动力赚辛苦钱?” “不要说得如此赤裸裸......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提供的劳动或者是技能是他们需要的呢?从科技和文明发展水平上来看,我认为他们比我们要高出好几个层级。” “那又如何?我们不也会让马给我们拉车,牛给我们犁田,狗给我们护院吗?” “......” 一股耻辱感贯穿钟晨暮的脑海,他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否则,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你也知道,无名市正在崩坏当中。我们需要与时间赛跑,而他们无所谓,从一开始,我们就站在一架失衡的天平之上。”皮尔斯说。 无名市正在崩坏...... 短短几天之内,钟晨暮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了。 但是,他还是想了解更多:“崩坏?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它的字面意思,无名市文明,也就是我们这个拜氢族拯救所赐,而侥幸在宇宙这个角落里复现,或者延续的地球文明的一部分,正在走向不可逆转的灭亡。这一点,已经成为越来越多社会知名人士的共识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只能解释为:我们先天不足。整个文明应该是一个完整的系统,而我们先天就残缺了,很多书本当中有的机制和设置,在我们无名市却没有,再加上我们又完全内部封闭,没法与外界接触,长此以往,可不就自我衰亡?” 虽然涉世未深,但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钟晨暮听明白了。 文明就类似于一个用积木搭建好的完整建筑,看起来积木数量颇多,抽取一部分也不会影响建筑的整体稳定,但如果关键部位的积木不存在了,或者非关键部位的积木抽取过多,都会让这桩建筑变得摇摇欲坠。 ”如果真处于这样一种状况,恐怕我们除了出卖廉价劳动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38章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3 监控大厅犹如一座空中堡垒,永远在背向阳光的地方飘荡着。 冷峻而孤独,仿佛没有根的浮萍。 距离最后的理事会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邓爱伦依然觉得余音绕梁,他此刻靠在自己房间的靠椅上,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片深空,以及视线所及的偌大的地球。地球的表面不再由蓝色统治,而是长出了一块又一块的红色的斑点。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这场会议开了整整三天三夜,除了他自己和少数几名年纪偏大的理事,一大半人都选择在会议室里吃饭睡觉。 因为他们讨论的议题直接关系到人类文明的未来。 极端情况下,星火计划当中飞往火星轨道和火星的人类如果全部覆灭,至少,蒲公英计划还能带着人类文明的数字化希望往宇宙深处播撒。 所以,以怎样的数据清洗原则保存数据,至关重要。 邓爱伦首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此后,每位理事也都十分慎重地抛出各自的观点。 这27个人很快就针对不少原则达成了一致。 比如邓爱伦最后提出的那几点——所有人都认为,人类的“天下大同”需要在数字时代实现,也只有在灭顶之灾之前,大家才能真正将彼此视为同类。 所有人都认为,知识的载体——书籍和与人类七情六欲相关的文娱活动相关数据要保留,原本背井离乡的数字化人类就已经十分凄苦,不能没有历史的记忆和肉体以及精神的慰藉。 所有人也都认为,社会秩序的维护力量——比如公检法体系等相关数据也得保留,毕竟需要对抗可能产生的罪恶。 然而,在其它原则之上,人们便各有各的见解。 争吵来争吵去,最后分为两大阵营。 一大阵营以邓爱伦为首,主张保留生产力直接相关的要素,比如水电煤气通信网络等基础设施,基本的农林牧副渔、科技和工业能力,以及教育医疗等相关数据要保留,在此基础上,其它的能删则删;另一大阵营则以格斯理事为首,认为应当优先保留与政体和文化相关的数据,比如政府部门的设置、各类自然和文化遗产、宗教信仰、经济学理论等相关的数据。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投票制来决出胜负。 而邓爱伦阵营以14:13险胜。 尽管认输,格斯依然气得满面通红,他挺着大肚子,颤颤巍巍地走到邓爱伦面前,愤愤地说道:“你们等着看吧,光有你们那一堆东西,没有顶层的管理体制,就算我们的文明侥幸被复现了,也估计会很快混乱不堪。” “格斯啊......”邓爱伦笑道:“如果选择你们的方向,人类将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呢。” “即便如此,又怎么样呢?有了严谨的管理体制,人类将重现这几千年的文明之路,几千年的维度,在宇宙当中,短暂的不值一提。更何况,文化遗产和宗教信仰这些都保留下来了,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文化遗产这些东西是需要载体的,但它们都在地球上,而且已经或将要被摧毁——或许最终只有金字塔能幸免遇难吧,毕竟它们已经在沙漠里屹立数千年。如果它们消失了,我们在宇宙的其它角落将它们重新塑造一遍,又有什么意义?为了缅怀它们,在书籍当中记载就好了,何必耗费大量数据去重构呢?至于宗教信仰.......呵呵呵呵......你不觉得,如果保留它们,会与我们前面所提及的‘天下大同’原则相矛盾吗?人类的多少纷争源自于它们?” “你这叫顾左右而言他!千万不要忽视组织的力量,没有顶层组织,没有对应的体制,人类将一盘散沙。你也知道,为何几百年前,我们的欧洲祖先开始横霸天下,因为他们首先掌握了‘有组织的暴力’。”格斯有些口不择言。 会议室的气氛略微有些紧张,会议结束后还未赶紧回房间补觉的剩余几名理事看着他们俩,不敢出声,生怕点着这个激烈的局面。 邓爱伦不紧不慢,依旧表情平静,缓缓地回复道:“我从不否认组织能力的重要性,但是,我认为,那是人类可以自发去习得的能力,只要能够先生存下来,自然而然就会去探索更有效的组织方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尽可能保留现代文明的生产力基础,这样可以让他们生存的可能性相对更高一点。” “我们探索了几千年,才终于形成了几套行之有效的组织体制,你认为他们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掌握吗?如果不能,如果也要花上几千年,那又有何意义?” “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有怎样的生产力基础,自然就会滋长出与之相适应的组织体制,就像我们现在已经不会再接受奴隶制一样。” 格斯见无论如何都没法在嘴皮上讨到便宜,便转换了进攻方向:“好吧.....可是你们竟然连经济学都抛弃了,真是太不敬畏!你不会以为,就凭借着那点生产力基础,人类就会自然地进入繁荣发展阶段吧?没有经济学,很多事情都会事与愿违。” 邓爱伦抿了抿嘴:“术业有专攻,我不是经济学专家,但我认为,它说到底是关于‘稀缺性’的学科,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稀缺性’,就没有经济学了。这是一个需要条件而产生意义的学科,而且数据量还挺大,所以也只能舍弃掉。” 格斯冷笑:“你对‘稀缺性’的理解太肤浅了,你以为只有物质的稀缺才叫稀缺吗?无形的事物呢?比如:注意力呢?时间呢?只要时间有限,稀缺性将永远存在!” ...... 邓爱伦不知道保持望向窗外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因为外界的景色看上去几乎毫无变化。他甚至怀疑,自己如果愿意,甚至可以坐在这里,一直坐到生命的尽头,窗外的景色或许也不会有太多变化。 不过,他的脑海当中一直在翻滚着这几天会议室里所发生的争论。 他不得不承认,格斯也并非全无道理。 “有没有什么方式去给我们现有的方案打个补丁呢?” 第39章 方案的构建 无名市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雨。 一条大河的水流变得更加汹涌湍急,浑浊不堪。 郭陵坐在驾驶位上,有些焦躁地用右手的各个指头敲打着方向盘,透过在前挡风玻璃上勤奋工作的雨刮器的间隙,盯着前面那辆车的车屁股。 再往前,便是一排简陋的交通灯,此刻红色占据了主导。 这是通往临江楼地下停车库之前的最后一个红灯。 百无聊赖间,他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 “......警方表示,鉴于失踪人口过多,并且皆具备‘系统查无此人’的共同特点,将不再投入警力开展相关的搜找工作,经过与先知社的沟通,警方建议,再遇到同类遭遇的市民,考虑加入先知社......” 坐在副驾驶的范婷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笑道:“干得漂亮!连警察都开始给我们打广告了。” 郭陵继续目视前方:“这几个月我花时间读了读书,愈发注意到,在我印象当中所存在的那些机构,在真实场景中并不存在,比如工商和税务,而现在公安系统也躺平了,看起来,先知社要成为实际上的无名市的统治团体了。” “你才发现啊?我自杀未遂之后晃荡的这几个月,到处打打零工,才发现无名市似乎没有什么人在管,大家都是靠着自觉在维护着秩序,而一旦有人打破这种平衡,怕是有问题。”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加入先知社,帮助那个老头尽快闯出去,大家的目标还是一致的。” 郭陵一边说,一边微微松开了一点刹车,车身微微颤动着,随时准备冲向前去。 “是啊,好歹我们还是先遣队队员呢。“ 范婷看向郭陵的侧脸,觉得他有种独特的沉稳魅力。 认识郭陵这么长时间,她不知不觉对他产生了一种依赖的感觉,而乘坐她的车上下班似乎也成为了习惯。 如果去临江楼的先知社免费干活算是上班的话。 但是,她十分清楚,这种感觉更多是将郭陵当成一个稳重可靠的兄长,尽管她很多时候会不切实际地幻想,如果自己的初恋此刻坐在自己身边,会不会也是郭陵那样的气质。 ”你看我脸干嘛?早上我洗脸没洗干净?” 郭陵的余光注意到了范婷的眼神。 “你长得帅,行了吧?” “我谢谢你啊,很久没听到这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夸赞了。” 范婷没有回答,只是大笑,整个人靠在椅子上。 当他们停好车,坐上电梯直达先知社办公室,来到先遣队的工作区域时,钟晨暮和刘老头两人已经在那里了。 由于先知社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钟晨暮已经与图书馆明说自己在帮助先知社做事,没想到他那个难搞的直属领导爽快地答应了,还向他表示,工资会照发,并且欢迎他随时回去坐坐。 刘老头抬眼看了看并肩走进来的这对男女,说:“你们开车的反而最慢,中途没去干什么坏事吧?” “这么大早上的,还下着雨,能干什么坏事?”郭陵说。 “那可说不好,有地下停车场,又有车,这不就够了吗?” “刘老头你很有经验啊?” “当然,什么事情我没经历过,我还知道,这种情况下,事情也办得特别快,所以你们竟然还没迟到。” “......” 范婷有些听不下去,打断了刘老头:“你不要为老不尊。” “嘿嘿,我道歉,我这嘴啊,有时候的确有些欠......”刘老头倒是很干脆。 郭陵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这分明就是承认错误,坚决不改......当初第一次见我们两,就把范婷当成我老婆,在那儿乱点鸳鸯谱......” 钟晨暮咳了一声,说道:“好了,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讨论。” 三人竟然很听话地都闭上了嘴。 钟晨暮都有点不适应。 他们走进先遣队工作区的会议室,将门关上之后,钟晨暮说:“这几天我们没有碰面,发生了不少事情,我一一说明一下,大家一起出出主意。” 说罢,他便将自己与氢念的接头、皮尔斯对于如何打开突破口的想法,以及他自己对于“奇点时刻”的推断完整地讲了一遍。基本上,除去“宇宙流氓”的存在和自己脑海中的独特系统之外,他把能够分享的内容都做了分享。 毕竟,大家是一个团队,信息要保持充分对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但很快,三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氢族人?好酷啊!真想与他们见个面!”这是范婷激动的声音。 郭陵苦笑着:“怎么到哪儿都摆脱不了打工的命?现在都要给氢族人打工去了......” 刘老头则眼里直发光:“没想到‘奇点时刻’之前的事情其实都仅仅存在我们的记忆当中,而在现实中不存在!也就是说,其实我的儿女其实并没有真正存在过,只是在我的记忆当中罢了,我真傻,差点就为了不存在的人而跳楼自杀......” 钟晨暮安慰道:“刘大爷,可别那么说,一点都不傻,既然我们现在知道这个残缺性了,将他们找到,将我们的亲人找到,不就是我们干这件事情的意义吗?” “嗯,是的,否则我也就遇不上你了,哪里知道无名市还有你这号神奇的小子。” “......” 与刘老头聊完,钟晨暮又看向郭陵和范婷:“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 郭陵看了看范婷:“女士优先。” 范婷也不推辞:“我支持去给氢族人打工,反正需要我干什么,只要不是过分的事情,我都愿意干的,我摆过地摊,当过服务员,送过快递,做过按摩技师,还干过柜姐,曾经想去讲讲脱口秀,却碰上了渣男......当然,按照你刚才那个’奇点时刻‘理论,这些经历都是我的记忆,是我以为我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未必真实发生,但是,它们深刻地影响了我,这一点不能否认。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郭陵白了她一眼:“你是真没像我那样打过工啊,对于打工竟然如此趋之若鹜。” “哼,我打的是短工,你打的是长工,看不起谁呢?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 “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主意?”范婷不依不饶。 郭陵倒也不慌:“我觉得,现在的情势很清楚,我们除了劳动力,似乎没有任何可以为氢族人带去价值的地方。所以,我也想不到更好的选择。不过,除去范婷说的那些体力劳动之外,我们的还应该有很多脑力劳动可贡献,我个人的想法是,可以争取参与氢族人的信息系统相关的工作,这样没准可以有机会借助他们的技术手段,去寻找我们亲人的下落。” 刘老头泼了一盆冷水:“你怎么知道人家需要我们的脑力劳动?再说了,他们是不是像我们一样,采用信息系统这样的手段来记录数据,也还不知道呢。” “我这不是推测吗?既然是推测,当然先基于我们自己的情况,否则岂不是异想天开的瞎想了?” 刘老头说:“我倒觉得,可以利用他们的猎奇心理,给他们讲述讲述一些关于我们文明的历史和特别之处的故事,提供这样的情绪价值,或许他们更加看重呢?你们想啊,他们既然号称是出于宇宙道义,才将我们从虚无缥缈的数字信号复现成为现在的具象形式,那一定是对于我们有一定兴趣的,而既然对我们有兴趣,自然就希望了解得更多......我们岂不是可以通过讲述古老文明的故事的方式,让他们感受到不一样的地方......” 钟晨暮忍不住打断了他:“他们在复现我们的过程中,就已经将我们的一切都看遍了,没有一点死角,所以,你说的这些‘故事’,他们全部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刘老头夸张地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夸张地喊道:“噢,不......” 郭陵这才说道:“我觉得,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太多意义,钟队长,大家把想法都跑出来了,你再去跟老头——皮尔斯老头,合计合计,先跟氢族人交流一轮再说嘛,很多东西,谈着谈着就出来了。” 刘老头突然严肃地点了点头:“嗯,我同意,就跟谈恋爱一样。” “......” 第40章 小童 钟晨暮将先遣队几人的意见归拢之后,稍微整理整理思路,便奔向皮尔斯的办公室。 皮尔斯并不在办公室,恰好葡月从里面走出来,告诉他:“社长今天去图书馆阅览室了,你要找他的话,可以去图书馆。” “好!” 钟晨暮二话不说,立刻转身跑向电梯间。 临江楼的电梯修建得十分有特色,恰好位于整幢楼的边缘,轿厢靠外的那一面全部为透明的,再配合沿着上下路径的透明玻璃幕墙,让乘客可以在上上下下的时候,将脚下的广场和旁边的乐游亭区域一览无余,完美地起到了观光电梯的效果。 此刻,在快速下降的电梯当中,钟晨暮却无法看清外面的景象。 因为外面正大雨倾盆,不间断的雨点被风裹着,撞击在电梯外面的玻璃幕墙上,形成一朵朵大小不一的水花。 就在电梯即将到达底层的时候,钟晨暮双眼微微一眯,将视线聚焦在一个方向上,穿过水花往外望去。 楼下广场前的十字路口,排列着四道整整齐齐的黑白色斑马线,它们围成了一个正方形,为四个路口的人们提供过路指引。 而正对着临江楼正门口的那道斑马线上,正走过来一个人。 此时对应这个路口的交通灯恰好是绿色,斑马线上有行人本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吸引钟晨暮注意力的是,那个人似乎只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身着鲜红色的外套,在如此大雨之中,竟然没有打伞,身边也没有成年人照看,就任由大雨浇在她的身上。 但是她却不急不慌,整个人如同机械一般,又似乎已经麻木。 在昏暗的天空下,如晦的风雨中,一排排汽车前,走过这样一个红衣女孩,整个画面显得十分鲜明,又有些诡异。 突然,一辆急速行驶的黑色轿车闯入了这个画面,这辆车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完全罔顾红灯和斑马线,竟然直接冲着小女孩撞去! 钟晨暮刚才还在思考着“为何这个小女孩不打伞?她又是什么来历?”,此时双目圆睁,瞳孔剧烈收缩,他只觉得脑海中一阵眩晕,那绿色的数字又开始出现并且闪烁着。 当电梯停稳在底层的时候,之前的七位数此刻已经完成了归零。 短短半秒,便从“”变成了“0000000”。 而他也透过电梯轿厢的透明壁和玻璃幕墙看到,眼睁睁地看到,就在这一瞬间,小女孩脚下的斑马线的白线部分,竟然从地下快速隆起,形成了一道道坚固的石墙。而小女孩则恰到好处地被前后两道墙夹在中间,严密地保护起来。 就在石墙竖起的瞬间,那辆黑色轿车撞了上去,顿时车头被撞得粉碎,整辆车都因为惯性,重重地挤压在石墙的缝隙之间。 顿时,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不好,得赶紧去救下那个小女孩!不能让她看到那辆车撞在石墙上的惨状!”钟晨暮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冲了出去。 然而,在他下意识地回头再次望向那斑马线时,心中“咯噔”一声。 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几个箭步冲出临江楼的正门,冒着大雨飞奔到斑马线——此时不如说是“斑马线石林”之前。 他在两面石墙当中找到了小女孩。 此时,她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双眼惊恐地望向车头被挤压的方向。 钟晨暮一眼望去,只见挡风玻璃已经破裂,但还未完全碎掉,里面被已经完全弹出的安全气囊充满,看不清楚驾驶员的情况。 他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安全气囊,此时挡风玻璃上估计已经全是红色的鲜血和黄白色的脑浆,如果让小女孩看到,心理阴影不知道多大呢! 他一把抱起小女孩:“我们先离开这里,到那边的大楼里躲一躲!” 小女孩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浑身颤抖,任由钟晨暮将她带离现场。 两人回到临江楼底层大厅的时候,全部都湿透了。 钟晨暮一边喘着气,一边给郭陵打了一个电话,把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没过多久,范婷和郭陵一前一后从电梯里出来。 “你们先照顾一下这个小女孩,同时尽快报警,我还是得去图书馆一趟!”钟晨暮冲着范婷说道。 “还去啊?你浑身都淋湿了。” “没关系,反正都淋湿了。” 郭陵说:“没事,让他去吧,年轻人,淋点雨算什么,这个小女孩我们会照看好的。有什么情况,等你回来再说。” 钟晨暮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重新冲出大门。 此刻的十字路口,已经乱成一锅粥。 四面八方的车堵在中间,谁也不让,红绿灯彻底失去了作用。 鸣笛和谩骂声与大雨交织在一起,让人浑身都冷得慌。 想到刚才从电梯上下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祥和与井然有序的景象,钟晨暮唏嘘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时间感慨了。 从临江楼到图书馆有好几公里远,按照现在的交通状况,无论是公交车,还是打车,都堵得一塌糊涂,他只能快速找到一辆自行车,然后冒雨骑过去。 一边骑车,他一边回顾着刚才的画面。 毫无疑问,他的系统帮助自己救下了那个小女孩,而他在冲向小女孩之前,离开电梯时回望的那一眼,分明在阴沉沉的半空中,再次看到了一道裂缝。 “这是第三次出现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理解自己身体里这个系统的真相,只不过,在骑车的时候,他没法专注地去思考和沉淀。 只能等跟皮尔斯聊完再说了。 冲到图书馆门口,钟晨暮迅速将自行车摆放好,便往馆内跑去。 身后的自行车在风雨中晃荡了两下,倒在地上,他也全然不顾。 当他来到阅览室门口时,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从头发到裤脚,全部在往下滴水。 他只要在原地稍微站立一会儿,脚下便是一小摊水。 今天由于下大雨,来阅览室的人很少,钟晨暮的那个大姐同事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区,昏昏欲睡。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望着自己,吓得“妈呀”一声,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钟晨暮连忙伸手喊道:“是我......小钟......” 还未等大姐反应过来,一个雄浑的声音率先传来:“噢?钟队长,你太令我感动了,这么坏的天气,你还赶到这里来,一定是找我的吧?” 然后,一个高大的身躯从里面走出来,同时冲着那位大姐摆了摆手:“没事,是小钟。” 大姐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好的,好的,你们慢慢聊。” 然后,她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又重新坐回座椅。 “社长,我现在浑身都是湿的,怕把阅览室里弄脏,就不进来了,要不你干脆出来,我们就在大厅里聊如何?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钟晨暮说。 皮尔斯用浅蓝色的双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钟晨暮,点了点头:“那好,等我把书先放回去。” 没过多久,他便两手空空地走出阅览室,走到钟晨暮面前。 “你的精神的确可嘉,不过......钟队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第41章 初次见面 听到皮尔斯这个突如其来的发问,钟晨暮心中一惊。 他的确有一些事情瞒着皮尔斯,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承认的。 于是,他借着抹脸的功夫,将刚才这一瞬的紧张情绪给渡了过去。 毕竟,他的头发一直在往下滴水,每过一阵把脸上的水给抹掉,也是常规操作。 他又将头发使劲往后一捋,然后将掌中的水使劲甩在地板上,这才回答:“社长,我今天之所以这么急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说我们先遣队讨论的结果。” 皮尔斯仔细地看着钟晨暮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半晌后才回答:“好的,那就说说看。” 最近这段时间,也包括刚才,皮尔斯在阅览室继续钻研着书里的各种信息,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浅薄,而不知怎的,他又感觉钟晨暮似乎知道的比自己更多,于是,便想用这种方式诈一诈这个少年。 看起来,这一招并没有奏效。 又或者,钟晨暮并没有更多的秘密吧。 听罢钟晨暮对于先遣队方案的描述,皮尔斯将自己从刚才的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赞许地回答:“嗯,挺好的思路,除去体力劳动,还有脑力劳动和差异化的方向,虽然未必奏效,但值得一试。之后你们就直接与氢念对接吧,不用每次都通过我,只不过,每次的进展让我知道即可。” 钟晨暮大声回答:“没问题!” 没有更多废话,他便转身离去。 皮尔斯也没有挽留,而是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钟晨暮再次来到图书馆门口时,在雨中找了好几趟,发现自己刚才骑的自行车已经不知所踪。 “这么破的自行车都有人抢着要吗......” 他感到一丝沮丧,只能冒雨走到河岸路的对面,乖乖地在站台上等公交车了。 好在站台上还是有个遮雨棚。 他刚在站台上站定,却见大雨中一辆黑色轿车朝着自己驶来。 仿佛生怕车轮的碾压将路边积水溅在他身上,轿车行驶得十分缓慢,直到恰好稳稳地停在他的面前。 副驾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举着一把黑伞,直接便将钟晨暮的半个身子也遮蔽住了。 钟晨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汉子:“你是?” 大汉不苟言笑,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狠劲,但说出来的话却温和无比:“钟队长好,我们梁爷邀请你去坐一坐。” 说罢,不由分说,熟练地将后座车门打开,同时将那把大黑伞举到车门上方,罔顾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此刻全部暴露在大雨中,瞬间被浇透,整个人却依然岿然不动。 钟晨暮被震住了,他觉得“梁爷”这个词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而他的腿却不由自主地迈向后座。 当他看见整洁干净的车内时,又犹豫了。 毕竟,他此刻像落汤鸡一般,浑身上下都是湿的,万一坐进去,岂不是把人家这高级轿车里给弄得到处都是水渍? 大汉看出了他的纠结,继续用十分柔和的口吻说道:“没关系,我们会负责打理车子,你放心坐进去就好,到了我们那儿,可以先洗个澡,我们有干净衣服供你换上。” 钟晨暮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思虑得如此周到,有点不太真实。 于是,他问道:“这个服务......不收费吧?” “......” 大汉没有回答,只是神情颇有些古怪地摇了摇头。 于是,钟晨暮一屁股坐了进去。 果然,座椅十分柔软贴合,如果不是此刻湿哒哒的裤子紧紧贴在屁股和大腿上,感受会更加舒服。 车内还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当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时,钟晨暮猛地想起来:“梁爷?不就是那天晚上在乐游亭的‘热烈’酒吧门口刘老头提及的那个神秘人物吗?乐游公馆的主人?!” 顿时,他开始在心里打鼓,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果然,轿车不知道在路上驶了多久,终于来到乐游亭。然而,它并没有去凑那拥挤十分的地下停车场入口,而是开到旁边一条小路上,不知司机怎么操作一下,路边的一道围墙竟然缓缓沿着地面从左往右移开。 原来这是一扇门! 轿车从容不迫地开了进去,然后,这扇门又慢慢关上。 钟晨暮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门外,一切都很混乱,而门内,井然有序,绿草成荫,漂亮的建筑群以一种十分对称的方式分布着,道路干干净净,排水系统显然非常发达,下了这么久的雨,路上竟然没有什么积水,仿佛进入了极乐净土一般。 轿车一直驶入一间专门的停车库,下车后,大汉带领着钟晨暮穿过里面的一扇小门,便进入一道回廊。 钟晨暮正准备发问,只见大汉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姿势。 模样十分滑稽,钟晨暮差点笑出来。 不过,他倒也很坦然,把即将问出口的问题咽了回去。 “管他呢!来都来了,随遇而安吧,难道这个梁爷还会杀了我不成?” 于是,他在大汉的带领下,穿过回廊,进入一间小厅堂,又从那儿进入另一扇门,穿过一道新的走廊,到了一个套间,在那里,他洗了澡,换了一身帅气的衬衫西裤,然后再次被大汉带到一间气派的屋子里。 屋子的装饰十分复古,摆放着一张看上去就挺厚重的茶几,茶几长边的一侧放置着一把木制长椅,两个短边旁则各放置着一把单人椅,相对而立。它们的材质看上去都是实木,泛着棕色的光芒。 茶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两排**精美的矿泉水,那是他没有见过的品牌。 除此之外,屋子里没有摆放其它物件。 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都由壁画覆盖,但画面十分简练,只是一些几何图案的组合而已。 一边的墙上是一扇宽敞的长方形窗户,此刻正紧闭着,将窗外的风雨声隔绝。 屋子里很安静。 “钟队长请坐。”大汉礼貌地将钟晨暮请至一张单人椅边:“梁爷待会儿就过来,请先喝口水吧。“ 说罢,他从茶几上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钟晨暮,自己则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屋子外面走进来一个男子。 钟晨暮循声望去,只见他身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马甲,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头发整齐的三七开梳着,身材匀称,面貌斯文,年龄估摸着才三十出头,感觉比郭陵要年轻一些。 男子看了一眼钟晨暮,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径直坐在与他相对的茶几另一侧的单人椅上。 然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将右手自然地放在扶手处,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向钟晨暮,而是盯着屋子的入口处。 ”这人是谁?梁爷的秘书?或者是助手?他先过来打头阵?梁爷过来的话,应该是坐在长椅上吧......” 钟晨暮也没有贸然招呼,只是在心中思考。 过了好几分钟,门口终于有了脚步声。 钟晨暮屏住呼吸,双脚微微用力,准备着起身迎接即将到来的人。 可没想到,门口却走进来一个端着茶水的服务生。 “梁爷,茶水准备好了。” 服务生冲着那个年轻男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钟晨暮瞪大了双眼,再次望向自己的对面,恰好碰见那副细框眼镜里射出来的目光。 目光里带有一丝戏谑。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那人终于说出了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 第42章 证明你的价值 如果面前放置着一面镜子,钟晨暮一定可以从镜面反射中看到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窘迫。 坐在对面那个一声不吭的年轻西装男子竟然是这里的主人梁爷!梁爷不应该是一个老头吗? 服务生已经放下茶水,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男子站起身,走向钟晨暮,伸出右手:“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梁叶。” 原来他不叫梁爷,他叫梁叶! 似乎看出了钟晨暮眼中的疑惑,梁叶笑道:“梁爷是大家对我的抬爱,事实上,你能看到,我远没有那么老。” “我叫钟晨暮。” “我知道,否则今天也不会邀请你过来。” 结束握手之后,梁叶低头亲自为钟晨暮倒了一杯茶,并且递给他:“我们边喝茶边聊。” 钟晨暮双手接过茶杯,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高规格地接待,图我什么呢?” 待梁叶回身坐到对面的单人椅上,钟晨暮说道:“梁叶也好,梁爷也罢,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名字,说实话,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介学生,能够为你提供什么......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你的邀请和招待,尤其是还让我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梁叶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时间有限,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一些困惑,想请你为我一解。” “请讲,我尽力而为。” 梁叶扶了扶眼镜框:“为什么氢族人要选择你作为先知社与他们的接口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刚才那温润的风度全然不见,眼神里充满了带有压迫感的问询。 钟晨暮心中一紧:“氢族人?先知社?他怎么知道那么多?” 不过,他又很快释然,因为,不管眼前这个梁叶与氢族人或是先知社有什么关系,自己肯定都是不能透露半分真实原因的。 他的系统和那种独特的沟通方式,是他最大的秘密。 于是,他故作疑惑地摊了摊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们社长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不相信,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决定。”梁叶冷冷地说:“你骗得过那个老头,你可骗不过我,你的身上一定有秘密。” 钟晨暮继续保持镇定:“那恐怕会让你失望了。” “是吗?今天上午,你刚刚在临江楼楼下救了一个小女孩,人行横道的斑马线突然从地面隆起为石墙,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的确是我将小女孩从石墙之间救出来的,但那只是出于一个公民基本的素质,因为我恰好在临江楼的电梯里,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至于石墙是怎么回事,我也觉得很奇怪。” 见钟晨暮的回答滴水不漏,梁叶舒缓了一直紧绷的神情,眼神也变得清澈。他举了举茶杯:“喝茶。”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也举起茶杯,隔空与梁叶碰了一下。 就在他刚刚喝完一口茶的时候,便听见梁叶又说道:“以后所有与氢族人接触的进展,都要告诉我。” 钟晨暮疑惑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除去皮尔斯之外,我也需要保持百分之百的知情。”梁叶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这人变脸变得跟翻盖手机一样啊......”钟晨暮腹诽,“可是,他凭什么命令我呢?” “钟队长,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先知社的资金,皮尔斯的十二使徒,以及皮尔斯自己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我,就没有先知社,所以,我要求了解先知社先遣队的工作进展,合理吗?” 梁叶抛出了足以解答此刻和过去钟晨暮心中不少疑问的答案。 钟晨暮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先知社背后的金主爸爸! 不过,从这一上午的体验来看,这个梁叶的确是个颇具财力的人。 “合理......”钟晨暮回答。 梁叶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从今天开始,我要押你。” “押我?” “押注在你身上。我不能只靠皮尔斯那个老头子了,我必须双押注,最后,你们谁成功打破无名市的死循环,谁就是我梁叶的真朋友,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他。” “死循环......”这是钟晨暮再一次听到类似于“无名市崩坏”的说法,他好奇地问:“可以解释一下这个‘死循环’是什么意思吗?为什么富裕如你,对于无名市的前景也如此悲观?” 梁叶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落寞:“光有财富有什么用?如果财富不能增长,反而还在流失,哪怕堆成山一般,也始终会消耗殆尽。我的财富遍布无名市的各大产业,就如同我的触角,它们的增值贬值和行情冷暖我会比大多数人都先感知到,然而我一直感受到的都是寒冷。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而无名市也将崩坏。要破局,必须要充分获得氢族人的支持,让他们打开我们与外部的交流通道,所以,站在我的角度,如果皮尔斯能够实现这一点,我就支持他,而你如果能实现,我就支持你。” 到这个时候,钟晨暮可以敏锐地感受到梁叶的无奈。 在一个没有前景的大环境之下,拥有越多,可失去的就越多,反而是一无所有者无所畏惧。 不过,钟晨暮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答道:“梁爷,我还得考虑考虑,毕竟先遣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有几个队员呢,我要跟他们商量商量。” 梁叶恢复了冷峻的脸色:“好,我给你三天时间,证明你的价值!” 第43章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当钟晨暮再度回到临江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梁叶十分客气地在乐游公馆招待他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才遣人送他出来,并且非要把他已经穿在身上的那身西装送给他,说什么都不让他脱下来。 餐桌上,梁叶再次强调了“三天为限”,但是,对于三天内钟晨暮如果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会有怎样后果,梁叶并未明说。 而钟晨暮也并不打算拖延这么久,今天下午他就会给出答案。 当他走进先遣队办公区的时候,郭陵从桌前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又埋下头去。 过了一秒钟,他再度抬头,顿时瞪大了眼睛,夸张地喊道:“哎哟,队长!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人模狗样的?” 这一喊,把其他几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范婷眼前一亮:“帅啊!” 钟晨暮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说道:“这是别人借给我的......” 然后,他把上午跟梁叶见面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待会儿我们赶紧讨论讨论,是否应该接受他的邀请。” 现场沉默了。 刘老头突然鼓起了掌:“真是后生可畏,队长你太牛......了不起了!‘梁爷’这个名号,我一直都只是听说过,现在没想到你都见过他了,还成了座上宾......” “好了,大爷,戏别那么足,我们赶紧讨论吧。” 钟晨暮笑着打断了他。 “......” 刘老头撇了撇嘴,摇头晃脑地跟着几人走进会议室。 再次听罢钟晨暮详细的说明,郭陵建议道:“我觉得可以答应他。既然他都是先知社的资金后台,我们又属于先知社,那何必再从皮尔斯老头那里再走一道呢?万一他截留一些信息给梁爷,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最终梁爷会不会反而怪罪于我们?” 尽管钟晨暮已经告诉几人“梁爷”其实是“梁叶”,他们还是改不了口。 不过,钟晨暮倒也没有去纠正他,而是看向范婷和刘老头:“你们觉得呢?” 范婷问道:“梁爷有没有让你不要告诉皮尔斯呢?关于这个安排。” 钟晨暮抬头想了想:“并没有。” “那我觉得,如果按照郭陵的建议,你至少也得跟皮尔斯打声招呼,否则万一被发现,还是挺尴尬的。” 刘老头发话了:“打不打招呼我觉得都无所谓,我赞同郭陵。最关键的是什么?是梁爷承诺会给你报酬,给我们先遣队报酬,而皮尔斯那个抠门的老头子一直都没有松口,还想让你去找氢族人要报酬,虎口夺食。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就认清楚一个道理,有奶便是娘!” 于是,四人并没有大的分歧,钟晨暮便立刻给梁叶回复了消息。 梁叶也很快确认:“合作愉快,看你的了!皮尔斯那边我会去跟他说。”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这才想到早上自己救出的那个红衣小女孩,连忙问道:“早上那个小女孩呢?” 范婷回答:“放心吧,我们带她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现在正在热月那边的会议室里坐着呢。” “为什么送到热月那边啊?” “因为她家里有小女孩换洗的衣服,而且,她是一个母亲。我们这里,有人当过妈吗?” 钟晨暮看了看郭陵和刘老头,默默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起身往热月的工作区走去。 每位十二使徒都有自己的工作区域,而除去葡月时常作为秘书长要跟随皮尔斯外出之外,其他十一人时常在办公室呆着。 先知社发展到今天已经会员众多,无论是招新,还是会员培训,都已经不需要她们亲自出马。 钟晨暮刚走到热月区域入口处,便看见一个亚麻色卷发的女人正与一个黑发女孩聊天,女人精致,女孩可爱,女人正满面春风地耐心说些什么,而女孩则很专注地听着,眼睛睁得老大,在她脸上,满是好奇的神情,已经看不出任何恐惧或者惊吓。 这是一幅很和谐的画卷。 钟晨暮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轻轻走过去:“热月姐,谢谢你。” 热月抬头,见是钟晨暮,双眼直放光:“我还以为是谁呢?果然是人靠衣装,你都帅得让人认不出来了!” 钟晨暮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这是别人的衣服......早上那个小女孩呢?” 热月笑道:“好啦!我把小女孩还给你,你们那几个队员今天已经来过几次了,生怕我欺负她!” “谁说的,热月阿姨对我可好了......” 还没等钟晨暮回话,小女孩倒是先护着热月。 声音很清脆动听。 钟晨暮这才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粉色系的衣装,留着黑色长发,小脸蛋圆嘟嘟的,很可爱,那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充满光芒。 这样一个鲜活可爱的生命,早上差点就殒命在车轮之下,钟晨暮回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他蹲下来,笑眯眯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跟我回去吧,看看我们能怎么帮助你。” “我叫朱童,今年7岁,谢谢大哥哥的救命之恩,小童我无以为报,只有......” 钟晨暮连忙止住她:“别乱说话呀!” 热月在一旁笑道:“你以为她要说’以身相许‘吗?你想多了,她刚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乖乖听话!” 朱童清澈的声音传入钟晨暮的耳朵里。 他羞赧万分。 热月对朱童说:“的确,你要好好感谢你小钟哥哥,是他冒着大雨把你从马路上救回来的。” 朱童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钟晨暮便走了出去。 热月也跟了出来,凑在钟晨暮耳边轻轻地说:“她很可怜,父母都失踪了,又不愿意回家,你们如果要帮她寻找父母,我也可以搭把手。” 在一股清香和成熟女人的味道当中,钟晨暮只觉得浑身一颤,既害羞,又感激地看了热月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热月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翘了起来。 回到先遣队区域,朱童很快便与几人熟识起来。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担心,这个小女孩遇上早上的事情,会受到心灵上的创伤,万一性格本身又想不开,就很难办了,现在看起来,她是一个开朗性格的孩子,而且,在热月的悉心照顾下,适应得也挺不错。 他招呼着几人围在朱童身旁,柔声问道:“小童,你今天早上为何会一个人冒着雨过马路啊?多危险......” 朱童的语气有些落寞:“我......本来是跟爸爸妈妈一起出门的,但是,他们走到街角的时候,我稍微分了分神,他们就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着,不知为什么,就走到马路中间了......” 尽管已经无比清楚她的这段经历,听到她自己亲口说出来,钟晨暮还是觉得心里很沉痛。 其他几人也没有说话,表情十分遗憾。 “那......你记得家住在什么地方吗?”钟晨暮接着问道。 “我不要回家!我只要爸爸妈妈!”朱童有些激动。 “可是,或许他们已经回家了呢?” “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扔下我不管,如果在外面都不管我,更不可能回家了,他们肯定是碰到什么事情了。”朱童的思路倒是十分清晰。 这时,范婷说:“这样吧,小童,你告诉我家住哪里,我现在就去看看,你继续呆在这里,我们其他人都会陪着你。我会尽快回来的,怎么样?而且,这个叔叔会开车,我们肯定很快的!” 刘老头也说:“对啊,对啊,他们很快的!” 郭陵白了两人一眼,一个还没跟自己商量,就预订了自己的车,另一个,怎么听上去怎么都像继续回溯一大早那个少儿不宜的梗。 朱童看着钟晨暮,仿佛要从自己的救命恩人眼中得到答案。 钟晨暮坚定地点了点头:“小童,相信范阿姨和郭叔叔,他们很靠谱的。” “那好吧......我家住在山水印象6栋1803室。” 郭陵乐了:“这么巧?跟我家一个小区啊!那小童你放心,我熟门熟路,可以很快回来!” 送走郭陵和范婷,钟晨暮安慰着朱童道:“放心吧,小童,我们都有亲人失踪了,但是我们没有放弃,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嗯!”朱童似懂非懂地点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钟晨暮接到了郭陵打来的电话。 “喂,队长啊,你到会议室接电话吧!我刚才不方便说,现在已经在去山水印象的路上,旁边只有范婷。” “好,你现在可以说了。”钟晨暮迅速走出几步,进入会议室,把门关上。 “朱童的父母失踪,不管最终是否得到确认,与我们亲人失踪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性质,这一点,你想到了没有?我们的亲人都是在你所说的‘奇点时刻’失踪的,对于我们来说,都属于静态的事件,而她的父母失踪于今天早上,这说明什么?说明无名市文明所面临的问题似乎越来越多了,现实中的人都有可能突然失踪,这样一来,下一个会不会是你或者我呢?” 第44章 争分夺秒 郭陵和范婷带回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朱童家里没有人。 郭陵在路上给钟晨暮的那番电话更是提醒了他:事情正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得更快地采取行动。 而他也更急切地需要一点独自相处的时间,好好地思考思考早上第三次看见的那道阴沉半空中的裂缝和自己脑海中系统的关联。 不过眼下,他还得先安抚好这个七岁的小女孩。 得知父母不在家之后,朱童又大哭一场,在众人的哄劝下才逐渐平息。 但是,她小嘴一撇:“我要加入你们!刚才你们说也都有亲人失踪,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找,同时也找我的爸爸妈妈!” “我们的工作可能会有危险的,你还小,不要凑热闹。”郭陵反对:“我们可以继续照顾你,直到找到你爸爸妈妈为止。” “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知道的可不少,而且,我们是一个团队,去完成任务的时候,总是需要不同的角色,不是吗?现在我们有老人,有叔叔,有阿姨,还有哥哥,就差我这样的小孩了,加上我,你们这个所谓的先遣队才算‘齐齐整整’!” 钟晨暮啼笑皆非:“没想到这小姑娘学我那句话学的倒是挺快......” 刘老头倒是抗议了:“谁说我是老人了?我还是中年人好不好?” “你要是支持我加入,我可以叫你哥哥。”朱童眼睛一眨。 “......” 范婷摇摇头:“我赞同郭陵,小童,这是为你好。” “又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干让我感到一点都不好的事情!”朱童撅起了嘴,“你们大人就是喜欢自以为是!” “......” 见刘中举和范婷都被朱童说得哑口无言,郭陵转换了思路:“小童,这样吧,你算作我们的编外人员,怎么样?” 朱童不解:“什么是编外人员?” “就是......你算是我们先遣队的队员,但是,不需要出力。” “那可不行!我可不能不劳而获!” “......” 见三人都败下阵来,钟晨暮笑道:“小童,那我们就吸纳你加入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必须要照顾好自己,不能拖后腿,明白吗?” “真的吗?”朱童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年龄小算什么,我也才17岁呢。”钟晨暮点点头。 “太好啦!还是大哥哥好!” 其他三人斜着眼看着钟晨暮:“你开心就好......” 这时,朱童举起右手,用稚嫩的声音喊道:“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 郭陵开着车,将范婷和朱童送到了范婷家,然后载着钟晨暮往山水印象驶去。 根据约定,在找到她的父母之前,朱童暂时住在范婷家里。 而两人下车后,郭陵和钟晨暮正好可以聊点更加敏感的话题。 郭陵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眉头微微一皱:“我还是没有想通,两个大活人怎么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如果朱童的话可信,她的父母简直是突然人间蒸发的......” 钟晨暮心中有一些猜测,但是并没有立刻说出口,而是附和地“嗯”了一声。 郭陵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有心事?” 第45章 挖墙脚 “是的。”钟晨暮也直视前方,回答道。 “难道我刚才说的这件事还不足以引发你的担忧吗?” “当然足够了,这件事是很蹊跷,只不过,我在考虑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说来听听。” “还记得我们第二次碰面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在城隍庙嘛,也是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救出了范婷。” 郭陵稳稳地把住方向盘,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怀疑钟晨暮身上有秘密,而后来这个少年亲口承认了这一点。 当他们第一次在一条大河边狼狈相逢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竟然要仰仗这个17岁的少年。 正回忆着,他听见钟晨暮说道:“我们那天其实本来不是为了去救范婷,而是为了溯源一条大河。” 郭陵双眼一睁,不由自主地喊道:“是啊!当时我们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往马鞍山半山腰走的!可是还没走到关帝庙,就遇上了范婷上吊。” 钟晨暮的声音也略微有些激动:”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无名市文明之外是什么,更别说氢族人了。而现在我们似乎知道了远比当时更多的信息,但如何离开无名市,进入氢族的太白星,似乎依然是一团迷雾,如果我们再去找找看,没准会有新的发现。” 郭陵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油箱指示,问道:“油还够,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这次我保证直接开到山下,我们再走小路。” 钟晨暮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传来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不要前往!” 钟晨暮一愣,用余光瞥了瞥郭陵,发现他正在专注地掉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表情的异色。 于是,他心中说道:“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氢念的傲慢回复反而激起了钟晨暮的好胜心:“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你会后悔。” “你这个骗子,上回说好不会监听我们。” “对啊,我当时说的是,我不会监听你和皮尔斯的对话,我也做到了这一点,我并没有监听你们的谈话,只是监听你而已......” “......” 此后,两人再无交流。 一方面,钟晨暮很生气,但又无计可施,只能先忍着,等有空时再仔细思考对策,否则长此以往,将十分被动;另一方面,他仅存的理智还记得,氢念告诫过自己,如果不在那个小黑屋,两人的交流不能过长,否则容易吸引宇宙流氓的侵袭。 “哼......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心中如此想着,钟晨暮问道:“过去要多长时间?” “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足矣,但是现在还在下雨,恐怕得再久一点。” “你的车上有武器吗?” 郭陵吓了一跳:“武器?你指什么?” “能用来打人或者防身的,都行。” “羽毛球拍算吗?” “......” 钟晨暮再想了想,觉得如果现在过去真有危险,别说一般的武器,哪怕自己开个坦克过去,都未必好使。 所以,有没有武器都无所谓了。 不过,让他感到一丝心安的是脑海中的绿色二进制数字再度出现了。 “”。 直接是八位数。 “看起来,这个方向是正确的,估计所能获得的启示要比在乐游亭那次更大,同时,面临的挑战怕也更艰巨......唉,还没有时间好好盘盘这个系统,还有那三次裂缝的底层逻辑,便又要面临未知的挑战了。不过,好在它被激活了,万一遇上危险,关键时刻总归能够救命吧,而且多半比武器好用......” 钟晨暮便不再忐忑,反而有些期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当郭陵把车沿着山前路开到马鞍山山脚下时,雨已经停了。 一下车,他们俩便闻到了格外清新的山谷和树林的气息,沁人心脾。 钟晨暮闭上双眼,张开双臂,耳边传来下过雨后更加汹涌的一条大河的河水声,除此之外,深秋晚上的山脚下,没有其它声音。 郭陵环顾四周,昏暗的路灯下,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车,远远的一台越野车似乎还在微微地震动着。 他抿嘴笑了笑,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延伸至山腰的小路,与上次两人所行走的,并无什么不同。 只不过,因为下过雨,此时的路面满是积水和泥泞。 如果真要走进去,一趟下来,是否能够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事情不好说,但可以确定的是,鞋子肯定得报废。 “我们要不改天再来?”郭陵皱了皱眉,问道。 “不,来都来了。”钟晨暮十分坚决。 “待会儿如果我踩了一脚泥,开车回去怕都不好开呀,我还要踩油门和刹车呢。” “没事,脱了鞋,光脚开。” “......” 不过,郭陵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他从车后备箱里拿起***电筒。 “待会儿没准用得着。”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泥踩水前行。 走上小路之前,郭陵还故意拿手电筒晃了晃那辆震动当中的越野车,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与上回过来时相比,一路上要显得更加寂寥而清冷。近处,一团团的灌木黑乎乎地趴在地上,远处,茂密的树影看得不太真切,时不时有风刮过,树枝摇曳,但树叶的回响被完全淹没在河流的水声当中。 一开始,他们还能借着微弱的路灯看清脚下的路,拐过几个弯之后,便只能靠手电了。 上回天气十分清朗,因此天上的星光可以照明,而今天,由于刚下过雨,云层还未消散,整个四周一片黑暗。 郭陵再次提议:“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钟晨暮的态度依然十分坚决:“怕什么?范婷只有一个。” “你还说呢,要是我们今天碰见她,估计她吊死在树上我们都发现不了......” 郭陵试图说个笑话,但是发现两人都笑不出来。 他自己是觉得这样未免太乌鸦嘴了一点,而钟晨暮此时则盯着手机屏幕,估计是压根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在手机屏幕亮光的照映下,钟晨暮的脸色十分难看。 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愤怒。 “皮尔斯这个老头,竟然要挖我们的人!” “啊?什么情况?” “刚才是范婷给我消息,说葡月今晚给她打电话,邀请她加入葡月的团队,还说也会跟其他几人联系。” “如此明目张胆吗?那怎么没人联系我?”郭陵再次想开个玩笑。 却见钟晨暮两眼直直地盯着自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连忙自己笑出声来:“嘿嘿,你放心吧,就算有人找我,我也不会走的。” 钟晨暮低低地说:“看起来,梁爷应该已经跟皮尔斯说过跟我见过面这件事了,而皮尔斯受制于梁爷的资金,也没法拿他怎么样,只能够转手来对付我们。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我们先遣队本来就是先知社的一部分,我有没有异心,顶多是之后与氢族的接触动向直接也汇报给梁爷而已,然后再从梁爷那里赚点钱,这不是更加有利于我们先遣队的工作,也最终让先知社收益吗?” 郭陵这次没有再开玩笑,而是帮钟晨暮分析道:“你这个想法倒是没错,但是,太理想化。我推测,皮尔斯从一开始就打算控制住你,控制住我们的,所以,他虽然给了你一个先遣队队长的头衔,也给了你看上去很大的权限,甚至队伍的招募都不过问,但是,他卡住了最关键的一点——资金。你在向他去要求报酬的时候,他是不是最终都没答应?这是他给他自己留的后手呢。不过,他可能没有想到,梁爷对他也不是百分百信任,甚至越过他直接找到了你,找到了我们,因此,他有了危机感,现在有点儿不择手段了。” “好吧,他如果要这样干,那我也不是好欺负的!”钟晨暮咬咬牙:“我们先继续溯源,等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反制的措施!” 郭陵一愣:“都这样了,你还要继续往上走啊?” “嗯,时不我待,来都来了!” 第46章 源头 郭陵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着手电,跟在钟晨暮身后,两人的脚继续一深一浅地往半山腰踩过去。 没过多久,两人便路过当初范婷上吊的那棵古树,断作两截的古树。 下半部分依然屹立在土地上,只是看上去显得脆弱了许多。 而掉落在地面的上半部分早已变成数段,这些天经由大雨一冲,七零八落。 此时,天上的云开始被风吹开,露出了星空的一角。 即便如此,那一丁点的星光也足以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照亮,胜过手电太多。 郭陵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将手电筒关掉。 钟晨暮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样,坚持到现在还是值得的吧?拨云见日......噢,不,见星光之后,我们再往前走就没什么视线障碍了。” “行吧,反正跟着你走,总归没错,我原本是个操心的中年男人,没想到现在跟着一个学生,反而倒是很省心了。” 郭陵把手电筒夹在腋下,双手插进裤兜,慢悠悠地继续走着。 古树所在的这一片区域突然变得平整起来,一直延伸到关帝庙,关帝庙之后,便又是蜿蜒曲折的小路,一直往山顶而去。 两人走到关帝庙前,就这微弱的星光,只能将这座庙看个大概。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惊诧于它的破败。 相比山脚下的城隍庙,这座庙要显得简陋许多,而经过多日风雨的摧残,此刻连庙门和围墙都已经残破了。 站在门口,一眼就能望进大殿和那座高耸的关帝雕像。只不过,雕像的色泽十分暗淡,似乎那标志性的长美髯都已经断了。 郭陵叹了一口气:“我印象中,原来香火很旺盛的,怎么现在破败成这样了?” “我印象中倒是没来过,不过,想想看今晚皮尔斯干的事情吧,现在还有人信奉关帝吗?” 钟晨暮显得有些愤世嫉俗。 郭陵劝道:“他挖墙脚,是他的不对,我们想想怎么办就好了。不过,扪心自问,我们其实也多少还是防着他的,我们也没有完全对他敞开心扉,对不对?梁爷直接找我们,我们也没有拒绝,站在他的立场,我们似乎也不是完美无瑕的。这就是社会吧......这也是为什么,关帝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供奉和崇拜着,不就是因为要做到像他那样实在是太难了吗?” 钟晨暮琢磨着郭陵的话,不再发声。 两人沿着关帝庙又转了两圈,默默地行了行注目礼,继续沿着小路往上走。 越往上,两边的树木明显更加密集,高度也不断增高,直到漫天的枝叶将好容易从云缝里照耀下来的星光又遮蔽住,形成一片漆黑的密林。 于是,郭陵不得不再次打开手电筒。 可是,视线却依旧越来越受限。 毕竟周围遍布高耸的树干和到处伸展的树枝树叶。 他们已经完全陷入森林当中。 好在耳边的水声越来越清晰,这唯一的线索似乎在告诉他们:你们的方向并没有错。 当脚底和腿部几乎全部沾湿,鞋子已经被裹成泥团,外套上全是泥点和树叶,脸上被划过几道划痕,水声也前所未有的响动着,怒吼着,震耳欲聋。 就从他们前方不远处传来。 走在前面的钟晨暮稍微放慢了脚步。 他顾不上去察看已经面目全非的这套西装,也顾不上去考虑如何完璧归赵的还给梁爷,而是借着身后射来的手电光,仔细地打量着前方。 按理说,河流的上游应该是在高处,毕竟水往低处流,可他此刻看过去,树林间的小路似乎通往一片空旷的所在。 大约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便是路的尽头,再往前,似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树木都消失了。 郭陵也注意到了这个景象,提醒道:“当心点,别走太快,路滑。”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着脚步,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轰鸣声。 终于走到了小路尽头,钟晨暮往前探过头去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他正站在悬崖的边缘,原本视野中的夜空,随着他视线的下移,变成了一片巨大的黑洞,而黑洞中央,从下面往上涌动着奔腾的水流。 在微弱的星光下,白花花的水流持续从地底冒出来,翻滚着,爆发出巨响。 像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在不知疲倦地张嘴往外输出能量。 紧跟过来的郭陵也看到了同样的景象,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这就是一条大河的源头?” “不然呢,你看那水流不是很快就进入河道,往山下流去了吗?” “可是,这不科学......” “没什么不科学的,说明他们可以用源源不断的能量让这水流持续从地下冒出来,完全蔑视重力的存在。河流的源头压根就不在无名市以外,这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条贪吃蛇,从山顶流下去的水,又被他们从地底下抽至山顶,再度流下......” “原来,对于他们来说,我们的确就是一个放在透明玻璃容器当中的盆景。” 两人都沉默了。 “他们”无疑指的就是氢族人。 钟晨暮又回想刚才氢念对自己的提醒:“不要前往!” “是怕我们看到真相之后,面对悬殊的科技差距而彻底丧失信心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时候,他脑海中的绿色数字在飞速地增长着,直到变成了“”。 钟晨暮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闪现出一个念头,但是他立刻在这个念头成形之前,彻底掐灭了它。 第47章 情况变得复杂了 无名市所在的太白星,如果放在氢族人的整个地盘当中,其大小也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然而,正如人的影响力并非与身高和体重成正比,太白星尽管个头不大,依然是整个氢族地盘的绝对核心。 因为氢族的族长氢忆和首席元帅氢敖都在这里。 原本他们没有那样的头衔,在接收到来自宇宙中另一侧遥远角落里的落后信号时,将其复现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个之后被他们命名为“无名市”的文明当中有很多用于彰显身份的称谓。 总统,主席,总理,秘书长,理事长,将军,元帅...... 他们觉得很有意思,便从中选择了几个。 在漫长的文明进程当中,他们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使用这些标签化的玩意儿,现在重新拾起,反而有些返古的新鲜感。 但是,对于这样头衔相同的兴趣并不足以弥合他们之间看待其它事物的矛盾。 比如,如何处置无名市文明。 氢忆主张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而氢敖则认为,应当主动介入,让其内乱而加速灭亡,这样就能更早将无名市收回。 “如果不是当初你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我们这样的争论原本根本就不用发生。”氢忆冷冷地说。 氢敖胸中有些恼火:“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承认自己当时一时冲动,可是,这都已经发生了,还老揪住不放......” 但是他不敢把这火撒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说:“请族长大人放心,我们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可以让他们自乱阵脚,恐怕很快就会覆灭,到时候,我们只需要重新接管无名市即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氢忆依旧面无表情。 氢敖心想:“哼,这句话应该是我送给你才对......当初要不是你沽名钓誉,为了所谓的道义,决定将他们从宇宙信号中复现出来,哪来的这后面一堆事情?” 这时候,他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息,目光凝重,整个人都呆住了。 氢忆发现了他的异常,说道:“你也不用如此自责,只是从今往后,要加倍小心才行。” 氢敖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沉默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他用沉重的语气回复道:“情况变得复杂了,族长大人......我刚接到消息,无名市与我们之间边界上的裂缝再次出现。” “裂缝?这是第三次出现了吧?” “是的,您当初设定的边界......在裂缝出现的时候,暂时无法阻止无名市的人进入我们的地盘,也有可能被宇宙流氓利用而悄无声息地混进来。” “看起来,我们得加倍小心。如果这所谓的‘裂缝’是他们所为,说明我们的危机又临近了。”氢忆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没想到,他们从宇宙的边缘竟然能如此之快地回来......” 氢敖趁机问道:“族长大人,那我们应该对边界更加关注,也需要采取更加积极的防御措施了,对吧?” “嗯......最关键的还是要弄清楚裂缝的成因,只要有利于达到这个目标,什么手段都行。” “明白!” 氢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 尽管在马鞍山顶的密林当中,钟晨暮那一身西装已经被树枝和树叶划得破烂不堪,他依然将它们洗得干干净净,过了两天还至乐游公馆。 梁叶并没有出面接待,他只是将衣服放下,并且留下一张满怀歉意的便签,就离开了。 白天的乐游亭,大部分的店门紧闭着,道路空空旷旷,路面上杂乱无章地散布着昨夜狂欢的痕迹和垃圾,几名清洁人员正在低头无声地打扫着,整片区域显得有些萧瑟,与夜晚完全是两个迥异的世界。 钟晨暮颇有些感慨地穿过乐游亭,重新来到临江楼。 他已经约了皮尔斯要好好聊一聊。 公然挖自己的墙角,这种事情坚决不能忍! 不过,当他来到皮尔斯办公室的时候,皮尔斯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气息,至于愧疚或是亏欠的神情,更是毫无踪迹。 仿佛今天对皮尔斯来说,就是普通的一天,而对于钟晨暮的造访,他也并无任何意外。 “这个老头,还挺沉得住气......”钟晨暮一边想着,一边也不客气地直接坐在办公室中央的沙发上。 皮尔斯从迷你吧台端过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钟队长,你既然不喝咖啡,我就不给你准备了,茶几上的水请随意自取。今天找我,是因为与氢族人接触过了吗?有什么进展?” 说罢,他一屁股坐下,顺势翘起二郎腿,一副听取汇报的架势。 钟晨暮压抑住心中的愤怒,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暴躁:“我不是来谈这件事情的,我是想问,你为何挖我的人?” 皮尔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说道:“不要有这么强的门户意识,我们都是先知社,是一个团队,十二使徒缺人,先遣队又暂时有多余的人手,互相支持支持,不是人之常情吗?” “那你应该先跟我说啊,直接去跟我的队员说,算什么?”钟晨暮不依不饶。 皮尔斯没想到钟晨暮还挺清楚这种门道,笑道:“好,那算我不对,道个歉,下回提前跟你打招呼......不过呢,钟队长,我当初组建先遣队的本意,包括选择你当队长的本意,是为了更好的对外,以你的能力,其实一个人对付氢族就够了,顶多再招一个支持你的人,而现在呢,你已经新招了四个人,还包括一个跟我一样老的老头和才刚刚读小学的小孩,你觉得他们能干什么?工作量饱满吗?” “这有什么关系呢?你又不给报酬,多一个人又如何?对先知社的整体成本有影响吗?” “这只是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如果他们在你这里无所事事,应该让他们加入十二使徒的队伍,去继续帮先知社扩大规模,那边现在都忙不过来呢。” “谁说他们无所事事?我刚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钟晨暮微笑。 幸亏来之前,他与队员们将皮尔斯可能采用的套路全部都有针对性地预演了一遍。 “虽然我年纪轻,可是我背后可是有各个年龄层的智慧呢!” 皮尔斯没有再说话,而是微微眯着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48章 寻找 钟晨暮安排给先遣队队员们的任务很简单:寻找朱童失踪的双亲,如果找不到,至少也要找到一些痕迹。 “我们所有失踪的至亲,无论是父母、子女、妻子,还是初恋男友,都是发生在‘奇点时刻’之前的,是一种静态的状态,而小童的父母则是在这个时刻之后发生的,甚至就在这几天。根据报警后警察的说法,系统当中依然存在他们两人的记录,但警力十分有限,只能耐心等待,潜台词便是:‘听天由命吧’。但是,根据初步的侦察,警方排除了刑事犯罪的可能性,这样一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因为他们也出不了无名市......” 于是,四人临时小组毫无悬念地组建起来。 郭陵有车,自然当仁不让地成为组长和司机。 朱童的父母是在临江楼旁边的街道上失踪的,而这一带刘中举很熟,所以刘老头就负责当活地图。 至于范婷,更多扮演一个大姐姐的角色,否则朱童得跟着两个大男人到处奔波行走,多有不便。 当钟晨暮找到皮尔斯抗议的时候,他们正在进行首次搜寻。 郭陵将车停在路边,几人下车之后,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连续数日的雨终于停了,但气温也因此进一步下降,进入深秋初冬的节奏。 郭陵看着眼前这栋楼的转角,问朱童:“当时,你就是在这里不见你父母的?” 朱童眼里含着浅浅的泪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几天在大家的呵护下,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但为了找到父母,不得不再次回到事发地点,也不得不艰难地去回顾自己永远不想回顾的那些记忆。 郭陵抬眼,视线往临江楼方向看去。 根据朱童的描述,当时,她在这个转角与父母走失,她先是在转角附近来回找了好几圈,都不见他们的踪影,这才往临江楼方向横马路而去,因为他们一家三口原本的目标是乐游亭对面的一家叫“鲜得乐”的早餐店。 下了公交车之后,他们就一直往那个方向走,事实上,如果她的父母不失踪,三个人几乎不用拐弯,可以一直走到临江楼楼下,在那个十字路口往右拐个弯,便到目的地了。 这也是为什么,朱童在原地附近没有发现父母之后,会径直往临江楼方向过了两个马路,直到来到楼下的十字路口。她以为父母为了去占座位——鲜得乐的早餐很受欢迎,时常要排队,急匆匆地没跟自己商量,就先冲过去了。 她在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一辆失控的轿车撞倒,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正从临江楼电梯中下楼的钟晨暮透过玻璃幕墙,看到了她。 “刘老头,从这里到鲜得乐,有没有更近的线路,或者近路?”郭陵问。 “这都已经是直线了,从这个路口再过两个路口,然后右拐,就是鲜得乐......”刘老头用手指着几百米开外的临江楼楼下那个十字路口说道。 他们几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鲜得乐,但是,他们都知道刘老头的意思。 右侧那栋与临江楼沿着十字路口斜对角的大楼底层一楼,靠着他们此刻视线看不到的那条路的路边,就是鲜得乐早餐店了。 的确,不可能有什么更近的路线。 范婷观察了四周,小声说道:“这几个路口的一楼都是写字楼的大堂,没有固定店铺,只能找保安和前台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小童的父母了......” 刘老头说:“那就别耽误时间了,我们分头行动吧,你带上小童,我和郭陵带着她父母的照片。” “好!” 于是,他们分为三拨,分别将这段路上的几栋大楼一楼都扫了一遍,但是,由于朱童父母失踪那天早上正好在下大雨,大堂里的保安和前台等工作人员都没有怎么关注门外的情况,没有给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几人重新集合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郭陵说:“回到我车上吧,我们把情况快速对一对。” 上车后,郭陵问朱童:“你家除了父母,还有其它亲戚朋友吗?” 朱童摇摇头。 “你的老师和同学呢?” 朱童又摇摇头。 范婷见郭陵有点焦急,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我换个问法,除了你的父母和我们几个之外,你还认识其他人吗?” 朱童再度茫然地摇摇头:“见过......但是那些人都是父母带我见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 郭陵皱起眉头:“看来,她跟我们都不一样,我们是记忆当中的家庭和社会关系是完整的,只不过都没有存留在现实当中,全部在‘奇点时刻’的时候消失了,而她则是在记忆当中就已经是残缺的状态,而在‘奇点时刻’以来,又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因为年纪小,几乎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刘老头也难得露出一丝悲悯:“真可怜......” 范婷将朱童搂在怀里,安慰道:“没事,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也一定能帮你找到父母。” 朱童觉得心中一股暖流涌了上来,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你们真好......” 这时候,郭陵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一睁:“刚才我们有人去鲜得乐排查吗?” “没有。” “没有。” 郭陵一拍方向盘:“我也没有!刚才我们都把关注点放在路上了,却忽略了目的地,而且,鲜得乐是一家早餐店,去的很多是熟客,老板肯定会有印象!” 第49章 不可能的可能性 郭陵只踩了两脚油门,就把车开到了鲜得乐的门前。 这是一家门脸十分不起眼的小店。 整个店面也就二十平米左右的面积,店里只摆放了两张小桌子,门口的卷闸门高高地拉起,旁边的墙上挂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鲜得乐。 门外地面和两侧的墙都有些发黑,显然是长期烟熏火燎所致。 虽然据说早饭时分这里一座难求,排队可达数十米,但由于现在已经接近中午,店门口并没有几个人,透过车窗望过去,郭陵看见一对小个子中年夫妇正在店内低头聊着天。 估计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了。 下车前,郭陵问朱童:“你以前来过这家店吗?” “来过的,爸妈带我来过。” “那......他们俩是不是老板?” 朱童认真地辨认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好!” 郭陵让范婷留在车上照看朱童,自己和刘老头则下车往店里走去。 到了店门口,他们站住了,仔细打量着店内的情形,只见地板是简单的水泥铺就,已经有点坑坑洼洼,高低起伏,显然是年久失修,而小桌也呈现破旧的土黄色,脏兮兮的,仿佛从未擦干净过。 “两位老板,我们只卖早点哟。” 店内的老板注意到了两人,抬起头来不经意地说道。 他个子果然不高,估计比郭陵要矮整整一个头,头发已经灰白,脸上也满是褶子,但从他的眼神判断,老板的年纪应该并不算很老,估计四十都不到。 刘老头问道:“你们这家店开了多久了?我在这一带住了几十年,怎么都没听说过你们?” 事实上,他是知道鲜得乐的,只不过自己从未光顾过。而他这么讹老板,也是为了试探试探,老板是不是真正的老板。 听到这话儿,老板还未开口,他老婆不乐意了。 老板娘也看了过来,眼里满是不屑:“你这个老头,是年纪大了眼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方圆几里,谁不知道我们鲜得乐?” 她长着一张刻薄的脸,一看就很不好惹。 “......” 刘老头觉得自己惹错人了。 郭陵见状,知道刘老头玩砸了,只能满脸堆笑着套近乎:“我叔叔他是开玩笑的,无名市谁不知道你们鲜得乐啊?我住在山水印象,都曾经一大早跑来买过你们的早点。” 老板娘听了这话,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还是一脸警惕地看着郭陵:“你这人说谎话也不打草稿的,我看你格外面生,不像是在我们这里买过早点的。” 郭陵听了这话,十分激动,已经顾不上老板娘话语中的怀疑:“老板娘,你记性这么好呢?所有来吃过早饭的客人你都记得?” “那当然!要不然我们怎么能够一直开业开到现在?”老板娘十分自豪。 “那......这两个人你见过么?前两天可能刚来过。”郭陵立刻拿出朱童父母的照片,正对着老板娘。 老板这时候也凑了过来,两人先是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像,然后又互相看了一眼,仿佛在确定彼此的判断。 终于,他们都点了点头:“有印象的,今天早上刚来过。” “什么?!”刘老头和郭陵都大吃一惊。 刘老头也顾不上刚才被老板娘怼了一顿,问道:“确定吗?”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你这个老头......不相信就算了,我都没问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呢?打听人家行踪。” “......” 郭陵冲着刘老头使了个眼色,然后冲着老板娘笑道:“不用理他......我相信你们的判断,他们今早大约什么时候来的?可以把情况讲讲吗?他们是我们的朋友,一天联系不上了,我们都有点急,希望你能够体谅。” 老板娘看到郭陵那张顺眼的脸,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回答道:“他们以前也来过,有时候还带过一个小女孩,大概是他们的女儿......不过,今天早上倒是只有两个人,他们仿佛有什么急事,排队买了我们的煎饼和豆浆之后,就带上走了,以往的话,他们会稍微等一等位置,我们店里桌子虽然少,但翻桌很快,一般五分钟左右就会有空位出来。” 听到这话,郭陵和刘老头更加激动,几乎可以确定,老板娘看到的两人就是朱童的父母。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去找女儿呢? 郭陵满脸通红,抓住老板娘的手说道:“太感谢你了,这样,我给你留个电话,后续如果看到他们,帮我拖住他们一会儿,并且随时联系我!” 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抽出手来,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公。 老板面无表情,说道:“把电话给我吧。” 郭陵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点头,把电话号码写给了老板:“有劳老板了,你们不需要用什么招数拖住他们,就跟他们说,他们的朋友和女儿都在找他们,让他们稍微等几分钟就好。” 两人离开之前,刘老头想挽回一下刚才在老板娘心目中的恶劣形象,说道:“太感谢两位了!明天早上我把你们的早餐全包了!你们做多少,我买多少!” “就你有钱是吧?我们不卖给你......”老板娘叉着腰气呼呼地说道。 刚才有机会拿到郭陵的电话号码,却被老公截了胡,现在又被这老头给气到了。 郭陵连忙拉住刘老头往外走:“你少说点会死啊!” 两人回到车上,将店里的情况一说,范婷很高兴,至少有线索了。 但是,朱童却陷入了深深的不解和哀愁。 “为什么爸妈明明没有失踪,为什么不找我,又为什么不回家呢?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又发生了什么?” 范婷安慰道:“小童,别伤心,至少我们取得了很不错的进展,如果他们今天早上还来买早饭,未来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再回来的,我们帮你盯紧一点,一定早日把你爸妈找到!” 朱童扑进范婷怀里,哭了起来。 郭陵二话不说,一脚油门,汽车往前驶去。 刘老头则坐在副驾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仿佛是在怀疑自己。 第50章 再次接触 从皮尔斯的办公室里出来后,钟晨暮回到先遣队的办公区,等待着自己的队员回来。 就在几分钟前,他接到范婷的消息,得知他们找到了一点线索,但也仅此而已。 “你们先回来吧,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走过十二使徒办公区的时候,他发现她们今天都不在,办公区里工位上的人很少,估计都去外面跑了。 刚才皮尔斯把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明白。 皮尔斯唯一的让步就是:以后如果要挖先遣队的人,会提前跟他钟晨暮打个招呼。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余地。 在离开皮尔斯办公室的那个时刻,钟晨暮首次萌发了一个念头。 不过,与前几天的那个夜晚在一条大河源头处他对于自己所产生的那个念头一样的处理方法一样,这个念头还未成形,他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其掐灭。 既然已经知道氢念可以监控自己的想法,那就得格外小心。虽然他认为氢念没法感受到自己那个独特系统的存在,可任何其它的念头都存在裸奔的风险。 即便要释放给对方自己的心中所想,也要掌握节奏。 稍微调整调整心神,钟晨暮回到先遣队的办公区,很快便等到其他几人的回归。 看着朱童有点儿红肿的眼睛和恍惚的眼神,钟晨暮关切地问道:“不是说有线索了吗?” 范婷抢着回答:“是有线索了,但是她反而更伤心,因为......” 于是,她将几人上午调查的结果讲述了一遍。 郭陵和刘老头也时不时补充几句。 钟晨暮明白了。 根据鲜得乐老板的情报,朱童的父母昨天都还去买过早点,可即便如此,竟然不急着寻找自己的女儿。这对她来说,打击恐怕比双亲都失踪更大吧! “我爸妈......会不会不要我了?”朱童这才怯生生地问道。 眼眶里依旧湿润,感觉一不小心又要掉出泪来。 “不会的!肯定很快能够有消息!”钟晨暮做了一个决定。 当天晚上,他再次来到与氢念接头的小黑屋。 两人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一直未能再次见面。这段时间,钟晨暮在忙着完成氢念交给他的那个任务,与皮尔斯和自己的团队就聊过好几次,然后与郭陵去溯源一条大河,在应对皮尔斯挖墙脚的同时,还要帮助自己营救下来的朱童去找失踪的父母。 而现在,他觉得到时候与氢念再好好聊一聊的时候了。 这次,氢念依旧没有现身在经七路边不起眼的小店的后院。 他们没有任何寒暄,钟晨暮便直截了当地介绍了先知社代表无名市文明提出的合作方案。 “......就是这样,我们通过贡献我们的各类劳动力,为你们提供体力、脑力和宇宙博物的价值,作为期待,我们希望氢族能够在太白星为我们开辟一片开放式的居所或空间——无论你们怎么称呼它......” 钟晨暮只说到这里,因为再往后,便是他和皮尔斯的分歧所在了。 站在他和先遣队队员的角度,他们希望利用这个开放式的区域寻找补全无名市残缺文明的方法,让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失去至爱的人都能够破镜重圆,正如书中一句古话所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而皮尔斯则是希望以这块开放式区域为跳板,彻底抛弃无名市文明和“那些活在记忆中,事实上却不存在的亲人和爱人们”,去创造全新的文明。 氢念等钟晨暮传递完所有的信息之后,反馈道:“我很高兴你们能够提出这样的方案。事实上,在你今晚告知我之前,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要知道,我可以读取你内心未经设防的信息。” “我知道。”钟晨暮无奈地回答:“但是,像今天那样正式的交流是必要的。我希望得到你一个确认,行,还是不行?如果你需要请示领导,也请将答案尽快告诉我。” 氢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问出一个问题:“就在你刚才向我传递这个信息的时候,我注意到,你同步开放了其它的一些信息,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们不妨先谈谈那些信息吧,或许,我就能给你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钟晨暮不动声色地回答:“好,你想谈什么?” “我了解到了两点,第一,你跟皮尔斯关于得到我们的帮助之后——当然,假如我们决定帮助的话,无名市文明应该何去何从存在严重分歧;第二,你有自立门户的野心。我需要确认这两点。” 钟晨暮深呼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回答:“是的。我和皮尔斯之间有分歧,我也的确想自立门户。不过,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先遣队属于先知社,而且,我们目前想获得你们支持和帮助这一个目的是一致的。你可以理解为,在这个目的实现之前,我会与他求同存异。” “哈哈哈哈......”氢念难得的发笑:“你如此坦诚,不怕我告诉皮尔斯吗?” “你果然很聪明,是否告诉皮尔斯,并没有那么重要......不过,我的确还有个小忙想请你帮,这与刚才我们的那个方案没有关系,可以理解为是私人的小忙。” “噢?私人的小忙?我们有那么熟吗?” “你听我说完,再判断如何?” 说到这里,钟晨暮将对于心中那个想法的防备彻底解除,让氢念立刻就能读取到。 那个想法是他今天早上与团队讨论时电光火石间想到的,于是他立刻就做了一个决定,要赌一把。 果然,读完他的想法后,氢念半晌没有回复。 一阵沉默。 今晚的星光格外暗淡,钟晨暮站在这个黑洞洞的后院中,产生了一种与整个外部世界都断开了连接的错觉。 第51章 宇宙流氓 过了十来分钟,钟晨暮觉得自己脚都有点发麻,于是在后院里踱来踱去。 他还敏感地抬头扫视后院的围墙,看看会不会有人在窥探。 毕竟,当初他第一次发现皮尔斯和氢念的接触时,便是从外面那条窄巷爬上墙头的。 不过,墙头没有人,四周也都很安静。 这时候,氢念的信息到了。 “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你们这个无名市文明,你刚才用非常轻描淡写的一个描述,却给我们传递了一个足以引起族长关注的信息......你怀疑,宇宙流氓已经入侵了无名市?” “是的,就如我刚才所说,我们最近吸收了一名新成员,她的父母前几天离奇失踪,但又更加诡异地出现,却仿佛毫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一样,我希望你帮忙寻找他们的踪迹,帮助我的队员实现家庭团圆,毕竟,我们整个队伍中,只有她目前看上去可以短时间内实现这个愿望。同时,我也想提醒你——尽管可能这个想象过于狂野,她的父母有可能已经被你所说的‘宇宙流氓’所操纵,因为我记得你说过,他们都是无形的,我们根本见不到,那他们要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尤其是具象目标时,总归要‘操纵’,或‘附身’,或‘寄生’到某个具身之上吧。” “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为了让我们帮你找到那个女孩的父母而故意危言耸听?” “你就说,我这个推测是不是符合他们的行事逻辑?毕竟我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钟晨暮坚持道。 “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尽管它的可能性很小。” “可能性很小,但是后果很严重,将可能性乘以后果影响的烈度,这个值可能很大。” 钟晨暮十分清楚风险的计算方式。 氢念自然也听懂了。 他答应了:“好,我们帮你这个‘私人的小忙’,不过,也有一个同样性质的小忙想请你帮我们。” “太好了,我赌对了!看来,宇宙流氓的机制果然如我所推测的那样......” 钟晨暮努力控制住心情的波动,问道:“什么事?”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裂缝’,你还记得吗?它又出现了一次,这让我们很困扰,如果你能够调查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我会非常感激,而且也不介意继续帮你更多‘私人的小忙’。” 钟晨暮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跳,回复道:“上次你就提过这件事,说实话,我不知道它的来龙去脉,但是有自己的一些推理,如果你可以与我分享关于宇宙流氓的信息,我也愿意谈谈我的这些推理——当然,它们未必是正确的。” 他一直等待着氢念主动提起“裂缝”这个话题,因为他找到了一套既不泄露自己系统秘密,又具备合理性的说辞,而如果拿这个说辞去交换“宇宙流氓”的情报,自然是划算的。 果然,氢念答道:“好,你先说。” “好吧......我相信你不会耍赖皮。我觉得,’裂缝‘的产生与宇宙流氓也是有关联的。在你们将我们无名市文明复现出来之后,如果没有与我们产生任何交流,他们不会进入我们无名市,因为我们与你们之间的边界,和你们与他们的,并无本质不同。但是,我们已经开始了交流和接触,这就让他们发现了通过我们入侵你们的可能性。尽管你们非常小心地采用了诱捕机制,将这个后院作为我们唯一的长时间交流接口处,但他们肯定同步在研究其它的手段,而这些手段目前还很不成熟,只能间歇性地产生一点非常短暂的作用——就是在我们的交界处制造出了’裂缝‘。如果这些裂缝持续的时间足够长,他们就能够畅通无阻地进入你们的领地。” “听上去有一定道理,但还是有漏洞。如果他们的手段足以产生‘裂缝’了,为何我们到目前为止,只在与你们的边界感受到过它的出现?按理说,我们氢族的疆域非常广袤,在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检测到裂缝的存在。”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的精力或者资源也是有限的?以及这个‘裂缝’技术也还不够成熟,而你们的疆域又太大,使得他们必须要聚集在一个点,无名市恰好就成为了这个点。” “我还是没有完全信服。” “那我也没办法了,这是到目前为止,我对于‘裂缝’所有的推测。不过,不管你是否信服,都不能赖账啊!答应我的关于宇宙流氓的信息,也得告诉我!” “好,我就告诉你吧......” 于是,氢念将宇宙流氓的具体情况向钟晨暮娓娓道来。尽管钟晨暮感到对方可能还是有些保留,但已经让他大开眼界了。 他决定要尽快将这些信息与自己的团队分享,而皮尔斯,还是算了吧。 钟晨暮觉得今天的谈话已经达到了自己的预期目的,决定回到主题:”氢念先生,我们都费了不少时间发散地聊,我想收敛一下,我们那个非常有诚意的方案,你们是否接受?” 氢念回答得很干脆:“我们接受。” “太好了!” “......不过,我们需要你们具体做什么,未必是如你们方案所建议的那样。我只是说,你们这种态度我们认可了。等你们答应我们具体要帮我们去做的事,我们自然会开辟无名市外的空间给你们,完全开放的空间。” 钟晨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料到竟然如此顺利,问道:“那......你们需要我们帮助去做的事情,不会超出我们的能力吧?” “不会,一定是你们能力范围之内的。而且,一旦我们确定,我就直接传递给你,我们不需要如同今天那样的正式对话了。以后,这样的对话越少越好,如果真像你所推测的,宇宙流氓竟然已经来到无名市的话。” “明白,我很期待!” 正在这个时候,钟晨暮隐约听见斜上方传来“嗖嗖”的声音。 声音十分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 像是行走时手中拎着的塑料袋被风吹过的声音。 他双眼一睁,快速抬头望向墙头。 仿佛有个黑影迅速一闪而过。 然后便是轻微的“嗒”的声音传来,之后就没有声音了。 此时,钟晨暮脑海中的绿色数字再次出现,由“”变更为“”。 第52章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4) 持续升温和燃烧的地球上空,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接驳太空船从监控大厅这座空中堡垒里离开,有的随着“星火计划”进入太空。 无论他们的身份曾经多么显赫,i2spo的理事会成员也好,着名科学家也罢,都将在深度冬眠之后,被安放在一张只有棺材大小的休眠舱里,无差别地与其他人一起,叠放成一堆堆的标准尺寸载荷,被大推力火箭往宇宙深空发射而去。 而那些最终选择埋骨桑梓地的人,也如愿以偿,乘坐太空船回到地面,利用由数字智能操控的仅存的地面基础设施,尽可能地回到他们选择的死亡之地。 很多人选择了自己的家乡,也有人选择那些他们一辈子都未曾去过,却心向往之的地方。 坚守在地球和近地轨道的最后一拨人,也终于进入了向彼此告别的时刻。 邓爱伦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习惯,每天在大厅里巡视着,查看每一个监控画面传来的情况,并且为那些继续留守的人提供宝贵的信心。 门捷与陶乐就如同他的子女一般,也陪伴着他,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 只要他们三人每天按时出现,那些依然在自己工作岗位上忙碌着的人就会觉得:人类是有未来的,一切都运行在轨道上。 “邓院士,‘蒲公英计划’的数据清洗原则明天就要正式注入了,您上次说,需要给它打补丁,而且也得到了理事会的授权,这个补丁具体指什么?您今天恐怕需要给我输入了。”陶乐提醒道:“毕竟,我们处理数据也需要时间,如果完成时间过晚,会影响整个‘蒲公英计划’的进展。” “嗯......”邓爱伦微微地点了点头:“我今天一定给你输入。在那之前,我会先跟门捷聊一聊。” 门捷有些受宠若惊:“邓院士,理事会已经授权您做这件事了,而且它是关系人类文明延续的大事,我有这个资格参与吗?” 邓爱伦看了一眼门捷,缓缓地说:“很快一切就要结束了,我们即将迎来新的开始,这个时候,没必要拘泥于此。再说了,原则已经确定,无论我们打怎样的补丁,都不能改变大局,你也不用太慌张。” “嗯。”门捷坚定地点了点头。 邓爱伦双眼望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监控,里面正呈现着一颗大推力火箭从海南文昌发射基地腾空而起的动态画面。 既壮观,又壮烈。 “我们的补丁所起到的作用与火箭发动机的燃料类似,相当于给火箭换上一种更高效率、更安全的燃料,让火箭的安全性得到进一步提高,从而提升人类文明延续的可能性......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也值得去做。” 门捷跟随着邓爱伦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陶乐则往旁边走了几步坐下,双眼专注地直视前方,在海量数据当中“入定”。 邓爱伦和门捷两人穿过了监控大厅主厅所在的楼层,也即这座空中堡垒的顶层,沿着扶梯往下走去。 “现在的数据清洗原则是经过理事会投票后确定的,当然,你也知道,最终的票数非常接近,我们主张的原则只是一票险胜而已。格斯理事对此非常不服,但是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绅士,最终也接受了这个原则。在与他的争执中,其实我还是受到不少启发的。” 邓爱伦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身旁的门捷说话。 门捷完整而清晰地听见了邓爱伦的话。 他虽然没有参加理事会,但是会后还是非常全面的了解了整个过程,尤其是双方对于数据清洗原则的分歧点。 “嗯,说到底,格斯理事的点在于,我们将人类文明当中关于上层建筑的数据删减得太多。” 他仔细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以回应邓爱伦。 “是的,你总结得很到位。在我们看来,上层建筑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当然要先保留经济基础相关的部分,随着经济基础的发展,上层建筑自然会生长出来。然而,格斯的观点是,我们不应当忽略上层建筑的重要性,尤其提醒我们,时间的稀缺性也是稀缺性......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我们的数据量实在太大,不能狠心取舍,将影响大局。” 门捷听罢,低头不语。 此时,他已经陪着邓爱伦来到主厅的下方,这一层属于生活区域,分布着宿舍、厨房和健身等职能,建筑物都是由非常结构化的基础元模型组建而成,拆装都非常方便。 由于现在大家都在上面干活,这一层显得很安静。 邓爱伦看着井然有序的建筑群,感慨道:“当初还好我们采用了结构化的方式,只是将构建这些不同目的和功能的元模型们运了上来,然后由熟悉它们的人在这里完成建筑物的搭建,否则如果把这些房子直接搬上来,根本就做不到。” “是啊......” 门捷答应着,心中依然还是在思考着刚才的问题。 他的眼睛扫过前方的建筑群区域,一遍,两遍......突然,他眼前一亮,浑身激动地抖了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为了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灵感,他迫不及待地快速说道:“邓院士!我们的这个补丁是不是也可以参照这些建筑群的搭建方式?直接把建筑搭建好再搬上来,肯定是因为结构太大而做不到,所以只能将搭建它们的基本元模型运上来,然后在这里现场搭建,按照这个思路,如果我们‘蒲公英计划’里的文明数据已经放不下上层建筑相关的内容,有没有可能只是创建一个人物角色,赋予这个人一些基本的理论知识,当他有幸被复现之后,来牵引上层建筑的构建?” 由于过于激动,门捷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说到后来,甚至有些破音。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明显。 邓爱伦听罢,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整个人都定住了。 但很快,他那双虽然苍老却依然精气十足的双眸变得无比闪亮。 “太棒了......太棒了......这是很好的主意,补丁就这么打!” 第53章 交错 听完雾月的描述,皮尔斯皱了皱眉,浅蓝色的双眸变得无比阴冷。 “你是说,他并没有见到氢念?但是却似乎能够与氢念沟通?”他想确认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 “是。” 雾月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女人,虽然天生丽质难自弃,但平时在十二使徒当中非常没有存在感,尽管排行第二,风格与葡月大相径庭。 所以,皮尔斯才给她安排这个秘密任务:跟踪钟晨暮。 而她也圆满完成了任务。 尽管最后在离开经七路那个小店后院的时候,被一只不知从何处随风飘来的塑料袋打中了背部而产生了一点摩擦声,引起了钟晨暮的注意,她终究还是顺利离开。 并且给皮尔斯带回了这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待雾月离开后,皮尔斯将办公室的大门锁死,站在自己的办公桌边,两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双眼死死地盯住窗外。 从在图书馆认识钟晨暮的第一天起,他就感觉到这个少年非一般之人,于是通过自己擅长的笼络手段将其招入先知社。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如同控制其他人那样去影响钟晨暮死心塌地地为自己干活,却很快发现,这属于一厢情愿。 尽管钟晨暮也接受了自己先遣队的安排,但他一直怀疑钟晨暮有秘密瞒着自己,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匪夷所思的能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钟晨暮完全可以绕过自己,私下里与氢族达成协议,这是他皮尔斯绝对不能容忍的。 相比这个情报,他刚刚高兴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就在半小时之前,钟晨暮告知他,氢念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善意,愿意为无名市文明开辟新的开放空间,只不过,氢族需要先知社和无名市的人们完成的任务,或者给予的具体帮助,还需要一点时间敲定下来,敲定之后便会通知。 他原以为这是一次里程碑式的进展,现在看起来,似乎都要怀疑钟晨暮是否暗藏祸心。 “还是小看他了啊......” 想到这里,皮尔斯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在电话拨通的一瞬间,他努力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好,将语气调整得柔软,甚至带有一丝谄媚。 “梁爷,我要汇报一个情况。” “说罢。”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我们与氢族的接触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他们已经接受我们的诚意,愿意为我们开辟新的开放空间了,现在唯一没确定的,就是到底他们希望我们如何帮助他们......” “这些我都知道了。”梁爷打断了他:“还有别的吗?” 皮尔斯心中一凛,依然保持着刚才那般的口吻:“关于钟晨暮......” “皮尔斯,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是我让他直接向我汇报的,而且,他也是你当时选定的人,不是吗?你选定的人取得了很好的进展,难道不应该为之感动高兴吗?不要有那么深的门户之见,你们之间互相挖人,我就不参与评判了,反正,你要记住,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只要这个目标能够尽快实现,过程中发生任何事我都不插手,我只管提供你们所需要的资金和资源。” 皮尔斯皱了皱眉头。 他没想到梁爷竟然如此护着这个少年。 “如果我说出刚才雾月告诉我的这件事,你就要后悔了吧......” 怀着这样的念头,皮尔斯还是用非常耐心的口吻说道:“梁爷,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这件事哪还需要您操心......我想说的是,他不是一般人,他可以隔空与氢族人进行对话,而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与对方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 皮尔斯得意地想:“看你如何应对......” 然后,他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叹息,然后紧接着是非常低沉的声音:“这件事情,钟晨暮也已经告诉过我了,为了避免你疑心,他还特意嘱咐我不要跟你说......在我看来,恰恰是因为这个能力,他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实现我们一直没法取得的突破,岂不是更加有利于我们尽快实现那个目标?所以我觉得这没有任何问题,你还会担心他胳膊肘朝外拐不成?我看不会。倒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你跟踪他了?” “......” “皮尔斯,我就送你一句话,专注目标,别想太多。” 说完这句话,梁爷就挂了电话。 皮尔斯“啪”的将手机摔在地毯上。 如果不是地毯柔软的质地,可怜的手机恐怕要散架了。 他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浅蓝色的眼珠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然后又来到吧台边,一口喝下半杯威士忌,这才感到稍微平静一点。 皮尔斯再次走到手机边,蹲下去将其捡了起来。 屏幕还能亮。 于是,他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另外,叫上芽月。” 皮尔斯此时的抓狂,钟晨暮是无法感受到的。 昨晚与氢念交流的最后时刻,他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而脑海中系统里闪现出的数字也坚定了他的判断。 离开小店后,他特意来到后院旁边那条他自己也曾爬过的小巷里,仔细观察了现场,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痕迹。 除去鼻子当中隐约飘进非常微弱的女士香水的香味。 这种香味他似曾相识。 于是,他便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干脆直接将自己可以与氢族人“心电感应”的能力告知了梁爷。 因为如果自己不说,皮尔斯也迟早会去告状。 他也短暂地想象过,如果这个志得意满的退休教授和先知社社长知道自己这个秘密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但很快他的思绪就被更加重要的事情所占据。 此刻,他正与自己的队员们在郭陵家中开会,大家都坐在郭陵家的客厅里。 一下子坐了五个人,客厅显得有点挤,但也因此颇具生活气息。 郭陵很感慨:“自从那一天之后,家里已经太久没那么热闹了......” 刘老头赞同:“我们以后干脆也别在临江楼开会了,就轮流到我们几个人家里开会,既能暖暖屋子,还不用顾忌太多。” 范婷反对:“不能去小童家,她会伤心的。” 说罢,搂了搂身边的朱童。 “我们开会吧。”钟晨暮说道。 其他人便都安静下来,注视着他。 钟晨暮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也包括宇宙流氓的情况详细地说了出来。 虽然将自己的一大秘密透露给了梁爷,钟晨暮暂时还是不想让他和皮尔斯知晓宇宙流氓的事情。 他打算先与自己的队员分享,如果他们都可以接受,再去进行大规模的介绍。 反正迟早大家都应该知道的。 听完钟晨暮的讲述,其他四人陷入了沉默。 第54章 应对的办法 “宇宙流氓”,只是宇宙里古老的元素族群对硅族的称呼。 这个称呼带有轻蔑、害怕和厌恶等多种复杂的感情成分。 因为自从硅族出现之日起,便成为其它族群的噩梦。 他们没有具身形状,很难被各种探测手段侦测到,来无影去无踪。 他们没有自己的领域或者地盘,永远在宇宙当中流亡。 他们消灭一个族群,占领这个族群的领域,往往也没法善终,总归会被其它正义的族群或族群联盟赶走。但是宇宙太大了,大到没有任何族群能够穷尽每一个角落,将硅族一网打尽。 于是,硅族总能在苟延残喘之后,东山再起,重复昨天的故事,让那些依然延续着的族群不堪其扰。 氢族作为与宇宙大爆炸时几乎同时诞生的最古老族群,一直都对硅族严加防范并且坚决打击,氢族族长氢忆认为:宇宙之大,容得下很多族群的并行发展,而宇宙大爆炸始于奇点,最终一定也会终于另外一个奇点,宇宙里的族群应当好好把握两个奇点之间的这段时空,不要老是无聊地打打杀杀。 宇宙三大古老族群当中,氦族作为十分具有惰性的族群,尽管口头上支持氢族的倡议,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永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而锂族则很早就被硅族灭族,原本属于锂族的那片领域在硅族被赶跑之后,也一直属于无主之地。 这样一来,宇宙中最古老的三大族群,就只剩下氢族依然保持着对于硅族的警惕和积极防备态势。在氢族的带领下,其他一些更年轻的族群也建立了对于硅族的认知和防御,但防守总归是被动的,主动出击又没有个明确方向,很多时候,他们也会疲于奔命。 于是,在上一次对硅族的作战当中,氢族组建了前所未有的族群联盟,一同将硅族驱赶到宇宙另一侧的尽头,那一片领域与宇宙其他族群之间,存在着相当于整个氢族领域所占的区域那么大一片的虚空,其中没有任何星体,只有一片黑暗和沉寂。氢忆认为,如此一来,硅族应该会被困在虚空之外,短期内无法进犯其他族群。 没想到,眼下无名市里竟然出现了疑似他们卷土重来的痕迹,恢复速度远超预期。 当然,钟晨暮并没有将朱童父母有可能已经被硅族附身这件事说出来,他怕小女孩受不了。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当中时,只有朱童眨巴着眼睛问道:“龟族?他们跟乌龟有什么关系呀?” “......” 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被冲淡了。 “龟族,哈哈哈,说得好啊!王八族!以后我们也别叫他们‘宇宙流氓’了,就叫他们‘王八族’!”刘老头直乐。 郭陵则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硅族......氢族.......还有氦族,锂族......怎么这些宇宙族群都是用化学元素的名字命名啊?难道是因为这些元素是组成宇宙的基本要素?如果这样推断下去,宇宙里应该还有其他族群才对,毕竟元素周期表里可是有上百种元素呢。” 钟晨暮眉毛一挑:“大叔还记得元素周期表呢?” “哼,你不要小看我,当年我也是理工科学霸......还有,不要叫我大叔,叫大哥!”郭陵抗议完,继续往下说:“他们用元素给自己命名,难道跟各自的族群特点有关吗?也不对啊......即便是氢族人,我感觉他们也不仅仅只由氢元素构成,而那个硅族即便是看不见摸不着,也应该不只有硅元素......” “嗯,我估计跟他们最早起源时的状态有关,我们地球文明刚起源的时候,不也是很简单的元素组合么?” “算了,就按照这种方式去称呼吧,我只是好奇,在他们这样的体系当中,我们地球文明属于什么族群......” 钟晨暮和郭陵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分析起来。 范婷在一旁听得有些无聊,说道:“你们就别搞这些学术分析了,我觉得吧,这个硅族,或者宇宙流氓,就像是宇宙里的病毒,对不对?” 刘老头一听,频频点头:“这个比喻打得好!王八族,宇宙病毒,听上去都比‘宇宙流氓’要更带劲,不得不说,那帮氢族人的思维太匮乏了。” 被两人打打岔,钟晨暮也反应过来,冲着郭陵说:“大哥,回头我们再分析这些。眼下最关键的是,我们要如何应对。虽然王八族入侵无名市这件事还只是没有证据的猜测,但万一是真的,我们得做好准备。” 郭陵摊了摊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准备,我们对于他们的习性一无所知,更何况,我们看都看不见他们。恐怕,我们还是要仰仗氢族的力量,看看他们到底想让我们帮他们干什么吧。” 范婷也说道:“是的,我也觉得应该等等他们的消息,眼下还是关注关注小童的父母吧。” 钟晨暮点了点头:“没问题,关于小童的父母,我也已经跟氢族人说了,拜托他们也帮帮忙。” 说完,他看向朱童。 朱童拍着手:“谢谢哥哥!” 钟晨暮又看了看范婷:“要不,你先带小童去楼下玩会儿?” 范婷一愣,理解了钟晨暮的意思,便起身牵住朱童往房门走去。 “走,我们下去透透气。” “好啊。” 朱童很乖巧地答应了。 郭陵从兜里掏出钥匙扔给范婷:“拿着吧,待会儿上来就不用按门铃了。” 待范婷带着朱童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钟晨暮三人,他才正色说道:“我们现在来讨论两件事,我不想当着朱童的面。” 刘老头和郭陵都严肃地点点头,看着钟晨暮。 “朱童的父母,有被硅族附身的可能性......” “什么?!”郭陵和刘老头面面相觑,两人在对方的眼珠里都看到了震惊。 “说实话,我并没有把握,当初只是把这个推测告诉了氢念,没想到真引起了他和氢族的重视,他们如临大敌,所以,估计很快就能有消息,希望我的推测是错的,否则无论对小童,还是对我们整个无名市,甚至对氢族,都是灾难。” 钟晨暮接着说:“所以,关于这件事,你们知道就行了,我们继续等消息。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们说一声......我预感到,我们与皮尔斯恐怕迟早会分道扬镳,是时候准备起来了。” 第55章 系统 夜已深,钟晨暮躺在床上,却依然睡意全无。 他睁大着双眼,在万籁俱寂当中却感到脑海中思潮澎湃,响亮而翻涌。 与过去的很多夜晚一样,他并没有将家里的门反锁,总是幻想着突然房门打开,父母在自己完全没有期待的情况下就回来了。 然后他们喜极而泣,抱成一团,仿佛过去几个月的分离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然而,也与过去的很多夜晚一样,直到半夜,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知不觉间,他再次觉得双眼湿润,使劲用手擦了擦,然后强迫自己将思绪切换到其他事情上去。 他需要操心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白天在郭陵家里,他把自己所能够分享的全部告诉了自己的先遣队员,无论是硅族还是另立门户的念头。如果说在那之前他还心怀忐忑,担心他们会因为未知的风险而退却,几个小时之后,他被几人的坚决而感动了。 刘老头说:“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没有二话!” 甚至他们每个人都同意,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先遣队应该独立出来。 “道不同,不足与谋,如果皮尔斯背离他当时组建先知社的初衷,我们就另起炉灶!我打了二十年工,没想到人到中年还能有机会创把业!” 这是郭陵的话。 就连带着朱童下楼玩耍的范婷在重新回到房间之后,也立刻表态会全力支持。 朱童则继续用清脆的童音喊道:“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他们自然是坚实的后盾,但是,钟晨暮还有一个可以倚仗的工具,那便是自己体内的系统。 尽管从一开始出现时的一头雾水到现在的一知半解,钟晨暮已经大致可以猜测出这个系统的运行机制,他依然没法掌控它的精确规律,也没法自主地去发挥它的效用。 不过,经过这几个月的不断体验和思考,他觉得今晚可以好好盘一盘,哪怕还是不能做到完全可控,至少会距离这一点更加靠近几分。 他觉得,或许自己需要与这个系统慢慢磨合,才能如鱼得水。 而脑海中的系统也十分应景地浮现。 绿色的数字从“”变为“”。 变化前的数字还是他与氢念第二次接触那晚出现的。 可以确定的是,每当选择直面挑战,或者遇见困难又迎难而上时,在其开始、结束或过程当中,系统的二进制数字就会累积。 这些数字有点像是给予他“不向现实屈服,不接受现状”的奖励点数,姑且称之为“不屈值”吧! 如果他选择的方向是一个正确的方向,不屈值还会不断提高。 而不屈值的位数从一开始的三位变成现在的八位,也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因为一开始遇见的只是生活中一件具体的小事,越往后,遇上的问题、挑战或困难都是更大更宏观层面上的事。 他不知道二进制位数的上限是多少,从书中得知,计算机无论从其处理能力,还是存储能力,总归都是有上限的,比如32位、64位等,自己的系统虽然不是计算机,但既然用二进制的数值来呈现,应该也会遵循类似的规律吧。 初步掌握了定性的数值累积规律之后,钟晨暮反而没有那么关注具体的数值是多少,他感觉,在大的位数确定之后,具体数值的变化有一定随机性。 “没想到我这个系统还挺抓大放小的......” 接下来则是不屈值消耗,也即是释放的规律。 钟晨暮能够确定的是,到目前为止,系统里的不屈值可以采用两种方式消耗或者释放,一种是几乎瞬间清零,另一种则是线性的减少。 第一种情况往往出现在格外紧急的情况之下,在他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做动作的时候,仅仅靠脑海中最强烈、最直接的念头便可以驱动不屈值的释放。所以,他利用这个机制连续救下了郭陵、范婷、刘老头和朱童。而如果在不屈值释放的瞬间,他恰好在户外,视野能够看见天空,便能够在天空里“劈开”一道“裂缝”,这也是为什么在四次救命的时候,只出现了三次裂缝,因为刘老头那次,他恰好在室内,在乐游亭那个叫做“拿捏一切”按摩店的包房中。 而至于不屈值释放之后所产生的效果,不论是斩断河流,削断古树,在房屋旁构建看不见的阶梯,还是让斑马线的白色区域迅速隆起为石墙,虽然呈现的形式各异,但还是有相似之处,那便是:都是数字化抽样的现实世界具象体现,让目标区域的连续世界短期内变成离散世界。 钟晨暮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确定自己这个判断是否正确,但是他暂时也想不到其它可能性。 显然,不屈值的位数越多,“数字化抽样”的频率便越高。所以,当不屈值只有三位或四位数时,他的系统只能将河流和古树分为两截,而不是三截、四截;等不屈值的位数提升到五位以上时,便能产生多截的效果,比如多级台阶和斑马线石墙。 而第二种情况更好理解,唯一一次出现就是他发现皮尔斯与氢念秘密接头那次。在不屈值释放之后,他便可以“隔空窃听”。现在分析下来,多半是因为氢念本身就具备与他进行“心电感应”交流的能力,所以,系统便直接与其对接。如果当时对话的是两个无名市的人,或者不具备这种交流能力的人,系统未必会被触发。 因此,系统的作用,要么是救命——而且还是救别人,要么是窃听——而且多半只能窃听氢念。 复盘到这里,钟晨暮在黑暗中无声地苦笑:你还真是专业很聚焦啊...... 他盯着脑海里那个刚刚又跳变为“”的数字,轻轻地说道:“下一次,你会消耗在何处呢?” 由于在整个过程中,他都刻意封闭着自己的思绪,以免让氢念给窃听了去,再加上的确已经夜深,钟晨暮感到倦意终于肆意地袭来,不知不觉间,就陷入沉睡。 又一个夜晚,直到早晨,家中房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第56章 无法拒绝的方案 太白星虽大,但如果有氢忆在场,氢敖便会觉得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存在于周遭,让他感觉恍如身处斗室。 幸运的是,现在氢忆并不在场。 氢敖静静地听完氢念的汇报,并没有发出指示,而是直接问道:“你的建议呢?” 氢念早已成竹在胸:“他们既然主动提出给我们贡献劳动力,这是我们很好的一个掌控他们的机会。当然,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需要他们服务的地方,他们的文明层次与我们相比,实在差距太大。因此,我思考了很久,认为他们唯一能提供的价值,就是乐子。” “乐子?” “是的,就是逗我们开心。本质上,族长大人当初决定将他们从宇宙当中复现出来,不也是为了乐子吗?只不过,让族长大人开心的是‘氢族乐善好施,扶持弱小’这样的好名声,他并不真正关注无名市文明的死活,换言之,帮助他们复现这一个操作和它所带来的名誉影响力很重要,至于复现之后会如何,他毫无兴趣。而我的乐子与族长大人的乐子并不同,我没有他那样高尚,我能想到的乐子......可能与您的类似。” 氢敖似笑非笑地盯着氢念:“有话就说!不要卖关子。” “是......我希望看到他们自相残杀。他们内斗得越凶,我就越开心,而这样也能更快地完成您此前向我提及的那个目标。” “你这样未免太赤裸裸了......但是你是对的,我很喜欢。”氢敖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具体你打算如何让他们自相残杀呢?” “他们不是希望我们在太白星上给他们开辟一片开放领域吗?我们就这样做。当然,这片领域与无名市是紧紧相连的,对于他们,需要且只能从无名市出入。我已经十分清楚,他们现在内部已经有彼此之间的猜忌,即便是先知社,皮尔斯老头与那个少年之间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我们只需要很好的利用这一点即可。先让他们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派人进入太白星指定领域,将这些人组成十二个队伍,将十二个队伍分为四组,每组三个队。首先,他们需要在每个组的组内进行搏杀,只能有一个优胜队;其次,四个组一共四个优胜队再捉对厮杀,决出两个胜者队伍;最后,这两个队进行最终拼杀,获胜的队伍就能够占有这片指定领域。获胜的判定标准只有两个,要么将对手全部杀光,要么对手主动无条件投降。” “有点意思......为什么是十二个队呢?” “因为皮尔斯手下有十二使徒,可以让她们一人带一个队,这样一来,钟晨暮作为先遣队队长,应当如何归属呢?他和他的队员一定想独立,这样就会出现先遣队的归属问题,他们的文化当中有个故事叫‘二桃杀三士’,我很好奇,他们会如何处置?” 提到“十二使徒”的时候,氢念偷偷看了氢敖一眼,毕竟这十二个女人当初让自己的领导吃了大亏,还直接导致氢族暴露在无名市文明面前,否则一切原本都没有必要发生。 发现他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松了一口气。 氢敖笑道:“我突然发现,还好你是我团队当中的人,如果与你为敌,下场怕是很惨。” “元帅大人说笑了。”氢念连忙表示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不过,上次你提到,宇宙流氓有可能已经混入了无名市,如果他们利用这样的机会,进一步入侵我们太白星,有应对措施吗?” “我们既然要答应无名市文明给他们一片开放领域,自然不能食言。但是,为了防范宇宙流氓,我们可以在游戏结束之前,最终胜者出现之前,保持这片区域的封闭,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可以仔细观察。毕竟,他们使用声波的交流方式实在太落后了,如果都在无名市,我们监控起来非常费事,但如果他们都进入了我们新开辟的这片领域,人数首先就会少很多,也必须要遵循我们领域的法则,而不是他们自己的,我们监控起来就会更加简单。这样一来,很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就能发现宇宙流氓的存在,或者,仅仅是虚惊一场。” 氢敖听罢,将双手背在身后,原地飘动了几步,似乎在反复思考着氢念这个方案的完备性。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你这个方案什么都好,不过漏掉了一个环节。要在太白星上开辟一片给无名市文明的开放领域,需要走我们的内部审批流程,我们得非常小心让这个流程不要走到族长那里,否则容易节外生枝。” 氢念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我们只需要将这片领域的空间大小和领域法则控制好,不要触及需要上升至族长大人的级别即可。” “不......一旦触发流程,而他又恰好感知到,哪怕不需要他亲自审批,他的好奇心也会让他忍不住关注的。”氢敖并没有氢念那么乐观。 他与氢忆相处的机会和时间要远甚于氢念,因此对这个族长的秉性十分了解。 不过,氢族的疆域范围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是族长这种事无巨细的性格,恐怕早就被宇宙流氓硅族攻破过很多次。 氢念见氢敖一直没有对自己这个方案给出最终的批示,忍不住问道:“时间很宝贵,要不......我们先把方案告知无名市?然后我们同步考虑流程的事情?毕竟我们的底线是不能让宇宙流氓在这个当口入侵我们,如果能够迅速定位他们,或者确认他们并不存在无名市,都算是实现了我们的目标吧。” 氢敖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 氢念不解:“那您的意思是?” 氢敖缓缓地说:“把你的方案稍作修改一下,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地点就放在无名市,只有最终的胜者才能进入太白星,我们依然会给胜者开辟开放领域——这个底线我们还是有的,不能出尔反尔。” 氢念猛然醒悟:“您的意思是......我明白了!这样可以将风险更好地控制在太白星之外,同时,还能加速无名市文明的自我毁灭进程!而且过程中我们无需监控,我们只需要关心结果!” “是的,如果无名市自我毁灭了,或者进入了不可逆转的毁灭进程,反而造成了潜在祸害,那我们就有理由帮他们加速一把,以避免引火烧身,这样就是正当防卫,而不是侵略,我们氢族的名声,族长大人的面子,也能够保住。” “果然是元帅大人,属下佩服!” 氢念趁着氢敖高兴,继续问道:“这个方案......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就叫‘归一’方案......去吧,通知无名市,‘归一’方案是他们无法拒绝的方案。” 第57章 归一 “什么‘归一’方案!分明就是‘诡异’方案!”听完氢念传送给自己的信息,钟晨暮狠狠地想。 他无意隐瞒自己的愤怒和不快,也相信氢念感受到了自己的怒火。 但是,再也没有信息返回。 看来,这次只是通知,不是商量。 钟晨暮越想越气,气到牙关只打架,双拳紧握,浑身颤抖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充斥在体内。 他曾经思考过,他们能拿什么去跟氢族交换,在双方能力有着巨大悬殊的现实下,谈判的基础根本不存在,双方所处的天平一开始便是失衡的。 但后来他们那个自以为诚意满满的“合作方案”出炉之后,他又产生了一丝幻想,而在与氢念的交流当中,对方更是接受了这个好意,让他更加以为,无名市文明能够与氢族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合作。 现在,当初氢念亲手砸碎了上一次给他织就的那个颇有些虚妄的幻想。什么体力劳动,脑力劳动,讲故事,对于氢族来说不值一提,人家什么都不需要。 对于他们来说,无名市文明能够提供的唯一价值,就是情绪价值。 “让我们在无名市里自相残杀......最终获胜的队伍可以进入太白星。” 反复念叨这句话之后,钟晨暮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脑海中的系统数字直接突破到了九位数! 而且是在此前的“”之上直接在最高位增加了一位,变成“”。 他感到一阵寒意穿过身体,这说明这次的挑战前所未有的艰巨。 稍微恢复了情绪之后,他第一时间将信息完完整整地传递给了皮尔斯和梁爷。 到目前为止,除去硅族和他自身的系统,他已经没有任何秘密隐瞒着这两人。 现在,氢族摆明了要让他们自相残杀,越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越是不能分裂,否则岂不是正中氢族下怀了吗? 果然,半分钟之后,他便接到了梁爷的消息。 “马上到我这里来,马上,一刻也不要耽搁......” 钟晨暮与先遣队的几人匆匆打过招呼,便往电梯间跑去。他路过皮尔斯的办公室,却发现大门紧闭着。 “不管了,我先过去吧!” 看着钟晨暮的背影,范婷有些疑惑:“他今天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现在又夺路而逃......” 郭陵目光中带有一丝忧虑:“我认识他的时间最长,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紧张和慌乱,看起来,有大事要发生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吧,其它的也做不了什么。” 刘老头摇摇头:“谁说我们做不了什么?我们可以继续帮小童找父母呀,你说对不对?” 说罢,他笑眯眯地看着朱童。 朱童眨巴着眼睛:“刘爷爷,我谢谢你......不过,鲜得乐那家店你就别去啦,我听郭叔叔和范阿姨说,你得罪他们老板娘了。” “......” 白天的乐游亭,一如既往的萧条。钟晨暮没费多大劲,便来到了那条不起眼小巷的尽头。 乐游公馆的大门仿佛是有感知似的,自动缓缓打开。 这还是钟晨暮第一次从正门进入乐游公馆。 第一次来的时候,是那个下着大雨的日子,被车从侧门接进来的,第二次则是自己过来归还已经破烂不堪的西装套装,但他只是敲门并且与门内通话后,将衣服和道歉的纸条放在门口,并未进去。 不过,他毫无心情去参观这豪华庄园的前院区域,径直从侧面穿过主厅,进入后院的树林。 在大榕树的树荫之下,他按照梁爷信息里的指示,推门走进那间最大的石屋。 里面已经坐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男子。 皮尔斯和梁爷。 “年轻人反而来得最晚啊。”皮尔斯笑着打招呼。 从他的神情来看,钟晨暮看不出任何紧张的情绪,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只是一次寻常的下午茶聚会而已。 “我本想等你一起过来,但刚才路过你办公室,看见你已经离开,所以就赶紧直接过来了。”钟晨暮解释道。 “没关系,没关系,坐,坐,座位边已经沏好茶了,先喝口茶。”梁爷招呼。 钟晨暮坐定后,用问询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两位比他年长的人。 “都火烧眉毛了,你们怎么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正疑惑着,只见梁爷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钟晨暮活了这么多年,所见过的最长最重的叹气,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 “现在好了,他们让我们自相残杀,你们说怎么办?”梁爷的语气里满是绝望。 这一点倒没有出乎钟晨暮的意外,因为根据他有限的人生阅历和阅读来看,有钱人往往是最怕死的。 皮尔斯反而保持着镇定,至少看上去是如此:“我们一起想办法吧。从他们给的方案说明来看,所谓的‘自相残杀’,并不一定非要我们彼此之间打打杀杀得你死我活。” 梁爷苦笑:“他们是怎么说的?三天为限,三天后我们这十二个队的队员头顶上全部会浮现对应颜色的光环,然后正式进入这个游戏。游戏期间,不允许转会,要么获胜,要么投降,要么‘死亡’。当然,他们对于‘死亡’的定义并非我们所说的‘死亡’,而是‘丧失抵抗能力’,这个时候,队员头顶上的光环就会变成灰色,相当于退出游戏。然而,他们并没有说到底怎样才算‘丧失抵抗能力’啊!” 皮尔斯仿佛是觉得梁爷被吓得还不够,补充道:“打死肯定算,打成植物人估计也算......” “你别说了!”梁爷制止了他。 钟晨暮一直都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观察着两人的谈话。 在他看来,梁爷的表现非常正常,但相比之下,皮尔斯却有些奇怪。 “他明明要靠梁爷的资助,为何这个时候却显得对梁爷不屑一顾?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些秘密协议吗?还是关系出现了裂痕?” 第58章 组队 身处乐游公馆深处的这间隐秘的石头房子当中,梁爷却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在得知氢族的“归一”方案之后,他已经几乎要崩溃。 然而,一直到他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完毕,皮尔斯才正儿八经地回话。 “梁爷,我理解你的沮丧,不过,放心吧,之前的投入不会白费。十二个队,我们正好让十二使徒来当队长......” 说到这里,皮尔斯看了一眼钟晨暮:“至于钟队长嘛,可以选择将他的先遣队加入任何一个使徒的队伍。” 钟晨暮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谈话,所以在心中也做好了准备。 他个人并不介意这样做,因为他心中早就开始酝酿一个计划。 但是,他担心的是自己的队员们会不会愤然不从。 而如果自己的几个队员不愿意跟着自己加入某个使徒的队伍,甚至僵在那儿,等三天大限到了还没组队,那就麻烦了。 他不想与他们任何一个人分开,也不愿丢下任何一个人。 所以,他谨慎地答道:“事已至此,我们没有必要纠结于先遣队并入哪个使徒团队了,我没有问题,服从大局。只不过,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得跟队员们商量一下。反正,我们还有三天时间,我认为还是来得及的。” 皮尔斯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接着看向梁爷:“现在好了,钟队长非常深明大义,我们组队就不成问题了。十二使徒组成十二支队伍之后,我们就可以进行非常充分的提前沟通,看看如何将他们分配进入四个小组。我们可以争取每个小组的三个队里,尽可能通过默契的无条件投降来结束对抗,而不是真的打打杀杀......” 梁爷打断了他:“你想得倒美,他们的规则里已经说了,每个小组的出线队伍不能只靠对方的无条件投降获胜,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整个小队都算弃权。也就是说,要决出小组第一,至少要让三个队伍当中的一个队伍‘丧失抵抗能力’。” 皮尔斯浅蓝色的双眼放光:“没错,是有这样的规则。但是,他们并没有规定,无条件投降必须成建制啊。也就是说,一个队伍假如有一百人,可以九十九人选择无条件投降,剩余一人选择抵抗到底。这样一来,假如一个组有甲乙丙三个队,乙队可以迅速像甲队全面无条件投降,丙队除去一人之外,都可以向甲队无条件投降,最后,只要甲队派人将丙队这剩余的最后一个人打得‘丧失抵抗能力’,不就算是小组头名了吗?” 梁爷和钟晨暮都愣住了。 梁爷是一种意外之喜。他没想到,原本以为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局面竟然被皮尔斯如此轻松的化解。 他使劲回忆着钟晨暮转述的氢族“归一”方案的规则,似乎如果按照皮尔斯所说的这样操作,并不算违规。 这样一来,每个组只需要各牺牲一个人,一共只要牺牲四个人,便能确保四个小组头名分别出线。 然后,如法炮制,再牺牲三个人,这个“归一”游戏的头名便能够确定下来了。 而只要这个头名队伍能够顺利进入太白星,就相当于在无名市文明的封闭外壳上敲开了一个通往外界的窗口,那无名市就不再是一潭死水的内循环了。 一共牺牲七个人,整个无名市文明就有救了! 梁爷突然觉得人生的大起大落非常刺激,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他顾不上去擦拭,瞪着眼睛看着钟晨暮问道:“皮尔斯说的是真的吗?你再确认确认,按照氢族的规则,这样做不算犯规?” 钟晨暮也已经完全明白了皮尔斯方案的含义。而且,他也彻底清楚了,为何刚才梁爷明明已经急火攻心,皮尔斯却云淡风轻,看上去像是与梁爷产生了裂缝似的。 原来是为了这样一个欲扬先抑的效果,让梁爷对他彻底拜服。 他也快速比对了“归一”方案的规则,不得不说,皮尔斯的方案并没有显着的犯规。 按照氢族人到目前为止还算守信的表现来看,这个方案似乎是一个代价最小的方案。 然而,钟晨暮却觉得心中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这七个人选择谁呢?凭什么选择他们,而不是其他人,来为了无名市文明的未来牺牲?如果不是出于绝对的自愿,这样做岂不是慷他人之慨,达到自己的目的?” 另外,他还隐约觉得皮尔斯留有后手,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 “喂!钟队长,到底犯不犯规啊?”梁爷见钟晨暮在发呆,便又催促了一次。 “噢......根据我的理解,应该是不犯规的。”钟晨暮实话实说。 皮尔斯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不过......我觉得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否则,谁来决定这七个人应该牺牲谁呢?”钟晨暮补充道。 梁爷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找这样的志愿者了!即便我的钱说服力不够,皮尔斯作为先知社社长,有的是洗脑手段!他可是那帮成员心目当中神!” 皮尔斯微微冲着他躬了躬身子:“梁爷过奖。” “我反对今天就定下来。”钟晨暮说。 梁爷双目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社长的这个方案,可以作为一个备选,但是,我们还有三天时间,在这三天之内,如果我们有更好的应对措施,不应该走这条路,因为,七个人的命也是命。他们不应当成为金钱和所谓信念的牺牲品!” 钟晨暮着重强调了“所谓信念”,因为在他看来,皮尔斯和先知社已经背离初心了。 “你以为你有什么筹码跟我谈条件?”梁爷脸一黑。 钟晨暮脸上毫无惧色:“就凭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跟氢族人对话的人,是他们指定的接头人。” “你......” 梁爷用手指着钟晨暮,半天说不出话来,又发现右手悬在半空中很突兀,便生气地端起茶杯,将茶往嘴里送去。 茶杯口在嘴唇边颤抖着。 皮尔斯摆了摆手:“梁爷,既然钟队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就给他两天时间如何?反正,他刚才在分组的问题上还是很配合我们的嘛。” 梁爷这才将杯中的茶一口喝下,然后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好,那就赶紧回去分队!钟队长,钟晨暮,如果你两天之内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我们就按照皮尔斯的来,不要跟我谈七个人的命,只要能够打破这个该死的死循环,牺牲七十个人,七百个人,我也在所不惜!” 第59章 跟丢了 郭陵屏住呼吸,侧身站在公交站台广告牌的后面,斜眼瞟向马路对面的那家简陋的早餐店。 尽管上午已经过了一半,也已过典型的早餐时间,鲜得乐的门口依然排着十来个人,在焦虑地等待着新鲜出炉的烧饼。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鲜得乐老板娘的电话,告知他要找的那对夫妻又来买早餐了。 于是,郭陵和刘老头迅速从临江楼的办公室里冲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带范婷和朱童。 郭陵的计划是:如果朱童父母愿意相认,完全可以带他们回临江楼见朱童;而如果他们不愿意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朱童不在,也能让他们更能心无旁骛地应对。 刘老头直接潜伏在距离鲜得乐店门口最近的十字街头,而郭陵则在马路对面观察。 队伍中的一男一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将双眼死死锁定在他们身上,眨也不敢眨一下。 男人身材微胖,有一张憨厚的脸,留着平头短发;女人则是高瘦个子,面容清秀,留着齐肩长发,嘴角有个很明显的痣,即便隔着一条马路都能隐约看得真切。 郭陵反复观察之后,迫不及待地给刘老头发了一条消息,然后从广告牌后闪身而出,一边观察着来往的车辆,一边直接横穿马路,往鲜得乐的门口走去。 刘老头也从街角之后走了出来。 两人行进的路线延长线组成一个直角,直角的顶点便是鲜得乐门前。 那对男女刚刚从老板手中接过烧饼,正准备离开人群,往十字路口走去时,便听到身后有人在招呼他们。 “朱童爸爸,朱童妈妈!” 两人的眼光迅速一对,仿佛听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咒语似的,立刻同时转身,圆睁双目,将手中刚刚买来的烧饼冲着郭陵掷了过去! 郭陵猝不及防,连忙下意识地躲闪,同时举起双手格挡在头前。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半秒钟之内。 烧饼并未砸中郭陵,但当他反应过来,再次往前看去时,这对男女已经朝街角冲去,速度很快,很快便要撞上刘老头。 “刘老头小心!”郭陵刚刚喊出口这句话,便见两人在撞倒刘老头之前的一瞬间,侧身一左一右从他两旁闪过,然后将目瞪口呆的他甩在身后。 这时候,郭陵也冲到刘老头身边,眼睛死死地盯住两人的路线,看也不看刘老头,直接将手中的车钥匙塞在他手中。 “你去开车!我去跟上他们!我们随时联系!” 说罢,飞奔而去。 刘老头手里握着车钥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横过马路,往临江楼的地下车库跑去。 过马路的一瞬间,他回头瞥了一眼,发现鲜得乐的老板娘远远地看着他。 似乎在翻着白眼。 ...... 郭陵紧紧地盯住几十米开外的两人,丝毫不敢松懈。 他已经跟着两人跑了两个路口,很快便要拐上河岸路。 “太好了,如果他们上了河岸路,至少一边是河,我跟踪起来也会更加容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往河边跑呢?” 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他便瞧见两人果然冲上河岸路,并且沿着河岸那一侧跑着。 “来吧!这条路我熟......” 郭陵心中大喜,继续紧咬着两人。 他平时会跑步锻炼,常规路线就是沿着河岸路往返,所以他此刻感觉到进入了自己的舒适区。 然而,他的兴奋劲还没维持几秒钟,正在进入半张开嘴的有节奏呼吸状态,便发现这两人一前一后地直接跳进了河中! 郭陵依旧半张着嘴,只不过已经满脸是错愕。 他快步跑到岸边,往河中看去,只见两团水花在河面扩散着,在湍急的水流中很快便消失了。 两个人也都没有再冒出头来。 郭陵在水花中心区域的附近搜寻着,没有发现任何有人的迹象,又转而不可思议地盯着河对岸,尽管他并不相信在这样的激流当中,两人能够游至对面。 然而,等了不知多久,他将两旁的河岸与河边反复扫视了不知多少遍,再也没有发现两人的影踪。 他们就像是两条鱼一样,跳入河中,再也没有出现。 这时候,郭陵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刘老头的。 “喂!你开到河岸路吧,从三斗坪和河岸路这个岔口往河岸路上开,开个百来米就能看见我在路边......” 几分钟后,刘老头就把车开了过来,他将车停在路边,跳下驾驶位,匆匆跑向郭陵。 只看见一个满脸疑惑的中年男人。 “什么情况?” “我要是说,他们跳河了,然后再也没有浮起来,你信吗?” “......这么急的河水,他们找死啊!”刘老头摇摇头:“我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有人敢在这一段河里游泳的!” “可是,他们就是消失了,你说怎么办吧?” “难道他们带着潜水装置,跳进河水之后就穿上,然后潜泳离去?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性。” “但是我刚才跟踪的时候仔细观察过,他们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 “算了,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有些沮丧地回到临江楼,恰好迎上范婷和朱童满怀期待的目光。 范婷只看了两人一眼,便知道事情进展不顺利,连忙说道:“先休息一会儿,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童虽然没有范婷那么敏感,但至少在两人身后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也大致清楚这一趟两人多半是空手而回。 她微微地嘟了嘟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范婷将朱童支到会议室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小童,范阿姨刚看到一个很不错的动画电影,讲的是一个小女孩在神秘世界探险的故事,我给你放着看看吧。” 朱童点头之后,她便轻轻地关上房门,转身走了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没进展?”她开门见山。 “进展倒是有......我们发现她父母了,但是,当我过去打招呼的时候,他们像发疯了一样,不但拿烧饼扔我,还差点把刘老头撞倒,最后我跟了几百米之后,他们跳进了一条大河,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郭陵一口气把整个过程都讲了出来。 范婷先是一愣,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他们跳进一条大河的地点,具体在哪儿?” “三斗坪和河岸路交叉口,已经上了河岸路,但没多远。” “噢......”范婷仔细思索着。 郭陵和刘老头都不敢说话,生怕打扰范婷的思路。 “我知道了!”范婷终于喊了出来。 语气里满是惊喜。 第60章 跨河隧道 三斗坪区域是无名市的核心区域之一,拥有临江楼和乐游亭这两处人气极旺之地。 人气旺,自然商业业态就多,而且不免会有向外溢出效应。 从三斗坪往河岸路方向上便分布着好几家临河的高端护肤和按摩会所。 “河谣”是其中最豪华的一家。 范婷曾经在这家店里担任过按摩技师。 所以,当她听到郭陵提及三斗坪与河岸路的路口时,便在心中勾勒出了一种可能性。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范婷一把抓住郭陵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他拖到了电梯口。 郭陵只能冲着刘中举远远喊道:“刘老头,小童在里面看动画片,你好好看住啊!” 电梯里,郭陵揉了揉刚被范婷使劲握过的手腕:“没想到你的劲这么大。” “没时间慢慢解释,我怕去晚了就来不及了。”范婷微微喘着气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当她说完的时候,电梯恰好停在了地下车库。 两人快步走出电梯,上了郭陵的车。 郭陵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思考着刚才范婷的话。 当汽车驶出临江楼地下车库的时候,他就开始发问:“所以,你当时打工的那家按摩店实际上存在跨河隧道,通往河对岸?” “是的,当时我们有些客人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如果没有后门,他们不来光顾。” “你们是不是......有不正当服务啊?” 范婷白了郭陵一眼:“你放......说什么瞎话呢?我可是有底线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有这种执念,不过,好在他们都是大客户,很多人一充值就是六位数。所以,我们老板为了把这些客户留住,也是为了主打服务差异化,干脆就在河对岸也盘下几间房子,搞成了两岸按摩店,彼此为后门,不管哪边出了问题,客户都可以通过跨河隧道从另一侧离开。” “两岸按摩店......还是轴对称结构呢。”郭陵笑道:“那连接两边的跨河隧道里空空如也吗?仅仅起到通道作用?” “当然不是!老板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在跨河隧道里开辟了河景专用房,可供客户一边按摩,一边观看河底的景色;还在隧道中央的位置设置了一道出入口,与河水直接打通,给一些追求刺激的客户提供‘顺流而下’和‘激流勇进’两个体验项目,收费高得不得了,哪怕是充值会员,打折也非常有限。” “所以,跨河隧道是透明的?而且,隧道中间有可以开关的出入口,供人直接从河底出入?” “是啊,真正的狡兔三窟,老鼠三洞。” “老鼠三洞......这是什么成语?” “我自己发明的,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你清楚就好。” 郭陵差点将油门和刹车踩反。 他定了定神,继续问道:“跨河隧道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只有河谣的员工和客户知道,而且都会签署保密协议......当然,我把你当信得过的朋友,才告诉你的。” “谢谢啊......不过,既然你会这样做,也不排除你们其他员工或者前员工会不会也这样做,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的数量肯定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嗯,世界上哪有永不泄露的秘密?除非这件事永远只有一个人知道。” 范婷不以为然。 郭陵没有继续发问,而是在心中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从临江楼到河谣并没有多远,几脚油门便到了。 范婷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过去,店门口几乎停满了车。 她有些感慨:“我已经离开半年多了,没想到这里的生意还是那么好。” 郭陵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店门口的河岸路。 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追着朱童的父母跑过这段路,然后,他们两人就跳河了。 如果范婷所言不虚,他们知道河谣店里这个秘密通道的话,还真有可能已经从通道里跑到河对岸。 但如果真这样,恐怕现在已经早就不知所踪。 郭陵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沮丧。 “你发什么呆?赶紧找个地方停车啊,我们快进去!” 范婷推了推他。 郭陵连忙找到一个空位,熟练地停好车,与范婷一左一右下来。 走了十来米,便是河谣的店门口。 门脸并不大,但装修的质感十足,整体色调是冷色调,以黑色和暗紫色为主,门口有两级台阶,台阶连着一条平直的小道,直到河岸路边。 门口并没有店名标记,只是在小道右侧竖着的一块石碑上,从上至下刻着“河谣”两个字,乍一看,更像是一家书院。 郭陵刚才匆匆追赶朱童父母的时候,肯定是从这里跑过,但是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范婷一点都不怵,径直走在前面,推门而入。 郭陵前脚还没跨进去,便听见里面一阵惊呼:“美女?你回来啦!” 然后便是几个女人激动的欢笑声。 显然,这是老同事相见了。 郭陵这才跨步而入,只见门后就是店里的接待区域,面积并不算大,但并不局促,装饰得挺简单,却也并不显得简陋。 昏暗的光线之中,正对着大门的木质桌台后面,站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此时正与范婷热情地交谈着。 没有人来迎接或理会郭陵。 但也仅仅是几秒钟之后,只听见接待区域斜后方的通道里传来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欢迎光临......这位帅哥需要什么服务啊?” 郭陵定睛一看,走出来一个气质出众的中年女人,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但并不低俗或让人产生非分之想。 女人冲着郭陵热情地打过招呼,还未等他回话,立刻将头扭向与范婷聊天的两个女孩,板起脸训道:“有客人来了,还不招待?在那里聊什么闲篇......” 话还没说完,她便愣住了。 因为她突然发现,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范婷!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范婷也一愣,然后夸张地朝着女人扑了过去:“董姐!好久不见!” 两人竟然抱在一起。 郭陵站在旁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郭陵,我朋友,这是董兴雯,我当时的主管,对我可好了......”范婷终于想起来介绍两人认识。 董兴雯冲她挤了挤眼:“只是朋友?” “当然!” “当然!” 郭陵和范婷两人异口同声。 董兴雯一副“我懂”的表情,也不再追问,而是笑道:“今天过来,是想带朋友体验一下我们的新项目?” 范婷摆了摆手:“时间怕是来不及,董姐,我就不绕弯子了,今天过来,主要是想问问,刚才你们有没有打开过跨河隧道中央的那个出入口?或者说,今天有没有人玩过‘顺流而下’或‘激流勇进’项目?尤其是后者?” 第61章 查无此人 董兴雯不明白范婷这个问题的意图,不过还是回答道:“有啊!我们今天正好有两个客户预约玩了‘激流勇进’项目。” 郭陵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是‘顺流而下’和‘激流勇进’?” 范婷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刚才在车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郭陵没有理会,而是一直看着董兴雯。 董兴雯捋了捋微卷的头发,说道:“既然你是小婷的朋友,她刚才又提到了跨河隧道,我就假设你已经知道我们店的秘密了啊。” “嗯。”郭陵不置可否。 “我们的跨河隧道是透明的,也就是说,你走在里面,就能看见河水,仿佛身临其境于水中间,而一条大河的河水又很急,所以整个场面是动态的,很有视觉冲击力。除去在隧道里设置了一些河景按摩包房之外,我们还利用一些客人喜欢找刺激的心理,在隧道中央开辟了一个可以打开和关闭的阀门,客人在我们店里更换了水下衣服和装备,或者干脆自备这些装备,就能直接出去在河水中玩耍......” “既然河水水流很急,你们打开阀门后,水岂不是都灌进隧道了?”郭陵忍不住问道。 “我说的‘阀门’,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事实上,它是一间带有两扇阀门的房间,仿佛一个挂件一般,安置在隧道外面。这两扇阀门,第一扇门直接连接房间和隧道,第二扇门则连接房间与外界,也就是河流。一般来说,我们的客人会先通过第一扇门进入房间,房间里有各式下水服装和装备,等他们更换完毕后,第一扇门关闭,第二扇门打开......” “我懂了。”郭陵点头:“相当于有一个缓冲区域。” “是的。因为水的流速很快,所以,客人们体验离开第二扇阀门之后,被河水冲向下游的项目,便叫‘顺流而下’,而有些老主顾为了更加刺激,希望直接从阀门口进入我们店,而不走这里的正门,他们便会提前与我们约好下水地点。他们会直接穿上装备从下水地点跳下,再抓住我们从阀门房间里延伸过去的机械手——说是机械手,其实就是一根可以伸缩长度的机械竿,机械手的表面有简单的抓手,供人攀爬使用。客人们沿着机械手爬回房间,这个过程中,他们要克服急速流过的水流,所以叫‘激流勇进’。” “所以......‘激流勇进’项目可以单独体验,也可以与‘顺流而下’配套体验,毕竟,光‘顺流而下’可不够,还得回到阀门房间里来,否则就没法回到隧道了。而无论是哪个项目,那个机械手都很重要,是固定住客人,让他们不被河水冲走的关键。” “郭哥真是厉害!不过,无论是哪个项目的客人,他们在抓住我们机械手的同时,腰上还要绑一根结实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系在机械手的起点,也就是第二扇阀门所在处,起到充分的保护作用。”董兴雯很自来熟地赞叹:“经过这样一个来回,客人们的精力消耗就会很大,更有可能在我们这里做一个全身恢复按摩套餐。” “还是你们套路深,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被郭陵这么一问,董兴雯的谈兴也上来了,她又向郭陵介绍了好些关于这家店的情况。 郭陵觉得自己了解得差不多了,便问道:“刚才你说的,今天有两个人玩过‘激流勇进’项目,他们是不是一男一女?年龄嘛......跟我差不多。” 范婷也屏住呼吸,专注地看着董兴雯。 董兴雯疑惑地说:“一男一女?没有啊!是两个男人,还挺年轻帅气的,家里也挺有钱,体验过项目之后,就充了值,非常爽快,然后也没有做按摩,直接先走了。” 范婷忍不住问道:“两个年轻男人?你确定?” “我跟你们说什么瞎话啊?他们完成项目,从阀门进入隧道,换下装备,换上日常服装之后,一个穿着红色皮夹克,一个穿着正蓝色风衣,十分显眼。” 郭陵又问道:“他们是从对岸离开的吗?” “是的,他们从那边走了......不过,小婷,原来你今天来不是看我们的呀?”董兴雯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范婷。 范婷面露歉意:“不好意思,董姐,今天我们过来的确是找人的,但看起来,我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你们忙,下回我一定专程过来看你们,我们再好好聚聚。” 董兴雯见范婷那意兴阑珊的样子,抿嘴一笑:“好啦,我们都是好姐妹,这么见外干什么?要不要把你们要找的人——那一男一女的样貌告诉我?我们这里客人很多,我也是各种人都见过,帮你留意留意呗。” “董姐最好了!”范婷搂了搂她,便将朱童父母的样子描述了一下。 董兴雯则招呼前台的两个小姑娘记下来。 郭陵等范婷描述完之后,说道:“董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带我们参观一下这个跨河隧道?然后,我们也从对岸离开?” 董兴雯抬手看了看表,面露难色:“我十分钟之后在楼上有个会议,老板叫我,恐怕没法领你们好好参观了,要不,让小婷带你走走?反正她在我们这里干过一段时间,与大家都挺熟。” “如果方便的话......” “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完,董兴雯冲范婷说道:“那你带你朋友去逛逛吧,我就先失陪了。” “好的,董姐你先忙!” 说罢,范婷冲着郭陵使了一个眼色,又与前台的两个小姐妹打了招呼,朝着房间深处走去。 郭陵也冲她们微微点了点头,大步跟上。 这家店门脸虽然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 穿过依然低调的接待区域后,便进入一个天井。 见周围没有了熟人,范婷轻声问道:“刚才你问董姐那些问题,你明明在车上都问过我了,为什么还问一遍?是当时没听明白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判断一下,她会不会是帮凶,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你这人,不要因为老婆跑了,就对所有的女人都疑神疑鬼。” 相处这么久,范婷也已经知晓郭陵的经历,时不时拿这一点调侃他。 “......” 第62章 无名市的西南 天井十分宽敞,大约有一百平米大小,如同一个星状网络的中心,与四面的多条通道相连,通道的两旁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房间,有的房门敞开,有的则紧闭着。 天井当中随意摆放着几排沙发,看不出什么排列规律,沙发的质感一看就很好,旁边也随机配备着一些边桌,桌上摆放着各式点心和饮料。 角落里还有一台超大屏幕电视,上面光影闪烁,显然正连接着游戏主机。 沙发上三三两两地半躺着几个人,电视机前的两个男人则在专注地盯着屏幕。 “你们店还真是个很闲适的地方啊,感觉随随便便就可以在这里过一整天。”郭陵对着范婷说道。 “我已经不在这里打工很长时间了......不过,你说得对,这里对于顾客来说,是挺不错的,就是稍微有点贵。”范婷笑笑。 “何止‘稍微有点贵’?动辄冲个卡就花六位数呢。” “要不然跨河隧道还有这些享受的玩意儿是怎么来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我还是很难想象,你们竟然没有那种服务,真是太难得了。” “......” 两人很快便找到了通往跨河隧道的通道,目不斜视地快步走了过去。 又往下走了十余级台阶,两人来到隧道入口,时不时就有按摩技师匆匆走过,见到范婷,有的会展颜打招呼,显然是曾经的同事。 郭陵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只见这个隧道的确如董兴雯所说,是透明的,而且,是三百六十度全透明,可以将流淌的一条大河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隧道是筒状的,直径估摸着有五六米,一眼看过去,通道一旁的确设置了好些小房间,房间里可以看到按摩床。 隧道壁的材质显然用的是高强度隔音减速玻璃,即便走在其中,郭陵也感受不到河水的流淌声,而透过隧道壁望过去,流水的速度也并不如站在河岸边俯瞰时那样急,显得温和许多,但依然有着强大的视觉冲击。 终于,他们走到了中央部位,看到了阀门和房间,这是整个隧道唯一不透明的地方,像是一处光滑皮肤产生排异反应后长出来的黑突突的肉瘤。 郭陵站在阀门旁,往外平视而去。 此时并无人在玩那两个项目,因此,阀门紧闭着,而隧道外除了绵绵不绝的流水、鱼虾和时不时的杂物之外,其它什么也没有。 郭陵和范婷没有逗留多久,继续匆匆穿过隧道的另一半,来到河对岸的河谣店里。 范婷也在前台接待区域遇见了熟人,稍微寒暄几句之后,带着郭陵走出大门。 门外是同样临河的另外一条道——河畔道。 站在河畔道上,郭陵回望着河谣店的门脸,门口的小道和石碑,感慨道:“真的几乎一模一样,简直是镜像一般!” 然后,他徒劳地在道路两旁扫视着每一个行人。 毫无悬念,朱童的父母并没有出现。 每一张都是陌生的面孔。 范婷建议:“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再开车回去商量商量对策吧,现在线索已经断了,疑点还不少。” 郭陵狠狠地咬了咬牙,眉头一皱:“也只能这样了!” 向店门走去的时候,他还不甘心地回头望向河畔道沿着一条大河下游方向延伸的深处。 他凭借着记忆,在脑海中勾勒着地图。 这条河畔道将沿着不断往西南方向流去的一条大河往同样的方向延伸而去,直到地势重新从平坦变得崎岖。 与西北方向的马鞍山城隍庙一带不同,西南方向虽然也多山,但整体高度并不会抬升。 那一座座相对独立的山峰,被称之为“奶头山”。而在河畔道和奶头山之间,还有一大片被苍翠松柏笼罩的区域,只有一条相对平整的狭窄小道蜿蜒穿过,被称之为“翠云廊”。 “他们不会穿过翠云廊,逃往奶头山了吧......” 郭陵的直觉告诉他,朱童的父母还是从河里逃了出来,尽管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形态变成了两个年轻男子。只不过,他感到现在的眼里全是迷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 翠云廊有个美丽的名字,但它却是一片十分危险的区域。 高耸的松柏林立,终年难以见光,地面乱石嶙峋,很不好走;最要命的,是它终年浓雾环绕,严重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哪怕狂风吹过,这些雾也仅仅变得稀薄而已,并不会消失。 因此,尽管不少探险爱好者成功的穿过翠云廊,抵达了奶头山,然后又原路返回,并且吹嘘奶头山的风光有多独特奇妙,这一带依然没有太多人敢去尝试。 如果说,人民广场和三斗坪区域是无名市的人气沸点,这一带便是人气冰点。 在翠云廊深处的小道上,此刻却匆匆地行走着两个年轻男人,在一片翠绿和朦胧的白色当中,他们身上的一红一蓝两种颜色显得格外显眼。 两人年龄都在二十出头,气质相仿,仿佛对于周遭的环境一点都不惧,沿着翠云廊中唯一那条狭窄小径往前走着。 红衣男子回头再次看了几眼,阴沉地说道:“差点就被他们追上了,下回我们选择载体的时候,要更加小心。还好我留存一点能量,注入他们的体内,让他们往上游漂,这样如果还有跟踪我们的人,可以把这些人引开,毕竟我们一直在往河流的下游方向走。” 蓝衣男子点了点头:“没想到他们的结构如此落后,我们竟然没能完全控制住,大意了。” “是啊,他们竟然对于食物的执着程度如此之深......” “你说,现在这两个人应该不会那么有执念吧?” “我觉得不会,他们比之前那两人要年轻,根据我的了解,他们这个物种,越年轻的人,相对来说,可塑性越强。年纪大了,就容易固执和难以改变。” “但愿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山里,慢慢地考察我们的载体,经过充分控制,充分了解他们的特点之后,再大规模扩散。”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着,直到他们的身影再次消失在翠云廊的迷雾当中。 第63章 难以启齿 “什么?他们失踪了?”刘老头听完郭陵和范婷从河谣带回来的消息,忍不住喊道。 “小声点!小童还在里面看动画片呢。”范婷将食指放在嘴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郭陵则立刻将他拽到旁边的另外一间会议室当中,快速将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始终觉得难以理解,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并没有失踪或者死掉,只是我们跟丢了。” 刘老头虽然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点老人的稳重和威严都没有,最近还被鲜得乐的老板娘鄙视,但郭陵知道,遇到大事的时候,这个老头还是有些主意的。 更何况,钟晨暮还没有回来,也找不到其它人商量了。 刘中举听完郭陵的描述,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抱着双臂在会议室里走了好几圈。 突然,他猛地拍了拍脑袋:“我知道了!” 郭陵被吓了一跳,问道:“知道什么?” “小童的父母估计凶多吉少......”刘老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范婷那个前老板所说的两个年轻人,多半就是上回小钟说的‘硅族人’......如果说,今天以前,我对于朱童父母发生了什么还心有怀疑,现在我完全可以认定这一点了。” 刘老头涨红了脸,虽然刻意小声说话,语气里的激动却无论如何都是掩饰不住的。 郭陵盯着刘老头的表情,体会着他说话的语气,大脑在飞速运转着。 他也不傻,片刻之后,便想清楚了其中原委。 “我也明白了!钟队长说硅族是无形的,只能靠附身其他族群来完成自身的繁衍和发展,同时实现对其他族群的入侵甚至灭族。这种附身就如同病毒传染一样,只要条件具备,就能完成。最初,他们附身了朱童的父母,但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却还保留了去鲜得乐买早餐的习惯,导致被我们发现而追踪。他们不想被我们抓住,所以就看准了正好在河中准备进行‘激流勇进’项目的那两个年轻人,跟着他们跳进了河中,在这个过程中,附身在他们身上,而放弃了小童的父母......” 刘老头赞许地点点头:“小子一把年纪了,反应倒还是挺快嘛。没错,就是这样,所以,那两个年轻人从河底进入河谣按摩店之后,并没有多做停留,就从河畔道的店门口离开了。”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两个硅族‘人’入侵我们无名市,并且附身了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红衣,一个穿蓝衣,而最早被他们附身的朱童父母,已经掉入河中,不知所踪,估计凶多吉少......”郭陵皱着眉头总结。 他和刘老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这个推断为真,要怎样才能面对朱童那充满期待的清澈眼神呢? 两人正在会议室里面面相觑,门被推开了。 朱童从外面冲了进来,往屋里扫了两眼,然后盯着刘老头喊道:“刘爷爷,刚才那个动画片里有个老人长得好像你呀!哈哈哈哈!我到处找你!” 她满眼喜悦,脸上的笑容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刘老头只觉得心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将嘴角往上挤:“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他们都没有给我肖像使用费呢!” “嗯嗯,快来看吧!” 朱童开心地冲到刘老头身前,拉住他的手往外面拽。 刘老头只能跟着她出去,并且招呼范婷进来。 看着刘老头和朱童的背影,郭陵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候,他见范婷进来,便示意她将门关上,然后快速地将刚才自己与刘老头的推论告诉了她。 范婷把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得老大,表情僵了几秒钟。 “这也太.....巧合了吧?他们恰好就从小童的父母身上转移到董姐店里参加‘激流勇进’项目的两个客人身上?” 这是她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在此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毕竟董兴雯交际很广,如果愿意帮忙寻找,没准很快能够找到朱童的父母。 郭陵摊了摊手,轻声地回答:“除了这种可能性,还有其它的吗?我反正已经想不到了。” “你们这个推论还有一个漏洞,那就是小童的父母并没有被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范婷稍微停顿了一下,艰难地继续说下去:“如果他们一直处于失踪状态,你们的推论就无法完全自洽。” 郭陵用手托着下巴,微微点了点头。 “钟队长怎么还不回来,我觉得我们也得尽快跟他商量商量,他肯定会有不错的思路。” 钟晨暮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刚从家里出来,便是一阵冷风吹过,他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距离在乐游公馆与梁爷和皮尔斯那不愉快的谈话已经过去了一天,他并未回到临江楼,而是将自己憋在家里,绞尽脑汁思考计策。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皮尔斯那个看似“牺牲最小”的方案。 什么办法都还没想呢,就直接以上帝的视角决定可以牺牲七个人,而全然不顾这七个人的感受,那跟这个所谓“归一”游戏的始作俑者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他已经有了初步的主意,所以,决定回到团队身边,尽快与他们商量。 在等待公车的时候,他给郭陵发去了消息。 片刻间,他就收到了回复:“等你。” 仿佛他们在守着手机一样。 钟晨暮抿嘴一笑,趁着公车还未到来时,有些无聊地四处张望着。 这时,他突然发现,距离公交车站不远处的一条大河下游方向漂过来两团东西,远远看过去,并不真切,但是他感到有些诡异。因为正常情况下,水流是从上游往下游流,河上的物体也是一样,但这两团东西却是逆流而上。 而伴随着的,是下游岸边传来的惊呼。 “河面上有尸体!死人了!” 听到这话,钟晨暮瞳孔猛然缩紧,他顾不上等车,而是从河岸路旁的公交车站几个箭步便冲到了河岸边,睁大眼睛看过去。 水的流速很快,但那两团东西也在高速地逆水行舟,刚才还只有手机大小的漂浮物此刻已经距离他只有数十米之遥。 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两具浮尸。 从身型和衣着判断,是一男一女。 钟晨暮刚才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第64章 替死的人 当钟晨暮出现在临江楼的时候,面色如死灰一般。 他路过皮尔斯的办公室,甚至没有往里看上一眼。 办公桌后的皮尔斯注意到了这个少年魂不守舍的状态,也并未起身打招呼,而是嘴角微微上翘,然后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半杯马提尼。 他知道,留给这个少年的时间不多了。 “你总算来了,整整一天多的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昨天走得又那么仓促,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郭陵见到钟晨暮的身影,起身相迎,但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钟晨暮整个人的气场不对。 不说整张脸看不到一丝气色,就连身子也是摇摇晃晃,仿佛魂魄被夺走了一般。 郭陵心里“咯噔”一声,已经估计到事态严重。 他转过头给范婷使了一个眼色:“你先陪刘老头去看着小童,先在会议室里别出来。” 范婷也注意到了钟晨暮的异样。 以往,他早已经挥手打招呼了,而今天,他却仿佛对每个人都视而不见,只是行尸走肉般地拖着脚步过来。 她冲着郭陵点了点头,起身走进会议室。 刚才朱童将刘老头拖进去之后,两人都没出来。 她推门往里看进去,只见两人正专注地看着动画电影,朱童还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范婷松了一口气,转身将门关上。 郭陵盯着钟晨暮,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觉得还没有准备好跟我们说,就先缓一缓,也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有什么需要我们支持的,尽管说出来。” 钟晨暮强打精神:“如果我还没准备好,就压根不会过来。有非常紧急而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快速决策,不过,在那之前,我要跟你说一个坏消息......小童的父母死了,我亲眼见到了他们的尸体。” 他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说出最后这句话,而说完之后,整个人也瘫软了下去,倒在身旁的工位上。 虽然经过与刘老头的分析,郭陵对于这样的结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震惊万分。 过去这几个月,尽管他们都已经清楚并逐渐接受亲人和爱人的失踪,但那毕竟是因为残缺的文明所致,发生在‘奇点时刻’之前。 朱童父母的失踪和死亡则是真实出现在他们身边。 看起来,无名市文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而如果氢族传递过来的信息为真,“宇宙流氓”硅族显然已经盯上了无名市,并且开始采取行动了。 他们与氢族的差距就已经天差地别,现在正面撞上硅族,会有任何胜算吗? 震惊之后,悲痛和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郭陵无声地坐在钟晨暮对面,两人看着彼此,眼中都有些湿润。 然而,郭陵在这湿润之后看到的是一丝丝倔强。 这倔强如同在干枯的灌木丛中刚刚钻木取火出来的一丁点火星。 然后,它点燃着周遭的枯木,逐渐燃烧起来,然后借着风势,迅猛滋长着。 是的,钟晨暮的眼神在刚才的无力之后,正变得越来越坚定和炙热。 而这种坚定和炙热仿佛会传染般,让郭陵自己的眼眶也开始发热,他感到自己心中摇摇欲坠的那丝信念似乎又获得了一些支撑,刚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那种沉重感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伴随着眼神的聚焦,钟晨暮从工位上站了起来。 他看到了脑海中系统里刚刚跳变完成而呈现出来的数字“”。 这是系统存在以来的历史最高值,他不知道会不会变得更高,但至少,对于九位二进制数来说,距离最大值“”只差最后一个1。 这是前所未有的挑战,而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血债血还,管你是什么高级族群,什么先进族群,只要你触犯了我们的底线,伤害了我们的原则,我们就要跟你斗争到底! 钟晨暮咬牙说道:“郭大哥,你要知道,从现在开始,为了找到我们的至亲,补全残缺的文明,我们首先要生存下去。我们面对着氢族就已经无能为力,办法不多,现在又来了更加不讲武德、甚至连其他所有族群都谈之色变的硅族,我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反抗,只能斗争!我坚信,我们是有机会的,因为氢族与硅族并非铁板一块,甚至还有世仇,我们在夹缝中生存壮大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甚至是非常大的!” 郭陵已经被这个少年灼人的目光和散发出来的斗志所感染着,他胸中燃起一团火,也想如面前的少年般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但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就跟着你的安排,大家**协力吧。” “所以,待会儿我们要第一时间将这个噩耗告诉小童,她当初如此坚定地选择要加入我们,那就要做好准备,我们是真要去战斗的,不是过家家,如果她过不了这一关,我们只能忍痛放弃,当然,我也会尽量让她去一个相对更好的团队当中......因为,我们马上就不再是独立的团队了。” 郭陵再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对于尽快告诉朱童这件事情,理智上他是认同的,毕竟,这种事情传得会很快,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不如由他们首先告知,还能早点去管理她的情绪。 但是,对于先遣队将不再是独立的团队这件事情,他实在不能理解。 “当初不是专门组建的独立团队吗?怎么现在又要剥夺掉这个独立性?” 钟晨暮没有再理会郭陵,而是走向范婷等人待着的会议室。 他直接推开会议室的门,冲着里面说道:“五分钟后,我们就在这间会议室开会,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与大家说。” 朱童扭过头,开心地喊道:“小钟哥哥终于回来啦!感觉好久没见了!” 说完,她将平板电脑合上,从椅子上跳下来,向钟晨暮冲过来。 钟晨暮心情复杂,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张开双臂,将朱童搂在怀里。 他感受着这个七岁小妹妹的弱小身躯,心中的信念无比坚定。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默念道:“已经确定宇宙流氓入侵无名市,轮到你们出马了。” 他知道,氢念不会忽略这条消息。 第65章 最优选择 氢念自然感知到了钟晨暮那条简短却分量十足的信息。 那里面包含着一股强大的压力。 当初,钟晨暮告知他这种可能性的时候,他还有些将信将疑,而现在从钟晨暮那斩钉截铁的信息来判断,多半已经成真。 “当初族长大人还信心十足地认为,这帮宇宙流氓依然被驱逐在宇宙的另一侧,没想到,他们卷土重来得如此之快......” 氢念不敢怠慢,迅速进行情况核实后,第一时间便向氢敖进行了汇报。 “元帅大人,在钟晨暮的提示下,我们去做了一些监控工作,不得不说,宇宙流氓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他们选择了一对非常普通的夫妻附身,甚至可能是为了避免被发现,竟然还坚持着宿主的一些生活习惯,比如固定在一家早餐店买早餐。然而,他们还是被钟晨暮的队友发现了踪迹,在逃跑过程当中切换了宿主,原宿主跌落河中溺亡,新宿主则不知所踪,我们目前还在全力排查......” 消息尚未传递完毕,便被氢敖粗暴地打断:“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什么时候找到他们,再向我汇报!否则你光告诉我状态有什么用?我不关心这些过程,我只在乎结果。结果就是,我要他们死在我们的疆域之外,并且不要惊动氢忆族长!” 氢念只能低头解释:“主要是无名市那帮人的沟通手段太落后,整个无名市里的人,我们只能实时定位钟晨暮的位置——当然,前提是他对我们不设防,在心中进行信息构建时被我们感知到......对于任何其他人,除非我们提前锁定,否则他们的踪迹很难捕捉,即便是像皮尔斯那样我们提前锁定的人,只要不派人盯着,他就很可能消失在我们视线当中,要过很久才能重新找到。” “你是说,面对这帮宇宙流氓,我们现在能够使用的手段反而比以前更少?就因为他们附身在了落后的无名市里的人身上?” “是的,他们过于落后,所以反而不好监视。而且当初族长大人给他们复现具身的时候,也没有进行任何先进化处理。” “我记得,主动介入无名市文明,从而更好实现对宇宙流氓的抵御,是我们延续至今的策略,现在你告诉我,这个策略实施起来反而更麻烦?这到底是哪个傻瓜想出来的策略......” 氢敖正欲发火,却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自己才是这个策略的始作俑者,便硬生生地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当初如果不是自己被皮尔斯的祭河仪式和十二使徒的曼妙身姿所吸引,怎么可能暴露呢? 氢念想笑却又不敢笑,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向氢敖。 “......” 氢敖很快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自己的正确之处:“也罢,既然宇宙流氓都到了无名市,我们也没必要耗费大量精力去找到他们,至少现阶段不需要,我们继续推进‘归一’方案,让无名市内变得更乱,在这个过程中,没准宇宙流氓们不用我们动手,自己都会消亡掉,等到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我们再最终了结一切。在那之前,我们只要严格监控太白星和无名市之间的通道,以及你曾经感受到的三次边界扰动事件即可。” 还未等氢念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依然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氢念轻声地提醒道:“好是好,但是,我不认为以无名市文明的能力,能够与宇宙流氓打得‘两败俱伤’。” “不说话你会死吗?坚决往下执行就好!”氢敖有些不耐烦了。 “......是。” ...... 临江楼先遣队办公区的会议室里,已经是死一般的寂静。 房间里其实有五个人,但都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已经精疲力竭。 在寂静之前,这里经历了无名市里的人所能想到和经历过的最悲伤的情绪。 以及这种情绪催生出来的哭泣与泪水。 父母失踪也好,妻子儿女失联也罢,都是在‘奇点时刻’就已经发生的事情,它只会在人们的回忆中搅动翻滚,这种刻骨铭心的程度哪里比得上现实当中痛失双亲? 所以,当朱童从钟晨暮嘴里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所作出的任何反应都是其他四人所能理解的。 毕竟她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此时的朱童,已经哭哑了嗓子,流干了眼泪,那双本来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她木然地斜躺在椅子上,眼神涣散,不知道看向何处。 范婷无言地轻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陵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眼里有温情,有同情,有悲戚。 他看着朱童,不免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如果他也一直联系不上我,以为我已经失踪甚至死了,会不会也如此悲痛?” 最终还是刘老头最先从这种死寂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他轻轻咳了咳,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大家都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我已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生死离别,无论是正常的,还是非正常的,我们总归要向前看。” 然后,他看着朱童继续说:“小童,钟队长这样做,我是支持的。接下来,你需要考虑,是否还要跟我们在一起,当然,我们是非常希望带上你的,无论我们先遣队是否还是独立,也无论我们面临多严峻的挑战和多凶狠的强敌,我们都不希望抛下你,因为,就像你常说的: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钟晨暮抢话道:“这句话是我最先说的,但是,我不介意把所有权转让给小童。” 两人的话如同会议室里无比凝重的气氛中出现的一丝微风。 郭陵和范婷也都冲着朱童说道:“小童,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你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童的表情开始恢复一些红润。 她眨巴着眼睛,抿了抿嘴,把头歪着,稚气十足地说:“我才不走呢,我要赖着你们。以后,刘爷爷就是我爷爷,小钟哥哥就是我哥哥,郭大叔和范姐姐就是我爸妈!” “......” 第66章 根据地,工具和其它 郭陵和范婷无奈地相视一笑。 “我们两就这么有夫妻相吗?” 从一开始被刘老头当成两口子,再到现在成为朱童的“父母”,他们一直被捆绑在一起,好像老天喜欢炒他俩的cp似的。 不过,在现在这个场面下,似乎也没有必要去惊扰朱童的美好期望。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一起走上前去,用温柔的拥抱让朱童感受到最直接、最真实的爱。 钟晨暮最后说道:“小童,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而且,我们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嗯!”朱童稚气未脱的双眼里充满了坚决。 在帮助朱童渡过这个难关之后,钟晨暮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不敢掉以轻心,因为面前还有一件涉及到每个人的重要问题:来自氢族的“归一”方案。 此前,因为时间仓促,他还没来得及与自己的团队成员分享其细节,他们也更加不知自己曾经与梁爷和皮尔斯有过非常激烈的沟通。 现在,暂时抚慰好了朱童的情绪,是时候将这件事情聊一聊了。 毕竟,距离氢念当初给的启动日期只剩两天时间。 钟晨暮借着会议室的白板,一边口述,一边写写画画,将氢族的“归一”方案详细介绍了一遍。 “总的来说,就是他们领了我们的情,却不接受我们的方案,认为我们提供的任何劳动都没有价值,只能通过这个所谓的‘归一’方案让他们感到一点乐子,只要我们执行这个方案,他们就愿意实现之前的承诺,给我们的文明在太白星上开辟一块开放区域。” “太扯了!”郭陵一拳砸在墙上。 然后疼得直咧嘴,将手甩来甩去,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点痛感似的。 刘老头倒是很冷静:“他们至少还是给了我们一条路,虽然这条路很不好走。可是,总比呆在无名市送死要好吧。” “嗯,我们也算是跨越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和空间,才从地球来到这里,又阴差阳错地获得了一次复现的机会,如果我们就这样认命死掉,那还不如干脆一开始就没有被氢族复现,直接以数据信号的方式消失在宇宙虚空里呢。” 钟晨暮也已经过了愤怒的阶段。 范婷则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所以,我们先遣队已经没法独立成团了对吗?必须要并入十二使徒当中的一支里面去?还有,如果自相残杀真的发生,我们要怎样保护自己?尤其是,怎样保护小童?” 朱童挺起胸膛:“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不拖你们后腿!” 待到几人七嘴八舌地发泄完情绪和观点之后,钟晨暮继续说道:“我与梁爷和皮尔斯都已经深聊过,他们给了一个自认为牺牲最小的应付‘自相残杀’的方案,不过我不赞同。” 说完,他将皮尔斯那个“牺牲七人”的方案做了一个详细的讲解。 其他四人都睁大着眼睛,不敢有半点分心。 “小钟哥哥,你做得对!”朱童最先发表自己的观点:“凭什么要牺牲那七个人?为什么他们自己不主动占用两个名额呢?这样就只要找五个人了!” 童言无忌,但却精准地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 钟晨暮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团队成员。 他在这一刻之前,心中还是有一丝忐忑:“万一他们当中有人跟我的价值观不同,怎么办?” 因为说到底,这就是一个价值观的问题。 也是他一开始还挺崇拜皮尔斯,后来却与他渐行渐远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认为皮尔斯背叛了当初宣称的初衷。 郭陵还在揉着自己已经肿了的拳头,说道:“放心吧,我们都支持你的观点,就像小童说的那样,他们干嘛自己不去当那个被牺牲的人呢?不过,只有两天时间了,如果不同意他们的观点,你有更可行的计划吗?” “所以我这不是要跟大家一起讨论讨论吗?你们有没有好主意?”钟晨暮决定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说罢,他看着刘中举:“刘老头,你经验最丰富,有什么见解吗?” “哼......”刘老头倒也当仁不让,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缓缓说道:“这帮氢族人贼得很,竟然想出这样一个方案,我担心的是,这个方案一旦开始执行,不管我们事前把计划想得多么周全,多么减少牺牲,但只要存在对抗,存在伤害的可能性,运转起来之后,就会失控,俗称‘杀红了眼’。所以,不管是那个我们觉得不好的‘牺牲七人’计划也好,还是我们能想到的更少牺牲的计划也罢,最终都可能造成远甚于计划的伤害。” 郭陵有些等不及,追问道:“那你的建议是什么?” “我的建议,不管最终采取怎样的计划,我们自己都不能掉以轻心,要选择最易守难攻的根据地,借助最好用的工具,不怀害人之心,但不可不防人。” “所以,哪怕最终采用了‘牺牲七人’计划,你也是这个建议?” “对,以不变应万变。”刘老头说。 郭陵嘟囔了一句:“真是正确的废话......人家小钟问的是我们有没有更好的计划,结果你回答的是,不管采用怎样的计划,都要在根据地和工具上下工夫,这岂不是答非所问吗?” “那你倒是说啊,还有什么天才的观点?”刘老头不服。 郭陵耸了耸肩:“我也没想到,说实话,否决别人的观点比建立自己的观点要容易很多。虽然我不喜欢皮尔斯那个计划,但我也一时间想不到理论上牺牲更少的计划。” 说完,他看向范婷:“你呢?有什么好办法?” 范婷抿了抿嘴:“我其实想的是,我们加入哪个十二使徒阵营会更好一些......” “噢?不错的角度,说说看。” “我觉得,从之前交流的情况来看,从葡月开始,一直到花月,都不是好选择,因为她们似乎对皮尔斯更加死心塌地,尤其是葡月,那简直就是皮尔斯的忠实宠物......而牧月、获月、热月和果月这四个相比之下更加有自己的想法,但她们四个当中选择谁,我没有更明确的偏好。” 说到这里,范婷有些无奈地看着钟晨暮,仿佛在说:“抱歉啦,我就只有这么一点想法。” 钟晨暮看了看几人,最后问朱童:“小童有什么想法吗?”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只要做到这一点,我怎样都行。” 听着朱童稚气的声音,所有人都觉得心里那层或多或少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这个时候,钟晨暮才说道:“不怪大家想不到更加合理的计划,因为确实仓促,也很难,不过,我已经有了更好的计划。”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就消失在空气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第67章 完美的复刻 正当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在四处寻找消失了的钟晨暮时,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在这里呢!” 话音未落,就见钟晨暮推门进来,面带笑意。 刘老头见到他,眼睛发直,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是人是鬼?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自从见钟晨暮第一面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少年与众不同,但没想到每次都能让自己出其不意。 郭陵的反应稍微正常一点,但也满面惊诧地问:“你会瞬间移动?” 朱童则鼓着掌跳了起来:“小钟哥哥好厉害!” 范婷一言不发,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方才“钟晨暮”站立,而后又消失的地方,左瞧瞧,右看看,还用手拨弄着,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眼睛无法看见的物质。 当然,她什么也没摸到。 钟晨暮看着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 这时候,脑海中的系统再次出现,而那组二进制绿色数字此时只剩下了八位数:“”。 他对于自己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已经了然于胸。 从乐游公馆离开之后,经过一整天的思考,尤其是参照自己在经七路边小店后院利用自己的系统偷听皮尔斯与氢念谈话的经验,他进一步推测:当初两人的谈话是声波方式,属于模拟信号,他的系统相当于将其进行了数字化处理,变成了数字信号,并且多半提供了功率增益,才能够在更远的距离接收到,从而让他无须一直藏匿在后院院墙上。 所以,他的系统应该可以响应心中的渴望和期待,对于现实事物进行数字化重构。这种渴望如果不是对应于救人那样千钧一发的紧急情况,系统则不会瞬间清零,而是遵循一定的规律减少,同时满足他心中的期望。 当时,他在脑海中想到利用系统来构建复制品的时候,系统适时出现,绿色的数字清晰可见。 所以他认为这是一条可行的方向,在抵达临江楼的时候,他便复制出了一个自己,并且派它打前站。所以,郭陵一开始见到的人,以及之后会议室里其他人见到的人,都不是他本人,只是这个复制品。 钟晨暮感受着这个几乎完美复刻了自己一切的复制品所经历的一切,直到它消失。 同时,自己系统中原本的九位数变成了八位数。 他便推测,后续每创建一次复制品,都会从高位开始损失一位数字,而且可能延续时间会越来越少。 因为位数越来越少了,而他最多还能复制出八个“人”,数量恰好刚刚超出皮尔斯那个“牺牲七人”方案中的七个人。 所以,如果真要在“归一”方案中实施这个计划,还需要非常注重时机的把握,因为容错率已经很低了。 但他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这个办法如果实施得好,可以一个人都不用牺牲。 至于复制品算不算人,以及自己这个能力被梁爷和皮尔斯知晓后,又会发生什么,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反正他可以确认的是,氢念此刻应该在忙着防备硅族入侵,根本顾不上监控自己和无名市发生的事情。 钟晨暮看着眼前的四人:“大家不用担心,现在的我是真实的,刚才那个我,只是我创造出来的复制品。” 郭陵冲到他面前,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之后,盯着他的眼睛,摇晃着他的肩膀:“刚才那个‘人’如此有血有肉,有情有义,跟现在的你完全一模一样,你说它只是个复制品?” “是的,是不是可以以假乱真?”钟晨暮微微一笑。 刘老头仰起头来:“天哪!你才是真正的神!那个皮尔斯老头算个什么东西啊!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的,还自称什么先知!” 范婷这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说道:“我明白了!你的计划是不是就是靠这样的复制品去扮演牺牲者,相当于我们事实上可以一个人都不需要牺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醒悟过来。 钟晨暮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我的计划,至于我为何能创造这样的复制品,你们没有必要问,我也不会说,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具备这样的能力,或许,这就叫主角命?” “......” 朱童这时候举起手来:“小钟哥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噢?问吧。”钟晨暮笑眯眯地说。 “那下次我们怎么知道,眼前看到的你是真的你,还是复制品呢?” “真是个动脑筋的好孩子......下回我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提前告诉大家的。” “好耶!” 刘老头服气地摇摇头:“钟队长,接下来要干什么?我们就听你指挥了。” 郭陵和范婷也盯着他。 他们觉得时间的确也不多了。 至于钟晨暮这个能力到底是怎么来的,谁还去管呢?反正只要能为我所用,其它的都不重要! “我赞同刚才范婷的建议,加入牧月、获月、热月、果月之中的一支团队,接下来我会好好想想具体选择谁,大家如果有更具体的建议也可以提。”钟晨暮说。 刘老头撇了撇嘴:“哼,反正不要是获月。” 当初在乐游亭入口处,获月对自己嫌弃的样子让他记恨至今。 范婷笑道:“刘叔,人家获月想找个年轻点的也没毛病呀,再说了,她那个身板,你受得了吗?” “......” 郭陵瞪了她一眼:“小童在呢。” 朱童当然没有听懂范婷话里的含义,但是看着郭陵和她的互动,拍手笑道:“你们真的很像我爸妈呢!” “......” 钟晨暮说道:“如果大家没有别的意见,我就去找热月了。我感觉她会是一个不错的合作者。” “同意。” “支持。” “还有......”在出门之前,钟晨暮回过头说道:“刚才刘老头提到的根据地和工具这两点也很重要,大家不要忽视。无论我的计划多么完美,但都是理论上可行的,在实际执行过程当中万一发生意外,我们不能毫无防备。所以,我去与热月沟通,去说服梁爷和皮尔斯,你们可以开始准备这些事了。” 第68章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5) 门捷陪着邓爱伦在空中堡垒的每一层都缓缓走过,从顶层的工作大厅走到底层的动力层,又从底层的动力层走回顶层的工作大厅。 他们身边并没有更多的人陪同。 因为邓爱伦坚持认为,这是普通的散步,而不是视察工作。 可是,门捷却感觉到,这个为人类文明延续操了一辈子心的老人有着更深的意图。 有时候,他发现邓爱伦看向那些冷冰冰的机械和金属结构体,严丝合缝的核聚变发动机,四四方方的宿舍建筑群,甚至简单而醒目的卫生间时,眼里都充满了温情。 在刚刚完成的漫步当中,邓爱伦还非常激动地告诉门捷,受到他的启示,自己已经想到如何给数据清洗原则打个补丁,提供给陶乐和她背后那庞大的数字智能体系,以期在明天开始,正式启动数据清洗工作。 回到顶层之后,陶乐依然坐在原处,专注地投入在数据当中,并未察觉两人的回归。 邓爱伦轻轻地拍了拍门捷的肩膀:“我回房间稍微休息一下,然后把补丁的方案写好,今天之内交给你们,尤其是她。” “要不要我跟她说一声?”门捷问道。 “不用了......”邓爱伦摆了摆手,“她正在沉浸工作,别打扰她。” 说罢,他慢慢地走开。 门捷站在原地,看着邓爱伦的背影。 在过去这几十年,他已经无数次看向邓爱伦的背影。 但不知道为何,此刻的他,感到一丝心悸。 那个背影依然坚挺,但却终究承载着岁月的冲蚀,看上去已经不再如同以往般硬朗。而背影的脚步也显得有一些缓慢和蹒跚。 停留在这个空中堡垒当中人员已经越来越少,很多人选择参与星火计划,休眠进入太空,很多人则视死如归一般,回到地狱般炙烤的地球,埋骨桑梓地。 但邓爱伦从未提过,他自己要如何安排。 每次有人问及他的计划,他总是淡定地摆摆手:“急什么?星火计划和蒲公英计划都还没执行完呢。” 门捷曾经与妻子陶乐私下里讨论过这个问题,陶乐却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想知道他的安排,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他这不是不愿说嘛,所以我想跟你推测推测。” “没什么好推测的,他既然不愿说,那你就别问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呢?” “听从他的安排呗,不过,对于我来说,其实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我已经广泛存在于人类的每一处基础设施当中了,我们的孩子也拥有与我一样的能力。” “那我呢?” “谁叫你是一个单纯的人类呢?还是只能靠肉体去承载有限的数据和信息。所以,听邓院士安排吧。不过,作为妻子,我会陪着你的。” 邓爱伦此刻的心思全部聚集在数据清洗原则的补丁之上,他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在回房间那短短一点距离上的背影,竟然让身后的门捷感慨万千,回忆如泉涌一般。 真是可怜的人类呀。 回到房间之后,邓爱伦关上房门,靠在上面,胸口起伏着。 他稍微喘了喘气,缓了缓状态,这才走到桌边坐下。 透过宽阔的窗,他能看见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宇宙深空,和每天都在泛出红点的那颗蓝色星球。 “我们的摇篮彻底要被烧毁了......” 邓爱伦如此想到。 然后,他打开桌上的工作终端,将输入选择为语音,开始慢慢地描述着自己对于数据清洗原则补丁的设计思想。 他的手已经有些发颤,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他不再选择键盘或者手写输入方式了。 “光有基本的经济基础和生产力水平还是不够的,如果没有一点上层建筑,恐怕这样的文明形态也无法稳固发展,很可能在中途就分崩离析了。我们去除了跨国和跨文化的藩篱与隔阂,消解了国界与领土纠纷,删掉了宗教记忆与矛盾,裁掉了所有的军队和武装,就应当清楚,还是需要一些手段来组织和发展的......” “......但是,我们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将各种组织形式、生产关系或政体等信息全部保留下来,这涉及天量的数据。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们的最终人类文明数据集当中,设置一个角色,由这个角色去承担必要的组织工作,去带领大家在宇宙中发展出全新的关系,而不是毫无创造力地复制人类过去几千年的所谓智慧。通过创造性的发挥,这个角色能够对冲人类文明数据集侥幸复现之后可能存在的单边崩坏效应......” “......这个角色不能出生在官宦商贾之家,不能有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要接地气,又要有见识,重要的是,他要年轻,年轻才有更多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请按照这样的补丁去创造这样一个角色吧。平心而论,我们的蒲公英计划能够在宇宙中得到响应的可能性依然非常小,可能99.%的数据信号都在播发的进程当中彻底湮灭,剩余的一小部分能够被复现出来,也未必能实现百分百信息量的恢复,尽管如此,我们也依然不能放弃,更应该设置这样一个角色,让我们好不容易获得复现的文明那一部分获得更高的存活和延续概率......” 说完这几段话,邓爱伦觉得自己直喘气。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感到身体状态呈断崖式下跌,一天不如一天了。 关上工作终端,他闭上眼睛,靠在柔软的座椅靠背上,心中依然思潮翻滚。 “晨钟暮鼓,逝者如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在这最后关头,希望我这个补丁可以让人类保留最后的一点可能性吧......门捷,陶乐,对不起了,不是不喜欢你们,也不是不信任你们,更不是对门乐有什么成见。事实上,那小子结合了你们所有的优点,继承了人类和数智人最好的方面,理应成为我们这个数据清洗原则补丁的一部分,但是,我保留了,他不会出现在其中......” 第69章 分秒必争 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钟晨暮前脚刚走,郭陵便看了看其他三人:“听到他说的话了吗?根据地和工具。我们要好好讨论讨论根据地选在哪儿,然后采用怎样的工具可以更好地保护我们自己。” 刘老头得意地往自己身上揽功:“这都是我刚才说的嘛。” 范婷瞪了他一眼:“那你说说,我们选哪儿当根据地?” “......” 不过,刘老头毕竟还是经验丰富,而且刚才提出这个观点之前,自己还是做过一些思考,他走到白板面前,在上面画起来。 “你们看啊......假如这是无名市的地图,我们现在在东部的三斗坪区域,这里有临江楼和乐游亭......一条大河从西北角先是一路往东,流到三斗坪这里,转了一个大弯,再往南方和西南方向流去......西北角的地势整体偏高,有马鞍山、关帝庙和城隍庙,但是距离市区较远......市区里比较繁华的区域,一个是中心地带的人民广场周边,一个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三斗坪,另外就是南边的富乐宫和香花桥区域——当然,我也没去过那一带,至少在‘奇点时刻’之后,我没去过......整体来说,整个南方地势都相对比较平坦,东南角是未来大学和石桥铺所在地,我倒是去过两次,年轻人是真多......西南角是一片山区,但每座山又相对比较独立,被称之为‘奶头山’,而通往奶头山有一片很神秘的翠云廊区域,终年浓雾缭绕......” 刘老头很认真地讲解着。 其他三人则仔细地听。 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刘老头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 毕竟,哪怕只看“奇点时刻”之前,刘老头也是比他们要多活几十年的。 “现在我们已知王八族那些人在附身了那对年轻人之后,已经从河畔道往南边逃走,我估计他们暂时不会回到我们这边来,那么,他们会藏在哪里呢?要么就是富乐宫、香花桥,要么就是奶头山、翠云廊,又或者是未来大学的校园里,无非就是这三个选择。” 郭陵忍不住点头:“所以,我们如果要找根据地,肯定不能往南边去,应该往北走!” “没错!我个人倾向于去西北角,那里地势高,易守难攻,而且据说你们都去过好几次,也相对比较熟悉。”刘老头说。 郭陵和范婷互相看了一眼,给了彼此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何止熟悉呀......简直是在从那里开始建立了过命的交情......” 不过,范婷的心思更加细腻,问道:“如果真去那儿,小童过得惯吗?那边的条件可远比市区艰苦。比如说,如果选择人民广场、临江楼、乐游亭等这些地方当根据地,生活便利度和补给都会容易很多。“ 朱童早已被刘老头在白板上的鬼画桃符弄得晕头转向,只是乖巧的扑闪着大眼睛:“我怎样都可以的,小童不娇气。” 郭陵见状,立刻说道:“那就这样,我们现在就去踩点!毕竟,距离’归一‘方案的启动,也就是氢族给我们强加的游戏开始只有两天时间了,其他队伍没准也在考虑类似的问题,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现在吗?”刘老头一愣:“都要傍晚了。” “我开车,你怕啥?又不让你走过去!” “可是,我们就这么四个人,怎么踩点啊?就算看中了,也守不住吧......”不得不说,刘老头考虑得还挺多。 “真是瞻前顾后......我们要是真确定下来,肯定就马上跟钟队长说啊,他如果获得了热月的支持,你想想看,热月的队伍有多少人?马上派过来支援我们不就行啦?” “有道理啊......”刘老头这才没了意见。 “我也要去!”朱童举起手:“从现在开始,你们的行动都不要扔下我!我不会拖后腿的!” 范婷用眼神征求刘老头和郭陵的意见,获得认可之后,一把搂住朱童:“欢迎加入,我们正好一车四个人呢!” “好耶!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郭陵将车开出临江楼地下车库,汇入晚高峰的拥堵大潮之中。 尽管很多人说无名市文明正在崩坏,但作为商业核心区的三斗坪区域,在进入晚高峰的时候,依然十分繁忙。 缓慢爬行的车流占据了所有的道路,穿插在车流当中的是灵活敏捷的自行车和脚步匆匆的行人。路边鳞次栉比的写字楼里依旧透出成片的灯光,而更远处的小区和住宅区域也开始逐渐点亮。 郭陵一边小心翼翼地切换着右脚的油门和刹车,一边目视前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感慨:“你们说,无名市里有百来万人口,知道两天后我们就要进入这样一个屈辱游戏的人,能有多少?最终加入十二支队的人,又有多少?那些对此毫不知情的人,他们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副驾上的刘老头斜眼瞧了他一眼:“郭陵,我认识你这么久,这句话是我听你说过的最有水平的一句话。” 郭陵瞪了他一眼表示回敬:“那是你有眼无珠。” “我说的是’听你说过’,又不是‘看你说过’。” 范婷在后座“扑哧”笑出来:“你们两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可不可以别那么幼稚?” 朱童却提醒道:“刚才出发之前,郭叔叔你说要讨论根据地和工具,可是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在讨论根据地,工具到底什么时候讨论呢?我好急呀。” 范婷补充道:“听到没?郭叔叔......你们俩干脆聊点正经的,先别顾着感慨和拌嘴。” 她还特意将“郭叔叔”这三个字说得格外重。 “我要不是在开车,就把你们俩脑门都弹一下!”郭陵抗议道。 他转而问刘老头:“关于工具,你是怎么看的?我记得你当时也提到这一点了。” “这个反而变得容易了,身边能搞到什么足以自保或者伤害别人的工具,就攒起来呗。我记忆当中,曾经在一些书本里看到过一种叫做‘武器’的玩意儿,又分为‘冷兵器’——比如专用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以及‘热武器’——比如什么机枪、大炮、飞机、坦克、原子弹啥的,杀伤力贼大,但是我在现实当中从来没见过它们,一次都没有,我怀疑无名市里到底有没有这些东西实际存在。” 郭陵若有所思,他在脑海中使劲回忆,也得到了与刘老头相同的结论:“的确......我似乎也从来没见过。要不,回头还是问问钟队长吧,他在图书馆工作,读书多,也许能够有更多线索。” 第70章 关键人物的归属 “好一个钟队长,钟晨暮,没想到你小小年纪,隐藏得那么深。”梁爷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就在刚才,身处乐游公馆深处的石头屋里,钟晨暮向他和皮尔斯介绍了他的计划。 “如果使用我这个复制能力,我们可以做到零伤亡。” 他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陈述。 皮尔斯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那双浅蓝色的双眼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神秘莫测,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些什么。 梁爷则恢复了曾经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自从皮尔斯提出‘牺牲七人’计划之后,他便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在他眼中,自己肯定不会是那可怜的七个人之一,更何况,他有足够的钱去买七个人的忠诚。 不过,似乎钟晨暮这个新计划更加完美,本质上依然是牺牲七个人,只不过这七个人不需要是真实的人了。 对于梁爷来说,他可以省却一大笔钱。 而更让他感到兴趣盎然的,是钟晨暮这神奇的复制能力。 “说罢,怎样才能拥有你这样的能力,或者让它为我效力。”见钟晨暮并未搭腔,梁爷继续说道。 “抱歉,我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且,我只能用八次,用完之后,就没有了。这是我所知道的一切。”钟晨暮已经说出了他所能分享的一切。 时间紧急,他不想在这个关头与他们拉锯,当下最重要的是推行这个计划,同时把所有匹配的机制都商量好,达成一致。 不过,梁爷显然认为这个少年在敷衍自己,冷笑道:“看来,是不是我没有开价的缘故?在上次的基础上,我再送你一整套乐游亭内的独栋物业,如何?” 梁爷曾经向钟晨暮承诺过,要负担先遣队所需的一切支出,当然,此后他也做到了这一点。而现在,他觉得,一套核心城区的独栋别墅应该足以收买这个少年和他团队里的剩余四个人了。 他曾经担心过,钟晨暮会如同十二使徒一样,疯狂扩军,每个人都建立了上千人的队伍,可没想到这个少年一直将先遣队的编制保持在五个人。 五个人的日常生活支出对于他梁爷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钟晨暮听到这个问题,眼里露出一丝疑惑,问道:“什么是独栋物业?” “......” 皮尔斯在一旁嘴角上扬,这时候才插话道:“梁爷,我倒觉得,钟队长他已经把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他能有这样一种能力来帮我们消除原计划的道德风险,自然再好不过了。” 梁爷斜眼瞧了瞧皮尔斯:“你也没有意见,那就好。好了,钟队长,我们就先讨论具体如何实施这个计划吧,至于刚才我给出的承诺,随时都有效,当你想清楚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我是真的不知道‘独栋物业’是什么意思。”钟晨暮满脸无辜。 “就是独栋别墅,独门独院的别墅!懂了吗?”梁爷无奈地吼道。 “哦,那好,我考虑考虑。” “......” 皮尔斯有些看不透钟晨暮此时的表现,他不清楚这个少年是在故意搅浑水呢,还是当真不知。 不过,他不想让梁爷和钟晨暮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毕竟,他有自己的计划。 所以,他连忙说道:“‘归一’方案的细节,我们都很清楚,就不用赘述了,十二个队,肯定由十二使徒牵头,这一点,也没有疑义了吧?” 说罢,他看向钟晨暮。 钟晨暮点点头:“我已经跟队员商量过了,我们没有疑义。” “太好了,先遣队果然都是精干力量,顾全大局。” 皮尔斯已经将此前轻蔑地称呼先遣队为“老弱病残队”忘诸脑后。 “不用给我们戴高帽,加入哪一个使徒的团队,我们希望有选择权,只要使徒本人同意,我们便可以加入。” 皮尔斯一愣,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这个好说,我当然要投桃报李,你尽管去找吧,不过你放心,我的十二个使徒都对你有很大的兴趣呢。” 说罢,狡黠地看着钟晨暮。 果然,钟晨暮感到脸上有点发臊。 这时候,梁爷问道:“皮尔斯,你加入哪家呢?” 眼里充满了审视的态度。 钟晨暮也认真地看着皮尔斯。 他也很好奇这个答案。 “芽月,我加入芽月的队伍。” 皮尔斯给出了一个让两个人都很吃惊的答案。 “哼......”梁爷轻蔑地笑道:“看起来,你是要换换口味了?芽月和葡月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嘛。” 钟晨暮也在脑海中浮现出芽月的模样。 她是十二使徒当中身高最高的那一个,与皮尔斯一般高,有着模特般的......平板身材。 他总觉得皮尔斯这个决定是有深意的,而且肯定不像梁爷所认为的那样肤浅。 但是,他一点线索也没有,只能暂时放弃了深入思考的念头。 对于梁爷的调侃,皮尔斯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所以,梁爷是一支队伍都不加入了?还有两天时间,如果想加入,随时说一声。” “我呸!”梁爷猛地一拍桌子:“老子是你们的赞助人,怎么可能加入你们的队伍?我告诉你们,不管谁最后成为那支能够进入太白星的优胜队伍,必须要带上我,我只跟着最后的胜利者走!无名市里那帮没有加入先知社,也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的人,你们到时候爱管不管,但是,没有我的支持,你们走不到今天,同样,没有我的持续支持,你们即便离开了无名市,也没有明天!” 皮尔斯倒也不恼,只是颇为谦逊地回复道:“抱歉,梁爷,刚才有些顺嘴了,我们怎么可能忘记你的大恩呢?” “那还差不多,行了吧,现在就开始把怎么分组确定下来,未来两天要把计划与组长和核心们充分沟通,等两天后正式启动的时候,我希望尽快完成任务。能够早一天进入太白星,就不要再多等24小时!” 第71章 想到一起去了 汽车开过了三斗坪区域,道路立刻通畅了许多。 在交通状况好转的一瞬间,郭陵觉得心情也舒畅了起来,把很快要面临的不确定和挑战暂时忘却。 但转眼间他又回到了现实。 因为副驾上的刘老头动了动身子,幽幽地说:“看来我们这无名市还是摆脱不了崩坏的命运啊......你看这出了三斗坪,两边就变得萧条起来。光靠三斗坪哪行啊?一枝独秀不成林,万紫千红才是春啊。真希望这次的‘归一’方案能够让我们找到出路。” 郭陵只能回应一句:“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哦,不,我为刀俎,我亦为鱼肉,人只是看热闹的。” 朱童在后座问道:“你们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范婷说:“小童啊,他们在掉书袋,俗称装逼,不过呢,你还是要好好学习,这样长大以后你也能掉书袋了。” “......” 汽车沿着一条大河一路往上游驶去,经过了河畔广场,经过了经七路,经过了图书馆,又经过了进入西北区域之前最后的一大片居民区,周遭彻底变得冷清下来。 昏暗的灯光堪堪将道路照亮,两旁的人行道再往外就是黑乎乎的树丛和一些建筑的残垣断壁,那些建筑似乎自从“奇点时刻”开始就一直残破在那里,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四周传来的最大声音便是一条大河奔涌的水声。 路上稀稀拉拉行驶着几辆车,行人的数量比车更少,除非恰好路过一个摇摇欲坠的公交车站。 站台上才会聚集三两个人等车,但总数不会超过五个。 郭陵默默地想:“上回我跟钟晨暮来这里寻找一条大河源头的时候,似乎都还没有那么萧瑟呢,难道是因为天气变得更冷了?” 他有些担忧,如此寒冷的天,如果真要在马鞍山一带建立根据地,取暖问题会是最大的挑战。 在他印象中,可以利用的室内场所只有城隍庙和那间半山腰已经破败不堪的关帝庙。 除此之外,只能幕天席地了。 后座的范婷仿佛也与他有着同样的感受,将身旁的朱童抱了过来,似乎是怕她冻着。 “范姐姐,怎么突然抱住我啦?” “因为我突然发现你好可爱呀,我不光想抱你,还想亲你一口呢!” 刘老头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互动,突然眼眶有点湿润。 这是他记忆当中的天伦之乐呀,可是,他有多久没有真实地看到自己的儿女和孙子了? 正当他沉浸在这种寂静而感伤的情绪当中时,冷不丁听见左侧传来郭陵贱兮兮的声音:“刘老头,关于工具,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刘老头有点冒火,没好气地问道:“什么好主意?” 郭陵说:“既然我们都不知道‘武器’是怎么造出来的,无名市也大概率没有,我们就不用纠结了,绞尽脑汁反而伤神,不如干脆就地取材吧,你看这四周都是树木,我们可以造出多少工具啊!这些工具,其实也能够被当成武器,尽管威力可能远远不及书里提及的那些。” 范婷从后面插嘴道:“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打打杀杀的......爱与和平不好吗?” “不是我们不想爱与和平啊,爱与和平不香吗?是他们不喜欢啊。看起来,不管是不是人,都喜欢看热闹,只要别人的热闹与自己没关系,恨不得越激烈越好,这简直是走遍整个宇宙都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有没有可能再跟他们谈一谈呢?非要自相残杀吗?虽然钟队长那个方案听上去可以确保一个人都不受伤,但实际操作的时候,谁说得好呢?”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刘老头在旁边说道。 整个车里都安静了。 郭陵和范婷一愣,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至于朱童,是完全没听懂,只是觉得听上去像是顺口溜。 刘老头仿佛料到了会是这样一个情况,缓缓地自问自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能只谈判,而没有实力,我们为什么只能接受氢族的‘归一’方案,为什么没有半点谈判的空间?就是因为我们和他们的实力差距太远,只能靠他们发慈悲,才能获得一线生机。事实上,我们之所以能够在这里坐车,畅谈,甚至憧憬以后的美好生活,不正是因为他们在‘奇点时刻’的慈悲举动吗?否则,我们现在可能已经在宇宙虚空中衰减殆尽了。当然,只有武器,没有批判,光有实力,不好好说话,也是不对的,但这不是我们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 朱童听得似懂非懂,但郭陵和范婷是明白了的。 郭陵说:“嗯,所以我们第一时间就要去造工具,光有根据地是不够的。” 范婷撇撇嘴:“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吗?老想着打打杀杀。” “嘿,可不要搞性别攻击啊......”郭陵刚准备辩解两句,只见道路前方,车灯的光晕当中,出现了好几个身影。 他们直直地站立在路中央,毫无因汽车的迫近而让开的架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郭陵只能踩刹车。 车身剧烈地抖动着停了下来,伴随着刺耳的胎噪声。 “你他......”郭陵正准备摇下车窗骂娘,却见车灯照射在一具婀娜多姿的身体上。 再借着头顶上路灯的灯光,他看出来了,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的女人。 似曾相识的模样。 这是热月! 郭陵笑了笑,回头冲着范婷说:“谁说女人没有攻击性的?你看看她手中拿着什么?” 范婷定睛一看,果然,热月手里正握着一柄尖尖的木制长矛。 她的身后还站着四五个年轻人,有男有女。 刘老头紧张起来:“她站在路中央干什么?打劫我们?” 郭陵皱了皱眉:“应该不至于......不过,我们还是谨慎点好。先别下车,摇下车窗聊聊看。” 说罢,他扭头对范婷说:“看着小童。” 然后,摇下驾驶座和副驾的车窗。 热月见郭陵小心翼翼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嫣然一笑:“几位,不用紧张,我们没有恶意,之所以在这里等候,是想欢迎你们加入我们。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个队伍了。” 第72章 热月队的队长 听到热月这番话,车上的四人这才放松了警惕。 郭陵笑道:“热月大人,好久不见,越来越英姿飒爽了嘛!” 朱童在后座也激动地叫道:“热月阿姨!热月阿姨!太好啦!” 热月没有理会郭陵的奉承,也并未注意到后座的朱童。 她带着身后几人闪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路上怪冷的,你们先把车停到城隍庙门口,我们在城隍庙里见面再详聊吧,钟队长也在那里等着你们。” 郭陵一愣:“什么?这小子竟然比我们还先到?而且还不跟我们说一声!害我们一路上心里还七上八下的......” 他愤然地一脚油门,汽车便突然窜上前去,顿挫感十足。 而窗户也还没关上。 范婷在后座抗议:“司机,能不能安全且舒适驾驶?” “安全和舒适不可兼得。”郭陵没好气地回复道。 “谁说的,你跟你老婆那个的时候没用过安全套吗?超薄的那种。”范婷说。 “......” 要不是有安全带,刘老头都能扑倒在中控台上。 朱童眨巴着眼睛问道:“范姐姐,你在说什么?” “小童乖,姐姐在开车。” “可是,开车的不是郭陵叔叔吗?” “......” 果然,从热月迎接他们几人的所在之处,没开几分钟,便到了城隍庙前。 只有到了这里,才重新又有了一些人气。 路旁已经停了十几台车。 郭陵有一种昨日重现的恍惚感。 他与钟晨暮第二次见面,也是第一次去探寻一条大河源头,并且遇见范婷自杀的那个晚上,也是从这样的场景开始的。 四人刚下车,便见城隍庙入口方向的树林旁走过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尽管穿着厚厚的外套,依然不显臃肿,还是修长匀称。 少年在昏暗的灯光中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不是别人,正是钟晨暮。 郭陵远远地骂道:“你小子,竟然丢下我们自己先来了!还有,你怎么可能比我们还快?” “嘿嘿,我托梁爷的福,搭了他的摩托车过来的,可拉风了,就是被风吹得要冻僵.......” “梁爷也来了?” “没有,他派人送我来的,一路上冷是冷了点,不过,至少比你们好,你们在三斗坪就堵了半个小时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太没良心了!” 郭陵已经冲到钟晨暮面前,冲他肩膀来了一拳。 “这不是为了给你们一点惊喜吗?” “这是惊吓好吧!” 其他三人紧跟着郭陵,也跟钟晨暮打过招呼,钟晨暮还特别上前揉了揉朱童的头发,五人一起走进城隍庙。 朱童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眼里都是兴奋。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如此自然原生态的地方,旁边的树林比市区的都要狂野和恣意,更不用提前方那座气派的城隍庙了。 风格与市区的建筑物截然不同。 如果将她一个人放在这样的地方,她可能会吓得浑身发抖,但现在,有自己的四个监护人在,她感到无比安心。 以及温暖。 而对于钟晨暮来说,此刻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当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而现在,却已经感到重任在肩。 尽管,脚下的泥土依然如当初那般松软。 五人一齐走进城隍庙的大门,绕过门口的照壁,穿过中间的大片开阔区域,径直走进正对着照壁的正厅之内。 上次来的时候,他和郭陵在外面呆了半个晚上,就出门探寻一条大河源头去了,而刚才为了等自己的队员到来,他也一直站在门口,并未进入城隍庙的正厅和旁厅这些室内。 现在进来,发现里面也是别有洞天。 最关键的,里面的格局非常现代化,舒服的沙发和座椅,明亮的吊顶灯,空调、电视和冰箱一应俱全,完全不是自己从书中所读到的那些古色古香的物件。 当然,对于他来说,现代化和古色古香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是‘奇点时刻’之前就存在的东西,都在他的记忆里,如果不能在现实中再度交汇和互动,便都如同一幅挂着墙上的画一般,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正厅里已经聚集着不少人,都是热月团队的,对于钟晨暮和他的四名队员来说,他们彼此之间都是陌生人。 但是他们很快就要成为最熟悉的队友了。 钟晨暮对于当领导或者带团队并没有太大的执念,当初皮尔斯让他做先遣队队长,其实一开始就是个光杆司令,只是个名头,他也一样乐此不疲,后来吸纳了郭陵、范婷、刘老头和朱童之后,他觉得五人小组就已经挺好,也一直没像十二使徒那样,到处去拉新招人。 只要有利于大局的,他都乐得去配合,前提是不触碰他心中的准则和底线。 所以,当皮尔斯提出要他重新并入十二使徒的时候,他并没有怎么抵触。 此刻,看着眼前乌央乌央的人,他反而感到一丝侥幸。 ”要是让我作为队长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我怕是会紧张得手足无措吧......”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人群里有人喊道:“热月队长回来啦!” 钟晨暮扭过头,只见热月带着几人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精致的面容配上灵动的身姿,这身打扮又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正厅里的人逐渐都安静下来,纷纷看向门口。 钟晨暮心中暗自对热月竖了一个大拇指。 能够不怒自威,一句话都不说,便让整个队伍进入一种非常默契的聆听状态,这不是光靠长相和身材就能做到的,也不是光靠恐吓或利诱就能实现的。 说明热月是个不错的领导。 虽然当初在乐游亭的时候,她也调侃过自己,但相比其他几人,算是轻的。 其他几人,尤其是那个获月,哪是调侃,直接就是调戏。 “选择跟着热月,算是选对了......” 正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时,突然听到一阵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各位,正如今天稍早一点跟大家说的,我们很快就要进入‘归一’方案的执行计划,从现在开始,热月队的队长就由钟晨暮担任......” 第73章 拼图小队,正式成立 有时候,你身处人群之中,哪怕举目四望,手舞足蹈,却依然是一个小透明,无人关注,无人理睬。 而有时候,哪怕你一声不吭,却依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这就是钟晨暮此时的感受。 伴随着热月那动听的声音,他感到自己周遭的气温都升高了几度。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间将他包围。 其中也包括先遣队其他四人的。 目光里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振奋,有疑惑,有好奇,也有期许。 整个场面突然一片寂静。 直到一个清脆的童声将其打破。 “好耶!小钟哥哥真棒!” 朱童一边跳,一边拍着小手。 热月见状,大步迈至朱童面前,先是弯下膝盖,与她拥抱了一下,然后再站起身,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继续说道:“大家不用感到奇怪,我先将钟晨暮给大家介绍介绍,你们就知道,他比我更适合担任队长的岗位......” 说罢,她便将钟晨暮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钟晨暮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她怎么知道我那么多事?肯定是皮尔斯说的......这个老头真八卦!” 热月完成介绍之后,朱童又是第一个拍手鼓掌的。 这一次,她并不是一个人了。 正厅里先是稀稀落落地响起几声掌声,但很快便被更加猛烈的一大片掌声所淹没。 先遣队的其他人也是其中拍得最用力的几个。 在这种热烈的气氛当中,钟晨暮刚才那一瞬间的吃惊和错愕逐渐消散,他的情绪被一种从心底慢慢涌上来的激动所取代,其中还混杂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这可是十二使徒当中的整个热月团队啊! 除去现在正厅里这几十个人,还有成百上千人呢! 我能不能带好这个团队,达到他们的期待呢? 掌声渐息,热月走到钟晨暮身边,开着玩笑:“有一阵不见,你又长高了呢。” “......” “怎么?队长,不跟大家说几句吗?” 热月的眼里有调侃,也有鼓励和期许。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值得。我刚才也已经说了,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你更合适。至于我嘛......只要你带领我们尽快将‘归一’方案的计划成功执行,让我们走出无名市,进入更加广阔的天地,让我可以去找我老公就好。” 自从钟晨暮被皮尔斯安排至先遣队队长的那一刻开始,热月就清楚这个少年有着很大的潜力。之后在乐游亭那大半个晚上的接触和此后时不时的交流更是让她笃信这一点。 她加入先知社的动机非常简单,就是希望可以走出去,寻找自己记忆中存在,枕边却消失了的深爱的丈夫。而皮尔斯一开始也是这样给包括她在内的十二使徒承诺的。 她们与她有着同样的初衷,只不过,在皮尔斯更改了先知社的方向和纲领之后,很多人也被带往新的方向,尤其是葡月,甚至与皮尔斯发展出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她热月不同,她有自己的坚持。 而她也看到了钟晨暮的坚持。 更何况,她已经知道钟晨暮有能够直接与氢族沟通的能力。 当你们在一个完全没有话语权的棋局当中当一枚棋子,你们当中却有一个人可以直接与棋手说话,不应该跟着他吗? 这样的后果无非是两个极端,要么被完全出卖,还要帮他数钱,要么被尽全力地保护,渡过难关。 她选择相信钟晨暮是后者。 而无论是“归一”方案的规则,还是这次十二使徒组队的安排,都没有禁止更换队长这一条,更何况,现在“归一”方案还未正式启动,完全可以进行这样的操作。 感受到热月眼里和语气当中的恳切,钟晨暮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谢谢你的信任。”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发现脑海中又出现了绿幽幽的数字,而这串”不屈值“数字由此前的“”直接升位,变成了“”。 “看起来你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却也意味着更大的挑战啊......” 钟晨暮心中对着那似乎永远都不会回应的系统叹道。 热月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嘴里却调笑道:“那太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在这个过程当中,如果需要任何服务,随时找我。” 她将“服务”两字刻意着重强调着,还拉长了语气。 钟晨暮没来由的脸颊微微发热。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整理自己的情绪和思路,冲着人群说道:“感谢热月队长的信任,也非常感谢大家的信任。我们现在面临的局面和情况,热月队长肯定已经跟大家说过了,我就不再赘述。还有两天,这个别人给我们制定规则的游戏就要正式开始,我们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做好准备。热月队长做了一个非常及时而正确的决定,来到这里,无名市的西北方建立根据地,我相信,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或许只需要在这里呆几天时间,而如果遇到了意外情况,那恐怕就要呆很久,好在大家加入先知社,选择加入热月团队,肯定都是‘残缺文明’的受害者,都是在无名市没有牵挂,牵挂在无名市之外的人,因此,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一直住在这里,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今晚只是跟大家把一些基本安排讲一讲,等所有热月团队的成员都到齐了,我再详细分享。我们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钟晨暮很快完成了他担任热月队队长之后的首次演讲,也收获了首次掌声。 这时候,热月说道:“既然现在钟队长担任队长了,我们的队伍也不能叫热月队了,另外,我们还需要想一个口号。作为团队,这一点也很重要。” 钟晨暮一愣:“不用吧?热月队挺好的。” “不,热月不是队长了,队伍的名称当然要更改。否则岂不是挂羊头卖狗肉?” 热月十分坚持。 “那......我想想。” 钟晨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就叫‘拼图小队’吧!” “拼图小队?怎么理解?”热月眼前一亮。 “因为无名市的文明也好,我们在座的每个人也罢,都是残缺的,无名市的文明只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更加完整文明的碎片,而我们每个人,都与我们的至爱分离,我们希望可以实现完整,就像拼图一样。” “好!”这次是刘老头中气十足的喊道。 “拼图小队!” 人群中也有人喊出声来。 郭陵与范婷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热月带头鼓掌:“从现在起,不再有热月队,我们都是拼图小队的成员!” 当掌声再次散去的时候,她问道:“那口号呢?口号你想好了吗?”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第74章 正式启动 这一天只是很寻常的一天,但当钟晨暮早晨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 从卫生间的镜子里,他看见距离自己头顶上空约一拳距离的位置,悬浮着一个蓝色的光环。 如同天使一般。 他认出来了,这种蓝有个更加专业的名字,叫克莱因蓝。 这便是拼图小队的标识了。 在“归一”方案正式启动之前的最后一天,钟晨暮电光火石地想到一个计划,那就是,十二个队伍都只有一个人,然后迅速开展“全员投降+干掉复制品”的操作,这样,可以在半小时之内就结束,获得通往太白星的权利。 但是这个计划被氢念否决了:“你们不要耍滑头,既然已经告诉我以先知社为班底组建这十二个队伍,参与游戏的人员不能少于先知社现有人数......我们没有让你们整个无名市的人口参与这个游戏就已经不错了,别得寸进尺。” 氢念堵上了这个漏洞。 想想也是,他们就是为了看乐子才想出这样一种群体游戏,如果变成了单人的,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最终,十二个队伍正式确定了成员,加起来有上万人,差不多是整个无名市人口的百分之一。 当这些信息全部通过钟晨暮传递给氢念时,这个棋手很满意:“最后的时间,你们可以做好充分准备,明天一早,‘归一’游戏正式启动!” 十二支队伍,除去热月队因为热月主动让贤而更名为拼图小队之外,其他十一个使徒都继续担任队长,就连皮尔斯加入的芽月队,也依然以芽月为队长,而不是皮尔斯。 钟晨暮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深究了。 这十二支队伍成员头上的光环分别用不同的颜色标识区分开来,而且,只有参与这个游戏的人能够看到自己和彼此头上的光环。 也就是说,无名市里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即便知道,也无法直观地感受区别。 十二支队伍被分为了四个组,每组三队。 第一组:葡月队(鲜红),雾月队(粉红),霜月队(橙)。 第二组:芽月队(米黄),花月队(鲜黄),牧月队(浅绿)。 第三组:雪月队(深绿),雨月队(青),风月队(浅蓝)。 第四组:拼图小队(克莱因蓝),获月队(深紫),果月队(浅紫)。 其中,除去拼图小队将马鞍山、城隍庙一带选为根据地之外,其他队伍也都在无名市里驻扎下来。 葡月队和雾月队去了西南方向的奶头山和翠云廊区域。 霜月队和芽月队去了他们旁边的磁器口区域。 花月队和牧月队则在他们东部的富乐宫和香花桥。 雪月队和雨月队选择了市中心的人民广场区域。 风月队独占未来大学。 果月队则占据图书馆和河畔广场区域。 只有获月队,依旧停留在临江楼和三斗坪。 “你们反正都出去了,我们就独自留守呗。”获月说。 虽然自己的队伍都已经驻扎在马鞍山和城隍庙了,在昨天晚上,钟晨暮依然在自己家中住下。 因为一旦今早启动,按照计划,他就要去临江楼找获月“招降”。 在获月队全体投降之后,他又要找到果月,让果月找一个人,供他复制出一个复制品,然后,果月率领其他人投降,再将这个复制品干掉。 如此一来,拼图小队便成为第四组小组第一,脱颖而出了。 其实,如果一切都按照这样的节奏进行,这十二支队伍或许压根不需要找根据地聚集,或者说,聚集的意义仅仅在于投降的时候,清点人数更方便一些罢了。 但考虑到实际操作时可能出现的各种风险与情况,不排除有人会浑水摸鱼或有别的想法而真的闹起来,这样的话,集中就更有必要了。 一边想着,钟晨暮已经来到了临江楼大堂。 早晨上班高峰期的大堂依旧繁忙,但钟晨暮一眼扫过去,没有人头顶上有光环。 大家对于今天开始发生的事情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浑然不觉,依然兢兢业业地重复昨天的故事。 钟晨暮从拥挤的电梯里挤出来,到了先知社曾经的办公区。 这里倒是显得冷清了许多,时不时走过几个人,头顶上顶着深紫色的光环。 他们不认识钟晨暮,但是当看到他头顶上克莱因蓝色光环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握紧拳头,警惕地盯着他。 钟晨暮内心苦笑一声:“要让人们之间彼此怀有敌意真是太简单了,只要刻意创造出不同,并且在这些差异之间制造矛盾就可以了......” 但他表面上还是笑道:“不用担心,我找你们获月队长,我们会按照计划往下推进,一丝一毫的伤亡都不会有。” 他们这才放松了下来,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说道:“小伙子,她办公室在那边。” 说罢,用手一指。 钟晨暮微微点头致谢,朝那边走去。 他以前与获月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一方面,获月平时非常沉闷,在公开场合很少说话,另一方面,她一旦开腔,往往是虎狼之辞,就如同在乐游亭的那个晚上一样。 事实上,他这次也就打算有事说事,把事先商定好的流程快速走一遍,将获月队尽快收编。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获月办公室门前。 门敞开着,传出来一股香水味。 味道并不难闻,只是浓度有点高,所以不免顶着鼻子。 “获月队长早......” 钟晨暮打着招呼便走了进去。 可他往前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75章 投降的条件 明明此时已是冬季,获月的办公室里却温暖如春。 只见获月正穿着一条米白色紧身连体短裙,正低头在办公桌边一张长长的茶台上冲泡着茶叶。 她原本就大眼厚嘴唇,身材丰满,皮肤棕黑,被白色的短裙一包裹和衬托,极具视觉冲击力。而此刻恰好在弯腰往茶壶中倒水,领口正对着办公室大门,释放出无限春光。 钟晨暮呆愣在原地,不自觉地感到喉咙发干,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 这时,获月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钟晨暮:“钟队长,来了啊,请坐,我给你沏茶。” 但整个人却没有直起腰来,依旧将胸口对着他。 钟晨暮只能看向一边,慌乱答道:“获月队长早......麻烦了。” “不要叫我获月队长,叫我姐......”获月妩媚地笑道:“当时在乐游亭的时候,我就这么说过。” “哦......那......获月姐,其实......不需要麻烦你泡茶的,我不会坐太久,现在过来是为了......受降的。” 钟晨暮直接说明了来意,但又快速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个‘受降’是我们说好的那种方式啊,一切从简,不用搞受降仪式。” 获月这才站起身来,甩了甩半长的黑色卷发,说道:“受降啊......那不急,喝口茶,我们聊聊天,聊完我就投降,一切就都交给你,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很耐操的。” “......” 钟晨暮只觉得双颊发烫,已经不知道要如何继续往下说。 “哈哈哈哈......”见钟晨暮窘迫的模样,获月大笑起来。 然后,她才走上前,正色说道:“钟队长,不要往心里去,我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开个小玩笑。” 钟晨暮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哦哦......没什么,那我们要不把流程走一下?” 获月转过身,又弯下腰去,端起茶壶,往茶盏里倒了半杯,然后故意保持着这个姿势,背对着钟晨暮。 钟晨暮原本眼神跟随着获月而去,但从背后看到她那完美曲线的一瞬间,他只觉得热血直往头上冲,连忙扭过头去。 获月微微一笑,这才转过身来,将茶盏递给钟晨暮:“请用茶吧,坐,喝完这杯,我们就走流程。” “太好了!”钟晨暮如释重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获月则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原本裙子就短,二郎腿一翘,更将她那丰腴的双腿展现得淋漓尽致。 钟晨暮觉得今天自己就不应该带眼睛过来。 分神之间,他只听得获月说:“投降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钟晨暮这才定神看向获月,只见她正浅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条件?可是,原计划里没有这个安排啊。”他不解地问道。 获月说:“我知道没有,但是我早就想过了,如果不趁现在提出来,恐怕以后都没机会。” “那......你说说看呗。” 钟晨暮有种不祥的预感。 获月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怨起来:“我老公已经不在我身边好几个月了,你想啊,我正处于女人最好的年纪,这没有男人陪可怎么办啊?” 钟晨暮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所以......我们尽快走完投降流程,尽快进入太白星,好去找你的老公啊......” 获月摇了摇头:“那都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如果说一直呆在无名市,不出去,就完全没有可能再见到我老公的话,出去了,到了太白星,就一定能见着吗?我看未必,因为宇宙那么大,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在太白星呢?万一他不在,岂不是还要继续往外走?这样一来,等找到他,我都人老珠黄了......” 说着说着,竟然眼眶里有泪珠在打转,身子也微微抖动着。 钟晨暮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前去安慰安慰她,只能干巴巴地说:“可是,有可能性总比没有要好,不是吗?” “不......我记得有个名人说过:‘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无论是希望,还是绝望,都是虚妄的。” “那......你想怎么办呢?” 听到这个问题,获月突然停住了抽泣,直直地盯着钟晨暮:“我的条件就是:如果我们进入太白星之后,还是找不到我丈夫,你就要给我当丈夫!” “......” 钟晨暮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这是什么条件!? “你答不答应嘛......答应的话,我们马上就走流程,我去召开全体成员大会,完成全员投票,然后宣布向你们拼图小队投降。” 钟晨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获月,他觉得这次获月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我......还太小,哦,不,太年轻,还没到法定婚龄呢......要不,我们队里有刘老头和郭陵,你考虑考虑他们,不过,刘老头已经丧偶了,倒是没关系,但郭陵只是老婆失踪而已,除非他老婆也一直找不到,否则我觉得他够呛。” “......” 获月想了想,说:“如果你作为队长,能够替他们做主的话,可以把条件变更为这个。不过,刘老头就算了,他那身板,我觉得扛不住的。郭陵嘛......还是不错的,可以达到我的要求。” 钟晨暮心想:“管他呢!先答应再说!” 于是,他咬咬牙,答道:“成交!” 获月一笑,自己也起身从旁边的茶台上倒了半杯茶,再回到座位上坐下,冲着钟晨暮举杯道:“钟队长,合作愉快,获月队就交给你了,我也交给你了。” “......” 钟晨暮也只能硬着头皮举杯与她轻轻一碰:“欢迎获月队长加入拼图小队。我们赶紧往下走吧。” “好!你在我办公室稍微坐一会儿,休息休息,我现在就去召集所有人开会。驻扎在临江楼的好处就是,人员分布得比较集中。今天之内,我一定赶到城隍庙正式投降。” 获月倒也不再拖延,直接放下茶杯,从门口的衣帽架上扯过一件毛茸茸的米黄色长款大衣,将自己完美的身材裹住,快步迈出门去。 第76章 不能饶过他们 回到城隍庙,钟晨暮便将与获月谈好的事情跟众人做了一个分享。 热月很高兴:“太好了!开局还是挺顺的,平时获月在我们面前不怎么说话,一说话便有些惊世骇俗,我还担心她会出现什么变故呢。” 钟晨暮微微一思索:“变故嘛......” 然后他神秘地将刘老头和郭陵叫到正厅外面,把获月开出的条件告诉了两人。 寒风中,他们都有些凌乱。 刘老头十分不满:“她这是完全是以貌取人,歧视老人!凭什么说我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 郭陵则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我就祝她一离开无名市,就立马找到老公吧......或者,我尽快找到老婆。” 刘老头瞪了他一眼:“人家看得上你,你还摆起架子了。” “刘老头,色字头上一把刀,懂不懂,而且我老婆已经够好了,不能只看数量,要看质量。” “获月质量怎么不好了?十二使徒当中的身材仅次于葡月啊!” “我觉得......你需要去找个老伴了。” “......” 钟晨暮没想到这两人岁数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岁了,还在如同小孩拌嘴一般,只不过讨论的却是少儿不宜的话题。 他摇摇头,把两人晾在一边,自己则在城隍庙周边的空旷处走了走,看了看。 由于已经进入冬天,外面的气温几乎低至冰点,稍微有风吹过,便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些白穿了的感觉。 而随着所有拼图小队的一千多号人都来到了这一带驻扎,显然,光城隍庙的这几间大厅是容不下这么多人的。 他和热月等几人曾想过,要不要在外面搭帐篷,但考虑到天气,还是作罢。 否则,究竟由谁去睡帐篷呢? 任何差异都足以造成矛盾,一碗水端平并不容易。 所有,他们紧急将马鞍山半山腰的关帝庙做了简单的修葺。 上次他和郭陵路过的时候,是大晚上,两人的目的是溯源一条大河,因此并未进去,而这次进入探寻一番,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在主建筑群之后,还有好几个入口十分隐蔽的山洞。 所以,很多人被安顿到那边去了,目前的空闲位置也所剩无几,挤一挤,再多容纳几十个人或许还勉勉强强,要接受上千人,那是肯定做不到的。 “只不过,如果获月的人也过来了,安置在什么地方呢?” 钟晨暮想了想,心中有了一个主意,便回过头去,走回正厅,找到热月,将她叫至一旁,轻声问道:“你对获月了解多少?” 热月想了想:“说实话,并不多,我们其实交流很少......当然,她与其他人也都没怎么交往。” 钟晨暮说:“我换个问法,她干过背刺你的事情吗?” 热月一愣,眼珠转了转,然后回答道:“好像没有。” “那就行,我们就赌一把。我决定,她晚些时候过来投降时,我们不要求他们队搬到我们这里来了,就留在临江楼即可。” “啊?”热月随即便明白其中的玄机:“是因为室内没有足够空间了吗?” “是的。我担心强求两个团队在同一个根据地,会发生冲突。” “嗯,我理解。你定就好,别忘了,你已经是队长了。” 钟晨暮给热月回应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当晚,获月果然带着她的几个团队成员来到城隍庙,将承诺给钟晨暮的投降书带了过来。 在接过投降书的一瞬间,钟晨暮将这个信息即时传给了氢念。 同时,他的心跳有些加速。 毕竟,这是“归一”方案或者游戏正式启动后,出现的第一次全员投降,而且是采用说服的方式,他不确定氢念是否愿意认可。 等待了整整五分钟之后,他得到了氢念的批准。 “太好了!” 钟晨暮心里大喊一声。 这样不知道能减少多少可能的伤亡。 也是在这个时刻,他看到获月头上的光环颜色从此前的深紫色变成了克莱因蓝。 拼图小队的颜色。 获月带来的其他几人也出现了同样的转变。 虽然看不见,钟晨暮也相信,远在临江楼的整个获月团队此刻全部被拼图小队“收编”。 于是,他们开始商量后续的事宜。 在答应了根据地不变之后,获月便开始显得有些局促,提出:“要不,今天就聊到这里好了,我感觉该聊的都聊了,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沟通。果月那边应该也不需要我的人出动了。” 似乎是突然面对这么多人,很多还是陌生的面孔,她有些社恐。 钟晨暮倒也没有挽留,而是将她送至门口。 “别忘了我的条件哦......” 到了这种时候,获月的表情和语言仿佛脱离了束缚,又变得丰富起来。 夜幕中,她的眼神十分妩媚。 看得钟晨暮的心怦怦直跳。 送走获月,钟晨暮将快要冻僵的双手放在嘴巴前直哈气,正准备回屋取暖休息,却瞥见树林当中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往大路方向走去。 他一开始并未在意,但却又发现,其中一个身影有些偏矮,仿佛还是个孩子。 而在他的团队中,只有一个孩子。 朱童。 钟晨暮顾不上寒意,便疾步跟了过去。 他确信那个矮个子便是朱童,但朱童身后的高个子身影是谁,他还拿不准。 不过,两人头上似乎都闪耀着靛蓝色的光环。 所以他也并不担心会出现敌人。 只不过,走着走着,他发现两人似乎并不是朝着大路而去。 他们在走上大路之前,朱童便拐上了一条与大路平行的小路。 钟晨暮知道那条小路,它将会绕着城隍庙转一圈,通向一条大河的岸边。 然而,这里的河段已经属于上游,尤其是刚刚从马鞍山上如同瀑布般的倾泻下来,水流格外湍急。 “朱童去那儿干什么?” 钟晨暮加快了脚步。 很快,他便距离两个身影越来越近,借着不远处大路旁路灯的微光和天上的点点星光,他看清楚了,前方的小孩果然是朱童,而紧跟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范婷。 有范婷在,钟晨暮自然放下心来,不过,他还是好奇,两人这么晚跑河边来,是想干什么呢? 正思考着,只听见前方范婷的呼喊:“小童,别走啦!河边危险!你不相信姐姐吗?刚才姐姐不是跟你说过了,会帮你去找杀害你父母的凶手......“ 钟晨暮心中一紧。 果然,只听见朱童那稚嫩的声音穿透了”哗啦啦“的水流声,在夜空中传来:“我不管,我不管,上次你们说我爸妈的尸体被冲往河的上游,那不就是这里吗?如果找不到他们的尸体,怎么抓住凶手呢?” 钟晨暮感到一阵心酸。 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伤痛。而即便如此,她的思路还是很清楚,知道尸体会说话,可以提供凶手的线索。 “但是,小童啊,凶手是硅族,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种文明,又如何行事,我们都还一无所知呢。” 不过,他相信,此刻的范婷应该与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样:绝对不能饶过他们! 第77章 意外总会发生 第二天一早,范婷便匆匆离开了城隍庙。 她只将自己的去向告知了钟晨暮一人。 因为两人昨晚在一条大河边共同安抚了伤心的朱童很久,才将这个可怜的女孩带回房间。 进屋的时候,三人连面部表情都冻僵了。 清晨的城隍庙门口这片区域,显得格外萧索。 冷风吹过虽然刮得脸都疼,但空气中那青翠清香的味道也着实好闻。 范婷在公交车站哆嗦了好些时候,才等来了第一趟车。 这趟车仿佛还没睡醒,带着倦意和起床气,既无精打采,又抖动得厉害。 郭陵是将车停在路边的,她原本想着要不让郭陵送自己过去,但又想到,两人尽管刻意避嫌,都已经被各种人士乱点鸳鸯谱了,现在一大早就差他当司机,怕是会将流言之火里再添上一把柴火。 ”归一“游戏启动前,她常蹭郭陵的车上下班倒还好,现在是非常时期,没必要节外生枝。 平心而论,郭陵无论从外在形象、气质和内在学识与涵养,都挺吸引他,但她也知道,郭陵有自己深爱的老婆,而她也有心中意难平的白月光未曾找到。 除非两人都将心中的挂念断绝,否则万万不可能。 范婷坐在冰冷的公交车椅子上,笑着摇了摇头。 ”我在想什么......这岂不是变成皮尔斯的理念了?” 颠簸间,范婷又有些犯困,便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一激灵,睁开眼睛,只见公交车恰好停了站。 站台颇为熟悉。 市图书馆。 “这不是小钟曾经工作的地方么......总算驶进市区了。” 从这里开始,再往下的路,她便十分熟悉了,路边的人气也逐渐旺了起来。 而现在的图书馆和前方不远处的河畔广场区域,都是果月队的驻扎地。 现在还是早晨,路上的行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匆匆忙忙通勤上班的人。 有的在站台上焦急地排队,有的在路边疾走。 还有骑车在车流和人流中穿梭的,混乱中又带有一丝秘而不宣的秩序。 范婷好奇地用眼光在人群中搜寻着浅紫色的光环——那是属于果月队的颜色,却一个都没有发现。 “果月队的人都不用打工的吗?全都家里有矿或者在家躺平?” 范婷疑惑地想。 她曾经在无名市里到处辗转兼职,直到遇上了钟晨暮和郭陵,而后又加入了先知社之后,才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关键是,这份工作的职责似乎也不太明确,而且一开始并无薪水,直到梁爷直接资助先遣队之后才过上好日子。 公交车缓缓的重新启动。 转眼间,原本还有些空位的车厢里此刻已经挤满了人。 范婷有些庆幸自己坐在窗边,随时可以开窗透气。 当公交车驶过河畔广场的时候,她无意中看见广场一角似乎聚集着不少人,而且头顶上似乎都是紫色光环。 “总算看到果月队的人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那些人似乎在打架,一群人拉拉扯扯,还时不时有些拳打脚踢的动作。 她瞪大了眼睛,却看不真切。 而伴随着公交车越来越快的行驶速度,那个场面很快便被路边的大楼给挡住,再也没有出现。 范婷并未放在心上,经过刚才这么聚精会神地观察,她又感到一丝困乏,便继续闭上眼睛打盹。 终于,公交车到了三斗坪。 这里是大多数人的终点站,也是范婷的。 她伴随着人流下了车,往不远处的河谣店走去。 昨晚在安慰朱童之后,她半夜就给自己的前领导和好闺蜜董兴雯打了电话,告知今天一早过来看她,同时问一些事情。 “你主要是想问一些事情,顺便来看我吧?”电话里,董兴雯洞若观火。 “看破不说破,还能做闺蜜。”范婷笑道。 果然,当她走进河谣的时候,董兴雯已经笑着在接待区等待了。 “董姐,打扰打扰,今天中午我请客。” 董兴雯起身递给范婷一杯茶,说道:”你是应该请客,你昨晚说的那些信息,我们还真不太好找,不过,我还是帮你弄到了一些。” 范婷眼前一亮:“那太好了,中午想吃什么,尽管点!” “先看吧,现在还早呢......” 说着,董兴雯带着范婷往二楼走去。 她转了好几个弯,总算来到一间比较隐秘的房间前。 “董姐,我在这里干了这么久,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间房呢。”范婷笑道。 董兴雯瞪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要不要回来?” “不要,嘿嘿。” “那进去吧,信息都在里面。” 董兴雯掏出一把钥匙,将门打开,带领范婷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也没有窗户,显得十分封闭而隐秘。 里面只是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台式电脑,电脑已经开机,正播放着屏幕保护画面。 电脑旁的桌上,还放着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花花绿绿,像是监控录像的画面。 但是,范婷一眼就瞥见了上面的红色和蓝色服装。 她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正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范婷低头一看,只见是钟晨暮打来的。 “什么事?” “你还好吧?”钟晨暮的语气有点焦急。 “都好啊,我已经到董姐这儿了。” “哦......那就好!今天一大早,热月带着几个队员开车去跟果月商讨投降和灭掉复制品的计划,所以比你更早到达河畔广场。她刚才告诉我,两边发生了冲突,局面可能失控,甚至有可能把河岸路给堵了......我就想着,可千万别影响你的事情,看起来,你已经过了那个路段。” 范婷听到这话,心中一紧,想到刚才自己在公交车上看到,却又没怎么放在心上的那一幕。 果然,意外总会发生的吗? 第78章 嫌隙 在生命中的过去25年里,张硕与绝大多数无名市的人一样,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出生,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工作。 他的经历很普通,长相也很普通,中等身材,有些凌乱的黑发,毫无记忆点的五官,放在人群中除非点名让其主动出列,否则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将其找出来。 更要命的是,他的资质和能力也很平庸。 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了无名市一家大型it企业做程序员,干到第三年,却依然在原地踏步,代码质量和代码效率都没有进步,但新一波的大学毕业生又进来了。 升迁肯定是无望,就连自己的工作都有可能被取代掉。 越来越焦虑的张硕选择了摸鱼和滥竽充数。 毕竟,公司规模还算比较大,他所做的工作也并非核心业务相关,所以稍微放松一点,绩效差也没那么容易看出来,反正即便他勤奋敬业的时候,绩效也不见得有多好。 但时间长了,他便感到空虚,公司的业绩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无名市要崩坏”的说法也时不时传进耳朵,他想抓住救命稻草。 这个时候,先知社出现了。 有一次,皮尔斯带着果月在他公司附近路演,他趁着中午吃饭的间隙,跑去现场听了听。 他立刻感到热血沸腾,那年轻的躯体当中原本应该活蹦乱跳着的精神早已躺平,此刻却再度恢复了兴奋。 “摆脱残缺文明,找寻新的世界。”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在无名市,在公司,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他感到很压抑,豪无出头之日,干脆加入先知社,去外面闯一闯吧! 更何况,台上那个老头旁边身材高挑的美女还挺吸引人。 虽然人似看山不喜平,但至少她长得好看啊...... 于是,张硕加入了果月队。 此后的日子里,他又觉得生活了有了奔头,直到不久前,他从公司人力资源的嘴里得知,自己被裁了。 而顶替自己岗位的是一个叫宋承的22岁年轻人,未来大学的应届毕业生。 “小宋第一天的代码质量就比你这三年里所有的代码都高,更何况,他比你拼多了。” 去找领导评理时,他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当然,领导没有告诉他的是,小宋的雇佣成本也比他低30%。 离开公司的时候,他恰好看见了刚刚入职的宋承。 看着这个年轻人清澈而无辜的眼神,张硕觉得一股没来由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他狠狠地瞪了宋承一眼,并且捏紧了拳头,仿佛手掌中正抓着这个年轻人的身体某个关键部位似的。 如果不是公司现场人多,他一定会胖揍这个小子一顿——当然,未必能打得过,但气势上也绝对不能怂。 张硕以为,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宋承。 没想到,在今天这个寒冷的冬日早晨,他又见到了。 宋承跟着一个精致的中等身材女人来到他们果月队所在的河畔广场办公室。 那个女人气质非凡,看上去与自己果月队长也较为熟识,两人攀谈起来的时候,温言软语,顾盼生辉,整个房间都亮了。 “她多半就是果月队长所说过的‘热月’吧......” 张硕不免有点发呆。 果月已经提前向所有成员透露过“归一”游戏启动后的整体策略。 “我们会向热月所在的团队投降,仅留下一名队员,通过钟晨暮队长的复制能力后,这名队员再投降,然后,我们再将复制品消灭即可。钟晨暮是我们先知社的先遣队队长,有很不可思议的能力。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强迫的,需要你们的投票,不过我相信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这是当初果月的介绍。 与不少队友一样,张硕心中多少有些疙瘩。 “凭什么是我们向他们投降?而不是反过来?” 不过,果月把缘由进行了解释之后,队员们也暂时平静下来。 然而,当张硕发现热月带来的几人当中有宋承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 在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拳头就已经挥了出去。 “噗!”房间里响起一声闷闷的声音。 宋承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张硕的拳头没有如原来的轨迹那样击中他的脸,却扎实地捶在他的胸口。 宋承只觉得一股痛感从胸口向全身发散,喉咙也有点发咸。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站定之后,愤怒地看向张硕:“你有什么毛病?!” 他入职的时候,张硕刚刚离开,两人只是打了照面。 张硕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张硕。 张硕浑身都在颤抖:“老子绝对不向你投降!打的就是你!” 果月和热月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两人一齐喝道:“住手!” 但张硕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听话呢。 他往前迈出一步,继续挥拳朝着宋承袭去。 宋承见张硕如同发疯了一般,赶紧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有种我们去下面的广场上啊,那里开阔,看看你的能耐如何!” “去就去!你可别后悔!”张硕毫不示弱,紧追不舍。 陪同热月来的其他两人见状也紧随着张硕跑了出去。 “你不要欺负我们的人!” 果月身旁的人也跟了出去:“你们还想以多打少不成?!” 眨眼间,房间里只剩下果月和热月两人。 她们阻拦不及,只能急得直跺脚。 现在再跟出去,怕是已经晚了。 两人面面相觑。 热月问道:“你身边的人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找个靠谱点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有点侥幸一早上没有带钟晨暮过来,也不免感慨刘老头的先见之明。 当时,刘老头建议她先带几个人跟果月谈:“毕竟马上要决定小组第一,虽然之前都说好了,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也不敢确定果月会不会有异心,就算她没有异心,她团队的人会不会都跟她一条心......” “......据我所知,获月队之所以那么顺利,是因为她的队里基本上都是真正的‘残缺者’,也就是跟我们一样,至亲失踪或失联的人,希望离开无名市之后去寻找他们的,因此,大家的价值观类似。而果月队里的成分要复杂不少,很多并非真正的‘残缺者’,而是对于现状不满的人,对于这些人来说,能够离开无名市当然好,如果出不去,只要能搞出点事情来,他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不如你先去探探底,如果果月队的进展如获月队那么顺,你再叫钟队长过去,反正从城隍庙到河畔广场也不远。而万一遇到意外情况,你们这些主要人员不会全部都陷入其中,我们还有余地采取后续措施。” 没想到,真被刘老头说中了。 “姜还是老的辣......” 果月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这小子叫张硕,平时还挺靠靠谱的,话不多,做事情任劳任怨,我觉得,他跟你们那个人估计是有私仇吧......” “不管怎样,肯定不能让事态扩大化,这帮人都是年轻人,容易上头,我先跟钟队长说一声,我们一起下去看看情况,争取劝住他们吧。” “好......”果月点点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第79章 难以收场 当热月和果月匆匆来到楼下的广场上时,大吃一惊。 只见眼前扭打在一起的人已经超过了十个,大多数的头顶上都有着浅紫色光环,只有三人是克莱因蓝。 但是在一片浅紫色当中,已经不怎么显眼。 他们此时正在被其他人围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显然,一定是张硕和宋承的动静引起了附近人员的注意,而这里原本就是果月队的大本营,他们看到了自己队友在打架,自然不能睁眼看着。 而除去他们,此时由于正是早上上班时分,不少行人也暂时忘却了通勤,驻足看起热闹来,将原本就不大的广场挤得满满的,有些人甚至站在路边,把原本就不宽阔的道路挡住了一大半。 “不好,再这样下去,小宋他们会被打伤,甚至打死的......”热月心急如焚。 她这次一共就带了三个人过来,而随着果月队的队员人数越来越多,必然寡不敌众。 “你是队长,赶紧制止他们呀!”她冲着同样懵住了的果月喊道。 同时,她也拨通了钟晨暮的电话。 钟晨暮听罢,当机立断:“你注意安全,我马上想办法,我们会一起过来增援。” 果月急匆匆地冲到人群旁边,大声喊道:“住手!住手!别打了!” 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空很快便被风吹散,却足以传到眼前那一群打架的人耳中。 听到队长的声音,几个队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她。 打群架这件事情就属于启动起来非常容易,只需要一两个人的煽动和亲力亲为,但要完全停下来,非得所有人都停手才行。 不光要停手,还要停嘴。 否则,很多时候,两边虽然暂时停了手,嘴上却依然骂骂咧咧,很容易将原本刚刚平静一点的局面再度点燃。 显然,果月这两嗓子还不足以灭掉眼前这团大火。 因为张硕作为始作俑者,并没有住手。 他依然在冲着宋承挥拳,后者则一边格挡,一边躲闪。 “队长!我不是不听你的命令,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这小子害得我失业,现在还要我向他投降!” 张硕还在为自己的行为正名。 果月急了:“不是你向他投降,是我们队向他们队投降,我代表你们向他们投降,这个跟你没有关系啊!” “谁说的?你代表我们投降了,就意味着我投降了。而且,我不还要投赞成票的吗?”张硕嘴上不依不饶,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 宋承听到这番话,心中一下醒悟了半分。 因为他到目前为止只有过一份工作。 于是,他一边躲闪,一边解释:“大哥,大哥,你被裁员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公司的决定!再说了,我没过多久也被裁了......” 听到这句话,张硕挥至半空中的拳头停住了。 他确认道:“你也失业了?” “是的。” “哈哈哈哈哈!”张硕仰天长笑,然后拍了拍手,说道:“那还打个屁,不打了!” 他旁边两人正打得起劲,听到这话,愣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刚把我们的劲头撩拨起来,刚开始轰轰烈烈,现在就偃旗息鼓了?” 果月赶紧说道:“偃旗息鼓好,偃旗息鼓好......这样,大家不打不相识,现在还是早上,大家没吃早饭的,我请客吃早饭,吃过早饭的,喝奶茶,喝咖啡......” 热月也凑了过来,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见两个美女队长都从中协调了,张硕的气又消了一大半,十几号人便停下动作。 擦汗的擦汗,擦血的擦血,有人的脸被打肿,有人的胳膊被打脱臼,可能还有好几个有点内伤,但总体来看,没有出现较为严重的伤。 毕竟大家都只是用拳脚,还未发展到抄家伙动工具的程度。 关键是周边也没有工具和家伙可用。 张硕和宋承两人刚才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刻却开始勾肩搭背,变成了天涯沦落人。 “老弟,你早说啊,要是知道你也被裁了,我都不会那么冲动。”张硕冲着宋承嘿嘿一笑。 “唉,我往哪儿说理去呀?”宋承无奈地回应,“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宣扬的吗?我到今天还瞒着我爸妈呢,每天装作出门上班。” 热月和果月都长舒了一口气。 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往旁边的奶茶店走去,吓得老板满脸惊恐,后来发现他们很老老实实地排着队伍,还有两个大美女,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无名市里无论是医疗资源,还是警察资源都非常稀缺,很多时候,人们总会自求多福,也会祈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过多久,钟晨暮、郭陵和刘老头都到了。 郭陵将车停在路边,三人迅速跑到广场中央。 “咦?没有人在打群架啊......”刘老头环视了一圈。 郭陵皱了皱眉:“这是......打完了?还是又转场了?” 钟晨暮低头一看手机的消息,说道:“我刚收到热月的消息,她说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他们都在广场写字楼d栋,具体地址是......” 郭陵很快便找到了d栋,甩了甩头:“那就走吧!” 到了热月给出的房间地址,三人觉得里面的气温比外面要高出好几度。 因为小小的一间会议室里,挤了十几号人,有的人都没有座位了。 除了热月和另外三人,其他人头顶上都是浅紫色光环。 钟晨暮在人群中看到了果月,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果月眼里泛出喜悦,大声说道:“钟队长,帅哥来啦!” 钟晨暮有些不好意思,答道:“果月队长,我们先聊正事吧......目前会议室的队员们,对于投降我们队这事,是怎么看的?” 果月撇了撇嘴:“说你长得帅就不是正事了么......好吧,他们都没问题,按照原计划。” 钟晨暮扫了一眼,发现张硕和宋承脸上挂的彩最严重,此刻却并肩挤在一张椅子上,格外亲密,甚至有点过了。 “......” 不过,他不敢掉以轻心。 在今天之前,他曾经与氢念快速交流过,对于一个队投降另一个队,到底以怎样的标准来界定。 钟晨暮的观点是:只要队长代表全队成员投降即可。 而氢念却坚持:必须队伍中的每一位成员都同意投降才行。 毫无悬念,钟晨暮是妥协的那一个。 他清晰地认识到,要让上千人都投赞同票是非常困难的。 此前,获月队的顺利投降让钟晨暮对于这个判断的担忧稍微减轻了几分,但现在,一切都又回来了。 十二使徒的这十二支队伍里,恐怕只有葡月、获月和热月的队伍能够做到几百人上千人如一人般的行动,而其中有两支都已经归属自己了。 “如果以后每一个队伍都发生今天那样的情况,每一个队伍中都存在投反对票的人,要如何才能尽快完成投降的动作呢......” 钟晨暮把眉头挤出了沟壑。 第80章 孤军深入 范婷揉了揉眼睛,然后又使劲眨了眨,这才感觉双眼稍微舒服一点。 董兴雯已经下楼忙生意去了,范婷没想到,按摩店的生意在上午竟然还不错。 这与她当时打工时候的认知已经有差异了,那个时候,上午都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现在的人都已经那么闲了吗...... 不过也好,她可以毫无压力地呆在二楼这间隐秘的屋子里仔细地查看董兴雯给她准备好的资料。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整个无名市是没有视频监控系统的,但没想到这间按摩店里竟然装配了非常隐蔽的摄像头。 隐蔽得就连当初她在这里打工的时候都浑然不觉。 也正因为此,她获得了朱童父母被抛弃在河中时,硅族人所新附身的那两个年轻人的全面资料。 两人既然在河谣店里登记了会员,还充了值,他们的基本资料便已记录在案。 而视频监控记录则将他们的样貌、身形和从河畔道出口离开河谣店的大致逃离方向都忠实地记录下来。 红衣年轻人叫顾清扬,蓝衣年轻人叫沈立昉。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他们都是富二代。 因为无名市除了梁爷之外,顾沈两家也都是颇具实力的存在。只不过,两家的家族企业,顾氏集团和沈家集团的主营业务都在南部,尤其是磁器口区域,并不像梁爷那样,可以遍布全市。 所以,范婷此前与这两个企业打交道不多,因为她主要在北边和东边活动。 这两个富二代在通过“激流勇进”项目进入河谣店的跨河隧道之后,不由分说就各自充了一笔巨款,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 地址都在南边的富乐宫。 范婷将这些信息都一一记下。 充值之后,两人便往河畔道出口处走去,然后一直沿着河畔道往一条大河的下游走去,中途没有拐上任何分叉路,直到消失在视频当中。 范婷在纸上将路线简要画出来之后,做了一个推测:他们如果一直沿着河畔道往下走,那最终就是直接回到富乐宫的家中。 当然,这是在正常情况之下,而如果两人已经成为了硅族新的宿主,在硅族的操纵之下,大概率是不会回家的。 无论是顾家,还是沈家,都不止一个儿子,他们两人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属于排行当中,相对不怎么受关注,反而过得很舒服的富二代。 所以,哪怕在外面鬼混几天不回家,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 范婷在纸上画了往西和往东的两条分叉,一条通往翠云廊,另一条则通往香花桥和更往东边的未来大学。 她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将资料整理好之后,她又在房间里稍事休息,并且从钟晨暮那里得知,刚才发生在河畔广场的意外变故已经得到解决,果月队在现场的人员都已经同意为投降投赞同票。 “不过,还有好几百人呢,看起来,果月接下来还需要做不少工作,不会太顺利......你那边的事情,也多加小心。” 钟晨暮最后嘱咐道。 范婷感慨:“这小子......真的才17岁吗?短短几个月,感觉成熟了不少啊......” 她不觉将钟晨暮与自己的初恋对比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张清晰的脸,和一张有些模糊的脸。 两张脸逐渐从左右两侧往中间移动,直到完全重合。 一张英武帅气的脸,眼神坚定而又饱含神情,直直地看着她。 范婷直感到头皮发麻,浑身都打了一个冷战。 “我这是在干什么......他还只是个17岁的少年啊......比我小十几岁呢。” 整理好思绪之后,范婷走出房间,回到楼下的接待区域,与前台的老同事们又聊了些闲篇,便已经接近中午时分,而董兴雯也忙得差不多了。 几人在旁边不远处找了一个餐厅,范婷如愿以偿地买单,与她们一同回到店内,穿过跨河隧道,从河畔道出口处与她们告辞,然后,一路沿着河畔道往下游走去。 正是午后时分,河畔道上的人并不多。同样是沿河而建,河畔道比河岸路要更加宽阔一些,两旁的行道树栽种得也更加密集。 可以想象,若是在夏天,这条路一定会被遮天的树荫覆盖,阴凉而惬意,是散步的好地方。 范婷没走多远,便找到了公交车站,看到站牌上有一路公车的终点站是“翠云廊入口”。 她安静地等待了一小会儿,公车便到了。 上车后,她又找了一个靠窗座位坐了下来,在车子规律的晃动当中,仔细地观察着窗外和周边的一切。 无名市的南方,与北方和东方还是有一些差异的。 最明显的,便是一条大河进入了下游,河道变得更宽,相应的,水势要缓了不少。 如此一来,整个环境和氛围都显得更加沉稳,像步入中年的人。 停了一站,又停一站,范婷突然发现,头顶上有光环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粉红色的,属于雾月队,与葡月队和霜月队一齐都在第一组。 相比之前,自己头顶上的克莱因蓝格外突兀。 范婷能够感受到那些人眼中的复杂神情,有疑惑,也有淡漠,甚至还有一丝敌意。 似乎在说:“他们第四组的人怎么跑到我们第一组的地盘上来了?” 所以,她带着乖巧的微笑,尽量避免太多视线接触,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些年,她十分清楚要如何扮一支白莲花。 不过,她心中也多了一分警醒,原以为这次去翠云廊的主要目的是追查硅族人,现在看来,还得防备其他队伍有意无意的敌对情绪。 其实,在“归一”方案或者游戏启动之前,十二使徒的团队之间交流和互动还是挺多的,现在,仅仅是设置了这样一种竞争规则,竟然能让人们的意识和行为方式产生如此大的转变。 她不敢怠慢,偷偷地把最新的情况编辑成消息,给钟晨暮发了过去。 第81章 沉淀 从河畔广场回到城隍庙,钟晨暮愈发感受到根据地的重要作用。 否则,万一遇上张硕和宋承那样的私人恩怨,只要有一边落了单,很有可能会被群殴致死,哪怕侥幸得逃,受伤也是免不了的。 虽然白天发生在河畔广场的冲突很快得到了控制,现场的果月团队成员也都表示会支持投降,但毕竟果月还未召开全体大会。 从上午的情况来看,果月队的队员成分比获月队要复杂,而果月自身的控制能力也更加有限。 尽管她表示一定会在未来两天之内完成全体投票,但钟晨暮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时,夜已深,他却在黑暗中依然睁开着双眼,望着昏暗当中的灰色天花板发呆。 除去正厅之外,城隍庙的其它房间全部被改造成为大通铺。 拼图小队参照着书中所找到的过去地球上存在过的一种叫“硬卧火车”的铺位排布方法,将床铺分为上、中、下三层,以便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 钟晨暮与其他人一样,也只是占据一个铺位而已。 他选择了一个角落里的上铺。 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钟晨暮总算有点时间好好回顾回顾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太多事情了,有些让他应接不暇。 最近的一件则是范婷在去翠云廊的路上发来消息中所提醒他的:“当心非我们组的队伍对我们产生敌意,在我们将果月队收编之前,尽量减少我们与其它三组队伍的接触。” 没有一件是好解决的。所以,他刻意让自己的思绪处于保密的状态,因为他不确定氢念是否恰好也在窃听。 不过,说到最大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各方面,无论是从语言表达,还是处理事情的游刃有余程度,似乎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有时候,他自己说出一番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这话是我能说出来的吗......” 不知道这跟系统里不断变化和增加的不屈值是否有关。 当他从热月手中接过队长一职的时候,系统里的不屈值变为“”。 到了现在,经过这些天的好几件事情,它已经增长为“”了。 虽然位数仍然是九位,数值已经上升了不少。 经过此前的分析,这个系统并不会做到非常精确的定量,但是,位数的变化,以及相同位数之间数值的增加还是可以非常明确地说明很多事情的。 至少,大方向是正确的,而新的、或许更难的挑战也将如影相随。 “可是要怎样才能将你们的威力发挥出来呢?不能光是积累,而没有释放呀。” 这是钟晨暮无比伤脑筋的事情。 就好像守着一座金矿,却无从下手。 他最希望系统能够帮上忙的,就是两个:第一,帮助那些按照约定要投降的队伍完成全员支持投票,尽快完结“归一”游戏,当然,拼图小队必须是最终的获胜方;第二,解决硅族,帮朱童报仇。 他都没有奢望去借助系统与氢族周旋,因为他总觉得在这个阶段,既然氢族愿意让他们玩这个“归一”游戏,说明还留有一丝余地。在走投无路之前,没有必要再树立新的敌人。 但硅族不同,已经有血仇了。 这个仇必须要报,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鸡蛋撞石头。 各种主意在他脑海中碰撞着,沉淀着,也终于在其中唤起了倦意,钟晨暮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上午,果月将全体成员召集在图书馆二楼的大会议厅当中。 昨天的河畔广场风波之后,她感到十分疲惫,在钟晨暮和热月的建议下,决定趁热打铁,以昨天在河畔广场的队员为核心和呼应,快刀斩乱麻地完成全员投赞同票——张硕除外。 因为,她提前指定了张硕作为那个将被钟晨暮复制的对象。 而张硕的复制品——“张硕”,将被钟晨暮的拼图小队直接杀死。 这样一来,就可以让拼图小队成为第四组的优胜队了。 此时的张硕,在得知宋承与自己一样被公司裁掉,还因为工龄更短而几乎没有拿到赔偿金时,心情完全翻了个,真正把这个刚刚22岁的年轻人当成了自己的难兄难弟。 所以,为了兄弟,造出一个复制品来,然后让这个复制品被干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简明扼要的将整体的情况介绍完之后,果月总结道:“各位,正如之前跟你们沟通过的,为了‘归一’方案尽快结束,让氢族完结这个游戏,让我们能够从封闭的无名市进入开放的太白星,从而找到我们残缺的部分——无论是个体还是整体,我们先知社的整体策略就是需要向拼图小队投降,而这需要你们每个人投下神圣的赞同票。” 听完她的发言,会场里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便是一阵小小的交头接耳声。 如同在平静的水中扔下一块小石子,虽然不会发出什么声响,波纹却不可避免地扩散开来。 “我可不是‘残缺者’,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一潭死水,好无聊,但是,如果要改变这种无聊,需要放弃我的尊严,向一群我不认识的人投降,我图啥呢?” “就是,那个所谓‘拼图小队’的队长只是一个17岁的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凭什么是我们向他们投降?而不是反过来?” “本来还以为先知社有什么好玩的,没想到一上来就要投票......” 这些议论的声音并不大,也并未成为会场的主流,但却成为一整块拼图上若隐若现的裂痕,如果不迅速弥合,这整块拼图是无法完整呈现的。 果月站在台上,微微有些焦躁,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 就在这个时候,张硕和宋承两人双双跳上讲台,冲着台下大声喊道:“大家有点大局观好不好!不用纠结于我们内部的这些面子,只要能够尽快出去,所有人都会受益!我们俩一开始干得你死我活,结果呢?有什么不一样吗?还不是都被公司开掉了!” 果月有些意外,又有些感激地看着两人。 这个时候,有人撑一撑自己,简直太关键了。 果然,会场里的牢骚声小了许多。 果月正准备号召大家开始投票,却见正对面的会议厅正门口被人猛然推开。 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箭步跨至台下,从怀里掏出一把袖珍的弓弩,冲着张硕和宋承就是两箭射去! 在一片惊呼声中,张硕和宋承的胸口已经被冰冷的箭射穿,鲜血顿时将两人的前胸浸染,仿佛瞬间盛开的两朵鲜红色的花。 当果月反应过来,招呼队员反击的时候,那人已经迅速返回,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当中。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果月的视野里只是牢牢地记住了那人头顶上光环的颜色。 鲜红色,就如同鲜血一般的鲜红色。 第82章 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了 “快抓住他!” 果月这才从嗓子里释放出一声尖叫。 而坐在台下的人们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好几个青壮年男人自发地朝着门口冲了出去。 然后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果月冲到倒在地上的张硕和宋承面前,只见两人已经气息微弱,面色苍白,他们的前胸和后背之下的地面,已经全部变成殷红色。 刚才这两把箭,刺得无比精确,一击即中了要害。 她蹲在两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都在发抖。 “队长,我们已经拨打110和120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果月苦笑了回头看去,用眼神表示感谢。 但是她看得真切,两人已经气若游丝,肯定是撑不到120到来的时候了。 果然,宋承已经闭上了双眼,而张硕则睁着不甘的眼睛,至死都没有瞑目。 他恐怕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跳上台,替着自己的队长说了两句,便遭此横祸。 果月只觉得一阵眩晕,但是,她努力地站稳脚跟,然后缓缓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她环视着四周,只见台上手忙脚乱的人们正在围着两人的尸体,不知所措,而台下的人也早已陷入了无序之中,彼此之间用动作、眼神和词不达意的话语表达着心中的慌乱。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低沉而重复的“嗡嗡”声,飘荡在会议厅上空,像是一群恼人的蚊虫,即将把恐慌的病毒散步到每一个角落。 果月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已经知道,此刻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刚才自己那一瞬间的脆弱,被及时跳上台的张硕和宋承所弥补,而现在,两人都已经死了。 已经没有人可以再给她任何支持。 她只能靠自己了。 “我不能怂,我是十二使徒之一啊......如果现在就任由局势这么混乱下去,下次遇上葡月,岂不是非常没有面子......身材好就了不起吗?跟皮尔斯有一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不对!刚才那个暗杀的人分明头顶上就是鲜红色光环,就是葡月队的人!” 当理智稍微回归大脑之后,果月猛然发现了这样一条线索。 她心底那一度消沉的好胜心又重新醒来了。 “如果是跟葡月干,我是绝对不能输的!” 她挺直了胸膛,提了提气,然后快步走到讲台边,拿起仍然处于开启状态的麦克风。 “各位不要惊慌!不要惊慌!请后排的队员们把大门关好,不要再放人进来!除非是警察和医生赶到!”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之大,包含着不容辩驳的语气。 这声音将刚才那会议厅上空的“嗡嗡”声驱赶了不少,场面稍微安静了一些。 后排的人果然迈步来到门边,将大门关上。 关门之前,他们还往外看了看,刚才追出去的队友们还没有回来。 大概率是追不上那个暗杀者了。 这时,果月继续说道:“刚才倒下的两位年轻人,一个叫张硕,另一个叫宋承,他们在一天之前,还彼此不对付,但很快就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而相处甚密,我们今天的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不也都是被困在无名市等死的沦落人吗?为了冲出去,为了到达一个开放的世界,不管你是‘残缺者’,还是想逃离无名市的人,我们只有按照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尽快完成游戏,才能达到这个目的,这个目的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暂时放下成见,放下彼此的差异,把节奏往前推进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继续:“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向大家保证,一定会找到凶手,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我们不能白白失去 两个队友!” 直到这个时候,场面才重新恢复安静,很快,台下便有人举起拳头喊道:“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这两个短促有力的字很快边响彻整个会场。 果月趁热打铁,宣布:“我们马上开始投票,请大家投下赞同票!” 这一次,会场里没有人再提出什么意见,很快便完成了投票。 果月看着100%通过的结果,又看向台上那两具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尸体,不觉眼眶一热。 然而,110和120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赶到...... 果月不敢怠慢,连忙给热月打去电话,让她联系钟晨暮:“我们已经100%投降,而且还死了两个人,这样算不算‘失去抵抗能力’?” “死了两个人?”热月无比诧异。 “见面再说,你赶紧让他跟氢族确认一下!” “哦哦,好的!” 按照果月的猜测,如果“归一”游戏对于一个小组之内不能都是全员投降,而必须有队伍“失去抵抗能力”的话,目前她的队伍已经具备这个条件了,尽管死去的两人并非拼图小队,也就是自己本来的对手所造成的。 她只是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不想再折腾了。 然而,没过多久,她接到了热月的回电:“钟队长跟氢族联系了,对方说不算。不光要失去抵抗能力,还要是由同一小组的对手——也就是我们造成的。” “那怎么办?” “你得再找一个人来当这个复制品,然后将这个复制品排除,再投一边票,不过,据钟队长说,复制品是有时效限制的,所以,操作起来还挺麻烦......” 果月叹了一口气:“情况怎么变得如此复杂?” 第83章 第四组优胜队 无论做什么事情,时机都是无比重要的,一旦错过了时间窗口,其它条件再好,事情也很可能无力回天。 所以,钟晨暮从热月那儿了解到果月队的情况时,第一时间便带着热月、郭陵等几人奔向图书馆。 他判断,如果不能趁这个机会完成果月队的投降流程,人一旦散了,恐怕之后会更难。 一路上,郭陵将汽车开得飞快,惊险得很。 钟晨暮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提心吊胆地提醒道:“不用那么急,不用那么急。” “哼,不急的话,你会带我出来?干嘛不坐公交车?不就是觊觎我有车吗?” “这么有自知之明?果然是四十不惑啊。” “......” 当几人冲进图书馆二楼的大会议厅时,里面是一片乱哄哄的景象,空气中夹杂着浑浊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一丝血腥味道。 钟晨暮往台上望去,那摊血迹依然醒目地铺在台面上,但两具尸体已经不知所踪。 估计已经被110或者120拉走了。 过来的路上,他详细地与果月在电话里聊了聊,了解了这里的情况,也让果月一定要尽全力将人留住,现在看起来,还好自己赶到得及时,否则,怕是会有人离开了。 钟晨暮让郭陵和刘老头分别守住会议厅的两个出入口,自己则与热月快步走上讲台,站在果月身边。 果月眼中充满感激,快速说道:“你们能来,太好了!刚才去追凶手的人也正好回来,尸体已经被警察和法医运走了,我们正好可以把流程走完。” “嗯,赶紧吧!待会儿找谁来当这个复制品的母体呢?” 果月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可以吗?” “你?”钟晨暮一愣。 按照规则,似乎并没有对每个队伍的队长给出任何限制或赋予什么特权,所以,果月应该是可以的。 见钟晨暮没有马上表态,果月催促道:“就我吧!其他人的话,还要做思想工作,没准节外生枝!本来我已经选择了一个人,但是他就在刚才被杀了。” 钟晨暮只能点头:“好吧!” 于是,果月对着会场宣布:“经过确认,我们刚才的投票有效,大家可以离开了,辛苦大家!等我们完成所有的操作之后,便会并入钟晨暮队长的拼图小队,我们头顶上的光环也会变成他们的克莱因蓝。最后,我再次向大家保证,一定会将杀害我们同伴的凶手找出来,为他们报仇!” 台下的人们自发地鼓起了掌,刚才那股气氛总算延续了下来,到现在,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束。 果月非常应景地将话筒递给了钟晨暮。 钟晨暮一愣,马上接着她的话说道:“大家好,我就是钟晨暮。正如果月队长所说,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凶手,同时,请大家离开之后,也多多注意人身安全,事态进展到这一步,我不能保证之后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我们不喜欢暴力,但是,暴力却未必会放过我们。等我们成为一个团队之后,可以好好讨论和规划,我们要如何对抗暴力。” 守住出入口的郭陵和刘老头侧身将通道让出,并且拉开了门。 台下的人逐渐起身,三三两两的离去。 他们中的很多人此前都不熟悉,要么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要么以前在先知社活动中有过几次点头之交而已,但没想到经历了刚才那样的凶杀时刻,仿佛共赴生死一般,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许多。 离开会议厅时,他们中的不少人还会友善地冲着郭陵和刘老头点头致意。 两人则陪着笑脸:“很快我们就是一个团队啦,多多保重呀......” 很快,偌大的会议厅里,只剩下几个人而已,显得格外空旷。 只有台上那摊血迹,提醒着人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果月看着钟晨暮:“好了,对我动手吧。” 说罢,她走到他面前,距离他的鼻尖只有几十公分之遥。 钟晨暮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果月那直勾勾的眼神,不免有些害羞。 虽然她的身材在十二使徒当中属于比较平直的那种,但长相并不差,整个人的气质放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让人不敢逼视。 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双眼虽然看向果月的脸,但意念却在召唤着脑海中的那个系统。 “快点出现吧......复制眼前这个人......” 上次他已经对着镜子成功地复制过自己,因此,这次对于整个流程也算驾轻就熟。 果然,一阵眩晕之后,脑海中刚刚浮现的绿色二进制数字减少了一位。 不屈值从此前的“”变为了“”。 而此前这个“”数字也是在他刚才赶过来的路上,从更早的“”升变而成。 在热月惊异的视线之中,果月身后出现了一个跟她完全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果月惊呼一声,转过头去,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另一个自己。 她绕着复制品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的脸蛋。 “不要碰我。”复制品说。 “......” 果月无奈地看向钟晨暮:“脾气还挺大,那......你动手吧。” 这下轮到钟晨暮愣住了。 在此前的计划当中,“杀掉复制品”只是短短五个字和一句话而已,看上去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动宾结构,但当他真正面对眼前这个鲜活的.......复制品时,却觉得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手也有千斤重。 上一次,他自己的复制品是时限到了之后自动消失的。 但这一次,他要亲手结果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 而他此前别说人,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 更要命的是,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都没有带任何工具,难道要徒手掐死她吗? 在这一瞬间,钟晨暮体会到了理论和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书生与屠夫的两种特质。从动动嘴皮子,到动动手,还要跨越很多道心理关卡。 这时候,郭陵走上前来,递给他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喏,用这个吧,你敢吗?还是我帮你?” 钟晨暮一怔,接过匕首。 郭陵说:“你看,带我来是对的吧,我可不仅仅是个司机。” “......” 钟晨暮心中一横,冲着郭陵和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往后退一点,我来!” “你确定?”郭陵问道。 “嗯,我还未成年呢,未成年人杀人,判刑也会稍微轻一点。” “......” 于是,几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晨暮。 复制品果月似乎已经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双眼充满了恐慌:“你要干什么?” 钟晨暮原本就十分紧张,听到这个复制品的质问,不觉慌乱起来,他没有回话,而是举起了匕首。 复制品果月一见匕首,立刻转身便跑。 “不好!我忽略了一点,作为复制品,她也是有自主意识的,除非果月进行操控!” 于是,他大声喊道:“果月队长,请用你的意念控制住她的行为,让她不要动!郭陵,刘老头,你们再去出入口守住,千万别让她跑出去!” 一边喊着,他也快步朝复制品果月逃跑的方向追去。 这一瞬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果月连忙敛住心神,“不要动,不要跑,乖乖站在原地......” 果然,复制品果月的脚步变得迟缓,然后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但是,她的身子却在愤怒的颤抖着,整张脸已经涨得通红,泪水也夺眶而出。 她怒睁双眼,回头看向果月和向她扑过来的钟晨暮。 “你们这是杀人!你们是刽子手!” 她一丝一毫都没有掩盖自己的不甘。 钟晨暮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在收缩,肾上腺也在加速分泌,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不能在时限之前“杀”死这个复制品,就意味着他浪费了自己系统里的一位二进制数。 “啊!”钟晨暮尽力睁开双眼,大叫一声,将匕首扎进了复制品果月的颈动脉。 然后又不由自主地搅动了几下,同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复制品果月凄惨的叫声直接冲击着他的耳膜,那种感觉无比真实。 钟晨暮能够感受到,顺着右手匕首尖传过来的动作越来越弱,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只见眼前的复制品果月正缓缓瘫软到地上,而从脖子里喷出的鲜血已经将他身上和脸上洒得到处都是。 刚才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他竟然没有感觉到。 他敢肯定,自己此刻应该是面目狰狞,充满杀气。 “果月队队长被杀死,其余人投降,拼图小队获胜,成为第四组优胜队。”他恶狠狠地将这个消息传给了氢念。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想一刀捅向这个氢族人,尽管不知道他身处何方。 第84章 改变规则 氢敖盯着无名市中发生的一切,心中的疑惑逐渐堆积。 不光是他,更多的将“归一”游戏视为乐子的氢族人也很不解。 “为什么氢念批准了他们的建议之后,游戏没有变得更曲折一点呢?为什么第一个优胜队如此之快地就出现了?” 于是,氢敖再次叫来了氢念,问道:“你当初说,那个皮尔斯向你建议可以允许跨组袭击的时候,你同意了,说是这样可以提高游戏的观赏性,可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第四组为何反而已经就决出优胜队了呢?这个速度太快了!我们要看到各种转折、撕扯和纠结!” 氢念也有点意外,毕恭毕敬地回答:“我们原本的规则并没有禁止跨组袭击,所以皮尔斯私下向我建议的时候,说这样可以让局面更加扑朔迷离,我就答应了。所以,他让葡月队派人去刺杀果月队的人。我原以为,这样一来,第四组就会乱掉,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快刀斩乱麻一般地完成了优胜队决选,这个过程中,钟晨暮联系过我两次,第一次希望将被葡月队刺杀的果月队成员认定为‘失去抵抗能力’,被我拒绝,可他们很快就重新投票,并且用‘复制品’来扮演那个‘失去抵抗能力’的角色,所以,第二次他联系我的时候,我认可了这个结果。毕竟,规则当中并没有说得那么详细,而我们也需要维护我们的信誉。” 氢敖沉吟道:“看来,他们的思维方式与我们不同,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他们反而会变得更加团结,而不是四分五裂......” “回大人,其实,我们面对宇宙流氓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我们是一个整体族群,我没想到,他们这些队伍都是东拼西凑而成,竟然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产生这样的凝聚力。”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分化工作做得还不够。氢念,你要知道,这次的‘归一’游戏,族长大人也是默许了的,他也会关注,如果这整个乐子不足以让他感到新奇而又安心,恐怕我们都会有麻烦......” 氢敖的语气虽然没有变化,但氢念依然听出了其中的不满和隐隐的威胁。 他赶紧说道:“我明白,第四组的优胜队已经决出,为了公平起见,每个小组的优胜队决出之前,我们恐怕没法更改规则,但是,在那之后,我会更改规则,将漏洞都堵上。” 氢敖点点头:“是的,该改变规则,就改变规则,只要是改在前面,就不算失信,规则需要不断地细化,需要在实践当中不停地完善,直到将游戏变成真正的乐子......” 氢念见氢敖接受了自己这个补救方案,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族长大人也会关注我们的游戏进展吗?” “是的,不过,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你只要将游戏变得更好看,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 氢念消失在氢敖面前。 他瞬间转换成为氢族人本来的形态,回到了他的团队当中去。 在那里,他们要碰撞出新的规则,足以让无名市天翻地覆的规则。 第85章 影响在之后 富乐宫位于无名市的南边,一条大河的下游,也是市里除了三斗坪的乐游亭之外,夜生活还算丰富的一块区域。 相比乐游亭的高端和纸醉金迷,富乐宫更加平民化,以小摊小店为主,鲜有高逼格的酒吧、ktv和spa店,也因此显得烟火气更足。 而一街之隔的香花桥区域则矗立着几栋高档写字楼和酒店,俯瞰着富乐宫的人间烟火,显得高处不胜寒。 一间酒店顶楼的房间里,两个躯体刚刚经历了极致亲密,乃至于负距离的纠缠,终于双双平躺下来。 年纪偏大的男人有着虽然稀疏,但却柔顺的金发和一双浅蓝色的双眼,他已经满是沟壑的脸颊旁,依偎着一个要比他年轻很多,身材丰满而错落有致的浓颜金发女人。 两人虽然已经结束了刚才的有氧运动,不再喘着粗气,胸口却依然在剧烈起伏。 他们并没有看向彼此,而是双双抬头看向天花板,眼神里有些空洞,又有些意犹未尽。 由于房间位于顶楼,他们没有拉窗帘,窗外透进来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们脸上的满足。 两人头顶上各有一轮光环,老人为米黄色,女人则是鲜红色。 “社长,这次你让我的人去杀了果月队的人,似乎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啊......” 女人正是葡月。 她一边懒懒地说话,一边用指尖在老人赤裸的胸前画着圈。 老人无疑就是皮尔斯。 他毫不在意地答道:“你的认知怎么跟那个氢念一模一样?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们跨组杀人,就能够把第四组搞乱?让钟晨暮那个队不能很快地锁定第四组优胜队?” “难道不是吗?”葡月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皮尔斯的脸。 “那只是看上去而已,如果你对你的姐妹们稍微了解一点,就会知道,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们反而会团结得更快......不过嘛,我既然主动向氢念提出这个建议,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等着看吧,影响还在持续呢......” 葡月假装嗔怒:“跟我你还卖关子啊!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自己在芽月队,为什么不让她派人干这种脏事?而要让我派人?你不会跟她也有一腿了吧?不可能啊,她那身材,哪点比得上我?” 皮尔斯闭上双眼哈哈大笑,但却没有回答。 而葡月则趁着这个当口,迅速扭过头去,双眉一皱,眼里射出两道幽冷的光芒。 一瞬间后,她便又转回头来,脸上和眼中恢复了那副意乱情迷的神情。 皮尔斯并未发现葡月的动作,在她胸前捏了一把,说道:“你什么时候从第一组优胜而出啊?我们第二组这两天就会按照既定方针完成这件事,只不过需要把钟晨暮请过来。我在想,反正他要到南边来,干脆把你们第一组的计划也一并执行算了。” 葡月轻柔地抓住皮尔斯的手:“好啊,听你安排。我们已经将霜月队收编了,就等着跟雾月队决胜。” “嗯,那节奏差不多嘛,我们也已经收降了花月队,还剩下牧月队,那我来安排!” 两人又无声地摩挲了一阵,葡月若有所思地问道:“社长,我不得不再问问,按理说,我们快速完成‘归一’游戏,走出无名市,才是一直以来的目的,可是,你跟氢念提出跨组杀人这样的建议,岂不是会将这个进程减缓?” 皮尔斯眼中一闪,却依然笑着回答:“这个问题憋得很辛苦吧?是不是很早就想问了?非得要我们事后才问吗?” 葡月做出娇羞的表情:“虽然我知道,社长的决定总归都有道理,但是,我是怕自己跟不上你的脚步和思路。” 皮尔斯问:“虽然,游戏越早结束,我们能越早走出无名市,可是,你希望谁成为最后的优胜队呢?” 葡月一愣:“这有什么区别吗?输掉的队伍会自动被编入优胜队啊,而且,我记得氢族之前承诺的是整个无名市的人都能进入开放区域,哪怕那些没有加入我们先知社的人。” 皮尔斯冷笑道:“他们虽然更早的时候口头上提过,但你真心这样认为?” “是啊,‘归一’游戏的规则虽然说游戏的优胜队可以进入太白星,但并没有说在那之后,只有优胜队,或者只有先知社的人才能离开无名市,进入太白星呀。” “但是,也没有说所有人都能进入太白星啊。” 葡月恍然大悟,顿时坐了起来。 窗外的光线虽然微弱,却也足以将她丰腴细腻的身体呈现出来。 她连忙拉过被子遮住。 “所以......”皮尔斯干脆直接下了床,用浴袍裹住身子,看着窗外:“我们必须要拿优胜,而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钟晨暮会最终拿到优胜,因为,只有他有那个复制的能力。我不喜欢这样,我希望战胜他,如果无法战胜,那就干掉他。所以,我们需要从小组赛阶段的时候就开始练手。杀人这个技能,是属于会上瘾的一种技能,而且具有非常强的传播性......” 葡月依然半坐在床上,将自己傲人的上围藏在被子后面,看着皮尔斯的背影,眼里充满复杂的神色。 第86章 南下磁器口 “我们四人有多久没有一起行动了?”钟晨暮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前方,问正在专注开车的郭陵。 后座上坐着范婷和刘老头。 现在有了热月这个当过母亲的人,他们可以放心地将朱童安置在根据地,交给热月看管。 在朱童那“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的期许当中,显然热月也成为了一份子。 “感觉已经很久了......”还没等郭陵回答,范婷便接话道:“这次去南边,总算不是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啦,你们不知道,我在那边简直就是个异类,尤其是在先知社成员密集的地方,就我一个人头顶上是克莱因蓝,其他人都是红色和黄色系,反差格外明显,卧底根本就没法做。” “制造差异,从而产生矛盾......”刘老头幽幽地点评道:“这帮氢族人还真是闲的蛋疼,搞出这些无聊的游戏,让我们自己反而代入其中。代入就代入吧,关键是那个老不死的竟然开始想出用暴力这一招,无名市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吗?整个社会根本就是纸糊的,医疗、警力、消防等公共资源严重紧缺,一旦开始混乱下去,几乎就没法停止下来了......所以我说啊,小钟,你也留个心眼,你那个独一无二的能力可千万别只顾着用来生产复制品,得留点用来防身和救命——我就随口一说啊,因为我也不知道你那能力到底是怎样的运行机制。” 郭陵嘀咕:“闲得蛋疼?我怀疑他们压根就没有这个东西。” 范婷拍手道:“小童不在就是好,说话都没什么顾忌了!” 只有钟晨暮听出了刘老头话里的劝诫,回答道:“大爷,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谢谢提醒,这也是我担心的事情。” 不过,即便刘老头不说,所有人也都知道,葡月派人去杀害果月的人,一定是由皮尔斯指使的。 但是,张硕和宋承两人被杀害之后,警察过了很久才姗姗来迟,而将尸体运回之后,也一直没有立案,主要原因没有别的,警力严重不足,设备也奇缺。法医准备解剖尸体查看伤口状况的时候,却发现很多工具竟然只是存留在脑海的记忆当中,现实中压根就没有! 如果说“奇点时刻”刚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惯性在自己所熟悉的,或者至少是自己以为自己所熟悉的轨迹上行动,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现实与记忆的各种反差便无比直接地出现,而这样的差距再被暴力等行为所利用,所造成的后果一定是恶与恶的连锁反应。 比拼底线,并非钟晨暮和拼图小队这几个人的长项。 这次南下磁器口,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第一组和第二组按照计划完成优胜队的确定。 肯定会是葡月队和芽月队脱颖而出,一点悬念都没有。 但过场还是要走一遍的,而且需要钟晨暮施展两次复制能力。 经过刘老头刚才的提醒,他心中默默地想着:“要怎样才能将不屈值尽管补回来呢?” 因为,每创造出一个复制品,他的不屈值位数就要减少一位,当位数减少到0的时候,所有的值便都消耗殆尽了。 也就意味着,他的系统暂时无法发挥出任何作用。 而经过第四组的折腾,他目前的不屈值是只有八位了。 也就是说,最多还能创造出八个复制品。 而要将整个计划执行到最后,他还需要使用六次这个能力。 到那个时候,便只剩下两位数的不屈值。 他不确定,如果真遇上最坏情况,两位数能够干什么。 毕竟,“奇点时刻”当天,他救下跳河自杀的郭陵时,也是用了三位数的“110”才让一条大河短暂断流的。 除了如何更高效地使用自己的系统,钟晨暮还想着另外一件事。 他的记忆当中,父母是在磁器口工厂上班的工人。 但是,他从未真实见过他们,此前因为知道自己肯定是“残缺者”,便放弃了大老远跑到磁器口去找寻父母的念头。他坚信,父母肯定是失踪了,只有离开无名市才能找到,否则不可能这么几个月都不回家一趟。 不过,这次既然要去,何不趁机找找看呢?万一呢? 更何况,父母所在的工厂具体是生产什么产品的,他也一无所知,脑海里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 他突然对于磁器口的工厂充满了好奇。 不知道开了多久,大约得有两三个小时,郭陵才将车停下。 在各自座椅上打瞌睡的几人猛地醒来,睡眼惺忪地看向四周。 已经到了翠云廊入口。 范婷已经来过,并没有太大反应,但郭陵和刘老头两人则是四处乱看,仿佛从未见过世面一般。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翠云廊!果然是云雾缭绕,好像仙境呀!” 钟晨暮并未去顾及外面的景色,而是问范婷:“葡月他们就驻扎在这一带对吧?” “是的,上回我是坐公交车来的,遇上好些他们的人,一个个看着我,怪吓人的。” “好!那我们下车找地方,先把正事办了,你们想去翠云廊里探险,尽管去!” 钟晨暮打开车门下车,然后低头看着手机里葡月提前给他发来的地址,对照着路线往前走去。 翠云廊入口这一带是市井与野生的交界,房屋并不多,葡月队根据地选择开会的大礼堂属于一幢独栋的建筑,十分显眼。 四人来到礼堂门口,正准备进去的时候,范婷拦住了几人,紧张而急促地说道:“等一下!” 剩余三人连忙停下脚步,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你们看,这个礼堂属于顾氏集团!”范婷指着门口台阶旁一处小字说道。 果然,几人蹲下去一看,是这建筑的奠基石,上面书写着开工日期,捐赠人和简单的修建史。 “顾氏集团......听上去有点耳熟啊......”郭陵思索着。 很快,他脑海中闪现出一红一蓝的身影,那是被硅族附身的两个人! 他惊恐的眼神对上了范婷,两人都看到了惧意。 范婷低声说道:“长话短说,经过我的调查,这两人分别是顾氏集团和沈家集团的二代,一个叫顾清扬,一个叫沈立昉,如果没有新的变故,他们多半就已经被硅族附体了。我上次沿着我董姐给我的线索追到这一带,但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很有可能他们混入了这一带的队伍,而葡月队是最有可能的。” 刘老头严肃地点点头:“那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办,才能进去。” 钟晨暮虽然不像这三人有直接追击硅族宿主的经历,但也已经了解过来龙去脉,他脑海里飞速思索着。 “如果与这帮连氢族都很忌惮的宇宙流氓们狭路相逢,我们应该怎么办?要不要通知氢念呢?” 第87章 无形的渗透 当钟晨暮几人走进大礼堂的时候,被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给惊到了。 鲜红色和粉红色的光环充满了整个礼堂。 “葡月这是把她自己的队伍和雾月的队伍全部都召集在一块了吗?” 他自言自语。 刘老头快速清点了一下人头,说道:“多半是这样。” 郭陵轻轻地叹道:“不愧是葡月,搞这么大阵仗。” 钟晨暮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说话。 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看上去,把双方团队全部集中起来,无论是投票,还是做其它安排,都会比较快,而且,这充分说明葡月对自己掌控能力的信心。 但是,事物都是两面的,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比如有人闹事,其影响也会被最大程度的放大。 到时候,葡月能够处理好这个局面吗? 范婷则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搜寻着。 顾清扬和沈立昉既然是富二代,就不可能还穿着之前的红色和蓝色外套,如果根据外套去找人,那便是刻舟求剑了。 好在她当初在董兴雯的帮助下,她还刻意去观察了两人的样貌。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可能派上用场了。 范婷突然有点紧张。 远远的,和雾月并肩坐在讲台上的葡月看到了钟晨暮等几人,夸张地在话筒里打招呼:“我们的小帅哥钟队长来啦!没有你,我们的流程都走不下去!” 然后,她向全场介绍道:“各位先知社的成员们,向你们隆重介绍钟晨暮!他此前曾经是我们先遣队队长,天赋异禀,能力超群,我们如果要以最小代价的伤亡完成‘归一’游戏,还得仰仗钟队长......” 那口吻,那语气,俨然皮尔斯附体。 会场里的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扫向正在往讲台走去的钟晨暮。 他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登上讲台前,他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盯着葡月,心想:“待会儿再跟你去算派凶杀人的事儿......果月队的那两人可不能白死。” 刘老头、郭陵和范婷三人并未跟着钟晨暮走上讲台,而是在第一排找了空位坐下。 葡月站起身来,迎上前去,当着所有人给了钟晨暮一个热情的拥抱。 钟晨暮感受着胸前那片温软和让人迷醉的香气,脸颊发热,头脑发晕。 雾月则要安静很多,只是淡淡地冲他点了点头。 葡月松开钟晨暮的时候,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钟队长,你先坐下,我们马上开始进行雾月队的投票,投完票之后,就可以选定一个人进行复制了,到时候就看你啦。” 钟晨暮恢复了一些理智:“葡月队长,你为何把你的队伍也全部叫过来了呢?难道是想完成雾月队的收降之后,现场公审杀害果月队成员的凶手吗?” 葡月一愣,然后笑道:“原来钟队长今天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敢,只是要讨个公道,毕竟,果月队现在也属于我们拼图小队了。” “没问题,先把正事解决,然后包你满意。” 葡月最后在钟晨暮的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坐回座位。 钟晨暮刚准备回应道“找出凶手难道不算是正事吗”,却被葡月最后这番动作扰乱了心神,一时间又有些窘迫。 他定了定神,也回到座位坐好,然后看向台下。 两千人的会场坐得几乎满满当当,但依然保持着十分整齐的秩序,并没有多少杂音。 相比之下,当初的果月队就要显得凌乱不少。 葡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开始讲话。 一切似乎都在沿着既定轨道进行着。 不过,钟晨暮并没有放松警惕,刚才进入大礼堂之前自己所做的那件事情,他认为依然是有意义的。 坐在第一排的范婷也丝毫没有松懈,她频频回头扫视着场内的人,希望能够找到那两个熟悉的面孔。 后排的男人发现这位面容姣好的美女总是朝自己方向看,还当自己撞上了艳福,终于在范婷再度回头的时候,抹了抹自己的头发,调整调整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小姐,要不要留个电话?” 范婷一愣,瞥了他一眼:“知道人生最大的错觉是什么吗?” “什么?”男人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觉得这个女人愈发有意思了,给联系方式还要答题,应该是一个很有情调的人。 “她喜欢我。” “......” 打发掉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范婷的视线再度扫向大礼堂的后排。 她缓缓地转动着自己的头,不错过每一张面孔。 突然,她的瞳孔猛烈地收缩。 两个年轻男子正肩并肩地坐在左边靠后的位置,有些玩世不恭地看着礼堂里发生的一切。 他们头顶上的光环是雾月队的粉红色。 那不是顾清扬和沈立昉,还会是谁? 范婷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给了不远处的刘老头和郭陵一个眼神。 两人一愣,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没想到与硅族如此不期而遇!这可是连氢族都忌惮的宇宙流氓啊! 他们几人的脸色变化都被钟晨暮尽收眼底。 他已经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不觉攥紧了拳头。 这时候,葡月已经完成了讲话,说道:“......按理说,刚才这番话应该由雾月来说的,毕竟,需要投票的是你们雾月团队,但是,我和雾月都是先知社的十二使徒成员,已经是很熟悉的朋友了,而且,按照我们此前与大家沟通过的计划,雾月队将会向我们葡月队投降,很快我们就是一个团队,所以,我就‘越俎代庖’了......现在,请雾月队的各位投出你们的赞成票。” 说罢,葡月胸有成竹地看向台下。 “一切都将顺理成章地完成吧。” 然而,预期中的全票通过并未发生。 在葡月惊诧的眼光里,后排站起来两个年轻男子,大声喊道:“我们反对投降,我们要战斗到底!” 这两人正是顾清扬和沈立昉。 他们这两句话当中的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在大礼堂里回响,也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我也反对!” “我也反对!” “我也反对!” 它们像是点燃的引线,引爆了一串鞭炮,反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不一小会,就站起来十几号人。 葡月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钟晨暮则在飞速思考着。 然而,此刻,一个几乎被他们忽视的人也站了起来。 “我也反对!” 第88章 第一次交锋 这一声反对出现得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钟晨暮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它竟然是从雾月嘴里说出来的。 而雾月就坐在他身边。 钟晨暮连忙看向雾月,以及坐在雾月另一侧的葡月:“你们两人没有说好吗?” 葡月满脸都是疑窦:“雾月,你什么情况啊?不是都已经计划好了吗?为什么你们突然反水?还有你,竟然也要翻烧饼吗?”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身边的雾月,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十二使徒当中,雾月是品性最为娴静的一个,平时话不多,人淡如菊,也因此吸引了不少喜欢这种风格的队员加入雾月队。所以,雾月队的整体风格都是相对比较安静,与世无争,在葡月看来,属于容易掌控的。 获月虽然也很安静,但那只是在公开场合,在私下里可是活跃得很,还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雾月是属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很淡然而安静的存在。 但现在,她竟然反对起自己来了! 钟晨暮近距离地观察着两人的对峙,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他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面对葡月的诘问,雾月并没有回答,而是一如既往地淡然一笑。 然后,她并未继续理会葡月,反而是回过头来,盯着钟晨暮。 钟晨暮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一靠,心脏怦怦直跳。 雾月虽然一直气质淡然,毕竟底子也是一个颇具风韵的女人,被她那双美丽的褐色丹凤眼盯着看,钟晨暮有些顶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雾月猛地朝着钟晨暮扑了过来。 钟晨暮睁着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双温软滑腻的手环绕,一股香风袭来,雾月竟然径直吻上了他! 葡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也就趁着拥抱他的时候占占便宜,你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候直接来真的?就这么亲上了?” 钟晨暮只觉得自己的嘴被两片滚烫而柔软的唇堵住,整个人都麻了。 带着温热和香味的气息毫无障碍地突破他的嘴,窜入他的鼻,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让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当中。 他想着推开雾月,却无力做到。 “不行......这太奇怪了......我必须挣脱!” 这时候,脑海中的系统猛然出现,那熟悉的二进制不屈值开始闪烁,发出绿幽幽的光芒。 片刻之后,钟晨暮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雾月的双臂,正坐在讲台的地板上。 脑海中的不屈值已经变成了而之前是“”。 “减少了一整位,难道是......” 果然,当他抬头看去,只见雾月依然搂着自己在亲吻,只不过,那个“自己”只是复制品。 葡月已经从刚才的错愕中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雾月的头发往后拉去,将她摔了一个踉跄。 “老娘都还没亲过的,竟然被你抢先了!” “......” 然后,她举起话筒喊道:“既然雾月队如此不配合,我们也只能先礼后兵了,葡月队,亮家伙!” 这时,只见坐在大礼堂四周的葡月队队员站起来好几十号人,纷纷从身后掏出一把袖珍的弩箭,对准之前站起来反对投票的人。 而她自己,也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指向挣扎着准备起身的雾月。 “不好!他们可是硅族人,激化矛盾怕是要坏事了!” 钟晨暮心中暗叫不好,连忙站起身,冲向话筒,喊道:“大家都冷静!大家都冷静......” 话还没说完,他的余光就瞥见披头散发的雾月又冲着自己跑过来,似乎刚才还没亲够。 “......” 他连忙指挥自己的复制品挡住雾月,并且向葡月喊道:“不要发射!” 生怕葡月一时冲动,将雾月干掉。 如果说台上的钟晨暮只需要应付两个女人就够了,台下的几人则要头疼得多。 范婷已经与郭陵和刘老头聚在一起,他们也在劝着身边的人不要激动,同时暗中观察现在的局面。 很显然,顾清扬和沈立昉已经“传染”了更多的人,这些人都是雾月队的队员。 他们一直潜伏着,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时刻跳出来,破坏原本定好的计划。 而显然葡月队也留了后手,打算通过武力恐吓来确保他们锁定第一组的优胜队名额。 现在,对峙只是发生在边缘座位区域,暂时还没有威胁到大礼堂中间和前排的广阔地带,但一旦打起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更何况,他们对于硅族的“传染”机制一无所知,本来只是寄生了两个宿主,怎么现在已经冒出来十几号人,而且大多数都是女人。 而看着台上钟晨暮被雾月亲吻那狼狈的模样,几人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他们似乎很乐得看到自己的少年队长接受这样的手把手和嘴对嘴的教育。 多多益善。 但范婷很快反应过来:“不好!雾月多半也被硅族附身了!” 郭陵也意识到这一点,显然,如果仅仅是因为表达对钟晨暮的喜爱,完全不需要如此激进,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关键是,如果是葡月,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倒还能理解,但那可是雾月啊! 反常,太反常了。 刘老头凑上前来:“你们说,硅族要想附体更多的人,是不是要通过亲密接触才能实现啊?” “嗯,你是说,顾清扬和沈立昉两人因为都是富二代,而且也长着一副好皮囊,所以容易在外面花女人,导致现在有十几个人都被传染了,而且大多数是女人......而雾月要亲钟队长,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传染他?”郭陵问。 “很有可能啊,还好他有复制能力,否则凶多吉少。” “可是,那十几个人当中还有男人啊。” 范婷一听:“谁说亲密接触只能发生在男女之间?你们脑子也太守旧了吧!” “......” 第89章 突发情况 几人的谈话被一阵尖叫打断。 右侧后排,葡月队的一名成员不知是误操作,还是在这种紧张的局势之下一时冲动,总之,向一名站在他对面的雾月队队员射出了短箭。 短箭不偏不倚地正中左胸要害。 中箭者毫无悬念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台上的钟晨暮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暗自叫苦。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人越多,就越难控制每一个人的行为,而当一方出现抱有敌意或对抗的意图或行为时,另一方下意识的反应必然是防备和紧张,就如同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一般,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所以,当雾月队的人跳出来反对投降,而葡月队掏出武器进行恐吓的时候,这样的对抗基础便形成了,并且,升级成为冲突要远比消解于无形容易得多。 这声尖叫仿佛战斗冲锋的号角,一下将整个场面都点爆。 只见雾月队的那十几个人纷纷跳起来,踩在礼堂的椅子上,越过目瞪口呆而坐在原处的人,直奔葡月队那些端着弓弩的成员而去。 “干掉那些拿工具的!” 他们当中有人高喊。 “好!” 所有人如同被一个大脑所控制,整齐划一地回应。 也包括台上的雾月。 只见她已经丝毫顾不上自己的形象,披头散发着就冲葡月冲去,要抢夺她手上的短刀。 在刚才这突如其来的情势之下,葡月有些微微分神,对于雾月这突然的举动显然准备不足,眼见着就要被雾月将手中的短刀夺去。 钟晨暮见状,连忙指挥自己的复制品朝着雾月径直撞了过去,将她撞离葡月身前。 在这一瞬间,复制品的时限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就在钟晨暮还未来得及去推算二进制的位数与复制品存续时限的关系时,只见视野中划过一道寒光。 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寒光看去,顿时瞪大了双眼。 葡月趁着雾月被他的复制品撞得失去平衡时,快步上前,一刀扎进了雾月的胸膛! “噗”的一声传入钟晨暮的耳朵,低沉却又惊心动魄。 而雾月竟然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来,只是浑身抽搐着,挣扎着,整个人往地板倒下去。 葡月此刻面容狰狞,整个人的身体充分舒展,跟上前去,继续往雾月身上补了几刀,直到她彻底没了动静,这才喘着粗气,回过头来,看向钟晨暮,美艳的脸上带着杀气,整个人像极了一头刚刚完成捕食的猎豹。 钟晨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人都是十二使徒的队长,相识已经多年,而就在不久之前,两人还在台上并肩而坐,一副默契十足的模样。 而现在,葡月竟然就把雾月给杀死了? 刚才葡月这一番动作,优美而性感之极,但凡不是干的杀人这件事,都足以让他印象深刻。 当然,现在印象更深刻了,何止是深刻,是永生难忘。 尽管就在不久前,他刚刚也直接杀死了果月的复制品,但是,那毕竟只是复制品,而眼前的雾月,可是真真实实的人。 他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葡月眼里的杀意并未退去:“我不杀她,她便会杀我。今天在这里,把所有不愿投赞同票的人都杀掉,剩余的人投出赞同票,我葡月队便是第一组的优胜队。今天不决出这个结果,没有人能走出这个大礼堂!” 钟晨暮不寒而栗,正想要如何控制住这个局面,只听葡月又说道:“这样一来,你也就没有必要再复制雾月队的人一个人来被杀死了,这样还能节约你使用一次复制品的能力,我就不相信,你这个能力可以无限使用,不是吗?” 一边说着,葡月一边站起身,跨了几步来到讲台边,凑近话筒:“葡月队的全体成员听着,既然雾月队敬酒不吃吃罚酒,公然违背已经达成一致的计划,我们就不用客气了。就在刚才,我已经杀死了雾月,接下来,你们不用有任何顾忌,刚才那些跳起来反对投降的雾月队员都得死......而对于雾月队员来说,我奉劝你们赶紧投降,只有投降才能让你们活下来。” 这番话无疑将已经开始进入短兵相接阶段的台下部分区域搅动得更加火星四射,而原本还相对较为平静的中间和前排区域也开始有些蠢动。 葡月对于这个团队的掌控力和影响力的确可见一斑。 拼图小队的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听刚才葡月的意思,她的人要大开杀戒了。 而葡月队是有弓弩工具的,雾月队则手无寸铁。 如果雾月队的人不投降,这将是非常残忍的单方面屠杀。 虽然他们几个不会受到牵连,但身处这样的修罗场,也不会是愉悦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台上的钟晨暮。 “看看你有什么办法吗......” 钟晨暮已经从刚才那短暂的慌乱当中恢复了镇定。 他正皱紧双眉,仔细思考着,罔顾身边不远处的葡月。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脑海中的系统并未出现任何提示。 没有不屈值的出现。 “明明眼前是如此棘手的局面,为何系统没有现身呢?难道说,它认为现在的混乱不影响大局?还是说,这件事情对于我没有需要去接受的额外的挑战或承担的压力?” 如果站在绝对理智的角度,此刻他完全可以跟拼图小队的几人躲在一个角落里,等到这番厮杀尘埃落定,葡月获得她所想要的,再表示一下祝贺,然后欣然而去。甚至,他们都可以现在一走了之,相信葡月也不会阻拦。 但是,他做不到这样。 更何况,很明显,雾月队的队员不少已经被硅族附身了,而这些传说中的宇宙流氓到底有多大的厉害,现在还看不出来,万一将他们激怒,葡月和她的队伍多半是不堪一击的,到时候,有他在,至少还有个系统可以顶一顶。 第90章 就这?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们可以走了,我不拦你们。” 正思考着,耳边传来葡月的话。 钟晨暮看向她,只见她满脸轻松,仿佛刚才杀死雾月只是扔掉了一袋垃圾那样简单。 而场下被她那番话所搅动起来的狂躁和杀戮风暴,似乎也与她毫无关系。 风暴中心都是最宁静的。 迎着钟晨暮有些怀疑的眼光,葡月颇有些傲气地接着说:“怎么?不相信我?你可以看看现在的台下,他们那十几个跳梁小丑根本就闹不起来什么风浪。” “不。”钟晨暮摇摇头:“难道皮尔斯从未跟你们谈过’宇宙流氓‘的事情?” “宇宙流氓?”葡月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钟晨暮决定不再隐瞒这件事,反正更早的时候当他告知自己团队成员时,就已经做好了这件事情被更多的人所知晓的心理准备。 而他也在不久之后告诉了梁爷和皮尔斯。 毕竟,要一致对外了,没有必要人为制造信息不对称,更何况,自己系统能够创建复制品这件事都已经广为人知了。 “你果然还不知道宇宙流氓的事情......”钟晨暮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没有时间跟你介绍它们的来龙去脉了。你只要知道,它们是宇宙当中非常恐怖的一个族群,几乎与所有族群为敌,就连氢族都惧怕它们三分。” “这么厉害?”葡月挑了挑眉毛:“可是,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我们怀疑,雾月队的成员,甚至包括雾月本人,都已经被它们附身了,所以,才会在最后关头反水。” 葡月不以为然地笑道:“雾月本人都被附身了?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干掉了。至于其他人,在我们的弓弩之下,能够掀起多大风浪呢?” 顺着葡月的视线,钟晨暮看向台下,果然,虽然四面八方已经打成一团,但通过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可以判断,葡月的队伍的确占据了上风。 而在回收视线的过程当中,他看到了第一排自己队伍的几人,他们正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 钟晨暮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让他们再稍微观察观察情况,同时继续飞速思考着。 “难道之前的判断错误了?可是,刚才范婷传递过来的信号非常明确啊,被硅族附身的人就在会场......那为什么他们的战斗力这么弱呢?竟然被葡月的弓弩就克制住了?” 眼见着葡月队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局面,在弓弩的威慑之下,刚才跳出来反对投降的雾月队成员,有好几个又临时变卦,忙不迭地表示会投下赞同票。 也包括顾清扬和沈立昉两人。 范婷看着他们的变故,头脑中也充满了问号。 “你们不是宇宙流氓吗?怎么......这么怂?” 她看向钟晨暮,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两人用眼神传递着对于整件事情的困惑。 仅仅几分钟之内,刚才看上去即将失控的局面竟然自发地稳定了下来。 虽然葡月队有人失手射死了一名雾月队队员,葡月还几刀结果了雾月,可雾月队的反抗意志和反抗能力竟然如此之弱,是钟晨暮和拼图小队的几人都没有想到的。 仅有有限的几个人还稍微抵抗了一下,然后毫无意外地死于弓弩之下,剩下的人投降倒戈的速度快得惊人。 甚至有些不讲原则,就如同刚开始投票时跳出来反对投降时一样。 拼图小队原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即将见证一场炼狱般的杀戮风暴,却发现原来只是起了几道不痛不痒的微风。 在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有一闪而过的失落感。 葡月高昂着头,走到钟晨暮旁边,看向逐渐安静下来的台下,说道:“怎么样?你说的宇宙流氓在哪儿呢?还附身了雾月队?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看是宇宙胆小鬼吧?” 钟晨暮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候,范婷冲他直打手势。 他眼前一亮,看明白了,一个箭步跳下讲台,又迈出几大步,来到范婷身前,与自己的团队站在了一起。 “什么事?” “要不要我跳出来指认那两个人?”范婷往顾清扬和沈立昉的方向努了努嘴。 “不,不要打草惊蛇。”钟晨暮轻声制止道:“我不相信他们硅族人只有这点本事,既然暂时选择不反抗,一定有别的原因。再说了,目前被附身的已经不止他们两人,这个时候我们就更不应该出头了。” “可是,我们的出现本身就很可疑啊,我们头顶上是克莱因蓝色的光环,一看就不是这两个队伍的。” “没关系,刚才葡月不是介绍了我们吗?我们过来的目的很站得住脚。” 一边与范婷聊着,钟晨暮一边用余光扫向那几个刚才还跳得很欢,反对投降,此刻却乖巧地如同小白兔一般安静坐在椅子上的雾月队队员。 他们的表情都很淡定,似乎并没有经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钟晨暮将疑问埋藏在心底,结束与范婷的聊天之后,返身回到讲台,冲着葡月说道:“既然你们已经把局面控制住了,那就赶紧投票吧,了却一桩心事。然后,你就要考虑考虑如何应对警察的传讯了,杀人可是犯罪行为,虽然现在警力资源非常有限,但命案都是重罪,而且这次还死了好几个人,肯定会受到重视......” “钟队长......”葡月呵呵一笑:“没想到你人那么年轻,却如此迂腐。杀这么几个人而已,怕什么?今天大礼堂里的人都是我的人,包括马上要投降的雾月队,只要你们不说出去,谁会报警?再说了,梁爷你也不是不认识,氢族的人他攀不上,但是在无名市之内,有他搞不定的关系吗?实话告诉你,当初果月队的那两个人,也是我的人去杀的,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们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别说你们了,警察也调查不出来,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费什么心思了。” 钟晨暮愣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从未如此受到冲击过。 第91章 第一组优胜队 “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下回不要再出现了,一定要给我准确的情报。下回如果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我们就要怀疑你的诚意,从而怀疑你此前跟我们说过的所有的话,要知道,宇宙流氓非同小可,不容有任何情报错误!” 离开翠云廊入口处的大礼堂时,钟晨暮接收到了氢念的消息。 他感到郁闷无比。 “我真没有喊‘狼来了’,他们是真的在里面,我的队员做了很细致的追查工作,不可能出错!” 进入大礼堂之前,他还刻意留了一个心眼,告知了氢念,想着万一硅族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氢族人没准还能出手相救,可没想到他们竟然那么不经打,就连雾月,也在葡月的几刀之下,命丧黄泉。 氢念没有回话。 然而,让钟晨暮更加丧气的是葡月在大礼堂里那有恃无恐,飞扬跋扈的表现。 看着钟晨暮沮丧的样子,安慰道:“没事啦,等你阅历更多之后,就会发现,法律就是统治阶级的意志反应,在我们无名市,谁算是统治阶级呢?自然是梁爷和向他一样的资本大佬们。所以,葡月别说只是在大礼堂里杀了几个人,就算他们把这座礼堂都炸了,我们所有人都死于非命,或许她都未必能够被定罪,如果梁爷要保她的话。” “我们的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曾经的文明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钟晨暮痛苦地抱着头,靠着礼堂旁大树的树干。 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而刚才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系统此刻终于出现。 绿幽幽的数值从“”又升至“”。 不过,他无暇去为不屈值的增加感到欣喜,刚才在大礼堂当中的所见所闻,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刘老头劝说他的,自然是现实的道理,但是,他不认为无名市文明只有眼下这残败的现实,“奇点时刻”之前的一切,甚至不知道多少个时空之外的地球文明,要远比这个现实令人神往,哪怕很多只出现在他的脑海,只存在图书馆的书籍里,从未在现实中见到过。 钟晨暮还是选择去相信它们是存在的。 这一次,脑海中的系统似乎不是简单地变换几个数字就悄然隐去,而是在颤抖着,振动着,也带动着那一串不屈值的数字抖动。 而这样的动作似乎也通过触感的方式传递到自己的大脑深处,而不仅仅是一幅动态的图形。 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大脑当中的很大一片区域仿佛尚未被完全开垦的土地,正在被犁具一遍又一遍地犁来犁去。 脑海中那个一直都很冷淡,惜动如金的系统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激动,扮演着这套犁具。 仿佛突然开窍了一般。 但是苦了钟晨暮。 一开始还好,他只有一点细微的感觉,而随着眼前数字晃动得厉害,这“犁具”似乎也耕作得更加起劲,让他只觉得自己头简直要被从里面给翻开。 就像一只熟透了的柿子被剥皮那样。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两种颜色,黑色和绿色,它们互相交映着,闪烁着,将他整个身躯全部围住,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中的系统才停止抖动,身边的那虚幻的黑色与绿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系统的不屈值定格在也缓缓淡出钟晨暮的视野。 他终于又回到了现实当中,而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疼得厉害,而脸上也不知道何时满是泪痕。 他惊诧地抬起头来,在有些眩目的午后光线中,看见三双充满疑惑的眼睛。 “小钟,你......刚才为什么要捂着头,闭上眼睛,使劲用自己的后背蹭这棵树?这棵树有什么玄机吗?”刘老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未等钟晨暮回答,郭陵也忍不住问:“我看这树皮挺糙的,会不会是因为被硌得太疼了,所以你才哭成这样?” 范婷也毫不落后:“赶紧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你后背的外套有没有被蹭破,这天还是有点冷的,万一衣服破了,可没得换。” “......” 钟晨暮啼笑皆非。 这三人关注的是重点吗?! 不过,也很正常,他们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脑子刚才被犁了一遍呢? 他咬咬牙,摇了摇头,努力地从背靠树干的姿态中调整过来,靠着双脚完全站立。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树干,上面并没有血迹,纤维物或者布料,看起来,范婷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但是,还是很疼啊...... 钟晨暮已经完全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快速回顾了一下,显然,刚才是系统前所未有地对他做了点什么,但具体做了什么,他毫不知情。 因为就连不屈值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时候,只听得大礼堂的大门“轰\"地打开,里面的嘈杂声传了出来。 那是人群交头接耳的声音。 刘老头经验丰富,判断道:“听上去,他们已经解决了问题,散会了。如果不出意料,葡月队已经成为第一组的优胜队了吧。” 钟晨暮眉头一皱,听到“葡月”这个名字,他感到一丝生理性的厌恶。 如果说,这个女人此前三番五次占他便宜的时候,他始终被一种复杂的情愫所充斥,现在,那种男女之间的向往或者好奇心已经完全不存在。 他只知道,葡月的双手沾满了果月和雾月队成员的鲜血,她必须要受到惩罚。 于是,他冲着几人说道:“我们别看热闹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 然后便朝着郭陵的车快步走去。 三人微微一愣,也紧跟上去。 上车后,钟晨暮透过车窗望向正从大礼堂鱼贯而出的人群。 果然,每个人头顶的光环都已经变成了鲜红色。 他们的神情都很轻松,压根看不见惊吓,遗憾,恐惧或者愤怒,仿佛大礼堂里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第92章 硅族的传播方式 葡月队的声势浩荡无疑再度刺激到了钟晨暮。 透过车窗,看到那一大片鲜红色的光环,他的双眼也被怒火映红。 郭陵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也不用太失落,刚才刘老头不是说了吗,无名市自有他的运行规则。” “可是,就是如此,便一定是对的吗?”钟晨暮扭过头来看着郭陵。 郭陵不觉浑身一抖。 他从未从这个少年眼中读到过如此浓烈的愤怒。 然而,不正是这个少年身上的这股劲头,才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吗? 郭陵不禁回忆自己的青葱岁月,那段岁月仅存于他的脑海当中,已经记不真切,但模糊当中也都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影子,就如同眼前这个少年一样。 而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呢?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张虽然还未垮掉,但无论如何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关键是眼神,已经没有年轻时那种亮度与犀利。 微微叹了一口气。 刘老头见状说道:“小钟,这事儿我们从长计议,现在他们葡月队从第一组胜出了,不会马上碰上我们,如果到了‘决赛’,他们依然站在我们面前,那个时候,就是考验你我的时候了,因为他们是真能狠下心去杀人的,而你不能,我们也不能。” 郭陵也点了点头:“是啊,第二组的优胜队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皮尔斯所在的芽月队,他们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到时候,不管葡月队胜出,还是芽月队胜出,都将是我们最后一战的强劲对手。” 被两人这么一打岔,钟晨暮的注意力果然分散了不少,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人说得很有道理。 现在就必须为下一场对决做好准备了。 而从葡月今天的表现来看,有可能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都还没有告知氢念,葡月队已经将雾月队降伏,雾月队头顶的光环为什么会改变颜色呢? 于是,他立刻将这个疑问抛了过去。 这次,氢念回复得倒还算及时:“虽然我被你的情报耽误了,没有发现宇宙流氓的蛛丝马迹,但也因此见证了‘归一’游戏启动以来最精彩的一幕,有杀戮,有反转,有投降,你们那个葡月,果然不愧是皮尔斯身边的女人。” 原来这小子一直在看着呢!所以,自然不需要他传递这个信息,便可以进行游戏往前推进的操作。 范婷上车之后,一直没有说话,与钟晨暮一样,也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看向那正在如鸟兽散一般的人群。 身旁的刘老头问道:“你又在看什么呢?” “那两个王八族人。” 她不甘心地说道。 自己费尽心机调查了这么一路,总算找到了两人,她不信他们可以一直演怂包演下去。 果然,她很快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顾清扬和沈立昉。 他们神色轻松,已经与身边的人打成一片,仿佛之前并没有跳出来反水,然后又很快投降似的。 这心理素质...... 范婷咬了咬牙,看向其他三人,似乎在问:“我们要继续跟踪吗?” 钟晨暮摇了摇头:“看刚才最初的架势,硅族人肯定已经不仅仅附身在他俩身上了,甚至连雾月都有可能被附身......” 提到雾月,他有点心虚地看了看剩余几人。 “不知道他们当时有没有注意到我被她强吻的窘境啊......” 其他三人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硬是没有笑出来,也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情绪。 钟晨暮这才继续:“但是后来包括雾月在内的好几个人都被杀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要么他们在隐藏实力,要么,由于什么原因,他们的实力无法发挥出来。反正我是不相信,他们如此弱鸡。所以,他们已经扩散,而目的到底是什么,实力的真实水平又如何,我们依然不得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跟踪那两个富二代就没有意义了。” “说到扩散......”刘老头慢条斯理地说:“我判断啊,他们应该至少是通过亲密接触传播的,也就是说,这两个富二代到处沾花惹草,所以把雾月队给‘传染’了不少人,甚至包括雾月自己......” 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带动着车都微微震动。 范婷瞪了他一眼:“动静小一点,不要那么老不正经!那边还有葡月队的人呢!” 郭陵见刘老头不装了,也咧着嘴说:“所以啊,钟队长,你差点就被王八族附身了,看起来,雾月亲你亲得还不够亲密。” “你这一句话里有三个‘亲’字,真绕口,我就这样问吧,小钟,当时雾月亲你的时候,有没有伸舌头?”刘老头说道。 “......” 钟晨暮满脸通红。 他忍不住去回想当时的情景,自己处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但从感受来判断,雾月应该是没有的,或者说,在他召唤出复制品之前没有,而至于之后有没有,他就不得而知了。 可以肯定的是,复制品并没有被附身,因为之后还随着他的意念阻拦过雾月对葡月的袭击,复制品也以此结束了它短暂的存续,几秒钟后,葡月杀死了雾月。 刘老头摇头晃脑地说道:“那我明白了,看起来王八族要想传染更多的人,必须通过体液交换才行。” “......” 这下郭陵和范婷也被整无语了。 倒是刘老头这时候一脸严肃:“干什么?我没有在瞎说。你想啊,现在无名市的规则就是资本决定一切,甚至凌驾于法律,按照葡月所说,梁爷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虽然顾氏和沈家没有梁爷的产业那么大,但在这一带也是垄断级的存在,所以他们的富二代公子哥们是不是也能横着走?我看了看,雾月队那群跳起来反对投降的大多数都是女人,而且都还挺好看,包括雾月,可惜了,鲜花插在牛粪上......” 范婷说:“顾清扬和沈立昉也长得一表人才啊,怎么就是牛粪了?他们只不过是渣了一点罢了,另外,男女通吃。” 郭陵连忙“咳”了两声,问道:“那小童的父母呢?根据我们当时的判断,王八族是从小童父母身上附身至那两富二代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他们只要在水中抱着两个富二代啃几口就可以了,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体液交换的环境不够稳定,使得他们只能选择附身到富二代身上去,而不能像在雾月队那样,在传染的同时,还保留对原宿主的占领,也就是说,当时只能移动,不能复制。” “......” 这时,刘老头冲着窗外指了指:“你们看,这两人可吃香了。” 果然,几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人群中的顾清扬和沈立昉当众就各自拖过两个女人左右开弓地抱着狂吻,手也到处乱摸,全然不顾周边的眼光。 关键是,眼光当中还有不少艳羡的。 钟晨暮半张着嘴巴,再次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吧。”郭陵提议道:“这次来南边还有两个队要跑呢。至于王八族,我们回头再慢慢研究吧,反正暂时也没有威胁到我们。” 司机发了话,钟晨暮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他并不想在车上目送葡月队散场。 刚才的愤怒已经消解过半,总沉溺其中也是不对的,得好好往前看了。 第93章 宇宙流氓往事 如果硅族有复杂的感情和意识,一定会为自己被其它族群称之为“硅”族和“宇宙流氓”而愤愤不平。 事实上,他们也是在宇宙大爆炸的奇点诞生的,与氢、氦和锂一模一样。 但这三个族群却对他们视而不见。 不光视而不见,还在此后发现他们的存在之后,将他们称之为“宇宙流氓”,并且随意地安排了一个“硅”的族群名字。 于是,阴差阳错间,他们将锂族灭了族。 如果他们会辩驳,一定会闪着无辜的大眼睛:“噢!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们不会辩驳,而其它族群也并不相信他们是无心之举,如果他们有心的话。 所以,“宇宙流氓”这个名字便得到了坐实,而其名气则在浩瀚的宇宙当中无休无止地扩散和传播。 然而,宇宙又岂是“浩瀚”两字所能概括得了的? 即便是在元素族群的整体疆域之内,依然有很多区域,很多角落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至少,碳族所在的本星系群便是如此。 银河系便位于本星系群当中,又包含了太阳系。 地球便位于太阳系中,从而被太阳生杀予夺。 所以,当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地球文明面临太阳辐射造成的升温威胁时,人类启动了“蒲公英计划”,将人类文明数字化之后,打包编码,再进行调制,然后向宇宙深处播发。 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硅族的存在。 也没有人考虑过,这些数据在宇宙虚空中孤寂穿梭时,如果被硅族恰好碰上,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当年的人类常说,世界那么大,两个人能够相知,相识,相爱,便是缘分,而宇宙之大,甚于地球上那个小小世界的亿万倍,硅族的一小支却恰好遇上了正在义无反顾冲着宇宙深处播发而去的信号。 并且融入了进去。 就如同钻进卵细胞的唯一那颗精子一般。 经过了不知道多久,当这片信号被氢族接收到,并且在氢忆族长的帮助下,完成在无名市的复现和具身化时,硅族也终于有了新的宿主选择。 由于氢忆将无名市与太白星上氢族自己的领地完全隔离,硅族无法穿越,只能在无名市寻找宿主。 他们最初选择了两只流浪猫,但很快便发现,它们似乎很低等,而且并非这个无名市的主宰,甚至它们的同类还会时不时被拉进一间小黑屋,然后,双腿之间的那一坨器官就被割掉。 然后,就不能繁衍后代了。 于是,他们很快发现,无名市的主宰——那群双足直立行走的人们是靠着非常激烈的肉体交缠和体液交换来完成繁衍目的的。 这个过程有时候长,有时候短,但本质上相似。 至少实现了体液交换。 不管是哪个部位的体液。 这是属于这个族群独特的繁衍方式,他们也确定,如果要扩散和传染开来,他们就需要去促成旧宿主与新的目标宿主之间的体液交换,或者,至少是传递。 于是,他们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早晨,冒着瓢泼的雨,颤抖着趴在路边的栏杆下,任凭大雨浇在身上,并且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在匆匆走过的人群中,他们的表现如愿以偿地吸引到了一对夫妻的主意。 这对夫妻眼里满是怜悯的目光,举着伞来到他们面前,蹲下来爱怜地与他们说话,问他们的家在哪里,问他们要不要吃东西。 在那一瞬间,他们有些不忍心完成这次举足轻重的附身。 但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驱使他们扑向两人的面庞,并且猛烈地仿佛在亲吻着两人,事实上只是为了完成唾沫的传递。 这对夫妻原本为了可怜在大雨中无处可藏的流浪猫,却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可怜之人。 而他们那七岁的女儿则成为更加可怜的人。 如果不是一个少年在大雨中繁忙的十字路口将她从失控的汽车车轮之下救出,白发人送黑发人便已经发生。 只不过,这对夫妻也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因为硅族发现,他们竟然无法完全掌控这对新的宿主。 这两人头脑中的执念过于强烈,甚至非要去一家固定的早餐店吃饭。 就因为这个固定的习惯,导致两人被人发现而追踪。 当时,他们正跑上了一条河边的道路,看见河中刚刚跳入两人,身着红色和蓝色衣服,非常显眼。 为了逃避追击,他们决定在水中完成一次新的附身。 然而,当他们跳下河去,看到这红蓝二人竟然都是男人的时候,在短暂的一瞬间有些许迟疑。 “不是说自古红蓝出cp吗?怎么是两个男的?我们这可是一男一女,这要怎么亲出口......” 然而,与生俱来的本能战胜了宿主的羞耻感。 他们顺利地附身到了红蓝二人之上,而曾经的宿主,那对夫妻,因为不会游泳,而溺死在了河中。 当然,这已经不是他们所关注的。 他们对于新的宿主非常满意。 这两具身躯格外年轻,而且家境殷实,容貌身材在无名市的审美之中均为上品。 于是,他们再也不需要靠偷袭去进行体液交换了。 所有的都是正大光明,两情相悦的发生。 这两人甚至放浪形骸到男女都来者不拒的程度,而且身份切换自如,可零可壹。 只不过,他们每一次交换的时间都有些略短...... 最短的一次,只用了12秒。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传染效率倒是提高了。 所以,他们认为,自己终于可以找个机会颠覆一下无名市了。 可没想到,他们的宿主们刚刚跳出来,就被瞬间制服,而且还死了好几个。 他们再心急如焚,也没有任何作用,宿主们一个个都是银样蜡枪头,就如同很多时候在床上表现的一样,被弓箭和短刀就收拾得服服帖帖。 为了避免被团灭,剩余的他们只能服软,举手投降,乖巧地忍辱负重。 同时,继续去思考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们明明一直很强的,为什么现在那么弱? 第94章 未知的前路 氢敖涨红了脸,看向氢念:“你怎么看刚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你的接头人说宇宙流氓就在那间大礼堂当中,他们却没有出现?” 他与氢念一样,都看了一出好戏。 “归一”游戏启动以来最刺激的一场对峙。 然而,他们有着同样的疑惑。 所以,听到氢敖的问题,氢念也一头雾水。 尽管他对钟晨暮说了很重的话,警告这个少年不要耍滑头,但是直觉上来判断,钟晨暮并没有动机来骗他。 也就是说,这个情报多半是准确的。 如果是这样,情况就很奇怪了。 不过,既然领导问了问题,哪怕不知道答案,也得硬着头皮回答。 于是,氢念斟酌着说:“我倾向于认为,钟晨暮并没有说谎,宇宙流氓们的确出现了,并且就在大礼堂里面,但是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原因或者目的,他们没有选择采取行动,或者说,并没有把实力发挥出来。”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在暗中观察,被他们察觉了?” “我认为绝无可能。无名市是绝对封闭的,如果您认为我们在这里,在无名市之外,竟然能够被他们觉察,那就说明当初族长大人的设计出现了漏洞,而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氢敖“哼”的一声,大致能够品出自己这个属下语气当中的茶气。 他没有去理会,而是直接甩下一句:“那就把真实原因调查清楚!” 然后,轻飘飘地离去。 ...... “第二组当中,芽月队在磁器口,花月和牧月队则在富乐宫和香花桥,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收到他们之中有决出胜负的消息,所以......我们先去哪边?”郭陵轻轻地将车停在路边,问道。 汽车沿着翠云廊入口往南开,到了一个岔路口,继续往前便是磁器口区域,往左拐,朝着东边的路则通往富乐宫和香花桥。 刚才的大礼堂区域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这一带又变得有些荒凉起来。 依然算是河畔道的延长线,这条道路的路况还算过得去,但两旁的马路牙子和人行道已经年久失修,乍一看仿佛是小孩没有长好长齐的牙。 路边的行道树也东一颗,西一株,毫无规律可循,远没有河畔道主体部分两边的整齐和气派,像是杂牌军和正规军的区别。 往磁器口方向看过去,感觉道路的崎岖和破烂程度将会继续增加,天上,视野一片开阔,几乎没有什么高楼,也没有成气候的绿化。 而往富乐宫方向看过去,似乎又将重新回到城里的热闹之处。不但车道数量在左拐之后不远便从双向四车道变成了六车道,路况也肉眼可见地平整起来,道路远远地通往高楼大厦林立的钢铁森林,直到被吞噬得支离破碎。 右手边,翠云廊依然笼罩在神秘的浓雾之中,这一片区域和它之后的奶头山从此便完全归了葡月队。 “真是一片可以藏污纳垢,干好多坏事情的地方......”钟晨暮忍不住自言自语。 他此刻不愿去想到葡月,依然有些生理性不适。 如果说梁爷是她的后台,他便要去找梁爷讨个说法。 当然,得等这次完成第二组的优胜队决选之后了。 郭陵又碰了碰他:“来吧,队长,我应该往哪边开?” “直走吧,去磁器口,找芽月,当然,还有皮尔斯......我倒想看看,他和葡月到底卖的什么药!” 钟晨暮咬了咬牙。 “好嘞!” 郭陵就等着这句话,于是一脚油门,汽车径直往前冲去。 车上的人便开始了颠簸的旅程。 “这是什么破路啊!”范婷在后排抱怨:“两边也简直像是被飞机轰炸过一样。” 尽管无名市没有火车,没有铁路,没有地铁,没有飞机,也没有机场,但并不妨碍这些词汇都在他们的记忆和脑海之中,以及各类图书里。只有像“海”那样的词,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对应的具象,但这种词还是少数。 刘老头提醒道:“不要说话,以免咬到舌头。” “......” 几个人竟然同时沉默了。 钟晨暮微微皱着眉头,通过前挡风玻璃和副驾侧的玻璃往地面和周围仔细看去,只见地面的确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几乎找不到连续一米的平整路面,道路两旁除去稀稀落落的树木之外,便是荒野。 偶尔在杂草之中,会突然冒出一片局促的金属建筑群,通体乌黑或者深褐色,一看便是废弃的工厂,但又完全无法判断它们在变成这个鬼样子之前,曾经是生产什么产品的。 这么看来,范婷刚才那句“简直像是被飞机轰炸过一样”实在是很贴切。 “我的父母难道是在这样的工厂里打工吗?”钟晨暮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难道说,记忆当中,这些工厂都是正常运转的,只是‘奇点时刻’之后,才被废弃?” 这时,车身又猛烈地起伏了一下。 “哎呀!”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如果不是因为捆着安全带,他们的脑袋肯定已经完成了与车顶的亲密接触。 就在这个时候,视线的右手边总算出现了一座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工厂。 虽然依旧是那股工业风的颜色,但至少大门口是完整的,建筑是完整的,一切都是完整的,最关键的是,门口有人站岗。 站岗的人头顶上环绕着米黄色的光环。 在外部的光线之下,并不十分显眼,但钟晨暮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钟晨暮又看了看当初芽月给自己发来的消息,确认之后,示意郭陵靠边停车。 “到了,我们下车吧。” 果然,保安一见停好车走过来的四人,尤其是他们头顶上的光环颜色,便毕恭毕敬地问候到:“几位是拼图小队的人吧?钟队长来了吗?” 钟晨暮冲他点了点头:“我就是。” “太好了,社长大人亲自在接待室等候各位。” 保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头前带路。 四人互相看了看,便跟着他走进这片偌大的工厂。 第95章 皮尔斯的计划 很快,那条破路和工厂的大门便远远地被留在了几人身后。 紧跟保安脚步的同时,钟晨暮一刻也不敢怠慢,默默地用目光丈量这片区域,并且将它们深深地印在自己脑海当中。 “这个工厂还挺复杂的,从外面看上去似乎不大,但走进来之后,各种绕弯......它大部分区域都在室内,天花板又很高,估计是用来生产比较大的装备,不过,没有看到地面的配套测试和试验设备,也没有看到管线和接地,这一点有些奇怪......” 在图书馆的日子里,他时常阅读一些装备制造相关的书籍,对于书中那精密、复杂而多功能的各类机械装备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因为他觉得它们是美的。 只可惜,现实的无名市当中,他一台这样的装备都没有见过。 而现在身处的工厂,说白了也只是没有任何设备和产品的空置厂房罢了。 保安不紧不慢地左拐右拐,走了大约好几百米,才终于在整个建筑群一角不起眼的屋子前停下脚步,冲着屋子里喊道:“他们来了!” “请他们进来吧!” 屋里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钟晨暮一愣:“这是皮尔斯的声音吗?一段时间没见,感觉跟原来不太一样啊......” 不过,其他三人并未产生如他这样的印象,而是开始迈步往里走。 钟晨暮也跟了上去。 推门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这间屋子其实并不大,但装修和布置得十分别致,而且开着暖气,室外虽然是寒冬,室内却暖和得让人想脱衣服。 屋子正中央放置着一个简洁的木质矮桌,旁边则按照u型分布着一共七张黑色皮质椅子,质感很好,一看就价格不菲。 对着大门口的两个墙角分别是一张办公桌和一个小型吧台,桌上堆满了文件,吧台上则全是各种五颜六色的酒,以及各式各样的透明酒杯。 “简直就是他在临江楼那间办公室的复刻啊......只不过房间面积没那么大。”钟晨暮心中念叨。 木质矮桌后原本坐着的那位身材依旧挺拔的老人,此刻站起身来,冲着钟晨暮和几人点头致意:“钟队长,几位,欢迎啊。” 话虽如此说,但他并未迎上前来握手甚至拥抱。 钟晨暮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图书馆遇上他的情形。 那个时候,这个老头似乎很喜欢和器重自己,而他也一度对其充满尊敬和崇拜,直到之后两人的观念发生了分歧。 现在虽然不算分道扬镳,但至少已经不是朋友。 不过,他不是注重礼仪的人,不握手就不握手吧,反正他又不是芽月。 要是芽月,还是应该握握手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着超模身材的十二使徒之一。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惦记着芽月的人,因为刘老头还未坐下,便问道:“芽月呢?她不是队长吗?” “......” 皮尔斯摆了摆手:“呵呵......别急嘛,先坐下说话。我只有一个人,你们难道还担心我耍什么花样不成?” 刘老头撇了撇嘴,一屁股坐了下去。 其他三人也坐在沙发上。 刘老头和范婷坐在皮尔斯的左手侧,钟晨暮和郭陵则坐在他的右手侧。 皮尔斯拍了拍手,只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端进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水果、点心和几杯茶,以及一个开水瓶。 他满脸堆笑地冲皮尔斯点了点头,将托盘放在矮桌上,然后一样一样地将托盘里的物品端出来,又麻利地收起托盘,起身离去。 皮尔斯微微一笑:“各位请用吧,我们一边聊,一边喝茶吃点心。” 说完,自己先端起一杯茶。 钟晨暮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社长,芽月既然不在,我理解她全权授权你来决定了?” 虽然与皮尔斯观念不合,但毕竟还未闹掰,也不能因为葡月的所作所为就迁怒于皮尔斯,所以钟晨暮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依旧称呼皮尔斯为“社长”。 “是的。”皮尔斯淡淡地回答:“有我就够了,你们也知道,我加入任何一个队伍,都是这样。” 刘老头握紧了拳头。 “装什么装......” 他心里腹诽道。 同为老头,为啥皮尔斯能得到葡月的垂青,而他刘中举却老被获月看不起...... 钟晨暮丝毫没有注意到刘老头此刻微妙的心思,继续问道:“那这次叫我们过来,需要我做些什么?按照原计划,你们应该把另外两个队召集到一起,先投票,我再复制。可是这偌大的工厂里,空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他可不想在这里慢条斯理地喝茶,只想按照原计划完成任务之后,无论是去磁器口找父母曾经工作的工厂也好,还是回到乐游亭去找梁爷也罢,都是他急着要去做的事情。 再说,谁愿意陪老头喝茶聊天呀! 皮尔斯依旧不疾不徐:“花月和牧月队都在富乐宫和香花桥,那里可是无名市南边的花花世界,让我把他们的人从那儿召集到这磁器口鸟不拉屎的地方?倒不是说做不到,而是就连我都于心不忍。” “可是,不这么做,我们之前说好的计划怎么完成呢?梁爷也很关注呢。”钟晨暮特意强调梁爷的存在。 的确,当初这个计划是他们三人商定的,而梁爷恐怕是整个无名市最希望尽快出去的人了。 “别急,听听我的计划。”皮尔斯抿了一口茶。 钟晨暮竖起耳朵。 刘老头也不自觉地集中精力。 郭陵和范婷就不必说了,他们对皮尔斯并没有如刘老头那样的“同辈压力”,而且都是相对比较早加入先知社的成员,尽管对于皮尔斯的三观不认可,但并不妨碍他们认为皮尔斯是个很有想法,有时候甚至能呼风唤雨的人。 “我会让花月队和牧月队充分地战斗一次,不准投降,无论死多少人。这样一来,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最经得起考验,而且运气也是最好的战士,他们——无论还剩下多少,都将全员投降加入我们芽月队,当然,在那个时候,还是需要借助你的能力,只不过,只需要一次,而不是原计划当中的两次,怎么样?” 说完,皮尔斯眨了眨眼。 钟晨暮倒吸了一口凉气。 尽管屋内实际上温暖如春。 第96章 针锋相对 还未等钟晨暮说话,范婷先惊叫道:“这也太残忍了!你竟然让他们真正地自相残杀!” 郭陵和刘老头也紧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皮尔斯瞟了瞟范婷:“我并没有强迫他们,是他们自愿的,而且花月和牧月两人都同意了,你们急什么?” “怎么可能!”范婷圆睁双眼,直接站了起来。 她颤抖着右手,指着皮尔斯:“你这个魔鬼!” 皮尔斯仰头大笑:“哈哈哈哈......我都说过了,全是他们自愿,怎么变成我是魔鬼了?就算我是魔鬼,我能让他们找到希望,找到信心,这样的魔鬼,与天使有什么区别呢?仅仅是个名号而已,我不在乎名号,我只在乎实际。”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正常人愿意去自寻死路,同类相残?”范婷不依不饶。 皮尔斯看了一眼也正面色铁青的钟晨暮,说道:“这还要感谢你们钟队长呢,如果不是他把‘奇点时刻’的理论传播开来,让大家知道我们的来源,我还真没法去让他们自愿干这件事。” 钟晨暮冷冷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从刚才听到皮尔斯那个计划的时候,他就与所有人一样,怒不可遏。 只不过,他脑海中的系统突然跳了出来,并且不屈值由上次的“”升了一位! 变成了“”。 所以,他隐忍着,继续观察皮尔斯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是因为你把原本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知道的这件事公之于众,让大家都了解到,我们的前身实际上是无形的数据信号,被氢族复现和具身化之后,才形成了无名市文明,所以,一旦能够离开无名市,进入氢族的领地,就意味着更加广阔和美好的未来,因为氢族是多么强大而有爱心的族群呀......” “有爱心?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刘老头忍不住嘲讽道。 他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 不过,皮尔斯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说道:“氢族本身有没有爱心不重要,让大家相信他们有爱心,很重要。而将我们从茫茫的宇宙中复现这样的举措,难道不是‘华佗再世’,不,‘女娲再世’的功德吗?所以,大家对此深信不疑。我便利用......不,顺应大家的这种信念,告诉他们,要离开无名市,进入氢族的太白星,参与‘归一’游戏获得优胜只是一个渠道,而且最终如果没有在最终优胜之前加入优胜队,能否进入太白星还未可知,我知道一个更加确定的渠道......“ 皮尔斯故意顿了顿,又喝了一口茶。 “是什么?你倒是说啊!”范婷骂道。 “......那就是,抱有进入太白星的坚定信念,在‘归一’游戏当中排除一切感情因素,杀死你的对手,这样一来,无论最后活着还是死去,都能进入太白星,活着很好理解,因为会成为优胜队成员,而死去,则会被拥有大爱的氢族直接在太白星复活......” 说到这里,钟晨暮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操作?!关键是,还有人信?! “每个人都会为他们所相信的付出一切,不是吗?不要认为他们很傻,他们只不过跟你们所相信的不同罢了。而我,只是洞察了他们的信念。”皮尔斯耸了耸肩。 然后,他将身躯靠回座椅,做出一副放松的姿势,摊手说道:“有了这种强烈信念的加持,花月队和牧月队一定可以在今天下午决出胜负的,毕竟,也就几千人的群殴而已,而我给他们在富乐宫找了个打架的好地方。我们在这里等待就好。” 钟晨暮终于忍受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皮尔斯!当初我们仨明明已经达成一致,按照那个计划实施,是速度最快且几乎没有牺牲的,为何你要做出这些事?让葡月队的人去杀果月队的人,用暴力兼并雾月队,也是你指使的吧?而现在,更是赤裸裸地让花月和牧月队无差别的自相残杀!你这样做,岂不是恰好遂了氢族的愿?难道你不知道他们之所以想出这个所谓的‘归一’方案,不就是为了看热闹吗?” 皮尔斯翻了翻眼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钟啊,钟队长,当初我看好你,就是感觉到你天资聪颖,禀赋很好,可是,还是太年轻啊......太单纯......你想啊,既然氢族愿意我们自相残杀,想看我们热闹,你非不让他们看,他们能开心吗?他们不能开心,能轻易让我们进太白星吗?你啊,虽然懂规则,却是不懂人心。” 钟晨暮反驳道:“你这话爹味,不,爷味太重了。什么人心不人心?他们氢族压根就不是人!关于规则,我一直在跟氢念保持着沟通,也将答案毫无保留地反馈给你们,对于我们之前那个计划,他们完全是可以接受的,否则,我们第四组的优胜队是怎么出来的呢?” “哼,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人家答应了,不代表人家心里开心,人家不开心,最后真要打开太白星与无名市的边界放我们过去时,万一打了折扣怎么办?” “你这属于一种主观猜测,你怎么知道按照你这种残暴的方式,最终人家就一定不打折扣呢?万一也打了折扣,我们死去的同胞们算什么?他们值得吗?无名市本来就已经够衰败,够乱,够丧了,这岂不是加速我们的灭亡?”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自相残杀是非常公平的竞争方式,能够活下来,自然就有更多的生存机会,而如果现在活不下来,以后在越来越恶劣的无名市里,也是没有活路的。” 第97章 丛林法则不是唯一法则 皮尔斯说完这句话,仿佛没事人似的,端起桌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茶,然后自言自语道:“有点凉了......” 钟晨暮恨不得此时冲上去给这个老头一拳。 其他三人也处于类似的情绪之中。 从对面刘老头的眼神里,钟晨暮读出了杀气。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并且坚定地冲其他三人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于是,这个画面便有点诡异。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用肢体语言劝说一个退休老头和一对中年男女不要冲动...... 他微微思考了片刻,继续看向皮尔斯,问道:“所以,你认为,常见于我们遥远祖先当中的丛林法则也是目前唯一的出路吗?我们非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决出优胜队?而氢族也只认可这种方式?” 皮尔斯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将茶杯放回矮桌,反问道:“不然呢?你是个大学生,又在图书馆里浸淫了那么久,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有参透吗?你当年是怎么考上大学的?不就是因为分数超越了你的同学吗?他们考了600分,你考了601分,你就多了一分,也多了一分考入未来大学的希望;你又是怎样通过面试进入图书馆工作的?笔试加面试,综合评分,你9分,其他人只有8分,你就被选中;如果氢族不认可丛林法则,他们为什么会想出这个‘归一’方案?这个游戏的规则本质上不就是我们的淘汰赛吗?” 皮尔斯的语气并不像钟晨暮那样锋芒毕露,但十分厚重,而且排比的反问一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说他的话不对呢? 无论是试卷考分,还是评测评分,还是游戏的制度,本质上难道不是丛林法则吗?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这风声被屋子的墙顶和窗户一区隔,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听上去像是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呜咽。 钟晨暮站起身来,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对,你的所有结论都基于一个大前提,就是:资源是有限的,机会是有限的。这在我们的过去,这个大前提似乎变成了天经地义的存在,没有人会去质疑,在这个基础上,你刚才说的当然都成立。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是‘重生’的文明了,我们虽然还继承着残缺的过去,我们自己也还是‘残缺者’,但是,我们身处全新的环境,拥有全新的可能,为什么还要按照过去的这种方式生存呢?” “哦?有意思......你凭什么说,现在这个大前提不存在了?”皮尔斯挑了挑眉毛。 他也不自觉地进入了钟晨暮所设置的议题和框架。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是会被牵着鼻子走的,但是,好奇心打败了谨慎。 “因为,你不觉得,氢族根本就没有资源紧缺问题吗?如果有,他们当初压根就不会将我们从宇宙中捡起来,让我们复现重生,严格按照我们所建议的方式给予我们具身,还维持着我们的运行。另外,他们还完整地将我们封闭在这无名市当中,如果不是他们主动地打破边界,我们一辈子都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 还未等皮尔斯反应过来,郭陵大喊一声:“我明白了!因为这些行为都是非常非常耗能的,如果他们存在资源问题,压根不会那么做!” 以他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和阅读积累,郭陵被钟晨暮那么一点拨,并不难理解。 资源问题的本质也是能源问题。 只要能源供给足够充裕,就不可能存在资源问题。 顶多存在能源与资源转换的效率问题。 而如果氢族处于能源极大丰富的状态,他们压根不会去争夺与之相关的东西。 他们所处的环境早已不是丛林。 他们已经走出了丛林。 或许,在他们的记忆当中,还残存着丛林的记忆,但是现在,他们已经身处广袤的宇宙,不需要再为了一个树洞一个窝而你抢我夺。 刘老头和范婷也立刻明白过来。 他们暂时没有找到这个观点的漏洞。 当然,因为这是他们的己方观点,自然也懒得去想...... 皮尔斯一直以来轻松的脸此刻开始沉了下来。 他微微抽搐着嘴角,却说不出话。 不过,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嘴角的抽搐也变成了一抹冷笑:“所以,你认为氢族拥有无穷大的能源和资源?” 钟晨暮摇了摇头:“不,我认为应该要慎用‘无穷大’这个词,应该用‘非常丰富’。” “那也很了不起了......你说得对,我之前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皮尔斯竟然接受了钟晨暮的观点,脸上还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不过,杀戮已经发生,现在我们都已经无能为力了,很快,花月和牧月队的决胜者便会来到这里汇报战果。” “你......” 钟晨暮冲到皮尔斯面前,伸手便去抓他的衣领。 他已经忍不住了。 突然,他伸向皮尔斯衣襟的右手手腕被一只手抓住。 转睛一看,竟然是刘老头。 “不要冲动......如果要揍他,也应该是我先来......”刘老头便挥起了拳头。 “......”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的门“砰”地被撞开,倒下的门甚至直接砸到了正中央的矮桌上,将桌上的茶杯和盘子撞得“乒乒乓乓”,到处都是,杯盘狼藉。 好在地面有地毯,杯子并没有摔碎。 门口站着一个喘着粗气的壮实男子,留着灰白色短发,衣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脸上也挂了彩,鼻梁处鲜血还在流淌着,双眼睁着,带着狂热与期待。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些人。 而之前那个带钟晨暮们进来的保安这时候才挤进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喊道:“抱歉,社长,我没拦住他们,他们太鲁莽了......” “谁说我们鲁莽?我们需要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社长大人!这样才能帮助我们死去的兄弟姐妹们尽快在太白星获得重生!”壮实男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保安不敢再说话。 皮尔斯趁机挣脱钟晨暮和刘老头的包围,快步走到壮实男子面前,又恢复了那番高高在上的神色:“你们的光环颜色是......浅绿,所以,你们是牧月队的?” “是的!我身后这十几个人都是!” “那花月队呢?” “我们把他们全灭了!一个都不留!”壮实男子眼中燃起自豪的神情,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竟然不愿意投降,非要抵抗到底,我们只能斩尽杀绝了!不过,我们也损失惨重,最后只活下来这些人。” 说罢,他眼中的骄傲变成了歉疚,看向身后。 皮尔斯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他的身后,然后说道:“让大家都进来吧,外面冷。” “谢谢社长!” 壮实男子感激不尽,然后招呼后面的人都进来。 瞬间,这间屋子塞满了人。 汗臭、血腥和人身上原本的味道顿时混杂成为一股非常难以描述的气味。 范婷差点呕吐出来。 钟晨暮急忙问道:“那花月和牧月呢?” “花月死了,哈哈哈哈,我亲眼了结了她!你别说,这个女的长得可真好看,不愧是十二使徒之一啊,如果不是那么犟,宁死不投降,也不愿意陪我玩,我不会下死手......至于牧月,她被对方给杀了,妈了个巴子!” “什么!”钟晨暮浑身一颤,紧握双拳。 他见过花月几次,这是一个长相非常甜美的姐姐。在十二使徒中,她的气质可能是最甜的,甚至甜到与她三十来岁的年纪不相符合。因为光看长相,完全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模样。 而现在,她已经被这个长相猥琐的粗鄙男人给杀死了。 至于牧月,平时与获月走得比较近,性格上也比较相似,属于闷骚型,平时私下里没少调笑自己,现在却也已香消玉殒。 事实上,除去葡月,钟晨暮对十二使徒中的剩余十一人印象都还不错,尤其是牧月、获月、热月和果月四人,她们都是与自己一样的“残缺者”,也都对于爱情,对于丈夫保有着或多或少的念想,本质上与他属于同一类人。 而现在,短短一天之内,他已经见证雾月、花月和牧月的死亡。 十二使徒花园凋零了四分之一。 皮尔斯却无动于衷,只是冲着钟晨暮说道:“是你去跟氢族说,还是我说?第二组花月队与牧月队的战斗结束,牧月队获胜。” “她们都是你的十二使徒啊!你难道一点悲痛都没有吗?”钟晨暮喊道。 “人死不能复生,悲痛有什么用?再说了,一旦我们进入太白星,氢族人会让她们重生......”皮尔斯摊开双手,如同做法般喃喃自语。 与其说他在回复钟晨暮,不如说在说给屋子里那群牧月队的人在听。 果然,他们听了感动万分,纷纷喊道:“社长英明!” “你们这群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刘老头在旁边喊道。 然而,无人理会。 这时,郭陵和范婷站起身,皱着眉头往外走,同时还频繁给钟晨暮和刘老头使眼色。 他们敏锐地觉察,牧月队的这些人似乎并未打算就此罢手休息,而是在暗暗地包围他们! 第98章 夺路而逃 已经没有门板的门立刻被两人挡住。 他们顾不上迅猛刮过的冷风钻进他们已经破碎的外套,在他们的后背上肆意切割,而是盯着正往门口挪动过来的郭陵和范婷:“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上洗手间。” “一男一女一起上洗手间?” “对......其实我们是一对,现在突然很想......所以,但是找不到地方,只能去洗手间了......”郭陵冲着两人挤挤眼,用猥琐的口吻低声说道,同时用双手示意比画道。 身旁的范婷听明白了,顿时满脸通红,恨不得变成一堆碎片,被这屋外的狂风刮到九霄云外。 被别人认为是一对夫妻了好些次,这次倒是郭陵主动认领。 不过,也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听郭陵这么说,两个男人露出一副“你们好会啊”的表情,彼此看了一眼,也露出心照不宣的猥琐微笑,然后闪身让开。 “快去快回!” “不,要是快去快回就说明你不行啊兄弟!” “哈哈哈哈!” 就在郭陵和范婷快步迈出房间的时候,这两人像是唱双簧一样在那儿过着嘴瘾。 钟晨暮和刘老头也紧跟着准备出去,被门口这两人挡住了。 “你们两也是去干那事儿的?口味好重啊!” “你们在说什么?”钟晨暮莫名其妙。 皮尔斯也在后面说道:“钟队长请留步,第二组的决胜还需要你帮忙和见证呢。” 钟晨暮扭过头说道:“没心情!下次吧!” 说罢,就要继续往前走。 眼见着就要撞上堵门的两人,皮尔斯再次说道:“刚才我得到消息,氢念已经批准了牧月队战胜花月队,而牧月队的所有人都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他们马上向我投降,你不想见证这个时刻吗?第二组优胜队的决出时刻。” “你骗谁呢?只有我可以随时传递消息给他,你还得去那个小黑屋!” “你怎么知道小黑屋那里没有我的人?而且,既然你已经告诉了葡月,氢族忌惮的宇宙流氓在她的团队里,是不是就说明小黑屋那一片反而是安全的?氢念反而可以在白天与我们谈话。” “你......” 钟晨暮没想到,皮尔斯竟然做了这么周密的布局。 眼下,他要么完成自己的职责,用系统在牧月队里挑一个人,完成复制再杀掉,就如皮尔斯所说,让第二组的优胜队正式产生,要么,冲动之下离开,但是,以目前皮尔斯的煽动力,他完全可以在屋子里挑出一个倒霉鬼,让剩余的人把他打死,然后再投降,这样一来,第二组的优胜队照样可以诞生。 从第二组优胜队诞生这个结果来看,他钟晨暮是否在现场其实无所谓。 如果是以前,钟晨暮肯定会留下来,他不可能允许无名市里白白多损耗一条生命。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他一点都不同情屋子里这帮人,他们只是没有感情也没有理智的杀戮机器。 他们不配为人,死就死吧,不足为惜! 关键还一个个顶着绿色光环,却还趾高气扬...... 想到这里,钟晨暮不再纠结,用肘快速撞开门口的两人,冲出门去。 刘老头也趁机跟上,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跳了出去。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压根没有想到这个高瘦的少年竟然敢正面突破。 “皮尔斯!以后我最多最多称呼你为皮尔斯!你要做第二组优胜队,你便做吧!你完全不需要我的帮助,我也不想帮助!” 钟晨暮回头冲着屋里吼道。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与皮尔斯,这个未来大学的退休教授,先知社的创始人,分道扬镳,一刀两断。 然而,皮尔斯似乎并不打算让他走。 “各位,你们马上就要成为芽月队的队员,也将为我效力,现在就证明你们的价值,把他们四个给我抓回来!一个都不要放走!” 听到这声命令,这间狭小的屋子就如同即将烧开水的水壶,里面泛出热腾腾的气焰,随时就要溢出。 第99章 天崩地裂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寒冷的天终于突破了冰点。 天上竟然飘起了大块大块的雪花,瞬间就把天地间装饰得迷茫起来。 钟晨暮、刘老头和稍早一点出来的郭陵与范婷四人在空旷的工厂里发足狂奔。 他们需要尽快回到车上。 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十几个面露凶光的大汉。 这些人的身材未必很高,但每个人都很壮,一看就很能打。 至少,很经打。 好在刚才进来的时候钟晨暮已经悄然记下了路线,眼下在他的带领下,四人没有绕一点路,便已经穿过了几处空旷的房间,来到正对大门的那间房。 “外面下雪了!大家待会儿出去时注意路滑!”钟晨暮首先注意到外面的漫天飞雪。 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车。 “我们的车在那儿!我们往那边跑,可以直接从工厂的围墙翻过去,别走正门了,这样才是直线距离!” 他的视力很好,将最短路径看得一清二楚。 而这是个开放式工厂,旁边的围墙说是围墙,就是一排大约半人高的金属栅栏而已。 只要用手撑住,纵身一跃,便能过去。 当他们跑出最后这间厂房时,便全部暴露在户外了。 柔软而冰凉的雪花洒在头上,脸上,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雪景和感受雪花的时候,因为,牧月队那十几个人也已经冲出了厂房,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十来米的地方。 四人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只要稍微一慢下来,便会被追上。 不过,那排栅栏已经越来越近了。 而他们的车正孤零零地停靠在栅栏外的路边,在大雪当中显得格外孤寂。 好在那帮追兵过于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车,还未分兵去包抄。 “再坚持坚持!” 钟晨暮咬咬牙,再次提速。 然而,就在距离栅栏还有三十米左右的时候,从左右两侧远远地冲出来好几十号人! 在灰白的大学当中,他们头上盯着的光环都是芽月队的米黄色,并不是特别显眼。 但是,显然不是朋友。 而其中有一小撮人更是脱离了大部队,直接往正门跑去。 “不好!他们要包抄!是冲我们的车去的!” 钟晨暮喊道。 那辆车可千万不能被控制住! 否则他们就别想逃走了。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左右两侧敌人的队形,以及身后的追兵,电光火石之间,有了一个主意。 于是,他稍微放慢了速度,扭头喊道:“你们跑快一点!先翻过栅栏,我来断后!” “好!” 三人没有任何质疑,也没有任何对话,只有服从。 因为眼下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了。 既然是队长所言,跟就完了。 若非绝对的信任,他们都做不到这一点。 钟晨暮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 在这大雪之中,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待三人飞快地从他身边掠过之后,他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保持着与跑在最后的范婷之间的一点距离,同时暗中催促着:“快点,快点啊......” 仿佛是感应到了钟晨暮的话语,跑在最前面的郭陵停下脚步,冲着刘老头喊道:“你第一个!” 说着,将口袋里的车钥匙抛给了他。 “为什么?” “我看着范婷,万一她需要帮忙,我肯定比你稍微好一点!” “那倒是!” “过去之后,赶紧把车启动!” “啊?我已经很久没开车了啊!” “没关系,这条破路,谁开都一样!反正也没有什么车!” “也有道理......” 刘老头便头也不回地冲,已经到了栅栏下方。 他毕竟已近古稀之年,没法用手一撑便翻过去,只能先上脚,然后再用双手扶住栅栏,慢慢地翻过去。 不过,他还是动作敏捷地完成了这一个动作。 跳下栅栏,他不敢怠慢,连忙冲着汽车跑去。 “他们要上车!我们分兵两路!”右边冲过来的芽月队队员里有人喊道。 “糟糕!”钟晨暮胸口一紧。 于是,他冲着前方的郭陵和范婷喊道:“你们别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并排跑!两个人从不同的地方翻过栅栏!” 郭陵和范婷一听,都紧张起来。 这样就意味着要多跑几步路,最短路径难以实现了。或者说,至少其中一个人要被迫多跑几步路。 而眼下的情况,这点距离所对应的时间可能就能决定生死。 今天到目前为止的经历已经让他们放弃了非暴力的幻想,眼下只有逃脱才能活下去。 钟晨暮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忐忑,喊道:“不要慌!就这样做!用你们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从不同的地方翻过栅栏,不用管我!” 郭陵和范婷心中“咯噔”一声,但立刻紧闭双唇,肌肉再次发力,向着栅栏冲去。 钟晨暮紧盯着两人的方位,同时快速扫视着左右两侧的敌人分布。 芽月队分兵跑向汽车的那几个人此刻已经穿过正门,准备向左方拐弯而去。 而那个方向十米开外的路边,便停着车。 刘老头刚刚关上车门,将汽车发动了起来。 眼见着郭陵比范婷要快半个身位翻过栅栏,钟晨暮把心一沉,右脚再次使出最后的劲,往有些湿滑的地上一蹬,左脚则顺势一带,整个身躯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郭陵的翻越点。 此时,郭陵刚刚翻过栅栏,范婷还身处半空中,钟晨暮用尽最大的余力,连续跨出两步,到达栅栏下方。 他深吸一口气,先用左手牢牢抓住栅栏的最上面那节栏杆,使劲一撑,然后迅速用右手接上,撑在距离左手不远处的栏杆,整个身躯便顺势旱地拔葱般地翻了起来,直到双手支撑着身躯,一瞬间像是倒立在栅栏之上。 就在刚才这一系列动作之间,他迅速地将整个场面扫视了一遍。 工厂里,已经从厂房里密密麻麻涌出来不少芽月队队员,远不止刚才那十几个牧月队的人,而左右两边冲过来的芽月队队员则即将在栅栏下实现合围,从正门涌出的分支距离汽车已经只有五米之遥。 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们顶多能够全员逃上汽车,然后被那波正门涌出的人给团团围住。 哪怕采取撞人的方式强行逃离,也会非常困难,因为栅栏上马上就会翻越过来几十号人。 “似乎只能采取这一招了,但愿它不要掉链子......” 钟晨暮通过视线在地面上划了一道无形的直线,然后聚精会神,闭上双眼。 “裂开!” 脑海中的系统果然出现了。 那串绿色数字,此刻无疑代表着生命! 而让钟晨暮感到一丝诧异的是,这串八位数的不屈值并未如同以往一样瞬间清零,而是在闪烁着。 “”都在完整地闪耀着。 “这是......让我自己决定消耗多少?” 他迅速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道:“那就用掉四位数吧!” 总归要留一点,否则万一再碰到麻烦,怎么办? 果然,数字开始迅速地减小,而那种久违而熟悉的眩晕感也再度袭来。 只听见一声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声响起,便又听见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由近及远地传入耳中。 这时,钟晨暮已经恢复过来,脑海中系统的不屈值变为“1011”之后,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栅栏的另一侧,而身边站着的范婷正满面惊恐地往回看着。 他顺着范婷的眼光看去,只见自己刚才用视线划过的那道直线,此刻变成了一个宽度达到四米的万丈深渊,仿佛大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各个方向的追兵全部吞噬。 当时,他在半空中用这道线区隔开了拼图小队的四人和所有的追兵。 为了满足这个条件,这条线几乎只有一种画法。 如果从天上往下看,会发现漫天遍野都是白色,只有这里是一道深深的黑色裂缝,斜斜地将工厂门口的栅栏截断,并且深入工厂腹地。 而因为跟在队伍后头,或者跑得慢,侥幸未跌入深渊的人,一个个都跌坐在雪地上,仿佛见鬼一般,浑身发抖,站也站不起来。 钟晨暮冲着深渊深处瞧去,只听见惨叫声依旧没有停歇,但是在一片大雪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他突然注意到,在距离地面大约几十米的深处,裂开的壁上似乎闪烁着一处光点,那是人为产生的光点,并非自然光。 正准备盯着仔细看个究竟时,钟晨暮猛然想起自己这个系统的机制,催促道。 “我们快走!这条裂缝不会永远保持下去的!等它合拢的时候,我们就跑不掉了!” 郭陵此时已经将驾驶位上的刘老头替了下来,喊道:“快上车!” “砰!砰!砰!” 剩余三人迅速上车,关紧车门。 郭陵熟练地一个掉头,然后将油门踩到底,汽车喘着粗气便朝着他们过来的方向冲了过去.......不,跳了过去。 “哎呀呀!太颠了!” 大雪之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尖叫。 第100章 他都看见了什么 正如钟晨暮所推测的,由他系统中不屈值所释放出来的力量造成的那道地面上的裂缝并没有维持多久。 当他们的车终于重新驶上平整的路面时,裂缝闭合了,恢复到当初的模样,看不出一丝一毫曾经被裂开四米宽的深渊的痕迹。 掉下去的人肯定是毫无悬念的无人生还。 而侥幸在边缘的人则死里逃生。他们看着脚下重新闭合的大地,心中充满了后怕。 雪花依旧在飘落,整片工厂区域已经是一片白色,只有那些深色金属厂房,除了顶上覆盖积雪之外,是白色世界当中唯一的异色。 显然,在大雪纷飞当中,第二组的搏杀结果已经得到了氢念的认可,因为雪中所有的人头顶上都笼罩着芽月队的米黄色光环。 第二组优胜队:芽月队。 但是,他们脸上看不出一点兴奋。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大地裂开,然后又合上,他们便损失了超过一半的队友。 原本追逐钟晨暮等四人的成员加起来有超过五十个,现在则稀稀拉拉的剩下十几个,失魂落魄地坐的坐,站的站,像迷失在雪地当中的流浪者。 但是,其中有一个老者依然笔挺地站立着。 他的脸上,除去刚才短暂的惊诧之后,此时还带着更加复杂的神情。 愤怒当中夹杂着一丝丝不安。 愤怒的是,功亏一篑,差一点就能抓住那个少年。 不安的则是,他刚才远远地注意到,少年上车之前,曾经往裂缝中看了几眼。 “他都看见了什么......” 正思索着,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社长,我们现在就追过去吧!虽然损失惨重,但像现在这样杵在雪地里也不是个办法呀!” 皮尔斯斜眼看了看说话的人。 他并不认识。 不过,他摆了摆手:“算了,现在追,肯定追不上了。” “那我们就直接打到他们老家去!不就是在马鞍山那一带吗?过去也只要几个小时!” “你以为他们会没有防备吗?我们现在冒着大雪过去,又没有任何准备,不就是送死吗?” 说罢,他大声冲着众人说道:“大家都回去吧,到室内去保暖,别在这冰天雪地里呆着了,他们已经铁定逃走,我们的任务失败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还有后手!毕竟我们已经是第二组优胜队,而且,第一组优胜队葡月队跟我们会配合得非常好。” 他的话如同一记响亮的钟声,让仍然处于有些失魂落魄状态的众人猛地醒了过来。 当然,外面的确也挺冷,而且雪还下个不停,再不进去躲一躲,脚都要冻僵了...... 于是,一个两个领头从地上站起来,朝着厂房方向跑过去,很快,人们便纷纷跟随着他们。 雪地里的人越来越少。 皮尔斯一个人缓缓地走在最后面,任凭雪花在他身旁飘洒,在已经积雪的地上踩出清晰的脚印。 他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些什么。 第101章 严阵以待 “终于回到平地了......”钟晨暮摸了摸有些发麻的屁股和身上被安全带紧紧勒住的几处。 刚才从磁器口一路返回翠云廊,郭陵将车开得飞快,车上几人一直在上上下下。 只不过,当时他们处于逃命的紧张与亢奋当中,没有特别关注这样的颠簸对肉体的冲击。 现在,显然算是逃脱成功,精神一放松下来,肉体便趁机跳出来诉苦。 郭陵也短暂地将双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使劲搓了搓,晃了晃,又重新抓回去。 “我的妈呀,从来没开过这么刺激的车。” 后座的刘老头摇了摇脖子:“我差点以为我今天要交代在你车上了。” 郭陵回头瞪了他一眼:“老头子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不过,你这车质量可真好,简直开出了装甲车的感觉,什么牌子?” “迪亚比。” “迪亚比......迪亚比......”刘老头小声念叨了几遍,突然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个名字如果念得稍微快一点,就像是骂人了。” 范婷白了他一眼:“老不正经。” 郭陵将话题引回正轨:“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觉得得赶紧回根据地吧,需要通知大家准备好战斗,我们面对的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畜生!” 钟晨暮点头:“肯定是要通知的,不过,不需要等我们回去才做这件事,否则又要耽误几个小时时间,而且天在下雪,刚才是为了逃命,所以你开得飞快,现在路好走了,反而要小心点,以免打滑。我现在就给热月她们发消息,让她们准备起来。” 说完这番话,钟晨暮自己都感到一丝诧异。 “我才是一个大一学生啊,这像是我能说出来的话吗......” 不过,他并没有迟疑半分,很快便给热月、果月和获月发去了消息。 消息的内容刚才在上下颠簸之间便已经想好,现在只是付诸打字而已。 主题其实就是八个字: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很快,他便都收到了回复。 然后,他冲着郭陵说道:“这次往富乐宫方向开,从那边再北上,把我放在乐游亭,你们先回去。” “不行!现在这个局面之下,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郭陵直摇头。 他很清楚,刚才皮尔斯和那帮人真正要抓的,是钟晨暮而已。而他们其他三人都是不得不抓的目击者。 “没事,也不用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把这帮人想得无所不能。毕竟我们要知道,无名市参与这个‘归一’游戏的只占总人数的万分之一,绝大多数人依然在过着平常的生活,葡月也好,皮尔斯也罢,虽然杀红了眼,但是应该不会去动那些非游戏参与者。无论是葡月杀掉雾月,还是花月与牧月队的火拼,都是发生在相对封闭隔绝的区域,前者发生在翠云廊入口的大礼堂,而后者则发生在富乐宫体育场里,当然是那座已经废弃不用的老体育场,而不是现在的新体育场。这样一来,他们可以通过控制事情的传播,甚至将这个两个地方永久封闭来解决问题。所以,我们单独行动的时候,只要别落单,而且尽量避免偏僻的地方,就还好。更何况,现在乐游亭一带属于我们第一组的根据地,获月队一直在那里呢。她对于团队的掌控能力还是不错的。” “你怎么知道花月和牧月队是在体育场里火并的?” “你别忘了,因为他们都是第二组啊,而我们这次南下的任务之一就是帮助第二组尽快决出优胜队,自然需要掌握他们的安排,只不过,没想到他们在体育场里竟然是在火拼......” 听完这番分析,郭陵心里宽慰许多,于是在他们南下时曾经纠结过的那个路口往东方一拐,上了通往富乐宫方向的大路。 路的确越开越宽了。 雪花当中,整个天空全是灰白色,道路前方远处的高楼大厦都显得神秘而巍峨,像一尊尊武士,守护着这片土地。 “我感觉我们正在往文明的方向驶去。”范婷说:“因为我们此前所经历的实在是太野蛮了。” “是啊,回到人世间的感觉真好,说实话,经历了刚才那些场面,我突然发现,我其实还是想多活几年,那次在乐游亭跳楼自杀真是太荒唐了。”刘老头也表示同意。 “说得好像谁没自杀过一样。”范婷撇了撇嘴。 “提到这个,你们仨还真是半斤八两呢。”钟晨暮忍不住插嘴。 “......” 慢慢的,道路两边的店面和高层房屋多了起来,原本只有行道树和植被的地方现在被各种各样的房屋占满。 路边的人气也逐渐增多。 人们行色匆匆地在雪中奔走。 他们头顶上都没有光环。 四人从未如现在那样喜欢这样的环境和氛围。 又驶过一幢小高层之后,右手一侧突然又变成了杂草丛生的空地,在周边的现代感之中显得格外不合群。 而空地的中央,正耸立着一座体育馆。 这就是富乐宫体育馆旧馆了。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入口已经紧闭,仿佛一个在闹市区隐修的出世高人。 在大雪的装扮下,它此刻被圣洁的白色铺满拱顶,显得格外肃穆。 但车里的四人不禁产生一种反胃的感觉。 他们知道,在这安静、洁净而庄严的外表背后,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他们难以想象,待到大雪过后,冰冻结束,体育馆里那上千具尸体又该发出怎样的恶臭,给周边的居民带来多大的困扰。 “我必须得去找梁爷了......立刻,马上!” 钟晨暮想到这里,对郭陵说:“开快一点,我要去乐游亭。” “好熟悉的台词。”郭陵说。 “嗯,前面再加上‘师傅’两个字,便更熟悉了不是?” “......” 汽车已经驶过了体育场,而刚才在车上他们并没有发现,体育场的周边并非是一个人都没有。 至少,有一个女人此刻正站在体育场入口处不远的台阶之下,她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将帽子套在头上,遮蔽了她那错落有致的身材,那头秀发和半边脸,满眼空洞地望着体育馆的入口。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第102章 你帮谁 汽车离开富乐宫区域,在雪中离开繁华,在荒芜而安静的道路上又驶过一段路,便再次重新进入繁华。 三斗坪区域到了。 这里的雪势比南方要小不少,甚至有止住的迹象。 所以,道路上的积雪在频繁的碾压和踩踏之下,原本的白色变成了污垢,肮脏不堪。 当然,交通也重新堵了起来。 钟晨暮靠在副驾上,一动不动。 他不想说话,但是头脑里却一直没有消停过。 待会儿与梁爷的见面非常重要,他必须一击即中。 好在梁爷还是愿意给他这个面子,在短信沟通中表示自己恰好在乐游公馆,甚至还发出了晚餐邀请。 “我们慢慢聊,还可以在我这儿吃个晚饭。” 这是一个偏积极的信号。 钟晨暮不确定梁爷知不知道皮尔斯和葡月干的那些事儿,多半是不知道吧,否则,他怎么能容忍这些人打着他的幌子为所欲为,视法律为草芥? 另外,钟晨暮还在进一步思考着体内系统的机制。 很显然,过去四次在最危急关头拯救郭陵、范婷、刘老头和朱童的时候,他的系统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表现。此前,他曾经做过初步的总结,就是说,当不屈值只有三位或四位数时,他的系统只能将河流和古树分为两截,而不是三截、四截;等不屈值的位数提升到五位以上时,便能产生多截的效果,比如多级台阶和斑马线石墙。 之前的四次,每次不屈值的释放都是完全清零,一点都不留。 而这一次,当他第五次释放不屈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可以控制释放的位数,可以选择释放多少,然后保留剩余的不屈值,不需要完全释放干净,这说明自己对于系统的掌控能力进一步增强。 至于释放的效果,倒没有本质的提升,虽然裂开大地的威力相比让河流断流显然更大,但毕竟还是有时效性,坚持不了太久。 而且,因为没有对天空释放,也没有产生与太白星之间的裂缝。 不过这倒是好事,在这个阶段,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所有的这些思考,钟晨暮都刻意封闭自己的内心,以免被氢念听了去。 “不过,那个时候,我故意放开思想通道,同时说出的那些话,你听到了吗?” 钟晨暮朝着氢念发了一条讯息。 但是没有任何回音。 不过,他坚信,氢念一定是听到了,而且,他的观点在氢族未必没有共鸣者。 “有一阵没来三斗坪这一带了,怎么还是那么堵车啊......”范婷在后座的抱怨打断了钟晨暮的思绪。 郭陵头也不回地答道:“路窄车多天气不好,堵车简直没得跑。” 刘老头有些忧心忡忡:“越晚回到根据地,变数就越大......但愿他们没那么丧心病狂吧。” 范婷问:“你是说,他们会来进攻我们?” “嗯,有这个可能,从他们今天的表现来看,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他们。” 钟晨暮扭头说道:“他们暂时没有理由那样做,因为第三组和我们之间的决胜者还未出现呢......” 话还没说完,他的表情便僵住了,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刘老头和范婷一见,忙问道:“什么情况?” 钟晨暮的面色惨白:“他们......我是说氢族刚刚改变游戏规则了,从现在开始,一、二、三、四组的优胜队可以进入自由搏杀阶段,最终决出优胜队......” 刘老头苦笑道:“我这个乌鸦嘴。” 钟晨暮咬咬牙:“不,跟你没关系......” 氢念刚才并未直接回应他更早时发去的那条消息,而是直接传达了氢族对于“归一”游戏方案的规则变化。 而且没有任何商量的口吻。 也是,他们几时商量过呢? 钟晨暮相信,这个消息氢念也一定告知了皮尔斯或者他的小黑屋接口人,毕竟,要让游戏更好看,或者更混乱,不就应该到处点火吗? 所以,第一组和第二组肯定很快就得知这个消息了。 他必须得赶紧通知第三组的几个队。 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比较安静。 不过,按照这个规则,他们反而是安全的,因为第三组的优胜队还未决出。 “这个规则简直就是为皮尔斯和葡月进攻我们量身定做的!” 钟晨暮终于反应过来。 他气得浑身颤抖。 其他几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车内陷入沉默的低气压。 倒不是因为害怕皮尔斯和葡月,而是他们知道,无论是热月,果月,获月,还是他们自己,都不是那样的人。 比无耻,比下限,比心狠手辣,他们肯定不是对手。 但是,形势似乎要逼着他们这样去做。 刘老头毕竟还是经历的事情更多,打破了沉默:“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兵分两路,钟队长去找梁爷,我觉得梁爷还是个关键人物,我们几个早点回到根据地做好迎战准备。只要准备及时,我倒不担心他们能够那么顺利打过来。通往马鞍山和城隍庙就一条路,而且我们又在一条大河的上游,当初选根据地的时候,不就有过这种考虑吗?只是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郭陵也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撇了撇嘴:“嗯,本质上,就跟我之前上班时的职场内斗一样,站好队,做好准备。” 范婷摇了摇头:“我不同意,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啊,跟你那职场斗争能是一回事吗?你被公司裁掉了,也就是裁掉了而已,又不会死。” 郭陵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打个比方,活跃活跃气氛嘛......” 钟晨暮没有说话,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些想法,见到梁爷的时候,需要首先搞清楚的就是:“你到底帮谁?” 第103章 说服梁爷 雪后的乐游亭,与平日里相比,的确有些不太一样。 最明显的是,平日里那伴随着夜幕降临而逐步升腾的热闹劲头被白天的雪给打蔫了不少。 以至于今天的吆喝声都稀稀落落。 钟晨暮从入口拱门下走过,小心地踩着地面上依然有积雪的区域,以免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黑乎乎的雪渣,弄得满脚是脏水。 放眼望去,这里的行人头顶上都没有光环。 所以,他们也无法看见钟晨暮头顶上的光环。 钟晨暮反而生出一股安全感。 “我得赶快跟梁爷见面,把事情都谈清楚,然后回根据地去,不能让他们身处威胁之下,而我这个拼图小队的队长却在一旁逍遥自在。” 反复在心里推敲着与梁爷沟通的话术,不知不觉间,他便走到了乐游公馆的正门口。 而那扇黑色的厚重大门也适时打开,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钟晨暮心情颇有些沉重地走进大门,只见门内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 积雪尚未消融,甚至都没有被触碰过,依然保留着降落在地面最初的模样,如同一层洁白的装饰锻锦般,让公馆内部依然呈现出一片净土的模样。 然而,公馆外面的街道上,雪水早已脏乱不堪。 钟晨暮无心欣赏这孤立而短暂的美景,径直穿过那精美而洁白的一切,直接来到后院的石头房间里。 一路上好几个管家冲他客气地打招呼,让他产生一种自己在狐假虎威的错觉。 “梁爷在恭候您了。” 他依然保持着内心的沉静。 他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而不是与这个中年男人围炉煮茶,欣赏雪景的。 想到这里,他已经来到了那间石头房门口,并没有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里面依旧点燃着温馨的炉火,温度比外界要高出很多,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梁爷正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喝茶,他只穿着一件单衣,从神情和姿态来看,都显得十分轻松。 见钟晨暮直接闯了进来,他也只是抬了抬眼,并未起身,招手道:“来了?坐吧,喝茶。” 钟晨暮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想到自己在果月队,在皮尔斯那儿的所见所闻,顿时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了上来。 “梁爷好兴致!还在这里喝茶?你不知道外面已经变成人间炼狱了吗?” 梁爷依旧是淡淡的样子:“人间炼狱?不要描述得那么夸张......只不过下了一场雪而已嘛,所以外面显得稍微冷清一点,安啦安啦,以前也是这样的,但是你要相信,等再晚一点之后,乐游亭会恢复它的生机。” “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梁爷这才又看向钟晨暮:“那是什么事情?” “你当真不知道?” “我的钟队长,钟老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跟皮尔斯那个老头子一样了?说句话要绕三个弯?” 于是,钟晨暮将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像梁爷讲述了一遍。 讲述过程中,他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措辞,尽量做到不添油加醋。 可是,即便如此,当他再次用语言把皮尔斯和葡月的所作所为说出来的时候,依然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听完钟晨暮的话,梁爷沉默了好一阵。 但是他的表情却依旧十分沉静,让钟晨暮没法判断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终于,梁爷缓缓地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知情,他们也没有跟我说过。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封闭的空间里?比如大礼堂,体育场?” 梁爷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钟晨暮觉得自己今天来得很及时。 不过,他没想到梁爷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关于这些杀戮发生的场地。 他略带疑惑地回答:“是的,我都在现场,或者被直接告知,应该是如此。” “那就行了,不会引起大规模的社会恐慌......”梁爷放心地靠在椅子上,双眼看向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 “什么?你关心的只是这个?”钟晨暮觉得不可理喻。 “不然呢?我资助了他们,这没错,但是,并不代表需要对他们如何去用我的钱事事监管,我只看结果。只要结果有利于我们尽快摆脱无名市封闭的局面,又不让无名市发生动荡而加快崩坏速度就好。只有尽快进入开放的世界,无名市的局势才能稳定住,我在这里的资产才不会贬值,这才是我从一开始支持先知社,支持皮尔斯,然后又支持你的原因。” “可是,他们在杀人!他们用你的钱去采购武器,采购刀具和弩箭,然后用它们杀人!”钟晨暮喊道:“难道是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梁爷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那又怎样?他们有效地控制了范围,没有引起大规模恐慌,这就够了。无名市并没有一套用于约束这一切的制度,或者说,制度是残缺的,就算你去报了警,又怎么样呢?他们除了解决一些邻里纠纷,失物招领之类的问题,还能干什么?他们有充足的警力吗?有用于破案的工具吗?很多书本上和我们记忆当中所认为天经地义的东西,在无名市的现实中并不存在!所以,对于我来说,我给他们钱,他们能够让我的钱保值增值,只要这个结果对了,我就不去追究过程。” 钟晨暮倒吸了一口凉气:”目标使手段合法化?这是你的意思吗?“ ”不,目标使手段合理化,存在即合理,在无名市,没有法,或者没有完整的法,和足以推动执法的现实条件。“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赤裸裸地杀人,会有利于你实现保值增值的目的呢?“钟晨暮不甘心,继续问道。 “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源自于氢族‘归一’游戏的需要,不是吗?而对于他们来说,我们的游戏自相残杀得越厉害,他们就越开心,他们越开心,就越有可能最终答应让我们进入太白星的开放地界,把无名市这个封闭的循环彻底打破。这个缘由,应该不是很难推测吧?再说了,钟队长,你口口声声他们杀人,你自己不也杀人了吗?” “我......”钟晨暮一时语塞。 他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自己杀死果月复制品的情形。 尽管它只是一个复制品,但是,那的确是一个无比生动活泼的形象,如果无人知晓,谁能看出来它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人呢? 梁爷笑道:“所以啊,钟队长,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还是花心思尽快将这个游戏推动完成,这样我们所有的人就都收益了。” 钟晨暮摇摇头:“不,梁爷,我不接受你这个指控。我杀的并非真正的人,而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复制品,事实上,当初这个计划是在你的见证下,皮尔斯也接受的。是他们在执行过程中擅自改变,而不是我。而且,我不认为,氢族希望看到好看的‘归一’游戏,就一定要是互相杀戮的,至少我不认为他们所有人都持这个观点!” 梁爷被钟晨暮这个观点勾起了兴趣:“哦?展开说说。” “你和皮尔斯都认为,我们彼此杀戮得越厉害,内讧地越激烈,就越能让氢族感到好看,感到过瘾,能让他们更容易地让我们进入太白星,所以才需要改变最初的计划,开始自相残杀。我认为这个判断是不准确的,或者至少只是代表了部分事实。我认为,氢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彼此的观点也是有冲突的,他们当中,有这种丛林法则的信奉者,也有更高一个层次的人,他们不认为我们非要你死我活才行,而事实上,如果我们在这个游戏中表达得过于丛林法则,反而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会踌躇,会犹豫,到底要不要向我们开放,万一一旦开放,我们会不会也以对待我们自己同胞的方式去对待他们?先不谈我们的实力能否做到这一点,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 梁爷仔细地品味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话。他的内心产生了一丝诧异:“这真是一个17岁的少年所能领悟出来的道理吗......” 本质上,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只要目标能够实现,手段可以非常灵活。如果真如这个少年所说,皮尔斯和葡月目前的手段有可能在氢族当中造成适得其反的作用,那他梁爷也得稍微掂量掂量。 从逻辑上说,他承认钟晨暮所说有一定道理,但是他需要更强有力的论据。 于是,他问道:“你又凭什么认为氢族内部有不同观点,存在更加高一层的意志和思想呢?” 钟晨暮见梁爷问出这个问题,便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控制住自己语气,用一种启发式的方式问道:“因为当初氢族复现了我们,你想想看,他们将我们在宇宙中忽略掉不需要费任何功夫,就如同我们今天在这里呼吸一样,而要将我们复现和具身化,这可是需要耗费太多能源和资源。他们当初这么做,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一丝丝的善意,而只要这丝善意存在,就值得我们去探索,去利用,将它放大,不断放大,扩散开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桌上的茶。 梁爷老早就放在那儿,但是他一直没有喝。 当然,现在他端起来,也不是为了喝的,他将自己的指尖伸入茶杯,在茶水表面轻轻一触:“你看,只要有一丝丝善意,我们再加以影响,就有可能如同这水面的波纹,传至整个表面。” 第104章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钟晨暮最后的这些话和那个动作,让梁爷陷入了沉思。 不过,当他再度开腔时,首先用一种略带抱怨的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茶叶有多贵?这东西只有存货,没有新的,喝一次少一次,特意给你泡好了,你不喝也就罢了,还用你那脏手去碰,真是暴殄天物。” “......” 这时,梁爷才重新严肃地问道:“好吧,我同意你的判断。那么,你希望我现在怎么做?让我收回对皮尔斯的投资吗?这是不可能的,再说了,我在他那儿已有的投资就已经够他用好一阵了,现在断供也没什么意义。或者,让我去谴责他们?这我倒是可以考虑,但我不认为他们愿意听我的......” 钟晨暮愣住了:“你不是他们的金主吗?怎么感觉你什么都做不了?还亏他们打着你的旗号为非作歹。” 梁爷苦笑道:“你经营过企业吗?” “提问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筋?我才17岁,你觉得呢?” “......” 梁爷想了想,说道:“我现在与他们的关系,就有点像是企业的投资人、董事会与管理层之间的关系。在一个企业,尤其是大型企业里,虽然名义上股东会、董事会是最高权力和决策者,但往往管理层才是真正的实控人,因为管理层掌握企业日常的经营,而股东会和董事会高高在上,早就脱离了实际细节,除了每年开会的时候,装模作样地行驶权力之外,其实做不了什么。当然,他们可以更换管理层,可是,哪有这么容易?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你现在就像是股东会和董事会,而他们则像是管理层?” “是的。” 钟晨暮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自己的茶,在嘴里细细品了品。 的确是好茶,哪怕自己用手指头搅过,也不难喝。 ...... 这时候,他心底有了一个主意,又重新抬起头,问道:“梁爷,我倒有个想法。” 嘴角还勾着笑容。 梁爷眼前一亮,忙问道:“什么想法?” “既然你既无法惩罚他们,又没法谴责他们,那我们只能尝试着控制范围了,第一组和第二组的杀戮已经成为既成事实,现在只剩下第三组。如果,我们可以避免第三组被他们煽动而发生类似的惨剧,就要尽快跟第三组取得联系,做他们的工作。就在我到你这里之前,氢族刚刚发布了游戏的最新规则,等第三组的优胜队决出之后,我们四个组的优胜队将进入混战阶段,直接产生最终的优胜队,所以,我们要快。” “什么?”梁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显然刚刚得知这个情报,不过,他也反应得很迅速:“如此看来,按照你刚才的观点,我们的确需要采用其他方法让第三组的优胜队产生,否则让氢族看到我们最初有一个计划,此后不但推翻了该计划,还只顾着打打杀杀,那给他们怎样的印象?我们不但出尔反尔,还是丛林法则的极端拥趸......这样就麻烦了......”梁爷皱了皱眉。 钟晨暮笑道:“梁爷英明,从善如流。” “少废话,你肯定有主意了对吧?” “我的主意嘛......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第105章 宇宙的法则 在磁器口工厂的那间小屋子里,当钟晨暮与皮尔斯进行有关丛林法则的争辩时,他刻意打开了思绪,让自己的想法同步传递给了氢念。 所以,那番谈话,他不仅仅是讲给皮尔斯听的,更是讲给氢念和氢族听的。 因为氢族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很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一点。 简单来说,如果氢族全部都是丛林法则的拥趸,那他们就没有希望了。哪怕真的出了无名市,到了太白星,即便拥有了开放的地域,依然摆脱不了任人宰割的命运。因为从硬实力的角度,无名市的这帮残缺的人和残缺的文明,没有任何可能达到与氢族匹敌的程度。 但是钟晨暮始终相信,氢族所处的文明阶段不应该只有这样的认知,或者,至少他们内部不是铁板一块。 在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疆域格外广阔,能源与资源非常丰富,“稀缺性”反而成为稀缺的族群里,一定有更加高级的法则存在。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那番话在氢族内部的确产生了很大的反响。 “归一”游戏是氢族近期少有的乐子,因此,很多人,甚至包括族长氢忆都会时不时关注一下。 仿佛是一部主题突然很猎奇,从而造成万人空巷的电视剧。 而钟晨暮和皮尔斯的那番对话,无疑是这部剧里引起激烈讨论的争议剧情和台词。 甚至短暂地超越了宇宙流氓的热度。 以氢敖和氢念为代表的一批人自然是更加站在皮尔斯一边的,他们认为,无名市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氢族获得一个宇宙文明的活化石,既然是活化石,就要有其自身特色,而且这个特色越落后,越与氢族不同,就越带劲,越能够提供乐子。 因为无名市的任何其他东西,包括劳动,对于氢族来说都没有任何价值。 显然,皮尔斯和葡月在第一组和第二组的杀人让他们看得很过瘾。 毕竟这样的事情在氢族历史上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 但是,他们得到了族长氢忆的敲打:“那个少年说得多好,如果我们依然信奉丛林法则,就不会活到今天,也不可能成为宇宙中历史最悠久的族群。事实上,我们现在除了与宇宙流氓不共戴天之外,已经没有非要你死我活的敌人了。我现在对他们的态度有些改观,如果说,一开始我非常反对与他们接触,应当由他们自身自灭,那现在既然已经接触了,就必须得信守我们的承诺。如果这个游戏结束,我们需要开放,那便开放。” 这回轮到氢敖有些意外了,问道:“族长大人,您这话当真?” “当然,不要忘记,当初是谁复现了他们?还有,氢敖,在无名市身上,我看到我们过去很多落后的记忆和印记被唤醒,比如肉体欢愉,比如丛林法则,比如口蜜腹剑,我知道你们还要改变规则,让游戏变得更好看,这些原则上我都不反对,但是,要知道,好看的标准不是唯一的,你们要注意分寸......” “是......” ...... 钟晨暮难得在乐游公馆里吃了一顿晚饭。 主要是皮尔斯不在,只有梁爷,两个人越聊越投机。 不过,钟晨暮还是守住了底线,没有喝酒。 之所以宾主尽欢,是因为钟晨暮给了梁爷一个解决第三组问题的建议。 然后,梁爷和他分别给雪月、雨月和风月致电,让她们一定要坚守原计划,不能被任何皮尔斯和葡月的建议所影响,并且尽量在闹市区和人多的地方召开投票大会。 为了支持这些行为,梁爷会额外再资助她们三个队一笔费用,用于日常开销和改善生活。 甚至包括收买那些还不愿意投赞同票的反对者。 电话里,梁爷表示“钱管够”。 最后,两人一复盘,觉得应该万无一失了。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们三个队的根据地都处于比较热闹的地方,雪月和雨月在市中心的人民广场,风月则在未来大学校园。 皮尔斯和葡月要想如法炮制,恐怕要掂量掂量后果。 不过,夜长梦多,钟晨暮临时改变主意,决定晚上不回马鞍山,就在乐游公馆里住一晚,第二天由梁爷派车,立刻送去人民广场和未来大学城完成第三组的优胜队选拔。 他给热月和郭陵各打了一个电话。 “......上回在乐游亭未能完成的突破,今晚要不要去试试呀?”热月在电话里还不忘调侃。 “......” 反倒是郭陵,要正经许多,把他们回根据地之后与几个主要人员开会沟通后的情况一一做了分享。 “......所有的道路都放好了路障,大家轮流值班,河岸也每隔一段距离设置了哨岗,以免对方渡河——虽然可能性很小......” 听完郭陵的介绍,钟晨暮由衷地感叹:“郭大哥,你这组织协调能力,当初公司怎么能把你给裁掉了呢?” “没事,后来在乐游亭那个酒吧里,不是连我老板的老板和人力资源负责人都被裁掉了吗?” “你的心态倒是好的。” “我们这些中年人,没别的好,就胜在心态,四十不惑,懂不?”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讨论?” “哦?什么事情?”郭陵也立刻回到正经的工作状态。 “根据我自己的记忆和观察,无名市里并没有锻造武器或者军工装备的工厂,这次去磁器口,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可是我心里总是在反复纠结,一方面,皮尔斯和葡月他们的那些武器是从哪儿来的,另一方面,磁器口那一带到底还有没有未被我们发现的工厂,可以生产这些武器或工具呢?” “嗯......很有必要的担忧,我待会儿跟刘老头聊聊,这里就数他年纪最大,也许经验或者记忆更多一点?我也不记得无名市有这些装备了,事实上,我们在文字资料中看到的那些什么飞机、坦克、装甲车,也都只是看过而已,现实中完全没有印象。” “是的,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他们掌握了武器,那我们就很被动了。而且,梁爷的钱在他们身上未必能发挥作用,因为据梁爷自己说,已经给他们够多了。” 两人结束电话之后,钟晨暮见时间还不算太晚,便跟梁爷打了个招呼,独自出门。 “不要走得太远,大晚上的,不安全。”梁爷倒没有问他要去干啥,只是嘱咐道。 “嗯。” 事实上,钟晨暮并没有离开公馆太远,甚至就在公馆门口的那条小巷子里。 热烈酒吧。 当他走进酒吧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角落里的高脚桌旁已经坐着一个女人,她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美艳的面孔之下,是一副更加火辣的身材,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更显摄人心魄。 钟晨暮与那个女人视线相交,然后不自觉地心跳加速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第106章 活下去的动力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获月。 钟晨暮终于在高脚桌旁坐下,获月吃吃的一笑:“钟队长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了吧?上回你在乐游亭里可是呆了大半夜呢。” “不......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 “哦?那为什么还这么拘谨?” “还不是因为你穿成这样......”钟晨暮在心中呐喊道。 今天外面的气温虽然很低,但酒吧内的供热十分充足,所以获月穿了一件厚长的外套,但外套下,却是一身短裙。 短裙的肩带细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勉强将她傲人的上围包住,而下沿则已经到了膝盖上方,再斜腿坐在高脚桌旁,更露出健康而细腻的巧克力色肌肤,让人不敢逼视。 不过,获月没有继续调侃钟晨暮,而是看了几眼钟晨暮之后,突然叹了一口气,低头用手晃动着她手中的那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挤出一句:“你自己点吧,想喝什么点什么。” 说完,眼睛失神地看向杯中搅动的液体,一句话也不说。 虽然热烈酒吧不是那种气氛格外激烈的风格,但这个角落突然变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钟晨暮只能先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加冰的苏打水。 自己先喝了两口。 却发现获月依旧沉浸在那种掉线的情绪当中。 他没有贸然打断她的情绪。 终于,获月重新抬起头来,眼里有些泛红,说道:“不好意思,刚才看到你,我突然就想到今天下午去富乐宫体育场......” 钟晨暮这才恍然大悟。 这也是今晚他约获月来这里一叙的原因。 更早的时候,当他联系热月、果月和获月时,便已经得知获月冒着大雪去了富乐宫体育场,只可惜,当她赶到的时候,花月和牧月队的自相残杀已经结束,仅存的十几个牧月队队员将体育馆的大门彻底锁死才离去。 她只能站在体育馆门口的大雪中,感受那浑身被掏空般的绝望,就连热泪滑落也浑然不觉。 十二使徒当中,她与牧月的私人关系最好,两人都是那种私下里无比疯狂,当着人前又颇为社恐的性格,所以觉得特别投缘。 当前一天她得知牧月将要与花月队在那个相对封闭的体育馆里进行全员的投票时,就隐约感到一丝不祥。 更何况,从钟晨暮那儿得知,这个安排是芽月,其实就是皮尔斯来做出的。 所以,在收到钟晨暮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在路上。 原本可以更早抵达,却因为下雪,交通状况十分恶劣而耽误了。 为此,她感到深深的懊恼。 钟晨暮不知道自己约她出来聊聊,会起到怎样的作用,但应该可以让她发泄一下情绪吧? 电视里和书本里不都是这么教的么? 女人有时候不需要你给她什么解决方案,只要安静地听她们倾诉一会儿就好了...... 更何况,获月队的根据地就在临江楼,相隔也近。 不管怎样,看着获月此刻的神情,钟晨暮坚信自己今晚找她出来聊天是正确的选择。 他安慰道:“获月姐,没事的,你想哭就哭吧。反正我们在角落里,除了我,也没人看得见......当然,我也可以背过身去,假装等待舞台上的表演。” 获月抿嘴笑了笑,摇了摇头,一口将杯中酒喝了一半。 “都在酒里了。” 然后,她抹了抹嘴,又恢复了那种明艳的模样。 “钟队长,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恢复得更快的。” 钟晨暮一听,感到一丝警惕,问道:“什么办法?” “今天晚上你就跟我回家。” 获月眨了眨眼。 “......” 钟晨暮呛了一口苏打水,剧烈地咳了半天。 “哈哈哈......”获月笑得前仰后合,平息情绪后,正色说道:“钟队长,你放心,局面的严峻程度我已经知晓,我们队就驻扎在临江楼,这里是无名市的中心区之一,距离梁爷也很近,我相信,他们想搞事,不会那么容易,而且我也相信我们团队的凝聚力。我们随时作为你们在马鞍山和城隍庙一带的支援!从今天开始,我活下去的动力,除了找到我那个失踪的死鬼老公,就是终有一天,要为牧月报仇,要么亲手帮她讨个公道,要么在任何情况下作为证人......” 钟晨暮听得连连点头,十分激动:“获月姐,你能那么想,简直太好了。你放心,我也一样,他们杀死的人不是白杀的,我们一定有机会报仇,也必须要报仇!” 说到这里,获月又眨了眨眼:“当然,我那个死鬼老公,如果出去之后还是找不到,上次我投降的条件你可别忘了哦......” “......” 钟晨暮脑海中浮现出郭陵那方正俊朗的面庞,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放心吧,获月姐,一定不能耽误你的幸福!” 获月笑靥如花:“来,干杯!” 第107章 未来大学 下雪不冷化雪冷。 第二天,尽管雪早就停了,但坚持在地面、房顶和各类建筑角落缝隙里的孤岛一般的雪块依然十分执着。 而地面上更是早就如同被拨了脏水一般,黑漆漆一片一片的,再加上结冰的效应,真是既不养眼,又不好走。 好在钟晨暮有梁爷给他配了专车和司机。 以及一个保镖。 他认出来了,这个保镖就是梁爷第一次邀请自己到乐游公馆见面时的那个人。 “钟队长好,我叫宝柱。”保镖这次咧着一口白牙打招呼。 “宝柱好。”钟晨暮倒也没客气:“你比我之前那个司机要专业多了。” “......” 郭陵狂打了好几个喷嚏。 按照昨天电话当中达成的协议,他们先去了人民广场。 这里是无名市的正中心,也是核心商业区,人流密集,繁忙程度更胜于东部的三斗坪区域和南部的富乐宫区域。 雪月队和雨月队都驻扎在这一带。 颇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其实,他们两个队谁投降谁并不重要,因为按照昨天的约定,最终都是要让风月队胜出的。 所以,只是在两人的办公室各坐了十分钟,她们便达成了一致,让雪月队胜出。 雪月长着一张怯生生的脸,我见犹怜,钟晨暮每次看到她,都会怀疑,以她那样娇弱的身躯,当初是怎样被选入十二使徒的,又如何能够成为带领上千人的团队的队长。 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刻的接触之后,他彻底明白了。 谈判的时候,雪月微微歪着头,看着雨月,说道:“你们赶紧投票,然后找个人让钟队长复制啊。” 雨月甩了甩大波浪:“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雪月没等她把话说完,便问道:“说罢,你还需要多少钱?在昨天梁爷说的数之内,我都能满足。” 雨月一愣,但也没有推辞,反而是咬了咬嘴唇,说道:“昨天说的我们五五开,我想要七三开。” “不,你不想,你只想要六四开。”雪月用最柔弱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否则我们就要像花月和牧月队那样刺刀见红了。\" 眼神也格外清亮。 在这一瞬间,雨月的气势竟然败下阵来。 她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点了点头。 雪月看着钟晨暮,眼神又变得很无辜:”钟队长,你看,本来都说好的,现在她们讹走我一成,你看我们怎么办嘛......“ 钟晨暮有些受不了她那柔弱的神情和酥软的声音,连忙回答:“我再去跟梁爷说一声。” “钟队长太好了!” 雪月的双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 钟晨暮有点后悔没带郭陵和范婷过来。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难以捉摸啊.......毕竟我还是个未成年人。” 电话里,梁爷得知了雪月最新的诉求之后,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钟晨暮说:“以后面对这些十二使徒的女人们,你千万自己一个人去,好吗?她们都是人精,你一个连女人都没碰过的,可不可以找几个帮手?” “......” 或许是因为人民广场的确非常热闹的缘故,在整个雨月队向雪月队投降的过程中,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钟晨暮之前有过杀死果月复制品的经验,这次,再次杀掉一个雨月队指定人员的复制品,压力要小了很多。 当雨月队头顶上的光环颜色从青色变成深绿色的时候,他长舒一口气。 虽然,每个人头上都顶着绿色有点怪怪的...... 风月队驻扎在无名市东南部的未来大学里,当钟晨暮赶到校园的时候,却连人带车都被挡在门口。 身着笔挺制服的保安走上前来:“有没有预约?” 保安身材精瘦,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双充满警惕性的双眼。 宝柱有点恼火,正准备下车与其理论,却被钟晨暮制止住了:“别急,我先跟他好好说说。” 说罢,他摇下车窗,面色和善地说道:“师傅好,我们跟风月队长约好了,来学校里拜访她,她的办公室在主楼七楼。” 保安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他:“风月?我们这可是正规大学,你要找风月之所,来错地方了。” “......” 钟晨暮试图想起风月的本名,但是却发现大脑中一片空白。 自从第一天认识十二使徒开始,他就从未知道她们的真实姓名。 可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破局的时候,却发现宝柱下了车,冲着保安咧嘴笑道:“老杨,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硬朗嘛!” “哎哟!宝柱!你怎么在这里?我是见鬼了吗?” 宝柱使劲拍了拍保安的肩膀:“瞎说什么呢?叙旧的事情,等我们回头再说,我今天过来,是要完成梁爷交办的任务,你就给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呗?” 保安看着宝柱,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行吧!你宝柱开了口,那我肯定是要给面子的。不过,我先说好,我们这是正规的学校,没有风月场所。” “放心,我们不干那事儿!” “好,那进去吧,但是,一顿酒少不了啊!” “没问题,等这件事办完,我出来就请你喝酒!” “爽快!” 于是,一件让钟晨暮挠头的事情就让宝柱轻松化解。 汽车畅通无阻地驶入校园,钟晨暮对坐在副驾上的宝柱另眼相看,叹道:“你好厉害!” 宝柱摆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小意思,梁爷派我跟着你,必须要服务好。我跟这个老杨是战友。” 钟晨暮突然发现,每个人都有他的际遇和经历,而无论他的身份和社会角色如何,似乎都能够在某些领域发挥他的价值。 他不觉陷入了沉思。 到了与风月提前约好的地点,位于未来大学主楼七楼的报告厅,可是,当钟晨暮抵达的时候,却见里面人声鼎沸,每个人头顶上都是浅蓝色光环。 众人之中,唯独缺了那个熟悉的女人。 风月不在。 第108章 找寻武器 夜已深,周遭变得格外安静,只有一条大河的流淌声在夜空中响着。 整个城隍庙区域已经布设了严密的防守,时不时有值夜班的人员走过,他们的脚步很轻,但依然在松软的泥地上踩出“沙沙”的声音。 通往市区的那条公路已经被拼图小队用路障挡住,并且将其设置在距离城隍庙本身还有好几百米的地方,既保留在视线范围之内,又给了整片根据地以充分的缓冲。 在如此严密的布阵之下,路边停着一台正在发动状态的汽车。 汽车处于怠速,发动机发出“嗡嗡”的低沉声音,寒冷的天气下,尾气管中不停地吐出白烟。 车上的驾驶位和副驾驶位并肩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正值中年,另一个则年纪不小。 因为其他人都已经入睡,城隍庙的室内又没有小房间,他们为了避免讨论问题时打扰到其他人,只能来到车上。 刘老头挠了挠头,头皮上已经没有剩下多少头发,所以,指尖便直接摩挲着头皮。 他连忙放轻了气力,生怕误伤更多的所剩无几的头发。 钟晨暮还没有回到根据地,却给了郭陵和他一个任务:寻找武器。 不光是寻找足以更好巩固根据地的武器,也是为了找到到底皮尔斯和葡月的那些武器从何而来,以及是否还有更多。 他们此前曾经使劲地回忆过,但无论在他们自身的经验里,还是所读的书本中,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们还曾经指望钟晨暮,想着他在图书馆工作,总归能够多读几本书,结果这个少年却表示,他的确读书读得不少,但是他的实际经历太少,完全没有在真实生活场景当中经历过,光靠书本里读来的东西,没法被直接应用。 因此,这个任务又回到了他们两人身上。 毕竟他们的年纪最大。 而现在对于武器的需求又前所未有的迫切。 “我们不想跟他们自相残杀,但是架不住他们打上门来,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能光靠口号喊着‘要和平’,不能寄希望于梁爷甚至氢族人去调停,只能靠我们自己武装起来,用我们的武器打败他们的武器,以战止战。” 刘老头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这样一段话,他感觉,放在目前拼图小队所面临的局面上简直太贴切了。 “到哪儿去找武器啊......” 最终,他依然一无所获,只是伸了一个懒腰。 郭陵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仿佛他正在开车似的:“我们用排除法吧,怎么样?” “排除法?” “是的,我们把‘奇点时刻’之后,我们这几个月当中在无名市里所到过的地方列出来,可以认为,这些地方是找不到武器的。那么,我们就只需要在那些我们还没涉足过的地方寻找就可以了。” “感觉也是大海捞针啊......” “那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老头?笨办法也是办法,甚至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行吧......”刘老头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他们去过的地方给列了出来。 郭陵从驾驶位和副驾之间的储物区域找到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和半截铅笔,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灯光将它们一一记下。 人民广场,河畔广场,图书馆,城隍庙,马鞍山,关帝庙,三斗坪,临江楼,乐游亭,翠云廊入口,磁器口,富乐宫...... “没想到我们竟然去过这么多地方了啊。”郭陵感慨。 “多亏你老弟你这台车,厥功至伟啊。” “如果我们真能走出无名市,找到失散的亲人,还能让我们的文明延续下去,到时候应该给它竖立一个纪念碑,或者放在历史博物馆里去,接受万世瞻仰。”郭陵抬起脸,脸上满是憧憬。 “醒醒......”刘老头拍了拍郭陵的肩膀:“我们继续找武器。” 他将郭陵拽回现实。 “根据这个清单,再结合钟队长所说,他要去未来大学,我们先假设那边是没有武器的,那其实就只有两个区域是我们需要格外关注的,一个是翠云廊和它之后的奶头山,另一个则是上回我们没有探索完毕的磁器口。” 郭陵倒也恢复得挺快,思路依旧清楚。 刘老头听罢,微微思考了片刻,也表示同意:“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老弟啊,别说,你这个排除法还真是可以!” 郭陵苦笑道:“接下来要干的事情才是挑战,那便是,我们怎么去找......” “那还不简单吗?目标位置锁定了,肯定是你亲自带头,甚至孤军深入去寻找啊,有谁比你更合适呢?” “那你呢?”郭陵白了他一眼。 “我?我都这把老骨头了,你让我去深入翠云廊和奶头山找武器?有没有一点尊老爱幼的精神?” “......” ...... 钟晨暮看着黑压压一群人,却不见主席台上风月的踪影,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明明说好现场投票,然后如法炮制雨月和雪月队之间的安排,让风月现场说服大家,接受投降后的雪月队部分队员驻扎到未来大学里,然后风月跟我回人民广场,接受雪月队的投降......” 这时候,人群中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已经谢顶,但整个人的气质依然十分阳光向上。 钟晨暮认出他来了,正是平日里风月的助手霍振强。 走到钟晨暮面前时,霍振强依然带着笑容,但是,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一丝焦虑。 “钟队长,实在不好意思,风月队长刚刚还在的,她说去一趟卫生间,然后就没回来。我让同事去卫生间看了看,没有发现她在里面......” 霍振强小声说道。显然,这个情况还仅限于少数人知道。 “突然失踪?”钟晨暮眉头一皱。 “你可以这么说......除了这么描述,我也想不到什么更加贴切的方式了。” 第109章 第三组优胜队 钟晨暮在霍振强的陪同下,来到报告厅后面的卫生间区域。 这里属于主楼的七楼,只有电梯和逃生楼梯两个上下出入口,窗户虽然可以打开,但没有人可以从七楼跳下去依然活着。 更何况,如果风月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在刚才从窗口跳了下去,此刻楼下来往行人众多,早就已经引发轩然大波,异常嘈杂了。 但是楼下十分正常,秩序井然,并没有任何异常迹象。 人会去哪儿了呢? 钟晨暮看了看四周,果然并没有监控。 他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过,过去的时代,也就是地球文明还存在的时候,到处都是监控探头,想干一点坏事,都无处遁形。 但是在无名市,不知道是因为信号复现过程中的信息损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一个监控探头都找不到。 他听范婷说,她曾经打工的那个河谣按摩店里面自己装了监控,但显然未来大学没有这个意识,或者经费来干这样的事情。 霍振强摸着光头,这时才将刚才在大众面前刻意隐忍着的焦虑情绪完全释放出来:“钟队长,你说怎么办啊?” “霍队长,大家好不容易聚集起来,这个机会我们肯定是不能浪费的。如果风月队长一直不出现,我们就速战速决,由你来主持,就说风月队长给了你授权,我在旁边作为见证人,赌一把大家相信我们这个组合,把投票完成,接受投降后的雪月队队员部分驻扎到未来大学来。等大家散了之后,我们先回人民广场把第三组优胜队拿下,然后再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去寻找风月队长的下落。” “嗯......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霍振强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年虽然比自己年轻几十岁,却给自己无比安定的感觉。 两人重新走回报告厅,走到目前还空无一人的讲台之上。 霍振强深吸了一口气。 相比其它十二使徒队长的助手,他能支持风月,算是相对运气不错的。 因为风月是一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 她与获月和牧月那种人前社恐人后疯的性格还不太一样,哪怕是独处的时候,也显得很安静,私下里交流时依然惜字如金。 所以,在不少场合,风月开了个头之后,大量的输出工作都是由霍振强来完成的。 他也因此刷了不少存在感。 只不过,这次他要完全顶替风月的角色了。 “各位,请安静下来......大家抽空过来,时间都很宝贵,我们速战速决......” 霍振强那宏亮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了整个报告厅。 台下的嗡嗡声也逐渐被压制住。 于是,霍振强将刚才与钟晨暮商量好的话术言简意赅地讲了出来。 钟晨暮也接着做了补充。 他让自己的语气充满诚恳。 下面一片安静,并没有人起身反对。 于是,霍振强连忙启动了投票流程,叫了几人上台一起清点,仅仅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上千人的投票便圆满完成。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卸下来了,轻松地看向钟晨暮:“钟队长,没想到这么顺利......那,我们继续采用这种方式,我跟你回人民广场,接受雪月队投降?” 钟晨暮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眼神都没有看向他,而是仔细地扫视着台下。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类似的场合,但是,风月队的表现是最让他感到异常的一次。 有点......过于顺利了。 按理说,哪怕是提前进行了沟通,当投票这个环节到来的时候,依然不免会有一些小声议论,交头接耳,毕竟上千号人。 但这一次,一点额外的声音都没有出现,大家便纷纷举起了手。 如果不是大家举手的先后顺序略有不同,他都怀疑这帮人是不是被操控了。 不过,他没有任何依据表明,这样的局面是存在问题的,只能将这丝怀疑暂时放在心上。 钟晨暮这才看着霍振强,挤出一丝微笑:“没问题,霍队长,我们出发吧。” 他们随着人流一起走出报告厅,钟晨暮冷眼警惕地观察着身边的人,生怕突然出现什么变故。 然而,他们都很和善,很多人与霍振强和他友好地打着招呼,并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的举动。 钟晨暮心中嘀咕:“难道我过于敏感了......” 从未来大学回到人民广场,之后的过程没有再出现风月突然失踪这样的变故,雪月也没有再突然提出新的诉求,他们按照计划,在人民广场中心区的一幢写字楼当中完成了雪月队的投降投票,并且找了一个事先指定好的队员,由钟晨暮进行了复制品操作。 好在这次不需要他自己去扮演“侩子手”的角色了。 然而霍振强却远不如其形象上那样武孔果决,在几人的轮番思想工作之下,才终于在复制品消失前,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杀人”。 钟晨暮的系统再度出现在脑海中,不屈值显示为:“110”。 在磁器口,从皮尔斯的追堵下逃出工厂之时,他释放了此前八位数当中的高位四位,不屈值变成了“1011”,过去几天,伴随着他一系列的决策,这个数字已经增加为“1110”,而就在刚才,他又释放了一位数字,制造出复制品,让霍振强亲手解决。 于是,不屈值最终回到了“110”,这个“奇点时刻”他最初触发这个系统时所获得的值。 当时,他靠着这个值的释放,让一条大河短暂断流,救下了正在寻短见的郭陵。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第一天......” 一边想着,他一边向氢念发去了消息,将风月失踪一事也如实告知。 他并不想与氢念玩心眼,因为整个无名市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只要他们愿意投入精力,没有任何事可以永远隐瞒下去。 面对这样的对手,真诚是最好的武器。 氢念给出了批准的反馈,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话语。 钟晨暮也没有追问任何事情,因为第三组优胜队的正式诞生,就意味着,在“归一”游戏的新规则下,四个小组的优胜队之间要开始进行大乱斗,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者,可以带领无名市的所有人进入太白星,或者至少可以代表他们。 葡月队和芽月队肯定已经穿同一条裤子,葡月和皮尔斯都已经睡同一张床了。 他的拼图小队要想与之抗衡,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第一时间把风月队争取过来。 而偏偏这个时候,风月却失踪了。 谁最受益呢? 钟晨暮似乎找到了一点方向。 第110章 乱斗开始 第一组优胜队葡月队,队长葡月,头顶鲜红色的光环,根据地位于奶头山、翠云廊和磁器口。 第二组优胜队芽月队,队长芽月,头顶米黄色的光环,根据地位于磁器口、富乐宫和香花桥。 第三组优胜队风月队,代队长霍振强,队长风月下落不明,头顶浅紫色的光环,根据地位于人民广场和未来大学。 第四组优胜队拼图小队,队长钟晨暮,头顶克莱因蓝的光环,根据地位于马鞍山、城隍庙、图书馆、河畔广场和三斗坪区域,主要包括临江楼和乐游亭。 “归一”游戏中最终决出了四个优胜队,按照最新的规则,正式进入乱斗决胜阶段——很可能充满残酷与不确定性。 没有新的规则限制,最终的优胜队一定是收降,或者彻底打垮剩余三队的队伍。 葡月队与芽月队毫无悬念地建立了联盟,他们的根据地在无名市的西南和南方连成了一整片。 霍振强选择与拼图小队结盟,让第三组和第四组的根据地占据了整个北方、中部和东方。 单纯从占据地盘来看,钟晨暮们拥有一定的优势,因为他们在河的上游,而且无论是河畔广场、人民广场,还是临江楼和乐游亭区域,都是人流众多的繁华之地,更何况梁爷也在乐游亭。 不过,风月一天不回来,风月队的不确定性就会多延续一天。 尽管作为代队长,霍振强在风月队队员当中有一定威信,毕竟不如风月那样深入人心。风月虽然沉默寡言,可她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心情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 所以,钟晨暮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应当找到风月。 回到城隍庙之后,他便找到了热月、刘老头和范婷,几人聊下来,一致认为,风月是被葡月或者皮尔斯给带走了。 “要不,给郭陵发个消息吧?反正他已经潜入南方去寻找武器的信息了,也不怕多一个任务。”刘老头建议。 “我去帮他吧。”范婷自告奋勇,“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那好,你们都要当心。”钟晨暮点头。 无论是找武器,还是找人,都是非常秘密的事情,必须得让最信任的人去。 刘老头和朱童显然不合适。 只剩下郭陵和范婷了。 至于热月和其他几个十二使徒成员,比如获月,倒不是钟晨暮不信任她们,而是需要她们随时与各自的原始团队保持交流。 夜幕降临之后,钟晨暮让宝柱开上车,将范婷送出了马鞍山区域,一路先往东南方向行驶到三斗坪区域,再转而南下,直到送至河畔道的入口处。 下车的时候,他嘱咐道:“再往那边走,便是他们的地盘了,你要加倍小心,尤其是注意头上的光环,它会出卖你们,而且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隐藏。” “嗯!我明白的!也不是第一次往南边走了。”范婷笑了笑。 目送范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当中,钟晨暮并未让汽车立刻掉头驶离,而是嘱咐宝柱保持警惕,让他熄了车灯,将车停在原地,保持怠速状态,并且将车窗打开一道狭小的缝隙。 因为就在刚才,他的头颅感到一丝异样的胀痛,胀痛中还夹杂着隐隐的刺痛,像是用布包裹着针尖在往脑袋里扎。 这种痛感很像当初从翠云廊入口处见证葡月队大开杀戒的大礼堂出来后,站在门口那棵树下的感觉。 当时,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系统犁田一般地犁了一遍。 而现在虽然不至于那么痛苦和诡异,却依然让人难以忍受。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身体陷入汽车后座,紧闭双眼。 脑海中的系统明明白白地悬在那里。 不屈值“110”绿幽幽地印在黑色的虚空当中,格外显眼。 这三个数字一开始是定住不动的,但伴随着钟晨暮头脑中的胀痛感,它们开始放大,一直变大,直到变为最初形态的两倍大小,才停止了**。 然后,它们原本浑然一体的绿色表面出现了一丝丝不规则的黑色细纹,这些细纹逐渐变宽、放大,看上去就像绿色的数字逐渐溶解于黑色的背景当中似的。 可又没有那么简单。 在细纹不断蚕食着绿色的时候,那剩余的绿色便借势爆发,爆发的瞬间,绿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充盈,然后分解为大小不一的绿色颗粒,它们不断分裂,数量越来越多,每个颗粒则越来越小,而颗粒整体占据的空间却越来越大。 所以,看上去,似乎是绿色被黑色所侵蚀,但绿色却散布到了黑色当中,大有充斥所有黑色区域的架势。 可就在绿色与黑色即将决出胜负的时候,它们的行动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住了。 终局呼之欲出,却咫尺天涯一般。 在这个当口,钟晨暮脑海中的胀痛戛然而止。 他也猛地睁开双眼。 除了惊魂未定的喘气之外,他再也没有其它异样的感觉。 脑海中的不屈值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然后悄然隐去。 宝柱依然安静地坐在驾驶位上,双眼警惕地扫视着窗外。 钟晨暮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回味刚才的感受,他总觉得自己的系统似乎想表达些什么,但到最后关头,即将捅破窗户纸的时刻,却又功亏一篑。 “它到底想干什么呢......” 第111章 潜伏 当钟晨暮让宝柱将车驶离的时候,范婷已经深入夜色当中。 为了避免被葡月或芽月队的人猝不及防地发现,她没有选择坐公交车继续南下,而是冒着严寒沿着河畔道步行。 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即便如此,她依然刻意地隐藏在建筑物、树木、公交站牌和各路灯与电线杆的阴影之中前行。 好在头顶上的光环是偏暗的克莱因蓝,夜晚当中并不明显。 但走了半个小时,她也没有在路上遇上鲜红色或者米黄色的光环。 显然,葡月和芽月队的队员们不会大晚上地出来活动。 这样给了范婷完美的时间窗口,迅速通过边缘地带,进入腹地,然后与郭陵汇合。 她曾经到处辗转打零工,也曾在寒冷的冬夜送外卖,现在并不是她所经历过——或者说记忆当中的最冷的冬天。 在早先与郭陵的联系当中,她已经得知郭陵在翠云廊入口处附近的一处普通酒店住下,经过郭陵的仔细观察和踩点,那间酒店位于一条小路深处,门脸也不起眼,从老板到工作人员都是普通人,并且没有葡月和芽月队的人光顾,相对安全。 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范婷在寒风中走了整整三个小时,当她来到酒店前台的时候,原本俏丽的面庞已经被吹得通红,头发也坚挺地凌乱着,眼神都有些迷离。 好在郭陵已经提前跟酒店前台打过招呼,并且帮她把房间开好。 一进房间,范婷总算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顾不上满脚的泥水,径直倒在床上,两手一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然后重重地长呼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过去这几个小时的劳累全部释放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整个人的手脚都重新暖和起来的时候,手机来了信息。 “安顿好了吗?” 这是郭陵的消息。 范婷感到心里一暖,回复道:“好了,多谢哥的安排。” “去你那儿还是来我这儿?” 看到这句,范婷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在很久之前,她曾经遇到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给她发来了这句话。 那时候,话里充满了暧昧,而现在,她只感到踏实。 “到我这里来吧,我懒得走路了。”于是,她回复道。 “好。” 不久之后,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范婷这才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郭陵迅速闪身进来,然后反身轻轻地将门关上。 他上下打量着范婷:“不错,很接地气。” 范婷也反唇相讥:“你是这些天做贼做习惯了吗?说话都比原来要轻很多,一副很虚的样子。” 郭陵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为了大家,我哪能跑这来担惊受怕。” 范婷这才笑道:“辛苦辛苦,我这不来帮你了吗?” “嗯,感谢,我们好好商量商量,你可别帮倒忙。” “......” 房间并不大,两人只能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这让范婷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但郭陵显然已经进入角色了。 他嘱咐道:“我们最大的风险就是暴露自己。而我们头顶上的光环是最大风险的来源。考虑到目前四组进入了乱斗时期,我相信,无论是葡月队,还是芽月队,一旦看到非鲜红色或者米黄色光环的人,都会进行围捕,如果他们不投降,大概率就会格杀勿论。所以,为了生命安全,我们只能在这里先低调地待一段时间,没准到时候还要换酒店住呢。” 范婷不免紧张起来。 来之前,她其实并没有思考太多,仅仅是因为冲动和对于郭陵的担忧而做出的决定。在那个时间点,她并没有将自己的安危纳入考虑的范围。 但现在,从郭陵的话可以判断,这里的风险很高,弄不好甚至会没命。 虽然他们都是曾经想过、也实践过自杀的人,但是,那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而现在,他们不想死,也不允许被别人夺走自己的生命。 哪怕是同样一件事,自愿去做和被强制执行的性质显然是截然不同的。 看出范婷的紧张,郭陵换了轻松的语气:“也不用担心,有我在。结合此前的记忆和这几天的探索,我对这一带的情况已经十分了解了,只要我们不作死,就不会死。” 范婷这才感到一丝宽慰。 两人把未来几天的安排做了讨论,然后郭陵回自己房间睡觉。 “把门反锁好。” 出门前,他提醒道。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两人便已经在酒店大堂集合。 他们的计划是借着黑暗穿过翠云廊,然后进入奶头山区域。 在过去,无论是郭陵自己独自前来,还是与钟晨暮他们一起过来,他们都没有真正往翠云廊里走,相反,对于入口处的其它几个方向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 而这次他自己过来,经过进一步的观察,更是确定了此前与刘老头的判断,秘密一定藏在翠云廊和奶头山深处。 在郭陵轻车熟路的领路下,两人快步来到翠云廊那条崎岖狭窄的小道入口处。 周遭依旧是一片黑暗,远处的路灯对于这浓密的黑完全起不到任何稀释作用。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鼓励。然后,点点头,坚定地向前迈步,走上翠云廊小道,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茂密的松柏无处不在,黑暗中的它们如同沉默的卫士,冷冷地盯着这两个凌晨的闯入者。 它们的四周环绕着厚重的浓雾,若隐若现之间,更显神秘和威严。 小道并不好走,不但时常蜿蜒,还不免高低起伏,地面上时不时散落着碎石和树的枝杈。 如果不是两人的呼吸,这片疆域里几乎一丝声响都没有,浓雾与寒冷足以将所有的生机都禁锢,形成如同果冻一般的格局。 而对于郭陵和范婷来说,唯一值得侥幸的地方是翠云廊的小道只有一条,虽然难走,虽然弯弯绕绕,但至少不是迷宫,终究是可以走到尽头的。 所以,他们打起百倍精神,集中万分精力,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终于穿过了翠云廊。 此时还没有天亮,但两人明显感到,伴随着小道逐渐通往外面,浓雾变得稀疏,视野更加开阔。然而,短暂的开阔之后,远方出现了一座座小山头。 尽管黑暗中仅能看清一点它们的轮廓,但两人很容易便能从其形状理解,为何它们被称之为“奶头山”了。 “稍等一下,马上我们就要进入开阔地带了,失去翠云廊里的浓雾和树木掩护,我们得做好路线规划,否则一旦被他们发现,将无处可逃。” 在踏出翠云廊小道之前,郭陵停下脚步,轻声对着范婷说道。 “我倒觉得,我们应该趁现在赶紧到山脚下去,找到相对茂盛一点的树丛中躲起来,否则待会儿天亮了,我们连通过眼前这片开阔地带都要面对很多未知的变数。”范婷说。 郭陵抬头看了看天,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们就一鼓作气!” 于是,两人猫着腰冲出了翠云廊,遁入奶头山聚集区与翠云廊之间开阔地带的黑暗之中。 第112章 来自磁器口的汽车 在第一缕晨光照射进入奶头山区域之前,郭陵和范婷已经成功地潜入了最靠近翠云廊的那座山的山脚之下。 那里正好有一大片半人高的灌木丛,枝叶格外茂密,躲进去之后,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 唯一有点挑战的是,两人需要比平时把腰弯得更低,以避免头顶上的光环从树丛顶上冒出去。 由于空间实在有限,他们两人此刻紧紧地挨在一起,彼此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嘴里哈出的气息也很快便混在一起。 但没有人去动什么歪心思,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外面。 随着光亮重新回到大地,他们已经将外面的情况看清楚了十之八九。 奶头山一带的地形非常简单,从山脚开始往山上有颇为茂盛的植被覆盖,但山的坡度都非常直接,一目了然,没有那种山沟或者山洞的结构,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山顶或者山腰,他们只有像郭陵和范婷那样,将自己深埋在植被之下,才能避免被人发现,而一旦冒出头来,就完全没有其它的遮挡可以掩盖。 山与山并非直接相连,两山之间宽宽窄窄的有几十米到几百米不等的距离,这些间隔区域的地势非常平坦,几乎无险可守,无地可避。 因此,虽然有翠云廊那样一个天然的屏障,奶头山区域作为根据地的条件相比其它地方实际上是很差的。人民广场、三斗坪、富乐宫和未来大学等那些区域就不说了,都属于人气很旺的区域,无论是基础设施,还是供给都相对充裕,就连磁器口、城隍庙这些偏远的地方,也至少有现成的建筑物可用。 而在这里,葡月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平地安营扎寨。 经过两人有限的观察,驻扎在这里的葡月队将营帐分布在三块区域,第一块就是翠云廊入口处的两侧不远处,用于监控通向核心腹地的唯一出入口。而刚才多亏范婷那个趁夜色潜入的建议,否则如果等到天亮,他们是断然不可能顺利地从翠云廊小道出口处来到山脚下这片躲藏之处的。 第二块区域则是如同他们一样,分散在几座山头的山脚之下,彼此保持在各自的视线范围之内,互为犄角。这也很好理解,山脚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第三块区域则是山顶,不过他们只看到中央那座山的山顶上有这样一个营寨。 大概率是葡月的“中军帐”。 虽然对于葡月队根据地的布局算是了然于胸,可郭陵和范婷却面临一个最大的困境:如何离开这片藏身之处而不被发现? 显然,他们一旦出去,立刻就会暴露在好几处帐篷的视野覆盖范围之内,尽管帐篷里是否有人恰好发现他们属于不确定事件,可他们不敢赌概率,因为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百分百。 郭陵的肚子有些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无奈地揉了揉肚子,低声说道:“没吃早饭,他在抗议了。” 范婷轻声安慰:“没事,大不了就是饿一整天,到了半夜,我们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 不过,郭陵感到疑惑的是,似乎葡月队的所有人都躲在帐篷里,没有一个人出来活动。偌大的奶头山区域,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现一个活人。 他正准备与范婷交流自己这个疑点,却听见翠云廊方向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伴随着的是地面微微的震动。 郭陵屏住呼吸,瞪大双眼,远远地注视着翠云廊小道的出口。 只见从浓雾当中驶出一列火车! 郭陵目瞪口呆。 他在无名市活了这么久,从未在实际生活当中见到过火车,事实上,无名市连铁轨都没有。 所有关于火车的记忆和知识,全部来自“奇点时刻”之前,以及各类书籍。 而现在,它竟然出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不,不对! 他仔细看过去,却发现这些车辆并非火车,因为它们的轮胎与汽车无异,只不过车厢是连接起来的而已。 最前面的那节车厢显然是“火车头”,有一个卡车头一般的模样,而在它后面,紧密地连接着七节车厢,加上车头,一共八节。 是的,八节车厢已经完全驶出了翠云廊小道,正朝着他们两人藏身的地方缓缓开了过来。 郭陵都不知道应当如何称呼这个东西,显然它不是火车,但也不是简单的汽车。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命名的时候,范婷小声提醒道:“你看车头里的驾驶员,头顶上是米黄色光环!” 郭陵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他们扭头相视,彼此读出了各自眼神中的意思。 “葡月队果然已经与芽月队结盟了!看来这些车辆是从磁器口来的!” 郭陵进一步想到一种可能性,愣住了。 这列汽车恰好从距离两人藏身之处十米不到的路边驶过,往中央奶头山驶去。 范婷没有注意到郭陵在发呆,而是专注地盯着每一节车厢。 整个八节车厢,包括车头,都是迷彩色的风格,而且窗户都很小,从外界看进去,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从车轮在地面上压出深深的轮印来判断,车厢里装的东西一定很重。 “什么东西会很重呢......” 第113章 逃离 “很简单,武器。” 范婷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 不知何时,郭陵已经从刚才的发愣状态当中恢复过来,他已经顺着范婷的目光,仔细地观察那列汽车,也关注到了范婷所关注的问题。 范婷恍然大悟,但转而又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其它的东西呢?比如食物等后勤用品?毕竟这里比较偏僻,这些供给也成问题。” “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如果是这些东西,没有必要用这么隐秘的方式来运输,这些车厢上的迷彩色根据我的记忆和书里的记载,常用于军队,而无名市又没有军队,这说明什么?说明车上的东西大概率与军事相关,是武器的可能性很大,还记得葡月队装备的那些弓弩吗?一般市面上你可曾见到过?” 从郭陵斩钉截铁的语气和微微锁住的眉头当中,范婷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信心。 她接受了他的观点,点头道:“那我们继续观察观察?从目前汽车的路线判断,通往中间那座山的山脚下,如果他们在那儿卸货,我们可以远远地看出端倪。” “好主意啊!百闻不如一见,哪怕我猜测的信心很足,也比不上亲眼确认!” 郭陵使劲搂了搂范婷。 这下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了。 范婷脸一红,双眼只能紧盯着缓缓驶去的汽车,转都不敢转动。 郭陵也意识到刚才这个动作的暧昧,连忙将手从范婷肩上拿了下来,继续紧贴自己身子,同时与范婷的手挤在一起。 两人的判断很快得到了证实。 果然,这八节车厢在中央奶头山的山脚下停了下来,从车厢里整整齐齐地跳下来约二十几个顶着米黄色光环的年轻人,然后开始从里面往下卸货。 从外**来判断,依然无法看清到底装的是什么,但显然不是食物和日用品。 因为它们都是深绿色的四四方方的盒子,封口得严严实实。 郭陵将它的尺寸与葡月队所使用弓弩的尺寸在脑海中进行对比,得到了一个结论:两者是匹配的。 他扭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范婷:“基本上没得跑了。” 范婷激动地点了点头。 她这次南下,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帮助郭陵调查清楚葡月和芽月队的武器情况,同时寻找风月的下落。现在,感觉第一个任务已经取得了突破。 不过,郭陵似乎没有她想象当中的喜悦。 他的脸色依然十分凝重,而后竟然变得惨白。 “这么隐秘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大白天来做?这说明什么?第一,大白天干这件事,也不会引起外界多大注意力,说明这些武器一定不是从市区方向运送过来的,甚至不可能从未来大学方向,那就只剩下磁器口了。只有从磁器口到这里,一路上几乎不经过什么有人烟的地方......第二,事态十分紧急,所以他们不想再等晚上行动,这说明他们正在加快武器装备的速度,而一旦达到某个临界点,肯定会对我们发动攻势......” 郭陵在喃喃自语,范婷则无声地听着。 越听,她的脸色也越难看。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时候,郭陵突然拍了拍范婷:“你看,那列汽车卸完货之后,除了司机,所有的其他人都没有上车,而是上山去了,汽车却在掉头,似乎要返回!” 范婷问道:“你想说什么?” “时不我待!如果它原路返回,等它再度路过我们旁边的时候,我们快速冲出去,以最快速度上车,让它带我们出去!” 范婷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吗?哪怕是原路返回,距离我们这里也有好几米呢!” “不,看上去似乎不可能,但你仔细想,当它再度路过我们这里的时候,车厢的高度足以将翠云廊入口处和其它山脚的帐篷视线全部挡住,而我们藏身的地方的山腰和山顶并没有帐篷,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动作够快,车厢本身就能为我们提供完美的遮挡。” 郭陵双眼放光。 范婷却依然有些犹豫。 然而,那列汽车已经缓缓地驶了回来,依然沿着刚才的线路。 尽管在奶头山区域并没有修路,但总归还是有些走得比较多的路线,逐渐形成了约定俗成的道路。 郭陵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微微弓起身来,双拳紧握,双眼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汽车。 此刻,他视线里除了那片迷彩色,什么都没有。 他刻意放慢了呼吸,但每一次都深深地吸气呼气。 刚才亲眼看见车上的人是如何下来,所以他已经用眼睛锁定了车厢一侧那隐藏在一片迷彩色当中的门把手。 十分隐蔽,但此刻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眼中。 只不过是一个门把手而已。 只要将其打开,然后跳上车,再轻轻关上,通过这三步,就可以完成任务! 然后,只要在中途,最好是在翠云廊的小道当中,趁着汽车弯来弯去,借着浓雾,再跳下车来,就可以完美地通过奶头山和翠云廊小道之间的开阔地带,而不需要等到今天半夜三更的时候了。 不但可以节约大半天的时间,还能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郭陵已经完全准备好,可就在这时,他瞥见了范婷眼神当中的一丝顾虑。 “不行!这个时候了,不能再优柔寡断!” 他咬咬牙,趁着汽车恰好开过距离他们最近的位置,抓着范婷的手便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范婷的嘴。 他能感受到一瞬间的抗拒,但伴随着两人的身躯完全暴露在树丛之外的光亮当中,范婷终究还是没有喊出声来。 郭陵松了一口气,继续拉着范婷,几步便来到移动着的车厢旁边,用手一拉门把手。 门却没有打开。 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滴。 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只能加大力量,死马当活马医。 好在这一次,门打开了。 看上去,这汽车的门把手设计得比较粗糙,完全不能省力。 郭陵将门开至一般,一边小跑,一边往车厢内看去。 果然,如他所判断,一个人都没有,空空如也。 他立刻抓住范婷,将她先甩了上去。 然后自己顺势也跳上车,钻进车厢,反手将门把手关上。 在关闭的一瞬间,他刻意控制了力道。 这样一来,关门声几乎淹没在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和发动机的轰鸣当中。 他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都靠在门背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对面的范婷也惊魂未定,弯腰站在他的对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两人的眼神一开始还是劫后余生的空洞,但很快变成了兴奋和激动。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又如同彼此交流过千言万语。 范婷也靠墙坐了下来,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车厢继续有节奏地抖动,行驶的速度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显然,无论是司机,还是周边的葡月队队员,都没有发现刚才短短几秒钟之内发生了什么。 过了大约几分钟,车厢更加剧烈的抖动起来,车速也开始放缓。 “进入翠云廊小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笑到最后的时候,郭陵感到自己的力量恢复一点之后,挣扎着起身,然后跨到范婷身旁,也靠墙与她并肩坐下,轻声说道:“腿脚还有劲吗?我们要尽快下车了。” “啊?为什么不能等他们把我们带到靠近翠云廊入口处的地方再下车呢?那样我们可以节约不少体力。” “纯粹是为了防范风险。我们不知道他们在翠云廊小道会不会有什么手续,会不会中途停下来,比如例行检查,或者就是单纯的拉葡月队的队员去磁器口,都是有可能的。而一旦我们碰上这事儿,那就是瓮中捉鳖,逃都没地方逃了......”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感觉到车速在持续放缓,简直真是要停下来一般。 他们不再多想,也没有更多的言语,往窄窄的窗户向外看去,只见翠云廊的浓雾几乎要飘进车厢里来。 绝佳的逃跑时机。 于是,他们将刚才所干的事情再次干了一遍,只不过是反过来。 郭陵让范婷顺势滚进树丛中去,整个人都没入浓雾当中,自己还跟着汽车跑了两步,轻轻地将车厢门关上。 否则如果只是简单地一甩,势必发出一些声音和动静,引起司机警觉。 好在汽车也正在降速,他可以短暂地保持与汽车相对静止状态。 一切都告一段落之后,他的身影没入浓雾。 可浓雾里却不见范婷。 他不敢大声呼喊,只能计算自己与她刚才跳车处的距离,然后慢慢地摸索而去。 直到他的双手触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郭陵是过来人,立刻醒悟过来那是什么,于是,他快步往前跨过去,左手一把将那团东西所属的身躯拦腰抱过来,同时,右手估计着方位,不偏不倚地堵在了一张即将惊呼的嘴上。 果然是范婷。 而她差点就因为惊吓和羞耻叫出声来。 郭陵只感到温软的手感从左手传来,右手则触到湿润和细腻,他心中一动,顺势便将范婷抱住。 范婷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浓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郭陵身上传来的温度,以及那厚重的胸膛和有力的拥抱,让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眼,并没有挣扎。 郭陵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但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却出现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个让他一直牵肠挂肚,至今却依然下落不明的女人。 于是,他松开了范婷,低声说道:“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 范婷一愣,也咬了咬嘴唇:“没事,雾太大了。” “你没事就好......我们,摸索着去找翠云廊入口吧。” “嗯。” 范婷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感到心情很矛盾,既若有所失,又松了一口气。 第114章 拯救风月 两人按照刚才的记忆,重新走向小道,因为只有那儿没有浓雾环绕。 浓雾虽然可以完美地让他们隐藏起来,却也剥夺了他们所有的方向感。 为了找到方向,他们必须要承担被发现的风险。 当他们重新回到小道时,刚才的汽车已经驶离,远远地还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总的来说,翠云廊依然十分安静。 然而,没走两步,他们都停下了脚步,眼里充满了警觉。 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小道拐弯的地方,正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人。 女人头顶上的鲜红色光环,在一片灰白和深绿色之中,十分显眼。 女人此刻正背对着他们,似乎还未发现两人的存在。 郭陵和范婷互相快速看了一眼,正准备分别往浓雾中跳过去时,女人说话了:“你们......终于来了,我等的好苦......” 说罢,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郭陵和范婷都诧异地半张开嘴。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寻找的风月。 “风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郭陵率先问道。 在他被原公司裁掉之前,曾经有过很多次对外谈判的经验。 很多时候,一开始的先发制人气势非常重要,哪怕没有理,也不能怂,必须在气势上先站住。 显然,眼前的风月虽然头顶上已经是葡月队的鲜红色光环,但从刚才那短短一句话来判断,并非要与他和范婷为敌。 如果将局面稳住,风月未必会去召唤救兵。 果然,风月缓缓地走上前来:“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只不过,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们。刚才的武器专列拒绝带我离开,我就已经几乎心灰意冷了......” “武器专列!”郭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果然是运送武器的!”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思索,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风月,但是,显然,风月了解很多他们所需要的信息,因此,无论如何要把风月带回去。 于是,他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旁边的浓雾中聊聊?看看我们能如何帮助你?” 风月还未回答,就听见范婷小声惊呼:“她戴着脚镣!” 郭陵这才往下看去,果然,风月的两脚之间,正挂着一串黑黝黝的金属镣铐。 “难怪刚才她走路的姿势那么奇怪......” 风月苦笑道:“我已经习惯了,就按照你的建议吧,不过,我需要一点帮助,才能进入浓雾,我自己没法走得很快。我们得早点进去,否则,万一葡月队出来巡逻,碰上我们,你们肯定有来无回。” 范婷走上前去,将风月扶住:“好,我来扶着你,走!” 于是,三人就近再度进入浓雾。 郭陵从地面捡了一块石头,在沿途的松树上划了刻度,领着两人再往树林深处走了走,直到确认他们的说话声不容易传到小道之上时,才停止了行走。 风月显然很久没有步行这么久的距离,此时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郭陵平静地看着她,等到她的情绪和体力都慢慢恢复过来,才轻声问道:“说罢,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5章 义无反顾 在翠云廊那足以让人醉去的浓雾当中,风月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当时,她已经在未来大学等候钟晨暮,只等他过来完成之前与梁爷谈好的那个方案,就可以很快完成风月队的投票,以接纳部分归降的雪月队队员。 在钟晨暮抵达之前,她去了一趟卫生间。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到现场。 因为在回程路上,她被葡月派来的人给劫持了。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身处奶头山区域。 她被软禁了。 一开始,葡月希望借她的口反对钟晨暮和霍振强的安排,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发声,便被钟晨暮捷足先登——毕竟他可以无缝与氢族交流。 在氢族接受了霍振强作为风月队代队长的安排之后,葡月只能暂时雪藏风月,伺机让她回到队伍,去扰乱她曾经领导过团队的心神。 然而,风月自然是不能接受的,即便被戴上了脚镣,她依然没有放弃逃跑的希望。 经过多日的观察和内心深处无数次的挣扎与规划,她终于看到了两个头顶上不是鲜红色或者米黄色的人。更让她激动的是,竟然还是老熟人。 “你们带我走吧,虽然我现在头顶上的光环依然是鲜红色,但是,随时可以变成你们的克莱因蓝。我不会再要求队长之位,只求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霍振强配合我的工作很长时间,完全有能力掌管风月队。” 风月诚恳地说道。 郭陵和范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都沉静地看着风月那双美丽的眼睛。 这双眼里此刻充满了哀怨。 “我还有个问题?你的行动如此不便,武器专列又拒载,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范婷问道。 “我是拜托之前的巡逻车送我到这里的,来了这么些时间,你们总得允许我交一点朋友——当然,我的朋友愿意送我到这里,就已经算是违规了,所以,我也不能让他太为难,让他给我送到翠云廊入口去。而我也知道武器专列会在这里停一下,进行例行的换胎工作——无论是磁器口,还是翠云廊,路况都不好,而武器专列又一直处于超载状态,所以,每次运送一趟,都要在回程时换胎,为了避免换下来的轮胎被哄抢,芽月队还是留了心眼,总是在翠云廊小道里完成这个工作。我的朋友曾经告诉我,只要给武器专列的司机递包烟,他就愿意让人搭顺风车,可是没想到......”风月仿佛是遇上了羞于启齿的事,不再往下说。 范婷不明就里,问道:“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他接了我的烟,竟然还提出了别的非分要求,我没有答应,他就扬长而去了......然后,我感到身后有人,便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马上认出你们,但是看到了你们的克莱因蓝光环,我就感到自己有救了,却又不敢相信,所以背对着你们,生怕自己看到的是幻觉......” 郭陵仿佛没有听懂,逼问道:“什么非分要求?” 范婷有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装什么清纯?” 然而,郭陵却毫不理会范婷的眼色,直直地盯着风月,一副审问的姿态。 风月抿了抿嘴,眼神胡乱地往四周瞟了瞟,然后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小声说道:“他想和我......” “和你什么?”郭陵追问。 “和我......发生关系......” “发生关系?发生什么关系?” “够了!”范婷小声打断了他,并且颇为不满地把他往后推了一把,“你个四十岁的老男人,非要装什么都不懂吗?” 郭陵没有与范婷争辩这个问题,也没有还手,而是依旧保持着严峻的脸色,盯着风月的表情。 过了半晌,他才松弛下来,说道:“好吧,那我们一起出去。” 风月眼里闪过一丝感激的光芒:“太好了,谢谢你们!” “你多照顾照顾她,我跟钟队长联系一下。”郭陵对范婷说道,然后自己转过身去,发起了消息。 直到接到回复,他才挥了挥手:“我们出发吧,风月,等到了翠云廊入口处之后,获月会过来接你,你跟着她走就好,放心吧,我们不会害你。” 风月使劲点点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三人十分小心地沿着翠云廊小道的边缘缓缓往外行走,他们每个人都打起了十分精神,一旦听到什么动静,就迅速闪身躲藏进入浓雾之内。 风月由于脚上拷着脚镣,步幅没法迈得很开,又担心镣铐的碰撞发出声音,引来葡月队的巡逻人员,所以走得很慢,郭陵与范婷便也只能放慢速度,耐心地陪同着。 就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三人终于看到了翠云廊入口,以及外面的现代世界。 尽管这一带相比人民广场和三斗坪等地方,已经算是很偏僻的所在,但依然要比他们身后的奶头山区域要繁华太多。 郭陵十分警惕,让范婷和风月两人先站住不动,自己快步走到入口处四处张望,确定路上的行人无人头顶上有光环之后,立刻招手让她们快点跟上。 他们在翠云廊入口处仅仅待了一分钟不到,就见对面开过来一辆汽车,副驾驶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性感的脸庞。 获月笑着招呼道:“风月,好久不见,上车吧,跟我走。” 风月抿嘴一笑,二话不说,便上了车,这个时候,她头顶上的光环变成了克莱因蓝。 郭陵嘴角微微上扬:“钟晨暮......你的安排可真是严丝合缝啊......” 获月问道:“你们不上来?” 郭陵看向磁器口方向,说道:“那边还有事情呢。” 眼神充满着坚定。 从侧面看过去,获月只看见光亮之下,郭陵那依然匀称的身材和立体的五官,而那双并未看向自己的眼睛,似乎在闪闪发光。 获月不觉有些发怔。 第116章 再探磁器口 接过获月递过来的干粮和水,然后目送着她的汽车往市中心方向驶去,郭陵转过头问范婷:“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回去?” 范婷嘴角一扬:“我当时主动请缨过来帮你,现在任务还没有完成,哪能半途而废?” “你想好了啊,如果说磁器口是武器的来源,我们现在过去,可能真有生命危险。” “怕什么?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你们救下来的。” 郭陵盯着范婷看了好久,然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傻瓜。” 范婷只当没有听见,跟着他便一路往南方磁器口走去。 过了最后一个岔路口,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当初他们驾车去见皮尔斯的时候所走的那条几乎已经被开膛破肚的路。 如果那能够被称之为“路”的话。 当初开车的时候,走在这条路上,想死的心都有,但现在步行走在上面,反而觉得舒适很多。 而且路边都是废弃的建筑或者荒地,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他们可以很好地利用地形规划行进路线。 两人弓着身子,一边吃着干粮,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这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一天中最光亮的时候,他们必须保持百分之两百的警惕,才能确保自己不被发现。 突然,前方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他们连忙卧倒在草丛当中,拨开杂草,偷望过去。 又是一列涂满迷彩色的汽车,正吃力地在路面上跳动,往北方而去。 显然,它们的目的地肯定是奶头山。 “一天之内已经送了两趟了,每趟有八节车厢,每节车厢里假设装备了二十箱弓弩,每箱里面装一把,那一趟就能运送160把武器,两厢便是320把。葡月队一共也就2000人不到,这样一来,只要五、六天就能达到人手一把的状态......但是,如果今天不是他们运送武器的第一天呢?” 郭陵眉头紧锁。 他立刻将这个推测发给了钟晨暮。 “速做准备,尤其是防范弓弩射击,同时加强进展武器或工具的装备。” 应对这种远程攻击的武器,如果自己缺乏同样的生产能力,不如采用近战武器和工具克之。 因为一旦近身,弓弩便失去了一大半的作用。 范婷一直没有说话,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车辆的轮胎。 待到这列汽车走远,她轻轻地推了推郭陵:“刚才你有没有注意到它的轮胎?” “没有,怎么了?” “从轮胎来判断,这列汽车与我们刚才在奶头山见过的那一趟来自同一个地方。” “哦?是吗?哪个地方?”郭陵已经十分了解范婷,知道范婷不会简单地告诉他这样一个没有太多信息含量的话。 果然,范婷回答道:“就是上次我们去的皮尔斯的工厂,刚才在奶头山我还只是怀疑,现在再度看到它们轮胎上的标记,更加确定这一点,因为我曾经在皮尔斯那个工厂里见到过这个轮胎上的标记。” 郭陵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范婷问:“你怕了?” 郭陵瞪了她一眼:“我怕什么?” 范婷笑道:“那就起身,我们走吧。” 这笑容将他心底刚刚萌芽出一丝的恐惧消解融化。 “嗯,走!” 郭陵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继续沿着路边的荒草丛往前走。 范婷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终于,那道熟悉的大门出现在他们眼前。确切地说,是几十米开外。 因为他们此刻躲避的一段断壁,已经是距离大门最近的掩体。 再往前走,就无处可藏了。 大门口正站着两个百无聊赖的保安,头顶上是米黄色的光环,身后佩戴着弓弩,黑得发亮。 其中一个正是上次过来时接待过他们,将他们带至皮尔斯房间门口的那一位。 当时,尽管皮尔斯最后图穷匕见,至少一开始的合作姿态还是摆了出来,现在如果他们大摇大摆走过去,多半会被当场射杀。 郭陵仔细观察着门口的地面,自言自语道:“果然合上了......” 范婷小声问:“你在说什么?” “还记得上回我们逃离之前,钟队长用他的能力创造出的地面裂缝吗?有没有发现它已经合拢了?” “啊!果然......”范婷捂住嘴。 “事实上,这次来之前,钟队长告诉我,当初他顺着裂缝往下看的时候,看到了红色的闪光点,尽管只是短短一瞥,他很确信,那不是自然发光,所以,大概率皮尔斯在地下搞什么事情。而根据今天的观察,没准他们是把工厂开在了地下,偷偷地生产武器......可现在裂缝合拢了,我们怎么才能下去探查呢?” 听完郭陵的话,范婷这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那些弓弩,都是皮尔斯在地下生产出来的?”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大概率是如此。否则,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在地下干呢?难道是跟葡月乱搞男女关系?” “......” 虽然开着玩笑,郭陵却心急如焚。 如果不能进入工厂,他们花费了这么多心思来到这里,便是功亏一篑,与呆在翠云廊入口处的酒店房间里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 范婷突然建议道:“我们要不要如法炮制?就像刚才在奶头山逃脱出来所做的那样?等刚才那列武器专列回来时,跳进车厢,然后进入工厂?” 郭陵眼前一亮,便马上否决了这个主意:“外界环境不同了,你看这路面,汽车都不是平稳行驶的,是在毫不规则地跳动,我们根本没有可能顺利上车......” “也是......”范婷低下头,然后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算了,肯定不可行。” “说吧,说出来,不可行也可以让我笑一笑。” “......” 范婷终于还是小声说道:“我们假装过去投降,然后再伺机行动......” 郭陵忍住自己的笑意,问道:“你想变成风月那个模样?” “所以我说肯定不可行嘛......” 范婷还没说完,并没有听到郭陵继续的反应,便抬头看去,只见他像是石化了一般,整个人一动不动。 第117章 生死未卜 范婷顺着郭陵的视线,回头往天边望去,也呆住了。 只见原本闪闪发光的天际此刻从最尽头的方向开始变黑,而那黑色正以一种非常整齐并且匀速的方式往这边推进过来。 她不知道那黑色是什么,但显然不是乌云。 郭陵这时候也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什么现象......” 他也从未见过这番景象。 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此刻天空所发生的变化,很像他曾经在一本书中读到的,地球文明曾经发明过一款飞机的舷窗。 那舷窗原本是透明的,但是可以调节几档不同的透明度,直至完全变黑,起到如同完全拉上遮光板一样的效果。 没错,如果说刚才的天空还是透亮的,此刻正在逐渐变黑,不再透光。 眼见黑色很快便蔓延到他们头顶,周边的一切瞬间暗了下来。 郭陵瞳孔猛地一缩:“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们马上趁着黑暗和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潜入工厂!否则,等他们反应过来开了灯,我们就又没有机会了!” 范婷也立刻领悟到他想干什么,坚定地小声说道:“你去,我就去!” 郭陵死死地盯住工厂门口那两个保安,只见他们此时也仰头看向天上不断蔓延开的黑暗。 当黑色覆盖住头顶正上方区域的时候,门口那两人已经完全背对着他们。 “就是现在!” 郭陵急促地说道,用手拉了拉范婷的手,然后一个箭步,朝着街对面的栏杆冲去。 那排栏杆只有半人高,当时,他们在大雪纷飞之下从里面翻越出来,上了停在路边的车,现在,他们又要如法炮制。 只不过方向反了过来。 范婷也将害怕抛却在一边,紧紧跟随着郭陵的脚步,朝栏杆冲去。 两人一先一后翻了过去,然后迅速钻进厂区那复杂的建筑群当中。 门口的保安丝毫没有注意到几十米开外的这个变故。等到天空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他们脖子仰得发酸了,这才低下头来,活动活动。 其中一人冲着对讲机喊道:“把灯都打开!” 几秒钟后,工厂里各处的灯光亮了起来,将门口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郭陵和范婷此时已经躲藏在一片废弃厂房当中,他们透过窗户远远望见工厂门口的光亮,感到十分后怕。 “如果刚才不拼那么一下,恐怕是永远进不来了吧......”范婷喃喃地说。 郭陵却没有顺着她的话感慨,而是眉头微蹙:“为何工厂里的人那么少?而门口的保安又如临大敌一般?看起来,这里面一定有鬼。” 的确,他们从栏杆翻进来之后,虽然借着黑暗侥幸来到了这处废弃厂房作为落脚点,可回想起一路上看到的人,确实有点儿少。 一共也就三五个,很容易便躲避过去。 唯一再次验证了他们判断的是,这三五个人当中有一个人的头顶上是鲜红色的光环。 两人此刻前所未有地坚信:在这片工厂之下,或者某个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的角落,皮尔斯和葡月们在偷偷地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范婷突然眼前一亮,轻轻地走到废弃厂房远离工厂大门方向的那扇墙边,踮起脚透过已经变形了的窗户往外偷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郭陵跟了过去,轻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还记得那次皮尔斯接待我们的接待室吗?我印象当中,是在这个方向,既然现在人那么少,我觉得可以冒冒险......” “你是说,擒贼先擒王?我们去看看皮尔斯在不在?” “是的。” “胆子挺大啊,小姑娘。”郭陵笑道。 范婷迎着他有些挑衅的目光,问道:“你不敢?” “哼!有什么不敢的!走!” 两人便从厂房里摸索出来,先背靠着墙四下观瞧,并没有发现人的踪影,范婷便在前带路,靠着上回的印象,往接待室方向走去。 她的感觉是正确的。 两人穿过了两道小路,又拐了一个弯之后,果然来到了那间接待室门前。 他们并没有贸然冲到门口,而是远远地躲在对面那栋厂房通道中的一排户外台阶之后,透过台阶之间的缝隙观察着。 接待室是一间相对独立的小房间,放置在这一整片厂房之下的边缘,也就是说,它的屋顶上方,间隔好几米之上,便是厂房的顶。但再往外延伸出去,就直接是已经全黑的天。 而房间四周都是通道,并没有与任何其它建筑相连。 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想观察清楚室内的情况,必须要迅速来到大门口旁边的窗户边,透过窗户往里看。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手段。 但是这样一来,观察者自己就会身处极端险境,因为门口是一条厂房里的大路,旁边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一旦远远地被人发现,尤其是看到头顶上的光环,恐怕会凶多吉少。 郭陵与范婷四目相对,郭陵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黑暗中,他的双眸格外明亮。 不知为何,范婷有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拉住了郭陵的手:“先别冲动,再观察观察吧。” “可是,我们已经观察好一阵了,都没什么动静,放心吧,应该没事的。” 他轻轻地甩掉范婷的手。 话虽这么说,郭陵还是侧眼往外望去。 横亘在他们与接待室之间的,是一条在厂房里算是宽敞的大道,应该是当初设计时的主路线。 接待室处于厂房边缘,厂房外面又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堆废弃的建筑材料。 空地上方没有了厂房顶的遮拦,直接便是黑得发亮的天空。 接待室里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连同大道两旁相隔数米才有的路灯,构成了唯一的光源。 虽然在黑暗中显得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他的身影被一眼发现。 郭陵深吸了一口气,将头稍微探出一点,再次确认,无论是大道,还是那片空地上,都没有人影。 而对面的那间屋子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感受不到有人要开门出来。 踏出脚步的一瞬间,他无意中回头望向范婷。 范婷的脸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一个美丽的轮廓,可那双眼睛却正盯着自己。 眼里充满了关切,和比关切更深的一种感情。 郭陵心里微微一动,但他不再顾得上去回味,一个箭步就往对面的接待室跨过去。 他刚才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 以他的步伐,只要两步便能冲到门口的窗前,然后再迅速往里扫视一遍——因为上次他已经在房里呆过,对于其内部结构了然于胸,估计一两秒就够了。 然后,他便可以再快速返回到身后这片楼梯下的隐蔽地带,前后顶多两三秒钟。 刚才,他们已经观察了十来分钟,都没有任何情况,从概率的角度来看,未来这两三秒之内发生变故的可能性也不会很高。 可就在他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从空地上方的天空洒下来一阵光亮! 郭陵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僵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朝天空望去。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正躲在楼梯台阶后的范婷也在心底惊呼一声,望向天空。 如果说此前那黑色的天幕还只是黑得纯粹,黑得发亮,此刻更是如同通了电,镀了光一般,变得明亮起来。 底色却依然是浓浓的黑色。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更让郭陵难以置信的是,他在黑色的天幕上似乎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个身影如此熟悉,又格外陌生。 他忘却了自己此时要做的事情,完全忽略了身前不远处的接待室,而是呆呆地抬眼望着那个嵌进天幕当中的身影。 那分明是侯畅,他寻觅已久的妻子! 那个身影刚开始还只是背对着他,但她在欢快地走动着,头发也随之在空中摆动,很快,她转过头来,看向了郭陵的方向,却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又笑着看向其它方向,脸上带着无邪的微笑。 可郭陵已经完全震惊在原地。 那不是侯畅,还能是谁?!可是,侯畅为何会出现在天上?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自从“奇点时刻”开始,那番未能联系上的电话,电话里奇怪的声音,以及之后无数次梦境当中的思念,过去这几个月的所有记忆,全部如同潮水般翻滚,拍打着他的脑袋。 范婷原本可以提醒他不要暴露在那样危险的位置一动不动,但却无法做到,因为她自己也已经盯着天幕发呆。 她并没有看到郭陵所看到的那个女人,而是在那里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男人了,但当他的轮廓和模糊的样貌出现在她的视网膜当中时,所有有关他的一切便从尘封的地下复活了,穿越时空,贯穿天地之间,径直钻进她的脑袋里。 张楚瑜! 她念念不忘的初恋男人。 与郭陵一样,范婷完全忽视了周遭的存在,只是呆呆地看着遥远的天幕上那个男人。尽管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她都无法触及,而且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那里有人!” “站住!” 从大道左侧远远地传来叫喊声。 郭陵猛然清醒过来,将视线从天幕上挪开,循声望去,只见五六个头顶米黄色光环的大汉盯着他,冲了过来。 他瞳孔剧烈缩紧,意识到大事不好。 范婷也从刚才的沉浸中回过神来,担心地看着仅仅几米开外的郭陵。她发现,郭陵并没有回头看自己,甚至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只不过,他将右手背在身后,冲着她急促而隐蔽地拨动着手掌,拨动的方向恰好对着她的身后。 仿佛在说:“快走!回到刚才我们躲避的地方去!” “那你呢?!” 范婷用眼神急切地问着。 郭陵却丝毫没有理睬她,只是紧紧盯着大道那边传来声响的方向。 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第118章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6) 窗外的星光黯淡下去,于是,舷窗开始变得深沉,透明度不再很高,像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反射出窗边摆放着的一张简易的小床。 小床上此刻正半躺着一位老人,床旁边坐着站着几个年龄不一的中青年和一个年轻的孩子。 除了老人和孩子,其他人的脸色都或凝重,或焦急。 老人的表情十分平静,那已经接近干涸的眼神里似乎还噙着一丝笑意,缓缓说道:“大家不必这副样子,‘蒲公英计划’已经启动,‘星火计划’更是已经接近完成,我们所能够做到的,都已经做到。多年以后,如果我们的子孙后代还有幸得知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一定不会怪我们的......” 坐在椅子上,最靠近他的中年男人凑上去说道:“可是,邓院士,您为什么要拒绝冬眠呢?您的家人都已经被我们安顿好了,我们的低温冬眠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更多的生物科技在太空中将会取得突破,等您休眠几十年后,再度醒来的时候,不但能够与家人团聚,还能享受更先进的技术,延年益寿啊。” 此前两人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无数遍,只不过,在中年男人眼中看来,邓爱伦院士已经接近他生命的终点,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恐怕会殒命在这座核动力太空城堡当中。 在他看来,这毫无疑问将是人类的损失。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看,唯独当事人邓爱伦除外。 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显得十分豁达,可这种豁达却让后辈们感到压力更大。 因为,即便他们理解邓爱伦的决定,更广泛的人民呢?如果“邓爱伦院士在太空监控中心里逝世’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会对全球人民造成多大的心理冲击。 所以,今天他将邓爱伦最看好的后辈门捷、陶乐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门乐带到了邓爱伦的床前,希望他们能够扭转老人的执拗。 他很快便要再一次经历失望。 因为他身后站着的那对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女也并未说动老人。 邓爱伦剧烈地咳了几声,摆了摆手:“你们都不要再说了......门捷,陶乐,你们都是好样的,人类的未来就靠你们共同的努力了,无论是血肉之躯的人也罢,数智生命也好,始终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实现族群的延续,只要针对这个目标双方没有本质冲突,就可以共存,可以合作,可以双赢。而宇宙那么大,我相信这一点是可以实现的......” 两人都无言地点了点头。 区别在于,女人的脸上没有悲戚之色,眼中也没有饱含泪水。 他们身后的小孩看上去才十来岁,有些懵懂地观察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知所措。 他看到了父母截然不同的反应。 邓爱伦看向了他,提起最后一口气说道:“小门乐啊......我在‘蒲公英计划’当中加入了一个补丁,靠着那个补丁,人类数字化的文明如果能够有幸被复现,能够延续下去的可能性会增加一些,但是,我没有将你考虑进去,希望你不要埋怨我......如果之后有机会,你应该会感谢我的......” “咳咳咳......” 邓爱伦再次激烈地咳着,他已经无法清晰地吐字。 窗外的星光变得更加黯淡,让舷窗几乎变成了一面镜子,忠实地照映出人类文明当中非常微不足道,却又举足轻重的一个瞬间。 第119章 组建防线 钟晨暮这些天干了不少事。 目送范婷南下之后,他便带着刘老头、热月、果月、雪月和霍振强等人到处奔波,把他们拼图小队和风月队的所有根据地都跑了一遍,与几乎每个队员进行了面对面交流。 自从那个晚上,在送别范婷之后的车里,脑海中的系统进一步闹出动静来之后,他感到自己的行为与语言更进一步不受自己控制。 倒不是说不受控制,更多的感觉是,系统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件他原本也想做的事情,而且是采用一种看上去更加成熟和成体系的办法。 简单地说,显得更加少年老成。 不过,他也无暇去思考这样到底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改变,因为头绪实在太多。 为什么要与每位队员都进行谈话,道理也很简单,面对葡月队和芽月队即将到来的有组织暴力进攻,必须让每个人都意识到斗争的残酷性,但同时,也要让大家树立信心。 “参与‘归一’游戏的总人数不过我们无名市总人口的万分之一,绝大多数我们的同胞们连这件事情都不清楚,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生活越来越艰难,整个社会秩序在不断地滑坡,他们期待希望来临,期待改变发生。我们要与他们站在一起,深刻地理解他们的诉求,与他们一起,制止那一小撮丧心病狂的暴力分子......” 一方面,让每个队员都建立起同仇敌忾的气势,并且充分利用好身边的具体情况,尤其是那些根据地身处市中心地带的队员,更要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另一方面,更加重要的一点,对手是有着杀伤性武器的,要想斗争,不能只靠嘴皮子,要靠武器和工具,所以,也需要让每个队员多与身边的人交流学习,采用一切可以采用的工具,把自己武装起来。 这样的事情,他们遥远的祖先在遥远的地球上也曾经做过。 随着从郭陵那边传来信息的增多,得知皮尔斯和葡月正在秘密生产和装备弓弩,钟晨暮更加庆幸自己提前布局。他在嘱咐几位主要成员一起想办法去武装自己的同时,也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帮助郭陵和范婷挖出更多的情报呢? 于是,他想到了氢念。 利用氢族看热闹的心理,他成功地说服了氢念,让他将无名市上空的光亮全部遮蔽。 “你们不是要看戏吗?那不如在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让我们整个天空陷入黑暗,看看我们会有多慌乱吧......” “噢?这倒是一个有趣的主意,在了解你们历史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你们曾经对于日食或者月食那样的纯粹自然现象都感到无比恐慌......” “没错,就是这样。我也相信,你们有这样的能力。” “能力我们自然有,只不过,这样就意味着我们在我们和你们的边界上进行操作,万一......” “不用担心,宇宙流氓都多久没有出现了?而上次你说的那什么‘裂缝’再也闻所未闻,不会那么巧的。”钟晨暮知道氢念的担忧,提前化解。 “......” 氢念微微诧异。 与钟晨暮结识这么久,他感到这个少年心智的快速成长。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而且,果然如钟晨暮所言,无名市里的人产生了各种反应,很多反应是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的,看上去十分滑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借着那逐渐覆盖整个无名市的黑色天幕,钟晨暮成功地帮助郭陵和范婷潜入了芽月队在磁器口的工厂。 但钟晨暮自己也未曾想到,他们两人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在天幕上看到自己念念不忘的人。 那一刻,他们“残缺者”的身份无比昭显。 事实上,郭陵和范婷并非仅有此际遇的两人。在黑色天幕铺满无名市上空之后,每个角落都有人对着天空大呼小叫,笑着流泪,甚至癫狂。 每一个“残缺者”都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软肋,而这又反过来如同天启一般,给了无名市里的“残缺者”以信心和希望,让他们更加坚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氢族只看到了无名市人们滑稽荒诞的表面,却不知他们的心中已经要枯萎的希望小芽又被灌溉了一次。 钟晨暮看着刘老头老泪纵横地面对天空手舞足蹈,便推测到,这个老顽童也看到了自己久违的子女,于是在这一瞬间,卸下了那玩世不恭的外壳。 可是他自己,却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我没有父母吗......还是说,我想念他们想念得不够深呢?” 他有些郁郁寡欢,不过,却又瞥见了角落里嘟囔着嘴的朱童。 “可怜的孩子啊......” 钟晨暮走了过去,半蹲在朱童面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小童,怎么啦?天上这面黑色的镜子不能把你好看的样子照出来吗?” 朱童并没有被逗乐,而是带着哭腔说道:“他们说可以在上面看到自己的亲人,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 “谁说的?”钟晨暮说:“你小钟哥哥我也看不到呢。” 说罢,他指向天空,夸张地睁开眼睛使劲瞧,然后扮了个鬼脸,伸了伸舌头,摊摊手说:“你看,我的确什么都没看到。” 朱童相信了,这才恢复一点神气,但还是气呼呼地说道:“反正我要给我爸妈报仇!” 然后,她看向钟晨暮:“你们答应过我,会帮助我的,对吗?” “嗯!我们一定帮你报仇!”钟晨暮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容易将朱童哄好,钟晨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曾经向氢念保证过,可是,问题的答案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帮“宇宙流氓”们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如果真是如此,要给朱童报仇,他又应该怎样做呢? 面对即将进犯的葡月和芽月队,以及似乎消失了的硅族,似乎前者是更加急迫的主要矛盾,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第120章 逃出生天 氢念并没有让那黑色天幕维持很长时间。 当他和他的族人们看完无名市那瞬间的热闹之后,此后的开心边际效益就逐步递减。 更何况,这样的操作事实上无异于昭告天下:无名市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势必将引起宇宙流氓的关注。 尽管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无名市在黑色天幕消失之后的光亮中又维持了一会儿,便到了黄昏时分,夜幕降临,他们这次重新坠入习以为常的黑暗。 靠近三斗坪区域的河畔道边,河谣按摩店也打开了霓虹灯和各色装饰灯,将门脸装点得热热闹闹,吸引夜晚的第一波客人过来。 董兴雯坐在接待处,摇头晃脑地憧憬着又一个盆满钵满的夜晚。 整个无名市的局势虽然在每况愈下,但大家似乎对于按摩那样的消遣活动更加热衷,花费并不算太多,还能躺平什么都不想,任由技师在身上鼓捣来折腾去,迷迷糊糊睡个觉,醒来就觉得神清气爽。 前几天,范婷的几个朋友特意过来嘱咐她,她的这家店正处于一条大河由东往南拐弯的要害之处,又拥有一条隐秘的河底隧道,直接将河岸路和河畔道连接起来,面向河畔道的店门这一侧更是直接面对广阔的南方,而南方是葡月队和芽月队的根据地,如果他们要对拼图小队和风月队发起攻击,河谣店大概率会首当其冲。 董兴雯并没有完全听清楚他们所说的这些话。 作为一名普通群众,她并没有加入先知社,对于“归一”方案和游戏更是一无所知,可从这几人脸上严肃的表情看来,他们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公然拆我的店,杀我的人吗?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董兴雯心里想到。 她只知道,自己店里有监控,而且有一支私人保安力量,开业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在她这里寻衅滋事。 但是她不知道,无名市自从诞生之日起,就没有所谓的“天理”和“王法”,有的只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平衡罢了。 而那平衡已经被打破,只不过还未影响到河谣店而已。 看着一个一个鱼贯而入的客人,有熟人,也有生面孔,董兴雯便将这些思绪放置到一边,开始起身,驾轻就熟地打着招呼,必要的时候与男客人调笑几句。 刚刚将一个老客户送往隧道,转身往接待区域走回去时,董兴雯便见自己的前台小姑娘慌慌张张地冲着她跑了过来,一时竟然忘了看路,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董兴雯竖起柳眉:“干什么?这么不小心?!” “啊......董姐......”小姑娘抬头见是老板,连忙停下脚步,语无伦次地说道:“前台来了一个满身是泥的人,说是要找你......” “满身是泥?”董兴雯一愣。 “是的,而且还是个女人,她说跟你很熟,还说在店里打过工,但我们都是刚来的,不认识她,怕是骗子,我让小丽拖住她,我来找你。” 董兴雯琢磨着这些信息,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快步走向前台。 “如果不是她,那我就得赶紧把人弄走,以免影响生意......” 到了接待区,前台后的小丽正警惕地盯着正中间椅子上半躺着的一个人,看到董兴雯出现,立刻高兴地跳了起来:“董姐,你来啦!就是这个人,她非说认识你,可是,她的样子也太惨了......” 董兴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人跟前,定睛一看,只见这个半躺着的,的确是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脸颊上都是污泥,身上的外套已经破烂不堪,像是被刮皮器给反复地、狠狠地刮过好几遍。 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闪着倔强的光芒,从头发缝隙中露出来。 那是董兴雯熟悉的一双眼睛。 她惊呼道:“小婷!果然是你!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半躺着的女人就是她的好闺蜜范婷。 董兴雯结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 范婷努力地支撑起身子,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能不能......先让我洗个澡?然后给我一身换洗的衣服?还有,如果有人过来找我,要说没看见过我。” 董兴雯又联想到前几天那群人所说的话,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是被追杀了?” 但她何等聪明,立刻让前台的两个小姑娘驾着范婷往楼上走去,然后自己将接待区域快速地打扫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过几分钟,果然,门口响起一阵喧哗声。 三、四个身着皮衣的大汉闯了进来,还没等董兴雯说“欢迎光临”,便趾高气扬地问道:“刚才有个女人进了你们店里,把她交出来!” 董兴雯“哼”了一声,白了他们一眼:“进我店里的女人多了,来的都是客。你们是来按摩的吗?我看你们火气有点大,不如体验一下我们的拔火罐吧。” 她一边说,一边按了按隐蔽在座椅下方的警铃,警铃连接中部的保安部,那里有店里的专职保安,专门对付各种上门挑事的人。 如果她是先知社的成员,此刻便能看到眼前这三四个人头顶上米黄色的光环。 他们一路追踪范婷到这里,没想到范婷进了河谣店便失踪了,而且还冒出来一个看上去不是很好惹的老板娘。 “尽量抓活的,如果做不到,就干掉她!但是要记住,不要当着普通人干这件事!” 这是他们接收到的指示。 现在似乎没有机会执行了。 为首的板寸头不愿意就此放弃,继续威胁道:“我告诉你!要是被我们发现她藏在你们这里,有你好受的!” “有我好受的?你们私闯民宅,没有任何证据和理由,还威胁我一个弱女子,我告诉你,我店里都是监控,而且,我们的专业保安也正在过来的路上了,你们这几个小身板,还不够他们一个人玩耍的!” 董兴雯冷笑一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斜眼看着这几个个头都比她高的男人。 而隧道里也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板寸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人,说道:“我们走!我就不信,你们能够把她永远藏下去!” “好啊,你们就在对面的街边打个地铺守着呗,不过当心,这天可怪冷的。”董兴雯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第121章 他一定会回来的 范婷在河谣店里美美地洗了一个澡,又换上董兴雯给她准备好的一套衣服,然后在房间等着自己这个老板闺蜜的到来。 得知董兴雯把几人轰走之后,范婷嘟着嘴,做出要亲她一口的模样:“亲爱的,你太有办法啦!” 董兴雯得意地说:“这几个毛头小子,竟然敢到我的店里来闹事,不让他们吃个瘪,他们不知道要嚣张到天上去了呢!” 说着,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关切的神情:“对了,小婷,我可不管你为什么会变成刚才那样子,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算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跟你说:对自己好一点。” “嗯,说来话长,我就先不说了,等时间充裕的时候,我肯定好好跟你讲一讲。我现在得从你们的隧道另一头离开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好,我也不拦你,今晚我也很忙,多保重吧。”董兴雯倒十分洒脱。 范婷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离开房间之前,回头说道:“对了,最近你要警醒一点,南方有可能会有暴力组织过来,他们未必敢明目张胆地砸你的店,但是......小心点总归没错。”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你那几个朋友前两天也跟我说过这事。” “噢?是吗?那我就放心了。”范婷笑了笑,快步离去。 穿过隧道,通往河谣店河岸路出入口的路上,她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在磁器口的工厂里,她在目前已经消失了的黑色天幕上看到了张楚瑜,然后呆在了原地,直到她发现郭陵已经暴露,并且在用手势让自己赶紧逃离。 她没有别的选择,含着泪返身回到他们曾经呆过的废弃工厂,由于奔跑的匆忙,当她想回首再看一眼郭陵的状况时,发现视线已经被冰冷的厂房挡住。 她沿着两人进来的路线,成功地翻过了工厂的栏杆。 可就在她落地的时候,外套的帽子挂在了栏杆上。 她情急之下,使劲一扯,将外套扯了下来,仅仅留着帽子孤零零地挂在栏杆上。 就这么一会儿弄出来的动静和那顶显眼的灰色帽子,让门口正有些百无聊赖的保安发现了她。 她没有进行任何辩解,也没有在原地多停留半秒钟,立刻转身狂奔而去。 很快,身后便传来了尖叫声和警报声。 “抓住她!不要让她跑了!” 范婷忘却了身边的一切,她只知道自己必须不知疲倦地奔跑,必须一刻都不能停歇,必须越跑越快,必须......逃离。 郭陵已经身陷囹圄,她没有别的选择,必须要逃出去! 他没有选择让她与自己一起,反而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如果她范婷不能成功逃离,郭陵的牺牲便毫无意义! 范婷连滚带爬,甚至还抢夺路上行人的自行车。因为她不敢坐公交车,只能采用这种临时性的措施提高速度。 终于,她来到了自己闺蜜的河谣店。 她得救了。 范婷不想再去回忆这一段经历,但是,她还是在城隍庙里,在一双双关切的眼神之下,又一次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现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郭陵手无寸铁,陷入在全副武装的芽月队当中时,会面临怎样的残酷局面。 朱童“哇”的一声打破了沉寂:“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郭叔叔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边说,一边纵情痛哭。 上一次如此悲伤的时候,还是她得知自己父母死讯之时。 钟晨暮在一旁默默地将她搂住,他不忍心,但是又没有办法。 一个七岁女孩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 而他也才十七岁而已啊! 不过,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他深知,所有人此刻都等着自己的决断。 钟晨暮清了清嗓子:“各位,已经到了最后的决战关头,葡月和皮尔斯悍然私下里生产弓弩武器,并且几乎装备了每一个人,他们既然不仁,我们也只能不义。我们不想自相残杀,可是,和平不是靠求情求来的,而是靠斗争得来的。这些天,我已经与各位主要队员以及梁爷充分商量,我们拼图小队将代表第三组和第四组,成为一个整体的拼图小队,我们将退出先知社!因为,今天的先知社已经名存实亡,早已不是皮尔斯当初建立它的时候所宣称的那样!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更何况,郭陵还未必就遭遇不测,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回来!” 他很少用这样的口吻在公开场合一口气讲那么多严肃的话。 他的队员们虽然对他已经较为信服,但是还是更加习惯那个邻家男孩般的队长,而不是眼前这个气宇轩昂、不怒自威的领袖般形象。 但是,这段话无疑说到了每个人心里。 刘老头带头鼓起了掌,很快,这掌声便如同点燃的鞭炮一般,瞬间响彻整个城隍庙。 “拼图小队独立!退出先知社!” “我们要补全残缺的文明,而不是逃脱和放弃它!”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钟晨暮事实上老早就想跟大家说出这番肺腑之言,但总是在四处奔波忙碌,今天恰好碰到一个绝佳的时机——所有人都在,并且很多“残缺者”都亲眼在氢念创造的黑色天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至亲或至爱,希望又重新被点燃。 尽管他自己没有看到一点点父母的踪影,可是,他已经无暇去思考那么多了。 等待掌声渐息之后,钟晨暮继续说道:“既然拼图小队独立了,我们的宗旨是不抛弃每一个人,从现在起,在拼图小队根据地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是我们的队友,哪怕他们头顶上没有克莱因蓝或者浅紫色的光环,我们不能让他们被那帮残忍的背叛者伤害,也要充分借助他们的力量,一起构建坚不可摧的整体战线!” “整体战线!” “干死他们!打到他们投降为止!” 群情激愤之中,钟晨暮默默地打开了心底的通道,给氢念传输了一段信息:“看到我要怎样做了吗?我会让游戏更好看,同时,也让你们看看,我们不都是像葡月和皮尔斯那样的无耻之徒!” 氢念很快给了反馈:“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22章 总攻 “拼图小队是可耻的背叛者,钟晨暮年纪不大,却诡计多端,他试图绑架你们每一个人来达成他的个人目的,他指控我们杀人,事实上,他自己也杀过人......为了清理门户,先知社郑重声明:拼图小队不再是我们的同伴,我们见到他们,将格杀勿论,任何帮助他们的人,也将视同为同伙,无差别对待!” 就好像是等待着钟晨暮的宣言一样,当拼图小队独立的消息传遍整个无名市的时候,皮尔斯也在南方发出了声音。 梁爷看到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他对于皮尔斯和葡月已经没有了掌控力,因为他们不再找他要钱和资源。 可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按理说,葡月队和芽月队加起来的人数也不少,为什么皮尔斯反而不像以前那样找自己了呢? 难道是南方的顾家和沈家被他们挟持了? 不过,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身处乐游亭,旁边就是获月队,也就是拼图小队的地盘,他只能选择更多的倾向于钟晨暮。 如何应对装备精良的弓弩,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推演。 郭陵也曾经远在南方发来过建议:通过良好的防御先抵挡第一波攻击,然后迅速将战场变为近身格斗,这样一来,弓弩的效用便会降至最低。 钟晨暮在与梁爷一起为拼图小队和所有人配置粗糙的金属与木制盾牌时,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图书馆里的某本书上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使用什么武器,但是我知道,第四次一定是使用石头和棍棒。” 眼下,发生在无名市里的同室操戈,不就是这样一副样子吗? 无名市的崩坏已经显而易见了,郭陵的汽车因为备件损坏,早已趴在窝里好几天,无法再启动。 整个拼图小队,就只剩下梁爷还有几辆机动性强的汽车能够勉强使用,可以用来运送武器和工具,但是,伴随着使用和磨损,它们也迟早有出毛病的那一天。 无名市里没有汽车工厂,没有售后服务店,所有的这些相对高端一点的玩意儿,全都是“奇点时刻”生成的。 所以,钟晨暮一点都不担心皮尔斯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招数,他们就算装备了弓弩,也只能乖乖地沿着几条主干道北上,根本就没法直接渡河。 相反,让他更加担心的是硅族的动静。 自从上回在翠云廊入口的大礼堂里被葡月队制服之后,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都配不上他们那臭名昭着的名声。 更何况,他还要为朱童报仇。 树欲静而风不止,来自皮尔斯的总攻终究还是在一个夜色尚未退去的凌晨发生了。 打前站的是葡月队。 他们将队伍编成好几个纵队,每个纵队由十来名队员组成,并不是同时发射箭弩,而是有层次感的依次开展。 “呼呼呼”的声音打破周遭的宁静,黝黑的金属箭弩划破长空,直直地盯在三斗坪与河畔道路口处的好几栋房屋处,也包括董兴雯的河谣店。 伴随着箭弩的,还有传单。 “弃暗投明!保全生命!摆脱残缺文明,找寻新的世界!” 传单上印着口号。 董兴雯在黑暗中看着窗外射进来的半截箭弩,冷冷地说:“这是你们先惹老娘的......” 说罢,她冲着身后喊道:“让他们尝尝我们的链球套餐!” 话音刚落,从黑暗中冲出来好几个彪形大汉,那都是她店里的私人保安,每个人都身手了得,而且自己还储备了不少趁手的武器。 董兴雯的话对他们而言不啻于圣旨,只见他们将门猛地打开,然后冲了出去,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链球。 “走你!” 他们对着距离最近的那几十个葡月队的队员将五六个链球扔了出去。 链球打着强烈的旋转,在空中呼啸着,在那些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无情地卷过他们的脖子、脸和脑袋。 顿时,脑浆迸裂,什么颜色的都有,头顶上的鲜红色光环仿佛是为了给这血腥的一幕配色。 打倒一波人之后,这几个彪形大汉冲了出去,将链球重新捡了起来,然后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好像在砍瓜切菜一般的轻松。 短短几分钟,葡月队过来试探的几十人全部被干掉。 河畔道上满地烂肉、器官和血迹。 空气里充斥着腥臭味,那是杀戮的味道。 几人仿佛无事人一般,轻松地拎着链球回到店里。 见到董兴雯的时候,他们刚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变得温顺慈祥。 “老板娘,搞定了。”为首的大汉说道。 “嗯,干得不错,要什么奖赏?”董兴雯很满意。 “额......我想买谷,但是还差点钱,老板娘能赞助一点吗?”大汉显得有些害羞。 “......” 董兴雯笑了笑:“瞧你那点出息!” 她摇头晃脑地目送几人回到店内深处,然后看向西北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没给你丢脸吧?有我在,他们还真别想那么容易打进来。不过,这次害得我一大早起来干活,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下回你可得好好补偿补偿我......” 董兴雯站起身,来到门边,嫌弃地望向外面那一片血肉模糊的街道,叹了口气。 “环卫工人本来就没几个人,这样给他们增加工作量,又是何苦呢?” 正当她打算再次关门上锁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风声。 然后,她便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从自己的左边太阳穴直接贯穿至右边。 按理说,她应该能看见这是个什么东西的,但是,她已经无法再睁开双眼了。 第123章 不可调和 董兴雯被射杀的消息,很快便从前线传到了后方。 所谓前线,便是三斗坪一带,而位于无名市西北角的马鞍山和城隍庙自然就是后方了。 钟晨暮带着主要的人员都在前线一带,范婷和热月则留守后方,照顾朱童和老弱病残们。 当范婷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胸口被重重地锤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么鲜活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再说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啊,甚至不是拼图小队的队员,你们已经无差别杀戮普通人了吗?” 几天前在河谣店里范婷刚刚换上董兴雯给的新衣服,两人淡淡告别,没想到就是永别。 震惊的情绪之后,悲伤才浮出水面。 范婷浑身颤抖,双拳紧握,眼睛里的泪珠完全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热月无言地抱了抱她的肩膀。 过了良久,范婷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去前线,我要给她报仇!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说罢,挣脱了热月的拥抱,气呼呼地往大路上走去。 热月阻拦不及,只能给钟晨暮把情况做了说明,过了好几分钟,钟晨暮才回复道:“由她来吧,后方就靠你了。” 因为前线也的确有些吃紧。 虽然拼图小队已经最大限度地团结了普通人,但他们毕竟没法做到如同队员那样训练有素,而且,他们看不见葡月队头顶上的鲜红色光环,很多时候会很天真地把敌人当成朋友,然后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被杀死。 董兴雯死后,她的员工们和保安们将河谣店变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寸步不让,于是,葡月队只能继续沿着大路直接进入三斗坪的核心区域,冲着那一幢幢高耸的写字楼而去。 这些大楼如同一间间堡垒,可以成为非常好的根据地和桥头堡,易守难攻,目前被获月队守护着,钟晨暮等人也在其中。 他们清楚,绝对不能让敌人攻占这里。 获月又一次巡视了一遍自己的布防,感到十分满意。 “葡月队就算有那些强劲的弓弩,也是丝毫不可能上来的......”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所在那一层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朝着安全通道走去。 那是风月。 当时,郭陵和范婷将风月从奶头山和翠云廊救出之后,将风月交给了获月带走。获月便一直将她安顿在身边。 现在,风月一个人脱离了大部队,似乎有事情要做。 获月眼珠一转,也轻轻地跟了上去。 风月似乎并未意识到身后有人跟随,轻手轻脚地走进安全通道,探出头往下看去。 通道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她心中暗喜,掏出手机,打算发出信息。 “怎么了?是想看看如何接应葡月队的人吗?” 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风月连忙回头,只见获月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好站在自己身后。 “获月?你在说什么?” 获月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要装傻了,你当初能够被郭陵和范婷救出来,压根就是跟葡月一起演了一出苦肉计吧,然后潜伏在我们这里......好在钟队长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特意嘱咐我盯着你......没想到,今天你就露馅了。你以为,我们的布防不会考虑安全通道吗?” “你胡说!”风月辩驳道:“你怎么布防,我又不清楚,我只是过来看看这里是否存在漏洞,然后提醒你们的!” “哦?是吗?那你刚才要发出去的信息可以给我看看吗?我倒想看看,你想怎样提醒我们......” “看就看!”风月脸上毫无惧色,把手机朝着获月递过去。 可就在获月马上要接过手机的时候,风月猛地冲向她,抱着她的头就吻了起来! 获月完全没有料到风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只觉得自己的嘴里钻进来一片湿湿软软的东西,还带着清香。 她瞪大了双眼。 眼里的神情从不敢置信,到迷离,最后到恢复平静。 风月也放开了她。 两人相视一笑。 一起朝着走廊走回去。 这时候,刘老头恰好从对面走过来,见到两人,打招呼道:“当心点啊,敌人正在朝我们这栋楼打过来。” 获月眼里闪过一丝邪魅,她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刘老头。 刘老头只觉得喉咙有点发干,下意识地问道:“干什么啊?” “我觉得你很有魅力......”获月带着勾人的笑容,扭动着腰肢,走到了刘老头面前,伸出一只手指,在刘老头的下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刘老头只觉得一股热血往上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唔......”获月撅起厚厚的嘴唇,直接朝他凑了过来,同时用双手抱住他的头。 就在这个瞬间,刘老头甩掉了获月的手,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警惕地看着获月,以及旁边正面带微笑看热闹的风月,颤抖地问道:“你们被王八族附体了?” 获月和风月没有理会他,而是一齐凑了上来,打算将他堵在墙边。 他刘老头何时遇上过这等滔天的艳福,但是,最后仅存的理智让他冲出两人包围,然后往人多的地方跑去,同时喊道:“不好了!王八族把获月和风月附身了!” 短短一句话,让整层楼都炸了。 “什么?王八族混进来了?” “获月和风月都被附身了?那还有没有更多的人?” 钟晨暮正在与果月交谈,也听到了这话,眉头一皱。 他们是有底线的人,不可能因为获月和风月被附身,就把这两人干掉,但是又必须将她们控制住,否则谁知道硅族会不会进一步扩散,尽管目前看起来硅族似乎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如果自己的队员都被附身了,也将无法管理。 “大家不用惊慌!”他冲出办公室,在走廊上对着众人喊道:“我们先把获月和风月绑住,让她们不再有机会去传染更多的人!同时,请大家关注你身边的人,如果也出现了被传染的迹象,第一时间采取措施!” 钟晨暮判断,硅族目前应该还只是少数几个人,而绝大多数队员们依然是正常的,只要能及时控制,就不会扩散开来。 果然,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大家的一齐努力下,获月、风月和另外两三个被硅族传染的宿主被制服了。 钟晨暮看向刘老头:“大爷,你可以啊,发现得很及时。” “哼,虽然我有点风流,但是获月竟然主动要亲我,这不是反常吗?毕竟她一直都看不上我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 第124章 迂回 楼下,葡月队正在包围大楼,并且与大堂的队员们发生了初次的交手。 楼上,硅族不知何时渗入,一下感染了获月和风月两个前队长。 钟晨暮感到有些头疼。 “硅族是什么时候感染风月的呢?如果是郭陵和范婷当初救她的时候,她竟然能潜伏这么久?这是不是说明,硅族也在适应宿主而变得更加狡猾?是不是更说明,葡月队里的硅族宿主更是只多不少?” 当初郭陵和范婷告知他风月的情况时,他就留了一个心眼,担心风月是葡月的内线,没想到,真实的情况更加棘手。 “如果一个人被硅族感染了,还能恢复正常吗?如果不能,她们以后怎么办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中的系统再度出现了。 不屈值经过这段时间的积累,已经增加到了“”。 “难道......通过我的系统可以帮助她们摆脱硅族的控制?” 钟晨暮正在思索,就听见又有人喊道:“不好了!葡月队的人攻势太猛烈,我们大堂已经失守了,现在只能靠着地形优势,死守电梯和楼梯!” 果月这时冲了出来,对着对讲机吼道:“采取我们的补救措施!将大堂里的迷雾装置点燃,将他们迷晕!” 说完,她急忙来到钟晨暮身前,说道:“钟队长,你们赶紧趁这个时候先撤离吧!” “为什么?守不住了吗?” “那倒不是,我们很有信心守住的,只是可能会比较惨烈,我担心你受不了......” 听到这句话,钟晨暮猛然想到了一件事,便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先离开,当然,并不是因为受不了你说的这个惨烈的局面,而是......算了,我先不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在好几个人的保护之下,钟晨暮与刘老头两人选择了一台最偏僻的电梯下楼。 到了一楼大堂,他们戴上了面具,只见烟雾缭绕,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十号人,很多人的头顶上都有光环,不是鲜红色,就是克莱因蓝。 但是,有更多的人仅仅是普通人而已。 他们到底造了什么孽,要遭此劫数呢? 这里发生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 显然,拼图小队在大堂的守军被突破后,通过烟雾装置扳回了局面,葡月队暂时还没有新的团队补充上来。 钟晨暮小心翼翼地从大堂里走出来,生怕踩到躺在地上的人。 虽然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这些倒在地上的人,惨状各不相同,有的只是简单地被迷雾毒死,有的则在毒死之前也经历了皮开肉绽之苦。 钟晨暮默默地看着他们,然后走出大堂,只见原本繁华的三斗坪中心区域已经十分萧条,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道路中央和两边四处散布着残缺的武器,弓弩、短刀、盾牌...... 当然,也不会少了尸体。 “为什么非要变成这样?为什么!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只能以暴制暴,直到一方完全放弃抵抗吗?” 他在心中呐喊。 现实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和感慨,远远的,他看见一群头顶上鲜红色光环的人又从河畔道上冲了过来,而另一个方向上,他看到了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女人。 范婷。 钟晨暮和刘老头加快步伐,朝着范婷跑过去。 “不要阻拦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去的,我要到前线来,我要为我的闺蜜报仇!”还未等钟晨暮开口,范婷便咬牙切齿地说。 钟晨暮苦笑了一下:“我没有打算阻拦你......但是,他们现在又过来了一群人,你只有一个人,加上我们两个,也才三个,我们怎么可能与他们正面抗衡呢?” 范婷沿着钟晨暮的视线看去,果然,远远的另一侧,鲜红色的光环开始浮现。 “那你有什么办法?我都愿意尝试,只要能报仇!” 钟晨暮一边招呼她和刘老头往河岸路快步走去,一边解释道:“我下楼来,就是为了观察葡月队的动向,然后安排我们的应对策略,现在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不要打哑谜!”范婷没有耐心。 “我们可以断他们的后路,让他们不敢像之前那样快速冒进了。”钟晨暮说道:“你可以从河岸路的门口进入河谣店,他们有很厉害的战斗力量,这群战斗力量可以通过河底隧道自由移动,你可以让他们躲在河畔道那一头的门口,观察葡月队的动向。据我所知,葡月队已经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能够从那一头攻下河谣店,所以现在都直接通过,往三斗坪腹地而来,这样一来,相当于是把后背暴露在他们面前......” “我明白了!”范婷眼里直泛光:“好好地去捅那帮浑蛋的菊花,从后面上!而且,河谣店的保安队伍一定也对他们恨之入骨,就像我一样!” 这时,刘老头补充了一句:“如果就凭那几个保安,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啊。” 钟晨暮一笑:“所以,我已经联系了霍振强,他们会从未来大学派人过来支援,与河谣店的保安力量合流,一定可以让这帮新来的有来无回。” 说罢,他看了看远方鲜红色聚集的地方。 仿佛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一般。 第125章 反攻 钟晨暮终于被现实逼成了他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 他已经亲手杀死过人,尽管那是系统创造出来的复制品,而现在,因为他的策略,几十号人铁定会命丧黄泉。 他让范婷留在河谣店,头也不回地往西北方向而去。 除去实践这个“瓮中捉鳖”的方案,他从三斗坪的大楼里下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规划反攻计划。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战斗都发生在拼图小队的根据地,葡月队和芽月队一直在采取攻势,来势汹汹。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折损了上百人,锐气受到了打击,是时候开展必要的反攻了。 由于在之前的战斗中缴获了一些弓弩,他们的反攻阵型可以组建得更加多样化。 事实上,为了尽快解决战斗,他还曾经向皮尔斯提出过,由指定代表开展决斗,决斗输的一方要向赢家全部投降。提出这个建议的目的也很简单:他希望减少无谓的牺牲。 然而,皮尔斯却拒绝了。 “氢族希望看到更加动态和激烈的斗争,而不是单挑,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如果你不想与我们为敌,也可以选择投降。” 在皮尔斯那里碰了壁之后,钟晨暮还试图说服氢念,希望让他针对规则做出更加明确的说明。 果然,氢念没有答应“决斗制”决出胜负的建议。 对此,钟晨暮已经习以为常了。很多时候,当你想实现三个愿望的时候,往往需要提出五个,这样一来,让对方可以批准三个,否决两个,拥有一种可以生杀予夺的良好感觉。 自从“归一”游戏启动以来,他已经向氢念提出不少建议,有的还真得到了批准。 既然无法通过决斗来决胜,那就没有办法了,战场上见吧...... 根据郭陵和范婷的实地考察所带回来的第一手资料,钟晨暮意识到,完全可以将芽月队和葡月队逐个击破。前者主要在磁器口区域,那一带都是废弃的工厂和残垣断壁,视野开阔,并不利于防守,而后者则主要驻扎在奶头山,从里面出来非得经过浓雾缭绕的翠云廊小道,也就是说,只要他们集中优势兵力猛攻磁器口,同时用少量力量守住翠云廊入口,让葡月队没法出来救援,就可以很快将芽月队的有生力量迅速打垮。 然后,他们再调过头来,将葡月队堵死在奶头山。 这个方案很快在队里得到了认同,大家摩拳擦掌地准备起来,梁爷甚至都专门指示,原本用于城隍庙和三斗坪之间运送武器的汽车可以用来装兵,一直将几支队伍运到了翠云廊入口处,大大节约了他们的体力。 无论是如刘老头那样的老者,还是范婷那样的女人,每个人都严阵以待。 他们有着不同的过去,有不同的诉求,有的只是为了补齐残缺,有的则是为了复仇,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是拼图小队的战士,为了尽快完成这个该死的游戏,让氢族打开通往外界的通道,他们将全力以赴。 钟晨暮眼看着队伍旁边一出半人多高的石头,跨了两步,站在上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动员道:“今天已经不需要我再跟大家说什么了!拼图小队必胜!我们一定能够补齐残缺文明!大家在注意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如果敌人不愿意投降,那就只能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突然一支闪着黑色寒光的箭矢从远处射了过来,瞬间就把钟晨暮的左胸穿透。 “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 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敌人竟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直接采用“斩首行动”! 不过,他们很快便发现,站在石头上的钟晨暮并没有如血肉之躯那般血流如注,而是逐渐消失在空气当中。 距离这个“钟晨暮”不远的地方,真正的钟晨暮大声喊道:“刚才只是我的复制品!由此可以看出敌人的残忍,大家冲啊!” 说罢,他也汇入了前进的队伍。 脑海中系统的不屈值变成了由此前的八位变成了七位。 钟晨暮感到一丝后怕:如果不是我多留了一个心眼,现在已经死了...... 进攻开始了,而芽月队那边显然也有所准备,虽然地形没有优势,却也依旧顽强地抵挡着拼图小队的推进。 钟晨暮看过去,只见大约三十米开外的几处人工掩体之后,躲藏着好些弓弩手,他们接二连三地发射,压制着队伍无法前行,有的箭还射中了队员。 惨叫声不可避免地此起彼伏。 钟晨暮看着那一排弓弩手,暗暗地沿着他们画了一条线,然后启动了系统。 果然,不屈值的“”在绿幽幽地闪烁着。 “用掉三位数创建地裂效应!”钟晨暮指示。 他感到头脑微微一眩,不屈值变成了“101”,而沿着那排阻击者的脚下,出现了一条几米宽的裂缝! “啊啊啊啊!” 他们完全没有料到脚下会发生如此变故,整个身子径直掉下了万丈深渊。 这条最难缠的防线被钟晨暮解决了。 他吼道:“大家冲啊!记住,如果可以跳过去,就跳,不然就稍微等一会儿,千万别掉下去!” “冲啊!” 拼图小队的士气异常高涨。 钟晨暮正准备往前冲刺,突然感到手机的短信提示接二连三地响起。 他一愣,连忙低头一看。 竟然全是来自郭陵。 “我还活着,只不过从皮尔斯接待室里的密道到了地下,这里别有洞天,有很大的兵工厂,希望我的手机能够多撑几天,我随时用短信报告......” “短信汇报没有作用,这地下完全隔绝了信号,我的短信无法发出,估计你也没有收到吧......” “我竟然还活着,地下别有洞天,期待有一天能够联系上你们......” 连续十几条短信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钟晨暮手机屏幕上,而最近的一条是:“我现在就在中间一个十字路口处呆着,很好找,你们如果能够收到短信,一定要来找我......” 显然,当裂缝出现的时候,信号穿透到了地下,让郭陵可以将那些短信发出来。 钟晨暮快速看了看前方正在合拢的地面裂缝,感受着自己的队伍风驰电掣的一般跨越裂缝,冲向前去。 他抿了抿嘴,双脚微微发力,往前一跃,整个身子恰好从裂缝中往下掉。 上一次他曾经简短地往裂缝下方扫视过一眼,看到了红色的信号灯,显然,地下工厂占据一片很大的区域。 “马上就要合拢了,通往地下工厂的道路一定就在岩壁上,我只要找到它,然后攀住,就可以进入地下工厂了!” 他的判断没有错。电光火石之间,他低头看见了一个光滑的通道,他正好可以像坐扶梯一样,直接滑下。 不知道滑了多久,通道的斜度变得平缓,他也逐渐恢复了视野。 钟晨暮警觉地四处观瞧,只看到一座座巨大的厂房,但厂房里却是空的,不但没有装备,也没有人。 他立刻从通道上跳下来,躲在一处厂房的墙壁之后,偷眼观察下面的道路。 果然,正如郭陵所说,从他脚下这条路一直往里面延伸,大约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十分明显。 “人都到哪儿去了?上去抵抗我们的进攻了吗?”钟晨暮轻轻地往十字路口走去,双眼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在十字路口一堆低矮的废弃钢材堆之后闪身出来一个男人。 整个人十分邋遢,胡茬充斥着脸颊,但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第126章 两个皮尔斯 “郭大哥!”钟晨暮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低声喊道。 郭陵也咧着嘴笑着,双手一摊,仿佛在说:“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 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钟晨暮马上问道:“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下面为什么都没人?” “别急,这可能是我们逃脱最好的机会,我在下面呆了这么多天,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都没有......估计都上去作战了。我这些天趁着各种间隙把地下的交通都了解了一个八九不离十。虽然一直没有看到他们工厂到底在生产什么,但运输路线我已经摸清楚了......” 郭陵说着,指向刚才钟晨暮过来相垂直的方向,远方有一条道路正在往地面抬升而去。 “那条道路的设计非常高规格,一定是用来运输武器的,我甚至怀疑,不仅仅是弓弩,甚至有可能有更加大型的武器......” 话还没说完,突然他们听见另一侧的路边传来了高声说话声。 郭陵连忙将钟晨暮拖到他自己刚才藏身的地方,从外面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看不出来。 “你们要抓紧啊,赶紧把那些武器运上去,再不抓紧,我们就输掉了!”这句话充满了焦虑,而且无比熟悉。 钟晨暮看向郭陵,眼神问道:“皮尔斯?” 郭陵点了点头。 “可是,刚才在上面,我远远地看见他在上面督战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是吗?”郭陵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今天一直都在这里,没有上去啊。” “什么情况......难道有两个皮尔斯不成?” 钟晨暮正在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却听见皮尔斯对面的人说道:“社长,我们的装备目前都在做最后的验收测试了,一旦通过,就可以从那条大道开上去,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在我们面前颤抖......” “不要用这些文艺范的词语,我是个粗人,你只要确保刚才所说的按时实现就好,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 “是!” 等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郭陵皱了皱眉头,分析道:“听上去,他们在地下这里偷偷摸摸地建造武器装备,这些武器装备马上就要完成验收测试,完成之后就能够开上去对付我们......” 钟晨暮喃喃说道:“开上去......听上去像是坦克、装甲车或者类似的武器啊,如果真是那样,我们的队伍就有危险了!” 在现在之前,无名市里的所有战斗,都是使用冷兵器,但如果皮尔斯把热武器搞了出来,整个平衡便要打破了。 “我们必须跟时间赛跑了!”郭陵也同意钟晨暮的判断:“至于到底有几个皮尔斯,现在没有那么重要了,很有可能他用一个人伪装成他自己在上面主持工作,自己则在地下偷偷摸摸地发展热武器......” “嗯,我们赶紧上去!” 两人等待皮尔斯和手下走远,再次从藏身处钻出来,然后朝着那条通往地面的大道跑去。 既然武器都能够通过这条大道行驶上去,人也一定可以。 而且,大道两旁还时不时出现一些低矮的物料堆,可供暂时地藏身。 他们非常幸运,一直走完了整段大道,感觉头顶上即将是地面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头顶上是一个木板,木板下连下来几节扶梯,显然,只要推开木板,便能到达地面,然后再进行操作,就可以让这条大道与地面无缝接驳。 但是,他们不敢贸然推开木板。 当初,郭陵在芽月队的工厂里那间接待室门前被发现的时候,他就病急乱投医,直接冲进了那间皮尔斯曾经呆过的接待室,然后在里面找到了密道,来到下面。 现在又要回去,他不确定木板的另一侧会是何方。 然而,大道下方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人也往上走过来。 他们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木板,跳了出去。 然后迅速关上。 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浓雾之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浓雾中能隐约看见深绿色的树木。 “这里是......翠云廊?” “磁器口的地下工厂竟然通向了翠云廊?” 钟晨暮突然发现,自己此前制定的进攻计划面临着一个巨大的缺口。 于是,他对郭陵说:“你赶紧去找到他们,先撤退!” 然后,自己返身又拉开木板,打算回去。 “你呢?你去干什么?” “擒贼先擒王!如果下面的皮尔斯才是真正的皮尔斯,我要找到他!” 第127章 找到皮尔斯 郭陵试图伸出手去抓钟晨暮,同时下意识地要喊他。 但他在最后关头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硬生生地卡在嘴里。 在一片寂静的浓雾当中,没有什么比声响更容易暴露自己了。 当然,他也没有能够拉住钟晨暮。 这个苗条的少年已经重新爬了下去,将木板轻轻关上。 郭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去重新拉开它。 “保重吧......不过,你有超能力,即便遇到凶险,也能逢凶化吉吧......” 郭陵这才想到刚才钟晨暮拜托自己的事情:赶紧将皮尔斯们有大批重武器的事情告知拼图小队,甚至告诉无名市的所有人。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一定程度上失控了,鬼知道皮尔斯们会倚仗着那些杀人武器造出些什么孽。当初他们打着‘残缺文明’理论聚拢了第一波先知社的信徒,后面便改变了方向。而现在更是借着“归一”游戏的规则挑起杀戮,鬼知道他们的内心深处到底是不是真的想离开无名市,还是只想把无名市玩弄于股掌之中......” 仅仅是稍微往深里想了想,郭陵便觉得一股寒意钻进心底,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围绕在身边的浓雾显得更加沉重了,压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他强打起精神,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脚步,并且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上次与范婷来到翠云廊时的体验,努力地朝着整个翠云廊唯一没有浓雾笼罩的地方——翠云廊小道摸索而去。 ...... 钟晨暮如果刚才再晚下来几秒钟,便整个人都暴露在敌人面前。 好在他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被郭陵拉住,所以,在回到那条从地底工厂蜿蜒往上的大道之时,他便敏锐地发现下面有人过来,而旁边恰好堆放着一堆木材。 于是,他快速滚了过去。 还没等他在木材后调整好身体的姿态,便听见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并且停了下来。 “社长交代了,要上去把地形确认好,以便随时打开这条大道通往地面的正式入口,我们那些家伙可不能只靠这个木梯上上下下。” “是!听您吩咐!忠诚!” “......” 显然,这是两个人正站在那通往地面的扶梯前,并且在彼此对皮尔斯给他们的任务,并没有注意到钟晨暮就在几步之遥的木材堆后面。 “不过,喊‘忠诚’是什么鬼......” 钟晨暮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也没想这么多,而是轻轻地调整好身姿之后,从木材堆的缝隙中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扶梯,掀开木板,走了出去。 就如不久之前他和郭陵所做的一样。 “郭大哥啊,希望你已经走远了......” 钟晨暮暗自祈祷了一句,然后猫着腰从藏身处钻出来,坚定而轻巧地贴着大道的边,往地下工厂走去。 居高临下,他可以看到大部分工厂的样貌,不禁惊异于这地下的别有洞天。 刚才他和郭陵上来的时候,光顾着尽快逃离,没有心思和时机往后看,现在钟晨暮恰好需要俯瞰全局来观察整体局面,以便抵达厂区之后迅速开展行动。 大小如同地面上厂房的结构,在这里规则地分布着近二十个,它们的钢铁柱子与横梁仿佛撑起了这整个地下世界。只不过,每一间厂房里都是空的,什么大件的东西都没有,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零部件和材料。 联想到刚才皮尔斯与另一个人的对话,这里本来应该是有武器的,只不过现在被拉到其它地方做最终验收测试去了。 可是,假如每一间厂房都出产至少一套那样的武器,加起来也有近二十套,不是一个小的存在,也就是说,在他视线所不及的某个地方,至少还有一片与脚下面积相当的区域,以供这些武器进行测试。 但是,钟晨暮瞪着眼将他视线所及之处都扫视了一遍,却没有看到这片区域存在的痕迹。 此时的地下工厂区域,依然很安静,似乎绝大多数人还在上面没有下来,这是绝佳的寻找皮尔斯的机会,如果等到人都回来了,他希望找到皮尔斯单挑的计划就要遇到很多麻烦。 所以,他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继续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接下来这条大道上没有再出现任何其它芽月队的人,钟晨暮顺利走下大道,并且凭着记忆回到了刚才他与郭陵出发的地方——那个宽阔的十字路口。 他的胆子大了不少,干脆站在十字路口中间,慢慢转身,向四周环视、观察。 每一条路的两旁都是好几个空旷的厂房,而道路的尽头似乎还通往其它地方,但是此刻却被一道严密放下的闸门给遮挡。 刚才在上面的时候,钟晨暮并未看到这个闸门,眼下他恍然大悟。 “闸门的另一侧,大概率就是他们做验收测试的地方吧,当闸门打开的时候,就是那群疯狂的杀人武器正式出笼的时候......”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突然感到自己此时站在这里,变得更加悲壮了。 如果说刚才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指挥交通的交警,此刻,似乎变成了一名一人一剑,即将迎接恶龙围攻的孤勇者。 “没有时间了......” 想到这里,钟晨暮使劲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喊道:“皮尔斯!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也能够听见我的喊话!听到的话,就出来,我们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这该死的游戏该结束了!” 他的青春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回响着,却没有人回应。 钟晨暮知道自己赌对了。 地下的人全部上去了。 看来上面的战斗很焦灼,或者拼图小队占据了上风,否则,芽月队没有必要全体出动。 而如果他之前的分析是对的,真正的皮尔斯一定不会上去。 一个老头子能打什么仗?更何况,上面还有他的替身当图腾。 于是,他接二连三地又喊了几嗓子,到最后,不得不添油加醋地喊道:“不管你出不出来,你们的败局都定了!上面我们的队伍已经占尽主动,否则你们的人怎么会一个都不下来呢?如果你再不出来,我们之后就在这里放一把火,把这地下烧个干净,让这些铁块木头给你陪葬!” 喊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钟晨暮眼皮一跳,感到身后一阵风,连忙下意识地往右边一倒,然后身体趁着惯性往后转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十字路口处的厂房柱子上响起,那是一支弩箭与之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弩箭掉落地上,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 钟晨暮看向原本出现在自己身后,现在已经面对自己的那个老头。 是他射出了刚才这一箭。 他的那双浅蓝色双眸中露出一丝惋惜,然后又从身后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第128章 对决 眼见着皮尔斯去口袋里掏出第二支箭,钟晨暮瞳孔紧缩,浑身的肾上腺素都在燃烧。 他判断着自己与皮尔斯的距离,依旧有点远,有二十米开外,否则刚才那一箭,自己便必中无疑。这时候要前去阻止甚至抢夺弓弩已经不现实了,只能躲闪。 他双腿发力,连忙往刚才那根弓弩掉落的地方跳了过去。 身躯刚刚离开原地,第二箭又射过他曾经站立的位置。 钟晨暮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皮尔斯的动作。 这个时候,行动便是一切,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那种电影里对决之前两人先吵嘴吵半个小时的,纯粹是剧情需要,当这样的你死我活局面出现时,怎么可能浪费口水去做那种事情? 钟晨暮身上带有一把短刀,那是他们拼图小队整体为了应对葡月和芽月队弓弩特点而准备的进展兵器,只不过,地面上的队伍同时还是配了盾牌的,而他的盾牌在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扔掉了。 所以,他首先需要确保自己不被皮尔斯射中,而好事在于,皮尔斯身后那个口袋或者箭囊里的箭也不可能是无限的。 “他射一根,我就捡一根,射两根,我捡一双,总归能捡完,就当是手工版的草船借箭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缓缓地朝着皮尔斯走过去,双眼只看着那把弓弩。 一旦弓弩有动,他就横向移动。 这个时候,可以用语言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了。 “老头,你终于出来了,看来还不是个胆小鬼,或者说,还是怕葬身火海啊。不要急,慢慢射,年纪大了,不能连续射的,对身体不好。” 钟晨暮轻蔑地说道。 他突然发现,对人说狠话,尤其是对自己讨厌的人,其实......感觉还挺爽的。 果然,皮尔斯浑身一抖,又射出一箭! 钟晨暮往左一跳避过,继续冲着他走去。 随着距离他越来越近,钟晨暮的步伐也越来越慢,注意力则更加集中。 皮尔斯终于也开口了,尽管三箭不中,声音却依然保持着稳定与威严。 “你是找死,小子,你一个未成年人,就想参与我们的游戏?还想成为赢家?别做梦了!当初我是惜才,所以看好你,给了你很多照顾,没想到你是个白眼狼,天生反骨,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谁才是王者!” 钟晨暮并没有被他的语言分散注意力,而是一直关注着他的手和弓弩。 他并没有动静。 显然,皮尔斯也意识到了,三发不中,剩余的箭越来越少,必须要保留到最后的时刻。 既然你选择开始斗嘴了,那就斗呗,谁还没有一张嘴啊。 钟晨暮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听听你那腐朽的用词,‘反骨’,‘王者’,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无名市虽然是残缺文明,但也是早已过了皇权时代的文明,残缺的先进比完美的落后要好得多!至于背叛,到底是你背叛了先知社的初心,还是我啊?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吗?拼图小队的人都是瞎子吗?残缺者都是瞎子吗?无名市的人们都是瞎子吗?” 皮尔斯瞳孔一震:“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扯到无名市的人干什么?参与这个游戏的人数只有无名市人口的万分之一而已。” “是吗?”钟晨暮笑道:“你以为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你的人一个都不下来救驾吗?——对,就是救驾,既然你喜欢用这样腐朽的词语,我便再多送你几个。因为你的臣民们都在上面被拖住了,被围住了,正在被歼灭,或者在向我们投降。那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我们的武器比你们更先进吗?不是,是因为无名市有很多人支持我们,参加了这次对你们的反攻,‘万分之一’?那是对你而言,对我而言,是百分之百,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你们就是剩下这一小撮。” 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而讽刺,因为他知道这是很好的刺激皮尔斯射箭,从而消耗他库存的机会。 果然,又是一箭射来。 钟晨暮连忙闪避。 尽管他已经一直盯住了皮尔斯的动作,但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短,差点来不及反应。 于是,这一箭擦过了他的左臂,将衣服划开一道口子。 好在尚未擦中皮肤。 可一股凉意从口子里钻了进来,让钟晨暮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又要找梁爷去讨新衣服穿了......” 钟晨暮进一步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 此时,他距离皮尔斯只有十来米的距离,在这个距离,只能靠提前预判,才能完全躲过对方射出的箭了。 他迈着小碎步,沿着以皮尔斯为圆心,两人之间距离为半径的圆的切线方向缓缓移动着,同时关注着这个圆的整个圆周之上可能出现的阻碍。 皮尔斯显然并不傻,也已经意识到了钟晨暮的动机。 他”哼“了一声:“想把我的箭耗光?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话音刚落,整个人向钟晨暮扑了过来,与此同时,从身后的口袋中再次掏出一根箭,塞入弓弩,可当他将弓弩再度指向钟晨暮时,却发现他人消失了。 第129章 毫不相让 就在刚才皮尔斯低头装箭,稍微分神的一刹那间,钟晨暮往右边滚了过去,躲在了路边的木材堆之后。 当皮尔斯发现自己的弓弩指向了空气时,也瞬间反应过来,往左边看去,并且同步举起已经装好箭支的弓弩,冲着同一个方向。 只要视野中一出现钟晨暮,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射击。 然而,钟晨暮正从木材堆的缝隙中窥视着皮尔斯,同时用右手缓缓地从地板上捡起一块断掉的短木,然后猛地从木材堆后往皮尔斯扔了过去。 皮尔斯抬头一看,连忙躲避,同时下意识地将弓弩对准了短木飞来的半空中方向。 “就是这个时候!” 钟晨暮心中默念,右脚瞬间发力,使劲一蹬,整个人从木材堆中冲了出来,弓着腰朝着皮尔斯撞去。 考虑到皮尔斯的年纪,他的反应已经算是相当之快,在钟晨暮撞上之前迅速闪身让过,持着弓弩的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后,再度对准已经算是近在咫尺,并且背对他的钟晨暮。 “糟糕!” 钟晨暮已经没有时间再回头去看皮尔斯的动作,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 但是,在刚才撞空的一瞬间,他浑身就已经敏感地感受到了极度威胁。 基于一种对于这种可能危及生命的极度威胁避让的本能反应,钟晨暮在撞空的一刹那,便立刻借着惯性改变自己的方向,朝着左侧使劲滚了出去。 然而,他与皮尔斯的距离实在太近,再快的反应也比不上弓弩中射出来的箭,当他的翻滚还未结束时,便感到右腿小腿处传来一阵刺痛。 他扭头一看,只见皮尔斯刚才射出的那根箭在自己的小腿肚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万幸没有直接射穿小腿,而只是从旁边擦了过去,但已经足以射穿他那条裤子,割伤他的小腿。 “啊啊啊......” 一股钻心的疼直接轰击着他的大脑,但他咬牙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泄气! 他一瘸一拐地挣扎着站起来,看向皮尔斯,只见这个老头没有打算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此时已经又掏出了一根箭,正准备装上弓弩。 钟晨暮快速一算,又瞥了瞥皮尔斯身后的箭囊,立刻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他的最后一根箭了!” 于是,他脑海中有了主意。 由于刚才的翻滚,此时他与皮尔斯的距离又已经到了十米开外,但是,皮尔斯似乎已经笃信这个受伤的少年无处可逃了。 同时,他也不打算像那些话多必死的电影反派那样开始发表长篇大论,而是抬手对准了钟晨暮,再次扣动弓弩的扳机。 “好狠的心!竟然连劝降这个环节都免了吗......”尽管预计到了皮尔斯会穷追猛打,钟晨暮还是在心底小声地吐了吐嘈,然后竟然迎着箭来的方向而去! 皮尔斯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这小子是要自杀???” 然而,他却看见钟晨暮从背后掏出来一块书本大小的厚木板,将那支箭弩给接住了! 箭弩射穿了木板,但也很快陷入其中,最终未能完全将其射穿,而是卡在木头中间,箭头最终还是没能刺中钟晨暮,但钟晨暮也因此强大的冲击力,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就在刚才躲在木料堆之后的时候,他不光找到一根可以吸引皮尔斯注意力的短木,更是发现了手上这块木板,它的厚度足够,面积也不大,可以藏在衣服后面而不引起注意,关键时候,可以用来当盾牌。 唯一的风险就是,它到底能否完全或者部分挡住弓弩的冲击。钟晨暮深知,皮尔斯是个冷酷而谨慎的人,他那最后一支箭,如果不让他感受到胜券在握,他是不会轻易发射出来的。所以,只能够铤而走险,让自己的要害暴露在他面前,诱使他发出最后一击,然后用这块木板挡住。 但木板到底能否挡住,能挡住多少,这就完全听天由命了,因为现场也没有更好的工具可以用。 很快这个关键时候便到了,而这块木头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将那支带着皮尔斯怒火的最后一箭成功地束缚住。 钟晨暮将嵌着箭弩的木板往自己身后一丢,冷冷地看着皮尔斯:“你已经没有箭了,投降吧。没有工具的支持,你一个老头还能打得过我?更何况,我也有武器。” 说罢,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随身带着的短刀。 他原本可以像皮尔斯一样,一句多话都没有,直接冲上去把这个老头杀掉,但是他还想努力一下。 如果皮尔斯能够投降,并且能够号召芽月队和葡月队都投降,这样的结果要比单纯把一个人杀掉要有意义得多。 他死死地盯着皮尔斯,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过去。 右小腿的痛感越来越具体化,如果说刚中箭的时候还只是大脑感受到轰击,现在似乎整个右侧身躯都有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感,变得微微发疼起来。也不知道是真实的感受,还是仅仅是一种幻觉。 皮尔斯将弓弩扔在一边,摊了摊手:“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联手?为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钟晨暮都被气笑了:“刚才可是你一句废话都没有,差点把我射死,现在我给了你说话的机会,你反倒来怪我了?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扎进你的劲动脉?”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有非常强大的热武器,完全可以统治整个无名市,联手起来统治不好吗?什么梁爷?什么顾沈家族?他们的财富全都是我们的!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氢族比我们强大太多,出去之后,我们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所谓的‘残缺文明’就能补全吗?你们要找的人就能找到吗?”皮尔斯激动地颤抖着双手,脸上的皱纹都在跳动。 钟晨暮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老头,问道:“所以,所谓的‘残缺文明’理论也好,先知社也罢,你之前所宣称的一切,其实,你自己都是不信的,对吗?你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像一只老鼠一样,躲在这个不见光日的地方,把那些强大的武器搞出来,然后做一个统治无名市的土皇帝。” 他脑海中闪过过去的无数个瞬间,“奇点时刻”时自己与皮尔斯在图书馆初次见面,第一次去城隍庙从他嘴里听到“残缺文明”理论,加入先知社,跟踪他和葡月与氢念的对话,临江楼里接受先遣队队长的任命,乐游亭里的那个晚上......此后,两人就慢慢地渐行渐远,可钟晨暮一直都认为,皮尔斯想要走出无名市的愿望与自己至少是一致的,就像梁爷一样。 但现在,他竟然亲口承认:所有这一切都只是表演!而表演的目的都是为了取得压倒性优势的暴力手段,从而在无名市当不可撼动的统治者。 钟晨暮感到愤怒:这个欺世盗名的老头! 面对着钟晨暮眼中不加掩饰的怒火,皮尔斯依然试图辩驳:“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其实我们是同类人,我们都有异于常人的天赋,都是靠一己之力来到这里,凭什么不能统治他们?相比我,你更年轻,更有能力,甚至可以直接与氢族对话,你为什么要跟这群平庸之辈混在一起?” 说到这里,皮尔斯往后挪了两步。 “站住!你再乱动,我就动手了!”钟晨暮的眼神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于皮尔斯的观察,立刻喝止道。 “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是站累了,稍微活动活动身子,人年纪大了......”皮尔斯嘴上说着,脚步也停了下来。 钟晨暮警惕地环视着皮尔斯的身旁,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便也放心下来。 他这才气不打一处来地去回应刚才皮尔斯那段话:“我才不是你的同类人!你极端自私,虽然你成功地利用了大家,但是你并瞧不起他们,我猜,你曾经的十二使徒恐怕也都是你曾经幻想的后宫吧?只可惜......只有葡月一个人就范。而我非常感恩拼图小队的每一个人,哪怕我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但是如果没有大家,我走不到这里。我们拼图小队能够发展壮大到今天,而且能够吸引无名市的人们自发地帮助我们在上面与你们作战,都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英雄,没有谁是平庸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