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商,持刀斩天》 第一章 生而为人,我很遗憾 “这就是你给老子交上来的宣传方案?” 一声咆哮在社畜杨辰耳边炸响。 还不待面色苍白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杨辰开口解释,就看那身材臃肿怒气冲冲的老板,将厚厚一沓文件甩在自己脸上。 “如今2020年,整个经济大环境不景气,这是公司复工以来,接到最大的一笔订单!” 满脸横肉的老板,拃开那比胡萝卜还要粗的手指,像雨点一样狂戳杨辰鼻尖。 “你他妈要是搞砸了,我先拿你开刀!” ———— 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的杨辰,来到公司楼梯间,靠墙缓缓坐下。 脑袋埋在膝间,细长的手指插进乱糟糟的头发当中,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低吼:“啊!” 已经半年时间没有发工资了,翻遍底裤也凑不出一百块钱的杨辰,不光要面对像是催命一样索要租金的房东,更要面对失恋后带来的迷惘与痛苦。 而今天,老板无情的呵斥与咒骂,成了最后一根压倒杨辰的稻草。 打开过道窗户,北方冬季凄厉的寒风迎面扑来,就像当年孤儿院院长,那一记记耳光传递出来的“亲切”问候。 时至今日,仍不能忘怀。 骑坐在窗户上的杨辰,从皱巴巴的烟盒当中掏出最后半支香烟,这是自己最后的精神口粮。 摘掉手腕上的红绳,去他妈地久天长的爱情。 吐出胸腔中的青烟,去他妈生不如死的压抑。 “人间虽好。”杨辰竖起中指:“我再也不来了!” ———— 商朝,帝辛子受执政6年,初夏。 “嘶,啊!”感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小腹位置如是针扎一般疼痛难忍的杨辰,从昏迷当中苏醒过来,映入眼帘是张中年美妇的面容,正端着一碗汤药,温柔的看着自己。 “我这是到了地府,要喝孟婆汤了?”杨辰心道一声:“不是说这奈何桥上的孟婆,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吗?” 见杨辰苏醒,中年美妇一扫眉宇愁容,手中药碗往前凑上几分:“快喝了它。” “算了,死都死了,还管这么多干嘛?”杨辰苦中作乐:“时代在改变,社会在进步,地府的服务也随之变得如此人性化,不足为奇!” 已经心如死灰的杨辰张大嘴巴,静待那碗孟婆汤,只要喝了它自己就能忘却前尘往事。 冰冷的碗沿贴到嘴边,只感觉自己即将得到解脱的杨辰,忍不住打趣一句:“问个事,按照你们的规矩来讲,我这犯的可是重罪,下辈子应该不会再投胎做人了吧?” “什么是时代?什么是社会?这地府又是怎么一回事?” 手捧海碗的中年美妇霎时间眼眶通红,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面色惨白的杨辰,只感觉自己内心愧疚无比。 “不要多想,能醒来就好!”勉强挤出些许笑容,将杨辰脑袋揽进怀中安慰道:“乖听话,该喝药了!” “这句台词怎么这么熟悉?难道地府也看《水浒传》不成!”杨辰心中嘟囔一声。 想起去年清明,老板忙着和刚大学毕业不久的秘书去新西兰度蜜月,就让杨辰去顶替他上坟烧纸。 临行前仍不忘再三叮嘱:“到时候多烧几栋复式别墅和大奔下去,要是能再来几个金发碧眼欧美超模出身的小三儿,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老人家生前就这么点爱好,我这个当儿子的也一定要尽力满足。” 想到这里杨辰噗嗤一乐:“也对,每年清明都烧这么多东西下去,孟婆现在就是掏出来一把冒蓝火的加特林,我也不意外。” 而这一切落入中年美妇眼中,昏迷了这么多天,一醒来却说些乱七八糟,自己听都听不懂的话。 而他刚才还突兀的笑了? 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的中年美妇,将海碗凑到杨辰嘴边:“难道是受不了打击,神智错乱成了疯子?” 已心无挂碍的杨辰,毅然决然喝起那碗送到嘴边的孟婆汤,只是心中难免有些苦涩:“怕只怕,我活着的时候形如草芥,死之后,也无人烧纸吧。” 碗沿的冰凉,药汤的苦涩,身体的疼痛,都无一不在刺激杨辰疲惫的灵魂。 等等! 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喝到半截的杨辰猛然睁开眼睛,心中隐约生出一个荒谬猜测:莫非我还没死! 此念刚起,又被自己立马否决,不可能那可是十三层楼的窗户! 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审视眼前这位,被自己突兀举动,吓到惊慌失措的中年美妇。 只见她眉宇间虽郁结愁色,却难掩因久居高位,浸染出的那股雍容华贵的气度。 再看看堂下几名丫鬟,身材高挑面容俊秀。 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的杨辰揉了揉眼睛,赫然发现就连方才盛药的海碗,也是用那玉石做底琉璃为边,胎体圆润线条流畅,生有朵朵青色淡晕,如是蝉翼似透未透。 作为一名瑟缩在甲方爸爸阴影下的卑微社畜,一位只能在借花两呗来回倒的资深穷鬼,杨辰感觉自己脆弱而渺小的世界观崩塌。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我看花了眼! 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的杨辰,在自己胳膊上边猛掐几下,疼的是龇牙咧嘴,可眼前富丽堂皇的景象却是越来越清晰。 方才举动落入中年美妇眼里,却是越发坐实先前猜测。 这孩子多半是废了。 一时间心如刀绞,眼泪如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滴滴答答落在那穿插金丝缝合的青蚨绸缎被面上。 “旦儿,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也不能这样去折磨伤害自己啊。” 中年美妇死死按住杨辰双手:“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啊!” 因为患上唇腭被丢在垃圾堆中的杨辰,幸得好心人搭救送往孤儿院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至于亲情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性格内向的他一向是敬而远之,可又在暗地艳羡不已。 受尽二十多载白眼与冷漠的杨辰,看着眼前声泪俱下的妇人,一时间心中难以接受。 那颗早就麻木不仁百毒不侵的心,在此刻却不争气的涌出一股酸楚。 张了张嘴吧却只挤出两个字来:“你是?” 而会错意的妇人,心中那酸楚与愧疚,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 可怜我儿在修行的紧要关头出了差错,导致现在丹田尽毁,在这样的打击之下,神智错乱记忆全失,现在就连自己的亲娘都认不出来! “不行,我这个当娘的人,怎能在自己儿子眼前如此哭哭啼啼!” 下定决心的夫人深吸一口长气,擦掉腮边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儿子,既然你丹田受损无法修行,做不了那搬山蹈海驱星赶月的神仙,那为娘就让你分疆裂土圈地称王,做那实权诸侯!” 等你爹回来,我就向他讨一处封地。 我就不信他堂堂的西伯侯姬昌,连一块地皮都舍不得给自己儿子! 第二章 文王四子,否极泰来 本以为今日所受刺激已经足够严重的杨辰,却未曾想到自己那支离破碎的世界观,再一次遭受强烈冲击,被彻底碾成那满地碎渣,捡都捡不起来! 什么,那我爹竟然是,堂堂的西伯侯姬昌? 惊疑不定的杨辰,看向面前神色不似作伪的妇人。 心中猜测道:“能有如此奢华之妆容,举手投足间又流露出那上位者,独有的气概与威严,想必她定是那姬昌正妻太姒无疑!” 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勉强也算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杨辰,哪能没看过,以明朝许仲琳笔下的《封神演义》,所衍生出来的各种小说、电影、电视剧? 我的确是穿越了,杨辰心中暗道一声。 可我没想到,居然穿越到了商朝末年,那个即将天下洗牌杀生封神的前夜! 这里有那帝辛子受,九尾妲己! 有那混元太上、玄都元始、洞玄通天! 更有那道友请留步的申公豹,手持打神鞭的姜子牙! 而太姒口口声声称呼我为旦儿,难道我是文王四子姬旦? 姬旦?鸡蛋! 这名字,起的可真够带劲的! 可想到这里,杨辰顿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因为在原着当中,许老先生对姬旦格外吝啬笔墨,直接将他的身份淡化为兄长姬发驾前的四贤之一。 只是位普普通通的西周武将,平日里最大的作用就是群殴败将和护驾挡刀。 此时的杨辰心中极不平衡,咱们都是同一个爹生娘养。 更何况我杨辰辛辛苦苦跨过数千年历史长河,就是为了来给你当逆风时的肉盾,顺风时的打手? 等等! 杨辰突然想起太姒说“自己”先前修炼出了差池,丹田如是这四面漏风的阁楼,再也聚不起丝毫炁气,已经形同废人。 完了! 现在就连当打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辰已经料想到,自己以后顶多就是那两军叫阵前,摇旗呐喊擂鼓助威的炮灰。。 一不小心被神通术法波及当场嗝屁,然后以这种极不光彩的方式,再次结束了自己窝窝囊囊的一生。 心如死灰毫无求生欲的杨辰躺在床上,无奈接受这个现实:拥有主角光环的人,是二哥姬发,而像自己这样的咸鱼,走到哪里都是一条咸鱼。 太姒见杨辰如此失魂落魄,料想自己儿子还未从丹田受损的打击当中走出,银牙一咬强忍着心酸:“先前所说之话是为娘向旦儿的保证,绝对让你后半生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 然后又说了些许宽慰之言,叮嘱他不要胡思乱想,当下之急是好生静养身体,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而关于太姒的劝解,杨辰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将来剑指朝歌,倾举国之力怒而伐商,那素未谋面的二哥姬发,又怎会让自己在西岐坐享清福? 杨辰越想越觉得自己前途渺茫,未来黯淡无光。 “不对!”杨辰心中一凛突然来了精神:“按照穿越小说的套路太看,我一定有金手指和福利系统啊!” “仰仗金手指一路横推无敌手,法宝机缘美女任我挑选。”可说道这里,杨辰不由得想起坐镇金鳌岛的那位狠人,摸了摸自己脖颈:“唉,算了算了,打不过,我不要了!” “那总得有一个福利系统吧?穿越小说里边可是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主角穿越到了某个平行宇宙当中,正值一穷二白难以施展拳脚之际,却被告知福利系统已激活,武器、功法、宠物、随从、道侣、仙丹什么的,统统十连抽! 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杨辰思忖道:“什么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中原刘伯温、青龙偃月关二爷、银枪白马赵子龙的五星神将卡,你得给我来几沓吧?” 害怕被人发现,杨辰赶忙环顾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再次一点,那九转金丹和十全大补丸,你得给我送几斤吧?” 杨辰两手一摊故意卖惨:“总不能让我一开局,就马不停蹄的去送人头吧!” “等我丹田重铸仙法大成,文有刘基安邦,武有关羽定国,届时神兵在手美女傍身,第一个就先宰了姬发,然后打上朝歌称王做祖!” 打定主意的杨辰,一本正经的盘坐在床上,放松四肢大脑陷入冥想。 哼哼,是时候激活属于我自己的福利系统了! 一时间,偌大的寝宫落针可闻。 可半晌过后,突兀传出崩的一声,打破杨辰尴尬。 捂住口鼻的杨辰竖起中指:“靠,你们这些无良作者,就知道骗我这种老实人!” 短短半个时辰,身处境遇先是大落然后大起,好像在坐过山车一样。 可谁曾想到,这个过山车。只有一个起伏,剩下全都是不停的往下落、落、落! “不会吧,什么都没有!”绝望不已的杨辰喃喃道:“这可让我在妖魔遍地走,神仙不如狗的商朝怎么活?” 试探性从床上挪动身体,可好巧不巧,受损的丹田伤势在此刻突然发作,小腹位置如是针扎一般疼痛难耐。 剧烈的痛楚,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大手,攥住肚皮里边那花花绿绿的肠子疯狂搅动。 连带着大脑空白一片,只有那钻心的疼痛如是怒海狂潮,将如是一叶扁舟的杨辰直接掀翻。 张大嘴巴却因这钻心的痛苦,发不出一丝声音求救。 只能眼睁睁感受着,四边那无边无际漆黑如墨的海水,裹挟着彻骨的冰冷寒意,将自己彻底吞噬。 冥冥之中,仿佛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被寒冬笼罩的钢铁丛林。 为了解决一日三餐而四处奔波劳累,到最后整个人从内到外,逐渐麻木腐朽。 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赶上最后一班大巴,穿行在那座已经生活二十余年的城市,却仍旧感觉无比陌生。 车窗之外万家灯火,却无一盏是为我而亮。 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满腹苦水心事向谁说。 ———— 不知过了多久,杨辰从昏厥当中清醒过来。 半开的窗户照进残阳道道,和煦的光芒似是瀑布一般,缓缓倾泻在床褥之上,驱赶孤独与寒冷。 薄薄的窗纱穿过清风缕缕,空灵的低语如同柔荑一般,轻轻抚摸在额头之上,宽慰噩梦与心酸。 杨辰低声啜泣起来。 太姒那柔软的手掌,关切的眼神和故作坚强的笑容,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也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现在,老天有眼,这些东西就摆在自己面前! ———— 于是,杨辰咬牙撑起臂膀,强忍着小腹位置的阵阵刺痛,颤颤巍巍将两条腿,一寸一寸慢慢挪向床沿。 身体虚弱,简简单单这么一个动作,杨辰却不得不休息数次。 终于两脚稳稳踩在拔步床下那伏虎制式的暖玉脚踏上。 杨辰目光坚定:“我要留下来,因为这里有守护我,和我值得去守护的人!” 拨响扶手边的铜铃,杨辰自言自语道:“从今天起,这个世界就再无杨辰,只有文王四子姬旦!” 听着过道内丫鬟们急促的脚步声。 看向床角那通体由黄花梨制成,足有半人高的仙鹤驾云式衣架。 姬旦露出一丝笑意。 来人呐,伺候本公子更衣! 第三章 日暮途穷,笑观西海 听得一声铜铃作响。 平日里负责照料姬旦饮食起居的一众丫鬟,推开房门从两侧徐徐入内,站成两排汇聚而来。 眉目清秀娇憨俏丽,评头论足各有风采的丫鬟,看着坐在床前的姬旦,双膝微曲罗巾轻舞。 低眉顺目温润得体:“公子,有何吩咐?” ———— 修眉裁鬓篦发靧面,洗漱完毕换上正装,被丫鬟簇拥如众星捧月般的姬旦,借着等人齐高的铜镜看去。 只见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黑蠎坠珠流云袍,腰束五彩包金白玉带,足蹬青缎软底穿云履。 虽是面色苍白略显单薄,可胜在身形修长体态匀称,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眉宇之间掩藏不住的潇洒出尘,再无半点前世穷酸瑟缩相。 挺拔的鼻梁,再加上那一双几无血色的薄唇,使整个人的气质再添几分清冷孤高。 伸出手指轻抚嘴角,上边再也没有因缝补裂唇,而留下来那道,好似蜈蚣爬行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 审视片刻,魂穿而来对这副新躯体极为满意的姬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环视身边莺莺燕燕乱花迷眼的丫鬟,缓缓探出手臂语调慵懒不已初现贵人气质:“带我四处走走。” 丫鬟上前搀住胳膊轻声问道:“公子,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 ———— 整座西伯侯府邸分为前后两重,前院乃姬昌接待群臣日常办公的场所,而这后院则是专门用于家眷居住。 但见这后院之中,或有碑塔林立长廊千回,红墙金顶檐兽傲立,铜钟轻响古朴苍凉,庄严肃穆气度非凡。 或有这青石小径百折通幽,亭台楼阁水榭薄纱,凭山而建依水而存,静谧清雅婉约细腻。 而这连接大大小小湖泊池塘的活水,彼此汇聚连通前后两院,在这府邸正中央汇聚成一汪巨大的湖泊。 姬旦远远走来,但看这天际当中,似有一根蓝色丝线,横陈于大地之上。 一时间心中震撼不已,欲要加快脚步向前赶去,却被阻拦。 只见丫鬟们含笑不已,牵来一架步辇代步,手中皮鞭轻甩,洁白如雪的四匹骏马齐驾并驱,载着几人浩浩荡荡向湖泊进发。 急于一览湖泊真容的姬旦,忍不住从车厢当中走出,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在舆板之上踮脚眺望而去。 远远看去,就见这方才如细线般的湖泊,在视野当中不断扩大向四周蜿蜒而去,就像是仙女遗忘坠落人间的丝巾。 骏马飞驰众人高歌而行,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这才行至湖泊面前。 下辇驻足,眼前的湖泊直接占据整条地平线,视线当中只有那一望无际掀起层层涟漪的湛蓝湖水。 前世都只是停留在字面层次,再加上一些个人不着边际的想象,去试着理解或憧憬,这个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已有数千年光景的王朝。 可真当自己切身感受到,仅仅只是半座西伯侯府邸带给自己,那无与伦比的冲击与震撼之后。 姬旦只能承认,前世自己想象力是如此的匮乏且无知。 而那穷奢极欲的帝辛子受,集齐天下能工巧匠修建出来的摘星楼与鹿台,又该是如何空前绝后美轮美奂? ———— 回过神来的姬旦,面对这好似已经行到天涯海角世界尽头的湖泊,按捺住心中震撼问向身边丫鬟:“此湖可有名称?” 身边丫鬟笑曰:“公子您忘了?这就是西海呀!” 因此湖面积颇广好似归墟大海广袤无垠,而姬家先祖辖境位于九州以西,故称之为西海。 丫鬟指向停靠在岸边,一座足有三四层楼高的雕栏画舫:“您还记得它吗?” 姬旦摇了摇头。 丫鬟又答道:“平日里您修炼完毕,最喜欢乘船游西海,自比是那出海访仙的隐士,所以这画舫又称做是那寻仙亭。” “西海?寻仙亭?”姬旦沉吟片刻:“好名字。” 在拒绝丫鬟登寻仙亭游西海的提议后,姬旦站在岸边有些陶醉忘我。 此时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泼洒在西海粼粼水面之上,涌起的潮水不断拍打着岸边礁石,发出哗哗声响。 闭上眼睛感知这从四面八方吹拂过来的清风,在掠过西海之时发出的呜咽低啸,飞溅而起的水珠,轻轻迎向自己脸颊。 此时的西海,就像是一头盘卧在地的怪兽,正舔舐着他孤独的灵魂。 睁开眼来,姬旦有些兴致缺缺。 丫鬟察觉异样忙问缘由。 为何方才还是满心欢喜有说有笑的公子,现在却突然满脸惆怅落寞? 却只听姬旦缓缓说出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之下日暮途穷。 飘零异乡浪荡游子,在此刻最怕无知路人,笑问天涯归时。 不解其中真意,但觉心中似有万般愁肠,却难以言表的丫鬟,只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公子······” 听到有人呼唤,姬旦一转头就看到太姒,站在夕阳底下,将她的影子拉的格外细长。 那张焦急的面容之上盛着柔和温暖的阳光,正朝自己招手不断。 “旦儿,吃饭啦!” 姬旦心中一暖,踉跄几步顾不得牵动丹田伤势,赶紧朝妇人边跑边喊:“知道了,我来啦!” 原来自正午离去之后,太姒一想起,至今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儿子,便止不住悲从中来以泪洗面。 自从旦儿修炼出了纰漏陷入昏迷之后,自己便不知多少次暗地祈祷。 祈祷姬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祈祷那些神通广大的神灵仙人,可不可以伸出援手,让旦儿能够早日苏醒。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又或是自己的祈祷真的有了效果。 在长达一周的昏迷之后,旦儿终于在今日中午苏醒了过来。 至此,自己紧绷的心弦,这才算稍稍舒缓。 对别人放心不下,已经十数年未曾下厨的太姒,决定亲自动手为旦儿熬制药膳调理身体。 谁知忙了一下午,带着食盒还未走到寝宫,便从下人口中得知,旦儿居然下了床,在一群丫鬟的带领下,朝西海位置游逛而去。 一时间心中又气又急的太姒,丢下食盒抛下随从,直奔这西海而来。 可在见到旦儿安然无恙,朝自己飞跑过来的一瞬间,心中的气恼,又登时间全部烟消云散。 将宝贝儿子拥入怀中,太姒一脸宠溺,却仍不忘责备几句:“你这孩子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下了床,跟这些疯丫头们一起乱跑!” 再看看那些站在一旁低头默不作声,心中却紧张到揉捏衣角的丫鬟,太姒柳眉微挑,心中生出一股怒意。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当主子的冒冒失失也就算了,你们这些平日里伺候旦儿饮食起居的丫鬟,难道也分不清轻重缓急,就任由着他乱来不成! 这西海附近潮湿阴冷,湖风更是冰凉彻骨,二者相加最是伤人伤神不过。 可怜我旦儿大病未愈身体孱弱,怎能受得了这种刺激? 你们这些下人,不好生劝慰主子在床上安心养伤,而是撺掇他拖着病体,和你们来这种地方胡闹! 要是出了问题,你们担待的起吗? 太姒正要发火教训这些丫鬟,却听姬旦笑意盈盈的说了声:“娘!” 一声娘,正好戳中妇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太姒忙用衣袖擦掉眼角泪光,温柔的应上一句:“哎。” 还好,这孩子总算想起来,我是他亲娘! “是我自己执意下床要到四处走走散心,怪不得她们。” 太姒转怒为喜,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 “我就说旦儿,是最有主见的人!” 第四章 老祖太任,定海神针 行至膳厅,却见门口早有一老妪在此等候,慈眉善目鬓发如银。 见到他们母子二人走来,倚在门框的老妪,那皱巴巴的脸上顿时洋溢出欣喜的笑容:“乖孙来了,快让奶奶瞧瞧,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姬旦一时愣在原地,局促不安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老妪,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母亲太姒见老妪腿脚颤颤巍巍,仍是要拄着那根枣红色的蟠龙拐走下台阶,赶忙上前搀扶住后者胳膊。 低眉顺眼自责不已:“是儿媳考虑不周,怎能让老祖宗您站在门口,等我们这些晚辈呢,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外人,笑话咱们家失了规矩!” 鬓发如银的老祖宗一沉脸,拒绝儿媳搀扶,双手握着蟠龙拐重重戳在地面:“老身这是担心自己的乖孙,在这门口等等怎么了?” “要是被我听见谁说闲话,看我不拔了他的舌头!” 太姒满脸堆笑附和不已:“那是当然,您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儿媳处理不过来,还要多多仰仗您操持上心,即便说谁的闲话,那也不敢说您的呀!” 说着,太姒朝一旁记忆全失的姬旦连连招手:“还不快来见过你奶奶!” “在你昏迷期间天天探望,好几次我都看到,你奶奶她一个人在那悄悄抹眼泪。” 老祖宗神色一冷明显不愿旧事重提,连连摆手打断儿媳。 “我乖孙能醒过来就是好事,这些丧气话就不要再提了!” 什么,老祖宗? 也就是,我奶奶! 姬旦脑中灵光一闪:莫非她就是传说中的太任! 在原着当中,姬昌受召赶赴朝歌述职,临行之前乃是太任推演先天八卦,占卜出自己儿子此行定有牢狱之灾。 虽只在许老先生笔下匆匆带过,却仍旧给姬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玄龟自渭水驼河图洛书献于伏羲,后者衍先天八卦问鼎九州人皇,乃同娲皇在古地秦州共王天下。 而地绝天通之后,娲皇以身补天,伏羲避世不现,当今世上能够精通先天八卦者,怕是只剩太任一人! 此人在整个封神世界当中,怕是最被忽略的一条大腿! “奶奶,太阳一下山这风就大了起来。” 姬旦忙上前一手搀扶住老祖宗后背,另一手盖在后者手背之上,附在耳边大声说道:“您老上了岁数,这身子骨吃不消!” 先前性格倔强要强的老祖宗不让儿媳碰自己一下,可面对乖孙的热络殷勤,反倒显得极为受用。 身形微驼眉眼带笑,十足就是位上了年岁的邻家和善老人,哪里还有先前作为一家代表老祖宗的强势姿态,此刻点头不断:“对对对,乖孙说的对,都听你的。” “只是下次说话,别那么大声,奶奶的这耳朵啊,还灵光着呢。” ———— 姬旦大病未愈吃不得半点荤腥,桌上摆的都是那自己从未见到过,精心搭配烹调的素菜,样式考究口味清爽,再配上那温润滋补的名贵药膳。 记得在前世的时候,自己租住的那间地下室,电表的转速能甩博尔特一大圈儿。 至于水费,姬旦时常怀疑房东家的管道应该是直达中东,自己接的不是那一桶桶的自来水,而是新鲜出炉的原油。 更不要提冬季,由房东自主议价定价的取暖费。 交付完房租,再带上那只有在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的女朋友,吃顿大餐挥霍一下,兜中所剩无几的软妹币,便是接下来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 吃泡面已是奢望,清汤挂面才是日常主流,偶尔想换个口味,那也只能是辣条卷馒头。 从追忆当中回过神来的姬旦,看着桌上那些琳琅满目色泽鲜亮的菜肴,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奶奶太任在左,母亲太姒在右,被夹在正中好似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的姬旦,食欲大开狼吞虎咽。 见两个腮帮鼓鼓囊囊好似仓鼠的乖孙,奶奶太任忍不住又夹了几筷子素菜放到姬旦碗中。 “奶奶现在一顿饭能吃两碗肉,沾上枕头一觉就能到天明,这身体硬朗的很。” “只是我这乖孙从小身体虚弱,现在又吃了这么大的苦头,瘦的跟个麻杆儿似的。” “来来来,多吃点,虎背熊腰那才是男子汉该有的英雄气概啊!” 而母亲太姒生怕自己儿子噎着,在一旁端水沏茶,轻拍后背:“慢点吃,不够了娘再去让他们做就是了!” 一餐晚宴,姬旦吃的是心满意足,躺在长椅上饱嗝连连,唯有最后那道收尾不知名的汤羹,却是不怎么喜欢。 这道汤羹是用那收集而来的朝露为引,用治蔷、松针、鹿茸为底熬制高汤,再添茱萸、竹叶、青笋增色提鲜,最后以那莲子、薄荷做点缀烹调而成。 汤羹整体基调为酸涩辛辣,喝进嘴中唇齿发麻舌根生苦,咽进肚中胃部立马痉挛反刍,捂住嘴巴咬紧牙关,强忍了半晌功夫这才平复下来。 故而只喝了一口,就再也没用动它。 还以为这汤羹制作步骤出了什么差池,让自己儿子心生不喜,太姒正要打回去让厨房重做,却被姬旦阻拦。 “奶奶。”姬旦看了看太任,又看了看身边太姒:“娘。” “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见姬旦胃口好吃得多,感觉自己心情也格外畅快的太姒笑道:“旦儿有什么事儿啊,尽管说就是了。” “既然我现在丹田被废,修行之路也算是彻底断绝。”姬旦沉吟片刻:“所以我想转而习武,不求能够力断金石飞檐走壁的高手,最起码也能磨练我的意志强身健体。” 姬旦放在餐桌之下手指缓缓攥紧,既然说要保护身边值得守护的人,那就不应该只是一句空话。 许老先生在原着当中说我是位武将,那好,我姬旦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做不了白日飞升揽月而眠的真仙人,那我就做这骁勇善战驰骋沙场的万人敌! 我虽是一条咸鱼,但也要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此言一出,母亲太姒却断然否决:“你从小踏入修行只为长生而去,远世俗纷扰,近幽清独处,重打坐冥想辟谷定心,轻五谷轮回红尘历练。” “更何况,你父亲麾下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又怎会缺你一人尽忠效力?” 太姒摇了摇头:“所以习武之苦,咱不吃也罢!” 姬旦正要解释,却见太姒直接拒绝:“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战场之上杀机四伏,局势走向瞬息万变,岂有想的这般儿戏简单!” 眼见这场晚宴就要不欢而散,从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太任,却突然说话:“我看此事也未尝不可!” “想我姬家祖上跟随子履大帝开国定商,哪一个不是身体伤痕累累,脚下白骨森森!” “无数次命悬一线,从死人堆中爬起身来,这才有了我们姬氏一族戍守整片西秦雍州之殊荣!” “现在安稳了太久,我们姬家一族不少子孙,仗着着先辈余荫,安安心心躺在老黄历上,恬不知耻的享受着祖上带来的荣光。” “如今就连撑起这娘们专用的一石软弓,都要大摆宴席隆重庆贺,殊不知他们祖上曾谈笑间,以一臂之力强开十石硬弓!” “乖孙想要习武,而老身也正想要一改西岐境内,姬氏子孙娇奢风气,想不到我们祖孙俩在某些方面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老祖宗太任亲自发话,身为儿媳的太姒自然不敢反驳。 只能忧心忡忡的看向旦儿,这孩子打小娇生惯养,而那习武一事又得忍受风吹日晒雨打雪压之苦,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未曾想自己母亲反对之事,奶奶却大力赞成,姬旦喜出望外:“奶奶······” 哪知太任收敛笑意,对着姬旦格外严肃的说道:“乖孙,你知道我们姬氏一族的男人,是凭借什么立足于这方天地之间?” “靠的就是大丈夫一言九鼎千金不换的高贵品德!” “既然你选择了习武这条路,哪怕接下去再难再苦,都要都要咬牙坚持,哪怕就是跪着,也得把这条给我走完,你懂吗!” 姬旦眼神坚毅,单膝跪在地上:“孙儿知道了!” ———— 晚宴结束。 太姒揉捏老祖宗太任的肩膀,时不时低声说上几句,娘俩之间的体己话。 夜色深沉人困马乏。 按摩力道恰如其分,躺在长椅之上,年事已高的太任沉沉睡去,不多时便轻鼾渐起。 “旦儿修行出了差池,此次能够安然醒来,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太任鼾声依旧,语调低沉细小似在梦呓:“嗯。” “所以我想在他爹跟前,替旦儿讨要一块封底,保他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太任鼾声略微停顿一下,耷拉着的眼皮似有千斤之重根本抬不起来。 可总能在总在恰当时机,及时醒来的老祖宗慢慢说道:“准了,这事儿我会亲自跟他爹说。” 我乖孙的封地,自然是越大越好,而且得是富得流油的那种! 第五章 大将南宫,好说好说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 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鼾声震天的姬旦,便被丫鬟从美梦当中摇醒过来。 匆匆洗漱一番,哈欠连天的姬旦来到庭院当中,大老远就瞧见当中杵着一尊身材魁梧至极的“铁塔”。 姬旦身形修长,按后世度量单位计算,足有一米八的个头,可走到这铁塔跟前,竟然只到其胸口位置。 铁塔双手抱胸,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再配上那不断喷出白气的朝天狮子鼻,仿佛是有四颗神色冷淡的眼睛,正在居高临下审视着姬旦。 震慑于“铁塔”无形当中带来的惊人压力,丫鬟朝其施了一礼算是问候。 随即拉过姬旦手臂小声道:“此人就是老祖宗为您亲自指派的南宫适大将军,往后将由他一手指点公子校场习武。” “好你一个南宫适,上来就给我堂堂姬家四公子一个下马威!”姬旦心中嘀咕一声:“咱好歹都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你一个大活人这样直勾勾的瞅着我!” 姬旦甩开丫鬟搀扶自己的手掌,向后撤出几步,视线几与南宫适持平,亦是有样学样,双手抱拳开始大眼瞪小眼。 “反正这是我家,你爱跟我玩深沉,那咱俩就这样干耗着!” 初夏时节黎明时分,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庭院之中凉风阵阵。 身体本就虚弱,再加草草起身,只穿了一件单薄便服的姬旦,被这凉风一刮便止不住的开始咳嗽。 不远处假山后边。 一夜未能睡踏实的太姒早早起身,结果却发现老祖宗太任在这正厅当中等候已久。 于是心照不宣的娘俩,便来到姬旦寝宫的庭院当中,暗中躲藏起来观察两人动向。 虽说自己一介妇道人家,自然管不到这前院之中,商议的什么疏通漕运屯兵积粮的家国大事。 可这旦儿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你南宫适不心疼,还有我这个当娘的人去心疼。 再见自己儿子被这寒风一刮,顿时面色猩红咳嗽连连,太姒这心中便越发揪紧几分。 本来娘都已经想好了,等你伤势恢复,这封地之事也就差不多有了眉目。 到时候娘再给你找几个知冷暖会疼人的小媳妇儿,生上几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咱们一家几口四世同堂,享受这天伦之乐这不好吗? 可谁知道你偏偏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习武! 想到这里,太姒便在这假山之后再也藏不住片刻功夫,看向身边太任:“老祖宗,再这样下去,旦儿的身体可吃不消啊!” 而一旁老祖宗太任却仍是波澜不惊,只不过握住她手掌的一瞬间,能明显感觉到老人亦是心中绷紧了弦, 老祖宗颤抖着手指拍了拍太姒的手背:“不急,再等等看!” 见公子咳嗽不断,丫鬟心知不妙,赶紧从偏房火炉之上箅出早就熬煮好的药汤,端到姬旦面前。 咚咚咚,姬旦皱着眉头喝下药汤,顿觉一股暖流自胃部向五脏六腑四肢百脉蔓延而去,自小腹位置暖洋洋一片,仿佛置身于被窝当中,格外舒坦安逸。 可一想起自己眼前,还有位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铁塔南宫适,姬旦轻咳几声,将海碗递给身边丫鬟,顺势敛没笑容,继续原地开始硬杵。 只见这南宫适皮肤漆黑如炭,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从眉梢起至腮边一道狰狞伤疤平添几分凶恶残忍,而那远远高出常人的身高再加这宽大便服也隐藏不住的健硕肌肉,又增几分压迫沉重。 不愧是一位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将! 在姬旦打量南宫适的同时,后者同样也在审视他姬旦! 关于眼前这位脸色苍白细皮嫩肉,只是稍许受些风寒,就要将那肺叶都要咳出来的四公子姬旦,自己了解不多。 若不是昨晚,老祖宗太任亲手起草一封书信,指名道姓要让自己来指导她老人家这个孙子习武,南宫适都快要忘记这世上还有样一号人物! 迥异于他之前三位兄长,这个姬旦实在是太过低调,据说年幼之时被发现有灵根仙缘,自此便踏上了修行之路。 像个娘们一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子里边打坐修仙,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知道修出个什么名堂。 关于修行成仙一事,南宫适对此嗤之以鼻。 的确自己曾在战场之上遇到不少自称能够撒豆成兵点石成金,修为深厚神通广大的仙人。 可结果呢,在自己亲手调教改造后的连机弩面前,居然一个个都被射成了马蜂窝? 割下头颅挂在旗杆上边,眼睛都被秃鹫啄走,也没见一个人能够羽化成仙! 而且这些年,不光有招摇撞骗的仙人折在自己手中,就连那大把大把自以为牛气冲天,走起路来恨不得把鼻孔放到天灵盖上的姬氏外戚子孙,也不都被自己掴肿了面皮打断了狗腿? 事后,不找上门索要劳务费就已经够给面子了,还有哪个不识抬举的族中长辈敢找他南宫适理论! 再者说了,真正姬氏嫡系子孙,规矩森严家教严苛,从小耳濡目染那都是温良恭俭进退有据之人。 哪像姬旦这个修仙修到半截撂挑子不干,估摸又是一时兴起,想着习武的病秧子? 还走起路来都要让丫鬟搀扶? 我当年大破邗国之时,被藏在死人堆里边的刺客割断了脚筋,不也是一只脚蹦跶着跳进皇城,直接踩在那条已经俯首臣称的老狗脑袋上边? 不要忘了他姬旦排行第四,上边还有三个兄长,再上还有当今西伯侯姬昌和老祖宗太任压在头顶。 还真以为自己能的不行,就可以这西岐呼风唤雨? 想到这里南宫适心中打定主意:“与其指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公子哥,还不如回大营去调教那些刚入伍的生瓜蛋子!” “待会儿训练的时候稍稍加大力度,我敢保证不出三天,这姬旦就要哭爹喊娘,主动叫停此事,到时候我不光能落老祖宗一份人情,还能潇洒抽身离去,岂不一箭双雕!” 宛若铁塔一般的南宫适目光耐人寻味,一双沉重的军靴向前挪动几分略微弯腰:“南宫适见过四公子!” 经这冷风一吹卷走最后些许睡意。 作为穿越者的姬旦,怎能不知这南宫适的身份,乃是父亲文王四友之一? 哪怕到了兄长姬发掌权时期,此人亦是驾前四贤为首者,排名还在自己之前! 在那伐纣前期,南宫适坐镇中枢大营指挥军队,攻城拔寨所向披靡,鸣金收兵退守有度。 将这一处处营盘打造的,能相互照拂又能彼此掣肘,就如那铁桶般水波不进。 只可惜,后期涌现了太多应运而生的逆天之辈,遮掩了南宫适太多耀眼光芒。 不然像他这般百战穿甲的将帅之才,肯定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若不是那一碗药汤加持,现在身为病痨鬼的姬旦,恐怕早就绷不住率先低头认怂。 此刻见南宫适主动问候打破沉默。 姬旦眼睛一亮,自也是不敢再端着架子惹人厌恶。 于是赶紧上前,拱手抱拳沉声道:“小子姬旦,见过南宫适大将军!” 而南宫适挤出一丝笑容,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姬旦肩膀。 好说,好说! 第六章 名师在侧,当头棒喝 “听老祖宗说,四公子你想习武?” 姬旦看着那身材魁梧,好似巨人一般的南宫适,还未行至面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那股久经沙场的煞气,便扑面而来。 “很好!”南宫适点点头,巨大的身形挡住姬旦视线。 那双粗糙宽厚的手掌放在姬旦肩膀上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深山老林当中钻出一头,快要饿疯了的黑瞎子,将自己当场逮住。 一抬头,就看见那带有标志性四颗眼珠的南宫适,正在冷冷打量自己,顿时这脖颈寒毛根根竖起。 还不待姬旦说上两句闲话,缓解自己心中的不安与紧张。 就看那南宫适将自己脑袋往下放了放,那股压迫感便越发沉重几分。 朝自己咧嘴一笑,牵动面皮上的那道伤疤,更显几分狰狞可怖,忍不住让人打心底里发毛。 这哪里是什么西岐大将文王四友,这明明就是从志怪小说当中走出来,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只见这怪物朝姬旦冷冷说道:“想要习武,那就先把这衣服脱了!” 气势上被完全震慑住的姬旦说起话来,牙齿打颤不止:“脱,脱衣服?” 南宫适一瞪那铜铃大小的眼睛,发出一道不容置疑的鼻音:“嗯?!” 脱衣服和习武有什么必要关系? “古代的达官显贵,在某些方面有一些特殊癖好!”姬旦心中隐约生出一股荒谬的猜测:“不然他让我脱衣服干什么!” 见这姬旦犹犹豫豫半天时间,就是不肯脱衣服的南宫适,沉喝一声:“还不快点!” “我尊重你的取向,但我绝不加入你的行列!”姬旦说完,转过头来拔腿就跑。 “什么取向?什么行列?”南宫适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刻见这姬旦不光不服从指挥,居然还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顿时勃然大怒! 可怜这姬旦还未跑出去跑去两米远的距离,就被这南宫适几步赶上,一把抓在肩头,虎口略微发力,便疼得前者面目扭曲。 “疼疼疼,轻点,嗷,轻点!” 狞笑一声的南宫适:“想跑?” 那蒲扇大小的巴掌按在姬旦天灵盖上,掌心发力,像只陀螺一般,被重新扭到自己面前。 这还未开始便要逃跑,规矩何在! 失望不已的南宫适怒喝一声:“既然你不脱,我就帮你脱!” 五根粗壮的手指攥住姬旦衣领猛地揪下。 旁边丫鬟惊叫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眼睛,却忍不住好奇,漏出一道缝隙,悄悄看向赤裸上身的公子。 散乱的长发,如同凝脂一般的后背,丫鬟双颊绯红恋恋不舍的转过头去。 姬旦被剥了上衣,好似小绵羊般,在这冷风之中瑟瑟发抖。 却被南宫适一声喝止:“给我站直了身体!” 如同机械反应般,姬旦赶紧双手垂在裤线之上,提胸抬头吸气提臀。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失望的准备,却未曾想这姬家四公子居然如此不成器,厌恶连带着愤怒的南宫适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 “目光闪烁面色迟疑,遇事推三阻四总想着逃跑,哪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气概!” 自觉骂着还不解气,竖起那好似钢筋一般坚硬的食指戳在姬旦额头上边:“这点苦都受不了,你还能干什么事?” 被这一指戳在额头,抵抗不了这股巨力的姬旦,连连后退几步这才堪堪止住。 ———— 好你个南宫适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这样羞辱折磨旦儿! 躲藏在暗中的太姒看到这番模样,手指关节发白当场碾碎一块假山碎石。 “刀呢,老娘的刀呢!” —— 想我主上西伯侯姬昌何等英明神武,居然生了你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庭院当中,南宫适看着那弱不禁风的姬旦,好似钢针一般的络腮胡抖动几下,勉强压制住内心怒火。 “给我转过身来!” 而会错意的姬旦心中哀嚎一声:“这么快的吗?” 两腿颤颤并拢在一起,双臂交叉护在臀部,极不情愿的向前迈出一步,又本能的向后撤出三步。 结果南宫适看到姬旦这副怂样,这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的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向前扑出几步,一把将扭扭捏捏不肯上前的姬旦拉到自己身前:“给老子转过身来,屁股抬这么高,在战场上等着挨刀啊!” “像你这样的货色,要是在老子手底下当兵,我特么第一个弄你死!” 说着撑开五指,按在姬旦肩膀之上,来回拃量。 “成年男性标准肩宽十三寸七分四厘,而你的肩部宽度超出常人足有一寸六分,不错!” 这下才察觉到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误解了南宫适的用意,不觉间老脸一红,罪过罪过。 “脊柱没有侧弯,肋骨没有外翻,牙齿排列整齐,喉结发育正常、胸围、腰围一切标准。” 逐渐放松心情的姬旦,想起先前的误会,想着主动缓解尴尬,遂壮着胆子厚着脸皮,主动寻上南宫适没话找话道:“大将军怎么样,我这颗苗子还不错吧!” 哪知南宫适却说道:“好什么好?习武要从小练起方才能有大的发展,而你岁数到了,这骨骼关节发育已经逐渐成型闭合。即便是帮你抻筋开骨易经洗髓,也没有什么鸟用!” 说着白了一眼自以为是的姬旦:“我就不知道,你在这里瞎高兴些什么!” 姬旦嘴角抖了抖,又是一盆凉水当头泼下,这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无奈。 修行一途已被堵死,却未曾想这习武之路,第一天就被当头棒喝,告知自己无太大发展。 不料一旁南宫适却突然说道:“不过。” 姬旦闻言,立马来了兴趣,莫非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忙问道:“敢问大将军,不过什么?” “我看你小腿细长,倒是为筋腱留出了不少可以发展的余地。” 说着从旁边桂树上折下一段足有四尺多长,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棒握在手中,凭空掂量几下。 嗯,这分量,这手感,刚刚好! 不管你是姬家身份尊贵的四公子,还是陋巷出身的泥腿子,在我这里都一视同仁。 但是,我南宫适生平最讨厌三种人。 一是,那种油腔滑调,平日里喜欢接话茬说些俏皮话,自以为幽默实则让人心生厌恶之辈。 二是,那种投机取巧,在平日的训练当中不认真刻苦对待,总想着偷奸耍滑,一上战场就变成敌人刀下亡魂。 三是,那种胆怯畏战,遇到困难不去勇敢面对寻求解决,而是只想着如何逃跑躲避的胆小鼠辈! 很不幸,这三点,四公子你都占上了! 一旁姬旦满是疑惑,刚才还说自己小腿细长利于筋腱生长,怎么转脸就折了一根木棒攥在手中? 只见那南宫适晃动几下手中木棒:“现在多多培养你的奔跑能力,以后未尝不是位合格的斥候。” 说完眉毛一拧凶神恶煞:“去,从现在起半个时辰内,自这庭院当中一路直奔西海,跑不上两个来回,我打断你的狗腿!” ———— 躲在暗中的老祖宗太任已经不忍再看,拖过快要暴走的儿媳默默走远。 “今晚记得多添几个荤菜,再嘱咐后厨配合乖孙的食补药膳,让他们煮上一锅专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汤。” 说到这里老祖宗太任摇了摇头。 老身这都多少年没动过手了。 今天差点就想要拿着蟠龙拐重出江湖,攮死这个一根筋的南宫适! 第七章 师徒二人,心理博弈 什么? 从寝宫到西海,那四匹骏马并驾齐驱的步辇,单程就需要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而你南宫适这个老匹夫,居然要让我在半个时辰之内,跑上两个来回? 还真就把我这堂堂文王四子,给当牲口一样使唤呐! 虽然自己受到侮辱,可又知道打不过这南宫适的姬旦,感觉格外无力。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接耍起了赖皮:“谁爱跑谁跑,反正我是跑不动!” 说一千道一万,这是我家,要是有种,你就把我直接弄死! 而这一幕落入南宫适眼中,心中顿觉啼笑皆非。 我南宫适领兵打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扎手刺头,老兵油子没碰见过,还收拾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姬旦? 当即质问一句:“不跑是吧!” 姬旦脖子一梗,打定主意就要做那滚刀肉:“对,就是不跑,打死我都不跑!” 瞧着地上好似一滩烂泥般的姬旦,南宫适蹲下身子,占据数量优势的四颗眼睛,死死盯住姬旦闪烁的两颗眼睛。 姬旦咽了咽口水润湿干涸的喉咙,屁股不着痕迹向后挪动几下,故作镇定道:“你要干什么?” “我现在给你十息时间。”南宫适沉着一张脸低声说道:“足够你想清楚自己刚才的所做作为,然后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跑向西海。” “十息之后我来追你,要是被我逮住。”南宫适阴沉一笑:“我他妈弄死你!” 被南宫适这么一威胁,姬旦顿时也犯起了倔脾气。 强行按住那颤颤巍巍正在不断出卖自己的双腿,脑袋一偏直接顶向南宫适的膝盖:“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今天是怎么弄死我的!” 哪知这南宫适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撒泼无赖,径直站起身来,轻轻扭动脖颈舒展腰肢,顿时噼里啪啦犹如爆豆一般的声响传进姬旦耳中。 “十!” “九!” 姬旦开始坐不住了。 我这人意志力薄弱,来个美女稍微诱惑一下,就能出卖良心,更别提就悬在我面前,那断口上边满是倒刺的木棒。 实在是,看着都怕! “八!” “七!” 不行,我得稳住,要是就这样起来了,我姬旦的脸面往哪搁? 我就不信,这堂堂的西伯侯府邸,他南宫适还真能弄死我不成! 可我,是真的害怕啊! “六!” “五!” 姬旦一抬头,却发现那南宫适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这老匹夫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安什么好心! 姬旦心弦顿时绷紧,硬着头皮坐在地上不肯动上一下。 他不会真的要把我弄死吧! “四!” 计数到这里,南宫适眉毛一挑,高举手中木棒,擦着姬旦鼻梁直接砸在脚下,只听擦咔一声,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棒直接断做两截! 而这木棒断裂的声音,就像是一声冲锋的号角,由不得姬旦继续耍赖。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他南宫适是来真的呀! 这个时候就别想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咱好死还不如赖活着。 好似弹簧一般从原地跳起的姬旦,头也不回直接冲出庭院大门:“不行,时间要从现在开始算!” 看着那慌乱的身影,南宫适心中自得一声:“你小子跟我玩心理战,还嫩着呢!” “一!”哪知南宫适直接略过剩下两息时间,提溜着那只剩三尺长的木棒夺门而去。 怎么,你没听过兵不厌诈这句话吗? 姬旦刚刚冲出庭院大门,就觉身后一阵恶风袭来。 扭过头一看,顿时吓到魂飞魄散。 身后正是那甩开两条长腿,追赶上来的南宫适。 此时正一手握着木棒,另一支手就要抓向自己脖颈。 时间紧迫,就连咒骂一句,不要脸说话不算数的空档都没有。 姬旦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不能逃出南宫适的魔爪。 两人的距离被逐渐拉近,眼看这南宫适的中指就要够到自己脖子,可就在此时,面前长廊迎来一处转角,而在那转角外边便是碧绿的池水。 南宫适是久经沙场的武将,身体素质要远超于我,再加他占据身高优势,两步迈出的距离,就能顶的上我整整三大步。 而前边又是一个转角,不得不让人放慢脚步,这样一来就会被后边,好似牵狗撵兔的南宫适一把抓住! “不行,得拼一下,落在他南宫适的手中,我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打定主意的姬旦,瞅准长廊座椅,一脚蹬在上边,纵身出跃六尺之宽跳过那碧绿湖水,抄了一处捷径,直接略过会让人放慢速度的长廊拐角。 原本十拿九稳的南宫适一手抓空,竟然也不恼怒。 我就说咱的这眼光没差吧? 瞧这小子滑不溜手多鸡贼,日后加强训练,没准儿就是位出色的斥候! ———— 此时,天色完全放亮。 丫鬟顶着那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推开房门,慢条斯理的端着一盆胭脂走了出来。 侍卫从梦中醒来口中哈欠不止,睡眼惺忪的推开窗户,取过桌上的水杯海盐开始漱口揩齿。 远远就听见有一人,在这大清早鬼哭狼嚎:“快,快给我让开!” 端着胭脂的丫鬟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一道慌乱的身影如狂风般从眼前飞掠而过。 失手打翻的铜盆高高扬起,那满盆清洗下来的胭脂水粉,从头到脚将那丫鬟给浇了个透心凉。 小心翼翼插在鬓角的纯银步摇和那刚刚浆洗的簪花白色碎花石榴裙不去多说,单单就提这花费巨大心思,淡点额角的花黄,被这么一冲彻底泡汤。 狼狈不堪的丫鬟凌乱在这清晨的冷风当中,咬牙切齿跺脚不已。 “啊,这可是本月最新款的化妆品!” 眼见此人从身边风风火火跑过,吐出一口盐水的侍卫,误以为这府邸当中进了这胆大包天的贼人。 正欲放下水杯换上鞋袜追赶而去,却见刚才那人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人,虎背熊腰身形高大,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心底发慌。 难不成这俩贼人是一伙的? 因为分赃不均或者想黑吃黑,这才动了杀心? 此念一出这还了得? 正欲出声喝止二人之时,却看清楚后者容貌。 心中顿时咯噔一跳,这不就是咱们老爷身边的红人,大将军南宫适吗? 他这是在干什么? 南宫适匆匆赶来,随手关住窗户冷冷一句:“多事,好好刷你的牙!” 待二人彻底离去之后,先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的侍卫,悄悄推开窗户探出脑袋,随后又赶紧收了回来。 心有余悸的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这南宫适的葫芦里边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身边有一人挠挠头嘀咕道:“怎么感觉大将军追的那人,是咱们的四公子姬旦啊?” 南宫适紧追而去,就方才那么点功夫,就被这小兔崽子甩开三四丈的距离! 看着一路狂奔而去的姬旦,南宫适掂量掂量自己手中木棒,瞄准目标脱手而出。 就要给这横竖都看不顺眼的小子,后背心来上一下,好让自己上前逮住,一顿老拳伺候。 哪知姬旦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弯腰躲避,呼啸而来的木棒,险之又险擦过头顶砸在墙壁上边。 嘿,这随机应变的能力倒是不错! 越发确定自己眼光没差的南宫适狞笑不止。 好小子居然敢躲,你可别让我给逮着了! 第八章 狗急上树,开诚布公 一口气冲出三四里的路程,已经到姬旦身体素质的极限距离。 紊乱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再加那剧烈的运动,逐渐牵动丹田伤势。 姬旦只觉这小腹位置如是针扎的疼痛逐渐清晰,忙伸手按住轻轻按摩希翼缓解伤势。 哪知汹涌而来的一波剧烈疼痛,却让姬旦眼前一黑,差点就撞到墙壁上边。 喘着粗气的姬旦扶着石柱,正欲稍稍缓上一口气,回头就见那老匹夫南宫适,正在自己屁股后头紧追而来。 妈的,有完没完! 对南宫适心理上的恐惧,已经战胜生理上的疼痛。 姬旦赶忙强提上一口气,身形踉踉跄跄又向前跑去。 可伤势逐渐发作,自己奔跑速度大打折扣,而身后又有南宫适紧追不舍,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这得想想办法! 被逼到绝路的姬旦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对这困境,大脑高速运转之间,这思维也越发清晰起来。 回想起昨天丫鬟带自己在后院当中随意散步,除却记忆最为深刻的西海之外,还有她们随口提及的那些去处。 一座西伯侯府邸后院的鸟瞰图,在脑海当中逐渐清晰起来。 如果我所记不差,出了自己寝宫便是那百转长廊,若是要直奔西海,则是要穿过这平坦俊秀的天马草场。 若是我改变线路朝左手方向跑去,则又是这树木繁茂石碑耸立的林苑! 有这么多天然掩体,还怕藏不下我一个大活人? 届时待我我稍稍舒缓伤势,再和这南宫适周旋! 姬旦大致合计一番,便知此计可行。 遂打定主意,冲出这百转长廊,期间又穿过几道雅门,便一头栽进这偌大的林苑当中。 随后赶来的南宫适有些犯迷糊,人不就在这里吗,跑哪儿去了? 此时,打扫过道落叶的家仆默默指了指林苑入口。 什么,竟然敢偏离原定路线! 南宫适顿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你以为跑到林苑当中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姬旦刚刚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一颗古意盎然名为“苍梧”的梧桐树,还未来得及喘上几口粗气。 南宫适就根据盘旋在树林上方,不肯归巢的群鸟,大致推断出姬旦藏身所在。 “你给我下来!”发现姬旦身形的南宫适,一声大吼。 被吓了个哆嗦的姬旦,脚下一滑差点栽下树去,双手死死抓住树干。 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再看看南宫适那张漆黑的面皮,开玩笑这个时候下去,那才是真的找死! 于是师徒二人,一个站在树下,一个坐在树上,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你到底下不下来?” “我就不下来!”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到底下不下来!” 双手死死抓住树干的姬旦,就像是抓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脸倔强:“我奶奶叫你来,是让你指点我学习武术,不是让你来折磨虐待我的!” “我不妨今天打开窗户说亮话,从一开始我就没拿正眼瞧过你。”闻听此言的南宫适怒极反笑:“居然还说我是在挖空心思去折磨你,虐待你?” 南宫适吐出一口唾沫,拿脚尖碾了又碾:“瞧你那副死狗样,你也配!” “说我是死狗扶不上墙?”这姬旦也是来了脾气:“你才是死狗样,你全家都是死狗样!” 实在跑不动姬旦,索性将自己所有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整天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当中,把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作为你获取快乐为数不多的途径。” 姬旦指着脚下的南宫适咒骂不止:“你就是一个人心理扭曲的死变态!” “你说我是死狗,可你把我往墙上扶了吗?” “就知道让我跑跑跑!” 说完这些话,姬旦以为这南宫适就该上树抓自己,却见后者瞪着那铜铃大小的眼睛,正在树底下抓耳挠腮。 莫非,这南宫适不会爬树? 姬旦心中隐约生出一股猜测。 也对啊! 要是换上他先前的性格,才懒得跟你废这么多话,早就上来抓自己了,还需忍到现在? 想到这里,姬旦目光耐人回味,看着树底下一直呵斥自己,却迟迟不见动静的南宫适:“哎,你这个老匹夫,死变态,是不是不会爬树?” “是又怎么样!”没想到这南宫适极为坦诚,当即承认自己不会爬树! 嘿,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唉!”有了这一依仗,姬旦顿时底气十足,故意嘲讽道:“真是高看你了,还以为你十项全能无所不通呢!” 摇摇晃晃站在树干上边,两手叉腰,呵,可把我牛坏了! 看着树底下拿自己无可奈何的南宫适。 姬旦一招手:“有本事,你上来啊!” 瞧着树底下一言不发的南宫适,姬旦继续嘲讽:“我就不下来,你能把我怎么着啊!” 站在树干上边的姬旦心情大好,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边,却被南宫适这样一个恶客,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姬旦两脚悬在空中极尽嘲讽之能:“老匹夫死变态你上来啊,你要是能上的来,别说让我从这到西海跑上两个来回。” 胸脯拍得那叫一个震天响:“嘿,你就是让我围着那广袤无垠的西海,跑上整整一圈儿,那我也是毫无怨言!” 南宫适后撤两步,借力冲出高高跃起,就要抓住这小子的脚踝,从树上扯下来。 姬旦见状赶紧抬脚避开。 南宫适手指擦着鞋底,又抓了一个空。 看着脸色涨红生闷气,却束手无策的南宫适,姬旦哈哈大笑,两手扯住嘴角眼皮扮了个鬼脸:“略略略,就是抓不着,气不气!” 说着又试探性的将脚掌荡在空中,神色严肃可语调却是格外调皮欠抽:“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 话还未说完,自己就笑得前俯后仰。 “好小子!”树底下的南宫适神色逐渐恢复平静,似在感慨些什么:“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刺儿头的世家子了。” 说完摩拳擦掌绕着苍梧走上几圈儿,然后看着树梢上边朝自己嬉皮笑脸逗弄不停的姬旦:“你可别后悔!” 虽然下意识感觉到一丝不妙,但整体局势,尚在自己把握当中的姬旦,看着地上平静到有些吓人的南宫适。 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仔细斟酌。 一、不会上树。 二、只穿便装,没有携带伐木工具。 三、附近没有帮手可以援助。 要什么没什么,那你南宫适还想翻天了不成? 想到这里,姬旦信心满满,一扫先前恐慌。 硬着头皮嘲讽道:“小爷从来不干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确实如你姬旦所料,我的确不会爬树! 但是,我南宫适,今天就要让你看看。 什么叫。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那都是花里胡哨! 第九章 怒拔苍梧,老腰尚否 近几年西岐境内,雨水充沛日照充足,再加林苑有专人打理呵护。 这颗名叫“苍梧”的梧桐树,虽然瞧起来有十来米之高碗口粗细,但其实际生长周期应该在10-15年间,按照同类的年岁来看,顶多是在幼年时期。 这颗经人工栽培的苍梧根系,要远远不及野外生长,只能靠天吃饭的同类来的更扎实一些。 更遑论,当年生长在邗国,那颗名曰“挽羲”,被举国上下奉为神明图腾,享受世人香火供奉的梧桐。 据邗国史料记载,挽羲受云游仙人点化几通人性,生长至今已有千年时光,远超同类寿命。 其枝叶曼落,不仅可知一周之内天气阴晴圆缺,更能预测未来三年旱涝洪灾。 据俘虏回忆称,挽羲古树单单其一根细枝末杈,便有成人腰身粗细,落下一片叶子可当床褥而眠。 花瓣隐有霞光流淌熠熠生辉,结果之时香飘十里经久不散,常引得百鸟环绕于此,啾啾争鸣却无一胆敢落足其上。 挽羲树旁,常年累月有仙雾缭绕作伴,若是有人靠近仔细聆听,只听这古树似有仙人吟唱,缥缈出尘难解真意。 而在南宫适率军攻打邗国的那年,挽羲古树于一夜之间根系腐朽,树叶落尽自动枯死,任凭如何搭救都于事无补,上上下下无不视作亡国噩耗。 果不其然,南宫适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偌大的邗国不到半年时间,就连那皇城都被他彻底凿穿。 至于主上心心念念,曾暗中下令要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移植到自己府邸当中的那颗挽羲古树。 已经被邗国国君提前一把大火,将那离奇死亡的枯树,烧的只剩遍地灰烬。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踩在那条老狗脑袋上的重要原因。 南宫适心生向往回忆当年,若是那些俘虏回忆与古籍记载为真,邗国的确有如此神异的挽羲古树。 若是能运送到西岐境内,哪会轮得到这颗赐名“苍梧”,填补主上遗憾的小小梧桐树,在这里猴子称大王? 收回心思的南宫适心中暗道一声:“主上对不住了,要怪就怪您的这宝贝儿子,是他这么逼我这么干的!” 撸起袖子,根本不给姬旦丝毫反悔的余地,两脚踩在那专门用于浇水施肥的洼地当中,双臂牢牢抱住苍梧树身,长吸一口气,猛然大喝:“起!” 只见这南宫适面色涨红,双脚深深陷入泥土当中。 又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似是这根系末梢断裂之声,整颗苍梧颤动几下,哗啦啦得树杈叶子摇晃不止。 而坐在树上的姬旦,身形不稳差点一个趔趄栽了下去,神色惊恐不定,忙抱住身边树杈。 低头看去,这方圆一丈之内,地面赫然生出道道裂缝,原本笔直生长的苍梧,已经开始出现剧烈倾斜! 看到这里,姬旦亦对这南宫适心生些许敬佩之意。 别看这老匹夫,死变态狂是狂了点,讨厌也是真的讨厌,但是人家真的就有这个资本! 只不过见他此时大汗淋漓气喘如牛,想必定是精疲力尽强弩之末。 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姬旦,拍了拍胸口,故作惊慌道:“哟哟哟,吓死我了,差点就把这苍梧给连根拔起来了。” 二指稍稍离出些许空隙:“真的哟,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靠在树上正要歇息一番的南宫适听到这番话,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刺激,食指颤颤指向姬旦。 你小子给我等着! 两腿岔开,搭出一个铁马硬桥,口鼻之间呼出一口浊气,将先前稍显紊乱的呼吸频率,再次调整回来。 双眼紧闭身心放空,气沉丹田积蓄蛮力。 两条粗壮的手臂犹如蟒蛇一般缓缓缠住苍梧树身,猛然睁开眼睛,钢牙紧咬再次发力! “啊!”随着南宫适一声大吼,那躯干本就开始倾斜的苍梧,此刻再次剧烈颤动起来。 眼见这苍梧根须被蛮力揪出地面,而这树身亦在不断倾斜下,快要和地面持平。 紧紧贴在树干上边的姬旦,就连这肝儿都在随着苍梧一齐颤动开来。 我现在算是知道,奶奶为啥亲自指派你教我习武了。 姬旦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真是一员虎将呐!” 两次展示出来的过人蛮力,已经彻底将他征服。 从寝宫到西海位置,半个时辰跑上两个来回,这些我都听你的。 你要是想打断我的狗腿,那也就让你打吧。 反正我是下定决心,要死皮赖脸要跟着你学本事了! 现在对南宫适敬佩不已的姬旦,决定放下自己的先前幼稚可笑的成见,主动找前者求和认怂。 可是这一张嘴,就气的姬旦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一到关键时刻就给我掉链子! 只听这姬旦说道:“要不大将军你先歇上一歇,拔树这事儿我看你也挺费劲的,要不要我先去倒杯水,给你润润嗓子?” 姬旦这番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话语,落入南宫适耳中,还以为这小子是在嘲讽自己拔不出这颗苍梧。 生性倔强固执的南宫适顿时气血翻涌怒上心头。 原本都要脱力的双臂,在此刻犹如神助一般,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自脚掌,双腿,腰身传递而来。 怒发冲冠目眦欲裂,两脚一蹬死死踩进洼地当中,两条臂膀之上青筋根根暴起,犹如虬龙抬头。 将全身力量汇聚到一起的南宫适,仰天长啸:“给我起!”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苍梧硬生生被他连根拔起丢在地上。 而抱在树干上的姬旦面如死灰。 完了,这下是彻底完了! 这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的误会啊! 用力过度激发潜能的南宫适,四肢酥软腰身发麻,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出现短暂的精神恍惚。 可随即回过神来的他,赶紧看向被自己丢在一旁的苍梧,可千万别把这小子给压在底下! 转过头来一看,那树干之上哪还有姬旦的身影? 再一转头,就看姬旦踉踉跄跄早已跑远。 原来,姬旦见这南宫适就要彻底拔出苍梧,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壮着胆子从树干之上站起身来。 借着将要倒下的树身当了踏板,一脚蹬下然后高高跃起,险而又险落在不远处那面黑色石碑上边。 最后趁着南宫适精神恍惚,还没有发现自己的空档,跳下石碑拔腿就跑! 方才嘲讽挖苦南宫适如此过分,这要是被抓住,怕是要直接凉凉。 害怕姬旦被压在树底下,原本南宫适心中的那一丝后悔之意,在看到姬旦那仓皇逃窜的身影之后,就被彻底冲散。 转而是那滔天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小子,往哪里跑!” 正欲追赶,却差点一个趔趄崴了脚。 原来自己方才用力过猛,脚下军靴已经踩坏,大半个脚背和十根脚趾清晰可见。 水牛熟皮缝制的束腰也被崩断,露出一个蔚为壮观的将军肚。 就连自己一双手臂,也被那粗糙的树干磕伤擦破。 当下踢掉军靴,甩掉束腰,光着脚就要追赶上去。 可还没跑出两步,南宫适脸色一红赶紧停下脚步。 扭头看向四周,确定身边无人之后,这才赶紧揉了揉自己老腰。 约莫是刚才拔树的时候,扭伤了腰肌韧带。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我这大将军的脸面往哪搁? “哎哟,不行,这老腰是又酸又疼!”龇牙咧嘴的南宫适一手扶着腰身,一手搀在石碑上边慢慢挪动身体。“看来,回营之后得让副官帮我按摩针灸才行!” 可想到之前那小子在树上嘲讽自己时,那张欠揍找削的笑脸,这南宫适就气不打一处来! 而最最最可气的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姬旦,竟然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给溜走了! 真是气煞我也! 第十章 鸡飞狗跳,老身担当 正午,膳厅之中。 已经过了饭点,却还不见旦儿身影。 满脸愁容的太姒,急得就像是那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满桌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菜肴不停打转。 侧头看向老祖宗太任,老人家几次三番都等不来自家乖孙用膳,现已躺在这长椅之上,浅浅午睡。 挥挥手示意身边几名手持蒲扇,正在给老祖宗扇风纳凉的丫鬟退下。 今天,她这个做儿媳的,倒是要壮着胆子,问上一问自家婆婆。 当初我绝不同意旦儿习武,是您老人家举双手赞成此事。 可您指派谁不好,非要让那一介莽夫,干惯粗活儿的南宫适? 旦儿身体金贵娇弱,现在大病未愈,这才刚刚醒来一天,您不让府中任何人插手此事,等于是让旦儿去独自面对,手上沾染无数条人命,西岐第一猛将南宫适?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我,我也就不想活了! 可话到了嘴边,太姒看着那脑袋歪在一侧,已经安然睡去的老祖宗。 正所谓虎死架不倒,更何况眼前这位,身体可不比年轻人差上多少。 老人家德高望重,在这整座西秦雍州界内的威望,还要远超于自己丈夫。 一句西伯侯府邸的定海神针,都不足以赞誉太任作为。 纠结半晌举棋不定。 几次想要张口,却都没能说出话来。 在面对现如今锋芒内敛,好似人畜无害的老祖宗,太姒心中,实在是又敬又怕。 可一想到旦儿,现在很可能在南宫适手底下,受到的种种折磨与危险。 母爱的力量冲散她对老祖宗权威的尊敬与畏惧。 终于太姒鼓足勇气,正欲上前就要和老祖宗一吐自己心中不解、担忧与抱怨的时候。 门外却有下人,在此刻前来禀报情况。 被突然打断的太姒克制住心中恼怒烦躁:“有什么情况?” 下人看了一眼太姒,又看了一眼正在午睡的太任。 “让你说,你就说!” “遵命,夫人!” 于是,下人将这一早上暗中观察而来的情况,大致复述了一遍。 像什么失手打翻铜盆,将丫鬟浇成了落汤鸡,所过之处惊扰护院侍卫,园艺工人,这些鸡飞狗跳的小事略过不表。 踩踏花卉、砸碎盆栽、喷泉塑像、石碑古刻、床棱花雕都遭殃不少,而这些鸡毛蒜皮零零碎碎的损失都一笔带过。 关键是那老爷平时最爱的“苍梧”,让南宫适大将军给连根拔起,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而苍梧受这无妄之灾,大将军扭伤老腰的始作俑者,却正是那四公子姬旦! 故布疑阵以青苔水草为陷阱,将南宫适滑入湖底,惊慌失措间,压倒两株八品紫金莲,其余大大小小的莲叶荷花尚未计算清楚。 最后,饿绿了眼睛的四公子冲进池塘,逮住里边两条喂养超过四十多年,岁数要比他还大的锦鲤,当场做成了刺身。 说到这里,下人由衷在心中感慨一句,不愧是从小锦衣玉食培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哪怕就是饿疯了,这眼光仍旧不失其高超水准。 因为吃进肚中的那两尾锦鲤,最是老爷平日里的心头好。 一为虎斑,二为蟒纹。 听到这里,太姒的心脏被狠狠揪起,看了一眼桌上芳香四溢,令人垂延欲滴的菜肴,却是毫无胃口。 若不是被南宫适逼到绝路陷入险境,旦儿何至于狼狈不堪出此下策! 不行,我一定得劝说老祖宗,让她中止旦儿此次习武之事! 正要说话,却见那方才还在午睡的老祖宗已经睁开眼皮。 一双浑浊的眼睛当中迸发出两道刺眼的寒光。 太姒心中一惊,而跪在门口的下人直接趴在地上噤若寒蝉。 破天荒心有怒气的太任,看着那跪在门外瑟瑟发抖的下人质问。 “我乖孙在习武间,不过就拔了一颗破树,压坏了些许花花草草,肚中饥饿又吃了几条小鱼,怎么了?” “要是乖孙愿意,那一池子鱼老身天天捉上几条,一天三顿煎炸烹煮闷溜熬炖,我换着花样的给他端到嘴边,这就怎么了!” “哪怕我乖孙就是把这天都给捅出来一个窟窿,老身也替他上前担待,还要夸一句干得好!” 说罢,不耐烦的屏退下人,让其继续探查情况,方便及时禀告。 下人忙不迭从地上站起身来,擦了擦额角冷汗。 已经好多年都没有看见,老祖宗她拿出这种凌厉气势了! 太任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欲言又止的儿媳。 老人家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身边椅子,示意太姒就近坐到身边。 心中宛如明镜,却故作糊涂的她拉住儿媳的手:“放心,这点事我替乖孙担着,他爹回来要是想算账,你就让他来找我来要钱!” 说完这句话,还不待太姒百般挽留,老祖宗太任脑袋一偏又重新睡去。 侧过脸的太任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不愧是咱的乖孙,能把南宫适折腾的这么惨还扭了腰,奶奶为你点赞!” ———— 日渐西斜。 忧心忡忡一整天的太姒,被老祖宗太任留住脱不开身。 担忧旦儿近况的她陪着老祖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明显心思不在这里。 而太任也全然不以为意。 俗话说得好,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若事事都眼里容不下沙子,那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于是,娘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就在太姒望眼欲穿的时候,终于又有下人前来禀报消息。 从椅子上边坐直身体的太姒赶紧招呼道:“有什么情况,快快说来!” 只见那下人大汗淋漓,明显是一路狂奔到这里来禀报消息。 太姒心中一凛:“莫非出什么事情了!” 而那下人,再见到太任与太姒时候,赶紧跪在门边疾声喊道:“老祖宗,夫人,大事不好了!” “四公子劳累了一整天,现在伤势发作昏厥路旁,却被那正在气头上的南宫适当场逮到!” “什么!”太姒从椅子上边站直身体:“旦儿伤势又发作了!” 下人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就在小人前来通报消息的时候,我看那南宫适大将军把公子从地上揪起来,看样子是要绑在凉亭当中一顿毒打!” 太姒大惊失色,自己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转过头来,看向老祖宗正欲商量对策。 却见那太任,早就提着那根蟠龙拐冲出房门。 腿脚颤抖,口中大呼不止。 敢打我乖孙,反了他南宫适了! 第十一章 笑抿恩仇,干戈玉帛 从下人口中得知,旦儿因伤势发作昏厥倒地,被南宫适当场逮住,就要绑在那花园凉亭当中一顿毒打的消息。 太姒顿觉自己如坠冰窖。 试问这整座西秦雍州,谁人不知这南宫适操练统兵的手段是严苛到近乎残忍。 征兆而来的新人,就像一个个毫无尊严可言的南瓜,被丢进大营,到最后的结果都是那生不如死。 试问这天下能人辈出武将如云。 不提这征战北海鬼方,早已闻名天下的闻仲闻太师,就说这戍守朝歌权势通天的武成王黄飞虎,哪一个不比他南宫适要强上千倍万倍? 可偏偏就他南宫适,就连在这新兵训练磨合阶段,都有死伤指标! 真不知老祖宗为何要亲自指派南宫适,教习旦儿学武! 一时间心中既是埋怨又是悔恨。 埋怨的是旦儿一意孤行就是不肯听自己的话,非要去吃那些苦头,这才第一天就捅出这么多的篓子,最过分的居然是把南宫适的腰给扭了,现在落到人家手中,这可如何是好! 悔恨的是自己当初,就应该顶住老祖宗的压力,旦儿终归只是一个孩子,有些事情只不过是一时间,头脑发热想不清楚其中利弊要害,我这个当娘的人,就应该替他做主,直接断了这念想! 可现在说一千道一万都于事无补。 后院家眷不参不议前院政事,我虽贵为西伯侯夫人,却也无权向一位深得丈夫信赖的实权将军去指手画脚。 况且又有老祖宗压在头顶,是她亲自指派南宫适而来,我若越殂代疱失了规矩不说,又怕引得前者厌恶。 情急之下进退两难的太姒眼眶一红,就要找老祖宗商议,看能否向南宫适求情,念在旦儿年少无知的份上,可否放其一马! 可一转头,方才躺在长椅之上优哉游哉的老祖宗早已不见身影,而倚在扶手边的那根蟠龙拐都已不知去向。 再一转头,就见老人家早就冲出房门,嘴中叫嚷不止直奔凉亭而去。 太姒一抹泪光赶紧跟了上去,心中也稍稍舒缓一口气。 他南宫适可以不给我面子,但老祖宗的面子,他敢不给? 这后院之中花园凉亭何止百座,不说清楚就是找到天亮,等四公子都凉透了,都找不着! 眼见这娘俩一前一后出了门,先前禀告消息的下人赶紧起身追了上去:“老祖宗,夫人等等我,我还没说是哪座凉亭!” 在下人的指引下,老祖宗与太姒一路直奔目的地。 远远就看见凉亭当中人影晃动,南宫适那健硕的体格正围着旦儿那瘦弱的身板抓耳挠腮。 此时,夕阳西下,金色的光均匀的涂抹在白色的凉亭上边。 清爽的凉风阵阵吹起,驱散浑身的紧张与疲惫。 南宫适一屁股坐在姬旦身边,一高一矮一粗一细两道身影彼此交织,竟然还显得格外和谐。 老祖宗竖起一根手指:“嘘!” 众人停下脚步,让这风势,将二人的谈话送进耳中。 凉亭当中,就听那南宫适率先打破沉默:“你这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这个啊!”姬旦指了指自己小腹位置:“受了点伤,时不时的就会发作。” “怪不得!”南宫适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刚开始跑起来连狗都撵不上,怎么后来就突然身形踉跄,还居然昏倒在地了。” 一旁太姒默默捂嘴嘴巴。 而姬旦气呼呼的说道:“你还跟我提狗这个字!” 忽眼珠子一转,又是那张欠揍找削的笑脸:“你刚才可是没追上我,那是不是······” 南宫适梗着脖子辩解道:“谁说我没追上,那又是谁把你给救了?” “你这纯属趁人之危!” “我这是救人于水火!” 两人互相扯皮闲谈一阵后,又陷入况久的沉默当中。 最后还是南宫适再次打破沉默。 “那死不死得掉吗?” “有药物温养控制,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南宫适两手叉腰:“那不就行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要砍脑袋的事情,成天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呐!” 站起身来的他看着天边只剩半张笑脸的夕阳,不自觉间嘴角亦是浮现一丝微笑:“毕竟,活着不就是胜利嘛?” 一瞬间,姬旦脑海当中思绪繁杂。 前世从十三层楼上下来,不知当时是否也会心生些许后悔之意。 但是,老天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那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呢? 姬旦一仰头:“对,活着就是胜利!” 此时,从姬旦身后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旦儿,我的旦儿,你没事吧?” 姬旦一转头,就看到母亲太姒那张担忧之下愁眉紧蹙的面容。 方才还和南宫适侃侃而谈的姬旦,在此刻突然鼻子一酸,像个迷途的孩子,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找到家门之时的那种酸涩与欣喜。 在此刻再也绷不住情绪的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 而太姒看着短短一天不见,却赤裸上身狼狈不堪的姬旦,亦是心如刀绞。 可再见到自己儿子安然无恙之后,刚刚舒缓的那颗心,顿时又气又急! 太姒顺手摘过几根柳条扭在一起,啪的一声抽在姬旦屁股上边:“一点都不听为娘的话,成天到晚都不让我省心!” 一旁太任也不阻拦,神情严肃看向眼前南宫适:“我儿在外巡视尚未归来,乖孙身体抱恙之事,还望大将军代为保密!” 南宫适连忙弯腰拱手抱拳道:“卑职定守口如瓶!” 太姒心中怒气未校,正欲抽姬旦第二下的时候,哪知这小子赶紧溜到老祖宗身边。 太姒一挥手中柳条:“说,以后还听不听我的话!” 姬旦抽了抽鼻子:“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自然也有所听,有所不听!” “我打死你臭小子!” 姬旦眼见自己屁股要遭殃,赶紧抓住自己奶奶一条胳膊撒娇不断:“奶奶,你也不护着孙子我!” 太任脸上涌出笑容:“你娘打你那是天经地义!” 可一边说着,一边却将自己乖孙护在身后。 有了奶奶和亲娘在这撑腰,姬旦顿觉自己说话的底气也足上几分。 “在我还剩半口气的时候,被大将军您给救了回来。”挤眉弄眼调侃南宫适:“就是不知道,不知大将军您的老腰还······” 皮肤黝黑的南宫适瞬间脸色黑中透红,忙拍了拍自己腰身:“瞎说,我这儿可好着呢!” 被一个毛头小子折腾成这样,回去我无论怎么向别人说,都是自己丢脸! 羞赧不已的南宫适,环顾四周正欲抱拳告退:“那······” 一旁姬旦会错意,还以为这南宫适对自己失望不已,是在询问老祖宗,关于自己的训练是否继续。 于是赶紧插话道:“继续啊,怎么不继续,明儿早上你要是还不来找我,那我逢人说你老腰扭了起不来床!” 身边几人哄堂大笑。 南宫适心中一暖,看向这逐渐顺眼的姬旦,沉声答应:“好!” 二人视线相接。 一笑泯恩仇,干戈化玉帛。 只不过,南宫适一低头,心中却是狂笑不止。 现在,可是你小子,自己主动找上门儿来的! 扭腰之仇,你给我等着! 第十二章 姬旦明志,咸鱼翻身 在南宫适手底下被折磨了整整一天光景的姬旦,现早已饥肠辘辘。 连路都走不动的他,被丫鬟搀到长椅上边落座,就死死盯住那才端上桌来,足有三斤重的水晶肘子。 太姒接过一碗蒸好的黍米放到姬旦面前,察觉到自己儿子目光当中的渴望。 旦儿饿坏了吧! 于是拿过刀叉就要切下一块,却被太任阻止。 看在眼中却乐在心里的太任,将盛着肘子的圆盘直接转到姬旦面前,殷切的督促不已:“吃乖孙!直接拿起来就啃,咱们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和斯文!” 姬旦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母亲,又看了看让人垂涎欲滴的肘子,得到准许之后,抱在怀里直接开动。 水晶肘子弹牙爽口瘦肉软糯,唇齿留香满嘴流油。 饿绿了眼的姬旦,两个腮帮被撑得鼓鼓囊囊,嘴里边的肉还没能咽下去,就又抱起肘子大咬几口。 结果塞得太多打不过转儿来,咽的时候,噎的是直翻白眼。 从旁伺候的丫鬟见状,赶忙将桌上汤盆转到太姒面前,却不再是那用料古怪口感奇特的素汤,而是那调和解腻的莲子羹。 一小碗莲子羹被姬旦几口喝完,然后头都不抬继续和水晶肘子较劲。 眼见自己儿子吃相是如此狼狈,太姒心中喜忧参半。 欢喜的是,旦儿现在胃口大开食欲旺盛,想必用不了几天,这伤势便可全然恢复。 而忧愁的是,这孩子执迷不悟仍要继续习武,若是将儿子继续交付给南宫适,自己又实在放心不下。 夹了几筷子素菜放到黍米饭中,看着那战况焦灼,连头都不肯抬上一下的儿子:“别光顾着吃肉,也多吃点素菜,荤素搭配这样才营养健康。” 姬旦勉强嗯嗯两声算是答应下来。 太姒不动神色,于是又盛了一碗莲子羹放到面前,试探性的问道:“经过这一整天的历练,旦儿想必已经精疲力尽了吧,要不娘就替你做主咱先缓上两天,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 “等到时候,旦儿你休息好了,精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咱再找南宫适大将军也不迟嘛!” 说完这话,太姒眼角余光掠过老祖宗太任。 老人家似乎没有听到儿媳说的这番话,只是看着眼前正在打扫战场的乖孙,这一顿就吃下这三斤重的水晶肘子,要比那逢年过节还要开心的太任,脸上笑意盈盈。 姬旦两世为人自也不是傻子,不然也不可能与南宫适能僵持如此之久。 听出了母亲言下之意,而现在战斗也临近尾声,将那光洁溜溜的骨头放到一旁,袖子抹掉嘴角油光,深吸一口气直接拒绝:“娘,我意已决,这事您就不要再管了!” 什么,不要让我管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娘,我不管你,谁管你! 碍于老祖宗在场,太姒不好发作,可这面色也逐渐沉了下去。 在许老先生的笔下,帝辛子受将于明年农历三月十五在娲皇宫中敬香,一首艳俗不堪的打油诗,引得神灵震怒。 恰逢阐教十二金仙杀劫避无可避,于是乎天发杀机陆起龙蛇,风云际会生灵涂炭的丧钟也正式在此刻敲响! 可自己好死不死魂穿而来,却附在这具丹田被废,修行之路彻底断绝的肉身之上。 若是比起日后那些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战场之上大放异彩的仙灵来说,自己已经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当中。 前世就是一条默默无闻的咸鱼,而今生亦是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可我,也想逼自己一把,好漂漂亮亮翻个身! 不顾太姒那失望疑惑的眼神,姬旦只能硬着头皮摊牌:“娘,这世上所有人等喜欢坐享清闲,我也不例外,曾几何时我也想做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姬旦捂住自己的胸口,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可是这里却告诉,它不愿意!” 在您的眼中,我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总想把我呵护在羽翼当中,生怕像我这样的一个雏鸟,吃亏受苦。 但是,娘我想要告诉您,我长大了! “站在悬崖边上的雄鹰,哪怕脚底就是那万丈深谷,也要直面死亡,然后毅然展翅,只为翱翔于这蓝天当中!” “躲在风雪当中的残狼,哪怕眼前就是那猎人火把,也要放下恐惧,然后决然搏斗,只为守护这最后的尊严!” 说到动情处,姬旦双目含泪:“娘,您知道吗,快没有时间让我去挥霍,也快没有路,让我可以做一次任性的选择了!” “所以,儿子我就想试一试,这样到底行不行得通。哪怕撞到南墙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留给我的结局,到底是泯然众人,成为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耻笑挖苦的谈资,还是成长一棵参天大树,能够力所能及的,去为我身边这些值得去守护的人,遮风挡雨庇佑荫凉!” “所以,娘!”说着姬旦缓缓跪在地上:“就这一次,恕儿子不肯听您的话!” 虽然对姬旦的答复早有预料,但是未曾想到,自己儿子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大。 听着听着,那原本郁结的一张脸,却在不知不自觉间舒缓起来。 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眼神坚毅的儿子。 娘老了,儿子长大了,现在也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颤抖着声音,哽咽的将姬旦从地上搀扶起来:“好,好,你尽管放手去做,这些娘都答应!” “只不过你要答应为娘一件事。” “不管以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困难,或是有什么化解不开的心结,都可以跟我说,以前,现在或是将来,娘都是你最坚定的后盾!” ———— 初夏时节,夜色深沉。 凉风习习,颇有寒意。 老祖宗太任站在一座宫殿面前,却丝毫不觉寒意,反倒觉得自己心中暖洋洋一片。 宫殿之上的匾额,铁画银钩仅有两字。 祖庙! 推门入得其中,发现这偌大的宫殿,竟然只有一层。 两侧墙壁之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画像,从上古时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禹帝废禅让,家天下夏启立国,一直到这子履定商,上边画的全都是姬家的列祖列宗。 画师手法精妙登峰造极,画中先贤容貌惟妙惟肖,或站或坐或喜或怒,千人千面无一雷同。 而摆在最末尾的一副画像,颜料鲜亮尚未褪色,与其他那些古色古香颇具年头的画卷截然不同。 画中,中年男子两条蚕眉微蹙似在忧愁焦虑些什么,两颊高耸看起来格外清瘦,原来是一副天生为诸事操持的清苦相。 果不其然,画卷当中的这位男子,霸业未成却中道离奇崩殂。 等太任再次见到的时候,只有一条三丈之长,污浊不堪的裹尸布。 因为,画中男子就是自己的丈夫,也是上一任西伯侯姬历! 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已经开始忘掉他的言语声调面容长相。 而时间又仿佛过得太慢太慢,慢到那鲜血干涸泛黑,满是蛆虫涌动的裹尸布,仿佛昨天还挂在她的面前! “老头子你放心,咱们姬家后继有人。” 而摆在正中间的那副画像,尺寸极大格外醒目。 亦不同,其他画像当中多为中年,晚年岁数的人物。 这画中人物,居然是一位青年! 眼前这副画中青年,光着脚掌,裹着熊皮,脸颊上边甚至还有淤痕伤疤未能消散。 比起其他画像当中那些衣着考究器宇轩昂的人物,实在是有些寒酸,甚至是上不了台面。 可姬家每任家主,每每前来敬香之时,头一炷香必须献给眼前这位青年! 画中青年留着满头凌厉短发,腰间别着一把古朴长剑,此时正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指向苍穹。 眉宇之间那掩盖不住的雄姿英发气冲斗牛! 拇指粗细的供香,插在那镂空的鎏金镶玉的香炉之中,青烟缭绕袅袅升起。 画卷无风自动哗哗作响,似那被香火供奉的祖辈先贤,随时都有可能从画卷之中迈步走出。 老祖宗弯腰跪倒在地。 晚辈太任,在这里给列祖列祖请安了! 第十三章 一时疏忽,有备而来 一大清早,天色麻麻亮。 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姬旦,就感觉似有一阵湿热的空气,在不断撩拨自己耳垂。 “唔。”感觉耳朵瘙痒的姬旦挠了几下,鼻腔当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两腿一夹被子,又转过身继续睡去。 可紧接着就是一股捏着嗓子,听了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在耳边聒噪不止:“起床啦,快起床啦!” “嗯!”被搅扰清梦的姬旦直接蒙住脑袋,隔着被子发出一声不耐烦的闷哼。 “睡?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睡!” 终于那公鸭嗓不再刻意掩藏,一张嘴却是那格外熟悉,甚至还让人心有余悸的粗犷嗓音。 “我就让你睡个够!” 原本还感觉脑袋迷迷糊糊,就好似那天地未曾开辟之前,只是一团浑浑噩噩的浆糊。 而自己正魂游太虚缥缈无形的姬旦,突然听到这股声音,心中直接一凛,被当场吓醒。 方才是这南宫适,在刻意装神弄鬼喊自己起床! 刚一睁眼,还不待有所行动。 那灯台火光照在床帏薄纱之上,就见一记抡圆了的巴掌,朝自己扇了过来。 虽然隔着一层柔软的被子,但南宫适那好似蒲扇大小的手掌,所裹挟而来的巨力,却结结实实印在屁股上边。 瞬间,火辣辣的痛楚传遍全身,驱散所有睡意。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慌忙捂住屁股的姬旦,跳着脚从床上站起身来。 此时床前,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张面容,正瞪大着眼睛,在瞧着自己出糗的模样。 饶是见多识广的南宫适也是嘴角抽搐几下,心中暗道一声:“好小子,还真是看不出来!” 强压抑着心中笑意,勉强板起那张好似锅底般漆黑无比的面皮,冷声问道:“醒了?” “醒了!”姬旦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那还不赶快起来!” “哦!” 看着转身离开的南宫适,姬旦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他是在憋笑?只不过这有什么好笑的?” 此刻,端着药汤的小丫鬟,稍稍抬起那张白白净净,两腮绯红的俏脸,低声解开姬旦疑惑:“公子,您没穿衣服······” 我嘞个去! 怪不得那老匹夫,眼神当中藏不住的坏笑! 原本护在屁股上的双手,立马转变战略位置,然后赶紧钻到被窝当中:“快,快给我把衣服拿过来!” 小丫鬟将便服放到床前,又默默补了一句:“昨晚,您药浴按摩的时候睡着了,还是奴婢几个将您给搀上了床。” 换上便服,喝完药汤,匆匆洗漱一番,临走还不忘狠狠瞪上一眼,那个直言不讳狠戳自己伤口的丫头片子。 而那倚在门边的小丫鬟竟也不惧怕姬旦,反倒是吐出一截鲜红的舌头,扮了个鬼脸,眼角细微的皱纹加上那圆润的鼻尖,显得格外青春俏皮。 不知是激动,还是气愤,姬旦姬旦就连这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 “你,你,你给我等着······” ———— 还是在老地方,面无表情的南宫适,像铁塔般正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到姬旦走来,老匹夫终于露出一股猥琐的笑容,可又瞬间敛没,故作严肃沉声喝道:“给我站好!” 看着双腿笔直昂首挺胸站在庭院当中的姬旦,南宫适来回走上两圈,开始检验昨天的成果。 嗯,看这精气神,训练效果着实显着嘛! 围着姬旦走上两圈,又冷不防推了推后者腰身,见其没有丝毫摇晃,越发满意的点了点头:“两脚展地脚踝生根,初见成效,不错!” 姬旦听到表扬,心中难免有些得意,却不知提起来的这股子心气,在瞬间松懈垮塌。 “回去之后,我也······” 一旁的姬旦管不住嘴巴,直接开始接下话茬,挤眉弄眼调侃道:“找人给你按摩老腰嘛,我懂!” 殊不知此举正好触及南宫适的逆鳞。 也不知这南宫适,是否为后世川剧变脸祖先,方才还面带笑意的他,瞬间脸色阴沉如墨:“闭嘴,我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哦,我现在算是看清楚了,姬旦你这个混小子,鸡贼滑溜儿和顺杆儿往上爬的本事,可一点都不比那些老兵油子差! 当即眉毛一挑,右脚上前迈出半步,脚跟虚抬脚尖点地,挑开姬旦两条腿,好似黑熊一般宽厚的巴掌,往姬旦肩膀上边重重一压! “全天下就你长了嘴是吧,就你喜欢说话是吧!”南宫适又恢复之前冷漠严肃:“两脚分开站立与肩同宽,把胳膊也给我伸直了!” 转头,又将不远处,方才那个朝姬旦做鬼脸的小丫鬟给招了过来。 丢出姬旦换下准备浆洗的衣服,将那沉重的木盆搭在后者胳膊上边:“马步先给我扎上一个时辰再说!” 又害怕这小子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而自己又扭了老腰恐怕追赶不上,南宫适灵机一动,又把这庭院前后两处大门锁死。 然后大大方方开始说自己的规矩。 “说一次话加半个时辰,木盆掉一次加半个时辰,摔在地上不起来再加一个时辰,累计叠加不设上限!” 对此次训练做足了充分准备的南宫适,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简易小马扎。 张开之后一屁股坐在上边,舒服至极的长吁一口气:“你不是挺能耗的嘛?我奉陪到底!” 优哉游哉的南宫适看着那面色逐渐涨红的姬旦:“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个毛病! 这才扎了不到三分钟,姬旦就感觉这腿肚子开始抽筋打转,两臂酥麻酸软,放在上边的木盆,分量也越来越重。 感觉不是来训练,更像是来这里度假的南宫适,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汤婆子改的保温茶壶。 掀开盖子,一股陈年普洱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就连那十来步开外的姬旦都能闻到。 可南宫适却好似牛嚼牡丹般,连品都不品一口,直接一仰脖咕嘟咕嘟先灌上一气再说。 姬旦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我只是一时疏忽,没想到你是有备而来啊!” 舌尖蠕动几下,挤出来一片碎茶叶沫子吐在地上,开始全方位无死角,展示他作为老变态,在训练士兵之时的严苛与恶毒。 看着胳膊越来越酸软乏力,那木盆也越来越低的姬旦:“嘿,我说你怎么不干脆直接把木盆给放地上,这样一来多轻松啊,不就是加半个时辰嘛,听我的,放下来!” 姬旦一咬牙又勉强将胳膊往上抬了抬,恶狠狠的瞪像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南宫适。 哪知到这老匹夫却好似早就料到一般,轻飘飘扭过头去。 只不过那嘲讽的字眼,越清清楚楚落入姬旦耳中。 “才坚持点儿时间就不行了,我呸!” 被折下一截树杈还没缓过来的桂树,再次遭受无妄之灾。 南宫适精挑细选,又从上边摘下一截拇指粗细,三尺来长的棍子。 看向旁边怯生生不敢说话的小丫鬟:“这小子平日里没少欺负你们吧?” 格外畏惧南宫适的丫鬟连说话都说不整齐,但大致意思就是,姬旦平日里脾气很好,也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从来没有欺负过她们姐妹几个。 姬旦听完,心中欣喜异常,小丫头片子,小爷又一次记住你了! 可南宫适却怅然若失。 “那他就没有抠完脚趾抠鼻子,打嗝放屁一连串的毛病?” 丫鬟摇了摇头。 南宫适还不放弃继续诱惑:“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太阳落山,你俩的身份开始调转!” “记住了,你现在就是堂堂的姬家四小姐。”一努嘴又指向货真价实的姬旦:“而他只不过是是一个,在你手底下犯了错,还不知道悔改的小奴才罢了!” 说着一转头,看向还在咬牙坚持的姬旦怒声呵斥道:“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再动弹一下试试!” 姬旦受了这平白无故的委屈,怒声反驳道:“我没有!” 话音刚落,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上了当! 南宫适眼睛一亮:“哦~” 就凭你,还想跟我斗! 再加半个时辰! 第十四章 男生女相,靠脸吃饭 南宫适想起自己昨晚返回大营,本想着将此事低调处理,招来副官为自己推拿活血。 结果未曾想到,这事一经过自己副官那个大喇叭,不多时就传遍了半座大营。 军旅生活本就枯燥乏味,手底下的士兵,又多是那心思跳脱活泼的小年轻,平日里最难服管教。 这些小年轻在闲暇之余最喜欢的干的事情,就是给自己单调苦闷的生活找上一个来之不易的乐子。 就连那战马下驹子的草棚,都能满满当当爬上两栏杆观众。 更别提自己扭了老腰这事,那还不得是一勺凉水泼进了这热油当中? 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聚拢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发出一阵猥琐至极的笑声。 哪怕不用脑子,都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还不知自己捅出什么篓子的副官,拿着砂轮银针,艾草麝香返回南宫适大帐当中推拿活血。 火光映照在大帐上边人影攒动,挤在最前边的十几个人,恨不得削脑袋,要透过那缝隙想要看清楚里边状况。 也不知是谁在后边使坏,突然发力超前一挤,这十几个脑袋咕噜噜滚进大帐当中,正好来到南宫适休憩的床前。 此时的南宫适正趴在床上,而副官撸起袖子就要掀开前者衣摆,两个人一上一下,这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 “哦!”这些混小子从地上爬起来,大帐之内登时响彻一阵刻意压制的憋笑声。 一道道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搜刮,嘴角泛起男人都懂的放浪形骸。 真是看不出来啊! 居然还好这口! 而最可气的是,大喇叭副官居然在最需要证明两人清白的时候,他居然脸红了! 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南宫适,哪怕经过一夜思考,他都不明白。 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壮志饥餐俘虏肉,笑谈渴饮蛮夷血的副官、战友、同袍,他到底在脸红些什么! 事已至此,只会越描越黑。 索性快刀斩乱麻的南宫适从行军床上坐直身体,将腰间衣摆狠狠往下扥了扥,又恢复往日那个不苟言笑手段毒辣,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将军! “你们在胡闹些什么!” 这滚进帐中的十来个小子,哪一个不是同辈当中的人精? 眼见这南宫适神色不悦,一个个争先恐后碾磨艾草消毒银针。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个江湖骗子手里买过来的狗皮膏药,信誓旦旦的打包票说是自家祖传良方。 一脸殷切的看着他南宫适:“大将军,您把衣服掀起来,趁着药膏这热乎劲儿,我给您贴上一剂,保准明天就能健步如飞!” 看着那一个个憋着坏笑的年轻人,仿佛比打了败仗还要恼怒羞耻的南宫适,忍不住大吼道:“都给老子滚!” 一个个被轰出账外,却还不忘出言调侃道:“大将军,您这是去找谁了啊,被这一顿收拾,连腰都给扭了!” 大帐之内恢复平静。 南宫适与这副官视线相接,却好似针扎一般连忙收回彼此目光。 感觉格外尴尬的南宫适摆了摆手:“去吧时候不早了,我腰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从回忆当中醒来的南宫适摇了摇头。 自己辛辛苦苦营造多年的形象人设,就这样付诸流水! 再看姬旦这小子,忍不住张嘴辩驳几句,就入了自己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吃了这个闷亏,眼睛快要喷出火来,却拿自己毫无办法,甚至就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这扭腰一事,也就算收回了些许利息! 终于找回些许平衡感的南宫适,心底喟叹一声。 “哎,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心浮气躁还是太嫩了啊!” 心底有些飘飘然的南宫适,又继续蛊惑小丫鬟道。 “你可知这世上有相面一说?” “姑且不论性格、气质、内涵而言,首当其冲便是一张面容!” “相面如山,观皮似初窥门径,观眼则如登堂入室,而最为观骨登峰造极。” 观皮,或鹤发鸡皮粗糙暗沉,或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或滴粉搓酥软玉娇香。 观眼,或三角蛇眼狭隘孤僻,或双瞳剪水脉脉含情,或秋水明眸波光潋滟。 而观骨,则是要基于前两者结论共同叠加,然后再做判断。 普通人细观骨相,无外乎稀松平无可称道。 南宫适视线一转看向小丫鬟:“至于你。” “观皮,珠辉玉丽光可鉴人,观眼,明眸传神含情凝睇。” 小丫鬟被勾起了兴趣:“那观骨呢?” 哪知,南宫适这个老匹夫,居然在这里卖了个关子:“想知道啊?” “上钩了!”南宫适心道一声。 低头看着那小鸡啄米般点头不跌像的小丫鬟:“去,抽上那个小奴才几棍子,我就告诉你!” 丫鬟表情呆滞片刻,随即恢复平静,坚定的摇了摇头。 而南宫适也不气馁,可偏偏心中那股自好胜心作祟,又不屑于小丫鬟一般见识,此刻见后者神情不似作伪,冷冷的从牙缝当中挤出几个字来:“娉娉袅袅天真时,梢头豆蔻烂漫开,乃是中上之姿。” 小丫鬟心中暗喜不已,再加这两日相处下来,感觉这南宫适更多的像是一个严厉的长辈,不似传言当中可怕。 遂壮着胆子问道:“那大将军您呢?” “我,我自然是······”南宫适正要吹嘘一番,却正好瞧见姬旦目光扫来。 心中暗道一声:“骗的了这小丫头,怕是骗不了这个鸡贼的臭小子!” 轻咳几声赶紧岔开话题:“我,我是靠本事吃饭的,又不像某人······”随即斜视一眼姬旦。 话说到这里,南宫适神色一肃:“但相面一说不可生搬硬套,其中又有两类不再其中。” 此刻的小丫鬟,哪里还记得什么替公子浆洗衣服的事情,俨然就是一个被勾起兴趣的吃惯群众:“快说,快说!” 南宫适竖起两根手指:“一,女生男相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二,男生女相,油头粉面。”说道这里南宫适故意顿了顿,将之前还未说完的话顺势补齐:“靠脸吃饭!” 小丫鬟何等心思聪慧,隐约感觉这大将军就是在说自家公子,正欲为其辩驳几句,却被南宫适直接打断。 “也不知这姬旦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么向着他!”南宫适心中嘀咕一声。 指着那有苦难言的姬旦,又开始继续蛊惑小丫鬟。 “而你家公子,就说我说的第二类,男生女相!”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他那一双眼睛,是不是典型的丹凤眼?” “而这丹凤眼俗称又叫做桃花眼。” 此时的小丫鬟和南宫适就像是过年聚在一起的大姑大姨,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丝毫不顾及当事人姬旦的感受,一阵评头论足。 “我跟你说啊,有这种眼睛的男人,最为多情滥情,一旦有了条件别说三妻四妾,就是后宫三千佳丽那都拴不住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看着丫鬟张圆的小嘴,感觉自己目的快要达到的南宫适又说道:“你在看他那双薄唇,薄唇者薄情寡性也,最为自私自利!” “你问他后宫三千佳丽他爱吗?” 南宫适自问自答:“爱,他当然爱,但是归根究底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眼见自己目的快要达成的南宫适,心中期待不已:“但是,这种人也不是说毫无人性闪光点!” “像他这种人,那是最会怜香惜玉,你抽去他几棍子,他脾气好,人又没有架子,肯定不会在意的!” 说完还不待丫鬟反应过来,便在其肩膀上边推了一把:“去,照我的话,狠狠抽他几棍子!” “记住了丫头,不要害怕!”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第十五章 大世将起,怎能倒下 可怜这小丫鬟被灌了满肚子的迷魂汤,还未察觉过来,便身形踉踉跄跄扑到姬旦身边。 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姬旦,只能恶狠狠的瞪向南宫适。 有本事你就亲自动手,何苦来哉蛊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南宫适完全不理姬旦目光中的凌厉之意,若是眼光就能杀死人,那我早就被人大卸八块,那还能轮得到你小子! 就像前世那些烂俗的校园言情小说一般,故事的女主人公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那个相貌普通学习中下几无特长,甚至还有点土里土气的男同桌。 而这个小丫鬟也不例外。 因二人身份差异,不敢与那青梅竹马相提并论,但这么多年朝夕为伴共同长大。 小丫鬟确实对姬旦,在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掺杂其中。 还记得前些日子公子修行出了差错,自己何尝不暗自伤神垂泪到天明? 甚至,她还在下定主意,若公子有任何三长两短,那她这辈子就会心门紧锁孤寡一生。 更何况,她默默喜欢的这个人,就像是漆黑中的萤火虫,是那样的鲜明出众。 可是,在从南宫适口中得出“薄情寡性”“多情滥情”这些字眼之后,女人天生就具备的占有心瞬间如一团火焰正熊熊燃烧。 我,我,我打死你个负心人! 小丫鬟手臂颤颤巍巍,举起木棍就要当头砸下。 可在这一瞬间,她又看到了姬旦那张精致的面容。 此刻的公子,额头大汗淋漓,面色涨红扭曲,两颗尖锐的虎牙刺进嘴角可见血迹,两腿颤抖不止顺带着整个身躯都在止不住的摇晃。 于是,女人天生就具备的同情心,又在此刻如重重浪花泛滥开来,浇灭心中熊熊妒火。 自己那颗如同小鹿乱撞的心肝儿都快要化了。 又怎会舍得,去打我心上人呢! 南宫适眼光何其老辣? 只是略微一瞥,偏将小丫鬟内心种种转变尽收眼底。 果然,这女人就靠不住! 大失所望的南宫适背过身去。 垂着脑袋耷拉着肩膀的小丫鬟强忍住对南宫适的恐惧,将手中木棍丢在地上。 声音颤抖但是语调却极其坚定的说道:“大将军,您要是想惩罚公子,那就先惩罚我吧,我替我家公子担着!” 虽不知小丫鬟的内心转变,但已经做好挨上一顿打的姬旦,听到这句话,心中顿为一怔。 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南宫适,竟也不强人所难,只是一脸遗憾的摇摇头:“哎,没劲!” ————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自己的贴身小丫鬟,反倒成了他南宫家中的下人一般。 不是招呼着搬张桌子挪马扎,就是叫嚷着自己还没吃早饭。 不多时,庭院当中便摆起一张便携折叠桌,上边满是果脯蜜饯糕点零食。 从小马扎换成了太师椅,而汤婆子改的保温茶壶,也让那附庸风雅的南宫适,给换上了一套瓷釉薄胎的淡青色茶具,讲究! 南宫适大大方方的躺在太师椅上,让小丫鬟为其捏肩捶背,而寒酸可怜的小马扎正好用来搭腿。 在预想中,姬旦这小子肯定熬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要败下阵来。 可现在却足足过了两刻钟,倒是让南宫适颇为意外。 但那又怎样? 距离这一个半时辰可还远着呢! 南宫适明显心情不错,轻轻摇晃身后太师椅,口中哼着一首小曲儿,两指捻住一块龙眼蜜饯丢进嘴里。 咀嚼半晌,也没能想出一个形容词的南宫适,憋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甜!” 说着又抓起一块桑葚糕,眉飞色舞的诱惑姬旦。 “这一大清早觉都没睡醒,连饭都来不及吃上几口,就来这扎马步,要不要先歇上一歇填饱了肚子在做事,也不迟嘛!” 将桑葚糕塞进嘴中,含糊不清的说道:“不多,也就是再加上一个时辰的事情!” “我吃你大爷!”姬旦心中暗骂一声。 记得前世读大学的时候,食堂、宿舍、教室三点一线,而一年一度的体能测试,就是自己为数不多的锻炼机会。 到后来毕业找工作有上班的时候,从地下室的那个“家”,到公司足有5500多步,那就是自己仅有的锻炼时间。 更何况这具肉身的上一任主人,可是天天将自己关在房子里边不见人,只知道打坐修炼羽化成仙,很少涉及身体锻炼这一方面。 这样说起来,倒也是和前世的自己有一定相似之处。 前世的自己,只是一个闲暇之余蜗居在地下室的宅男,而他却是一个,将恢如此弘壮阔富丽堂皇的西伯侯府邸,视为过眼云烟的超级死宅。 不得不承认,这两者之间可差着境界呢! 话说回来,原本对自己也不抱太大期望的姬旦,却敏锐的发现。 相较于苏醒当天的虚弱乏力,今天的自己虽说依旧是病恹恹的模样,可这身体素质却要强出不少。 每每在这呼吸吐纳之间,总感觉这空气进入肺叶当中,温润凉爽通体舒畅,似有不断改善增强体质的功效。 莫非是灵气? 姬旦心中狐疑,类似这般的洪荒小说平日里倒也看过不少! 如今商朝气数将尽,天下即将重新洗牌,乃是一千年不遇的“大世”! 倘若将这“大世”比作春雨。 无论是于凡人而言,堪称当世龙凤的南宫适,黄飞虎。 或是福源深厚法力无边,能够肉身封神的杨戬、雷震子。 都是这场润物无声的春雨“浇灌”出来的杰作!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也只有这样一场气势磅礴势头充足的“春雨”,才能让自己这条百无一用的咸鱼,都能从中感觉到明显变化,得到实际提升! 看来那些小说当中提及,这上古时期的九州灵气充沛程度,要远胜于前世的猜测,倒也颇有几分道理! 一旁南宫适,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冷嘲热讽,和包藏祸心的诛心诱惑。 “要不要喝口水吃个点心补充一下体力?” “要不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姬家四公子身份,一出生就站在了别人奋斗一辈子都达不到的位置,干嘛要在我这里吃这个苦是吧!” 翻了个白眼无视老匹夫眉飞色舞的戏弄。 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坚持! 毕竟,我是一条想要翻身的咸鱼! 怎能在此地轻易倒下! 第十六章 锋芒初显,老人与海 庭院当中。 姬旦汗如雨下。 原本还想着,将铁塔、老匹夫、死变态,这些自己对南宫适起的绰号,给翻来覆去骂个遍。 可心中那股好逸恶劳畏惧胆怯,遇到困难只想着去如何逃避的懦夫惰性,此刻正汇聚出一股股深沉的倦意不断袭来。 似有一股声音在心底谆谆善诱。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好瞌睡啊,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放下木盆,小憩一会儿不碍事的吧?” “我保证一会儿就醒来!” 而姬旦那为数不多的理性正厉声呵斥。 “哪来这么多的借口?” “休息一会儿过后,你觉得你还会有勇气,重新撑起这个实木木盆去扎马步?” 心底那股惰性委屈巴巴的辩解道:“可是,它真的很重啊!” 这股倦意就好似岩浆,从酸软的双臂,肿胀的肩膀,麻木的腰身源源不断汇聚而来暗中积蓄力量,只等冲垮姬旦意志,彻底放弃之时,便抓住这个契机彻底喷发! 渐渐地,姬旦的神情开始恍惚,意识逐渐模糊,深沉的倦意驱赶理性占据上分,只留下越来越多的恍惚和怯懦。 一颗米粒大小汗珠,晃悠悠从额角滑落。 沿途呼朋唤友,等凝结到睫毛之上,却已如黄豆一般。 密集的汗珠汇聚而来,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忍不住眼皮眨动几下,却如那平静的湖面当中投入一颗石子,顿时掀起重重涟漪。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姬旦,却因这细微的动作,打破身体脆弱的平衡。 脚跟颤动几下,整个身体随之摇晃开来,却已是重心失衡。 而放在双臂之上的木盆,就好似漂浮在这湖面当中的纸船,正随涟漪起伏,而摇摆不定。 只听呲溜一声,南宫适将杯中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陈年普洱茶,吸进肚中。 哪有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舒适。 哪有什么茶水绕齿生津,入喉回味无穷。 有的只是嫌弃茶杯太小,还不够自己塞牙缝。 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怎么,这就不行了?” 南宫适调笑一声,似乎姬旦这般狼狈模样,早就在自己预料当中,只是鄙夷的瞥了一眼,便不愿再看。 杯中重新添上茶水,端到嘴边却没有一饮而尽。 语气轻飘飘,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众人皆知的事情罢了。 “反正,你已经够让我失望了!” 南宫适眼光何其毒辣! 尽管这场润物无声的“大世春雨”提升效果显着,但是碍于姬旦这底子本来就差,更何况只有这短短两天时间? 看着眼前身形颤抖的姬旦,就好似在那秋风当中,不停摇摆的枯草。 原本预计只能挺过一刻钟,没想到却熬到了半个时辰,给他的惊讶已经够大。 但是,南宫适却不认为在姬旦的身上,会发生任何奇迹! 顶多,三息之后。 枯草最终会折断在萧瑟的秋风当中。 而轻飘飘的纸船,自然这镇压不住,来自湖底力量雄厚的浪潮! 而姬旦脑海一瞬间波涛汹涌。 尽管二十多年过去,却没有风轻云淡的释然,也没有故作高深的放下。 有的只是那让人,咬牙切齿恨入骨髓的意难平! 自己所经历的排斥、孤立、打压、嘲讽、辱骂,就好像一枚枚钉子,牢牢钉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那些钉钉子的人,在这么多年无所不能的时光冲刷之下,他们的相貌、腔调、动作,早已消散模糊。 可留下来的那些伤疤,却历久弥新永远不会消散。 尽管两世为人,可姬旦依旧没有想清楚。 你我,不过皆是只有爹生,没有娘养的同类! 本该公平对等。 但,为何我的唇裂,却成了你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成为了你们无时无刻想要证明自己,比我高出一等最有力的依据? 你们对我群起而攻之。 那么留给我自己的,只有义无反顾的抗争,和背水一战的倔强! 而自己那么多的心酸,那么多的苦难。 到最后换来的,却只有院长简简单单,却决定了自己前半生的那个可笑的评价。 “性格孤僻怪异,难以融入群体生活,不建议收养。” 随着身边那些所谓的同伴,接连被收养带走,去迎接属于他们另一种充满希望的崭新的生活。 而自己却要带着这道,以后只会越来越明显,甚至会越来越突兀狰狞的伤疤。 去度过这凄凉的一生,直到死亡方能彻底摆脱! 但孤僻怪异,又往往与偏执激进相联系! 这才会有了前世的绝望一跃! 也才有了今生固执到,想要破撞南墙的坚持! 我只是想先为自己而活。 你失望与否,又与我何干? 只不过,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失望而起! 顿时那双丹凤眼中涌起一股火焰。 那是倔强到至死不愿低头,那是疯狂到自我毁灭,也在所不惜绝不后悔的火焰! 似乎还再不断增加,已经足有上百斤重的实木木盆,就仿佛一座小山,正沉沉的压在自己臂膀与心头。 双臂酸软乏力,仿佛就是那被攥紧的海绵,再也拧不出丝毫水分。 止不住颤抖的膝盖,传来阵阵刺痛酸楚,就好似那失去斗志的士兵,正在劝说自己的将军。 快投降吧,这不是你所能解决的问题! 快投降吧,这不是你所能征服的大山! 无孔不入的倦意马上就要占据理性的高峰,蠢蠢欲动的岩浆已经汇聚到火山口。 眼看姬旦就要彻底倒下! 可就在此时! 双臂一震,原本伸直的手指缓缓并拢,圆润精致的指甲直接扎进掌心。 两根尖锐的虎牙刺进嘴唇,泛白的皮肤四周瞬间涌出一股猩红之意出来。 一滴滴鲜血自掌纹缓缓落在地上,溅起簇簇鲜艳花朵! 一股股鲜血自伤口徐徐流入嘴中,激起阵阵雄心壮志! 剧烈的刺痛感,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清醒与理智! 姬旦不由得回想起前世,自己读过的一篇课文。 老人不因数次出海一无所获而气馁灰心,亦不因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自怨自艾。 不为世俗偏见而改变志向,不为大海怒号而却步不前。 他要做的就是与跗骨之蛆的孤独、无孔不入的饥饿、心怀不轨的命运去抗争到底! 哪怕会因此付出宝贵的生命,而无任何遗憾! 南宫适眼角抖了抖。 为什么? 为什么,姬旦这小子突然笑了? 因为,以前理解课文只是简简单单流于表面,可现在却仿佛真正懂得那些珍贵的,带着血与泪的内涵精华所在! 因为,满脸血污将军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钢刀,看着滚滚狼烟和如血的残阳,对那心怀怯意的士兵,轻蔑地说了一句:“滚吧!” “我要去勇敢的面对问题!” “我要去无畏的征服大山!” 哪怕我早已料想到自己会失败。 但胸腔当中,涌起的这股热血,已经彻底沸腾,并且永远都不会冷却! 一个人可能会被消灭! 但永远都不会被打败! 第十七章 硬汉动容,惊为天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庭院当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怎么会这样?”南宫适心中颇为诧异。 每当自己以为,姬旦身形颤抖脚步虚浮,几欲快要摔倒在地之时。 这小子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生出一股力量,将自己的劣势重新扳回。 南宫适感觉自己就像是赌场当中,占据天时地利的做东庄家,而这姬旦不过就是那输到快要倾家荡产的赌徒。 每当自己感觉就要在下一局绝杀这面前再无反抗能力的姬旦。 可他总能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掏出一张底牌勉强续命。 这让成竹在胸的南宫适心生诧异之时,也勾起些许兴趣。 用这无所谓的反抗,去延缓你注定的失败,去拖延你既定的结局。 可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还有几张底牌能掏的出来! ———— 半个时辰三刻钟! 整整一个时辰!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放亮。 浑身散发着耀眼光芒的三足金乌,宛如神话传说当中,可以脱胎换骨涅盘重生的凤凰一般,在经历过黑夜漫长的折磨之后,沐浴着归墟清冷的海水,飞出地平线,俯瞰着大地的芸芸众生。 “我这是见了鬼了!?” 若不是朝阳映在姬旦身上,有那淡薄的投影。 南宫适甚至都要确信,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 占据天时地利的庄家,脸上笑容不复存在。 没有赌局行至中途,那般风轻云淡,一切尽在掌握当中的自信! 甚至,他隐隐有一股难以置信的猜测。 这个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小子,要凭借这最后一把,反败为胜!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事先经过热身,将各项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至今也没有一人能够挑战成功,这一个半时辰的大关! 惊讶到忘记给南宫适捏肩捶背的小丫鬟,看向姬旦那股眼神,由先前的可怜悲悯,变成了现在的震惊和敬佩。 那化一汪春水的心肝儿,早就播下了崇拜与爱慕的种子,在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生根发芽,转瞬间便生长的郁郁葱葱! 合在胸前的柔荑紧紧攥在一起指尖泛白,脸色绯红的她,心中默默道:“公子,我,我······” 只可惜心中的这股念头,才吐露了一小半儿,却羞赧的再也说不下去。 ———— 一个时辰一刻钟! 一个时辰两刻钟! 神情疲惫心力憔悴到极点的姬旦,身体不由自主的再次开始颤抖起来。 膝盖的刺痛已经逐渐蔓延到小腿,脚踝,乃至整张脚背之上。 脚趾紧扣,脚背拱起,好似吸盘一般,拼尽全力吸附在大地之上的双脚,似乎也用光了最后一丝力量! 与此同时,那股好逸恶劳,畏惧怯懦之意,再次不怀好意的在心底响起。 丢弃了以往谆谆善诱的蛊惑,极尽刻薄刁钻,直接撕破面皮揭开伤疤! “省省吧,你怕是忘了你上辈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我呸,这辈子还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你是比别人多一条腿,还是比别人多一个脑袋?” “还真以为自己能够完成南宫适交给你,这样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而南宫适则死死地叮嘱面前这个一直让他嗤之以鼻的花花公子,病秧子! 他明明早已是强弩之末,却为何还在用命坚持? 从汤婆子匀到杯中的普洱已经彻底变凉,捧着那凉茶送到嘴边,却迟迟没有动作! 在这清凉的早晨,一滴滴冷汗顺着南宫适脖颈发梢悄悄流下,单薄的便服隐约可见后背斑斑汗迹。 可他久经沙场心理素质何其强大? 终不似那天真烂漫的的少男少女,恨不得将所有喜怒哀乐都刻在自己脸上。 只见他缓缓放下手中茶杯,右手那坚硬凸起的关节轻轻叩击长椅扶手。 咚! 咚! 咚! 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就是那沙场之上,雄厚壮阔凄厉慷慨的鼓点,正在为姬旦默默加油! 此时,虚弱到了极点,仿佛只需一口气便可吹散倒地的姬旦,心中喃喃自语道。 “我不需要谁对我要走的路指指点点,去评论正确与否!” “和上辈子一样,脱下这身衣服,我也只是芸芸众生当中最普通的那个人!” “但不同于上辈子的是,如今的我,还想再继续坚持坚持!” ———— 一个时辰两刻钟! 一个时辰三刻钟! 整整一个半时辰! 丹田当中传递而来的刺痛感,冲破姬旦已经逐渐僵化的思维和空洞的脑海。 就好似一根尖锐的钢针,戳破姬旦虚张声势的气球! 眼神已经开始模糊! 掌缝中的鲜血早已粘手凝固。 嘴角上的鲜血已经干涸结痂! 我,只能到这里了吗? 僵硬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搭在胳膊上边的木盆此起彼伏,就如同小丫鬟与南宫适最真实的心境! 我真的好不甘心! 我还想再继续坚持下去! 小丫鬟双眼泛红,凝起一层薄雾。 我要不要告诉公子,时间其实已经到了? 可低头看向犹如雕塑一般,不动分毫的南宫适,却只能按捺住心底震颤! 从丹田蔓延到全身的刺痛,熟悉的黑暗再次如潮水一般将自己紧紧包裹其中。 急促沉闷的心跳逐渐消失,紊乱沉重的呼吸逐渐停止! 自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冰凉清冷的晨风! 自己再也沐浴不到丝毫和煦温暖的阳光! 眼前逐渐泛起滚滚浪潮,就好似掉在宣纸上的一滴墨汁,瞬间扩散占据整片空白! 就在陷入昏厥之前的一瞬间。 姬旦勉强提起最后一丝精气神,仿佛遇到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怀着狂热、悲愤、不甘还有那嗜血的冲动,凝聚在一点,死死盯向南宫适手中茶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坚持!” “可是,除了坚持以外,我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目光如刀似剑,犹如实质一般,划过南宫适坚韧的皮肤。 瞬间,粗糙的食指之上浮现一道细微的伤口,继而有点点血珠涌出。 南宫适只觉手指一凉,继而轻微的刺痛感袭来。 狐疑他的放下手中茶杯。 杯身之上那密密麻麻的裂纹,就好似蛛网一般遍布其上。 咚的一声,木盆掉在地上。 啪的一下,茶杯直接碎成粉末。 整整一个半时辰零一刻钟! 姬旦已经超额完成了,这个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丫鬟泪眼朦胧,低声啜泣起来。 公子,何苦这样逼迫自己,其实您已经很优秀了! 南宫适搀扶起昏死过去的姬旦。 原先那双犹如猎豹般冰冷无情,令人窒息的眼眸,也在此刻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看不懂眼前这个,曾恨到牙根痒痒的小子! 四公子。 你到底,秉承了一股什么样的信念! 才能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第十八章 用心良苦,对症下药 本就对姬旦芳心暗许的小丫鬟,看着躺在地上昏厥过去公子。 只感觉,有一道生与死的界限,从天而降,无形当中将两人彻底隔绝开来。 顿时间,晶莹的泪珠横在眼眶当中不停打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公子,公子!” 南宫适收起铁汉柔情,又恢复往日严肃冷血:“现在还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 小丫鬟忽然想起,昨日自家公子也似这般昏死过去,乃是大将军出手搭救。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顾不得二人身份悬殊,抓住南宫适衣摆使劲摇晃,语调哽咽恳求不止。 “大将军,您快救救我家公子啊!” 事态紧急,南宫适忽略小丫鬟冒冒失失的推搡呼唤,伸手一指:“去,把桌子腾开!” 手足无措的小丫鬟只得连连点头,提起裙摆便直奔而去。 此刻再也顾不上,那琳琅满目的果脯蜜饯,花样繁多的点心零食,造价不菲的青瓷茶具,伸出胳膊一把全扫了下去。 可是那茶杯碎片就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稍不注意便划出道道细小深刻的伤口。 情急之下毫无察觉,待到伸手擦拭桌面之时,从指缝间流出的猩红鲜血,与淡黄色的茶水混杂在一起。 小丫鬟下意识便要轻嘬伤口止住流血,可又想到公子危在旦夕。 一咬牙挽住袖口,不管那鲜血还是茶水,亦或是那肉眼难辨的碎瓷粉末,统统拂下桌去。 这些再重要,也没有公子。 不,我心中那最美的情郎珍贵! 擦干净桌面,南宫适抱着姬旦放在圆桌之上。 小丫鬟就要敦促南宫适赶紧展开救援,却被后者打断。 仔细端详一番,发现此刻的姬旦面容之上,浮现出一股正常人,绝对不应该有的浓郁青黑色。 就好像是一个身患重疾病入膏肓,已经毫无挽救余地的重症病人一般。 伸手探向姬旦鼻翼,口鼻之间气若游丝几近于无。 双眉紧锁,牙关咬死,肩膀手臂之间肌肉僵硬。 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低头伏在姬旦胸口上边细细听去。 咚,咚咚。 然后再隔着七八息的时间,又传来咚,咚咚的心跳。 南宫适初步判断,这应该是陷入了一种假死状态。 真与假,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若无旁人发现及时救治,再加这时间一久。 说不定,还真就从假死变成了真死! 轻车熟路的扯开便服衣襟,心脏细微的跳动,已经在皮肤上边看不出任何迹象。 这小子说他丹田受损? 南宫适回想起昨日交谈内容,若有所思,视线继续下移。 果不其然,就见这小腹位置,有块小小的凹陷,随着姬旦呼吸正一起一伏。 就好像是底部出现了一处漏洞,积蓄在池塘当中的水流,不断打着细微的旋儿钻了进去。 水流裹挟着漂浮在上边的树枝枯叶,一股脑儿全被吸进这个旋涡漏洞当中。 而此时姬旦小腹位置的凹陷,是否也与自己推测相仿? 只不过姬旦口中的丹田位置,不正是俗称的气海吗? 身负三四十斤重量,长途跋涉或者急行奔袭。 在如此繁重的负担下,导致气海位置出现肿胀、梗塞、刀绞。 伴随的症状便是呼吸紊乱、四肢乏力、身体冰凉。 甚至出现暂时昏厥休克! 而应对这一情况,军中士兵代代积累经验不断改良,总结出了一种独特的呼吸法门。 再由老兵口口相传于那些第一次出任务的生瓜蛋子们。 昨夜自己腰酸背痛,趴在那行军床上咬牙切齿之际,突然想起这个无名法门,心中灵机一动。 说干就干,大概构思了一下训练内容的南宫适,提笔向老祖宗传去一封密信。 老祖宗回信很快,上边只有一个“可”字! 但绢帛之上那几滴尚未干涸的墨汁,却暴露了她老人家,对此事拿捏不准犹豫不决的心理状况。 至于到底老祖宗说的是“可以。” 还是说“可是。” 更或者她老人家说一半留一半,真正意思是:“可以,但是······” 这些南宫适想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我只是一个干惯粗活的莽夫。 钻营揣摩别人心思这些细活,还是去找散宜生去吧。 于是,这才有了躺在圆桌之上,被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姬旦。 南宫适摇摇头驱除脑海当中的杂念,一指小丫鬟道:“把他给我搀扶起来!” 小丫鬟手脚灵便心思机敏,不然也不可能脱颖而出,让她统领一众姐妹。 可在此时,却偏偏显得格外笨手笨脚。 哦哦答应两声,一手搀在脑后,一手扶住腰身,可现在姬旦身体僵硬紧绷毫无配合可言,使了几次力,居然都撑不起来。 情急之下又绕到身前,抓住姬旦两条胳膊,猛然发力往前一拉,就看那昏迷当中的姬旦直挺挺撞进自己怀中。 就好似情侣拥抱一般,身形高大的姬旦怀抱住身材玲珑可爱的小丫鬟,已生青涩胡须的下巴,就贴在自己娇嫩的腮边来回摩擦。 瞬时间,双颊绯红一片,想要转换位置,可心中那股喜悦与期盼,又让她半天挪不开脚步。 感受着耳鬓厮磨传来的温暖,小丫鬟两只小手缓缓向前探去。 在碰到姬旦腰身的一瞬间,如触电一般猛然缩了回去。 可手指揉搓几下,又壮着胆子轻轻环住公子腰身。 “好想这样,抱着公子,哪怕一辈子都不愿松开!” “行了,就这样!”南宫适不是瞎子,自然将小丫鬟的稚嫩的心思看的是一清二楚,不置可否亦不点破。 一手按在姬旦天灵盖上,一手并指成掌,自姬旦脖颈第一节脊椎徐徐用力按摩而下。 南宫适手臂暗暗发力,顺着那棱角分明的脊椎一路按摩而下,直到尾椎这才罢休。 一连来回推拿按摩整整三次。 脊椎两侧白中透红的皮肤隐有阵阵暖流传递开来,僵硬的关节缓缓酥软,呼吸逐渐恢复正常。 感受公子呼吸之间,温热气息撩拨鬓角屡屡秀发,好似那温软的手掌正揉捏自己耳垂。 心中泛起别样情愫的小丫鬟欣喜不已,环住姬旦腰身的双臂却搂的越发紧密。 “大将军有效果!” “那就再把你们公子平放到桌上。” 小丫鬟哦了一声,恋恋不舍的收回小手,意犹未尽的将姬旦缓缓放下。 以天突穴为起点,向下一搾至中庭。 再起一搾量至神阙。 稍斜向下一搾半,点至气海穴。 换拇指点气海,四指并拢,以此画圆。 上达中脘穴,一左一右天枢位,尽在方圆手掌中。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莫说是那磕伤擦破,就是那砍断腿、卸膀子、要脑袋的事情,那也是数不胜数。 若无粗通医理的本事自行疗伤,等到那人数稀少金贵的军医前来诊治,怕是早就小病变大病,最后一命呜呼。 这点倒与久病成医的道理相差不多。 只见这南宫适技法娴熟手指纷飞,或如滂沱暴雨连绵不绝,或如飞鸿踏雪点到为止。 顺带这五指并拢成拳,单以指节巧用暗力柔劲,按摩推拿五脏六腑。 渐渐地浮在姬旦脸上的青黑色逐渐消散,久违的红润白皙再次出现。 梗在胸腔当中的那口气也彻底顺遂。 渐渐地,在姬旦眼中,天地重新清明一片,压在胸中的沉闷散尽,丹田当中的痛楚消失。 “咳咳咳!” 先前心中无比期盼公子能够安然醒来。 可等到姬旦转危为安,小丫鬟却恍然若失。 心中幽幽一颤。 只是不知下次,何时才能这样继续抱着公子。 一辈子,不分开。 第十九章 美梦破灭,咸鱼干饭 浑身冷汗淋漓,眼神当中满是惊悸恐慌的姬旦,猛地从圆桌之上坐直身体。 先前在昏死之后,本能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僵硬的手指机械的颤动几下,感受着指缝当中流出来的道道温暖朝阳,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却仍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 转头看向身边神色各异的小丫鬟与南宫适。 伸出手捧住前者娇嫩的脸蛋,一双大手狠狠蹂躏,看着小丫鬟随年龄增长而不断圆润丰满的面容,在自己手掌当中挤出一个又一个怪异的鬼脸出来。 这才常舒一口气,整个人的状态随之舒缓。 可勉强提起来的那股自心气却瞬间乱成一盘散沙,身体晃晃悠悠栽下桌来。 小丫鬟眼疾手快,搀扶住公子臂膀,缓缓将他靠在自己肩头,看着那张苍白的面容心中不是滋味:“公子,您没事吧?” 自假死之中解脱开来,紧绷的心弦也彻底放松,从四肢涌来的无力虚弱感也瞬间将姬旦淹没。 此刻就连手指头都指挥不动的姬旦,贴在小丫鬟的肩膀,勉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军中那套经几代人不断改良完善的呼吸法门,其实还配有一套专门的按摩手法。 昨日姬旦在追逐当中牵动丹田伤势,好端端的一个人身形突然踉跄几下,直接栽倒在地陷入假死。 南宫适情急之下,用这套按摩手法为其疏通经络调整呼吸,原本只是拖延府中名医赶来救援的权宜之计,却没想到居然奏效! 等自己返回大营仔细琢磨一番,这才回过味儿来。 先前情况特殊,自己救人心切,对于姬旦的具体症状也,不敢妄自推论。 唯有再一次将姬旦逼入绝境,牵动丹田伤势陷入假死,供自己仔细观察推测,或能有一线转机! 行此等剑走偏锋之计,老祖宗太任也是犹豫颇多,提起那蘸饱墨汁的毛笔,几次想要直接驳回,却迟迟不能落笔。 时隔良久,看着掉落在绢帛之上的几颗漆黑墨汁。 老祖宗一闭眼,乖孙这事你要怪就怪奶奶吧! 拿出当年杀伐果断的心性,提笔写下一个“可”字!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预计最多只能坚持两刻钟的姬旦,却咬牙熬到了一个半时辰零一刻钟! 纵使见惯大风大浪的南宫适,这颗心也不由得提在了嗓子眼。 老祖宗膝下子孙何其之多? 也许在旁人眼中,无论是嫡系或是旁系,老祖宗这一碗水都端的极为公平。 可南宫适却总觉得,她人家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姬旦,格外看中关切。 若是自己的计划出了纰漏,一个假死变成真死。 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此番见姬旦有惊无险的苏醒过来,自己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也能安安稳稳放回肚中。 虽是急于询问姬旦此时身体情况,却仍是板着一张脸不急不缓的问道:“感觉怎么样?” 稍稍缓过一口气来,口鼻之间全是那小丫鬟若有若无清透体香,偶尔转头之间还可以看见她精致白皙锁骨的姬旦点点头,亦是装模作样的应了一句:“还不错。” 心中已经确定先前猜测的南宫适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一门无名呼吸法门,或可缓解你丹田伤势不至于陷入假死当中,你想不想学?” 如果说,第一次丹田伤势发作,靠的是姬旦那心灰意冷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勉强度过。 死亡对于彼时的他不过就是解脱罢了。 那么第二次,则靠的是一丝运气。 就好像在自己即将失足掉下悬崖之际,却有一只孔武有力的臂膀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惊鸿一瞥浩荡深渊,冰山一角似走马观花般,虽极具震慑,但仍是有惊无险。 那么这第三次,则可以说是运气用光之后,彻底与那噩梦撞了一个满怀! 自己的一时逞强,导致伤势发作太过迅猛。 还不待姬旦做出心理防备,就被那突兀袭出的一把狰狞巨爪直接拖进深渊当中。 一重重代表了死亡的海水,仿佛打定主意要将自己,溺毙在无尽的黑暗当中。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甚至就连这大脑思维都陷入泥沼当中,逐渐迟缓。 直到自己身体灵魂腐朽到连渣都不剩之时,这才会化作养料彻底融入这可怖的死亡当中! 此时却从南宫适口中得知,有一门呼吸功法可以治疗自己丹田伤势,免于陷入假死当中。 姬旦不由得热泪盈眶。 怎么,终于轮到我这条咸鱼翻身的时候了吗? 回想起自己的经历,来这里不过短短三日时间,这丹田伤势却发作了整整三次! 自己的处境遭遇,与那小说当中的张无忌何其相似? 张无忌前期一个妥妥的战五渣,不光身负血海深仇不说,更是中了歹毒至极的玄冥神掌,日日寒毒发作痛不欲生。 只因失足坠下悬崖因祸得福,这才在白猿肚中发现失传已久的《九阳神功》,又在这明教禁地习得无人练成的《乾坤大挪移》。 光明顶上化名“曾阿牛”力战六大派高手,至此名扬天下! 姬旦的心思瞬间活络过来。 对于知足常乐的张无忌,到最后居然只和赵敏双宿双飞的结局嗤之以鼻。 若我是他! 哼哼! 强娶小昭,再纳蛛儿。 三拳放倒殷梨亭,将那不悔纳后宫! 两脚踏平峨眉派,把那芷若擒到手! 黄衫女子不能少,再与赵敏归大都!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再让她们每个人给我生上十七八个大胖小子,这才叫生活呐! 丝毫不知自己这此陷入如此之久的昏迷假死,正是拜眼前此人所赐的姬旦。 在看向南宫适的眼神都变得格外热切起来。 这南宫适数次搭救自己,这简直就是商朝版的张三丰啊! 不,这就是那只,额,黑色,黑色的猿猴! 已经开始彻底畅想起今后幸福生活的姬旦,还不忘提醒自己决不能犯张无忌这样原则性上的错误。 咧开一张大嘴,笑呵呵的连连点头。 愿学,愿学! 无孔不入的视线顺着小丫鬟锁骨下移,又风轻云淡的收回。 心中暗下结论。 还没长开,再等几年! “呶!”南宫适见状颇为满意,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帛递给姬旦。 扁担倒下不知道是个“一”字的南宫适,咳嗽几声缓解尴尬。 绢帛上边的呼吸法门,还是让那个挨千刀的大喇叭副官替自己写的。 “此呼吸功法。”南宫适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乍一听就格外唬人的名字,只能硬着头皮,现场捏造一个出来:“名曰,额,额,无名!” “对,就叫无名!”南宫适略显胆气不足的重复了一句。 绢帛之上扭七裂八不过二百来字,可皆是那晦涩难懂,令后世学者专家哪怕心力交瘁挠到秃头,都百思不得其解的象形文字。 更遑论一个三流大学毕业的姬旦? 又顺势将绢帛脸不红心不跳的递给小丫鬟:“来,你读给我听!” 身处西伯侯府邸,又是姬旦统领贴身丫鬟的她自会识文断字。 接过绢帛略微扫视一圈儿,便徐徐诵读开来。 可姬旦却越听越觉得古怪,越听越觉得这门“无名功法”和自己想象当中相差甚远。 其中根本不提什么境界、心法。 有的只是那近乎于大白话一样口头语。 就像是街坊邻居见面打招。 “嘿,吃了没?” “吃了。” “吃的啥?” “婆娘下的面条!” 而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成语,却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这对大白话中格外显眼。 像什么“屏气凝神放空冥想”、“舌顶上腭长吸慢吁”、“唇齿生津回龙还阳”一看就是南宫适刻意加上去的东西! 而纵观整篇功法,就跟前世那些成功学大师一模一样。 口若悬河夸夸其谈,乍一听还觉得颇有为人处世的哲理。 可仔细一想,这里边都是些毫无意义营养的正确的废话! 呼吸空气,这连呱呱坠地的婴儿都会! 还用得着你教我,所谓的正确法门? 姬旦顿时感觉自己的智商好像受到了侮辱。 就这? 就这!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若是跟这上边说的去练,别说是等到神功大成光明顶上力压群雄,就是开局能不能逃得出,那蛇蝎美人朱九真的毒手,尚且都还是个未知数! 从明教教主张无忌,沦为咸鱼一条干饭人! 美梦瞬间破灭! 就这,还无名? 你要是无名! 我就是雄霸! 第二十章 真香打脸,三分归元 在此刻,姬旦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不提前世窝窝囊囊的一生,就说自魂穿而来经历的短短三天。 丹田被废修行之路彻底断绝,根骨闭合习武绝无太大发展,好不容易得到一门可以缓解丹田伤势的法门,却未曾想仍是空欢喜一场。 最喜欢捉弄芸芸众生,并以此为乐趣的命运,将他牢牢绑在姬氏一族的战车之上,自己将来不光要面对酒池肉林残暴无道的帝辛子受,更要应对光怪陆离神通广大的妖魔仙人。 而我却是如此渺小无力。 似是泄了气的皮球,姬旦默默整理衣襟盘扣,低声说了句:“累了,送我回房吧。” 见姬旦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那股遗憾与愤怒彻底浇灭心中那刚刚燃起的一丝赞许与欣赏。 “怎么,你看不上?不愿学!” 姬旦冷笑一声,在小丫鬟的搀扶之下缓缓从圆桌之上挪动身体,低着头没有说话,可态度却已经是格外明显。 对,我就是看不上!我就是不愿学! 晃晃悠悠走出几步,就听身后南宫适自言自语道。 “本以为,我遇到了一块璞玉,只需细细雕琢,待到功成之日便可大放异彩震惊天下。” 语调之中说不尽的遗憾与自嘲。 “可没有想到,最后却是我瞎了眼,竟然是一块毫无用处的顽石。” 姬旦不由得停住脚步。 “到头来空欢喜一场。”南宫适不断以右手手背拍击左手手心:“哎,你说打不打眼?打不打脸!” “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姬旦咬了咬嘴唇惨然一笑。 “哪怕就是招揽一批门客出谋划策,秘密培养一波死士寻求自保。也比在这里浪费时间要更有意义!” 猛然转过头来厉声呵斥道:“你不知道未来要发生什么,你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 “你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时间有多宝贵!” “而你,却在挖空心思,变着法子的消遣我!” 小丫鬟不由得心中一阵震颤,却下意识的攥紧姬旦手指。 心中暗道一声:“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勇敢坚定的站在你的身边,直至死亡将你我分开!” 姬旦此言一出,南宫适亦是火冒三丈,自己一番苦心孤诣的计划,却被姬旦当成了驴肝肺! 虽努力克制住心底怒火和被别人误解之后的冤屈苦涩。 可不自觉间这语调却提高三分。 “对,我是不知道未来要发生什么,要面对什么!” “可是我知道,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脚踏实地把握住每一天!” 南宫适上前几步,居高临下俯视不成器的姬旦。 “时间对于你而言很宝贵,难道对于我来说就一文不值吗?” “我十四岁入伍参军,历经大小阵仗数百次之多!” 说着一把扯开自己上衣,露出那遍体鳞伤的胸膛。 “现在我已经四十有七,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旧疾暗伤发作,一夜难熬赛过一夜。” 沉声问道:“那你觉得我还有多少时间可活?” 看着身上那大大小小,刀剑加身火烧油泼,远比前世唇裂,要更加狰狞恐怖的伤疤,姬旦一时间不被堵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说到伤心处,南宫适语气悲怆不已:“有多少年轻人和你一样,今天入伍参军,明天就想着捞一个百夫长当当,后天就是那身披铠甲统兵无数的骠骑将军,大后天就坐上了我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着如何一步登天!”南宫适捂住自己胸膛质问姬旦:“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二十多年来,我付出了多少汗水血水,多少次命悬一线,才有了今天这番成就!” 南宫适合拢衣襟:“对未来心生恐惧是一件好事,它可以成为激励鞭策你不断前进的力量。” “但未来,不就是靠今天,去一步步走出来的吗?” 一句话正中姬旦最软弱最恐惧的地方。 突然,他彻底释怀。 “好,我学!” 南宫适瞪了一眼:“那就听我给你仔细说!” 姬旦咧嘴一笑,南宫适见状亦是浮出一丝笑意。 既然,已经身处暗无天日的泥沼当中,那么无论朝哪个方向走,不是前进呢? ———— 当天夜里,舒舒服服泡在药浴当中的姬旦,享受着一众莺莺燕燕各有千秋的丫鬟围在自己身边按摩推拿,好不惬意。 心血来潮,讲一个前世老掉牙的荤段子,都能听的这些心思单纯的丫头们面红耳赤。 看着后知后觉的她们突然反应过来,一那双双明亮的眼睛秋波流转,轻叱娇嗔的模样,醉眼醉人更醉心。 可不多时,那一双双大胆的眼神,似乎证明她们还很期待下一个。 反倒弄得姬旦是面红耳赤格外尴尬。 “咳咳,明天,明天再给你们讲。” 听了一下午练功心得,耳朵都快被南宫适磨出老茧的姬旦,也没能感应到前者口中这股“气”的存在。 心中虽有焦急,但咸鱼哪有天才的待遇? 所以,也只能按捺住这股性子,一步一步来。 此刻温暖的药浴,恰到好处的按摩力道,以及那愉悦的心情,将一整天的疲惫都冲散开来。 彻底放空杂乱思想的姬旦,任由深沉倦意将自己包围,费力的将眼皮抖动几下,便不再挣扎,坦然进入梦乡。 就在这将睡未睡半晦半明之际,却达成了“放空冥想”的要求。 无意识按照“无名功法”的呼吸吐纳方法,深吸一口气缓缓纳入胸腔当中,肌肉记忆般舌头顶在上颚,默默感知这股“气”的流动。 冥冥之中,就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轻,就仿佛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正随着一股气流在天空当中不断上升。 而进入胸腔当中的这股长气,奇特的泛着一股忽冷忽热的感觉,似是一条颇具灵性,但又格外调皮不受管教的小蛇,在小腹位置来回游弋。 猛地一个激灵,姬旦从昏睡之中惊醒。 放空冥想的状态一下子被打破。 而那条忽冷忽热的小蛇也顿时消失不见。 但先前那股奇特的感觉与体验,却依旧萦绕在脑海当中,久久不肯散去。 “我,我这是感知到了?”姬旦有些难以置信。 从浴池当中站起身来的姬旦,一把拉过小丫鬟的手掌,贴在自己小腹之上,情绪激动语无伦次。 “刚才,不骗你我是一根羽毛,不不不,就是感觉有条蛇······” 看着小丫鬟那通红的面容,姬旦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光屁股站在众人面前。 虽然,她们早就把我看光了,但总感觉格外尴尬。 而且,我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心理扭曲的暴露狂啊。 姬旦赶紧坐回浴池当中,讪讪一笑。 可看向那些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感觉还不如一个荤段子来的刺激的丫鬟们。 让姬旦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哼哼! 等我神功大成,再无顾忌之时,把你们一个个都给绳之以法! “公子,我相信你!”小丫鬟坚定的说道。 这让姬旦备受鼓舞。 “到时候第一个就是就是你!”姬旦心中暗道一声。 努力克制住心头喜悦到快要癫狂的冲动,清了清嗓子:“我要宣布一件大事!” 从今天起。 “无名功法”正式改名为:“三分归元气”! 第二十一章 在天为仙,在地为凡 次日一早,兴致冲冲的姬旦便将自己昨晚玄之又玄的奇妙体验,如实相告于南宫适。 “感觉自己像根羽毛?”纵使南宫适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亦对于姬旦这种情况闻所未闻:“小腹当中有一条忽冷忽热的灵蛇?” 狐疑不已的南宫适见姬旦神色不似作伪,又低下头暗自思索一番。 军中流传已久,现在已经被这小子改名成“三分归元气”的这套呼吸功法,其实最早可以追溯到姬旦曾祖,也就是姬亶时代。 昔年,西伯侯姬亶随商王子瞿,深入而今一州抵三州的极北大荒征战方旨一族,曾创下一天连克八百里之威名。 后攻至方旨一族,视为神山图腾族人起源的阴山山脚之前。 那位与天对弈犹胜半子的大商之主子瞿,跨于骏马之上,手持缰绳谈笑风生,说出一句让后世之人,至今津津乐道的豪言壮语。 定要让我大商之子民,从今往后牧马于阴山山巅! 时值初冬时间,但极北大荒已然天寒地冻。 寒风如刀裹挟簌簌大雪迎面而来,短短一夜之间,积雪可没马膝。 将军身披铠甲,脱下之时生撕大片血肉,士兵瑟缩发抖,手脚冻疮难握钢刀迎战。 后续粮草补给断于风霜迷途,而方旨一族仰仗阴山山脚之下的碧波寒潭仍负隅顽抗。 眼见双方战事陷入僵局,不日之后便要班师回朝。 此时,西伯侯姬亶麾下有一名深谙水性的百战老卒主动站出身来,说愿可一试。 此时碧波寒潭冰层足有二尺之厚,若常人赤脚踏上,须臾之间便冻僵粘连。 就连士兵撒尿之时都要手持木棍敲击冰柱,更遑论这百战老卒要孤身一人强渡碧波寒潭,在方旨一族虎口拔牙,策应商朝军队? 就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次突袭之时,这名百战老卒在这冰层之上砸开一处缺口,赤裸身体口衔仅仅一柄半尺之长的尖锥,纵身跃入其中。 三日之后,这名百战老卒,游过冰层覆盖冷入骨髓的碧波寒潭,另打出一方缺口,在方旨一族的眼皮子底下点燃拒马桩洞开城门。 前一刻,还仰仗天时地利嘲讽大商就要灰溜溜撤军的方旨一族,在下一刻,便被杀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极少数族人跨过高耸入云的阴山山脉,借着风雪夜色,一路向西北逃命而去。 现在天底下所有武将视为象征,奉为神明的太师闻仲,正与当年方旨一族,后改名为鬼方的残余势力,交战于北海之上。 等众人寻到这名躺在死尸之上,浑身上下已惨不忍睹的百战老卒之时,他仅有一息尚存。 而他的最后遗愿,便是将自己在水底下闭气潜行的法子,给传承下去。 东西南北四大诸侯,再加上天玄州共五路大军,麾下将士天南海北五花八门,其中不乏卧虎藏龙惊艳卓绝之辈。 你一言我一语查漏补缺,再加数代人不断实践改良,在这大的框架之上不断完善。 其中所蕴含的智慧心血与经验,已经不单单只是当年那名百战老卒一人,故而南宫适将其称作“无名功法”也是事出有因。 “好端端的改成一个三分归元气,真俗!”南宫适心底鄙夷不已。 平心而论,这三分归元自己也练过,根据上边所说的呼吸法门,随着年纪的增长眼界的开阔,越来越觉得有些像大海之中,潜行数月乃至数年都可以不换气一次的灵龟。 身负重物再加急行奔袭,口鼻呼吸难免大开大合,不多时便会呼吸紊乱,肺叶的扩张收缩难免导致气海疼痛如刀绞一般,严重时还会发生像姬旦这小子一样的假死状态。 而三分归元气讲求的是,像一只行动迟缓不温不火的灵龟般,口鼻之间的气息急进慢出细水长流,藏气屏息不动如山。 最大程度上改善,或者说抑制这种大口吞吐,反倒打乱自己呼吸节奏的情况。 南宫适挠了挠头:“可是我也没听谁说过,这练着练着还能在肚子里边练出一条蛇来!” 目光一闪,心中隐有担忧:“莫非这小子练功出了差错,实际上已经走火入魔?” 这小子要是出了事儿,老祖宗第一个让我我吃不了兜着走! 当即不敢延误,神色一肃脸色一沉,又恢复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来,你练一遍让我看看!” “我还能骗你不成!”姬旦还以为这南宫适仍是信不过自己,当下嘀咕一声:“那你看好了!” 此时,天色刚刚放亮,天际线上涌出一抹鱼肚白,温暖的阳光缓缓照在阴郁的云层上边,像是涂上了金色的颜料。 姬旦回想起自己昨晚进入那种玄之又玄的的状态当中。 转身面向朝阳,两腿微微岔开膝盖稍向前弯曲,深吸一口气将胸腔当中那股经夜的污浊,随口鼻徐徐呼出。 两只眼睛缓缓闭上,自然垂下的一双手臂,四指略微弯曲拇指扣在中指第二处关节之上。 原本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本就淡然的神色越发缥缈。 小丫鬟走上前来,身边南宫适立马竖起食指,眼神示意姬旦目前所处状态,切勿惊扰打断。 小丫鬟点点头,伸长脖子看向姬旦侧面。 金色的阳光均匀的涂抹在公子脸颊之上,亮白的光线清楚可见腮边根根细微汗毛,高耸的鼻梁,深沉的眼窝再加犹如扇子一般细微抖动的睫毛。 看着看着,小丫鬟目露痴迷,这一副出彩的皮囊,虽然自己看了这么多年,却依旧喜欢的不得了。 南宫适摇了摇头,也不知姬旦给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丫头算是没救了。 虽然承认姬旦相貌出众,但男人要强的性格还是让他仍旧嗤之以鼻。 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 男人就要像我一样,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多阳刚多俊朗! 娘们看着都喜欢! 一回生二回熟。 随着姬旦身心的不断放空,率先失去感知的是自己的两条腿。 然后是腰身、胸腔、脖颈、最后到这大脑。 此刻的姬旦,仿佛彻底摆脱了肉体的束缚,只剩空灵缥缈的灵魂,在这偌大的世界尽情遨游。 自己的灵魂的意识与感知,在此刻好似一颗微不足道的灰尘,又仿佛融入这片宇宙当中。 此时的姬旦好似正处于一片广袤无垠的海洋当中,举手投足之间挥洒温暖的海水,让自己尽情嬉戏游玩。 可在下一刻又仿佛直接化身整片广袤无垠的海洋,他可以故意卷走虾米海草,戏弄玩耍笨头笨脑的鱼儿。 也可以暗中积蓄雄浑能量掀起滚滚暗流,时刻准备一击之下石破天惊,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大海独有的那股沧桑、寂寥与厚重。 而这种自己渺小如不值一提的尘埃,和自己这般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两种截然不同玄之又玄的奇妙体验。 竟然用语言文字的力量,根本无法形容出其中万分之一。 此时姬旦眉心之上赫然浮现一抹枣红色的印记,正随着呼吸吐纳,颜色一深一浅不断流转改变。 宽大的袖袍无风自鼓,肉眼可见道道淡白色的气机,如平湖涟漪一般笼罩全身。 整个人的气质越发出尘淡漠。 小丫鬟一时神情恍惚,仿佛看见了未生病之前,那个天天将自己关在书房当中修道求长生的公子。 一个是眼神如刀天天在自己那些姐妹身上刮来刮去,言语之上的轻薄还不知足,偶尔还要上手揩油的公子。 一个是万事淡薄不求名利,绝无常人七情六欲,仿佛只是一个木讷呆板,只是修炼的机器。 前一个公子,离自己很近,伸手便可够到。 后一个公子,离自己很远,用十万八千里都不足以形容二人的距离。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障。 他分明就在眼前,可总觉得,一个在天是仙,一个在地是凡。 心思单纯的小丫鬟,一时间分不清也问不明。 自己到底喜欢的是哪一个。 第二十二章 雄图霸业,付诸一笑 当天晚上心事重重的南宫适返回大营,脱了上身衣衫趴在行军床上,感受着大喇叭副官恰到好处的按摩推拿,心满意足的长吁一声:“就这样,哎,舒服!” 挪动身体换了个更加惬意的位置,深沉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闲暇之余回想起当年时光。 自姬家先祖受子履大帝分封西岐以来,历代姬家先祖或如蛰伏深渊之潜蛟韬光养晦,或如高岗厉哮之猛虎展露锋芒。 终将西岐不过区区一隅之地,拓土开疆雄踞大商以西,周边小国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如天河繁星般依附于皓月当空的西秦雍州。 起初毗邻西岐的外族番邦,哪怕国力强盛血战不退的邗国,或是夹缝求生骑墙观望的郫国,都已成过眼云烟消散于历史长河当中。 而细数自大商开国以来姬家列祖列宗,如身负凌云之志者姬亶、如励精图治壮志未酬者姬历,此父子二人细细算来,皆可入得前五。 若不是那上任西伯侯姬历命途多舛,身入朝歌却魂归西岐,怕是这前三之位都大可一争。 趴在床褥之上,随大喇叭副官按摩手劲加重,南宫适而发出一声沉闷的鼻音。 至于现任西伯侯姬昌,想来想去却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此人。 岿然不动,深不可测! 再往下,只论嫡系,不管庶出。 长子邑州侯姬考。 次子武州侯姬发。 三子姬鲜。 还有个鸡贼不已的姬旦。 一想起这小子,南宫适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些许笑意。 那些平日里能震慑于姬历威严,而不敢有太大动作的叔伯之辈。 在等到前者身死之后,面对太任与姬昌这样一对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时,纷纷露出獠牙,就差直接撕破面皮武力夺权。 而在这其中推波助澜者,甚至还能看到来自朝歌的身影。 然而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太任先示敌以弱,后却主动出击。 一场血色晚宴,差点杀光了姬昌的叔伯子侄。 也就在那一晚,浑身浴血的老祖宗太任,牵着尚且年幼惶恐不安的姬昌,无视眼前血流成河的鲜红,踏过人头堆积如山的惨状,一步步将自己儿子送到了西伯侯的位置上边。 深明大义的老祖宗,现在看起来慈祥平和,无论嫡系或者庶出均是一碗水端的格外平衡。 但谁人曾料想到,她会如此宠溺一位排行老四,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姬旦? 而且,听到风声说,太任与太姒这娘俩,已经开始着手为姬旦准备封地。 南宫适心中颇为期待,究竟会赏给姬旦哪块封地? 可一想到自己现在还酸疼使不上力气的老腰,南宫适这气便不打一处来! 这个混小子! 一扭头看向身后正兢兢业业按摩推拿的大喇叭副官,忍不住抱怨道:“我就知不道,你当时脸红什么!” 此言一出,大喇叭副官向后推出几步,支支吾吾几声,可就是说不出个具体原因,那张黢黑的面容,刷的一下又通红一片。 看着副官那张黑中透红,红中还流露出些许羞涩之意的面皮。 南宫适气到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你,你,你直接气死我算了!” 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今日早间姬旦练功之时,眉心当中那一深一浅流光溢彩的枣红色。 顿觉烦躁如麻,再无半点兴致追究副官脸红一事。 起身批了件外套,在大帐当中来回转个不停,最终下定决心对身边不明就里的副官说道:“去,拿笔和墨来!” 待一切准备就绪。 南宫适口述今日种种见闻,由副官代笔悉数誊写于绢帛之上。 盖好私人印章,再着火漆封口,交付于专人传递至西伯侯府邸当中。 恢复镇定的副官摸了摸自己那郁郁葱葱,有些扎手的下巴:“大将军,这门呼吸功法,军中绝大多数兄弟都已烂熟于心,其中更是有不少人,包括你我都按照口诀所说进行修炼。” 副官两手一摊:“怎么我们没有出现,像四公子这般神奇的情况?” 拿这事问南宫适更是抓瞎。 思来想去也摸不清其中门道的他喃喃道:“这事,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南宫适咧嘴一笑:“我当日诓那小子说,练武练得就是那口精气神,没有修出一定成就之前,可万万不能堕了元阳。” 两人相视,哄堂大笑。 哼,若不是我拦着,恐怕那小子早就醉死在这花丛当中了! 不多时,一封密信从西伯侯府邸传回军中大营。 副官拿匕首拆开封口,只见上边写着两段话。 想我乖孙乃天纵之才,当有仙人之姿。 此番由天返地由仙转凡,自当是洪福齐天,乃西秦雍州之幸也! 听完副官的转述,南宫适笑了笑不以为然,着令前者将密信焚烧。 现在主上姬昌老当益壮。 鹰视狼顾坐镇西秦雍州。 倘若一天,高悬于天的雄鹰失去敏锐的眼睛,盘卧山巅的狼王失去锋利的爪子。 那么会是哪只雄鹰接过这柄重担? 会是哪头巨狼肩负起族人的生存? 就目前来看,无论出身、辈分还是说心性,都以长公子姬考为最佳人选。 短短三年时间,大刀阔斧革故鼎新,将一座百废待兴的邑州,居然打造了一个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往来商贾络绎不绝的繁华都市。 更难能可贵的是,姬考面对如此盛况却不居功自傲。 以仁爱教化万民,以宽松律法约束群众,轻赋税徭役,重休养生息,深得邑州百姓拥戴。 坊间赞誉姬考,称其颇有三皇五帝上古先贤治世之风。 此次,主上姬昌巡狩整座西秦雍州,单单是在这邑州驻足就超过半月有余,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心之所感,最后深感欣慰的他,对身边陪同官员散宜生,由衷的说了一句:“善!” 南宫适心思流转,又想起了散宜生。 这个对于自己而言,亦敌亦友的同僚。 在主上姬昌在位之时没压的过自己,这是准备做长子姬考的扶龙之臣,打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惜,我老了。 当年就算砍被人砍上一刀,第二天爬起来还能上马杀敌。 现在扭了腰,却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更何况这勾心斗角的东西,我一向都不太擅长! 管他谁能够将来坐上西伯侯的位置,于我南宫适有何意义? 千秋万载雄图霸业,于我将死之人而言,不过付诸一笑罢了! 心情莫名寥落的南宫适推开大帐。 只见天清气爽,夜空当中星辰璀璨明月亘古。 若是将周边小国比作满天繁星,西秦雍州自是那当空皓月。 那么受四大诸侯拱卫的上天玄州,则是高悬于空,那轮让人不敢与之张目对视烈日! 可无论繁星如何明亮动人,无论皓月如何皎洁生辉。 烈日一出,自当星辰退散,而皓月失色。 这便是玄鸟庇护下的上天玄州! 这便是众生心之所向的九州人皇! 第二十三章 仙人之姿,神目如电 得了老祖宗的准许,南宫适操练起可怜的姬旦,那心中自然是再无挂碍。 略微思索一番,便将每日训练计划稍作变更。 寅时三刻准时起床,留出一刻钟的时间用来梳洗喝药。 寅时四刻,准时修炼三分归元气。 此呼吸法门不过几百余字,微言大义深入浅出,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其实也并不难。 通俗直白的讲,就是将外界清气纳入胸腔当中,此为一吸。 再将停留在气海当中的浊气排出,此为一呼。 在这在这一呼一吸之间,清气入胸腔至气海,通经络祛杂质,行周天之举。 而周天又分大小之别。 过尾闾、命门、至阳,顺脊椎正中向上到百会穴,下印堂过人中,一路下行承浆、廉泉、檀中。 此时一吸,气上升至百会。 一呼,气下降到气海。 一呼一吸之间,任督二脉俱通,气机萦绕一圈视为行一小周天。 至于这大周天,则是要阳维脉、阴维脉、阳乔脉、阴乔脉、带脉、冲脉、再加小周天任督二脉,此奇经八脉俱通,气机走遍全身各个穴位畅通无阻。 第一步,屏气凝神先感知“气”的存在,否则万事皆休。 农夫想要出门干活,渔夫想要出海捕鱼。 首先就得找到,或者说制作一把,适合属于自己的工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第二步,牵引吸入胸腔当中的这股“气”,去不断祛除杂质,冲击拥堵的穴位经脉,力求身体无垢无漏,百病不生则寿命延长。 举个例子:以人体为天地,经脉为山川河流,气机连接穴位经络,如建立漕运疏通河道。 河面宽不宽,水位深不深,能吃的住多重的商船往来? 河床当中的暗礁多不多,旋涡暗流险不险,整体水流湍急或是平稳,岸边水草是否繁多,鹅卵石硌脚与否,码头是否通畅? 这些都是必须要考虑的层面。 以上两步总结起来那就是:养气忘言守,降心为不为。 而这样玄之又玄的一句话,在三分归元气当中,被总结简化为:“屏气凝神,放空冥想!” 毕竟一样米养百样人。 不同的人身体素质、悟性高低都截然不同。 悟性非凡的人,能很快感知到从外界进入体内这股气的存在。 而身体素质好的人,则体内暗藏杂质少,疏通经脉相对容易。 其中再以南宫适为例。 初次接触三分归元气,无名师教导全靠自己摸索,用了整整三年功夫,这才感知到气机的存在! 之后行滴水穿石之工,开任督二脉通小周天,则又整整花了二十多年。 一呼一吸之间行一小周天,坚持三刻钟的时间已是极限。 此种比蜗牛还要缓慢到令人发指的修行速度,放到平常小说当中,那便是任人唾弃忽视的庸才罢了。 可却在现实生活当中,却已是万中无一的人选! 第三步,“舌顶上腭,长吸慢吁”与那“唇齿生津,回龙还阳”则说的是收功之前。 舌顶上腭自舌根底下不断积攒那一小口涎津不可多得,被奉为可以回龙豢养的金津玉液。 一口吞下,呼吸之间周身毛孔开合有度,感受自身之“小我”与外界宇宙之“大我”在冥冥当中的牵连,整个人灵台清亮虚空生明。 待到小周天一通,从外界牵引而来的清气不断淬炼,最后积蓄到气海当中,为将来通大周天做准备。 南宫适戎马征战二十余年,身上大大小小所受之伤不计其数,而体内留下的暗疾更是多如牛毛。 再加上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越来越高,自己阵前杀敌的机会越来越少。 但无形当中诸事缠身,需要自己劳心劳力,为大局去考虑去处理的事情,却是越来越多。 相对简单的阳维脉,只通到一半便遗憾搁置。 此次再将这三分归元气捡起来,除了想和姬旦较量较量之外,未尝不是存了些别样的心思。 而这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 要做的便是那水磨工夫,以点带面积少成多。 若水到渠成则气象蔚然大观! ———— 南宫适根本不信姬旦身体当中的奇妙感应。 自己修这门呼吸法门已经有数十年的光景,你一个只不过学了三天的生瓜蛋子,就感知到气机的存在。 那还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 于是,倔强的南宫适便与姬旦一同修这三分归元气。 重操旧业的南宫适,身体机能虽年月创伤而不断下降。 一呼一吸只能勉强维持两刻钟,体内气机断断续续,昔日早已疏通好的经脉又现拥堵。 但他丝毫不曾气馁,若是再给这样一段闲暇安逸的时光,让自己能够静真正下心来,不光说重归巅峰,哪怕就是疏通这重新闭塞的阳维脉,自也不在话下。 两刻钟后面色红润,只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四肢百脉无比舒畅的南宫适,心中已经酝酿好了要嘲讽姬旦的话。 “小伙子别猖狂,要知道这姜还是老的辣!” 一转头,却正好看见还在冥想当中的姬旦。 神情舒缓云淡风轻不似作伪。 “好小子,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冥想多久!” 半个时辰后,杵在原地的南宫适双腿已经开始发麻。 可姬旦依旧未能停止冥想。 “好一个妖孽!” 南宫适索性蹲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姬旦。 我倒是要看看,你在这方面的极限是在何处! 一个时辰过后。 感觉快要被磨光耐性的南宫适,看着依旧冥想的姬旦。 表情越发狰狞,心中抓狂不已的南宫适:“我练了几十年,他才接触了几天,怎么可能就比我厉害的这么多?” 处处要强的他怎么可能会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结果!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无论大小周天,最基本同时也是最本质的要求就是,气海通畅。 海之大,可容天下万物。 气海之中占一海字,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但是这小子的气海受损,陷入假死之后,小腹之上清清楚楚可以看到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气旋漏洞。 如果将气海比作木桶,那就等于是木桶底下被人钻了一个大窟窿,甭管装多少的水,到最后都漏的是一干二净。 别说行小周天,就连打通任督二脉那都是痴心妄想! 可是眼前一幕又该作何解释? 此时的南宫适颇有几分,前世科幻恐怖电影当中,动不动就要把人片成刺身研究的疯狂科学家。 思来想去,感觉此事已经超出自己认知界限。 在庭院当中来回往复好几圈,最后决定亲自上前一探究竟。 此时的姬旦眉心那一抹枣红色随呼吸吐纳之间熠熠生辉,正中背脊牵动浑身骨骼发出细微声响。 一身宽大便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一股浓郁到几近实质的乳白“气机”,伴有淡薄三彩之色,在口鼻之间循环往复。 每向姬旦靠近一步,便感知这气机流动这更加深几分。 待到里姬旦只有两步之时,南宫适心有惊异。 此时的姬旦气机汹涌如水,几欲让自己站不稳脚跟。 咬牙勉强再向前一步,二人面对面站在一起。 姬旦周身无孔不入的气机澎湃如海,一股窒息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甚至勾动自己体内,如同溪水一般孱弱的气机萦绕转动开来,满头花白相间的长发飘动,骨骼咔咔作响,血液加速流动,鲜血自毛孔渗出,一股病态的赤红色浮上面容! 不甘心的南宫适伸出去的那只手,禁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手指轻轻触碰萦绕在姬旦周身,那层淡白色的涟漪之上。 涟漪如水漾起粼粼波光,粗壮的手指随光线折射,呈现出一副光怪陆离的模样出来。 二指探在姬旦鼻翼之上,只感觉后者呼吸均匀缓慢,气息绵长有力。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发! 似是察觉到南宫适的冒冒失失,干扰姬旦呼吸吐纳的节奏。 姬旦全身细微颤动一下,两条长眉拧在一起,而眉心当中的那一抹枣红,瞬间由红转紫,继而漆黑如墨! 从正中间裂出一道白色缝隙,就犹如酣睡之人猛然睁开双眼! 南宫适被这道冷漠无情的眼神当场震慑。 那是怎样的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视自己为蝼蚁,视芸芸众生皆为土鸡瓦狗,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眼眸! 只感觉自己浑身一僵,先前受姬旦牵引被动运转开来的气机,此时犹如一条土狗遇到了百兽之王凶猛威严的老虎一般,呜咽几声乖乖趴在了地上,动都不敢动上一下! 南宫适蹬蹬蹬向后退出几步,心有余悸。 敢问这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打量凡间世人的眼神吗? 南宫适抬头再看向越发丰神俊朗潇洒出尘的姬旦,眉心恢复正常的那一抹枣红,仿佛之前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不由得想起昨夜密信之上,老祖宗说的那句话。 想我乖孙乃天纵之才,自当有仙人之姿! ———— “娘的!”心情平复下来的南宫适,又犯起了的倔脾气:“你在这吓唬谁呢!” 不多时,哼哧哼哧便搬来木桩一个、沙袋一双、石锁四个。 手中握着一杆熟牛皮制的长鞭,抽在空中发出令人心悸胆寒的破空声。 这可是为姬旦特意准备的家伙。 就算你是仙人又咋啦? 敢跟我狂? 看我一会不操练死你! 第二十四章 姬旦斗智,再次败北 清晨时分天色麻麻亮,经历一整夜的休憩积淀,天地万物逐渐苏醒,世人灵台最为空明,行大小周天效果最佳。 从一开始小腹当中,那股不过筷子粗细的灵蛇,随修行时日增加而变为常人的拇指粗细。 而且一改由先前,好似脱缰野马完全不受掌控的特性,到现在一呼一吸之间,整整两个时辰,拇指粗细的灵蛇随姬旦牵引控制,行小周天畅通无阻。 游于经脉当中,忽冷忽热刺激毛孔开合,不断加强以“小我”参照对应外界“大我”的冥冥感应。 眉心当中那抹枣红,随气机流转之间,一吸之时颜色加深,一呼之时颜色愈浅。 深如猩红之鲜血,似乎只需轻轻一晃脑袋,便可从眉心流下。 浅如风吹雨打之下褪色春联,几于皮肤同色,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己丹田受损气海如漏,根本无法储存积攒由“大我”转“小我”之炼化气机。 如果将炼化的“灵蛇”比作孩子,那么姬旦就是一位含辛茹苦不计回报的母亲。 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将孩子拉扯长大,可这些翅膀长硬了的小兔崽子,全无恋旧感恩之意,丝毫不顾姬旦挽留之意,只等他小周天运行完毕之后,便拍拍屁股扭头就走。 而这些消散于无形当中,被炼化的气机,却便宜了离姬旦只有三步之遥,一同修炼的南宫适。 南宫适本就底子不错,而且比起姬旦来说经验要更加丰富。 这些年身体状况江河日下,现在好不容易忙中偷闲,也确有重操三分归元气,这份旧业的心思。 现在,在南宫适眼中的,姬旦那就是一个活动聚宝盆,人形摇钱树。 只需自己站在他的身边,都不需要自己费心费力去炼化,那些经过淬炼精纯无比的“气机”,就一股脑儿全朝自己跑来。 两步以内,对于刚刚迈过小周天门槛的南宫适来说,这些经过淬炼的气机,就如大江潮水汹涌而来,气势骇人不说,自己稍不注意就会被一把拍下溺毙其中。 四步以外,这气机则又流散过快,效果并不显着。 经过几番试探之后,南宫适根据自己情况,确定离姬旦这个聚宝盆,摇钱树三步最佳。 此时的气机即无先前大江潮水汹涌狂暴,也无漫天雪花飘飘洒洒。 如入夜春雨默润心头,或如涓涓溪流潺潺无声。 三天之后,南宫适重返昔日巅峰。 十天之后,搁置许久以至于再无动静的阳维脉,终于被一举打通。 又过二十天,之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阴维脉,也彻底通畅。 而这剩下四处经脉,乃至于大周天或也有望放手一搏。 ———— 从两刻钟的冥想加深到半个时辰,默行小周天结束的南宫适,从冥想当中脱离出来。 摘掉自己上身便服,方才气机流动之间不断打通经脉,现已是通体发热大汗淋漓。 伸手摸向自己后背,只感觉一股油腻污浊腥臭难闻,却是在那祛除杂质治愈暗疾。 而自己精气神样貌每日俱新,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自己那大喇叭副官。 想起前些时日两人的谈话。 “大将军,我怎么感觉您好像年轻了四五岁?”副官一脸狐疑:“莫不是咱们主上府邸,有那可以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的仙丹妙药?” “瞎说!”南宫适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 先前被自己隐藏极好的病态虚弱,早已消失不见。 鬓角那一许花白的头发,已经从根部重新焕发活力。 令人心喜的黑色不断上移,将那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日渐苍老的干枯花白,从发梢之上彻底驱逐。 “你说和我同岁,身体还不如我的散宜生,要是看到我现在的状态,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南宫适心情大好,开始畅想起了二人见面后的模样。 而看着大将军那副自得其乐踌躇满志的样子,大喇叭副官是越发确定自己先前的猜测。 这保准是嗑药了! 于是,西伯侯府邸当中有仙丹妙药的传闻不胫而走、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在军营当中越传越烈,甚至都流传到了外界。 各种有模有样的小道消息,越发骇人听闻,可一想起西伯侯姬昌的丰厚家底,再怎么难以置信的传闻,那都一定是真的。 毕竟,有钱人的快乐,咱们想象不到。 ———— 回过神来的南宫适看着依旧陷入冥想当中的姬旦,那副极为出彩的皮囊此刻淡漠潇洒,颇有些神话当中可遇而不可求的仙人风采。 小周天畅通无阻,却不见有任何杂质污浊排出。 难不成真是传说当中无垢无漏的仙人之体? 有时候,真想把这小子绑起来好好研究一番,然后再带到大营,让所有兄弟雨露均沾。 到时候人人身体素质更上一层楼,整个西秦雍州兵强马壮,或可真可与上天玄州一战! 只是,这股大不敬又不切实际的念头,刚刚升起,就又被赶紧按捺住。 ———— 一个半时辰后,待姬旦冥想结束。 在修行方面甘拜下风的南宫适,已经提着鞭子,准备在繁重的体能训练上边找回场子。 看着那些自己提前带来的木桩、沙袋、石锁被一一派上用场,南宫适是打心底里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不愧是百战将军,这眼光就是长远! 之前的扎马步只能算是开胃小点心,绑上沙袋扛着木桩先跑上十来圈热了身,咱们再正式开动。 “不是要当一个出色的斥候吗?” “跑不快怎么行!” “什么,你说自己已经跑得够快了?” “那再跑快点能死啊!” “啥,你说这沙袋太重,木桩太沉?” “来来来,老夫再你加上几个石锁!” “嘿,你小子再瞪我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 南宫适一甩手中皮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嗷!”姬旦捂着屁股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唤。 “还不跑快点,我看你就是想挨鞭子了!” 姬旦赶紧一收幽怨的眼神,跑得更快了。 春风得意的南宫适点点头。 哼,叫你打击我,现在这样才像话嘛! ———— 而南宫适,似乎也真的一心要将姬旦往斥候方面培养。 除上加强锻炼,用来提高姬旦爆发力与持久力的体能训练外。 多多少少还会穿插一些隐蔽藏匿的手段和心得。 也不知这南宫适,是否对自己扭腰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某次日常的训练当中,在筋疲力尽的姬旦腰身之上,坠了两个三十多斤重的石锁,然后一指面前西海。 “去,下去游上半个时辰再说!” 哪知先前还苦着一张脸的姬旦,突然神色一肃,朝南宫适身后弯腰:“奶奶,你怎么来了?” 南宫适赶紧转身正欲行礼,却见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再一回头,就看这小子早就逃之夭夭。 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姬旦,撇下石锁跳脚就喊:“傻子才背着六十多斤重的石锁,下去游泳呢!” 不光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就连人格也被姬旦无情蹂躏的南宫适。 仗着人高马大,冲出几步已是数丈之外,再一甩手中皮鞭,又是三丈之长。 上一秒还得意洋洋的姬旦,下一秒就被南宫适缠住脚踝,摔了一个狗啃泥。 最后像只小鸡仔般被提溜回来,老老实实绑上石锁,噗通一声给扔进西海。 又过了几日,痛定思痛的姬旦,认为自己先前计划的纰漏就在于低估了皮鞭的威力。 于是,如往常一样绑上石锁跳进西海之后,故作溺水样,朝岸边南宫适大喊自己小腿抽筋,快要沉入水底。 姬旦演技出神入化,南宫适不疑有他,扔掉手中皮鞭便跳进西海当中准备营救。 哪知,先前还惊慌失措的姬旦,立马死死抱住他的腰身,朝岸边大喊:“快跑!” 等南宫适挣扎卡里啊,却看那小丫鬟,哆哆嗦嗦的抱着皮鞭,早就跑个没影。 而不服输的南宫适回营之后,也是仔细琢磨一番,最后得出两个结论。 一,自己太过托大,被姬旦这小子蒙蔽了心智。 二,占据了地利人和的他,在西伯侯府邸当中,能够获得的助力远比自己要多的多。 第二天沾沾自喜的姬旦吹着口哨出了门。 结果发现这次的南宫适,手中攥着一根比先前还要粗上一倍,刚从桂树摘下的新鲜木棒,正在庭院当中等候已久。 看着不断抽冷气的姬旦。 南宫适咧嘴一笑,仔细抚摸手中木棒。 还是这东西好啊,近在眼前不说。 关键是,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第二十五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南宫适通过各种训练方式,摸清姬旦各项身体机能及其极限程度。 相较于在“三分归元气”呼吸法门之上令人咋舌不已的惊艳,其身体素质却让人颇为遗憾,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几与常人无异。 不知是因气海受损进而影响体魄,还是说这小子打娘胎起这底子就薄,爆发力略超常人,但持久力却不尽如人意,两两相加就是一个庸人货色。 南宫适优哉游哉的躺在长椅上边,哼着小曲儿,头顶一抹绿荫,树下小丫鬟正手持一把偌大的五明扇,正幽怨不已的给自己扇风纳凉。 忽略太阳底下赤裸上身,正扛着五十斤重的木桩。三步一深蹲,五步一举高,此时已经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的姬旦。 姬旦这种情况,通俗的讲,就是只有三板斧而已,耍完之后只能任人宰割。 也不知道将来影不影响夫妻和谐? 瞥了一眼,心思明显在自家公子身上的小丫鬟,南宫适颇有恶趣味的猜想。 抿上一口茶水,故意骂上一声:“举高点,你当老子眼瞎了吗?” 姬旦默不作声,咬着牙将手中木桩继续举高。 南宫适颇为丧气。 现在这小子顺杆往上爬,喜欢接人话茬的毛病倒是改了,但人也是越来越鸡贼了。 摸了摸就立在扶手边的木棒,若不是自己一直黑着脸,怕是几天下来,就被这小子给骑到头上拉屎撒尿了。 虽是有些眼高手低,但胜在心性俱佳,尤其是发起狠来,那股子狠劲韧劲,倒是颇让人动容。 南宫适摸了摸腮边那扎手不已的络腮胡:“倒是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 在训练期间,南宫适数次提高训练上限,意在逼出此子当日,目光如剑划破皮肤击碎茶杯之事,却再也没能发生。 毕竟,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啊! 南宫适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往日郁郁葱葱亭亭如盖,现在却被二人折腾到七零八落,好似秃头的桂树。 面不改色的从长椅之上站起身体:“今日负重锻炼一事,暂且就此打住!” 只听轰的一声,姬旦放下肩头木桩走向荫凉。 前一刻还幽怨不已,埋怨大将军如此苛刻对待公子的小丫鬟,便立刻丢掉手中五明扇,麻溜的端出一壶上好的凉茶,又取出两盘冰镇桂圆,冰镇桑葚。 “刚才这小丫头片子把东西放哪儿了?我怎么没瞧见!”南宫适狐疑一声。 此时正值仲夏,当头烈日大如车轮,西秦雍州境内不少州城出现河床干涸麦田枯死之事,城内老百姓欲哭无泪只能日夜祈福求雨。 不少心思活泛的小诸侯,递交给自己请求借兵开凿河床引流救灾的书信已经堆满桌案。 而区区一个四公子,却享受到姬家不计损失,从万里之外的南海鲛人处采购而来寒冰,用于冰镇果蔬,实在是有些奢侈。 腆着脸从盘中抓了两颗桑葚丢入嘴中,尝上一口又凉又甜,肚子里边的馋虫被勾起,又想再拿上几颗桂圆,但看到小丫鬟那泫然欲泣的幽怨目光,也只能讪讪作罢。 从地上捡起被丢在脚下的五明扇喟叹一句:“家大业大底蕴深厚,就连一个小丫鬟底气都这么足!” 相传此扇乃先贤帝尧所创,后帝舜继承其位,赋其眼明、耳明、口明、心明、众生明此五明,以彰显自己广纳贤才广开视听的决心。 五明扇兴盛于夏启,而衰于孔甲,到现在逐渐演变成,彰显一个家族的身份、底蕴、气度的礼仪工具,而实用功能却被逐渐忽略。 小丫鬟随意丢弃的这把五明扇,扇骨皆为紫檀打造,扇风之时紫檀那沁人心脾的香味徐徐而来,有安神定魂之功效。 正中扇骨镶嵌龙眼大小的宝珠,前后各共计一十八颗,能随时间偏移光线强弱,而散发出不同程度,不同色彩亮度的光芒,格外神异。 扇面通体为天蚕呕血之冰丝编造而成,所扇之风冬暖夏凉极为舒适惬意。 扇面边角则为奇鸟别雉的翎羽所成。 一只别雉不过那最长最美的三根翎羽符合标准,而常常又是那有价无市的行情。 小丫鬟随手丢弃的这把五明扇,边角共有上百根翎羽镶嵌其上,其西伯侯府邸的奢侈程度可见一斑! ———— 再看这姬旦,果真被母亲太姒言中。 习武需受这风吹日晒之苦,岂只是说说而已? 先前白皙的皮肤逐渐黝黑,而肩头后背之上,一块块斑驳的死皮如是蛇蜕,格外难看。 此时的他只穿了一个大裤头,行走之间浑身上下,逐渐棱角分明的肌肉此起彼伏,汗水正顺着纹路流下。 小丫鬟看着眉宇之间少几分阴柔,却多了几分坚毅阳刚,再无先前半点病恹恹的公子走来,只感觉阵阵令人心跳加速的雄性气息将自己包围。 此刻眼神呆滞内心颤动,被姬旦弹了一下额头,才从旖旎当中回过神来的她,忙递上一杯凉茶。 口干舌燥似乎嗓子眼都在冒烟的姬旦,没有注意到小丫鬟的异样,接过的茶杯一饮而尽。 却仍觉得不够畅快,索性拎起茶壶,仰脖咕嘟咕嘟灌上一气。 大半壶凉茶下肚,暑气消散,姬旦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又摸了摸稍微鼓起的肚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银杏树干底下乘凉修整。 善解人意的小丫鬟赶紧跟上前来蹲下身体,十根纤纤玉指剥开一个桂圆,熟练的剔出果核,送进姬旦口中。 一双明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看着眼前,怎么看都觉得格外俊逸的姬旦:“公子甜不甜?” 还不待姬旦说话,又马上端过那盘桑葚,满满当当盛了一勺送到嘴巴:“公子累坏了吧,多吃点解解暑。” 仲夏时分天气格外炎热,衣衫大多单薄。 像小丫鬟今天就穿了一件素色六纹湘水裙,褶裥不多但胜在美观大方。 脖颈之上那根纤细的镶花肚兜带,看的姬旦时心神一漾。 俯仰之间胸口衣襟微张,依稀可见其中稚嫩风光。 明明生得中上之姿的小丫鬟,却有一个相当俗气的名字,小荷。 于是后世某位大诗人的成名绝句,成了姬旦调侃小荷的绝佳手段。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起初,心思单纯的小荷还理解不了其中真意,只是调侃次数一多,再加姬旦那有意无意的眼光掠过透露谜底。 再傻的人,都能反应过来。 “公子!?” 此刻察觉到姬旦不怀好意的目光,小荷腮边染上一层粉红,忙捂住胸口,遮掩那为数不多的风光。 姬旦哈哈一笑,先前疲惫之意皆数退去,接过小丫鬟手中盛着桑葚的盘子,舀了满满一勺,送到小荷嘴边。 “我看呀,还是你应该多吃一点。” 身份悬殊为奴为婢的小荷,怎敢动这来之不易的寒冰祛除暑气的桑葚? 姬旦脸色一沉,摆明了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的模样,将进退维谷的小荷死死拿捏。 “快吃呀,把你养得又白又胖,带出去的时候,公子我脸上多有光彩?” “小荷才不要吃胖呢。”小荷嘟起嘴角弱弱道。 最后拗不过姬旦的她,只得轻启红唇,一条雀舌探出试探性的碰了碰勺子,又马上抬起头看向姬旦。 看着那条灵活修长的雀舌,姬旦下意识吞了一口口水。 见小荷目光投来,姬旦立马板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轻声敦促道:“快吃呀!” 见公子神色不似作伪,小荷这才放心大胆的吃下这勺冰镇桑葚。 “好吃吗?” 小荷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唉,真是个容易知足的小丫头。”姬旦又舀了一勺,送到小荷嘴边。 “啊,张嘴!” 又是满满几勺下去,小荷两个腮帮被填的鼓鼓囊囊。 那月牙儿一样的眼睛,眼角细微皱纹牵连那圆润的鼻头,少女懵懂、青涩稚嫩的模样可爱至极。 姬旦忍不住蜷曲食指,轻刮面前小荷鼻梁。 小荷眼神迷离,又轻轻握住姬旦食指。 视线相接心有灵犀。 被晾在一旁的南宫适,再也看不下去,这俩人打情骂俏的模样。 心中喃喃几声:“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呐!” 当即咳嗽几声,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 “我还在这里呢!” “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不能克制一下?” 第二十六章 踌躇满志,木刀一把 听到南宫适几近暴走的善意调侃,小荷耳根瞬间通红,非也似的将那张娇艳之中,还带着些许羞涩情愫的面庞埋到膝间,像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鸵鸟。 心底默默为自己开脱不已:“大将军说的话,小荷没有听到,没有听到。” “但愿公子,看不到我,这般狼狈模样。” “完了,完了,公子一定看到了,怎么办?” 少女心思本就如天马行空,又在心爱的人面前被戳穿出糗,那颗含春之下如同小鹿乱撞的心儿,在情急羞涩之下,思维跳脱更如羚羊挂角让人无从琢磨。 好在姬旦有前世为人的经验,在这思想保守规矩严苛的商朝,那脸皮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哈哈大笑一声,又伸出手来拨弄一下少女通红滚烫的耳垂。 小荷身体轻轻颤抖一下,埋在膝间的小脸快要滴出水来,腔调颤抖压抑哀求不止,落入耳中令人骨头酸软,却别有一番风味。 “公子!?” 姬旦宠溺的摸了摸少女那满头青丝,柔顺丝滑如绸缎一般:“记得把东西都吃完,不然家法伺候,哼哼!” 察觉到姬旦离去,少女缓缓抬起头来,又马上低下,鼓足勇气悄悄侧起一边面容,看着那公子那挺拔的背影,眼神越发痴迷。 看着南宫适一副痛心疾首,此刻正俯视自己的四颗眼珠,按照姬旦平日里的性格定要调侃一句:“我们年轻人之间的男欢女爱,你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家伙懂什么。” 可实在是被这老匹夫给修理惨了,现在一看见这南宫适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自己就打心底开始哆嗦,酝酿好的调侃只能腹死胎中。 “你呀!”南宫适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可一想起家中那张恬静淡雅,仿佛与世无争的那张面容,南宫适不由得心中一软。 想当年,自己和夫人相识于微末,那会自己只是一个刀口舔血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不知道哪天就会默默无名死在战场上的小队长,而她却是那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千金大小姐。 对于他们二人的结合,有人嘲讽道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在当时,不知引起多少人的非议,又有多少悲哀莫不过心死的世家子弟,战战兢兢提着刀要和自己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 后来她还是她,可他却趟过血海跨过尸山,一路平步青云成了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于是当年那句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市井之言,成了慧眼识英雄,自古好马配好鞍,美人将军传佳话的赞誉。 可是她却说,他一直在她眼里,就是当年那个又黑又瘦傻里傻气的愣头小子。 自己诸事缠身,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可她却从未对自己有过一句怨言。 突然,南宫适有些想家了。 想那张经历二十多年早已风华不再,可自己却从未看倦的面容。 收起心底惆怅,南宫适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只是一想起,姬旦方才戏弄小荷的浪荡轻佻的模样,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都怪这小子,勾起了我的伤心事! 南宫适一扭头,又恢复往日不苟言笑凶神恶煞的模样。 “你现在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是时候教你使上几件兵器了!” 听闻此言,原本还有些蔫儿的姬旦,瞬间来了精神。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等等十八般兵器,哪怕精通一样上了战场,那便是一员不可多得的骁勇大将! 顿时,一股暖流从心中涌起,紧紧握住拳头的姬旦,忍不住想大喊几声,抒发自己的踌躇满志与心头苦涩! 怎么,自己经历这一个多月的摧残,终于要有回报了吗? 自己当初夸下海口,说要守护身边之人,如今终是迈出了一小步,但却会是自己人生当中的一大步! 试想自己将来策马奔驰横扫沙场,千军万马当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潇洒写意。 姬旦整个人的身体开始颤抖,那是不是恐惧,那是期待,那是将要挥洒胸中愤懑不得志,想要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渴望! 终于,轮到我上场装叉了吗? 十八般兵器,想我姬旦绝不贪多。 一把君子之剑,剑气纵横十万里,一剑光寒震九州! 一杆霸王之枪,枪出如龙索敌命,一点寒芒渡幽冥! 一支方天画戟,辕门点兵万人敌,拜将台上封王侯! 有此三样,足以! 已经迫不及待的姬旦搓搓手:“不知大将军要传我哪门兵器?” 早就将姬旦脾气摸得一清二楚的南宫适,不用想,只要这货一撅腚,就知道要拉的是什么屎! 此刻看着姬旦眼中升起的那团火焰,一副哈喇子都快流出来的模样,南宫适摇了摇头打破幻想:“你在想屁吃呢?” 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三尺来长,四指来宽,上边倒刺密布,毫无抛光打磨,一看就知昨晚回去之后,闲得无聊用那斧头临时劈砍出来的木刀。 随手将其丢给姬旦。 “呶,我教你用刀之法!” 纵使姬旦如何鸡贼,心思再怎么玲珑剔透,也想不到,南宫适居然是要教自己用刀! 用刀者,多为粗鄙莽夫,施展起来毫无美感可言。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盆冷水当头浇下的姬旦,已经习以为常。 想来也是,五大三粗的南宫适怎么会使剑? 又怎么会用这装饰性多过实用性的方天画戟? 用枪? 倒是有几分可能。 自古枪棍不离家,许多枪法变换之道都源自棍法当中。 俗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枪棍之道没有含辛茹苦练上十年,出门那都不敢跟人说自己小有成就。 入门太缓,精通太慢。 即便是南宫适想教,自己都不想学。 但是,你以为我想学刀吗? 大错特错! 你看那些小说当中以一记燕子三抄水出场,身着一袭白衣出尘潇洒,剑光流转之间取敌人性命不费吹灰之力,最后孤傲清高,引得一众吃瓜群众赞叹,更让无数少女倾心的侠客,哪一个是用刀的? 看看能让孤独百年的张三丰,不惜以“远桥”、“莲舟”、“岱岩”这些含有特殊纪念意义的字眼,去命名膝下武当七子,去纪念那个惊鸿一瞥误终身,让自己牵挂仰慕了一生,手持倚天剑的郭襄。 再看看,被人面兽心的混元霹雳手成昆灭门,最后自废双目,心灰意冷间出家做起光头和尚,手持号令天下群雄莫敢不从的屠龙宝刀的金毛狮王谢逊,这结局难道还不够惨? 放这身边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丫头们不大被同眠,你让我去当和尚? 再想想自己,堂堂姬家四公子,西秦雍州境内第一豪门公子哥! 哪有像他这种身份的贵公子,出门装叉不佩剑反带刀的说法? 不学,不学,坚决不学! 看着掉在地上,那柄造型拙劣奇丑无比的木刀,姬旦正欲一脚踹走。 却见南宫适撸起袖子,默默抄起那根木棒。 姬旦心中默默下定决心。 今晚,就把院子里边树,都给你拔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唾面自干毫以为意的姬旦,忙从脚下提溜起那柄木刀,随意挽了几个刀花,倒别在身后。 南宫适冷哼一声:“只不过是外行噱人的假把式,中看不中用!” 一转头招呼起旁边小荷:“丫头,把我的刀拿过来,让着小子开开眼!” 等到小荷双手捧佩刀送到南宫适的面前。 姬旦看了看自己手中实在难以入眼的木刀,又看了看郑重其事抚摸刀鞘,像是摸自己老婆一般格外爱惜的南宫适。 用脚指头想都是一把好刀! “我想换一把真刀练!” 姬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南宫适撇了撇嘴,直接拒绝。 你换你娘了个腿儿! 第二十七章 我有一刀,名曰斩月 想要传授姬旦用刀之法,并不是他南宫适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无论佩剑或是使枪,皆讲求刚柔并济之道。 若论刚猛之意,一剑一枪使出,暴如猛虎疾如猎豹,剑光所至枪锋所指之处,寄星寒意风雨如磐,杀气纵横直冲斗牛! 再论绵柔之势,一剑一枪使出,大江拍岸清风拂岗,剑光所至枪锋所指之处,浩茫连宇无声惊雷,光照缁衣血荐轩辕! 然刚柔并济方成大家,胸中气机运转浑圆无缺,出神入化如臂指使。 但是,这些都不适合姬旦。 此子,爆发力高于常人,但持久性却差强人意。 说白了就是一个短气之人! 用剑使枪,无异于走入一条断头路。 唯有刀,最重杀伐。 慷慨激昂摘人头颅血溅五步! 大开大合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宫适视线微冷,看着眼前视线不以为然的姬旦。 无知竖子,怎知老夫用心良苦? 接过小丫鬟捧来的佩刀,拇指蜷曲四指并拢,缓缓抚过以密银拉丝做箍,黑鲨鱼皮做革,以鲜血上色的刀鞘。 刀未出鞘,但心中滚滚杀意却已被彻底勾起,一双过目长眉微微颦蹙。 四指如风掠过鞘身,手指拃开握住刀柄的一刹那。 姬旦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跳,被佩刀带动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意,那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刀口舔血的彪悍狂暴,从南宫适身上流露几分,却远比之前要更加骇人胆寒。 只听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在刀鞘当中响起,一道寒光骤然映于南宫适那张狰狞的面目之上。 刀只出鞘三分,旁边姬旦却由衷赞叹一声:“好刀!” 南宫适不为所动,五指死死握住刀柄,指间关节阵阵泛白,随着这柄五尺之长,一掌之宽的佩刀终于露出真容。 只见此刀,刀柄为猛虎咆哮吞刀相,虎尾向上弯曲呈优美弧度正好护住持刀之人的手背。 在看这刀身平滑如镜,从刀锷至刀尖之上镌刻有繁复花纹乃天然血槽。 南宫适平举刀身,一点刺眼的光亮如是流水般,缓缓滑落至刀尖之上,微风拂来却被刀刃直接切割开来,毙命此刀之上的冤魂厉鬼,随着微风发出阵阵压抑的哀嚎。 姬旦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仿佛四周闷热的空气,都随此刀的出现而不断降温。 姬旦正要再次恭维一番,张了张嘴,却问了一句:“这刀叫什么名字?” “此刀长五尺三寸七分,净重二十七斤六两二钱,可做单双手所持之势。” 三十年前,北恒幽州境内发生一场剧烈地震,一处被断定再无铜铁矿藏的矿坑因年久遗弃无人修缮,而发生毁灭性的山体坍塌崖壁滑坡。 一名想借地震机会,去浑水摸鱼,捡些芝麻大小矿石漏儿的老矿工,硬着头皮冒着随时可能发生余震的危险,钻入废墟当中。 却在这灰尘碎石当中,赫然发现一块偌大无比好似牛犊,乍看之下好似罕见羊脂玉,但质地却坚如寒冰,因其光芒清晖如月,故名寒月矿。 人老为精的矿工知晓自己吃不下这块天上掉下来的大饼,做了一番隐藏之后,又悄悄不动神声色的离开矿坑。 年迈的矿工,连这件事都没有告诉那眼光浅显每日好吃懒做的儿子儿媳,躺在床上辗转难免权衡利弊数日之后,最终下定决心将这件事禀告于当地官府。 寒月矿本就百年难见,但是这块质地如此精纯品相如此上佳的寒月矿摆在众人面前,纵使见过大风大浪,眼里早就看不上普通矿石的地师都为之大惊失色,称其为千年难得一见。 趋炎附势眼光毒辣的幕僚向当地官老爷暗中连连使弄眼色,最终这块极为罕见的寒月矿,被逐层逐级送到这北恒幽州之主,上任北伯侯崇侯英雄面前。 这位只需跺一跺脚,整个北恒幽州境内都要抖三抖的崇侯雄当即下令。 自己膝下嫡系生有二子,长子崇侯虎,次子崇侯熊,次子天资聪慧拜得名师仙人求长生。 那么这块寒月矿将会铸造一把代表诸侯权柄之刀,作为长子继任北伯侯之位时的贺礼! 当即大手一挥往日里不可多见的金银美玉绢帛丝绸,现在如雨一般层层发放。 官老爷的腰杆更粗了,幕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终于要从这个满是灰尘石屑,视野当中,只有那一群群从矿洞当中钻进钻出的土老鼠的不毛之地,去往更高一层权利的中心。 这块千年难得一见的寒月矿,不仅仅只是向同僚茶余饭后吹嘘的资本,更是向上晋升的一块最大砝码。 泼天富贵落到老矿工的头上,虽只剩牙缝当中指甲盖大小,但也足够这贫苦一家,从此衣食无忧过上富裕充实的后半生。 那个每天只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后边转的儿子,竖起一根大拇指,还是爹,你有远见! 那个隔三差五,就叫嚣着日子过不下,要跟隔壁村头野男人,找姘头搭伙过日子的儿媳,从此绝口不提此事。 而那个见惯了雨雪风霜的老矿工,看着那每天数以千计的同行,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然后钻进那个废弃多年的矿坑。 直到又一次余震爆发,填进去几十条人命之后,重新归于冷淡的矿坑。 不知是笑,还是哭。 南宫适目有笑意,主上姬昌听闻此事之后,不惜花费重资为其换得。 北恒幽州盛产矿藏,西秦雍州盛产谷物。 民以食为天。 再好的矿藏,那也比不上能吃进肚中抵挡饥饿,能安民心的粮食。 十万石五年之内新产的粟米,五万石三年之内新产的小黍,其他干货杂粮若干,再加四架在二百步之内,误差不超过三丈,杀伤力足以洞穿五军所有制式铠甲的千机弩。 当这把经由极北大荒炼金师,将小牛犊般重逾万斤的寒月矿,经千锤百炼冶治提纯,呕心沥血打造出来这把朝不生露暮不染霜,吹毛立断削金如泥的宝刀,由西伯侯姬昌送到他南宫适面前之时。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士为知己者死! 南宫适双手持刀,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我有一刀,名曰斩月! 第二十八章 刀生龙蛇,超凡出尘 似被这斩月嗜血杀伐之气机所牵引,南宫适一身气势越发残酷冷血,恍惚之间可见其沙场之上纵横捭阖之雄姿英发。 随南宫适视线流转,姬旦一扭头看向方才还乘凉避暑的那颗银杏树。 寝宫门前庭院占地颇广,其中培育琳琅满目花卉种植不计其数。 花卉繁多如人一般千人千面,因种类、习性、喜好不同,故栽种培育手法也不尽相同。 诸如万紫千红赏心悦目,但不耐水涝惧怕暴晒的戎葵。 有芳香扑鼻沁人心脾,但娇嫩脆弱易招蚊蝇的凤仙。 有花色纯正雍容华贵,但周期略短喜阴畏阳的鸢萝。 好在姬旦身边丫鬟佣人不计其数,精谙此道者亦不在少数,根据水源、土壤、日照等诸多因素,松土施肥浇水除虫,故庭院之中一年四季花卉常开不败,令人啧啧称奇。 而此中魁首则是那一前一后相互照应,充当寝宫照壁之用,以保庭院当中风水气机流转,自成一体的桂树与银杏莫属。 除却姬旦与南宫适第一次见面,便惨遭毒手,之后更是连连摧残,现已成秃子的桂树外,那么只剩下先前遮阳庇荫的银杏可以折腾罢了。 银杏树生长周期极其缓慢,号称二十年窥日后形,五十年可见其果儿,上百年则可见叶形奇特雄伟壮阔之相。 但移种于此处不过十二年的光景,却已生得郁郁葱葱亭亭如盖,即便是那经验丰富的老园丁,对此也啧啧称奇。 所谓人杰地灵,身边草木生长繁茂,不过如此。 ———— “我,只教一遍,你且看好了!” 只见这南宫适缓缓呼出胸腔当中的浊气,右腿向后撤出半步,脚尖轻点地面,左腿向前稍微弯曲,闭上眼睛口鼻之中吸进一口清气。 蓦然睁开眼睛,整个人与斩月刀势融为一体,右脚脚尖猛蹬地面,旋即整个人身体向前略微倾斜冲刺而去。 等南宫适一动身,姬旦便随之跟在身侧,死死盯紧前者,力求不放过每一个动作细节。 可等那尖锐的破空声,裹挟南宫适那一往无前的震慑压迫力充斥开来。 明明针对的是那颗银杏,却让离前者还在五步开外的姬旦心中莫名一寒。 仿佛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仅有一道朝自己而来,面对那凌厉一刀,自己心生恐惧下意识便想要逃离此处,可双腿却如陷沼泽当中,已是避无可避。 只见此时的南宫适,右手持刀右臂内旋上举,刀尖下垂,刀背沿左肩绕过右肩,自右向下劈至左肋。 却是一记砍刀! 如果说南宫适之前一刀犹如猛虎下山,带着那一往无前的勇猛与剽悍。 那么接下来这一刀,则是由猛虎变灵蛇,角度刁钻匪夷所思! 南宫适手中刀势反转,由下向上力达刀刃前部,手心朝上前臂外旋,刀刃沿身体右侧贴身弧形向前至身体前方。 乃是一记撩刀! 刀尖裹挟残存之势又化作那桀骜不驯的鹰隼,借机便要冲天而去! 却被南宫适一把攥住鹰爪,重新拽回凡间。 刀势再转,手臂与斩月形成一条直线,运力之间力达刀尖! 南宫适反借其力,斩月残势已去,新势再生,刀柄微端稍稍翘起,右手持刀由上向下,又是一记劈刀! 南宫适浸淫刀道颇久,再加这“三分归元气”重拾小周天,阴阳两道维脉悉数全开。 此时此刻又受斩月杀伐之气感染,心中慷慨激昂豪迈非凡,隐隐这阳乔脉随之都颤动开来,仿佛只差这一层窗户纸便可捅破! 南宫适一口长气未曾断绝,自然刀势亦不曾停滞。 身前无人之地,身后自可放心交付,短短片刻时间,南宫适却已达人刀合一之境界。 手中斩月争鸣不已,却见那凛冽刀光暴涨三寸有余。 当即心有所感,似有所悟。 斩月脱手而出。 刹那间,姬旦只觉眼前一道亮光飞驰而过。 却见那南宫适亦步亦趋跟上前来。 锋利无比的斩月,再加那无物不摧的刀光,直接钉入银杏树身。 旋即一把粗糙大手按在刀柄末端,气海当中淬炼过后的气机,犹如蠢蠢欲动的火山,寻到契机彻底喷发! 一股赤色霞光自南宫适气海当中蓬勃而出,自掌心位置汹涌澎湃,萦绕刀身熠熠生辉! 只见这南宫适须发皆张怒目圆瞪,脚下一跺,这地面之上铺就的青石板生出道道裂缝,空隙之中的碎石子不受控制,直接被高高弹起。 再看这通体银亮的斩月,刀身之上斑斑血色霞光渲染,越发神异摄人心魄! 南宫适一声怒吼,宽大的便服鼓胀如球,花坛之中的碎石尘埃落叶残渣受气机牵引徐徐转动开来,却是那滚滚苍龙漫卷狂! 南宫适身体每往前迈出一分,斩月便弯曲一线,五步迈出,斩月弯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开!” 只见南宫适鼓胀便服骤然缩紧,二十多米高,需要常人一抱之粗的银杏轰然崩碎! 姬旦看着碎屑当中,手持斩月的南宫适,心中震撼不已。 起手第一记劈刀,应当是脱胎于斩马刀,膂力惊人之士,一刀挥出对面人仰马翻。 转手第二记撩刀,千钧一发兵行险招,糅合掺杂了剑客背剑,反手制敌。 反手第三记砍刀,则是颇有些宣花斧,大锤等重器钝器的味道,势大力沉力求一招毙敌。 如果说前三记刀法只为杀人毙敌尚在凡尘之中,那么这第四记,似戳非戳,似刺非刺,似挑非挑,似颤非颤,竟然让姬旦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枪法戳刺之道?或是剑挑之法?全部似是而非! 姬旦脑海之中不断回想先前,滚滚苍龙漫卷狂,这一记颇有些超凡出世之意的刀法。 这,这还真是一个修仙的时代! 姬旦看了看南宫适手中光滑如镜一尘不染的斩月,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粗造滥制满是倒刺的木刀。 只感觉心中畅快淋漓酣畅无比的南宫适冷冷问向姬旦。 “我这四刀如何如何?” “超凡出尘,自是不同凡响!” 南宫适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大致讲解了一下先前四记刀法,同时又在心中不断回味巩固,这最后一刀。 毕竟人刀合一的宝贵体验,对于他南宫适而言,亦是不可多得的机缘所在! ———— 任何兵器,只要肯下功夫登堂入室不难,真正难的是能够登峰造极化腐朽为神奇! 先前三记刀法。 俗吗? 俗! 简单吗? 简单! 可就是这俗不可耐,简单通透的三刀,却是南宫适行军打仗几十载,无数次与敌人生死搏斗,融合数种兵器之变化,靠劫后余生命悬一线,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无论是兵中君子的剑,兵中之王的枪,在最初都只是都是为了杀人而存在。 而这三刀,正是实实在在的杀人之法! 也在无形当中无比契合,姬旦这个短气的三板斧。 至于这第四刀。 是心血来潮玄之又玄的一记妙手,不提也罢。 至于姬旦能领悟几分,也就看他的悟性和机缘了。 南宫适停下脚步,看着跟在身后犹如小鸡啄米一般的姬旦:“我怎么看之前好像某人还挺不乐意的样子?” 姬旦嘿嘿一笑,还是太年轻,太草率了啊! 南宫适神色一肃,问向姬旦。 真想学? 我教你啊! 第二十九章 绕指情丝,故事大王 “想要用好手中之刀,那就要先夯实底子!”南宫适颇有风轻云淡世外高人的模样。 在姬旦身边转了几圈,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毕竟,万丈高楼平地起嘛!” 就像是一个整天都摆给你张臭脸的人,突然开始对你喜笑颜开。 意外之余,更多的是警觉和不安。 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南宫适这老匹夫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南宫适眼神掠向地上的两个小石锁,成人拳头一般,仅有五斤重。 之前带来的木桩、沙袋还有那两个三十斤重的大石锁让这小子给吃足了苦头,结果他们的下场都和那根皮鞭一样,被姬旦这小子给偷偷藏了起来。 隔三岔五,只要东西一丢,自己就得再重新补一次,按理来说这几个月下来,者丢了的东西也有不少,但自己始终没能找的见。 而那两个小石锁一直没能派的上用场,丢在一旁也没没人注意,这才幸免于难。 这不,今儿刚用完的木桩沙袋,不就是早上带来的嘛。 原本心情格外舒畅的南宫适想起这茬,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腿并拢站直,脚掌向外呈自然喇叭状!” “用刀之道,最基础,最入门的不外乎是“抱刀”与“握刀”两势!” 前一刻,还在心平气和仔细讲解前三记刀法的南宫适,突然脸色一沉,让人根本琢磨不清他内心真实想法。 “手握刀柄,四指蜷曲,拇指扣在中指与无名指中间,手臂举起与肩膀持平!” 一边说着,一边捉起那方小石锁,拿在手中掂量几下,挂在姬旦木刀之上。 手中木刀长有三尺,悬石锁于刀锷之上,每进一尺,锁重十斤,三尺之后坠于刀尖处,共重三十五斤! 姬旦虽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身体素质已远超平常,但猛然间三十五斤重的石锁坠在那刀尖处,仍是有些吃不消。 半盏茶的时间不到,酸疼不已的胳膊上下起伏不定,重到出奇的石锁向下一坠,导致刀身倾颓,石锁滑落砸在地面。 南宫适脸色一黑,厉声训斥:“兵器是肢体的延伸,胳膊绷不紧伸不直,整个人像条爬来爬去毫无风骨的蛆虫,你还练什么刀!” 不由分说,又将石锁重新挂在刀尖之上,看着龇牙咧嘴痛苦不已的姬旦:“保持这个姿势,刀身不要动,身体也不要动,我说什么时候停,你才可以停!” 趁着南宫适转身的机会,面色涨红的姬旦,赶紧两手握住刀柄分担一下压力,却未曾想脑后好似也长了一双眼睛的前者,冷声呵斥道:“想要人前显贵,就要人后受罪!” “若是连握刀势的这点苦都吃不下,那我劝你早早死了练刀的这颗心,因为你不配!” 闻言,姬旦脸色一变再变。 默默将左手抽回,别在身后。 而单单一个握刀势,就足足练了三四个时辰。 从右手换到左手,再从左手换到右手,虽说每到一刻钟的时间,南宫适便亲自上手,辅以冰块镇痛按摩缓解痛苦。 可这几个时辰下来,两条臂膀酸麻肿胀,阵阵灼热酸楚从韧带肌腱乃至骨头当中传出,将俊秀的面容扭成了苦瓜相。 日渐西沉。 南宫适不光纠正姬旦在握刀当中出现的一些纰漏错误,更是传授了不少在持刀之时的运气窍门。 最后非常直接了当的告诉姬旦,告诉他那两个被恨到牙痒痒的小石锁,今晚就可以丢掉,况且丢了两个,明天他就可以拿来四个,反正是公家出的钱,他南宫适不心疼! 说完这些话,南宫适双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的哼着小曲返回大营。 姬旦唉声叹气,对这身边小荷说道:“待会找几个人,把咱们藏床底下那大石锁,木桩还有那些沙袋都拿出来。” “还有那根埋在花坛当中的皮鞭也给挖出来。” 委实,是上辈子苦怕了,也穷怕了,有些地方必须精打细算的习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刻进骨头,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消除。 这公家的,不就是我家的? 那我家的?还不就是我的? 哪有把自己兜里钱,往水里扔的道理! 小荷心思聪慧,南宫适配合“三分归元气”进行按摩的手法步骤,在她的央求之下,已经的学的七七八八。 握刀之后镇痛化瘀舒经活络的手法颇为简单,只是看上一遍,便记在心中,此时正从盘子当中捞出几块碎冰凉水,敷在肌肉上边缓解痛楚。 先前南宫适练刀之时,前三记刀法她连头都没有抬上一下,等第四记刀法出现之时,也只是匆匆一瞥。 毕竟再出彩的刀法,也没有给公子剥桂圆的事情更重要几分。 此时见公子若有所思,再加现在偌大的庭院当中只剩下他们二人,这胆子也就稍稍大了起来。 悄悄摸了摸公子脑袋,见姬旦并未反应过来,又赶紧薅了几手。 等姬旦有所察觉,红着一张脸的小荷,赶紧将盛着桂圆的盘子端到面前:“公子,都给你剥好了。” 金色的阳光泼洒在瓷盘碎冰当中,清凉的冰水晃悠不停,映着跳动的夕阳,微风吹起小荷鬓角秀发,似是要为青涩的姑娘,遮掩那一抹娇憨情愫。 伸手想默默小荷的脑袋,感受一下那如同丝绸般顺滑的青丝,但奈何两条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只能低下头在小荷额头上边轻轻撞了几下。 “你呀!” ————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姬旦修炼科目又加一门。 早上修“三分归元气”,中午体能训练,下午则是垂石握刀。 南宫适看着庭院当中失而复得的七八个大石锁,十二三个木桩,那二十来个沙袋,以及那根早就被虫子咬到千疮百孔的熟牛皮鞭, 再看看姬旦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小荷总感觉,大将军下手的力道又添了几分。 在这样繁重的训练下,姬旦本就不错的胃口,那是越发大了起来。 老祖宗太任是乐得合不拢嘴:“吃吃吃,咱们家那是家大业大,不怕乖孙你一个大肚汉!” 母亲太姒是喜忧参半。 喜得是,旦儿这么能吃,这胳膊脖子是一天比一天看起来粗,那腰身也是越发圆润,已经初现虎背熊腰之相,当娘的心里着实痛快。 但忧的是,胃口这么好,那得是在南宫适手底下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 但当日,他们娘俩已经约定好,自己不会再阻拦旦儿习武一事。 在家习武吃苦,总好过和那些不长进的纨绔子弟一样,身后恶仆簇拥,牵黄擎苍争强好胜。 姬家家规严苛,作为嫡系子孙的旦儿,要是再来个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他巡狩在外的父亲,脸上也无半点光彩可言,说不准还要回家重重责罚! 罢罢罢,这事儿就随他去吧! 两只眼睛都快饿绿的姬旦,一上桌便是狼吞虎咽风扫残云,普通的小碗已经赶不上姬旦的进食速度。 于是娘俩一合计,干脆就差人定制一套餐具。 象牙的筷子、翡翠的托架、琉璃的高脚杯、釉里红青花缠丝的汤匙菜碟一整套餐具,再加那纯银嵌宝镶玉,说是碗,其实更像盆,无论是放在桌上,还是抱在怀中,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的饭碗,其中就连那牙签,都是整块黄花梨刨花而来。 练刀双臂酸疼手指僵硬,小荷则亲自负责喂自家公子进食。 好似植物人一般,前前后后都需要照料的姬旦,吃饱喝足以后,再拿那冰蚕丝编织而成,放在外界有价无市的上好丝绸擦拭嘴角油腻。 最后,在小荷等一众丫鬟的搀扶下,挺着个大肚子回寝宫休息。 舒舒服服泡着药浴,一众莺莺燕燕各有千秋的丫鬟候在身边,叽叽喳喳好似一群黄鹂在耳边鸣叫。 和这些丫头们混熟之后,表面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放浪形骸的姬旦便露出本来面貌。 在温暖的药浴当中舒展一下腰肢,心猿意马胆大起来,东拉一把,西拽一下。 一会儿让这个摸摸自己的胸肌,一会儿又让那个感受一下自己的腹肌。 溅起的水花打湿衣衫,隐约可见少女们玲珑体态曼妙曲线。 被揩了油丫鬟并不恼怒羞涩,笑语晏晏嗔怪几下。 而没有被揩到油的丫鬟也不遗憾,反正公子博爱,迟早都会轮到自己。 在这一个多月间,姬旦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将自己上辈子听到看到的荤段子硬是给掏了个一干二净, 仍不罢休的丫鬟们,兴致高涨,天天晚上缠着姬旦不肯罢休。 思来想去的姬旦,只好将前世看到过,至今还有印象的网络小说,给梳理整合避免太过冲突违和,每天晚上给她们上讲一章。 这不,刚换上睡衣躺在床上,便有丫鬟们主动上前暖床。 将姬旦脑袋枕在自己丰盈的大腿上边,纤纤细指捻着一块果脯蜜饯送到姬旦口中。 一众丫鬟围上前来东拉西扯叽叽喳喳:“公子,公子,上回您讲到,刘姥姥进大观园,怒拔垂杨柳之后的故事呢?” “额,我给你们换个故事吧,总害怕把你们教坏。” “好呀,好呀!” 姬旦来了精神,以下观上角度刁钻,层峦叠嶂横则为岭侧为峰。 咽下一口口水。 今天,我给你们讲一个。 从蛋里边生出来的孩子,去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故事! “从蛋里边生出来的孩子?”丫鬟们眼中好奇的小星星不断闪烁。 “肃静!”姬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之后,低沉当中带着些许磁性的嗓音,在丫鬟们纷纷竖起的耳朵当中响起。 在很久很久以前啊······ 第三十章 多事之秋,突逢异变 转眼又是两个月的时间飞速而逝。 由之前阳光和煦清风袭袭,到后来天气逐渐炎热,当头烈日炙烤天下万物,再到现在秋风肃杀之意零星可查。 手持那柄粗糙磕碜的木刀,正对着眼前木桩练习的姬旦刀势一收,卸掉胸中气机,以刀指地蹲下休息。 手脚便利的小荷见状,赶忙端着一个特大号的杯子来到姬旦面前:“公子,快喝口水匀匀气。” 姬旦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抬头望了望天。 初秋季节,阳光也无先前那般暴烈。 就像是脾气暴躁之人,随着年岁增加,逐渐被时光砥砺掉硌人棱角,胸腔当中那一股精气神,亦在不知不觉间彻底消散,性子也变得越发温和可亲起来。 光线亮白到刺眼,但温度却所剩不多。 似水一般洒在手背上边,光影斑杂四周倒影依稀可见。 翻转手掌,双手指肚上边可见大大小小规则不一的老茧。 想起自己练刀之初,单单只是一个握刀势,半个时辰下来,便让自己柔软的手掌,生出好几个半透明的水泡。 母亲太姒含着泪,一一用针挑破,再放到那熬煮稀释的草药当中褪掉死皮。 日复一日,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老茧是生了又褪,褪了又生,直到现在水泡不生,而这老茧亦不肯再褪下半分。 老祖宗太任揉了揉自己乖孙的脑袋,看着泡在草药当中,那双到处起皮皲裂的手问道:“疼吗?” “疼!” “后悔吗?” “不后悔!” 奶奶哈哈大笑:“如此这般,才不失我姬家男儿之血性!” 在此期间,自也是将三分归元气烂熟于心,日日清晨苦修不断,又在药物的配合之下,丹田伤势从最开始的一天一发作,逐渐变成三天、七天、乃至于半个月才发作一次。 随着身体素质以及对三分归元气的理解不断加深,距上次伤势发作,已过了整整一月。 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无论自己如何抛媚眼,即便使出十八般死缠烂打的功夫,那些经过淬炼之后的气机,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瞎子一样,咻咻咻,全都跑的没影。 辛辛苦苦穿越而来,居然是来当提升商朝人民生活水平,改善商朝空气质量的净化器! 怎么? 现在连商朝的雾霾都这么严重了吗! 每每想到这里,姬旦都在心中默默竖起一根中指! 而最值得庆祝的是,半个月前南宫适说自己握刀之势已有小成,现可学当初第一记劈刀之法! 于是乎,姬旦又开始了对木桩的摧残。 左劈右劈,横劈竖劈,可劈来劈去,也分不清这劈与砍之间的区别何在。 可好在,南宫适亲自调教打磨,之前的心浮气躁也被去掉十之八九。 姑且不论刀法如何,就凭这份气度去参军,在大营里边,能当上一个管十人的小队长,那是绰绰有余。 姬旦收回思绪,将手中茶杯放到回托盘当中。 身边小荷正静静的看着自己发呆。 在这段时日,小荷身体也开始抽条生长。 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干巴巴的两条平行线。 昂首舒腰之间,已经初步有了当年让自己摸不着头脑,像是听天书一样,起伏壮观的二次函数图像的趋势。 “不容易啊。”姬旦揉了揉小荷那满头青丝:“终也是有了自己的成长与曲折!” 小荷不知道姬旦言下真意,但看见公子那副神神秘秘的笑容,便知道这保准不是什么好话,索性红着脸当起了鸵鸟。 姬旦不再欺负这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手中木刀反挑,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弧线,轻车熟路握住刀柄,刀尖骤然下垂与臂膀呈一条清晰的直线。 几个月的苦练,早已形成肌肉记忆! 眉宇之间那股淡淡的坚毅豪迈,以及浑身上下那股油然而生的干练洒脱,好似深渊潜蛟,缓缓抬起头颅。 只是身边却无那冷着一张脸,从不夸奖只会挑刺嘲讽的南宫适。 ———— 到了晚间用膳时分,姬旦敏锐察觉到餐桌之上气氛略显沉重。 奶奶太任一如往常般敦促自己多吃些饭菜。 而母亲太姒却在夹菜盛汤之时偶有走神,眉间似有阴郁心事重重。 姬旦低头猛扒了两口米饭,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去松懈瓦解母亲刻意对自己隐瞒的戒备之心,语调含糊不清开始旁敲侧击。 “今天早上,南宫适大将军居然没来。” 奶奶太任与母亲太姒皆是没有说话。 “还好我自律性强,过了半个时辰还等不着,都不要人督促,就开始按部就班,每一项训练可都忙没落下!” 奶奶太任依旧风轻云淡,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母亲太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旦儿是个有上进心的人!” 老祖宗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心底暗道一声:“南宫适说我这乖孙格外鸡贼,起初不信,现在看那可真是一点都没差!” 姬旦顺势离座,一拍大腿扎下马步,两条臂膀挥舞的是虎虎生风:“嘿嘿哈嘿!” “娘,你看我这几招怎么样!” “你这孩子,还不快过来!”太姒见状眉毛一皱:“一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舞刀弄剑!” 看到姬旦落座,太姒扶起袖子往前者碗里夹了一筷子荤菜,又顺势敲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脑袋:“连吃饭都吃不安稳,这像什么话!” 姬旦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可手悬在空中一直不肯落下:“在我与南宫大将军相处的这段时间,我相信他绝不是那种惫懒拖延之人。” “今天早上苦等不来,兴许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姬旦缓缓侧头看向自己母亲:“娘,你知道吗?” 母亲太姒脸色瞬间一白,又随即恢复原样:“你在这里瞎猜什么,赶紧吃饭,吃完饭还要回去泡药浴休养身体呢!” 姬旦毫不放弃:“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太姒左右为难,索性直接忽略自己儿子步步紧逼的问题,低下头端起碗筷,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瞎猜什么呢,赶紧吃饭!” 母亲这般无力的辩白,越发坐定姬旦先前猜测。 见太姒不愿吐露实情,只能转而求助于奶奶太任。 相信以老祖宗的见识与智慧,怕是早就一眼洞穿了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小把戏。 只不过她老人家故意装聋作哑不愿点破而已。 于是姬旦又上前抓住奶奶太任的一条胳膊,略微摇晃却使劲撒娇:“奶奶~” 老人家被姬旦这通摇晃,杯中茶水使劲晃悠开来。 母亲太姒赶忙喝止:“旦儿,不得胡闹!” 姬旦松开手,太任赶紧放下茶杯,一脸佯怒的伸出手指戳来,可等手指碰到自己乖孙额头之时,又化为满脸宠溺。 轻轻在姬旦额头点了一下:“你这混小子,还让不让奶奶喝水了?” 姬旦一看此事有戏,直接顺杆往上爬。 “你看我娘,什么话都不给我说!” 说着两只爪子又开始抓住老人家的袖口不放。 老祖宗一脸无奈:“乖孙呐······” 话还没说完,却被母亲太姒直接打断。 “娘!” “无妨!” 屏退身边负责侍奉几人的丫鬟之后,太任又恢复先前豁达睿智的模样。 语调轻松仿佛就是茶余饭后,说起一件邻居家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从奶奶口中说出的这件无关轻重之事,若是落在有心人耳中捅出去,就能在整个西秦雍州掀起轩然大波。 你爹西伯侯姬昌,在巡狩归来的途中遇刺! 第三十一章 思前想后,我要取经 从奶奶口中得到消息之时,姬旦心中便咯噔跳了一下。 在晚宴之上,故意装作不甚上心的他,在出了膳厅的一瞬间,眉飞色舞的整张脸瞬间垮了下去。 那些听完蛋生少年除魔卫道故事的丫鬟们好似着魔一般,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在公子药浴之时,从肚子里边掏出一个荡气回肠扣人心弦的故事出来。 可今天见他兴致缺缺,眉宇之间似有解不开的忧虑疑惑。 一个个心思玲珑剔透,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的小丫头们,该换水的换水,该加药的加药,全无先前聒噪跳脱,待默不作声的公子换洗完毕,便识趣的纷纷告退。 人心反复无常,更遑论天气变化多端? 先前还带着些许肃杀凉意的秋风,一转脸却有些来年十地九处旱的“秋老虎”之意味。 日常的繁重训练,本该在此时早已呼呼大睡的姬旦,却因心中乱作一团,破天荒躺在床上,瞪大的两颗眼睛直勾勾看着头顶驱蚊避虫的薄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伸手下意识往寓意吉祥的童子抱鲤相的瓷枕底下摸去,可等回过神来之后,又自嘲一笑。 前世每当他心烦意乱之时,香烟总会静静陪在自己身边,耐心的聆听自己的聒噪不安与焦虑。 可现在是商朝,即便是想要抽到最早的旱烟,那也得等到明朝万历末年,由福建沿海一带传入才行。 要不找点树叶子,再拿个竹筒子先凑合凑合? 算了。 怕是不出三天就得得肺癌。 避免开膛破肚带来的痛苦,而发明了麻沸散的华佗,那也得等到东汉末年,从曹操手底下救回来才行。 平日里被训练到晕头转向,根本没有剩余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结果一空闲下来,这毛病就显露出来了。 姬旦开始有点怀念,自己躺在那只要一转身就会咯吱咯吱响的单人床上,小心翼翼蹭着隔壁的无线网络,头顶一瓶肥宅快乐水,嘴角叼着一根烟,拿着手机刷短视频,看那满屏搔首弄姿的小姐姐,展示自己傲人的小蛮腰和修长的大白腿。 啊,美妙的休闲时光。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姬旦拍了拍自己脸颊,将心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驱逐出去。 秋老虎特有的闷热,带动心中躁动不安的思绪,鼓噪起那越来越强烈的烟瘾。 姬旦揉了揉鼻子,使劲吸了一下,感觉胸腔当中好似憋了一团气,让自己呼吸不畅,让自己浑身酥软难受。 两腿夹着被子,在偌大的床上滚来滚去,只感觉心中那股燥热越发难以压制。 索性一把掀开被子,正要起身去庭院当中透透气。 却听此时,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姬旦悚然一惊,低声喝道:“谁!” 门外之人似也有所诧异,一开口却是小荷的声音:“公子还没睡下?” “你来干什么?”姬旦放下心来,调侃一声:“现在可还没到冬天,不需要你给我暖床!” “平日里这个时候,公子您都已经睡下了。”门外探出半张熟悉的面容,朝内看了一眼,发现姬旦正坐在床沿。 拿出手中一把小巧的蒲扇补充一句:“女婢就想来给公子扇扇风,这样晚上睡得踏实,第二天训练起来也有精神。” 闻言,姬旦心中一暖,心中焦躁之意消减几分:“别在门口干站着了,赶紧进来吧。” 于是,一男一女主仆二人,油灯之下相对无言,唯有徐徐凉风铺面而来。 按照姬旦以往的性子来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更何况还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小荷? 不光要言语轻薄占尽口头便宜,好几次那双极不老实的手,差点就顺着小荷青丝滑入衣襟当中,检查成长结果了。 只不过此刻,心头乱糟糟一片,却绝无这方面的意思。 姬旦深得老祖宗宠爱,寝宫当中怎会缺少那千金难买的解暑降温的碎冰? 抬头看了眼低眉顺目的小荷,又拍了拍自己身边床沿:“扇累了吧,坐下歇会。” “小荷不累!”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姬旦不由分说一把拉到身边,那张鹅蛋般圆润的脸瞬间染上一层诱人胭脂。 “让你坐,你就坐,跟我客气什么!” 半边屁股坐在床沿之上,局促不安的小荷犹豫片刻,最后低声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姬旦张了张嘴,正欲将心中烦恼倾诉于身边可人小荷,可又随即作罢。 “没事,就是想让你陪我一会儿。”姬旦摸了摸自己爱不释手的那三千青丝:“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儿啊。” 小荷没有再做声,只是悄悄握住,又开始陷入沉思当中公子的小拇指。 无论小荷在怎么心思聪慧,终是太过年少,涉世未深犹如一张白纸。 像她这般年纪,杨柳飘飘草长莺飞。 或为才子佳人的虚构小说而暗自伤神垂泪不止。 或是芳心暗许,只要看到意中人,便会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悄悄别过头去,面如酡酥眸如春水。 而姬旦又怎会舍得,将心中郁结说于这样一个单纯可爱,心中满是自己的小丫头听呢? 姬旦一手把玩指缝当中的青丝,一手放在膝盖之上轻轻敲击。 自己父亲姬昌,在巡狩归来途中遇刺,这个事情,在原着当中根本没有提及啊! 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了啊! 姬旦没有来由的心中一惊。 莫不成,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打乱了原定的历史进程? 可是,像我这样一条咸鱼,又能打乱什么节奏呢? 原本还想着出面策应一下自己那还未见过面的父亲,可此念刚起,就被立马否决。 你一个咸鱼,在这打肿脸充什么胖子? 这是商朝! 这可是有神仙存在的朝代! 那些呼风唤雨神通广大的仙人,随便一巴掌,拍死你怎么办! 前世玩吃鸡,那么多次落地成盒的教训难道还没有告诉你,放着好好地伏地魔不当,当什么刚枪王! 姬旦心念一转。 可是,那尚未谋面的父亲,难道就不是身边,值得让自己拼尽全力去守护的人! 姬旦没有来由的想起前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也许他们只是贪图一时欢乐,却造就了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吃苦受难的自己。 本就所剩无几的印象当中,全无“父亲”这两个字的概念。 每当“父亲”两个字,从自己漏风的嘴巴当中说出的时候。 母亲那双聚集了阴郁、纠结、懊恼、悔恨、鄙夷、嫌弃到最后冷漠无视的眼神,却是怎么也忘不了。 前世,没有爹,也没有娘。 这一世,有了娘,怎么能没有爹? 听说我爹,十二岁继任西伯侯之位,十三岁与母亲太姒成婚,十四岁便有了我大哥姬考。 在此之后嫡旁两系,再加之后的燕山雷震子,总共有整整一百个儿子! 别的不说,这腰就比南宫适要强上千万倍! 自己身边有了已经有了这么多任君采撷的小丫头,可谁又能保准,出门溜达散心的时候见色起意,强抢上几个民女回府暖床? 像我这种身份的人,底下一帮小诸侯恨不得,把自己女儿送到我身边吹吹枕头风? 再到那封神大战,悄悄苟到一边,怎能不趁乱打闷棍敲晕几个阐截两教的仙子抱回家大被同眠? 放着这么好的资源,怎么能白白浪费? 以后我的生活多姿多彩快乐无边。 摸了摸自己的腰身。 这一块岂能成为我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姬旦一拍大腿:“为了我以后的幸福生活,去,怎么不去!” 先前默不作声,此刻却如同得了失心疯般的姬旦,反倒是将小荷吓了一跳。 姬旦嘿嘿一笑,眉宇之间愁容尽扫。 小荷忙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姬旦,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 “我要一袭夜行衣,一匹快马,一把好刀,以及一份地图!” 小荷满脸疑惑道:“公子,你要这个干什么!” 只见姬旦一脸严肃,郑重其事道。 我要去取经! 第三十二章 前院之中,摇光楼上 西伯侯府邸前院。 分设开阳殿、议政司、参政院、兵械库、军机阁等等,宫殿造型巍峨肃穆,雄浑之气蔚然大成。 整座前院灯火通明,只见按品级大小身着各色官服者往来其中。 盘踞在西岐境内,鹰视狼顾整座西秦雍州境的庞然大物,不知在多久以前,便已睁开那双眼睛。 前院当中,司天监有七楼。 尽管样式风格大有不同,但皆是气象雄齐冲天而起,颇有一览西岐群山小之豪迈。 眼前摇光楼呈六角状,因避讳上天玄州九层长乐宫,故仅有建有八层,只是每层高五米有余,常人立于门前如蝼蚁大小。 摇光楼窗檩雕花琳琅满目巧夺天工出自名师之手,壁画神像线条流畅入木三分乃是大家手笔,檐角雕兽狰狞可怖惟妙惟肖定是巧匠心血。 只可惜风吹雨打之下壁画多有褪色残缺,在这萧瑟秋风之下,叼在檐兽口中的铜铃徐徐作响,声音古朴苍凉却有遮掩不住的清脆空灵。 平添一番,说不清的古色古香,道不尽的历史积淀。 站在庭院之中抬头向上看去,摇光楼拔地而起参天而去,几与夜空星辰比肩。 太任,太姒婆媳二人站于七楼之尾摇光之上。 抬眼望去,大半西岐尽收眼底。 伸手之时,漫天星辰触手可及。 好一个,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不同于庭院当中空气沉闷浑浊热浪滚滚,让人汗流浃背燥热难安。 摇光楼顶秋风阵阵,让人便体生寒,心生萧瑟凄凉之意。 凭栏而望的太任,任由大风搅乱满头华发,一双浑浊的眼睛如是古井,难生半点微澜。 身边太姒双手环于小腹之前低眉顺目,以口观鼻以鼻观心。 “恍恍惚惚几十年光景,仿佛就在昨天发生。”太任眼神微动,似在对身边儿媳说话,可声音随即被大风卷走,彻底消散于夜空当中,更像是一个满肚子故事的老人,在自言自语细嚼时光。 此时不设夜禁的西岐城内,已是灯火通明犹如白昼,长街之上往来行人川流不息。 “上前来!”太任招了招手。 身后太姒,抬头看了眼背影越发消瘦的太任,又低下头去,缓缓上前几步站在身侧。 “如何?”太任笑问身边儿媳。 太姒迟疑一下,试探性的答道:“城池灯火阑珊可见富硕繁华,行人温良恭俭可知仓廪充足,已有盛世之初相。” 太任破天荒没有去看那满城灯火阑珊,而是死死盯住面前的儿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错,是姬家的盛世初相。” “可是!”太任语调一变,那双冰冷的手掌将儿媳温热的手指握在手中,几根干枯细长手指拍了拍太姒手背:“这同样也是你的盛世初相!” 太任挽着儿媳手指在摇光楼上随意走走停停。 只是这个迟暮老人眼中精光越发渗人。 “这是我第二次登上摇光楼。” 太姒低头不语。 后院家眷不得插手前院政事,可唯有一人除外。 那便是眼前的老祖宗! 而老祖宗第一次登上摇光楼,是在辅佐自己夫君,亦是她亲生儿子姬昌,继任西伯侯之位的时候。 “男人要的是什么?” 太姒依旧低头不语。 在这个昔年眼中融不下一粒沙子,现在却日渐和善慈祥,甚至还会在明媚阳光照拂之下低头睡去的老人的心思,总让太姒难以捉摸。 说得多错的多,不说也就不错。 “男人要的无非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太任说话声音微弱,可太姒却不由得竖起耳朵,恨不得将眼前此人说的每句话,一字不差的刻进心中。 年轻之时的太任再怎么要强,终也是耐不住时光摧残,到了这耐不住风寒的年岁。 胸口急促起伏几下,然后猛然弯下腰咳嗽不止,摇摇晃晃好似秋风芦苇随时折断。 太任眼神犹豫,终是将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这头步入暮年的雄狮后背之上,缓缓抚平紊乱气息。 老祖宗似是不愿受人恩惠怜悯,重重甩掉儿媳手掌,反手猛锤自己后背几拳,强行打散紊乱契机,然后咬牙站起身来。 “我还没有老到需要你们这些小辈来可怜我。”太任转过身来语气自负高傲:“普天之下九州之上,谁又够资格敢可怜我这个死老婆子?” “没有啊,没有啊!”太任独自一人抚掌而笑,又牵连出阵阵咳嗽。 背对着太姒的老祖宗出声问道:“我儿继任西伯侯之位已有多少年光景?” 太姒不假思索:“三十二年七个月零一十三天!” 太任低声咆哮道:“可我不止守了三十二年七个月零一十三天的寡!” 太姒心中了然,上任西伯侯姬历意外去世,西伯侯的位置曾空悬两年之多。 直到眼前此人杀光了那些失去耐性露出獠牙之人! 太任猛然转过头,先前那口微澜不断的古井,此刻已化作汹涌澎湃的大海! 一把揪过儿媳衣袖,强拖后者踉踉跄跄向前行出几步,遥遥望向北方,那正是上天玄州的位置! “同为女人,你告诉我如何不恨!” 太姒一言不发,只觉面前这位孤独倔强的老人,既可怜又可悲,更多的是那可敬。 虽为女子身,不输男儿意! 这位差点被仇恨逼疯的女人,一身气势瞬间敛没,又恢复先前慈祥和善的模样。 “咱娘两何必如此拘谨?”太任不以为意道:“今晚不过就是我这个当婆婆的人,与我的好儿媳说上一番家长里短的闲话罢了。” 众所周知却无人敢提,扎在老人心头那根刺,终于在今晚露出狰狞一面。 如果这是闲话,那天地下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被称作正事? 太姒嘴角涌出一股苦涩,随即大大方方抬起头来:“娘,您说的是。” 太任松开手指,轻声问道:“怨不怨?” 太姒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怨!” 太任幽幽的问道,古井当中闪烁着令人难以言明的深邃。 “怨我处处压你一头?怨我不肯给放权于你?怨我活的太久?” 面对一连串的疑问,太姒摇摇头:“只我怨老天爷不肯开眼,让您多活几年。”眼波流转之间精光不断:“这样,儿媳也能多偷享几天的清闲不是?” 太任哈哈一笑:“像我这种罪大恶极之人,一方面除却药物维系,另一方面不就是上天开眼,让我这死老婆子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吗?” 一记马屁恰如其分,太任太姒皆是心情大好。 怪不得我乖孙油嘴滑舌。 原来你这个当娘的人也不差啊! 第三十三章 一人一马,仗刀孤行 “取经?” 小荷不明所以:“公子说的可是去前院,寻找什么书籍卷宗?” 可转念一想,若是公子去前院又何需什么快马、宝刀、夜行衣,更遑论那一直被视为违禁品的西岐地图? 原本心思聪慧的小丫头两手托腮,看着眼前忧虑迟疑神色一扫而空,舒展的眉宇当中皆是那令人心醉的风流倜傥与潇洒豪迈的公子。 此刻,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脑袋瓜怎么想,都想不通公子的真实用意。 嘴角缓缓嘟起,粉嫩的双腮被挤出可爱的圆润凸起。 哎呀,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姬旦环顾四周,故作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出来。 招招手示意小荷往前靠上几分,一手遮住嘴角,另一只正在把玩小荷青丝的手不自觉的向后背滑去:“我悄悄告诉你,你可以不能告诉别人哦!” 好奇心越发浓厚的小荷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一只不甚老实的手正从自己肩胛骨位置一路向下探索而去,划过腰肢还不满足。 “嗯嗯!一定替公子保密!” 姬旦嘴角漾起一丝得逞之后的笑容:“我呀,是去取将来和你们这么多姐妹们,一起大被同眠的房中密经啊!” “呀!”小荷如是被蜜蜂蛰痛一般,瞬间从床上跳起。 银牙轻咬嘴唇,眼角的惊讶与媚意,衬托的那一张绯红俏脸快要滴出水来。 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是慌慌张张的说了一句:“我去给公子准备东西。” 然后捂住自己的臀部,飞也似的逃离寝宫。 秋天到了,金黄的麦子垂下了丰硕的脑袋,成熟的瓜果也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看着羞涩之间慌忙离去的小荷背影,这小丫头到了秋天,身体也逐渐丰盈起来。 姬旦意犹未尽的抬起左手,吞了吞口水。 再等等吧。 小荷身为姬旦首席贴身丫鬟,府中地位自也不会太低。不出一刻钟的时间,所需之物便已悉数准备妥当。 花园小巷当中,小荷牵着缰绳,姬旦跟在身侧。 原本凑在一起,便似乎有那说不完的悄悄话,有那说不尽话题的二人,却破天荒陷入沉默当中。 姬旦挥舞几下手中兵刃。 乃是精铁百炼之后的一柄大环刀,刀身长有三尺半,刀尖处足有成人一掌之宽,刀柄出仅有三指狭窄。 长期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握住刀柄迎空向下一挥,那股坚毅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相较于姬旦此番出门,只想去策应父亲姬昌,至于什么取经之说,则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由头罢了。 而身边小荷的内心活动则是更加繁琐复杂。 之前,一直都是拿木刀训练,而这次拿到了真家伙,姬欣喜之余,这底气也足上三分。 夫人说,公子是之前修行出了差错,丹田受损昏厥七日,导致记忆全失。 可尽管一个人的记忆如何空白一片,难道平日里那些,让他自己都不会察觉的细小的下意识动作、刻入灵魂当中的饮食习惯,以及那已经定型的性格,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之前的公子天天沉溺在书房道馆当中,脸上冷漠的表情犹如雕塑一般。 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前的公子就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泥塑神像,而绝非一个活人。 而现在的公子,懊恼之时会捶胸顿足,羞赧之时会可劲儿抓自己后脑勺,开心之时真挚的笑容从眼睛当中溢出逐渐蔓延到整张面容。 以前的公子不喜荤腥,唯一可以入他之口,权当充饥之用的,只有那碗口感苦涩发麻的餐霞饮露羹。 可现在的公子,却是顿顿无肉不欢,至于口感古怪难以下咽的餐霞饮露羹,喝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 以前的公子,自命清高处处做那高人逸士之相,颇有不屑世俗和同尘的高傲。 但现在的公子性格开朗,喜欢开那些不伤大雅的小玩笑,对一切充满了热爱与希望,虽然常常对姐妹们上下其手,就是个十足的色坯,可谁曾见她们心生过一丝厌恶? 之前和之后,虽是一具皮囊,但却为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而我,到底喜欢的是哪一个人呢?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自己的小脑袋瓜也终于做出了的抉择。 先前一直低着头的小荷,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正要向姬旦说些什么。 可一看到公子那跃跃欲试,像极了兴奋不已踌躇满志,即将踏上未知旅途的少年。 又悄悄低下头,将已经涌到喉咙的话语,重新咽回肚子。 终于到了侧门,小荷将手中缰绳交给公子,心中千般嘱托万般牵挂,最后都化成柔柔一句:“公子,早点回来!” 姬旦一挽缰绳,转身跃上马背,看着眼前最是可人不过的小荷。 好像一把将她抱上马来,从此神仙眷侣浪迹江湖。 可最终也只能是苦笑一下。 轻轻说了一声:“等我回来! ———— 前院摇光楼上。 一抹黑影披着清冷的月光,在老祖宗身后悄然浮现。 楼顶风势迅猛,卷起黑影一袭长袍猎猎作响。 太姒吃惊之余,心中生出一丝荒谬感。 眼前突然出现的黑影,包裹在浓厚的夜色当中,轻飘飘毫无质感可言,更像是一个鼓满了空气的皮囊。 黑影在太任身边低语几声。 太任眉毛一挑,似乎一切尽在情理当中,而又在意料之外。 心中略作一番考量便定下计策,转身低语几句,具体内容被绞散在夜风当中。 得到命令的黑影不作任何表示,那宽大的袖筒随风抖动几下,消失在黑暗当中。 “娘,怎么了?” 只见太任神色如常:“这小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啊。” 太姒心中咯噔一跳,可太任却不再解释。 心不在焉的太姒只能陪老祖宗凭栏而望。 不多时,视线流转之间,就看那长街当中熙熙攘攘的人潮陡然一分为二。 有一身影骑着骏马,在闹市当中穿行而过。 太姒还以为是某位世家子在城中故意耀武扬威,而这种事情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很快别过头去的她却在心中一跳,怎么觉得那道身影如此熟悉? 连忙运足目力仔细一瞧。 赫然发现,那不正就是旦儿嘛! 太姒心思何等聪慧? 联系先前出现的黑影和老祖宗几近挑明的那句话,再加今晚膳厅当中发生的种种情况。 一瞬间,便想清此种原委。 此刻,太姒心中焦急万分,就要下楼阻止这个傻小子。 却被太任阻止。 “养气功夫还是差了一点啊,教我如何能够放心把整个后院交给你?” 太姒不为所动:“可是旦儿他······” “小辈的打打闹闹,我们做长辈的何必如此惊慌!你不是答应他,不再干涉乖孙习武之事了吗?” 太姒顿时哑口无言。 “来,陪我继续看看风景。” “你说你去哪儿找一个这么好的孩子?”只见太任望着那消失在城门口的姬旦眼神幽深。 “而我又去哪里找一个这么有出息的乖孙。” “我不是太懂您老人家的意思……”太姒神情恍惚,说话结结巴巴。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呢?”太任嘴角含笑。 婆媳二人对视 太姒看着那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仿佛心中所有自己刻意隐藏好的秘密全被眼前之人洞悉,扑通一声跪在老人面前犹如筛糠。 老祖宗眼神当中,有些许怀缅之意,似在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可以。 一人一马,仗刀孤行! 第三十四章 虚与委蛇,横穿闹市 西伯侯姬昌律法宽松深得民心,脚下西岐富硕繁华,往来商贾云集于此,又因城内不设宵禁,坊市洞开通宵达旦。 城内主干道宽阔笔挺,可供八辆马车齐驾并驱,两侧商贩摊位鳞次栉比,货架商物琳琅满目,往来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实乃整座西秦雍州境内首善之城! 城中,有一小氏族公子姓张名陶昇,正漫步而来。 一袭妥帖白衣衬托本人身形修长,手中折扇温养已久,扇骨出显橙红玛瑙色,腰间坠有一方拇指大小的玉佩,流光溢彩品相脱俗,俨然一副家境殷实阔绰公子之相。 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再出彩的外物,也遮掩不了张陶昇那张苍白的面色和眼角的青黑,不过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精气神的污浊皮囊罢了。 此刻张陶昇眼神阴鸷扭曲,视线犹如毒针一般,看向走在自己前边,那粼粼春水一步三扭腰的绰约背影。 绰约背影似有所察觉转过身来,一张天真稚嫩的面容笑望身后之人:“张公子?” 张陶昇脸色一转,徐徐撑开手中折扇轻摇几下,胸口衣襟略微起伏几下,越发显得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柔声应了一句:“孙妹妹?” 被张陶昇称作孙妹妹之人名曰孙雅萱,原本只是当地普通人家一小女。 但不知何故,其父孙继兴居然搭上了西伯侯府邸的二等管事。在后者的有意无意的照拂之下,原本只是吃喝不愁的家境普通的孙氏一族迅速崛起。 并且照这个趋势来看,未来五年之内,超过早已是日薄西山的张陶昇家族指日可待。 于是,在家中长者的指点下,张陶昇开始有意无意接近孙雅萱,若是二人能够结为连理,或可助越发捉襟见肘的家族,解决燃眉之急。 张陶昇乃是大房独子从小娇生惯养,府中正值青葱岁月的丫鬟们,在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早被悉数得手。 这几年下来,食髓知味夜夜笙歌的他,看着不远处,作为一个女人还要走在他前边,有意无意压他一头的孙雅萱,努力克制住心头邪火。 若不是以后还要多多仰仗那个便宜老丈人孙继兴,然后再搭上西伯侯府邸的大船,他早就让身后两个恶仆家丁,给孙雅萱头上套个麻袋,邀其一起赏月了! 孙雅萱指了指右手边一处门匾阔气的坊市,一低头似乎有些难为情。 殊不知此举小女人作态,越发勾动张陶昇邪火泛滥! 得手之后,一定要好好把玩才是! “孙妹妹有话不妨直说,只要陶昇在这里,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当佳人义不容辞!” 孙雅萱俏脸染上一层粉色,抬起头来嘴角颤动几下,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张陶昇越发显得耐性非凡,颇具绅士之风:“我与妹妹一见如故,有什么话不能讲?”手中折扇微风拂动鬓角长发:“若是真如此见外,那可真叫我心如刀绞暗自神伤!” 孙雅萱终于鼓起勇气,两手捏着衣角,怯怯的说道:“芷兰轩从南海鲛人处购置的珍珠水粉一向是紧俏至极,往往一上架就被城内贵妇抢购一空,” “公子邀请,雅轩赴约心切,出门没带随从,更没有带上荷包。”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坊市泫然欲泣:“可是这一来一去定要耽误不少时辰,若是这期盼已久的珍珠水粉被人抢购一空,这可如何是好!” 张陶昇面露难色,长居女子闺房之中,或多或少对此行当有一定了解。 南海鲛人采用珍珠,蚌壳、珊瑚、海盐等精心研磨出来的胭脂水粉质感滑腻色泽鲜亮,且不畏汗润水染,一向是女子为悦心头之人的不二法宝。 可是那小小一盒胭脂水粉,就能够抵得上全府上下近一个月的开支,价格实在不菲。 一时间,张陶昇面露犹豫之色,这可如何是好! 似乎是被眼前势在必得的女子瞧出了自己的窘迫,孙雅萱抽了抽鼻子:“是雅萱不懂事,哪能让张公子如此破费?” 最后半句语调飘飘,似有说不尽的遗憾,意心阑珊的说道:“只是不知下一次这等紧俏货上架,又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张陶昇心中一痛,继而涌起一股酸涩,孙雅萱对自己的称谓,由先前的张公子,变成公子,最后又回到张公子。 那我之前努力挤出来的那点耐心,辛辛苦苦耗干了那么多口水,不都是白白花费了嘛! 再被这孙雅萱用那幽怨的眼神一看,酸涩之意立刻变成打肿脸充胖子的豪爽。 “妹妹多虑了!”张陶昇咬牙从袖中掏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我是在想,这区区一盒怎能配得上妹妹如此出众的姿色!” “只要妹妹开心!”别过头不再看如同割肉一般,放到孙雅萱手中的钱袋:“区区小钱何足挂齿!” 不多时,一脸幸福的孙雅萱从芷兰轩中走出。 “公子快看,我买了两盒,这是他们送给我的小样,被我涂成了眼影,美不美?” 淡蓝色的眼影在斑杂的灯光照耀之下,碾磨成粉末的珍珠点点磷光闪烁,而在那眼影之下细长齐整的睫毛眨动,如是一条快要咬勾的鱼儿。 “美!”张陶昇一脸陶醉:“但是也必过我眼前美人的万分之一。” 孙雅萱俏脸一红,将空空如也的钱袋还给张陶昇歉意一笑:“等雅萱回府,一定让家中下人将公子花费悉数奉还!” “妹妹何须跟我如此见外,真叫人心痛万分!”张陶昇佯怒不已,背过身去。 果然孙雅萱主动凑上前来,轻轻挽住自己胳膊。 “奉旨勾女的钱花完了,这事儿也成了!” 就在这神仙眷侣一般的二人打算继续往前漫游之时,遥遥就听见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让开,快让开!” 如是潮水般的人流一分为二,马蹄清脆伴有那行人低声咒骂,就看一青年腰别宝刀胯骑骏马,在这闹市当中穿行而过! “这是谁啊,不知道这夜市长街,禁止任何马匹通过吗?” “你就看他那颠来颠去的屁股蛋子,保准就是哪家公子哥,第一次骑马控制不住这才跑到了夜市当中!” “身体摇摇晃晃,都快钳不住马镫,不出几步就摔死他丫的,谁叫你这么狂!” 就看那青年在马背之上前俯后仰,而那骏马性烈后蹄猛蹬一个抬腰,就要把此人甩下背来。 果不其然,青年一个身形踉跄,就要栽下马背。 围观之人发出一声惊呼,似乎已经看到这位冒冒失失的青年被马蹄踩踏,还要被缰绳缠住脚踝拖行于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脑袋几于地面平齐的青年,双腿骤然发力夹住马腹,右手一把抓住马鬃,左手挽住马鞍,居然险之又险的重新坐回马背。 望着那化险为夷,一骑绝尘直奔城门而去的青年,人潮逐渐合拢。 又有人开始说话。 “城门守卒一向铁面无私,前几年一位小诸侯前来拜谒咱们侯爷,结果晚了入城时间被拦在门外,还不是老老实实吸了一夜冷风!” “现在已经过了出城时间,像他这样嚣张,一定会被叉下马来,结结实实一顿暴打,然后再让他的家人交上一大笔罚金赎人!” “对,就是得给这小子长个记性,还无法无天了!” 闹市当中穿行而过之人,自然就是仗刀孤行的姬旦。 众人翘首以盼好戏发生。 却惊讶的发现,往日门口不断巡逻毫不懈怠的守卒,好似没有看到此人一般,竟然默契的别过头去,任由此人大摇大摆出了城门。 真是,气煞我也! 养尊处优的张陶昇眼光毒辣,虽是认不得深居简出的姬旦,但却认得他胯下那匹号称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渭源驹。 渭源驹头细颈高肚圆胸窄,马蹄修长而马背平阔,身如泼墨毫无杂色。 相较于渭源驹一个月检查、饲养,调教的各项支出,自己买胭脂水粉还心疼不已的那笔钱,只能算作毛毛雨。 张陶昇眼光毒辣,可孙雅萱眼光更为毒辣! 坠在腰间的那方玉佩,色泽郁结暗沉,纹理流动迟缓,有一种人老珠黄的感觉。 至于那把折扇,他张陶昇为何是用手缓缓撑开,而不是更为风流倜傥的一把甩开? 那是因为,扇骨腐朽与扇面分离,怕是稍微一用力,就能看到天女散花的场景! 之前一定很值钱,但是现在只能唬住门外汉。 而找到这两件压箱底的东西,怕是整个张家举步维艰,怕是都坚持不了一年? 或是更短? 张陶昇按捺住心底惊讶:“这人是谁啊?” 孙雅萱看向眼前,自始至终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一直自我感觉格外良好的张陶昇,目光流转之间,将心中那抹鄙夷与不屑潜藏的很好。 若是吃掉这个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张家。 我们家的整体实力,能否再上一层楼? 孙雅萱认认真真开始仔细思考。 “雅萱,将来我们也要过上这样钟鸣鼎食的生活!”生怕孙雅萱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张陶昇又重重补上一句:“一定要!” 孙雅萱露出一副体己贤妻知书达理的笑容。 “公子,我相信你!” 第三十五章 破落村庄,奇人怪棺 西岐城外二百三十六里处。 姬旦从亥时出发,一口气行出几个时辰,直至此地已到三更时分。 月朗星稀,荒无人烟。 姬旦纵身从马背之上约跃下,不忘将脖颈面罩往上一拉再拉,等到彻底兜住自己英俊的容颜这才罢休。 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警惕的朝身边看去,发现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凭借从小荷那里临时恶补来的知识,借着清冷月光,勉勉强强辨别出三个字来:“锁儿郎!” 父亲西伯侯姬昌巡狩归来,就于此处遇刺! 锁儿郎所处地,在贯穿整座西秦雍州北部的秦山曲折之处,沟壑密布起伏跌宕,平原少而多深山,往来仅有一条坑坑洼洼乡间泥路供人通行。用一句山大沟深穷乡僻壤形容在不为过。 姬家列代先祖励精图治,重农业并重商业,施仁政引贤才,引得九州之内无数逃而来的荒难民同胞,在西秦雍州境内能够分得属于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田园去安身立命。 虽此处土壤贫瘠,可耕种面积少,水资源匮乏,可那居无定所流离半生之人,终有一块立足之地可遮风挡雨,无不感激涕零自此扎根下来繁衍生息。 民以食为天。 水资源匮乏? 那就举全村之力,广修水渠,将深山当中的溪水引到田垄当中,浇灌绿荫! 土壤贫瘠? 那也无妨! 大清早,迷迷糊糊的大半小子,就被老爹从睡梦当中揪起耳朵从床上拽起来,一口气背着自家小子来到田中,挺着腰身对先来上一泡酣畅淋漓的晨尿再说。 即便吃坏肚子,肠胃当中犹如跑马一般格外难受,也舍不得到茅厕解决,那得到自己田垄里边一泻千里! 往往光着屁股的两个大汉,即便碰在一起,隔草相望顿时心领神会,也不尴尬。 “哟,来施肥呐!” “呵,您也不是嘛!” 起初仅有十来户的锁儿郎,却在短短十年之年,一举扩张到二百来户,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犬相闻自得其乐。 一位偶然路过此地的教书先生修建起了村中的第一所私塾,问身边弟子,你们长大后的目标是什么呀? 孩子们十有八九的回答说,争取多吃饭多喝水,努力将自家那黄土,给养成种啥长啥的黑土地! 于是乎,先生有感而发一句打油诗。 山大沟深志气短,锁得儿郎尽白头! 此言一出,锁儿郎之名口口相传,至于这个村子最初的叫法,却被人逐渐忘记。 可就是这样一处充满生趣的村子,却在两年前逐渐凋零,以至于成了现在这样破落荒废之地。 村里的老顽固坚持己见,在村子西南处划分一块荒山,按照姓氏不同界定各家祖坟, 一路逃荒逃难于此的可怜人,或突然暴疾,或饥肠辘辘活活饿死,或山贼打劫脑袋搬家,总之外乡人,均不得埋入锁儿郎划分的祖坟当中。 于是老学究和乡绅长者,又在村落西北角的荒山下划分了一块乱葬岗。 无论天南海北客死异乡之人,裹上一张草席,潦草葬于此处便算完事。 锁儿郎四周荒山并无多少植被,远远看去光秃秃一片,大风一吹黄土漫天飞扬。 黄土松软留不住老天爷慷慨的馈赠,滚滚雨水顺流而下,卷起沿途泥浆碎石,冲出道道狰狞的缺口。 进而引发山体滑坡,本就被被裹了一张草席乱葬于此的羁客旅人,被泥沙包裹添堵在了裂缝洼地当中。 有村志记载说,五年前那场特大山洪从天而降,似有移山填海之威能,从山根底下冲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村民一拥而上争相抢夺,可惜发现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后也就见怪不怪,任其散乱荒野。 可自此之后,村庄怪事不断。 四年前,村里的二愣子,说他在乱葬岗月亮底下瞧见一大堆密密麻麻的人影。 村里李大娘家的黄犍牛打到荒山吃草放牧,不出一个时辰,体型偌大的黄犍牛轰然倒地,报备完官府,全村人眼巴巴等着吃牛肉,剥开牛皮,却未发现一滴血液。 正值青壮的黄犍牛,已然被活活吸死! 三年前,已经死了两个多月的王大头突然返家,四肢僵硬目光呆滞,只认得自己不会下崽的老婆。 原本是村头有名悍妇的王大头老婆,却连吓的跟个鹌鹑一下,瑟缩在门内,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下。 两年前,不知是何物,在张乡绅蹲茅坑时被抓烂了半边屁股。 紧接着,便是村中青壮少年因各种意外接连死去。 神神叨叨的祭司,口吐白沫倒在祭坛上边,说此地又有凶神出世,不宜继续逗留。 乡绅召开大会,决议特地将此处情况汇报于上级,可兴师动众赶赴而来的官老爷,看来看去也未曾发现任何端倪,只得乘兴而来而来败兴而归。 几次之后,不胜其烦的官老爷警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视府衙为自家后院的一群乡绅代表:若再敢信口雌黄,假借鬼神之名糊弄本官,定要将你们这群刁民痛打五十大板,然后丢入大牢要你们好看! 于是,当年鼎盛一时的锁儿郎十室九空,村民接连搬走。 仍有不信邪的光棍恶汉,手持木棒,坐等揭破由人假扮邪祟,趁机取人性命谋其家产的歹徒。 可架不住夜夜指甲挠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和那推门之后又鸦雀无声的寂寥恐怖,最后灰溜溜跟在大部队搬迁的尾声,悄然离开。 终于,昙花一现的锁儿郎,重新陷入寂静。 姬旦收回心思,抖了抖手中地图,看向身边高出自己两个脑袋还不止的渭源驹:“怕了?” 渭源驹正低头啃食脚下枯草,听闻姬旦调笑,抬起头来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跺了剁脚掌,低下头不肯搭理这个窝囊废。 本来,按照老子的脚力,区区二百多里地,在今连一更时分就可到达,可摊上你这个连驴估计都不会骑的货色,害我白白辱没了千金难买渭源驹的鼎鼎大名! ———— 月冷如霜。 村头西北角荒山山顶。 有一女子盘卧于青石之上,纵观腰身如夜空弦月,线条起伏婀娜多姿,勾勒出令人心神荡漾的优美曲线。 视线下移,从裙摆薄纱当中隐约可见,那一双并拢起来的纤纤玉腿白璧无瑕。纵使那天底下最为柔顺光滑的丝绸锦缎,也不及其万分之一的细致柔顺。 视线不断上移,只见此女白皙的左手撑在腮边,右手手指如青葱一般圆润修长,正捻动额角青丝。 冷漠疲惫的眼眸看似在凝视着当头寒月,可迷离的眼神却不知,漂泊到世人从未知晓过的哪处天涯海角当中。 如扇一般修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眼眸颤动之间一抹暗金色的眼影映衬出高贵冷艳的幽光。 如是在这荒凉萧瑟的旷野当中,涌起一团厚重的浓雾,她的前尘过往悉数遮掩。 生得竟然是一副冰肌玉骨冷艳无双,上品之相! 而在青石旁边,放着一口血红色的木棺。 似是这填在棺椁当中的尸体,没有随时光流转化作一捧平平无奇的黄土,反倒是在死后不断膨胀,竟然将这棺椁榫卯交接之处不断撑起,几欲破棺而出。 月光如水倾泻满地。 阵阵涟漪从天幕之中,不断牵引到棺盖之上。 淙淙黑血顺着缝隙不断流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慵懒神秘的女子似是不喜欢这股气味,一双柳眉颦蹙,平坦光泽的眉心当中,凸起一团郁结。 突然,棺椁当中传出一连串指甲不断抠挠棺盖,而发出令人心慌不已的声音。 “有完没完!”女子用完所有耐心,神情清冷低声呵斥一句。 抠挠棺盖的声音,戛然而止。 旷野当中又恢复先前的寂寥与安静。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就在此时,一声沉闷的声音骤然响起。 于是安静的夜幕被撕扯开一道口子。 原本已经钉入棺盖当中,足足有五寸之长的棺钉被一分一分拔起。 金属与柏木不断发生摩擦,发出一连串让人牙酸不已的聒噪。 女子从青石之上坐起身体,两颗杏眼圆瞪,瞳孔陡然变作并那不常见的竖瞳。 淡淡的暗金色鳞片顺着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又在瞬间消失不见。 女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叫,你,安,静! 第三十六章 恶鬼尸蜕,厉鬼燧天 填充在里边的尸身仿佛已经膨胀到了极限程度,撑的那本就破烂不堪的棺椁,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架。 棺钉摩擦在柏木质地的棺椁当中,那股令人绝望的吱呀惨叫,随女子的沉声呵斥戛然而止。 但从青石之上盘坐起来的女子却并未再次侧躺,杏眼当中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竖瞳,不断收缩最后眯成一道细微的裂缝,看向那恢复平静的棺椁。 只听咚的一声沉闷响动,沉重的棺盖瞬间飞起,在夜空当中旋转几圈,甚至在某一瞬间遮挡住了头顶那轮明亮的新月,最后轰然砸落在荒原之上,溅起阵阵沙土。 若是换寻常之人在此,怕早就已经被眼前这骇人一幕吓到魂不守舍仓皇逃窜. 可青石之上的那位女子,却似乎早在预料当中。 一手撑在青石之上,两条修长的玉腿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赤足点在地上站起身来。 可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女子脚心始终高处地面一分,与其说是站在上边,更不如说是飘在空中! 站起身来的女子身形高挑,如瀑青丝慵懒的披在身后直至腰间,那本就格外动人的腰线在此刻展露无遗,修长傲人的双腿与身体形成几近完美的比例。 可那双仍是竖瞳的眼神却无比空洞,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惊艳到令人窒息的容貌,却偏偏依附在这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之上。 这截然不容的两者,集中在一起,显得既怪异又荒诞!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盛开月光之下孤芳自赏,哪怕无人问津的花朵。 女子脚下一动,瞬间飘到棺椁之前。 那双妖异的竖瞳向棺椁之内看去。 明明已是破烂不堪的棺椁,却在其中盛满了沸腾的黑色污血,几许污浊的毛发翻滚在血水当中。 本是极为惊悚诡异的一幕,可女子依旧神色冰冷宛如雕塑。 血水猛的一个翻滚,滴溜溜飘出来一个偌大的头颅,已经被泡到涨裂开来的脑袋,五官扭曲在一起根本辨别不清本来面目。 唯有那血水干涸,粘连在嘴角血痂上边,有牛、羊、鸡等等,农村当中饲养的那些家禽牲畜的毛发! 只听咕咚一声,皮肤涨裂五官扭曲在一起的头颅再次沉了下去,随之又像一个皮球般,在血水当中漂浮出来。 突然那吸食活物精血,以至于身体臃肿到寸步难行的死人,居然靠在棺首直接坐起! 啪的一声,一只白皙滚圆鼓鼓囊囊的手指,抓住棺椁一侧,就想要从中直接站起身来。 可棺椁当中的血水越发沸腾的激烈,溅射起的血珠就连神秘女子都不愿轻易触碰。 似是棺椁之内还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想要将那双肿胀不已的尸体重新拖倒溺毙其中。 不断上涨的血水从胸口一直蔓延脖颈,再上升到下巴位置。 “咳!” 不知是这无名尸体被血水呛到肺管子发出的咳嗽,还是他主动说出来一个没有多少意义存在的音节。 这一道沙哑的声音好似夜枭凄厉的嘶嚎,又好似炉火旁破旧的风向发出刺耳的乱叫,吹起阵阵细密的灰烬,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那双虚肿的手掌再次从血水当中探出,漆黑指甲满是血痂污垢,食指点在眉心位置,好似一把锋利的剪刀剪过柔软的绸缎,一直切割到胸口这才罢休。 如是金蝉脱壳,又好似毒蛇蜕皮,从洞开的胸腔当中,踉踉跄跄爬出一个满是血污的瘦弱干尸。 那纤细到仿佛随时都会折断的两条胳膊并拢在一起,死死抱住怀中一尊古朴的油灯雕像。 任凭血水翻滚,却浇不灭油灯上边燃烧的黑色焰火。 女子竖瞳逐渐变回圆润,摇了摇头。 沐浴这可以焚尽无烬的黑色业火,又与之前有何异同? 不过身处人间,神在无间罢了! 从遗蜕当中挣脱开来,仿佛已经用完了自己所有的气力,从这棺椁之上摔下身来。 “终于回来了!” 孱弱到皮包骨头的干尸勉强翻过身来,颤巍巍抚摸着随自己根根肋骨,而不断上下起伏的黑色油灯。 即便跌倒在冰冷的尘埃当中,可我却依旧仰望绝美的星空! 不知过了多久。 干尸缓缓伸出手指,希翼着面前的绝色女子,能够施以援手。 可她只是看着自己怀中的黑色油灯淡淡的问道:“马怨,你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似乎早就对这位女子绝情绝性,仿佛面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性格了如指掌的马怨低声笑问道:“没有它,你和我能重返这熟悉的人间?” 女子嗤嗤一笑:“可你睁开眼看看,这还是你曾经熟悉的人间吗?” 躺在地上的马怨咧嘴一笑:“我说它是,它不是也得是!” 只见马怨怀中这尊造型古朴诡异的油灯,最下方的灯座分为上中下三层,中间凹槽镌刻祥云花纹用以分割,而在那每一层的灯座上边都阴雕着幅幅模糊图案和繁复纹路。 灯身通体漆黑,造型却是一朵九瓣莲花状,片片花瓣上边都立着一炷黄豆大小的黑色火苗,火苗无风自动,以众星捧月之势围拱正中央一尊不过拇指大小,青面獠牙的黑色恶鬼造像。 恶鬼双目闭合,额头上边用尖刀刻出一个一个古怪印记,垂在肩头的两扇耳朵尤为庞大,最让人心生不安的地方在于,那恶鬼居然全无下巴可言,自腔子里边伸出来的舌头粘在胸前,四肢纤细缚有锁链,周身沐浴黑色业火。 似是想起什么,马怨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手托着油灯,一手探进早已平息的血水当中,摸出自己先前千辛万苦脱下来的遗蜕。 薄如蝉翼却便体暗黄色的遗蜕,被马怨放在油灯之上缓缓炙烤。 “啊,我的燧天盏,它饿了!”马怨看向那盏那古朴油灯,眼神热切殷勤:“是时候该吃饭了呢!” 那尊名为燧天盏的古朴油灯,飘荡在空中缓缓转动开来,炙烤其上的遗蜕开始融化,半透明中夹杂着黄褐色的油脂,滴落在灯油当中,化作厉鬼养料。 跪倒在地的马怨声音虔诚,就像是最为忠心的信徒,正语调温柔不停祷告:“伟大的燧天盏,请接收这卑微的祭祀。” “与其祭祀一尊被困在锁链上的厉鬼,倒不如向这该死的贼老天祈祷,让我们不要重新回到那个地方。” “况且,我已经有几千年的时间,没有看到过光了。” 马怨抬起头咧嘴一笑,紫黑色的舌头显得越发狰狞可怖。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所谓的光是什么模样!” 老天爷似是被这二人一番大不敬的话语激怒,原本风势平和的荒原之上,瞬间刮过阵阵刮骨飓风。 飞沙走石遮天蔽月。 脸部皮肤苍白犹如死人一般,两颊深陷以至于满脸全是黑色毒斑,不断挤压得眼窝深陷仅余两个黑色窟窿,一双干枯的眼球好似葡萄干一般,有气无力的眼眶当中打转。 经燧天盏反哺,依稀能瞧出一个人形的马怨重新低下头,祈祷的赞歌却变得越发凄凉与偏执。 从那日起,所谓白昼黑夜,于我而言亦是不过如此。 而当我摒弃光明之时。 黑夜,便是我永远不想再褪下的光芒! 第三十七章 愁云掩月,歌以咏志 凭借满腔孤勇决意出城,长途夜奔二百来里,也未曾熄灭姬旦心中热切。 足不出户已三月有余,今日纵马驰骋无拘无束。 男儿血性当中对自由的渴望,对毫无后顾之忧的孤独的向往,都不断凝聚在肝胆当中,汇聚出一股豪迈之气,直欲仗刀咏啸。 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由! 收好地图,纵身从马背之上翻下身体,一手虚握腰间刀柄,一手挽住缰绳,牵着那不断打着响鼻的渭源驹,在宽阔笔挺的官道之上走去。 月光清冷,四下静寂无声。 怪石嶙峋,荒草斑杂,枯木月影层层叠叠。 不知名的虫儿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发出嘶嘶低鸣,昼伏夜出的鸟儿振翅飞翔发出呱呱怪叫。 秋风带着入骨寒意,好似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掌拂过脑后,脖颈之上的寒毛立刻根根竖起。 猛然转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姬旦赶忙转过头来,生害怕在下一刻,就真的看到有陌生人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呼,这怪风害我虚惊一场!” 可姬旦脚下步伐却是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两个肩膀高高抬起,恨不得将整颗脑袋都缩回腔子当中,像极了萌蠢可爱走路摇摇晃晃的企鹅。 “不要怕,不要怕,年轻人火气大煞气重,这些东西轻易不敢近身的!” 姬旦边走边给自己壮胆助威。 “听说这玩意儿最怕恶人!” 说干就干。 只见姬旦撸起袖子,将胸口衣襟扯开几分,又将腰间宝刀扛在肩头,板着脸迈开八字步,走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步伐。 “啊,看我凶不凶,看我恶不恶!” 可越是这样,前世当中,听闻的那些光怪陆离的都市传说,骇人听闻的鬼怪之谜,就越是一个劲儿的在脑海当中浮现。 年久失修的学校宿舍、空无乘客的末班大巴、灯光闪烁昏暗交替的过道走廊、不断滴水却无人修缮的破旧卫生间、午夜时分在正常楼层到地下太平间来回往复,却空无一人的医院电梯,等等一系列恐怖之源,萦绕在脑海当中不肯散去。 那些故事当中,早就被遗忘的细枝末节,都在那发麻的头皮的提醒之下,在脑海当中逐渐清晰过来! 不由得,浑身上下便生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胸腔当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随时都会从嘴巴当中蹦出来。 仿佛在阴暗的角落当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不断观察凝视着自己,如芒在背如是针扎。 姬旦前世,就连最为广大网友鄙夷唾弃的国产恐怖电影都不敢看。 而这一世依旧胆小如鼠。 先前的英雄豪迈之气荡然无存,满腔热血也逐渐冷却。 每走两步便停下脚步,小心翼翼东张西望见四周安静如初,又赶紧将脑袋藏在肩膀当中。 姬旦一扭头,又赶紧转过脖子,低声问向身边渭源驹。 “要不,咱回去吧?” 月色底下毛发愈发漆黑油亮的渭源驹,舌头一卷将路边荒草卷进口中,嘴角喷出细碎沫子,两颗偌大的眼睛斜视一眼,仿佛是在嘲讽姬旦是个胆小鼠辈。 突然,姬旦左手边,一块鸡子大小石头滚落砸在路边,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而这突如其来的杂音,落在姬旦耳中却如雷鸣一般格外刺耳! 娘嘞,这回可要交待在这里了! 恕孩儿不孝! 什么爹不爹的,那都是身外之物! 只见求生欲爆棚的姬旦,一蹦三尺高,踩在马镫之上,直接扑倒在马鞍上边,连滚带爬坐直身体,调转过来方向,右手一拍马臀。 快他娘的,给老子跑! 渭源驹脚下生风,眨眼之间便已在数丈开外。 被先前一幕吓得差点连魂儿都丢掉的姬旦,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娘的,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我刀法未至大成,绝不再踏出西岐半步! 而与此同时,站在山顶荒原之上的性格怪异的绝美女子,看了看连头都不肯回上一下的姬旦,又看了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只瘦骨嶙峋贼头贼脑的老鼠。 心中难免觉得有些可笑,如此胆怯的心性何以成大事? 倒是有些可惜,那副极为出彩的皮囊! 不多时,绝美女子突然轻咦一声。 只见先前夺路而逃的姬旦,居然又硬着头皮返回此处。 而他那脸颊之上,还鲜红的映着几个巴掌。 他居然扇了自己几巴掌? 约莫是真的怕极了,居然还给自己唱歌壮胆。 只是这歌词怎么如此怪异,自己连听都没有听过? 绝美女子突然来了兴趣,一双圆润的杏眼满是好奇。 古往今来,胆小怯战者有,勇猛无惧者有,二者数目均不少。 可真正的少的却是那些,能够克服心中恐惧,选择勇往直前的人。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勇敢! ———— 原来,之前一口气冲出三四里路程的姬旦,在马背的颠簸之下,内心也随之波涛汹涌。 “不是说好了,要守护自己身边值得让自己守护的人吗?” 姬旦脖子一梗:“是又怎么样,但是我现在瞌睡了,只想回家睡觉!” “你是想回家睡觉,还是想借机掩盖自己的恐惧无能?” 姬旦心中一虚:“你管我到底想要怎样!” “恐惧并不丢人,丢人的是连面对恐惧的勇气都没有!” 姬旦强行为自己辩解:“到了我爹的那个层次,想必刺客的来历背景那也是非比寻常,我一个从修仙失败的废物,又转为练刀的新手,又能为他做什么?” “难道目标的遥不可及,就是你不再坚持奋斗的理由?” 姬旦恼羞成怒:“我这是及时止损,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连普通刺客都不敢面对的你,将来一定不敢直面那些神通广大淡漠众生的神仙大能!” 姬旦仍旧死鸭子嘴硬:“我就不去送死,你能把我怎么样?” “死不死,命不就在你手里吗?” 姬旦低下头看向手中缰绳。 终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在自己厚如城墙的面皮之上狠狠扇了几记巴掌! 即便我真的到最后,也只是一条人人唾弃鄙夷的咸鱼! 那我也要做那条,与众不同翻过身来的咸鱼! 姬旦调转方向,又重新返回原地。 为了给自己壮胆,索性直接抽出腰间宝刀,握在手中胡乱挥舞一气。 约莫还是不够尽兴。 直接扯开嗓子,来上一首豪迈壮阔的《好汉歌》!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嘿,嘿嘿,嘿嘿嘿!” “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嘿,嘿嘿,嘿嘿嘿!” 歌词直白,但莫名壮人胆色, 豪迈嘹亮的歌声在山谷之间不断回响。 一脸呆滞的绝美女子,看着月光底下马背之上,一人一刀一马,自娱自乐到手舞足蹈的姬旦。 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于是乎,先前冰冷孤傲,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她消失不见。 那原本空空如也的皮囊,居然有了久违的感情色彩。 夜空之上,纵使这皎洁无比的月亮,在看到这倾城笑容之后,也是黯然失色,悄悄拉过一片云彩遮住脸颊。 正可谓。 嫣然一笑百花开。 愁云无端掩月来。 第三十八章 迷雾锁村,杀机毕露 “是啊,多么古怪的一个······” 将遗蜕炼化于燧天盏,又反哺于自己的马怨来到女子身后。 看着举止癫狂好似疯子,独行夜路唱歌壮胆的姬旦。 那干瘪到好似葡萄干一般,在漆黑深邃的眼窝当中转动几下,让人忍不住担心从中掉落下来的眼珠,死死盯住山脚底下的姬旦。 似是想了很久,这才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名词,去定义姬旦:“多么,古怪的一个人!” 他与女子来历神秘,若不是凭借神器燧天盏的庇佑,定难存于阳世当中。 而在他们眼中,相人相面不单单只凭借凭借观皮观眼观骨之术,更多是看他们身上所携带的命理气运。 这一点,倒是与朝歌司天台杨任,那不传之秘的望气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即便是出生年月身体相貌等先天条件大致如一。 可后天因素,父母言传身教,朋友潜移默化,个人涵养境界。 小到房租住宅,祖先坟墓的地理位置,大到山川河流的走向形势,都会不同程度影响一个人的命理气运。 有人骄奢淫逸奸诈阴险,命理气运多是灰中生黑,令人不喜。 有人与世无争暗藏内秀,命理气运多是白中透青,不知不觉使人心生亲近之意。 有人暴怒无常性喜嗜杀,命理气运则多是黑中透红,令人望而生畏。 可眼前姬旦。 就好似一直未存于阳世间,无论先天条件,或是后天因素都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实际影响。 就好似一个死人,绝无半点命理气运之相。 千年一觉今日醒,怎料人间换新颜。 纵使那流离失所的乞丐叫花,气息奄奄濒死之人,都有自己相应的命理气运所在。 可眼前这位衣着考究一看就是那钟鸣鼎食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怎么就没有任何迹象存在? 马怨越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看不明白。 而在那里,自己想不清楚,看不明白,可其中却暗藏莫大恐慌的东西多了去了。 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远离,姬旦这个格外古怪的人! 前一刻,马怨还在说这姬旦仪表堂堂丰神俊朗。 下一刻,就听那豪迈的歌声戛然而止,机警不已的姬旦从马背之上翻身下来,环视四周一圈儿之后,立马脱掉身上的便服,将之前准备好的夜行衣换上,似是仍不放心,将面纱又往上拉了拉遮住鼻梁,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动不停地丹凤眼。 马怨哑然失笑。 哪知道,姬旦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他大跌眼镜。 只见姬旦将脱下来的便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叠好。 左顾右盼挑准一块石头,翻起来拍掉底部灰尘,将便服压在底下。 后退几步将位置记在心中,似是仍不放心,又抽出宝刀在上边划了一道印记,这才满意。 马怨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 但凡有点家底的人,恨不得在脸上贴上一张字条。 上边写出上一句话:别跟我提钱,我对钱没有兴趣。 在这个装叉成风的世界,居然有如此清新脱俗之人,实在罕见呐! 绝色女子柳眉舒展,似有笑意噙在嘴角。 刹那间,本就对姬旦毫无好感,顶多是略有好奇的他,对那个扣扣搜搜,还反向装叉的姬旦恶感满满。 心中那股嫉妒愤恨之意如潮水一般涌起。 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本就是天上仙女的她,让自卑到骨子里的他,不敢心生半分亵渎之意。 我与你相濡以沫朝昔为伴千年之久,未曾见你展颜一笑。 可你今天却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子,连续两次开怀不已。 千年陪伴算得了什么? 那我又算什么! 荒原之上的秋风骤然一寒,可却寒不过马怨那早就腐朽化灰的心脏。 低头看向手掌当中静默不言的燧天盏,缓缓按在自己胸口之上。 凹陷出一大块的胸膛,就看那不断蠕动的干枯的皮肤,将燧天盏缓缓吞没。 这么多年,我感觉到真正能够握在手中的东西,只有你。 千年相处,早就对马怨性格了然的她,皱眉道:“怎么,对一个凡人动了杀意?” 马怨呵呵一笑:“我是在遗憾,没有吞下昨日路经于此的西伯侯姬昌!” 绝色女子嘲讽道:“就凭你?” 漫不经心的打量一眼马怨那微微隆起的肚皮:“竹篾编织的肚皮,也能够放的下一身黄紫贵气直冲霄汉的西伯侯姬昌?” 马怨回忆往昔:“区区一个西伯侯姬昌算得了什么,我当年曾见证多少……” 绝色女子撇了撇嘴,显然不愿再提往事。 马怨也想起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人,悻悻的闭住了嘴巴。 “还有人来了!” 绝色女子一挑眉,视线掠过姬旦,看向不远处悄然赶赴此地的龙吉等人。 马怨心中一寒。 刚刚按捺住对姬旦的杀意,瞬间全部转移到龙吉等人的身上。 “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股气机从小腹位置凝聚到喉咙,喉结动上几下,张嘴呼出一股迷雾。 霎时间,荒原之上飞沙走石,烟尘漫天! ———— 与此同时,武吉将军,率着一众摸不着头脑的兄弟,悄悄赶赴而来。 老祖宗太任只是让他们跟在四公子身后一里的位置,不到危机关头绝不出手相救。 刚才一众兄弟,就看那好似火烧屁股一般的姬旦狂奔而来。 两两碰头岂不露馅? 于是赶紧下令就地隐藏,等公子走后才能露头。 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的武吉,就看四公子好像得了失心疯,远远跑出二三里的路程,居然又调转方向跑了回来! 刚刚才站起身拍打灰尘的一众兄弟,无奈又隐藏起来。 等了好大一会儿功夫,约摸四公子不会再丧心病狂的突然掉头返回,武吉这才现身继续尾随而去。 可没走出两步,就看这锁儿郎附近,凭空生出一团迷瘴,三步以外难见同伴踪迹。 这位年岁比姬旦大不了多少,却已是南宫适走膀右臂的武吉,皱了皱眉头问身边副官:“金眼神鹰呢!” 副官一脸为难的回答道:“命令下的太快,兄弟们准备不足,可破迷瘴能辨阴阳的金眼神鹰没有带来!” 武吉沉吸一口气,伸手一挥,似要拂尽这犹如跗骨之蛆的迷瘴。 可奈何手中劲风刚起,迷瘴尚还退避一尺,劲风刚落,迷瘴则又瞬间归拢复原。 金眼神鹰没有带来,这迷瘴又如狗皮膏药般格外难缠。 武吉看向麾下士兵:“分成四列,每十人共享一根火把,前后距离不得超过五步!” 武吉看了眼灰闷闷的迷雾,又看了眼严阵以待的士兵。 “十人卜字戟先行,十人长枪队殿后,神机营的兄弟负责侧责策应两翼,其他人刀出鞘,瞪大眼,随我一同搜寻四公子!” 摸了摸自己斜挎在背的长匣。 好端端一个钟鸣鼎食,只需躺在金山银山当中,混吃等死的优渥世家子。 偏偏来这里干什么!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吗? 第三十九章 风啸马鸣,寒月如霜 藏好衣服,做好印记,姬旦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后撤几步将这块石头牢牢记在心中,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生财之道不外乎“开源”与“节流”,两项彼此去相辅相成。 上辈子,源头开拓不了,任凭自己再怎么节流,哪怕生活条件艰苦到了天天清汤挂面,吃到自己胃部狂翻酸水的地步,可自己却依旧囊中羞涩不已。 虽说这辈子苦尽甘来,让自己穿越到了一个钟鸣鼎食的显赫人家,但勤俭节约艰苦奋斗,一直都是我华夏民族的优良传统,绝对不能一时得意忘形,便将其彻底摒弃。 长辈有钱,这不是自己挥霍无度的理由! 深知挣钱不易的姬旦攥紧拳头:“我们要力争将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说完大义凛然的问向身边渭源驹:“我说的话,你小子听不听得懂?” 姬旦殷切的看向自己松开手中缰绳,都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早已通灵的渭源驹。 只可惜后者连头都懒得抬上一下。 与其听你说这些废话,还不如啃几口路边荒草要来的更实际一些。 随着马怨口中呼出的这一口迷雾毒瘴,四周温度陡然下降。 姬旦只以为是这山中天气变化多端并未留意,可渭源驹感知何其敏锐? 先前还一心埋头吃草不理的渭源驹,那偌大的身躯抖动几下,如墨般锃光瓦亮的毛发似蒲公英般纷纷竖起,脖颈上边本就扎手的鬃毛,更是如钢针般根根立起。 受这阴寒至极的气机刺激,碗口大小的马蹄不断抠动泥土,口鼻之间粗重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俊秀的脑袋扭来扭去拉动缰绳,轻轻撞击姬旦腰身,似乎在催促他赶紧骑上自己逃离危险。 见渭源驹此般反应,姬旦再傻,也是自知此次情况不妙,下意识脖子一缩就又要跨上马背逃之夭夭。 可忽然神色一变,反将手中缰绳缠在渭源驹脖颈上边,一拍马臀大声喊道:“赶紧去吧!” 看着那渭源驹一路远去,姬旦心中的恐慌被一点一点压下。 拔出腰间钢刀握在手中,心中喃喃低语:“而我这一次,不会再逃避!” ———— 旷野的荒原之上,心中杀机一重赛过一重的马怨,五指虚托,自掌心当中涌起一朵九品黑莲。 莲花在虚空当中徐徐转动开来,自花蕊当中燃烧的黑色火焰,吞噬月光,四周隐约出现光线扭曲折射。 官道右侧四五里,曲曲折折的羊肠小路通往半山腰,这个早已破落荒废的锁儿郎。 一处偌大的庭院布局讲究,依稀可见当年条件殷实富硕之相,乃是当年本村族长私宅。 却因久无人气而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只见这庭院正中,矗立着一座环形祭坛。 祭坛之上泥塑一尊成人腰身粗细,却只有四尺来高的粗糙神像。 若是仔细辨别,就会发现这尊神像,与那燧天盏之上被捆住四肢,锁住琵琶骨,四肢骨瘦如柴可偏偏却肚皮臃肿的恶鬼有几分相像。 突然,祭坛之上的泥塑厉鬼相震动开来,似是要离开这祭坛,可却受困于肩头不断收缩勒紧的锁链只能作罢。 一袭长袍遮笼住五官的三位神秘人,正跪在祭坛下边,口中念念有词叩首不止。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厉鬼塑像重新坐回祭坛,那两颗根本没有珠子的眼窝当中,突然涌出一团黑色焰火,引燃祭坛当中的灯油。 在黑中透出些许橙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开来,在火光当中赫然映出姬旦身影。 三人一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神色激动不已连忙向前膝行几步。 原本呆滞不已的眼神突然凶光四现。 到底是怎样罪大恶极之徒,才会让至高无上的神灵,向他们显示神谕? 借着祭坛之上的雕像,马怨看向这三位以前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可现在却是他最虔诚的三位信徒。 一改先前神色阴鸷刻薄之相,满脸慈善与和善,他们三人曾不惜一切代价向他进供血食,助他摆脱束缚,早日褪下一层皮囊。 马怨嘴角喏喏几下,心中如是滴血一般。 眼前这个年轻人太过古怪,自己不敢直接下手。 所以,自己才会出此下策,让自己的第一批信徒去一探虚实。 三位农村汉子神色严肃,纷纷抄起身边家伙朝山下走去,丝毫没有为他们即将结束掉一条自己素昧相识生命,而有丝毫惭愧。 因为,这是神想要他的性命,那是他无上的荣耀。 大抵,这世上所谓的某些信仰。 不过就是大善之时,欲普度众生却无从着手的慰藉。 在大恶之时,欲离经叛道却踌躇迷茫的加持。 但无论是善恶与否,皆是想给自己的无处安放的迷惘内心,寻找一个心安处罢了! 马怨深深行了一礼! 孩子们,你们三人的贡献,我永远不会忘记,届时你们的神像将会依偎在我的怀抱当中,矗立在这片大地之上! 你们会在我的世界当中,得到真正的永生! 感动到不能自已的马怨朝自始至终,都懒得转过头来正眼看自己一眼的女子轻道一声:“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一道偌大的黑影子荒原之上掠起,直奔武吉等人而去! ———— 姬旦抬头望去,就看村庄破落的土坯房中,飘出一朵漆黑无比,仿佛代表了世上最极致的混乱与罪恶的黑色莲花。 继而便是那无穷无尽连绵不绝的黑色花朵,听从风的指引,在整个村庄上空疯狂搅动。 簇簇花瓣飘过姬旦面前,忍不住用手触摸,可手指却顺着花瓣纹理纵穿而过。 月亮底下,乡间泥泞小路之上,不知何时似有人在来回走动,熙熙攘攘的黑影彼此交错冲撞,不闻任何声响。 刀在手中,心中恐慌不复存在的姬旦,心平气和的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 不远处三道身影疾驰而来,观其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大抵是来者不善。 一记握刀势横在胸前,二指缓缓从刀锷拂至刀尖。 数个月来挥汗如雨,无数次对着木桩劈砍,在今日就要检验成果! 如霜一般的月光撒在刀身之上,映出姬旦半张脸颊。 该来的总要来。 手腕转动,刀尖点在地面,向前拖行而去,一路之上刺眼的火星不断闪烁。 姬旦仿佛又回到了被南宫适逼到绝境之时,出现的冷静与沉着。 反手一记刀光掠过。 既然躲不过,那就全杀掉! 第四十章 百兵之胆,深秋杂草 南宫适一身本事,乃是从杀伐中来,往杀伐中去,凝结毕生心血化繁为简有此四刀! 有云,人生有三重境界。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非山,看水非水。 看山依旧是山,看水仍旧是水。 姑且不谈南宫适重返巅峰心血来潮,意念畅通无阻,处于气机巅峰的第四刀! 这前三记刀法,对于姬旦这样一个用刀的新手来讲,要的是就是千锤百炼铭记于心。 于杀戮当中险象环生,学得活学活用。 最后,求得一丝灵光乍现立地顿悟。 毕竟别人的再好,那都是别人的东西。 若不由简成繁,再由繁至简,最后推陈出新,从中领悟到新的意味,甚至凭借于此创造出属于自己真正的东西。 那这辈子也就只能拾人牙慧。 山顶风光虽好,但不是人人都能得见! 而刀乃百兵之胆,自当越战越勇。 若心生怯意,精气神一散,则如行军打仗当会节节溃败。 南宫适执意要姬旦学刀,不光是根据后者自身特殊情况而定。 其中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希望借刀之豪迈,去打掉姬旦的丧气与娇气、去壮他的胆气与锐气。 好端端一个大老爷们,平时又奸又滑这就算了,关键时候还那么怂,能希望你干点什么呢! ———— 半山腰处,三人气势汹汹而来。 山脚之处,姬旦持刀拖地而去 眨眼间双方便要撞到一起。 此三位信徒领头之人冲在最前,居高临下占据地利,又仗着自己膀大腰圆,身体高高跃起,手中一柄漆黑重斧从上至下猛砸而来。 此时领头之人站在虚空,并无借力之处,想要扭转身体几无可能。 重斧自上而下猛砸而来看似势不可挡,但整个下盘却如一盘散沙几无防守。 姬旦敏锐抓住这个漏洞不退反进。 宝刀拖地狂奔而去,以下击上看似鲁莽至极,可心中却在默默估算领头之人跃起身体时,所能达到最高位置。 “三!” 姬旦背在身后的左手稍稍抬起。 “二!” 领头之人一鼓作气身体正不断升高。 “一!” 就是现在! 姬旦由先前单手,陡然变成双手持刀式。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脚下猛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一记刁钻凌厉的刀光从下至上斜劈而出。 跟在身后的两位同伴想要出言提醒,却为时已晚。 刀光撞在领头之人的大腿,一直蔓延到上身肋骨。 可却并无利器刺入血肉当中畅快之感,反倒是像撞进了一团棉花当中。 只见那领头之人身上长袍荡起一层黑色涟漪,其中一朵黑色莲花娇艳欲滴。 想象当中,花花绿绿的肠子从狰狞的伤口当中洒落一地的情况并未出现。 面对此种情况,姬旦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又迅速镇定下来。 顺势往侧边一滚,躲过头顶之上呼啸而来的那柄重斧。 之只听耳边咚的一声闷响,重斧砸在坚硬的泥土之上,溅出簇簇火星。 趁着领头之人还未来得及站起腰身,一刀未果,想要再来一刀。 身边却是两根婴儿手臂粗细,包铜带角的狼牙棒递来从旁压阵。 一刀未能斩掉领头之人,那壮汉提着重斧站起身来,狞笑不止:“我自有神灵庇佑刀枪不入!” 无人发现,祭坛之上的泥塑恶鬼雕像,胸口之上出现一道崭新刀痕,深可见骨。 姬旦不曾气馁,提着刀便主动迎上前去。 若是砍瓜切菜一般几刀便砍死这几个人。 那该有多无趣啊! ———— 再看那马怨,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鲶鱼,肆意游荡在这粘稠的迷雾当中。 殿前先行的十人卜字戟方队,隐隐约约看见迷雾当中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盘旋而过。 “什么人!” 手中卜字戟猛向前一刺,探入迷雾当中,却一无所获。 走在队伍前方的将军武吉眉头微皱。 遇到了这种鬼天气。 可偏偏火把准备数量不足! 人群当中发出一声惊呼。 武吉连忙抬头,却见那头顶之上一道巨大的黑影掠过,笼罩在众人心头。 本就为数不多的火把,在黑影带动的狂风吹拂之下,橙色光亮哗哗作响抖动不停,泛起一股妖艳的惨绿色。 眨眼之间,火把大半已灭。 胯下骏马躁动难安,一股未知的恐惧在众人心头蔓延开来。 武吉一骑当先走在众人之前:“怕什么,将火把重新点燃,继续行军!!” 而马怨悄无声息的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木上边。 无意识拨弄几下嘴角,仿佛想要擦掉曾经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靠吸食家禽牲畜鲜血精气勉强苟活,而黏在上边杂乱的毛发。 那逐渐发展起来的三位信徒,即便对自己如何虔诚,也始终迈不过去献祭活人的这道坎。 而这也与自己只有一个潦草的大道轮廓,和那不入流的修为程度有关。 马怨漆黑的眼窝当中泛起点点幽光。 纵使鸡鸭牛羊的鲜血精气如何美味,又怎能与集齐天地钟灵敏秀的人类相提并论? 君不见修为有成的大妖,皆欲化作人形,证道长生? 在这粘稠的迷雾当中,武吉一行人很难发现马怨的行踪,但后者却如白昼视物能洞察分毫。 在他眼中这一百轻骑,就是整整一百道,大小不一颜色迥异的命理气运光柱,无比显眼的矗立在这黑夜当中。 尤其是走在最前方那个年纪轻轻却统兵有方,简简单单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把那濒临溃散的军心重新凝结起来的武吉,最为可口诱人。 一身气运,血红之中隐有淡金色冲天而起,前途不可限量! 迫不及待的马怨再次动身,从枯树之上滑落身体,犹如一柄锋利的匕首刺破雾气凝聚的丝帛。 急速穿行而来,缕缕雾霭交错,勾勒出一件灰蒙蒙的披风正无声狂舞! 身体紧贴地面而来,待到靠近武吉等人,身体突然掠起发难。 往日温顺的马匹,此刻受惊嘶鸣不止,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后背震颤马鞍移位,士卒一手紧握缰绳勒到发红,一手抚之脖颈侧翼正欲安抚。 哪知从眼前,突然探出两条干枯发黄满是黑斑的手臂,朝自己面门抓来。 士卒大惊,两腿死死环住马腹,脚背力扣马镫,歪过脑袋避过一抓。 反手伸到后背正欲抽出腰间神机弩,却看那干枯的手指正搭在自己肩膀上边,漆黑的指甲毫不费力的刺穿身上熟牛制的皮甲,扣进血肉当中。 士卒半边身体顿时失去感知,收缩的瞳孔泛起一阵灰白,整个人已经瞬间一股奇特的感觉所吞没,口中惨叫只发出半声,便戛然而止。 这是一股怎样的感知? 仿佛整个人被填进一块熊熊燃烧的寒冰当中。 皮囊在阴冷当中苦不堪言,而神魂却仿佛被炙烤在炉火当中度日如年。 哪怕用世间最邪恶,最恶毒的语言文字去形容它,都会显得如此匮乏且无力。 “逃,快逃!” 这是他心中最后一丝念头。 可惜,此时的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摸向腰间神机弩的手臂颓然下垂,随身体摇摇晃晃。 像是一根秋风当中只能屈服认命的杂草。 充满了,无力与无奈。 第四十一章 血气方刚,越战越勇 一击得手后的马怨,五指开合犹如鹰爪,直接锁那只剩最后一丝气力的士卒脖颈,顺势往上一提,直接隐没在雾气当中! 眼前一幕在电光火石当中发生,等众人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这么多年朝夕相伴,用一句过命的交情形容也不为过,眼见自己同袍凶多吉少,当即便有几名眼眶通红咬牙切齿的士卒跳出身来:“恳请将军,调给卑职二十人马,我一定要让此獠血债血偿!” 只有一百人的轻骑队伍,响应之声不绝于耳。 “要去的话带上我!”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纵使此獠如何神出鬼没,手段匪夷所思,但昔日手足兄弟之仇不可不报!” 哪知武吉神色一肃,嘴唇当中只是吐出两个字来:“不准!” 众人一听此言,皆是神色愤懑不已,于是据理力争, “将军,就让我们去吧!” “此獠仗着浓雾掩藏,不可不除!” 更有甚者语气激烈直接当面呵斥。 “敢问将军为何如此生性凉薄?” “我们一众兄弟将性命悉数交托于你,而你却好生叫我等失望!” 常闻西秦雍州之人,性格皆是豪迈直爽,军中儿郎更是血气方刚。 此言果真非虚! 一袭劲装的武吉摸向身后长匣肩带,众人视线火热。 可随即,那只手又颓然放下:“不准!” 众人见状语调凄凉之间已有哭声:“将军······” “现今稳妥之计是先穿过迷雾,然后尽早找到四公子!” “可是······” 武吉厉声呵斥:“住嘴,如若谁不听调动,敢擅自离队寻仇,就别怪本将翻脸无情军法处置!” 视线掠过一众兄弟:“队伍排列阵容不变,朝火把手靠拢,呈外松内紧,缓步行军!” 骑在骏马之上的武吉,此刻心情亦是久久不能平静。 领命出行的这一百同袍,乃是自己用汗水乃至血水,一点一滴,去建立起来的友谊与信任,乃是战场之上能放心将后背交托彼此的生死兄弟! 此次奉命出行,要求暗中保护四公子姬旦的安危。 原本自己只以为是过腻了锦衣玉食的世家子,一时头脑发热离家出走,等到他玩开心了,过足瘾了,自己再将他安然护送回西岐,届时便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功劳记在南宫适等人的心头。 不是我武吉看到功劳,就像饿狗瞧见一根骨头般疯狂。 实在是这太平盛世,行伍中人想要建功立业,实在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谁又能想到,只不过离这西岐区区二百多里的地方,竟然有此等凶神恶煞之辈! 挽住缰绳的武吉此刻双手正细微颤动。 “他是你们的兄弟,难道就不是我武吉的兄弟了吗?” ———— 马怨发展的三位信徒,原本只是当地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有的也只是那一膀子的蛮力罢了。 起初三人之间的配合多有疏漏,有时为了争相出手,反到对同伴造成一定阻碍,彼此束手束脚,远远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士兵。 可,姬旦也不是从死人堆中摸爬滚打练就一身本事的南宫适! 哪怕三人互为阻碍拖累,但凭借那身上极为古怪的长袍,任凭自己如何劈砍就是难伤分毫。 凭借这这刀枪不入的本事,竟给姬旦造成了莫大的压力,数次命悬一线几要折在这里。 辗转腾挪间,姬旦满身灰尘好不狼狈,一刀挑飞那专抽空隙出手的狼牙棒,正欲上前痛打落水狗,可又有一根长棍拦腰扫来直奔软肋,好不碍手碍脚! 身体向后一缩,棍尖扫在小腹,掠起的劲风隔着薄薄一层夜行衣,刮在皮肤上边,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姬旦双拳难抵四手吃疼不已,可那重斧又是迎面招呼而来。 若是这般几波车轮战后,怕是要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越是危机关头,思维越是清晰的姬旦,心中一凛索性兵行险招。 口中大呼一声:“来的好!” 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横拖刀身反迎重斧。 只听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手中宝刀架住巨斧。 还不待领头之人另一只手掐向姬旦咽喉,后者手臂一震卸掉蛮力,刀身猛然往下一颓,裹挟巨力的重斧顺势往下划入,点点火星闪烁,锋利的斧刃擦着姬旦左肩,划开一道血口。 领头之人膀大腰圆行动迟缓,被借力卸力之后,向前扑去,几欲跌倒在地。 而姬旦则充分发挥自己动作敏捷的便利。 一手抓住领头之人的手腕,顺势往前一拖,再踩到臂膀上边,两步蹿到后背,脚下发力往下一坠,直接将其如同一条死狗般踩在脚下。 剩下两人营救心切,纷纷扑上前来,却正中姬旦下怀。 右手边持狼牙棒之人离姬旦稍近。 还未等他扑到面前,就看姬旦手中宝刀刀尖跳动,卷起一阵沙土。 手忙脚乱间,一手握住狼牙棒就是胡乱挥舞想要挡住姬旦,一手抵在眼角就要擦拭灰尘。 与领头之人相比,被姬旦糊住眼睛的汉子,可以用瘦猴两个字来形容。 此番又被姬旦近了身,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手中宝刀吹毛立断锋利无比,本想顺着胸襟盘扣一削而下,将这身古怪长袍直接斩断。 哪知刀锋划在盘扣之上竟如金石一般,根本削不断! 瘦猴心中一狠听声辨位,知晓姬旦站在自己正前方,手中狼牙棒往前一递朝面门捅来。 姬旦不为所动。 闪身避过来势汹汹的狼牙棒,一拳锤在瘦猴额头上边。 能挡的住钢刀劈砍分毫不伤的古怪长袍,却挡不住姬旦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当场震的瘦猴头昏脑胀,连连后撤几步。 姬旦心中一喜,仿佛抓到了这刀枪不入的长袍一丝破绽所在! 钢刀插在地上,向前几步追上,两手扣住瘦猴肩膀往下一压,右膝抬起朝小腹几记猛颠。 瘦猴头昏脑涨再加小腹气机紊乱,剧痛之下惨叫几声,手中狼牙棒被姬旦反手夺去丢在一旁。 双手上移锁住瘦猴脖颈,一记强按牛头饮水式,直接将其按在脚下。 前世,自己受不了孤儿院中“朋友,同伴”的嘲讽侮辱,最后决定用拳头进行反击,用来维系自己已经所剩不多的尊严。 当时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哪怕打不赢,我也要溅你一身血! 第四十二章 命在刀上,亦在手中 此刻,姬旦心中了然。 这件古怪长袍也并非无所不能,只能挡像是利器这等尖锐之物对身体的创伤,却绝对挡不住钝器裹挟的巨力,传递到身体之上造成的伤害。 就像是前世威武雄壮的坦克,层层装甲包裹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更是配备有高精尖的反导弹系统。 能挡的了剧烈爆炸,但是爆炸所带来的冲击震荡,对于身处坦克当中的驾驶员来说,绝对是最为严峻,乃至于致命的考验! 此番对战之人,若是换做南宫适这等怒拔苍梧一身巨力惊人之辈,怕是只需一拳就可隔着长袍,就能震碎瘦猴五脏六腑。 想通必中关节,就要顺势痛打落水狗。 哪知,瘦猴同伴已经赶来,手中木棍高高扬起当头而来。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脑袋一偏,呼啸而来的木棒结结实实砸在肩头。 那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棍结结实实砸在姬旦右肩,只听咔嚓一声,木棍应声而断。 时间紧迫,姬旦强忍着臂膀之上传来的阵阵剧痛,顺势向前一滚。 抓住瘦猴两条胳膊,反向抓到身后,再往前一压,直接掰断关节。 右手抓住瘦猴脑袋,左手提起衣袖,往前一拉一提,如同剥皮一般,将这长袍直接扒下。 拦腰飞起一脚,将再无能力兴风作浪的瘦猴踹飞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当同伴还看着手中轰然断裂的木棒心生震撼之时,被一脚踹飞的瘦猴,已经生死未卜。 做掉一人,姬旦心中本就沸腾的热血越发激昂澎湃。 抬起头来看向身前手持断呆滞当场之人。 尖锐的眼神犹如斧凿刀切一般,虽隔着长袍,都能感觉姬旦那压制不住的淋漓杀意。 此人脑海当中空白一片,只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嗜血的残狼,双腿瑟瑟发抖,手臂酸软乏力,就连那短棍都握持不住。 咚的一声,断棍从手中跌落,发出声响。 如是一声尖锐的发令枪,将此人呆滞当中叫醒,然后瞬间被恐惧填补弥漫。 居然,转过头来拔腿就跑。 既然来杀人,那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你我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都是不计一切代价,想要活下来的亡命徒! 姬旦杀意已决,上前几步拔出钢刀追去。 手中钢刀刀面宽阔虎虎生风。 三步追上前去,手中刀身一抖,照头就是狠狠一拍。 此人两腿一软直接拍翻在地。 果然不出姬旦所料,挡的了锐器,却挡不了钝器,这便是长袍最大的缺陷所在! 左手攥住衣领,右手手腕反转。 若是将此人的脑袋比作厚重的牛皮大鼓,那么姬旦手中刀柄则如一柄专门敲响重鼓的大锤! 酣畅淋漓一顿猛砸,古怪长袍隔绝不住力量冲击,重重震荡犹如一记记重拳轰在心口。 此人眼神涣散口鼻流血,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忽,一股劲风袭来。 原来是那领头之人已从地上爬起,悄悄凑到身后暴起发难。 重斧裹挟千钧之力,朝姬旦后脑勺砸来。 姬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此时手中奄奄一息之人,就是最好的盾牌所在。 一手抓住后腰揽过身来,一刀拍在后背,将此人直接推向领头之人。 领头之人一愣神,想要收回势大力沉的重斧已是全无可能。 只能硬着头皮砍下,那古怪长袍一如先前挡下姬旦开膛破肚的致命一刀般,荡起阵阵涟漪,将重斧冲击全完抵挡。 与此同时,祭坛之上的泥塑恶鬼像已是千疮百孔,一记狰狞伤疤从脑袋一直蔓延到腰身位置。 趁着领头之人愣神空隙,姬旦敏锐抓住这等机会。 三步并做两步,双手持刀向前冲出,一脚踩在那瘫倒在领头之人怀中的信徒后背之上。 虽是双手持刀,却是刀柄向下。 正中领头之人天灵盖! 刚刚回过神来的他,又被这头顶一记刀柄砸到头晕目眩。 姬旦踩在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的这人身上,手中又是一刀自下而上劈出。 先前对准死物木桩每日挥刀不下千记,却仍旧抓不住这看似古板简单,实际却暗藏无数变化杀机的劈刀,所蕴藏的半分精髓。 而此次姬旦在实战当中数次险象环生,迫不得已兵行险招,一连剪除两名心腹大患。 心胸当中的慷慨激昂,压下了肉体之上的痛苦折磨。 只听刺啦一声,好似一把锋利的剪刀,剪破夜色幕布。 回过神来的领头之人,目露不屑之意。 像我供奉之神的伟岸莫测强大之处,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理解感悟的存在? 仗着长袍无视利器创伤的特性,重斧悍然出手,一记横劈便要将姬旦拦腰砍断。 此间情况与先前何其相似? 姬旦踩在背上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的一记劈刀,带动清冷月光如水一般倾泻而出。 锋利无比的宝刀劈在领头之人的肩膀上边,却再无先前好似能缓冲抵挡,让人好似砍在棉花上边的感觉。 反倒是像撞在了坚硬的石头之上,身体与刀刃不断摩擦,阵阵火星迸发,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啸。 祭坛之上的满是裂缝的恶鬼塑像,再也支撑不住此等程度的冲击伤害,轰然碎裂开来。 瞬间整个祭坛淹没在熊熊黑焰当中。 刀刃劈进骨头当中,姬旦一声厉喝,左手抵在刀背之上,猛力向下一压! 滚烫的鲜血随同破碎不堪的脏腑一股脑儿全喷了出来。 而那柄重斧紧贴着姬旦腰身,已入肉三分。 领头之人临死之前眼神当中没有痛苦,更没有恐惧。 最先受到感召,然后死心塌地对此深信不疑的他,算是马怨第一位信徒。 只是他很迷惑。 为什么无所不能的神灵,会突然丢弃了他? 而此刻浑身浴血的姬旦,眼睁睁看着那些花花绿绿油腻细滑的肠子,形状各异格外渗人的脏腑,与那滚烫的鲜血一股脑从肚皮当中喷薄而出,手中钢刀轰然坠地,踉踉跄跄向后退出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口鼻之间那呛人的血腥味,还有那视线当中滚烫的鲜血。 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与可怖! 前世,连杀鸡都不忍心瞧上一眼,顶多隔着屏幕,拿六倍大盘鸡哒哒哒的自己。 居然真真切切杀人了? 这一杀,还杀了三个? 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手脚并用向前爬出几步,将那柄掉在地上沾满鲜血的钢刀远远丢开。 姬旦看着手掌当中还泛着余温,但已经开始粘手的鲜血,强忍着整个身体的不断瑟缩,掬起一把沙尘连忙搓拭起来。 仿佛这样才能忘掉先前的血腥,欺骗自己手上未曾沾染人命! 可搓着搓着,姬旦眼眶一红。 像是一个迷途的孩子,那满是灰尘血痂的双手紧紧环住自己,脑袋埋在膝间,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想杀人。 我不想看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因我而消逝。 我只想要身边的人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我只想要我们一大家子都幸福美满阖家团圆。 不知过了多久,姬旦感觉似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正在轻轻抚摸自己脑袋。 泪痕未干的姬旦抬起头来,却发现是那远去又折返于此的渭源驹,正舔舐自己头发。 姬旦问向渭源驹:“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啊,只是,为什么会这样?” 渭源驹不答,只是静静守护在身边。 姬旦若有所思。 任何不带锋芒的善良,都是懦弱。 起身,将先前丢远的钢刀又重新找回。 握在手中,却有一分心安与慰藉。 想要守护我身边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一味只靠善良远远不够。 姬旦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住钢刀。 眼神逐渐坚定。 命在刀上。 亦在手中! 第四十三章 怨诿毒蛇,吞天毒龙 借着浓郁迷雾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的马怨,藏匿在阴暗的角落,端详着眼前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的士卒,眼神炙热火辣。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寻常人等顶多从“色、香、味”三方面去要求食物菜肴。 可对于像他这样一位颇具风度优雅,而同时又极为挑剔的老饕而言,开动下筷之时的坏境、心情以及将自身调整到最佳状态,所能带给他的享受与回味,要远远超出进补食物本身所携带的价值。 头顶之上,月朗星稀。 清冷皎洁的月光泼洒道迷雾之上,泛起阵阵幽蓝色的光斑。 风景美如画。 倔强的将他那稀疏而散乱枯黄头发,一丝不苟的重新拨回天灵盖遮住大片干枯的头皮,努力将孱弱弯曲的身体挺直几分,腐朽僵硬的关节随之噼啪作响,根根凸出的肋骨将衣衫高高顶起,两根发黄满是缺口的犬齿从嘴角吐出。 即将油尽灯枯的士卒身体痉挛颤动几下,一丝污浊的黑血从嘴角渗出。 眼见士卒身体开始逐渐僵硬,流失活人特性,可不厌其烦的马怨探出那干枯泛黄的手指,像是一位顶尖的厨师,在为即将出锅的菜肴做最后的收尾与点缀,小心翼翼擦掉尸体嘴角的污血,既而又往上抚平眉宇间的狰狞。 端详着眼前祥和平静的尸体,如是活人陷入沉眠。 心满意足的厨师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老饕长舌卷动。 双手捧住尸体脸颊,没有下巴的口腔如是一望无际的深渊黑洞,可以吞噬万物。 代表着活人精气神的乳白色气息,自尚且还有余温的尸体口鼻当中涌出,不断汇入深渊黑洞当中。 平日里吃腻了家畜精血的马怨,第一次享受到了人类所独有的甘甜美味,双目紧闭的他神情陶醉,以至于身体不自觉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仿佛是在感谢上苍,给予他这份慷慨的馈赠! 眉宇祥和的士卒犹如花朵一般迅速枯萎腐败开来,黄豆大小的毒斑犹如掉落下白纸之上的墨点迅速蔓延开来,一股病态的灰色自皮肤毛孔浮现,眨眼之间又转变成令人厌恶恐惧的青黑色。 五官急速垮塌,干瘪的嘴唇无声扩张开来,最后只剩下一具蜷曲萎缩的空壳皮囊。 马怨随手丢弃已无用处的皮囊,只是呆呆站在原地,耷拉在胸口上边的长舌抖动几下,如是享用完美味佳肴的老饕,在回味唇齿之间的留香。 原本勉强只能算是一具行尸走肉的他,却在此时仿佛多了一些人形,干枯稀疏的头发逐渐恢复光泽,干瘪深陷的肚皮逐渐丰盈。 清晰感受到自身变化的马怨,如是大旱连年颗粒无收的老百姓,终于求得一场贵比黄金雨水之时的欣慰与狂喜。 可随之而来的一股愤怒悲伤,却瞬间将内心欢愉悉数掩没。 感受到自己三位信徒被连续斩于刀下之后的马怨,猛然睁开眼睛,越过数里之遥,直勾勾看向那丢掉手中钢刀,正埋膝啜泣的姬旦。 一股杀意蓬勃而出。 可随之又被理智所阻拦。 非是他不愿出手,而是姬旦身上古怪太多,让他不敢出手! 心中天人交战的马怨神情一会儿癫狂,一会儿理智,好似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无知小儿,竟敢杀我信徒!”喘着粗气的马怨,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啊,我好恨啊,我恨不得让这小子全家,为他们而殉葬!” “那是你的损失,同样也是我的损失!”此刻的马怨看似满脸平和,但神情当中仍有化解不开的阴郁:“而我恨不得让整个世界为他们三人殉葬!” “可是,你得再等等!”一脸平和的马怨又补充一句:“更何况你恨不得杀了那古怪的年轻人,这其中难道没有她的原因?” 癫狂的马怨像是一个皮球,被人一针戳破泄了气,继而又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么?你觉得一个女人细小的举动,会让我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忽冷忽热?她的喜怒哀乐,可以让我的心情也为之变得阴晴圆缺?” 理智的马怨幽幽道:“谁说不是呢?” 半晌之后,心有不甘的马怨继续说道:“那我就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咽下这口气不成?”焦躁的他一脸不甘:“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它有多疼嘛?” “自身实力不够,说再多的狠话那都毫无作用。”理智的马怨收回那毒辣的眼光:“再等等吧,等你足够强的时候,让整个世界都瑟缩匍匐在你的阴影之下!” 理智的马怨说着最狂妄的话,仿佛是在称述一件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之前他看似是被困在朽木棺椁当中,实际却被卡在那个他永远都不想再回去的世界与阳世之间的夹缝当中。 若不是用尽浑身解数发展了三位虔诚的信徒,若不是他们在这穷乡僻壤的锁儿郎,挖空心思寻找血食进补,自己又怎会在短短几年之间打破两方世界的壁垒,蜕下皮囊重获新生? 你让这马怨如何不恨? 那犹如干枯橘皮一般,狰狞可怖的面容之上涌出滔天怒意,随即又悲从中来! 只见他一双手缓缓按在自己的脸面之上,瘦骨嶙峋的胸膛,和那滚圆肚皮极不搭配的腰身缓缓弯了下去。 轻轻发出几声呜咽。 却发现此刻的自己,早已没有人类表达哀伤欢喜,而独有的眼泪。 对啊,我早就不是人了啊! 我已经没有半点人类的特性了啊! 重新直起腰身的马怨,咧开大嘴露出里边残存的几颗烂牙。 他又毫无道理的,突然又高兴了起来。 唯有死亡,才是万事万物真正的开始。 此种滋味,非亲身尝试,而不解其中真意。 天人交战完毕,最终理智占据上风的马怨心怀天大恨意,却也只能将不甘与愤懑压在心底。 如同一条毒蛇般的马怨,欲要将心中的怨诿尽数发泄到武吉等人的身上。 “我不敢杀那个浑身古怪的年轻人,我马怨还杀不得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若有什么天大的因果纠缠,那就全报应到我的身上去吧!” 武吉等人缓步行军,却惊觉那地面颤动开来。 继而一条黑色人影冲天而起。 如是一条欲要吞天的毒龙! 第四十四章 极恶之花,枪如圆月 山风呼啸大雾弥天,人影参差光线斑杂。 随行队伍已折一人,心头滴血的武吉不得不越发慎重几分。 当即传令下去要求全军戒备,每人相隔想隔不得超过五步,一旦发现敌情当即大声示警,不得鲁莽孤身迎战。 心情沉重的武吉抬头望向天空,上方迷雾遮拦,就连那一轮圆月都看的不是太过清楚。 双手握住缰绳,心中暗道一声:“但愿不要再出事了!” 哪知,此念刚起,往日温顺的战马,却在此时变得格外焦躁暴虐,修长的脖子猛的一扭,两只健硕的前蹄高高抬起,就要将武吉直接甩下背来。 危机时分武吉以左手撑地,而另一只手拼命攥住缰绳,右脚脚尖死死扣住马镫,稳住身形。 此时,武吉整颗脑袋距离地面仅有半尺距离,地面之上微小的灰尘,细碎的石子清晰可见。 似是大地响起无名的鼓点。 漂浮在空中划着无名轨迹的灰尘顿时为之一滞,而原本安安心心躺在路边的碎石却突然蹦起。 电光火石之间不容多想,武吉左手手指弯曲,臂膀一震配合整个腰腹瞬间发力,将栽下马背的上半截身躯又重新送回原位。 伸手取下那颗嵌入皮肉当中黄豆大小的碎石。 “发生了······”武吉随手丢掉碎石,扭头看向前方,顿时目瞪口呆。 借着火把昏黄的光亮,只见众人脚下这条足有三丈之宽,平平坦整齐可容四架马车通行的官道,不知在何时突然竖起一堵朝众人飞速袭来,足有二尺来高的墙壁。 而在那堵墙壁之后,一道漆黑幽深足有四尺来宽的裂缝紧随其后,四周遍布密密麻麻的细小缝隙,如是一条蜿蜒狰狞的蜈蚣! “莫不是地龙翻身?”武吉心有疑惑,可很快又被自己否决:“哪会是这般情形?” 众人胯下战马焦躁不已,马蹄拍打地面连连后撤,嘶鸣不止响鼻不断。 “刀出鞘策应两方,弩上弦压阵中央,卜字戟排头迎上!”武吉一把攥住马鬃,强行止住战马不断后撤的脚步:“所有人严阵以待!” 说时迟那时快,汹涌而来的墙壁直接撞入散乱的人群当中, 一股惨烈的涟漪,轰然炸响。 如是天女散花,无数碎石灰尘瞬间炸裂开来。 一时间,战马失足摔倒悲鸣不已,士兵跌落背踩踏致伤致死比比皆是。 而在这漫天灰尘悲鸣惨叫当中,马怨打量着自己亲手酿成眼前惨状,居然咧嘴一笑。 迎面钢刀斩来,马怨五指钳住刀身,用力一扭寸寸崩断。 惊慌失措的马匹正撞而来,高出常人一头,狂奔开来力逾千斤的骏马,却被马怨单手抵住。 尖锐的指甲扣进血肉当中,手臂一甩倒飞出去,嘶鸣不已的骏马砸出一片空地。 卜字戟从四面八方穿刺而来,却被马怨直接夹在腋下,腰身发力反拉扯众人身形踉跄不止。 反手劈砍而来,纯铜制式的卜字戟如同稻草一般纷纷折断。 随手丢去,不过尺长的断戟却好似奔雷一般,直接洞穿数人。 本是战场之上最大杀器的连机弩,却因场面太过混乱,反倒成了累赘。 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如入无人之境的马怨无喜无悲,仿佛人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般稀松平常。 躺在地上无力挣扎的士卒,脸色瞬间苍白,一股病态的青黑色不断从两颊浮现。 口鼻当中不自觉涌出道道精气,如同一条条灵活的小蛇,不断汇入马怨那好似深渊,永远也不会填满的嘴巴当中! 如同狗皮膏药一般,弥漫在四周的雾气,如同人类的心脏一般,在急速收缩之后,又猛的一下膨胀开来。 如同老饕一般,闭目享受着活人精血的马怨,那身破败皮囊随之一震。 道道乳白色的气息不断从鼻翼口腔当中涌入,仅剩几株杂草一般的脑袋,如是荒漠逢春遇雨之后重新长出郁郁葱葱的草木。 干瘪的胸膛如同皲裂的大地,贪婪的吸收养分雨水,泥土逐渐丰盈圆满,根根轮廓分明的肋骨,随不断新生的血肉重新掩埋起来。 一味吞噬却为炼化,活人精气聚集于肚皮当中,将覆盖在身上那一袭破旧残败的衣衫高高顶起,如是一个不断扩张的气球,让人担心在下一刻就会直接炸裂开来。 先前只能说勉强有一个大致人形轮廓的马怨,在活人精血的滋补下不断生长,不断年轻起来。 如是一株令人厌恶恐慌的花朵,靠着脚下不断气绝干瘪的尸体,想要在肚皮当中孕育出一颗集结世间罪与恶的果实! 跨坐在马背之上的武吉将军目眦欲裂,一抖斜挎在腰间的长匣,两截足有三尺来长的短枪已然握在手中。 双臂合拢,两只短枪环环相扣,却是一柄长约六尺的蟒纹银首枪! 武吉一手持枪夹在腋下,一手松开缰绳,脚下一蹬踩在马背,整个人身体凌空飞起,居高临下一枪递出! 膂力惊人的武吉,军中隐有小万人敌的美誉,手中一杆长枪隐有风雷之声格外骇人。 此时双方相距五丈有余,马怨站定身体纹丝不动,而武吉携长枪破空而来,眨眼之间已至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手中长枪蓄势已达巅峰,一点寒芒直奔马怨眉心而去! 宛如木雕一般闭合双眼的马怨,似乎对身前危机丝毫未能察觉半点。 只等长枪距离自己眉心只有一寸之时,这才悍然出手! 干枯细长的手掌瞬间合拢,将颤动不断的寒芒直接夹在手心当中,再难进分毫! 虽只有一寸之短,却也是相隔天涯海角之远! 武吉顺势身体一扭,两只孔武有力的手臂直接带动长枪旋转,三棱枪头处处血槽,锋利的刀口能直接削掉整片手掌! 哪知,长枪虽是在马怨手中旋转开来,哪怕带动簇簇火星激射,却仍旧伤不了前者分毫! 武吉定睛一看顿时后背冷汗淋漓。 只见这马怨虽是双掌夹枪,可枪头于皮肤仍有一小段距离,如是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拦。 此番出行折损如此之多的兄弟不说,而自己竟然对此獠难以造成任何伤害。 此时,武吉心中是又气又急,右脚脚掌蹬在地面借力,左腿微曲向前跨出半步。 一双手掌牢牢攥住蟒纹枪杆,口中猛力大喝道:“啊!” 顿时,右脚上边工匠千层缝制,造价不菲的军靴被当场蹬破。 而那一杆长枪弯如圆月! 第四十五章 长枪易主,三招败北 武吉借力右脚直接将军靴蹬穿,手中一杆蟒纹银首枪弯如圆月,汇聚而来的力量怕是不下千斤之猛。 若是寻常人等怕是早就被武吉当场一枪挑飞,可双手夹住枪头的马怨却是如此风轻云淡,身形更是纹丝未动。 当下武吉心中涌出一股荒谬感,这世间怎会有人如此轻而易举接下自己三枪? 眼角余光扫过四周,战马倒地哀鸣不起,手足兄弟伤亡惨重。 想起自己雄赳赳气昂昂出城之时,曾与同袍兄弟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的模样。 再看看现在,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眼前天人永隔,而自己却连此獠一根汗毛都无法伤及。 那股荒谬感转瞬之间又变成深深的挫败与无力感,在心中蔓延。 而自己苦心孤诣打造的这些班底,却在这小小的锁儿郎折损的七七八八。 这让心高气傲的武吉,如何能够接受这惨淡的现实? 不由得让人心中生起一股寻死之意。 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什么膂力惊人万人敌,不过都是自己平日里沾沾自喜拿来麻痹自我的噱头罢了。 心中寻死之意一生,枪势便削弱三分。 察觉到武吉气势变化的马怨,缓缓睁开眼睛,似是想起过往,追忆之色一闪而逝。 昔年,我也曾如你一般绝望。 由先前双掌夹枪变成单手握枪。 “接了你三招,接下来就该我了!” 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单臂握持枪头。 先是将枪头向斜下方压出三分,枪身弧线越发圆润仿佛随时都会崩断,其上反弹而来的巨力,让心无斗志的武吉不断向后退去缓解压力。 哪知此举却正中马怨下怀。 反手再将枪头一抖,再是向后一拖。 一抖之间,枪身反弹而来的压力骤然呈就几何倍数增加,反震武吉两条臂膀酥软乏力,似是胳膊与肩膀连接之处被人活活扯断。 最后致命一拖,蟒纹银首枪顺势脱手而去。 心灰意冷的武吉低头看向已是鲜血淋漓的双手,方才蟒纹枪身瞬间脱手将指肚关节上边的老茧暴力剥下,淙淙鲜血顺着指缝流下,而酸楚肿胀的五指,却乏力到连并拢握拳都变得吃力万分。 第一招,长枪易主。 马怨左手依旧未出,而右手握在枪身中间,身形闪烁只在眨眼见便至武吉面前。 一拳轰出,武吉连忙双臂并拢护在胸口。 两臂瞬间骨折,力量穿透胸口,震颤五脏六腑,最后再从后背喷薄而出。 武吉仿佛被一头丧心病狂毫无理智可言的公牛撞在胸口。 身形踉跄向后退去,却仍化解不开这股怪力,最后一屁股栽倒在地,狼狈不堪向后滚出几圈,这才作罢。 骨折的双臂有气无力的垂在腰身之上,勉强挣扎的武吉从泥土当中抬起头来,吐出大口淤血。 第二招,武吉却已倒地不起。 心中毫无怜悯可言的马怨看着哀鸿遍野的惨状,却毫无怜悯惭愧可言,只是冷冷注视着,被自己一拳轰到七八丈开外的武吉。 毕竟,这桌宴席的主菜是那年轻将军武吉,而不是别人! 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拖着长枪向前冲出。 蟒纹银首枪此时变成一杆夺人性命的长矛,被马怨握在手中,枪头斜向下,直奔武吉胸口而去。 躺在地上的士卒们挣扎不已却难以起身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杆长矛离武吉越来越近,口中悲呼一声:“将军······” 武吉心如死灰,面对这夺命一枪躲也不躲,闭上眼睛将胸膛向前探出,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 “如此这般,也好!”闭上眼睛的武吉喃喃低语:“这样我也能早点和兄弟们团聚!”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疾呼响彻而来:“你敢!” 马怨头都不回,自知是姬旦前来救场,神情微冷,心中却对武吉越发志在必得。 “我要的人,你留不住!” 而武吉猛然睁开眼睛,却见那四公子姬旦骑马驰援而来。 约摸是怕自己赶不及,竟然直接从渭源驹上站起身体向前冲出。 一脚踩在马鞍之上,又一脚蹬在马首位置。 整个人冲天而起离地丈余。 手中一柄钢刀泼洒寒光摄人心魄。 人生大起大落,方能烈火锻金。 从云端跌入泥沼,越又在泥沼当中,寻到一根救命稻草。 任谁也想不到,会是这让自己腹诽鄙夷,认为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子——四公子姬旦前来搭救自己! 看着那潇洒写意,说不清的千般风度,犹如神灵降世一般的姬旦。 本是心存死志的武吉瞬间清醒过来。 男子汉大丈夫,受不得什么委屈折磨? 只要我还活着,我还能再站起来,那我就没有输! 瞬间清醒过来的武吉,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我的梦想还未实现,同袍的血海深仇还未报得,我怎能轻易死去! 武吉啊武吉,但愿你能从这次的打击当中收起自己的傲气,保留自己的傲骨,脚踏实地,然后在仰望星空! 也不知从何处生得一股力气,五指并拢成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学那马怨之前双掌夹枪,一把攥住枪身。 马怨一枪势大力沉,枪身急速摩擦在掌心当中血肉横飞。 尖锐的枪头去势一滞,再往下刺出。 点再胸口护心镜上,拇指宽厚的护心镜被当场洞穿。 枪头再次一滞。 感觉到枪头已经刺入皮肤陷于血肉当中。 武吉咆哮一声,似要发泄出自己心中所有的怒火与不甘。 几乎可见白骨的手掌死死抓住不断向下刺去的枪头。 我武吉,怎能死在自己的兵刃之下? 这是我的尊严,也是我的骄傲! 枪头入肉半寸有余终于停住。 而与此同时,姬旦也终于赶到。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手中钢刀泼洒清辉无数。 马怨一直没有施展的左手猛然探出。 一把抓在刀刃之上。 可这次却没有之前对阵武吉时的那般轻松写意。 察觉到刀身气机游走的马怨心中陡然一惊,却为时已晚。 “炼炁士?” 心中惊讶未止,却见那钢刀顺着掌心纹路直接削掉半条臂膀。 荒原之上,高挑的绝色女子赫然起身。 纠缠在一起的柳眉,诉不尽万种风情。 第四十六章 凤凰涅盘,生生不息 在经历一番艰苦卓绝的思想斗争之后,心态逐渐发生蜕变迈向成熟的姬旦,从地上重新捡起那把被自己丢在一旁的钢刀,开始打扫战场。 一杆断做数截的长棍,一把粗制滥造的狼牙棒,以及一柄满是锈迹豁口的重斧。 整理好心情的姬旦哑然失笑,很难相信就是这样几件寒碜至极的东西,却在先前给自己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危机感。 心性与一往无前大开大合用刀之道逐渐契合的姬旦,摸了摸腰间钢刀,自然是看不上这几件不入流的武器。 心中颇有些期待与兴奋的姬旦小跑几步,扒掉领头之人身上那件能够抵御利器攻击,不知给姬旦制造了多少麻烦的古怪长袍。 眼神炙热的姬旦拨掉衣服裂口上边沾染的破碎血肉,伸手轻轻摸去,心中当即咯噔一跳:“嗯?!” 领头之人身上这件古怪长袍用粗麻线编织而成,质地粗糙扎手,纹路简便低劣,比起自己那一身镶金坠玉,就连内衬都是用冰蚕丝编织而成的正装,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心中热烈被浇灭大半的姬旦,捏住长袍边角,放在刀刃上边轻轻一划,只听刺啦一声,大半截袖子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割裂开来。 面部表情有些抽筋的姬旦丢掉手中一大一小两件破衣烂衫:“难道是我之前一刀,把里边玄之又玄的门道给劈坏了?” 还不死心的姬旦,又赶紧跑到之前被自己撂倒的两具尸体跟前,碎碎念叨:“这两人的衣服那可是完好无损!” 前世在那些寻宝鉴宝的节目上边,看过太多因为子孙后人疏于管理保存不当,导致那些古画受潮墨色混杂,瓷器磕碰边角,古玩包浆浑浊掺杂。 本该价值天文数字的古董,就因为这些小小的瑕疵,被抹去好几个零,原本能换一辆小牛的东西,到最后却只能搞台小刀,看的姬旦那叫一个羡慕嫉妒又肉疼。 有了经验的姬旦,撸起袖子提起钢刀,在瘦猴身上轻轻划上一刀,肩头露出一道拃长的口子。 顿时,姬旦心凉大半截。 又来到最后一人身边,提刀一试果不其然! 姬旦的心彻底冰凉。 别人穿越的待遇都是一刀999,战神套装还要外加俩黄金大翅膀。 怎么到我这里,连根毛的战利品都爆不出来? 别人穿越那都是顺风顺水一路装叉艳遇满满。 怎么到我这里就是一个炼狱难度? 好在姬旦早就习惯这种落差与失望。 姬旦嘀嘀咕咕絮絮叨叨大半天,最后无比纯熟的向现实,竖起一根中指。 静静跟在身后的渭源驹,一双黑亮修长的马耳突然竖起。 姬旦心生警觉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怎么了?” 渭源驹不说话,只是打着响鼻,拿脑袋蹭了蹭姬旦腰身。 于是,这才有了武吉眼中,犹如神灵降世一般的姬旦,前来救场! 几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等姬旦赶到之时,已是遍地狼藉惨不忍睹,心比天高的武吉,在军中打造出来的班底,在这里交待的是七七八八。 姬旦虽认不得这些奄奄一息的士卒,可是绣在军旗上边那只遍体浴火正欲涅盘重生的上古祥瑞之兽凤凰,那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四大诸侯再加坐镇中央的商汤子氏,这九州之上共计五大氏族,各有其图腾徽章以供世人区别分辨。 例如北恒幽州崇侯一族,是用那只进不出招财进宝的貔貅为家族图腾、王族子氏是以那通体青黑色的上古异种玄鸟为寄托象征、而西秦雍州姬氏一族则是用那祥瑞无双生生不息的凤凰为标志信念。 记得在一次茶余饭后,祖孙俩无意间谈及此事。 姬旦不解其中真意,问为何要选用凤凰作为整个家族的图腾。 当时老祖宗慢悠悠的说道:“姬家先祖出身于微末之间,后扶摇于九天之上。” 当时老人家笑眯眯的问向乖孙:“你知道靠的是什么吗?” 太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超出常人的智慧?”说着又握紧自己的双拳:“还是说有远胜常人的蛮力?” 当时太任自问自答:“都不是。” 抬起手掌拍了拍自己胸口:“靠的是有一颗锲而不舍坚韧不拔的大勇气大决心大毅力!” “茫茫九州之上人才何其之多?” “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总有人要比你更加天资聪慧才思敏捷、比你更人情练达懂得审时度势、比你更力能扛鼎气吞山河。”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不是说看你的成就如何突出,能力如何强大。” “而是当你被人一拳接着一拳打倒在地后,你能否还有再次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当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在转瞬间烟消云散后,你能否还有重头再来的决心?” “当你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你能否有忍受漫长黑夜带来的孤独、怀疑、颓废的毅力?” 最后太任感慨道:“只有勇敢的跳下悬崖才能尽情翱翔,无数次与死亡为伴,只是为了不低下我们高傲的头颅!” ———— 面对如此惨状姬旦本就于心不忍,在认出军旗图腾之后心中更是刺痛几分。 眼见那身材臃肿成一个皮球般的马怨,手持一杆长枪就要结果武吉性命,体内那股好似灵蛇一般,慢条斯理游曳嬉戏的气机,顿时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渗人,伴随着浑身血脉喷张的热血似乎就要沸腾开来。 一吸之间拔出钢刀松开缰绳,先是一脚踩在宽厚的渭源驹马背之上,再是一脚蹬在那修长的马首额头,整个人顿时冲天而起。 手起,刀身映射玉蟾! 一呼之间,经脉之中如汹涌江水悍然决堤,炁气如波萦绕刀身,竟有寒霜雾霭笼罩其中,道道光霞流转之上,如仙女丝带飘摇洒脱。 刀落,倾泄寒光遍地! 从上至下,带着慷慨激昂勇往直前的一刀劈出。 从一开始姬旦与自己三位信徒交手之时,用的都只是一些武夫杀敌招数套路,对自己威胁不大,后又在渭源驹的带领下驰援而来,马怨也未曾太过上心。 一手单挑这个气运极佳的武吉,再空出左手应对这个自己根本看不清楚,但是一直不断找死,那就怨不得自己的古怪年轻人,足以! 可等那气势汹汹的一刀,裹挟着最为精纯不过的炁气,劈入自己的掌心当中,锋利的刀身轻而易举顺着手腕一直往下,卸掉自己整条胳膊之时。 马怨悔之晚矣。 刀身去势不止,刀尖入地三分,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顿时掀起阵阵烟尘,四散开来的凌冽急促的罡风,裹挟无数随地面震动而不由自主震颤起来的渺小微尘,细碎石子,枯败残枝猛然跃向空中。 汹涌狂暴的气机将武吉直接卷飞几丈,如是裹挟在洪水当中一颗最不起眼的碎石,轰的一声闷响直接撞在大树之上昏死过去。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姬旦在这一刀之后,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俨然就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不振半跪在地。 在尘土四散当中,姬旦勉强将紊乱不止的呼吸给按捺下来,只是气海当中那股久违的痛楚,正似一头酣睡的猛兽正缓缓醒来。 姬旦心中一凛:“这可怎么办?” 只怕用不了多久伤势完全发作,别说是救别人,到时候假死过去的自己,都是那任人宰割的鱼肉! 可侧头看向四周,哪还有马怨半点踪迹? 第四十七章 黑莲花开,厉鬼抬头 从地上捡起一物,持刀杵地的姬旦从这四散的尘土当中走出。 但见眼前赫然出现一条,被自己持刀劈出,宽有尺余长逾一丈,好似巨大犁铧犁地而过的沟壑! 而在这沟壑上方一道浓烟缓缓凝聚人形轮廓,正是那才借着巨响,踉踉跄跄后撤几步逃出生天的马怨。 此时的他狼狈不堪,一道拇指粗细的伤口从左肩斜向下蔓延到腰身位置,而仅存的右臂手指痉挛拂过裂缝,似是被撕裂的牛皮纸在眨眼之间瞬间愈合。 而齐根断掉的左臂伤口上边亦是没有任何鲜血流出,猩红当中又夹杂漆黑的肉芽正不断蠕动,重建经络再塑骨骼,竟是又重新长出一条干枯发黄,粗细不过是婴儿手臂般的崭新胳膊出来。 漆黑的瞳孔,还有那葡萄干大小的眼珠似是有滔天怨恨蕴藏其中。 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奇异之人? 乍看之下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可动起手来确是一实打实的炼炁士? 修行之路何时有了这么一道狂野的路子? “我承认,是我眼瞎,小看了你!”嘶哑的嗓音犹如夜枭一般令人心生厌恶。 在恼羞成怒与被卸掉臂膀之后的剧烈痛楚,鼓动马怨那颗随欲望而不断膨胀开来的自卑与嫉妒的心,彻底占据理智的上风。 只见马怨掀起衣襟,漆黑而又锋利无比的指甲轻而易举划开胸膛薄薄一层人皮,右手五指探入其中好似伸进一个可以吞噬万物的扭曲黑洞当中,拖出那造型古朴怪异的燧天盏。 灯台之上黑色莲瓣如是总在黑夜绽放的昙花一般,羞羞答答展露自己妙曼身姿,盘坐在灯台之上的厉鬼,抖动束缚住自己四肢的锁链,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挣脱这碍人的枷锁。 一道涟漪自莲花正中漾出,被锁链重新拉回原地的厉鬼,那颗硕大而又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 “但是,你们今天都得死!”纵使这恶毒不已的言语,也不能表达自己心中万分之一怨毒。 本是无量业火的黑色莲花在人间悄然绽放。 刹那间天地失色。 如同墨汁一般的黑暗逐渐萦绕开来,光秃秃的树干、瑟缩的虫子,惊愕的表情,不染纤尘的刀身,就连这当空明月似是都染上一层永远也洗涤不净的污浊。 惊愕的表情凝聚在此刻,刀身晦暗如明珠蒙尘,聒噪的虫子被剥夺走所有腔调,就连这本就模模糊糊的月光也被牵引拉扯,到最后世界沦落到只有寂静到令人心生恐惧,再无半点光亮与期盼。 视线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伸手不见五指,只是顺着先前隐约一个方向,持刀狂奔而去。 就好似闭着眼走路,还未走出几步,那股焦躁不安,那股恐慌质疑就瞬间将整颗心脏吞没。 姬旦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自己是否偏离了原定的路线。 可即便睁开了眼,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和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姬旦的脚步便慢慢放缓,一只脚试探性的向前伸出,四处踩踩点点试探前路。 总觉得在下一刻,自己就会从悬崖峭壁失足坠落,或是迎面撞上墙壁石块。 巨大的不安与惶恐充斥而来,脑海当中浮现起一连串可笑却又可怖的场景出来,不断消磨打压自己的自信与安全感。 甚至姬旦都开始幻想,就在正前方,要么布置好了一个插满竹签的陷阱,要么就有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正等着自己送上门来。 到最后只剩恐惧将他彻底包围。 站在原地的姬旦茫然不知所措,不敢向前迈出一步,亦不敢向后撤出半步。 仿佛自己站在了只余一双脚掌站立的悬崖之上,四周都是陡峭险峻的悬崖,却是那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手中钢刀掉在地上,居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以至于姬旦都没有察觉。 来自丹田的刺痛,在此刻也全无感知。 似乎就连自己的思维都逐渐变得僵直呆滞,而自己的感情似乎都随之被消磨剥夺。 姬旦颓然的倒在地上。 一朵熊熊燃烧的黑莲,在麻木的瞳孔当中,妖艳绽放。 无量业火,焚神不焚身! 赶紧想想办法!”一股焦急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我能有什么办法?”一股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就这样咯,很累啊!” “啊。” 姬旦发出一声毫无感情波动毫无意义的音节。 眼前只余黑暗再无其他,好似一块石头,正悄无声息的沉入漆黑深邃而又孤独的墨海当中。 冥冥之中仿佛自己又回到前世。 下班之后,拖着疲惫乏力的皮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姬旦,回到那暗无天日,充满了孤独与绝望的地下室,躺在那只要一动身就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哪怕此时的他早已饥肠辘辘,却也生不出半点想要起床做饭的心思。 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头顶发黄生灰,墙皮片片剥落的天花板,就连最简单的高兴、沮丧、或者说愤怒都生不出半点,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好似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如是君主一般,审视自己杰作的马怨,手持燧天盏尽情遨游在自己的领土之上。 那双充满怨毒,而其中又夹杂着复仇畅快感的眼神,居高临下俯视逐渐丧失斗志的姬旦。 雾气不断下沉,二人鼻尖几乎都要贴到一起。 龇牙咧嘴的马怨端详着自姬旦神魂之中生长而来,继而蔓延到整张面皮上边的黑莲根系,漆黑的纹路当中点点火光跳动。 焚神无烬的无量业火就要将这来路古怪手段霸道的小子,化作燧天盏中的一滴灯油。 在马怨那自卑而又自负,却从未有过自信的心中,痛楚愤怒还有那悲凉的情绪汹涌其中难以言表。 想起深深爱慕到让自己自惭形秽,那个从未拿正眼看过自己一次的绝色女子。 我不允许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哪怕是至高无上不与天地同厄,言之其名可心生感应的他,从那个世界追到此方人间,都不行! 你是我的! 你也只能是我的! 哪怕是再死一次的你! 第四十八章 我有一刀,名曰长夜 “只有勇敢的跳下悬崖才能尽情翱翔,无数次与死亡为伴,只是为了不低下我们高傲的头颅!” 奶奶太任的那番话,姬旦初听之时几无太多感慨,可却像一壶酒,一颗种子埋藏在心头的沃野当中。 也许只有在饱经风霜遍尝故事之后,酒才会越酿越香,味才会越尝越浓。 而埋在沃野当中的那颗种子,终会破开泥土的束缚生根发芽,迎风摇曳。 凭借下意识,姬旦猛然握紧手中一物,剧烈而又钻心的疼痛暂时驱赶掉脑海当中的疲惫空洞与麻木。 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已足够。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马怨,无情嘲弄已是必死之局的姬旦,哪知就在此时,丧失全部斗志的后者突然睁开眼睛。 直勾勾的眼神正视前方,仿佛隔着浓墨一般的黑暗,能够直接看到马怨本尊。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座山。” 原本平躺在地的姬旦逐渐坐直身体,萦绕在全身的雾气,好似无数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死死按压住姬旦肩膀不让他站起身来。 “但绝对不会是我遇到的最后一座山。” 姬旦身体前倾一声怒吼,右膝半跪在地撑住整个身体,传递而来的莫大压力,直接镇压在后背之上。 姬旦身体陡然一低,继而又缓缓撑起。 “但要是连你这座山我都翻不过去!” 两条臂膀协助右腿,左脚发力猛然一蹬,颤动的身体不断摇晃与这无边黑暗直接抗衡角力。 虽是承受这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但始终按不下姬旦这可骄傲的头颅。 此时的姬旦如同嗜血的独狼,又如癫狂的疯子。 那高高抬起的头颅对这汹涌彭拜的墨海嘶吼道:“那我还怎么面对漫天神灵,去守护那些值得我去守护的人?” 我无惧孤独,定在长夜中翩翩起舞。 于黑暗中展望黎明,于光明中得救重生。 凤凰涅盘,向死而生! 那双修长的丹凤眼中舒展腰肢的黑莲迅速枯萎凋零。 “这,这怎么可能!” 如是这受了惊吓的毒蛇,胆颤心惊的他藏匿回阴暗潮湿的洞穴当中,准备更为致命的下一击! 墨海轰然崩碎。 惊慌失措的马怨那气急败坏,又难以置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 “怎么会这样?” “我会输给你们这群蝼蚁?” “你们这群蝼蚁可曾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曾给武吉一行人造成巨大困扰的浓雾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笼罩在众人头顶上空的夜色如同一块漆黑的绢帛,悄然燃起一角。 从方才古怪的境遇之中脱身的姬旦,刚一清醒过来便被这丹田剧烈的痛楚所淹没。 先前情急之下体内气机流转运用于刀身之上,一刀劈出气机一坠再坠,又绝无回旋余地呼吸吐纳,已是强弩之末。 此刻只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脚步虚浮身形踉跄。 赶紧又握紧手中之物,夺得片刻清明。 之前对准死物木桩每日挥刀不下千记,却仍旧抓不住这看似古板简单,实际却暗藏无数变化杀机的劈刀,所蕴藏的半分精髓。 此次姬旦在实战当中数次险象环生,迫不得已兵行险着,一连剪除三名马怨信徒。 又在这千钧一发紧要关头,手起刀落重伤马怨,搭救武吉。 原本毫无头绪的一记劈刀,似也隐隐约约抓住些许神韵只差这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未捅破! 而在这最后关头,眼前皆是绝境,身后亦再无助力。 “如果我要守护的人想要步入光明,而代价是我永堕长夜。” “那我宁愿拥抱长夜不愿复醒。” 心胸当中的慷慨激昂,压下了肉体之上的痛苦折磨。 “你经历过什么什么我不感兴趣!”沐浴着无量业火,身披无边黑暗的姬旦缓缓说道:“但你这座山,我是翻定了!” 方才掉落在地的钢刀轻鸣几声,五指拃开之际,刀身颤抖,眨眼之间已握在掌心当中。 狂暴无匹的刀道,和被逼到绝境激发血性的姬旦,竟然是如此契合! 亦感慨南宫适的眼光精准与毒辣。 只见身上再无任何气机流转,完全是凭借自身意志力,拖刀向前行去。 可怜的马怨刚刚展露在众人面前的一方世界,就如同一个阴暗丑陋,单薄脆弱的泡沫般,被姬旦轻轻一刺便彻底碎裂开来! 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姬旦,却还在挣扎,却还在坚持的一刀,将他从美梦当中唤醒。 一刀! 就只是一刀! 这一刀,起手如稚子嬉戏舞棍弄棒,乍看之下虎虎生风,实则却漏洞百出,毫无章法可言。 这一刀,走势如拄拐老翁训诫晚辈,乍看之下势大力沉,实则却疲软乏力,未用三分力道。 可就是这样一刀。 让粘稠的浓雾如是绢帛一般燃烧开来,皎洁的月光重回人间,跟在这柄钢刀之后亦步亦趋。 因为这一刀,凝结了姬旦面对木桩每日挥刀不下五百之数的沉淀、凝结了由死物木桩换成活人,数次命悬一线与死亡擦肩而过之时,对于刀法一道的感悟真知的突破、更是凝结了姬旦坚定本心于天地之间布下的恢弘法愿! 纵使马怨百转千回绞尽脑汁,杂乱的思绪当中似有数以万计的毒蛇在嘶吼咆哮:“废物,快想个法子逃跑啊!” 转瞬之间不下千百个毒计已在心头生出,却又被理智直接否决。 姬旦遥遥指向的一刀,已经将自己彻底锁定,就连这四周的空气流转似乎都迟缓几分,而蕴藏在空气当中的炁气,更是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隔绝。 如是陷入一片无法无道死寂之地。 而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神灵,或者说唯一的主宰,就是姬旦! 在此刻马怨心中产生一丝荒谬感。 怎么感觉这小子似乎也来自那个永远都不想回去的世界? 无比诚实的身体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如同陷入泥沼当中的马怨,挣扎不得只能绝望认命! 身体踉跄潜行的姬旦,左手死死握紧,任由指缝当中血流如注。 右手握住钢刀缓缓前行而去。 五丈! 三丈! 一丈! 终是这一刀劈下。 我有一刀。 名曰长夜! 第四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前能够承受住炁气加持的百炼钢刀,却在此时出现一道细碎的裂纹。 刀身向前一尺,裂纹便蔓延一分。 三丈之后,刀身之上密密麻麻的裂缝已如蛛网。 宛若这能工巧匠呕心沥血烧制出来,一件脱俗雅致的冰裂纹。 只听啪的一声,刀身直接破碎。 四散飞溅而出的细小碎片,犹如一只只银色的蝴蝶乘坐着爽朗的夜风,在这暗夜当中纵情起舞。 待姬旦行至马怨面前之时,手中仅余一把刀柄。 闭目等死本已万念俱灰的马怨,在这一瞬间心思突然活泛过来,原以为这是必死一刀,却未曾想这这般雷声大雨点小。 若是寻常人等在这死亡边缘,突然觅得一丝回旋余地,定是庆幸不止感慨不已。 可姬旦面对的却是一个心思阴晴不定,隐有人格分裂扭曲的马怨! 面容憎恶的他眼角抖动几下,满嘴利齿暴起,喉咙当中发出一道痛苦的嘶吼。 试问这高傲的自尊心,何时容得下这般欺瞒与侮辱? 欲泄这心头之火,定杀此眼前之人! 马怨刚刚抬起头来。 异变陡发! 只见这曼舞的银蝶似有一条肉眼难见的丝线牵引般,姿态灵动轻巧,震翅之间带着斑斑如霜月光萦绕而来,汇聚至刀柄之上。 先前破碎的钢刀瞬间复原,宽阔的刀身遍布纹路,月华溢出流光溢彩。 处于玄妙状态的姬旦心有所感,只是稍稍抬起手腕,然后一刀劈下。 在这马怨的视线当中,就看那自刀身之上喷薄而出的月华,凝聚出道道银白色的丝线连接整片苍穹。 而随着姬旦这一刀劈出,直接拖动众人头顶之上这块漆黑厚重的夜幕,朝他马怨轰杀而来! 马怨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嘴角抖动几下,喃喃低语几句,似是在询问面前这个古怪至极的姬旦。 长夜? 这就是长夜吗? 姬旦只是说了一句话:“虽身为咸鱼,亦只有一刀,却敢叫这九州噤若寒蝉!” 被姬旦刀意锁定,陷入这片无道无法之地的马怨彻底死心。 哪知在此时,又有异变发生。 刀未来,风先至。 燧天盏中原本只有寸长焰光的无量业火,在这凌冽的飓风吹拂之下,直接拉扯出尺长的火舌! 盘坐于灯台之上厉鬼塑像,胸膛之上亦如马怨般破开一道细微的口子,却在这身后直接显化出一轮浩瀚无边扭曲拉扯的裂缝出来! 从中探出一根高耸入云,几可连接天地两界,如同神树建木般的手指出来。 其指浩瀚不知宽几千里也,不知高几千丈也,只知这指背上边最为细小的汗毛都远比姬旦庭院当中,那颗被拿来练手极为悲催的银杏还要高大! 半根手指还未彻底探出黑洞,半根手指已穿云破雾而来,盘亘在众人头顶上空,直接将这一轮玉蟾尽数遮掩! 在这根手指上边,哪怕是最细微的一道伤口,都如同这山川河流般硕大无朋,腐烂的伤口当中可见围绕着团团黑雾的森森白骨。 一股令人绝望的压迫感,还有那难以言明的凄凉沧桑扑面而来。 一指袭来力撼长夜! 两方世界的争斗直接具化在了此处! 受这凄凉沧桑情绪感染的姬旦已是泪流满面,却惊讶的发现已经流出眼眶的泪珠,直接定格在了空中。 一指一刀撞在一起。 定格在空中的泪珠瞬间落地,盘旋在眼眶当中的泪水,如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腮边。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如是自己失血之后,出现的那一刹那恍惚的错觉! 尺长的无量业火萎靡不振,瞬间缩小到仅有黄豆大小,仿佛只需姬旦轻轻一吹,便可将其彻底熄灭。 而自己那一刀,此刻就搭在马怨那仅有杂草几许,令人厌恶不止的脑袋上边。 姬旦正欲痛打落水狗,手中钢刀就要像切西瓜般将马怨脑袋直接劈开。 可一阵赛过一阵的疲惫感,让体内气机一坠再坠,从小腹之上蔓延而来的痛楚已然将他彻底吞噬。 握紧左手,先前能够通过钻心的疼痛,来换取片刻清明的法子已然不能奏效。 连番大战,却已让姬旦油尽灯枯! 麻木的身体,此刻就连挪动脚步都是奢望! 在这一瞬间,想清其中利害的姬旦额头冷汗淋漓。 再看看那面如死灰,还未发觉姬旦窘境的马怨。 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出“空城计”继续唱下去! 从昏死当中清醒过来的武吉,勉强挪动身躯靠在颓倒的树干上边眼神复杂。 视线低垂,看向那双几可见骨的双手,紊乱的呼吸牵动伤势发作,万幸胸膛伤口不深,扭头吐出几块郁结在气管喉咙当中的血块。 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须知,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就在武吉认为,这场惨剧就要到此结束之时。 一道清冷的月光在夜空当中响起。 “刀下留人!” 却正是那盘卧在荒原青石之上的绝色女子。 心中自知大事不妙的武吉,捡起那被丢到一旁的蟒纹银首枪就要站起身来,哪知在此时,又有一道声音回应那绝色女子! “哦?” 却正是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武吉顿时放下心来,可又想起伴随自己而来的百余兄弟在这锁儿郎折损的七七八八,一股酸涩苦楚的羞愧感油然而生。 低下头双手抱拳大声道:“末将见过南宫大将军!” “队伍调动的一塌糊涂,这眼光倒是不错!”低沉当中略带嘲讽的嗓音响起。 来人正是率队驰援而来的南宫适! 本就想着如同雕刻璞玉一般,要细心打磨武吉这颗军营当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先祛除他的傲气戾气,再磨掉他的好大喜功。 最后再让他在这冷板凳上坐个几年。 年轻人固然需要造势也需要捧,给新人一个出头的机会! 可把握不住这个度,捧过了那就是捧杀! 我南宫适,不要头脑简单鲁莽暴戾的沙场万人敌。 我要的是,能够接过我手中担子,将来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帅之才! “指挥不当伤亡过重!” 山坡之上骑马而来的南宫适缓缓现身:“连降你三级,从千户长贬成百人队长。” 南宫适伸手一指武吉,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你可服气?” 武吉心中一震点点头道:“末将甘愿受罚!” 南宫适视线只觉掠过武吉,看向那脚踩清风而来的绝色女子。 伸手摸向腰间斩月。 若是我不肯呢? 第五十章 诸事淡漠,无心之人 军旗漫舞,长戈染霜。 随南宫适紧急驰援而来的五百轻骑,缓缓在锁儿郎官道一侧的山跺之上悄然现身。 夜风啸叫,马蹄生寒。 在这连绵的山势之上,但见这一根根火把次第而亮,犹如一颗颗甘甜澄澈的柿子。 南宫适身形雄壮远高常人,一身逼人气势反倒压的那胯下神骏非凡的战马稍显羸弱。 那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猎豹般冷酷无情的视线,直勾勾看向乘风而来的绝色女子:“若是我不愿呢?” 话音刚落,只听弓弦震响。 密密麻麻冲天而起,直奔绝色女子而去的箭矢,犹如这瓢泼大雨声势骇人。 若是姬旦身处其中,怕是眨眼之间就被活生生扎成一个刺猬。 可绝色女子却依旧满脸淡漠,仿佛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箭矢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自这荒原之上乘风而来的绝色女子闲庭信步,赤脚在这虚空当中,从高到低由远及近拾阶而来。 仿佛这虚空当中真的存在一条寻常人等肉眼难见的台阶,只见这绝色女子,就好似在游览自家花园般慵懒随意。 稍稍挽起碎花长裙的下摆,露出那精致白皙的脚踝,一步一步踩在虚空当中泛起细微涟漪。 这漫天箭雨在靠近绝色女子方圆一丈之内,自行分作两边,就好似这倒挂银河呼啸而来的瀑布,气势汹汹轰隆作响,撞到崖地巨石之上,硬生生被从中分开。 南宫适神色一肃。 走南闯北戎马一生,未曾想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位真正的仙人! 只可惜这军令下的急,没有带来杀伐重器千机弩。 不然,大可试一试这传说当中的仙人,能够挡得住千机弩的几波连射? 重返巅峰更有精进的南宫适眼神炙热,右手缓缓扣在这腰间斩月之上。 绝色女子停住身形,此时自己与南宫适相距足有三十丈的距离。 三十丈的距离虽然有点远,但也够了! 绝色女子心念一动,身体略微向前倾去,身形化作流光而去。 骏马之上的南宫适眼睛微眯,只听噌的一声轻鸣。 斩月已然出鞘。 南宫适动作之快,就连身边大喇叭副官都未看清。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刀! 副官强忍着心中震撼,勉强转动已然僵硬的脖颈看向眼前,顿时只觉后背冷汗淋漓。 这么快的一刀,都快不过那绝色女子? 南宫适手中斩月尚离绝色女子的脖颈有三寸之远,可后者的右手已然扣在那南宫适胯下战马的额头之上。 绝色女子那双圆润的眼眸瞬间收缩化作竖瞳,五指聚拢隐有鳞片显现,一股难以言明的高贵感与压迫感,自这尊小小的身体铺天盖地汹涌而出。 顿时,距离绝色女子方圆十丈之内人仰马翻,不少平日里血性暴躁难以驯服的战马,在此刻温顺的就像是一只滚圆的猫咪,四蹄盘卧马首低垂,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任凭主人如何拉扯抽打,趴在地上不肯起身。 大喇叭副官跌倒在地,稍一抬头正好看到那绝色女子的脚踝,视线向上移动,便是那修长的玉腿与那腰肢勾勒出来惊心动魄的弧线。 再向上移动,精致的五官还有那冷漠的神情。 此刻,大喇叭副官只觉自己是这地上碌碌无为的蚂蚁,而这绝色女子是端坐天幕,一双冷眼俯视众生的神灵! 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与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当中,绝色女子率先释放善意。 竖瞳敛没,手臂又恢复先前的白皙柔嫩。 一双前蹄已经跪下,却被南宫适挽住缰绳死死拉住的骏马,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南宫适那漆黑的面皮仿佛能从中挤出墨汁出来,心有不甘的撤掉手中斩月。 可一张嘴腔调却是格外疏远与僵硬:“我要他活!” 性格怪异扭曲而又极端的马怨,哪里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脸? 卑微的他只敢稍稍扭头看向远处那道倩影,又很快收回视线,恶狠狠地盯向姬旦:“你,杀了我吧!” 虽是背对南宫适,可也根据现场形势变化,有了一个大概判断的姬旦心中一凛。 若是我再暴露窘境,怕是这形势就要当场逆转。 当即心中一横,语调却是格外轻松随意。 手中那件裂纹遍布犹如一件艺术品的钢刀,轻轻在马怨脸颊之上拍扣几下。 “哟,有一个人想你活,而你自己却想死!” “你!”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的马怨抬起头来怒目圆瞪。 姬旦心弦绷紧,脸上却是不露半点怯懦。 “这可真叫我为难啊!” 话锋一转,腔调阴沉。 手中钢刀顺着马怨脸颊猛抽一记,直接将其抽翻在地。 逐渐掌控全场节奏的姬旦,大大方方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马怨,转过身来遥遥看向那绝色女子。 紧咬口中烂牙的马怨当即心中一动,捂着脸颊之上那火辣辣痛楚的手指蜷曲几下。 若是在此刻发难······ 可又想起姬旦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是让自己拿捏不准,犹豫片刻不敢动手,最后也只能将满腔怒火与不甘压下。 察觉身后马怨并无动作的姬旦放下心来,一出“空城计”唱的是有声有色。 极度自信,仿佛已是胜券在握的姬旦朗声问向绝色女子:“如果,我非要让他死,那又当如何!” 绝色女子转过身来,只是随手轻轻一挥,旷野当中当中的清风随袖而起,圆润的脚趾在这虚空当中划出道道狭长的涟漪。 转瞬之间却已姬旦面前。 “那我就杀光刚才那些人。” 还不待姬旦回应,自觉脸上无光,难以再有颜面与绝色女子相处的马怨低声咆哮道:“我说了,我不用你救!” 绝色女子依旧神情淡漠:“你误会了,我不是想救你,只是在还你带我来到这里的人情罢了。” 这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 即使千年的陪伴,可她的眼中的风景却一直都没有我。 而这次出手相救,原以为是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我的位置。 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庸人自扰罢了。 我一直都没有进入她的世界,也无权替她感知分担那些喜怒哀乐点滴滴滴。 马怨惨笑几声,心有不甘的问道:“你的心就算是一块儿石头,我也该把你捂热了吧?” 只是绝色女子依旧神情冷漠。 如你我这般。 哪还有什么心可言? 第五十一章 一气驭刀,刀过蟾宫 月下佳人未至,却觉香风扑鼻而来。 全无劣质脂粉那令人反感厌恶的刺鼻气味,也无普通香囊芬芳浓郁喧宾夺主。 前调像是一颗雨后青橙,如是晴空之下少女湖中沐浴,那沾满晶莹水珠的三千青丝,在昂头甩手间倒挂在于稚嫩的后背,俏皮当中不失灵性。 中调乃是一股气息恬淡却又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娇气柔媚却又不至于刻意做作,如是那少女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子,细碎的阳光通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光滑的额角,女子一抬头正好看到了你,笑容当中有羞涩也有甜蜜。 后调陡然一变,成了略带苦味的木质香气,终是从少女变成女子,再从女子走过了春夏秋冬,经过了雨雪风霜,见过了世态炎凉,眉宇间少了些戾气,眼神中多了些坚定,从灵性俏皮到温婉甜美,到最后的从容内敛神秘淡雅。 好似一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指,轻轻抚摸面颊,然后顺着每一处开合的毛孔融入血肉,最后撩拨心弦,禁不住让人心神为之一漾。 姬旦看着那绝色女子翩跹而来,待其站到面前,这才发现几与自己同高。 最关键的是那绝色女子还赤着脚。 要知道,相同身高,女子往往要比男性更显高挑出众。 姬旦略显呆滞的眼神在绝色女子女子精致的面容,诱人的腰肢,还有那一双圆润饱满的玉腿之上来回打量。 若将此女子放在前世,头烫大波浪,嘴染烈焰唇,身着旗袍,脚踩高跟,来上一支女士香烟,吞云吐雾之间那冷漠的表情,再配上迷离的眼神。 乖乖,这要是我点红心的手速,能把屏幕给你戳破! 只见此时的姬旦那叫一个色令神昏,就像是动物世界当中求偶开屏,恨不得展示自己所有魅力的孔雀一般, 不断拍打袖口上的灰尘,在此间隙,还不忘抚平那身皱巴巴的夜行衣。 左手握住钢刀,借着刀身之上的月光,权当是自己寝宫当中的那面铜镜,五指岔开顺着额角捋向脑后。 约摸还不满意,又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鬓角和眉毛。 做完这一切,姬旦看向镜中的自己。 依旧是这么的潇洒,依旧是如此的英俊。 嘴角上扬勾勒出自己最阳光最灿烂的笑容。 女孩子家家的,第一次见面,可不就得留个好印象吗? 姬旦向前走出几步,二人距离不过六尺。 清了清嗓子的姬旦,用他那低沉当中带有磁性,沙哑当中又有些许悲伤,活脱脱就是一个浮浮沉沉已有半生,最后遍体鳞伤看破红尘,现在肚子当中全是陈年往事的大叔。 五尺。 “我看到你眼中的春与秋,胜过我见过所有的山川与河流。” 绝色女子笑而不语,只是眼神稍稍下移,看向姬旦左手。 四尺。 “昨晚梦到了你,今天我遇到了你,每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都不知道,你是我做梦都想见到的人。” 绝色女子终于开口:“放了他,会不会让你很为难?” 三尺。 姬旦不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眼眶当中满是粼粼泪水,眼神温暖语调颤抖的姬旦缓缓说道:“你知道吗,因为你的姗姗来迟,让我差点以为这个世界不过如此!” 二尺。 姬旦握拳的左手缓缓伸出,掠过绝色女子的肩头,轻轻挽住后者脖颈。 姬旦手腕稍稍用力,绝色女子竟也向前迈出半步, 如是一对陷入热恋当中的情侣,满是娇羞的女子要靠在心爱男子宽阔踏实的胸膛之上。 绝色女子眼睛微眯吐气如兰,似是真的相信眼前一幕:“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姬旦依旧不答,只是用他先前缓过来的那口气,朝那先被当做镜子,然后又被丢到一旁的钢刀招了招手。 一气驭刀过蟾宫! 五指并拢握住刀柄,姬旦先前痴迷呆滞的眼神荡然无存,眉宇之前尽是之前的果断狠辣。 近距离一刀捅出! 姬旦心中凌冽。 让我放了他? 你开什么玩笑? 他可曾放过那上百名士卒? 似是回答绝色女子问自己那些情话是否属实,又或是回答绝色女子之前的提问。 姬旦咧嘴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先前在自己怀中温顺如一头绵羊般的绝色女子,那迷离柔弱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嘴角似笑非笑的回应道:“看来真让你为难了。” 姬旦脸上笑容一滞,因为捅向绝色女子小腹的那一刀,被后者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直接钳住! 绝色女子二指钳住刀身,任凭姬旦如何发力,颤颤巍巍的刀身就是难以再向前探出一分! “可恨啊,就差这么一点!”阴沉着一张脸的姬旦,在心中咆哮不断。 靠在怀中的绝色女子仿佛听到了姬旦的心神,笑意盈盈道:“对啊,就差这么一点!” 二者视线相接,绝色女子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疼吗?” 铁青着一张脸的姬旦不说话。 身后有疾风袭来,却正是被姬旦一刀抽翻在地的马怨。 现在形势直接逆转,这条隐藏在洞穴当中的毒蛇又重新找到机会,张大嘴巴吐露毒牙,准备给与姬旦致命一击! 绝色女子身形掠出,直接将毒蛇重新逼回洞穴。 前一刻还在姬旦怀中的绝色女子,下一刻就踩在马怨的脑袋上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了他,也不让我杀他!”被踩在地上爬不起身的马怨不解的咆哮道。 绝色女子拿脚狠狠在马怨头上跺了几记,将那颗令人厌恶的脑袋深深踩进地面。 如是一件郁结心中已久的事情,在此刻终于得到解决,绝色女子轻松不已长舒一口气:“早就叫你安静!” 如是自己精心准备的把戏,却被人一眼看穿,甚至将计就计陪自己,将这场骗局演到落幕。 姬旦脸上火辣辣一片,心中既有羞愧又有挫败,甚至心中还有一丝庆幸。 将那丝庆幸压在心中,勉为其难从牙缝当中挤出几个字来:“你早就知道了?” 风水轮流转,这次换绝色女子不回答自己问题。 姬旦看向绝色女子,后者正踩在马怨脑袋上边。 察觉姬旦目光,绝色女子转头看向前者。 二者视线再次相接。 忽又相视一笑。 还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奇女子。 奇女子脸上笑意不减。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第五十二章 违心交易,乱世大妖 交易? 试问这还有什么交易可做? 一股荒唐感在姬旦心中油然而起。 这绝色女子分明已经看出了自己强撑之下的虚弱。 她可以轻而易举将马怨带走,又或者不费吹灰之力来杀掉自己。 可是她偏偏要做一笔交易! 姬旦发现自己根本跟不上,这绝色女子跳脱的思维逻辑。 而最令人感到无力的地方在于,明明知道这笔交易的目的所在,可在绝色女子近乎碾压的实力之下,就连自己的愤怒与不甘,都变成了累赘。 “说。”姬旦从牙缝当中挤出一个字来。 果不其然,绝色女子又一次重复道:“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他现在不能死。” “他必须死!” 绝色女子似是不敢相信,姬旦这么快就直接拒绝这笔交易。 “你确定不想知道,针对此事我提出的补偿方式?” “我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气氛陡然凝固,这笔交易还未开始,便已陷入僵局。 “我以为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可为何却要做这种傻事?”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非做不可。” 绝色女子抬起右臂,手背之上鳞片隐约可见:“你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姬旦不为所动:“有些事,做得到就做得到,做不到的事情,你打死我,我也做不到!” “更何况,再怎么优渥的补偿,能让长眠于此的他们重新活过来?” 绝色女子回想起先前姬旦的伪装和心机,还有那下手之时的果断与狠辣:“原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话音刚落,姬旦视线当中那绝色女子的身形就犹如鬼魅一般,眨眼便至面前,而自己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直接掐住喉咙。 绝色女子右臂用力,直接将姬旦从地上拔起:“那你就去死吧!” 而姬旦先是觉得天旋地转头晕脚轻,继而喉咙脆骨之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还有那要人命的窒息感蔓延全身,两条腿漫无目的的在空中乱蹬,脑海当中阵阵空白恍惚交替而来。 “咳,嗬嗬!”姬旦下意识一双手不断拍打绝色女子的右臂,紧握的左手当中阵阵鲜血流出。 而绝色女子看着那姬旦的鲜血,顺着自己胳膊一直流手肘,到最后滴滴答答落向地面,眼神悄然一柔,将五指稍稍松开几分,给后者留出一丝可以回转的余地。 得到片刻喘息机会的姬旦,呼进一缕新鲜空气,剧烈咳嗽几声然后说道:“怕,我当然怕死!” 死生之事大噫,试问这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坦然面对死亡的到来? 承认自己胆小懦弱怕死求生,这事并不丢人! “那你就说,你同意这笔交易,我就立刻放了你,如何?” 然而,认定一个道理的姬旦偏执起来,就好似这茅坑里的石头油盐不进。 “虽然我怕死,但是我也知道,我无法替已经长眠于此的他们,答应你这个违心的交易!” “哦,我懂了!”绝色女子恍然大悟。 一旦聪明人犯起傻来,可不比那些心智缺失的痴憨之辈要容易交流。 绝色女子仰起头,圆润的下巴凑近几分,说话之间气息温润香甜:“那我来帮你做这个决定!” 五指突然松开,姬旦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看着那蜷缩着身体,却还不忘握紧左手的姬旦:“那些人也是来找你的吧?” “那我就把他们抓起来,然后当着你的面一个个杀掉,直到你同意这笔交易为止!” “你敢?”姬旦怒目圆瞪。 “现在的你,还挡得住我吗?” “求求你做个人吧,你的那脑子能不能正常一点?他们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绝色女子刻意模仿之前姬旦的语气反问道:“你说呢?” 什么叫悔不当初?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脑子挺正常啊,怎么就是不干人事呢? 抓住姬旦软肋所在的绝色女子笑意盈盈,蹲下身子看着处处吃瘪的姬旦:“那你现在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之前提出的交易?” “我就不!” “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们!” “不准你去!” “我偏要去!” “你不能去!” “我就不!” “姑奶奶,你能不能不要学我说话?” “我就不!” 就在二人叽叽喳喳斗嘴的时候,南宫适终于走上前来,替姬旦解围。 “说出你的补偿,我来替他做决定!” 姬旦心中一急:“可是······” “接下来的事情你扛不住,交给我就是了!”南宫适抬手打断姬旦想要说的话。 “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敢杀在场一人,是与整个西秦雍州为敌,我南宫适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与你不死不休!” “作为补偿。”见到南宫适前来,绝色女子收起笑容,又恢复之前的淡漠,伸手直指姬旦。 “将来风云即起时局激荡,若是他陷入绝境,我也可以出手搭救一次,自此之后你我双方再无半点瓜葛,如何?” “不行!”姬旦又一次拒绝绝色女子的提议:“现在九州海晏河清,民众安居乐业,何来风云即起时局激荡?” 作为穿越者的姬旦,哪能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天然的一点优势。 而靠这个信息差,姬旦在今后不但可以提高保命几率,甚至还可以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但是身为本地人的绝色女子,她能知道个毛线啊? 哪知绝色女子根本不吃这一套:“大乱之世必有大妖!这妖可不单单指的是妖怪。” “凡不合常理的怪事,不循常理的怪人,皆可统称为妖。” “现在不光有了如我一般不人不鬼的东西。”那双圆润的眼睛直视姬旦,似乎想要将他心底的秘密悉数洞察:“更是有了如你一般,浑身上下处处看似合理,可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的人。” “而你才是将来乱世当中真正的大妖!” “什么处处透着诡异,什么真正的乱世大妖,我充其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废物,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罢了!” ———— 一番交易达成。 虽不愿接受现实,可也不得不承认,能如此这般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姬旦此刻却根本平静不下来。 如绝色女子所说一般,随南宫适驰援而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而不自知的数百轻骑,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而武吉麾下那些现已长眠于此的近百士卒,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荒凉的锁儿郎。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而来。 这也是姬旦宁愿死,也不愿答应绝色女子提出交易的原因所在。 我姬旦为人子女,难道那些牺牲了的士卒,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们头上就没有日渐衰老的父母,膝下就没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用近一百条人命,去换自己一条命。 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算,都算不过来。 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一处处滚烫的鲜血。 如磐石一般沉沉压在心中的感觉,可不好受。 是我姬旦,对不住你们啊! ———— 一生性格暴躁要强的南宫适,却在这绝色女子近乎压倒性的力量之下,选择了妥协退让。 只是此刻的他故作轻松,拍了拍身旁一言不发的姬旦。 这也是他第一次柔声劝慰姬旦:“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这事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顿了顿,南宫适低声说了一句话:“只是别让他们的牺牲,毫无价值就是了!” 在安慰完姬旦之后,南宫适那咆哮不止的声音,却暴露这位铁血男儿,那压抑在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都特么耳朵聋了是吗? 我让打扫战场听不到吗? 看着四周有条不紊忙忙碌碌的身影。 南宫适骂着骂着,却突然腔调一变。 察觉到异样的姬旦赶紧转过头看向南宫适。 却只见后者悄然背过身去,那压抑到极致的哽咽,断断续续几不可查。 让我们带同袍手足回家! 第五十三章 有女为芥,公子姓萧 大局已定。 拄着蟒纹银首枪的武吉将军蹒跚而来,此刻蓬头垢面满身伤痕的他,哪有先前半点意气风发自负孤高的样子? 不顾胸口草草包扎过后痛楚不断的伤势,来到姬旦面前腰身猛然一沉,腔调沙哑:“四公子救命之恩,武吉没齿难忘!” 姬旦赶紧上前将其搀扶起来,本想说几句场面话缓和一下现场压抑沉重的氛围,可一迎上后者那双通红的眼眶,却一下子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为好。 到最后,这千言万语都凝结在姬旦右手之上,轻轻拍了拍后者手背。 “将长眠于此的兄弟全部记录在册,回去之后抄送一份名单给我。”姬旦猛砸自己胸口一拳:“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白白害得他们丢了性命,不值当,不值当啊!” 似是被姬旦心中自责惆怅所感染,武吉紧绷的那张脸顿时垮塌下来,颤抖不止的双臂握住姬旦手腕:“这事不怪公子,要怪就要怪那恶獠。” 姬旦侧过头看向那好似萝卜一般,被绝色女子从地面当中拔出来的马怨。 两双视线对接,彼此掩藏不住的杀意凛冽。 此时双方心中皆是了然。 仇怨已经结下,怕是下次见面就要分出生死。 武吉肩膀耸动,极力压制哽咽:“随行的兄弟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不过十五,可就这样······” 蹲在一旁的南宫适擦了擦眼角,从地上站起身来,又恢复大将军那心坚如铁冷漠无情的一面,厉声呵斥武吉:“哭什么哭,还嫌今天这脸丢的不够?”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姬旦俯身在武吉耳边低语一句:“这事儿,我一定给兄弟们,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哪知刚转过身去,眼前便突兀一黑,脑海当中瞬间空白。 却正是此间事了心弦放松,压制不住这身体的疲惫和那神魂当中的虚弱。 脚下踉跄,姬旦忙用手中钢刀杵地,左手再次紧捏,指甲刺破血痂直接扣进皮肉当中,这才勉强维持下来。 紊乱的呼吸,伴随着视线当中光影交错的世界,姬旦朝绝色女子微微一笑,拖刀而来。 原本万般不甘的马怨,瞧见那道身影朝自己靠近而来,心中怨诿仇恨瞬间被恐慌不安所代替。 难道这浑身上下全是古怪的小子,他反悔了不成? 忙扭头看向身后绝色女子,却见后者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实是姬旦这最后无法无道自成神明的一刀,在自己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只是生性偏激要强的他,实在割舍不下他本就所剩无多的脸面,又不敢直接阻拦询问意图,只得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两只耳朵却高高竖起,生怕遗漏之后二人谈话的分毫细节。 在距离二人还有一丈多远的位置,姬旦停下脚步,仔细审视眼前的绝色女子。哪怕现在是敌我双方水火不容,但依旧不可否认,后者无论容貌或者身姿都极为出彩。 “要走了?”姬旦主动打破沉默。 绝色女子没有答话,只是眼神掠向姬旦藏在身后的左手。 察觉对方视线的询问,姬旦也没有直接作出回答,只是嗤笑一声道:“今天这事我们认下了。” “那你还要怎样?”马怨忍不住开口道。 却不知是询问还是哀求的意思多上一些。 绝色女子向前行出几步,挡住马怨视线,以免姬旦左手穿帮节外生枝。 还真是一个很倔强的年轻人呢,绝色女子心道一声:“行,那我等你来寻我找回场子。” 姬旦点头答应下来:“好,一言为定。” 绝色女子点点头算是应允下来,正要转身却又被姬旦叫停。 这次转头,却正好迎上姬旦那最灿烂不过的笑容。 “就算是以后找你寻仇,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名字? 绝色女子愣了一下,几千年过去,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 大道茫茫,人世惶惶。 不过是无根浮萍江湖路人。。 小如芥子,渺如沙尘罢了。 忽然绝色女子心中一动:“单名为芥。” 姬旦一脸狐疑,严重怀疑这娘们是不是故意拿自己开涮寻开心呢。 “那芥姑娘,你的姓氏呢?” 芥姑娘莞尔一笑,反问姬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姬旦脸皮何其之厚? 一个行走江湖的假名那是信手拈来。 “姓萧,名瑟枇。” 芥姑娘忍不住皱眉道:“萧瑟枇?这世上还有如此古怪的名字?” 姬旦故作深沉:“芥姑娘有所不知。” 心中暗道一声,后世的大诗人、大词人、大散文家对不住了,先让小子我把这娘们唬住再说。 “这瑟字典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而这枇字典出: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芥姑娘若有所思,嘴中不断重复姬旦厚着脸皮抄袭而来别人字字泣血的佳句,细细咀嚼一番,蕴藏其中的悲凉缅怀之意油然而生,竟让她心生戚戚然。 “好一个亭亭如盖矣。”芥姑娘喟叹不止,禁不住主动问向姬旦:“这两方名典可有全文?” “啊?”姬旦顿时目瞪口呆。 前一个还好说,当年背的是滚瓜烂熟,可后一个······ 姬旦抓耳挠腮:“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后边是什么来着?” “伐之,为博小娘子一笑?” “这,这哪里像话嘛!”姬旦悔不当初,果然书到用处方恨少啊! 一旁马怨突然说话,无形当中替捶胸顿足不已的姬旦解了围:“你还走不走?” 从意境当中回过神来的芥姑娘,朝姬旦歉意一笑抓起后者的肩膀御风远去。 同样回过神来的姬旦在下边追出几步大声问道:“芥姑娘,你还没说你的姓呢!” “等你来找我的时候,再告诉你。” “好,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 夜空当中有一声轻笑传来:“好啊,我等你!” 见二人离去,姬旦此时再也绷不住那根快要折断的心弦。 胸腔当中呼出一口浊气,心神也随之一沉再沉,整个人顺势跌坐在地。 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南宫适,甩开两条长腿扑上前来,那双孔武有力的手掌搀住姬旦肩膀:“还挺得住嘛?” 躺在南宫适臂弯当中的姬旦,看向前者那黑漆漆的面皮,努力挤出一个欠揍的笑容调侃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拿四只眼睛瞪我?” 若是换做往日,姬旦怕是免不了一顿毒打,但在今天,南宫适却是释然一笑:“就知道你小子憋不出什么好屁!” “对了,我今天传出来的便服,别忘了给我找回来,我把它压在一块石头底下了。” “好小子,现在都学会勤俭持家了!”南宫适促狭道。 “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徒弟。” 姬旦挪了挪身体,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在那石头上边我拿刀划出来一个笑脸,一找就能找见,你以后也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脸上皱纹也能少点嘛。” 南宫适噗嗤一笑,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出来。 “算了当我没说,你还是别笑了。” 姬旦越说声音越低,南宫适越笑越欣慰,又有许多心酸夹杂其中。 “那我先睡一会儿。” “哎,好。” “我呀,回去一定让小荷那些丫头们,帮我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 看着怀中渐渐熟睡的姬旦,南宫适心中感慨万分。 孩子是个好苗子,就是这成长的时间太短了。 忽又想起一事,抓起姬旦左臂,使劲掰开五根蜷曲在一起的手指。 南宫适顿时心中一颤。 赫然只见姬旦手中攥着一截断掉的箭簇。 被鲜血染红,凝固在血痂当中的箭簇,牢牢扎在掌心当中。 几乎快要从手背穿出! 第五十四章 细水长流,慢论英雄 渴,好想喝水。 口干舌燥的姬旦从疼痛当中睁开眼来,恍恍惚惚却见一团黑影凝聚在自己面前。 这是,姬旦先是心中一惊,随即伸手便要拨散黑影,可大战之后伤势还未痊愈的他,虚弱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随着视线不断清晰,映入眼帘却是小荷那满头青丝。 这位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此时正趴在自己床沿睡去,半边脸颊压在床褥之上,挤出细腻的婴儿肥,口鼻之间细微的呼气,掀动垂在额前的长发起伏不已。 虽只是一丝细微的动作,却瞬间惊醒心有焦虑睡意浅薄的小荷。 “公子你醒了?”抬起头来的小荷迎上姬旦目光惊喜不已。 可突然眼眶一红,又开始低声啜泣起来:“都是我不好,若是当初不让公子出门,也不会遭此劫数。” “你这傻丫头说的什么胡话?”姬旦出言安慰道:“这事儿要怪谁,都怪不到你的头上。” 见小荷哭哭啼啼架势不止,姬旦柔声道:“乖,不哭了啊。” “再说了,我这不也回来了嘛!” 哪知此言一出,小荷哭的更凶了。 终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堪比和手持燧天盏的马怨再战三百回合,才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荷给哄好。 执意起身被搀扶下床的姬旦坐在妆奁之前,看着铜镜当中被包扎成木乃伊风格样式的左臂轻声问道:“你是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 在此期间,老祖宗太任集结整座侯府之力,遍寻西岐名医会诊于此,那些摇头晃脑的大夫,从床前一直挤到门外,其动静不比上次自己走火入魔气海被废的规模要小。 若不是那些头发斑白的大夫,一个个都拍着胸脯保证说,四公子身强力壮气血旺盛并无大碍,只需好好调理一番,不日便可苏醒痊愈,怕是放不下心来的奶奶,就要着手从整个西秦雍州开始遴选名医。 而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母亲太任、大将南宫适还有“文王四友”之一的散宜生,也多次前来探望,就连巡狩归来后诸事缠身的西伯侯姬昌,也抽空来了一次。 接过小荷端过来的水杯,姬旦一饮而尽,润湿喉咙的当中的干涸,心中默默盘算。 前世,至少还见过那位将自己无情抛弃的“母亲”,可“父亲”却在自己临死之前都未曾看到过一眼,哪怕一眼! 不解与怨恨萦绕在姬旦心头,最后却化成恐惧与震颤。 放下手中水杯,看着铜镜当中这张逐渐被自己接受认定的陌生面容,姬旦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欲要平复心情。 可攥成拳头一般的右手却颤动不止,指缝当中可见苍白,足知其内心跌宕起伏汹涌澎湃。 见前一刻还在努力逗笑自己的公子,下一刻神色有些阴沉紧张,小荷贴心的握住姬旦手指:“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内心当中竟隐隐有些期待,那位在历史长河当中大放异彩,而与自己却素未谋面的父亲,西伯侯姬昌! 哪怕只是远远一眼,让我知道我是一个有爹的孩子,能圆我二十多年的遗憾,这就够了! “我要去见我爹!” ———— 不顾一众丫鬟阻拦,收拾妥帖的姬旦,在小荷的搀扶下一路直奔正厅而去,厅内只有老祖宗太任与母亲太姒,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却并未发现父亲西伯侯姬昌的身影。 被老祖宗处处压制,为人处世战战兢兢,心思明显不在这里的母亲太姒,见到姬旦前来,先是一喜,喜得是自己旦儿终于苏醒,自己悬在嗓子眼的这颗心终于能够放下。 忙几步走上前去,握住姬旦双手,看着那被包扎严严实实的左手,再看看那苍白不已的面颊,强忍着泪水在眼眶当中打转,说话腔调哽咽不止。 “没事,只要孩子你能安然醒来就好!” 可随后又是一怒,怒的却是姬旦不拿身体当回事,现在伤势未曾痊愈便贸然下床,这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可如何是好? 当即压下心中喜悦,不由分说便拉着姬旦手腕,便要让他回房休养。 “娘,我没事!”姬旦拍了拍胸口:“我这身子骨壮实着呢!” 太姒眼睛一蹬:“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现在身强力壮当然觉得没事,等你老了走不动了,这些旧伤发作你就知道了!” 眼见自己就要被重新拎回寝宫,姬旦只能求助于老祖宗太任:“奶奶,我来看您了!” 先前一直装聋作哑的太任,仿佛此刻才听到自己乖孙的声音,扭过头来那皱巴巴的脸上,凝聚出最真挚不过的慈祥笑容。 仿佛这是自己第一眼瞧见自己孙子,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姬旦招手不止:“快,快来奶奶这里坐下!” 身后丫鬟搬来一张椅子紧挨老祖宗左侧放下,姬旦大大咧咧坐在上边:“这几天没见到您,我都快想死您了!” 看着眼前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人,姬旦道:“奶奶您这精神头不错啊。” 见老祖宗太任笑得嘴都合不拢。 姬旦顺势接杆再往上爬,握住奶奶手腕:“嘿,再瞧这身子骨,比我一大小伙子还要硬朗!” 不敢打搅老祖宗兴致的太姒,在挨着老祖宗右侧距离三尺位置坐下,无可奈何的埋怨一句:“您也不管管旦儿,就由着他乱来!” 对自己孙子赞美之词,老祖宗是一个字不差的落尽耳中,可对于自己儿媳的埋怨,那却是充耳不闻。 老太太一看到自己打心眼里喜欢的乖孙,直接拉着姬旦的手不肯松开。 看了眼那包扎到严严实实的左臂,老人家禁不住眼眶一红,可很快又抬起头来,轻拍姬旦右手手背:“没事儿,只要咱人没事儿就好!” 姬旦亦是鼻子一酸,奶奶她老人家都多大岁数了,还为自己的事情牵肠挂肚,心中自也不是滋味,只得暗暗记下,又连连附和不断为老人宽心:“奶奶你放心,孙儿我不是病秧苗子,更不是软脚虾,咱们姬家的男儿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 刻意来寻自己父亲却压根没见到人影。 奶奶太任似乎看出姬旦疑惑,主动解释道:“待会儿吩咐后厨多做几道菜,等你爹忙完前院的事情,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姬旦心中了然。 太任终究是上了年纪,与姬旦这般没大没小的孙儿,嬉戏打闹一番过后,便觉身体疲惫倦意浓厚。 “奶奶终归是老了啊!”背靠在长椅之上的太任将盖在膝盖上边的锦缎蚕丝毯往上拉扯几分:“这世界终究属于你们年轻人啊。” 老人细细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第一波,武吉将军率领的上百轻骑,确实是自己与太姒不放心,特意抽调出来,让他们跟在孙儿身后护其周全。 第二波,是姬昌察觉锁儿郎天地波动异样,紧急抽调南宫适大将军,率五百轻骑驰援于姬旦。 而西伯侯姬昌也的确在返回途中在锁儿郎附近遭遇刺客袭击。 这些都没错。 而错就只错在一点。 西伯侯姬昌确切的遇刺时间,要比自己告诉给孙儿的时间,还要早上一天。 也就是说等姬旦出城驰援的时候,西伯侯姬昌早就秘密返回西岐城中,坐镇在前院当中,调集所有信息分析这波刺客的动机以及幕后黑手。 西岐城内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她自己算一个,南宫适算一个,而太姒顶多只能算半个。 因为自己给她的情报半真半假,不让她愁容满面,怎么骗得了比猴儿还要精明的姬旦? 而事后根据南宫适大将军的反馈,自己乖孙干的不错,没有丢咱们姬家的脸面。 脑袋侧歪在一边的太任似乎已进入梦乡,语调低沉细微如是梦呓。 “一时的成败怕什么?” “咱们细水长流慢论英雄,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五十五章 千呼万唤,终见姬昌 我爹,西伯侯姬昌! 那可是在历史长河当中,留下属于他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物! 根据史料记载,我父亲励精图治开疆拓土,为二哥武王伐纣灭商奠定了雄浑的基础,在后世被诸多帝王加封谥号,其一连串的名头,能与维斯特洛大陆拥有三条龙的那位女人不分伯仲。 一生仁慈开明礼贤下士,演绎《周易》创建周礼,其理念被后世儒家推崇,更是被孔老夫子他老人家尊称为:三代之英! 而在孔老夫子周游列国治学布道之时,更是不止一次痛心疾首的对座下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表示:如今烽烟四起群雄割据,导致天下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原因,正是因为周礼的名存实亡! 可见其二人年代虽隔近千年时光但神交久矣,治学渊源更是一脉传承! 而在孔老夫子周游列国治学布道之时,更是不止一次痛心疾首的对座下三千贤人弟子表示:如今烽烟四起群雄割据,导致天下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原因,正是因为周礼的名存实亡! 可见其二人年代虽隔近千年时光但神交久矣,治学渊源更是一脉传承! 亦有野史记载称:西伯侯姬昌长有丈余,身负二十四乳,啼声尖锐如雷,迥异常人。 关于这点姬旦嗤之以鼻。 好端端的一个人,又不是说相声的谦儿大爷的母亲,解开衣裳给孩子喂奶——嚯,两排! 更不是《西游记》中的多目怪,扯下衣衫胸口肚皮上边密密麻麻全是那卡姿兰大眼睛。 想到这里,姬旦目有促狭之意。 无论是被官方认可的正史,又或者不被正统认可,沦为茶余饭后谈资的野史,都明确记载我爹一生,嫡系、旁出、外加收养,膝下共计百子之多! 算算时间,除去朝歌述职,燕山之下偶遇的雷震子外,现在估摸已经足足有九十九个孩子! 啧啧! 比学生时代更具有求知欲的姬旦,心中暗自思忖:这要是没点房中秘术滋补之物,你就是打死我,我都不信! 怪不得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古人诚不欺我! 可从下午到傍晚,姬旦一直没有见到,那位仿佛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父亲——西伯侯姬昌! ———— 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暗淡,像是被人失手打翻了墨汁。 漆黑的夜色逐渐笼罩吞噬而来,偌大的后院挂上一盏盏橘黄色的宫灯,温暖的火苗在初现凉意的秋风当中不断摇曳,像是一双双柔软的手掌,不断抚慰姬旦心中那头孤独的怪兽。 数次差遣催促的仆人得返报信,只说是前院当中诸事繁杂,老爷尚且脱不开身。 时间飞速流逝,不断消磨姬旦心中那份憧憬与期盼,越发坐卧难安的他,无数次抬头看向门外,可一次次的期待,最后都换来一次次的失落,不由得心情也变得越发沉重紧张起来。 坐在主位山的老祖宗太任发话:“不等了,咱们先动筷,一天天的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现在连陪家人吃上一顿团圆饭的功夫都没有!” “再等等吧。”姬旦这句话还未说出口,只听一声吆喝由远及近次第而来,最终在膳厅门口响起,犹如一道惊雷在姬旦耳边炸响。 “恭迎老爷回府用膳!” 瞬间,姬旦便被那紧张的情绪彻底淹没,脸色惨白的他瞬间抓紧椅子扶手。 这声通传的吆喝声,就如同一颗火星,落在姬旦那犹如死灰一般的心田之上。 只是一瞬间,那团熊熊大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怎么办? 怎么办! 我爹他真的来了! 活脱脱一个商代叶公的姬旦,霎时间变得局促不安,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可僵硬麻木的四肢却如同灌了铅般,根本抬不起来。 被动坐在椅子上边的姬旦紧张不已,只敢稍稍侧头看向门外,却只见一条主体颜色为墨青,坠有暗紫色流云纹路制式的宽大衣袖在门口闪逝而过。 回后院用膳的西伯侯姬昌在门外停住脚步,并未直接走入膳厅。 门外,停住脚步的姬昌,回转身体向随从下人嘱咐道:“初秋农忙时节,老百姓就指望这最后一茬水入田增浆以盼丰收,可现在不少州城都闹起旱灾,请求增派人手广施水利的文书都快摞成了小山。” “自古以来农业为重中之重,此事万万不可拖延,传我旨意下去,明日一早,就让散宜先生替我去往夨人族监督修造水利工程。七天,不,我只给五天时间,若是他们境内引汧河入渭水的河道、水渠还修不好,我就派南宫大将军去亲自督造。” “另外,再让驻派在丰京驿站的使者,转告给他们沉迷酒色当中的夨人王,既然依附于西秦雍州,就要有依附者的觉悟,光想着大口吃饭,却不想着下力气干活,这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终于嘱咐完要紧之事的姬昌,在儿子姬旦期待却又有些许紧张的视线当中,走进门内。 身形清瘦略显驼背,一双卧蚕眉耷拉在眼角,显得有些许木讷迟钝。 若是脱掉身上那件颜色尊崇极为扎眼的华服,换上平民百姓的粗布麻衣,丢到人群当中,谁能相信,眼前这位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就是当今在西秦雍州境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压倒性权威的西伯侯姬昌? 怎么和想象当中,龙行虎步尽显王者风范的西伯侯姬昌的形象,差的有点远? 难道这买家秀和买家秀,在商代就已经够有了? 等等,姬旦视线一滞。 只见西伯侯姬昌双耳垂肩,硕大的耳垂红润饱满,像极了97版《天龙八部》当中倒练“少泽剑”也能融会贯通的鸠摩智。 视线继续下移,姬旦瞳孔又是一缩。 只见西伯侯姬昌垂手过膝,身上那件宽大的华服,居然也不能遮掩那双好似猿猴一般修长的臂膀。 “据传,后世第一代天师张道陵,蜀汉之主刘备皆有此相,实在是贵不可言。” 姬旦心中正在嘀咕,就见那西伯侯姬昌先后与老祖宗太任以及妻子太姒行过礼节问候,随后丫鬟的伺候下,脱掉朝服换上便装。 “爹,爹,爹,我在这里呢!”姬旦心中咆哮不断:“您还没正眼瞧过您儿子呢!” 却见那西伯侯姬昌直接将姬旦完全忽视,与其擦肩而过都是目不斜视。 顿时,姬旦那颗因为紧张而快要跳出嗓子眼的躁动心脏,逐渐变得冷却下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在嘴角传递开来。 失魂落魄的他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犹如泥塑木雕般呆坐在长椅之上。 我爹。 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第五十六章 父子见面,咄咄相逼 西伯侯姬昌身为西秦雍州之主,长期久居人上,自然而然生出那股不怒自威高贵从容的强大气场,从而导致的不苟言笑与难以亲近的感觉,仿佛刻在骨子里边。 如果说大将军南宫适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暴走,能把人一巴掌拍成肉泥的大猩猩。 与西伯侯姬昌并未有视线接触,可前者就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汪洋大海,而自己就像是沙滩之上嬉戏的孩童。 自己可以因为偶获几块美丽的贝壳而欢欣雀跃,但却永远不妄图探知,身后那片大海更深处的秘密。 一家四口都并未动筷,母亲太姒将视线放在姬旦身上,其用意不言而明。 只感觉自己头昏脑涨的姬旦,勉强从椅子上边站起身来,从牙缝当中挤出一个字来:“爹。” 而西伯侯姬昌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端坐在椅子上边纹丝未动。 原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太姒脸色微微发白,将视线转移到夫君姬昌这边,最后又将视线放回到儿子姬旦身上。 不得已,姬旦只能硬着头皮又称呼一句。 可西伯侯姬昌还是不肯回应。 凝重的气氛变得有些窒息。 觉察异样的太姒,试图将事情的后续发展掌握在可控范围,主动从旁介入,接过丫鬟托盘当中的碗筷,放到自己夫君面前:“忙了一天都饿坏了吧,赶紧吃饭!” 同时又看向姬旦压了压手:“你这孩子别傻站着了,快坐下吃饭!” 哪知平日里鸡贼无比的姬旦,却在这件事上像极了一个了不懂察言观色,不晓变通的铁憨憨,又无比郑重的喊了一句:“爹!” 母亲太姒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西伯侯姬昌神色一肃,在那深蓝到近乎漆黑的大海底部,开始暗流涌动,裹挟着惊天巨力轰击在海沟的礁石之上。 西伯侯姬昌直视姬旦。 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你是我儿子? 西伯侯姬昌只此一句话,原本膳厅当中其乐融融的氛围陡然凝结!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犹如声势浩大的九天惊雷,在姬旦脑海当中不断盘旋蓄势,直至轰鸣炸裂开来。 此时,脑海当中空白一片,身体不自觉开始细微颤抖,一阵油然而生的窒息感传遍全身,继而就觉自己头重脚轻虚浮不已,几乎快要跌坐在长椅之上。 自己为了活跃气氛,在此之前辛辛苦苦打好的腹稿,模拟演练多次的俏皮话,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原本预想当中父子见面,和谐融洽的画面荡然无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丹田受损昏厥不醒的密报,在我巡视邑州的时候,便已摆在我的案桌之上,而之后的密报更是每七天便会送来一封。” “为了传递着一封密报,驿站老卒更是通宵达旦不敢闭眼,只等烽火台狼烟一起,便接过上一任信使传递而来的密报,披星戴月疾驰而去。” “从丰京到邑州的驿站,大大小小有上百之多,为了你这一封密报,要足足跑死我日行一千,夜走八百的渭源驹三匹之多。” “可以说,从你昏迷之后的事无大小的种种变化,全在我的视线当中。” “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坐在一旁的太姒面色越发苍白,勉强压下心头的惶恐不安,在桌下轻拍姬昌膝盖,示意他少说一点:“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只要旦儿能安然醒来,这就足够了啊。” 姬昌根本不为所动,伸手揉了揉眼角缓解疲惫:“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他苏醒以后!” 太姒又赶紧将求助的目光,放到在这个家庭当中有着绝对权威与说服力的老祖宗太任身上。 哪知后者却偏偏在此刻装聋作哑,像极了一个的耳聋寡言行将就木的老人。 兀自捻起桌上新切好的鹿茸蜡片放在嘴里,舍弃她满口至今坚挺的牙齿不用,两片满是褶皱的嘴唇不断耸起又展开,似是想用自己的口水,泡化那肉质细嫩皮色红棕的鹿茸蜡片。 西伯侯姬昌继续说道:“首先说饮食方面的变化。” “昏迷之前的旦儿喜素厌荤,更是以得道之士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每日一餐过午不食,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心血来潮之际更是辟谷祛荼以求神台清明,最长一次辟谷足有四月之久,却仍旧神采奕奕健步如飞。” “可你呢,一天四顿无肉不欢,之前你最喜欢的那道玉露琼浆羹,到现在你是连动都不愿再动一下。” “其次再说这性格方面的变化。” “昏迷之前的旦儿,性情清冷少言而多思,喜静好独处,不屑辩解之道,颇有上古隐者遗世独立的风范,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是贴身侍女的小荷等人,想见一面也是颇为不易,更不用提双方交流谈话,那是难上加难!” “可你呢,饱食终日毫无作为,混迹在脂粉堆中不说,还自诩什么故事大王?就知道讲一些怪力乱神烂七八糟的东西!” “好逸恶劳刁钻油滑,身上的真本事没见增长,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花言巧语的三寸之舌是可以帮你果腹,或是能帮你立足?” “你到底想说什么!”此时的太姒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旦儿又何时像你说的这般不堪?” 话音刚落,只听一直默不作声的老祖宗太任终于开口,可是这一开口说的却是那毫无相关的废话。 一指目有愠色的太姒道:“这泡在这鹿血里边巴戟天是不是年份没到啊,不然这鹿血喝起来应该是微咸、少辛、后甘、末生温,这怎么就少了一样后甘呢?” 不得已离座,去检查那毫无问题的鹿血,太姒的心沉到了谷底。 而西伯侯姬昌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姬旦,那双锐利到令人胆怯的眼睛稍稍一眯,直接盯向姬旦,后者心中一惊,赶紧扭过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我不相信一个人前后的反差变化,能有如此巨大!”如同尖刀一般的眼神在姬旦脸上不停游走。 西伯侯姬昌缓缓说道:“当我巡守归来,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你,再根据之前的情报汇总,我隐约觉得你不是我儿子。” “而佐证我这一猜测的则是,我进门时你看我的眼神。”西伯侯姬昌摇了摇头:“那完全是一副看陌生人的眼神。” 积蓄了无穷能量的大海终于显示出它最为可怖的一面。 从海底深处掀起的浪潮几与天空平齐,渺小如芥子一般的姬旦,眼睁睁看着狂啸不止的浪潮汹涌而来,却只能呆呆的站立在沙滩之上。 只是一个照面,浪潮拍打在岸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四周犹如天塌地陷。 西伯侯姬昌步步步紧逼,不给姬旦任何可以缓冲的余地和喘息的机会。 又是一句咄咄逼人,最为诛心不过质疑,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恶狠狠插进姬旦的胸膛。 所以。 你到底是谁?! 第五十七章 反客为主,有凤初成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西伯侯姬昌! 只是从一些常人最为容易忽略的细枝末节,便可推测出最接近事实真相的结论。 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姬旦此生最大秘密残忍的揭开,让他不得不面对冰冷的现实。 是啊,我的确不是你儿子。 我只是一个来自几千年后,一事无成苟活于世的废物。 在面对生活的压迫与艰难,狼狈逃避自我了断的懦夫。 只是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占据这副皮囊的窃贼。 一瞬间,姬旦从云端被狠狠打落凡尘。 羞愧不已的他,双拳紧握死咬牙关,垂下的脑袋更是恨不得塞到桌子底下,只为保留谎言被人揭穿以后,仅存那些可怜而又可笑的尊严。 一阵暖流袭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姬旦指缝滴滴答答掉在地面,却是他手指太过用力,被箭簇刺穿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姬旦大病初愈尚且身体虚弱,再加今日心绪波动大起大落。 谁曾料想到自己最为期待不过的父亲,如此单刀直入咄咄相逼? 一波三折之下,姬旦心理防线近乎彻底崩溃! 而这精气神一松懈,手掌之中的伤口崩开随之而来,便是小腹当中那股最为熟悉不过的痛楚涌遍全身。 该死,气海受损的伤势,却在偏偏挑在此刻突然发作!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觉自己心力交瘁,无尽的疲惫与那绝望在此刻如同洪水猛兽般朝自己扑来。 姬旦眼前一黑。 罢!罢!罢! 就然我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吧! 恍惚之间,姬旦仿佛又来到迎接自己的新生的哪个夏天。 犹如局外人般的他,看着自己正躺在宽阔柔软的紫檀木床上、和煦的光芒照进窗户泼洒在穿插金丝的青蚨绸缎之上,漾起五颜六色瑰丽的光芒、温柔与的清风吹散自己额角沾满汗水的发丝。 他看到强颜欢笑,只是眼中愁色不减的母亲。 他看到沉默寡言,兀自嘴中絮叨不停的奶奶。 最后他又看到自己,是如何艰难的从船上爬起,最后稳稳踩在那伏虎制式的暖玉脚踏之上。 “从今天起,这个世界就再无杨辰,只有文王四子姬旦!” 于恍惚之中突然清醒过来的姬旦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西伯侯姬昌,二者视线相接立刻摩擦出火花,后者略有诧异,而前者目光避也不避。 姬旦终于开始了他的反击! 只见他缓缓抬起那还血流不止的手掌,看着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掉落下去。 姬旦缓缓问道:“流下来的,这是不是你姬家的血?” 先前还牢牢占据上风,将姬旦死死拿捏在掌心当中的西伯侯姬昌,被这一记无礼手打的属实有些是始料未及,居然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随即姬旦又扯开衣衫,指着胸口,缓缓问道:“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是不是你姬家的心脏!” “自我苏醒以后,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早些见到你,就像是一位在外漂泊闯荡的游子在佳节将至的时候,一只孤苦无依的大雁在寒冬凛冽到来时,眷恋怀念着父母身边的温暖。” “惊闻你在锁儿郎遇刺,我孤身一人星夜驰援而去,一路之上的焦急与忧虑,催促着我不断加快进程,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不想你我二人阴阳两隔,我不想做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一盘的母亲太姒已是哭成泪人:“旦儿,你不要再说了。” 姬旦摇头惨笑道:“娘,你永远都不会懂。” 是啊,她怎么会懂得,一个尚在娘胎当中便被父亲抛弃,自一出生便承载了母亲对那个男人所有的思念、愁苦与怨恨。 直到那个孩子逐渐长大,眉眼依稀可见当年那负心人模样之时,在仇恨当中来回挣扎多年的母亲,毅然做出了最后的决绝,那就是在那个凛冽刺骨的冬天,将他丢弃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就像是一个生活拮据的人,经过多年不懈的打拼,虽然已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但却恨不得将钱币一枚枚串在肋骨之上,成为了一个令人不解乃至唾弃嘲笑的守财奴。 因为只有他清楚,自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也只有他,才会最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东西。 所以你教姬旦怎能放弃? 先前还坐立难安的姬旦,此刻稳稳当当坐在长椅之上,猛扒几口饭菜。 “而我想要的,就是奶奶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父母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我们一大家子三世,乃至四世同堂幸福平安。” 说完转身离去,任由自己的血手印拓印在金浇银铸镶嵌美玉宝石的饭盆上边。 只不过在跨出门的时候,突然止住脚步。 扭过头看向神色阴晴不定的西伯侯姬昌。 也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是我爹?”姬旦捂住自己的心口:“那你知不知道这里很疼!” 就像是一个到了叛逆期的孩子,在餐桌之上与父母的对抗,往往都是脸色一沉放下碗筷,最后冷冷的说上一句,吃饱了,不吃了。然后转身回屋紧闭房门。 心忧不已的太姒本欲追出门去,可老祖宗太任与自己夫君西伯侯姬昌都并未未起身,只能压下心中关切重新落座。 —————— 本该温暖欢欣的晚宴,却因为姬旦的提前离场而显得有些沉默冷清。 一边是对此全无表态,自打一开始便故意装聋作哑的老祖宗太任,而另一边是怔怔出神满腹心事的夫君姬昌,被母子二人夹在中间的太姒只觉自己如履薄冰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下。 被姬旦这么一搅和,西伯侯姬昌也明显没了胃口,可一代霸主,怎会被姬旦三言两语便质疑改变自己最初的判断? 意兴阑珊的他草草动了几下筷子,便陷入沉思。 现在的姬旦,到底是不是自己儿子? 若说是,可一个人前后变化反差怎会如此巨大? 可若不是······ 对此犹豫不决的西伯侯姬昌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母亲。 这位从始至终风轻云淡,仿佛今日之走向,皆在自己掌控当中的老人,缓缓放下手中莲花冻石雏凤碗。 此碗造型十八瓣展开犹如盛开之莲花,通体由灯光冻石打造而成,青色微黄温润无暇,光照下将透未透灿若灯辉。 残留的新鲜鹿血夹杂着烛火的昏黄,冻石投映的青光,在碗底映衬出令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瑰丽异光。 “父子偶有冲突质疑互有埋怨不解,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无非是关起门来过上一夜的事情。”太任言语温和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太任接过身边贴身丫鬟盛上来的手绢:“可这些事情哪有让外人知晓的道理?” 此刻的老祖宗眼神冰冷刻薄,哪还有之前的木讷迟缓? 西伯侯姬昌率先反应过来面色一变:“娘,万万不可!” 话音未落,当日在摇光楼上出现的神秘黑袍再次出现,将众人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等众人视线再次恢复,偌大的膳厅当中只剩下三个活人。 这十余位丫鬟仆从,其中不乏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的府中老人,居然连一声尖叫都未传出,便彻底蒸发再也寻不见踪迹。 后知后觉的太姒在此刻才反应过来,登时间面如金纸,后背衣衫悉数被冷汗打湿。 老祖宗太任拿起手绢擦掉嘴角沾染的鹿血,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看着飘荡在虚空当中的黑袍,老祖宗太任眼神似有追忆感慨:“这人越来越老,就跟那颜色越来越深的衣服一样,平日里溅些汤汤水水也不怕被看出来,就算看出来也不妨事!” “年轻人,就让他们义无反顾的朝梦想进发吧,那些有违本心,甚至说丧尽天良的龌龊腌臜事,就让我们这些老东西扛着就是了。” 西伯侯姬昌面有不忍之色:“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太任并没有回答这个犹如废话一般的问题,转而是牵住儿媳太任的手指。 察觉到儿媳冰凉的掌心当中尽是冷汗之后,太任双手按住前者手掌:“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太任一动不动看向碗沿上边那造型古朴端庄的雏凤,为今天父子二人的冲突盖棺定论。 从此天上少了一个朝游昆仑暮至苍梧的神仙。 可却人间多了一位振翅欲飞傲视九州的雏凤! 第五十八章 风涌西秦,多事之秋 见旦儿的事情被老祖宗太任大笔一挥就此画上句点,太姒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等先前颤颤惊惊的她稳住心神,仔细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在脑海当中复盘一遍,之前许多的悬而未解之事已迎刃而解。 老祖宗太任故意将夫君西伯侯姬昌遇刺的时间延后一天,然后把这份半真半假的消息传递给自己。 出于对夫君的关心,抑或是老祖宗那不容置疑的权威,自己全然没有怀疑消息的真假。 魂不守舍的自己理所当然,被心思敏捷的旦儿发现异样,借此机会老祖宗又将真假掺半的消息传递给了后者。 骗自己是其次,用来试探旦儿内心真实想法与采取的举措才是重中之重! 又想起自己陪同老祖宗在摇光楼上俯瞰全城,正好看到旦儿一骑绝尘出城而去。 太姒心中一凛,原来这一切全在她的掌控当中,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竟成了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所幸旦儿经受住了考验,没有让老祖宗失望,否则······ 太姒不由得看向正迎风摇曳在半空当中的黑袍。 “怎么,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老祖宗太任放下沾染着鹿血的手绢笑意盈盈道:“还是说你觉得我这几年老糊涂了,很多事就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陡然爆发出,要比悬挂在膳厅回廊上边巨大的宫灯还要刺眼夺目的精光:“我这双眼睛,可还没有瞎!” 太姒赶紧收回目光,黑袍投射下的影子落在自己脚下,却如同一颗巨石压在胸口。只感觉窒息不已的自己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连忙摇头表示否认。 旧的疑问已经被解决,可新的问题又随之浮出水面。 到底是谁胆敢在西岐内,行刺西秦雍州之主? 仿佛洞察了自己儿媳所有想法的老祖宗太任,伸出细长干枯的手指一把掐住太姒那圆润的下巴,略微向上一抬。 太姒不敢面对面老祖宗那双充满冷漠刻薄难以相处,甚至还有夹杂着杀意的眼神,又赶紧低下头去。 太任一声厉喝:“看着我!” 太姒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阵颤抖,最后只得壮着胆子重新抬起头来。 性情阴晴无定的老祖宗发出一声细微的冷哼,话锋一转又问道:“关于我儿遇刺一事,你又有何推测与见解?” 太姒神情一滞,望向老祖宗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从里边看不出任何答案,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小提示都没有! 思维急速运转开来的太姒,一时间竟有好几个人选浮现。 北恒幽州之主崇侯虎,专营盐铁交易,境内矿藏无数,富可敌国。 东齐淮州之主姜桓楚,贵为当朝国丈,其女圣眷无双,贵不可言。 南楚江州之主鄂崇禹,面拥长江背靠南海,鲛人珠粉,得天独厚。 当今九州之主帝辛子受,麾下能人无数,行事不拘一格,雄图大略。 太姒思前想后,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得说是:“事关重大,不敢随意推测。” “那我问你,我儿一死谁获益最大?这当今天下又有谁最为忌惮我儿?”太任呵呵一笑,极尽嘲讽之能:“这难道不是他们干出来的蹩脚戏码?” “难道不是他们最希望我儿突然暴毙,最好是姬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全死光了才好?” 太姒心中那个人选已经呼之欲出:“是,是······” “是什么是?”太任突然收回手臂狠狠在这空中一挥:“如果你这样想,那才是真的愚不可及难以救药!” “娘,够了!”一旁的西伯侯姬昌终于看不下去:“您就少吓唬一下她吧。” 西伯侯姬昌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太姒如蒙大赦,飞也似的逃离老祖宗的掌心,在自己夫君身边坐下。 收敛一身气势的太任瘫坐在长椅之上,像极了一只蜷缩在边角人畜无害的老猫,兀自叹了一口气:“我老了,很多事即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心有余悸的太姒出声安慰道:“老祖宗您宝刀未老,我们这些后辈还想仗着您这颗大树,多享几年清福呢!” “行了,这些话我听得够多的了!”太任自嘲一笑:“是该将手中的权力分放给身边的人了,不然占着茅坑不拉屎,要被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喽!” 也就在今晚,婆媳二人正式开始,逐渐交接执掌后院的大权! —————— 膳厅当中三人正襟危坐。 “我最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是谁能够精确掌握儿臣巡狩归来的时间以及返回路线。” 西伯侯姬昌看了一眼身边妻子:“自巡狩开始,一些不太重要的会议见面,便由专门培养的替身代为出面。” “这些替身,无论身材相貌皮肤皆与我格外相像,又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金钱时间,模仿我的行为举止言语谈吐,甚至一些最容易被人忽略掉的细微动作都不会放过,这一路之上瞒不过不少州城驻守。” “儿臣在巡守归来的途中为了应对此类事件,更是错开时间,分三批人马,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路线,分次返回西岐。” 说道这里西伯侯姬昌明显动了怒气:“可未曾想到,即便是这样,还是在西岐城外百里之遥的锁儿郎被刺客伏击,若不是散宜先生舍命相救挡下一记杀招,儿臣怕是此次凶多吉少。” 闭目养神的太任说道:“此次巡狩之前,上大夫太颠、闳夭配合大将军南宫适驻守后方,而上大夫散宜生陪同巡狩,能够真正掌握具体行进路线与时间的人选不超过三人。” “别说是大将军南宫适,就连她。”太任睁开双眼,一指儿媳太姒:“都不清楚。” “所以儿臣猜测······” 母子二人双双对视,手指蘸上茶水,不谋而合在桌上写同一个人名。 太姒好奇看向桌面,先是感觉荒唐不已难以置信,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呢?” 可细细一想,终于摸清此中关隘,想通利弊要害,顿觉后背一阵发凉,失望的同时又感觉格外悲戚,银牙紧咬挤出几个字来:“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母子二人擦去人名,皆不愿将此事继续深究。 先前只是猜测,未曾想却在自己母亲居然也持同一想法,那么遇刺一事,十有八九与他脱不开关系! 只感觉万分疲惫的西伯侯姬昌摆了摆手:“此事勿要再提!” ——————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眨眼之间,已从七月流火凉风送爽之时的初秋,来到九月授衣天寒地冻之时的深秋。 在这几个月间,姬昌与姬旦这父子二人的关系,既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改善,但也没有持续恶化。 前者公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一连几天在后院难见踪迹,那也是常有之事。 两人偶有碰面,那也是将对方当作空气,即便擦肩而过也是目不斜视。 久而久之居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共同的认知,那就是:那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你给我滚一边去! 在此期间,姬旦也没有空闲下来一方面在小荷等众多丫鬟的照料下药膳进补,另一方面继续修行“三分归元气”,继续当那空气净化器,伤势退隐身体逐渐恢复,远超从前。 而在姬旦的熏陶下,虽至深秋时节万物萧条,但其院中花开不败一派欣欣向荣,就连那受南宫适多番摧残的桂树、银杏也一反常态抽出嫩条,令人啧啧称奇。 闲暇之余,厮混在胭脂堆中的姬旦继续充当故事大王的角色,从蛋生少年斩妖除魔,再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那抑扬顿挫充满磁性的声音,再加身临其境的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这群莺莺燕燕一会儿是眉飞色舞,一会儿是暗自神伤。 尤其是那经典永流传的《梁祝》,说到那横刀夺爱的马文才,一群丫鬟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又讲到阴阳两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直骗得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为其掬了多少把眼泪。 到最后,脸皮厚逾城墙的姬旦,甚至直接搬出蒲松龄他老人家的《聊斋》,专门挑出里边神神鬼鬼阴森恐怖的故事,在那漆黑的夜晚娓娓道来。 这些无知少女是越听越害怕,越害怕还越要听,最后吓得这群姑娘是花容失色,纷纷钻进姬旦被窝,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 只留下一脸为难的姬旦,只能是左拥右抱广开博爱之怀,直被那满床的鬓影衣香折磨的心猿意马。 农历九月廿三,霜降时节已过。 一封密信从上天玄州悄然送到西伯侯姬昌手中。 昏暗的书房之中,阅览完毕的西伯侯姬昌揉了揉两侧太阳穴,这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却因操劳过度,鬓角已现华发。 老祖宗太任只是草草读过一遍,便将其传给身边的儿媳太姒。 太姒初读并无察觉异样,又赶紧低下头细细研读一番,直到瞧见信末那两方私人印章,仔细端详一番认出印章所属之人,顿觉此事非同小可。 “坊间传闻此二人政见不合,互不往来已有十数年之久,如今怎么会在一封信上同时见到这二人加盖的印章?” 西伯侯姬昌将两手摊放在橙黄色的炭盆上边取暖,语气幽幽的说道:“可是又有几人还记得,他们曾一起求学,是多年的同窗好友?” 这两位老友,分明让老祖宗太任回忆起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往,起身推开房门,屋外呼啸不止的北风立刻涌进屋内,狂乱的风势卷起炭盆当中夹杂着火星的灰烬盘旋而上。 “年关将至,将孩子们召集回来,此事我们需要从头慢慢商议。” 太姒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门口的老祖宗太任,紧了紧身上那件衣摆下方用黑金两色丝线收底,衣背正中刺绣傲雪梅花的鹅毛大氅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感慨。 风涌西秦,定是多事之秋啊! 第一章 朝歌城前,王叔相迎 商朝,帝辛子受执政7年。 农历三月,正值晚春时节,积雪渐消,天寒地冻。 黎明时分光线昏暗,巍峨高耸的朝歌城池,犹如一尊身形庞大的怪兽蛰伏于地表之上。 几许火把光亮,在寒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犹如怪兽眼睛翕张。 怪兽张开嘴巴,城池镇门洞开,睡眼惺忪的人群从中穿行而过,却惊觉眼前矗立着一道雄浑身影,在这寒风之下迫出一股肃杀之意出来。 登时间,睡眼惺忪的路人心中一凛,睡意全无,视线顺着地上身影,抬头往前看去。 只见眼前此人,身形高挑挺拔,腰挎两柄断刀,灰白长发如清霜般坠在脑后,虽只是以后背示人,但其独特装扮及兵器,定是那朝歌驻守张奎无疑! 此人性格孤僻怪异喜静厌扰,最是沉默寡言之辈。 而他手中两柄断刀更是饮血无数。 坊间有传言称,若张奎杀心一起,则癫狂之下敌我不分,刀之所向目之所及,唯他一人能活。 在此凛冽的肃杀之意与恐怖传言当中,往来行人皆是蹑手蹑脚向前走去。 这才走出几步,可心中又是一惊。 只见这堂堂朝歌驻守手握实权之人的张奎,竟然还站在一身形矮小瑟缩成团的老人身后。 这个老东西是谁? 行人刻意放慢脚步,小心翼翼侧目看去,只见此人似是不耐严寒之气,将两手插进这锡衣袖筒当中取暖不说,更是将周身笼罩在一袭厚重的鹅毛大氅之下,仅露出半颗花白的脑袋出来,根本看不清面容。 似是察觉到行人视线,此人竟主动从这大氅当中探出身来,怀中贴身放着一具精巧的暖炉,那皱皱巴巴的面容之上,洋溢出和蔼亲善的笑容出来。 行人瞬间僵立当场,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嘴角颤动几下,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挂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来。 此人含笑点头,算作默认。 这位能够站在朝歌驻守张奎身前的老人,正是当今王叔子干! 不同于张奎带给人凛冽的肃杀之意,这位高风亮节声名在外的王叔子干,带给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感觉,让人忍不住从这心中生出一股子亲近之意出来。 行人收回视线,长舒一口气。 可紧接着又生出些许疑问出来。 到底是谁能有如此分量,能让当今朝歌驻守张奎,王叔子干不惜顶着寒风出城,也要提前迎接? 行人悄悄驻足,顺着王叔子干的视线望去。 此时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一队远道而来的马车,冲散清晨淡薄雾霭,自这笔直的官道疾驰而来。 随马车护卫而来的士兵,虽经长途跋涉已是满面风霜,但一举一动纪律严明森然,手中钢刀铜戈泛着点点寒光,那生人勿近的眼神,更是透露出一股冷漠杀意,不由得便让人生出几分敬畏之意。 其中不乏心思灵敏之人,在看到那杆足有丈长,其上刺绣一只曲项引吭正欲展翅翱翔的凤凰,于这寒风当中漫卷开来猎猎作响,代表了家族势力的精美旗帜之后,心中更是震撼不已。 “居然是西秦雍州前来参加此次盛会的使团!” “也就只有当今,四大诸侯当中,实力最强的西秦雍州值得王叔比干亲临迎接!” 看着那缓缓停靠在城门之前的马车,心思灵敏之人又生出更多好奇。 “只是不知此次西秦雍州方面,会派遣谁来肩负如此重任,是温文尔雅素有君子之风的散宜生,还是勇猛无双戎马半生的南宫适?” 心中期待不已,推开身边看客挤到前方。 “难不成,是素以仁德治世,受天下百姓爱戴拥护的西伯侯姬昌本人?“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时,从这马车之上走出一人,身形高挑挺拔,只着了一件素色单衣,仿佛根本不惧这料峭春寒。 “这是?” 一连三猜不中,让人难免有些气馁。 可心中又转念一想,此人究竟是谁,又有何能耐,居然能够顶替散宜生与南宫适的位置,代表西伯侯姬昌出使上天玄州? 再仔细一看,只见此人鬓若刀裁眉似墨画,面如桃瓣眸比秋波,端的是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再加眉心正中那点若隐若现的朱砂印记,又增添些许潇洒出尘的意味。 不由得让人不由得心生赞叹,好一副出彩的皮囊! 随行侍卫长走上前去,躬身说道:“四公子,咱们到了!” 围观众人顿时心中了然,眼前这位年轻人竟然是西伯侯第四子,姬旦是也! 只见这姬旦倒是颇有其父西伯侯礼贤下士的品德,忙将眼前侍卫长搀扶起来:“武将军何必见外,我早就说过,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即可!” 而这名被称作武将军的侍卫长不是别人,正是在锁儿郎一役折戟沉沙,上百手足同袍近乎全部战死。 返回大营之后更是被大将军南宫适一贬再贬,眼睁睁从一颗冉冉升起的军队新星,变成众人揶揄耻笑对象的将军武吉! 只见此时的武吉,全然无先前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毛躁凌乱的络腮胡,青黑色扎手的胡茬,再加身负安保之责,月余的长途跋涉几未合眼,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 武吉抬起头来,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忽又想起那些折损在自己眼前的兄弟,嘴角颤动几下苦涩道:“公子谬赞,小人实在担当不起。” 就在姬旦与武吉说话间,又从这马车之上走下一人,众人定睛一看却又马上收回目光。 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略显平庸,尽管外套一件拖地而行的白色狐裘大衣,满身贵气犹如鹤立鸡群,可是这一路之上颠簸不已难消疲惫,眉宇间郁结憔悴,更显脸色难看几分,叫人兴趣不大。 舒展了一下腰肢的姬旦,忙走上前去搀扶住此人一条臂膀:“三哥,让你受苦了!” 姬旦一声三哥,点破此人身份。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位长相平平无奇,倒是衣着华贵之人,竟然是西伯侯姬昌膝下第三子姬鲜是也! “娲皇圣诞将至,西伯侯姬昌居然让排行第三、四的两个儿子一同入这朝歌城中。” “这次进香盛会,怕是热闹非凡咯!” 一母同胞的姬鲜,稍仰头看向自己弟弟那张好似春风和煦,可当中又夹杂嘲弄之意的笑容,强忍着想要将其脸皮撕烂的冲动,冷哼一声甩开后者手臂,压低声音道:“拜你所赐,我还死不了!” 见自己胳膊被甩掉,姬旦毫不在意,又重新搭在姬鲜肩膀上边:“这就是你嘴贱的下场!” 说着手臂猛然用力一箍,勒的姬鲜有些喘不过气来:“要是你肯安分一点,我不介意将你完完整整带回西秦雍州,可你要是给我拖后腿使绊子,别说到时候少条腿缺条胳膊,命都会丢在这里!” 说完拍了拍姬鲜面皮:“知道了吗!” 紧咬牙关的姬鲜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被姬旦扇过的面皮一阵泛红,随即又涌起大片铁青,看着鱼贯进入城门的侍卫,又忙不迭跟了上去。 就在兄弟二人说话之间,王叔子干率着朝歌驻守张奎等人迎接而来。 原本垮着脸的姬鲜瞬间满血复活,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极尽讨好。 而姬旦看了看眼前巍峨雄浑的朝歌城,深吸一口气,向身后上百风尘仆仆的士卒沉喝道:“随我入城!” “诺!”慷慨之声直入云霄。 就在今日,西秦雍州使团浩浩荡荡入朝歌! 第二章 上天玄州,极乐长安 面对姬旦毫不掩饰的威胁,姬鲜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那张几要沉出水来的脸皮上边,神色更是一变再变。 想我姬鲜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崇高? 竟被你如此百般羞辱! 此仇不报,我姬鲜誓不为人! 咱们,山不转水转,姬旦,你给我等着! 此时,王叔子干率朝歌驻守张奎等人相迎而来,姬鲜那张阴郁的脸皮立刻为之一变,洋溢出最为真挚的笑容,忙躬身走上前去极力讨好。 不料这王叔子干,却只是与自己简简单单客套几句便抽身离去,直接忽视了自己主动上前攀谈结交之意,反倒将视线放在那姬旦身上。 而在这姬旦的视线当中,满头华发再加这佝偻清瘦的王叔子干,身上那件厚重的大氅颇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 活脱脱就像一位身体孱弱喜热畏寒,日薄西山油灯将枯的垂暮老人,而不是一位手握大权身份显赫的大商重臣! 只见这王叔子干朝自己走来,还未行至面前,那爽朗而又不失亲切的问候已主动响起:“贤侄定是此次代表西秦雍州出使上天玄州的使团代表,西伯侯姬昌四子姬旦!” 话音刚落,人已至面前,那佝偻的腰身猛然抬起,原本有些喧宾夺主的大氅立刻服服帖帖披在身后,挺起胸膛的王叔子干竟与姬旦同高。 王叔子干那久居上位,浸染而成的那股仿佛深入骨髓的贵气与威严,在此刻展露无疑,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登时间迸出点点精光,教人不敢小觑。 二者四目相对,王叔子干逐渐敛没眼中精光,那挺起的胸膛又缓缓弯曲而下,又恢复成往日那好似人畜无害,仿佛只是邻家普通平民百姓姿态的他,眼神逐渐温和。 看着眼前毫不怯场的姬旦,由衷感慨一句:“果真与你父亲年轻之时一模一样!” 而姬旦亦是不卑不亢,双手抱拳恭声说道:“西秦雍州使团,见过王叔子干大人!” 王叔子干摆了摆手:“我与令尊素来交好,贤侄如此称呼可就是有些见外了!” 说着挽起姬旦手腕,如是一位和蔼长辈带着不辞辛劳远道而来的晚辈缓步归家,又不失关切的问道:“此行山高路远,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了吧?” “托您的福,这一路走的还算顺利,现今如约抵达朝歌,也没有教家父失望。” 二人慢步朝这朝歌城内走去,王叔子干又问道:“不知老祖宗近况如何?” “她老人家餐餐有肉,顿顿喝酒,是吃得香,睡得着,临行之前还托我向您问好呢!” 王叔子干欣慰一笑,又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姬旦手背:“待此间事了,贤侄返回西秦雍州之后,代我向她老人家问好,就说我子干祝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嘶!”姬旦倒吸一口冷气,这王叔子干犹如鸡爪般干枯不已手指竟然带着刺骨寒意。 方才隔着衣衫尚未觉察出来,可当他用手轻拍自己手背,二人皮肤直接接触,那股犹如针扎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心底打颤的寒意,犹胜这晚春冰雪! 可就在这一瞬间,王叔子干已收回手掌,脸上笑容不改,仿佛先前一幕只是错觉,胳膊向前抬去:“贤侄请随我来!” 在出发之前,姬旦自以为通过对历史的了解,对原着小说的熟悉,已经在脑海当中大致勾勒出,这座淹没在历史长河当中,朝歌城那无与伦比的恢弘模样。 可等姬旦走进这雄踞在大地之上的朝歌城,又在王叔子干的介绍之下,前者这才发现自己的古人的智慧是多么的高超缜密,自己的想象力是如何的匮乏与无知,而事实真相又与历史记载是何等的大相径庭! 根据历史记载,子履大帝起初定都于毫州,也就是后世河南py县,后灭夏建商再修都城于西毫,位于后世河南偃师县。 其后世子孙为躲避河患战乱,不得已曾多次迁都,更有甚者诸如祖乙子滕、南庚子更从邢州(今河南温县以东)一举搬迁庇州(今山东菏泽)奄州(今山东曲阜)两地。 直到商朝中兴之主盘庚子旬即位之后,力排众议强势镇压,将国都迁至北蒙后改名为殷州(今河南安阳县),从山东重新搬回河南,这才一举结束了商朝平均不出百年,便要拖家带口泪洒故土搬迁史。 后有历史学家赞曰:此举也为这个内部权贵腐朽,外部阶级矛盾激化,垂垂老矣的商朝,重新注入新鲜的血液,又使其国祚延续了两百多年。 商朝贵族或迫于天时,或限于地利,更受制于人和,在后世河南山东两省之间,这样来回跳腾了几百年,国力以大不如前。 就如同古埃及第四王朝法第二任法老胡夫,空前绝后的权力加持于一身,享受着不容他人质疑挑战的崇高权威的同时,也为自己修建了一座享誉世界的陵寝——胡夫金字塔! 可等到权力之杖传承到后辈手中之时,祖先的荣光早就一去不复返,儿子哈拉夫的金字塔规模变小,孙子孟卡乌拉的金字塔规模更小。 权力之杖再往后传,可怜的后世子孙干脆就没有这个能力,再使古埃及人民重建一座像样的金字塔。 所以在姬旦的推测当中,商朝后世君主,可能亦面临埃及法老相同的问题。 因为,新建的国都殷州经过一两代人的努力,虽逐渐变得繁荣起来,贵族的腰包又逐渐充裕起来,可外围修筑城墙等军事壁垒的工程却是一拖再拖。 可等到了帝辛子受即位,干脆舍弃都城殷州不要,直接另起炉灶再建陪都朝歌! 而在原着小说当中,二哥姬发心怀悲悯,不忍朝歌全城百姓为纣王等人陪葬,与一众大臣商议之后,选择围而不打的策略,希望纣王能够幡然悔悟出城投降,以免刀戈一起生灵涂炭。 可死到临头的纣王却全然没有悔改之意,为了维持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利,继续享受那奢靡的生活,作妖不断的他,居然派妲己等人施展妖术,企图暗杀二哥姬发。 结果妲己等人送完人头,勃然大怒的姬发一声令下四面城破,自知大势已去的纣王,这才失魂落魄的走到摘星楼,和他那些金银财宝珍珠美玉一同共赴黄泉。 可现如今看来,这根本不是二哥姬发胸怀广阔与否,而是眼前这座朝歌城,根本就不是靠人力能够解决的问题。 陪都的朝歌,外围整体呈圆形,内部又被横纵两刀分为四块,其中居于圆形正中的位置,正是陪都朝歌的中心枢纽所在,名曰长乐宫,意为极乐长安! 若有人立于虚空俯瞰而下,就会发现,这朝歌城与长乐宫,一圆一方,暗合天地至理。 其中横纵两刀开辟出来的四条御道,自长乐宫浩浩荡荡直通城外,而在这御道出口处,又分别设有:“东极青龙”、“西极白虎”、“南极朱雀”、“北极玄武”此四大镇门。 皆是那重逾万斤的玄铁混杂合金,使用模具通体浇筑而成,若遇到强敌侵扰,只需打开机关断龙闸,那重如山岳的镇门自夹层轰然下坠,陷地九尺隔绝内外。 而在这朝歌城外围,高耸入云的城墙通体采用巨石夯建而成,城墙之上每隔五里便设有碉楼一座,烽火台若干,日夜交替皆有士兵把守巡逻。 而在这四大镇门之前,则进一步采取加强措施,再建四处半圆形的瓮城连接外围城墙,备有弩机、火油、滚石、雉堞、马道、吊桥更是一应俱全! 更加让人感觉丧心病狂的是,这城墙之外,又从引淇水做护城河,再形成一重天然屏障! 河面宽阔足有十余丈之多,水底河床之上则暗藏铁齿倒钩,铜锈巨夹。 若遇外敌侵扰,便可升起吊桥进行防御,别说是攻入瓮城,就算是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过河半步! 尽管有王叔子干,更有守城士兵的顶头上司张奎陪同,使团浩浩荡荡上百人也须得核对通关文牒才能放行。 在王叔子干的介绍与引领之下,姬旦过吊桥,出瓮城,穿镇门,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这才算是入得朝歌城中。 不同于城外的戒备森严肃杀之意,城内却是一派喜气洋洋富硕繁华。 虽一墙之隔,却是天壤之别。 姬旦暗自心惊。 上天玄州,陪都朝歌。 固若金汤,极乐长安。 诚不欺我! 第三章 鹰视狼顾,前因渐显 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将于农历三月十五,亲入娲皇宫进香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佳节将至,普天同庆。 姬旦入得城中举目望去,但见市井斗民奔走相告,贩夫走卒张灯结彩,就连这倒春寒刮来的阵阵刺骨寒风似也柔和不少。 城内御道宽阔笔直,姬旦与王叔子干的马车并驾齐驱,前者护卫之人自是将军武吉,而后者牵马之人,则是那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朝歌驻守张奎。 姬旦掀起窗帘侧头看去,但见这腰挎两柄断刀,满头灰白长发在这寒风侵扰之下沸沸扬扬的张奎,正值而立之年,自右眼角末端斜至嘴角一道狰狞伤疤,在这散乱发丝的遮盖之下若隐若现。 似是察觉到姬旦视线侵扰,正为王叔子干牵马步行的张奎突然扭过头来! 那双不含有任何情感夹杂,绝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眼睛当中,有的只是冷漠与无视。 就像是一头雄壮的大象,绝不会因为路边蚂蚁的观望与揣摩,就会停下自己远行的脚步。 张奎注意到姬旦右手虎口以及指肚上边磨出来的老茧,那是用刀之人才会遗留下来的特殊痕迹。 渺小的蚂蚁举起一块同样渺小的石子,无声宣告着自己的强壮与强大。 可落在大象眼中也就仅此而已,甚至还有些可笑。 这西伯侯姬昌的四公子,也是一位用刀之人? 可,也就只是这样了。 张奎收回目光。 一旁姬旦默默放下窗帘。 两手交错擦掉掌心冷汗。 所谓鹰视狼顾,莫过如此! 一人杀五岳,果真不是泛泛之辈! 马车穿梭于往来的人潮当中,最后在这特设的馆驿门前停住脚步。 当今王上帝辛子受进香之事至关重要,具体流程布置事无大小,皆由王叔子干亲力亲为,眼下盛会将至,更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今日能抽空迎接西秦雍州使团,一路作陪送至馆驿已是极限。 忙到焦头烂额的王叔子干向姬旦辞别离去,为表歉意定于盛会结束之后,于府邸当中大摆筵席替后者接风洗尘,以尽自己地主之谊。 二者又是一番客套推辞之后,姬旦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 如今天下九州,除大商之主外,当属麾下四大诸侯最为势大。 起避嫌之用,按照四大诸侯辖境位置,于朝歌城外围东西南北方位,特设四处馆驿。 专属于西秦雍州的馆驿虽仅有三层,但占地面积颇大。 其中第一层专门安置随行使者护卫,第二层用于安置普通眷侣家臣,而这第三层则是用于安置身份最为尊贵的使团代表。 在这馆驿周围更有专人负责把守于此,倒也算得上是清净雅致。 而这馆驿主事之人是一位精瘦的汉子,从王叔子干手中接过重任的他,自是不敢怠慢半分,早就备好了酒菜又腾足了客房,只等姬旦一行人大驾光临。 席间,精瘦汉子端茶倒水夹菜劝酒,三寸不烂之舌是能说会道,一连串风趣幽默,而又不伤大雅的俏皮话,逗得一群糙汉子是哈哈大笑捧腹不已。 就连被王叔子干忽视,以至于心情郁闷的姬鲜,脸色都稍稍缓和几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觉吃了个肚圆的众人哈欠连天。 月余以来,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积攒下来的疲惫之意可想而知。 此刻酒足饭饱,长期紧绷的心弦随之放松,这倦意就如同洪水猛兽般排山倒海而来,让人根本招架不住。 自视甚高的三哥姬鲜兀自离席而去,在精瘦汉子的指引下朝三楼客房走去。 姬旦见状,附在将军武吉耳边低语几句,叮嘱他负责侍卫休整一事,后者闻言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待宴会彻底结束,众侍卫已然睡下,姬旦这才起身回房。 兄弟二人同在三楼,且客房仅有一墙之隔。 在姬鲜那抑扬顿挫连绵不绝的鼾声当中,姬旦看向早就被将军武吉放在桌案之上,一具质地细密均匀,纹理细如牛毛,轻嗅几下隐有暗香扑鼻而来,正面更是阳雕一幅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图的木匣。 这乃是母亲太姒,在临行之前交予自己的东西,叮嘱他一定要等到了朝歌才能打开。 姬旦闭眼,伸手细细摸向木匣上边的纹路。 ———————— 时间回到去年冬天。 西伯侯姬昌紧急将长子姬考、次子姬发、三子姬鲜等人召回西岐。 议事正厅当中,气氛有些严肃沉闷。 母亲太姒将密信传阅于兄弟几人,然后开始说起自己的见解。 “此事有三怪。” 太姒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写信之人奇怪。 首相商容与王叔比干,同为三朝元老肱骨之臣,门下弟子若干,其中不乏已经在朝中担任重职要职的角色色。 但因为此二人常在政见之上观点不一,导致双方党派争论不休,二人势如水火不相往来已有十数年之久,此事朝野遍知。 但如今在一封密信之上,居然同时拓印了他们二人的私人印章! 太姒竖起两根手指。 第二,缘由奇怪。 子履大帝灭夏败桀创建大商,定下规矩每年一度的娲皇诞辰,须由后世大商之主率文武百官进香祈福,此传统连续至今,已近六百年历史。 可现如今的大商之主帝辛子受,自执政6年之久,居然没有一次入庙进香,就在我们都习以为常之时,哪知风向再变,帝辛子受竟然定于明年农历三月十五,亲自降香宫中。 太姒竖起三根手指。 第三,邀请对象奇怪。 信中言辞凿凿,王叔比干首相商容,力邀请你们父亲务必亲自动身前往朝歌,参加此等盛会。 太姒冷笑一声:“说什么此乃君臣之幸事,更是天下黎百姓之幸事,望贤侄万勿推辞,见信如面,比干,商容!” 太姒环顾一周看向姬旦等人:“现如今,你们意下如何?” 就在其余之人还在纠结其中的可信性时,姬旦却是脑子嗡的一下,书信当中说的没错,帝辛子受的确是在执政7年之时,入娲皇宫进香。 也就是在那一年,天生异象地显妖孽,陆起龙蛇风云诡谲,自此拉开了封神的帷幕。 要知道在原着小说当中,开篇第一章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 在书中,沉溺酒色狂妄自大的纣王在进香之时,看到娲皇那容貌端丽瑞彩翩跹的圣像之时,神魂飘荡竟生不轨之意。 换句话说那就是见色起意浮想联翩,连自己姓啥都忘了。 当即取来文房四宝,不顾群臣阻拦,刷刷刷在墙上题了一首色胆包天的淫词艳曲。 诸如: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状。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的混账话。 意思就是说,哎呀,这妮儿长得可真俊啊,俺可稀罕你咧,你要是个大活人,俺就把你娶回家。 结果等正主回来,气的那是一个柳眉倒竖七窍生烟。 要知道,后世也有这样一只猴子,因为胆大妄为乱涂乱画,破坏文物古迹,再加随地大小便,不讲个人卫生,那可是被关了整整五百年! 说过来说过去,那娲皇圣人在怎么神通广大法力通玄,终究也是个女人,那是这世上最为小心眼不过的生物,万一把我也顺带着记恨上,那可怎么办? 回过神来的姬旦赶紧缩了缩脖子,心中打定主意。 今天就是弄死我,也绝不跟帝辛子受到娲皇宫进香,去惹那一身膻! 第四章 人选内定,后果即成 就在姬旦还在暗戳戳打着自己小算盘的时候。 “母亲口中前两个奇怪之处,怕是只能等到去了朝歌才会揭晓。”端详着手中密信的长子姬考率先打破兄弟几人的沉默:“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商量好如何应对这第三个奇怪的地方。” “在我看来,父亲不可轻易应约前往朝歌进香。” 第一,父亲地位崇高身份尊贵,掌管整片西秦雍州,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二,朝歌一反常理态度暧昧,若是中途横生波折,我等亦悔之晚矣。 说着,这姬考看向老祖宗太任。 “倘若出席者是奶奶,无论身份或是威望,均是此行的上佳人选,但此去朝歌山高路远,恐受不了沿途颠簸劳顿之苦,不若继续坐镇后院,也好教我等后辈方便膝前尽孝。” 随后,又看向母亲太姒。 “而母亲无论是声明还是威望,都相对稍差些许,并非合适人选。执意前往恐惹得王叔比干与首相商容心生不悦,轻视我等不说,还堕我西秦雍州之威名,若引得当今大商之主故意发难针对,届时鞭长莫及得不偿失。” 最后,姬考看向身边几位神色各异的弟弟们,长叹一口气道:“眼下长辈垂垂老矣,而兄弟姐妹还尚且年幼,偌大的家族却是人才凋零青黄不接。” “而我虚度年华二十余载,正苦于无法报答父母养育之恩。”放下手中密信言辞诚恳的说道:“不若就让我这家中长子,代父亲出使那上天玄州!” “就让孩儿随同那帝辛子受在娲皇宫进一炷香,也顺道拜会一下被称为大商中流砥柱的两位三朝元老!”从座位之上站起身来,双手抱拳直接跪倒在西伯侯姬昌面前:“还望父亲准许!” 而一旁的姬旦,正巴不得有人去扛这雷,况且根据原着小说来看,这姬考还能有几年时间蹦跶潇洒,想必此去朝歌定能为全身而退! 当下便是举双手赞成道:“我同意大哥的看法!” 身边二哥姬发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结结巴巴的附和道:“嗯,我看行!” 而西伯侯姬昌却在此时,面露为难之色举棋不定。 朝歌城中藏龙卧虎,帝辛子受更是圣心难测,此番前去定是要做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不落人话柄遭人指点耻笑,更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借此大做文章,在与这些老油条打交道,姬考终是稍显稚嫩了些许! 非是合适人选。 而自己又不能轻易离开西岐······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时,老三姬鲜突然横插一脚,阴阳怪气的对姬旦说道:“就知道撺掇大哥去,你怎么不去?” 跪在地上的姬考扭头呵斥道:“三弟勿要多言,此事我意已决!”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老二和老四就知道躲在一边享清福。”哪知姬鲜仍不罢休:“凭什么遇到事儿,都要让大哥您去操办!” 姬考耐心劝慰道:“你二哥内向腼腆不善言辞,你和老四尚且年幼难当大任,我不去谁去?” 此言一出,竟然让姬旦颇为感动。 为了这可贵的父爱,自己当初可怜巴巴的等了一下午,结果却等来了西伯侯姬昌的冷眼相向。 而自己只是与这姬考第一次见面,心中戒备还未放下,却在前者身上感受到了那股深沉柔软的包容与袒护。 古人云,长兄如父。 而今看来,诚不欺我。 “二哥有武州需要治理,我和大哥您在邑州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话已经说道这个份儿上了,可姬鲜依旧不依不饶:“现在就剩下老四赋闲在家,不如就让他前去朝歌,再给派一个老成持重的大臣从旁协助看管,此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着斜视一眼自己弟弟姬旦:“权当是去朝歌长长见识!” 话音刚落,先前还犹豫不决的西伯侯姬昌,立刻表示赞同。 “嗯,鲜儿言之有理。”说着看向姬旦:“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我特么······”只感觉一万头草泥马从心头狂奔而过的姬旦此刻是目瞪口呆:“这口锅······” 再怎么看我不顺眼,也不至于把我往火坑里边推吧,这明显就是公报私仇! 慌了神的姬旦直接从椅子上边蹦起身来,连忙求助于平日里最疼自己的奶奶与母亲身上。 可奶奶太任,自会议开始就装聋作哑,到了中间儿更是沉沉睡去,怕是她不想醒来,谁叫都不管用。 而母亲太姒此刻正一脸微笑的看向自己,早已欣然应允这个提议。 刹那间,姬旦反应过来。 这两口子早就商量好了这件事情,就等着有个人挑头,就能把自己顺理成章的装进麻袋里边。 仍不甘心的姬旦,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长兄姬考身上。 只见后者缓缓起身,脸上不无遗憾的说道:“那就委屈四弟,前去朝歌走上一遭了。” 最后,姬旦又将目光放到二哥姬发身上。 心里边念叨不停:“你将来可是要挑起伐纣灭商这杆大旗的领军人物,更是一举开创了中国历史长河当中,国祚最长——足足有八百年历史的大周,像你这么英明神武之人,想必舍不得你弟弟我舍命去朝歌冒险吧?” 哪知二哥姬发,冷不丁被姬旦这个直勾勾的瞅着,居然脸皮一红,这下本就内向腼腆的他,羞赧到说起话来更是结巴不已:“嗯,我看行!” 在这一刻,姬旦心如死灰! 只怪这造化弄人,想去的去不了,而最不想去的人,居然不得不去! 母亲太姒见众人皆无异议,当即便拍板决定下来:“那就由旦儿代替西秦雍州方面,出使朝歌参加娲皇圣诞!” 眼见自己目的达到,喜不自胜的姬鲜眉飞色舞的朝姬旦说道:“那愚兄在这里就提前祝贺四弟,此行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心有怨气正感慨自己命运无常的姬旦,在听到这刺耳的声音,只觉聒噪不已。 猛然转过头盯向姬鲜。 “反正你也是闲着没啥事干,不如就跟我一起去朝歌长长见识呗!” 顿时,姬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而姬旦则是恶狠狠地在心底咒骂一句。 妈的! 要死,都得死! 第五章 兄弟博弈,雏凤展翅 今年初春,西伯侯姬昌巡狩西秦雍州。 曾在姬考治下的邑州停留足有半月之多,眼见自己儿子只用了三年时间,便将一处荒芜人员的不毛之地,变成一个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繁华都市。 一番明察暗访之后的姬昌,对于姬考的工作,连用三个善字来表达认可! 此事,作为跟班跑腿的姬鲜,也感觉这里边有自己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 眼下,这姬考若是去了朝歌,偌大的邑州自己怎么治理的过来? 还怎么引起西伯侯姬昌的注意,争取早日获得封地? 于是被触犯了利益的姬鲜,才会如此千方百计的阻拦姬考前去朝歌。 而姬旦就成了他谋求利益的牺牲品。 可成功祸水东引的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居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成了这姬旦临死拉的垫背! 眼见父亲姬昌、母亲太姒以及兄长姬考都默许此事。 欲哭无泪的姬鲜,这才体验到,方才姬旦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之感。 打碎了牙往肚子里边咽,还要挤出一副笑脸的姬鲜,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既然自己前去朝歌之事既然无法改变,那索性以退为进,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眼珠子一转,计谋便浮上心来。 装出一副大义凛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舍身精神:“孩儿自是愿意同四弟一起出使朝歌,为父母排忧解难。” 可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只是孩儿与四弟尚且年幼,恐此次出行难当大任。” “不如就按照孩儿之前所说一般,能够派遣老成持重的大臣,加入此次队伍当中则是如虎添翼。”姬鲜顿了顿继续说道:“届时我负责从旁协助,而这位大臣又能在关键时刻查漏补缺建言献策。” “如此一来,四弟此行才算稳妥!” 这一番为大局着想的慷慨言辞,也是博得了二哥姬发的认同,忍不住点头道:“嗯,我看行!” 岿然不动的西伯侯姬昌对此不置可否:“那你可有合适人选?” 姬鲜按捺住心头狂喜,言辞恳求缓缓说道:“此事非上大夫散宜生莫属!” 这散宜生素与长兄交好,与我更是一见如故,若是能将他争取过来,届时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你姬旦架空。 想我姬鲜身为兄长,去了朝歌还要处处受你管制不成? 你姬旦简直就是在做梦! 面无表情的姬昌在听到“散宜生”的名字之后扭过头去,却正好迎上从沉睡当中苏醒过来的老祖宗太任。 母子二人相互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任接过姬鲜踢过来的皮球,又将其踢给姬旦。 “乖孙,对此你又有什么想法,不如说来听听!” 姬旦心中冷哼一声,什么能够建言献策查漏补缺那都统统都是假话。 只怕是平日里暗戳戳的观察自己的一言一行记录成册,再从中挑出几个毛病故意夸大,届时自己怕是百口莫辩。 而最令人担忧的是这散宜生,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关键时刻掣肘挟制自己,裤衩儿被扽到脚脖子事小,这条命交待在朝歌事大! 打死自己,也不相信刚才还使劲捅刀子的姬鲜,转过脸来,就能回心转意替自己着想。 静下心来的姬旦,接住奶奶踢过来的皮球,缓缓说道:“对于三哥的提议,我是极为赞同。” “想我毕竟年幼阅历尚浅,为人处世自然达不成面面俱到的水平,能有散宜生这样一位事事考虑周全经验老道之人查漏补缺,自是此行的一大幸事。” 姬旦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上一口:“毕竟满招损,谦受益!” 西伯侯姬昌目露惊疑之色一闪而逝,似是不敢相信这句话能从姬旦口中说出。 “满招损,谦受益!”反复回味品鉴良久:“嗯,当是一句警世名言!” 一旁的姬鲜已经在心里笑开了花:“老四啊,老四,你终究是嫩了一些啊!” 岂料,姬旦话锋一转:“但是,我听闻散宜生年事已高身体孱弱,秋末时节更是亲自前往夨人族监修水利工程一事,积劳成疾卧榻不起。” “我虽有求贤若渴之心。”姬旦放下茶盏:“但是怎敢再打扰这样一位鞠躬精粹死而后已的贤臣。” 西伯侯姬昌眼中再显异光,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姬旦啊姬旦,你今天给我的惊喜,可真是太多了! “所以我在这里斗胆向诸位,另举荐一位后起之秀,加入我们此次队伍当中。” 奶奶太姒嘴角含笑,似是已经猜到自己孙儿心中的人选:“乖孙,但说无妨!” “我要举荐的是,大将军南宫适麾下的后起之秀将军武吉!” 姬旦心中冷笑不止,相较于一个从未谋面的散宜生,武吉至少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 这样的人用起来顺手与否不说,至少能让自己用起来放心。 听到姬旦要举荐武吉,姬鲜噗呲一笑,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直接推荐大将军南宫适呢! “武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有何资格能与你我并行出使朝歌!” 在邑州打转的姬鲜,自然不知已经被秘密封锁起来的锁儿郎一役,更是不知麾下手足近乎全部战死的将军武吉。 “现在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怎知小人物就没有出头之日?”姬旦更是扯起虎皮当大旗:“细水长流慢论英雄,这可是奶奶告诉我的道理!” 毫无主见的姬发此刻又被姬旦所感染,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嗯,我看行!” 而前一秒还喜不自胜的姬鲜,下一秒就被打回原形,内心已然暴走。 胡搅蛮缠,这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 连黑的都能被你这个小子说成是白的! “你······”正欲开口为自己辩驳,可刚说出来一个字,就被姬旦直接噎死。 “莫非,三哥你对她老人家有什么意见不成?” 被一下子噎到说不出来话的姬鲜,只能阴恻恻的盯着姬旦那充满疑惑与求知欲的面容,良久才别憋出后半句来:“你这是黑白颠倒无理取闹!” “谁说我在黑白颠倒无理取闹?” “我说你在黑白颠倒无理取闹!” 一旁的长兄姬考,见自己两位弟弟开始像市井无赖刁蛮泼妇般开始叉腰骂街,悄然别过头。 唉,实在是没脸见人啊! 眼见正气氛沉重严肃的议事正厅,成了二人发挥逻辑严密性和语言多样性的舞台,西伯侯姬昌再也坐不住。 “要吵出去吵。”西伯侯姬昌一拍桌案:“这里不是菜市场,更不是鱼贩子的档口!” 一番斗嘴下来,没能讨到丝毫好处的姬鲜,被气到面红耳赤,此刻又被自己父亲训斥,不得已只能闭嘴,一张脸皮青红两色来回交替,煞是好看。 “哼!”姬旦一扭头重新坐回座位。 “出使朝歌一事由姬旦全权负责!”已经垂垂老矣的奶奶太任,用她那慢条斯理轻飘飘的语气,又在姬鲜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当中投下一颗巨石:“待功成返回西岐之日,着令封元州,赐号元州侯!” 本就攒了一肚子气的姬鲜,只觉人生竟然能够如此荒谬无常。 我们兄弟几人,目前有封地的只有老大姬考的邑州,老二姬发的武州。 为了能够早日获的封地,想我姬鲜忙前忙后,累的跟条狗一样。 就算是论资排辈,怎么着都要轮到我姬鲜身上,凭什么比我还要小上几岁的姬旦就能受封,更何况还是元州这样一块另所有人眼馋的风水宝地! 只感觉自己心中酸楚、苦涩、愤怒、嫉妒这些杂七杂八的情绪涌上心头的姬鲜,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元州山清水秀富硕繁华,本是父亲留给自己退位以后的养老之所,怎么能轻易赏给别人?” “别人?”母亲太姒眉毛一挑问向姬鲜:“旦儿是别人?” 自知一时失言的姬鲜,想为自己解释,可嘴里边满是苦涩,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只能羞愧而又愤怒的低下脑袋一言不发。 一场会议不了了之,太姒搀扶老祖宗太任离席,留下兄弟四人大眼瞪小眼。 婆媳二人出了门,太任伏在儿媳耳边低语一声:“怎么样,我就说凭乖孙的机灵劲儿,出门在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儿还轮得到别人去占他便宜?” 太姒点头称是,随后又说出自己的担忧:“怕就怕老一辈的不顾身份,直接撕破脸皮对旦儿下手。” 关于这点老祖宗太任倒是看得很清楚,直接反问儿媳:“怎么样,后院这个家不好当吧?” 太姒苦笑一声点点头,算是默认。 而老祖宗太任,则是抬头看了看夜幕当中那些璀璨而又永恒的星辰,口中喃喃道。 同样,我姬家的雏凤。 也没有那么好当! 第六章 我有一刀,名曰执命 在老祖宗太任、母亲太姒以及西伯侯姬昌这三位幕后大佬的统一内定之下,代表西秦雍州出使上天玄州的重任,由遇事能躲则躲,躲不了就拔腿便跑的姬旦出面担任。 而在姬旦的临死反扑之下,成功将祸水东引的三哥姬鲜给拉做垫背,又将军旅生涯遭受莫大挫折的将军武吉给拖上贼船。 在一番紧锣密鼓的调集物资遴选人手之后,这支由姬旦牵头、姬鲜从旁协助、而武吉负责沿途安全的队伍,终于在今年开春时分搭建完成。 月余时光长途跋涉,现如今终于平安抵达朝歌。 在来之前,姬旦窃以为,当今大商王族与埃及法老所面临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那就是国力衰减已大不如前,即便有想作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等自己真真切切走进这座消失在历史尘埃当中,留给后人不过一些残垣断壁破败遗迹,以供参考遐想的陪都朝歌之后,姬旦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如何的幼稚与可笑。 盘庚子旬迁都于殷,经过数代人的努力,那些颠沛流离的大商王族贵胄的腰包又逐渐充裕起来。 如是一棵果树,盘庚子旬相当于是在土壤肥沃的殷州种下一颗种子,后世历代君主松土浇水除虫施肥,终于在帝辛子受手中结出了累累硕果。 手腕强硬的帝辛子受直接拿这些养肥了的大商王族贵胄开刀,当初只顾自己中饱私囊花天酒地,却不愿意掏一分钱用于殷州军事防御的铁公鸡,当年怎么搜刮来的油水,现如今又怎么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 此时,姬旦心中生出一股大胆而又荒谬的想法。 若我是帝辛子受,拥有这样一座固若金汤,单凭人力绝难从外部攻破的陪都朝歌。 我也绝对不向城外叫嚣不止的姬发投降! 而说起姬发。 姬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那个内向腼腆,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毫无自己主见,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嗯,我看行的!”的二哥,这是那个开创了八百年大周王朝的武王? 而他又会面对这样一座几无死角可供突破的朝歌城? 真是想想都让人惆怅啊······ 收回漫漫思绪,姬旦将注意力放到了桌案上边那具既无榫卯交接,也无锁头封存的木匣。 轻轻摇晃几下,内有轻响传来,却难辨其中内藏何物。 “记住了旦儿,此物你一定要等到了朝歌,才能打开。” “娘,这里边究竟是什么东西,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吗?” “这里边是命!” 姬旦心中越发好奇:“是谁的命?” 太姒笑而不语。 姬旦伸手摸向那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图,自尾巴翎羽到修长的脖颈,最后再摸到凤首之上,食指按住凤眼向下轻轻按去。 只听木匣当中齿轮旋转机簧弹动,啪的一声轻响,木匣随之打开。 —————— 于此同时,就在姬旦客房隔壁。 只是脱掉厚重大氅的姬鲜正躺在床上,勉强睁开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艰难的与如同潮水般一重赛过一重的倦意做努力斗争。 张大的嘴巴因为长时间发出抑扬顿挫的鼾声,而显得格外嘶哑干痒,悄悄吞下一口口水润湿喉咙,又开始继续伪装。 怪啊,自己的这个弟弟姬旦太怪了! 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自己与长兄姬考共事远在邑州,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几次家。 可无论儿时,兄弟几人天真烂漫,经常聚在一起嬉戏玩耍的经历。 还是说长大之后,兄弟几人天各一方各奔前程,只能偶尔归家团圆的时光。 自己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一直都是不善言辞孤僻高冷,沉迷修行妄证长生,即便兄弟几人聚在一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 放着人间实打实,睁眼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摸到的荣华富贵不取,非要去追求那虚无缥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修为成仙。 用姬鲜的话来说,那就是脑袋不太灵光,比起那结结巴巴的二哥姬发还要不如! 之前家族议事,兄弟几人齐聚一堂,这小子就像个缩头乌龟般躲在角落一言不发。 还以为这姬旦是先前模样的姬鲜,准备祸水东引,让这小子前去朝歌,免得干扰了自己割地封侯的宏伟计划。 可谁知,一听到让他前去朝歌的提议,这姬旦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炸了毛的猫一样,嘴里边噼里啪啦如同爆豆般冒出一连串的歪理邪说,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最后就连自己都被拖下了水。 这哪里有先前半点闷葫芦的模样? 听说他练功出了岔子,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 嘶! 心中隐约感觉,此事非同寻常的自己,借着来时漫长而又无聊的时光,经常与自己这个弟弟回忆往昔时光,其中内容真假参半,若非亲身经历之人,绝难分辨虚实。 可惜总是被这小子给三言两语将话题转移开来。 而自己那个荒唐的推测,在短时间内,也是拿捏不准。 只得先将心中疑惑压下。 躺在床上的姬鲜,长吁一口浊气。 心底暗自盘算道。 元州! 元州!!! 若是能让我做这元州侯······ —————— 馆驿正厅当中,精瘦的汉子着令属下收拾这满桌狼藉,而自己则是悄然抽身往这后院走去。 后院仅有一层,乃是后厨、杂物、储藏以及馆驿工作人员起居之用。 精瘦汉子缓步来到自己房前,开门之时用眼角余光扫向四边,确定周遭无人之后这才打开房门,又迅速将其关闭。 屋内摆设简单,除却日常生活所用之物外,仅有一桌一椅。 挪开桌椅,揭起垫在地上的兽皮,在靠近墙壁一侧的地板上边,露出一条仅供单人通行的暗道。 走进暗道,入得密室,里边密密麻麻陈列着编排好标记的铜管。 这些特制的薄皮铜管,自馆驿修建之初,便提前埋设在三楼的每处客房当中,潜藏在那毫不起眼的隐秘角落当中,顺着墙壁顺延而下直入地底,最后汇聚在这间密室当中。 铜管一端设有形似喇叭的扩音器,专门用于窃听机密。 能知晓馆驿此中秘密之人,整座朝歌城不超过一手之数。 精瘦汉子将耳朵在铜管上边,只听其中传来姬鲜断断续续的鼾声。 又换向专属姬旦客房的那根铜管,细细听去,却是毫无动静。 精瘦汉子沉吟良久,悄悄退出密室。 —————— 木匣打开,其内只有一刀一鞘! 而这把狭刀,正是当初小荷送给自己的那把百炼钢刀! 想当初就是凭借着它,翻过了自己遇到的第一座山。 而在自己苏醒之后也曾几番寻找,可惜未见踪迹,未曾想却是被母亲保管了起来。 姬旦五指凌空一抓,匣中长刀受到气机牵引震颤几下,随即便被握在手中,发出一阵清脆的嘶鸣。 手握狭刀,姬旦感慨良多。 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大病初愈弱不禁风,遇到险情下意识便想逃跑的胆小鬼。 而手中这把狭刀,也随自己的成长而不断发生变化。 此时手中狭刀通体漆黑如墨,而在那刀身之上,交错纵横着数道犹如月光般熠熠生辉的纹路,乍看之下似如裂痕。 母亲太姒甚至还根据刀身走向,着令能工巧匠为其打造了一柄刀鞘。 刀鞘整体集寒铁铸造而成,外包一层鲨鱼皮,其上花纹阴刻而成。 开口处镶嵌绿松石点缀其上。 收尾处则采用吞金制式,整体古朴大方。 收刀归鞘,严丝合缝。 “这里边是命!” “谁的命?” 此时姬旦恍然大悟。 原来,是我的命! 我的老朋友,不如就叫你执命! 心绪纷杂的姬旦,想起自己前世纷纷,又想起今生种种。 大将军南宫适有一刀,名曰斩月! 吐出一口浊气,心潮趋于平静,眼神逐渐坚定。 那我亦有一刀。 名曰执命! 第七章 罗天之外,馆驿之中 大罗天外天,天河密布星璇璀璨,是为浩瀚无垠,亘古寂寥之虚境。 天际有祥瑞之光盘亘而来,落于虚无之中化出五道人形。 此五人身影巍峨如山,高耸无边难窥全貌,各自占据一片天幕。 飘渺之间不似实质,但却周身星辰环绕霞光万丈,在那呼吸吐纳之间气机牵引一方宇宙,斗转星移天河逆流。 其中有一人琉璃法身无垢无净,双眉垂肩不怒自威。 身前一袭白雾如云似烟,吞吐周边星光,撕扯之间剌出道道虚空裂缝,将此人的面容悉数遮掩。 靠白雾左手一侧,有一人盘坐于紫气蒲团之上,脸部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一人千面飘忽不定。 在其右手一侧,星海之中侧卧闭目白袍青年,一双大袖于这虚空之中猎猎作响,袖间日月星辰没于其中,短发凌厉发梢之间剑气纵横。 而在此四人中央,其有一人身形飘忽不定,三具法身各占其一。 分别为身着肚兜,天真无邪嬉戏打闹的童子相。 神情庄重肃穆,一双惨白的眼眸之上两道剑眉似要刺破天际,腕间一道锁链束缚双臂的中年道士相。 最后一具法身为身着麻衣神情怡然自乐,口中诵经掐诀的耋耄老人相。 琉璃法身头戴平天冠,身着一袭明黄色华服,双眉垂肩不怒自威,修长的丹凤眼微微睁开一丝缝隙,眼底精光一闪而逝,看向眼前那浓郁翻滚的白雾,冷声问道:“怎么,他们连你娲皇的面子都不肯卖上一下?” 敛没于白雾当中之人正是大德天恩娲皇圣人,语调清冷如是古井无波一般,看似人在身边,却又像在那千万里之外,当即反问一句:“昊天,你这算是明知故问?!”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而在朝歌馆驿当中。 姬旦正盘坐于床榻,之上手背放置膝侧,掌心向上拇指扣于中指关节,其余三指好似莲瓣徐徐绽放舒展。 只是一吸。 但见悠然长气自口鼻缓缓渡入胸腔之中,起先那只如蚊蝇一般细小难寻,且难以管教引导的气机,现如今已足有筷子般粗细。 过任督二脉行小周天,刹那间宽广的双袖无风自动,一袭单衣更是鼓胀如球。 而执命随气机运转而刀身颤颤不止,其上漆黑之色,愈发浓郁鲜活,好似那力透纸背的墨汁,几欲掉落。 刀刃之上皎皎月光,好似潺潺溪水,只闻空谷传响。 眉心正中那若隐若现的朱砂印记,在此刻愈发鲜红夺目。 偌大的房间之内,大大小小的花瓶、盆栽、书画摆件,甚至就连光线之下细小的微尘,都在姬旦周身运转开来的气机牵引之下齐齐颤动。 若此时,那精瘦汉子正在那地下密室当中窃听姬旦房间之内的声音,怕是要被这气机牵引之下产生的共振,将其耳膜洞穿! 又是一呼。 穿带、冲两脉的气机行至那破损丹田之中悄然消逝,好似竹筛打水空付一场,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先前颤动不停的小物件,立刻停滞不动,原本受气机裹挟的微尘,在这气机消失的一瞬间僵直在光线当中,随即又恢复原本飘落的轨迹。 无风自动的双袖缓缓坠在手臂,单衣骤然一缩恢复原样,而眉心那点朱砂印记,由鲜红色转为深沉的枣红色,旋即又敛没色泽,几与皮肤无异。 口鼻之间呼出一口淡白色几近透明的长气,悬停在面前的执命刀身之上便立刻凝结出细密的水珠。 纵横交错在执命刀身之上的黑白二色霞光内敛,不复先前熠熠生辉夺目之相,却胜在越发凝实干练。 只见这颗颗水珠其内隐有五彩之色闪逝不见,彼此串联凝结滚落而下,自刀尖滴于地面,刀刃之上寒光闪烁轻鸣不已,竟是纤尘不染。 这一呼一吸之间,气机循环往来周而复始。 若此时,南宫适在场定要惊呼不已。 姬旦这台空气净化器的功率是越来越大,而功效也是越来越显着! 就在这物我两忘神魂飘荡好似登天而去之际,姬旦却被一阵柔和的敲门声重新拉回人间。 待睁开眼睛气机当场中断,失去牵引的执命立刻坠于地面,插进那实木地板足有一寸之深。 收好执命挎于腰间,待推门一看却正是备好晚宴前来的武吉。 方才姬旦神魂飘渺不知光阴几多流逝,呼吸吐纳亦只觉在须臾之间。 推开窗棂,只见夜幕之下的朝歌城已是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竟已不知不觉间从中午消磨至夜晚。 始知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旅途劳顿,随行之人若想彻底消除乏气缓足精神,怕是要等到明天早上,听着隔壁房间姬鲜那抑扬顿挫的鼾声,姬旦便与武吉先行下楼用膳。 酒足饭饱,姬旦那颗躁动的心逐渐变得不安分起来,拖住旁边添酒夹菜忙个不停的精瘦汉子,在耳边好一阵窃窃私语,随即二人露出猥琐的笑容。 顾不上收拾这满桌狼藉,精瘦汉子便屁颠屁颠跑到后院备马,而一旁武吉则是略有担忧的问道:“四公子,咱们人生地不熟,这样不妥吧?” 此时的武吉,早已挂掉脸上郁郁葱葱的络腮胡,和那青黑扎手的胡茬,一番梳洗打扮下来尽扫之前风尘尘仆仆狼狈憔悴,加之又是那行伍出身,一举一动之间尽显男儿英姿豪放。 “哎,此言差矣!”姬旦大手一挥:“咱们这叫劳逸结合。” 辛辛苦苦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就不能让我们享受享受? 随后一把揽住武吉肩膀:“再说了,有你在我身边,能出什么事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就在万恶的姬旦,用他那糖衣炮弹腐蚀大好青年武吉之时,和衣而眠装睡了一整个下午的姬鲜,悄悄起床。 顶着那偌大的黑眼圈和憔悴不堪的面容,竖直的耳朵贴在房门,察觉四周并无来人之后,悄悄掀开一道缝隙,又谨慎的朝四周看了看,这才溜出房间,来到隔壁姬旦门前。 猫着腰好似做贼一般的姬鲜,在看到后者那虚掩的房门,就要将其一把推开,好教自己溜进去探个究竟。 可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思来想去还是不敢贸然进屋的姬鲜脸色一变再变。 入城之前姬旦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加丝毫掩饰的威胁、再加那几记轻飘飘落在脸上,实则要比扇耳光更加令人难受的巴掌,让他记忆犹新。 可让他屈居与自己弟弟姬旦之下,这绝不是姬鲜的作风! 蹲在房门前的姬鲜摸着自己的面皮,几经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推开房门溜了进去。 先是四周查看一番,随即蹑手蹑脚开始翻箱倒柜,之后又小心翼翼将其恢复原状。 最后一无所获的他,盯着姬旦床前那三指来宽的刀口愣愣出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就在送走姬旦二人之后,精瘦汉子脸色有些暗自得意,全然没有先前半点胆小怯懦的模样。,市侩谄媚的模样。 目光随意扫向四周,突然看到那已经退出房间,正站在走廊之上暗自发呆的姬鲜。 就在这一瞬间,那市侩而又诚挚的笑容再次挂到脸上,点头哈腰朝楼上姬鲜打招呼道:“三爷您醒啦?” 一番查探毫无所获,姬鲜心中疑窦丛生:“这不可能啊,连我都有······” 思绪骤然被人打断,迅速从疑惑当中走出的姬鲜,又恢复他那不苟言笑贵人语迟的模样。 看向楼下那脸上挂满市侩谄媚的精瘦汉子,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三爷,您饿了吧,小的这就让后厨给您准备好酒好菜,送到您的房间!” 对此姬鲜不置可否,反倒是将兴趣放到姬旦二人身上。 “他们去哪儿了?” “朝歌城最大的销金库,无数男人的温柔乡。” 风满楼! 第八章 我有一问,可敢答否 纵观朝歌城整体规划布局,是以长乐宫为中心呈四周发散状,被一纵一横两条御道分割出来的四块区域,又被密如蛛网的马路、牛畛、巷道分割成无数小块。 自古以左为尊,在靠近长乐宫左手处有一小块区域占尽地利之便,用一句寸土寸金来形容都不为过,地皮价格更是一直居高不下令人啧舌,而且即便每年这涨价的幅度都要往上翻一番,但依旧是供不应求。 据传,昔年有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小诸侯,所辖之境地处蛮荒偏僻,到了年岁将手中权力下放于子孙之后,便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潇洒快活。 等游历到了朝歌,见此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和之前生活大半辈子的穷乡僻壤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于是有了在朝歌安度晚年的想法。 当财大气粗信心满满的小诸侯,从专业中介口中听到价格以后,直以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捅来,而自己就是那送上门来的肥羊。 连连摆手汗颜不已的小诸侯,最后灰溜溜逃出了朝歌,只是临走之际说的那句话,却是流传至今:欲近长乐半步地,兜中无财大不易。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一小块香饽饽般的地皮,就被称之为“不易区”,久而久之,人们连它最初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被馆驿主事之人竭力推崇之下的风满楼,便正设在寸金寸土的不易区当中。 按照那精瘦汉子的话来讲,这风满楼千金难买一声响,最是男人的温柔乡销魂冢。 摇晃不停的铜铃声,伴随着马蹄拍打在青石板上的响动,二者交织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清脆耳的交鸣,如是坐在车厢当中,哼着小曲儿心情轻松愉悦的姬旦。 掀开布帘看向窗外,夜晚时分城内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陪都朝歌富硕繁华气象非凡。 而对朝歌夜景视若无睹的武吉,此刻正坐在舆板之上负责驾车,双唇紧抿眼神略显呆滞,似是若有所思魂不守舍。 自锁儿郎一役,虽已过半年光景,可麾下士卒的哀嚎声、手足兄弟的喋血相、还有面对马怨那厮之时近乎无力反抗的绝望感,这惨痛的经历仿佛就在昨日发生一般。 自己曾在多少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颤抖过、怯懦过、也曾悔恨过,可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却将自己牢牢抓在它们的手掌心中无法挣脱。 梦醒时分泪湿枕衾,那些历历在目教人无法释怀的梦魇,如是辛勤的农民,浇灌着心中那颗仇恨的种子。 梦魇之后便是拯救。 姬旦一人一刀从天而降,英姿飒爽犹如真神降世,救自己一命。 之后,更是力排众议,将接连贬谪的自己重新启用,此番恩情如同再造。 而自己或许能够凭借此机会,重新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些东西。 甚至能够站得更高,看的更远······ 抖了抖手中缰绳,稍稍放缓马车速度,武吉转过头来看向车厢当中的姬旦,又很快回过头来,试探性的问道:“四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姬旦放下手中布帘,直视前方,这月余以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苦大仇深模样的武吉:“有什么话,你我兄弟二人,但说无妨。” “我就是一个只知舞刀弄枪的粗人,也说不出什么精妙深奥的道理出来。”武吉见姬旦这般平易近人,于是就今天的所见所闻以及心中所感,一股脑儿的全吐了出来:“公子,您就全当听一乐儿就行了。” “在我看来,这天底下大大小小的规矩,就如同这朝歌城错综复杂的交通一样。”说到这里武吉不由得压低声音:“大到如那两条宽阔笔直的御道,小到田间地头只供牛羊通行的畛陌。” “虽彼此交织在一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乍看之下纷乱如麻,可仔细瞧去,却是界限分明容不得踏雷池半步。” “朝歌城就像是一尊结构精密繁复的机器,其中大大小小的部件只有各司其职各行其事,才能保证前者的正常运行。” “就像是公子现在驾乘的这辆马车。”武吉甩动手中缰绳,马车如臂指使般向左一扭,自繁华市集朝不易区风满楼而去:“走不得御道,于理不合,也行不得畛陌,车身太宽。” 话说到一半,姬旦已然明白武吉话语之间潜藏的台词,于是顺着后者的意思继续说道:“是啊,朝歌这尊屹立在上天玄州,以王者之姿俯瞰天下九州的巨大机器。” “而这座机器运转的目的就是为了服务核心————那座雄浑肃穆的长乐宫!” 昔年,成汤子履能够灭夏建商,其中有一人功不可没。 那便是奴隶阶层出身,却成为大商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明相————伊尹! 据历史记载,即位之初颇有一番雄心壮志,想要改变大夏王朝困苦之境的夏桀,在与腐朽的贵族阶层和那些越来越不听话的小弟斗争十数年后,身心俱疲自感无力回天的他,直接拒绝了帝王与诸侯之间内卷。 放弃勾心斗角励精图治的夏桀,屁颠屁颠与有施国进献而来的美人妹喜,开启了他的躺平生活。 眼见在这风雨之中摇摇欲坠的大夏,沉不住气的岷山部落第一个跳出来:“我们要独立!我们要自由!!我们要造反!!!” 于是,被当做出头鸟的岷山部落,就被夏桀抽空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终于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道理的岷山部落,一改之前强硬态度,口号也改成了:“我们的老大只有一个!我们永远忠于大夏!” 可光有口号不行,被打怕了的岷山部落,索性也效仿起了有施国,进献了两位娇滴滴的大美人! 秉承着衣不如新,人更不如新的夏桀,很快沉溺在这两位岷山美人的温柔乡,哪还记得郁郁寡欢人比黄花瘦的妹喜? 之后便是一番司空见惯老生常谈的后宫争宠,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箪凉的妹喜,一番媚眼抛给了故作瞎子的夏桀,之后双拳不敌四手争宠失败,被迁至洛水,相当于被打入冷宫。 也就在这个时候,老相识伊尹出现······ 鸣条之战。 夏桀不光要面前方对气势汹汹的成汤子履,更要面对后方再续前缘的伊尹妹喜······ 吃一堑长一智的成汤子履,在名正言顺承继大统之后,特意颁下诏令:王族人员一律不得与在外诸侯私交过密! 王叔子干乃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叔父,姬旦此行代表西伯侯姬昌。 而且当年那道诏令随着时间的流失,经后代君主查漏补缺,现已变得格外严苛,几无漏洞可钻。 尤其是针对东西南北,这些有能力威胁到子姓一族对天下九州统治力的四大诸侯,就连他们能够何时能入王城述职、能带多少随从侍卫以及能够在王城都少时间,都有明文记载! 今日早晨,王叔子干亲自出城迎接,虽说给足了西秦雍州使团的面子,可也显得格外逾距。 “在朝歌城只有长乐宫中的那位,他的规矩,才是真正的规矩。”见姬旦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武吉心有余悸的劝慰道:“而为这个规矩,姬家已经有两代人,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 “四公子您,万不可麻痹大意,被那有心人捧杀在此啊!” 适时,料峭春寒刮来凛冽夜风,扑进车厢掀起布帘,卷动散落在炭炉边角的灰烬,如是漫天雪花般沸沸扬扬! 车厢之外,武吉一双明亮的虎目,教人不敢小觑。 车厢之内,姬旦双眼当中的精光甚过武吉,教人不敢直视。 伸手摸向腰间执命。 我曾受人之托,尚且还有一个问题,欲请教于王叔子干。 不知您老,可敢答否?! 第九章 鲛人泣珠,欲拒还迎 夜晚时分天色漆黑如墨,稀稀拉拉的几颗星辰与光线晦暗的弦月,有气无力挂在夜幕当中。 可是被誉为上天玄州所有男人温柔乡销魂冢的风满楼却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檐角悬挂的巨大宫灯迸发出明亮的光芒撕破深沉夜色,方圆十丈之内犹如白昼一般! 若是有人远远望去,定能发现矗立在夜幕当中的风满楼,好似一座五光十色的琉璃宝塔。 下了马车的姬旦抬头细细看去,但见一座通体多以红黄两色为主,造型古香古色的八木质高楼,以昂扬姿态矗立在这不易区中。 八角房顶犹如仙家华盖重峦叠嶂,栩栩如生的檐兽造像口衔铜铃,发出阵阵悦耳轻鸣。 回环廊檐好似蛟龙跨江造型考究,常人合抱的巨大宫灯挂在椽下,泼洒朵朵猩红光霞。 轻舞帷幔好似巨蟒张口吞吐蛇信,身形绰约的妖娆歌姬眼波流转,醉倒芸芸微醺众生。 六角琉璃好似满天星河光彩夺目,怀才不遇的文人雅士推窗长啸,誓做篇篇扬名新词。 视线不断下移,八根一丈之长,足有成人腰身粗细的包金楠木做柱吊脚,门前两座常人等高用青铜整体浇筑而成的铜狮脚踩玉质绣球镇守四方,四扇大门齐齐洞开开广迎天下之客,匾额上书三个鎏金大字:风满楼! 纵使这阅历远超当世所有普通人的姬旦,在看到这样一座从里到外奢华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程度的风满楼,此刻也是张大了嘴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遥想当年。 老板左拥右抱,声嘶力竭大唱“我的老父亲”。 主旨在于:后辈忆苦思甜,不忘初心。 展望未来:是要砥砺奋进,继续剥削。 放眼望去。 门口肆意嘶吼的豪车也许只是租赁而来的陪衬。 精致奢华的箱包当中装的也许只是一团皱巴巴的纸巾。 低沉的音乐下心怀不轨的猎人举着酒杯寻找合适的目标。 繁杂的灯光下千篇一律的半永久搔首弄姿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二者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而可怜的自己却在楼下瑟缩在这寒风当中,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举起只剩半根的香烟想要猛咂一口排解愁绪,又怕这烟灰弄脏老板心爱的座驾帕拉梅拉。 收回思绪的姬旦,看向眼前这座熠熠生辉的风满楼。 姬旦只感慨这时过境迁,想不到当初克己复礼,如此洁身自好的自己,居然也会踏足这俗不可耐的娱乐会所······ 恭候在此的小厮唱喏一声牵走马车,闻讯走出几位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的夫人迎接而来。 嘴已经笑不拢的姬旦,在妇人殷切的招呼下,半推半就极不情愿的踏入这风满楼当中。 入得其中,但见小厮侍女端茶递酒穿行往来,乐师舞姬弹琴鼓瑟翩翩起舞,达官显贵文人雅士高谈阔论嬉笑怒骂好不热闹。 风韵犹存的妇人,见姬旦被楼内风光所引,也不故作嗔怒,只是有意无意将丰盈曲线往这后者身上轻轻靠去,隔着单薄衣衫近能察觉彼此体温,稍稍前俯后仰便觉触感惊人尤为撩拨。 霎时间,姬旦耳根一红,收回心神。 就看眼前妇人,虽是徐娘半老但胜在风韵犹存,全然不似天真烂漫的小荷般青涩内敛。 一双如是月牙儿般的眼睛微眯勾勒出令人心神荡漾的弧线,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细微的鱼尾纹,更是平添诸多成熟妩媚的风情出来。 想必年轻之时,定是位一等一的绝色佳人。 妇人见自己只是稍一撩拨,就看其耳根通红不止,当即会心一笑并未戳破窘态。 那双勾魂摄魄风情万种的眼眸,不着痕迹的在姬旦身上来回打量,一袭单衫虽是平平无奇,但举手投足间,钟鸣鼎食之家陶冶出来的那股子雍容贵气,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又转头看向身后,被那几个小蹄子团团包围,恨不得当场生吞活剥的武吉,一举一动干净利落明显出身行伍,始终目不斜视将注意力放在姬旦身上,应是主仆关系无疑。 只不过这朝歌城内大大小小的王孙贵族自己见过不少,但是这位着实有点面生。 眼下,这朝歌城内最隆重的事情,莫过于娲皇寿辰······ “恕奴家眼拙,公子瞧着实在有些眼生。”妇人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大致猜测,于是将自己惊人的压迫感再往前传递几分:“许是第一次来咱这风满楼吧?” “早就听闻这名动天下的风满楼,是这世上所有男人的温柔乡销魂冢。”对此姬旦倒也是大大方方承认,并未遮掩什么:“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风满楼内千金难买一声响······” “公子莫要再逗弄奴家了,不过就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姐妹抱团取暖,赚取些许立世安身的体己钱罢了。”还未等姬旦说完,这妇人嫣然一笑,越发坐实自己心中猜测:“还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怎能不备上几个避祸挡灾掩人耳目的马甲? 于是姬旦脱口而出:“姓萧,名瑟枇。” “姓萧?”妇人心中略生狐疑:“这大大小小的诸侯之中,貌似没有人姓萧。” 可久经风霜阅人无数的妇人自然不会将情绪直接表露在脸上,那双勾魂摄魄风情万种的眼眸当中笑意更甚几分,紧挽着姬旦手臂朝内继续走去。 这风满楼的外部装修就已经给了姬旦太大震撼,哪知这内部也是别有洞天。 姬旦走上一座拱桥,妇人一努嘴示意前者向下看去。 姬旦顺着妇人示意向下看去,只见这地底深挖三丈再建一层,引朝歌城内活水汇聚于此,形成一个天然的小型湖泊,设有珊瑚礁石点缀其中。 妇人媚眼如丝,掏出一把铜币洒向池水:“公子且看好了。” 只见这波光粼粼的池水当中几抹黑影从湖底一闪而逝,继而撞起朵朵浪花,一尾尾鲛人踏浪而起空中划出几道弧线,五彩尾鳍拍打几下借力前行,溅起阵阵水珠。 那已化作人形的双手在铜币即将沉入水底之前,将其拢入怀中。 又是一阵浪花翻滚,这些喉中横骨未消,但颇通人性的鲛人,一半身躯潜藏水中,一半身躯露于水面之上,朝姬旦等人作揖问好,随即一扭头分开水面潜入其中,那修长曼妙的身躯惊鸿一现,令人震撼不已。 不无得意的妇人向姬旦解释道:“据说这湖底不光有南海鲛人,甚至还有向娲皇宫秘密花重金求来的几尾龙鱼,只可惜这玩意谁都听说过,谁都没在风满楼见过。” 妇人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要是这传闻坐实,那可是杀头的大祸!” 而姬旦还沉浸在鲛人所带来的震撼当中。 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前人凭空杜撰出来的生物,谁知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对月啼哭泣泪成珠的鲛人? 看着怔怔出神的姬旦,那风韵犹存的妇人故作娇嗔:“人家这样一个大活人在公子眼前,都未见你如此失神!” 说着踮起脚贴在姬旦耳边,吐出一口香风撩动鬓间碎发,意味深长的调侃道:“那些鲛人只可远观,不能近前亵玩,而奴家······” 血气方刚的姬旦哪能经受的住这种欲拒还迎的撩拨戏弄? 当即感觉自己的头发,像是这坚硬锋利的钢针一般直立起来。 连忙抽回余香尚存的胳膊。 打住打住。 读惯了《春秋》。 实在受不了这么快的车速。 第十章 风满楼中,疑似故人 风满楼采用中空设计,中间仅有一根通天圆柱贯通上下。 见识过内藏洞天的南海鲛人,妇人又带着姬旦顺着边角楼梯盘旋而上。 拐角之处设有灯龛薄纱配添油小厮负责看管防护,整座风满楼自上而下,笼罩在一股昏黄却又不失明亮的光晕当中。 “长乐宫只有九层,为了避嫌便将这最后一层建于地面之下,平日若是做起数来,只当是这八层半。”妇人前方带路遇轻歌曼舞的姐妹调笑几声,遇醉眼惺忪的熟客寒暄几句:“看台、雅间、包厢均是设在四边,按三、三、二层数布置。” 姬旦推开身边围拢过来的几位热情奔放舞姬,随妇人脚步来到七楼,一处名为“风雅居”的雅间中坐定。 雅间面积稍小,但胜在布局得当,屏风字画茶酒器皿香炉铜盆更是一应俱全。 待姬旦坐定,妇人膝坐一侧,持香镊从罐中夹出晶莹剔透的龙脑,辅以麝香、龙涎细细研磨成粉,然后压制脱膜呈祥云状。 “龙脑虽清香扑鼻,但后劲略显逊色、麝香浓烈四溢,但稍夹辛辣苦涩、唯龙涎气味柔和无喧宾夺主之意,又留香持久温婉绵长。”妇人取一炷线香点燃香饼,镂空的金兽香炉当中升起袅袅紫雾:“唯有三者按比例中和,方为香中上品!” 在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的香味当中,妇人双眼迷离,满池春水泛起涟漪阵阵,以手拨袖从侍女手捧的铜盏当中捻一块蜜饯放进姬旦口中,一双红红唇轻启未启,真是风情万种我见尤怜。 沏上热茶,又在铜盆当中温上一壶酒水,随即妇人手掌轻拍唤来乐师舞姬各四名。 乐师沉稳经验老道自始至终低着头,而这四位舞姬却自打一进门,就好奇的打量着包厢之内的姬旦武吉二人。 只见这四名舞姬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眼眶,蔚蓝色的眸子,棕褐色的头发,宽大而又修长的骨架。 这······ 姬旦眼睛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这才啥年代啊,居然就有这种条件了? 而这些舞姬不同于商朝女子的温婉大方,浑身上下洋溢出青春的靓丽与豪迈。 其中为首舞姬,见姬旦那好似刀刮一般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竟然也不羞涩害怕。 反倒是迎着姬旦目光,将精致的下巴扬起,顺势再将那蔚为大观的胸口再往前抬起几分。 二者视线相交,反倒是姬旦落了下风,赶忙扭过头去。 最后不得不感慨一句,论起享受,还是老祖宗们更会玩。 “奴家到底是人老珠黄可怜无人垂爱。”见一切准备妥当,妇人便起身离席,故作颦蹙道:“不然说什么也要好好陪在萧公子身边通宵达旦把酒言欢。” 面对这个极懂男人心思,又能挠到自己痒处,却又不至于逾距让人心生厌烦的妇人,姬旦出手也是格外大方。 毫不留情的剥削掉武吉随身携带的掣囊,点也不点里边价值几何,直接赏给妇人。 妇人接过掣囊稍稍掂量便是喜笑颜开:“那就便宜这些个东夷过来的异邦女子,先陪公子助助兴。”说着退到门前,指了指身后那根通天圆柱,脸上似有追忆之色:“待会儿那才是主戏。” 乐师弹琴鼓瑟只听那曲调委婉含蓄,好似女子蛾眉颦蹙独立幽谷,辗转反侧暗诉衷肠。 身形高挑修长,眉眼之间充满异域风情的东夷舞姬,随着音乐节奏舒展腰肢轻歌曼舞。 再看这武吉,却自踏入风满楼起,便被那些眼神炙热的红粉佳人团团围住,好不容易将其摆脱,却又看见那衣着相貌均与九州人士截然不同的东夷舞姬,肩负起护卫姬旦安全的他,重新板起脸来,站到后者身侧一言不发。 “这都吃了一个多月的苦了,就不能好好享受享受?”姬旦强拉硬拽,将武吉按在座位上边,又将酒盏强行塞到后者手中:“来,先走一个再说!” 别看这武吉出身军旅一表人才,但是这酒量却是相当拉胯。 几杯酒水下肚,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打开话匣子的武吉,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说起话来也是大舌头囔叽,拉着姬旦的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可惜一个字都没听懂。 难为姬旦半蒙半猜,连连点头时时附和。 “可不是这样的嘛!” “你说的对啊!” “听兄弟一句劝,咱可不能这样想。” 哪知这半蒙半猜居然全都对上了号,被说到心坎儿里去的武吉手肘撑在酒桌上边,手掌抵住额头,但见这杯中酒水剧烈颤动开来, 几颗晶莹的泪珠自腮边滑落,竟是低声哽咽起来。 这喝酒喝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哭起来了呢? “兄弟,你这是咋了?” 没想到大舌头囔叽的武吉,这次吐字发音倒是清清楚楚。 “我这心里头苦啊!” 姬旦只能随口附和道:“唉,谁说不是呢!” 岂料醉意惺忪的武吉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猛的一拍桌面,反倒将姬旦吓了一大跳。 端起酒盏,一仰脖咕噜咕噜喝个干净:“咱俩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 姬旦取过酒壶又是满满当当给武吉倒了一杯:“对,都在酒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见满桌狼藉,而音乐节奏也是由先前的低沉愁怨,一路高歌猛进,旋律逐渐变得慷慨激昂,好似那白衣如雪的盖世英豪,正傲然站立在群山之巅。 而那四名舞姬步伐欢快鲜明大开大合,斜插在发髻之中的镂空步摇,随着身体节奏来回摆动沙沙作响,系在腰间不过拇指大小的铜铃,随着身体起伏发出阵阵悦耳之声。 酒桌之上的气氛亦随之达到顶点,眼神涣散的武吉还死死握住酒杯不肯松开,见姬旦朝自己看来,憨厚一笑嘴角都能咧到耳根。 就在鸡贼不已的姬旦,正欲再对武吉劝酒之时,楼内不知谁人惊呼一声:“南芥姑娘来了!” “南芥姑娘?”楼中又有人问道:“她是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只听那人极不耐烦的回应道:“她可是整座朝歌城内,所有男人心中那颗最为璀璨耀眼的星辰!” 一指楼中正狂呼不止的人群:“看见没,这些都是南芥姑娘最忠诚的拥趸粉丝,最狂热的裙下之臣!” 那人越说越起劲:“据传朝中有位大臣在目睹南街姑娘那高超的舞姬,婀娜的身姿之后,茶饭不思失魂落魄,甚至想散尽家财只为能独赏佳人一舞,谁知最后却被婉拒。” “这南芥姑娘又不是狐狸精转世,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不许玷污我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南芥姑娘!”那人当下一恼,可随即又陷入遗憾:“唉,可惜,南芥姑娘是出了名的性子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别说是能独赏佳人一舞,哪怕就是能近距离看着她,能和她说上话,别说是散尽家财,就是要了这条命,我也愿意啊。” 闻言,姬旦心中了然,这位南芥姑娘,想必就是妇人口中所说的“主戏”。 醉意微醺的姬旦口中絮絮叨叨几声。 南芥姑娘。 芥姑娘。 性格清冷。 突然脑中灵光乍现,赶紧侧头看向身边醉醺醺的武吉。 这位南芥姑娘,莫不成就是曾在锁儿郎有过一面之缘,双方还曾立下约定的芥姑娘? 若真是如此······ 霎时间,姬旦后背生出层层冷汗。 那马怨呢! 第十一章 他日故人,今日重逢 这股油然而生的危机感,瞬间驱散他本就不多的醉意。 着急印证自己心中猜测的姬旦,赶忙起身推开房门向外看去。 先前说话的二人,身着一件黑中透青,坠有明黄流苏的下大夫品级官服,看来皆是驻守朝歌的本土官员。 其中一位身形高大清瘦,胸口蓄着一把干枯的山羊胡,另一位则是身材短小臃肿,圆润的脸盘上边留着一抹精致的八字须。 乍一看去,活脱脱就是清炖竹笋配的那四喜丸子。 视线只是稍稍扫过二人便不再过多停留,直接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这贯通上下的通天圆柱顶端之上,凝结无数能工巧匠的技艺与心血,花费无数金银珠宝珊瑚玛瑙,造就出了一朵万紫千红将开未开的巨型海棠造像出来! “时辰到,有请南芥姑娘!” 随着一声唱喏,镇场的玉磐泠泠清越响彻全楼。 嘈杂喧哗之音戛然而止,众人屏气凝神,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错过眼前这不可多得的一幕。 通天圆柱开始缓缓下降,那朵巨型海棠也随之徐徐舒展开来! 五片花瓣之上各站一名衣袂飘飘的舞姬做陪衬,而在那花蕊之上正赤足站着一人,身着素白修长裙,勾勒腰身弧线越发惊人,面覆薄纱更显气质冷若冰霜。 玉磐声起,紧接着竹篪,排箫应声作响。 一场盛宴正式拉开帷幕! 但见这站立在圆台之上的南芥姑娘婆娑起舞,一双宽广水袖上下翻飞眼花缭乱。 空灵悠扬的音乐,加上美轮美奂的舞蹈,人们仿佛能看见一位少年无忧无虑正无忧无虑的嬉戏在一座与世隔绝宁静安详的村落当中。 铜钟、鼋鼓金铁交鸣之声赫然而起。 只见这南芥姑娘舞姿,由先前愉悦欢快陡然一变,举手投足矫若惊龙,起舞翩跹苍劲有力! 众人眼中画面亦随之一变。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可怕的黑暗笼罩在少年这个淳朴和善的村落,无情的马蹄夹杂着战争的火焰,雪白的刀刃之上沾染着无辜的鲜血。 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在尸横遍野的村庄捡起一把生锈的柴刀,清澈而又坚定的双眸当中燃烧着复仇的野火。 在这慷慨激昂的音乐当中,少年完成蜕变,肩负起那个近乎不可能完成重任! 马蹄踏遍昆仑雪,饥肠饱啖瀚海沙。 此时,珠圆玉润细密绵长的琴瑟之声缓缓而起。 原本节奏急促隐有杀伐之意的舞蹈悄然放缓,轻歌曼舞翥凤翔鸾。 当初的少年浴血杀伐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转眼之间已成眉眼坚毅饱经风霜的男子汉。 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子出现在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当中,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 可那琴瑟婉转晦暗,二者融合近乎裂帛之声,无一不在暗示,爱上这个女孩,也将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二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可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女子的不告而别让他陷入痛苦与癫狂。 在这一刻,他的世界又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灰暗当中。 本打算就此解甲归田的他,挖出了那把锃亮的柴刀。 这一刻,他寻回了自己的初心,却也将女子逼到了死亡的边缘! 五音陶埙苍凉收尾。 矗立在大地之上,犹如笼罩在世人心头的巨大阴影,那座只会带来死亡与杀戮的城池终于被攻破。 此时双鬓微白的他,终于又一次见到那位,令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女子。 只可惜,这一次见面却是生离死别。 没错,他爱上了自己仇人的女儿。 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他终于完成了自己复仇的使命,他也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一生所爱。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呼啸而来的北风,夹着鹅毛大雪簌簌飘落。 他抱着怀中早已冰冷的女子,迎着漫天狂卷的大雪逐渐远去。 或者,只有这样,从一开始就犯下弥天大错的他们,才能长相厮守共到白头。 而南芥姑娘的舞姿也逐渐变得落寞起来,环在腰间的长裙随着身体的不断扭动徐徐张开,最后直接像是故事当中的漫天风雪一般,直接覆盖住整座圆台。 如同那万紫千红的海棠终有破损衰败之时,而故事的最后也只有风雪停止的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沉浸在舞蹈、故事、余韵当中的众人久久不能自拔,最后还是那一声尖锐铜铙声如醍醐灌顶,将众人从伤感的情绪当中带出。 方才还在质疑南芥姑娘魅力的那位清炖竹笋,再见到真人以后,眼睛当中再无他物,两手使劲拍着栏杆,扯开那张破锣嗓子狂呼不止:“南芥姑娘,我爱你,你知道吗!” 此时回过神来的众人,看着那站在圆台上边缓缓下降而来的南芥姑娘,一时间赞叹声,喝彩声、叫喊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汹涌而来。 被这空前绝后氛围所感染的众人近乎陷入癫狂,纷纷掏出那鼓鼓囊囊的钱包,两手捧着大把大把的钱币,以一种近乎虔诚供奉的姿态,将其泼洒出去,只为将其献给自己心中最闪耀的那颗星辰! 眼见这犹如瓢泼大雨一般的钱币,在灯光的折射下散发出妖艳的光芒。 撞击在墙壁、走廊、扶梯上边发出令人骨头酥软神魂颠倒的绝妙声响。 最是财帛动人心。 最底下一层的鲛人。看着这些从天而降唾手可得的“钱雨”,已经纷纷从水底跃出,抢夺掉落下来的钱币,激起的浪花是此起彼伏。 海棠花瓣之上,作为陪衬的舞姬乐师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贪婪,忙用手臂拨拢脚下钱币,更有甚者直接撕下裙摆,只为大把捞钱。 此时,姬旦这才真真切切感觉,什么叫千金难闻一声响,为何这风满楼被称作所有男人男人的温柔乡英雄冢。 只要愿意,这铺天盖地堪比天文数字的钱财就能分毫不差落入自己口袋的南芥姑娘,却始终是那副清冷模样,根本不为所动。 正站在海棠之上的她,重新闭上眼睛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动一下,仿佛离开了这真实而又龌龊的人间,又重新返回画卷当中,孤芳自赏遗世独立。 而姬旦此刻却正笑意盈盈。 因为从海棠绽放的一瞬间,他便认出,站在花蕊当中的南芥,就是先前的芥姑娘。 芥姑娘在朝歌,那么马怨想必也在城中。 朝歌之行,怕是远比想象当中的更加艰难。 想起两人在月光之下的虚与委蛇、在刀锋之上的浪漫杀机。 还有那个近乎飘渺的承诺。 “芥姑娘,你还没有说你的姓呢!” “等你来找我的时候,再告诉你。” “好,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 “好啊,我等你!” 今天见到了芥姑娘,我很开心,我想把她走后发生在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告诉她。 告诉她,我的喜悦。 告诉她,我的难过。 告诉她,我在平淡日子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普通却又不普通的清晨,中午还有夜晚。 所以,明天就算再难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喂,我来找你了!” 被姬旦拉回人间的南芥,眼神当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可抬头向上看去,正从窗户里边朝自己傻笑不停的人,不是那萧瑟枇萧公子,又是何人? 南芥身体一颤,摘掉挡住她那绝世容颜的面纱。 由最开始的疑惑,变成难以置信,到最后快要溢出眼眸的惊喜交加。 怎么,是来寻我找回场子的? 第十二章 清炖竹笋,四喜丸子 喧嚣嘈杂的风满楼内瞬间恢复平静,满座高朋无不呆若木鸡。 试问这楼内挥金如土的宾客,谁不是为了争相目睹这冰美人般的南芥姑娘而来? 可又有谁能够让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南芥姑娘主动褪下面纱? 可又有谁能够让这可望而不可即的南芥姑娘展颜一笑花月失色? 可又有谁能够让这拒人千里之外的南芥姑娘能用故交老友的口吻去调侃促狭? 一时间,楼内所有宾客的视线在南芥与姬旦二人身上来回穿插,最后定格在后者身上。 这人到底是谁? 竟然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居然能够博得南芥姑娘的青睐? 再听此二人的交谈内容,似乎在这其中隐藏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可是全场能够知晓姬旦真实身份之人,怕是不超过三位。 除却已经烂醉如泥的武吉,剩下一人便是先前那位风韵犹存的妇人。 正在给宾客添酒的妇人,看着眼前好似魂儿都被抽走,就连酒水溢出都未曾察觉的臭男人。 风韵犹存的妇人叹了一口气,回想当初自己也是王孙贵族争相捧场的人物,只可惜岁月不饶人,而今年老色衰只能暗地自怨自艾。 不久之前得到秘报的妇人,将宾客手中酒杯取下放在桌上,侧头看向楼上姬旦。 本以为是哪路小诸侯之子,没想到却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那么一小波人物。 原以为,自己将你的来头已经猜的够大。 未曾想,还是我猜的太小。 ———————————— 姬旦与南芥。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抬头仰视凭栏之处那张熟悉的笑脸,自打看到他的第一眼,那个视父亲为身外之物的胆小鬼,到歌以咏志的满腔孤勇,再到与自己谎话连篇却暗藏杀招的刻意藏拙。 那个像谜一样,至今身上还是毫气运一说的萧公子啊。 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们这是隔了多少个年月未曾相见? 宛如画中之人的南芥,只有在面对姬旦之时才会褪去身上那股千年寒冰般的漠然,从画中走出,来到人间,沾染些许凡尘之气,增添几笔灵动传神。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线一柱思华年。”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看着姬旦那眉眼越发坚毅的面容,不改的仍是,一见到他就想笑的感觉。 南芥重新提起这两方被姬旦剽窃而来的名典:“自与公子分别之后,小女子常常回味揣摩其中蕴藏真意,细细想来只觉这心中郁结一股难以言明的凄凉悲怆,有时情不自禁比作典中之人以泪洗面。” “我懂。” 只见此刻的姬旦,脑袋微垂,双手握住凭栏,轻轻抚摸其上花纹,就像是在不住磨砂一件旧人旧物,任由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股脑儿全部涌上心头。 再看那张本是灿烂笑意的面容在此刻也是显得格外深情与追忆,紧锁的眉头一股藏不住的阴郁与颓废扑面而来。 对于剽窃一事,早就驾轻就熟的姬旦,心中默默向后世的大诗人、大词人、大散文家说上一声抱歉。 “应是那种感觉。” 低沉当中带点沙哑,充满磁性与温柔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已经沉浸在后世这篇千古绝唱当中的南芥,又一次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一时间心中如是刀铰般直令人肝肠寸断热泪盈眶。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好一个无处话凄凉!”喃喃几句之后,失神的南芥这才从中解脱出来,由衷赞叹一句:“公子博学当世罕见,令小女子心服口服。” 对于南芥的赞誉与,姬旦脸不红心不跳坦然接受。 “相信总有一天,理想主义的花儿总会绽放在你我热爱的土地当中,而属于所有人的浪漫终会到来不复消散。” ———————————— 也许是厚着脸皮剽窃太多,姬旦很快就遭到了报应! 先前被姬旦直接互视的“清炖竹笋”向“四喜丸子”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退到一旁。 这“清炖竹笋”约莫正值天命之年,向退到边角的“四喜丸子”问道:“这小子谁呀,怎么就能抢了二哥您的风采?” 而这“四喜丸子”约莫正值不惑之年,岁数远小于“清炖竹笋”,可被前者称呼为“二哥”,未曾感觉有丝毫不妥。 此刻被酒水醺红面皮的“四喜丸子”,就像是被勾了一层糖色薄芡,悄悄将手中一张绢帛藏进袖中,里边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正是他耗上数个通宵,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写出一篇,自认为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用于赞誉南芥姑娘的绝世文章。 本想在其舞蹈结束之后,于万众瞩目之下缓缓诵读而出,不求能博得佳人青睐,最起码给这自己心中这颗璀璨的星辰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象,那也是不白白浪费自己的这番心血! 可是谁知,这半路居然杀出来一位如此没有眼力见的愣头青? 可偏偏这愣头青所着(剽窃)的诗文,无论辞藻之凝练,还是说意境之深远,寄托哀思之真切,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登峰造极! 相较之下,自己写的这篇文章简直是狗屁不通不值一提! 而那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真容的南芥姑娘,居然为这愣头青破例不说,更是展颜一笑百花失色,看得我是既心欢又心酸! 至于这二人说了些什么,此刻这“四喜丸子”心神剧震,全然没有精力顾及,有的只是嫉妒与愤恨! 他嫉妒这愣头青才思敏捷学识渊博。 他愤恨这愣头青抢先一步,拿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万众瞩目。 更从自己手中夺走了美人的青睐!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更何况,这“四喜丸子”自认不是一个窝窝囊囊的怂包,而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冒险家。 于是,仕途不顺的刺激下,在酒精的不断催化下,这嫉妒愤恨之意摇身一变,皆是那满满的歹毒与阴险。 “四喜丸子”恶狠狠地盯着这愣头青姬旦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出我是在公报私仇。 待心情平复,又恢复往日皮笑肉不笑的四喜丸子,沉吟道:“嘶,脸生的很没见过!” “清炖竹笋”与“四喜丸子”互视一眼,脸上奸笑不止。 “那就弄他!” 他妈的,敢跟我抢女人? 还他妈的,什么理想的花儿? 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现实主义的巴掌! 第十三章 横生波折,费仲尤浑 再一次凭借后世文豪那无双才情,将眼前南芥姑娘的思绪撩拨到纷乱如麻的姬旦,却转过身去背靠凭栏好不潇洒。 手捧托盘前来献酒的侍女,在近距离看到姬旦那副格外出彩的皮囊,眼眸当中洋溢着崇拜与仰慕的她,在这一刻竟呆立原地再也挪不动脚步。 随手接过酒杯,啜饮一口青铜蝠纹爵杯当中五光十色的清冽酒水,一甩广袖擦去嘴角酒渍,侍女这才如梦初醒,举起托盘遮住自己娇羞的容颜落荒而逃。 举着酒杯的姬旦浮想翩翩。 值此良辰美景,你我故人相见,不若秉烛夜谈到天明? 若是能再传出一段才子佳人私定终身的美谈锦上添花,那是最好不过······ 可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却又变成了那个誓死追随理想主义的斗士,在经受现实的重重打击与磨练之后,他孤单的背影越发落寞深邃,可他跳动的心脏却越发滚烫有力。 众人喃喃低语,都对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产生了好奇之心。 到底一个人要走过多少漆黑的夜路,要一个人熬过多少难免的夜晚。 他的灵魂才会如此饱经风霜,却又不失温度? 可就在此时,一道中气十足当中又带有些许倨傲意味的声音,在整座风满楼中响起,将众人的疑惑打消,也将姬旦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破坏的一干二净! “是谁?胆敢在本官面前哗众取宠,如此聒噪?” 姬旦放下手中装叉用的酒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 这不正是先前在雅间之外窸窣低语的二人吗? 只见这清炖竹笋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前来,一招先发制人,为之后的刻意刁难定下调子。 随后便是那四喜丸子双手背在身后,两条粗壮的小短腿迈着六亲不认的外八字,紧随其后替其撑腰。 一队凶神恶煞的私人卫兵尾随二人身后,摩拳擦掌目露不善,负责善后收尾。 姬旦初来乍到自是不认得这二人,可这风满楼中的宾客大多是朝歌本地人士,哪能不知道声名在外的这两位下大夫? 果不其然,只见这二人一露面。 楼上雅间包厢悄悄关闭窗户合拢门房,楼下看台宾客瞬间鸦雀无声。 见先前还叽叽喳喳聒噪不已如是鸭群的宾客,再见到自己之后,如是被一把掐住脖子噤若寒蝉的四喜丸子,那黄豆大小的眼睛当中流露出一丝志得意满之色,随后又消失不见,转而是那隐藏在看似秉公办事铁面无私之下的寒芒。 四喜丸子推开身前毫无眼力见,挡住自己粉墨登台的清炖竹笋,仰起头看了看眼前姬旦,又往后退出两步,待二人视线基本平齐,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就是你小子,在这里聚众闹事?” 此言一出,原本被攥在手中噤若寒蝉的鸭子拍动翅膀开始挣扎。 四喜丸子环视周围窃窃私语骚动不断的人群,发出一道不容置疑反抗的鼻音:“嗯?” 鸭子放弃抵抗,人群恢复安静。 四喜丸子又看向今晚需要着重照顾的目标冷笑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满座宾朋见此二人今晚来者不善,其中不乏谨小慎微心思灵敏之人,生怕这祸事殃及己身悄然离去。 好似一尾游鱼穿梭于楼下宾客之中的妩媚妇人叹了口气。 眼前这位常客,先前沉醉在南芥翩然舞姿当中难以自拔,以至于忽略了从旁斟酒的自己。 现在又见到此二人来者不善,无论自己如何殷切挽留,也要执意起身离席溜之大吉。 妇人手捧造型精美独具匠心的青铜鸷鸟匏壶,抬头看向楼上的清炖竹笋与这四喜丸子,心中嗔怪自己一句:“怎么就把他们二人给忘了?” 先说这清炖竹笋,乃是朝中下大夫费仲,而这四喜丸子自然就是下大夫尤浑。 坊间曾有传闻称,这费仲尤浑与北伯侯崇侯虎一见如故义结金兰。 崇侯虎为长兄,尤浑次之,费仲最小。 寻常人等难入朝堂,更难辨别此等风闻真假与否。 费仲尤浑同在朝歌为官,前者全然不顾与后者的悬殊年龄之别,平日里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最喜鱼肉百姓。 若是被他们盯上,家境殷实者权当花钱消灾,若是那贫苦之人落到他们手中,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北恒幽州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贪得无厌语欲壑难填的北伯侯崇侯虎,有一诨号:大扒皮。 而这阴险毒辣善于出谋划策背后捅刀的尤浑,坊间戏称:中吸髓。 费仲虽是头脑简单,老被尤浑当枪使,做的都是那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脏活累活,但沾了前两位的光,故人送绰号:小狗腿。 一众看客心中了然,今日费仲尤浑现身风满楼,目标直指方才那出尽风头的姬旦,怕是来者不善很难善了。 而妇人心中更加知晓其中要害关系,要是今晚姬旦,在已经得到密报的自己眼皮子底下伤了半根毫毛,怕是把自己这条贱命搭进去赔罪都不够。 妇人银牙紧咬,四指扣住匏壶伏虎壶柄,圆润的大拇指扣在虎头之上来回摩擦。 壶柄伏虎呲牙咧嘴造型逼真,好似此刻在妇人心中搅的天翻地覆:“自己四处逢源八面玲珑,明明已经够小心的了,可为何这等祸事还要寻上自己?” 妇人收敛心思,拇指回缩紧紧按住中指,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快步朝楼上走去。 老娘还没有活够,可不想陪你们两个夯货一起死! 尤浑环顾四周,见自己一声冷哼震慑住全场,心中难免有些自得,于是又将视线重新放在姬旦身上。 只见此时的姬旦,依旧慵懒随意的背靠凭栏,正晃悠着杯中酒水,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就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 一瞬间,就只是一瞬间,尤浑先前那些许自得荡然无存,那股积压在胸中的郁结之气,今晚风头被抢的愤懑之气,自己被如此轻视的恼怒之气,在此刻凝聚成团恶向胆边生。 努力克制住自己凶恶之气的尤浑,瞧着眼前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危险处境的姬旦,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一句:“是你在此聚众喧哗闹事?” 还不待姬旦回话,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让前者见识自己手段厉害之处的尤浑直接下令:“来人呐,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到城南典狱!” 尤浑目光阴冷。 哼! 等到了城南典狱,老子的地盘。 哪怕你只剩一副干骨头。 我也能给你榨出二两血水出来! 第十四章 蛮不讲理,颠倒黑白 见自己震慑住全场,尤浑肥硕的嘴角漾起一抹森然笑意,传递到油腻的面皮之上转瞬即逝,弹指间,心中已然浮现出不下数十道酷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一施展在姬旦身上。 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瞥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姬旦,随即转过身去向那群摩拳擦掌的私人卫兵下令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对于这种勾当,这些狐假虎威的私人卫兵自是了然于胸。 两位大人掌控城南典狱,凭借职务之便肆意恐吓敲诈从中大发横财,我们这些手底下跑腿的卫兵,也能借此机会分上一杯汤羹。 此刻,这群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私人卫兵早就急不可耐,待尤浑发话立马应上一声,抽出早就准备的锁链,便要上前拿人。 眼见自己渐入佳境,很有可能将自己与南芥距离再拉近一步的泡妞大业,被眼前这两个平日里作威作福习惯了的费仲尤浑打断,用的还是如此老套的桥段。 再者本以为这种为官不仁,仗着职位在身不问青红皂白就要随意拿人的故事,只在书中出现,却未曾想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更何况还是几千年前的商朝! 纵使姬旦脾气再好,此刻也是火冒三丈,看着那些摩拳擦掌走上前来的卫兵,左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右手靠向腰间颤动不已执命。 自锁儿郎一战之后,已有好长时间没有活动筋骨,今日不妨就拿你们这些小喽啰来练练手! 眼见双方就要血溅风满楼。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二位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未至,香风却已扑鼻而来。 那股独特而又迷人的香味,就像是一双温润的柔荑,安抚住姬旦心中那头躁动不已的怪兽。 因为那是属于她的味道。 一瞬间,轻颤开来的执命悄然归拢于鞘。 重新以薄纱覆面的南芥姑娘适时出现,将徘徊于鬼门关前而尚不自知的费仲尤浑给救了回来。 佳人翩然而至,挡在姬旦面前,阻住那些上前拿人的卫兵,开口问向费仲尤浑:“萧公子是我昔年一位故人,未曾想却在这朝歌相逢,不知触犯了哪条律法,竟要被两位大人当场捉拿?” 一抹发自内心深处的笑意涌上嘴角,冲走姬旦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杀意。 而原本寒着一张脸的尤浑,此刻能够近距离接触这位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心中更是狂喜不已,脸色亦是舒缓些许。 哪知,还不待自己开口,被南芥一曲舞蹈折服,急于表现的费仲便拍着自己胸脯,直截了当的说道:“南芥姑娘多虑了,想我二哥抓人,哪里需要什么······” “住嘴!”赶忙打断说话不过脑子,还未意识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费仲。 顾不得责怪费仲的尤浑,只是在心中已经默默给前者记了一笔黑账,然后重新看向眼前这位让自己仰慕不已的南芥姑娘:“想必南芥姑娘定是心性单纯善良,被这歹徒诓骗,才会有此一问。” 费仲这般近乎不打自招,还站沾沾自喜的炫耀之词,丝毫没有影响尤浑接下来的发挥。 只见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作呕的“不近人情”与“铁面无私”继续说道:“此人与前段时间秘密潜入朝歌,包藏祸心意欲搅动叛乱起东夷奸细有几分相像,为保得朝歌百姓生命安全,本官定要将他捉回城南殿宇仔细审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站在南芥身后的姬旦心中暗骂一声,忍不住走上前来替自己辩解道:“我是今天早上才来的朝歌,和你口中这个所谓的东夷奸细有什么关联?” 哪知尤浑城府如此之深,被姬旦当众揭穿谎言也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一双浮肿的眼皮开合几下又重新耷拉下去,只是淡淡的补充了一句:“哦,本官想起来了,是今天早上秘密潜入朝歌的东夷奸细!” “我······”就算浑身是嘴的姬旦,面对这蛮不讲理颠倒黑白的尤浑,心中也是泛起一股无力感。 此言一出,原本有气无力蔫在旁边的费仲顿时眼前一亮来了精神,由衷的竖起大拇指:“二哥,高啊!” 不理会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费仲的夸赞,尤浑反问南芥:“不知姑娘还有什么问题?” 见这费仲尤浑是铁了心要带走姬旦,对此南芥也是颇为无奈,“那可否能让我和这位故人。”一指身边姬旦:“说上几句话?” 尤浑犹豫片刻,连同费仲等人一同喝退到几尺之外,而自己向后退出几步背过身去,给姬旦与南芥留出空间。 原本不苟言笑宛若画中之人的南芥,只有在面对姬旦之时,才会走出画卷,沾染些许俗世烟火气息。 虽只是见过两次,但二人的熟悉程度,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怎么来朝歌了?”南芥问道。 “你说呢?” “莫非,真是来寻我找回场子的?”南芥佯装一脸惊讶,随后又“痛心疾首”的说道:“只不过,你我二人方才只此一见就又要分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会,让公子你找回场子。” 这一幕若是落在旁人眼中,怕是要惊掉下巴,本以为南芥姑娘先前摘掉面纱以真容相见已属实不易,可又有谁能够看到她由冰雪美人高冷御姐,变成一副俏皮可爱戏精本精的模样? “······”姬旦满脸黑线:“能不能有点偶像包袱?” “偶像包袱?那是什么东西?” 自知说漏了嘴的姬旦赶紧岔过话题问道:“怎么好端端,多了一个南字?” 可南芥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再次问道:“不如,咱们兑现当初那个承诺吧,来上一场美人救英雄,带你安全离开朝歌城怎么样?” “不行!”姬旦当即一口回绝。 由相杀相识到相知,这段犹如梦境般的经历。 南芥就是最不该出现在梦境当中的那个人。 他怕,风起,雾散,梦醒时。 南芥就真的如无根浮萍般相忘于江湖。 就真的如一粒沙尘般随风飘荡不知所踪。 若真是这样,那就请风再温柔一点。 不要吹散这满天大雾。 不要让我的梦境醒来。 南芥没有说话,可姬旦自己却已经开始结结巴巴,最后只能兀自嘴硬道:“哪儿,哪儿有那么容易!” 自己心目当中最闪耀那颗的星辰,生得一副冰肌玉骨冷艳无双,堪称红颜祸水人间尤物的南芥姑娘,正与那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姬旦细细低语,一旁尤浑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偷听,可惜只能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可就只是这些,也足够让他百爪挠心焦躁不已。 竭力按捺住,在那股妒忌之意不断刺激之下的汹涌恶气,尤浑转过身来,神色格外平静的说道:“南芥姑娘,时间差不多可以了,不要让我们为难。” 阴鸷的视线扫过姬旦,似乎已经看到后者在典狱当中发出那精妙绝伦的哀嚎,还有那悔不当初的求饶。 尤浑悄悄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小子在精妙绝伦的哀嚎,与悔不当初的痛苦当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一解自己心头之恨! “跟我们走吧!”哪怕到了此时,心思深沉的尤浑依旧故作大方,对姬旦说道:“卖南芥姑娘一个面子,可以省去你锁链加身之苦。” 看着姬旦离去的背影,南芥又恢复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冰冷。 为什么多了一个南字呢? 那是因为我的故事,太长太长。 要一直等到黎明时分。 在见到拂晓的阳光的时候。 才能慢慢跟你讲。 第十五章 英姿飒爽,女中豪杰 眼见方才还风头无两引得美人青睐的姬旦,下一刻就被尤浑盯上抓进大牢。 生怕引火烧身的众人躲藏在暗处作壁上观,或有同情悲悯之人,亦有幸灾乐祸之客,人心复杂千人千面, 但是在七楼包厢当中,却有一位身份显赫根本不惧尤浑淫威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岂能让他费仲尤浑如此猖狂,随便寻一借口便能抓人!” 说着便愤然起身:“待孩儿上前和这费仲尤浑掰掰手腕再说,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公理了!” 正端坐主位上边的一位中年男人,双鬓微白气度不凡:“你给我坐下!” 那年轻人一时愤慨,孤口不择言直接顶撞道:“爹,你难道看不见,这费仲尤浑是蛮不讲理颠倒黑白,生生冤枉一个好人?” 言下之意自己成了一个瞎子的中年男人,怒声呵斥道:“放肆,这是你和我说话该有的态度?” “爹,我错了,孩儿一时性急言语鲁莽冲撞了父亲。”性格直爽嫉恶如仇的年轻人自知失言,但却不肯就此轻易将此事揭过,向主位之上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道歉之后,依旧坚持己见:““可是,爹你看这······” “整天咋咋呼呼舞刀弄枪,就好替人抱打不平!”中年男人重重磕下手中酒盏,那散发出诱人香气的酒水直接洒满整张桌案:“这是你该做的事情?” 此言一出,年轻人更是不解:“可是,爹,这不是你常常教导我们,说要为人侠肝义胆,路有不平便拔刀相助嘛!” “我是这么说了没错。”只感觉自己心力交瘁的中年男子不住摇头:“可你是个女孩子啊,你难道不应该是仪静体闲温文尔雅的模样吗?” 细细看去只这男扮女装的女子圆润的耳垂上边,恰有一双细微的耳洞! 从旁侍卫见状也是摇了摇头,适时帮腔道:“大小姐,您就听老爷一句话吧!” “住嘴!”年轻女子对自己父亲时是尊敬多过畏惧,可是对这些时时刻刻都想着约束自己,想让自己变成一位笑不露齿窈窕淑女的下人,可是半点都不怕,拍了拍桌案:“哪儿来那么多话,倒酒就是了!” 侍卫一脸为难,看了看自家性格倔强好似男儿的大小姐,又看了看眼中满是宠溺又夹杂许多无奈的自家老爷。 唉,遇到这样的女儿,怕是谁来当这个爹都不太好使吧。 再得到中年男人的默许之后,侍卫上前替其斟酒,只不过再看到大小姐搬出自己专用的酒具之后,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唉~ 别人喝酒都是用杯或爵,到了大小姐这里换成了极其豪迈的瓷碗。 关键是这瓷碗口大腰圆,寻常人家就是拿这吃饭都嫌大,可自家小姐偏偏用这个喝酒······ “给少倒一点。”看着瓷碗当中不断上升的酒水水位,中年男人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又训斥自己女儿一句:“一个女孩子家家喝醉了成何体统!” 魂儿都被酒水勾走的年轻女子,低头嗅了一下瓷碗当中散发出醉人香味的酒水,然后一脸满足的感叹道:“啊,好香啊!” 随即抬头看向对自己无可奈何的父亲,扮了个鬼脸道:“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儿的目标就是要成为妇好将军那样的人物!” “谁规定女人只能手拿绣花针刺绣女红,只能安安心心在家相夫教子?”年轻女子先是端起瓷碗小抿一口,轻砸嘴唇回味酒水余香:“难道就不能像妇好将军那样,西征羌族南平夷国俘虏上万,捉刀上马驰骋沙场?” “谁说女人就要一定依附于男人?”年轻女子捧起那个能将自己整个脑尽数挡住的瓷碗,咕噜咕噜狂喝一气:“谁说女子不如男?”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中年男人揉了揉额角,他突然有些后悔让侍卫给这假小子倒酒。 一通酣畅淋漓的狂饮之后,年轻女子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瓷碗。 “吃饭不能狼吞虎咽,喝酒不能大快朵颐。”年轻女子看向瓷碗当中所剩不多的酒水继续说道:“就像做事不能刚正不阿,做人不能快意恩仇,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啊,对对对!”中年男子连连点头表示附和赞成:“三拳两脚撂倒媒人,和上门提亲的青年俊杰同桌划拳,这就是你的人生意义。” 说到此处男女婚配大事,年轻女子这才有了女儿家该有的羞赧之色,恰逢酒意氤氲醉意惺忪,一抹红晕弄凝于面颊经久不消:“我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够让我,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爱他爱到发狂,能够为他割舍一切,哪怕就是丢掉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的男人!” “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让人不省心!”中年男子越听越觉得幼稚,越听越觉得骇人:“什么爱到发狂,什么爱到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如果你期待的感情像潮水般来的又快又猛,那你就要做好潮水退去之后的空洞与乏味的准备,懂吗?”中年男人一口喝掉杯中所剩不多的酒水:“爱得太义无反顾,往往只能用悲剧收场!” “哎呀,又开始像个老头一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了。”年轻女子捂住耳朵摇晃脑袋不听不听:“我就想找个像咱们王上一般顶天立地,能够让孩儿我仰视崇拜的男人,只不过现在还没找到嘛。”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件事?”许是杯酒下肚,父爱含蓄却又纵容的中年男人打开了话匣子:“是你缠着我要来参加此次盛会,瞻仰咱们王上的盖世风姿,这事我答应你了吧?” “可是你又缠着我,非要来这寻花问柳的风满楼!”手指连点戳向桌面,看着这个越长大越不让自己省心,甚至让自己一度怀疑自家香火,就要断绝在女儿手中的中年男人痛心疾首:“这事传出去,你爹我的面子大不了不要了,可你将来怎么去找婆家?而我和你娘,将来又怎么好意思去见咱们的列祖列宗?” “反正到时候大家都死了,我不能信他们还能再把我骂死不成!” “你,你,你!”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被女儿左耳进右耳出,被气到语无伦次的中年男人食指连连点出:“你今晚就跟我回家,少在这里惹是生非!” “我不回去,回去有什么意思?”年轻女子脖子一梗耍起了小性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说什么也要等到盛会结束再说!” “这事还由得了你了,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厉声呵斥道:“信不信我再关你三个月的禁闭,让你一步都不准踏出房门!” “爹!”年轻女子委屈不已跺脚喊冤。 这一声娇怨不已的爹,正好砸在中年男子心坎之上,作为女儿奴的中年男子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惩罚过重,可现在这朝歌城是风云际会,自己女儿性格又是如此鲁莽,做事从不考虑后果,留她在这里谁知道会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 最后只能板起脸说道:“这事没得商量,现在就立刻动身!”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已经从蒲团之上站起身来的中年男子,看到女儿一动不动,知晓他是在生自己的闷气,只能语气稍作缓和劝慰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求你能行侠仗义匡扶正道,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能找个好人家,你懂爹的意思吗?” 发泄完自己心中怒火的中年男人,又指着正被带出门外的姬旦:“对,我年轻的时候也如你一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等你到了爹的这个年纪,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心上的顾虑也越来越多,很多原本看不过眼的事情,也就慢慢能看的过眼。” 没到自己父亲这个年纪,自然不能体会这句话真正含义与无奈的年轻女子嘲讽道:“我看是,爹你这口心气坠了下去吧?!” “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来看,又是完全不同的模样!”面对女儿的质疑与嘲讽,中年男子不知如何解释,也不屑于去继续解释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哪怕,明知这件事是对的,你也不能去做,同理,明知这件事是错的,你也不得不去做!” 中年男人劈手夺过侍从怀中的匏壶,自顾自往杯中添起酒水。 抬头看了一眼气鼓鼓的女儿。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老子麾下十万兵马,我都能给他管得服服帖帖。 可偏偏就是管不住自家闺女。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第十六章 得胜公鸡,艰难抉择 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姬旦抓获,费仲尤浑意气风发。 一路走来,满楼宾客装聋作哑东躲xz,生怕引火上身。 二人高高昂起的脑袋活像是得胜的公鸡,就连走起路来都是昂首挺胸,尽情享受他们带给别人的恐惧与胆怯。 可就在此时,那风韵犹存的妇人,却不长眼的凑上前来,挡住一行人的去路。 “两位官爷,这是怎么一回事?”此刻的妇人全无先前半点颓废自怨自艾的模样,脸上挂着招牌笑容,可诚挚当中又夹杂些许疑惑:“怎么好端端的就给抓起来了?” 费仲正要说话,被尤浑直接制止。 这个缺心眼儿的货色,实在是难堪大用! 只见此时的尤浑,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公事公办的模样:“怎么,本官刚才说的话,芍娘你没有听到?” 姬旦这时才知这风韵犹存的妇人花名芍娘。 而芍娘不愧是久经风霜八面玲珑,脸上笑容不减,手中一柄蒲扇轻拍胸口,微风拂衣露出点点白皙,向前走出几步:“来咱们这风满楼的都是些熟客,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会是那不知死活的东夷奸细?” “我给您和兄弟们备上几桌好酒好菜,咱们坐定了再说。”芍娘胸口紧贴费仲臂膀,蒲扇之下一个圆鼓鼓的掣囊悄然递进后者袖口:“再让姑娘们给大人您唱个小曲儿跳个舞助助兴,陪您慢慢查,怎么样?” 尤浑收下掣囊掂量出其中分量,顿时咧嘴哈哈大笑,芍娘还以为这事有了转机,亦跟着陪笑。 “您说是不是啊?!” 哪知尤浑却突然止住笑意,一挥手甩开芍娘的纠缠径直离去:“官府办事,闲杂人等一律退开!” 芍娘的笑意顿时凝固在嘴角,看着面前的刻薄寡恩的尤浑,在此刻活脱脱就像是一个刚刚提起裤子的男人。 眼见人就要被带走,芍娘仍旧不肯放弃又忙追上前去,却被费仲一把推开:“滚,不然也把你抓起来!” 芍娘被费仲差点推到在地,脚步踉跄接连向后退出几步这才站稳身体,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离开风满楼的费仲尤浑,突然感觉一阵轻松。 意识到这件事已经不在自己掌控范围的她,就算上边怪罪下来,也轮不到她芍娘遭殃。 想通此种关联的她,又笑意盈盈招呼起其他客人。 只不过,在低下头的瞬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哼! 两头蠢猪,等死吧你们! ———————————— 看着宁愿被抓走,也不向自己求助的姬旦,南芥嘴角漾起一丝笑容。 想起自己初见此人时的情形,明明怕得要死选择仓皇逃走,可最后又战胜恐惧重新返回险象丛生的锁儿郎。 “呵,还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南芥再次给出相同的评价。 很快,收敛笑意的南芥,又恢复那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蓦然。 屏退身边侍女,推开“风雅居”的房门,看到被姬旦灌醉,此刻正四仰八叉躺在桌底呼呼大睡的武吉。 取过桌上还剩半盏的茶水,里边散发出来的刺鼻酒气,不由得让南芥皱起眉头。 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一瞬间,无数碎裂的回忆,犹如澎湃的浪潮汹涌而来。 在这巨大而又强烈的刺激之下,南芥手中的茶盏颤动不停。 朝取醴泉,暮集苍霞······ 轰鸣不断的浪潮瞬间淹没海岸之上孤独的南芥。 脑海当中传来的剧烈刺痛,让南芥出现阵阵恍惚。 昆仑瑶池,琼浆玉液······ 回忆转瞬即逝,浪潮迅速消散。 瘫倒在海岸之上的南芥望着海天一线的空洞茫然,突然,一滴泪水滑落。 那是什么? 为什么,我会如此悲伤? 回过神来的南芥,将手中茶水直接泼在武吉脸面之上。 在这短短半年时间,尝尽人情冷暖,感慨现实残酷的武吉,在姬旦一次次恰到好处的劝酒,以及歪打正着的开导之下逐渐打开心结,今晚借着酒水一吐胸中郁结之气。 酒量欠佳,又或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只是几杯酒水下肚,武吉便很自觉的蹿到了桌子底下。 此刻正感觉神魂颠倒天旋地转的武吉被这凉茶一浇,整个人如同触电般从地上蹦跶起来,醉醺醺的半睁眼睛向四周瞧去。 视线掠过南芥,怎么感觉面前之人有些眼熟? 被酒水麻痹了神经的武吉架不住醉意,嘴里边嘟囔不停,摆了摆手踉跄走出几步,整个身子贴在墙角滑落在地,又重新闭上眼睛。 等等! 突然心中灵光闪现。 满是血丝的眼睛猛然睁开,直勾勾看向眼前那张覆着面纱的绝色容颜。 在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曾回忆这张熟悉的面容! 我没有一天,不曾想将她扒皮抽筋生啖血肉,以告慰死去同袍的在天之灵! 哪怕她化作飞灰,我都认得! 是吧,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芥姑娘! 往日旧恨被重新翻起,不曾结痂的伤口,哪怕在时间的冲刷下,还是那样狰狞可怖! 酒意消散大半。 靠着墙角站起身来的武吉,下意识便摸向自己肩膀,可上边空荡荡一片,这才想起,装在匣中的蟒纹银首枪,早就被南宫括收走。 可,这又怎样? 强敌,仇人出现,岂有避之不战的道理! 可自己酥软的手臂还未抬起,就被南芥掐住脖子直接举向半空。 五指稍微用力,只听武吉喉间软骨噼啪作响。 “嘘!”看着那被举到与自己同高的武吉,南芥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我说你听这就够了!” 一双冷漠无情的竖瞳直勾勾看向满面通红,额角上边满是冷汗的武吉:“你家公子被费仲尤浑抓走了。”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彻底扰乱武吉心神。 这才反应过来的武吉,勉强扭动脖子向四周看去,可雅间之内,哪儿还有四公子的身影! 莫不成真如她所说一般,自家公子被抓走了? 自己一条贱命自是死不足惜,若是今日交代在这里权当解脱,还可以早日见到那些远去的手足兄弟。 可我又怎能辜负四公子对自己的信任,对自己的期盼? 柔软的喉管仿佛会在下一刻被直接捏碎,强烈的窒息感憋得武吉满面通红,那双满是挣扎和犹豫的眼睛当中光明与黑暗交织······ “我知晓你们来历不凡,但这里是上天玄州陪都朝歌,倘若去迟一步,你家公子少一条胳膊,缺一条腿,我可不做保证!” “你可以选择向我出手复仇,但我保证你一定会死。” “你也可以选择返回求援,搭救你家公子,你会活。” 是死是活,两条路摆在你面前。 就看你怎么选了! 五指突然松开,武吉咚的一声巨响摔坐在地。 替姬旦擦完屁股的南芥转身离开。 新鲜的空气重新进入痉挛的肺叶, 瘫坐在地上的武吉,贪婪而又急促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哪怕接连咳嗽都毫不在意。 痉挛的肺叶重新得到舒缓,猩红的面容恢复正常血色。 武吉看着南芥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一边是,食则同席寝则同塌,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手足同袍,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随着那低沉压抑的嘶吼,犹有余温的鲜血,永远封存在了自己的脑海当中。 而另一边是,心胸宽广待人亲和,无有尊卑上下之分,解救自已于强敌手下,哪怕昔日荣光不再,却仍旧能以礼相待,甚至不惜顶住压力数邀同行,好让自己能以戴罪之身将功补过的公子。 我到底该怎么选? 第十七章 紧急求援,暗吃闷亏 夜半时分,寒意凛冽。 披了件上好的羊绒大衣的精瘦汉子,在手提油灯的随从陪伴下,检查起了馆驿的巡逻安保工作。 精瘦汉子一路沉默寡言,身边随从之人自是不敢贸然开口。 昏暗的油灯在寒风的侵扰下瑟瑟发抖,偶尔响起的咳嗽声,能在黑夜当中传出很远很远的距离。 一行人绕过几处拐角,却看见几位衣衫单薄的士兵,正围着一个小炭盆,躲在哨亭当中取暖闲聊。 阻住身边随从之人的陪伴,精瘦汉子蹑手蹑脚走上前去,看到哨亭当中窃窃私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靠近的几人,不由得这气便不打一出来! 抬起脚骤然发难,直接踹在哨亭单薄的木门之上。 只听“咣”的一声,木门重重撞在墙壁之上,随后涌入的寒风卷起炭盆当中散发着余温的灰烬冲天而起。 受惊的士兵七手八脚,扶正脑脑袋上的头盔,穿上潮湿寒冷的长靴,抽出腰间钢刀:“谁!” 精瘦汉子在随后赶来的下属手中的油灯下,露出那张全无半点市侩狡黠的面容:“是我!” “大人,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看着哨亭当中气焰全无的巡逻士兵,精瘦汉子冷笑一声:“我要是再不来,你们就把老子的饭碗给砸了!” 巡逻士兵沉默不语,一个个低着脑袋迎接着精瘦汉子的狂风暴雨。 “还在那杵在那干嘛?还不快去巡逻!”精瘦汉子戳戳点点:“出了事,我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是!”这几名巡逻士兵蜷缩着身体悄悄溜出哨亭,点燃火把,悄悄融入进黑暗当中。 身边一位随从开口劝慰道:“跟这些下三滥的货色置气,咱不至于!” 精瘦汉子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你懂什么?” 眼下盛会在即,王叔子干可是在临行之时,将西秦雍州使团的重任亲手交给了我! 只要他们在馆驿当中呆上一天,哪怕就是其中一人吃坏了肚子,那都是我的问题! 等到盛会结束,哪怕他们前脚离开馆驿,后脚就被人宰了,也和我没有分毫关系! 再说了,我还想借此机会好好表现表现,争取把我调离这个责任重大,却捞不到半分钱好处,还要处处装孙子的馆驿呢! 想到此处,精瘦汉子抖了抖身上的羊绒大衣,要是靠三个月发一次,全家人吃不饱饿不死的微薄俸禄,想要买这样一件上好的御寒大衣,那不知得等多久! 青禾斋的掌柜,银钩坊的庄家,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富到流油? 而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东西,不过就是他老人家开金口的一句话而已! 心思深沉的精瘦汉子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有些发皴的手背,正欲将手放进温暖袖筒当中之时,就听黑夜当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那吱呀作响的车轮声由远及近而来,最后汇聚成一道焦急的声音:“开门,快开门!” 精瘦汉子走到馆驿外围的的大门,借着油灯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得赶紧叫嚷起来:“快,快开门!” 脸上重新浮现起谄媚而又不至于让人心生厌恶的笑容,抖掉身上的羊绒大衣,三步并作两步,猫着腰一路小跑赶到走进馆驿当中的马车前边,嘘寒问暖道:“四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小人还以为您要在风满楼多呆儿一会儿呢!” 赶着马车返回馆驿之人,正是做出自己抉择的武吉。 而精瘦汉子闻到武吉身上的酒气,还以为是姬旦喝醉了正躺在车厢当中呼呼大睡,不由得笑意更甚,掀起一角门帘,朝车厢里边看去:“四公子醒醒,咱到家了,让小人搀着您回房休息吧!” 可等他看到空荡荡的车厢之后,整个人如同木雕泥塑般呆立当场。 出去的时候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剩下一个人了? 心烦意乱的武吉一把打掉精瘦汉子的手臂,从舆板上边跳下身上推开后者:“滚开!” 随后又亲自向车厢当中根本不存在的姬旦请示到:“四公子,咱们到馆驿了!”说着侧耳贴向门帘,仿佛里边真的有人发号施令一般,嗯嗯几声点头不止。 “那我就先带公子回房休整!”武吉领命抱拳向后撤去,抓住缰绳亲自牵马离去。 临行之前,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精瘦汉子,冰冷的眼神蕴含着的东西,自然不言而喻。 待武吉走远之后,身边随从这才敢壮着胆子走上前来安慰精瘦汉子:“这群西秦雍州来的乡巴佬真是不识抬举,一个个都狂的没边了,还真把自己当成西伯侯姬昌了啊!” 精瘦汉子看了眼前这位两次想要拍马屁都拍到马蹄上的随从属下,一阵厌恶烦躁之心油然而生:“滚开!” ———————————— 馆驿三楼,装腔作势整个下午,最后好不容易得到机会,溜进姬旦房中细细搜寻,可结果却一无所获,更别提转脸儿就差点被人发现自己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姬鲜,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让那精瘦汉子备上好酒好菜,一番风扫残云之后,摸着自己圆滚滚肚皮的姬鲜,又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 酒足饭饱再加这浑身通体舒泰,月余以来长途跋涉的劳累此刻再也坚持不住,沾在枕头上边居然沉沉睡去。 可刚睡下没一会儿,出了事的武吉就匆匆赶来求援。 自知有大事发生,但并未表露分毫的精瘦汉子,顾不得继续检查馆驿巡逻安防,发了一通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脾气之后,借故返回自己后院房间,进入地底密室进行窃听。 为了掩人耳目的武吉,并未惊动使团当中的任何一人,在妥善处理好马车之后,强压着心头急躁缓步来到三楼,姬鲜的客房所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随即敲了敲房门。 咚咚咚,几声细微的敲门声响起。 趴在枕头上边的姬鲜,此刻鼾声如雷,一丝晶莹的口水顺着那半张的嘴角悄悄滑落。 屋外的武吉心急如焚,下意识又加重力度。 咚咚咚,几声略显沉重的敲门声响起。 可任你武吉如何心急如焚悔不当初,屋内的姬鲜是雷打不动睡的正香,晶莹的口水的口水蔓延开来,不一会便润湿一小片枕头。 此起彼伏的鼾声,以闷哼不断隐有轰鸣之意的巨响为开头。 随后屋内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静,让人难免心生疑惑,乃至暗自后怕。 这姬鲜不会是一口气没续上,已经猝死过去了吧? 最后又是一段气息悠长绵密,好似泼皮无赖口哨之声悄然响起,绕梁三日经久不绝。 顿时叫人放下心来,万幸,人还活着! 武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圈,人也变得烦躁起来。 咚咚咚,又加大力度,在房门之上重敲几下。 而此时陷入梦乡的姬鲜渐入佳境,只看他嘴角带笑略有羞涩,时不时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几下,又沉沉睡去。 感觉自己已经快到崩溃边缘的武吉,望眼欲穿,可就是等不到姬鲜的回应。 索性直接抓起门环一阵剧烈摇晃。 榫卯不由得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伴随着门窗的震动传遍整间房屋。 可就是叫不醒睡梦之中渐入佳境的姬鲜。 门环连接房门,房间将震动传递到地板,又从地板传递到桌椅板凳,最后蔓延到整间房屋。 深埋在墙壁当中的铜管经过多重冶炼已接近纯铜质量,这些共振传递到铜管,再由喇叭不断放大。 耳朵正贴在喇叭上边,心中毫无防备的精瘦汉子听到这股动静,耳膜犹如被人用尖针猛刺一记! 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只见满脸痛苦的精瘦汉子捂住耳朵跳将起来。 整座黑暗而又逼仄的密室当中不断回响着他压抑的咆哮声。 你怎么不把这房给拆咯啊?! 第十八章 南柯一梦,权衡利弊 在这短短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屋外火急火燎可偏偏又不能当场发作的武吉,嘴角上边已经冒起好几个明晃晃的水泡,可屋内呈大字型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姬鲜,依旧鼾声震耳欲聋。 在这甜美的梦乡当中,姬鲜梦见自己少不经事的四弟姬旦,终是扛不起代表西秦雍州,代表西伯侯姬昌出使上天玄州,参加朝歌盛会的大旗。 心思浮躁刚愎自用的他,接连捅出好几个篓子,陷整个使团于尴尬境地不说,还振振有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 于是,使团上百号人物,接连表达不满,更有甚者直接将此事捅到了父亲西伯侯姬昌的桌案之上,强烈要求罢黜姬旦职位。 灰头土脸的姬旦黯然下台,整个使团当中最后分量,也最值得众人信赖的人,自然便是他姬鲜无疑! 面对使团内部掀起的这股浪潮,早就潜伏一旁,现在伺机而动的姬鲜,秘密交代自己几个心腹下属,使劲将这潭水搅的更加浑浊。 使团自发派出代表,拥立姬鲜上位担任主职,对这个职位早就垂涎三尺的他,却连连摆手一再谦让,彰显自己谦谦君子不争名夺利,超然物外的态势。 在心腹的鼓动之下,使团代表连续觐见两次,自己连续婉拒两次! 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那些老成持重头发花白,在使团之内德高望重的糟老头子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不惜摆出一副,你姬鲜今日不就任,老头子我就拼将这一条性命,撞死在你面前的莫大决心之下,自己才勉为其难接过重任。 后世丹青竹简之上,那些吝啬笔墨的史官,居然一改常态,为了彰显当日使团所面临的危险境地,不惜连用“迫在眉睫”和“当仁不让”两个成语来形容自己的这一番壮举! 所谓青史留名光照千古,不过如此! 而自己也没有让那些支持自己的人失望,数次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面展示自己的优秀才能,教那些原本对自己还持观望态度,对此还有异议之人系数心悦诚服归顺自己。 任务圆满完成,返回西秦雍州,父亲西伯侯姬昌对自己刮目相看,就连那一直对自己不太入眼的老祖宗太任,也是破天荒承认了自己的能力。 至于,外强中干实则草包一个,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四弟姬旦,则是蔫不拉几垂头丧气,原本已经内定于他的元州侯的头衔,也被直接剥夺,转而授予自己。 “三公子,你好厉害啊!” “这么年轻,就当上了这元州侯,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到时候多多提携,可千万不能贵人多忘事啊!” 在面对这些荣誉赞美之时,自己却还能一如既往保持本心,根本没有半点居功自傲的模样。 “这一切都有赖于使团上下齐心。”姬鲜谦虚不易连连摆手:“至于我个人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 “但!”姬鲜神色一肃:“出使上天玄州事关重大,我姬鲜虽是一羸弱之身,但不敢堕我西秦雍州半分威名!” 而这一切落在旁人眼中,不由得对自己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可就在自己准备从父亲手中接过元州任状,从此裂土封侯大权在握之时。 就听这天外传来,榫卯扭曲变形发出的阵阵的咔嚓声。 而在这喀嚓声中,还有一阵大过一阵的砸门声。 “三公子,三公子,快醒醒啊!”门外的武吉低呼不断。 怅然若失的姬鲜从梦中醒来,砸吧砸吧嘴角似在回味。 哦。 原来是个梦啊! 可是,这一切,怎么就只是个梦? ———————————— 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从梦乡当中惊醒的姬鲜,脑子嗡的一下,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恨不得直接冲出门外,将武吉直接撕成碎片!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坐在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的姬鲜一把将身后枕头摔倒地上:“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就不能放到明天再说?” 站在门外的武吉顿时长舒一口气,这一顿骂没有白挨,三公子姬鲜总算是醒过来了! 可身位团队核心的四公子姬旦被人抓走,不就是天塌下来了吗? 别看武吉是一员武将,可是自他从风满楼返回馆驿,力求将此事所带来的影响压到最低的做法来看,配得上眼光独到,办事粗中有细的赞誉! 而此刻,站在门外的武吉是有苦说不出来,只能耐着性子说道:“烦请三公子开门,属下有要事禀报!” “你有什么事,去跟姬旦禀告。”勉强压下心中怒火的姬鲜没好气的回应道:“哼哼,我可做不了主!” 自己已经拒绝的足够直接,可哪知武吉仍旧像条癞皮狗般,站在门外不肯离去。 “烦请三公子开门,属下真的有要事禀报!” “你还有完没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在不知死活的武吉的挑拨下,从涌泉穴直奔天灵盖而去:“我今天不弄死你,我······” 话说到一半,姬鲜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然后硬生生将火气又一次压了下去。 姬鲜在能在长兄姬考麾下处理大大小小的事项,自然不是愚笨之辈。 武吉翻来覆去只说了一句话,可他极其精准的捕获到了前者的言外之意,通过自己的分析,将此番深夜急禀的来由,猜的是八九不离十——一定是姬旦那小子出了事! 屋内陷入片刻沉默,随后门闸松动,传出一声:“进来吧!” 着急忙慌的武吉走进屋内,正欲将事情全盘托出,顶着偌大的黑眼圈,疲惫不已的姬鲜一指身后:“门还没关!” 急不可耐的武吉转身关好房门,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正欲说话,却被姬鲜直接打断。 看着狼狈不堪的武吉,已然印证自己先前猜测的姬鲜,竖起一根手指:“嘘!” 密室当中,心有余悸的精瘦汉子,换上另一只耳朵贴在喇叭上边仔细监听,生怕遗漏一丝一毫的消息。 可终于等到武吉进屋,双方碰头,正戏终于开始,可转眼间,却突然没了下文。 不顾满脸错愕的武吉,姬鲜慢悠悠的说道:“出门在外需万事小心谨慎,尤其在这耳目众多的馆驿当中,更得提防隔墙有耳。” “娘的!”精瘦汉子揉了揉受了工伤的右耳,环顾四周一圈,确定这密室当中只有自己一人之后,不由得暗骂一声:“这群西秦雍州来的乡下人,是真的难缠!” 封堵好门窗,塞住床脚桌案下方,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角落,再确定隔壁无人偷听之后的姬鲜,看着嘴上满是水泡的武吉,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事情大致经过复述一遍的武吉,问向长椅上边惫意尽消,一双眸子隐有精光闪过的姬鲜:“三公子,咱们该怎么办?” 此事,刻不容缓,若等传了出去,怕有人包藏祸心再一番添油加醋,事态只会更加恶化! 为今之计只能是央求三公子出面,将身陷囹圄的姬旦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事态发展牢牢把控,争取将影响减至最低,方为上上之策! 可姬鲜没有直接给出答案,挥了挥手示意武吉退下,只说了一句:“此事事关重大,让我好好想想!” 尽管姬鲜与武吉已经足够戒备,可仍架不住这项专门用于进行实时监控,负责刺探情报的监听系统太过隐秘完善。 已然将事情前后经过窃听一遍的精瘦汉子,在这狭小逼仄的密室当中来回踱步。 那双精明到,在这密室当中仍能看到光亮的眼睛当中,全是不断分析揣摩,然后权衡利弊的光亮!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从暗道脱身,悄然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娘的! 我升官发财,可就靠这一回了! 第十九章 精致利己,借刀杀人 屏退武吉之后,满脸平静的姬鲜,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咻的一下的从长椅之上站起身来。 自己这一路忍气吞声,可不就是再等一个机会? 都说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莫非方才的梦境,就是在冥冥当中预示些什么? 在客房当中来回踱步的姬鲜禁不住一脸狂喜,若非有这碍手碍脚的武吉,像条忠心护主的狗一样,至今还站在走廊等自己的回复,怕是他要直接放肆大笑起来。 好你个姬旦,你也有今天! 一丝狰狞在嘴角浮现,随即扩散到整张面皮。 想我姬鲜,堂堂七尺男儿,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大哥,我的目标可不只是,单单帮你打理好一个小小的邑州! 毕竟那里的水太浅,可养不起我这条,将来注定要走江的蛟龙! 现如今,这个机会它来了! 已经停住脚步的姬鲜缓缓闭住双眼,深吸一口长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汹涌澎湃。 长吁一口浊气,再次睁开眼睛的姬鲜,少了分狰狞,却多了些疯狂。 若是我借机发难,将主使之位取而代之,统领使团圆满完成任务,那么即便是板上钉钉,已经内定给他姬旦的元州侯,我也有底气去抢上一抢! 大哥,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木讷内向不善言辞的二哥姬发。 也不是只会逞口舌之利颠倒黑白的四弟姬旦。 我的目标一直是你! 那个待我不薄的大哥姬考啊! 想我姬鲜,堂堂七尺男儿,身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不光这个元州侯我要抢! 就连日后,等父亲姬昌归天以后的西伯侯之位,我也要跟你斗上一斗! 若是不能裂土封侯掌控一方,怎能对得起我勃勃野心,怎能施展出我过人手段,怎能一吐我胸中锦绣? 我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要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要当整个西秦雍州的上苍! 可······ 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心,突然震颤一下,随后便冷却下来。 可,使团一事事关重大,若是这姬旦心存不满暗中捣乱,弄得整个队伍乌烟瘴气狼狈不堪,我又怎能漂漂亮亮的交差? “那就杀了他!” 似是有魔鬼在不断蛊惑天人交战的姬鲜。 “杀,杀了他?” “对,杀了他!” “你说的倒是轻巧!”姬鲜对魔鬼的这个建议嗤之以鼻:“知道老祖宗太任一手缔造的血色黎明吗?这就是父亲之所以迟迟不肯分封我们兄弟的原因所在!” 姬鲜越说越气:“你傻,我可不傻!” 魔鬼陷入沉默。 血色黎明永远是姬氏一族,遮挡不住的伤疤,遗忘不了的回忆! 也正是因为在那个黎明,年幼的姬昌在母亲太任的庇护下,踏过断臂残肢,趟过猩红血海,最后坐在了那座由亲人尸体堆叠而成的西伯侯的位置上边。 后世儿孙自然无法知晓姬昌在当时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难以回首过往。 但,从姬昌分封膝下儿孙格外谨慎的态度当中,依稀还能嗅到当初的肃杀与血腥。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这些词汇,怕是父亲姬昌最为敏感与忌讳的字眼。 逐渐冷静下来的姬鲜摸向衣角,里边贴身穿着一件山海招摇甲。 帝乙三年,父亲姬昌随商王子羡征讨大荒蛮夷,在六个月得时间内平推三千里,昆夷部族献镇族之宝山海招摇甲修朔方城乞和止戈。 后商王子羡将此物封商于姬昌,以作西征补偿之用。 据传上古不死民一族,自山海经南山山系,西海之滨鹊山之首的招摇山中偶遇一物似金非玉。 后经青丘之国遗漏于外,数千年间辗转流离,终归于大荒昆夷之手。 请得大荒炼金士勾动地火千锤百炼得一软甲,伸缩如意水火不侵,取之名曰山海招摇甲! 本是父亲贴身之物,自帝乙三年至二十六年,再至帝辛七年,共计整整三十年光阴,却不想此番入朝歌,经母亲之手赏赐给了自己。 而这也是他潜入姬旦房间当中仔细搜查的原因所在。 既然山海招摇甲给了我。 那么,父亲又给你什么东西? 姬鲜掀起一片衣角,只见这贴身内衬得山海薄如蝉翼轻如鸿毛,指甲盖大小的鳞甲层层铺设,如鱼皮般吸附在身,肢体挥动间鳞甲流光溢彩,隐有暗纹如溪般流淌其中,神异非凡。 姬鲜放下衣角看向四周,见屋内只有自己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心思重新放在姬旦身上的姬鲜开始仔细盘算起来。 这姬旦于自己而言死了就死了,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于自己而言不光无害而且有利。 可纵观全局,这姬旦若自己见死不救,即便我圆满完成出使朝歌的任务,回家也交不了差。 难免在父亲西伯侯姬昌那里,留下一个见死不救冷血无情的评价! 事后追究起来,连带自己也要遭殃,那我姬鲜还怎么裂土封侯掌控一方? 想我姬鲜聪明一世,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蠢事,我才不做! 心中犹豫不决,一会儿狂喜,一会儿阴郁,两种截然不同充满矛盾的表情,在一张脸皮之上竟然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之处。 姬鲜缓缓走向床脚,看到自己丢在地上的正装,拇指食指紧扣在一起来回摩擦,以至于那件造价昂贵的狐裘大衣出现了几道极为明显的褶皱。 所以,这个不光碍眼,还极其碍事的姬旦,我是一定要救咯? 穿上大衣的姬鲜面色阴沉,可突然脑中灵光乍现。 就是一定要救! 可至于怎么救,能不能救成功。 那还不是全由我说了算! “怎么杀?”姬鲜问向魔鬼。 “自然是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你说呢?” 魔鬼充满蛊惑的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已然得到答案的姬鲜又凭空增添些许狠厉。 有了大致规划的姬鲜,疾步走到房门口,心中已经急不可耐想要施展手段的他,正欲伸手开门之时,却又如触电般缩了回来。 想起进城之时,姬旦对自己的威胁,又想起自己对未来的宏伟蓝图。 姬鲜转身走向茶几,不慌不忙取出茶盏,借着沸水泡了一壶香茗。 看着茶盏当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又闻了闻那沁人心脾的茶香。 嘴角一抹冷笑。 重新坐回长椅之上的姬鲜,手捧香茗啜饮一口,细细咀嚼口中茶叶,感受着唇齿之间那股独有的清香与苦涩。 接下来是该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利用好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才是当下,我应该最关心的问题! 你说是吗? 我的好弟弟! 第二十章 夜访子干,投壶之弈 就在这同一天晚上,前后两次驱车前往不易区,可武吉的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眼下心事重重的他猛挥手中皮鞭,抽打在宽阔的马背之上,一路绝尘而去。 寄希望于车厢当中的三公子姬鲜,祈求此行一切顺利! 而坐在车厢当中的姬鲜却显得格外轻松随意,掀开窗帘将手探了出去,感受着马车疾速行驶刮起的气流,观赏着眼前飞速倒退的夜景。 心中默默感慨,不愧是商王脚下第一城,其繁华程度远胜丰京西岐。 也曾听人提起,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初闻之时不屑一顾。 今日一见,才知此言非虚。 而住在这朝歌最为着名的不易区当中的住户,大多是那当朝官员与名门望族,又或者是那腰缠万贯的商贾巨富。 但须知,这富与贵,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不易区被御道横穿一分为二,靠近北部的是那福禄巷。 其中多像是费仲尤浑这些在仕途当中并无太多建树的官员,只能捏着鼻子自降清贵身份,与那低人一等,眼中全是利益,心中皆是算盘的富贾商人混居。 取福禄二字,意味:福禄双全,人间美哉。 隔街相望的便是那止步街。 其中多是那权势煊赫的重臣权臣,比如武成王黄飞虎,国师闻仲,又或者是那仗着圣恩余荫眷顾的望族大家、诸如首相商容、王兄子启,王叔子干! 取止步二字,其中大有深意。 抬头即长安,人间需止步! 马车穿过御道,在止步街一处气势恢宏的府邸侧门前,缓缓停靠下来。 充当马夫角色的武吉跳下车来,掀起门帘一角低语道:“三公子,咱们到了!” 感慨于朝歌富硕繁华之相的姬鲜,透过窗户看到这大商王族鳞次栉比的止步街,又看看眼前在这夜幕之下金碧辉煌庄严肃穆,散发出迫人气势的府邸,一时间竟有些心底发虚胆气不足。 “东。”才一张口便意识到自己说话都有些颤抖姬鲜,握紧双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恢复先前轻松随意云淡风轻的模样:“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 当下时节正值料峭春寒发作,呼啸的大风夹杂着冰冷的雨珠,落在行人衣衫之上,当下便激起一阵刺骨寒意。 可是在这清雅绝尘古香古色的王叔子干的待客正厅当中,不光铺设着图案精美的羊绒地毯,更是建有地暖升温,墙嵌烟道保暖。 往来丫鬟仆人皆是赤足行走,却一个个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只因屋内温度竟与初夏无异! 只见这正厅当中放置着一尊二尺来高,通体漆金的兽面雷纹双夔龙阔耳方壶。 衣衫单薄手脚伶俐的丫鬟蹲下身子可见妖娆线条,此刻正手挽红绸隔出一丈距离,两侧更有专人手托沙漏计时,以碧玉算筹记录点数。 原来,是那自称诸事繁忙难以抽身的王叔子干正,在这深夜时分还与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客人,正持簇投壶寻欢作乐,真是雅兴不减! 但见那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客人手持三根珍珠白的箭簇,站在那红绸线外,抽起一支出来,细细打量片刻。 四指并拢拇指扣在食指与中指当间捻住箭簇,胳膊微微抬起,小臂向后弯曲,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摒除杂念,看向不远处的阔耳方壶壶口, 口中一口浊气呼出,箭簇随之脱手而出。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那箭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却是紧挨着那壶身落在地上。 不知是客人今天手气太差,还是状态不佳。 随后两支箭簇的准头更差,最后一支更是偏了那壶身足有半尺之多。 见状,客人摇头苦笑不止,端起面前丫鬟手中投壶三投不中的罚酒一饮而尽,随后让出身位。 偌大的客厅当中气候稍显燥热,不少丫鬟鼻尖儿已沾满了细密的汗珠,可是这王叔子干却依旧裹着一身厚重的裘服当中,并且伴随着几声好似破风箱一般,令人心惊胆颤的咳嗽。 头发已悉数花白,脸上更是长出几颗刺眼黑斑的子干脱下厚重的鹅毛大氅,从袖筒当中探出一双干枯收缩以至于青筋暴起的手掌出来。 那双好似鸡爪一般的手掌,靠在贴身仆人捧着的那小铜炉上,来回翻转取暖活血疏筋。 客人看在眼里一言不发,只是心中若有所思。 王叔子干终是上了年纪,虽是热身完毕,可脚步虚浮无力,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细微颤抖,接过三支象牙黑的箭簇,走到那红绸线外。 捻起一支箭簇,那被时光沉重的车轮碾压以至于驼背的腰身猛然挺起。 如此变化,落在从旁仔细观察的客人眼中,无异于在其内心深处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但见这王叔子干看向一丈之外的阔耳方壶,那双狭长的眼睛微眯成缝,依稀可见其年轻时的无双风采! 箭簇脱手而出,只听“叮”的一声,箭簇插进方壶左侧的壶耳当中。 候在一旁的专人,取出三根碧玉算筹放在一边。 又是一支箭簇,斜插进壶口。 专人又取出六根算筹。 随着最后一支箭簇,笔直落进壶口,王叔子干共得碧玉算筹一十八根! 哪知,战绩碾压足以客人的王叔子干,却对其极为不满,兀自摇了摇头叹息不止:“唉,还是老了啊!” 话还未说完,又剧烈咳嗽几声,一旁客人赶紧上前搀扶坐回太师椅上。 “当年先皇尚在之时,老朽持簇投壶的可以用百发百中来形容都不为过,唯一可以与我抗衡一番的就只有商容一人而已!”王叔子干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像极了一个日暮西山的老人:“只可惜,时过境迁,我还在这苟延残喘的站着,可他却躺在了床上!” “是啊,从当年无话不说的挚友,成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客人也是感慨良多宽慰不止:“可谁知您二老居然能在这古稀之年还能再联手一次,事后觉察起来回味一二,越发对您二人肝胆相照默契十足的当年风采神往不止!” “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重新佝偻起腰身的王叔子干连连摆手,在一连串让人担心把肺叶吐出来的咳嗽声中,继续缓缓说道:“不过就只是我们两个快入土的家伙,临死之前还想再活动一下筋骨,散发一些预热,留下些可以回旋的余地给后人罢了!” 客人接过丫鬟手中的鹅毛大氅,快步走上去披在眼前这瘦弱的老人身上:“您老要多注意身体,大商可不能没有您这根中流砥柱啊!” 伸手颤颤巍巍束起系带的王叔子干,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咧嘴一笑,不惜刻意露出自己口中那几颗稀稀疏疏的牙齿,看向眼前身着华服气度不凡的客人:“杨任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快死了呢?” 今天到访之人,正是当今太史监监正杨任! 若论起官衔品级大小,堂堂太史监监正近乎与清贵不已手握大权的上大夫持平。 可惜在王叔子干面前,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只因为他姓子。 而整个大商也姓子! 第二十一章 连敲带打,一语双关 杨任面色一变,已经开始细细揣摩自己方才说过的几句话。 莫不成,是自己其中一句冲撞于他,恶了兴致? 否则,这头老狐狸又怎么会说出如此直截了当,让旁人难以应答的话来? 可毕竟,这堂堂太史监监正的位置没有白坐。 只是一瞬间,杨任的神情又恢复平静。 只不过大脑早就已经飞速运转开来。 自己到底该说什么话,才能绕过这个话题,又不至于显得太过生硬刻意,另一方面,还能照顾到这头老狐狸的情绪? 被杨任心底称作老狐狸的王叔子干却没有让前者为难。 摆了摆手屏退身前一众碍眼的丫鬟仆从,又捧起那方小铜炉,自顾自的说道:“我还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办?你儿子又该怎么办!” 平地一声惊雷! 王叔子干直接戳破杨任夜访自己的目的所在! 纵使城府再深,修养再好,杨任在此刻心中也难免泛起惊涛骇浪。 见老狐狸懒得跟自己绕圈子,杨任索性也不再有所遮掩。 只是难免嘴角一阵苦涩:“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这等客套话就不要再说了,我这辈子听得太多,也不想再听了!”王叔子干兴致索然的摆了摆手,转过身去走向正厅当中的长椅缓缓坐下。 太史监监正杨任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陪坐一旁,只不过却只有半边屁股落座,身体微微前倾,像是一个虚心的后生,正在请教经验老辣的前辈。 “其实在我看来,这投壶其实和做生意都差不多。”怀中抱着小暖炉的王叔子干缓缓说道:“讲求的都是沉稳专注!” 竖起一根手指:“首先这眼光得放长远,怎么能用一两天生意上的盈亏,去判断整个行情的好坏与否?”说着看向身边杨任:“投壶的时候,第一支箭簇没有投进,你就怎么知道接下来也投不进去?” 杨任频频点头:“王叔教训的是。” “教训谈不上,不过就是别人给我使绊子,我也给别人使绊子,眼见他高楼层起,眼见他广宴宾朋,眼见他重楼坍塌,这一来二去就是几十年光景,从中得来些许经验感悟罢了!”说到这里王叔子干再次竖起一根手指:“其次这性子得沉稳。” 一旁杨任静待下文,可却没能等到王叔子干再次开口,心有疑虑的他转头看向后者,只见那举起的两根手指,如干枯漆黑,但却又锋利无比的鹰爪般盘旋在半空当中。 而那幽幽的眼神,如是古井当中反射出来的渺茫月光,少了些慈祥温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意味。 只坐了半边屁股的杨任直接起身离座,两手抱拳弯腰,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愚笨,还请您明示!” 丝毫没有请杨任重新落座的子干这才缓缓说道:“若是遇上那些自恃奇货可居,想要借此机会高抬高卖之人,不妨先晾上他几天,去去他的傲气,杀杀他的威风,等他能看清楚自己位置,想要回过头服软。”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那还要看我的心情。” 闻听此话的杨任是面色一变再变,后背之上更是冷汗一片。 在这燥热的正厅当中,黏糊糊的衣服贴在皮肤上边来回腾挪,显得格外难受。 可就在杨任想要进一步探讨请教之时,却直接被王叔子干拒绝,反倒是说了一句让前者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估摸时间,这人也快来了吧!” 杨任环顾四周,偌大的客厅除他们二人之外,还能有谁? 话音刚落,只见这行色匆匆的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杨任顿时面露难色,最终将视线放在王叔子干的身上。 “说就是了,这里又没有外人!” 得到准许的管家这才开口,将先前层层传达而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启禀老爷,西伯侯姬昌三子姬鲜,家将武吉,携麟趾金,马蹄银各一匣,珍珠翡翠、美玉玛瑙各三箱、品相上好尺高珊瑚宝树六架,质地上乘藕丝绸缎十匹,正在府外求见!” 从管家口中听到这一连串,难以用数字衡量此中价值的见面礼,纵使身份清贵如杨任,也难免一阵心神摇曳。 须知,我大商朝冶炼皆以青铜器为主,故市面之上流通货物价值几何,皆以铜币做衡量。 但受困于生产力低下、矿藏开采难度大、冶炼成本高,由商王朝钦定用于从事商业交易的铜币却较为少见。 寻常世俗贸易,除却逐渐稀少的以物易物的方式外,成本低廉、获取途径方便,更适合随身携带的贝壳,成为了主流选择。 而商王朝也承认以贝壳为币的“贝币”在市场当中的交易流通,并为此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法规,对贝壳的色泽、大小、编号都做出了明确规范。 市面之上,五枚贝币为一串、两串贝币为一朋、五朋贝币换一枚铜币,其兑换比例约为1:50。 而那些造型精美品相完整,尤其是前任商王帝乙以及现任商王帝辛发售的铜币,流通当中磨损较小,且制作工艺更加完善,这样的铜币在市场之上常有溢价,往往六到八朋贝币,才能换到一枚铜币。 而姬鲜带来的这两匣马蹄银,麟趾金更是了不得。 寻常人家一年生活开支,顶天不过五枚铜币而已。 而一百枚铜币能换到一颗马蹄银,而一百颗马蹄银才能换到一枚麟趾金。 而且,这种假设只是建立在,有冤大头愿意拿马蹄银,麟趾金去换铜币的基础上,官方做出仅供参考的兑换比例而已。 因为马蹄银,麟趾金,所需的金银矿藏相较铜矿更为稀少,且冶炼工艺的要求更加严苛。 只在发生重大事宜之时,身位大商之主的商王才会命能工巧匠铸造此物,用于封赏诸侯、大臣之用。 譬如七年前,帝辛子受登基,其中铸造的马蹄银五百枚,而麟趾金不过一百枚而已! 像太史监监正杨任、王叔子干这种手握大权之人,是更愿意看着那明晃晃亮晶晶的马蹄银,麟趾金,碰撞间叮咚作响清脆悦耳的铜币,还是瞧着堆了满屋子,说不定还散发着大海咸腥的味道,仔细瞧去还满是豁口污垢,不上档次的贝币? 所以,其中溢价可想而知。 更遑论,只能供王族专用的翡翠美玉,别说是寻常人家,即便是普通大臣穿戴此物,也会被视作僭越之举,轻则罚没俸禄,重则罢官褫爵。 最后再来说说这珊瑚宝树,自己不是没有,家里边也的确私藏了几尊,不过三寸来长,最大的那颗也不过五寸而已,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和人家一尺的比,更何况这财大气粗的姬家,一口气拿出六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坐在长椅之上,双手拢在袖中,靠着怀里铜炉取暖的子干,在听到管家口中,这些寻常人等,即便是做梦都不敢想,其实际价值乃是一笔天文数字的金银财宝藕丝绸缎,还有那有价无市的翡翠美玉珊瑚玛瑙,却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嗯,把他们带进来!” 管家得令转身离去,一旁杨任努力平复下自己有些酸涩的心神,不愧是西秦雍州姬家之人,果然家大业大,随随便便拔根毛,似乎都比我这个监正的腰要粗。 回过神来的杨任,看着眼前双目微合已显疲态的王叔子干,马上又有一波身份特殊的客人到访,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就此告辞以示避嫌,可今晚自己来的目的,就是想将此事敲定。 若是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别看他们二人同住止步街,可后者的侧门的门槛,都要比自家正门的大门还要高,能见上一面属实不易。 思前想后决意说出自己底价的杨任刚一张口:“我,我······” 已经彻彻底底将杨任拿捏住的王叔子干,哪能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做生意嘛,之前已经讲的很清楚了。 直接招呼起那些退在门外的仆人:“送客!” 杨任脸色瞬间黯然,这王叔子干听都不听自己最后的报价直接拒绝,显然就是想将自己再晾上一段时间,不禁悲从中来唏嘘不已。 看着杨任落寞离去的背影,王叔子干一抹笑意闪逝而过。 跟我玩奇货可居的把戏? 你还是嫩了点! 我看中的东西。 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时候! 除了那一次······ 第二十二章 察渊之色,慑渊之深 尾春时分天色变化无常。 原本晴朗的天空自傍晚时分便乌云郁结,终是在夜半时分,在王叔子干府中家眷多以安然睡下之时,阴冷的春雨裹着几许雪屑,悄然入梦。 府邸西苑当中有一小片竹林长势极佳,不出几年怕是要彻底填满庭院。 对此,曾有人提议,将其连根断绝以免长势过盛遮蔽阳光。 不料,却被王叔子干,以一句苍劲抱节,何错之有?直接拒绝。 故而,西苑书房得一雅号:抱节居。 不同于,就连那最不起眼的一丝细节,都透露出富丽堂皇的会客正厅,抱节居中的铺设却是格外朴素,既没有附庸风雅的琴瑟管弦,也没有价值连城的金石玉器。 屋内仅有一桌一椅几卷竹简之外,再无他物。 若是被寻常人等瞧见,定难相信,就是在这样一处朴素到显得寒酸,狭小到显得逼仄的书房当中,王叔子干默默敲定了无数无数家国大事重要决策。 其中自然也包括,去年那封拓印着当朝首相商容与王叔子干私人印章,最后寄到西秦雍州的密信。 长椅扶手呈垂拱式,因常年用手把玩抚摸,日积月累已有包浆,圆润的扶手上边覆了薄薄一层如同琉璃壳般的透明玉罩。 昏黄的灯光照在上边,反射出交替变换的光感,木质纹理迂回弯转如水面涌起层层涟漪。 而此刻,年老体衰的王叔子干,在送走前后两拨到访的客人之后,坐在那把长椅之上,准备会见今夜到访的最后一人。 淅淅雨幕,漫漫而来,落进西苑当中,只听穿林打叶之声不绝于耳。 昏黄的书房当中,王叔子干那双浑浊老眼半开半合,但常年习惯导致他下意识仍旧将右手放在垂拱扶手上边。 想起那封密信,自然就让他想起第二波到访的客人姬鲜。 起初,他还有些好奇,这姬鲜为什么要让随同自己而来的家将武吉在偏舍候命。 直到一番虚与委蛇的客套寒暄之后,姬鲜终于袒露今夜冒昧造访的缘由所在,并且有意无意将二人话题重心,从姬旦往自己身上引领之后,王叔子干终于恍然大悟。 干枯的手指终不似他年轻之时那般圆润饱满,病态的青气当中夹杂着些许灰黑色,指尖伴随着屋外沙沙雨声,轻轻敲击在玉罩上边不急不缓。 回想自己这漫长的一生,无论是看人鉴物,走眼的次数,那可是屈指可数。 可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次在姬鲜身上的确有些打眼。 本以为是能够肝胆相照的兄弟,未曾料到却是一头伺机想要谋权篡位的毒狼。 这份惊喜确实足够出人意料。 姑且不谈,那胆敢将自己晾在一边,率着百余位士卒护着使团,雄赳赳气昂昂踏入朝歌城的姬旦。 就说这翻脸如翻书,趋炎附势对自己百般讨好,以至于乍看之下让人难免轻视一眼的姬鲜,在今夜仔细瞧来都如此心思叵测极为“内秀”! 居然想借我之手,将自己四弟姬旦无论死活,势必都要留在朝歌······ 哼哼! 眼光远比姬鲜长远的王叔子干,却直接将视线遥遥放在西秦雍州整个姬氏部族的身上。 纵使老谋深算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姬家仿佛就如同那荒原之上的野草般,有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无论镰刀如何锋利,无论大火如何猛烈,可只需要一场小雨,一股春风。 茂盛而又翠绿的野草,总能重新出现在这一片狼藉的荒原之上。 令人格外头疼! 父死子幼,旁系夺权,朝歌王族,冷眼观望。 在内忧外患这样一种险恶处境之下,不光守住了祖宗的基业,甚至犹有余力向外扩张。 而今整座西秦雍州的规模、实力、底蕴更是远胜从前。 啧啧,这姬厉生了一个好儿子。 而姬昌也从祖辈身上继承了这高贵的血脉。 生下的这两个儿子,一个个都了不得啊! 指尖的律动随门外的传来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王叔子干意味深长的感慨一句:除草还是要除根啊! ———————————— 步入西苑大门,绕过沙沙作响的竹林,一前一后一重一轻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在长廊之上回响而来. 走在前方脚步略重之人乃是当今府邸总管事老魏。 此二人一仆一主,相伴几十年光景,早有默契在心。 或许在外人眼中,夜深人静之时,行走脚步沉重,多有冒失乃至冒犯之意, 但对于王叔子干来说,这是老魏在无形当中提醒有客将至,免得自己显露疲态被人瞧出破绽。 至于跟在老魏身后脚步轻缓之人,大抵就是今晚最一波访客。 碍于上下尊卑身份悬殊,做起事来畏手畏脚,就连这步伐也是刻意轻之又轻,生怕冲撞了府邸的规矩,惹恼了居住的贵人。 一连串脚步由远及近,在抱节居前停住。 紧接着传来簌簌阵衣之声。 最后响起轻缓的敲门声音。 将暖炉放回怀中,整理好衣衫,王叔子干这才看向房门:“进来吧。” 随管家老魏进入书房的第三波访客不是别人,正是馆驿主事的精瘦汉子。 今晚共计到访三拨客人,第一波乃太史监监正杨任。 第二波本该就是他,却被姬鲜在王叔子干接待杨任之时抢了先,所以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 自精瘦汉子进屋,便瑟缩在管家老魏身后,低着头只敢露出半截身子,时不时悄悄看向坐在长椅之上的王叔子干。 而王叔子干看了一眼,连正脸都不敢朝向自己的精瘦汉子,便直接收回目光,坐在长椅之上一言不发。 屋外只有沙沙雨声。 屋内只有细微呼吸。 抱节居内的空气似乎在一点一滴凝固。笼罩在精瘦汉子心头的阴影,正慢慢扩张吞噬开来,紧张到连呼吸都变得迟钝郁结起来。 躲在管家老魏身后的他低着脑袋,额角之上渗出几颗冷汗。平日里那些圆滑市侩左右逢源,让自己引以为傲的本事,在这位沉默的老人面前,居然完全不敢派上用场。 只有越靠近深渊,才会越发慑服于深渊。 第二十三章 猪油蒙心,一步登天 抱节居内。 被姬鲜插队,以至于自己苦等半夜的精瘦汉子,此刻终是见到,在平日里自己只能仰望的王叔子干,还是如此近距离的私下接触! 一时间心神摇曳躁动不安,此行的目的似也在跃跃欲试。 于是他抬起头来准备汇报馆驿之中秘辛之时,看到端坐在长椅之上的王叔子干,少了些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却多些高高在上冷漠无情。 那双浑浊的眼睛当中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意味,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似要将自己心头潜藏的计划也要一并挖掘出来。 摇曳的心神瞬间冷却,跃跃欲试的目的也变得噤若寒蝉。 在这股无言的压抑与审视当中,精瘦汉子将已经冒到嗓子眼儿的话语,又重新憋回肚皮当中,怯生生朝管家老魏身后挪动半个位置,悄悄低下头去。 于精瘦汉子而言,无异于一场苛刻审视,严刑拷打的目光,在王叔子干这边不过就是随意一瞥,再看到这位昨天早上还见过一面略有印象的馆驿主事,便再无兴趣多瞧上一眼。 书房当中一股难以言明,却又令人感觉格外窒息的氛围悄悄蔓延开来。 因夜晚突降雨雪,书房当中的温度随之下降几分,可精瘦汉子却觉自己如同裹着厚重被褥正站在三伏天那毒辣的太阳底下,在那滚滚的热浪当中。 不知不觉间,后背生出点点汗珠,打湿贴身内衬犹如浆糊般粘连在皮肤上边。 额头之上滴滴冷汗下,顺着鼻梁流到嘴角,又盘旋而下挂在下巴。 可即便就是这样,精瘦汉子却连手都不敢抬上一下。 就在这气氛越发凝重的氛围当中,管家老魏见状率先出口打破沉默。 “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要亲自汇报给老爷吗?” 说着转过身体,让藏在后边的精瘦汉子再无遮挡可寻。 不得已只能直面王叔子干的精瘦汉子咬咬牙,遂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启禀王叔,属下确有天大的要紧事要向您汇报!” “说。” 王叔子干金口一开,屋内沉重的氛围似乎减轻不少 精瘦汉子向前行出一步,借机悄悄耸动肩膀,如同浆糊般贴在后背的内衣,像是有无数只蚂蚁正在上边爬行,令人奇痒难耐。 向前走出一步的精瘦汉子稳住心神,将昨晚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可话还未说完,便被王叔子干直接打断,原本有些倦意的他,似被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震惊到无以复加:“什么?你说姬旦很有可能在风满楼遇到了意外?” 瞧见这大惊失色的王叔子干,精瘦汉子再觉这氛围又轻松几分,心底也是越来越有底气,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下属愿意用性命担保!” 见着王叔子干又气又急的样子,对此行目的越有把握的他,噼里啪啦如同爆豆般,滔滔不绝开始讲起自己对于此事的猜测。 哪知又被王叔子干再次打断,心中似有应对之策的他对精瘦汉子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你现在火速返回馆驿,密切监视使团一行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是!”精瘦汉子欣然领命。 事不宜迟,精瘦汉子作别之后转身离去。 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相您老人家传达了如此重要的情报,您老人家是不是也应该向我意思意思? 要知道,我可是赌上前程,冲着银钩坊,青禾斋的那些肥缺位置而来的啊! 一天天,挣的钱不多,担的事却不少! 傻子才愿意在清汤寡水的馆驿当中呆上一辈子呢! 可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当面发作的精瘦汉子只能黯然离去。 果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老眼昏花反应迟钝的王叔子干,似乎在此时才想起,自己应该对下属给出表彰与奖励,忙叫停一条腿已经跨出书房门的精瘦汉子:“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原本心情低落,耷拉着脸的精瘦汉子,在听到这样一句询问之后,立马容光焕发,忙不迭转过身来:“小人姓吴,名喜功!” 我就说嘛,王叔子干怎么会是那种老眼昏花反应迟钝的糊涂虫呢! 你看,我那应得的表彰奖励,这不就来了? “吴喜功,嗯,我记住你了!”似是求贤若渴的王叔子干,如是于无意间得到一棵可造之才般,皱巴巴的嘴角流露出意外与惊喜:“审时度势心思玲珑,苦等半夜忠心耿耿。” 沉吟片刻,终是给出自己的评价:“让你只当一个区区馆驿主事,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闻听此言,精瘦汉子心中一震,自己终究是赌对了这步棋,那么接下来要迎接自己的就是······ 只见王叔子干为了拉拢人才,已经热情的替其挑选肥缺。 “银钩坊缺一个分栏二掌柜,青禾斋缺一个后厨副主管。”王叔子干问向吴喜功:“这两个人位置任你挑选!” “银钩坊,青禾斋哪个不是日进斗金?”精瘦汉子克制住心头喜悦:“哪怕从手指缝里边漏出来那么一丁点,也足够我这后半辈子的花销!” 可即便心底已经乐开花,吴喜功仍旧是一副任劳任怨真挚诚恳的模样,咽下去一口唾沫,润湿有些发紧的嗓子眼:“只要能为王叔分忧,让下属去哪里都行!” 果不其然,王叔子干被自己这种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的精神所打动,自己在前者眼中的形象越发饱满立体。 心中大为感动的王叔子干问向身边管家老魏:“这西苑是不是还缺一个管事?” 在得到后者的肯定以后,王叔子干直接大手一挥拍下板儿来:“等盛会结束,使团一行人离开朝歌之后,你来我府上西苑做事吧!” 似是害怕吴喜功不答应,王叔子干继续说道:“你看这西苑杂草丛生,竹林长势过猛,也无人上心打理······” 尽管王叔子干先前开出的两个肥缺已经足够诱人,未曾想这个西苑管事,竟直接超出了吴喜功的预料范围! 去银钩坊青禾斋,固然是能赚的盆满钵满,可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眼中,自己不过就是一个身份下等,地位卑微,入不了主流法眼的,一个有钱的生意人罢了! 可要是在王叔子干的府邸中当差做事,别说走出去一个大活人,哪怕就是跑出去一条狗,那些自诩清贵的士大夫官老爷们,也得像亲爹一样好生对待。 这二者有着质的差别! 况且,有了王叔子干这杆大旗,还怕以后挣不到钱花? 无论吴喜功如何刻意压制,可心头的狂喜犹如滔天洪水般自心田汹涌而起,极具冲击力的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幸福之感彻底将他淹没其中。 哈哈,我吴喜功走的这步险棋终究是赌对了! 我不是要大富大贵,而是要直接一步登天呐!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早就想清楚此中环节的吴喜功,生怕王叔子干在下一秒反悔似的,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语气颤抖的答应下来:“愿为王叔效犬马之劳!” ———————————— 目送吴喜功离去之后的王叔子干,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彻底瘫软在长椅之上,眼神幽幽不复先前温和。 嘴里含糊不清的低吼一声:“猪油蒙心!” 那双干枯的爪子搭在扶手之上,坚硬的指甲叩击在垂拱包浆之上。 忽五指猛然用力,狭小的房间之内想起一道尖锐至极,令人格外牙酸的刺拉声。 第二十四章 匹夫之见,失之巨矣 时值黎明,雨势渐小。 可刮起的寒风拍落竹叶之上的雨珠,砸在身上,瞬间润湿一大片衣衫,阴冷之意禁不住教人打起寒颤。 送走吴喜功的管家老魏提着灯笼,保持着之前沉重的脚步声自走廊之上返回书房。 吹灭油灯,轻叩房门,却久久等不到王叔子干的回应。 轻轻推开木门,露出一道缝隙,顺着光亮朝屋内看去。 只见瑟缩在长椅之上老爷,耷拉着灰白的脑袋,干枯而又杂乱的头发顺着额角垂下,皮肤暗沉气色晦暗,就如同一颗被遗忘在厨房角落,等到发现之时,已然干瘪长芽的土豆。 若不是那嶙峋的胸膛,在呼吸间带动狐裘轻微起伏。 怕是要叫外人看来,保准以为这个位高权重却已风烛残年的老头,已然溘然长逝。 管家老魏整了整衣衫,脚步放轻放缓走入书房,又转身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生怕屋外寒气侵扰,牵动老爷伤势。 走到长椅一侧,柔声唤道:“老爷,老爷。” “嗯?”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王叔子干那颗灰白的脑袋晃动几下,睁开那浑浊而又疲惫的眼睛看向身边之人,这才从光怪陆离的梦境当中彻底挣脱开来,胸膛如是年久失修的风箱般咔哒咔哒异响不断,勉为其难运作开来,最后只是有气无力的应上一声:“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完全放亮了!”管家老魏看了一眼窗外,又看向缩成一团儿的王叔子干:“我扶您回房休息吧,那四个暖床丫鬟早已经给您把衾裯焐热了。” “来不及了,没时间了!”王叔子干摆了摆手:“再过一个时辰就得动身去长乐宫,眼下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操持呢。” 说话间,已是疲惫不堪的王叔子干,从怀中掏出那方不过手掌大小的暖炉,手指颤颤巍巍的扭动炉盖,露出祥云纹的烟孔。 呼出一口长气,只见炉内香饼散发出点点猩红火星,紧接着冒出缕缕幽蓝色的烟雾。 虽说早已见怪不怪,可之前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此物一个月最多使用三次,可老爷他却······ 想到这里管家老魏忍不住出言劝阻道:“老爷,还未到月中,您就已经用了不下五次了······” 王叔子干不置可否,而是深吸一口长气,随着烟雾被吸进鼻孔,随之渗透到每一处毛孔当中,王叔子干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也渐渐舒展开来,而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似也随之多了几分神采。 重新将暖炉放回怀中的王叔子干这才开口道:“眼下还有什么事情,能重要的过娲皇盛会?” 被这香饼强行提上一口气力的他,又恢复先前老谋深算运筹帷幄的王叔身份:“笔墨伺候!” 管家老魏见状摇了摇头,从书架抽屉当中取出笔墨砚台还有早已裁好的绢帛。 摊好绢帛,磨好墨汁,王叔子干抓起毛笔伏案写信。 管家老魏掌灯在旁,只见这绢帛之上大致陈述了姬旦与费仲尤浑两位下大夫在风满楼的冲突,反倒将姬鲜的言行举止作为重点不惜花费笔墨,占据了大幅篇章。 密信写至一半,王叔比干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突然放下手中毛笔,自顾自的说了一句:“我很不喜欢这个吴喜功。” 管家老魏没有作声,静待下文。 “等盛会结束,就把他宰了。” “嗯?”管家老魏颇有些吃惊,可视线顺着桌沿向下看去,长椅扶手垂拱的包浆之上几道令人心惊的抓痕,又连忙答应下来:“嗯。” “就把他埋在西苑那片竹林当中,这也不算我子干食言。” “嗯。”管家老魏应承下来,只不过尾音拖长几分,似有不解。 这吴喜功从初来之时的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到离别之时喜难自禁溢于言表。 仿佛自己已经摇身一变,从一个馆驿主事变成了西苑管事,以后大权在握可以尽情呼风唤雨。 如此巨大的差别,中间不过就只隔着短短半夜时间而已。 管家老魏摇了摇头,这吴喜功擅离职守不假,也确实喜形于色毫无城府可言。 对于这样的人,直接调离岗位即可,他不愿意当馆驿主事,底下有的是人眼馋这个位置。 可若就此直接要了他的小命,这样的惩罚是不是有些太过于严苛? 似是听出管家老魏的不解,王叔子干自言自语道:“喜功喜功,好大喜功,倒是真对得起他这个名字。” 王叔子干嗤笑一声:“姬旦在风满楼的情况,用的着你跑到我面前再复述一遍,还故作高明加上自己那可笑的揣摩?” 姑且不提那心怀鬼胎的姬鲜。 就说那姬旦,从一进风满楼的大门开始,他姬旦喝了几杯酒,吃了几个蜜饯,眼睛珠子在那些东夷舞姬的胸脯上搜刮了几回,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用不着你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亲自跑到我面前哔哔个没完。 别忘了,你身后,可有我花费了巨大心血才构建而成的那套监听系统! 而且,我也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不光西秦雍州馆驿有这套监听系统,其他三大诸侯特设的馆驿当中也有! 而这套监听系统只有历任馆驿主事与我子干知晓,窃听而来的情报两两对接,别说是四位馆驿主事互不知情,就连当今大商之主都不曾知晓这个计划! 大商之主如是衣服的面子,他的职责是站在台前俯瞰九州独享风光,而我就是这件衣服的里子,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下三滥的把式,龌龊的勾当,我子干得兜得干干净净藏得严严实实。 要是因你暴露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我就是杀你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你这条贱命也赔不起! 说到这里,王叔子干不顾心中已起轩然大波的管家老魏,又重新拿起毛笔,蘸满墨水继续写起密信。 最后,在信的末尾,王叔子干破天荒没有提出接下来该如何利用兄弟间隙扩大冲突的意见,而是说让收信之人自行斟酌考量。 吹干绢帛之上的墨迹,王叔子干煞有介事的将其交给管家老魏,后者点点头将卷成筒的密信贴身放好出门而去。 独留自己一人的王叔子干坐在长椅之中,似是余怒未消。 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所能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要顾及的东西自然不再局限于及所看到的一角一隅,而是要掌控全局! 笼罩在朝歌地下的这张情报网,我要的不是自以为能力出众,喜欢揣摩上位者心思的下属。 我要的是一环扣一环,能够恪守本分各司其职的齿轮! 况且,如你此等匹夫粗鄙之见。 失我大计规划远矣! 所以。 你该死! 第二十五章 城南典狱,片语破防 朝歌城南,典狱所在。 狭小而又潮湿的牢房当中,充斥着一股腐烂当中夹杂着刺鼻血腥,闻之令人作呕不止。 昏暗而又低矮的过道当中,传响这道道低沉而又沙哑的犯人呻吟,听之令人毛骨悚然。 双手负在身后,迈着那威风凛凛八字步,踩过地面之上,经油灯勾勒出犯人千奇百怪身影的尤浑缓缓而来。 回到熟悉的典狱,比回到自己家中还要感觉舒坦的尤浑,隔着栅门看向正大模大样躺在牢房草堆上边,还不忘翘起二郎腿,嘴里边哼着小曲儿姬旦,那张油腻的大脸盘子瞬间阴沉了下来,心中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转过身接过费仲手中缴来的“执命”,握在手中随意掂量几下感受刀身分量,阴恻恻的问向牢房当中显得格外悠闲自在,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姬旦:“滋味如何?” 躺在草堆之上的姬旦缓缓转过身子看向尤浑,后者心中一喜:“还以为你能多沉得住气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外强中干的废物罢了!” 以往,不管在外边多么飞扬跋扈,整个人好似一气势汹汹下山虎的犯人,到了这里,哪一个被不是被吓到肝胆欲裂? 求爷爷的求爷爷,告奶奶的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到最后把自己糊成了一个听话乖巧的小花猫? 心中已经生出数十种酷刑的尤浑如是经验老道的猫,在抓到即将成为盘中餐的老鼠时,不忘放在掌心当中,随意把玩戏弄一番,等到自己玩性削减之时,再将其折磨致死! 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监狱,我尤浑就是这里的天,就是这里的法! 可等他看到姬旦那张令人憎恶不已的面庞之时,那努力克制之下的怒火腾的一声,自涌泉穴直冲天灵盖! 就是他,搅乱了独领风骚的计划! 就是他,在今业的风满楼出尽风头! 就是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美人青睐! 方才在那人多眼杂的风满楼我不便动用私刑,可到了这里,那还不是任我拿捏? 已经不屑于在掩饰自己杀意的尤浑,下意识便抽出“执命”。 刀身显现的一瞬间,伴随着尖锐的刀鸣,茫茫白光占据整片视线,犹如根根细长的绣花针直刺眼珠而来,两颗黄豆大小的眼睛下意识合上眼皮,待再次睁开之时,眼眶已通红一片。 纵使这费仲尤浑非行伍出身,也在此刻见识到“执命”的不凡之处,端的是一把好刀! 似乎对此情形早有预料的姬旦,反问道:“滋味如何?” 姬旦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落在尤浑眼里如是无声的嘲讽戏弄,只见他两颗眼珠眯成一道缝隙,尽量克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二指顺着血槽拂过刀身:“我猜你们东夷人,为了打造这把刀耗费了不少心血吧?” 指节轻叩刀腹,感受整体刀身的震颤与律动:“怎么,打算用这把刀在三天后的娲皇盛会,借机刺杀王公贵族,使得我们大商自乱阵脚,好延缓你们战事吃紧的颓势?” 这缜密的逻辑,这合理的推测,饶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清白之人,也能在这里审出作奸犯科的斑斑劣迹出来。 而一旁的费仲还不忘给姬旦施加心理压力:“就你那些伎俩,尤浑大人和我早已洞悉。” “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同伙几人、有无内应、如何避开朱雀镇门守卫混入朝歌城中、又企图通过何种方式扰乱不久之后的盛会。”说着仍不忘捋上一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山羊胡:“我劝你还是早些招了吧,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跟他一个东夷奸细费什么话!”收刀入鞘的尤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姬旦这小子,在自己面前皮开肉绽连连求饶的样子:“把他给我五花大绑捆到刑架上边,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手段更硬!” 转脸又看向费仲一昂头,后者心领神会悄然退去。 起初,自己以为能在挥金如土的风满楼享受雅间待遇,想必这小子家里一定是位有些闲钱的主。 等见识到这把好刀的风采之后,尤浑又改变了主意,这小子家里一定是位很有闲钱的主。 现在时间拖得差不多,想必那小子得家人也该屁颠屁颠跑来送钱。 只是不好意思。 这钱,我尤浑要了! 这人,我尤浑不给! 身边几位满脸横肉的狱卒,早就摩拳擦掌急不可耐,此刻听到尤浑下令,忙不迭应上一声,打开栅门,抄起家伙便朝姬旦走去。 终于,姬旦从草堆上边坐直身体:“等等!” “我还以为你能有多硬气呢?原来,也就是些嘴上功夫啊!”栅门之外的尤浑咧嘴一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心中杀意已决得尤浑狞笑一声:“我有的是时间,从你嘴里慢慢抠出来,那些我想听到的东西!” “不,我是想告诉你,今天你抓我进来容易,可是到时候要想请我出去,那可就是难上加难。”看了一眼自以为胜券在握掌控全局的尤浑,姬旦鄙夷道:“至少,像你这种下大夫的货色,分量是绝对不够!” 一句下大夫,直接戳中尤浑那最不愿提及的伤痛。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被踩中尾巴,直接炸毛的猫一样。 隐隐约约,尤浑感觉就连那平日里自己吃肉,也没少分给他们汤喝的狱卒,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戏谑嘲弄起来。 “不准说我是下大夫。”尤浑彻底暴走:“要叫我大人,知道吗!” 回首往昔,那些与自己同期入朝的官员,乃至于是些后辈晚辈,人家屁股底下的位置是越来越高,说话的分量也是越来越重。 可自己在这下大夫这张冷板凳上一坐就是二十多年,至于晋升的动静,用一句成语来形容,那恐怕就是一屁不放! 在朝,那些同僚见到人微言轻被整座所有人忽略的自己,一个个恨不得将鼻孔抬到脑门上去。 在家,那生性泼辣善妒的刁妇,那翻起的白眼和冷嘲热讽,比连吃三大碗面条还要管饱。 平日里,是睁眼要钱、张嘴要钱、伸手还要钱。 拿了钱,就和那些表面姐妹买上些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购置一些奇形怪状的箱包装饰,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攀比炫耀。 可怜我一个下大夫,一月又能有多少俸禄,可供挥霍?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在坊间被人恨的咬牙切齿,说什么哪怕是一把干骨头,都能榨出二两油水出来? 实在是囊中羞涩,入不敷出啊! 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会与同样在下大夫的冷板凳上,坐的比老子还久的费仲勾搭成群? 实在是同病相怜,报团取暖啊! 而你,已经时一个板上钉钉的“东夷奸细”,居然还看不起我下大夫的身份? “说老子分量不够!那让谁来请你出去才合适?”怒极反笑的尤浑问向姬旦:“不如让当今首相商容和王叔子干二人来亲自请你出去如何?” 越想越心酸,越想越生气。 尤浑对自己称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由“我”变成个人情绪表达更为鲜明的“老子!” 可哪知这姬旦是在刻意装傻,还是真的不清楚这二人所代表的分量,居然还敢答应下来:“一言为定!” 如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一言为定四个字瞬间气到破防的尤浑,再也顾不得自己尊贵身份,手中明晃晃的“执命”在这监牢当中挥舞开来,举止如同癫狂的疯子般大叫不止:“好一个一言为定!” 不光抢老子女人,还揭老子仕途不顺的伤疤。 揭了伤疤不算,还把老子当信球一样耍! 只见尤浑手握“执命”,一边叫骂一边冲进牢房。 你看老子今晚,弄不弄的死你! 第二十六章 鸡毛掸子,奔袭驰援 被姬旦无意间戳中痛处的尤浑,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炸了毛的猫一样,一脚踹开虚掩的栅门,手中“执命”那吞吐着寒芒的刀尖,直指前者胸膛。 只感觉自己神经都要错乱的他,现在脑海当中有且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刀捅死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极其碍眼的小子。 试问我尤浑,为官这么多年,哪次不是谄媚上级,压迫下属,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何时受过这等鸟气! 可就在此时,一道熟悉而又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传递而来:“等等!” 却正是那轻车熟路,候在典狱门口,坐等姬旦家属上门送钱的费仲! 可已经被气疯了的尤浑哪里还听得进去费仲的制止? “等等?”尤浑心中嗤笑一声:“我今天不光要把钱给收了,人我也得给他弄死!” 与此同时,费仲正在这过道狂奔而来,干瘦的身体与那极不搭配的两条细长的腿,迈步开来摇摇晃晃,总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摔倒的错觉。 匆忙之间,满头散乱的花白长发正随风飘荡而起,像极了一杆虽然磨秃噜了皮,但是又成了精的鸡毛掸子。 远远望去,就看这尤浑就要动手。 吓得这费仲是肝胆欲裂,一条细长的胳膊在空中晃悠几下:“刀下留人!” 可恶向胆边生,已经决意痛下杀手的尤浑,哪里还停得住手? 我今天就是要让这小子长长记性,看他下辈子还敢不敢,不拿我这个下大夫,当个大官儿来看! 已经彻底暴走开来的尤浑一扬刀身,对狂奔而来的费仲怒斥一声:“滚!” 成了精的鸡毛掸子,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气驰援而来,就看这一路所过之处,卷起的风声,竟然将这墙壁上边的火把,硬生生扯出寸长的火舌出来! 好不容易冲到牢房门口,就看二哥尤浑已经举起“执命”,下一秒便要刺进那人胸膛。 眼见就要铸成大错之时,也不知这费仲何处的气力两脚猛蹬,整个身体犹如离弦之箭般朝尤浑急射而去,两条细长的胳膊在空中张开,犹如天罗地网一般朝尤浑覆盖而去。 作壁上观,乐得看此二人笑话的一众狱卒,就看这门口窜进一道黑色身影,四肢协调动作灵活犹如猿猴一般。 等反应过来之时,一个个禁不住张大嘴巴,此刻的费仲整个人已经凌空而起,活像是一只在空中蹬腿儿跳跃的蛤蟆。 眼见自己就要一刀了结这小子的尤浑,突然感觉自己腰身一侧像是被来势汹汹的投石击中,那股巨力传递而来,瞬间半边身子边失去知觉,手中“执命”脱手,而自己身体也踉踉跄跄不断向后退去,最后一个踩空,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知是被费仲这一撞,还是摔倒之时磕到了脑子,自己头脑空白眼冒金星,再加这人老上了年纪,被这么一撞一摔,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均已移位,一口气梗胸腔在其中是上不上下不下,连利索句话都说不出来,是格外难受,只是一个劲的在那摇头不止! 就这么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尤浑起初还有些懵逼,看了看牢房门口,又看了看自己位置,足足有两丈长。 又看了看此刻正死死抱住自己腰身,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压在自己身上不肯起来的费仲,一脸错愕。 刚才,他就是这样飞过来的? 此刻,终于回过神来的尤浑,只感觉自己被猪队友坑害到欲哭无泪,连坐数十年冷板凳已经习以为常的尤浑,从未感觉自己的人生,能像今天一般如此挫败。 痛苦、震惊,愤怒的表情在那张大脸盘子上来回往复,最后化成极度的委屈与不解,一个几十岁的老男人,居然在此刻带着哭腔问起压在自己身上的费仲:“你干嘛?!” 此刻,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费仲,下意识又加紧抱住自己二哥那滚圆的腰身,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二哥,万万不可啊!” 被压在身下,艰难侧过头的尤浑,看到使劲憋笑的狱卒,又看到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快要快要笑岔气的姬旦,只觉自己脸皮一阵火辣辣的烧痛。 心中暗暗放下狠话:“好啊,好啊!你们几个人,嗯?有本事就等本官站起身来!” 可别看费仲瘦不拉几,可骨架偏大,趴在自己身上像是被压了一块磨盘般,让人与有些喘不过气来! 羞愧与愤怒夹杂之下的尤浑,扬起鼓鼓囊囊的手指,朝费仲高凸的后脑勺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巴掌:“你给我起来!”见费仲不肯动弹,又朝身边极为憋到脸色涨红的狱卒呵斥道:“还不快把本官从地上搀起来?” “二哥!”终于理顺气机的费仲一声情感真挚的呼喊,在无形当中喝止住身边狱卒:“咱们差点闯祸了,你知不知道!” “闯祸?闯什么祸!”尤浑根本不以为然:“不就是动了私兵唉风满楼抓东夷奸细,惊扰了他们的生意嘛,这点小事我还担得起!” “二哥,你要杀了他······”尤浑这圆润的身材,少说也得有二百斤重,可就是被费仲死死压住挣脱不得,说话间还不忘朝姬旦看去,献上一个尴尬当中不失诚恳的笑容,最后又将视线放到自己二哥身上:“那就,那就完了!” 见状,姬旦便以心中了然,这费仲分明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不然前后态度转变不会如此巨大。 唉! 真没意思! 坐在草堆上边的姬旦,看着眼前半截刀身插进地面的“执命”,开始起深刻反思。 小说当中屡试不爽的扮猪吃老虎的情节,怎么在自己身上就如此难以实现? 好不容易能装一次叉,就这么被费仲突然给搅了局? 是自己的口风不够严谨,还是说自己的伪装不够欠揍? 而另一边,几次挣扎都没能起身的尤浑仍是可不肯罢休:“按照大商律例,他公然藐视当朝官员,当受鞭刑三十。”说着看向插在身边的“执命”继续说道:“在这受刑过程当中被人若是活活打死,即便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怪我不得!” 瞧着已经丧失理智的二哥,费仲是一阵后怕,幸亏自己及时赶到,若如不然,怕是······ 当下蠕动身体,将原本贴在尤浑肚皮上的脑袋缓缓向上升去,最后整个人近乎与后者面对面嘴对嘴,略微低头二者鼻尖都快碰到一块。“要是,传我口信的那个人,要比天王老子说话还要管用呢?” 说着,费仲低下头,以一个及其暧昧而又辣眼睛的姿势,朝尤浑耳语几句。 原本还想着朝姬旦复仇,在费仲身子底下嘶嚎不断,像极了过年不肯轻易就范的肥猪,在此刻像是被人一刀捅进了脖子,整个人瞬间僵硬在原地。 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瞳孔迅速扩张开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费仲和姬旦身上来回扫视。 似是受不了这巨大的反差,整个人不知所措,又本能的想说几句场面话,缓解尴尬调节气氛。 只可惜憋红了那张圆润油腻的脸皮,可嗓子眼只是发出嗬嗬,毫无意义的音节出来。 过了许久,只听这牢房当中传出一道气急败坏尖锐至极的呵斥声。 “瞎了你们的狗眼!”从地上站起身来的尤浑,连粘在身上的稻草都来不及取下。 还不快给四公子松绑? 小心,本官,哦不,我。 要了你们的狗命! 第二十七章 人心叵测,尤浑变脸 尤浑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前后反差之大,让身边一群吃瓜观众是彻底傻了眼。 刚才你还喊打喊杀,现在怎么就突然改口要给人家松绑? 这些年没少狐假虎威借机浑水摸鱼的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视线从地上被压到动弹不得的尤浑身上,又转移到身边波澜不惊的姬旦这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祥的推测,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次怕是踢到了铁板! 可天塌了,那还有个高的顶着呢。 轮不到他们这些小杂鱼在这里杞人忧天。 想清楚此中关节的狱卒们,选择暂时性失聪失明,愣是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替姬旦松绑,一个个蜷缩着身体往墙角靠去。 敲诈勒索这种事情,我们哥儿几个就是跟着凑个人数,大头可全都被费仲尤浑拿走了,您要弄,就弄他俩,我们可以当个悬崖勒马幡然悔悟的污点证人! 见到这群只可以同享福,难以共患难的狱卒,尤浑差点气到七窍生烟,当即恶狠狠的瞪向,还死命压在自己身上,毫无眼力见儿可言的费仲,低吼一声:“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被那一巴掌扇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费仲,被这一声低吼点醒,这才如梦初醒般,忙从尤浑身上站起身来,结束了这个尴尬而又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 “这一群不长眼睛的东西!”尤浑瞪了几眼当起缩头乌龟的狱卒,又从袖中掏出钥匙递给身边正在拍打沾染在衣服上边尘土的费仲,重新转过脸来讪笑几声:“让四公子您见笑了!” “让您见笑了!”接过钥匙的费仲不敢耽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姬旦身前:“下官这就给您解开脚镣。” “您说这事它碰的巧不巧?”尤浑右手手背拍了拍左手手心,脸上真挚的歉意看不出有丝毫作假:“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嘛!” “就是就是!”费仲单膝着地呈半跪式跪在姬旦面前,又悄悄抬起头来看了后者一眼,试探性的在一旁帮腔道:“关键这事碰的也太巧了!” 两人一唱一和,力求要将这桩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争取在这典狱当中内部消化。 只见这尤浑又继续说道:“要我说,像四公子您这样的身份显赫的人,不惜屈尊降贵与民同乐,要是传出去我等也是与有荣焉。” 解开脚镣的费仲嘴笨,一时间又插不上什么话,只得小心翼翼扥了扥姬旦有些褶皱的衣摆,又抹了抹粘上草芥的衣襟,生怕自己力气稍微大一点,惹得后者不满。 “你可不是什么一介草民,而是那堂堂的下大夫!”姬旦借着尤浑先前摆的谱儿反嘲回去:“而我也不是什么身份显赫之人,不过就是被你们抓获的东夷的奸细罢了!” “四公子您就是喜欢跟我们开玩笑!”早就在心中有底,知晓此事没有如此容易解决的尤浑向前行出几步:“您要是个东夷奸细,那我们······” 说着环顾四周,看了看墙角全程一言不发,打定主意要见此事明了才肯表态的一众狱卒,又看了看一脸小心谨慎的费仲:“连个屁都不是。” 在尤浑口中,刻意将“屁”这一个字发音轻软拖长,把自己的身段姿态降低,试图降低姬旦心中怒火,以退为进争取回旋余地。 一旁正在给姬旦解锁链的费仲也在此刻帮腔道:“四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怎么能和我们这些小人物斤斤计较,那也太掉价了不是?” “欸,两位大人莫要自谦。”哪知姬旦根本不吃这一套,伸手打断费仲动,又看向此刻尽显谦卑姿态的尤浑:“再说了,我还是欣赏你,在抓我时那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模样!” 尤浑思绪瞬间回到风满楼,想起当时芍娘两次劝阻,还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来这一切全有预兆,只不过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想到这里尤浑心中悚然一惊,莫不成这芍娘早就知道这姬旦的真实身份? 无暇深究此中内幕,看到眼前这堪称猪队友的费仲,尤浑免不得就是一阵火大,让自己鬼迷心窍的鬼不就是他? 若不是这老小子在一旁暗戳戳的拱火,我又何至于从老子沦落成孙子的模样? 可眼下顾不得埋怨费仲,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平稳度过这波危机,然后再和这老小子秋后算账! 被姬旦夹杂着怒火的调侃,噎到说不出话的尤浑,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只能顺着姬旦意思,壮起胆子重新摆起自己下大夫的谱儿来,双手负在身后,迈出几个八字步:“西伯侯姬昌膝下四子,此番西秦雍州参加朝歌盛会使团代表姬旦,本官现在就将你风风光光原路送回风满楼,不知你意下如何?” “嗯?”姬旦脸上一沉,这尤浑竟然比自己还能顺杆儿往上爬? 我叫你意思意思,可没真叫你跟我意思意思! 况且我喝着美酒看着美人,不明不白就把我抓到这里,单凭这个就想跟我意思意思? 见这姬旦脸色一变,尤浑瞬间收起自己下大夫的谱儿来。 “那不过就是下官酒后一时妄言罢了。”尤浑边说边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出来,只听得啪啪几声清脆的响动,却正是抡圆了巴掌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我该死,我贪杯,都怪我,惊扰了四公子的雅兴!” 眼见这尤浑卖起惨来,这费仲也是有样学样,小心翼翼抓住姬旦衣摆,抬起头来顶着那满是涕泪的面皮,可怜巴巴的哭喊道:“四公子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 “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以后再见到你,就直接躲得远远儿的,就请您心胸宽广,这次放过小人我吧!” 二人这一通破锣嗓子的哭喊声,夹杂着似乎快要断气的嘶嚎,还有那抑扬顿挫,使闻着流泪听者伤心的节奏,在这狭小的牢房当中此起彼伏,仿佛双方的角色发生了转变,姬旦才是这仗势欺人的施暴者! 再看这离自己最近的费仲,一边哭还一边拿自己的衣服擦拭起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口水白沫,本就被搅的心烦意乱的他,当下更是厌恶几分。 索性抬起脚,直接将这老小子给踹翻在地,转过身来上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滚!” 可就在此时,尤浑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先前的不断示弱,甚至扇自己的耳光,就是为了麻痹姬旦,让他以为事情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而那些看似谄媚讨饶的碎步,也是为了靠近那把插进地面的“执命”! 此刻他背过身来,一群贪生怕死的狱卒不足为虑,还有这碍事的费仲也被他自己踹翻在地。 我尤浑倒是要看看,这次还有谁能帮你? 我尊贵的四公子! 第二十八章 暗藏杀机,图穷匕见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 躺在地上的尤浑口中叫嚣不止:“按照大商律例,他公然藐视当朝官员,当受鞭刑三十,在这受刑过程当中若是被人活活打死,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怪我不得!” 费仲苦口婆心的劝解道:“要是,传我口信的那个人,要比天王老子说话还要管用呢?”随即便压低声音道:“突然接到王叔子干的密报,咱们抓的人可是当今西伯侯姬昌膝下四子,也是此次西秦雍州出使朝歌参加盛会的使团代表!”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费仲,觉察到不对劲的尤浑低声问道:“然后呢?” 这一句反问,让心思耿直的费仲有些摸不着头脑:“没了啊,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呀!” 犹有不甘的尤浑见费仲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敢真正确定,的确就捎来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乍看之下,这道突如其来的口信是没问题,可仔细揣摩便能察觉出其中意味。 按常理来说,在点破姬旦真实身份之后,王叔子干会在后边附着一句,限你们速速释放姬旦将功补过,否则悔之晚矣。 可问题就出在这上边,他只是点名了身份,却没有对下一步的行动做出实际部署! 此时,躺在地上的尤浑,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官场之上,不能只关乎上司说了什么,而是要注意他没说什么。 像王叔子干这种老狐狸更是如此,说半句藏半句,剩下真正重要的内容全靠下属猜测,就算当中出了什么问题,那也绝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侧过头看向面带微笑,似乎胜券在握的姬旦。 尤浑心中冷冷一笑,已然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尤浑承认,自做官数十载以来媚上欺下嗜贪成性,无论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坊间之中都是饱受诟病,望着那看似触手可及的权力中心,却被不断边缘化,以至于快要坐穿下大夫这张冷板凳。 但是我尤浑绝对不傻! 诚然,您从一个近乎板上钉钉的“东夷奸细”,摇身一变成为了天底下最为尊贵的那一小波人,这前后转变确实让人震惊。 可您是终归还是太过托大,小觑了这天底下的人物! 想要恢复身份成为那尊贵的四公子,这前提条件是您得活着! 而且,我也不得不提醒您一句,这里是九州共主商王脚下的朝歌,不是让您可以呼风唤雨的西秦雍州! 即便退一万步来讲,我尤浑城为朝歌朝堂所有派系官员公认的笑话,是所有人拿来茶余饭后调侃挖苦的谈资。 可您别忘了相对于一个西秦雍州的外人来讲,我始终属于朝歌朝堂这个圈子当中的一员! 况且,就凭您祖上和当今大商王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黄历,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盼着您能永永远远留在朝歌。 惜命更惜名的他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没事,这种脏活累活,就让我尤浑来干! 什么? 你说弄死姬旦之后,西伯侯姬昌问责起来怎么办? 那不是还有这些年跟着我没少收受好处的狱卒吗? 把他们推出去不就行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再把费仲推出去背锅! 即便其中猫腻人人心知肚明,可鞭长莫及的西伯侯姬昌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说不定,就凭姬旦这颗小凤首,我尤浑还能重新走进今晚暗中授意的那些人的视线当中,真真正正迈入权力中心。 所以这件事,你告诉我,我能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 而现在,天赐良机。 于公于私,你都要死! 官场失意,情场失意,我尤浑更需要你去死! 只见前一秒还在卑躬屈膝百般讨好的尤浑,下一秒狠辣之色自嘴角浮现,带动两腮眼眶堆积的肥肉横肉抖动开来。 看着近在眼前的“执命”顺手拔出,收起那令自己都感觉无比恶心厌恶的谄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刀捅向背对自己的姬旦。 尖锐的刀尖在狭小的牢房当中,在狱卒惊诧的视线当中,在费仲绝望的眼神当中,发出凄厉的破空声! 三尺! 刀尖不断逼近姬旦,尤浑甚至已经在脑补出刀身刺进后背当中时,带给姬旦那道彻骨冰凉而又似电击般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刺痛感! 二尺! 锋利的刀身在身体当中不断游走,穿过坚硬的骨头,割断经络切断血管,那带着人体温度的血液自血槽淙淙喷射而出,打湿自己的手臂,溅射在自己的胸膛之上,美不胜收! 一尺! 胜券在握的姬旦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窝窝囊囊死在这散发着恶臭,阴暗逼仄的狭小牢房当中,此时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疑惑与难以置信,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尤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下大夫,他是怎么敢行刺自己的啊? 三寸! 锋利的刀身自后背插入从前胸洞穿,眼见这姬旦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自己慢慢悠悠抽出刀身,刻意将他的痛苦无限放大,随之刀身抽离身体,感觉到生命在不断随伤口流逝的姬旦有气无力的呻吟一声,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满身血迹的自己,那苍白而又单薄的嘴唇抖动几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随即就被自己一脚踹翻在地。 这些临终之时那些不解的质疑,或是恶毒的诅咒,我尤浑在这城南典狱当中已经听得太多太多。 两寸! 面目狰狞的尤浑似乎已经看到瞳孔放大,皮肤渐失光泽,躺在血泊当中一动不动的姬旦。 他似乎看到身处权力中心的那些人,意味深长的笑容之下潜藏着嘉许认可的眼神。 一寸! 亲眼目睹这尤浑的面皮,要比这早春天气还能变化的一众狱卒,已经彻底分不清局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姬旦一脚踹倒,身体还未落地的尤浑,想法耿直为人木讷,只看到了口信最表面的一层,却琢磨不出这深层次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还以为是这尤浑被逼急了眼,鲁莽冒失之下要违背王叔子干的意愿,只觉天都要塌下来的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接下来血腥场面。 一分! 没有想象当中,金属刺进柔软的血肉当中,那股令人兴奋的酣畅淋漓。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刀尖似是遇到了莫名的阻力,仿佛不是刺进了活人血肉,而是重重撞在了厚实的墙壁之上。 终于从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当中清醒过来的尤浑,只见这背对自己的姬旦,不知在何时居然侧过头来,反以两根手指夹住了几要刺进眉心的刀尖!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既然刺杀之事已经暴露,你我二人已经撕破脸皮再无回旋可能。 那我尤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湿了鞋,干脆洗个澡! 第二十九章 杀心四起,尘埃落定 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尤浑见事情暴露,当即怒喝一声,猛提口气,就连那滚圆的肚皮都随之收敛几分。 已经丧心病狂的他居然改为双手持刀,脚下一蹬借着自己臃肿的身子,还有梗在胸腔当中的那股子气力,企图再将刀身往前迫出一分! 可随意坐在草堆之上的姬旦身子纹丝不动,被钳在指缝当中的刀尖纹丝不动。 有的只是犹如一座不断修建而成的拱桥,在二人中间徐徐拱起一个令人啧舌的弧度! 可平日里养尊处优,身材日渐臃肿的尤浑,哪里是姬旦的对手? 二人于刀身之上不断角力,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看这空有一身肥肉的尤浑,豆大的虚汗自额角滑落,油腻的大脸盘子上边涌出病态的鲜红,发黄的牙齿死死咬住苍白的嘴唇,隐有血丝渗出皮肉。 眼见自己力竭难以为继,尤浑又哪肯轻易就范? 只见他身体突然向后仰去,两条臂膀配合踩进地面的脚跟,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最开始向前猛压的力道猛然变换成向后拉扯,企图将毫无防备的姬旦顺势拖到在地。 可经历过铁塔南宫适黑手,更是领教过马怨手段的姬旦,又岂是泛泛之辈? 只见自己身子向后仰去,硕大而又滚圆的脑袋都快贴到地面,可姬旦二指夹住刀身的姿势仍旧是纹丝不动,仿佛挂在刀柄上的不是一个快二百斤的大活人,而是一只轻飘飘可以随时碾死的小蚂蚁! “就这?”姬旦看到几番拉扯下来,将自己折腾到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尽显颓势的尤浑,姬旦嗤笑一声:“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说着手臂配合腰身发力,钳住刀身二指向前轻轻一拉! 顺着刀身传递而来的牵引之力,如是怪兽那张恐怖的血盆巨口,带着惊人的吸力,将身体后仰的尤浑往前一拖,裹挟着那一身沉重的肥肉,踉踉跄跄向前扑去。 待尤浑扑到自己面前,姬旦又是一脚,结结实实印在胸口! 在狱卒与费仲的视线当中,就看这尤浑犹如提线木偶般被姬旦戏耍于掌心当中。 先是拖着尤浑向前扑倒,又紧接着抬起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 这一脚下去尤浑吃疼不住,“执命”瞬间脱手而出,刀柄上边的繁复纹理在此刻如是锋利的倒刺,在掌心虎口倒剌出一大片血肉。 可还不等他来得及查看自己伤势,那势大力沉的一脚已经近在眼前······ 巨大的惯性使他不由得两条胳膊全都伸直开来,脚跟轻飘飘晃悠在虚空。 在此刻尤浑只感觉自己犹如一片羽毛,在这狭小的牢房之内顺利起飞,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可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感又将他从虚无当中拉回现实。 后背结结实实砸在栅门之上,撞断数根海碗粗细的木头,强烈的撞击瞬间蔓延全身,紧接着一股窒息感自后心传递而来。 几种力量交织在一起,然后瞬间碰撞爆炸,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的尤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栅门上边摔落,那张本就不太英俊的面皮,更是直接与这污浊的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无间的接触。 只听“咚”的一声,尤浑砸落地面,顿时掀起一阵灰尘。 而在这灰尘当中,心有余悸的众人就看到那柄刀在空中盘旋几下,最后稳稳当当落在姬旦手中。 直到此刻,费仲才从那绝望、震惊的复杂情绪当中回过神来,看到趴在地上还在喘气的尤浑,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姬旦,见事不妙的他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可能又觉得自己站着说话显示不出自己的诚意,索性这次直接双膝跪地。 顾不得坚硬地面传递到膝盖上边的疼痛,尤浑赶忙膝行上前,可还未近身却被姬旦直接以一道凌厉的眼神喝退。 那是要杀人的眼神! 事已至此,费仲自知二人的结局很难善了。 可他费仲愿意磕头如捣蒜,做最后的挽救。 他是一个很害怕孤独的人。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孤独到没有一个朋友。 而他又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恰好,尤浑可以算一个。 虽是体虚,可有一身肥肉兜底的尤浑竟然没有昏死过去,被姬旦用脚翻过身来的他,虽是灰头土脸,但那狭小而又局促的五官清晰可见。 不理会费仲求情,姬旦手中“执命”缓缓向下,最后落在尤浑的面门之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尤浑还没开口,一旁费仲赶紧抬起来头来,顾不得脑门上边沾染的灰尘,一脸殷切的劝解道:“快向四公子求饶啊,说你错了,你下次再也不敢了?” “嗯?”姬旦转过头看向费仲。 后者自知失言,赶紧闭上嘴巴,又开始磕起头来。 “求饶?”躺在地上的尤浑咳嗽几声,从嘴角啐出一口血沫,自知双方已经结下死仇,所有的解释求饶都是徒劳的他,在此刻倒是颇有几分硬汉风采,勉强挪动几下脑袋,将自己潜藏在肥肉当中的脖子露出:“给我一个痛快就行!” “你以为我不敢?” “哼!想听我说后悔刚开始头脑发热做出的选择?”尤浑摇了摇头:“我只恨我自己命中注定没有飞黄腾达的运势,所以才会功败垂成!” 姬旦摇了摇头,缓缓提起刀柄。 当年,那个只会二指压枪,在游戏里边哒哒哒杀人的杨辰已经逐渐走远。 如今,是一位从真正从尸山血海当中走出,将性命捏在自己手中的姬旦。 无论是受一往无前刚猛霸道的刀道浸染。 还是说震撼于人心叵测狡诈多端,差点阴沟翻船。 此时此刻的姬旦是真真切切动了杀心。 可理智却在一次又一次提醒他。 尤浑杀不得。 姑且不论此人有历史光环加身,杀了他是否会改变历史走向。 就说此人在不久之后之后,还有大用! 杀意犹如泛滥的江河之水,汹涌而来澎湃而起。 而理智犹如一堵堵坚硬厚实的堤坝,顽强抵抗。 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手中“执命”缓缓抬起,然后猛挥而下。 费仲瞬间瘫倒在地,绝望的摇头道:“不!” 一众狱卒见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嘶!” 足有三指宽的刀身狠狠抽打在尤浑的腮帮之上,终是没有对后者痛下杀手。 “赶紧滚。”姬旦收刀入鞘,强行克制住心中熊熊杀意:“别等我后悔!” 已经带着哭腔的费仲瞬间止住哽咽,然后擦了擦通红的眼眶,似是不敢相信姬旦竟然在这关键时刻留手。 破涕为笑的他,又是跪倒在地猛磕几个响头之后,这才赶紧起身,招呼起几位狱卒,赶紧将尤浑大人抬下去。 几个人吭哧吭哧抬着被抽昏过去的尤浑,正要离开监牢,却听见姬旦的声音再次响起:“等等!” 原本费仲劫后余生的笑容瞬间垮塌,苦兮兮转过头来看向姬旦:“您不会反悔了吧?”一边又悄悄招手,暗中示意几名狱卒赶紧将人抬走。 “我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闻言,费仲这才放下心来,一脸讨好的问道:“那是?” “我是要让你们实现,刚开始你们说的那些话!” “啊?”今晚发生了这么多,费仲的脑子实在有些转不过来。 姬旦调侃一句:“这么快就忘了?” 说着脸色突然一变! 让商容和子干亲自来见我! 第三十章 盛会将至,费仲摊牌 原本阴森恐怖的城南典狱的监牢当中不断有人影闪烁,伴随着阵阵笑声,更有一股绵长的酒香扑鼻而来。 陪坐侧席的费仲,看着主座之上吃的是满嘴流油的姬旦,脸上洋溢出真挚的笑容,适时再添上一杯美酒,本就虚坐的的他,索性将剩下的半张屁股也从座位上边抬起,双手捧着酒杯来到后者面前殷切道:“四公子年轻力壮,单说这胃口就叫老朽羡慕不已。” “怪不得一把岁数还是个没出息的下大夫。”怀中抱着一只外焦里嫩酥脆流油的烤乳猪,正大快朵颐的姬旦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可真得好好练练!” 身边费仲低眉顺眼的应承不断:“四公子教训的是,老朽感恩戴德。” “你看,这不就有进步嘛!”顺手将怀中啃的七零八落的乳猪丢到一旁,两只沾满荤腥油腻的双手在胸口上边来回摩擦几下:“所以说,这人啊,还是得活到老学到老!” 被年轻自己几十岁的一个姬旦教训,费仲丝毫没有觉得有冒犯之意,反倒是咧嘴一笑点头称是。 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活得如此卑微,那几名正给姬旦锤肩捏腿的狱卒,手底下的功夫更见真章,一个个附和起来哄堂大笑。 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的姬旦,端过酒杯一饮而尽:“不过这话说回来,老费啊,我叫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咋样了?” 见姬旦提起这茬,费仲神色尴尬,两只手搓了搓衣角,活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瑟缩旁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四公子明鉴,不是下官没有将您的嘱托放在心上,也不是我费仲出手抠搜,而是实在没人敢接下这活儿啊!” 说道这里,一脸心酸的费仲扭过头去,只见这原本阴暗逼仄的牢房,那些堆积在墙角杂乱的稻草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安置了一张厚实柔软的大床,原本用于审讯犯人的绞架也被挪走,添置了一条古色古香的会客檀桌,就连那本就破损的栅门都被全部拆下,说什么妨碍了自己对自由的追求与向往! 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折腾他和狱卒,折腾累了就倒头呼呼大睡,整个人仿佛是来监牢度假一般! 虽只经历了短短一天,可费仲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煎熬了无数个春秋。 要不是看到整张大脸都肿成猪头的尤浑,费仲恨不得现在就给他来上几记响亮的耳光,瞧瞧你干的好事! 之前还说整个房间的光线太暗,不利于他幼小的身心健康成长,执意要把这间牢房整个什么落地窗出来增加采光。 这还不算完,之后更是要什么刮腻子刷大白。 试问我费仲,也算是博览群书,自认学识见地都有可取之处,但是这“落地窗”“刮腻子”“刷大白”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呐! 可怜我费仲,这一把山羊胡都揪断了不少,还是没能想明白,这到底是个啥意思。 最后好不容易,在手舞足蹈的姬旦比划下,勉强理解了什么叫“落地窗”,可是我的小祖宗啊,您也不想想, 您要开窗的这堵墙壁,那是整个监牢用于承重分担压力的枢纽啊。 要是按照您的说法,小锤先扣缝,大锤后砸墙,恐怕这落地窗还没修好,整座监牢都要墙体倾斜垮塌,把我们几个都给埋在里边! 您是真怕我们几个死的晚,硬是在身后使劲推啊! 于是,在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这嘴皮子都快磨破,这才打消了姬旦的念头。 换上了光线更加柔和,但是费用也同样高昂的膏烛,如今看到那膏烛不断融化的油脂,那是我费仲的心在滴血啊! 你说,和好不容易这落地窗告一段落,哪知道这姬旦又起了幺蛾子,使劲儿把人往死里折腾啊! 说整天看到我和这群歪瓜裂枣的狱卒,生活实在单调无聊。 说让我给他找上几个乐师舞姬,唱唱歌跳跳舞过来助助兴,美其名曰增加一些茶余饭后的消遣娱乐活动! 当然了,要是那种充满异域风情的东夷舞姬更好! “你他妈的,姬旦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啊!”自认为文化水平素质涵养极高的费仲,也忍不住在心里边暴起粗口:“要不要我再给你找几个,晚上暖被窝的俏姐儿?” 在心里早已经问候过姬旦祖宗十八代的费仲和尤浑,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挤出一张笑脸出来,去给姬旦找乐师舞姬。 可就凭费仲尤浑,他们二人在坊间臭不可闻的风评,这大大小小的团体,哪个不是一口回绝? 最后勉强寻了些见钱眼开的乐师舞姬,可一听这演出地点,竟然还在这监牢当中,当下全部跑的没影。 让我去你的地盘,还要挣你的钱? 你这想招人搜刮油水,也不能用这么拙劣的借口吧! 于是乎,碰了一鼻子灰的费仲,为了将功补过,特意去青禾斋定了满满一大桌酒菜,这才有了先前一幕。 “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见到费仲这一副好似便秘的模样,姬旦心中好笑不已,但表面上却是将脸色阴沉下来,一把推开几名卖力的狱卒:“滚开,还不如我家的小荷贴心呢!” 面对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费仲,喏喏附和道:“对对对,您教训的对!” 似是仍不解心中怒气的姬旦,又将酒杯重重磕在桌上。 一副逆来顺受模样的费仲现在被折腾的筋疲力尽,不求什么升官发财,只盼望着姬旦这个小祖宗能够尽快离去,自己还想多活几年。 费仲脸色一垮,姬旦顺势借题发挥。 “怎么,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呢!”姬旦脸上寒意更甚几分:“给我看呐!” 已经被折磨到毫无脾气可言的费仲忙抬起来头,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四公子,我哪儿敢呐!” “哦,我懂了!”姬旦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这是在赶我走是吧。” 心思耿直的费仲闻言立马闭嘴不再作声,算是默默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们当初说的什么?”姬旦心中噗呲一笑,可还是摆出一副不知事情轻重缓急,毫无敬畏之心的纨绔子弟模样:“当时我又说了些什么!” 脖子一梗指着费仲的鼻子问道:“说,我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可是上面没有答复啊!”费仲心中一急直接吐露实情:“你的要求,我第一时间就已经传达给了高层,可上面迟迟没有回应啊!” 说到这里,费仲也是壮起胆子,索性直接摊牌。 马上就是娲皇盛会,姑且不说王叔子干能够在百忙当中脱身。 就单论这首相商容。 就这一条。 根本不可能! 第三十一章 满腹苦水,欲语还休 典狱门口。 尤浑没有理会正身处水深火热,饱受煎熬的费仲,放着眼前长椅不用,竟然穿着那件自己视如性命的下大夫品阶的官袍,颓然瘫坐在地一言不发。 这人胖一点还是有诸多好处。 昨夜,先是被被费仲撞倒在地不说,之后又被姬旦一脚踹飞,外加又补了结结实实一记大比兜,经过短短一天的休整,居然能够下床行走,还能忙中偷闲思考人生。 只见正席地而坐的尤浑一言不发,脸上一道三指来宽的淤青高高鼓起,远胜另一边本就肥腻圆润的面皮。 夕阳西下,乌青发紫的伤痕在霞光的涂抹之下,带着点点亮光,如是出水的茄子般,格外滑稽可笑。 伸手轻轻一碰,尖锐的疼痛顺着腮帮迅速蔓延到整颗脑袋。 “嘶!”呲牙咧嘴的尤浑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眯起那泪花乱转的眼睛,目光变得阴沉压抑。 他恨,恨这姬旦吃了秤砣铁了心,死皮赖脸呆在监牢不走! 他恨,恨这子干早就得到了消息,故意拖延不肯前来解围! 可怜自己这么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三无人员”,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成了那风箱里边的老鼠,是两头受气! 他恨,恨自己无能仕途毫无建树,沦落到要与费仲之流为伍! 他恨,恨这老天不曾长眼看世间,居然对自己如此苛刻刁难! 再想起自己这几十年来受到的屈辱与耻笑,将他的自尊心扭曲到极为敏感且偏激。 就好似一锅冒着浓烟的沸油,只等一滴水珠落下,便可轰然炸裂开来。 “想我这前半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瘫坐在地上的尤浑握紧双拳,狠狠砸向大腿,剧烈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不已:“最后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笑料,废物!” 原本憋屈在眼眶当中的泪水终于毫无阻拦的流了下来。 “我和其他人比起来,就是只差上一个机会,一个机会而已!”努力压制哭腔,以至于连声音都有些沙哑的他,低声咆哮质问起来:“而你这瞎了眼的贼老天,就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都是在一瞬间。 毫无预兆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消失。 最为好面的他,赶忙看了看四周,发现身边没人之后,迅速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强行挤出一张笑脸出来。 “无论生活多难,谁出门不是顶着一张笑脸呢?” 夜色逐渐漆黑,默默消化完腹中苦水的尤浑,终是收拾好心情,准备进入监牢,换费仲出来缓口气,毕竟那四公子姬旦,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想要支撑起自己肥硕的身材从地上站起来,却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酸疼,本就疏于锻炼的他,进昨晚之事,哪怕到了第二天夜里,都觉得自己四肢酸疼鼓胀无力。 试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起身的他,索性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沉浸在夜色薄雾之下的万家灯火,只觉一阵萧瑟之意涌上心头。 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是一事无成。 时也、运也、命也!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架肩舆到访。 尤浑心中一阵狐疑,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我这阴森晦气的监牢? 待肩舆再向前行出几十步,借着微弱光亮,尤浑终于看清其中随行一人,顿时心头剧震! 只见这无论去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整座朝歌无人胆敢小觑,可这次出行却只能配骑马规格的随行之人,正是当今王叔子干府邸的大管家魏贯道!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旁边那架八抬肩舆! 在这一刻,尤浑的肩膀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整个人也变得年轻几十岁。 就看这四肢粗短的尤浑迅速从地上窜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拍打屁股上的灰尘,先前脸上的阴郁萧瑟全都不见,转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敬畏:“王叔啊,这什么风,把您老给吹过来了啊!” 踩着下马墩落地的魏贯道看了一眼高声叫嚷,大献殷勤的尤浑,眼中鄙夷之色闪逝不见,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来到肩舆跟前,主动替其中主人挽起帏裳,口中却不是熟悉的老爷称谓,而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姐,请!” 而等尤浑看清楚肩舆当中所坐之人,更是惊讶到连下巴都掉落在地。 “这,这,这,我的天呐!”平日里自认心思敏锐的他,在此刻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原本的殷切和谄媚在此刻化作尴尬与紧张:“您怎么来了?” 魏贯道闻言,低声呵斥一句:“你还好意思说!” 来人瞧着尤浑畏畏缩缩低头不言的模样,也是心中怒气未消,直接与其擦肩而过却目不斜视,直接将他当作空气一般:“这不都全托你的福吗?” 看着来人头也不回的朝监牢当中走去,尤浑正想赶忙跟上去,却被魏贯道一把按住肩膀。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魏贯道压低声音反问道:“最后要让商小姐善后?” 尤浑正欲辩驳,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的魏贯道,直接没有和他客气半分,而是高高扬起手掌,使劲朝前者脸上扇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是替老首相教训你!” 尤浑站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 因为所来之人,正是当今首相商容掌上明珠! 而当今首相商容身怀怪疾命不久矣! 这也正是费仲说商容来不了监牢的原因所在。 三个月前,首相商容突患怪疾,腹中一肉瘤日长一分夜增三厘,现已肿胀如球一般。 期间,大商之主帝辛子受与母仪天下的姜王后更是多次探望。 而商府更是花重金无数,遍寻名医替商容把脉治病,结果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据说,现在病榻之上的商容全靠昔年大荒进贡而来,那颗千年之久已化人形五官俱存的山精吊命! 而就是这样一位,本该在商府主持大局,在父亲床前尽孝的女儿商邑姜,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言,代替其病入膏肓的父亲,来到了典狱当中。 魏贯道一巴掌扇完,另一巴掌又掴在尤浑面皮之上:“我们老爷问你,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此刻,尤浑这才意识到自己与王叔子干的差距。 原本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竟然真的让他置身事外不说,甚至还能扮起好人! 纵使自己有一百张嘴,此刻也说不清的尤浑,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尤浑连连点头:“是是是,王叔教训的是!” “我们老爷还说了,你不是喜欢抓东夷奸细吗?”魏贯道冷冷的转达王叔子干的意思:“那就给你二十人,自明日起维护朝歌治安,直到盛会结束!” “好啊好啊,连这最后能在王上面前露脸儿的机会都彻底剥夺。”心服口服认栽认错的他,由衷的感慨一句。 王叔果真好手段。 卑职佩服佩服! 第三十二章 商家有女,请你自重 监牢当中,一通胡吃海塞嘴角流油的姬旦,四仰八叉的躺在长椅上边,又开始变着法儿的折腾起所有人。 添茶的添茶,倒酒的倒酒,还有人讲笑话逗闷子,再看看这费仲,不由得感慨一句,在自己的悉心教导下,这老东西捏肩捶腿的技术是越发精湛,要是哪天被罢了官儿,说不定还能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 陶醉其中的姬旦越发佩服起自己的高瞻远瞩和良苦用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这波操作,简直是功德无量啊! 而站在姬旦身侧的费仲,看到前者视线,原本哭丧着的脸瞬间挤出一丝笑意应对检查。 没办法,实在是被这姬旦给折磨怕了。 自己一来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二来自己跟不上姬旦如此跳脱的思维。 忙前忙后累得气喘吁吁不说,结果到头来还是白忙一场。 而遭殃的,自然就是那把平日里没少花心思打理保养,让自己颇引以为傲的山羊胡,被姬旦是左扯一把右揪一把,最后成了这幅光秃秃的鸡尾巴。 可即便是这样,这小子还不满足。 有时候就听他嘴里里边念念叨叨,又说起那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来。 说什么受困于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娱乐活动实在匮乏单调,不然非得让自己穿上jk来上几段才艺表演。 虽是不懂什么叫“jk”,但直觉告诉他,那东西自己一定碰不得。 等了整整一天,可就是等不到来接替自己的尤浑,被折磨到生不如死的费仲,看着那早就被拆掉的栅门,只感觉自己度日如年。 就在他望眼欲穿之际,尤浑终于姗姗来迟。 只见他双眼呆呆看着眼前尤浑,一滴辛酸泪随之掉落,继而整个人开始哽咽抽搐起来:“你咋才来捏?” 尤浑朝说话间已经带起哭腔的费仲点了点头,随即又迎向过道:“二位请!” 门内再次走进二人,正是那素衣女子与管家魏贯道。 久居朝歌岂能不认识面前这二位? 如是漫漫苦海,终于看到彼岸。 如是熬过长夜,终于迎来黎明。 原本还在磨洋工工作的狱卒,笑话不讲了,茶也不倒了,就连看起来最为老实卖力的费仲,都停下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们就像是被压迫多年的奴隶,终于等到了救赎与解脱。 “嗯?”压迫者姬旦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便将他们所有人打回原形,已经被折磨出心理阴影的众人,仿佛没有看到眼前几人,又开始了自己悲惨的生活。 躺在长椅上边作威作福的姬旦,大模大样的看向这二人。 视线随意扫过魏贯道,不过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看头? 反倒是身边那位年岁估摸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虽是长相普通未施半点粉黛,但胜在五官协调,身形婀娜有姿。 面对自己那直勾勾的眼神也是毫不怯场,尤其是那双形似柳叶的黛眉,在那端庄得体的一举一动只见更显韵味,非是那种可人的小家碧玉,而是温润典雅的大家闺秀。 嗯,真是越看越耐看! 魏贯道看向正四仰八叉躺在长椅之上的姬旦,脸上全无先前半点冷漠无情,浑浊的眼睛当中闪烁着如沐春风般的温暖,脸上带着与王叔子干同样的平易近人。 “想必,就是贤侄姬旦?” “谁要听你这糟老头子说话?谁又是你侄子?倒是会攀关系!”听到魏贯道的询问,依旧挺着滚圆肚皮的姬旦躺在长椅上边连动都懒得动上一下,心中腹诽不已:“反正我把话放这了,商容和子干不来,我就不走!” 勉为其难发出一声鼻音算作回答的姬旦,又将视线放到素衣女子身上:“但是像这种不可多得的大家闺秀,咳咳,我还是很有兴趣了解一下的。” 见姬旦将视线再次放到自己身上,素衣女子向前行出一步,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商邑姜,这次代表我父亲商容,前来探望四公子!” “嗯?”在听到商邑姜三个字的时候,惊得姬旦瞬间从长椅之上坐起身来,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瞪大着眼睛珠子来回看去:“你就是商邑姜?” 在得到肯定之后,姬旦迅速起身,将肚皮上边还有些褶皱的衣服抹平,又叉开五指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全无半点之前的嚣张与不可一世。 子干的面子,咱可以不给。 商容的面子,咱也可以不给。 但是,商邑姜,这是一般人吗? 这是我未来的嫂子! 这也是未来的大周王后! 我这是给一家人面子! 同时也是给我那让人禁不住有些担忧的二哥,营造机会! “嫂子!”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激动,乃至于剧透的姬旦话还未说完便立马改口:“姐姐,!” 前一刻还打算做个滚刀肉的姬旦,在下一刻立马转换嘴脸。 对自己情绪拿捏及其到位的姬旦,先是嘟起嘴巴,随即眼圈泛红,像极了在外受到挫折,脸上已经写满了委屈,但还是要故作坚强的孩子。 然后在不经意间遇到了最为疼爱自己的嫂子,先是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随后便是那浓浓的喜悦之情,最后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酸一股脑儿全部涌了上来:“我可算你见到你了!” “我来朝歌的第一天,就想去探望姐姐。”紧接着情绪加深:“可是我才刚出门,就被人不明不白抓到了这里。” 表演渐入佳境的姬旦,由先前的无声的哽咽变,成小声的啜泣:“我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给人家当牛做马,是受尽了屈辱。” “我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朝歌,可就您一个亲人。”最后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全面释放,嚎啕大哭的姬旦更是一把握住商邑姜的柔荑,像极了一个告状的孩子:“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这一番哭诉,听得那费仲尤浑是肝胆欲裂。 别啊,小祖宗,您在这里是吃的比我们还好,喝的比我们还贵,睡得比我们还香,这怎么还能告起刁状,过河拆桥呢? 而这一番哭诉,听的那修养极好的魏贯道是连翻白眼。 看看这些狱卒,再看看这费仲尤浑,啧啧,我都不好意思揭穿。 况且,你还是个肯吃亏的主? 这一番骚操作倒是打了商邑姜一个措手不及。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他这么不要脸的。 谁是他姐姐? 谁是又一家人? 一双柳眉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不愧是出身不俗见识不凡的商容之女,并没有顺着姬旦的意思将问题扩大化:“我今夜到访,谨代表我父亲的个人意愿,希望公子您以大局为重,能够参加明日的演练,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我无权过问。” 这一句话便将问题轻轻带过,随即又不着痕迹的拂开姬旦双手,随即向后退出半步:“而我个人的意见是,还请四公子您能自重!” 而姬旦的老脸何其之厚,顺水推舟借着商邑姜的意愿继续套起近乎:“但是今天遇到了姐姐您,我受再大的气,吃再多的苦,我心里也乐意!” 同时心中暗道一声:“况且这一天一夜,也着实把这些人折腾的够呛。” 开始收敛情绪的姬旦,将这场表演完美落幕:“明天参加演练是吧,我就听姐姐的话!” 说着还不忘拍起胸脯保证:“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上天,我绝不入地!” 见事情已经得到平息,商邑姜与魏贯道也是互视一眼,皆对此结果表示满意。 看着事了拂衣服的二人,姬旦跳着脚在后边大声喊道。 姐姐。 记得有空来我们西岐玩儿! 然后悄咪咪再补上一句。 到时候,我把我二哥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啊! 第三十三章 虚与委蛇,互飙演技 下定决心要帮自己毫无主见的二哥牵线搭桥的姬旦,对自己未来嫂子商邑姜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当天晚上便在费仲尤浑以及那一众狱卒,像是恭送瘟神的眼神当中,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好似人间天堂的城南典狱。 经一夜休整,第二天一大早,天色还未放亮,便匆匆起床。 晚春时节,清风仍有凛冽寒意,呼吸间只觉肺叶如是针扎。 此时大多人还沉溺在温热的被窝当中,自觉起了个大早的姬旦,屁颠儿屁颠儿赶往长乐宫,参加演练活动。 姬旦已经来的够早,可未曾想到,还有几人竟然比他来的还早! 借着黎明时分微弱的光线看去,只见这三人为首者,正是当今王叔子干! 去年年末,因政见不一,已经势如水火不不相往来的首相商容与王叔子干,居然联袂觐见,共同劝谏已经七年未曾入娲皇宫进香的大商之主帝辛子受,参加此次盛会。 有此二人率先表态,两方派系门下中人纷纷请愿,一时间字里行间苦口婆心,中心思想慷慨激昂的文书犹如雪花一般纷至沓来。 迫于朝堂之上的压力,帝辛子受终于同意于今年农历三月初三,入娲皇宫进香祈福! 可就在此事定下不久之后,首相商容却突患怪疾,于是这次娲皇盛会所牵扯到的流程细节、安全事项、等等一系列容不得出任何纰漏的大事,就全部压在了王叔子干一人身上。 主持、统筹、安排、策划、演练、预防,恨不得将每一处可能出现问题的细节推倒重来,身体本就孱弱的他,这几个月来忙到焦头烂额,在空前的责任与压力下,甚至就连睡一个好觉都成了奢望。 早就在心中对今日演练之事模拟过成千上百次的他,不顾愈发羸弱的身体,无视旁人劝阻,执意亲自督阵。 按照他的话说就是:“如今只差这临门一脚,此事交给其他人,我放心不下!” 正在与身边二人低声说话的王叔子干,看到今天第一位到场之人,竟然是这刺儿头姬旦,已经做好后者耍性子,故意不来参加演练的他,难免有些意外。 随即,那布满血丝黄中带青的眼睛瞬间一亮,就连那皱巴巴的老脸上边也是盛放出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 不顾那踉踉跄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的身体,竟是主动迎了上去,随即黎明的雾霭当中响起爽朗的笑声:“我就知道,贤侄你是以大局为重之人!” 还不等姬旦顺势往下客套几句,就听这王叔子干的腔调又变得沙哑低沉起来:“贤侄没在那两个混账手底下吃亏吧。” 此刻的王叔子干就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迈着那颤颤巍巍的步伐走到自己心疼的晚辈面前,用那双好似鹰爪一般干枯的双手紧紧握住姬旦手指,眼神当中一抹异色转瞬即逝,然后又恢复那幅老眼昏花的模样,将后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无比心痛的说道:“这都怪叔叔我,没能照顾好你。” “不是说我这个当叔叔的不关心晚辈,人心都肉长的,听到你出了事,我比谁都着急。”王叔子干连自责不已:“可我也有自己的难处,实在脱不开身,希望你能理解。” 姬旦强忍着王叔子干手上传递而来的那道阴寒,叔侄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说起彼此的难处,差点大哭一场,活脱脱一副长慈幼孝的和谐场面。 最后终于收敛住情绪的王叔子干,擦掉脸颊沟壑当中那几滴鳄鱼眼泪:“来来来,贤侄,我给你介绍两个人!” 和王叔子干这位奥斯卡影帝比起来,姬旦的演技就像是国产剧中那些蹩脚的三流演员,干嚎半天就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甚至在看到全身心投入表演当中的前者,若不是赶紧回想起前世经历过的那些惨痛回忆,差点就笑了场穿了帮。 自觉演技仍旧需要磨练的他,顺着王叔子干指引的方向看去,先前围绕在后者身边的两个人。 其中一位,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正是那夜与王叔子干对弈的太史监监正杨任! 以杨任在朝歌的能量,自然知晓那夜第二波到访的客人是谁。 也知道他们所求为何。 只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能被费仲尤浑两个“人才”抓到城南典狱当中的四公子。 “在下太史监监正杨任,初次见面,久仰久仰!”此时全然不知自己今后命运如何的杨任,强忍着笑意,上前拱手道:“若公子不嫌,请代我向西伯侯和老祖宗问好。” 而姬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能够眼窝长手,手中长眼,能上察天庭,下观地穴,中识人间的传说人物。 只见这杨任体态修长,身着一袭白衣不坠凡尘,鬓角两缕发丝垂下,显得整个人风度翩翩,再加上那经由时光磨砺,沉淀出那副从容不迫温文尔雅的气质,衬托整个人愈发出彩。 “小子姬旦见过监正杨任!”姬旦也是拱手还礼:“杨大人您的问候,小子我一定带到!” 说完又在心底做出评价:“虽然有我一半帅气,但还是构不成威胁。” “还有就是,咱俩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就别说什么久仰之类的客套话了。” 见识完杨任,随即姬旦的视线又看向另外一人。 许是久经风霜皮肤呈小麦色,五官如是斧砍刀劈格外立体,远没有先前杨任那般潇洒出彩。 见状,一旁王叔子干适时说道:“容我向贤侄你介绍一番,他就是当今大名鼎鼎的武成王黄飞虎!” 相较于杨任的侃侃而谈,这黄飞虎似是格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察觉到姬旦视线的他,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那紧抿的双唇自始至终就没有张开的意思。 仿佛这天底下就没有几个人能勾得起他的兴趣。 王叔子干一语点破此人身份,霎时间便在姬旦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这名震天下的黄飞虎,是不是和原着当中的形象有些差距? 须知,在原着当中黄飞虎的形象,可以说是照搬三国时期的武圣关羽:面若重枣、丹凤眼、卧蚕眉、长髯及胸。 就连战绩都是格外相仿,关羽过五关斩六将,而黄飞虎是过五关斩三将。 可不是现在这样,一副好似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 心中泛起一阵狐疑的姬旦看向满面春风的子干。 这老小子,是不是随便找了个人? 在这蒙我呢! 第三十四章 显五隐一,巍巍长乐 此时,这位已经完全融入到角色当中的奥斯卡影帝,活脱脱就像是一位家境优渥之人,在遇见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穷亲戚时,那热情与熟络当中又夹杂几分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 见过当今太史监监正杨任,与大名鼎鼎的武成王黄飞虎之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丰厚家底的王叔子干,一只手拉着姬旦,另一只手指向矗立在黎明雾霭当中,看不清真容的长乐宫:“走,我带你去看看!” 在王叔子干的引领下,由杨任与黄飞虎作陪,姬旦顺着御道穿过三步一岗无步一哨的城阙禁门,顺着斜向上与地面夹角近乎呈45°的登城马道,缓缓向城头攀登而去。 长乐宫外围高墙林立,与城墙持平的登城马道,仿佛直贯云霄而去。 王叔子干毕竟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迟暮老人,还未爬出几步,便已是气喘吁吁,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熟稔的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捂在嘴角,只见那青灰色的面部随之翻起阵阵潮红。 等脸上病态的潮红退去,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的他,将手帕握在掌心当中,努了努嘴颇为自嘲的说道:“真的是上年纪啦,不服老也不行了!” 话是这样说,可兴致丝毫没有衰减的他,谢绝掉杨任欲要上前帮忙的好意,搀扶着石墙缓缓向上攀爬而去:“这登城马道的台阶全部用成人腰身粗细,足有一丈之长的整根青石柱堆积而成,从深山当中开采而来,然后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运送到朝歌。” 停住脚步的王叔子干拃开手指:“每五根青石为一阶。”又指了指台阶上边成人手臂粗细的车辙印,不无自傲的说道:“除却士兵换防外的道路外,还可供三辆马车同时通行!”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一行四人终于成功登顶。 站在城墙阁楼之上的王叔子干努力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掠过富硕繁华的朝歌,直接向看天际看去。 只见此时,三足金乌自东海之滨一跃而起,周身散发出的耀眼光芒,透过厚重的云层如是天河倒挂于空,那滔滔不绝的金色河水缓缓倾泻而来,驱散清晨的淡薄雾霭,冲刷大地之上的阴霾。 “年轻时,最喜欢起个大早,一个人缓缓登上城楼。”或许在王叔子干眼中,早就不拘泥于一座朝歌,或是局限在一域上天玄州,而是放眼寰宇之内的他缓缓说道:“就是为了看到眼前这绝美的景色。” “看了这么几十年,风景似乎没怎么变过,可我却是垂垂老矣。”触景生情的王叔子干寂寥不已:“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还有有机会重登城楼,再看一看这从未看腻的天下。” 收回目光的他,将视线终于放回朝歌。 此时那些居住在不易区,止步街的达官显贵,在丫鬟仆从的打理下,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仪表,或策马缓驰,或乘舆慢行,朝长乐宫汇聚而来。 王叔子干与黄飞虎互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便准备要抽身返回,去组织那些身居高位的公卿大臣。 临行之际,黄飞虎突然看向姬旦,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而这句话一说出口,便彰显出他上天玄州武将第二人的骄傲与魄力。 “久闻西秦雍州大将南宫适的威名,黄某神交已久,愿有朝一日能够······” 而这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王叔子干直接打断:“让他们先在广场上边集合,若有人胆敢不服管教,在这件事上给我出岔子。”说道这里语调一寒:“你懂的。” 姬旦见状赶忙抱拳拱手送别黄飞虎,二人眼神在一瞬间交会。 一瞬间,不由得心底发出感慨,那是怎样的一双矛盾的眼睛啊,疯狂而又压抑,高傲而又隐忍。 走出阁楼的王叔子干咳嗽几声,然后又继续说道:“天降玄鸟,落而生商,玄鸟不光是我们商人的祖先,更是我们的图腾!” “另起炉灶修建陪都朝歌,自长乐宫外围为起点到城外的四大镇门,连接的御道皆是用青石铺就而成。”说话间指向长乐宫内部:“可你知道为何从城阙禁门开始,就全部用汉白玉铺设出宽约三丈三尺三寸,共三千三百三十余步,每至重阳正午时分,烈日高悬于空,光线直射而来,犹如一柄天刀,将这帝城纵向一分为二,横贯整座长乐宫的玉道?” “那是为了?” 看着一脸疑惑的姬旦,王叔子干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手指:“嘘,会被它听见的。” 还不待姬旦从震惊当中反应过来,王叔子干又说道:“而长乐宫也分内外双城!” 自护城河淇水分流而来的一脉活水,自玉道之下穿行而过,最后汇聚到“十”字的交叉点位之上,若要穿行内外双城,需通过架设在淇水之上的正阳桥,文武百官每三日入朝会一次,皆由此桥而过。 当年,大商之主帝辛子受颁下法令,正阳桥前文臣落轿武官下马,须步行入宫朝会。 有些脑袋不甚灵光,居功自傲的官员还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连帝辛子受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被斩于刀下,倒是让那足有九丈五尺宽淇水分支的中的臭鱼烂虾,吃了个肚圆。 顺着王叔子干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处占地面积不大,房屋建筑整体呈深红色的官邸,夹在内外双城之间,与那四周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楼台殿宇,显得格格不入。 王叔子干笑道:“那就是咱们监正大人的太史监!” “贵府前院按照北斗七星的布局,设立起了七座高楼。”看到二人讨论起自己地盘,杨任主动为姬旦解惑道:“而太史监则是按照南斗六星的布局,设立了显五隐一。共五座高楼。” “从左往右依次是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而至于最后一颗七杀······”说到这里,杨任面露突然难色。 “最后的七杀楼,寻常肉眼不可见,隐匿在另一片破碎空间当中。”在杨任眼中如此让自己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是否透露的七杀楼,却在王叔子干口中,像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随意就被说了出来。 一旁杨任明显面露尴尬,讪笑几声:“对,七杀楼用肉眼是看不见的。” 而王叔子干不依不饶:“那应该怎么办呢?” 杨任紧抿双唇,看着意有所指的王叔子干,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借着当导游的机会,在这敲打我呢! 原来这就是你早就想好,却还要要故弄玄虚的价码吧? 杨任脸色一变再变,正要说话之际,却见眼神幽幽的王叔子干突然咧嘴一笑,将此事轻飘飘带过:“内城主要由九间殿与开元宫组成,到时候自外城广场上的太虚钟为令,第一声钟响,仪仗队,我还有武成王黄飞虎殿前先行,第二声钟响王上携王后从内城出发,公卿大臣广场出发从后跟上,第三声钟响,四方诸侯代表可率十名使者殿后,大致流程就是这样。“ 说完笑着问向,从他们二人谈话当中有所察觉,但现在因线索太少,还是摸不着头脑的姬旦:“怎么样,眼前这座长乐宫,比起你们西秦雍州的那些又如何?” 此时此刻。 居中城阙禁门洞开,汇聚于此的文武百官绕开中间那条只允许大商之主方可行走的玉道,自两侧入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似鲤鱼跃龙门! 而长乐宫内城宫殿彼此交织却又错落有致,形成宏伟壮丽的宫殿组群,且全部为地基高建远超平面的建筑制式,有上扼天穹,下压黎庶的那种君临天下,玩弄九州于股掌间的气象与雄心。 纵使是心高气傲的姬旦,在抬头看向沐浴在一片祥和金光当中长乐宫,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建筑规模,还是风格气魄,这些都远非西秦雍州的那些府邸宫殿可以企及。 只感觉大受震撼的姬旦,不由得想起后人写的那句赞诗。 朝歌夜弦五十里。 八百诸侯朝灵山! 第三十五章 乌碳香饼,仙剑巨阙 前天晚上,王叔子干亲书而成,最后交由管家魏贯道送出的密信,经层层渠道往复传递,最后出现在当今王兄子启的桌案之上。 二者府邸同在这寸金寸土的止步街,且仅有一墙之隔。 可相较于,心系朝堂为大商江山社稷不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王叔子干,这位同样身为皇室贵胄的子启,却不问苍生浪形骸,寄情山水间雅号云别鹤,尤其痴迷于无稽可谈的长生之事,数月之前偶遇一云游方士,攀谈之下惊为天人,后请至府上悉心讨教仙道术法,至此闭门谢客三月有余。 今夜,子启府邸当中,亭台楼阁之间,红泥火炉绿蚁醅酒。 枯坐于蒲团之上的王兄子启受不住这索然无味的水磨工夫,宽大的便服如是乘风而起的鸿毛,旋转之间欲要直上青云而去,披头散发的他好似神情癫狂,赤足着地在这小小的楼阁当中吟啸徐行,若逢兴起则猛浮一大白,借着酣畅淋漓的酒劲身形辗转腾挪踉踉跄跄似倒非倒。 那双格外狭长的眼睛,让好不风流洒脱的王兄子启多了几分阴郁之意,微醺的眼神当中点点精光闪烁不断,看向眼前好似神明当空的仙门真君,突然整个人如是泄了气的皮球,又重新坐回蒲团之上。 只见这一言不发好似身外物外的方士,身高八尺须发皆白,乍一看远过花甲之年,可仔细瞧去,那脸上的皮肤红润白皙富有弹性,就连一颗最为常见不过的雀斑都不曾出现,又如襁褓之中的婴儿一般。 身上不过穿了一件寻常人家的粗布麻衣,质地粗糙针脚宽大,可戴在头上的那五香冠却是用泛着盎然绿意的月桂枝叶编制而成,要知道现在虽值晚春时节,可这天气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回暖之意,更何况还是这天寒地冻的北方? 而这玄妙异常的五香冠,外覆荆棘呈往复阴阳鱼,其内桂叶围拢呈太极图,凡靠近真人三尺之内,只觉香气氤氲全身,怡然有飞升成仙之感。 重新坐回蒲团之上的王兄子启,从袖中掏出那封密信,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那劳苦功高在这朝歌城可谓是无所不能的叔叔,居然也会为了这条小杂鱼头疼。” 盘坐于蒲团之上的云游方士睁开眼睛,却没有接过话题,反而是问道:“我传你的那道乌碳香功效如何?” 见真君终于愿意搭理自己,子启手忙脚乱间取过身边一封木匣,推开封口,取出两方黑不溜秋看似毫不起眼的乌碳香饼出来,二者轻轻磕碰,却有叮叮金石交鸣之音传出:“自上个月起问我讨要了六次,这个月只过了短短两天,便已将上个月的存留用完,又秘密派人前来取货。” 心情大好的子启忍不住自己凑了上去,嗅了嗅乌碳上边那独有的奇异香气,然后整个人瞬间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这乌碳乃是用紫椆、柞木、红栎等生长周期缓慢,极难成型的硬木经高温炭化所制,其表面具有诸多微小细孔吸附能力极强,体积只有先前三分之一,而重量更是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故敲击之下有金铁交鸣之音。 随后将乌碳加以化湿消痞驱寒解郁的豆蔻、治疗心悸失眠惊风癫痫的琥珀、性温味香提神消痛的金檀、归经入肾纳气安神的沉香、开通心窍清醒神智的麝香等等香料、药材一并研磨成粉。 之后,再用立春未见阳光的晨露,或立冬降至人间的头场雪,融化为水加以元珠煮沸,晾凉之后打磨成浆。 最后,将乌碳粉与元珠浆混合,脱膜定型阴干保存,如此一来方为乌碳香! 只见这沉溺于淡薄冷硬金属质感的乌碳香中的子启,就连这嘴角都不由得翘起几分,清爽优雅韵味十足,豆蔻独有的清甜中和金檀过度的饱和与厚重感,琥珀的居中调和使得紫椆红栎的木质香气变得极有层次韵味,最后是那沉香与麝香相互萦绕难分彼此,整个香味当中矛盾的包含了清醒与迷惑两个截然不同的特性。 恋恋不舍的子启从香味当中抽出身来,随即整个人后背冷汗淋漓,自己只是随便闻了闻便在心中生出依恋与回味,可王叔子干却是将它放进手炉当中燃烧开来,届时香味的挥发必定会更加猛烈与炙热! 随即,子启又笑了起来,毕竟,清醒当中的着迷最为致命,不是吗? 心中如是下了很大决心,这才将充满诱惑力的乌碳香饼放回木匣,逐渐清醒过来的子启,看着身边的木匣,像是身边盘卧一条致命毒蛇,下定决心决不沾染半点乌碳香饼的他,又将其推远几分。 见到子启如此作态,盘坐于蒲团之上的云游方士忍不住笑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一柄似金非玉,整体呈半透明,好似琉璃铸造而的仙剑。 剑脊凸起形如伏龙,剑镡之下阳雕一字为“云”,道道流光如是潺潺溪水,顺着剑身纹路流转其中,握在手中轻轻一挥,霎时间楼阁之内剑气纵横,剑刃与空气发生摩擦,发出嗡嗡嘶鸣:“剑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就像是乌碳香一样,它的功效是为了帮助那些资质较差心难自静之人,能够更快进入入定状态下的辅助之物罢了,它本身并无好坏善恶的定义之分,关键是看它被何人握在手中,又会被派上什么用场。” 可现在满眼都是这柄仙剑的子启,哪还听得进去这位仙门真君意味深长的劝告? 只见两眼呆滞的他问道:“这柄仙剑可有名字?” 看到子启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仙门真君摇了摇头:“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如你身边荣华富贵,如你心中执着贪念,也如这柄巨阙!” 说话间,就看这巨阙在他手中不断旋转缩小,最后化作长不过三寸,宽不过一指,神华内敛再无奇异,更像是一个玉质的装饰物。 “你!”不觉间子启心中一阵惋惜,随即又释然道:“是我太执着于表象,让真君您见笑了!” “释然与否不是单靠嘴皮子上的功夫,而是真正要堪破虚妄返璞归真。”真君一边说一边将已成装饰物的巨阙送给子启:“虽是比不上我师叔······” 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失言的真君,突然转换话题:“但是,挂在身上水火不惧纤尘不染,足可保你逢凶化吉性命周全!” 小心翼翼接过巨阙的子启,正要起身谢过真君,却被后者制止。 “公子福缘深厚,但你我共处三月之久,即将缘尽于此,而且这期间我也帮你帮的够多了。”不顾惊慌失措的子启,这位仙门真君缓缓闭上眼睛:“一个聪明的人他看的越多,想的越杂,那些牵绊阻碍就越深,希望公子你有朝一日能够真正从中脱身。” 功名利禄俗世争流, 烈火烹油花着锦。 转眼间, 万事皆休,朱颜空愁! 顿开金绳扯断玉锁, 今日方知我是我。 见信来, 仙道尽头,笑问道友! 第三十六章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按照各自身份官职大小不同,列成一队队方阵的公卿大臣诸侯代表,经过整整一天的时间,来来回回进行这枯燥乏味的排练,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可以各回各家,可偏偏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王叔子干,还要在这关头来上一番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会。 一阵深入浅出的剖析,小到个人利益,大到商朝国体,二者关系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的台下那几个思想觉悟比较高,之前还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不拉几的大臣是热血澎湃痛哭流涕,恨不得把胸口锤的震天响,当即做出表率:明日的盛会以自己为表率,绝对不出半点差池! 终于熬到战前动员会结束,姬旦是扭头就走,一刻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 出城阙禁门,窜上武吉早就备好的马车,拘束了一整天的姬旦,这才放下心来,伸了伸有些酸硬的腰身,极为惬意的长舒了一口气:“简直比在南宫适手底下还折磨人,累死我了!” “早知道就应该让三哥姬鲜来。”毫不在意形象的姬旦摘下长靴,又朝靴筒里边闻了闻:“嚯,这味道可真冲!” 自己在今天的排练当中,不止一次想要悄悄摸鱼,可那兴奋至极的王叔子干似乎就只盯着自己,那诚挚而又热切的眼神,禁不住让想要偷奸耍滑的自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没办法,只能打出十二分的精力,听着广场的号令声,挥汗如雨加紧排练。 应付完王叔子干还不算完,一群极有心计的老狐狸,在得知自己就是此行西秦雍州代表之后,就连自己那少到可怜的一盏茶的休息空间都被剥夺。 每当自己找个空闲位置,正要好好缓上一缓的时候,这群老狐狸就自动找上了门儿。 应付这些这些年岁快和自己奶奶差不多大的人,咱最起码得拿出最基本的礼数,站起身来回话吧? 可是这些老狐狸他就是不跟你直来直去,说出来的话恨不得跟你绕上八百个弯子才罢休。 “姬旦小友,这精神头不错嘛!” “你们年轻人就要拿出应有的朝气与活力!” “西伯侯姬昌能将如此重任交予你手,小友将来前途无量啊!” 像这种半真半假,更多是怂恿捧杀的废话,听听也就得了。 打几个哈哈,能过就过。 可这些老狐狸自恃摸清了姬旦的脾气,还是说仗着自己是朝歌官员,吃定他不敢在长乐宫乱来,又或者说是将自己当成一个涉世未深的愣头青。 说的话,问的问题也是越来越离谱。 最后更是问起自己奶奶,老祖宗太任的饮食起居的习惯起来。 一叶知秋,见微知着。 相传当年,蜀汉军师诸葛亮强拖病体六出祁山,魏军统帅司马懿屡战屡败最后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守闲不出。 两军对峙眼见花销日渐增长却寸功未建,诸葛亮心生一计,特派使者向司马懿送去一堆妇女所穿的衣物,意思就是:“司马懿啊,咱能不能像个爷们似的,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干嘛像个娇滴滴的娘们儿似的,一点都不爽利!我呸,鄙视你!” 可有冢虎之称的司马懿其实泛泛之辈? 一边安抚住暴跳如雷的麾下将士,一边向使者详细询问起了诸葛亮近期的饮食起居情况。 这使者哪里是脑袋里边全是弯弯绕的司马懿对手? 三下五除二,便被司马懿连老底儿都掏了个精光! 最后得出结论:“食少事繁,岂能久乎?” 可生性多疑的司马懿还是不敢轻易和诸葛亮在赌桌上边梭哈,于是又派出诸多密探,潜入蜀军内部打探诸葛亮的近况,打算来一个双管齐下。 身为卧龙的诸葛亮索性将计就计,特定命人打造出夹层中空腰圆肚浅,盛饭实际只有浅浅一层的孔明碗。 密探一看:“嗬,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连吃了三大碗面。”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叫诸葛亮的老头厉不厉害不知道,但这饭量是真的大,不出一会儿的功夫,就往茅房屙了好几回! 事后想来,这孔明碗不光是给魏军密探打造用以混淆视听,更是给自己人打造出来一款可以稳定军心漫天过海的利器! 而这几个老狐狸也不单单只是关心老祖宗太任的身体近况,他们更想要从中得出自己父亲姬昌、母亲太姒、乃至于整个西岐的人心走向! 其用心险恶,令人胆寒! “像他那种人比较适合今天的排练。”回想起此中的勾心斗角,光着脚瘫在席位上的姬旦吐槽不断:“一群拔根头发都是空心的老狐狸!” 自顾自说了半天,就是不见武吉搭腔,感觉自己像是在说单口相声的姬旦,身体向前一倾掀开帘子,拍了拍后者肩膀:“你倒是说句话啊,就我一个人在这嘚叭嘚嘚叭嘚多没意思!” 哪知已经摸清楚自己性格的武吉苦着脸说道:“今天累了一天,公子您是不是又要去享受享受?” “嘿,你小子可以啊!”被点破心思的姬旦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思想觉悟进步的挺快啊!” “刚到朝歌的那天您就说要去享受享受,结果让我们担心了好几天。”低着头满腹苦水的武吉继续说道:“明天就是娲皇省会了,您要是再去享受享受,这万一又出了问题,这回谁能担当的起?”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姬旦一板脸:“怎么连你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说着又套起近乎:“哎呀走嘛,这次咱们不更改主题,不是去享受享受,而是去放松放松!” 武吉一脸黑线:“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嘿,还真是油盐不进!”姬旦一拍胸脯:“公子我那是吉人自有天相,我就不信,还能再被人堵起来!” “你是相见那个南芥姑娘吧?” 额,我的心思就这么容易被猜透嘛······ 这下饶是脸皮再厚的姬旦也变得难为情起来。 “其实话说回来啊,也不是那么想见,冷着一张脸,你说谁愿意看呢是吧!”姬旦尴尬的挠了挠头,起身坐到舆板上边:“但是呢,我这个人你也懂的,就是比较博爱嘛······” 可无论自己如何磨破嘴皮,铁了心不想姬旦去放松放松的武吉,就是咬住一句话不松口:“万一呢!” “哎,三哥,你怎么来了?”姬旦看向一侧:“这大老远的!” 武吉一侧头,便被姬旦一记手刀砍晕过去,然后丢尽车厢:“娘的,能有什么万一发生,我就不信我的运气这么背!” 于是乎,姬旦就这样亲自驾着马车屁颠屁颠赶向风满楼。 可能,是姬旦这段时间真的再走背字儿,辛辛苦苦赶到风满楼,却被告之南芥姑娘每月只出演一次,其余时间不知所踪。 原本热忱的心脏,像是被瞬间浇了一盆冷水。 一时间,失落,惆怅,遗憾填补满整个心脏的他耷拉着脑袋,不顾芍娘再三挽留,又驾着马车悄然离去。 其实,武吉说的没差,放松是其次,见南芥是主要目的。 盛会结束就要返回西岐,只怕临行之际太过匆忙,连一次好好的道别都难以做到。 经此一别山高路远,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第三十七章 巷道遇袭,异变陡发 朝歌方面对四大诸侯特设的馆驿,在方圆三里之内专门布置士兵负责把守巡逻,更安插了诸多明哨暗哨日夜监视盯点,以此形成层层保护网,防止突发状况。 寻故人不遇的姬旦,垂头丧气的赶着马车返回城西馆驿。 远远就看见本该因性质特殊,而人迹罕至的馆驿附近,居然莫名其妙多出几人。 起初,姬旦还并不以为意,明天就是娲皇盛会,除了没有眼力见儿的费仲尤浑以外,谁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自己堂堂的西秦雍州代表下手,那不纯属是抡圆了巴掌就朝王叔子干的那张老脸上边左右开弓? 可等自己驾着马车再走近几分,不远处那几人在确定自己身份之后,似乎不敢相信这堂堂的四公子姬旦,竟然会亲自干这等粗活,面面相觑皆是一愣,随即便敛没在黑暗当中。 此刻,神经大条的姬旦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可紧接着又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莫不成这段时间,自己就真的如此倒霉? 就说去年年末的家庭会议,提前已经看过剧本的自己,知晓这朝歌鱼龙混杂,所以全程一言不发,缩在角落想当个小透明,可还是被眼尖的老三单独提溜了出来! 小透明没当成就没当成吧,可怎么就迷迷糊糊又成了这憨傻的小毛驴,一头钻进那提前备好的套子里边,可怜到连个眼罩都没有,就开始辛辛苦苦拉起磨来! 难不成自己这张嘴还就真的开过光? 自己当时,可是信誓旦旦拍着胸脯给武吉保证道:“公子我吉人自有天相,我就不信,还能在被人堵起来!” 现在可好,那拍向胸脯的手,全都变成了掴向自己的耳光! 放缓马车速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拜自己所赐仍呼呼大睡的武吉,这一刻他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自己是又气又好笑:“该!你这不听劝的小兔崽子!” 收拢缰绳穿好靴子,跳下马车的姬旦,放任识途老马拖着车厢带武吉返回馆驿。 既然是冲自己来的,那躲也躲不过去! 馆驿周围为了防止有心人暗中窥探,特意修建了一片闲置的民房用以掩人耳目,两边民房相夹,留出一条可供两辆马车同时经过的巷道。 马儿踏上这条归家的老路,兴奋的不断摇晃挂在脖子上边铜铃,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步步逼近,而姬旦特意空出两丈有余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后边迈进巷道当中,身后窗户一盏盏的油灯随之悄然熄灭。 夜晚的微风吹过巷道骤然一变掀起阵阵寒意,裹挟地上沙石土块,枯叶残渣一股脑涌向姬旦。 抬头看向夜空滚滚乌云凝结,眨眼间便遮住月亮,一股隐约的肃杀之意,从四面八方缓缓袭来! 一步之后。 眼角余光就见那两侧墙壁悄然浮现道道杂乱身影闪逝不见。 再一步迈开。 两侧房屋之上的瓦片传来轻微的磕碰声。 隐匿在阴暗潮湿的墙缝地底的小虫,也在此刻悄然闭上嘴巴。 整条漆黑的小巷安静倒令人窒息。 第三步迈开。 只见两侧屋檐之上,一排排人形晃动,如同夜枭站在树杈之上,冷冷观望脚下行人。 姬旦顿时浑身寒毛倒竖起来,两只招风耳悄悄扇动。 第四步迈开。 刹那间,埋伏在小巷之中的黑影,全部消失不见。 耳际那棉布鞋底踩在地面之上传来的沙沙声,心脏在胸腔之中砰砰跳动的声音,沉重且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钢刀出鞘发出令人胆寒的交鸣声。 第五步迈开。 一直走在前边的马车突然停住脚步,神经大到倒有些过分的它,转过头来看向身后姬旦,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晃动脖子上边的铜铃,像是在催促道:“看什么看,还把快把我牵上!” 第六步迈开。 檐角破损的瓦片被无意间踩落,掉在地上,宛如寂静的夜空响起一道炸雷。 雷声先至,随后是那阵阵刺眼至极的雷光! 两道阴险至极的刀光自姬旦身后突然迸发,直奔后心而来。 可站在原地的姬旦似还没察觉一般,呆呆站在原地。 长乐宫中那几个不怀好意的老狐狸,拿自己当愣头青一样对待就算了! 我一个年轻人,就不跟那些黄土都快埋到天灵盖的老家伙计些什么了! 可现在又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又把自己当成愣头青,还专门就堵在这馆驿门口等自己上钩! 忍一时,越想越亏。 退一步,越想越气。 越气就越火大的姬旦,突然转过身来,口鼻皆用深吸一口长气运于胸腔当中,双手十指拃开,指尖在这黑暗的小巷当中掀起阵阵涟漪。 与此同时,神经比姬旦还要大条的马儿终于反应过来,见事不妙的它,口中嘶鸣一声,然后甩开四蹄拖着那车厢哐当哐当狂奔而去。 而那两位行刺之人只觉道道残影浮现眼前,待残影消失,就看手中长刀已被姬旦握在掌中。 二人见状正欲拔回长刀,却觉那姬旦两条胳膊如同那精铁浇铸一般,远非人力所能撼动。 骇然之间,就见那姬旦向前迈出半步,借着钢刀传递过来的巨力,推搡二人不由自主的向后栽倒,可人还未撞向地面,却发现姬旦又突然向后退出整整一步。 好似玩偶一般,被姬旦拿捏在手中的两位刺客,眼睁睁看着自己撞向姬旦。 而姬旦也不客气,膝盖略微弯曲,直接撞在其中一人胸腔之上,只听得一阵肋骨断裂的声音,此人发黄的眼珠瞬间遍布血丝,那脆弱的胸腔好似被一头发狂的公牛正中靶心一般,当即凹陷下去。 而躲过一劫的另外一人终于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心底发狠双手持刀猛然一转刀柄,既然抽不回来,那我就绞断你的手指! 只见刀刃一转,姬旦不光没有松开手指,反而是再次发力! 刺客心中一喜,可紧接着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杂音当中,原本锋利的长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姬旦扭成一根蜷曲交叉的大麻花。 刀刃似乎与姬旦手心之间隔了一层肉眼根本看不到的薄膜! 抬脚踹飞这笑容还凝固在脸上的刺客,掂量一下手中的大麻花,当作一根短棍来用还挺趁手! 此时又有数把长刀扑至面前。 手中短棍向前一挥挡住长刀。 就在此时,招架住几柄长刀的姬旦耳际微动,手中短棍一扬直接掀翻几人,下意识边向旁边撤去一步,刹那间一柄钢刀从上至下劈砍而来。 那人眼珠勉强转动,匪夷所思的看向这个背对自己还能躲过这一刀的男人,心底生出一股荒谬感? 亲眼看见钢刀斜划向姬旦后背,却没有砍进血肉当中的痛快之意,,就见这势大力沉的一刀,拖着自己直接砍向了地面。 妈的,这是见了鬼了? 那一直在房顶之上负责从旁压阵的头领见还是拿不下姬旦,随即吹响哨声。 只见两侧墙壁之上人影翻飞,一个个好似雨点一般落在巷道当中,不由分说提刀便砍。 而此刻正值气头上的姬旦巴不得再来几人,见这群刺客如此不讲武德,居然这么多人单挑自己一个,当下是喜上眉头,挥舞着短棍冲进人群。 只听得一阵急促而又短暂的金铁交鸣之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火星骤然出现又很快消失,泛起的光亮不断刺破巷道的漆黑,又在眨眼间重归黑暗。 最后姬旦跨过躺在地上的那群刺客,缓缓走出黑暗,随手丢掉那根短棍早已满是豁口的短棍,吐出一口浊气,略微平复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 只感觉心情从未有如此舒畅过! 可就在此时。 异变陡发! 第三十八章 我自深渊来 明日举办娲皇盛会,今晚已全城戒严的朝歌,却仍有一人秘密出城。 却正是姬旦特意寻访不遇的南芥。 弦月高悬,星光错落。 出城之后的南芥,朝西北方向御风而去,片刻功夫便已在数百里开外。 天寒地冻,月光森白。 但见此处地形为两山相夹的三角状,正中一道好似伤疤般的山洪沟触目惊心。 若循地利之势观望而去,则会发现此草木稀疏贫瘠,山势背阴狰狞, 方值晚春未至汛期,若逢夏季雨期到来,声势浩大的声势浩大的山洪裹挟泥沙碎石浩浩荡荡冲击而下,在这山脚平缓地带冲击出一片沟壑纵横的土坡。 污泥浑水易招蛇虫鼠蚁乌烟瘴气。 乃《藏经》之中山根薄弱虎遁龙弃,水德不兴藏污纳垢之处。 可偏偏此地,是那些客死异乡的商旅,穷困病死的乞丐、迁徙半途的流民、以及夭折早亡不入祖坟的孩童最佳埋骨之所。 那些蜷缩在草席当中,此刻早已被深埋底下,一堆象征性的土包,便是最后的身份证明。 放眼望去,那一堆堆荒坟土包就像是蟾蜍后背上的毒囊,密密麻麻堆积在荒原之上。 料峭寒风猛刮而过,在这两山之间传来阵阵呜咽之声,似有伤心之人掩面啼哭。 卷起幽蓝色的磷火,在衰败枯草嶙峋怪石间肆意流窜,好似宵烛飞舞点缀夜幕。 可怜人中有一可怜人的南芥,此刻在低矮寂静的土包当中来回穿梭,眼睛开合之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化作竖瞳,其内暗金之色流光溢彩,终是在一座新坟之前停住脚步。 眼前这粗糙简陋不封不树的土包墓门之前,依稀可见草草下葬之时,用以祭奠的果蔬残渣。 那双高高在上故而演的极为冷漠无情的竖瞳转回杏眼,眼眸当中多了些人类的感情色彩,厌恶的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语气极不耐烦的说了一声:“出来!” 可惜无人应答,只那些孤苦无依的鬼魂啾啾呜咽,夹杂在粗犷的寒风当中在还原之上不断回响。 南芥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来了!” 话音刚落,那股笼罩在乱葬岗当中的淡薄雾霭,犹如春雪一般迅速消散开来,撤去障眼法的荒原,那些大大小小的新坟旧坟土包石堆四周洒满了散乱的白骨、腐朽的尸骸,粘连的枯发,像是遭受过一群挖地三尺的盗墓贼,被破坏到满目疮痍, 而眼前这座新坟亦是一片狼藉,上边一个水桶粗细的黑洞正呼呼往出刮着阴风。 “谁,谁来了?”突然在地底传出一道略显急促的沙哑声音。 “你说呢?” 地底陷入久违的死寂,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是他!”沙哑的声音当中夹杂着尖锐的嘶吼。 脚底一阵剧烈颤抖,自盗洞正中密密麻麻的裂缝蔓延而来,犹如一张蛛网将南芥牢牢锁在其中。 坟头细密黄土好似流沙般簌簌陷落,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动,不大不小的土包直接陷于地底。 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令人五脏六腑都能移位的尸臭,一道黑影伴随着地底的阴风爬出坟墓。 月光之下,赫然可见从死人身上扒下来,隐有血痂凝结的衣服上边蛆虫涌动,那破败不堪的衣衫遮不住那周身发青透黑的皮肤,简直令人作呕。 只是那黑影,右手手掌上边凌空托着一盏散发出黑色焰火的燧天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南芥,她的真实身份。 这黑影,正是阔别许久的马怨! “我还是喜欢看你竖瞳时候的样子!”马怨看着那背对自己的南芥,咧嘴一笑,单薄到几乎快包不住颌骨的人皮,在说话之间犹如气球般数次鼓胀开来。 忽又想起一事,马怨赶忙擦掉沾染在嘴角上边,那些死人的黑血和粘连的枯发:“找来找去,也就这具尸身能勉强拿得出手,才埋下不到半个月,腐烂程度也不太明显。” 南芥回过头来看向终是三分似鬼,七分如魔,就是没有半点像人的马怨,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生前也曾是人族一员,即便如今身死为鬼,也不该将昔日同族血肉,作为你温养元气提升修为的······” 说着南芥一阵语塞,到底是说养分,还是养料合适,又或者是说,这两个词放在此处都不合适。 “唔,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南芥眼中异光闪烁,莫不成这马怨果真回心转意,认为此举又被天理纲常? “虽然都是人血,但是死人的血远不及活人鲜血那般入喉温热,富有活力,包含精气。”老饕马怨开始喋喋不休起来,竖起一根手指:“一口,只要让我喝上一口,我就能感觉到他们心中那些喜怒哀乐,为了家庭,为了友情,又或者是那可玩不而不可及的爱情!” “但是死人的血。”马怨摇摇头:“阴沉冰冷,毫无生气,好似吞了一块寒铁般格外难以下咽,我在他们的血液当中只能感受到对于黑暗,对死亡的畏惧,恐怖,绝望之外,再无半点值得称道的东西!” “如今,你凭借风满楼在这朝歌城内掀起轩然大波,每半个月露面,一支舞毕更是吸金无数。”马怨看向南芥:“正巧,闻仲闻太师征讨东夷与北海一带三战三捷,每三个月便会有大批奴隶、俘虏被运至朝歌,不如你帮我买上几个······” “够了!”南芥一声怒斥,还以为是良心发现,结果却是这马怨丧心病狂更甚几分:“你就不怕遭到报应,被镇压在度朔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怕?我当然怕!”马怨语气激动:“可我更怕,重返阳间却还是没能完成我生前就想做的事情!” “所以,你就这么不择手段?” “我不懂什么叫不择手段,我只知道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而成!” 黄帝年老昏聩,少皞守成有余却再无进取之能,我主寺蚘本意取而代之即伐炎帝,怎就成了后世口口相传的九黎乱德?1 可怜我主逆气乃章云霓从将,五色焚,海雾盲,最后竟然落得一个飨食于众?2 这还是几千年来,马怨第一次谈及自己那云遮雾绕的来历与死因。 “这就是他们的手段,这就是他们的历史!” 情绪进入癫狂的马怨咆哮道:“而我的手段就是用他们的血肉,铸成我心中的那个完美世界!” “在这个完美的世界当中,父子之间再无猜忌防备、兄弟只见再无勾心斗角、邻里之间再无互相苛责诋毁,一个真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享永生的世界!” “而我。”马怨斩钉截铁的说道:“愿意做这个完美世界的先驱者!” “我自深渊之中而来,不怕再次跌入深渊。”马怨一手托着燧天盏,一手捂在空荡荡的胸口,突然话音一止,那条黑中发紫的舌头从嘴角卷起一条不断痉挛蜷曲的灰白蛆虫重新咽进肚中,嘴巴吧唧两下似在回味蛆虫那鲜美独特的味道,然后这才继续说道:“生是一个开端,而死亡却是另一个开端。” 生与死,善与恶,就好比白天与黑夜,光明与黑暗。 此间奥义非不入深渊,而无从知晓。 第三十九章 当往天上去 什么完美世界! 什么共享永生? 这些虚妄到连理想都算不上,更似那疯子般难以捉摸的梦呓。 “我只感慨大道无眼世道无常。”南芥对这些根本就难以真真切切落地的东西嗤之以鼻,语气也逐渐激烈起来,说话间不自觉然带动这片小天地风雷阵阵乌云翻滚:“居然让你们这些最卑劣、最下流、最无耻的人族,昔年我等视你们如同蝼蚁一般的渣滓,去主宰这个世界的沉浮与未来!” 向南芥勾勒完自己雄伟蓝图的的马怨却情绪逐渐恢复平静,丝毫不曾介意南芥的咒骂斥责,反而是将语气放缓,像极了一位有着洞察世间智慧的长者,以远超常人极限的耐心,去敦敦善诱身边暴跳如雷的后生晚辈。 “那你知道,为何你们这些曾经高高在上,连低头俯视一眼人族都不愿意的存在,又如何倒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成为了你口中如同渣滓一般的人族,脚下随意践踏的烂泥巴碎石头吗?” 南芥顿时语塞,几千年不见光明的生活,已经淡去了自己少时的记忆。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在时光奔流不息的长河当中,即便如南芥一般曾高高在上的种族,也变成久远的历史,甚至成为虚无缥缈的传说。 当年那群身体孱弱,力不能翻江倒海,神不能遨游太虚,跪在地上只知祭祀祈福已保风调雨顺,如同蝼蚁般朝不保夕的人族,却已成为这个时代的主宰。 而在这冥冥当中,似有一支远超普天芸芸众生理解能力,高于世间万事万物规则上限的大手,在转动历史的车轮,毫不留情的碾过所有人的头顶! 就连南芥屹立在远古洪荒时代的超凡种族,也被时光的磨盘碾灭到连一丝渣都不曾剩下! 而在那模糊的印象当中,父亲似乎总是面色苍白大病未愈,而母亲则是终日愁眉不展以泪洗面。 在侍从仆人口中得知,自己曾有十位兄长,不过在自己出生之前,便有九位已悉数陨落。 自己父亲曾有一面黑色大旗,而母亲则有一杆骨鞭······ “就像光明与黑暗,从来不是对等,而善与恶亦非单独存在。”看着陷入回忆当中的南芥,马怨缓缓说道:“而你们却是将光明与黑暗,善与恶,就像庖厨手中的菜刀一般,简简单单就想着一分为二,也太过单纯与天真。” “倘若这世间无我之恶,又何来显他人之善。”已经形成自己一套完整理论体系,并且深陷其中常人难以攻破的马怨侃侃而谈:“而在你眼中,穷凶极恶如我一般之人,你怎敢保证,他心中就无一丝善良与悲悯?” “今夜你突然到访,说他来了。”马怨似是回想起南芥今夜来此的原因,不由得面色又重新黯淡下去低声问道:“是不是当初那个极其古怪的小子?” 从无尽沉湎当中回过神来的南芥,没有回答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 “怎么,那小子打算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惜从西秦雍州追到上天玄州朝歌城中。”马怨冷笑不止:“也要割下我的脑袋,好血债血偿?” “怎么,你怕了?” “我怕他?”沐浴在无量业火当中厉鬼相陡然睁开眼睛,干枯深陷的眼窝迸发出朵朵含苞待放的黑色莲花:“只要不是玄冥······” “住嘴!”饶是诸事淡漠,万般不上心的南芥,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也是面色苍白,那双圆润的杏眼当中已满是惊悸与绝望。 而不可言其名,亦不敢言其名,言之则生感应,已经沉睡于度朔山下不知多少时光之人,自己在他面前就连一星半点的反抗念头都不敢生起。 我来来阳世如此之久,还未曾真正亲眼见到过阳光呢。 我才不愿重新回到那个没有时间、空间、被剥夺了声音、感官、就连心潮起伏喜怒哀乐都是奢望的黑暗国度! “我当初就让你宰了他,不然哪儿会有现在这等麻烦事?”知晓自己情绪过激立马止住关于那位的话题,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姬旦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那小子,已经是强弩之末!” 当初,自己在那小子刀下一招败北,已无再战之力。 随后南芥前来救场,二人又是一番近乎调情般的虚与委蛇勾心斗角过后,便立下约定。 可事后仔细回想起来,南芥脸上细微的表情、神色变化,都无不在说明,她早就觉察出那小子只不过就是在装腔作势而已。 二者曾在深渊当中共处数千年之久。 以至于马怨太了解南芥的每个肢体动作的细微变化。 可他,唯一不曾了解的,就是南芥那空洞渺茫的眼神到底飘向了何方。 “你忘了,咱们又是为何逃到了这上天玄州?”南芥反问道。 这句话一出,马怨顿时被噎到脸色发青。 当时,约定达成之后,二人便离开锁儿郎。 像条死狗般被南芥提溜在手中的马怨自觉脸上无光,自感蒙此奇耻大辱的他在这半空当中叫嚣不断:“让我寻一偏僻之地,找上几个血食进补恢复元气,再去找他一雪前耻!” 忽又想起昨日途经此地,那一身贵气直冲斗牛的西伯侯姬昌:“若是再让我寻到机会,吞了他,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够奈何得了我?” “届时我定要将那小子扒皮抽筋熬炼灯油,将神魂锁在这燧天盏中,受无量业火之苦,看着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话音未落,四周空气突然凝固。 就像是在江河当中游弋的鱼儿,突然被冻结在了坚硬寒冰之中。 就像是在路上随意走动的行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杵在原地。 似乎就连这时间长河都在此刻骤然停滞。 娇羞的月亮笑容凝固。 夜空的薄纱定格半空。 就连那无拘无束的风儿都在此刻呆若木鸡。 所幸,此方天地之间不似度朔山下的黑暗王国般霸道无情,尚有思维还可以运转。 惊慌失措间,马怨强行御出燧天盏,想要摆脱此般境地。 哪知这燧天盏刚一出现,就被直接隔断所有联系。 而那神秘莫测的黑色火焰,似也被冻结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 最后只留厉鬼相胸口,不过黄豆大小一点火苗苟延残喘。 与燧天盏共生,两两相互反哺的马怨,干枯的皮肤如同龟裂的地表般,浑身上下遍布缝隙,如是一件老旧污浊的瓷器,只需有人轻轻碰触,便可化作齑粉。 “滚!” 二人耳际传来一道声音。 刹那间,冰河溶解。 惊吓的月亮赶紧摘下一根薄纱将自己藏在其中。 困在寒冰当中的鱼儿又能尽情游弋。 燧天盏上的黑色莲花重新绽放开来。 惊疑不已的二人落下云头,正欲请教这位前辈的尊姓大名。 却看那簌簌颤动的树叶、涓涓流动的溪水、啾啾暗鸣的夏虫,乃至于拂过夜空的晚风,这些细微的声响,都汇聚成一个如同雷鸣般的声音。 “滚!” 与此同时,整个西秦雍州的天地意志规则之力,已经开始猛烈排斥,这两个从深渊当中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既然西秦雍州已经再留不得。”根据信徒残留的记忆,对改换容貌的九州有一定认识的马怨看向远处:“那我们就去上天玄州!” 之后,二人又遇到一位让他们难以拒绝的仙门真君。 借着真君之名,马怨顺利搭上了一根线,得以在这片乱葬岗取死人精血修行。 而南芥,则入了风满楼,一舞动朝歌。 事后,回忆起此事。 答案不言而喻。 能够操控整个西秦雍州,天地意志规则之力的人。 不是那西伯侯姬昌! 还能会是谁? “可这里是上天玄州朝歌城外,不是那西秦雍州,能有人为他撑腰!”说着从猛然张开大嘴,两颗尖锐犬齿朝外蹦了出来,突兀从腔子里边伸出几尺长的舌头,卷出一颗通体漆黑只有鸽卵大小的珠子:“看呐,这就是我构建那座完美世界,以我之道问鼎苍穹之上的第一步!” 我自深渊来。 当往天上去! 第四十章 正反双刃,须臾斩影 一通乱棍锤下,这些把姬旦当愣头青对待在巷道设伏的刺客,齐刷刷被撂倒在地。。 物理降火完毕,一扫先前积郁闷气,只感觉神情格外舒畅,就连这脚步都不由得轻快几分的姬旦,顺手丢掉那满是豁口的大麻花短棍,蹦蹦跳跳就出了巷道。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发! 只见这群前一刻还瘫倒在地呻吟不断的刺客,突然一齐紧闭嘴巴,身前道道淡金色涟漪漾起,之前被扭断关节的手腕、这挫伤肌腱的臂膀,甚至是被直接锤断胫骨的小腿,在这黑夜笼罩之下,身体如烟似雾好似张张纸人被随风刮起一般,轻飘飘便贴在墙上。 本该立体的五官此刻就像是画笔信手涂抹而上,平铺在空白的面皮上边,显得极为怪异而又恐怖,随着金光的敛没,那若水无骨的四肢开始极为僵硬的舒展开来,随后犹如充气般,变得丰满健硕。 由平面重新恢复立体的刺客,从墙壁上边探出一只脚来,脚掌扭动几下,似乎正在熟悉这具躯体,随后稳稳踩在地面,身体向前一倾,整个身子从墙壁当中挣脱开来。 虽说之前双方交手,自己并未下死手,可打斗之时的力道绝对不轻,寻常人等挨上一下保准当场就要丧失反抗能力,再严重一点甚至还要卧床静养月余时间,怎么可能就这么快恢复过来? 嗅到危险气机的姬旦,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笑容,目光直视前方,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缓缓摸向刀柄。 可就在此时,突然又有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如此这般,可真叫人失望啊!” 整个注意力完全放在那群古怪刺客身上的姬旦,听到这句话,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如是泥塑一般呆立当场! “此人是谁?为何之前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而他又是如何能够在我转头的瞬间,在以不暴露任何气机的前提之下,悄悄来到我的身后?” 要是他突然出手,自己怎能防备的过来? 胸膛当中,那颗颤抖的心脏,被高高悬起! 鬓角之上,渗出一滴滴冷汗,正悄然滑落! 已经不敢继续细想的姬旦,顾不得巷道当中那些神秘古怪的刺客缓缓转过身来。 只是在看到来人的面容的一刹那,瞳孔瞳孔急速扩张,那颗高高悬起的心脏,在此刻如是被眼前那人一把攥住手心当中,生死不再由己! 左手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刀鞘的存在,右手五指冰凉麻木,指尖颤抖不止,可就是不听始缓,挎在腰间的“执命”仿佛在这一刻,也变得可望而不可即起来! 而能让姬旦紧张如临大敌之人,正是当初在朱雀镇门之下,有过一面之缘的朝歌驻守张奎! “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只见眼前张奎说着说着突然讥讽一笑,脸部肌肉带动眼角末梢到嘴角旁边的伤疤抖动几下,在这森冷的月光当中显得分外狰狞可怖:“一位选择用刀来扞卫自己生命的人。” 这危机四伏的巷道仿佛是张奎的府邸,闲庭信步其中的他,将手中那盏,在寒风与杀意侵袭之下,正瑟瑟发抖的油灯轻轻挂在檐角,然后继续说道:“却因那一文不值的善良,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亲手推入险境!” 张奎伸手摸向腰间,那两柄不知何故断裂开来的狭刀瞬间指向地面。 狭刀断口之处虽是参差不齐,可却萦绕出一红一白两道截然不同,形如毒蛇盘绕般的气机! 断裂的刀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复原,两条残暴的毒蛇,也张开恐怖的蛇吻露出锋利的毒牙! 但见这张奎左手手持红色狭刀,刀刃向下为正,右手持白色狭刀,刀刃却为向上,居然是一把反刃之刀! 手持两把重铸的正反双刃狭刀,那个传说当中性格孤僻怪异癫狂极端,更是杀人无数的张奎,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从巷道之中传来的寒风越发凄厉,卷起张奎那满头灰白长发于狂风当中沸沸扬扬,而他所过之处,在那强烈的气机浸染之下,就连这漆黑一片的夜空也一分为二,半边赤红,半边惨白! 而在这赤红与惨白的交界处,张奎拖刀而行,刀尖磕碰在地面,溅起簌簌火星! 这群刺客在张奎那强烈的杀意刺激之下,臂膀之上突然挤出一个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球形凸起,顺着皮肤一路下滑倒掌心当中,如是流水一般突然散开,最后凝聚一把质地不明的长刀。 看到眼前此景的张奎嗤笑一声:“区区小术耳!” 说完突然闭上眼睛,拖刀狂奔而起直面而去! 只听“铛”的一声清脆响动,仅仅只是一个照面,那把质地不明,但绝非凡俗之物的长刀,便应声断做两截。 左手红色狭刀斩断兵器,右手白色狭刀刀刃便已落在刺客的右肩之上! 又是“刺啦”一声,狭刀划破刺客那厚重的黑色长袍,刀刃再进一步直接贴在胸膛皮肤之上。 一刀挥过从左至右! 刺客皮肤与刀刃碰撞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 张奎身形猛然掠过此人,而那名刺客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又向前冲出几步。 墙壁倒影之上,就看那刺客身体亦随长刀而去断做两截。 红白狭刀彼此交错,一颗颗大好人头落地! 如是一匹残忍嗜血而又极度饥饿的独狼,撞进毫无反抗能力羊群当中。 一红一白两道极为显眼的刀光在这一群刺客当中来回闪烁。 虽是闭上眼睛,可似乎对面前之景了然于胸的张奎,嘴角涌起一抹弧度,随即出刀之势越发凌厉! 伴随着残肢断臂如同雨点般纷纷落地,这满目狼藉的巷道俨然变成了他张奎一人的独角戏! 刺客统领眼见同伴折损过半,又是一声凄厉的哨声,原本还聚集在张奎身边打算围猎此人的刺客立马收手,手中长刀重新敛没进臂膀当中,随即向后撤出几步,身体贴靠在墙壁之上,以月色为障身形逐渐变淡。 “想走?”张奎嘲弄一笑。 正反狭刀交叉平举,那漫天的红白二色的夜幕,在这一刻如是遇到吞吐天地的怪兽,以张奎双刀交叉点为中心,不断旋转、扭曲、交融、挤压进那张无形的血盆大口之中。 两柄狭刀,刀刃与刀背交错,刀身剧烈颤抖,随之猛烈向前挥击而出。 这强大无比的刀势竟然带动持刀之人的张奎,都不由得身体向前倾斜几分。 而脱离了红白狭刀控制的刀势,就如同那脱缰野马,再也没了束缚与牵制。 整条巷道的石板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被吸进怪兽那张狰狞的血盆大口当中,而两侧民房轰隆隆颤抖开来,伴随着地基做出最后无谓抗争之后,汹涌的灰尘、破损的砖头、碎裂的檐兽、倒塌的墙壁以及那群正要逃跑的刺客,尽数被卷其中再难挣脱。 张奎是又友非敌,见状姬旦那颗高高悬起的心脏,终是得到机会稳稳落回肚中。 可小心肝还未落踏实,却见那沉浸在自己刀意当中,陷入癫狂我不分的张奎扭过头来,朝自己冷冷一笑! 虽是闭上了眼睛,可姬旦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无所不在带着疯狂杀戮的视线,已经将自己牢牢锁定! 只在须臾之间,以绝对的碾压姿势解决完那群刺客的张奎,身形犹如鬼魅般难以预料与琢磨。 上一刻还距离自己十丈之远,下一刻居然已经在自己面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右手手握“执命”,左手托住刀身,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住这还在张奎之前的红白狭刀! “你挡得住?” 从两柄狭刀之上奔涌而来的力量,撞击在“执命”刀身之上,最后传递到姬旦双臂之上,只听两臂关节隐隐作响,竟是直接压到自己肩膀脱臼! “你挡不住!” 张奎顺势欺身一压,刀身传递而来的力量愈发猛烈。 本就是勉力抵抗的姬旦,如是被这澎湃洪水直接冲倒在地。 只听咚的一声,半跪下来的姬旦,膝盖直接压碎石砖。 “回西秦雍州吧,那里有西伯侯姬昌的庇佑,你也不必再吃练刀之苦。”说话间张奎继续向下施压:“去过你那犹如鹌鹑一般,永远瑟缩在强者羽翼当中的枯燥而又乏味生活吧,毕竟这样的结局,一定很适合你这样的弱者!” “可自我拿刀的那一天开始!”紧咬牙关还在奋力抵抗的姬旦说道:“我便下定决心要拿刀保护我的家人!” “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居然还想着去保护别人?”张奎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为可笑的笑话一样:“哦,这是一个多么天真而又可笑的想法啊!” 姬旦抬头看向耻笑自己信念的张奎,眼眸当中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念与执着! 半跪在地的他,竟然举着“执命”,一寸一寸托起张奎手中的红白狭刀。 哪怕每进一分,自己承受的压力就成倍增长! 哪怕每进一分,自己骨骼仿佛就会随时碎裂! “啊!”已经目眦欲裂,感觉每时每刻都是在挑战自己极限程度的姬旦,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 即便如此。 可每进一分,都是对自己当初信念最好的诠释! 终于,姬旦举刀站直腰身,身体向前一倾。 张奎手中双刀不由得从先前的碾压之态,改为双手持刀的对峙状态! 刀刃与刀刃碰撞在一起,一连串的火星自二人中间簌簌掉落。 自张奎心中汹涌而出的杀意,就如同这席卷万物的飓风。 而自己就是那大地之上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折断的树苗! 可即便是最为细小的树苗,它也能为那群需要自己的人,去力所能及的提供一片阴凉! 那一直限制自己的丹田伤势,犹如结疤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一阵阵的目眩之感又再次浮现。 强忍着专心疼痛和那来回交替的黑暗与光明。 姬旦看着眼前嗤笑自己弱小,无视自己信念的张奎。 郑重其事的说道。 此刀名曰执命。 为了他们,即便我明知道自己挡不住。 我还是会拿自己的命去挡! 第四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巷道之中如此巨大的动静,终于吸引到了馆驿方面的注意。 就看这姗姗来迟的吴喜功,带着一群手下,抄着家伙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 民房建筑东倒西塌一片狼藉,而之前的巷道更是在张奎双刀冲击之下变成了一条巨大沟壑。 平日里自诩见过大世面的吴喜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踉踉跄跄跑出几步,随即双膝一软直接扑倒在地,随即像个市井泼妇般直接坐在地上,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口中唾沫飞溅开始骂街:“哪个天杀的,居然敢在这里闹腾?” 跟着吴喜功等人冲出来的,还有那终于苏醒过来的将军武吉。 虽震撼于眼前这般人力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场景,可却再见到自家公子与那张奎对峙之时,二话不说夺过一根长棍,当作昔日那趁手无比的蟒纹银首枪,一手握棍根一手握在棍身,双臂发力抖了一个亮眼至极的枪花,便冲了过来! 试问这八面玲珑极为油滑的吴喜功怎么可能没有看到姬旦与这张奎二人? 只不过这两位可都自己能够得罪起的人物,所以才会选择性失明,扮起那嘴上不饶人的泼妇。 实际上在方才骂街的时侯,这眼角余光,可是一直都关注着随大部队冲出来的武吉呢! 眼下武吉气势汹汹要去帮忙助阵,自己若是继续“选择性失明”,指不定还会捅出来什么样的篓子呢。 当即麻溜从地上站了起来,仿佛是这才看到姬旦与张奎一般,脸上错愕之色一闪而逝,随即便涌出那熟悉的谄媚笑容,赶紧跟了上去! 武吉手中长棍作枪,棍梢一点快若离弦之箭,直指张奎太阳穴厉声呵斥道:“放下你的刀!” “哎哟,这不是咱们的朝歌驻守张大人嘛,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里来了?”适时出现消除误解的吴喜功粉墨登场,一边说一边压了压武吉手中的长棍,暗示他不要如此鲁莽冲动。 可武吉压根就瞧不上这巧言令色的吴喜功,手中长棍再往前递上一寸:“我让你放下手里的刀!” 见这武吉根本不愿意搭理自己,吴喜功讪讪一笑,当起和事佬的他又看向身边张奎:“您老来之前好歹也知会一声儿,也让卑职提前好有个准备不是嘛!” 说话间又看向那红白狭刀,右手向上抬了抬,又赶忙缩回袖中,实在是这张奎的传说太过可怕,万一发起疯来把自己当个小鸡仔儿一样给宰了,到时候自己找谁说理去? 不自觉稍稍离张奎远些保持距离的吴喜功,将视线定格在了姬旦身上:“两位这是干嘛啊,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嘛!” 张奎并未理会耳边油嘴滑舌的吴喜功,缓缓睁开眼来。 “它叫执命?” “不错,意为执我之命!” “名字虽然差劲了点儿,但刀是真的不错!” 撤掉双刀归于鞘中,临行之际还不忘摘下挂在檐角的灯笼。 转身离开的张奎做出最后的点评:“只可惜斩杀强敌太少,以至于饮血未足,虽锋利有余,但杀意大有欠缺!” 说完这句话的张奎又恢复先前沉默寡言的模样,不顾吴喜功热切的挽留,又悄然消失在了长夜当中。 亲眼看见这尊杀神离去,姬旦此番多遭磨难的小心肝,终于能够顺顺利利稳稳当当的落进肚子当中。 长舒一口气,丹田当中早就发作的伤势刺客再也压制不住。 就看这姬旦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开始迅速垮塌,脸色瞬间苍白一片,伴随着眼前出现那再熟悉不过的漆黑,整个人身体摇摇晃晃,要不是身边武吉手疾眼快,怕是会直接栽倒在地! 虽整个人陷入昏厥,可南宫适传授的那套,被姬旦戏称为“三分归元气”的呼吸功法却是自动运转开来。 从这天地之间引来的气机徐徐进入姬旦周身,绕周身正穴奇经八脉行周天之举。 如是春雨打湿娇嫩绿芽,如是泉水浸润干涸大地。 最后又顺着那千疮百孔的丹田重归自然。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从自己三楼客房当中苏醒过来的姬旦,就看到身边一群为自己把脉诊断的使团郎中。 “咳咳。”赶忙出身制止一位想要上前掐自己人中穴的郎中:“我没事,缓上一会儿就好了!” 此时一只手扶着搀着姬旦肩膀,一手端着瓷碗正欲喂药的武吉见状自是大喜过望,看了眼忙得团团转结果连病因都瞧不出来的郎中:“行了行了,你们赶紧退下吧!” 一群郎中领命正要退下,就听那姬旦又出声挽留道:“等等,你们谁会接骨!” “这种事哪儿用得着他们?”放下瓷碗的武吉换成双手握住姬旦肩膀:“公子您就说给谁接,接哪里?” 武吉身为行伍中人,手劲子自是不小,此时攥住自己肩膀,疼的姬旦是上气不接下气:“给我接!” “啊!”武吉一听慌了神,手劲再次加大。 “接肩膀!” “啊?” 只听“咚”的一声,赶忙松开手的武吉,就看自家公子重重砸向床板。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的姬旦,现实被攥,之后又是被这么一摔,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良久之后这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跟你没完······” ———————————— 隔壁,耳朵一直贴在墙壁上边就没下来过的姬鲜,听着自己弟弟接骨时传来的阵阵惨叫,面色阴沉几要滴出水来:“你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又一次期望落空的他瘫坐在长椅上边,右手手指不断敲击扶手,凌乱的节奏无不暗示他内心急躁与纷乱。 “怎么办? “谁能告诉我怎么办!” “明天就是娲皇诞辰,盛会结束之后就要准备动身返回西秦雍州!” “到时候他不就是板上钉钉的元州侯?” “那我怎么办?” 坐在长椅上边的姬鲜脑袋摇的像是个拨浪鼓。 “不行,我得再想个办法!” ———————————— 止步街,子干府邸。 管家魏贯道带来一盒吃食夜宵放到桌上,看着眼愣愣出神日渐憔悴的子干,不由摇了摇头低声劝慰道:“老爷您好歹吃两口,这也叫我们这些下人,能放得下心啊!” “嗯。”终于回过神的子干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颤颤巍巍打开桌上食盒,露出里边精美的糕点,二指捻起一块正要放进嘴里,却又突然叹了一口气,随手将糕点丢回食盒:“老魏啊,明天就是这娲皇盛会事关重大,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管家老魏痛心疾首劝慰不止:“不管怎么样,您也得保重身体啊。” 此时,仿佛已经走火入魔的王叔子干,又再次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 只见面露戾气的他低声嘶吼如是野兽嚎叫:“就差这临门一脚,谁都不能给老夫添乱,否则休怪我子干干翻脸无情!” ———————————— 止步街,商容府邸。 眼眶通红明显是哭了一场的商邑姜对身边仆从问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吗?” “实在没有办法了。”仆人低着头低声说道:“前来会诊的几位名医都表示,老爷的情况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头脑越是清晰,情绪越发坚韧的商邑姜摇了摇头:“不,还有一个办法!” 仆人好奇抬头问向商邑姜:“小姐,您还有什么办法?” “传我的令下去!”深吸一口气的商邑姜收敛情绪:“贴出告示,只要是能治好家父的重病,无论他七老八十,还是咿呀学语,无论他是身份卑微的奴隶,还是身世显赫的大官,要钱、要权、要势、只要我商府能够做的到,就绝不食言!” ———————————— 止步街,子启府邸。 正在与仙门真君对弈的子启,突然感觉头顶一片湿润。 醉意微醺的他,心想莫不成是下雨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即便是下雨,自己也是身在这楼阁当中,又怎会有雨滴飘落进来? 伸手一摸,就看这掌心汇聚着一道好似黄金融化之后的液体。 “来!” 仙门真君勾动手指,就看这些金黄色的液体仿佛具有一定思维能力与智慧般,在自己的指腹当中来回穿梭,最后又顺着自己指缝流淌而下,又摇身一变从液体转化为固体,形成一颗颗豌豆大小的金豆,在这棋盘之上跳动不停。 仙门真君顺手捻起其中一颗,看向金豆之上那好似刀劈剑砍之后留下的凹槽,不由得感慨几句道:“好重的杀气,好锋利的刀意!” 大袖一挥,棋盘上边的金豆悉数消失不见。 一侧子启眼睛微眯,心中暗自揣摩,难道这就是传说当中仙家的不传之秘撒豆成兵? 随即又眼热起来这大大小小几十颗金豆子。 心意一乱,棋盘落子也随之变得毫无章法可言。 辛辛苦苦囤了一条大龙,最后却变得纷乱如麻,还不如用几条不成气候的小蛇形容更为贴切。 不出十手,子启认输。 “方才我已经帮你试探过那个西秦雍州的姬旦了,现在事了,你我缘分已尽。”仙门真君站起身来拱手道别:“而我也该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于您!”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子启知道面对这种真正的得道高人,自己的挽留与客套根本就是无济于事,索性也潇洒起身拱手送别:“真君只管开口,某自当尽心尽力!” “数月之前我曾偶遇两只小鬼,我走之后就有劳公子您费心一二!”仙门真君沉吟片刻之后继续说道:“至于他们之后是要要走还是要留,全凭他们个人自愿,公子您只需静观其变不要插手就是!” 子启自是连连点头应允下来,等再次抬头之际,那位神秘到共处数月,连道号都不曾知晓的仙门真君已然不见踪迹。 如梦初醒般的他赶紧摸向袖中的仙剑巨阙,还好,它还在! 随即又恢复闲云野鹤孤身一人的他坐到蒲团上边,看着棋盘之上彼此交错却又不断绞杀的黑白两股势力,突然猛地一挥手直接将棋盘打翻在地。 看着那满地跳动黑白棋子,子启阴沉一笑。 管它是用于打坐冥想的乌碳木香,还是可以趋利避害的仙剑巨阙,管它是善是恶,是好是坏,只要到了我的手中,那它们就应该为我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 西秦雍州,西伯侯姬昌府邸,祖庙当中。 老祖宗太任站在一侧,看着逐步接过权力的儿媳太姒,正在给姬家的列祖列宗上香添油。 居中青年画像之前除了那香炉贡品之外,还多安置了两盏油灯。 灯芯乃是姬鲜与姬旦兄弟,在二人出发之前特意裁下来的一缕发丝捻成,那号称千年不灭的鲛人油脂,更是添上二人一滴心头血,在祖荫的庇佑之下,可观近况可察安危。 母亲太姒看向那两盏油灯,指长的火舌泛着令人心安的橙黄光亮正徐徐燃烧。 “愿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两位孩儿平平安安顺利归来!” 许下心愿的太姒缓缓跪倒于蒲团之上,正欲叩首,香炉当中青烟袅袅纹丝不乱,却见那两盏油灯似有狂风在侧,竟在同一时间火光颤动不止,萎靡到不过黄豆大小,颜色也由橙黄之光转为幽蓝夹绿,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急忙从蒲团之上站起身来的太姒,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手足无措的她看向自己婆婆太任:“娘!” 只听“咚”的一声,转头看向上天玄州位置太任猛杵自己手中的蟠龙拐,平日里那张慈祥而又和善的面容,迸发出令人心悸不已的扭曲与杀机! 一声低沉而又愤怒的嘶哑咆哮,在神圣而又庄严的祖庙当中回响不断。 “宣南宫适觐见!” ———————————— 馆驿当中,吴喜功照例巡视起馆驿周遭。 看着那不远处的残垣断壁,吴喜功心中根本不以为意。 这笔烂摊子就留给下一任主事头疼去吧! 明天一过,这些西秦雍州的土包子就要准备动身启程了! 到时候,我也就不再是这人微言轻,毫无油水可捞的馆驿主事。 而是那王叔子干府邸,荣华富贵尽在掌握当中的西苑管事! 想到这里,吴喜功巡视的劲头就越发充沛起来。 啊,那一天,还真是很让人期待呢! 第四十二章 大商之主,九州人皇 大商国历,帝辛子受执政七年,农历三月十五,乃大德天恩娲皇圣人诞辰。 亦是帝辛子受自登基以来,首次入娲皇宫觐香,意在祭祀神明告慰先祖求得万世国祚。 如今佳节已至,歌舞升平富硕繁华的朝歌城中,早就得到消息的善男信女联袂同行,祷告祈福布施香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潮,一重接着一重拥堵在宫门之前,争相瞻仰帝王风采,场面宏大举国同庆。 时值正午日大如轮,一扫料峭春寒带来阴冷刺骨,预示着天地回暖万物复苏。 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堵长街,在众人翘首以盼间,一队身着鱼鳞锁子甲的御林军疾驰而来,手中长槊寒光闪闪。 紧随着便是那先行仪仗队踏步而来,身着彩衣长袍,手持金瓜玉斧,光彩照人。 王叔子干,乘一架八抬肩舆先行,大袖过膝双眉垂腮,鹤发童颜慈眉善目。 殿后之人乃是当今武成王黄飞虎,胯下五色神牛毡毛覆地,步履稳健托云而行。 被这一文一武两位大臣拱卫在这队伍中间的,乃是一架用纯铜浇筑其错金银,镌刻有繁复图案铭文,其上更有宝石珍珠点缀而成的漫天华盖覆顶,驾前御有六匹洁白如雪神俊非凡高头大马组成龙辇,而在那层层薄纱之中,隐约能看见一人身形魁梧,端坐正中。 此人便正是当今九州人皇大商之主,帝辛子受是也! 围观群众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不止膜拜不已。 其余文武百官随帝辛子受而来,队伍最后随则是当今四大诸侯方面派遣而来的代表使团,浩浩荡荡自这闹市穿行而过。 年迈衰老的巫祝郭兴,在商议今年进香一事之时,竟得知当今王上也会御驾亲临娲皇宫,只感觉自己肩头重任高逾大山的他,便提前七日开始沐浴焚香辟谷祛荼,准备迎接此次盛会。 今日,帝辛子受一行人还未出发,他便率领着麾下四位童子早早候在门外。 时值正午,大日悬空。 明亮的光线照的人有些睁不开眼,郭兴吸了吸这些年越发膨胀的肚皮,将腰间玉带不动神色的放松几分,又回过头来叮嘱身后童子,此次觐香一事,绝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就在这说话间,就听那通穿行程的先行官站于高台之上大喝一声:“王上到!” 郭兴顺势转过头来,吸气哈腰一气呵成,那张皱巴巴的如同桔皮一般的面容,瞬间如那雏菊一般绽放开来,洋溢着谄媚的笑容,平日里那道骨仙风的模样,神秘莫测的气质,连半点都不曾看见。 眼见这龙辇将要停靠在这娲皇宫门前,这位平日里连走上几步路,都需要上前搀扶一把的老人,此刻步履矫健笑容真挚,脚尖轻点地面,长袖激荡开来,拉出夸张的弧度,如同一株蒲公英,径直向前扑去。 定要亲手搀扶这帝辛子受移步宫中,誓要尽一尽我这地主之谊! 然而就在此时站在身后的一位童子悄悄抬头,原本清澈童真的眼珠瞬间浑浊一片,双手藏在袖中掐诀念咒,继而袖间金光一闪,疾驰而去。 众人毫无察觉,转瞬之间便掠过郭兴,而龙辇之前刚刚停住脚步的骏马,却在此刻骤然一惊,嘶鸣不断暴跳如雷。 膀大腰圆的马夫正欲拉紧缰绳,却只觉脚下一软,整个人直接被甩飞出去。 郭兴脸上笑容还未消失,瞳孔之中就看那骏马口鼻之间白气四射,嘴中长嘶不断,健硕修长的马腿上窜下跳。 更让他绝望的是,其中一匹骏马盯住上前准备大献殷勤的自己,一双足足碗口大小的马蹄高高抬起,顺着他那微秃之下,显得格外锃光瓦亮的脑门猛砸而来! 巫祝郭兴两股颤颤定在原地,看向头顶势大力沉的一对儿马蹄,双眼紧闭口中大呼一声:“吾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自这龙辇华盖之下,闪出一道黑影,五指拃开一把攥住那散落一旁的缰绳,两臂用力收紧锁扣往后一拉,顿时御马齐鸣向后撤出整整一尺。 那马蹄擦着郭兴的鼻尖落地,堪堪捡回一条性命。 郭兴睁开眼来,就看那龙辇之上站着一人正值而立之年,身形高大孔武有力,黑色长袍迎风而起,袒露出来的胸口肌肉炸裂,古铜色的皮肤血脉喷张,如那虬龙一般缠绕双臂,随风飞扬的满头长发当中隐有华发参杂,却正是正是那帝辛子受! 那驾前御马血统纯正性情刚烈暴躁,哪里肯服半点管教? 口鼻之间粗气不断,海碗大小的眼睛通红一片,马尾高高扬起,竟是要掀翻这座纯铜浇筑的龙辇,四散逃去。 长街两侧行人何时又曾见过这种阵仗? 一个个见状不妙,拔腿就跑,生怕这御马横冲直撞伤了自己,相互踩踏推搡咒骂,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只见帝辛深吸一口长气藏于胸腔,随即向后撤出半步,一脚踩在那寸厚舆板上,单臂使劲向后一拉,直接将这狂躁的御马当场拉停!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缰绳紧绷,一人对抗六匹健硕的骏马,双方不断角力之间,只听那咔擦一声,却是这架在龙辇上边的漫天华盖,在此时拦腰断裂开来。 华盖伞骨用这实木构架,其上又坠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珍珠宝石,先前被这发狂的骏马一番折腾,此刻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轰然倒塌,其分量可想而知。 先是被这金光刺激,随后又是这华盖断裂,双重刺激之下,六匹骏马越发暴躁难以驾驭。 这边马蹄刚落,那边又是几声长啸,四蹄用力一蹬,刚刚勉强维持住的局面瞬间就被打破。 裹挟千钧之力的马匹不退半步,口鼻之间白沫喷涌而出,马蹄扣在那青石板上,整个身子向前倾去,拖动缰绳,竟然要将这帝辛子受直接揪下龙辇。 而帝辛更是分毫不让,双脚落地生根,牙关紧咬目眦欲裂,一臂缓缓收紧缰绳套在手腕之上,又是一手撑开,直接单手擎住这倒塌下来的沉重华盖。 “喝呀!”只听帝辛一声怒吼,长街之中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这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好似这半空闷雷猝不及防就在众人耳旁炸响,一时间惊的这满朝文武,市井草民皆是心神震荡不宁,脑海之中出现一瞬间的恍惚空白。 就在这瞬息之间,帝辛将这胸中浊气悉数呼出,吐纳之间又是一股长气入腹,旧力虽尽但新力已生。 只见这膂力惊人的帝辛,猛然发力将这缰绳往手腕上边缠了两圈,朝自己身后又是猛地一拽。 登时这后撤半步的右脚直接直接踩进这青铜浇筑的舆板之上,受惊之下的御马只觉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去,马蹄在这青石板上划出道道白痕,勒入皮肉的绳索像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直接切断喉间气管软骨。 六匹神骏非凡的御马,哀鸣一声口鼻之间鲜血沥沥,瘫软在地再也无力反抗,眼中光泽渐失暴毙当场。 帝辛赤脚跳下身来,断裂的华盖顺势砸落地面,掀起阵阵烟尘。 郭兴看着那犹如魔神一般的帝辛走到自己面前,这才发现自己只至后者胸口位置。 勉强抬起头来看向帝辛,发现后者棱角分明线条流畅,腮旁郁郁胡茬凭添几分沧桑,眉间“川”字沟壑沉重,尤其是那双黑豹一般冰冷森然的眼睛盯上,只觉自己像是陷入绝境的猎物,真真切切感受到那压迫感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根本无力反抗,随时都有可能晕倒。 “你就是娲皇宫的巫祝?” 先前酝酿多时的漂亮腹稿在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那些事先预备好插科打诨的俏皮话场面话,全都被丢到九霄云外。 后背之上已是冷汗涔涔,胸口憋闷呼吸不畅,这股强烈的窒息感,似乎要比那从天而降的马蹄,还要更加致命。 “是,正是老朽!”郭兴喉咙干涩发痒,勉强从嗓子眼里边挤出这几个字。 撇开那失魂落魄,本是这娲皇宫东道主的郭兴,帝辛子受一马当先大踏步而去。 低沉而富有威严的声音,在这群此刻还未反应过来,全场鸦雀无声的众人耳边回响。 “众文武听令!” 从惊愕,震撼当中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抱拳听令。 “随我入娲皇宫进香!” 长街涌起一阵山呼海啸。 诺! 第四十三章 青词祭天,伏祈神恩 凡世之尘不入圣人之地。 宫门之前,铺有一条三丈宽三尺宽的鹅卵石道,地下掏空藏有木炭加热,再将这龙脑、檀香、松木等香料打磨成粉撒入其中,最后再将加有艾草、菊瓣、桃蕊的清水浇到上边,水汽蒸腾弥漫开来,一时间异香扑鼻而来。 前来进香的帝辛子受等人,需在此条鹅卵石道上赤足穿行而过,衣摆沾香神魂氤氲,是为除秽。 焚香除秽完毕,还需青词祭天祷告上苍,以祭圣人泽培天下之恩,获无上准许,方才能入得庙中。 在这鬼门关前溜达一圈儿,侥幸讨得一条性命重返人间的巫祝郭兴,见这帝辛子受竟然完全忽视自己,略过那焚香除秽、青词祭天,竟然就要这样大模大样堂而皇之的进入娲皇宫,心中隐有不悦。 上古时期,娲皇抟土造人舍身补天,这对于天下万族,尤其是人族而言无异是再生父母有着大德天恩。 后世之人感其贡献,上至王室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若想于今日入得宫中进香,就必须遵守这两条规矩。 而他身为堂堂大商之主,就更应该以身作则。 现如此粗鄙狂妄。 将这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置于何地? 将我这堂堂的娲皇宫巫祝又置于何处? 不得已,硬着头皮的郭兴追了上去拦住帝辛子受:“王上,王上!” “何事?”帝辛子受冷冷开口道。 抬起那颗锃光瓦亮的脑门,抬头看向那巍峨雄壮犹如魔神降世一般的帝辛子受,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又再次浮现。 不敢与之对视,赶紧低下头来的郭兴,强忍着心中恐惧与不安,牙齿上下打颤磕碰,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在这隆冬大雪之中,就连这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王,王上,这,这······” “娲皇乃是我人族祖神,王上不可不敬呐!”哪怕是这烈日当空天气回暖,依旧穿着鹅毛大氅的王叔子干建言道:“也希望王上不要辜负了商容老首相的一片苦心呐!” 幸得王叔子干从旁协助,分担不少压力,巫祝郭兴这才磕磕碰碰解释清楚娲皇宫的规矩所在。 被人拦住去路的帝辛子受心生不悦,只是在听到久卧病榻之上的首相商容之名后,这才压下不悦之意,停住脚步默认了娲皇宫的规矩所在。 宫门之前,矗立着一尊青铜大鼎与人等高,相传乃是上古大禹所铸九鼎之一,双耳垂肩造型古朴,其上有铭文形意古篆,经后世之人寻那蛛丝马迹推测为三个字:中九州。 鼎中青烟袅袅,鼎腹架有一高台,那位眼神浑浊的惊扰龙辇险些酿成祸事的童子,此刻双眸恢复清澈,似是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何事,正站在一侧,随同其他三位同伴口中诵经祷告不止。 站在高台中央的巫祝郭兴,看着要比自己低出一个身位,此刻正站在鼎前的帝辛子受与那文武百官,手中拂尘一挥,似是扫去心中的阴霾与恐惧,又恢复往日那道骨仙风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高喊一声道:“呈祭文!” 王叔子干走出行列,双手托着一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匣,毕恭毕敬递交于童子手中,再由后者转交于巫祝郭兴。 郭兴推开紫檀木匣,其内用鹤绒垫底,正中放着一卷用金丝封口的绢帛。 其上用青藤为笔朱砂为墨,工工整整写着一篇青词祭文。 “天有四德,亨利贞元。” “娲皇巫祝郭兴摄招科仪,伏以青词祷告上苍。” “天降玄鸟,落而生商。初子履大帝及盘庚迁都后传至帝辛子受,足一十七代有余。” “想我王上,御极七载政通人和,福泽天下圣德巍巍,四海升平比肩尧舜。” “今招娲皇进香,意为伏祈神恩······” 这篇由王叔子干执笔而成的祭文不长,倒和他那啰里啰唆的战前动员会形成鲜明对比,仅仅只有三百余字,通篇满是华丽辞藻堆砌而成,内容多为歌功颂德上古圣人通天彻地的伟力,祈求上天庇佑凡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至于祭文改在何处停顿,又应该在何处腔调转折更显韵味,对此郭兴早已是轻车熟路。 祭文诵读完毕,力士也举刀挥向台下用来祭祀的牛羊。 只见这神情肃穆的郭兴,双手高举一方小耳高冠双翅并拢的青铜鸮尊,盛接从牛羊脖颈上边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 待鲜血盛满,再将这青词祭文折叠成块小心翼翼放进血水当中,最后一股脑儿全部倒进这青铜巨鼎当中。 顺着姬旦视线看去,霎时间,鼎身镌刻的繁复纹路之中流光溢彩,似有一声轻鸣掀起层层涟漪,自鼎腹传递出来向四周蔓延而去。 自鼎口涌出滚滚青红二色的浓烟,之烟雾当中不足寸长的小人活灵活现。 金刚护法赤裸上身体型魁梧,手执长刀阔斧怒目圆睁。 舞姬乐师身着彩衣长裙持箫抚琴,举手投足之间身形婀娜多姿。 随着那云雾不断扩散变化,这异象也是越升越高,最后占据一片天幕,而这烟雾当中的小人,也逐渐变的与常人等高。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那舞姬灵动翩然起舞,配合乐师手中乐器高唱赞歌,而那金刚护法低声吟诵无名腔调,女性的轻灵温婉与男性的粗犷低沉,二者搭配交融在一起,竟形成了一曲绝妙的天籁之音,在这一瞬间仿佛整座朝歌都笼罩在了安详静谧的氛围当中。 真乃,仙乐袅袅生,朝歌几回闻。 果然极乐地,不屑现凡尘。 这异象足足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直到鼎身收敛霞光,恢复平日古朴无华,这才彻底消失不见。 从震惊痴迷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的众人,齐刷刷看向巫祝郭兴。 “礼毕!”只见郭兴神色庄严大声呼喊道:“承蒙上天厚爱,王上虔诚敬意,已直通青冥而去,神明生性仁爱慈悲,定会赐福降世,保佑我大商基业千秋万载永世长存!” 从代表神灵意志的巫祝郭兴口里听到这番回馈,纵使这老谋深算的子干,亦在此时感慨不已。 想我子干身为三朝元老,为这大商的江山社稷是呕心沥血,从未有过半分懈怠,而当今王上执政已有七年,却未曾入娲皇宫半步。 若是此举引得神明心生不满降下滔天祸事,待我寿终之时,又有何颜面去见这列祖列宗? 不得已自己只能降低身段与昔年旧友,现已互为政敌不相往来十数年的商容,在暗中商议此事! 万幸,我大商国祚如日中天! 未曾想这商容竟然也和自己抱有同样想法,于是乎这两位能对当今王上的决议产生巨大影响的人物,暂且联手共同劝谏帝辛子受! “如今,王上就要踏入这娲皇宫的大门,神明也将庇佑我大商基业。”子干紧了紧身上的鹅毛大氅,心道一声:“而你商容,却病入膏肓油灯将灭,永远也不会看到这等盛况,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虽有插曲,但事情大体还处于自己掌控当中的子干,按捺住自己起伏不断的心潮,低声提醒道:“王上,该您回礼谢恩了。” 哪知帝辛子受双手背在身后,那双冰冷森严的眼睛掠过巨鼎。 对于郭兴假借神明之意阿谀奉承的场面话根本不屑一顾。 此刻又听到子干的提醒,眼神更是凛冽几分。 所谓青词祭天,不过就是荒唐的鬼神赞词! 伏祈神恩,不过就是一群懦弱之人的跪地乞讨罢了! 抬头直面苍穹。 似要将这蔚蓝的天空看穿。 直接与这高高在上神明对话。 怎么! 你还想让我跪下? 第四十四章 难兄难弟,机缘再现 已经被王叔子干排除在权力范围以外,心情极度郁闷沮丧的费仲尤浑,正带着所谓的“精兵”在这城中负责巡逻治安,严抓东夷奸细。 明明年岁稍长,却甘心在这尤浑面前充当小弟马仔角色的费仲,无论如何迟钝愚笨,现也终于品出其中滋味儿来,扭头看向身后,尽是些老幼病残,甚至就连盔甲军靴武器装备都没有配置妥当的二十“精兵”,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唉!”满面愁容的费仲,又回过头来看向主心骨二哥尤浑:“闻太师率兵战于北海,打的那东夷是节节败退自顾不暇,哪有精力派遣什么东夷奸细来扰乱朝歌盛会?”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这满肚子坏水的东夷人,真的派遣奸细前来。”终于琢磨过来这王叔子干险恶用心的费仲是大吐苦水:“他又怎么穿的过这前方战线、北恒幽州防御、以及这固若金汤的朝歌城镇门之下那严密排查?” 见这二哥尤浑依旧不愿理会自己,正欲大吐苦水的费仲,就在这时,听到一声悠长的钟鸣响彻云霄。 如同被蜜蜂倒刺猛扎一下的费仲,脸色瞬间惨白一片,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尤浑,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长乐宫太虚钟的声音,看来进香队伍已经出发了!”费仲两支细长的胳膊抓住尤浑肩膀一通摇晃:“二哥,你得给咱们想想办法啊,咱们得重新回到进香队伍当中,咱们得跟紧王上的步伐啊!” “现在咱们带着这些个老幼病残,连抓只小猫小狗都费劲,跟别提什么子虚乌有的东夷奸细,这又能有什么出息!” “我看你是疯了!”个头稍矮的尤浑跳起身来,抡圆了巴掌,在这瘦竹竿般的费仲后脑勺狠狠扇了一记巴掌:“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注重一下,咱们下大夫该有的礼仪和风度!” 被这一巴掌扇醒过来的费仲,顿时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不拉几的杵在原地,惨笑一声道:“你说咱们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就混成了这副模样?” 可打归打骂归骂,这狗日的生活还是得继续。 “我还是劝你死了这条想要借此机会,在王上面前大献殷勤的心吧。”早已认清现实残酷和症结所在的尤浑继续说道:“只要这子干这个老东西还活着,你我兄弟二人就别想着能够顺顺利利晋升中大夫。” “可是我就不信,年岁还不满五十的我,熬不过已经七老八十,先天不足畏寒多病,苟延残喘在这阳世间的子干!” 此言一出,费仲眼睛当中精光闪现。 自作聪明的他先是环顾四周一圈儿,然后压低嗓门,神神秘秘的问道:“二哥,你的意思是说,咱们找上几个亡命徒······” 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妈的,这头猪!”尤浑在心底暗骂一声,不得已耐着性子解释道:“扪心自问,你我兄弟二人升迁之路渺茫无望,缺的是什么?缺的就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听闻此言,费仲当即兴致缺缺:“可是二哥,咱们已经错过了进香表现的绝佳机会!” “那是因为什么?”尤浑又继续耐心劝慰道:“那是因为有一块,咱们搬不动,也绝对绕不过去的巨石!” 使劲挠了挠那颗花白的脑袋,可依旧没能听懂这几句话真意所在的费仲,忍不住出声问道:“二哥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尤浑沉吟片刻,缓缓吐出六个字来:“以不变,应万变!” 似懂非懂的费仲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认可与赞同:“哦!” 这简简单单六个字,那可是尤浑昨夜苦思冥想辗转难眠,对二人尴尬处境以及日后应对策略得出的最后结论。 “启帝立夏,盘庚定商,这些古之先贤伟人,在创造出一番丰功伟业之前,哪一个不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睁眼待天明的尤浑,哪怕现在双眼满是血丝,可兴致依旧不减:“相较于我们现在只不过是被同僚耻笑百姓厌恶罢了,如果连这些苦难我们都忍耐克服不了,又怎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出来?”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继续耐住性子等,再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紧握双拳的尤浑语调慷慨激昂:“一旦,这个机会出现了,我们能够把它牢牢攥在手中!” 似是已经料想到那波澜壮阔的未来,尤浑心驰神往的感慨道:“届时在那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武百官皆以你我兄弟二人马首是瞻,用一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形容也不为!” 前边几句话是一句都没有听懂,可尤浑规划的蓝图,这费仲倒是理解的分毫不差! 似是被这尤浑情绪感染,就连这原本沮丧的费仲都变得热烈憧憬起来:“对,到时候别说是什么王叔子干,文王四子姬旦之流,就是那雄踞一方的四大诸侯,只要入得朝歌也须得看你我二人脸色再见机行事!” 见费仲重新恢复神采,只感觉自己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大感欣慰的尤浑攥住前者手掌,深情并茂的说道:“现在经历的种种磨难,那都是上天正在考验锤炼,而我们又怎能在这个特殊时期心灰意冷,说放弃就放弃呢!” 似是已经等不及这遥远未来的费仲,反手握住尤浑那胖乎乎的小手,言辞诚恳坚定:“从现在开始,我们绝不轻言放弃!” 兄弟二人相互勉励鼓舞,沉溺在对未来的幻想当中,就连这朝歌城上突然出现的黑云都未曾察觉。 而那二十位“精兵”,畏惧于费仲尤浑的淫威,居然没有一人胆敢上前出言提醒。 好不容易等费仲开释心结,充满斗志之时,黑云已悄然散去,云端有人笔直坠下云端,扎进这朝歌城中。 打好鸡血准备重新上路的兄弟二人,就听这轰隆一声巨响。 二人互视,眼中充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与惊喜! “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尤浑喜难自禁朝费仲大声询问道:“我就说这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吧!” 而这费仲扭过头来,看向身后不远处那纪律松散邋里邋遢的二十“精兵”。 不由得急火攻心怒不可遏。 还愣在这看鸡毛! 还不给我冲! 第四十五章 飞坠朝歌,入眼皆景 将至正午大日悬空,原本晴空万里的朝歌城,却突然光线一暗,行人纷纷驻足向上观望而去,就看那天边有一巨云风驰电掣而来,盘亘在半空之中,竟不再离去。 巨云之中,显化出一头高约六尺长约三丈,浑身皮毛锃光瓦亮的白额吊睛黑虎,此黑虎肋生双翅道道涟漪遍布其上层层流光暗透纹路,伸展开来卷动天际残云纷纷后退,就连那广袤无边的天空都好似遮住大半。 自那虎背之上,突然探出一条人类臂膀,大手擎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摇晃几下:“欸?这么快就喝完了!” 继而,从虎背之上坐起一人正倒骑黑虎,身着灰色长衫,长发散乱用木簪随意别住,将那酒葫芦朝空中一丢,身子一转反以两手环住黑虎脖颈,醉眼惺忪一张嘴酒气熏人:“说,是不是你小子,把这百花仙子送给我的这壶蜜酿,给偷偷打了牙祭?” 黑虎眼神一变,没有理会。 此人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咱哥俩是什么交情?”说着身子一软摔下虎背,却不依不饶又抱住爪子想要站起身来,奈何几次用力都没能成功,索性四肢舒展直接滚进云层之中嘟囔道:“咱在这一路上那可是,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过命交情!” 紧接着话锋一转:“可就是这样,那一壶酒的事情也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就被揭过!” “要想梳理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咱就得从头说起。”此人趴在空中,一手拨弄云层好似游泳,另一支手撑住面颊,嘿嘿一笑又继续说道:“欸对了,这头是在哪儿来着?” 说到这里,黑虎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怒火,一爪拍在此人腰身之上顿时火星四溅开来,直接将其从巨云之上打落凡尘,看着那人头朝下栽向地面,口吐人言张嘴便骂:“我再也受不了你了!” “地做床来天做被,好不惬意!”那人在半空之中一拱手:“多谢虎哥送小弟一程!” “你还好意思说?”感觉仍不解气的黑虎站在半空之中咆哮不断:“峨眉山罗浮洞距这地处上天玄州的朝歌城不过区区四万六千里路途而已,而我展翅一飞便是足足八千里。” “原本不消盏茶功夫,我便能回去复命的差事,而你却硬生生拖了我一年半的时间!” “在这一路上,你坑蒙拐骗明抢暗夺,哪有半点名门正派弟子的作风?” “只可恨我主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却没有识人之明,居然和你这种鸡鸣狗盗之辈义结金兰,拜为异姓兄弟,我呸!” “要不是你非要偷盗那占山为王手眼通天的熊罴大妖心头之好的那颗夜明珠,我何至于被追杀整整一万三千里?” “还好意思跟我提什么过命的交情?”黑虎咧开大嘴:“有你这么坑自家兄弟的吗?更何况还是自家兄弟的坐骑!” 此人一头扎进朝歌城中,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道道龟裂蔓延开来,一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难觅此人踪迹。 围观众人立即四散开来,瞧着头顶那抹气息恐怖的阴影,又迅速回过头来看着那尘土四散的中心位置,心中暗道一声:“啧啧从上边掉下来,少说也得有好几百米的距离,估计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待烟尘散尽,就看此人如同倒栽葱一般杵进地面,只留下两条长腿在空中晃荡不停! 而那黑虎难消心头怒火继续骂道:“要不咱再来说说这蜜酿?” “是谁死皮赖脸,窝在人家百花仙子的洞天福地,这一住就是大半年的光景?整日只知胡吃海喝饮酒作乐,最大的乐趣就是变成一把剪刀吓唬那些刚刚化形的草木精怪,好好的一座洞天福地,被你弄得是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最后百花仙子实在没有办法,权当是花钱免灾,把这最后一壶蜜酿送给你,就像是送瘟神一样,把你给请出府外。” “可你又做了什么?” “拉着人家百花仙子的手腕就是不肯松开,说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胸口拍的震天响,给人家保证以后隔三岔五就要回来看看。” “吓得那株刚刚开窍的兰花精都快哭了,就差没直接告诉你,求求你赶快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这就是你干得这些事,连我都替你害臊啊!” “来的路上那一壶蜜酿,我连味儿都没闻到过,就被你牛嚼牡丹一样,几口收拾的干干净净,现在还反过来问我是不是偷喝了!” “你这脸皮简直要比这朝歌的城墙还要厚实万分呐!” 扎进地面的那人两腿瞬间绷直,从坚硬的地面当中伸出两条胳膊,转动手腕以手撑地,将自己当作萝卜一般,从地面当中给拔了出来,跳脚站在地面,除了身上沾染一些灰尘除外,竟是毫发无伤。 只见那人踮着脚遥遥朝黑虎招手讪讪一笑:“多谢虎哥一路护送至此,记得替我向咱家三位小姐问好!” 话还未说完,黑虎驾云就走,天空之中仅留下最后一句瓮声瓮气的咒骂:“滚,还想打我家小姐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此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临了还不忘凭空拘出一团水珠化作镜子,捧在手中左右打量。 “身形匀称体魄健硕,剑眉星目头角峥嵘,果真是一表人才!”说话间拉扯衣角,自我欣赏到陶醉:“怎么看都是这么帅,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容颜,不知会迷倒多少痴情女子,想到这里真让人好心烦啊!” 看着四周聚拢过来,眼中满是好奇与崇拜的凡夫俗子,此人大袖一挥,顿时酒气全无。 眼波流转视线掠过众人,落在一位少女身姿之上。 豆蔻年华青葱岁月,眼角青涩将开未开,那双清澈的眼眸已然暴露内心的好奇与崇拜。 就像是初春时节,山巅之上不曾沾染任何杂质的积雪,须小心翼翼取下一块,辅以火炉慢慢化开,熬煮出一壶上好的清茶。 小口啜饮,唇齿留香心旷神怡。 视线再转,又定格在一位少妇身段之上。 婀娜多姿仪态万千,眼角带媚嘴角含情,那双炙热的眼眸中蕴藏着时光的温柔与成熟。 就像是一坛佳酿,存放了许久年月终在今朝得见天日,掀开封口酒香扑鼻,荡漾的琥珀色酒水,盛出一杯足以摄人心魄。 入口穿喉,余味悠长更胜一筹。 果真,入眼之处皆是美景。 而此中之美,又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手抵住下巴,双眼微眯犹如一汪澄澈的湖水深邃迷人,摆了个自认为极其拉风的姿势,轻咳几声嗓音沙哑磁性。 “无量天尊,贫道申公豹,见过诸位居士!” 第四十六章 兄弟齐心,再捉奸细 围观众人见这从天而降还能毫发无伤的申公豹全无架势可言,遂一个个壮着胆子凑了上来。 有心思活泛之人,起了这拜师修仙力证长生的念头,推开人群走上前来,双手抱拳问道:“想必道长定是那传说当中神通广大的仙人吧?” “小生不才,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又无长技傍身,愿拜入道长门下,自此鞍前马后侍奉于您!” 意犹未尽的将视线,从眼前这层峦叠嶂各有千秋的旖旎美景当中抽回,落到眼前想要拜师学艺的青年身上。 只是简简单单随意一扫便知大概:七窍闭塞灵台浑浊,神魂浑噩根基浅薄,非是一颗修道的苗子。 忘了先前那吊睛白额黑虎,已经把他老底儿掀到一干二净的事情,张嘴便来:“贫道只是一贪恋凡尘的云游散人,浪荡江湖无根无萍,再加这本领低微,侥幸讨得一碗饱饭糊口而已,又怎敢收徒,作此误人子弟之举?” 这番自谦回绝之言,落到众人耳中,无形当中又给这申公豹增添些许神秘色彩。 “我就说嘛,这些法力无边的仙人,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收徒拜师?” “我刚才还在想,他要是满口答应下来,那就定是一个招摇撞骗哗众取宠的江湖骗子!” “道长您说谎,方才那能口吐人言的黑虎,分明就说您师承仙家大宗,乃是名门正派弟子,交友天下豪杰若干,又怎会只是一个本领低微的云游散人?” 被当面揭穿谎言的申公豹只能干笑几声缓解尴尬,心中嘀咕几声道:“唉,喝酒误事啊,居然把这茬给忘得是一干二净。” 同时,心中升起疑惑。 现在的广大人民群众,已经这么不好被糊弄了? 围观群众不好糊弄,那心思活泛的青年更是半点都不好骗。 见自己被拒绝,又转身看向身后众人:“道长说的话,大家伙信不信!” “不信!”众人异口同声的回应道。 就在这时,一道气喘吁吁,以至于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 “我管你们信不信,今日敢在朝歌城内聚众闹事,就得给我全抓起来!” 申公豹回头一看,发现说话之人身材高大清瘦,胸前蓄着一把山羊胡,不是那费仲又是何人? 没有马匹代步,只能甩开两条长腿一路狂奔至此,终于见到这群聚众闹事刁民的费仲,只觉自己此刻喉咙干痒,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似乎随时都会从嗓子眼里边蹦跶出来。 胸腔的窒息感让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忙蹲下身子喘上几口粗气,那只颤颤巍巍的手掌还不忘指向众人:“告诉你们,今天有我在,你们就一个都别想跑!” 在费仲身后,跟着一位身材短小臃肿,圆润的脸盘上边留着一抹八字胡,正奋力迈着两条小短腿,朝此地疾驰而来之人,却正是那闻讯赶来的尤浑! 而在这尤浑身后,还跟着二十位老弱残兵,这才迈开几步,那不合脚的草鞋就眼睁睁飞出好几丈远。 于是这群人跟在身后,一边忙着捡回草鞋、帽子、坎肩,一边口中大呼不止:“两位大人,等等属下们啊!” 围观众人看清来人,当场便拔腿就走。 “道长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跑路吧!”而那青年赶紧朝申公豹招了招手:“不然,待会儿被抓起来,那可就晚了!” “抓人?”申公豹愣了一下:“无凭无据他们就敢随便抓人?” “道长您初来乍到还不知晓,就他们俩那烂大街的名声,抓人哪需要什么理由?” 正在旁边喘着粗气的费仲听到有人居然敢这样污蔑自己,这还了得? 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副锁链:“大胆刁民,居然敢如此诽谤本官,你可知罪?” 这锁链不掏还好,一掏出来,原本只是四散离去的众人,纷纷拔腿就跑。 开什么玩笑,落到这费仲尤浑手里,怕是不死都要脱层皮! 转瞬间,便只剩满脸错愕的申公豹,孤零零一人站在原地。 只恨自己腿短步子小的尤浑终于冲了过来,顾不上休息片刻功夫,指向那些四散逃去的人群,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一个,一个都不能!能!能!能!” 正蹲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费仲急了眼:“二哥你在说什么?” “呼!”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的尤浑终于说出最后两个字:“放走!” 而身后姗姗来迟的二十“精兵”只听到这“放走”两个字。 于是在尤浑眼睛都快要瞪出血的视线当中,一群人彻底跑到没影。 可转头再看,那正主似是被自己气势所震慑,还傻呵呵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跑了些胆大妄为的刁民,倒也是无伤大雅,尤浑心中也算是有些许安慰,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一旁缓过气来的费仲,生怕这申公豹也借机逃走,当即一声厉喝:“来人呐,把这个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家伙,给我抓起来!” “诺!” 士兵领命正欲上前逮捕申公豹,却被尤浑制止。 “等等!”终于顺过气来的尤浑围着申公豹来回走上一圈儿:“你倒是条汉子!” 瞧着眼前神色平静,不似那些刁民般畏惧自己的申公豹,尤浑按捺住那股子将要建功立业的兴奋劲儿沉声问道:“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农历三月十五,娲皇寿辰。” “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申公豹一五一十的说道:“我自峨眉山罗浮洞而来,特为娲皇祝寿!” “峨眉山,还罗浮洞!”尤浑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你知道这二者距离朝歌有多少路程吗?” 那可是上万里之遥啊! “峨眉山距上天玄州山高路远,一路更是艰难险阻无数,而你却能安然抵达朝歌。”尤浑眼珠一转,说话声音突然变低:“莫非你家境优渥盘缠充裕?” 申公豹摇了摇头。 “那想必你定是地方诸侯之子,手持文牒畅行无阻!” 申公豹又摇了摇头。 “阁下莫不是和我开玩笑?” 申公豹摊开双臂:“红尘散人漂泊无根,何谈家境优渥身世显赫?” 见其神色不似作伪,放下心来的尤浑点了点头:“哦,那我就放心了!” 被姬旦折磨够呛的尤浑,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见到面生的可疑之人,想要搜刮油水,干的第一件事儿不再是喊抓喊打,而是仔仔细细盘查一番。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可要是在撞到和姬旦那坏到流脓,都喜欢扮猪吃老虎最后千方百计折磨人的其余三大诸侯之子手中。 我尤浑这下大夫的位置,还做不做了? “来人呐!”终于盘问清楚申公豹来历的尤浑,一扫先前平易近人的模样,端是格外翻脸无情!“现在正值朝歌戒严时期,首先来历不明,其次又在这里聚众闹事,行迹十分可疑。” 尤浑眉毛一挑:“现在本官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就是东夷派来的奸细,混入城内图谋不轨!” 一旁的费仲笑开了花儿:“吃一堑,长一智!” 二哥,厉害啊! 第四十七章 心态炸裂,龙鱼之说 看着眼前平易近人极具耐心的尤浑,作为外来户的申公豹,不由得怀疑起了那些拔腿就跑的居士们,是否有些言过其实。 可等到尤浑翻脸之后,申公豹一脸懵逼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尤浑直接搬出在风满楼捉拿姬旦之时所用的借口。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你背上一口黑锅,要是还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开脱的话,那行,等到了城南典狱,我让你慢慢说! “吃一堑长一智,二哥厉害啊!”,一旁的费仲早已竖起大拇指:“要是换我,这些话可就说不出来!” 现已大局在握,志得意满的费仲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对费仲说教道:“学着点,就我身上这些本事,你要是能学去一鳞半爪,往后这仕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看着二人如此惺惺作态一唱一和,申公豹忍不住嘲讽道:“果不其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死到临头还阴阳怪气的说这些胡话!”费仲枯黄的面皮一阵泛红:“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奸细给我抓起来!” 就在这时,三声悠长的太虚钟鸣响彻云霄。 这也意味着当今王上已顺利抵达娲皇宫。 被这钟声勾起伤心往事的费仲尤浑,皆是神色一黯, 也就是在这个空当,申公豹向后撤出半步,两手聚在胸前,十指张开掐动法诀。 掐诀手法落在士兵眼中,只觉得这申公豹的手指飞舞犹如蝴蝶穿花一般灵动神异,指尖光华流动拉出道道弧线,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美感。 很快又从黯然神伤当中恢复过来的尤浑,却看这掐动法诀的申公豹,顿觉事情不妙:“看什么看,还不给我,我抓起来!” 费仲话音刚落,就看那申公豹左手一停,随即右手拍在地面之上:“土遁!” 刹那间,自申公豹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烟尘四起飞沙走石,那几个靠上前来的士兵,瞬间被卷在尘土当中。 抬眼望去仿佛整座天地都笼罩在沙尘当中,四起的大风卷动地面黄豆大小的石子儿,拍在脸颊上边生疼不已,根本分辨不清申公豹所在的方向。 “这个节骨眼,你还发什么呆啊!”无能狂怒的尤浑,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费仲呵斥道:“赶紧进去抓人啊,不然就让他跑了!” 突然,这股沙尘一消,石子儿也随之一停,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尤浑二人定睛一看,这哪儿还有申公豹的身影? 一阵微风吹过,扬起细小的灰尘。 费仲下巴上的山羊胡抖了抖,似是才反应过来:“二哥,人呢!” 看着这后知后觉的费仲,已经在心中将其骂道狗血喷头的尤浑,努力压制下心中怒火:“眼见这到手的功劳,又跑的没影了,刚才你就不能拦着点?” 费仲委屈巴巴的解释道:““二哥,这不是你教我的嘛,说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即使大山崩于面前也要神色自若,说这才是成功人士的标准!” “我特么!”恨铁不成钢的尤浑又跳将起来,抡圆了巴掌扇在费仲后脑勺上:“叫你满嘴大道理!” 又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生生溜走。 前后两次,机会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 纵使这百折不挠的尤浑也在此刻心态炸裂。 兄弟二人蔫坐在地上,任由头上的太阳越来越毒辣,也没有丝毫想要寻一阴凉所在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有费仲府上的心腹前来报信:“启禀老爷,北伯侯崇侯虎隐瞒身份入城而来,正在私宅当中等候!” 听到消息的尤浑,缓缓站起身来,一手在油腻的下巴上边使劲摩擦几下:“这个时候,他来朝歌做什么?” 而一旁的费仲却是喜不自胜。 咱们大哥终于来了! 这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 青词祭天,伏祈神恩。 接下来本该是帝辛子受跪下叩首回礼,以谢神明浩荡恩眷,可他却不愿向神明低头,导致进香一事被卡在这里,前进不能后退不得! 感觉事情的发展正逐步脱离自己掌控的王叔子干,回头看了看身后翘首以盼的群臣,又看了看身前脸色越发阴沉的帝辛子受,不忍自己千秋大计毁于一旦的他主动说道:“近些时日,王上忙于政事身体欠佳,特意嘱托我代为谢恩!” 说完跪倒在早就备好的艾草蒲团之上,扬起那花白的脑袋开始回礼谢恩,这才勉强将事态发展拉回正轨! 娲皇宫的构造几与长乐宫相同,也分前后两重。 前院乃是伏羲庙,而后院才是这娲皇庙,二者合并统称娲皇宫! 随着帝辛子受等人的步伐,姬旦携武吉等十位使者入得娲皇宫中! 但见其中碑塔林立廊坊千回,庄严肃穆气势不凡。 有一活水连接伏羲与娲皇两座庙宇,在这中间汇聚成一方巨大的湖泊,举目眺望犹如一面湛蓝琉璃覆于地面,因湖水碧波无澜平滑如镜,名曰:琉璃镜。 湖面之上架有两道长桥,一曰为凤,一曰为凰。 两桥彼此相互缠绕交接,最终在湖中央汇聚交接。 相传桥成之日,伏羲娲皇二人各行一桥,最终在湖心凉亭相会携手同游,故此桥又被称为一线牵! 湖边礁石丛生,又有水草点缀其上,点点绿意清新喜人。 帝辛子受一路前行而去,但见这湛蓝色的湖水当中几尾通体金色,足有尺长的鱼儿,潜藏在这礁石水草当中遮阳嬉戏,慵懒之余吐出几颗水珠浮至水面,忽又晃动尾翼倏尔远逝。 却正是那风满楼中秘不示人的龙鱼! 身后群臣依次走上长桥,而帝辛子受与王叔子干等人正在那湖心亭中凭栏而立! 郭兴端上一盘特制的饵料献于帝辛子受的面前,后者顺手捻起一撮撒进湖中。 只见那水面平滑的琉璃镜顿时掀起层层细微波澜,数十条金色鱼儿迅速靠拢而来,争先恐后跃出水面,溅起浪花煞是好看。 一路跟随在这帝辛身后的郭兴,抬眼望去,就见湖中鱼儿,聚拢成线分散如潮,心中冷哼一声:“平时我路过这里,喂你们饵料的时候,也没见有这样大的场面!” 努力调整好自己心态的王叔子干,又恢复起往日的德高望重高风亮节起来,向前迈出一小步,然后声音爽朗的说道:“王上,这乃是前朝大夏遗留下来的龙鱼极为珍贵,最开始仅有几尾存活,后经过历代巫祝精心饲养,这才有了如今这般群鱼戏潮的规模,殊为不易啊!” 正弯腰端着饵料盒的郭兴,见到这种能够表现自己的机会又岂会轻易放过? “王叔谬赞了,这龙鱼能有如今这般壮阔规模,是无数人的心血凝结而成,远非我郭兴一人之力能够达到,不过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实在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郭兴说话间,稍稍抬起那锃光瓦亮的微秃脑门儿,悄悄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帝辛子受,又很快低下头来,将音调刻意提高几个调门:“龙鱼虽极通灵性但是生性慵懒清高,生长于水流湍急之处,潜藏于礁石之中,成年之后顺流入海进归墟,若是寻常人等能够见到一尾便是天大的机缘,未曾想今日得见王上真容,竟一下涌出上百尾之多!”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郭兴,赶忙咽下一口口水,润湿自己有些发干的喉咙,用那快要破音的嗓门大声说道:“这足可以说明王上您福缘深厚,而我大商朝也必将国祚绵长如日中天呐!” 此言一出,试问身边群臣谁敢不附和赞同? 一时间诸如:郭兴说得对啊,卑职极为认可啊、想我大商吏治清明海晏河清一片盛世之象、当今王上德裕九州威加四海,雄才大略民富国强的马屁声不不绝于耳! “哦?”自见到这龙鱼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帝辛子受,突然在此刻开了金口。 拍了拍残留的饵料,那严肃而又深邃的面容毫无表情变化,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是喜是怒。 那你们谁来说说,这龙鱼典出何处? 第四十八章 大夏帝启,乘龙入天 在场的公卿大臣谁不是见识广博满腹经纶之辈? 可面对帝辛子受的突然提问,之前还像一群聒噪不已的鸭群的大臣,在此刻就像是被人一把掐住那细长的脖颈,悬在半空当中,可怜到连就那鸭掌都不敢踢腾一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将视线放到毫无表情变化,让人根本猜不透内心真实想法的帝辛子受,没有一人胆敢擅自开口回答,原本热闹非凡的湖心亭在这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端着饵料的郭兴将自己的腰身再次放低,一低头左侧刻意留长用以遮盖越发光秃明亮的天灵盖的秀发垂到鼻尖儿:“俗话说,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之前自己的那一堆彩红屁,怎么像是拍到的马腿上边?” 腾出一只手倔强的把散乱长发拨回天灵盖的郭兴,朝身边大臣讪笑几下,撅起那滚圆的屁股顺势挤进人群当中,悄悄看了眼,长相本就威猛庄严,此刻更是不苟言笑,显得愈发严肃深沉的帝辛子受,忍不住在心头低问一声:“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本该热热闹闹君臣和睦的进香之行,局势却变得越发尴尬冷清,王叔子干只得硬着头皮主动打破群臣沉默:“回禀王上,若是微臣所记不差的话,在《大荒蛮经·归墟篇·龙鱼章》首次出现,曾专门记载此等异种。” 相传龙鱼为太古烛龙之后,生于归墟葬于归墟,双目可通阴阳,双须可辨真伪,长丈余入江潜渎一跃化龙,故称之为龙鱼。 一直跟在王叔子干身后默不作声的武成王黄飞虎突然帮腔道:“第二次出现,便是在《大夏·帝启卷》中。” “人皇禹帝退位,自此共天下变为家天下,之后由启创立夏朝,初成之时,有南海鲛人族献两条龙鱼入阳翟,启帝大悦,遂将南海一域归入大夏,准许自成一邦,封号东王。” 黄飞虎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哪还有半点人们固有认知当中,粗鄙鲁莽不通文理的武将形象? 若不是那饱经风霜的小麦色皮肤,还有那一身厚重盔甲也遮掩不住的肌肉线条,倒更像是一位性情温良学识渊博的文臣。 有王叔子干与武成王黄飞虎二人联手打破沉默,群臣立马随声附和赞誉不止。 可帝辛子受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那你知不知道在《帝启卷》的末尾写了些什么?” 武成王黄飞虎不假思索的说道:“末尾仅有一句话寥寥草草顺笔带过,上边说的是后化龙,乘之入天界!” 帝辛子受又继续问道:“那入天界之后的事情呢?” “启帝为何会乘龙入天界?进入天界之后他又干了那些事情?如果单单这八个字就交代清楚,夏朝第一位帝皇的身后之事,是不是就如同你所说,太过潦草且急促了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黄飞虎迟疑不断。 “启帝归来之际伯益作乱,启帝驾崩之后太康失国,磕磕绊绊传承到后世十三代孔甲之手,居然一反常态,不祭人皇反行奉天,那些史书之上一笔到过,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当中的故事,难道就真的只有那么简单吗?” 黄飞虎正欲辩驳,没想到帝辛子受又继续说道:“如果我告诉你,后化龙,乘之入天界只是前半句,而被人为抹去的后半句才是真正的重点呢?” 一连串的发问和那些让人细思极恐的传说,到此戛然而止。 拍了拍手中剩余的饵料,帝辛子受只是冷眼瞥了一下,为了区区饵料不惜争到头破血流的龙鱼,径直转过身离去: 看着不顾群臣径直离去的帝辛子受,一下子呆立当场的王叔子干,瞧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自己胸口像是被盖上了一块巨石,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是有君臣之别,可亦有叔侄之实。 从他第一次蹒跚学步、从他第一次咿呀学语、从他第一次褪下乳齿。 他亲眼见证了自己侄子帝辛子受从一个襁褓当中的婴儿,逐渐变成一位顽劣不堪的孩童、到长成一位雄姿英发的青年。 自己对他的这份感情与期待,早已超脱了叔侄之情,虽不是父子,可更胜父子。 他与东齐淮州姜桓楚之女喜结良缘之日,自己喝的伶仃大醉。 他从兄长帝乙子羡的手中接过王位之时,自己看的热泪盈眶。 转眼又是七年过去,自己的腰身越发佝偻,神色是越发老态,而自己侄子的腰身却是愈发笔直,眉眼也是愈发成熟。 可他却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和自己期望当中的那个形象背道而驰。 琉璃镜,湖心亭。 佝偻着腰身的王叔子干,看着那帝辛子受渐行渐远的背影,之前应付同僚以表自谦的笑容,还凝结在那张苍老的面皮之上。 天气虽已回暖,可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的他,身上仍披着那件厚重的大氅。 一阵和煦春风吹拂而来,可这相对于王叔子干而言,几与隆冬凛冽刺骨的寒风无异。 春风吹皱湖水,漾起粼粼波光。 寒风呼啸而过,搅乱花白头发。 站在湖心亭当中的王叔子干,只觉这天地之间竟只剩下他一人。 头顶愁云惨淡,身边万里雪飘。 孤身一人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看着眼前裹挟着无数冰碴玉屑的寒潮汹涌而来,似要将自己吞没当场。 刻薄毒辣的北风如是锋利的剔骨刀,毫不留情的刮过面颊。 坚硬寒冷的冰霜似是尖锐的绣花针,冷漠无情的刺穿脚底。 眨眼之间,已被漫天风雪淹没的他,躺在那白茫茫一片的雪窖之中。 那无处不在的寒冷,就像是一位贪婪成性索取无度的魔鬼。 就连自己胸膛当中,那最后一丝热量都要生生夺走。 只感觉四肢僵硬无比,就连这思绪都逐渐变得迟钝缓慢。 积久的疲惫之意与魔鬼充充满蛊惑性的催眠一齐涌上心头。 沉重的眼皮几度张开,又随即合拢起来。 已经堕入这魔鬼怀抱当中的他,想起自己倾注无数心血,寄托他无限渴望的大商朝,忽又睁开眼来。 用这最后一丝热量勉强扯动嘴角,气若游丝的对将要带上自己,踏上一条全新未知旅途的魔鬼哀求不止。 现在的我,还不想死。 看不到王上进香于诸天神明。 我子干死不瞑目! 第四十九章 故意找茬,闪亮登场 遵循王叔子干的安排,四大诸侯代表使团需跟在朝歌满朝文武百官队伍身后,参加此次娲皇盛会。 而有此殊荣,能够排在使团最前方的使团,自然是东齐淮州。 东伯侯姜桓楚之女贵为当今大商王后,虽十余载无子嗣诞生,但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恩爱不减。 如此一来,姜桓楚与大商王族之间,并不仅仅只有那生分僵硬的上下级关系,更多了一层亲戚成分的保障。 用一句俗话形容那就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此番被排在当头位置,其余众人也是心悦臣服。 之后,便是南楚江州代表使团。 南楚江州面拥长江背靠南海,物产丰富不说,更是凭借水利之便商船往来与鲛人贸易,那些潜藏深海非人力能够探寻的珍珠珊瑚,在这里那是数不胜数。 每年上贡而来在内陆难得一见的海河两鲜自是不提,就说那通体晶莹剔透圆润无暇,触之则如少女肌肤般滑嫩,光晕朦胧变化莫测,形体灵动呵气结雾的珍珠便不知是多少王公贵族的心头所好。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 可,男为悦己者穷。 要不是自己老婆实在败家,架不住与闺蜜团的相互种草私下攀比,身为堂堂下大夫的费仲尤浑,又何至于被逼的,干起敲诈勒索,挣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外快呢。 所以,与朝歌王公贵族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南楚江州被排在了第二位。 而与大商王族有着极其微妙关系,双方都在竭力掩盖或者说遗忘一些前尘旧事,可一切又似乎尽在不言中的西秦雍州被排在了第三位。 剩下最后一位,辖境之内土地贫瘠,但却盛产盐铁矿藏而富甲天下,颇似后世财大气粗穷奢极欲的中东土豪的北恒幽州被排在末尾。 前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文武百官的队伍,身后是垫底的北恒幽州使团。 费仲尤浑被排除在外,正在带兵巡逻朝歌,维护盛会治安。 王叔子干与武成王黄飞虎,则是陪伴在帝辛子受左右,一同游览湖心亭。 而太史监监正杨任与那几只居心叵测的老狐狸正狂拍马屁。 现在能够认出自己身份的几个人,悉数不在眼前。 自娲皇盛会开始,便一直默不作声当起小透明的姬旦,看着缓缓向前的大部队,心思逐渐活泛起来,悄悄问向身边武吉:“都准备好了吗?” “公子放心。”武吉一边低声回应姬旦,一边将手伸到后背准备发号施令:“挑选出来的这个几人绝对忠心可靠!” “那行,接下来见机行事,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随着姬旦的一声令下,就看使团当中一位观礼使者突然转过身来,朝身后一脸无辜的北恒幽州使者脸上就是一记耳光,嘴里更是骂骂咧咧:“你他妈瞎啊,踩着老子的鞋了!” 冷不丁挨了一记耳光的北恒幽州使者似是不敢相信,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之下,居然有人胆儿肥到居然敢公然动手打人! 直到腮帮之上传来那火辣辣的痛楚,终于从震惊当中反应过来的他,一把扑上前去攥住眼前故意挑事的西秦雍州使者:“我看你他妈才是真的瞎,这中间隔着快六尺的距离,怎么去踩你的鞋!” 殊不知,如此一来正中下怀。 “还他妈嘴硬是吧!”西秦雍州使者一把推开眼前此人,指着自己脚上的长靴:“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是不是你踩的!” “嘿呀!”北恒幽州使者下意识看向西秦雍州使者脚上那崭新的长靴,鞋背上边别说是一个显眼的脚印,就连一颗微小颗尘土都看不到,顿时火冒三丈的他撸起袖子:“我操你······”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就听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放肆!” 已经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的使者,被这一声直接喊停。 平白无故遭此陷害,身边之人还不帮自己说话,北恒幽州使者那一双虎目当中满是泪光闪烁,转过头来用胳膊擦掉溢出眼眶的委屈,心有不甘的低声辩驳道:“公子,明明是他无事生非!” “够了!”说话之人正是当今北伯侯崇侯虎之子崇侯应彪:“人家说你踩了那就是踩了,堂堂以仁治天下的西伯侯姬昌,麾下使团岂会是那颠倒黑白血口喷人的狡诈恶徒?” “谁叫你自己走路不长眼?”说着一指自己麾下受尽委屈的使者:“去,给人家道歉!” 而那北恒幽州使者也绝非憨傻之辈,听出自家公子话里有话,尽扫之前委屈之情,当即也是咧嘴一笑:“我信得过堂堂西伯侯姬昌这块金字招牌,你说我踩了,那我就认了。”说着走上前去深深弯腰道歉:“对不起,是我走路不长眼,耽误您脚落地了!” “娘的,我这剧本都给你写好了!”姬旦竖起耳朵听着身后,明显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崇侯应彪:“结果,你不按套路出牌?” 当即又朝武吉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 就在北恒幽州使者道歉之际,又有几位西秦雍州使者围了上来。 表情是一个比一个嚣张跋扈,态度是一个比一个蛮不讲理。 “哎我说,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啊!” “道个歉就完了啊?” “那我兄弟就和该被你,这么白踩一脚是吧?” 结果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腾的一声冒了起来! 北恒幽州使者咬牙切齿的质问面前几人:“我说,你们他妈的,到底想怎么样?” “嘿,说你他妈的还来气了是吧!”几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 就在这一连串,极不文明的“他妈的”当中,把面前北恒幽州使者掀的是连连倒退,最后直接栽进崇侯应彪的怀里。 在这一连串的故意找茬和咄咄逼人下,纵使是泥人也能被激出三分火气,更何况还是平日养尊处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侯应彪? 只见他眉微皱,推开撞进自己怀里的使者,看向面前盛气凌人的西秦雍州使者,沉声问道:“我说你们几个有完没完!” 此时,久不露面的姬鲜听到双方的争吵,走上前来呵斥几人:“还不快退回来,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真是丢人现眼!” 可这几个人都经过特殊授意,哪里是姬鲜能够调令的动? 见眼前几位使者皆对自己的呵斥置若罔闻,被气到小脸煞白的姬鲜口里念念有词:“行啊,你们几个,翅膀都长硬了,我指挥不动你们是吧!”说着转过头大声问向姬旦:“老四,我说你怎么管的这些下人!” 此言一出,前后左右齐刷刷扭过头来看向姬鲜的位置。 “啊?怎么啦?” “你自己看!”姬鲜不想多说,直接扭过头去。 而周边吃瓜群众,自然而然又将视线转移到姬旦身上。 在与奥斯卡影帝获得者王叔子干,经过一系列深度对戏切磋,且在事后查漏补缺努力练习的姬旦,其演技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 此刻他的脸上充满了足以,以假乱真的错愕与疑惑的表情。 随后又恢复自己身为使团代表人的威严与公正。 在一双双视线的聚焦之下。 这位在演艺圈冉冉升起的新星。 闪亮登场! 第五十章 强词夺理,金蝉脱壳 在一双双犹如聚光灯般,吃瓜群众的视线当中。 我们演艺界的新星——姬旦! 脸不红,气不喘。 迈着坚定而又优雅的步伐,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 闪亮登场! 首先进入视线当中的人,便是此行代表自己父亲北伯侯崇侯虎,参加此次盛会的崇侯应彪! 只见此人身形滚圆肥硕,远胜四喜丸子尤浑。 满脸横肉凸嘴龅牙,宽厚的下巴上边积攒的肥肉里三层外三层,直接将脖颈位置悉数遮掩。 而最引人瞩目的,则是他那高高耸起的肚子,犹如一座小山般巍巍壮观。 凤凰桥桥面一次可供四人通行,可对于这崇侯应彪而言,只能勉强单独通行。 若不是被颧骨上边的肥肉挤压到,快成一道缝隙的眼睛当中,那泛着精光的眼珠子正滴溜溜转个不停。 姬旦差点以为,这崇侯应彪是雪人成精。 方才就是此人在拐弯抹角阴阳怪气。 姬旦心中默默记下此人。 随后视线又放到起了冲突的两拨人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了姬旦壮胆,这几个人西秦雍州使者是更加有恃无恐,大有恶人先告状的架势。 几个人叽里呱啦一大串,最后成功颠倒黑白,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 而姬旦,作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在明知这一切事件起因的情况下,还要强忍住笑意,连连点头不止,时不时还要哦上几声,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出来。 实在,是对自己演技的一大挑战! 最后几个人一致得出结论:北恒幽州使者踩了自己的鞋不说,态度还极其嚣张,甚至一度有撸起袖子想要威胁暴打受害人的趋势,情节极度恶劣! 远处的吃瓜群众是看的津津有味,可身为当事人,不光挨了打,还受了委屈的北恒幽州使者,看着眼前一唱一和,故意混淆视听的主仆,急得是抓耳挠腮。 又见自己的把柄被人揪住不放,赶忙又将袖子给捋了下来,可捋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不对啊,此事本该自己占理是那受害方,怎么不知不觉间反倒成了施暴者? 此刻,只觉气急攻心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的他,颤颤巍巍举起那袖子捋到半截的胳膊指向姬旦:“你放······” 只可惜,剩下最后那颗不甚文明的字眼还未说出口,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整个人身体向前扑去。 而姬旦见状,适时伸手一推,一名西秦雍州使者向前踉跄几步,一把抓住那昏厥过去的北恒幽州使者手腕。 于是乎,四目相对。 悠然转醒的北恒幽州使者,眼睛当中充满了疑惑。 而西秦雍州使者的眼睛里边,则是充满了愤怒,隐约还有一丝兴奋! “你他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要动手打人是吧!” 此话一出,如是一滴清水落入冒着浓烟的热油当中,场面顿时炸裂开来! 西秦雍州、北恒幽州两方势力的使团瞬间冲击在一起,拳脚相加哀嚎连连。 而这崇侯应彪也决非什么善茬。 娘的,早就受够这股子鸟气了! 大清早天还不亮,就被喊去长乐宫外城排队。 从早上到这大中午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再说这见了鬼的天气! 胖人怕冷又怕热,这前天还冷的要死,可谁知道今天居然全面升温回暖! 可怜我套在身上的这件过冬御寒的狐裘大衣,早就黏在了后背上边! 还有这要走不走,要死不死的进香队伍! 能不能迈开你们的两条腿,大跨步的往前走! 能不能,不要走一步,退三步,走三步,停半天! 前边的人都已经在湖心亭乘凉了,我还挤在这窄桥上干瞪眼! 面对这种种不顺与折磨,崇侯应彪刚开始还能压制住内心火气。 可直到姬旦登场! 那就像是压倒崇侯应彪最后一根稻草! 装聋作哑巧言令色,故意挑衅一再使坏。 不,那简直就是坏到流脓! 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更何况还是本就脾气不大和善的自己? 既然打,那便打! 将对将,帅对帅! 顶起那滚圆的肚皮就朝姬旦冲了过来,却被闪身躲了过去。 因身体过于庞大,一瞬间便撞倒数人的崇侯应彪狞笑一声,又盯向姬旦,却被武吉拦住。 而撞倒的那几个人身体又磕碰到前方南楚江州使团。 将战火引到此处,而本就与北恒幽州不太对付的他们,在南伯侯鄂崇禹之子鄂顺的带领下,也顺势加入战场。 于是乎,西秦雍州与南楚江州短暂结成同盟,一齐殴打起了北恒幽州。 场面彻底乱了套! 而一旁的吃瓜群众更是兴奋。 其中一位上年岁的吃瓜老头不顾自己中大夫的清贵身份,手舞足蹈比划不止,口里更是念念有词:“打!打!打!” 似是梦回自己热血激昂的十八岁:“哼,想当年,我比你们这群生瓜蛋子打架可要猛多了!” 就看这南伯侯之子鄂顺头角峥嵘绝非泛泛之辈,而武吉更是昔年南宫适麾下一员猛将,可奈何这窄桥之上实在是施展不开,再加上体型大本就占据一定优势。 横冲直撞绝无敌手,将自己当作肉弹战车的崇侯应彪,竟然与这二位打的是有来有回,好不热闹! 再看这三哥姬鲜,妥妥的手无缚鸡之力,一边闪转腾挪生怕波及自己,一边大声劝阻,想要喝止这场乱战。 几个回合过后,对彼此有了一定认知的鄂顺与武吉二人心生默契,趁着崇侯应彪换气的空当,武吉向前冲出几步,佯装要主动正面硬刚,而崇侯应彪自恃身体优势狂笑一声避也不避。 哪知武吉冲出几步之后突然停住脚步随后蹲伏在地。 瞧这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崇侯应彪瞬间愣神,哪知二人杀招在后! 只见这鄂顺突然冲出,借武吉为跳板,一脚蹬在桥面,另一只脚却已经在后者背部用力一踩。 整个人身体高高跃起,等他反应过来之际,鄂顺两只脚已朝面门而来。 而这崇侯应彪反应也是奇快无比,看着视线当中越来越大的靴底,整个人猛然向后退出几步。 鄂顺两脚蹬在崇侯应彪的胸口,却像是踩进了一堆柔软的棉花当中,根本没有着力点。 再看这硬接鄂顺双脚的崇侯应彪身体踉踉跄跄却并未倒下,胸口之上肥肉如是投石进湖一般,翻滚起一层又一层的肥肉堆积而成浪潮:“哈哈,当年你爹被我爹压在身下就是一顿毒打,今天我也要拿你来练练手!” 可还未等他脸上狞笑消失,又是一记杀招紧随而来! 原本蹲伏在地的武吉突然猫腰向前冲去,借着崇侯应彪身体本就站立不稳的时机,一把抓住后者脚跟,然后双臂猛然发力,直接将其拖倒在地! 脸上还带着先前狞笑的崇侯应彪整个人身体向后倒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直接砸断桥面,整个人直接跌进湖中! “完了,完了,完了!”此刻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全的姬鲜,费力拨开还在乱战的人群,欲要搭救身份尊贵的崇侯应彪:“这下你们可是闯了大祸了!” 姬鲜一边走一边絮叨,却不料被姬旦趁乱一脚踹进湖中。 “三哥,三哥!”随即便响起姬旦那犹如杀猪般的嚎叫声:“你不要吓我啊,我这就下去救你!” 说完便一头扎进湖中。 而这场闹剧,最终以三位诸侯之子的相继落水,而仓促结束。 鄂顺朝武吉点头示意,方才一番默契的配合之下,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大有英雄相见恨晚之意。 认下这位西秦雍州的朋友之后,鄂顺又挑衅的看向被打捞上来的崇侯应彪,心中畅快无比。 而崇侯应彪一身肥肉护体并无大碍,顶多只是多喝了几口湖水罢了,此刻察觉到鄂顺视线投来,心中犹有不甘的他立马站起身来,还要再斗上一场! 而鄂顺也是不甘示弱,手指勾动间示意继续崇侯应彪上前再战! “怎么,你们这是要反了天不成!”匆匆赶来的王叔子干厉声呵斥这两位诸侯之子:“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你们是吧?” 意犹未尽的鄂顺扭过身,而崇侯应彪冷哼一声亦是不敢接话。 随即,王叔子干又看向小脸儿被冻到灰白泛紫,在这温暖阳光底下不停打着哆嗦的姬鲜,沉声问道:“姬旦呢?” 做为一个旱鸭子,落水之际惊慌不已,灌了满满一肚子水的他,哪儿还有心思注意到其他人,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没看见啊!” “那还不去找?”心情已经糟糕透顶的王叔子干破天荒怒斥起身边一众随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惊厥当中安抚好心神的姬鲜,破天荒见到王叔子干这副焦躁模样,心底不不由有些欢呼雀跃起来:“难不成这姬旦真的死了?那这是好事呀!” 王叔子干的视线掠过武吉,武吉下意识低头闪躲,前者瞬间便已得到答案:“人一定没死,只不过他也所知有限,不知道这姬旦去了哪里!” “嘶,姬旦啊,姬旦!”王叔子干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焦躁而又愤怒的心情:“你是真的一刻都不愿意消停,真让人头疼啊!” 踱步向前,看向眼前波澜不惊平滑如镜的湖面。 既然你没死。 那你又去了哪里? 第五十一章 查漏补缺,新旧之争 就在众人还在收拾三方混战遗留下来的烂摊子的时候,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姬旦,却在这琉璃镜中一路潜水,最后在一僻静之地悄悄上岸。 深吸一口气,思绪回到前天晚上的城南典狱。 ———————————— 当时已经暴露真实身份的姬旦,本想借费仲尤浑二人之手,神不知鬼不觉秘密前往娲皇宫,却不料在一番旁敲侧击之下,得知此次盛会因有帝辛子受参与,娲皇宫方面早在半月之前便谢绝任何香客前来进香祈福。 起初,姬旦还以为这费仲是在搪塞自己,对此说法半信半疑。 随后,秘密拜会完王叔子干的姬鲜武吉二人来到城南典狱,想要带自己离开。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姬旦索性借此事暂退幕后,遥控指挥起了武吉,让他去一探究竟。 第二天早晨,武吉带来的情报,果然印证了费仲的说法。 “若不知轻重贸然闯入,势必会引起诸多有心之人的窥探与猜忌,单单一个王叔子干我们就难以应付!”听完消息的姬旦沉吟良久:“眼下还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你先回馆驿等我消息,切记不要向任何人声张!” “那公子你呢?”武吉心中仍有担忧。 “放心,眼下日子越来越近,我拖得起,他们可拖不起!”对此姬旦胸有成竹:“最迟今天晚上,就会有人来请我离开这城南典狱!”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嫂子商邑姜与子干府邸管家魏贯道二人联袂到访! ———————————— 时间再回到昨天晚上。 参加演练结束的姬旦坐上马车,因“享受享受”和“放松放松”这两个选择之间与武吉产生了分歧。 感觉这铁了心要带自己返回馆驿的武吉,就像茅坑里边的石头是又臭又硬。 不得已光着脚的姬旦从车厢当中走出,拍着胸脯开始了自己的夸夸其谈。 可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低:“明天,每位诸侯代表人可选十位使者一同参加进香一事,除却你和三哥之外,私底下再挑选几个绝对能靠得住的兄弟!” 武吉闻言手中缰绳一紧,马车速度随即放缓:“公子,你这是要······” “嘘!”姬旦环顾四周一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赶路!” 随后,将自己在城南典狱这一天一夜时间,想出来的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之计,大致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公子势必会得罪另一方诸侯使团。”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武吉,一边假装驱车赶路,一边低声问向姬旦:“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了?” “没有办法,现在只能出此下下之策,方能有一线成功的机率。”说到这里姬旦咧嘴一笑:“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你手中的缰绳给我!” 武吉不疑有他把缰绳递了过去,随即又问向姬旦:“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我需要你暂时睡着,等你睡醒之后,悄悄去遴选可靠人手!” “啊?” 武吉话音未落,便被姬旦一手刀砍晕过去。 驾着马车屁颠屁颠向风满楼赶去的姬旦,心中还在不断盘算。 明天进香之行,四大诸侯使团按“东南西北”的次序进行排队,到时候先和北恒幽州挑起事端。 而北恒幽州与南楚江州不合,到时候再将战火引到后者身上,拖他们下水! 因为在七年前,帝辛子受登基之时,四方诸侯曾一齐进朝歌拜谒新王。 靠着大批河海双鲜,珍珠珊瑚与朝歌王公贵族大小官员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南伯侯鄂崇禹,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际,已经是醉眼朦胧的他,那颗本就飘飘然的心,在酒精的麻痹与放大之下,开始说起些不着边际的醉话来。 诸如什么:在这四大诸侯当中,我鄂崇禹若是认第三,谁敢说自己是第二? 只可惜我鄂崇禹生的都是些胯下带枪,长大都是舞棍弄棒的野小子,若是生出那么一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哪儿还有东伯侯姜桓楚的鸡毛事。 再说这西伯侯姬昌,这个老小子可不是个好东西,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的是粗茶淡饭,可谁不知道靠着那沃野千里的陕原是一个劲儿的拓土开荒,据说那粮仓里边的栗、粟堆起来,都能把天捅出个窟窿! 最后再说说这北伯侯崇侯虎,靠着盐铁矿藏赚的是盆满钵满富甲天下,可你再有钱能比得过我? 一个个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下矿掘宝朝不保夕,要么晒得跟田里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在太阳底下苦兮兮的筛盐,那都是下层人玩儿的东西。 再看看我手底下出产的那些个宝贝,那个不是上流社会的心头好?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能异军突起,成为继老姜之后,第二个被朝歌官员奉为座上宾的原因所在! 其余你们几个啊,我看还得再继续练练! 瞧着眼前喝高了,在这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鄂崇禹,脾气最为火爆的北伯侯崇侯虎可不惯着你的毛病! “你可拉倒吧,喝点猫尿在这里放什么狗屁!” 当年大商建国按功分封,你们祖上被封到了那遍地瘴气泥沼吞人的南楚江州,一天不划着艘小破船张网捕鱼,全家人可都得跟着挨饿! 咋啦,现在到你这里。 吃咸鱼吃的是把你脑子给堵住啦? 不知道天高地厚,分不清东南西北啦? “再看看我!”崇侯虎拍着胸脯斜睨一眼满脸涨红,不知道是酒劲上头,还是羞臊难堪的鄂崇禹:“当年还没接过我爹位置的时候,只要我一天不去上班点卯,下午那两座矿山三处盐田,就划到了我的名下!” “呸!”崇侯虎重重磕下酒杯“跟我比,你也配!” 这一场新晋暴发户与老牌贵族之间的冷嘲热讽刺唇枪舌剑,颇似后世“new money”和“old money”之间旷日持久的battle。 最后说急眼的两个人不顾形象,公然扭打在一起。 最后还是身为老牌贵族”old money”的崇侯虎更胜一筹,凭借着自己臃肿的体型,将身体较为孱弱新晋暴发户“new money”的鄂崇禹,压在身下饱以老拳! 最后在黑着脸的姜桓楚和姬昌劝阻下,将滚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分开。 自此,南楚江州和北恒幽州两方势力互不顺眼,形成井水不犯河水之势。 ———————————— 而之所以如此大费周折,却因姬旦自身问题而起。 自己丹田受损已经无法修行,可呼吸吐纳之间如灵蛇般游走于丹田当中的气机感应,却是清清楚楚? 之后在锁儿郎与马怨缠斗,千刀锋所指长夜一刀,杀的后者落花流水,远非人力所能造成,那又是什么原因? 幻象当中那半根无边无际,满是凄凉沧桑,又带着惊人压迫感的手指又属于何人? 眼下乱世将起强者为尊,修炼之道,功法等级修为高低,又该如何划分? 诸如马怨、南芥还有张奎此等修炼中人已经上了高速一路狂飙,而自己却还还是一头雾水搁这儿玛卡巴卡······ 而这诸多问题与疑惑,都会在今天得到一个答案! 上了岸的姬旦双袖振衣猎猎作响,浑身水珠飞溅而去,不消片刻功夫,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 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了门前! 门匾之上仅有三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伏羲庙! 第五十二章 伏羲庙中,秘见玄龟 伏羲庙院门紧锁,却见一古树在这天气变幻莫测的晚春时节便已绿意盎然,和煦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光影斑杂,树枝上边挂满红绳,两端系有铜铃,风吹叶动铜铃作响,阴凉之处清脆悦耳。 相传此树乃上古通天建木一截枝桠,被大能栽种于此,悠悠数千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生的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站于门外的姬旦心中暗道一声得罪,随即越过高墙入得庙中。 但见偌大的院落之内已是荒凉不堪,香炉层断石板坍塌,树根盘错杂乱无章,青苔遍布杂草丛生,门窗紧锁彩绘斑驳。 姬旦来到前庭,对着那门窗紧锁的正殿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小子姬旦,拜见前辈!” 残破的正殿毫无反应。 姬旦又施一礼朗声说道:“小子姬旦拜见前辈,有事请教!” 残破的正殿依旧毫无反应。 一连两次无人应答,姬旦也开始怀疑起奶奶太任的判断。 从袖中掏出一方石匣,四四方方仅有成年人拳头大小,棱角之上经时光冲刷,打磨出来的线条,磕碰出来的坑洼,无不溢出一股岁月的粗粝和古朴。 石匣托在掌心当中颇有分量,方才潜水之时还以为会顺势下沉,未曾想周身自动隔绝水珠,竟如一鸿毛般轻飘飘随水波荡漾开来,颇具神秘之感。 奶奶太任在临行之前曾将此物交予自己,务必要将其带到这里,届时所有的疑惑,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 可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居住于此。 看了看手中古朴无华的石匣,又看看这毫无生气的伏羲庙,一时间心中难掩失落与遗憾。 可忽又想起奶奶的叮嘱:“那位前辈性格乖张怪异最难捉摸,万不能用常理揣测,届时就靠你自己的本事,看能不能求得一面之缘了!” 想到此处,姬旦高举石匣:“在晚辈来访之间,家中长辈特意叮嘱于我带上此物,说这是已经封存无数岁月,现今至多只剩小半儿的百花酿!” “晚辈乘兴而来未曾想是败兴而归,只是可怜这百花酿,终究要与前辈无缘咯!” 话音刚落,就听那之前毫无回应的正殿当中,突然传出一到气急败坏的声音:“谁呀?” 只见这正殿大门当中射出一道黑光,眨眼之间已落到姬旦脚下。 定睛一看,竟是一尊足足有磨盘大小,周身漆黑如染墨汁的玄龟! 趴在地上的它,两只粗短的前爪略微撑起自己厚重的龟壳,脑袋从里边探了出来,努力昂起脖子看向这声称有百花酿的小兔崽子,口吐人言大声呵斥不断:“我倒要看看,是哪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居然敢在我伏羲庙前如此大声喧哗!” 姬旦满头黑线,额,搞了半天这神神秘秘的前辈,竟然是一只乌龟? 这落差难免有些巨大! 但好歹也不是没有收获,姬旦很会自我安慰。 说不定这玄龟是那位前辈高人收服的坐骑,或者是看门护院的神兽,也说不定呢。 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荒凉破败的周遭情况。 虽然说这只神兽可能,有那么一点懒散消极怠工。 想到此处,姬旦蹲下身子,端详着眼前脾气有些暴躁的玄龟,耐心的询问道:“请问你是······” 话还未说完,就听那玄龟张口便是国粹:“我是你大爷!” “哎呀,我擦!”姬旦闻言差点跳脚大骂起来:“大家都是打工仔,你一直都这么狂的吗?” 玄龟昂起的脖子扭到一边,自言自语道:“让我算算啊,当这小子的大爷,我是不是又矮了好多辈儿。” 玄龟算来算去,也没算清楚到底矮了几辈儿,反倒是搅的自己脑袋一片浆糊。 又扭过头去,看向姬旦手中的石匣,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次现身的原因所在,理直气壮的伸出一只前爪:“把百花酿给我瞧瞧!” “卧槽!”在这玄龟的影响之下,姬旦口中也是国粹不断:“好好尽你那看门护院的职责就是了,怎么还想着把我特意准备给前辈的见面礼物都要私吞!” “简直是无法无天!”想到此处,姬旦下意识便将石匣藏到身后。 哪知玄龟像是看穿了姬旦心中所想一般,嘴角几位人性化的向旁边一咧,嗤笑道:“小兔崽子,你知道什么是百花酿吗?” 那是需要分别采集立春之雨、立夏之露、立秋之霜、立冬之雪。 摘箨葵、雕棠、黄雚等百花之蕊。 取騩木、櫰木、?木等千木做髓。 捣祝余、迷榖、杜衡等万果成浆。 一上一下,上为太阳之精,下为月亮之华,如此上下阴阳二气往复不断,需整整二十四年方才能酿成一方! 而这百花酿亦不单单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这等低级趣味的酒水,而是涵盖了九州时令、气节、物候于天地之间轮转不停,始于立春,终于大寒。一阴一阳一清一浊,一枯一荣,周而复始寻求圆满超脱的至高法则。 乃是当年百花仙子立恢弘法愿,用以化形成人证道长生之物! “寻常人等,莫说是尝上一口。”玄龟看着眼前正听的津津有味的姬旦,冷哼一声:“即便是嗅上一嗅,也会醉死三天三夜,醒来之时浑身暗疾尽除益寿延年,只觉神魂清利身轻如燕,若是有意,即可清心顿悟,踏上修行之路,未尝没有机会成为那搬山蹈海驱星逐月的仙家大能!” 虽然对这算数一事并不擅长,可若提起当年那些老黄历,玄龟那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一句便将姬旦震慑当场:“想当年,我顺应天意,驼河图洛书献于主人!” “等等,你说什么?”姬旦似是不敢相信这玄龟所说之言。 龙龟身负河图洛书献于人文始祖伏羲,这个久远到已经无迹可寻的事迹,后世之人只当是前人凭空捏造出来的神话故事。 可谁曾想,故事当中的人物,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看着眼前满口国粹的玄龟,没有半点得道高人,不,得道高龟的风度模样,居然能如数家珍般详细讲起,连自己奶奶都语焉不详百花酿的酿造之法。 又看看这早已残破不堪,但只需“伏羲”二字便可令人肃然起敬的庙宇。 一股荒唐感油然而生。 可随之而来,又开始渐渐相信眼前这磨盘大小的玄龟,就是当年那只福缘深厚的龙龟! “想我主人天资聪慧一通百通,又负大道气运加持于一身,自这河图洛书之中推演得先天八卦,证得九州人皇果位,与娘娘二人坐镇古地秦川共王天下!”提及往事,玄龟四爪舞动,说话间就连那脑袋都随节拍摇晃起来:“一时间万族来贺,而其中便有刚刚化形,道行尚显浅薄的百花仙子。” 当年那个瘦弱青涩的小丫头,手捧四封百花酿,每封六方,站在那隐世大妖,人族圣贤之后,战战兢兢不敢言语,稍有风吹草动便吓的花容失色。 “不过这百花酿的滋味,即便是过了如此之久,我也不曾忘却。”说话间玄龟停住脑袋,斜视一眼正听的津津有味的姬旦:“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 姬旦闻言,立马谄笑不止。 毕恭毕敬双手奉上石匣。 前辈跟我客气啥? 来赶紧喝上两口,润润嗓子。 给咱继续讲! 第五十三章 前尘往事越心头,竟无一人可说愁 玄龟虽属精怪之类,可在这漫长的修行岁月当中,已经让它的习惯几与人类无异。 两条粗短的前爪晃晃悠悠撑起那满是沟壑纹理的龟壳,配合两条后爪一起发力,如是一扑倒之人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又重新坐了起来。 坐起身来的玄龟,两条前爪抱在胸前,两条后爪交叠在一起,像是人类悠哉悠哉的翘起二郎腿,然后扭过头翻起白眼斜睨一下姬旦。 现在的这些年轻人,怎么就没有一丁点儿的眼力见儿? 我在这扯着嗓子干讲半天,竟然连口水都不给喝! 简直是岂有此理! 见姬旦满脸谄笑,毕恭毕敬双手奉上石匣,玄龟心中怒气未消,一把接过百花酿,捧在两爪当中前后左右仔细端详起来。 右前爪拂过顶部,只听其中传来一声轻响,随即整方石匣轻微颤动几下。 道道金光顺着石匣周身,那肉眼难以察觉的开口缝隙处蔓延而来,如是一朵含羞的花朵,在感受到春日的召唤,徐徐绽放片片花瓣。 随花朵盛开,如花蕊般镶嵌在底座上边,不过一拃之长通体泛白隐有血红氤氲浸染其上,呈半透明的高脚酒杯,缓缓展露在姬旦面前。 而本该是满满一杯的百花酿,在时光伟力之下不断沉淀浓缩,最后形成不足之前半数之多,通体墨绿似翡的果冻状酒水! 从底座之上取下酒杯晃动几下,翡翠随杯壁轻颤开来,一股全无酒水辛辣之气,难以用语言文字去描述的异香扑鼻而来。 姬旦只是轻嗅一下,顿时瞳孔放大,每一处的毛孔都随之舒张开来,就连入朝歌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弦,也在此时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沉浸于这股异香当中,神魂颠倒飘飘然然,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化仙而去。 突然,一股警觉之意在心中作响,刹时间将飞升于九霄之上的姬旦,又重新拖回满是羁绊苦难的凡间。 就在这石匣开启的一瞬间,玄龟便已施法阻绝此方小天地当中异香传递。 可仅仅只是一缕残香波及,姬旦便难以招架,强忍住那神魂当中股痴迷渴望之意,捂住口鼻连连退出几步,心中震撼不已。 不愧是承载百花仙子证道超脱之物,果然厉害! 见姬旦居然能这么快从异香当中清醒过来,玄龟也是颇感意外,顿时对这个毫无眼力见儿的小兔崽子产生了些许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 姬旦有求于人不敢隐瞒,自是如实回答。 “哦,原来是姬家血脉故人之后。”玄龟点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还能拿出一方百花酿来!” 两只前爪端起酒杯凑在鼻尖儿嗅上几下,随即小抿一口,将那翡翠果冻般的酒水含在口中往复于唇齿之间,许久之后这才咽进肚中,口中发出一声长叹:“啊,还是当年的味道!” 沉浸余味当中的玄龟,目露追忆之色,似是想起什么羞赧一笑:“但主人与娘娘又是何等的清心寡欲?心系万族别无他念,所以上贡四封共计二十余四方百花酿,也就让我偷偷打了牙祭。” “时间飞逝,几千年光阴弹指一瞬间。”说到这里玄龟又抿一口酒水,只不过这次却是直接咽下:“龟爷爷我未曾想到,还能在这换了新颜的人间,喝到这当年留存下来的百花酿!” “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娲皇宫进香,场面浩大普天同庆。”说到这里,姬旦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同处一地的伏羲庙,却是现在这般冷清模样?” “你知道些什么?”说起伏羲庙的情况,玄龟神色肃穆瞪了姬旦一眼:“我主人又岂是如你这般世俗肤浅不成?” “地绝天通之后,娘娘功德傍身魂兮归来,以魂魄证得圣人果位,显化人间使子民建娲皇宫重塑金身,享人间香火供奉。尽管主人以通天彻地之莫大威能,协娘娘一画开天重铸人间,可事后却自感失职,于是卸掉了肩头沉甸甸的人皇之位。” “娘娘执意将这前院设为伏羲庙,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太过自责。”玄龟喟叹一声道:“唉,可他却固执到自封在方寸之间不得解脱,更是一把大锁将无数善男信女拒之门外,久而久之这伏羲庙的香火也就越发冷清了下来。” 说话间,玄龟努力挣扎想要站起身,可惜几次动弹都没能将自己翻过个儿来。 于是无奈看了一眼身边那怔怔出神的姬旦无奈道:“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还不快点把你龟爷爷从台阶上边扶起来?” 后知后觉的姬旦赶忙上前,一手抓住前爪,一手搀住龟壳裙边,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这磨盘大小的玄龟从地上拉了起来。 “坐了这么久,我腿不麻嘛?”这玄龟活脱脱像一个上了年纪,又攒了满腹苦水,只要一得空便絮叨当年不易抱怨诸事不顺的老人:“人老了,身子骨也就不行了,小时候不听话爱玩水,这一上岁数,风湿病关节痛就全来找你了!” 姬旦在一旁打趣道:“这碎碎念也就多了起来!” 玄龟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我妈了!”起身直立行走的玄龟,看向院落当中那颗郁郁葱葱的古树:当年修这娲皇宫的时候,这截建木枝桠不过拇指粗细。” “我已经有几千年没有见过主人了。”玄龟感慨不已:“而它也长的足有三个合抱这么粗了。” 姬旦不似这寿命悠久的玄龟,未曾亲眼目睹过人皇伏羲执掌河图洛书,以先天八卦之莫测威能证道于九州之上,引的天下万族纷至沓来顶礼膜拜俯首归顺的恢弘画面。 也未曾经历过人心浮动大能纷争以至于地绝天通,天倾西日月移位而神州陆沉,以至于芸芸众生陷于水火,慈悲娲皇以身补天的惨烈场景。 这些对于玄龟而言,犹如切肤之痛一般不堪回首的经历,对于姬旦而言,却是茶余饭后一段段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神话传说罢了。 看着那还沉浸于悲痛回忆当中解脱不得的玄龟,姬旦轻声安慰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就让你所说一般,数千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 “可是对于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寿命不过只有区区几十载的凡夫俗子而言,这弹指一瞬已经太久太久。” “久到公天下的唐虞之国淹没于尘埃当中,久到家天下的大夏王朝如今只剩残垣断壁。” “久到我们足够建立起很多新的东西,也足够久到我们去遗忘,去抛弃很多原有的东西!” 哪知这一番话对于玄龟而言,却是异常刺耳与悲恸。 “遗忘?抛弃?那是你们人族的事情!”语气激动的玄龟大声说道:“可我这样一个,被你们人族定义为冷血动物的精怪,不会遗忘,更不会抛弃!” “我家主人伏羲未曾有负天下半点!”惨笑不止的玄龟说道:“而这万族也不该负我主人一分呐!” 前尘往事越心头,竟无一人可说愁! 第五十四章 娲皇宫中现杀意,法眼洞开察秋毫 一人一龟,相顾无言沉默半晌。 终于从回忆与心酸当中走出的玄龟歉意一笑,罢了罢了,旧事重提又能如何? 只当这一切就是那冥冥之中,那张无形无性却又真实存在的大手,将上至翻云覆雨搬山蹈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仙,下至奔波劳累碎银几两,三餐裹腹终日惶惶的凡人都牢牢困在其中,拘束复拘束,根本逃脱不得。 “这乌龟老了,也喜欢追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想着想着难免就会发起牢骚一吐当年不快。”玄龟意兴阑珊的说道:“仔细想来,其实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时过境迁远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时代,或许,我们这些老家伙是真的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看着眼前神情落寞的玄龟,就如同后世那些,弄不懂智能手机的操作,也只会用现金支付的老人。 被越发智能、越发便捷,可也越发冷漠,越发暴戾的信息化时代所果断抛弃。 姬旦很想开口劝慰几句,可仔细一想,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曾经历过的,所怀念的时代,注定已经走远了啊! “方才你不是说有事请教吗?”玄龟看着眼前神色黯然的姬旦自嘲一笑道:“,说吧,也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彻底消失以前,撒发出自己最后的余热。” 经玄龟提醒,姬旦这才想起自己所行的目的所在。 于是将心中疑惑与自己现状,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哪知在听到自己丹田受损无法修行之后,还能感知到体内气机游走,使出远非人力所能及的“长夜”一刀,玄龟直接摇头表示不可能:“就像是一个没有眼睛的人,他如何能够看得见,这五彩斑斓的世界?” 听闻自己的修行之路在玄龟口中彻底断绝,原本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他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仍心有不甘的做最后辩解。 “怎么不可能,沫肥我体内游走的气机是幻觉不成?”姬旦招手使出那一气驭刀过蟾宫,挎在腰间的“执命”于鞘中发出阵阵轻鸣之意,刀柄颤动几下,只听得仓啷一声,随气机牵引之下,稳稳落在手中:“难道这也是幻觉不成?” 见到眼前一幕,原本语调平和慈善,终是有些得道高龟风度的玄龟,突然脸色一沉:“你到底是谁?” 仅仅只是最为简单不过的一气驭刀过蟾宫,却引得玄龟突然翻脸。 “我平生最恨有人在主人与娘娘的地盘上边,勾心斗角暗行龌龊之事!”那双浑浊的眼睛逐渐眯成一道缝隙,瞳孔当中竟有杀气弥漫:“当年被欲望遮蔽了双眼,听从有心之人挑拨,以至于地绝天通发生的颛顼与共工两位洪荒大神,还有今日的你,都不例外!” 已经顾不得询问地绝天通其中真实内幕的姬旦,连忙替自己解释道:“你说的是什么呀,我根本听不懂?” 四周空气骤然变寒,对这个回答显然不甚满意的玄龟,一股惊人的气势自体内迸发而来,沟壑纵横的龟甲纹路当中粘稠的金色液体不断汇聚,粗短的爪子不断变大,双眼之中流光溢彩,转眼间竟比姬旦高出一尺有余:“你来的太巧了,巧到让我回想起来后背发寒。” “如果不是你今日突然造访,我怎会出伏羲庙正殿半步?” “如果不是你,我怎会知道大商之主纣王帝辛,居然会在登基七年之后第一次主动入宫进香。”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有人竟然,三番五次想拿当代九州人皇开刀。” “其手段隐蔽而又下作,与当年如出一辙!” “而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努力按捺住心底杀意的玄龟自上而下审视姬旦:“不惜拿出百花酿引我上钩?” 那巨大的龟爪扣在姬旦肩膀之上:“想必我还不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你们想引我主人伏羲入局!” “为什么?”玄龟歇斯底里道:“主人现在画地为牢,自困于天地夹缝当中,苦思万族平衡之道而不得真谛,殚精竭虑以至于神魂浑噩如同一个废人。” “主人的世界是天下万族,而我的世界就只有主人一位而已!”已然动了杀心的玄龟,将姬旦逼至墙角,足有三寸长的指甲一点点刺入肩膀当中:“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被逼迫在墙角的申姬旦,被这玄龟气势与杀意不断席卷,只觉整个人呼吸都越发困难起来:“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我给你一点提示!”这位思念伏羲以至于走火入魔,任何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草木皆兵,宁愿杀错不愿放过的玄龟,将那杯百花酿送到姬旦嘴边:“喝了它,如果你真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就会被这里边蕴涵的精气,能撑得肠穿肚烂,到最后爆体而死!” 已经刺进肩头的龟爪再次施加气力:“可若你是一位修炼中人,那么就会死在我的手里!” 难不成真的再走背字儿? 我姬旦就是一位本着温恭自虚的态度,前来讨教问题以解心头疑惑,日后受封元州,手握大权一言九鼎,放飞理想的有为青年,怎么就偏偏遇上了这好似神经病一样时好时坏,情绪极不稳定的玄龟? 手中“执命”一记上撩逼退玄龟,顺势便要翻墙逃跑。 “想逃?”玄龟冷笑一声,施展神通封锁庭院,使其自成一方小天地:“封!” 虚空之上法则运转,如是一处被限制人身自由的牢笼,又将姬旦逼退回来。 既然左右都是一死! 那我死也要溅这蛮不讲理的玄龟一身血! 被逼入绝境的姬旦,手中刀光一闪,竟是主动攻上前来! “来得好!”玄龟大喝一声,抬起前爪随意迎向刀光。 前爪之上那三寸长的指甲划在刀身之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不已的金铁交鸣之声。 一击不成,姬旦并不气馁,双腿稍稍一弯,足下猛蹬而去。 又是一记刀光袭来。 姬旦攻势极快,可玄龟更快。 四肢粗短,先前爬了半天都没有爬出三尺远的玄龟,此刻在这原地掠出道道残影,如是一条条起伏不定的黑色丝线遍布开来。 所过之处的劲风,拍打着系在红绳两端的铜铃,发出密集而又杂乱的声音;裹挟建木之上那绿意盎然的树叶,簌簌颤动开来;台阶上边的青苔,更是被连根拔起倒卷而去。 眨眼之间,所有黑色丝线聚拢,而玄龟却已在姬旦面前,又是随意一爪挥出。 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印在胸膛之上,姬旦刀势停滞,如是离弦之箭般,直接被轰飞出去。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身体撞击在墙壁之上,随即又摔落地面。 身后墙壁裂缝如蛛网密布,以刀杵地的姬旦勉强站起身来。 拇指擦掉嘴角鲜血,低头看向那鲜红的血迹,被彻底激发起凶性的姬旦咧嘴一笑。 用刀一道大开大合,血脉喷张越战越勇。 我的命只能握在我自己手里。 由不得他人指手画脚! 似是又回到锁儿郎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双手持刀直指玄龟。 然后猛然向下劈砍而去。 我有一刀,名曰长夜! “就这一刀还算有点意思!” 但见这玄龟左眼日月交接轮回往替,右眼星辰璀璨天河密布,视线所及之处,只见万事万物敛没身形,陷入一片黑白两色虚无缥缈当中。 而眼前杀心大起的姬旦化作一张,好似稚子执笔信手涂鸦,用线条勾勒出来的简笔画,唯有体内气机流转好似条条金色江河正奔流不息,至于其河床宽阔与否,如何运转停顿更是一目了然。 却正是那上古不传之秘。 法眼如炬,洞察秋毫! 第五十五章 大道茫茫,人世惶惶 大道茫茫,人世惶惶。 超古时代,无上祖神盘古孕于“鸡子”当中,以难以想象之神通术法,不惜力竭而亡,为后世之人开天辟地。 后坐化于中天之上,形成一无边无垠之地,是为盘古大陆! 混沌初之际分,万事万物规则体系尚处萌芽之中,谓之太古时代。 值此盘古大陆阴阳不明暗淡无光之际,太古禁忌魔神应运而生。 因盘古大陆蕴藏祖神无上之血脉精华,引无数禁忌魔神趋之若鹜,强取豪夺大打出手,常伴有冲突发生,矛盾亦随时间不断积攒。 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第一批诞生于盘古大陆之上的生命智慧体,逐渐分化为两个派系阵营。 有视之为昼,瞑之为夜、吹为冬、呼为夏,口衔火精以照寰宇的烛龙! 有九天之灵根,日月之明梁,九皇道体众星之母普照周天的斗姆元君! 双方势力割据一方,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侵扰,可暗地里却是虎视眈眈摩拳擦掌! 为将彼此势力吞并,双方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其战况惨烈到,双方派系执牛耳者的烛龙与斗姆元君悉数战死,而麾下魔神亦是死伤殆尽。 原本丰饶广袤的盘古大陆也随之断裂破损,无数块大大小小的陆地漫无目的的飘向宇宙各处。 随着大战落下帷幕,幸存下来的禁忌魔神幡然悔悟罢手言和,为赎一身罪孽,合力施展天彻地之神通术法将飘荡在宇宙当中,九块面积稍大的破损陆地重新拼合,是为大九州! 至此,命途多舛的大九州,迎来了属于它的远古时代。 好景不长! 残存的禁忌魔神不断繁衍,可惊恐的发现受限于大九州的面积有限,其后裔血脉混杂不说,能够继承的神通伟力不也不及祖先的十之一二。 如果将盘古大陆比作大海,其中孕育出来的禁忌魔神如是腾云驾雾的蛟龙! 那么大九州就是一处池塘,其中孕育出来的后代族人就是仅供观赏的鲤鱼! 于无尽的后悔遗憾,纷乱斗争当中,禁忌魔神的时代逐渐远去。 他们的后人,这些被称为上古神祗的第二批生命智慧体,屹立在了大九州之上,而磕磕绊绊的大九州也迎来了那动荡不安的上古时代。 因大九州终不似昔年盘古大陆般丰饶无比,无尽资源唾手可得。 于是乎矛盾再起! 屹立于大九州巅峰之上的神只分化为三个派系。 除却势力最弱的人族以外。 以丹如赤火六足四翼的帝江,身披金鳞胛生双翅的蓐收为首的十二祖巫。 和以簪划天河隐居昆仑的西王母,万妖之王身居合虚傲视天下的妖皇帝俊。 在有心人之人的挑拨之下,不顾九州人皇心系万族的伏羲劝阻直接开战! 这场惨烈无比的战争打到日月无光神州陆沉,遍地而起战火一度波及到人族。 最终结果以人族部分大能参战,十二祖巫悉数战死,妖皇帝俊惨胜而收场。 至此地绝天通,原本人神共居的大九州再次碎裂开来。 之后娲皇炼五彩石以身补天,人皇伏羲苦于万族身处水深火热,以莫大法力集结众生之庞大愿力一画开天! 收拢而来的破损大陆重新聚合起来,已不足大九州十之二三。 故又改名为中九州! 至此,属于大九州的时代,已经彻底沦为历史。 而一方崭新屹立在天下万族眼前的中九州,也迎来了至暗时刻的洪荒时代。 妖皇帝俊统率部将离开中九州,入主天庭之上,是为统帅三界之第一位天帝! 自此,太古禁忌魔神死伤殆尽,上古无上神只避世不现。 地绝天通神道不开,则仙道应运而生。 昊天大帝于大道浮沉,历经一千七百五十劫后,入主天庭,代帝俊执掌天道! 至此,洪荒时代彻底远去。 时至今日,天下仙道宗门一分为三,虽百花齐放而又相互制衡。 玄都元始选址昆仑之巅,布下无上神宫名曰玉虚,是为阐教。 洞玄通天定址化外金鳌,设立普天道场名曰碧游,是为截教。 妖皇帝俊退隐南海归墟,集结海外五岛名曰蓬莱,是为散仙。 阐截两教大开门庭广收弟子人才辈出,道统绵长底蕴深厚难以估量。 蓬莱之上大多是那地绝天通之后,不喜中九州约束,索性出海云游自得其乐的闲云野鹤之辈。 现在仙法传承已极度完善,姬旦察觉到体内游走之气机,不如称之为灵炁。 而世间炼炁有成者,可以谓之曰仙! 若将这修行境界比作山岳来看,那么登山途中共有九重境界! 开门见山,炼炁首境是为纳清。 以自身十二正经辅以三百六十五处大穴,勾连天地感受灵炁波动。 如是农人耕种欲想获得一个好收成,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水源! 农人如这修行之人,水源则是这天地之间的灵炁。 若是遇到那些灵台浑浊神魂浑噩之人,任你将这蒲团坐穿,也绝难踏上这修行之路! 继而便是轻灵境。 引灵炁入体流转于体内,施水磨工夫涤尽经络之中拥堵的杂质,修补体内暗藏的隐疾,耳清目明强身健体,可延寿十年。 找到水源的农人,欲引水入田,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疏通水道。 碍事的杂草石块,就是这经络当中拥堵的杂质。 潜藏体内的旧疾暗伤,就如这水道当中的缝隙凸起。 牵引灵炁入体的炼炁士就像这辛辛苦苦引水而来的农人。 本就孱弱的水源行至这水道暗藏缝隙凸起的路段,不断下渗不说,甚至还会拥堵回旋,实在是事倍功半! 十二正经分别为手足阴阳四经,暗指一年四季,总体则又暗合一年十二月。 三百六十五处大穴则对应的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用一句水磨工夫来形容轻灵境中的艰难险阻,半点都不为过! 故而这山脚之下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两重境界,却是直接关系到修行之人,在这一路之上能走多远,能爬多高,此乃仙之一道修行本源! 在这洞察秋毫的法眼之下,姬旦体内气机流转清晰可见。 十二正经畅通无阻,又与这三百六十五处大穴相互辉映。 须知,寻常人等手足阴阳四经,能开一处即为合格,饶是自己也不过只是开了手三阴,手三阳,两处正经而已! 而这姬旦居然四经全开! 能有此浩大气象之人,无一不是那以一人之力镇压当世的天纵之才! 再看之下,这灵炁运转却又别具一格。 饶是这见多识广的玄龟也是吃惊不已! 只见这姬旦弃十二正经与三百六十五处大穴不用,转而去修这即无表里配合,又不隶属脏腑,不拘于经别道奇行的奇经八脉! 而体内,任、督、带、冲四脉俱开,如是四根拇指粗细的金线格外显眼! 这奇经八脉错综于十二正经当中,起着调节溢蓄正经脉气之用。 在这《难经·二十八难》当中,将这十二正经比作“沟渠”,却将这奇经八脉比作“湖泽”,这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被视作仙道正途的纳请、轻灵两境,以十二正经、三百六十五处大穴起始修炼并不是唯一法门,或许还存在着像姬旦这般的修行路数。 这也就意味着仙道之门又一次向外扩张些许,这而世间又多了几种从未出现过的花朵! “可是这万般皆入海,人体之内灵炁流转,兜兜转转又怎可能绕的过这丹田气海?” 玄龟所料分毫不差,无论是这十二正经,还是这奇经八脉。在此其中流转的灵炁,行至这这四面漏风的丹田当中。 就如这浩浩荡荡的海水,最终归入进这永远都不会被填满的归墟当中。 从这天地之间炼化而来的灵炁,最终又分毫不差的归还于天地之间。 就像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窃贼,意外进入这满是金银珠宝的宝藏当中,最后却只能是空手而归。 奇哉,怪哉! 等等! 玄龟忽又想起一句话! 第五十六章 灵炁七歇,灵龟镇海 轻灵之后即为轮府境! 此时修行之人,杂质已净暗疾痊愈,当以气海为轮丹田为府,灵炁入体转轮驻府,温养神魂徐徐图之,大成之士魂兮飘渺如欲离体而去,可延寿五十! 接下来便是那藏形境! 引灵炁如大江滔滔,或似轻风飘飘。 气海充裕丹田已满,吐纳忘己不顾寒暑。 虽身形逐渐枯朽,但神魂越发茁壮,心有所动魂游十里,修身养性延寿百年。 最后是为洞真境。 灵炁运转之间如大江过渎升日轮,轻风拂岗渡月明。 本源法相自胎生,神魂居中定海针,延寿两百破虚妄,傲笑红尘是仙人。 此间五重境界每上一层,丹田洞府便再开一分。 其中根基稍差者百脉千穴气机流转如溪水潺潺,虽以天地为源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终究经不起肆意挥霍,溪水尚有断流之忧。 而资质上佳者,灵炁则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大开大合之间声势逼人,虽无断流之忧,但受肉体束缚,流转之中仍有停顿之时。 直至洞真大成者,一点本源法相诞生,自丹田之中如婴儿般受灵炁滋补,此时心若有动,则朝游东海暮苍梧,谓之红尘仙。 如果将这修行一事比作普罗大众在勤勤恳恳上班赚钱。 那么修为的高深与否,就决定了丹田当中能够蕴藏多少灵炁。 资质层次不齐,就如这工作属性相同。 蕴藏灵炁或多或少,就如荷包当中积攒的钱财多寡亦是各不相同。 可是这姬旦丹田破损,是一个毫无积蓄的穷光蛋。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反倒促成他走向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同时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因为人力终有穷尽时,可这天地却亘古永存! 一处破损的丹田又有何妨? 那就将整座天地视为自己的丹田所在! 确实,一个破损的木桶盛不了水。 可是将它放进整条大江长河当中呢? 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的玄龟,打算硬接这长夜一刀! “就这一刀还算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便被这铺天盖地浩瀚狂暴的刀气彻底笼罩! 而在他的法眼之下,姬旦的灵炁运转方式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修行之初登山五重”当中反复强调,炼炁者百脉千穴、丹田气海可以炼化,可以流转多少灵炁,为之后不断登高能够夯实坚韧的原因所在! 可是这姬旦在运转灵炁之时特立独行,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体内运转开来的灵炁,被手中“执命”瞬间抽空,全部汇聚于一刀之上! 就像是常人呼吸吐纳,一呼一吸之间总有间隔,用于适应身体状态。 体内灵炁运转“干涸断流”“停顿不济”终是炼炁士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剑,不得不防! “难道他就不怕这灵炁,新旧不接显露颓势之忧?” 话刚说完,只见这玄龟如是见鬼了般张大嘴巴。 只见,这被抽空灵炁的姬旦,在短短一瞬间,甚至远超常人反应的速度之下,再一次从这天地当中炼化灵炁充沛全身! 而更令玄龟吃惊的是,这一次炼化而来的灵炁,再一次被“执命”瞬间剥夺! 灵炁一歇,只是一刀! 玄龟仿佛被迫走进了一片没有灵炁流转之相的荒芜之地。 灵炁二歇,又是一刀! 玄龟仿佛身处于一片没有阴阳昏晓之说的极境之地! 灵炁三歇,再是一刀! 场地瞬间变换,由先前的极境之地瞬间来到一处毫无天地规则体现,仿佛是由姬旦开辟出来的一片无法无天之处! 竟然是直接再玄龟部下的小天地中,再开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登时间,玄龟动容,不敢继续大意! 灵炁四歇,接复一刀! 在这片没有灵炁流转之相,没有阴阳昏晓之说,更无天地之力的无法无天之地,姬旦就是此方小天地唯一的主宰! 玄龟默默问向自己,到底是拥有一股什么样的心气和志向的人,才能使出如此漂亮而又霸道无比的一刀? 而在那玄龟已经麻木的视线当中,不过短短一息之间,姬旦灵炁运转往复多达五次! 算上最开始的一刀,此时叠加在“执命”之上的长夜,足足有六歇之多! 姬旦双手持刀,力劈而下! 六歇之叠加而成的六刀,汇聚成避无可避的一刀——长夜! 而长夜一出,则九州噤若寒蝉! 玄龟两只粗短厚实的前爪合拢,瞬间夹住“执命”! 可它还是太低估这霸道到毫不讲理的长夜一刀! 刀身只在双爪之间略作停留,然后猛然而下,凌厉的刀刃劈在玄龟的龟甲之上,溅起簇簇火星。 一道不过发丝粗细的白痕,自龟甲一路向下蔓延而去。 忽,姬旦瞬改刀势! 由之前的双手持刀改为左手单握,而那空闲出来的右手四指并拢,掌心拍击在刀柄之上,居然想要将玄龟从胸口直接刺穿到后背! “本以为灵炁六歇就已经是他的极限,未曾想居然快要突破到七歇的境地!”心中大为震惊的玄龟当即不再刻意留手:“故意示弱,出其不意,好深的城府,好毒的手段!” “开!”只听得玄龟一声低喝。 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顺着龟甲纹路自胸口旋转而出! 竟是直接施展了当年蕴藏在“河图洛书”一点残像! 可仅仅只是一点残像,也远非现在的姬旦所能抗衡! 原本刺进龟甲的刀尖便在难入分毫,反而以一道自己绝难抵抗之势,推着姬旦不断向后而去。 残像蓦然扩大! 这处由长夜构建而成,用于拘束限制玄龟的无法无天的小天地,只在一瞬间便支离破碎! 其强大无匹的威势,如参天之高的海浪,瞬间便将彻底力竭的姬旦轻易拍飞! 倒飞出去的姬旦,接连撞断古树数根足有成年人臂膀粗细的树干,这才勉强卸掉这股残存之力。 气竭脱力的瞬间,面色惨白的姬旦,就觉这熟悉的刺痛感再次出现。 趴在地上的他,视线一阵扭曲,继而便是那昏暗交替。 麻木的思维恍惚不已,凭借着心中那股不屈的意志,酥软发麻的手指摸索到“执命”刀柄,借着身后郁郁葱葱的古树,这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现在,最关键的来了!” 灵炁七歇,是要连续七次瞬间抽掉运行在这十二正经、三百六十五处大穴以及那奇经八脉当中的灵炁,汇聚于一刀之上! 而这破损的丹田,就像是一颗随时都会突然发难的炸弹。 如果将人体视作一方小天地,那么姬旦这破损的丹田,就如这能够吞噬万物的黑洞。 此刻伤势发作,这无垠星空之中的黑洞缓缓张开嘴巴,吞星噬月攫光掠日。 而察觉到身体异样的“三分归元气”,也在此刻自动运转开来! 法眼洞开的玄龟轻咦一声。 只见灵炁运转路线,隐约勾勒出一尊坐落于星海当中,能镇压一切邪祟异象的巍峨灵龟出来! 但见这灵龟察觉到危机来临,本该陷入无尽沉眠的它,却在此刻缓缓睁开眼来,从这无垠星海之中探出身来,直接将这黑洞镇压当场! 四足顶天立地,以其万钧之势缓缓迫回。 随着“三分归元气”的不断运转,姬旦的伤势也逐渐得到遏制。 从这霸道无双的用刀一道之中历练而来的他,眼神当中恢复些许清明之色,缓缓举起“执命”指向面前玄龟。 虽一字一句,却又坚定无比的说道。 再!来! 第五十七章 圣人之姿,大道之相 看着眼前已经连拿刀的架势斗分外吃力的姬旦,却还还是义无反顾的向自己宣战,玄龟缓缓收敛神通,由衷感慨一句:“果然是后生可畏。” 若在同等境界,长夜一出,在那无法无天之地,杀我只在三息之内! 要知道,玄龟虽不擅长攻伐之道,可那昔日曾负“河图洛书”的龟甲,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防御至宝。 可即便是这样,玄龟低下头看向胸口之上那不过头发丝般细微的刀痕:“若是遇上其他同等修为的炼炁士,恐怕将是一场根本毫无悬念的屠杀!” “你且不要说话,专心运转呼吸法门遏制伤势。”玄龟将一小块儿翡翠果冻样的百花酿倒进姬旦口中,用心良苦的说道:“若是不将你逼到绝境之处,周身秘密再无遮掩之时,我又怎么会洞悉其中奥秘?” 配合“三分归元气”再借百花酿中蕴藏的雄浑精纯,已凝练成实质的灵炁运功疗伤,不消片刻功夫便已恢复的七七八八。 只不过对玄龟犹有戒心的姬旦,在恢复状态之后,手持“执命”稍稍站开些许,这才示意前者细细说来。 对于姬旦的此番举动,玄龟不以为意,着实刚才自己毫无预兆的“翻脸”着实将这小兔崽子给吓得够呛! “按照常理来说,以你的情况确实是无法继续修炼。”玄龟停顿半晌继续说道:“但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能按照常理来衡量。” “而这其中一个就有你!”玄龟看向姬旦继续说道:“这让我想起昔日一位大能先贤所着《纯阳金华录》中的一段话,或能就你这种情况给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寄心于息,息者,自心也,自心为息。心一动而即有气,气本心之所化也!” 这里边的“气”自当为“灵炁”,而整体则可以简单的理解为:魄藏于肺,神藏于心,灵炁本为心之所化。 观世间气象,飘荡在天地之间的灵炁,如宇宙之中一颗颗璀璨无比的星辰! 而姬旦此刻就沐浴在这星河之中。 就像是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一个破烂的木桶,自然无法储水,可若是将它放在那大江大河之中呢?” 再以之前那浑身赤裸的窃贼为例。 面前是无穷无尽的宝藏,他能肆意挥霍这些令常人眼红,可望而不即可的金银珠宝,却带不走一分一毫! 正因为丹田受损,以至于他处处受到限制! 可也正是因为丹田受损,反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成就了他! 成就了他,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野路子,在这个仙道修炼法则体系已成定势的今天,又重新开出另外一朵截然不同的花来。 十二正经全通,三百六十五处大穴俱开,只待奇经八脉融会贯通。 能从天地之间攫取多少炁气,不是他应该担心的问题。 而他应该担心,自己究竟能承载多少来自天地之中的灵炁馈赠! 他是当今这个世界上最一贫如洗之人,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那个人! 因为,他是以整座天地,为丹田! 而此时此时姬旦才弄懂玄龟的良苦用心,也是逐渐收起戒备。 “纯阳金华录中曾言,一日几万息,一息一妄念。” 就如常人看到美女,瞳孔会急速收缩,血液会加速流动,就连呼吸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起来。 而等他们听到噩耗之时,一个人的内心会觉得沉闷苦恼,更甚者就好似在胸口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此皆为妄念。 “而你的刀道力斩妄念,一心向前,不死不归。”玄龟感慨不已:“我现在都不知道是该夸奖,曾经传授指点你刀道之人的深远目光,还是该庆贺你所行之道与《纯阳金华录》主旨纲要相辅相成。” 最后玄龟又问起姬旦呼吸吐纳的功法要诀。 究竟是哪位不出世的大能,竟有此高屋建瓴神真知灼见? 玄龟自叹弗如。 闻言,姬旦也是不敢有所隐瞒,将这“三分归元气”的前后始末,修行口诀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在听到那些近乎粗鄙直率的词语之后,无论修为见识都远超姬旦的玄龟,不得不感慨一句:“以孱弱身躯,短暂寿元的人族,能在这乱世之中一跃成为万灵之长,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区区百十来字,却经几代人反复论证千锤百炼。”并对这三分归元气做出评价:“微言大义,近乎于道!” “不光是故人之后,就连这修行功法,都与这趋利避害寿命悠久的灵龟一族有着莫大渊源!”收起法眼神通的玄龟看着眼前姬旦:“你个小乌龟蛋儿,龟爷爷看你是越来越顺眼,越来越合口味!” 眼见这玄龟对自己的称呼,从小兔崽子变成了这小乌龟蛋儿,生性鸡贼的姬旦顺杆儿就往上爬去。 更是投其所好,将玄龟的称呼从客套生分的前辈,改成了这喜闻乐见的龟爷爷。 “龟爷爷您方才说,仙道之途登山九重,前五重分别是这纳清、轻灵、轮府、洞真、藏形。”满脸热切的姬旦试探性的问道:“还剩下这四重不知是?” 玄龟对极有眼力见儿,小嘴儿更像是抹了蜜般的姬旦是越发欣赏满意。 而这一声龟爷爷更是挠到了前者的痒处,直叫人如沐春风是通体舒泰。 “那自然是······” 一旁姬旦赶紧竖起耳朵静待下文,生怕遗漏半点。 可前一秒脸上还满是笑容的玄龟,下一秒却皱起了眉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虽说这姬旦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可与那些动辄闭关,神游太虚感悟天道,力求超脱一线的老家伙们比起来,还是太过年轻。 更何况这玄龟早就将姬旦当做自家晚辈看待,出于一个长者的角度,还是不希望这小乌龟蛋儿太过好高骛远。 如是门口这郁郁葱葱的古树,其本体是那巍峨入云参天而去的建木。 昔年大能纷争天柱折断,能直达古天庭的建木,亦受到波及轰然倒塌。 之后,曾有好事者组织挖掘,历经月余时光,最后惊讶的发现,这建木根系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如虬龙蛛网一般,早已遍布整座破碎的大九州! 在饱经风霜的玄龟看来,如同朝阳一般冉冉升起,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年轻人,目标远大自然是件好事,可更要贴近现实。 更何况,这姬旦的修行方式,以及修为高低,实在不能用常理度之。 若简单只以杀力大小去衡量,炁气两停可斩一境,那七停不过也只是一位,一只脚已经踩进洞真境界,而另一只脚还停留在轮府境圆满的小小炼炁士而已。 虽说,长夜一出同境无敌。 可终究不过是那洞真圆满。 就像是一位站在半山腰处仁慈开明的老人,看着山脚之下拾阶而来,充满斗志与希望的后辈。 自然是希望后辈,能比它走的更高更远,入眼之时,能够看到的风景比它更多更广。 同时也希望这些后辈,能走的慢一些,能走的稳一些。 对小乌龟蛋儿抱有莫大期望的玄龟,不单单只希望姬旦,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与其好奇这接下来四重修为境界,不如将这眼前根基夯实! 毕竟。 唯有脚踏大地。 方能仰望星空! 况且以姬旦此等浩瀚气象。 古往今来,圣人之姿,大道之相。 莫过如此! 只要不夭折,未来定会合道天地。 又或者说,姬旦的未来,就是注定成为此方天地的唯一主宰! 虽不是昔日人皇。 却要更甚人皇几分! 第五十八章 洪荒明灯,玄龟释惑 至于这最后一个问题。 锁儿郎噬人精血的马怨,以及那根不知宽几千里也,高几千丈也,就连一根汗毛都比参天大树还要高耸,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探出来的半根手指,虚幻难分真假难辨,其他之人毫无察觉,却又实实在在,挡住了必杀的长夜一刀。 玄龟沉思半晌一无所获。 至于那盏分上中下三层,灯身为黑莲造像,有一厉鬼盘坐灯台,周身沐浴黑色业火。 这不由得让它想起昔年一位故人,其手中所持之宝亦为一盏明灯! 那是在地绝天通之后发生的事情。 昔日的大九州,破损成如今的中九州。 天地不稳百废待兴。 我主伏羲深感失职愧对苍生,于是卸掉人皇果位,画地为牢避世不现。 大日不再群龙无首,这让原本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的天下万族为了权力、为了资源,为了那可笑的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于是,那双挑拨了魔神之争,巫妖之战,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再一次将魔爪伸向了人间! 巫妖之战,人族部分大能参战! 身为妖族之主的娲皇冷眼旁观族人惨遭巫族毒手却无动于衷,反而偏心于她那抟土而成,身体孱弱,寿命更是不过区区几十载的人族! 于是乎,天下万族的矛头直指尚处萌芽阶段,且已无伏羲娲皇庇护的人族! 那是一场暗无天日动荡不堪,那深深的绝望于恐怖之下带来的无情屠杀,已经深深镌刻进人族血脉当中,不愿再次提及的洪荒时代! 夜色如墨,徐徐浸润整张宣纸。 破落的村庄当中,男女老少悉数聚在一起,警惕不已的看向静悄悄的周围。 似是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随时都会窜出一头残忍暴戾的洪水猛兽,一尊恐怖极端的嗜血大妖。 夜色如潮水般向村庄不断靠拢而来,绝望的压抑氛围,就连那襁褓之中的婴儿都止住啼哭。 在这种无言的沉默当中,几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自发站到所有人前边,看着那不断靠近村落的黑暗,握紧手中拐杖。 老人身后便是身强力壮正值身体各项技能巅峰的中年,神色坚毅视死如归。 中年身后便是正处青葱岁月的少年,世间万事万物对于他们而言总是新奇,似乎一切对于他们而言都只是一个开端,却无奈生在这个动荡不堪的洪荒年代,而他们也在此时挺起他们稚嫩的胸膛,默默等待着命运不公平的审判。 而处在人群最后方的则是一群妇女,她们怀中抱着一个个尚未睁眼的婴儿,这是他们的希望寄托,这也是人族微弱的火苗。 慷慨赴死的老人瞬间被黑夜吞没,在这压抑到让人绝望的夜色当中,只有一双双尖牙啃食脆骨肌腱时,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紧接着中年人被笼罩进夜色之中,一声声微弱而又痛苦的呻吟在着夜幕当中此起彼伏,可随即又被那阵阵桀笑所淹没。 现在只剩下守在最前方的少年。 从夜色当中喷涌而出,还带着血雨与骨渣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宣泄着它们心中的无尽贪婪与肆无忌惮:“还不够!” 少年们正欲赴死却被身后妇女拦住。 衣襟之上满是泪痕的她们,看着已经永远消失不见得父亲、母亲、丈夫、兄弟,对着眼前稚气未消得少年们摇摇头:“你们将来的路还很长。” “如果前边注定是一条断头路。”将怀中熟睡的婴儿交给少年们,然后义无反顾走进黑暗当中:“那就用我们的尸骨,为你们铸成一条可以通往黎明的康庄大道吧!” 血色的潮水翻滚不断,随即一双双可怖的眼睛从黑夜当中透了出来,凝视着在他们眼中甜美多汁不可多得的少年和婴儿:“我全要!” 无声的墨汁吞噬而来。 可就在此时,一位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青年手捧一盏明灯,刺进这厚重深沉的黑夜当中。 霎时间,墨汁退散。 青年看着眼前啼哭不止的孩子们,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 手中的明灯闪耀,可青年眼眸之中的亮光还要更甚明灯几分。 “走,我带你们去寻找黎明!” 玄龟止住回忆,口中喃喃自语道:“那位青年就是继我主上伏羲之后,成为洪荒时代九州第一位人皇。” 而能成就人皇果位之人,无不是心怀天下之辈。 又岂会如马怨这般残忍嗜杀鬼气森森? 至于那盏极为古怪的油灯,只能说是天下万物都自有其机缘吧。 就在玄龟还在伤今怀古之际,突然一颗脑袋从这地底冒了出来,随后两条臂膀探出地面撑住还没进地面的身子,一使劲儿将自己从地底拔了出来。 只见来人顾不得拍掉头顶还有衣服上边的杂草土块,脖子往前一抻,好似狗鼻子一般嗅个不停:“啊,好香啊!” 视线一转,停留在玄龟身上,等看清后者爪中之物时,竟然两眼之中泛出泪花,就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是它吗?是传说当中的百花酿吗?” 姬旦自认脸皮极厚,可在此人面前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见玄龟与姬旦正坐在古树之乘凉,自己也是毫不见外的坐了过来,兴许是从兴奋当中逐渐走出,终于意识到自己形象不佳,却不是拍打头顶衣服上边的杂草土块,而是擦了擦嘴角口水:“能不能给我尝上一口?” “不是!”姬旦目瞪口呆问向此人:“你谁啊?” 来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与鲁莽,当下又从树下站起身来,掐了一个道门手诀。 “贫道不才,本是玄都元始座下二代弟子,昆仑阐教弃徒,申公豹是也!”此人清了清嗓子:“在此,见过二位道友!” “什么?”姬旦闻言大失惊色,整个人如是触电般从地上跳腾起来:“你说你是谁?” “贫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申公豹见到姬旦如此激烈的反应,饶是一头雾水,于是又耐着性子解释一遍:“复姓申公,单名为豹,我是申公豹啊!” 说着又问向姬旦:“敢问这位道友,可是有何指教?” 此言一出,姬旦心中霎时间翻江倒海,就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我,我······” 想不到,竟然是你! 能把截教这样一个规模庞大,能在a股上市的超级巨无霸集团,给坑到破产的人物! 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居然碰到你这么个丧门星! 什么请教,那自然是不敢当。 既然惹不起,那我躲得起! 嘿,小爷告辞! 看着支支吾吾大半天,最后却连一句完整话都没能说出口的姬旦。 申公豹疑惑更甚:“这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越走越远,现在已经拔腿就跑的姬旦,申公豹一招手。 道友请留步! 第五十九章 道友留步,商末吕布 就在姬旦弄确认此人身份之后,深知这申公豹厉害之处的他,根本不想与这丧门星有半点因果纠缠。 当即从地上跳腾起来,似是想起什么要紧之事,如火烧眉毛般分外迫切,甚至就连身边玄龟都未曾告别,当场拔腿就走! 姬旦一边走,一边又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喊我,千万不要喊我!” 可惜,最近这段时间背字儿还未走完。 眼看距离远门不过几步距离,就听身后突然响起那句流传后世的口头禅:“导游请留步!” 一句道友请留步,坑遍大半封神榜。 初看之时并不以为意,直到亲身经历之后,这才体会到这句话的恐怖之处! 这句“道友请留步”就像是一记闷雷突然在耳边炸响,那滚滚而来的恐怖雷霆之声,在一瞬间摄人心魄,惘然间头脑一片空白! 又好似一位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大能施展出来的无上神通,凭空落下一根天钉,将自己直接钉死当场! 霎时间,姬旦只感觉自己双腿灌铅沉重异常,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院门,却好似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 咬牙间,想要假装没有听到申公豹的挽留执意离开,却惊恐的发现,想要继续迈出一步,都是痴心妄想! 僵立当场的姬旦,在心中不断为自己打气:“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能露怯,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随后,强壮镇定的他转过头来,看向申公豹,微微一笑道:“不知道长还有什么事,出言挽留鄙人?” “虽然贫道行事放荡不羁,在道友圈中名声是不太好听。”而这边申公豹更是一头雾水:“但总不至于像先前碰到,恶名在外的费仲尤浑般可憎吧?这位道友何至于拔腿就走?” 此刻见到姬旦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那最为勉强不过的笑容,心中疑惑更甚几分:“尚未请教这位道友,师承何处,道号几何?” “申公道长谬赞,我不过就是一位凡俗之人,并非修道之士。”面对申公豹的询问,姬旦不假思索套上自己的专属马甲:“本姓为萧,名瑟枇,道长如若不嫌,称呼我为瑟枇即可!” “萧,瑟,枇,萧公子。”申公豹回味许久也没能察觉此中意味与玄机,最后得出自己的结论:“嗯,是个好名字!” 此时,玄龟终于开口:“你是妖族?” 未曾想这丧门星倒是极为坦荡,在这个人族日渐兴盛,妖族逐渐式微的时代,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身份。 “前辈所言不差。”终于暂时放过姬旦的申公豹,转头看向玄龟:“我本是昆仑山下一只玄青吊额豹,因偶然听师尊讲法开通灵智,后被师兄接引上山,赐姓申公,单名为豹!” “哦!”玄龟点点头:“倒是与那同为妖族成精,拜入阐教门下的黄龙真人,境遇有些相像。” “前辈博闻广记,黄龙真人正是接引贫道入山,踏上修行之路的师兄。” “既然同属妖族,又能在此地相遇,那便是你我之缘分。”玄龟倒也大方:“那这最后一小半百花酿自是喝得!” 申公豹诚惶诚恐接过这百花酿,深嗅一口目露陶醉之色:“据传,这百花仙子献于人皇伏羲的百花酿不过二十四方而已,时过境迁现在还留存于世,顶天不过三方之数。” 看着杯中当中早已凝练成翡翠果冻状的酒水,先是抿上一小口,含在嘴中回旋于唇齿之间,闭上眼睛细细品尝其中滋味。 震撼于百花酿包罗万象而又细腻绵长的口感,或是陶醉于其中所含灵炁精纯到已然成形。 睁开眼睛的申公豹吝啬到连说一句点评之语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将最后一点酒水倒进嘴中。 久久之后,这才缓缓开口。 只不过说话之际,百花酿当中蕴藏的灵炁,顺着申公豹的唇齿喷薄而出,随呼吸吐纳扩散成道道瑰丽无比的霞光,其功效可见一斑! “贫道先前察觉此地有灵炁波动,心生好奇故前来查探一番。”心满意足的申公豹感慨不止:“未曾想居然还能有这等口福,相比就是那上古大能西王母,取瑶池之水,汇七霞之色,酿造而成的琼浆玉液,味道也就大抵如此了吧?” 之前喝了一小口百花酿,可惜是用作遏制伤势之用,,此刻见申公豹如此陶醉,姬旦下意识吧唧吧唧嘴唇,怎么自己喝百花酿,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压根没尝出滋味儿来! 玄龟与这申公豹同属妖族,此刻又见后者是一位懂酒之人,当下二者关系又近几分。 “阐教阐教,顺应天意阐述天道,其教派宗旨无外乎便是尊卑有序,出身有别,资质有考,道应传优异者。”玄龟看了一眼申公豹:“你一个妖族出身的炼炁士挤在一群号称顺应天意出身正宗的人族当中,怕是处处掣肘施展不得吧?” 对此情况申公豹笑而不语,明显是深有所感。 “此番沦为弃徒倒也不是一件祸事,毕竟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玄龟继续说道:“倒不如投奔天下万物自当截取一线生机,众生平等有教无类的截教!” “前辈所言甚是。”申公豹连连点头:“此番贫道路过朝歌只为娲皇诞辰而来,之后自会云游九州。” 身为人族的姬旦,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两位妖族修士:“呵,倒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兴许是真在昆仑玉虚宫遭受过什么的申公豹意兴阑珊继续说道:“等什么时候倦了,什么时候想停下来了,就去化外金鳌拜入师叔门下!” “看看,看看!”姬旦心中大呼不止:“我就没说错吧,这丧门星现在就已经有了想要祸祸截教的想法了!” 封神之战,阐截两教相互倾轧,漫天仙神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而被这申公豹坑害的都是什么角色? 是手持二十四颗定风珠,凭借一己之力,力压阐教十二金仙无喘息余地的赵公明! 是手持混元金斗,金蛟剪,布下九曲黄河阵,以一介女流之辈,叫板混元太上、玄都元始的三宵娘娘! 更是手持四柄仙剑,布下诛仙剑阵、集结万仙大阵,试图扭转乾坤,颠覆大道循环的洞玄通天圣人! 想起这茬,姬旦又看向玄龟。 得抽空悄悄告诉龟爷爷,可千万不能被这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申公豹给当枪使了! 若是上了这丧门星的当,只怕是这人皇伏羲出面,都免不了要在这封神台上走过一遭! 千年之后东汉末年,那位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超凡武将,手中一杆方天画戟专捅义父。 而你申公豹是专门坑害截教同门师兄弟! 简直就是商末吕布! 第六十章 清风福地,静心观己 这琉璃镜中被视作祥瑞之兆,寻常人等想要见上一面都是殊为不易的龙鱼跃潮的奇观,在这帝辛子受眼中,竟无半点兴趣可言。 留下几句断断续续云遮雾绕的老黄历之后,直接丢下凉亭之中正在啧啧称奇努力烘托气氛的文武百官,直接径直离去。 落在这帝辛子受眼中竟无半点兴趣可言。 郭兴虽身为这娲皇宫的首席巫祝,可同样在帝辛子受眼中毫无分量可言。 见后者决然离去,再也顾不得失礼一说,撇下这先前还在互相吹捧,展露渊博学识的王叔比干,动身上前去。 前院伏羲庙并不对外开放,一行人又急匆匆跟上帝辛子受的脚步赶往娲皇庙进香祈福。 迥异于前院建筑恢弘肃穆,更多展现男性身份的风格基调。 这一路行来小径通幽,目之所及四周景象,多了几分女子特性的婉约细腻。 亭台楼阁依水建,清风扬鞭青草散。 薄纱轻舞同风起,浓烟升雾渺如仙。 “这便是娲皇娘娘成道之前,炼化五色石补天之际,从天幕之中掉落下来的一块空间碎片,成圣之后以通天彻地之能,将其拘于此处,炼化为芥子大小,成为娲皇宫后院的一片洞天福地。” 郭兴面露得意之色:“取其名为清风福地。” 水运风载,风生水起,是为上佳之所风水宝地。 “远观如同天地之大,近观则为芥子之小。若能入得其中,举目之处,皆为实景,伸手之地,全是虚妄。” 郭兴伸手从袖间抽出一缕清风,放在掌中逐渐摊开。 这柔弱的清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行至面前已成浩浩荡荡之势,众人连忙抬袖遮面,却不料这汹涌的力道却又骤然一轻,如女子柔荑拂面清水濯尘,身心空灵。 众人驾在这清风之上拔地而起,低头望去就看脚下的景象越来越小,而头顶那一重重祥云却越来越大,仿佛伸手一摸就能够到苍穹之顶。 清风穿云而过,眼前景象骤然一变,由先前的白昼转换为黑夜,一颗颗犹如宝石般璀璨的星辰镶嵌在夜幕当中,穷尽目力还能发现那鸾鸟驾车仙鹤起舞,脚踩木屐身着霓裳的仙人高卧云台,金樽美酒弹琴抚瑟。 众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却听冥冥之中有人高唱了一声:“心随意动,风同念起。” 待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双脚踩在地面之上,而那郭兴一甩拂尘尽显道骨仙风。 “到底是心随意动万物皆虚妄,还是意动心亦动万物皆真实,请诸君自辨。”一抬手指向前方:“诸位且随我来,这里就是娲皇庙正殿!” 正殿当中光线昏暗,点点油灯如漫天星辰环绕开来。 微风穿堂而过,卷起两侧珠帘,玉石珠子撞击声清脆悦耳,似黄鹂掠过幽谷低鸣浅唱。 油灯在这微风之下闪烁不停,黄豆大小的灯焰随风而倒同风而起,掠过轻烟袅袅起舞。 神龛之上两尊体态修长惟妙惟肖的座前童子塑像侍于两旁,手中香炉呈镂空祥云状,拇指粗细的紫檀供香,升起乳白色的轻烟缭绕在娲皇神像身前。 在神像脚下设有一方铜钵,四周花纹反复,点点凸起如龙鳞般层次分明。 钵中盛满清水,内壁上反刻四字字,映在水面当中为“静心观己”。 火光伴随古篆现于其中,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正中央娲皇立身神像高三丈三尺三分,通体由那羊脂玉雕琢而成,肤若凝脂肌赛白雪,蛾眉如柳螓首微沉。 面覆薄纱神情清冷,长袂飘荡凌然绝世。 一袭长袍线条流畅端庄,自肩头而起如瀑布般直垂足背。 凡俗之人欲要在娲皇神像之前进香,需在这铜钵之中濯清水洗手,仪表尊崇之意。 帝辛子受手指轻拂钵沿,只听铜钵之上传来一声轻鸣。 钵中平静的清水居然如沸水翻滚起来,一颗颗米粒大小的水珠随铜钵震动,伴随着轻鸣,争先恐后跃出水面,随即又坠回钵中。 水珠掀起的重重涟漪此起彼伏,倒映在水面之上的“静心观己”被这水面彻底搅乱。 刹那间,天翻地覆斗转星移。 偌大的正殿当中,仅剩帝辛子受一人。 ———————————— 伏羲庙中,正与申公豹相谈甚欢的玄龟突然冷哼一声。 此次娲皇盛会,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一反常态,居然亲自前来进香。 此事,事关重大,不由得它不格外关注几分。 于玄龟视线当中,盛会之初,就看一道无与伦比的黄紫贵气自长乐宫正中央徐徐升起,贵气扶摇直上气冲斗牛,仿佛这人间又升起一轮烈日,盘亘在众生头顶举目可见。 而身边诸如王叔子干、武成王黄飞虎之流,虽是气象不凡,可若与这帝辛子受比起,则是区区萤火之光不值一提。 “大商之主九州人皇,帝辛子受果真不同凡响!”彼时,正处深居庙宇修身养性的玄龟感慨道:“单单这股九州人心所向凝聚而来的气运,怕是那修为有成的仙人路过,也要退避三舍生怕冲撞开来!” 可即便是这样,仍存有心之人,在这私底下搞出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六匹神骏非凡的御马。在受惊之下四散奔逃而去,眼看就要波及无辜,被帝辛子受拖死当场! 那一次的手脚在娲皇宫外,玄龟可以装作没有看到。 可这一次,竟然直接在娘娘的神像之前动起了手脚! 你们这些居心叵测行事不择手段的蛇鼠之辈,难道就真欺我主伏羲与娘娘慈悲大度? 两脸懵逼的申公豹与姬旦看向玄龟,刚才还聊的热火朝天,怎么现在就突然板起脸来了? 玄龟没有说话,两只前爪并在胸前随即缓缓张开,凝练而成的灵炁随前爪开合的弧度,在这虚空之中凝聚出一面不过三尺大小的圆镜。 镜面之中,但见文武百官肃立于娲皇神像之前,仅有帝辛子受俯身于龙鳞静心钵前濯手洗手。 随着镜头不断推进,一直深入到铜钵当中。 镜中画面也随之一变! ———————————— 但见这明月浮空,有一白衣仙子乘风驾云而来,大袖起舞泼洒星辉,身影绰约不可方物。 只见那仙子清澈的眼睛当中柔情似水,眼波流转之间媚意如丝绕指柔,眉间一点朱砂平添些许高傲,温润白皙的双脚点在地上漾起满地月光,微提裙角来到帝辛身边。 从后环住腰身,手指像那小蛇一般游移至胸口位置,最后一转身又落在后者怀中。 双眉颦蹙梨花带雨,是我见犹怜! 轻启红唇柔肠百转,情丝绕指柔! 一张嘴,那温柔当中带着些许娇嗔与期盼的声音,直教这镜外的姬旦,骨头都不由得酥软几分。 “王上!” 仙女口中轻呼一声。 帝辛子受看着怀中仙女,渐渐目露痴迷之色。 “美人!” ———————————— 镜外姬旦已然别过头去,剩下的故事他都已然知晓。 帝辛子受应是遭此仙女蛊惑,清醒之时魂不守舍。 这才在娲皇宫中题了一首不堪入目的艳诗。 自此拉开了封神之战的帷幕。 “是镜花水月。”申公豹一眼便看出问题关键所在,指着铜钵当中重新归于平静的水面:“只需搅乱铜钵之中的水面,这个幻阵就会不攻自破!” 玄龟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正欲投入镜中,帮帝辛子受度过眼前危机之时。 镜中,异变陡发! 第六十一章 反客为主,移花接木 神陷这镜花水月的幻阵当中,被眼前这突兀出现的仙女蛊惑神志,难免在其心中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象。 恰似一席春梦了无痕,事后仙女功成身退,可他却是怅然若失。 从这幻境当中清醒过来的帝辛子受,看到这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娲皇雕像,一时间精虫上脑,什么礼义廉耻为君之道,早就被他丢在脑后,题下那首大逆不道的艳诗出来。 此刻,见帝辛子受摊开双臂,一手搂住仙女那柔弱纤细的腰肢,一手搀在那修长圆润的脖颈之上,将佳人拥入怀中,目露沉迷之色。 姬旦早已看过剧本,在他眼中这帝辛子受不过就是一位虽膂力惊人,但却昏庸无能残害忠良的好色之徒罢了。 不然,自己二哥不也会在帝辛子受去世之后,给他一个代表着“贱仁多累,残义损善”谓之曰“纣”,这样一个尽显蔑视与鄙夷,以供后世君王引以为戒的恶谥。 此刻,见其上钩,姬旦心中自是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样子。 至于,剩下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姬旦堂堂君子行事光明磊落,自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已然“没有兴趣”再看,直接别过头去。 哪知,这神陷幻阵当中的帝辛子受突然嗤笑一声,眼中股痴迷之色更是一扫而空,转而是那如同野兽一般冷漠无情,扫视起怀中察觉异样而面露不安的仙女。 仙女察觉异样,眼眸当中热情似火任君采撷之色荡然无存,反倒多了些坚毅与果断,轻叱一声便要挣脱开来。 “现在想跑?”点点猩红之色,在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当中迸发出来:“晚了!” 那孔武有力的大手,攥住那大半身体已经挣脱开来的仙女脚踝,然后粗暴的将起揪回怀中。 另一只手五指蜷曲犹如鹰爪,直接扣在仙女修长的脖颈之上。 随即双臂猛然发力,将怀中仙女高高举起,然后猛然向下一拉,右腿弯曲膝盖朝上,直接顶在后者背脊之上。 只听咔擦一声,脊柱断裂而出的清脆响动,似从这幻阵当中直接传递到镜面之外! 整条脊椎在外力的作用下断裂开来,其巨大的痛苦瞬间传遍全身,饶是这不染凡尘的仙女,亦在此时嘶嚎开来。 身体失去协调与支撑的仙女,就像是挂在筷子上边柔软的面条一般,有气无力的耷拉在帝辛子受右腿之上。 “就像是宫门之外的你们。”帝辛子受缓缓低下头去,看着那在如此巨大痛苦之下,仅仅只是嘶嚎了一声,此刻全凭自己意志力克服痛苦,以至于额角之上冷汗涔涔,也绝不让自己再发半点响动的仙女:“还要继续吗?” 对于帝辛子受的威胁,仙女扭过头去,鼻腔当中勉强发出一声冷哼。 见状,帝辛子受五指拃开捏住仙女咽喉,如是提溜着一条死狗般,将其缓缓从腿上抬起,放到与自己视线平齐。 然后残忍一笑,手指配合手腕突然发力,竟是将仙女那修长的脖子当场扭断! “镜花水月”幻阵被帝辛子受从内部暴力破开,只见那现实世界当中的龙鳞静心钵,原本归于平静的水面,此刻缓缓泛起阵阵涟漪。 以手拂沿的帝辛子受肉体,居然在此刻,嘴角带起一丝冷笑:“技此止耳?” 随着仙女身死,幻境如是地震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垮塌下来的房屋,却在此时被帝辛子受之魂魄强势接手,以其高强法力直接反客为主,打造成了一座困住仙女的牢笼! 昏暗的幻阵之中,像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被帝辛子受随意丢弃在地的仙女尸体之上,一缕缕半透明的光线萦绕。 “身虽死,道未消!” 与此同时,一道模糊影子从这肉身之中站起身来,借着柔和的光线看去,模糊的五官轮廓,大致可以判断出是这仙女魂魄! 仙女魂魄皱了皱眉,似是有些疑惑眼前陌生景况,可等她看到帝辛子受那一双满是杀意犹如野兽般的猩红眼睛,又在这一瞬间。想起之前自己肉身惨死的画面! 当即心中一惊,顿时,化作一缕月光仓皇逃窜。 可整座幻境当中,滔天潮水漆黑如墨喷薄而出,瞬间便将那玉蟾遮掩,无穷无尽的漆黑夜幕遮掩整座世界。 视线所及最远处,一抹白光若隐若现。 眨眼之间,那已经不知逃出多少万里之远的月光身形一滞,落在这虚空当中,却正是那狼狈不堪的仙女魂魄! “你能逃到哪里去?”身后那漆黑夜幕如影随至。 仙子额角上边点点冷汗浮现,盯向那站立在滔天潮水之上,已经如同蚂蚁大小的人影,手腕翻转之间扣住一柄长剑,直刺而来。 那人影丝毫不惧,站立在潮头之上,挥袖间潮水汹涌澎湃,铺天盖地迎向剑光. 而剑光扫过潮水,所过之处如春雪遇到阳光般悉数消融开来。 举目所见之处,一道白光在高空炸裂崩碎,而那道身影亦被腰斩开来。 白衣仙子驻足潮水之上,却不敢放松丝毫。 突然,就听一道声音在这夜幕当中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这是当年,他送给你的那把剑么?” 剑身通体晶莹,共三尺七寸整体偏长,与娇小婀娜的仙女根本不搭调。 剑柄之上铭文古朴沧桑,道道寒光流转其上,正面雕琢日月星辰,背面乃是山河大川。 仙子二指拂过长剑,在此刻终于开口说话:“本就是我送他之物,何来他反赠于我?” “这就是你就用情之一字,困住他千年之久,至今一丝残魂飘荡于天地之间,不肯归入幽冥的理由所在?” “这也是你们在今日,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于我的理由所在?” 闻言仙子不为所动:“各为其主,废话少说!” 言毕,又是一剑刺出。 潮水澎拜激荡,又凝聚出一道伟岸的身影自这虚空之中缓缓现出身来。 而仙女之前驻足的潮水此刻化作一只宽大到漫无边际的手掌。 如同巨人一般的帝辛子受低下头来,两颗猩红的眼睛犹如两盏巨大的探照灯般,猩红的视线扫过汹涌澎拜的潮水,最后聚焦在掌心当中,不过蝼蚁一般大小的渺小的仙子。 五指合拢犹如天柱崩塌,天地随之挤压崩溃,整片夜幕当中再无半点光芒。 现实世界当中,移花接木而来的幻阵彻底崩溃,龙鳞静心钵中的水面,在此刻犹如一滴水珠落进冒着滚滚黑烟的油锅当中,彻底炸裂开来! 大殿当中无人能够觉察异样所在,站在跟前的巫祝郭兴,看着眼前愣神不过几息之间的帝辛子受,轻声道:“王上,该您进香了!” ———————————— 前院之中,三人各有所思。 白衣仙子迫不得已,使出那把故人之剑,虽未出鞘,但滔天剑气已然自镜面之中喷薄而出。 一剑刺下,自这幻境当中,直接扰乱玄龟炁气运转,如是小溪潺潺漾起微澜的镜面,在这一瞬间犹如满锅沸水翻滚开来。 这剑光与这滔天黑潮相互碰撞的一瞬间,透明圆润的镜面直接破碎开来,碎裂的镜面面之中光影驳杂交错,人声断断续续。 玄龟一边遮掩住自这幻境当中投射出镜面而来的凌厉剑气,一边将这支离破碎的画面重新组合。 乍看之下犹如一件强行拼凑起来的碎裂瓷器。 可等这帝辛子受出手,五指拃开犹如天柱支撑苍穹,五指并拢犹如魔神灭世天地同闭。 以无可匹敌之姿态,直接将这镜花水月的幻境,连同玄龟手中这方破碎的圆镜一同碾成齑粉。 大商之主,九州人皇。 果然。 盛名之下。 无虚士! 第六十二章 三灵三宝,郭兴失算 仿佛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的帝辛子受,在巫祝郭兴的指引下率先向娲皇进香。 文武百官按照之前就已经排列好的次序依次跟上,将手中供香插进香炉,与当今王上一同祈福,保佑大商福泽延绵万世不衰。 郭兴手持一杆小木槌轻敲铜钵,伴随着那悦耳动听的清脆交鸣,口中念念有词,与那麾下四位童子一齐咏唱密文,视线假装在不经意间掠过众人,又悄悄收回,两只浑浊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隙继续开始故作高深。 “虽中途偶有波折,但万幸事情最终又重回正轨!”不光敲击铜钵,咏唱密文,更是能在心中拨起那如意小算盘:“此间进香事了,整个盛会也算是圆满结束,待帝辛子受回宫之后,我便广开大门,让那等候已久的善男信女们都进庙朝拜祈福布施香油。” “这是帝辛子受执政七年来首次入娲皇宫进香,就冲这个噱头,今年的香客数量定是要远胜从前!” 一想到美好前景心情激动的郭兴,就连这敲击铜钵的节奏都不由得加快几分,两只老眼贼兮兮的迅速查看一番,还好没人注意到这其中的细微变化,这才放下心来。 “而那些香客供奉给神像的心意,嘿嘿,不都是······” “不然我怎么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不易区一口气买了三套大宅子?” “礼毕!”好不容等最后一位官员觐香完毕,郭兴也随之放下手中木槌,不着痕迹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抬头看向帝辛子受,就等着他率领群臣回宫,自己再做一些表面工作以尽地主之谊,这件事不就皆大欢喜的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哪知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帝辛子受,居然完全不按预设的方案行事,反倒是问向自己:“孤王素闻这娲皇宫有三灵三宝的美誉。” “三宝分别指琉璃镜中的龙鱼、虚实难辨的纳清福地以及巧夺天工的娲皇塑像,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只是不知这三灵说的是?” 眼下这帝辛子受不愿离去,郭兴也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王上谬赞,只不过是承蒙百姓夸奖,侥幸得此虚名。” “这三灵前两项,指的是后院之中这一左一右两座偏殿。” “左殿供奉的是九天玄女之神位,主求子祈福,据传有求必应极为神异。而右殿之中仅有一方神龛,在此其中放置着娲皇与伏羲肉体凡胎尚未得道之时,结为夫妻定下终生的一缕发丝,所谓结发夫妻的典故便来于此。” “左殿主求子,右殿掌姻缘。幸得善男信女虔诚供奉,得以香火旺盛,青灯长明。”郭兴拱手道。“至于这最后一灵,说的是在这正殿之中求签问卜卦相灵验。” 说到这里郭兴愣了愣:“众所周知,王上与姜王后结为夫妻十余载,虽恩爱如初,可惜却并无子嗣诞出,这一块已经成了朝堂之上诸多大臣,老臣们的一块心头病,莫不成他想在玄女殿求子不成?” 心思极为活泛的他又转念一想:“即便这帝辛子受贵为当今大商之主,可他毕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谁又敢拍着胸脯保证说,这等人物就没有那不为人知的心病,或者举棋不定的迷茫?” 几次三番下来,郭兴已经不敢再擅自揣测帝辛子受心中到底是何想法,顿了顿只能采取一种较为稳妥的说辞,那就是将话语权重新交予后者。 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的郭兴,满脸堆笑道:“不知王上您······” 见这郭兴将话语权推回给自己,帝辛子受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环视身边一群文武大臣之后缓缓开口说道:“从去年年末定下孤王将会参加娲皇盛会之后,坊间便一直有传闻说,是王叔子干与首相商容两位大臣联袂觐见,抱着王上你敢不答应,老臣就敢一头撞死在这御案之上的决心,劝谏本王势必参加今年的盛会。” 说到这里,帝辛子受咧嘴一笑,群臣亦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里孤王要向大家澄清一下这纯属谣言,其实在这二位老臣到来之前,我便有意来这娲皇宫进香。”说到这里帝辛子受心中暗道一声:“又或者说是,那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心潮起伏,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发强烈之后,我便有意前来娲皇宫进香!” “而这一点。”帝辛子受指向人群当中的王叔子干:“他可以为孤王作证!” 随着王叔子干面露笑意连连点头默认此事,人群之中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人生在世,或为求名或为牟利各有其烦恼,而孤王也与诸位爱卿一般肉体凡胎受困于七情六欲,难免会有诸多烦恼疑惑,来想去也不知这其中缘由,可要细细说来,却又杂乱无章不知从何提起,所以孤王想借本次进香之宜求得一卦。” 此言一出,王叔子干虽是笑意不减,可那幽幽眼神,却在有意无意间看向当今的太史监监正杨任。 虽未说话,可是意思已经很明显:“王族之事自当关起门来处理,天大的事也保准传不出一丝风声。” “而涉及到这些玄之又玄之事,那本该在你杨任这位太史监监正的职责范围之内,可你却要闹到天下皆知不行?” 察觉到王叔子干那丝毫不掩饰自己愤怒与威胁之意的视线,杨任摊了摊手显得格外委屈,似是在说:“我又不是王上肚子里的蛔虫,他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他妈还有脸跟我说委屈!”王叔子干直接收回视线,心中暗骂一声:“太史监的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群废物,不,是废物中的废物!” 在一连串幽默轻松的回答之后,帝辛子受将视线放回巫祝郭兴身上:“那就烦请你为孤王起上一卦!” “啊?”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被打到措手不及的郭兴是欲哭无泪,腔子里边,方才那颗还雀跃不已的小心脏在这一瞬间掉到了无尽深渊当中:“完了,我哪里会什么求签问卜,这巫祝的位子今天算是坐到头了!” 悔不当初的他,恨不得当场就给自己狠狠来上几巴掌:“叫你卖弄本事,这下找托儿造势的事情暴露了吧!” 片刻之后,大殿之内趋于平静,群臣齐刷刷将视线放到巫祝郭兴身上,都在等待着他替当今王上占卜问卦! 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郭兴,哪里会这些东西,一时间急得是满头大汗。 进退两难的郭兴感觉身上那一双双视线就像是一柄柄锋利的钢刀,只要自己袒露实情就会被立刻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那我还怎么熬到退休,然后带着一大笔钱财,安度那幸福的晚年? “嗯?”帝辛子受过身来看向犹豫不决似乎格外为难的郭兴,面有愠色的问道:“莫非你有何难处不成?” “可以,当然可以!”面对这帝辛子受不容拒绝的提议郭兴哪敢回绝,只能满口答应下来:“能给王上您占卜问卦,那是我的荣耀!”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郭兴心一横牙一咬,擦掉那额头上边的冷汗,大袖一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出尘神采:“来人呐,准备麝香艾草龟甲,再将先前祭天的九鼎给我搬过来!” 本巫祝今日要行,那消失数千年之久的先天八卦之手段。 为王上占卜吉凶以解心结! 第六十三章 故人之剑,各有所思 随着幻阵的崩坏,玄龟构建出来的这方圆镜也随之彻底碎裂开来。 见到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于这幻阵之中展露冰山一角。 在绝对碾压之姿和绝对的自信之下,流露出来那股专属男人才会有的,蔑视一切的霸道与魅力,纵使这镜外的申公豹,也被此股情绪所感染,一时间心潮起伏不定。 这难道就是那身负大商民心九州气运,加持于一身的人皇之威?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略加思索之后,他又忽然想起,当年那些曾在上古时期,屹立在大九州之巅,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天下无万族无不俯首称臣的那一位位绝代人皇,又该是何等的英姿雄发? 直恨我申公豹晚生了几千年,无缘领略那天下风流一石之数,而我独揽八斗之无上风采,每每想来神往不已,却只能在梦中造访那昔日的大九州! 娲皇庙正殿之中的画面戛然而止,姬旦若有所思。 在圆镜碎裂开来的一瞬间,帝辛子受似是察觉有人施以秘法,窥探幻阵之中的动向。 有意无意间侧过头来,那双猩红的眼睛似要透过幻阵与圆镜两处阻碍,直接与现实之中的自己对视! 那道冷漠而又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扫来,直接让身处镜外的姬旦,不由自主间向后退出半步! 自练刀以来,单凭一个眼神,还是隔着虚幻与现实两重阻拦的一个眼神,便让姬旦心生怯意之人,唯有帝辛子受! 根据书中大致脉络可以得出:昏晕无道的帝辛子受以一首色胆包天的艳诗触怒娲皇,一场本该只是世俗王朝更迭的凡人之战,却因为心术不正的申公豹四处拱火,以至于阐截两教的矛盾越发激烈。 于是乎,天降杀机陆起龙蛇,封神之战拉开帷幕。 命泛杀劫的阐教十二金仙应运渡劫,截教麾下弟子纷纷出山逆天而行。 两教门下弟子借商周之争相互倾轧,最后引得高居天幕之外的圣人不得不亲自出手,这才平息祸乱。 而这本该是原着当中交代封神之战的始末与走向。 稍稍平复仍有余悸的心情,仔细回想起来,却惊讶的察觉事情的走向,似乎正在不断违背原着走向。 就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这帝辛子受似乎并非是那原着当中,沉溺美色残害忠良的昏聩之辈。 自穿越到商末以来,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一切似乎都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浅显简单。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执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去守护那些值得自己守护的人! 而三人之中反应最大莫属玄龟。 玄龟一脉虽是修行缓慢也并不擅长攻伐之道,可却寿命悠久,天赐甲胄能在危急时刻保全己身,更是自带求卦问卜趋利避害之能。 而就在这最近几年,冥冥当中感觉到一股血腥之意肃杀而来。 那双沾染鲜血无数的黑手又一次悄悄出现,似乎正在耐心的编织一张巨网,而这结网之人的目标,绝不会单单只是一个帝辛子受! 之前佯装翻脸所说之言,也并非全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而今日,能够见到那柄故人之剑,更是坐实玄龟之前猜测。 历代人皇之中道法最高之人,乃是我主伏羲。 历代人皇之中悟性最佳之人,乃是手持明灯替洪荒时代的人族找寻黎明之人。 而历代人皇之中战力最强之人,正是之前那柄古剑之主! 以一人之力诛穷奇、杀睚眦、灭饕餮,屠朱厌、戮诸怀。 那一个个曾经骑在人族头上为非作歹的绝代大妖,最后全部化作血泥被人族踩在脚下。 如果说人皇之中悟性最佳之人,是带着整个人族找到了黎明,那么他是一人一剑,将整个人族从黎明之时,一路抬到了现在万族之长如烈日悬空的程度! 那震慑了一个时代的古剑,能在今日出现,决非是那祥瑞之兆! 玄龟似乎已经闻到那柄古剑之上,数千年都不曾消散,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之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越想越觉得前路可怖,越想就越为主人伏羲的处境而担忧,心神不宁的玄龟突然站起身来:“不行,我要出去看看!” 可等它走到那已经锁死无数载的院门前,颤颤巍巍伸出一只前爪,还未触及到门框之上,前爪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主上人皇伏羲身份特殊画地为牢,如今神魂浑噩几如一废人。 而这枯守庙宇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另一种方式画地为牢? 玄龟站在门前犹豫不决,它比任何人都想推开眼前这道门,它也想自己主人的庙宇能够接受善男信女的朝拜香火鼎盛以慰心忧。 可它也比任何人都惧怕推开眼前这道门,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任由你门外烽火连天乱世当道,我自在门内能够守住这园方之内的平静。 而推开了这道门,意味着门外的风雨会直接扑进门内,到时候那身形单薄孱弱无比,曾经庇佑过无数人的他,又有谁会为他提供一片挡风挡雨的地方? 玄龟扭头看向身后紧锁的正殿,重门清锁不见世人。 又回过头看向眼前高耸的院墙,画地为牢枯守空庙。 终是选择一步迈出。 一步迈开,即得大自在。 不同于门内的空气浑浊陈旧,只感觉自己身心都为之一空的玄龟,尽情呼吸着门外新鲜的空气,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开释了自己的心结。 大踏步向前朝娲皇庙走去的它,突然又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身后那残破不堪的庙宇,一时间回想起往日种种形单影只,与那深入骨髓的孤独之感,眼神之中悲戚不已。 主人啊,您所心心念想不惜穷极毕生精力,都想要构造处万族和平共处的蓝图,不过就是一个天真到一戳即破的美梦。 遑论盘古大陆,大九州,还是说现在的中九州。 又或者是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以后的世界。 此事,都绝无实现的可能性。 因为,天下万族之心,那潜藏在最深处的阴暗与污浊。 一直都是最为琢磨不透的东西。 第六十四章 阳燧燃艾,玄龟起卦 别看这郭兴是个相貌平平,时值中年危机难免有些发福脱发的油腻男人,可那锃光瓦亮的脑门之下的反应速度,却是超乎常人。 现在被帝辛子受还有那群文武百官逼到骑虎难下的他,索性将这场戏进行到底! 先天八卦? 那不过是一介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罢了。 我就问问你们在场诸位,可有谁亲眼见到过伏羲施展过这种手段? 什么,没有? 那就很好! 只觉脑中灵光乍现,对此已有应对之策的郭兴擦了擦额角上边的冷汗,将那颗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眼下悬在嗓子眼儿的小心脏,稳稳放回肚子当中。 又恢复平日里道骨仙风模样的郭兴大袖一挥,向身边四位童子嘱咐道:“着人搬来那之前用于青词祭天的巨鼎,在准备好艾草、麝香,龟甲。” 随后又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嘱托几句,然后又朗声向帝辛子受还有那殿内群臣打起包票:“今日,老朽就要用失传已久的先天八卦之术,给王上求取一签以解心中之忧虑烦恼!” 不消片刻功夫,便有力士肩挑这禹王之鼎,放到娲皇庙正殿之前的庭院之中。 已经进入表演状态的郭兴神色肃穆一挥手中拂尘走出殿门,来到这偌大的庭院之前。 去而复返的四位童子带着艾草、麝香、龟甲不说,更是差人推着一架高台徐徐而来。 其上有一件由重逾金属的梨木打造而成,通体呈棕红色的支天神鳌相。 神鳌乃上古异种龟形龙身,相传力大无穷,可负仙山而行。 而眼前这尊神鳌造像足有牛犊大小,鳌首怒昂咆哮不止,四足宽厚?海踏浪,线条灵动神情逼真,肌肉纹理活灵活现。 而在这鳌背之上架有一尊阳燧,祥云为基天火为纹,四周嵌有红宝石做点缀,在这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此时日上三竿,昊日大如车轮,明亮而又刺眼的光线带着久违的温度直射地面,照在郭兴那一袭隆重的华服之上,竟然让人生出些许燥热之感。 估摸好时间的郭兴,两眼微眯神色肃穆,头也不回的对身后叽叽喳喳,正对那阳燧指指点点的群臣轻轻叱一声:“肃静!” 霎时间,庭院之内鸦雀无声,一双双好奇的视线又重新从阳燧落回到郭兴的身上。 就看那郭兴郑重其事的清洗完双手之后,将准备好的艾草与麝香放进巨鼎当中,然后朗声说上一句:“取天火!” 站在那高台之上的四位童子,闻言开始转动阳燧。 照耀在大地之上的阳光汇聚到阳燧之上,形成一方不过海碗大小,却刺眼到众人稍稍与之对视,就觉双眼之内时漆黑一片,阵阵灼烧感如是尖刺猛扎不停,随之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涌出眼眶。 一时间,众人心中无不骇然这天火之威! 心中那最后一丝不敬之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不敢再有半点质疑。 随着那阳燧聚焦到巨鼎鼎腹之内,干燥的艾草瞬间被这天火点燃,顺势引燃这燃烧起来绝无明火的麝香。 待鼎口徐徐冒出芳香白烟,最后再将这整片龟甲放进其中,以询神意。 四名童子走下高台手持法器轻轻敲动,而郭兴仿佛随节拍进入到一种玄之又玄难以言明的奇妙状态,口中念念有词,绕着巨鼎开始缓步转圈。 有天火之鉴在前,四下无人胆敢说话,只怕惊扰巫祝郭兴占卜一事。 偌大的庭院当中只有低沉的法器声,配合着那含糊不清的絮叨在不断传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燥热的天气对于那些常年征战在外的武将还好,可对于那些养尊处优缺乏锻炼的文官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折磨。 那低沉含糊的腔调拐来拐去,冗长的絮叨仿佛根本没有尽头,让人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再加上那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敲击频率,而显得格外单调乏味的法器声,再加上这燥热的天气,简直让人头昏脑胀。 可身为三朝元老的王叔子干都未曾叫上半句苦,未曾喊上一句热,其余众人又哪敢声张? 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一圈圈走来走去,好似拉磨毛驴的郭兴,心中祈祷他,能早些占卜出卦象出来。 就看这双眼紧闭,仿佛在神游太虚的郭兴,突然在这火苗逐渐熄灭,而白烟也不断寡淡的巨鼎之前睁开眼睛停住脚步! 众人心中皆为之一振,莫不成已经占卜出来了? 却见那郭兴抬起双臂,连同那颗微秃的脑袋都随之扬起。 浑浊呆滞的眼神,闪过些许亮光。 虔诚的表情在那皱皱巴巴的老脸上边,直接漾出一朵菊花出来。 如是换了一个人般的郭兴,原本平缓的步伐变得急促欢快,披头散发手舞足蹈,在这庭院当中中肆意狂奔。 口中大呼不止,一连串古怪音节从嘴里蹦出,腔调高亢不已,似是在与这神明直接对话。 原本逐渐失去耐心的群臣,忽又被提起兴趣,联想起之前那神秘莫测的天火之威,自动为郭兴脑补出无数神秘色彩,瞪大眼睛生怕错过后者与神明交流的一丝细节。 ———————————— 姬旦与申公豹也随心事重重的玄龟走出庙门,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申公豹为几人施了隐身咒,确保一切万无一失之后,直奔娲皇庙而来。 而申公豹似乎对姬旦格外感兴趣,一路之上是没话找话强行尬聊。 而姬旦则是带着礼貌性的微笑,始终与这申公豹保持一定距离。 往往是申公豹嘚叭嘚嘚叭嘚说上十句,姬旦这才勉为其难的嗯”或“哦”上这么一声,要么就是摇头晃脑,干脆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几次三番下来,纵使这申公豹再怎么愚笨,似乎也瞧出面前姬旦似乎不太愿意搭理自己。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心生结交之意,可始终与自己可以保持距离的“萧瑟枇”,申公豹索性直接摊牌。 “我与萧公子您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可哥下却为何拒我与千里之外?” 看到这申公豹有些急眼,姬旦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直接否认。 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萧公子能不能认认真真说句话,而不是用那嗯或者哦,来搪塞于我?”只感觉自己愈发挫败的申公豹心有不甘又继续问道:“难不成我是那蛇蝎之辈,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你是不知道,将来你的那些光辉战绩啊!”姬旦心中苦笑一声,正欲开口说话,准备随便糊弄这申公豹几句完事,就听到那郭兴鬼哭狼嚎似的声音传入耳中。 看到那手舞足蹈胡言乱语,一味装腔作势却全无章法可言的郭兴,再看看这神情肃穆深信不疑的群臣。 “这先天八卦之术极为精妙繁复,其中暗含鬼神莫测之能,常人若能学得一鳞半爪便可呼风唤雨搬山填海。”玄龟见状心中愈发凄凉几分:“我主人虽有数千年不曾问世,但怎知这先天八卦占卜之术竟已沦落至此,成一跳梁小丑故弄玄虚的骗人手段?” “这郭兴固然可恨!”玄龟前爪颤颤巍巍指向群臣:“而更可恨的是这些愚昧无知,在无形当中助长这股嚣张气焰的蠢货!” “可怜我主人,时至今日还在为人族、妖族、天下万族和平共处,苦心孤诣推衍这解决之道!” “试问我主人何错有之?”玄龟昂首问天:“可为何还要让他,落到如此惨痛境地?” 话音刚落,只见从天际涌来重重乌云蔓延整座天空,而那高悬空中的太阳,在此时慌忙扯过一片云朵,将自己藏匿其中,似是不敢再听玄龟疯言疯语。 罢罢罢,今日老奴就斗胆出手一次。 也好教这些不辨菽麦愚不可及的世人,见识见识。 什么才是真正的。 先天八卦! 第六十五章 万物一念,先天八卦 玄龟悲愤之下怒问苍穹,似是引得神明震怒,原本刺眼明亮光线逐渐变暗。 猛烈的罡风在高空之中不断搅动,几束惨白而又可怜的光线透过云层缝隙,还未照到人间便被瞬间吞没。 阵阵紫色雷霆正在云层深处不断酝酿威势,偶然泄露出来的些许电光就足以让人肝胆欲裂。 面对此情此景,姬旦只以为是这天气变化无常,未曾放在心上。 可是与玄龟同为妖族出身的申公豹,对此异象却是格外敏感。 抬头望向天空,不断盘旋的云层漆黑如墨,好似笼罩在众人心中恐怖的阴影,沉重狰狞的气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殿之中轻纱狂舞,呼啸而来的冷风扑灭大殿半数油灯,众人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当中,明明正值季春世界天地回暖万物复苏,却在这一刻好似入了深秋,直让人遍体生寒。 “你要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反应过来的申公豹厉声喝向玄龟:“听我一句劝,赶快住手!” 可回头一看,却见那玄龟心意已决,眼眸开合之间道道金光闪烁,与那先前颓废牢骚不断的模样判若两人,横卧在虚空之中沟通天地气机,待站起身来之时直接显化出本源法相。 居然是一位身高八尺的中年男子,手持大印头戴金冠,两条剑眉直至鬓角,镶着金丝的白色长袍大袖一挥,流露出来久居上位的气质,杀伐果断无上威严。 姬旦看向玄龟本源法相,此时也禁不住一阵热血沸腾,好似梦回传说之中,大九州时期的上古时代,颤声问道:“这就是你当年代替人皇伏羲,执掌九州共襄天下时候的模样么?” 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来,对姬旦说道:“历史,它就在那里,无论你承认与否,或是刻意回避,它都在那里安安静静注视着未来!” 迈步间,脚下祥云朵朵乘风遨游。 说话时,好似天宪法则振聋发聩。 “小乌龟蛋儿,虽是你奶奶太任也曾通晓这先天八卦,但是你且听好了,这先天八卦无论是龟甲艾草抑或铜钱口诀皆是外物,要的只是占卜之人心中的那一个‘念’字!” “占卜之人需以自身念力沟通天地,从而实现天人感应的无上空灵之境界,最后求得一丝真意显化于龟甲铜钱之上!” 中年男子伸手抚过立在娲皇宫庭院当中的青铜巨鼎,眼眸流转之间多了些缅怀之意:“我资质愚笨虽跟随主人数千年之久,却也只是习得一些皮毛而已,比不上我主人万物皆可为卦,万物皆只一卦的无上境界。” 手指不断敲击鼎腹:“有人说,放不下过去的种种,等于是在惩罚着现在的自己。”指尖触碰鼎腹,如投石入水掀起层层涟漪:“但,没有过去,怎有未来?” “小可通神鬼幽冥。”定要逆天而行的中年男子相口诵真言。 可话还未说完,只听得殿外轰隆一声巨响,朝歌城上方乌云拢聚吞噬最后一丝光亮,飓风呼啸当中一道宛若眼眸的漩涡显现在众人头顶。 一道紫色雷霆从漩涡当中直接劈下,刺眼的雷电划破漆黑幕布,直接照进昏暗的正殿中来,随即滂沱暴雨呼啸而来。 四周空气陡然凝固,中年男子突然脸色涨红,那件白色法袍无风自鼓,而在那右肩却有一块料子紧贴在肩膀上边,根据轮廓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是一个人的脚印! “遇仙求真意!”话音刚落,就看中年男子被人一脚踩下,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玄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申公豹运转炁气正要上前,却被喝止。 “不要上来,你境界低微,这种事掺和不了!”中年半跪在地上咬紧牙关,缓缓抬起头来,仿佛早就知道肩头那人是谁冷笑道:“怎么我之前怒问苍穹世道不公,是踩到了你的尾巴,还是戳疼了你的伤口!” “大可知天道跌宕!”中年男子双手怒拍九鼎,掀起层层涟漪,一时间整座大殿之内零星燃烧的油灯全部扑灭。 四下狂舞的轻纱好似厉鬼在荒坟之中癫狂起舞,院落之内连串的雨珠在檐角被拦腰斩断,整片雨幕被一分为二。 咔擦一声,中年男子半跪的右腿直接断裂,蜷曲的左腿磕在地上砸出条条缝隙。 “你究竟是谁?”申公豹怒喝一声正欲上前助这玄龟一臂之力,瞬间觉得胸前好似被巨石砸中,运转开来的炁气瞬间停顿。 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就看眼前金星阵阵,继而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倒飞出去,砸在柱子上边久久不能站起身来。 “怎么,连你也会害怕?”中年男子咬牙讥讽道:“害怕你那不为人知的一面暴露在世人面前?” 此时,虚空之中似乎响起一声不屑的冷笑,又瞬间被狂风大雨彻底淹没。 又是一脚踩在跪地难起的中年男子后背上边,仅存完好的左膝膝盖陷入地面苦苦支撑。 可比起肩头与后背之上那好似山岳一般沉重的力量,仅凭左腿支撑根本无济于事。 “万界兴与衰!”中年男子心意已决,居然直接用自己的双臂作为支撑,口中猛喝一声想要强行站起身来。 只听在那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中,中年男子被一寸一寸强行踩趴在地上,此时四肢骨骼已经悉数粉碎。 同样趴在地上的申公豹双眼泛红,一伸手招向中年男子,腔调之中夹杂着些许凄凉:“玄龟,这卦我们不算了还不行吗?” 此刻见这玄龟行这先天八卦竟然受到这莫大阻力,姬旦亦是怒火中烧,一股滔滔战意,如是这熊熊烈火般汹涌在这血管当中。 不管今日是谁踩在这玄龟背上,哪怕是这周天圣人亲临,我也持刀向前! 五指拃开,却是起手式:一气驭刀过蟾宫! 挎在腰间的执命刀柄颤动不停,可随即又呜咽几声,如是动物遇上天敌,只能乖乖趴在地上等死一般,蜷缩在这刀鞘当中一动不动! 姬旦心中大怒,左手扣住刀鞘,右手五指抓住刀柄,欲使蛮力让这执命出鞘对敌。 即便他不知道这敌人到底身在何处。 可手腕还未用力,却顿觉周身如坠冰窟。 似是这苍穹之上,有一双巨大而又无形的眼睛,终于注意到脚下这只正在聒噪不已摩拳擦掌的蝼蚁!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也被这姬旦身上的特别之处惊讶到了一般。 暂且放开另外两只较为健硕的蝼蚁,专心致志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姬旦的身上。 一瞬间,姬旦仿佛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恐怖的眼睛啊! 那是由无数双复眼构成,好似后世那最为顶级的监控摄像头般,在这空中不断旋转扭动,用以监视众生,冷漠无情的人类眼睛! 突然,那冷漠无情的眼睛当中有了一丝人类的情绪波动。 似是疑惑,又似是错愕。 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姬旦的内心顿时翻江倒海! “你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 就是这么短短一瞬间的失神与疏忽,勉强将自己头颅从地面当中抬起来的中年男子咧嘴一笑,用头颅直接撞在九鼎之上。 “我主人常跟我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算计来算计去,算计数万年不止。”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结果这次,你输我一手啊!” 起卦! 第六十六章 通天一柱,逐鹿一刀 庭院当中,一双双眼睛紧跟着巫祝郭兴在那禹王之鼎四周来回转圈,生怕错过眼前,如此玄之又玄充满神秘气息的占卜仪式。 果不其然,就在这郭兴施展先天八卦的影响之下,就看那原本晴朗澄澈万里无云的天空当中光线骤然变暗,自天际涌起层层乌云遮蔽当空昊日。 随着闷雷炸响,一阵气势汹汹的黑风飞沙走石扑面而来。 卷起的沙石拍打在面门上边,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而身上那件宽大的华服,在这黑风的撕扯之下,一会儿鼓胀如球,一会儿紧贴四肢,推搡众人不得不连连后退! 而这股黑风如是生性桀骜不驯的猿猴,在戏弄完众人直接跳上房顶,随即又钻进云层当中,探进苍穹搅动云海翻覆! 全当是郭兴引来此等天象异变的群臣,顾不得脸上沾染的沙土,一个个从这房檐之下冲进庭院,抬头望向天空,顿觉肝胆欲裂! 只见头顶乌云之海遮天蔽日,不断旋转翻腾的乌云,自这云海之上凝聚出漫漫不知其边界几何,更不敢斗胆揣测其高几万仞,却好似当年矗立在大九州之上,能够贯通天界凡尘的那根天柱! 而这根从天界伸下来的天柱其内紫色雷霆游走不停闪逝不见,裹挟着那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正以雷霆万钧之力不断下压而来好似灭世一般! 有胆小怯懦之辈,看着头顶仿佛只需自己一伸手便可以触碰到这根灭世天柱的他,顿时心生恐惧,此等伟力其实凡俗蝼蚁可以抵挡,居然两股颤颤尖叫不断,最后一屁股跌倒在地! “身为我大商之臣自当心系九州肩挑万民,不惧天地之变,不信鬼神之言,岂能如你这般怯懦软弱?”这还是帝辛子受进香以来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变化,一扭头直接掠过那出尽洋相的大臣怒斥道:“给我叉下去!” 眉心之间那个“川”字愈发深邃的他,抬头望向苍穹:“给我滚回去!” 话音刚落,只见长乐宫中居然迸发出一道亮眼的赤色金光,直上苍穹洞穿云海! 但见那气势骇人的天柱,在此刻竟比那银样镴枪头的郭兴还要不堪一击,道道赤色金光从这撕碎的缺口之中直射而出。 天柱如是一根放在砧板之上的黄瓜,而那道道赤色金光就是那锋利的菜刀,手起刀落,黄瓜应声而断。道道赤色金光一齐绞动,天柱轰然碎裂开来,炸成那漫天碎云! 随即苍穹之上金光漫天,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浩浩荡荡一气平推,将那翻覆不停的云海彻底驱散! 还不待众人从这震惊当中缓过神来,就看这阴郁而昏暗的天幕之中,道道赤色金光汇聚而来,形成一条十余丈长的赤金色天龙盘亘在众人头顶,一双犹如宫灯大小的血色双眸扫视整片朝歌。 只听得这赤金色天龙口中低吟一声响彻天地,那峥嵘的龙首微垂而来,化作一道亮丽的光芒,朝着娲皇宫俯冲而来。 众人下意识低头躲避,却见一柄刀身足有五指之宽的阔刀,被帝辛子受牢牢握在手中。 “这,这不是······”有眼尖之人已经在第一时间认出此刀,心中震撼不已,就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这不是当年的那柄逐鹿吗?” 原来在十数年前,代商王行监国之职的储君帝辛子受,在与东伯侯姜桓楚之女喜结连理之时,南海鲛人曾进献一对儿两颗牛眼大小的归墟血玉,入殷都做恭贺之礼。 几年后,帝辛子受终于登上大商之主的王位,弃殷都不用,而转修祖辈念念不忘,可却受王族掣肘而迫不得已中途几次停工的陪都朝歌。 修成之日,身为大荒无冕之王的东夷之主,亲命手下献上一枚名为“涿鹿”的刀胚。 并附一句“笑言”曰:“此刀造型古拙难堪大用,我族中尚未断奶的黄口小儿将此物挥动把玩权当嬉戏之用,今朝进献商王,却不知尔等窃居于九州此等福地,纸醉金迷日夜欢歌之士,又有几人可以?” 据传此刀胚材质,乃是大荒淘金客在炎黄二帝与九黎蚩尤主战场涿鹿一带,发掘而出的一块赤色陨石,故名涿鹿。 在秘密运出边塞之后,请得巨灵一族勾动天雷地火,经千锤百炼初步锻造成一枚,长三尺四分,重二十七斤六两,无论是尺寸还是重量,绝非常人可以把控的刀胚。 这枚刀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又恰逢商王换人,蠢蠢欲动准备挥兵南下的东夷之主,便将此刀胚送给了帝辛子受。 视自己血脉出身为正统,将这群瑟缩在塞外茹毛饮血之辈,蔑称为“夷”的大商群臣,哪里受得了这种明面上为庆贺恭祝,实为试探挑衅的侮辱? “怎么塞外寒风喝到肚子发胀,脑子发昏,分不清东南西北天高地厚了?” “父死娶母,兄死继嫂,不知礼数罔顾人伦的野蛮人,可知长幼尊卑之别?” “跟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能依水而居游牧大荒的野蛮人废什么话?” 一时间群情激愤,恨不得将这胆大包天的东夷使者给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方泄心头之恨! 就在这群臣慷慨激昂之时,身材高大膂力惊人的帝辛子受一手端着酒樽,用另一只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提起这柄阔刀。 兴致所至,更是在这群臣之前舞了一套眼大开大合的刀法。 收刀之时,杯中酒水不洒分毫! 崇尚实力为尊,此番前来以抱死志,坐等商人出丑的东夷使者见到眼前此幕,被惊得目瞪口呆,当即从这座位上边滚落下来,匍匐到帝辛子受面前,以表臣服之意。 “回去吧,告诉你们东夷人的王,我大商承继九州正统,民风淳朴民心开化,最重规矩礼节。”帝辛子受不顾群臣诧异之色,笑回东夷使者:“今日就收下这份大礼,来日定有厚报!” 而所谓的厚报则是,太师闻仲与武成王黄飞虎率二十万人马,兵分两路挺进塞外,重现祖上武乙子瞿,一天连克八百里之威名,杀到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东夷族,抱头鼠窜俯首乞降。 事后,帝辛子受征召能工巧匠重铸刀柄,锻打为一龙首吞刀之形状,嵌之血玉画龙点睛,更“涿鹿”为“逐鹿”。 因沾染洪荒大能鲜血,有莫测神力加持,握在帝辛子受手中,刀锋所指之处,诸邪退散神灵易道。 占卜一事的插曲终于结束,众人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郭兴身上。 正在禹王之鼎跟前装神弄鬼故作玄虚的他,哪能不知道方才这等天地异象? 但一心想要保住自己娲皇宫巫祝职位的郭兴强忍住心头好奇,装出一副胸有成竹淡然漠视的样子,竭力给在场群臣营造出一种皆因自己占卜问卦,这才引来此等天地异象的错觉,将自己世外高人的形象包装的越发到位。 在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唱跳踱步之后,只感觉自己嗓子眼都快要冒火星子的郭兴终于停住脚步,心有忐忑不安却又有些莫名的期待的他,站在禹王之鼎跟前,踮起脚尖满怀希望的朝里边看去,可顿时却傻了眼。 只见那麝香艾草已经燃烧完毕,可那潜藏在猩红的灰烬当中,漆黑一片的龟甲好似那茅坑里边的石头,是又臭又硬! 火烧烟熏了这么长时间,自己演戏的腿都快跑断了,可龟甲上边就是没有新的纹路出现! “不应该啊!”强装镇定的郭兴暗自思忖道:“我记得就是这个步骤啊!” 额头上的汗珠滴滴渗出,抬头看向一旁翘首以待的帝辛子受等人,更觉周遭空气凝固无比。 又刚忙低下头去装腔作势,可心底却是在嘀咕不断:“莫不成是我这艾草加的少了?” 或许是这郭兴命不该绝,歪打正着间,玄龟已然成卦。 只见鼎口云霞升腾瑞气千条,坚硬龟甲的鼎中噼啪作响,一道道崭新的细微纹路自这龟甲上边蔓延开来。 郭兴定睛一看瞬间被狂喜淹没,忙不迭从中取出还有些烫手的龟甲。 一时间老泪纵横,心中已是感慨万分。 王上,老朽幸不辱命。 这卦象让我给占卜出来了! 第六十七章 大凶之卦,王叔吐血 虽同在庭院当中,满朝文武却对这玄龟起先天八卦的惨痛壮烈之举一无所知。 纷纷翘首以待这巫祝郭兴,施展先天八卦的此等早已失传的神通手段,占卜而出的卦象! 而这郭兴悄然擦去嘴角上边的白沫,见到这巨鼎当中代表了神明之意的皲裂龟甲,只觉自己果真是福大命大,在这阴差阳错之间,居然成功占卜出一副卦象,又从这鬼门关前讨得一条性命回来! 迫不及待的他中取出烫手的龟甲放置桌前,转身沾沾自喜的朝帝辛子受等人殷切邀功:“还请王上与诸位大人上前一观!” 帝辛子受走上前来,看着龟甲上边那沾满灰烬错综复杂的沟壑纹路:“不知此卦何解?” “王上勿急!”占卜出卦象的郭兴对自己的能力自是信心满满,那副胸有成竹仿佛万事皆在把控当中模样,淡然一笑越发出尘洒脱。 俯下身来捏住袖角,轻轻拂掉上边还残留着余温的灰烬,咽下一大口口水,润湿方才卖力表演以至于干痒嘶哑的喉咙,不紧不慢的说道:“且容老朽细细揣摩这卦中真意!” 说完,便撅起硕大的屁股,低头凝视起这沟壑纵横的龟甲。 哪知片刻之后,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将这龟甲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恨不得将这鼻尖儿都贴在上边,生怕是自己看错卦象解错神明之意。 可越看脸色越发难瞧,到最后额头之上冷汗涔涔,两手抓住这桌案一角,身体颤抖不止,半晌功夫都不敢起身! 纵使这傻子,也能看出这卦象非同寻常,不然这巫祝郭兴何至于这种模样? 进香一事可谓波折不断,先有祥瑞佳节血洒长街,后又三方诸侯之子混战当场,以至于那姬旦现在都生死不知。 好在事情的最终发展,朝自己的之前预设的方向靠拢,只等娲皇庙中群臣进香完毕,便可完美落幕。 可哪知在这最后环节,当今王上却要占卜一卦。 再看这郭兴的表情变化前后反差之大,似乎这副卦象没有想象当中那样简单。 这让好不容易觉得自己肩头担子将消,终于能舒上一口气的王叔子干,不由得心中又紧了几分。 “可千不敢万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出现些什么幺蛾子,否则我这一番苦心,全都付诸流水!”抱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王叔子干主动靠上前来,对眼前身若筛糠的郭兴说道:“还请巫祝解卦!” 郭兴闻言扭过头去,王叔子干看到前者这张面如死灰的表情,本就不断收紧的心弦,在这一刻瞬间绷到极限! 事到如今尤不甘心的王叔子干,直接压低声音逼问道:“敢问巫祝,此卦象何解?” 只听着郭兴诺诺几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群臣未曾听清,可王叔子干却是将这郭兴之言听的是清清楚楚。 只见那王叔子干的五官直接扭曲在了一起,原本枯黄的面皮立即涌出一抹血色,那佝偻的身躯猛然挺直,浑浊的眼睛中爆出一团骇人的杀气,居高临下俯视郭兴,随后扬起那干枯漆黑的手掌,狠狠掴在后者油腻面皮之上。 这一巴掌直接将身材发福的郭兴扇翻在地,还不罢休的他又迈着颤颤巍巍的脚步正欲追上前去,要了这胆大包天的狗东西的性命。 可他终是到了美人迟暮,英雄白头的年纪! 就听这庭院当中响起那剧烈的咳嗽声,登时间站在原地的王叔子干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不断痉挛的脏腑挤压鲜血,已回流至喉咙当中,忙掏出那方本沾染血痂的手帕掏出捂住嘴角,随着粗重的呼吸声,那笔直的腰身不断抬起又迅速弯下。 最后从这牙缝当中挤出几个字来:“妖,妖言惑众!” 身边武成王见王叔子干已经孱弱到了这般田地,一时间心中不忍,忙走上前来轻拍后者脊背宽慰不停。 帝辛子受见王叔比干这般憔悴不堪,忙差人赐座! 身为太史监监正的杨任见状,心中竟然生出一股痛快之意。 只是不知,这股痛快之意是针对那,越俎代庖将自己晾在一边,结果最后还挨了顿打的巫祝郭兴。 还是在窃喜这几次三番逼迫自己妥协于他,结果老态龙钟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吐血的王叔子干。 此时群臣无不满头雾水,而占卜问卦一事又涉及到自己的专业范畴,觉得此刻该轮到自己这个堂堂太史监监正上场稳定人心的杨任,看向这几句话便将王叔子干刺激成这般狼狈模样的郭兴,大喝一声:“请巫祝速速解卦!” 虽只是一天,却经历三次大起大落,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像是苍老了十来岁的郭兴,脸色苍白身若筛糠,额头上边的汗珠密密麻麻顺着皱纹流到嘴角,瘫坐在地上一手捂着那通红的腮帮,一个劲的疯狂摇头。 偶尔开口声音细微像是蚊子扇翅膀,嘟嘟囔囔半天听不清说的什么话。 “你是没吃饱饭,还是偷偷吞了炭?”杨任见状怒斥一声:“半天时间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娲皇宫巫祝这个位置的?” 不知这郭兴哪里来的勇气,喏喏几声随即扯开嗓子喊道:“此卦象老朽实在是不敢解!” “不敢解?”杨任见状越发恼怒,偷偷看了一眼正在长椅上边凝神静气的王叔子干,当下猛逼郭兴:“还请王上降旨,把这故弄玄虚的巫祝推出娲皇宫外,斩首示众!” 一听自己要被斩首示众,贪生怕死的郭兴赶忙向前膝行几步,跪在帝辛子受脚下嚎啕大哭:“王上,此乃一大凶之卦,老朽实在不敢解呀!” 杨任心中顿时了然,怪不得王叔子干这老家伙会如此失态! “大凶之卦?”一心想要气死王叔子干的杨任,冷笑几声问向郭兴:“你可知道我是谁,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此刻,郭兴终于意识到,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帝辛子受,才是自己最为稳妥的那根救命稻草。’ 相通此中环节的他,像条久未见主的狗一样,两只手牢牢抓住抓起帝辛子受衣摆就是不肯放开:“王上明鉴,老朽说的可全是实话啊!” 想要借此机会硬生生气死王叔子干的杨任,哪里会放过眼下这最好的由头郭兴? “居心叵测大放厥词!”暴跳如雷的杨任上前一把揪住郭兴后领,这就提溜出去:“还请王上降旨,微臣今日定要将这妖言惑众戏耍王上的郭兴,给活活剁成肉酱!” “且慢!”帝辛子受拦下这落井下石的杨任,略微弯腰一把手攥住郭兴衣襟,像小鸡仔般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捉到胸口位置,从上至下俯视后者,一字一句的问道:“大凶之卦?” 郭兴一把鼻涕一把泪,已经带着哭腔的回答道:“王上,千真万确啊!” 帝辛子受怒极反笑,一撒手将郭兴扔出一丈开外。 生怕自己此刻被杨任捉走的郭兴,像极了一条忠心耿耿的老狗,又赶忙手脚并用爬回到帝辛子受脚下,倚老卖老痛哭流涕。 “好一个大凶之卦!”帝辛子受嗤笑一声,反手将桌案之上的龟甲丢到郭兴眼前:“但说无妨!” 孤王,恕你无罪! 第六十八章 死局已成,回天乏力 郭兴闻言立即止住哭声,将那块自己好不容易占卜出卦象,此刻还残留着余温的龟甲抱在怀里,可怜巴巴地望向帝辛子受。 “嗯?”见这郭兴此刻还在推三阻四,帝辛子受鼻腔当中发出一声极不耐烦的冷哼。 察觉出其中意味的郭兴,立马缩回脖子,此刻再也顾不得那造价不菲的华服,挥袖擦去纹路当中沾染的灰烬,压低声音试探性的说道:“根据卦象显示,大商基业共六百余年,经十七代历三十一位帝王,将葬送于末代帝辛子受之手!” 声音虽小,可落在这鸦雀无声的庭院当中如是惊雷炸响! 虽说众人已经知道这是一幅大凶之卦,可谁也没有料想到,这开头第一句便已经如此离谱! 一时间群臣哗然。 “放肆!居然敢假借卦象之说,妖言惑众!” “大胆!不过区区一个巫祝,竟然敢咒我大商基业!” “来人呐!将这大放厥词一派胡言的郭兴,给我速速拿下!” 郭兴在解卦之前已经做好被文武百官群起而攻之的心理准备,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的抵制情绪会如此激烈。 面对那百官口诛笔伐,郭兴面色苍白一片,只觉自己是百口莫辩。 听闻卦象面色出奇平静的帝辛子受,看着身边群情激愤间恨不得生啖郭兴血肉的群臣,只觉像是到了那杂乱无章喧嚣不堪的菜市场,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之意,当即沉喝一声:“都给我闭嘴,让他继续说!” 群臣无人胆敢还在此时不长眼的打断郭兴解卦,一双双视线在巫祝郭兴与帝辛子受身上来回摆动,最后齐刷刷低下头,一时间庭院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之前还惴惴不安的郭兴,在听到帝辛子受这句话后,心中那股诚惶诚恐之意在一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一吐为快! 擦掉糊在脸上的斑斑涕泪,环视众人一圈儿,开始解卦! “卦象显示,人力终有穷尽之时,而天命却无穷无尽不可殆也,妄想以人力抗拒天命,就如同那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一般可笑之极,不过留给世人一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罢了!” 阴沉的天空吹起阵阵寒风,卷动长椅之上王叔子干那满头白发随风飘荡。 轰隆隆的雷声来回作响,似有千军万马在云层当中准备随时杀向人间。 一滴豆大的雨珠猛然砸向地面,溅起朵朵水花。 “此卦象上半部分显示,雨泽于林广生木,暗生阴火万树屠。” “天降雨露滋养万物,眼前一切似乎都看起来欣欣向荣,可谁也没有察觉到,在这阴暗的角落早有一团野火正在悄然积蓄力量,只等在某一天突然发作,将这参天之高的树木焚烧成一截截焦炭,将那焕发着勃勃生机的绿茵之地化作一片茫茫焦土!” “表面看似,风头无两,可实际上,祸端已生!” 在变本加厉的寒风侵扰之下,柔弱的帷幔如是神情癫狂的疯子,在这昏暗的正厅当中,肆意狂舞。 瓢泼大雨倾盆而至,密集的雨幕层层冲刷而来,房檐之下雨水如是断了线的珠子般,劈里啪啦。 郭兴拂掉睫毛上边遮挡视线的雨珠,在这闷雷声中,扯开嗓子继续解卦。 “而卦象后半部分显示,濯水去沙真金现,天降雄火尽数无。” “淘金客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那堆积如山的沙土之中,看到那梦寐以求的金沙,可就在此时天降大火,到头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希望,都在此刻付诸流水,任你千般不甘,万般挣扎,只不过都不过是一场徒劳罢了!” “一切皆有命数所在,天不作美,人力又能奈何?” 站在这雨幕当中的太史监监正杨任,本意只是想借卦象活活气死这个一直在自己头上为非作歹的王叔子干。 听闻这番卦辞,心中怎能接受屹立在九州之巅,北灭鬼方东征蛮夷,辖境之内四大诸侯尽皆俯首,雄踞于上天玄州的庞然大物,会在某一天,在当今王上帝辛子受的手中走向末路,就此轰然倒塌? 急欲反驳此等无稽之谈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郭兴面前,劈手夺过那块代表了神明之意的龟甲,详细研读起了上边的新生纹路。 随后,在他那满是震惊遇不可思议的眼睛当中,龟甲脱手掉落,重重摔在地面,碎做满地残渣。 而他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 这郭兴,说的居然全是真的! 现在已经对自己能够活着走出庭院,不抱任何期望的郭兴,给这副大凶之卦做收尾解释。 “此金、木、水、火、土齐聚于卦,生生相息却又环环相扣。” “靠山,山倒。遇水,水枯。” “青壮落齿,少生华发。” “外有天煞孤星相逢,一事不顺百事皆殆。” “内有贪狼杀星作祟,城门失火自顾不暇。” 已心存死志的的他,缓缓说出八个字,为卦象盖棺定论。 “死局已成,回天乏力!” 听着这些卦象之言,再加杨任那无言的佐证,如是一把把尖刀直接捅向王叔子干那孱弱的身躯,那根紧绷的心弦也在此时彻底断裂开来。 就如同卦象所言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的心血,所有的付出,在此刻全部化作这满地流水,他心中那股悲愤难平之意可想而知! 如是这破风箱般的肺叶,再次痉挛颤动开来,发出几声令人揪心不已的剧烈咳嗽:“咳咳!” 看着背对自己,已经越发陌生的帝辛子受。 只感觉自己此刻身心俱疲的他,只剩一股呢喃在诉说自己的不解与苍凉。 王上啊! 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早已腐朽到连渣都不剩的夏朝旧历,与您有何干系? 夏启乘龙入天界做了什么,之后发生了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若无伯益作乱,太康失国一再动摇夏朝的统治力,本就在夹缝当中建立的大商,恐怕还要再晚上百年不止! 那孔甲不祭人皇反行祭天,本就是聪明人在无奈之下选择的顺势而为罢了! 试问渺小如蝼蚁一般的人,怎么可能胜得过茫茫天意? 侄子啊! 为何不愿遵从叔父已经给你铺设好康庄大道? 非要去走那充满荆棘的崎岖小路,去葬送祖辈花费无数精力心血浇筑而成的大商基业? 难道你真的要走到所有人的对立面,去当那背负千古骂名的独夫不成! 本来坚持要与同僚一齐淋雨的王叔子干,在此时突然改变了主意。 差人搬动长椅挪到那干爽的房檐之下,看着那浑身已经被雨水打湿,好似一个冥顽不化的傻子般的帝辛子受。 眼睛当中泛起阵阵陌生之意,竟是在此刻,全然认不出自己侄子起来! 被这雨水一浇,外加冷风刮骨而过,身体本就孱弱的他,顿觉阵阵寒意侵扰而来,而体内那顽疾也随之再次发作。 熟稔的掏出袖中那还沾染着自己血迹的手帕,捂在嘴角。 霎时间,大片殷红之色如桃花般,绽放在手帕之上。 又从怀中掏出那方手炉,扭开炉盖,嗅了嗅那乌碳香饼独有的安魂提神香气。 只感觉自己头脑思维瞬间清晰无比的他,贪婪的攫取着手炉带给他的那一丝温热。 突然,脑中如是灵光乍现般,想起某人。 先天不足以至于寒症如附骨之蛆,被折磨几十载的他记忆犹新。 那是一双有着与常人体温截然不同,能让自己感觉暖意洋洋如沐春风,似能祛除自己顽疾的手! 心中那股焦急而又迫切的魔鬼之声再次响起。 那么,他的血呢? 顿时,王叔子干的咆哮,在心底回响不断。 姬旦呢! 第六十九章 共进杯酒,刀破万法 纵使王叔子如何干聪明绝顶,也绝对料想不到,那心心念念的姬旦,此刻就处在娲皇庙正殿当中,与自己仅有几步之遥。 玄龟福缘深厚不光顺应大道之意负河图洛书,更是辅佐人皇伏羲治理大九州,不光那具坚不可摧的龟甲是一件无上的防御法宝,更是在悠悠时光之当中,一身修为愈发深不可测。 显化出的本源法相,被那意欲阻拦先天八卦的神秘人一脚踩进地面,其实并未造成多少实际性的伤害。 真正致命的是,神秘人眼见阻拦无果,怒劈而下的那道天雷! 天雷乃天地之间纯阳之气而化而成,最为克制精怪、阴邪、鬼魅之类,而玄龟隶属其中一类,自是不能例外。 被姬旦与申公豹搀进娲皇庙正殿当中避雨疗伤的玄龟,周身甲壳皲裂,隐有鲜血渗出,粉嫩的肉芽蠕动不断,试图修复伤口,可那经久不散的天雷萦绕其中噼啪作响,随即又将其撕裂开来。 本源法相破碎,恢复本体的玄龟趴卧在地缩头入壳,运转灵炁疗伤。 修为精深以至于由鲜红转为淡金的粘稠血液,在这壑纵横古意盎然的纹路当中缓缓流动,不断消弭伤口当中残留的雷霆之力。 半晌功夫,玄龟探出头来,那半开半阖的眼眸流光溢彩,终是缓过一口气来。 同样妖族出身的申公豹,对劈在玄龟身上的那道紫色雷霆心有余悸。 若是落到自己身上,被打回原形不说,怕是要直接身死道消。 此刻见玄龟安然脱险,终是放下心来。 可随后转念一想,真身绝不在这九州之中,玄龟仅仅只是言语之间略有波及,便可心生感应,以无上之姿携无尽毁灭的雷霆之力,一念前来碾压玄龟。 能有此种匪夷所思之手段者,屈指可数。 若不是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拔刀相助,实在是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此处,申公豹心中又是一颤,压低声音询问道:“刚才那位就是?” “嘘!”玄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显然不愿再谈此事。 而玄龟此举,也证实了自己方才的推测。 实在不敢相信,那些高居天幕之后何等造化通玄之辈,竟然一直在俯瞰人间······ 只不过在这念起的一瞬间,就被申公豹直接掐断。 生怕再招来这泼天祸患。 虽只是相处半天时光,可姬旦对这贪杯之时活像个老小孩、发起牢骚来满腹苦水、对其主伏羲是忠心耿耿、对自己开释解惑更不失其古道热肠,虽说人族与妖族势如水火,可在他眼中更像是一位慈祥长辈的玄龟,难免心生敬意。 此刻见玄龟终于脱离险境,心中也是大为欣喜。 放下所有戒备,收起油腔滑调,快步走上前去,看着那甲壳、四肢、裙边都缩小一圈儿,远没有先前足有磨盘大小,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的玄龟,当下心中又是一酸。 只恨我自己现在太过弱小,不然何至于让前辈遭此劫难? 似是看出姬旦心中自责,玄龟故意逞强从这地上坐起身来:“小乌龟蛋儿放心,你龟爷爷我好得很!” “那中看不中用的天雷,不过就是给我挠痒痒而已。”说话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前爪连拍拍动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道:“等我睡上一觉就能补的回来。” 前爪挥舞间,牵连到体内在还未痊愈的伤势,顿时呲牙咧嘴倒吸上几口凉气。 不过是说给小乌龟蛋儿的宽慰之言。 这道专克精怪之属的天雷,硬生生斩去它千年道行,又岂会真的这般简单随意? 姬旦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泛着泪光:“我就知道龟爷爷最厉害了!” “那可不!”玄龟理所当然的回应道。 亲手占卜这先天八卦,从中洞察一丝天机的玄龟,看了眼静默在庭院当中,任由滂沱大雨冲刷自己的帝辛子受,又看了看同样出身妖族的后辈申公豹。 犹豫再三终是开口说道:“当年我主人自感失职欲卸掉人皇果位,我送给了他一句话,他没能听的进去,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番。” 申公豹神色凝重道:“晚辈洗耳恭听!” “人间不值得。” 此言一出申公豹满头雾水。 这人间值不值得,于一个生性自由散漫,更何况还是妖族出身的我,又有何关系? 这难道不是应该,是由当今九州人皇帝辛子受去考虑的问题吗? 申公豹不是憨傻之人,一瞬间联想到了之前的大凶之卦。 难道商汤数百年的基业真的就毫无回转之力,要在这帝辛子受手中彻底断绝? 像是敏锐的抓住了些什么线索,可深究之下,又仿佛一无所获。 但玄龟绝非是那种无的放矢之辈。 思虑半晌只感觉心头疑惑更甚的他,忍不住问向玄龟:“还请前辈开诚布公直说就行。” “你说你此番入朝歌是为娲皇祝寿而来,那我问你,在献上贺礼之后,直接离开九州,云游四海能否做到?” “这。”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申公豹顿时面露苦涩之意,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不过不方便表露。 玄龟见状暗叹一声。 世人皆想得知自己的未来究竟如何,可等未来就摆在他们面前之时,却都选择不去相信,或许,真就是这造化弄人吧! 见这申公豹还想再问些什么,玄龟直接打断不愿深讲:“好啦,去忙你的事情去吧。”说着看向姬旦:“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留下些时间,也让我和小乌龟蛋儿说上几句话!” 见这玄龟已经下了逐客令,纵使申公豹如何心有不甘,也只能黯然告退。 临行之际,又看向那刻意疏远自己的姬旦,神色一肃,打起稽首沉弯腰身道:“今日有幸,能与诸君共进杯酒,他日若有差遣,自当万死莫辞!” 姬旦亦心生感慨之意,连忙弯腰回礼:“来日方长,仙长珍重!” 此时,雨势渐歇。 玄龟又看了看庭院当中孤零零只剩下他一人的帝辛子受,又转头看向姬旦:“扶我起来四处走走!” 一人一龟相伴走出娲皇庙。 玄龟拘出一件不过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入手坚硬冰冷,细看之下隐有牛毛粗细的繁复纹路流转其中,虽光泽不显却暗含神韵的龟甲交予姬旦。 姬旦认出龟甲之上拓印的河图洛书残片忙要推辞,却见玄龟脸色一沉:“怎么嫌你龟爷爷的东西太过晦气寒碜?” 随即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所要面临的问题不是说去刻意追求修为高低与否,而是要注重你的身体能经受的住灵炁的几轮冲刷而不引发旧疾发作!” 前爪轻拍姬旦手心,示意后者将其收好:“而破损的丹田,就是阻止你能更上层楼的最大桎梏!” “当初你选择习武强身健体的想法没有错,而这南宫适也的确是一位名师,传授于你的呼吸法门微言大义,高屋建瓴之论述,更是让我自叹弗如。” “这里边不光拓印有河图洛书残片,更蕴藏了我部分大道感悟,与这三分归元气颇有几分契合所在。”玄龟一指指向龟甲:“交由你使用,镇压缓解丹田旧伤事半功倍,也不怕这宝物蒙尘。” 见这姬旦终于肯收下自己的这份心意,玄龟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说道:“取三分归元气这个极为名字,倒也是极为契合这门呼吸功法。” 说话间玄龟突然压低声音道:“听好了小乌龟蛋儿,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 只见玄龟深色郑重无比:“若将人体比作一方小宇宙,龟甲占据一分之地,若有机缘再寻两样同等级别的宝物各占一分,则三分归元融为一体,届时气象万千巍巍壮哉!” 说完这句话,玄龟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在这一瞬间蔫了下去,有气无力的拍了拍姬旦的后背:“走吧,去找你自己的路去吧!” 自此与玄龟分别,姬旦只感觉一切恍然如梦,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却发现玄龟竟然还停留在原地,正目送自己离去。 “不要停留,更不要回头,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闻言姬旦鼻子一酸强行扭过头大踏步离去,不忍再看那暮色之下,孤苦伶仃又复孑然一身的玄龟。 而玄龟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万般期待。 小乌龟蛋儿啊。 我等你。 刀破万法! 第七十章 逐鹿作诗,激昂明志 经历这场暴雨洗礼之后的朝歌,没有想象当中的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的轻快与明亮,反倒笼罩在一片昏黄暗沉的天空之下,更显压抑死寂。 时值傍晚,群臣早已退散,只留下帝辛子受一人,在这清冷的娲皇庙庭院当中,久久不愿离去。 那如是剔骨尖刀般的寒风撞开正殿大门,先前重新点燃的油灯在风势之中瑟瑟发抖几近熄灭。 帝辛子受看向那静静矗立在神台之上娲皇雕像,在这缕缕青烟的萦绕之下,依旧低眉阖目神情淡然。 浑身湿透的他捉刀而行,湿漉漉的脚印从庭院到房檐,再蔓延到那仿佛独善其管他窗外风起云涌的娲皇正殿当中。 忽明忽暗的灯光彼此交织,将帝辛子受的身影不断拉扯放大缩小变粗,投映在四周墙壁之上,显得格外起伏不定。 在那微弱的光亮当当中,帝辛子受走到娲皇神像之前,看着那桌案上边正随风轻鸣不已的龙鳞静心钵。 钵中依稀可见点点火光倒映,“静心”“观己”四字随水面起伏,扭曲交织变光怪陆离。 “孤王世俗王权更迭兴衰荣辱,功在人为而祸亦在人为。故向外金戈铁马拓土开疆,驱逐蛮族于万里之外,力还家国边境安定。” “向内大刀阔斧推行新政功减免赋税,废除残忍野蛮的活人祭祀,力排众议还地于民,不断限制贵族权柄,只求百姓安居乐业。” “在位七年,无论庙堂江湖皆是海晏河清,盛世之象富硕繁华。” 帝辛子受双手撑在神案之上继续反问道:“你可知为何孤王在位七年之久,却不曾踏入这娲皇宫半步?” “因为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灵,早已全无半点人性可言,众生在你们眼中只是依附于你们脚下的蝼蚁,翻掌之间便可乘势而起兴旺百年,覆手之时便大祸临头天灾末日!” “你们忘了当年的人族是如何一步一个血印,最终屹立在这片土地之上。” “就如你们忘了最初的龙鱼,能够潜江入渎一跃化龙,张翼行云振翅布雨,口衔雷霆泽培万物。” “你们高居苍穹之上,只会冷冷俯视那些在红尘当中苦苦挣扎,却又不得救赎的蝼蚁,又怎会真正静下心来,将我们当作同辈中人正视一眼,就像那玄龟对那姬旦,如同长辈祝福晚辈,对我们说上一句,去走你们自己的路吧!” “不不不,那怎么可能?” “你们希望这九州之上的芸芸众生,就像那豢养在琉璃镜中的龙鱼一般,为了那区区饵料,不惜你争我夺斗到头破血流,没有半点傲气风骨,在这区区湖泊之中供你们观赏取乐,若是侥幸得到一块稍大的饵料,便搔首弄姿弯腰谄媚,哗众取宠尚不自知,媚态十足厌恶至极!” “如若不然,又会有谁愿意跪服在你们脚下,以头抢地感激你们那可怜的赏赐与施舍?” 说到动情之处,帝辛子受双眼已然泛红:“可你们也是当初从我们这些蝼蚁当中走出去的啊,而今却怎能如此无情残忍,视昔年同族为豢养宠物为提线木偶?” “在你们要求我们做到静心观己的时候。”帝辛子受将那聒噪不已的铜钵掀翻在地,双眼怒瞪直视娲皇神像反问道:“先扪心自问一下,你们是否做到了?” 情绪濒临崩溃的帝辛身体一软,逐渐滑落到冰冷的地面,两只大手使劲蹂躏自己的长发:“而你作为人族之母,抟土造人功德无量,以身补天何等慈悲?怎么也是换了一副心肠!” “首相商容曾多次入宫恳求于我,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也要让位我主动示弱,就以娲皇宫觐香为开端算作对你们的赔罪,恳求你们这些高居天慕已无半点人性的神灵,哪怕生出一点点的慈悲之心也好,肯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可而今看来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首相商容与王叔子干看的还是不够远不够长,对你们的恐惧之心多过于尊敬之意,总以为简简单单摇尾乞怜,便可换来一国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所以在他们听到卦辞时,产生心理落差,神色惊慌犹如浩劫降至时,而我却更多的只是不解与愤怒。” “扪心自问,未来的这场大杀劫,若只死我一人便可换天下太平,自当全无怨言,可我麾下百万子民却要连同孤王受这无妄之灾,试问他们又何罪之有?” 抬头见看向那矗立在大殿当中的娲皇神像,闭目低眉不见众生。 “是不愿还是不肯?” 一声惨笑过后的帝辛子受,渐渐站起身体,说话间语调冰冷坚决:“传闻洪荒圣贤仓颉造字,字成之时天地失色神鬼齐哭,而他所造第一个字便是‘人’字!” “而人之一字,虽弯腰行礼,可行的是仁慈之道,尊的是宽容之德,试问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占据的是哪个道,践行的是哪个德?” “男子大丈夫膝盖不曲顶天立地,虽身陷囹圄,然心中激昂梦想不死,则心中热血不凉,此之谓人!” “芸芸众生不是豢养龙鱼,任由你们嬉戏调弄。” “芸芸众生不是提线木偶,任由你们把控掌握。” “众生之路,当由众生选择!” “众生之命,当由众生决定!”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帝辛子受高声说道:“错,可敬不自量!” 只见他缓缓伸出手来,逐鹿已握在掌中:“祖宗之策不必策,神定之法不足法!” 殿外,狂风更甚鬼哭狼嚎,似有神灵触怒,欲降灾于世。 殿内,帝辛子受那身黑色长袍同那散乱长发随风狂舞,刀身寒光照在那双满是杀机的眼眸当中,巨大的黑影自身后站起身来,魔神震怒声势骇人。 左掌抚在刀身之上,刀身光滑如镜,镜中人物纤毫毕现。 二指弹动刀身,低鸣龙吟传遍整座大殿。 帝辛一挥手寒光迸发,刀锋所指,却正是那娲皇神像。 “既然你们这些神灵不愿意去见众生,那我便以一己之力逆天而行,代替众生去见你们!” 怒发冲冠的帝辛,提刀站在娲皇神像之前,刀尖破开羊脂玉激起簇簇火星,刀身流转笔画龙飞凤舞。 当场,刻上一首慷慨激昂明志之诗。 大穆之野九歌传,经年饮冰血难寒。 昂首高歌慷慨死,何曾篱下苟且安? 白玉可碎节难焚,岂求浮名困此身。 我劝仙圣齐开眼,定欲封神如封臣! 第七十一章 诸圣聚首,杀生封神 大罗天外天,大德天恩娲皇圣人突然轻咦一声,挥袖间白雾升腾凝聚在众人面前。 白雾如同实物,从中现出一面长镜,而镜面当中却正是那手持逐鹿,怒发冲冠的帝辛子受! 众圣睁眼,就看那帝辛子受胆大包天到,竟然在娲皇神像之上刻出一首傲骨铮铮的明志之诗。 昊天大帝修长的丹凤眼中杀机毕现,于他而言这更像是一首桀骜不驯杀气腾腾的反诗,在公然作对诸天圣人,在藐视当今天庭尊严! “一个卑微如尘土般的人间帝王,居然敢如此口出狂言!”昊天大帝敛没杀意,盯向云遮雾绕的娲皇圣人:“这就是你一手创造出来,号称集天地毓秀于一身的人族吗?” “混沌初开之际,虽有天、地、人三界之别,亦有三界之主各司其职,但人、神、魔共居盘古大陆皆以人皇为尊。”而娲皇更是分毫不让:“直到地绝天通神道彻底断绝,仙、魔各入其域,人皇之权得以瓜分。” “后大禹传位于子,自此公天下变为家天下,有失大义,人皇之权再度萎缩。”娲皇笑问昊天:“虎死架不倒,这帝辛子受承继人皇余泽,说一句封神如封臣又当如何,岂是你一个连天帝之位都没有坐稳的空架子,能够随意指责?” 娲皇之言明显意有所指,又为他故意留住当年天庭大乱之后,他昊天仅剩的最后一点面子,虽不服气却也只能在“人皇之位”此事上,暂且放过那区区帝辛子受。 可心中并不服气的他又将话题转移:“久闻娲皇爱民如子,更是教子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亏你还记得我当年抟土造人!”而娲皇亦是针锋相对:“再说这帝辛子受再怎么狂妄无边,那也是我之子民,则我即为母。我们母子之间的事情,又哪能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好不聒噪!” 被噎了个半死的他,最后只能不咸不淡嘲讽一句:“呵,我小小昊天倒是在今日大开眼界!” 此时有人居中调停:“娲皇奉大道之命抟土造人,后以身补天,功德无量人神共仰,此事毋庸置疑!” 说话之人身形飘渺不定,三具法身各占其一,分别是“那天真肚兜童子”“戾气中年道士”“怡然麻衣老者”三相。 此三具法身分别对应“善、恶、本我”三尸,为在座其余诸圣在修道之路的尽头再开一盏明灯之人,正是当今一气化三清的混元太上圣人! 三具法身神情动作各不相同,说话腔调也是大相径庭,但口中所说之言却是惊人一致:“奉鸿钧老祖法旨,邀诸圣齐聚大罗天外天,共商三界之事。” 说话间三具法身看向神色略有阴郁的昊天大帝:“创立仙道乃大势应运而生,故今日会晤所议之事,则当由你主持。” “谢鸿钧老祖法旨洪恩!”昊天大帝喜出望外,看向镜中那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诗嘴角森然一笑,说话间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不如,就借这帝辛子受之言,将此次诸圣聚首商议之事定为杀生封神!” 混元太上圣人不置可否,转而问向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另外两位圣人。 “关于此事,不知二位师弟意下如何?” 一人千面飘忽不定正盘坐于紫气蒲团之上的正是当今玄都元始圣人。 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眼眸当中天地重演万物归元,手中一柄无须拂尘流光溢彩垂在臂弯,轻轻一抖顿时万道天河倒垂其上。 说话间,声如洪钟气若雷霆:“学生自然不敢质疑鸿钧老祖的无上法旨!” 眼睛一眯,看向那白雾显化的反诗,字字杀机狂妄无比,那帝辛子受更是戾气滔天,顿时心生不喜。 “人生而有形,有形则当有仪,仪衍教化规矩,天下万物分三六九等,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尽当恪守礼仪。” “故,贩夫走卒安于市井,达官显贵效于朝廷,君王重社稷用贤臣,行而有规,则不逾矩,方才能得天下圆满。” 话音刚落,就听身边又有一人反驳道:“师兄此言差矣!” 那横卧星海的白袍青年坐起身来,一呼一吸流露出的气息欲揽星河进手,身边悬有四柄造型各异的古剑,森然有度气势不凡,正是洞玄通天圣人! “蝼蚁尚且有偷生之心,更何况身负七窍玲珑心的人族?” 一指定格在镜面当中的帝辛子受:“正如娲皇所言,此人承继人皇余泽,又不知从何处知晓我等欲推动人间变幻,而他作为九州之主首当其冲,这等于将他从父辈手中接替过来的大商基业,当作砧板上的任由宰割的鱼肉,对我等不满之意早就积于心中,那句‘我劝仙圣齐开眼’便印证我的推测,一吐胸中愤懑而已。” “就凭这首诗便迎来师兄如此口诛笔伐上纲上线?”洞玄通天圣人质问道:“试问他,何罪之有?” “师兄注重三六九等因材施教,难道不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这遁去的其一,讲求的是世间万物皆有一线生机。” “可我们为何就要如此盖棺定论,剥夺属于他的一线生机?” “难道这商朝,就不能劫后余生留得一丝回转余地?” “如此僵硬刻板,倒不如让你坐下弟子,入我门下,众生平等证道长生!” 玄都原始圣人厉声喝道:“难道师弟你要为这区区商朝,就要忤逆师尊鸿钧老祖的法旨不成?” “大道之行,法无定法。你说的不一定全确,而我所行之道,也未必皆错!” 万道天河拔地而起,似那天罗地网席卷而来。 洞玄通天圣人自当挥袖一剑破之。 天河湮灭,星辰崩碎。 “教义之争,道心之辩,恕师弟寸步不让!” “打,打,打,往死里打!”趴在紫气蒲团上边的“童子相”,两只脚丫不停拍打在这星海当中,见到两位师弟在此大打出手,生性跳脱活泼的他,竖起那握紧的粉拳一脸热切:“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那“老者相”揪住后背衣领提溜过来,朝他那白白嫩嫩的屁股上边轻拍一记:“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兔崽子!” “哎哟,你个老东西居然敢打我!”一双杏眼圆瞪的“童子相”叉着腰指着“老者相”奶声奶气的威胁道:“你信不信,我去找师尊告状?” “那你也得先找得到他老人家再说啊!”轻捏几下“童子相”耳朵的“老者相”不顾前者在怀中挣扎不断,又看向那大打出手的两位师弟,摇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火气是真的大,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了!” 那“中年道士相”睁开那双惨白的眼眸,口中轻叱一声:“住手!” 玄都原始圣人手中拂尘之上的万道天河折损过半,虽是脸上无光,心疼之际又更是生几分恨意,可在听到那“中年道士相”的叱责之后,立刻收手言和。 而洞玄通天圣人修的是那以力证道的杀伐之路,纵使身前四柄长剑吞吐星光跃跃欲试,可也在此时不得不收敛仙剑锋芒选择罢手休战。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中年道士相”手腕之上的锁链上边。 随着他心念的起伏不定,那缚在手腕上边的锁链遍布裂纹,道道星光流转其上。 那“童子相”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一截一截肉好似莲藕般,显得有些婴儿肥的胳膊:“锁住的不是你的手腕,而是你心中那源源不断的恶念!” 眼看就要挣脱,在这自己探寻出来的一条道路之上,再开一方新天地,却在此时见星光再度敛没,锁链重新锁死在手腕上边。 “老者相”见状淡然一笑:“就差那么一点。”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第七十二章 感君展颜一回顾 当天夜里,娲皇鸾架自大罗天外天重返人间。 在看到自己雕像膝盖上边的诗文,摇摇头惋惜不已。 这羊脂玉雕琢的立身神像,本受夏商两朝千年香火供奉,集众生愿力为一体,如工匠融化金汁层层裱糊于上,本打算将它作为自己显圣人间的至臻金身。 却因帝辛子受之手,散了一丝气机,好似那瓷器出炉却胎体之中偶生裂缝,又似那白纸之上落了一块小小的墨渍,虽表面看去无伤大雅,但实际上已经败了品相。 拂袖之间,神像两旁手捧香炉的童子塑像生出感应,从这烟雾当中走出一对儿童男童女,此二精怪天长日久受香火熏染化形而成,只不过两者机缘又有所不同。 童女目光清明神态娇憨,而那童男则是差了诸多火候,灵智半开未开,目光偶有呆滞与那俗世痴儿无异。 童女生性伶俐聪慧,强拉身边痴呆的童男,双双跪倒在地:“恭迎大德天恩娲皇圣人回宫。” 娲皇双手抚在二人头顶:“今日有无辛勤修炼啊?” 而那童男则是一板一眼道:“启禀娘娘,今日我吃了两斤香灰呢,而姐姐却偷懒,只吃了······” 童女杏眼园瞪,捏紧粉拳,嘴唇开合几下无声恐吓童男。 童男看来没少挨打,挠了挠头,估摸是在如何考虑措辞,思虑半晌这才改口道:“姐姐修炼格外用心,今日也吃了两斤香灰。” 娲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并不点破二人肤浅幼稚的把戏:“真的吗?这就很不错了啊!” 可似乎又想起什么,眉头颦蹙,叹了一口气道:“可惜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你们二人虽然化作人形,却始终不得人心之意,不能似那人族圣贤之辈,七窍玲珑一知百知,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一步迈出已是我辈中人,翻江倒海驱星逐月无所不能!” 童男性子随和憨厚,并未察觉出娲皇言语之间的无奈,开口缓缓说道:“娘娘,那我和姐姐平日里多吃些香灰便是了!” 娲皇揉了揉童男柔顺的黑发,由衷生出慈爱之意,那张清冷的面容,顿时似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笑道:“傻孩子这可就不是多吃些香灰,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童女性情活泼,在娲皇臂弯之下仍是左盼右顾,视线一偏就见那门口站着一人,正朝自己挤眉弄眼笑个不停,一看就不似善良之辈。 娲皇早就知道此人行踪,将童男童女搀扶起来,对着门口蹲守已久的那人道了句:“进来吧!” 门外那人正是申公豹,得了准许迈入殿中,从怀里掏出一方锦盒:双手抱拳恭声道:“晚辈申公豹觐见娲皇!”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娲皇娘娘笑纳此物!” 童女接过锦盒,狠狠瞪了一眼申公豹,心中暗暗说道:“身形高挑挺拔,尤其是这一双眼睛,在这昏暗的大殿之中明亮可见,只是可惜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就这样白白许给了这个浪荡子!” 申公豹在那玄龟处自是执晚辈礼,可在一个童女跟前哪里肯吃半点亏? 当下也是心生调侃之意,见童女对自己目光隐有不善,亦是不甘示弱,借着机会狠狠剜了几眼那童女接过锦盒的小手。 啧啧,修长白皙,腕前一只翡翠手镯碧绿欲滴,却没有抢走侍女半点风采,反而在衬托之下更显气质空灵跳脱,怎一个赏心悦目形容得了? 只不过剩下那只手镯,怎么戴在那童男手中?目光呆滞傻呵呵的,像一个呆头鹅,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让人痛心疾首啊! 那童女心思单纯,哪能受得了申公豹这般不带分毫掩饰的眼神? 当即小脸粉红,一双柔荑恨不得缩回袖中,赶忙接过锦盒,轻啐一声扭头就跑! 娲皇摊开锦盒一看,正当中躺着一颗鸡子大小的夜明珠,在这油灯昏黄的光线衬托当中,散发出浅蓝色的光芒蔚然动人。 而这颗夜明珠,正是那追杀申公豹数千里的熊罴大妖的心头所好。 起初,申公豹想半蒙半骗诓来这颗夜明珠,结果并未奏效,索性潜伏整整两个月,待大雪封山估摸熊罴大妖冬眠入睡之后,悄悄潜入洞府从怀里偷来这颗夜明珠,没想到业务并不熟练惊醒了正主,被追杀万里路程,现在借花献佛送给了娲皇。 然而,娲皇又是何等神通? 心念一动便知这颗夜明珠的来历,顿时哭笑不得,于是出言调侃道:“为了这份礼物,花了两个多月的心思,你倒是有心了!” 见再一次被戳穿老底,申公豹站在原地极为尴尬,可死鸭子嘴硬,就是不承认这件事情:“娘娘说笑了,那熊罴精和我一见如故,在洞府之中把酒言欢数月之久,临行之时,把这夜明珠硬塞给了我。” 可这话一说完,申公豹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彻底露馅了。 果然娲皇莞尔一笑,二指捻着夜明珠俏皮道:“我可没说这些哦!” 老脸一红的申公豹讪讪笑道:“丢人丢到娘娘这里来了!” 见那恶人吃瘪,童女展颜一笑,随即收敛笑容,鼻子一皱吐出半截香舌,哼,气死你! “小丫头片子,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申公豹打心底里尊敬娲皇,可却丝毫不怕这俏皮的童女,清了清嗓子问道:“喜不喜欢这份礼物啊!” 童女躲在娲皇身后,露出半张脸来:“哼,你送的东西人家才不喜欢呢!” 见童女上钩,申公豹伸手划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实话告诉你,像这样的夜明珠我还有很多,而娘娘手里的那颗,只是最小的而已。” “真哒?”童女从娲皇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你没有骗我?” 申公豹一本正经道:“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七颗八颗都不是问题!” 童女眼睛一亮:“好啊!”随即反应过来:“我才不要你这个坏人的东西呢!” 申公豹奸计得逞,顿时坏笑不已:“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给娘娘的聘礼如何?” 童女天真可爱,迷糊道:“聘礼,什么是聘礼?” “笨!”一旁的童男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香灰:“就是等你长大了要当他老婆,天天给他洗臭袜子!” “我才不要当你老婆,洗臭袜子呢!”童女闻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陪着娘娘!” 申公豹佯怒道:“那可不行,你都答应我了!” “好了,你就不要调笑她了!”娲皇甜甜一笑,摊开手臂如母亲护子一般,将童女抱在怀中:“不哭啊,不让你嫁给她就是了!” “姐姐你别哭,等我多吃些香灰,到时候变得和娘娘一样厉害,就帮你去报仇!”童男在旁边安慰道:“实在不行你就先嫁给我,我绝对不让你洗臭袜子!” 少女心思如天际浮云,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又在西,哪里又有什么规律可循? 只知道自己要么以后要给这申公豹洗臭袜子,要么以后嫁给这好似榆木疙瘩的弟弟,自己这一方简简单单藏匿着自己细腻小心思的世界,仿佛彻底崩塌,心里自是委屈万分。 一旁申公豹吸了吸鼻子,又挠挠头。 我怎么听着,好像哭的更厉害了? 第七十三章 使我思君朝与暮 “来而不往非礼也!”娲皇收下贺礼之后,手掌翻转托一黑色木匣:“不如就将它当作回礼如何?” “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对天下苍生的付出有目共睹!”申公豹一脸严肃的说道:“晚辈对您的尊敬之意,那可是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今日恰逢娘娘华诞,而我又只是奉上了区区一颗夜明珠而已。”申公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边说边摇头:“又怎敢劳烦您挂在心上,居然还要回礼相赠,这不是在折煞晚辈吗!” “只要娘娘您开金口,只要晚辈有的一定双手奉上,绝无半句怨言!”申公豹胸脯拍得那是一个震天响:“从今往后,这娲皇宫就是我第三个家,只要娘娘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义不容辞!” “若有违誓,我,我,我······”申公豹犹豫半天,眼角悄悄看向娲皇,却见后者笑意不止,很明显已经看破了自己的把戏,一咬牙说道:“我就把申字倒过来写!” 一旁还在低声啜泣的童女,看到申公豹居然能够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心性无定的她,又扑哧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你那‘申’字倒过来写,也是一样!”娲皇伸手阻住申公豹进一步表忠心的举动:“不过你刚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我这份礼物就不回赠了!” “别介呀!”申公豹当场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我给您送礼,和您给我赠礼那不是一回事儿啊!” “您赠礼于我,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和关怀!”申公豹抓耳挠腮:“古语有云长者赠不敢辞,我就这么稍微推辞了一两句,您怎么就能不送了呢!” 童女见状下巴都掉了一地,在这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这申公豹已经连续丢了两次脸面不要,莫不成他的脸就像那桦树皮一样,揭了一层又一层? 想到这里,童女赶紧揪住童男耳朵,转过身去严厉告诫道:“我警告你啊,学谁都别学这个申公豹,像他这种人迟早得玩儿完!” 娲皇无奈道:“那就别客气赶紧收下吧!” 申公豹眉开眼笑的接过木匣,然后死死抱在怀里:“那晚辈就难却盛情,只好勉强收下了?” 打开木匣,里边仅有一方玉简,长约一尺,首端宽四指,末端仅有二指,通体呈暗绿色,中间阴刻一形意古字,因时间太过久远,雕琢之迹磨损严重难以辨别。 申公豹正欲取出玉简,却听娲皇说道:“此乃我成道之前的一件旧物,望你好生保管!” 听到此物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头,申公豹啪的一声敛合木匣:“娘娘的教会,晚辈必定放在心上!” “只不过。”这份回礼申公豹还没捂热,就见娲皇笑意盈盈道:“你刚才说事情要一码归一码的算,正好这方玉简与当今商朝首相商容祖上有旧,这期间也算是有一段小小的瓜葛。” “而今商容抱病在家,就由你出手搭救,了却这段因果。” “娘娘,您这可是······” “嗯?”娲皇虽是含笑,却用那不容反驳的腔调说道:“这可是你刚才自己的承诺,怨不得我。” 申公豹正欲说话,却又被娲皇打断,伸出手来夜明珠木匣之上轻叩几下:“而这份人情,我娲皇宫也必将记在心上。”1 ———————————— 待申公豹走后,娲皇也逐渐收敛起了笑容,似是有些迟疑不定又有些后悔。 “娘娘,您怎么了?”童女开口问道。 迅速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的娲皇摇摇头道:“无妨,随我到处走走。” 满殿油灯颤动不停,自那豆大的火苗当中自动分离出一丝火焰,汇聚到童男童女手中,此二人手捧灯芯,橘黄色的灯光映在胸前,似是盏盏归客夜灯。 娲皇驾雾遨游,童男童女跟在身后,夜幕之中火光几不可察。 神灵夜行,游于朝歌。 云端之上,童女双眼金光毕现,俯瞰全城犹如掌中观物,清晰无比。 此时已至深夜,暴雨停歇狂风敛没,檐角积水滴答落下,皎洁的月光在长街积水当中探出身形,很快又被申公豹一脚踩碎。 那童女看的真切,就见这在朝歌城走走停停的申公豹,轻声问向娲皇:“这申公豹是个放荡浪子风尘中人,生性不喜约束爱自由,可娘娘为何却让他,去沾染这玉简上的因果纠缠呢?” “风尘中人定有性情之士。”娲皇摇摇头道:“况且他那放荡浪子的模样也只不过是个掩饰罢了,而他所行之道乃是红尘修心的法门。” “娘娘自大罗天外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童女生性聪慧,早就从娲皇归来之后那句没有来由的‘可惜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这半句感慨当中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那我们这样会不会害了他?” “生死全看天,半点不由人”娲皇苦笑道:“从他踏入朝歌城起的那一步开始,他便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想要不沾半点因果全身而退,又怎么可能?” “那他不是越陷越深,作茧自缚到最后始终不得解脱?”童女言语之间已经有些焦躁。 娲皇调笑童女道:“女大不中留,现在胳膊肘就已经朝外拐了?” “这胳膊肘。”童女看了看自己一双藕臂,朝身边怔怔出神的娲皇吐出雀舌:“也不能朝内拐啊。” 良久之后,娲皇收回目光,似是自嘲道:“小到路边毫不起眼的石子,飘荡在空气中肉眼难辨的尘埃,大到站在这方世界顶点,能够重演天地玄黄的圣人,又有谁能够保证自己不堕凡尘不染因果呢?” “你、我、他都是飘荡在人世当中不得解脱的孤魂野鬼罢了!” 童女满脸疑惑:“娘娘您神通广大,又怎么会呢?” “我?多少年前我是一个可怜的孤魂野鬼罢了!”娲皇苦涩道,转过身来挑起童女一根发丝:“只不过你这个小傻瓜,世间千般苦万般难,又哪有这‘情’之一字最为煎熬不过呢?” 说着随手一捻,斩断童女情丝。 “那申公豹不过就是一句调笑之言,可却引得你情窦初开,再如此下去,必将陷入万般苦恼当中,要比那孤魂野鬼还要再惨几分。” 童女只觉心头一震,随即整个人的思绪陷入到空虚当中,似是那最为柔嫩的心尖儿,莫名空出一块。 “这种感觉,怎么会如此心痛?”童女一双淡眉颦蹙之下,居然莫名想要哭出声来。 待她回过神来,却又感觉一切如初。 只不过再看向那登徒子申公豹时,眼眸当中多了几分淡然冷漠,却少了一丝羞涩欢喜。 看着童女的模样,娲皇不由得想起往事。 许多年前,在那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渭水河畔的白衣少年暖如初阳,手捧陶埙曲调当中夹杂莫名忧伤。 少年转过头来展颜一笑:“你好,我叫伏羲。” “我叫女娲。” 感君展颜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第七十四章 举头三尺无神灵 长夜漫漫最为难捱不过,侥幸又一次讨得性命,此刻正躺在木床上边的郭兴辗转难眠,一双眯缝眼睛在这黑夜当中瞪的滚圆,正直勾勾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愣愣出神。 思前想后不得安稳的他,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屋外雾霭淡薄,屋内光线昏暗,郭兴虽是眼神不济,却仍将灯芯再压低几分,能省一点是一点。 将被褥卷起放在床脚,抬起瓷枕,露出下方嵌在木板当中,一个不甚起眼的小铜环。 拉动铜环带起一块木板,打开藏在床中的一方暗格,从中提出一个木箱。 木箱上边刻有两字,仔细辨认一番才知那是“功德”二字,此物竟然是娲皇宫中,善男信女用以捐献香油钱的功德箱! 功德箱上有三道锁链,环环相扣格外严密,而耐心极好的郭兴,从房间各个角落,找到那藏匿起来的钥匙,轻车熟路依次打开。 凉风徐徐悄然入宅,推开卧室木门吱呀作响。 “嘿呀!”于万籁俱尽的夜晚,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的郭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便将放在床头的功德箱藏进被褥当中,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屋外:“是有谁进来了吗?” 屋外鸦雀无声。 “是谁在那里藏着,赶紧出来,我都看到你了!”郭兴心中没底只能厉声喝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居然偷东西偷到这里来了!” 屋外凉风不答,只看庸人自扰。 两股颤颤的郭兴举起手中油灯:“我可告诉你,你现在主动出来还不迟,一会儿要是让我抓住,那可就晚了,懂吗?” 手中油灯在微风吹拂之下闪烁不停,逐渐向门口靠拢而去的郭兴视线昏暗交接,仿佛整座房子都变得光怪陆离令人心惊,继而整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翼翼向前行出几步,不动神色捉起木架上边的拂尘,倒持在后背用以防身,色厉内荏道:“居然还要让老夫亲自来找你······” 话还未说完,瞳孔骤然一缩,只见房门左侧果然有道黑影一动不动,似乎正在等自己上钩! “真是个笨贼!”郭兴心中嘀咕几声,缓缓将拂尘转到胸前,瞅准方位拂尘脱手而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喵!”一声惨叫响彻夜空,郭兴赶忙借着油灯光亮向屋外看去,只见一道黑影似利箭般从眼前划过,却是一条足有二尺来长,毛色发亮如油般的黑猫! 黑猫从地上跃起,跳到那檐角上边,然后转过身来,四足点在瓦当上边弓起腰身,脖间毛发根根倒竖,喉咙里边发起低沉嘶叫,两颗圆润的眼睛在黑夜之中泛起妖异的光芒,冷冷盯向郭兴。 “原来是只猫啊,吓死我了!”郭兴擦掉额角冷汗,捡起地上拂尘,朝黑猫晃了几下:“滚滚滚,再不走我还打你信不信?” 虽然已经锁死房门,可郭兴仍不放心,已经走出几步的他,又特意折返回来,使劲儿拉了拉纹丝不动的门把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重新坐回床前,又鸡贼的看了看四周,这才从被褥当中掏出功德箱放在自己腿上。 打开那布防严密的功德箱,只见里边躺着一小堆钱币,这便是今年娲皇寿辰之日,整个娲皇宫接收到善男信女供奉的香油钱。 “一枚、两枚、三枚。” 郭兴翻来覆去将这钱币数了个来回,呵,共计十一枚散钱贝币,这还不够他一顿饭钱呢! 回想起今天所经历的事情,恍若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那直奔自己脑门儿而来的马蹄。 那动辄对自己喊打喊杀的杨任。 感觉自己身心都受到极大伤害,以至于现在神经衰弱不堪的他,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只猫吓个半死!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自始至终,都没拿正眼怎么瞧过自己的帝辛子受! “什么大商之主!”想到这里,只觉委屈万分心中憋火的他朝地面啐了一口:“不过将来的一个亡国之君罢了,我呸!” 越想越觉得来气的郭兴,将手中散钱丢回功德箱:“首先你这亡国之君的第一宗罪责,就是不敬天!” “自夏至商朝历经千年之久,巫祝一职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天意!娲皇宫觐香一事,皆是人间帝王呈献祭文献于巫祝之手,而历代手握实权的巫祝都兼任国师职位。” “虽从夏桀王开始,巫祝手中权柄就被不断掣肘瓜分,到了商朝武丁王执政时期,这巫祝一职位就彻底仅有虚名而无实权。”郭兴竖起大拇指:“结果到了你这里,就连这最后的面子活儿,都不愿意做全!” “再来说说你这第二宗罪过,不敬神!” “我本想借着你的名声造一个噱头,趁这个机会再多多捞上一笔,可你倒好,从入娲皇宫开始,你便对神明出言不逊,言辞之间多有懈怠鄙夷,占卜之事果然迎来天怒人怨,瓢泼大雨拒我善男信女于门外。”郭兴继续说道:“最后卦象一事不合你意,你便直接在娲皇神像膝前刻字,玷污神灵尊严!” “本来这场雨下得就不是时候,而神像受损我只能对外宣布,说今日娲皇正殿不接待善男信女的供奉,本就来人就少,我再这样一说,全跑的连个影儿都找不到!” “十七年未曾入娲皇宫一次,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就直接搅黄我的生意,你还不如不来!” 越说越火大,越说越兴奋的郭兴从这床上站起身来,结果放在腿上的功德箱摔落地面,里边十一枚散钱飞溅各处。 对这些小钱丝毫不上心的郭兴继续说道:“还有你这最后一宗罪责,不敬人!” 全然忘了是帝辛子受两次搭救于他的天大恩情,只顾发泄自己心中不满。 “我郭兴对待此次觐香一事,处处思虑周全唯恐怠慢于你,身为娲皇宫巫祝这等尊贵身份,这一路之上主动放低姿态,绞尽脑汁恭维于你! “今天一天就感觉我把这一辈子能拍出去的马屁,都给拍了个一干二净!”郭兴咬牙切齿道:“可你子受小儿,可曾给我应有的待遇和尊重?” 发泄完心中火气的郭兴,又瞧见地上散落的贝币。 这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啊! 于是乎又撅起屁股趴在地上细细寻摸起来。 寻摸半天,只感觉腰酸背痛不得已坐在地上休息的郭兴,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大半天,还没找到先前一半儿的贝币,心中这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腾的一下熊燃烧开来。 而他这一次,竟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娲皇! “你这个号称大德天恩娲皇圣人,依我看来狗屁不是!” “你就任由那子受小儿在膝前刻字为所欲为,难道就不能当场显化神通,把他一巴掌给我拍死?” 重新找到发泄目标的郭兴,那张嘴如同机关枪般哒哒哒了起来。 “这娲皇神像说白了就是一个物件雕琢成的死人而已,鬼知道她当年究竟有没有抟土造人,以身补天。”说着郭兴脖子一梗显得极为硬气:“反正我是没亲眼见过这两件事,我就不信,怎么了!” “善男信女捐再多的香火钱,你一个死人又花不出去一分,还不如留给我这个大活人慢慢享受呢!”已然忘却是他靠着娲皇的名字,才能在不易区购置好几处私宅的郭兴咧嘴一笑:“毕竟,人要活在当下,精致利己么!” 良久之后,贝币只找到十枚。 弯腰低头撅着屁股,在这卧室当中来回转悠,急得满头大汗的他,就是找不到这最后一枚! 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活生生割掉一大块皮肉的郭兴,颓然的靠在床脚。 口中骂骂咧咧:“我的钱呢?” 被哪个天杀的,给偷走了! 第七十五章 枯燥乏味崇侯虎 就在帝辛子受入娲皇宫进香的当天,费仲与尤浑二人也终是迎来了他们的主心骨。 坐镇一方权势滔天的北伯侯崇侯虎,突然在今日以私人身份秘密造访而来。 须知,平日里这四大诸侯若无要紧之事,便需兢兢业业驻守封地,替大商之主看守疆土把守社稷,除此之外,若无特诏不得私入朝歌。 以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为例,在位执政七年之久,四大诸侯也只在新旧双王交接之时,携带少量仆从、家眷、侍卫入朝歌城进贡述职,面见新主。 四大诸侯与上天玄州大商王族,处于一个极度微妙的平衡当中,这也就是为何此次娲皇盛会,前者指派膝下之子替自己进香的原因所在。 而今日,正值此特殊关头,这崇侯虎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突然造访,着实让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崇侯应彪一脸横肉身形肥硕健壮,虽是养气的功夫差了些许,一番戏弄之下勃然大怒,最后一敌二虽败犹荣。 可再瞧他父亲崇侯虎白白胖胖,偌大的脑袋压在肩膀上边,乍一看根本没有脖子什么事,坐在椅子上边如是肉山压顶。 相逢熟人便殷切一笑,两腮那红润的的肥肉朝着鼻子簇拥而来,能把本就不大的眼睛彻底堵死,显得格外憨厚随和。 手中时常把玩一串金刚菩提质的念珠,盘养的是晶莹剔透,常常自夸身处闹市然本心清净,不为世俗牵扰。 可生平四大爱好却是:贪财、嗜酒、无肉不欢、醉倒花丛。 尚不知娲皇宫内情况如何的费仲尤浑面对自己远道而来的大哥,自是投其所好。 席间,美酒佳肴自当不在话下,又特意寻来一队舞姬助兴,觥筹交错之间百般殷勤。 可平日里只要遇到这些心头所好,嘴角能咧到胸口的崇侯虎,却在今日却表现得的兴致缺缺,搞得心思敏锐的尤浑疑神疑鬼,惴惴不安。 三人各有心事,酒宴的气氛也随之冷清下来,就见那崇侯虎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酒水入喉辛辣余味悠久,可今日却变得如同清水一般了无滋味,低头看那堂下正卖力献艺的舞姬们,更是心中烦躁不已。 一群庸脂俗粉,真是折煞我崇侯虎的心情! 从袖中掏出一把钱币,随手扔在地上。极不耐烦的呵斥道:“拿钱赶紧滚吧,别来我眼搔首弄姿,晃悠过来晃悠过去,烦人!” 见那舞姬惶恐退去,一直不敢过多敬酒的尤浑心思又活泛起来,端起酒壶往崇侯虎酒盏当中一边添着酒水一边问道:“为何大哥今日如此反常,可是我们兄弟二人哪里招待不周?” 费仲酒量不济,还未喝上几杯便开始泛起迷糊,端着酒盏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哥,您就给我们一句敞亮话,我们兄弟二人,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只管教训就是!” “二位何出此言,只是愚兄我今日面对这些美酒佳肴,实在难能提的起兴趣罢了!”崇侯虎见状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将两位心神不宁的小跟班按回座位:“是愚兄我唐突了,辜负了两位贤弟的一片心意,大哥在这里给你们赔不是了!” 尤浑眼睛一亮问道:“可是大哥遇到了什么难题,需要我们兄弟二人替您分忧解难吗?” 费仲见状亦是帮腔道:“大哥,有事您就言语一声,我与二哥,绝不推脱半分!” 说到兴起,只见这费仲唾沫四溅:“大哥,您贵为四大诸侯之一,而我和二哥只是一个区区的下大夫,您能看得起我们,和我们交朋友不嫌丢了您的面子,这份情意我们可是一直记在心中。” 崇侯虎一拍胸口:“两位贤弟说笑了,愚兄哪有什么难题,我日子一天过得好着呢。”端起酒盏继续说道:“来,你我兄弟三人喝上一杯!” 尤浑见崇侯虎如此半遮半掩惺惺作态,当下更是确定自己心中猜测。 既然正主不肯开腔,那他也顺势装作不知。 咱们就看谁能够熬得过谁! 酒盏搭在嘴上,崇侯虎却难以下咽,索性端着酒盏行至窗前,透上一口气,醒醒酒意。 此时暴雨停歇,点点星辰浮在夜空,正中央一弯明月挥洒清光,映在庭院当中,倒影参差斑杂,隐有夏虫藏匿在假山石缝当中聒噪不已。 月明星稀,清风拂面,爽哉快哉。 借着清风醒酒的崇侯虎看到那一轮弯月,似是又被勾起心事,转过身来苦笑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两位贤弟。” “实不相瞒大哥我乃是为情所困,被一女子给勾去了魂儿,可又求之不得,只能进朝歌找你们二人,一吐胸口郁闷,但求一醉解千愁啊!” 尤浑心思深沉,闻言默不作态。 可头脑简单的费仲,在酒精的催化下,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哥你身份显赫,又是此种老手,万花从中穿身过,拂袖片叶不沾身,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又是什么样的女人竟能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让大哥为了她,魂不守舍茶饭不思?” 哪知崇侯虎也不羞不恼,只是倚在窗前,看着落在酒盏当中的明月,舍不得喝下一口,幽幽道:“那女子就如同这天上的明月一般,只要她一出现,这漫天星辰都要为之黯然失色。” “看到她的倩影,便足以让我自惭形秽,愚兄想要上去问候一声,都怕自己惊扰了这谪仙,让我这肮脏的肉体凡胎,污了她的那双眼睛啊!” 崇侯虎凝视着酒盏当中的明月,眼神逐渐沉溺,就看那女子倩影在月宫当中纵情起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端着的酒盏是一刻都不肯松开,生怕自己一松手,那月下美人便就此乘风离去。 毫无眼力见儿的费仲听完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居然有人能让堂堂的北伯侯崇侯虎如此黯然神伤,这传出去谁信?! 尤浑厌恶鄙夷的瞥了一眼笑到鼻涕眼泪一抓一大把的费仲,心中暗骂一声:“这个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良久之后,崇侯虎这才从窗边折回,坐在那特制的长椅上边,语气幽幽道:“只恨我与她缘分浅薄,只怕之后,再无一丝能续前缘机会了!” “正题来了!”尤浑心道一声,适时问道:“敢问大哥,是哪位女子能够当得起大哥您如此夸赞?” 就看,这从沉溺当中回过神来的崇侯虎面露难色,扭扭捏捏半天功夫这才说道。 “此女,正是我辖境当中,冀州之侯苏护的掌上明珠。” 苏妲己! 第七十六章 共商毒计夺妲己 原来,就在一个月前,这位嗜好作威作福的北伯侯崇侯虎,一如既往在辖境之内的大小诸侯的地盘当中来回穿梭饮酒作乐。 临了还要暗示他们送上一大笔钱财,作为自己去下一家受害人路上的开支盘缠。 于是乎“大扒皮”的美名也就此而来,并且一路传到了朝歌城中,不可谓不响亮。 这次,崇侯虎又“例行公事”视察到了冀州,在苏护府上的接风宴中,苏妲己在席间起舞助兴。 虽隔着一层薄纱,人影晃动看的不是太过真切,可那风姿绰约的腰身,空灵清脆的吟唱,无一不在证实,这苏妲己定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绝代佳人。 果不其然,就在撤去帷幕之时,苏妲己前来敬酒,崇侯虎借机仔细端详,可这一看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论此女姿色,试问人间又哪能寻得到可以形容的辞藻呢? 相逢仅此一次,可苏妲己的容颜,却牢牢刻在了崇侯虎的脑海当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酒也不甜了,肉也不香了,连那钱财都失去了往日的魅力,满脑子都是那日,苏妲己在月下乘风起舞,顾影垂怜的模样。 苦等半个多月,却再也没能见到苏妲己一面的崇侯虎,只能带着满腔失落来这朝歌城中,寻他那两位狐朋狗友,一吐相思之哭! 崇侯虎双目痴迷,浑身散发着单相思的苦涩与幸福的气味:“我从未想过,会有人像她那样在我的心中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风景,再回过头来看看围绕在我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简直就是歪瓜裂枣不堪入目,二者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自打一出生就注定继承北伯侯的侯爵之位,理所当然的站在了人生的终点,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种羡煞旁人的生活几十载后,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我的生活是这样的枯燥乏味且单调。 爱情的种子在他的心中茁壮成长,转眼间已经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也教会了他什么叫情窦初开的青涩,什么叫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坚持。 天生自带满级属性的他,突然在那天晚上醒悟过来。 他想要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 “原来是冀州侯之女苏妲己!”对此略有耳闻的尤浑正要出声。 就看这头脑简单,又富有极强表现欲的费仲不以为意道:“这还不简单?” 崇侯虎听闻还以为这夯货能有什么高招,立马高高兴兴的凑了上来:“愿闻三弟高见!” 这费仲于是借着酒劲就开始说道:“我和二哥这就抽身上冀州一趟,直接给大哥您做一回媒人,提亲苏妲己!” “就算这苏妲己一百个不愿意,难道他苏护敢不答应?”费仲竖起大拇指对抽崇侯虎说道:“大哥,你可别忘了,你可是堂堂的北伯侯,替咱们王上驻守呗疆之域,而他爹充其量就是在你手底下打杂的一个小喽啰而已!” “哎哟贤弟,你这份心意我领了。”闻言,大失所望的崇侯虎满脸苦瓜像:“要是这样能成,我何至于麻烦二位贤弟呀?” 尤浑听到这里有些意外:“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弯弯绕不成?” “二位贤弟久居朝歌,又是当今王上殿前宠臣,哪里知道知道我那苦寒之地,大大小小一众官员的内幕哟!” “咱就事论事,就拿这个苏护来说,这老小子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是那冀州一带出了名的女儿奴,我要是敢上苏护家提亲,你信不信这苏护能拼了半条老命不要,也要将我打出府外?” “他敢?”费仲叫嚣道:“大哥在北疆封地如同王上之于朝歌,他苏护难道还敢犯上作乱不成!” “贤弟有所不知啊!”崇侯虎无奈的摇摇头道:“这每年年末,我那麾下二百路小诸侯,哪个不在暗地里给我偷偷表上一番心意?可偏偏他苏护就不,我继承北伯侯之位这么多年,就没这礼单上边见到这苏护的署名,这简直就是就是活脱脱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而贤弟所说我之前也确实考虑过。”崇侯虎继续说道:“我就寻思着得找个机会,挫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人家把这个冀州打理的是井井有条,更是我那二百路小诸侯里边的模范代表,每次去‘例行公事’的时候,人家有一枝独秀的政绩摆在撑腰,有了底气对我也是不卑不亢。” “根本就不给愚兄我这个机会!”崇侯虎两手一摊:“你说这气不气人?” “既然在政绩方面那人家没法下手。”尤浑脑袋灵光,略微思索之后便问道:“敢问兄长,这苏妲己可有婚约在身?” “嘶!”崇侯虎沉吟片刻后说道:“这苏护家教极严门槛又高,一般人根本就不敢上他家去提亲。” “这么多年一直待字闺中,尚未出现任何风声。”崇侯虎斩钉截铁道:“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婚约之说!” 尤浑听完哈哈一笑:“兄长,这又何难,且听我慢慢说来。” 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就看那崇侯虎脸上的神色,是一会儿忧一会儿喜,听完尤浑所献毒计,心中对此事可成已有了些许把握,心中对可望而不可即的妲己相思之意,又蓬勃燃烧开来。 你一言他一语,三人所谈甚欢,将这计划步骤查漏补缺尽量完善。 半晌功夫,乐的崇侯虎是前俯后仰。 得,一番商议下来,已经有了七成把握,看着酒盏当中搁置已久的酒水,一饮而尽。 “真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啊!”崇侯虎看着费仲尤浑不无感慨道:“而愚兄又何德何能同时结交到,这般胸怀千里锦绣,运筹万里帷幄,足智多谋近乎于妖的两位知己之士呢?” 心情愉悦,脸上简直能笑出花儿来的崇侯虎,大手一挥取过一壶酒,亲自替费仲尤浑斟满酒水,一脸热切道:“单凭二位贤弟就值得哥哥我痛饮一大白!”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这边!”三个酒盏撞在一起:“预祝大哥旗开得胜!” “就是就是,一个小小的苏护罢了,我还不信他能反了天不成!” 一饮而尽的崇侯虎,狭小的眼睛当中精光不断。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可自问不是怂人的崇侯虎,当即拍下板来。 就这么干! 第七十七章 靠脸吃饭到商府 就在崇侯虎三人共商大计憧憬未来之时,从娲皇宫觐香出来的申公豹,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这朝歌城内漫无目的的东逛西窜。 捧了个烫手山芋的他,寻一僻静角落取出那方玉简,握在手中随意舞动几下,只觉这玉简入手之初冰凉似铁,片刻之后逐渐升温,除此之外居然再无其它特点。 “娘的,这笔糊涂账可真是亏到姥姥家去了!”申公豹嘟囔一声:“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娘是谁,更不知道我姥姥是谁。” “虽然我知道你长得很帅!”申公豹看着玉简当中模糊的自己,左顾右盼道:“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得说,以后咱和这些活了几千岁,还好意思对晚辈斤斤计较的人打交道,那可真得万分小心。”申公豹恋恋不舍的那玉简收回怀中:“琢磨人琢磨到了,拔根头发都是空心的主儿!” 就在申公豹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感觉袖中那方玉简温热颤动不停,抬头看向眼前,只见一所朱红色的府邸门前,匾额之上鎏金拓印两字:商府! 心中一怔的申公豹考虑良久,忽然咧嘴笑道:“就凭我这张脸,还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呢?” 时至黎明天色蒙蒙亮,止步街中的过往行人络绎不绝。 申公豹驻足阶前,只听吱呀一声响动,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次第分开,从中走出一位年过半百的富态老人,身后率着一队不苟言笑的护院家丁。 而在老人身后,又有一众举止端庄的侍奉丫鬟从这名为“宁静致远”的照壁两侧紧随而来,正中簇拥一位素装少女。 那富态老头在门口站定身体,略微弯腰朝少女请示,经得后者允许,从袖中掏出一卷告示贴在墙,然后看向众人。 见这商府贴出告示,不多时来往行人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申公豹挤进人群,从人墙当中探出半个脑袋,朝那告示望去。 就听身后有人呵斥道:“挤什么挤,大清早这么急,赶着去奔丧啊?” 申公豹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向后撤出半步问道,看向那呵斥之人:“大哥这是怎么了?”一努嘴指向告示:“这上边都写了些什么?” 就见方才呵斥之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翻了个白眼:“啥都不知道,你说你往前挤个啥!” 那满脸横肉的路人,上下打量一番申公豹,鄙夷道:“是外地来的吧,听你这口音就不是朝歌本地人!” 申公豹讪笑不已,随口扯道:“我是四处游历跑江湖的小郎中,这次特意来朝歌城开开眼界,长长见识,顺便也沾沾咱们朝歌城本地人的贵气!” “呵,这回你可算是赶上了!”那满脸横肉的路人继续说道:“瞧见那告示上边说的什么话了没有?” “只要你治好了当今首相商容的怪疾。包许你在朝歌城得广厦百间,良田千亩,黄金万两。”说着一巴掌拍在申公豹的肩膀上边,似笑非笑道:“上前揭了这道榜文,你以后还干什么江湖郎中啊,就把那房产出租出去,每个月提个麻袋收租都能让你富得流油啊!” 申公豹眼睛一转:“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说完撸起袖子便要上前揭这榜文。 可还没等迈出步子,又站定身体,朝方才那人招招手,故做神秘道:“大哥,我刚才想了想,小弟这里还有一条发财的路子!” “你一个跑江湖的穷郎中,能有什么发财的路子?”满脸横肉的路人不以为意道:“有话快说,别在这耽误我的时间!” 只见那申公豹一脸严肃的说道:“大哥,我是真有要紧的事情啊!” “难不成这小子还真没骗我?”满脸横肉的路人心中嘀咕半天,不情不愿的贴上前来低声问道:“说吧,什么路子!” 申公豹压低声音道:“如果我治好了商容的怪疾,就雇你帮我提着麻袋去收租,我呀,躺在床上光数钱就行了!” 一直关注这二人举动的大家,听到这句话顿时哄堂大笑。 意识到自己被申公豹摆了一道的那人恼羞成怒,急着从申公豹这里找回场子:“嘿,你这人倒是有趣,张口就来也不怕说了大话闪了舌头!” “只要你够本事揭了这道榜文,我替你收租一事又有何难?” “可问题的关键是,你有这个胆子吗?”那人双手环胸:“跟我在这开什么玩笑呢?” 申公豹一脸无辜道:“不是你先开的玩笑吗?”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富态老人见状咳嗽几声走上前来,朝众人拱手道:“实不相瞒,我家相爷在三个月前突患怪疾,为此相府之内遍求名医,却依旧不见效果,弄得整座朝歌城沸沸扬扬。” “以至于这件事,最后都传到王上的耳朵里边。” “对此,当今王上还特意挑选三位资格最老医术最高的御医,联手替相爷诊治,却还是一筹莫展!” “事到如今已是山穷水尽的地步,相爷病情迫在眉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贴出榜文诚邀天下各路能人义士,大显神通出手搭救我家相爷!” 说道这里,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走上前来,一张嘴声音有些沙哑,明显就是哭不过不久。 少女说道:“我乃商容之女商邑姜。” 对榜文毫无兴趣的申公豹,抬头一看少女,顿时便挪不开眼睛。 这商邑姜虽是长相普通未施半点粉黛,但胜在五官协调,身形婀娜有姿,尤其是那一双眉毛形似柳叶,在那一袭素衣的衬托之下更显韵味,面对众人视线也是毫不怯场,一举一动之间更显大家风范,又正值豆蔻年岁,眉宇之间风华正茂! 申公豹摸了摸下巴,嗯,是个耐看型的小美人,这趟来的值! 商邑姜继续说道:“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只要有人揭了榜文,立刻会有府中专人负责接待,绝不会有店大欺客,出尔反尔的事情存在!” 商邑姜说话掷地有声:“在这榜文当中已经说的清清楚楚,只要治好了家父的病情,那便是相府上上下下感恩于心的座上宾,其中所承诺的事情更会悉数实现决不反悔!”一指榜文边角处的朱砂印记:“这是家父的私人用章,拓印于此相当于家父亲临,想必这天下无人胆敢伪造!” 众人闻言,便要跪下行礼,却被商邑姜阻止。 “恳请天下各路能人义士出手搭救家父,商府邑姜感激涕零!” 只见那商邑姜咬了咬嘴唇,毅然说道:“如果能治好家父的病情,我商邑姜在此郑重承诺,愿意在榜文的条款之上再加一条!” 那富态老人闻言,急忙伸手阻拦道:“小姐万万不可啊!” 商邑姜伸手一挥:“管家无需多言,我意已决!” “小姐,此事太过唐突,此等罪过老奴担待不起啊!” 商邑姜小脸儿严肃不已,伸手擦掉眼角泪哼道:“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可以随意提出一个条件!” 商邑姜两条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拉扯眼角皮肤皱在一起,显得那圆润的鼻尖越发可爱。 “这是要快哭了啊!”申公豹嘀咕一声:“天呐,是真的越看越喜欢!” “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可以任意提出一个条件,此话当真?” 商邑姜强忍着泪水望去,泪光朦胧当中就见一灰衫青年正伸长脖子问向自己。 这不就是方才起哄大笑的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嘛,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商邑姜不动神色点点头道:“此话当真!” 可仔细一瞧这登徒子,眼神放荡在自己身上刮来刮去,无耻至极,心中又生出些许悔意。 当即白了一眼申公豹又补充道:“可若是有人想着滥竽充数想混入府中,反倒延误了家父的病情。” 伸手一指那分列两旁的侍卫,人人腰间挎有长刀。 我们商府,也不是那些阿猫阿狗就可以随意消遣拿捏! 第七十八章 商家有女是邑姜 就在申公豹与商邑姜相互对峙之时,长街当中有两人蹒跚走来,其中一人浑身酒气格外刺鼻,定睛看去正是那费仲、尤浑。 费仲醉意熏熏瘫软如泥,尤浑架在前者腋下,露出半张圆脸出来满面通红,使着吃奶的力气推搡向前,步履维艰。 隔着老远的距离,尤浑就看见这商府之前已是人山人海,而那商容最为仰仗的心腹管家老吴正对着人群说话,吃力的将费仲胳膊搭在自己胸前:“这商府上下倒是会挑日子,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贴出榜文,要不是眼线汇报及时,险些就坏了大事!” “大事?”已经喝的迷迷糊糊的费仲嘟囔一声,勉强抬起已经重若千斤的眼皮,用那遍布血丝的发黄眼珠环顾四周,继而身体猛然一扭差点将尤浑甩飞出去,后知后觉的他大惊失色道:“大哥给咱找的人呢?” 尤浑搀着费仲向后看去,只见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位骨瘦如柴的黑袍道人,手持一杆鹿尾拂尘,因其瘸了一条腿,行走之间多有不便,被这兄弟二人甩在身后。 “快点跟上啊!”费仲踉踉跄跄朝黑袍道人招手道:“误了大事,你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黑袍道人闻言,脸色顿时铁青一片,咬咬牙加快步子,可步伐一快,瘸着的那条腿就开始出工不出力,导致整个人站不稳身体,两条细长的胳膊在空中晃晃悠悠,像是一颗左右摇摆的芦苇。 “你看看这都找的什么人?”喝醉酒后的费仲呲牙咧嘴,说起话哪里肯留半分情面:“办事就能不能有点效率?” “三弟慎言,这可是大哥暗中招徕麾下的世外高人,道号清虚,尤其在这医术方面颇有研究。”尤浑在一旁解释道:“大哥说只要此人出手,保管这商容药到病除康复如初!” “还清虚,我看着贼眉鼠眼的样子,八成就是一个肾虚!”费仲打量一眼这歪瓜裂枣的黑袍道人,是越看越不满意:“你说咱大哥招揽过来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哪怕脑袋被尤浑强行扭了过来,可费仲依旧吐槽道:“还说医术方面颇有研究?那怎么不把他那条瘸腿先给治好咯!” 尾随身后的黑袍道人听闻费仲此言,手中拂尘抖动不停,明显被是气的不轻。 “哎,你看看他这副样子!”又回过头去的费仲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这脸拉的比驴还长,搞得好像我欠了他钱一样。” “二哥,你就看好吧!”费仲瓮声瓮气道:“等此事一了,你看我投不投诉给差评,让咱大哥扣他薪水!” 清虚仙长见这费仲口无遮拦,心中恼怒不已,脸色一变再变,一手附在身后五指掐动之间掌心当中黑气翻腾,可想了想又随即作罢,算了和这些肉眼凡胎的俗人计较什么,一边宽慰自己,可另一边却渐渐将这脚步放慢几分,你看不上我,我还不乐意伺候你们二位呢! “你瞧他那副要死的样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这里端架子。”费仲低声道:“虽说你我二人只是一个下大夫的官职,可那也是朝廷命官,比干老匹夫给我们脸色看就罢了,可他一个毫无职位傍身的散人,有什么资格给我们端架子?” “三弟,你喝醉了,就少说几句吧!”尤浑转过身来对清虚仙长歉意一笑,可回过头来心中难免也有些嘀咕,那些不出世的高人哪一个不是道骨仙风淡泊名利的样子。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这个清虚仙长的卖相也确实差的不是那一星半点,这事交给他到底能不能办妥? 尤浑架着沉沉睡去犹如死猪一样的费仲,拨弄着自己心头的小算盘,踉跄前行,全然忘了身后这位越落越远的清虚仙长。 商府之前,气氛已经到达顶点。 只见申公豹站在人群当中,凝视那张满是寒霜的小脸儿,又继续问道:“如果说我治好了商容老首相的怪疾,那你之前的允诺,是否奏效?” “我商府上下,自当一诺千金!”商邑姜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要是我······”申公豹嘿嘿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等下流猥琐模样落在商邑姜眼中,导致对申公豹原本极差的映像更低几分。 “要是我,让你嫁给我呢?” “这······”商邑姜闻言一怔,本以为做好万全应对的她,却被申公豹这一记无理手打的是猝不及防。 侍卫闻言,钢刀出鞘已面露不善。 管家老吴亦是脸色阴郁:“这位公子,我劝你自重!” 申公豹全然不顾周遭对自己杀意满满的商府上下,只是看向商邑姜问道:“可以,还是不可以?” 商邑姜胸口起伏不定,最有银牙一咬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小女子对此毫无怨言!” 先前被申公豹摆了一道满脸横肉的路人,此刻唯恐天下不乱,趁机煽风点火道:“哟,就你这乡下土包子还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只要你能娶了商小姐,别说雇我去收租,哪怕就是给你当牛做马我也愿意啊!” 终于,气喘吁吁的尤浑行至商府门前,就看到那高出常人半个脑袋的灰衫青年格外眼熟。 绞尽脑汁回想以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就是昨日正午,那个东夷国派来的“奸细”嘛! 他来这里干什么? 忽又想起,昨日那灰衫青年神乎其神的土遁之术,心中悚然一惊。 难道,他也是为商容怪疾而来? 此时,费仲已经彻底醉死派不上用场,赶紧回过头来看向那清虚仙长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却见后者离着自己尚有十余丈的距离,步伐悠哉游哉,好似观光旅游好不惬意随心! “且慢!”尤浑下意识便出声喝止,却被围观众人的起哄讽刺瞬间淹没。 只见那灰衫青年,脚尖一点地面身轻如燕,双手负在身后,自人群当中翩然起身,掠过众人头顶,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那榜文揭在自己手中。 申公豹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表情极其坦然。 朝商邑姜不断挤眉弄眼道:“还不请我这板上钉钉的如意郎君入府?” 第七十九章 安得世间一清风 是夜,娲皇宫清风福地。 不同于在郭兴手中之时,昼夜往替腾云驾雾飘渺仙境之感。 此时的清风福地,举目望去但见这好似没有边际的天地白茫茫一片。 受香火浸染开窍化形的童男童女远远跟在玄龟身后若有所思。 而玄龟跟在娲皇身后。 走在最前方的娲皇,眼神空洞飘渺,不知其心思飘到何处,一如这了无生机空旷阴郁的福地。 迎面而来的光线照在身上,在这苍白的大地之上勾勒出细长的黑影。 一行四人各有所思漫无目的的向前行走而去,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片天地的单调、孤独与压抑。 良久之后,走在最前方的娲皇突然停住脚步。 “虽你我主仆二人虽同处娲皇宫中。”最后还是娲皇率先打破沉默,背对身后玄龟:“却已有很多时日未曾相见。” 刹那间,清风福地斗转星移改换新颜。 原本白茫茫一片的天空阴云郁结,自那厚重的云层之中传出一声嘹亮的春雷。 雄鸡一声天下白,春雷作响万物生。 不断涌动翻滚的乌云,洒下细密如发丝般的雨幕,行至半空被这如同剪刀般的春风截断,化作一滴滴润物无声的春雨,悄悄潜入泥土当中。 “回娘娘的话,上一次我们在伏羲庙见面,是三百七十六年九个月零十二天前。” 娲皇五指微曲,灵炁流转间化作一柄雨伞,伞骨碧绿如美玉,伞面张开犹如仙家包罗万象之华盖。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娲皇转过身来看向化作人形,乃是一身形佝偻步履蹒跚,耋耄老人相的玄龟:“而你,也老成了这副模样?” “老奴本就生得老气,即便再老上一些也无伤大雅。”玄龟伸手接住一滴晶莹剔透的雨珠,在掌心当中来回滚动,泛起阵阵冰凉之意,手掌略微向下一倾,雨珠登时顺着粗糙的指缝滑落,掉在地上润湿一大片泥土:“倒是娘娘您圣颜永驻,一如三百多年以前。” 娲皇神色一黯向前行出几步,距离玄龟还有三步之时又停住脚步:“宫中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玄龟沉默不语。 “所以你也知道了,眼下战乱将起,九州已成是非之地。”娲皇又往前行出一步,视线掠过玄龟看向不远处的童男童女:“所以我想带你们去大罗天外天避乱,免得沾染因果堕了杀劫。” 玄龟转过身看向那对儿青梅竹马好似天造地设般,未来命运注定会彼此交织纠缠的童男童女:“那两个小家伙以后的路还很长,娘娘您就带他们离开吧,免得日后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娲皇闻言,在往前行出一步,距离玄龟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 在这茫茫春雨之下,在这猎猎春风当中。 “那你呢。”看着已经被雨水浇透身体,却依旧不施法辟水的玄龟,说着又指了指伞下干燥的地面:“不来避避雨吗?” “我这一把老骨头了,避不避雨也无关紧要了。” 乌云逐渐退散,春雨也在不知不觉间收敛声势。 金灿灿的阳光自云层当中探出,普照大地万物回春。 厚重坚硬的冰河自温暖的阳光之下解冻冰层! 沉寂经年的种子自黑暗的泥土当中破壳而出! 坚韧不拔的野花自陡峭的悬崖之上绽放花蕾! 娲皇再往前行出一步,直接来到玄龟身边,手中雨伞遮挡住刺眼亮白的光线:“以身补天魂兮归来,以功德证道成就圣人之位,看似无所不能,实则处处掣肘。” 天真烂漫的鸟儿在枝头纵情高歌。 漫山遍野的花朵在春日绽放盛开。 天地之间一片生机勃勃。 “强如超古无上祖神盘古,身居开天辟地无法思量之伟力。” “承继了他最为精纯血脉的太古禁忌魔神,却只能有造物神通。” “到了上古时期,被称之为神只的我们,体内的魔神血脉已经稀释到几近于无,神通已是远不如前者,更不敢与祖神盘古相提并论,只有造人之法。” “而洪荒时期到如今,开辟阐、截两教的圣人,却只有开化明义,区区渡人之术。” 说到这里娲皇语气幽幽道:“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 玄龟却又一次沉默不语。 见到这般情况,似早在娲皇意料当中,又停下脚步耐心的说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无论是祖神盘古、禁忌魔神、上古神只还是说当今天下的圣人,他们可知过去、现在,却永远也看不清未来的走向如何!” “顺着一件事情的‘果’,很轻松就能找到与之关联的‘因’。” “但是想要凭借‘因’,就像去找到那个‘果’,却是难上加难。” 玄龟闻言亦是点点头道:“就像是现在的春日,种下一颗种子,种子发芽生根,根又生根,芽又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之时,树干之上有枝干,枝干之上有枝桠,枝桠之上有花瓣嫩叶,而怎样去找到那颗注定的果,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像是祖神盘古。”玄龟问向娲皇:“如果他看到这片天地成了现在这般千疮百孔遍地狼藉,人心之间全是龌龊腌臜,或许他会在极度失望之下,选择继续沉眠永不醒来。” “这也许就是伏羲顺着那个‘因’,看到那个‘果’之后,才会如此绝望疯癫的原因吧。”娲皇苦笑一声,旋即又振作心神:“但是,时间长河当中不允许有如果的情况存在,那无异于在这条奔流向前的长河之上,开辟了无数支流,而这样的结果就是落到一个极度混乱谁也无法收拾的困局当中。” 此言一出,玄龟终于弄懂娲皇真正的言下之意! 她虽然无法理解主人伏羲,顺着那个庞大无比包罗天下万物的“因”,看到的那个属于芸芸众生最终结局的“果”。 但是她想借着自己占卜先天八卦之时,顺着帝辛子受这个“因”,去看到杀生封神之战的那个“果”! 也就在这一瞬间,玄龟催动灵龟一族的本命神通“龟息”之术! 整个人的思维、记忆、想法瞬间冻结,变成一具毫无气机生命的泥塑般,阻绝娲皇的窥探! “晚了!”娲皇声音铿锵有力,一手握伞,一手正搭在玄龟肩头。 两只眼眸其内金色光圈流转不停,透过玄龟双眼直视心底! 而此时,原本正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清风福地,时光加速流转。 原本半冰半水的长河完全溶解,形成一条浑浊不堪气势骇人的大江奔涌向前。 原本探出泥土的种子发芽抽枝,长成一颗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大树风中摇摆。 烈日当空,曝晒天下万物。 萎靡不振的鸟儿蜷缩在荫凉当中一动不动。 娇嫩欲滴的花瓣在绽放之后不断枯萎蜷曲。 而娲皇手中柄雨伞华盖更是在这烈日之下化作一团雄火,照亮玄龟不断封闭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晚了,就是晚了! 虽是魂兮归来,以无量功德证道,无论法力修为或是战力杀力与阐截两教圣人比起来有所不及。 可别忘了,这是在清风福地娲皇主场! 哪怕是已经斩却三尸,公认在这诸圣当中修为最高,道法最深的混元太上亲至于此,我也敢上前掰一掰手腕! 在娲皇眼中,玄龟将自己在施展先天八卦之时,看到一星半点零碎不堪的未来画面,全部凝聚在一起,强行封闭在心底,如是将一块石头投入古井当中。 想要借此来躲避井沿有心之人的窥探? 这怎么可能? 巨石落入深不见底的古井当中,沿途溅起的浪花,掀起的涟漪,有这些就够了! 所谓一叶知秋见微知着,这就是圣人之能! “让我看看,未来的画面当中都有谁。” 娲皇眯起双眼,视线顺着巨石不断向井底看去。 “未来能够左右大势之人,果然有这申公豹!” “还有谁?这个人是?” 嗯? 姜子牙?! 第八十章 圆我十万八千梦 虽与娲皇同属妖族,又有主仆之谊。 可这种类似邪魔外道那令人不齿近乎“搜魂”般的“读心”之术,还是让玄龟抗拒不已。 当即法眼洞开,以观娲皇体内灵炁流转,欲寻一破绽强行打断“读心”之术。 却惊讶的发现,这原为天幕当中一块空间碎片的的清风福地,根本不是如外界传言般是娲皇以大神通大法力炼化之后拘禁于此。 而是说,娲皇就是眼前这处清风福地! 法眼之下洞察秋毫,道道灵炁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逐渐在这天幕之上勾勒出娲皇面容。 此时,形如巨人般的娲皇左眼当中为浩瀚烈日,右眼当中为清冷玉蟾,朱唇轻启道道银河直挂九天。 “娘娘,您当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而站在大地之上的玄龟,犹如一枚芥子正仰视漫天星辰,一双法眼之中泪水弥漫,就连这声音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听您提起?” 刹那间,如是声声雷霆在耳边炸响,一对儿耳膜如是被狂风摧残之下,随时都会撕碎的薄纸:“怎么,只有你的经历是经历,只有你的遗憾是遗憾,只有你的折磨是折磨?” 娲皇反问玄龟。 玄龟竟一时答不上来。 本以为自己是个可怜人。 未曾想可怜人中还有可怜之人! “当年我炼五彩石补天,身死道消之际,一块空间碎片跌落人间,而我之一缕思念依附其上。”娲皇的眼眸当中尽是落寞与失望:“连孤魂野鬼都算不上的我,只想看到我的丈夫,你的主人,能够开明见性重返人间,试问我何错之有?” 玄龟收敛法眼神通,娲皇亦撤掉搭在前者肩头的左手,眼眸重归清明,收起“读心”之术。 一时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全都化作一句:“娘娘,这世道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远远跟在身后,那对青梅竹马青梅竹马好似天造地设般,未来命运注定会彼此交织纠缠的童男童女。 二人常年受供奉于娲皇神像之前的香火浸染,日久天长之下得了机缘开了灵智,只可惜时日尚短根基不稳,只能在这为自己提供庇佑的娲皇宫内四处嬉戏,久而久之也与玄龟混了个脸熟。 在他们眼中玄龟就是一个性格有些孤僻倔强,死守在伏羲庙连门都不肯出一下的怪老头。 可是怪老头有一肚子讲不完的新奇故事啊。 什么上半身是人,膝盖以下是马,奔跑起来快如闪电的钉灵国人。 有生长在西北海外大荒当中,青叶赤华,花开之日则为叶落之时的若木。 有羽毛为青赤两种颜色,可却只有一只眼睛一个翅膀的蛮蛮鸟。 说到这里,玄龟总会看着正坐在古树枝桠上边荡秋千的自己,又看向正站在树下,说上边危险要自己注意安全的弟弟童男。 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一句:“蛮蛮鸟只有在遇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之后,才会相濡以沫振翅齐飞,无论今后的路途遇到再大的风浪,再大的险阻,都不会丢下彼此,就这样一只飞啊飞,飞啊飞,一直飞到沧海的尽头。” 可今日,却见那个怪老头缓缓蹲在地上,一双粗糙的大手遮在脸上,随着身体的不断颤抖,竟是无声的哽咽起来。 二人赶紧上前,轻声安慰玄龟。 性格倔强的玄龟不想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故作坚强的他擦掉脸上的泪痕,从这地上站起身来,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宠溺的摸了摸童男童女的脑袋,随后对娲皇说道:“还是带这两个小家伙走吧。” “那你呢?” 玄龟摇了摇头。 已经与清风福地合二为一,难分彼此的娲皇闻言,心头重重一颤。 霎时间,天地再次变化。 竟是由曝晒高温的夏天,直接来到了风意凉凉难免心生悲戚的秋天。 此时,那奔涌不停的长河水位逐渐枯竭,毫无温度却格外亮白的光线,透过澄澈透明的河水,照在那一块块鹅卵石上光影斑驳。 那郁郁葱葱的的大树树叶逐渐枯黄掉落,暗送清爽却稍显凉薄的秋风,穿过粗糙健硕的枝桠,拂在那一片片枯叶之上簌簌掉落。 感觉寒意袭来,鸟儿振翅高飞不见踪迹。 秋风肃杀之下,野花枯萎凋零香消玉殒。 “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着他的回归。” “今日,我鼓足勇气迈出一步,门里门外恍若隔世。” “我也相信主人有朝一日,能够走出属于他的那一步,脱离樊笼得大自由大自在。” “开门见众生,念落释心结。” 玄龟走后,娲皇陷入回忆当中。 今日诸圣聚首,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昊天大帝却独留自己详谈半晌。 “您既是人族之母,亦是妖族之母。”昊天大帝继续说道:“您膝下有两子,长子为妖,次子为人,二人势如水火。” “世道变迁,当年任由长子欺辱的次子,而今却摇身一变成为万灵之长。后来居上者自然不会对当年的屈辱忘却半分,这便为二者祸端埋下了种子。” “千年光阴转瞬即逝,次子对长子喊打喊杀,大义凛然称之为降妖除魔。” “殊不知,那双手之上早已经沾满了同胞的鲜血。” “如今您长子处境,试问您心中没有一丝愧疚与痛惜?” “而这长子与次子之间就如同手掌一般,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夹在当中,又该如何抉择?” 此言一出当即戳中娲皇痛处,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自己沉默不语,昊天大帝侃侃而谈:“依我浅薄之见,现在摆在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其一,就像那上古末期的大能一般,对于人、妖两族的争斗心灰意冷,既然从中斡旋无果,那干脆就自开一界,眼不见心不烦,图一个清净不行吗?” “其二,选伏羲那条痛苦漫长之路,自封于三界缝隙的方寸之间,一边想要顾全大局维持妖族发展,另一边又想壮大人族和平共处,此等好事他竟然想着双双占全,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最后神魂颠倒黑白难分!” 娲皇默然不语,良久之后这才反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昊天大帝抚掌而笑:“很简单,我若为妖,人族入我眼者皆死。我若为人,对妖族亦是如此!” “我为天道之化身,自天地诞生之际便已凝聚真身。” “只可惜那会儿,清浊二气来回反复,天地不分混沌一团,而我亦是神魂浑噩如痴儿。” 说到这里,昊天大帝突然声音一颤:“后来我做出了我的选择,成为了这三界之主。” “而接下来,就该您做出选择了!” 即便如此,到现在娲皇依旧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可就在此时,她突然张开手指,之前郭兴怎么也找不见的那枚小钱,就躺在掌心当中。 脸色铁青的童女站在一旁愤愤不平道:“好一个狗胆包天的郭兴,难道就任由他出言中伤于您?” 童男在一旁安慰不止:“姐姐,娘娘,你们都消消气······”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枚小小的贝币散钱,却成为攻破娲皇最后一道防线的利器! 只见她失望不已的闭上了眼睛,嘴中喃喃自语道:“我之所以为此片洞天福地取名清风,是因为······” 安得世间一清风? 圆我十万八千梦! 娲皇合拢手掌自言自语道:“是啊,我也该做出选择了!” 当夜,娲皇携清风福地与童男童女远赴大罗天外天。 羊脂玉神像轰然倒塌。 琉璃镜中龙鱼一夜死绝。 整座娲皇宫地陷三尺! 第八十一章 观道之观,天地磨盘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当中,朝歌城内一扫先前张灯结彩万人空巷的热闹场面。 先是娲皇宫单方面宣称:宫内设施老化,工匠在修缮之时因一时疏忽误毁地基,导致整体建筑塌陷,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已尽全力抢修,自即日起暂时封禁,谢绝善男信女入宫祭拜。 之后,又有几名曾在私人宴会之上散布谣言,企图制造恐慌的大夫,于酒后不慎失足落水英年早逝,对此朝堂当中有专人表示:对这几位官员的遭遇深表遗憾,同时也希望其余同僚引以为戒。 一时间,整座朝歌城内的氛围变得格外压抑阴沉。 值此关头,姬鲜却因坠入琉璃镜感染风寒以至于高烧不退。 受王叔子干之邀前来会诊的名医表示:三公子身患此疾需卧床静养,若是执意离去,山高水长一路颠簸不断,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乎,早就该动身折返西秦雍州的使团,不得不继续留在朝歌。 而在娲皇宫内接连两次被气到吐血的王叔子干,竟像个没事人般,在第二天一大早便差管家魏贯道邀请姬旦一行前往府邸参加宴会,并表示已经同时宴请其余三大诸侯代表,以表自己当初诸事缠身招待不周之歉意。 却被姬旦以三哥姬鲜抱恙在身令人心焦难安,无意参加宴会为借口回绝。 之后三天邀请不断,都被姬旦一一拒绝。 到了第五天,王叔子干更是亲自下榻馆驿探望姬鲜病情,期间更是再三叮嘱姬旦,务必在这朝歌多留几日,好教自己一尽地主之谊。 然而,足足过去近半月时间,这反复不定的天气已然彻底回暖,可姬鲜的病情仍是不见丝毫痊愈的迹象。 此间,朝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传言称:就在娲皇盛会结束之后的次日清晨,于众目睽睽之下揭走榜文的申公豹,竟然真的医治好商容怪疾。 至于消息是真是假,申公豹是否提出了些什么苛刻条件,眼下尚不得知。 ———————————— 馆驿当中,此行收获匪浅的姬旦,正在三楼客房当中打坐吐纳。 玄龟赠予自己的那块龟甲,不过巴掌大小一指宽厚,其上纹理粗糙神华内敛,乍看之下平平无奇。 可随着三分归元气的运转开来,那坐镇天河的灵龟居然缓缓睁开眼来,自姬旦口鼻之间牵引出一道精纯灵炁,萦绕在这龟甲之上。 原本普普通通的龟甲,在受到同族的气机刺激之下,竟然徐徐升起,最后停留在姬旦胸口位置。 天地之间源源不断的灵炁加持在龟甲之上,顺着四周边角不断分叉,又不断相交,最后竟然汇聚出一副缩小版的玄龟本体模样出来。 二者气机在这玄妙的机遇之下相互萦绕交织。 玄龟在这无尽时光当中的天地法则大道感悟,成为姬旦百尺竿头欲要更进一步的观道之象。 玄龟曾有言,若将修行之路比作登山之途。 那么姬旦只不过是一位,一只脚已经踩进洞真境界,而另一只脚还停留在轮府境,正在山脚下苦苦攀登的小小炼炁士罢了。 勿说山腰,更不要提那风景瑰丽,令人心神向往的山巅! 而今借玄龟观道,虽与修为无直接关系,却等同于将姬旦的眼力,感悟强行提到玄龟境界,以绝对的俯视之姿,看山脚难破虚妄的炼炁士,是如何走遍弯路出尽岔子,借此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通天大道! 随着感悟的不断加深,坐镇天河当中的灵龟四肢愈发凝实,就连这龟甲之上的纹路都再不断加深。 再看那借沾染了玄龟一丝气机,进而勾勒出来的玄龟本体,亦随姬旦感悟的不断提升,其五官形态越加具化真实,那句亲切不已的“小乌龟蛋儿”仿佛会在下一刻从它嘴里说出。 而随着玄龟本体不断凝练,终于激发出拓印在龟甲上边的河图洛书残片! 记得初至朝歌的那一次打坐入定,如是将自己的感官无限灵敏放大。 大到可以感知到天地之间灵炁奔涌如大江大河,小到可以觉察到漂浮在空气当中肉眼难见踪迹的微尘。 而这一次打坐入定,却是直接见到了整片汪洋大海。 月朗星稀,海风袭袭。 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下,翻涌不停的浪潮却是带着一抹抹金粉之色。 放眼望去整片大海如是一处巨大的花圃,其内花团锦簇正随风起伏。 海水带着令人心生惬意的温暖不断涌上岸边,顺着脚背一路上涨,盖过脚踝,遮住膝盖,顺着腰身不断向上,如是一双双女子柔荑不断抚摸自己脸颊,最后将自己彻底淹没。 被这海水包裹的自己没有丝毫窒息感,只感觉自己此时四肢百脉轻松柔软,紧绷的思维放松下来无比舒适自由,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片花海当中。 海水温暖之意注入三百六十五处大穴当中,然后顺着三分归元气独特的运转路线,行周天之举。 就连剩下那为数不多,还未通畅的的几根奇经,都能感觉真真酥痒酸麻,似在扑通经络当中拥堵的杂质。 可惜丹田伤势始终如鲠在喉,海水温暖之意汇聚到这里,可以明显感觉到一阵虚空缥缈,随之消散于无。 随着对河图洛书的不断认知,入定的层次也随之越发高深。 方才还能感受到自己肉体的存在与限制,可现在却是空灵一片,仿佛只剩自己意识形态的存在。 在这片空荡荡的天地当中举目望去,但见七彩之光不断旋转交织,一道道彩霞,一抹抹亮光丰富灵动。 陷入眼前美轮美奂之景,姬旦仿佛看到了天地之间最为本质的法则之力。 沉浸其中的他,在不知不觉间,连这最后的意识形态都彻底摒弃。 整个人陷入一片虚无之境,那股无处不在,似乎世间再无我之存在的感觉,实在用匮乏的言语难以表明。 而就在此刻,在入定观想世界的七彩之色逐渐褪去,继而整座世界世界开始崩塌。 透过河图洛书直接与现实世界建立联系。 瞬间,姬旦陷入一片冰冷漆黑,孤独无助当中。 耳边只有那隆隆雷声作响不断,旋转开来的天地,如是一方巨大的磨盘,那股无所不在的束缚与牵引,正拉着姬旦不断靠近磨盘中央,如是绞碎万物为齑粉般,欲将姬旦神魂彻底湮灭! 这股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的感觉,让正处在深层次入定的姬旦,瞬间惊醒。 醒来之时,额头已是冷汗淋漓。 似是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以至于神魂有些浑噩的他,从这蒲团之上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走出几步,猛然推开窗户。 只见窗外朝霞漫天,清冷的晨风吹散心头惊悸。 “呼!”终是舒上一口长气,如释重负的他跌坐在长椅之上愣愣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 传来一阵敲门声。 随后响起武吉的声音。 三公子想见您! 第八十二章 当仁不让 ,狼心狗肺 自三皇治世五帝定伦,逐渐教化人类,懂善恶、明是非、循纲常,有别于茹毛饮血的野兽。 常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其中“仁”之一字,是站在而今人类的立场来评价这座天地。 多了些主观批判,少了些客观评价。 流转于天地之间的规则是什么? 往大了说,是虚无缥缈高高在上的天道。 往小了说,是肉眼可查春夏秋冬的轮转。 远非人力所能改变。 在这些恒定的规则面前,人类就如同这土鸡瓦狗般不值一提。 不分善恶。 不论良莠。 一视同仁。 爱恨情仇。 功名利禄。 到头成空。 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顺应时代潮流之变化。 顺则生。 逆则死。 之前面对马怨、张奎,乃至玄龟都敢持刀一战。 可在自己感知天道那无情漠视,犹如一架磨盘,绞杀万物成齑粉,而在面对它时,那股根本无力招架的绝望与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 伸手摸向腰间刀柄,可感知到姬旦内心恐惧得“执命”根本不愿出鞘。 似是在说如你这般胆小怯懦之人,根本不配当我的主人! 此时正值破晓,窗外阳光透过云层,泛起一阵鱼肚白,夺目的金光涂抹在天际,朝霞漫天。 跌坐在长椅之上的姬旦,如是当初下定决心要留在此间之时一样,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起身走出几步,拂在窗沿上边。 充满无限期望和新生力量的阳光洒在肩头,清冷的晨风吹尽夜晚的沉闷与疲惫,与逐渐抚平姬旦的心弦。 可“仁”之一字,尚有一解为“当仁不让”! 自练刀之时,初心即为守护那些值得守护之人。 世道变好,我自乐意见之。 世道变坏,我也要拼尽全力,护身后之人得一安宁! 若是一味遵循天道变化趋利避害,只知顺势而为,那这一生也太过索然无味了吧? 感知到姬旦心念变化,先前不肯出鞘的“执命”竟是主动现身。 一人一刀矗立窗前。 姬旦回过头看看向那周身遍布金光的“执命”。 “走,我们去看看山巅之上的风景!” “执命”亦是发出一声轻鸣。 似是在说:“好,我陪你去争一争那当仁不让!” 眉心当中一点朱砂再现! 此番锤炼道心更坚! 此番观道,令姬旦受益颇多。就在他巩固感知天道之后的收获之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继而便是那熟悉不过的武吉声音传来:“三公子着急见您。” ———————————— 若是论起这馆驿当中,除却姬旦一行人之外,还有谁最希望这姬鲜能够尽快痊愈,那便非吴喜功莫属。 已经急不可耐想要去子干府邸,当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西苑管事的他,简直要比专门伺候姬鲜生活起居的下人还要贴心。 什么煎药、送饭、递毛巾、端热水,事事亲力亲为,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姬鲜身边,只求这位祖宗能尽快痊愈。 自己实在是当够了,这个毛都捞不到一根,好一天天净受气的馆驿主事。 可接连半个月,姬鲜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急到吴喜功上火不说,就连嗓子眼里边都长出几个痘痘来,说起话来沙哑不已,全无先前半点的幽默风趣。 随武吉出门的姬旦,就看那辛苦操持半个多月,本就精瘦的他直接脱了像,胸口袒露的衣服都能看到一根根的肋骨,此刻正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站在姬鲜门口东张西望。 见自己终于露面,心中焦急不已的他,快步走上前来,勉强咽下一口唾沫,润湿好似着火的喉咙,压低声音道:“三公子快不行了,弥留之际一直吵着要见你。” 闻言,姬旦心中一惊,昨晚人还看着挺有精神,怎么就过了短短一夜,突然不行了? 随之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如果自己当初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而不是选择将姬鲜踹进琉璃镜,又何至于造成现在这般情况? 虽说和他之间兄弟关系并不是太融洽,这一路走来还多有摩擦,可毕竟血浓于水,这是任何也割舍不了的牵挂。 当即一把抓住吴喜功的肩膀,手指无意间捏的后者呲牙咧嘴,就连说话的腔调都有些许颤抖:“快,快去找朝歌最好的郎中过来,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 嘱咐完吴喜功,姬旦随即冲进姬鲜房间。 就看这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姬鲜正躺在床上,额头上边渗出来的汗珠打湿一簇簇的发丝,嘴唇却是干裂破皮伤口发黑。 听到屋外的动静,姬鲜勉强睁开一双发黄的眼睛看向姬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抬起沉重的手臂,朝后者招了招手,从牙缝当中挤出两个字:“来啦。” 见到姬鲜这副模样,姬旦心中愈发自责不已。 忙冲到床头,握住姬鲜那干瘦的手指:“三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说话间取下额头上边冷敷的毛巾,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昨晚看你脸上都有血气了,怎么今天一早就这副模样了?” “怪只怪我身子骨薄弱,怨不得别人。”说话间声音越来越小,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姬鲜朝姬旦勉强笑了笑。 “三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姬旦说话间已经带着哭腔,忙低下头听姬鲜那气若游丝的呻吟。 “让他们都走,我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 闻言,姬旦哪敢违背姬鲜的意愿,忙转过头呵斥众人:“都给我出去!” 随后又转过身来,两只手合力握住姬鲜手指,缓缓将灵炁渡进姬鲜体内:“三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弟弟我听着呢。” “虽说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你是苛刻了些,但我也是为了你好啊。”接上一口气的姬鲜继续说道:“咱爹娘年事已高,肩上的担子又那么重,你什么时间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一语戳中姬旦软肋,霎时间眼眶当中泪水不停打转:“懂,我都懂。”一边说一边将灵炁继续渡进姬鲜体内:“三哥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好静养元气,爹娘都还在家等着我们平安归来呢。” “你知道个屁!”见众人离去,约莫是放下了偶像包袱,原本气若游丝的姬鲜,竟然直接破口大骂:“我的意思是,我还不想死!” 终于展露本来面目的姬鲜,那是什么弥留之际,不过就是重病之人强烈的求生欲发作而已。 “说是不是你小子把我踢进琉璃镜里边的?”约莫是这渡入体内的灵炁起了效果,生出不少气力的姬鲜一把攥住姬旦衣襟:“你得对我负责,千万不能放弃我,懂吗!” 一瞬间,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兄弟和睦肝胆相照的氛围全数败光。 满头黑线的姬旦看着床上正攥着自己衣领,张牙舞爪的姬鲜,张了张嘴思考半天这才说道:“三哥放心,我一定让你安安全全回到家中。” “不行,除非你发誓!”仍是信不过姬旦的姬鲜不依不饶,视线掠过“执命”,顿时来了主意:“向你那把刀发誓!” 良久之后,看着对着“执命”发誓保证,绝对不会丢下三哥姬鲜不管,一定要将他安安全全护送回西岐的姬旦。 心中略有安定的姬鲜颓然躺在床上,又恢复之前那副重病不治命将不久的模样,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待姬旦走后,姬鲜又重新恢复神采。 娘的,子干这个老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天天晚上给自己浇冷水加重病情,就是这铁打的汉子,他也抗不了多久啊! 在这样下去,不会真的把自己弄死吧? 心中思来想去,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安的他,像条蛆虫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 忍不住朝着门口叫嚷一声。 快去喊姬旦。 就说我又要快死了! 第八十三章 波谲云诡,商容相邀 自盛会结束后,地陷三尺的娲皇宫已然成为禁地,进香具体内容也在有心之人的遮掩之下,成为一个绝无可能在公共场合提及的话题。 一时间,各种猜测揣摩之下诞生的流言蜚语,悄然在众人心头拢上一层阴霾。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博人眼球的小道消息被不断证实。 当初,那封拓印着首相商容与王叔子干私人印章的密信,在九州之上掀起的风浪,向朝歌汇拢而来,隐约有成风暴之势。 此时,东,南、北三路诸侯使团已经离开朝歌,只剩下西秦雍州一方使团还停留在馆驿,看似被众人遗忘,实则处于风暴中央。 被自己作死在三拖延病情,以至于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姬鲜,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喊姬旦去发一次绝不会丢下自己毒誓。 几天下来,饶是姬旦血气方刚,也被折磨到心力交瘁,就和那吴喜功一样,顶着个黑眼圈正无精打采的吃着早餐。 身边武吉翻阅一下手中整理好的密报说道:“首先,得到证实的小道消息便是,首相商容的病情的确被申公豹所治,而后者提出来的条件便是入职太史监,而此举却遭到了太史监监正杨任的强烈反对。” 杨任当庭表示,太史监直接服务于当今王上,其私密性与重要性无可比拟。 像申公豹这般来路不明之人想要入得其中,首先要经过严格的考察审核,再交由太史监老成持重的同僚一起商议之后,才能决定任用与否。 说话间,更是将矛头转移到首相商容的身上,含沙射影后者不顾大局主掌裙带关系,为官霸道任人唯亲。 而商容虽年事已高却宝刀未老,历经三朝而不倒自有其过人之处。 当即指着杨任的鼻子一通臭骂,诸如什么尸位素餐、打压异己、太史监一言堂。 自己这是忠心耿耿为社稷,故而举贤不避亲,你一个脱了毛的老斑鸠知道些什么? 听的杨任脸色铁青一片,几欲当场破防。 “其次,下大夫费仲尤浑不知施展何种手段,竟与申公豹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商容身患怪疾人人皆知,眼看命不久矣,却被申公豹力出手成功救治。 此消息一出,申公豹俨然成为朝歌那颗最为闪耀的新星,一时间满城云动,无数达官显欲将其奉为座上宾,可就在苦寻无果只能扼腕叹息之时。 谁也没有料想到,竟被这区区下大夫费仲尤浑捷足先登! “最后则是,商容入宫面见帝辛子受,以当今姜王后无子嗣诞出为借口,劝谏当今王上选美纳妃,并附一人选乃当今冀州侯苏护之女苏妲己!” 有了申公豹的这层关系,费仲尤浑施展起自己的计划也是格外得心应手,平日里连商府大门都看不敢多看一眼的他们,现在却能堂而皇之的享受贵宾待遇。 在一番明示暗示之下,终本就有此心意的商容也顺水推舟,入长乐宫劝谏当今王上纳妃之事。 于是乎,在下大夫位置上坐了十数年冷板凳,一直被排除在权力范围以外的边缘人费仲尤浑,不仅重新走进了同僚的视线当中,而且摇身一变成为了钦点的纳妃使者,不日将动身前往冀州宣告王命! 而其中,最值得让人回味的地方在于:众所周知帝辛子受与姜王后伉俪情深,在位七年间曾数次回绝群臣扩充后宫的提议,未曾想今番却是如此爽快的便答应下来。 正在埋头干饭的姬旦,听到这里停住手中碗筷。 从镜花水月的幻阵当中就可以看出,帝辛子受绝非如历史当中描述的那般,是一位沉溺美色荒淫无道的纣王。 可他为何会主动迎娶赫赫有名的一代妖妃苏妲己入长乐宫,残害忠良败坏朝纲,加速商朝的败亡? 沉思良久的也不得答案的他摇了摇头。 最后也生出如王叔子干般相同的疑惑:这帝辛子受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这一连串的反常之举,让朝歌城内那股压抑阴沉的氛围,逐渐变得有些波谲云诡起来。 见姬旦收回心思继续干饭,武吉挑选出几条不太重要的消息继续说道。 就在当今王上决议选美纳妃的当天晚上,满朝文武私下派遣家臣仆人携重礼恭贺而来,想都要从商容口中掏出些许关于纳妃一事的内幕出来。 更有甚者,在那长乐宫中都有内应,手眼通天的他们,嘱咐下人旁敲侧击,想知道昨日退朝之后,帝辛子受独留首相商容一人,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可是商府管家李忠晟却将所有礼物一并拒收,那些眼巴巴排着队前来送礼的家臣仆人,不光没喝上一口热茶不说,就连商府的大门都有踏进半步。 “而就在当晚,仅有一人入得商府,便是那昔日好友今日同僚的王叔子干!” “等等!”听到这里姬旦突然打断武吉,一只手扶在下巴上边,意味深长的揣测道:“为什么他会在当天晚上前去拜会商容?” “莫非!”姬旦自问自答:“此次劝谏纳妃之事乃商容一人所为,并未提前知会他王叔子干!” 想到这里姬旦问向武吉:“有没有后续!” 武吉闻言亦不敢轻视其中玄妙,连忙翻了翻手中密报,随即脸色一黯:“后续只有一句话。” “说!” “自王叔子干入商府算起,只待了不足两刻钟的功夫,便匆匆返回自己府邸。” “不同于上一次的娲皇盛会,二人联手劝谏。”闻言姬旦一拍大腿:“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纳妃一事是由商容一人完成!” “虽然不知道他们二位到底说了些什么。”姬旦又神秘兮兮的竖起一根手指:“但是从中可以确定一件事!” 正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顺着姬旦的思路,武吉豁然开朗,立马说道:“两个人可能交流的不是太过融洽。”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姬旦风扫残云的收拾完最后一点早餐:“辛辛苦苦跑到商容府邸,却只待了不到两刻钟的功夫。” “两刻钟的功夫能干嘛?”想到这里姬旦扑哧一乐:“就连三哥让我发毒誓花的时间,都比这长!” 放下碗筷的姬旦沉吟片刻继续说道:“王叔子干你和三哥已经拜访过了,现在就剩下首相商容······” 话音未落,使者敲响房门:“四公子,首相商容邀您于府上一叙。” 姬旦看向武吉:“得,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当即吩咐后者,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替爹娘去拜访这未来的亲家公。 与此同时,馆驿密室当中。 被神经兮兮折磨到快崩溃的吴喜功窃听完毕,开始在绢帛上汇总起了情报。 痛并快乐的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纵情想象。 此等重要的情报。 真不知王叔子干会如何嘉奖自己。 这种接连屡立奇功的感觉。 真是不要太爽。 无敌,好寂寞! 第八十四章 父子雄兵,秘访子干 夜晚像是一位悄无声息的野心家,谋划者,以手中一面黑色幕布,不费吹灰之力,遮掩众生视线。 虽值子时三刻,可止步街子干府邸,西苑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王叔子干依偎着火盆,借着油灯光亮,正端详着吴喜功传递而来的密报,那干枯起皱的面皮好像一张发卷的抹布,突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不知是在讥讽吴喜功居功自傲,还是在心惊姬旦后生可畏。 屋外突然响起管家老魏的声音,王叔子干收起嘴角冷笑,将密信折叠好放进袖中轻声道:“进来吧!” 随管家魏贯道还走进来两位戴斗笠的神秘人。 隔着一层薄纱,三人视线相互交接,谁也没有率先说话。 而魏贯道朝王叔子干稍稍点头示意,随即又躬身退出书房,将房门合拢。 就在房门这么一开一合间,屋内本就燥热不已,却对王叔子干而言,只是稍稍有些暖意的空气瞬间流失大半。 而涌进屋内的凉风,感觉像是一阵要人命的刮骨刀般,不由得他蜷缩起身体,顺手拉过一张矮凳,从袖中掏出两只冰冷的手掌,搭在那橘黄色的炭盆上边。 竟是将两位刻意隐藏身份的访客晾在一旁。 不多时,屋内温度升高,头戴斗笠的访客脸颊之上流出阵阵热汗,其中一位受不住这燥热之意,率先摘下斗笠,直接开门见山道:“说吧,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帮我?” 依旧专心致志烤火取暖的王叔子干,那沉重的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将率先问话的访客直接互视。 间同伴不在隐藏身份,另一人也摘下斗笠,向后退出一步,继而双手抱拳弯腰沉声道:“下官杨任,见过王叔子干!” 王叔子干这才略微抬起一只手,虚扶一下示意杨任起身,随即扭过头来,看向那率先说话的神秘人。 只见他满脸横肉,眼眶乌黑嘴唇发紫,下巴上边一颗豆大小的痦子,痦子上边又生出几根寸长的黑毛。 王叔子干嘴角咧出一丝笑意:“这就是你儿子杨志渊吧,果真是一表人才!” 没错,今夜到访之人,正是杨任与杨志渊父子。 腰板儿挺的要比他老爹还要笔直的杨志渊,大模大样的抬起手来,懒洋洋的回复起眼前这个除长乐宫外,整座朝歌城最有势力的老人王叔子干:“没错,正是在下。” “你给我放尊重点!”杨任见状低声怒斥一声:“听到没有!” 杨志渊脖子一扭,简直要比那发脾气尥蹶子的犍牛还要再倔强几分:“哼!” “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模样嘛!”见状王叔子干哈哈大笑:“现在不年少轻狂,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可就狂不起来咯!” 一句年少轻狂理所应当,捧杀到有些飘飘然的杨志渊瞥了一眼唯唯诺诺的父亲,径直走上前去:“我叫你一声王叔,你今天也给我一个面子,我让我爹把东西给你,你助我登上我爹的位置!” 子干浑浊的眼神突然迸发出一道细微的光亮,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从这矮凳上边起身,重新坐回长椅,翘起干瘦的二郎腿:“你知道我要什么东西?” 站了半天都没有位置可供自己坐下的杨志渊索性一屁股坐在了书桌之上,一手揪住那几根黑毛,毫不在乎的说道:“不就是那东西嘛,爹,你给他就是了!” 此时的杨任已经扭过头去,不想再听自己儿子的任何一句话。 ———————————— 自早朝被首相商容一顿羞辱归来之后的杨任,就一直心神不宁。 当今王上虽以商容公然咆哮朝堂藐视王恩为由,罚没了三个月的俸禄,以资太师闻仲前线作战军饷之用,又顺势安抚了一下自己这个太史监监正。 将帝王恩威并施之术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帝辛子受,敲上一棒子,再给颗红枣,最后表露真实意图,直接准许申公豹入职太史监! 三个月的俸禄可对于堂堂首相而言,不痛不痒根本不值一提。 本该由太史监负责的占卜之事交给了巫祝郭兴,此刻又批准首相商容的提议。 当今王上前后两次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大有深意。 傍晚时分天气稍凉,好不容静下心来的杨任,品着能够去火清心,安神醒脑的莲子羹,心中不断复盘今日早朝之时,帝辛子受的一举一动,脑海之中如同学子读书般,来回翻动仔细揣摩。 可就在此时,自己的宝贝儿子杨志渊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爹!外面风传说你的位子,王上有意要交给那个申公豹,是不是真的!” 看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杨任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小口啜饮起莲子羹,装作没有听见前者说话。 见自己老爹不愿搭理自己,杨志渊劈手夺过那碗莲子羹摔在地上:“那传言要是真的,那我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腾的一下直窜天灵盖,看这眼前无论长相还是品行均和自己毫不搭边,一度让他怀疑其出身正统与否的儿子。 只感觉心力交瘁的杨任骂道:“现在知道慌了?早干嘛去了!” “我让你天天按时到太史监点卯,你去了吗?” “我让你好好研读一下古籍孤本,你看了吗?” “天天就知道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厮混花丛,现在火都烧到眉毛了,才来问我怎么办!” 杨任一甩手背过身去:“我不知道!” “你跟我发脾气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找商容,你去找那个申公豹啊!”杨志渊脖子上边两根青筋暴起:“一天天就知道骂我,就只会在窝里横!” “你这个畜牲还敢嘴硬!”再也遏制不住怒气的杨任,反手就是一巴掌将杨志渊扇翻在地:“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被扇翻在地的杨志渊顿时嚎啕大哭:“娘啊,你走的早,你要是现在还活着,看到儿子这副模样,该是有多心痛啊!” 杨任心中一软,正欲上前将儿子从地上搀扶起来,哪知后者直接扭过头去:“我不要你管,反正我是没人疼没人要的孩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轱辘一下,主动从地上爬起身来的杨志渊左顾右盼,相中正厅当中二人合抱之粗的柱子:“我,我还不如撞死算了!” 见到自己儿子如此不堪,杨任又气又急,已经失望透顶的他,一抬手厉声呵斥道:“好,你今天就给我撞,撞啊!” 杨志渊闻言,直接一头撞向圆柱,却在脑门距离圆柱还有三寸远的距离突然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父亲,冷笑几声道,直呼其名道:“好啊,没看出来啊,杨任你狠的心肠啊,就眼睁睁看着我死也不阻拦一下是吧!” 杨任怒极反笑:“我就知道你这个畜生只会动那个嘴皮子功夫!” 杨志渊哈哈一笑:“想让我死是吧,嘿,我就偏不遂你这个老东西的愿,我就要在你眼前蹦跶来蹦跶去,我活活气死你!” 单凭“志渊”二字,便可知对自己儿子报了多大愿景与希望的杨任,颓然的坐回长椅,喃喃低语道:“想我杨家皆是忠厚良善之辈,不知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无赖货!” 杨志渊故作轻松道:“咱们杨家祖辈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历代太史监监正,都是咱们杨家,父传子,子传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只不过到了你这一辈,居然无能到让别人抢去了位置。”说到这里杨志渊嗤笑一声:“我倒是挺期待,你活着的时候别人怎么戳你脊梁骨,你死了以后,怎么去见咱们杨家的列祖列宗!” “你······” “你什么你?”有自己老爹垫背,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己背锅的杨志渊掐了掐那几根黑毛:“所以还不去找王叔子干商量对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底下的那些勾当!” 杨任听完直接心碎一地。 你这个畜牲说的轻巧! 你知道子干那个老东西,他到底想要什么吗? 啊! 第八十五章 狮子开口,意在天机 父子二人在家中大闹一场,最后被逼到没有办法的杨任,只能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杨志渊,深夜秘访求助于王叔子干。 书房当中,王叔子干见杨志渊竟这般不识抬举,仿佛自己才是这偌大的府邸主人,直接大大咧咧坐在这桌案上边俯视起自己。 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是自己有求于他杨志渊,而不得在这里低眉顺眼百般奉承。 “既然如此,哼!”王叔子干心中冷笑一声,原本脸上那慈眉善目平易近人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而变成一副公事公办不近人情的刻板模样:“只怕是你们父子二人今夜前来所求之事,老夫我有心无力万难成全啊!” 此言一出,那毕恭毕敬站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的杨任,立马快步走上前来,呵斥一声:“这个畜牲被我平日里娇惯坏了!” 说着两只手抓住杨志渊的一条胳膊,将屁股上边好似沾了浆糊,黏在这桌案上边一动不动的宝贝儿子给揪了下来:“王叔莫要妄自菲薄,就以您老的本事手腕,试问这朝歌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将终于肯挪位置的宝贝儿子拉到自己身边,随他一起站好,杨任瞧着那面色发冷的王叔子干讪笑不止:“要是您都说办不到,那这事就算是神仙下凡,他也只能干瞪眼不是!” “欸,我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王叔子干抬手止住杨任这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彩虹屁:“没有你嘴里边,那么大的本事!” 启帝创建夏朝之后,从娲皇宫中遴选出一批,意在能够辅佐君王,监察江山社稷的大小巫祝入朝为官。 千年时间弹指而过,随着夏商两朝君主不断放权,这批原本人微言轻的巫祝不断抱团,逐渐演变成现在位高权重清贵非常的太史监,也成为了一颗只属于历代王上的眼睛! “但是,当今王上已经明显不再相信你们这颗眼睛!”王叔子干话题一转:“所以,当今王上才会借商容之手,拿申公豹这把刀,不惜冒着伤筋动骨的风险,也想着再另换一颗!” 尽管屋内空气燥热异常,可杨志渊却是如坠冰窖。 太史监官阶分为三档。 第一档便是那与上大夫平级的太史监监正一职! 第二档便是与那中大夫平级,有且仅有两位的太史监主簿! 至于这第三档便是与那下大夫平级,分别是那掌灯丞、掣壶丞、刻漏使、司晨使的四位官职。 杨志渊虽不学无术,在这太史监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仗着有自己老爹的庇护,也是稳稳坐定那堂堂的司晨使。 只等积攒些阅历功劳,便向主簿升职,到最后子承父业。 可谁知突然冒出个申公豹,一跃成为太史监掌灯丞,直接打乱了这按部就班的这盘棋! 再听听这王叔子干头头是道的分析,这申公豹哪里是当今王上卖给首相商容的一个面子? 这简直就是一把要对自己父亲下手的快刀!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老爹下野,自己别说是心心念念的监正,就是这司晨使的位置,能不能坐稳,那都两说! 想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境已是危险万分的杨志渊,再无先前半点傲气,那滚圆的腰身弯得比他老爹还要再低几分,当即颤声问道:“爹,这怎么办,还是把东西快交给王叔子干,求求他老人家啊!” 杨任低垂的脑袋忍不住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虽己方正处劣势,可谈判交涉还未开始,便提前暴露自己的底牌,简直连废物都比不上! 可事到如今,即便自己有一万个不情愿,一万个舍不得,也只能将此物交出。 看着杨任双手捧过来一方巴掌大小的黑色木匣,正作壁上观的子干,那双凹陷干枯的眼窝当中,迸发出一道尖锐的亮光,盘算起种种可能性。 浑浊的眼睛转来转去,好似一只像深藏不露的狐狸,眼神当中充满了好奇、兴奋、疑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不安! 可这道亮光转瞬即逝,快到连杨任父子都还没有来得及察觉,便消失殆尽。 “拿回去吧!”哪知王叔子干一摆手,将杨任手中木匣推回:“此事,事关重大,非以我之能所能胜任!” 见这木匣竟被直接退回,已经将王叔子干当作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杨志渊,直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向前膝行几步,抱住前者小腿死不撒手,痛哭流涕肝肠寸断:“王叔,您可得帮帮我啊,您不帮我,那我可怎么办呢呀!” 而杨任看着眼前这头贪得无厌,此刻终于展露真实面目的老狐狸,勉强压制住心头的厌恶,和一巴掌想要扇死这个比废物还要废物,只会拖自己后腿的儿子,试探性的问道:“不知还有什么值得我效劳的地方!” 王叔子干伸出手来,托起趴在自己膝盖上边哭哭啼啼的杨志渊,然后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我还要天机楼中的退神炮与拒神弩。” “不可能!”尽管已经做好王叔子干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可再听到他开出的条件离谱到这种程度,杨任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一旁刚刚止住哭声的杨志渊,见到父亲如此抠抠搜搜,当即心生不满,连声敦促道:“你就给王叔嘛!” 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怒火的杨任,直接将自己宝贝儿子一脚踹翻在地:“住嘴!” 然后神色阴沉的看向王叔子干:“难道您老不知道它们的来路?” 王叔子干嗤笑一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岂会不知这退神炮与拒神弩的来历? 但,正是知晓这两门大杀器的厉害之处,所以他才会在今夜提出这等苛刻条件! 这退神炮与拒神弩的底座均以双轮木车为原型改造而来,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无死角进行攻击。 退神炮银色炮筒长约一丈水桶粗细,炮筒之上镌刻繁复花纹,配备的炮弹则是足有碗口大小,其中混杂水银、朱砂、赤龙,最为克制炼炁士。 一炮轰出相当于藏形境修士全力一击,最远可达百丈距离,误差不超三尺。 而拒神弩则是以上古神兽夔牛遗留下来的筋腱,辅以洪荒异兽冉遗鱼,鱼鳔油熬煮三天三夜,水火不惧强拉难断。 而这弩箭长约一丈,婴儿手臂粗细,用以地火百炼锻造,通体漆黑似能勾魂摄魄,箭身之上有铭文加持,一次最多可发射三只弩箭,而每一支都可抵洞真境修士全力一击! 拥有此物,能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故名退神炮,拒神弩! 而这两门大杀器封存于天机楼中,每日有专人经行查验核实,别说遗失一架,就算是出现榫卯关节出现一丁点的损毁,那都是杀头大祸! 而王叔子干竟然想要此物,这等同于逼着他杨任,梗着脖子往当今王上的逐鹿宝刀上撞。 试问,这天下岂有此等荒谬的条件?! 察觉到杨任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王叔子干悠然一笑,似是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控当中:“我一个黄土埋到眉毛的人,收藏这些东西干什么,不过就是想借来一用,事成之后神在不知鬼不觉的送回你手即可,犯不着让你一个堂堂的太史监监正去自寻死路!” 闻言,杨任神色一缓,冷声问道:“那你要它干什么!” 王叔子干冷声道:“杀人!” 而杨志渊看到自己老爹终于松口心中一喜,连忙趁热打铁:“爹,你就答应王叔子干吧,这也是为了我好啊!” 一边是狮子大开口的王叔子干,一边是委屈巴巴的宝贝儿子。 陷入两难境地的杨任,终是背弃自己身为太史监监正,所要承担的责任所要遵守的规矩,而是选择了这个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家庭。 只见此时的杨任双眼怒瞪,咬碎满口钢牙,一字一句的回应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说完这句话,如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整个人神色迷惘,直接瘫坐在地。 看着眼前一蹦三尺高,似乎心情格外美丽,未来无限可期的宝贝儿子。 杨任嘴角扯动一丝苦笑。 志渊啊,记住爹做的这一切!” 都是为了这个家! 都是为了你啊! 第八十六章 一针见血,经年罪孽 迥异于王叔子干府邸,哪怕是一处微小到不甚起眼的细节当中,都透露着那富丽堂皇膏梁锦秀的模样。 同样在这寸金寸土的止步街,商容府邸当中却多是些雕栏画栋水榭池塘,显得有些雅量高致低调淡泊。 在那身形富态的管家引领之下,姬旦一行人穿过这千折百回的廊桥小道,到一处清新雅致的花园当中。 而这座府邸的主人,大商三朝元老,更是被被文丁子羡赐为国姓的商容,正手捧古卷,坐在那花园凉亭当中,看的是津津有味。 得管家通传,这才意识到客人应约而来的商容放下手中古卷,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就听凉亭当中招呼不断:“贤侄快快上前,莫要拘束!” 在商容的招呼之下,姬旦与武吉步入凉亭。 只看着眼前商容身着一袭青色长衫便服,稍显体态清瘦,黑白相间的头发一丝不苟梳到脑后。 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则是,那双明亮到仿佛能直接看穿旁人心底所想的眼睛,在开阖之间更显精神矍铄。 面对这被申公豹治好了怪疾,又在家眷的悉心调理之下,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已经恢复到这种精神状态,同样也是自己二哥未来岳父的商容。 姬旦拿出十二分的尊敬,双手抱拳深施一礼:“晚辈姬旦,见过首相商容!” “小女邑姜心高气傲,一直眼高于顶,却偏偏对你赞誉颇高!”商容打量着眼前姬旦:“起初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方知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非虚!” 面对这番突如其来的赞誉,姬旦不喜反疑。 像商容此等人老为精的老狐狸,每一句话乍看之下,似乎都无关紧要,可实际上却需要有心人,去仔细揣摩回味。 难不成他是在挖苦我当初在城南典狱时的狼狈模样? 想起初见嫂子商邑姜时的模样,自己吃的是满嘴流油,露出那滚圆的肚皮拍个不停,之后更是抓着人家闺女的手半天都不肯放开。 额,现在想来,这形象,的确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丁点的拉胯······ “事后,我根据诸位同僚所说,又站在了你的立场上,复盘了那天的闹剧。”商容一指姬旦:“对此,我只有两个字的评价,漂亮!” 本以为这商容说的是自己在典狱当中不修边幅的模样,哪知人家却是主动点破自己绞尽脑汁,才制定出那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计划。 而他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那些自己的小聪明小手段,在他眼中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般稚嫩可笑,一看便可看破,随意便能揭穿! 一直以来,自以为这件事已经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心中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的他,现在才悚然惊醒,莫要小觑这天下英雄豪杰。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姬旦压下心头震撼,重新恢复平静,只不过脸上已无方才的轻松笑意:“做的这么隐蔽,不还是被您老一眼看穿?” “即便是身手最为敏捷矫健的蜻蛉,在捕食蚊蝇之际,点在水面上边也会掀起层层涟漪。”商容看到那面色不由沉郁下来的姬旦,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更何况还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施展那么大的手段?” “不过不过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此等谋略。”商容抬手指向身边石凳,示意姬旦坐下说话:“扪心自问,当年的我不及你十之一二,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老首相谬赞了,今日前来还想着让您多多提点晚辈呢!” “提点不敢说,讲个老掉牙的故事,还是勉强可以的!” 就在二人说话间,商邑姜捧着茶具翩翩而来。 “姐姐!”姬旦顿时眼前一亮。 此时的商邑姜,一扫先前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憔悴的脸蛋儿上边多了几分红润光泽,眉宇间洋溢着少女那股轻松洒脱风华正茂。 初看之下,商邑姜绝不属美女行列,但却因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还有那精致协调的五官,让她的骨相极佳,属于那种耐看型。 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喜欢! 见到姬旦,商邑姜浅浅一笑,脸颊上边的那汪酒窝,令人心神荡漾。 难怪能成为将来的大周王后,姬旦心中暗道一声。 三人围石桌坐定,商邑姜铺设好茶具,不多时就见袅袅白烟顺着壶嘴蒸腾而出。 熟稔的用沸水清洗一遍茶具,再用茶匙从瓷罐当中取出茶叶放进公道杯中泡好。 待茶叶在沸水当中彻底舒展身姿,不断释放出那股甘冽清香之气,再用篦子滤掉残渣,分倒进几人茶杯当中。 姬旦连忙接过自己嫂子端过来的茶杯,轻轻吹拂几下,正欲小口啜饮之际,就听商容说道:“但是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为何现在还留在这这危机四伏的朝歌?” 闻言,姬旦心中一凛,只是脸上笑容不减:“我就说老首相您太过自谦了,这不,对我这晚辈的提点他不就来了?” “你小子先别高兴的太早!”商容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帛递了过来。 看似在低头不断吹拂杯中热气,可实际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眼前姬旦。 他倒是很期待,姬旦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只见这姬旦接过绢帛,只是摊开随意看了一眼,便顺手丢给身后的家臣武吉:“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武吉接过绢帛,视线在看到上边的文字之后,便再也挪不动眼珠,过了好久似才接受里边的惊天秘闻,俯下身悄然在姬旦耳边低语几句。 却见那姬旦只是嗤笑一声便随即作罢。 看到自己花费巨大代价截获而来的密报,竟然对姬旦全无半点影响,商容经不住有些动容,:“大山崩与眼前,而面不改色者,当为英雄豪杰!” 一时间对这姬旦是越发欣赏,竟是主动举起茶杯道:“可与我共饮此茶!” 殊不知作为商朝九漏鱼的姬旦,根本看不懂这上边晦涩难懂的象形文字。 商容这番举动,纯粹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功夫。 至于听到武吉对自己的汇报,姬旦早就恨到牙痒痒。 若不是那吃里扒外的姬鲜与自己一奶同胞,早就对那小子以母亲为圆点,亲戚为半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开全方位的亲切问候了。 实在是因为骂他等于骂自己,怎么想,都有些划不来。 而这封密报正是由姬鲜寄出送于王叔子干。 而信上的内容则是,自己快拖延不住,催促子干那老家伙快些动手。 而动手的对象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很多人都想知道,那日早朝之后,王上独留我一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商容放下手中茶杯:“其实谈话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想让我提醒于你,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罢了。” 对于这姬鲜包藏祸心吃里扒外的勾当,姬旦试问自己,勉强还能接受。 可与四大诸侯形成一个微妙平衡,任何一方都绝不会放过,可能削弱对方实力机会的商朝王族。 更何况还是身为这王族代表人领头羊的帝辛子受? 这种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说出去谁敢信! 纵使姬旦脑回路再怎么清奇独特,也感觉自己万难接受这种情况。 “是不是很难接受?”商容看出姬旦心中的难以置信:“最开始我也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王上得了什么失心疯,才会有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 “所以说,我刚开始就说了,要给你讲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那是一个祖辈们犯下的孽障。 却牵连到后辈子孙,还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故事。 第八十七章 神明低眉,苍天泣血 盘庚迁都于殷,后传七世及商朝第二十六位君王庚丁子嚣之手。 适时,外有方旨作乱侵扰九州以西,内有巫祝势大不断夺权。 在位仅一年光景的子嚣在家国内忧外患之际,于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溘然长辞死不瞑目,传位于武乙子瞿。 这位统治大商长达三十五年之久的帝王,于内不断打压蠢蠢欲动的巫祝势力,将王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于外联和四方诸侯远征大荒驱逐方旨。 这位天纵之才英姿雄发的大商之主,从祖辈留下的瓦砾当中,重新建立了起了一个更加强盛的国度。 中央集权达到了一个以往历代君王想都不想的空前程度,而此时野心勃勃的他将自己的目光从这凡间九州,放到了高高在上的青冥苍穹。 他曾以九州为棋盘,山川河流为脉络,邀这天上仙人与之对弈。 他曾以浩瀚阳燧为弓,大日之光为箭,一记射出天地为之变色。 “我不知后世会如何评价这样一位君王,是用荒唐狂傲暴戾无道,还是经天纬地雄才大略。” “但我知道,当年神灵下凡犹如瓢泼之雨,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直指这位狂妄无知的凡间君王。” “那一日天昏地暗狼烟遍起,神灵低眉铩羽而归,苍天泣血地涌黄泉,唯有子瞿一人残袍作响傲啸人间。” 说到这里商容痛苦的摇了摇头:“可就是这样一位正值壮年,欲一吐胸中锦绣慷慨激昂,遍寻史书也找不见几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君王,却在某一天突然暴毙而亡,而他的死却是那么滑稽可笑。” “自此开始了一场,波及几代人还不罢休的罪孽。”商容语气幽幽道:“而这场罪孽里边,始终绕不开的一个人,当年子瞿的肱骨之臣,更是他知己好友,也是你的曾祖姬亶。” 平定方旨之乱的第一十六年,时任西伯侯的姬亶邀武乙子瞿秋猎天下,就是在那个平平无奇的秋日正午,突然天降惊雷。 一代霸主武乙子瞿,竟是在青天白日之下,被一道雷霆劈死! “所以你们怀疑是我们姬家,暗害了当年的商王子瞿?” 商容不置可否。 “如果武乙子瞿真如你所言,能令神灵低眉苍天泣血,试问这等人物,我曾祖岂能加害分毫?” “有没有这样的心思我不知道。”商容冷冷一笑:“但是你们姬家有这样的能力,那就是你们的罪!” 商容放下手中茶杯,身体向前一倾直迫姬旦:“懂吗?!” 察觉到这商容身上的杀机,站在姬旦身后充当侍卫的武吉脸色一变,伸手摸向腰间钢刀,目露不善看向这蠢蠢欲动的前者。 “不要大惊小怪,他老人家要是想动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姬旦朝身后武吉抬手,示意后者稍安勿躁。 然后继续身体也向前一倾直面商容:“闲暇之际,我也曾听奶奶提起过当年一些片段,武乙子瞿暴毙于渭源之上,我曾祖返回家中,不日便惊悸而亡,死前张口欲言却难吐一字,那一双手在临死之前活生生挖穿了自己咽喉!” “事后有人推断,此般惨状似是受了拔舌之苦!” 商容向后一躺又恢复了先前波澜不惊从容万分的模样:“那你们的老祖宗太任,有没有跟你提及后续?” “后续?”姬旦一时枉然:“自己也是从奶奶口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中拼凑出来,关于当年的大致情况,却从未听说有过后续。” 见姬旦目露疑惑之色,商容嗤笑一声:“你以为一命换一命就可以抵消掉,这段大商王族视如禁忌的历史?” “不!”商容斩钉截铁的说道:“死在了你们西秦雍州养马的渭河平原之上,那就是你们再怎么用鲜血,也洗刷不掉的孽!” 姬亶身死,其子姬厉,也就是姬旦的爷爷即位。 当年那个曾被武乙子瞿抱在怀中笑言曰:“等你爹老了,换你继任西伯侯之位的时候,叔叔亲自给你主持加封仪式。”怎么也想不到,或者早就想到,却甘愿以身赴死,只为平息大商王族怒火的姬厉。 受新任大商之主太丁子托,也就是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的爷爷的征召,入殷都述职,被施秘法折磨,周身骨骼寸寸折断,手脚经脉尽数被挑,关节粉碎,双目被挖,双耳被割,舌头被剪。 是为手不能提,脚不能走,腰不能直,眼不能看,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如是栽种木桩般,被生生苟活三年而死。 死后其肉被剐,其骨被拆,仅有一条死后的裹尸布被送往西岐。 话还未说完,姬旦双拳已然紧握,骨节泛白噼啪作响。 “自从有了你爷爷的前车之鉴以后,你奶奶太任就将你爹保护的太好太好。商容继续说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句话说的是一点都没错。” 帝乙子羡在位二十六年,曾多次宣召姬昌述职,竟一次都没有上钩。 转眼,就来到了现在。 王叔子干借着当今王上入娲皇宫进香一事,又看到了些许希望。 一封内容相同,只不过称谓措辞略有改动的密信,被送到了四大诸侯的手中。 “佯装共同邀请四大诸侯入朝歌,实则目的仅有一位,那就是你爹!”同为三朝元老经历过姬厉事件的商容哪能不知道子干心中所想? 再说,西伯侯姬昌在位多年,麾下能人辈出,帐下猛将如云,对外南征百战,对内放民修养,如今已经积蓄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哪怕没有当年那桩祸事,但是有了能够威胁到上天玄州的能力,那便是他的罪! “吃惊吗?生气吗!”商容不以为意道又道出一个惊天秘闻:“当初我和子干一同书写那封密信的时候,本来也打算用相同的办法折磨你爹,最不济也要将他软禁起来,直至老死之时,胸中英气消磨殆尽之后,再准许他返回西秦雍州!” “你!”闻言姬旦已从石凳之上坐起身来。 “坐下,坐下!”商容笑道:“只是没想到,四大诸侯同气连枝,竟然全部派出自己的儿子前来参加盛会,倒是打了个王叔子干措手不及。”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王叔子干之间,到底商议了些什么吗?” 闻言,姬旦心中又是一惊。 今日早晨之事,只有他与武吉知道,何来第三双耳朵? “馆驿本就是一个庞大的监听建筑工程。”商容重新沏上一杯茶水慢悠悠的说道:“馆驿主事吴喜功就是这窃听机构当中的一环!” 轻抿一口茶水,润湿有些干涸的喉咙:“他能传递情报给王叔子干,那我自然也能看到!” “就像你之前的推测,我和他话不投机。”商容晃了晃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已经受了王上嘱托要对你提醒一二,自然不会答应同他一起对你出手。” “两刻钟的功夫够干什么?”似是怕姬旦不相信自己所说,商容直接重复其造成姬旦所说之话:“还不够向你三哥姬鲜发个毒誓。” 看了看依旧不肯落座的姬旦,调笑一声道:“还不够焐热你屁股底下的石凳呢!” “虽然我不出手,但是王叔子干一定不会放任你离开朝歌,从他的字里行间我可以看出,他对你们,不,对你,很感兴趣。”商容放下手中茶杯直接送客:“若是不想死在朝歌,听我一句劝,赶紧逃!” 说完这些,商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就像是王叔子干说的那样,我也想不清楚当今王上到底要干嘛!” 听到这些血淋淋的陈年往事,嗅到不久之后肃杀之意的商邑姜,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神情变化,脸上带着如同初见时的灿烂模样,一招手轻声道:“四公子请!” 时值正午,大日悬空。 在那燥热的阳光之下,姬旦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和这些老狐狸比起来,自己还是太嫩了啊! “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在这朝歌城被束缚太久,今日被商容言语间的杀气,重新点燃胸膛当中那滚烫热血的武吉,跃跃欲试道:“不如杀出一条血路来!” 姬旦深吸一口气,摸向腰间“执命”。 “还是那句话!” 我的命,只能握在我自己手里。 容不得他人指手画脚! 第八十八章 黎明将至,踏雪寻梅 福禄巷某处私宅当中,费仲尤浑兄弟二人把酒言欢。 期间,提及前几日那暗流涌动起伏不定的早朝之时,神采奕奕的费仲猛灌下一口酒水:“当时,商容老首相提出选美纳妃之事,谁看不出来,咱们王上当时那眼神都快要杀人了!” “一个个贪生怕死的东西,在那一个劲儿的和稀泥,谁都不希望引火烧身。”大呼过瘾的费仲继续说道:“可是二哥你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大大方方就这么来了一句,回禀王上,纳妃之事微臣有合适人选。” “你是没注意到,当时咱们那些同僚的眼神,啧啧!”费仲眉飞色舞:“那一个个脸上都快笑出花儿来了,都在想,活该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触了王上的霉头,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正在小口啜饮的尤浑自得一笑深藏功与名。 “确实是有好戏看了!”费仲放下酒杯手舞足蹈:“谁也没有想到,王上竟然格外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顺势又将这选美的肥差交给你我二人!” “再看身边那些人,前一秒还在等着我俩被王上骂个狗血喷头,下一秒全跟吃了苍蝇似的,脸全涨成了猪肝色!”说到兴起费仲一拍酒桌:“看的我心里那叫一个痛快,这狗屎运还真就叫你我兄弟二人给踩着了,怎么样?” “他们不服气,那也得服气!”费仲站起身来直接作揖行礼:“二哥您这魄力,您这决断,你这手腕,三弟我佩服佩服!” 从当初受尽同僚白眼,囊中羞涩之时还需要敲诈勒索来打秋风,之后更是被王叔子干排除再权力范围以外的尤浑。 此刻才感觉到,什么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什么叫,时来天地皆同力! 那是出门吃饭忘带钱,自有人结账的幸运。 那是天地轮转四季更迭,皆在掌握当中的豪迈! 那是借着当今王上的金口,洗净昔日龌龊穷酸。 前半生恍然如梦似过眼云烟,后半生大梦初醒再世为人的开悟! 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尤浑,将站在一旁行礼不断的费仲重新按回座位,只感觉心中豪迈万丈的他一指屋外黑漆漆的天空:“等天一亮,咱们就出发,彻底走上咱们哥俩,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 岁数加在一起快要破百的两个人,想起昔日种种遭尽冷眼嘲讽,尝尽人情冷暖,各种瑟缩与窘迫,在展望一下属于他们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一时间各种酸甜苦辣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直是抱头痛哭。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 已经醉到不省人事的费仲趴在桌子底下,嘴里边念念叨叨说起醉话:“二哥,你当初说的对,之前经历的种种,那都是上天在考验锤炼我们,一但这个机会来了,我们就要牢牢抓在手中,决不放弃!” 凉风穿堂,光影斑杂。 兀自一个人端着酒傻乐不已的尤浑,感觉一阵冷风传身而过,不由得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似是已经体会到自己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种放下天下更无一人可入眼的孤独,更有那种位极人臣,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借着月光看向酒杯,杯中水波微澜,日渐苍老的尤浑似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杯中,年轻的自己问向现如今的自己:“你不后悔?” 现如今的自己摇摇头回答道:“不后悔!” 酒杯颤颤,晃动杯中人影模糊褶皱。 年轻的自己似是不理解现如今自己的选择:“为什么?” “为什么?”尤浑嗤笑一声,将整杯酒水洒在脚下,似是在祭奠那个曾对生活有着无限憧憬,对未来抱有无限期望,天真懵懂又不失赤子之心的自己。 手中酒杯随意一丢,就这样四肢摊开席地躺下。 偏偏是这黄白物,能解世间万般愁啊! ———————————— 长乐宫摘星楼上,灯火通明。 帝辛子受研磨,但见以天蚕丝为主要材质,辅以细腻珠粉增加亮度,整体造价不菲的纯白绢帛横铺于桌,有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女子正挥毫作画。 帝辛子受眼神温柔,仔细端详那绢帛之上的大幅留白,伸手抚过女子披在后背的长发。 女子抬起头来眼神温婉,却是中人之姿,放在佳丽无数的后宫并不出彩。 帝辛子受贪婪的感受着手指间的柔顺,这张脸已经看了十数年都不曾厌倦,下一个十数年,下下一个十数年,直至无数个十数年后,都不会厌倦。 “你不怪我?”帝辛子受温柔道。 “我只知道我的夫君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女子柔声回应温润如玉。 而她正是东伯侯姜桓楚之女,当今母仪天下九州之上最为尊贵的女人————姜王后! 听到自己王后如此善解人意,帝辛子受心生爱怜,一把将姜王后揽在怀中,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其实伏羲庙玄龟为我卜算的那一卦分毫不差,雨泽于林广生木,暗生阴火万树枯,表面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祸端已生。” 不单单是那娲皇宫、太史监,就连那王叔子干、武成王黄飞虎、东西南北四路诸侯之流,其实都有问题存在! “至于卦象后半句,濯水去沙真金现,天降雄火尽数无,外有天煞孤星相逢,内有贪狼杀星作祟。” “申公豹之所以想要入职太史监的缘由我已然知晓,只不过这贪狼杀星······” 被拥入怀中的姜王后伸出两只手也紧紧抱住自己怀中的男人,看着那鬓角上边生出的些许华发,只感觉如是揪心般疼痛不已。 他是我的男人,我的丈夫,也是整个天下的君王。 可就算是说破天,他也不过而立之年便已显露苍老之态! “既然申公豹应对的是这天煞孤星。”姜皇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教他察觉自己方才的心痛:“那么夫君你猜测,这苏妲己就是卦象当中的贪狼杀星?” 帝辛子受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肯定了姜王后的前半句话:“我现在能信得过人不多,你、商容老首相、还有那倔脾气的太师闻仲!”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知,这申公豹会不会成为第四个人选。” “所以你准许这申公豹的请求,一来是为了帮你统辖这越发腐朽臃肿的太史监。”姜王后何等聪慧立马猜透帝辛子受的心意所在:“二来也是希望他能护住商容老首相的周全?” “知道了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帝辛子受松开怀中的姜王后,转而将话题引领到绢帛之上的画作当中:“这幅画的名字叫什么?” “踏雪寻梅。” “踏雪寻梅?好名字!”帝辛子受看着绢帛之上的大幅留白,这应该就是那隆冬时节,皑皑雪景。 又看向绢帛上边那嫩枝昂首向上,老枝圆浑挺劲,粗细曲直各不相同,前后穿插错落有致的梅枝:“那为何,这枝干上边还未补上那淡雅的梅花?” 看着眼前正笨拙的转移话题,想要努力保全自己不受劫难的帝辛子受,只觉心中酸楚不已的姜王后喃喃低语道:“真的好想和你漫步在一场大雪当中,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到白头了。” “你说什么?”正在欣赏踏雪寻梅的帝辛子受抬起头来。 强颜欢笑的姜王后娇嗔不已,拿出小女人不讲理的作态,应付过去:“现在又没雪,我补什么梅花?” 只不过,转过身来闭上双眼的她,睫毛颤颤间一滴滚烫的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腮边。 我会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为王上您。 为整座天下。 补完这幅画! 第八十九章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 传播于市井当中,那些骇人听闻的流言蜚语,仿佛在一夜之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掩盖下去。 原本暗潮涌动波谲云诡的朝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有嗅觉灵敏之人,已然从中觉察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可像吴喜功这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当他那所谓的西苑管事之人,却被眼前暂时的祥和蒙蔽了双眼,知觉这段时间是人生当中最为幸福不过的时光。 三公子姬鲜的风寒一日不愈,整个西秦雍州使团便不能动身折返西岐。 不知是这姬旦再无心思久留朝歌,还是说被自己三哥实在折磨的够呛,竟在他从商府返回的当天晚上,便直接搬进了姬鲜的客房。 同吃同住寸步不离,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同样被姬鲜折腾够呛的吴喜功终于得到解放,泪流满面几度哽咽。 而说起此事也是极为古怪。 自己当初鞍前马后劳心劳力,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硬生生瘦脱了相,都不见这姬鲜病情好转。 可等姬旦同住一屋,这才几天时间? 原本茶饭不思,只喝半碗小米粥度日的姬鲜,居然已经开始碰起了荤腥! 只感觉自己未来同样无限可期的吴喜功,心中喃喃自语:“等着吧,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能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忙碌了一整天的他,沾上枕头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魂游天外飘飘欲仙的吴喜功,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砸门声惊醒! “谁呀?”半梦半醒的吴喜功坐起身来,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只感觉一阵怒火,从这脚底板猛冲天灵盖,对着那咣咣直响的房门外呵斥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嘛!” “吴主事,大事不好啦!”门外却是自己下属的声音:“你快起来看看吧!” “是什么天大的事,弄得你非要现在跟我说?”勉强压制住内心怒火的吴喜功,起身披上件衣服。 刚一开门,还不待他拿捏这个没有丝毫眼力见儿的下属,却反被后者攥住胳膊,神色惊慌道:“快,吴主事,再晚一点儿,可就迟了!” 在下属的带领下,一边套拢衣服,一边拉扯鞋跟的吴喜功来到这馆驿外围的广场上边。 猩红的火把在寒风之下猎猎作响,黎明的晨光照射在森严的甲胄之上,泛起道道寒意。 原本平日里那些松散随意大大咧咧的西秦雍州使者,全部静默无言手持长戟钢刀,肃立于广场之上。 一股难以言明的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察觉到吴喜功等人的到来,这些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卒,目露不善握紧手中兵器。 而吴喜功这样一个小小的馆驿主事,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就看那一道道冷漠当中不屑遮掩杀意的眼神,如是一支支呼啸而来的利箭,当场将自己射成刺猬。 只感觉腿肚子都在不断哆嗦的吴喜功,踮起脚来望向被这群老卒拱卫在中间的马车,那是属于姬鲜姬旦两兄弟的座驾!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强行上前挽留的吴喜功,脸上又重新漾起那谄媚而又不至于令人心生厌恶的笑容。 “两位公子,这么早就要动身返回西秦雍州,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朝远处的马车招了招手,然后试探性的步步向前靠拢而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是不是小人在哪里招待不周,冲撞了二位了呀!” 一边向马车靠近,一边又向那些神色不善的老卒点头哈腰:“各位兄弟行个方便,容我上去跟二位公子说上几句话就行,拜托了,拜托了!” 二者相距不过十余步的路程,可吴喜功走的却是步步惊心,这才走出两三步,额头后背之上已满是冷汗。 偏偏又被这晨风一吹,只感觉后背凉飕飕一片,似是有人不讲武德,要朝自己后脖颈砍上一刀,自己那圆滚滚的脑袋咕噜噜冒着血浆,就从脖子上边滚了下来! 这种眼前如是刀山火海,身后好似芒刺在背的感觉,让这心惊肉跳的吴喜功像是走了足足十万八千里! 可已然知晓他窃听目的真实身份的武吉,又怎会跟这吴喜功客气? 等吴喜功好不容易凑到马车跟前,都顾不得擦去额头冷汗,正欲上前和车厢当中的姬鲜、姬旦搭话时,却被早就等候在此的武吉直接一脚踹翻在地! “把人给我押起来!”武吉沉声一喝。 “诺!” 话音未落,只见数杆卜字戟已经架在吴喜功的脖子上边! 感觉到尖锐的刃口能不费吹灰之力割破自己咽喉的吴喜功,硬生生压下胸口上边那阵阵沉闷刺痛之意,将自己脑袋尽量往高处昂了昂。 看向那身边几位神色冷峻的士卒,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麻烦几位兄弟,手底下稍微有点分寸,毕竟这刀枪无眼。” 说着又看向那发号施令的武吉:“武吉大兄弟,好歹咱们也相识一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哪知这武吉根本不听自己辩解,转而向身边几位十足下令道:“拖下去!”随即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身边几人抓住吴喜功的臂膀,这就要强行拉扯下去。 眼见自己就要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吴喜功两条腿在这地上使劲扑腾,说什么也绝不从地上站起身来,鼻涕眼泪一抓一大把:“两位公子,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眼看自己被人强行从这地上提溜起来,吴喜功带着哭腔大声喊道:“三公子,您倒是开口替我求求情啊,小人辛辛苦苦伺候您大半个月,即便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啊!” 求饶间,两股颤颤,一股腥臊之意顿时弥漫而来。 这吴喜功竟是被当场吓到尿了裤子! “小人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活啊!” 就在这吴喜功都快要放弃挣扎之时,姬旦那懒洋洋的声音,终于从车厢当中传了出来:“算了,不知者无罪,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吴喜功闻言挣脱掉束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猛磕响头。 “四公子您宽宏大量,您的恩情,小人铭记在心!” 此时,又听车厢当中说道:“武吉,时间也不早了,该动身了!” 武吉闻言双手抱拳:“诺!” 随即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朝身边同袍大喝一声:“启程,出发!” 整整一百号人,齐刷刷的回应道:“诺!” 其慷慨激昂之势,直破云霄! 呆呆得看着那纪律严明得西秦雍州使团缓缓离开馆驿。 侥幸苟全性命得吴喜功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的吴喜功,嘴角带起一丝笑意。 啊,如是鱼入大海,鸟归青天! 望眼欲穿,终是,苦尽甘来! 不多时,重新换上一条裤子的他,看了最后一眼这个毫无油水的馆驿。 再见了,这个鬼地方! 我要去迎接属于我的美好未来! 随即,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直奔王叔子干府邸而去! 第九十章 七杀之匙,一木破天 得了通传,从侧门入府的吴喜功。 路过这松鹤延年藏风聚气的穿堂照壁,看到那金蟾吞宝八方来财的风水布局。 大到鬼斧神工的假山,小到匠心独具的喷泉。 只是路过别人的花园,便将自己当作主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的吴喜功。 已经开始设想起自己当上这西苑管事,彻底加入到这个朝歌顶级豪阀之后的美好生活。 以至于管家魏贯道连问数次,他才依依不舍的与这美好愿景挥手作别,一脸茫然的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这么早······”看到吴喜功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管家魏贯道摇了摇头:“算了,你还是自己去跟老爷说吧!” 西苑书房灯火通明,又是一个不眠夜。 管家魏贯道轻敲房门,得到屋内王叔子干的回应之后,前者悄然让出身位,示意吴喜功自己进入。 早就被喜悦与奢华冲昏头脑的吴喜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巨大变化。 站在门前的他,伸手正要轻推房门,却又将手缩了回来。 朝眼前默不作声的魏贯道讪笑一下,然后两只手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衫,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直入其中。 本以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自己这次总不至于太过紧张与局促,再怎么说,他吴喜功也是这板上钉钉的西苑管事!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等他进入书房,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屁股稍稍撅起,将脑袋恨不得埋进地面,两只手小臂平铺在地,活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又熟练的咚咚咚磕起响头:“小人吴喜功,见过王叔子干、王兄子启、首相商容!” 此刻,吴喜功这才注意到先前那巨大的变化。 非是管家老魏已经将自己当作一家人。 而是这种级别的密会,他魏贯道也没资格旁听! 相较于杨任父子在这书房当中只能站着回话的待遇,同为三朝元老栋梁之臣的首相商容与叔侄之亲血浓于水的王兄子启,皆有资格落座其上。 相较于性情刚烈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首相商容,在坊间风评极佳,无心权势自号“云别鹤”的王兄子启,则要显得更为平易近人。 只见他毫无权贵那高高在上的架势,连忙走上前去将吴喜功从地上搀扶起来:“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有什么尊卑贵贱之分,快快起来说话。” 吴喜功半截身子直起腰来,可后半截身子,膝盖还牢牢跪在地上,看向古井无波深不可测的王叔子干。 “还不快谢谢王兄子启的大恩大德?” “哎,不用不用,我这人最见不得有人跪下跟我说话。” 可话虽如此,王兄子启却是松开自己的双手,心安理得接受这几记格外响亮的磕头声。 待吴喜功磕完头,从地上站起身来,王叔子干这才问道:“这么早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于是,吴喜功将馆驿当中发生的事情,大致复述了一遍。 王叔子干心思何等灵敏? 第一时间便将目光放到了首相商容的身上:“是那天早上,你给他透的风声?” 面对王叔子干的质问首相商容自是不屑一顾:“何止透露了些许风声,就连今日之事差点都说给他听了!” “你!”面对这首相商容的拆台,王叔子干亦是拿对方毫无办法,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头恼怒:“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有多鸡贼,就像个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此时,屋内传来一阵太虚钟那浑厚而又低沉的声音。 王兄子启不知道何时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锉,放在那本就光滑圆润的指甲上边来回打磨修整:“在这里我不得不再提醒二位一句,太虚钟第一记钟声已经过了。” 漫不经心的吹掉玉锉上边的指甲粉末:“要是一炷香之后,你们还在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下一次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算啦,本来想的是等今日事了,再腾出手来对付这小子。”说话间王叔子干从袖中掏出那封杨任交给自己的黑色木匣。 匣子当中放这一柄足有成年人一拃之长,分黑白两色,呈圆柱体的子母钥匙。 母匙分十截,对应十天干,黑色中空乃是一层石皮,上边铭文繁复。 子匙分十二截,对应十二地支,乃是一根小巧白色圆棍,罗扣精巧。 子母钥匙对接在一起,中间留有一道空隙,供子、母二匙前后转动。 十天干配合十二地支,其排列组合的可能性堪称天文数字,需按照特定口诀,才能转动出正确形态,短时间内想要推导出结果,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叔子干粗壮的指节搭在那母匙包衣之上的一截圆环上边轻轻一拨,只听那子母钥匙当中暗藏数以万记的细小机关彼此衔接咬合,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精铁交鸣之声。 而随着排列组合的不断变化,子母钥匙亦展现出种种形态。 见到此物,屋内几人皆是眼冒精光。 开启七杀楼的关键在于那柄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钥匙。 母匙保存在历代君主之手,子匙则封存与历任太史监监正之手。 这也就是太史监为何能够父传子,子再传孙的关键所在! 未曾想这杨任的先祖,凭借着那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耗费无数人的心血,竟然复刻出了母匙! 王叔子干将子母钥匙装进袖中,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事情撞到了一起,那就索性一并了结!” “我到是要看看,七杀楼里边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商容冷哼一声从椅子上边站起身来。 “那我就在这里,提前祝二位都能达成心愿!”王兄子启抖了抖衣衫,站起身来。 眼见这吐露无数惊天秘闻,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的三人,将自己当作空气般直接无视。 吴喜功连忙跟了上去:“王叔,王叔!” 王叔子干停下脚步:“你还有何事?” 吴喜功忙不迭的小声提醒道:“当初您答应我,说等西秦雍州使团离开之后,就让我做这西苑管事。” “哦!”恍然大悟的王叔子干眼神幽幽:“你不说这事,我都差点忘了!” “您那是贵人多······”吴喜功话还未说完,便觉后背一阵冰凉,继而便是一阵锥心的疼痛蔓延全身。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的他,缓缓低下头看去,就见裸露再胸口外边,还有一寸多长的刀尖上,自己那鲜红的血液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掉落在地。 这柄从后背捅穿前胸的匕首,在吴喜功脆弱的心脏位置狠狠一绞,随即又拔了出来。 大片殷红之色不断扩散开来,能够清晰觉察到自己生命正在不断流逝的吴喜功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最后一个字来。 随后整个人便被那如山呼海啸般,绝难抵抗的困倦之意席卷其中再难睁眼。 “就按照之前所说,将他埋在西苑,遂了他的愿景,也不算我食言。” 魏贯道默默点了点头,看向那早已改头换面的西苑。 王叔子干舍弃那长势喜人能在下雨之时听那沙沙穿林打叶声的竹林不要。 转而移栽了一棵,生性强健树姿丰满,能抵强风可做庭荫,树干笔直修长的榕树。 砍了竹林,那原本叫做“抱节居”的书房也随之改名。 魏贯道转头看向那书房之上新立的匾额。 铁画银钩却难掩心中腾腾杀机。 一木庵! 一木? 一木! 是为一木破天! 第九十一章 谪仙落入局为子 天色还未完全放亮,淡薄的雾霭飘荡在半空之中,还能看见那散落满天的熠熠星辰。 长乐宫外围城墙高耸巍峨,如同一尊蜿蜒在大地之上的岿然猛兽,偶有行人驻足城墙之下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那广袤的天地只剩下头顶小小一处亮色,剩下皆是那心悸不已格外压抑的黑暗。 伴随着城墙之中机关运作齿轮咬合之声,蛰伏于大地之上的猛兽缓缓睁开眼皮,眼前不甚刺眼,甚至说还有些黯淡的光芒,裹挟火把那四散火星,在视线当中逐渐扩大。 随着太虚钟第一道钟声响起,城阙禁门轰然洞开,岿然猛兽彻底睁眼。 摘星楼上,近乎赤裸上身的帝辛子受披头散发赤脚踩在地上,身后长氅衣摆拖在地上犹如一尊尊贵的凤鸟,迈着高傲的步伐来到凭栏之处。 看向从城内逐渐蒸腾,好似雄雄烈焰冲天而起的浩荡紫气高声道:“还请入宫一叙!” 话音未落,但见城中有一道人影倏然间拔地而起,脚下木屐凌空而立,几与这站在摘星楼上的帝辛子受等高,遥遥与之对视一眼,一步迈出已至后者面前,却正是那无上仙法缩地成寸! 只见此人身材高大鹤发童颜,尤其是头上那一顶香气氤氲不染凡尘的五香冠尤为瞩目。 却正是之前做客王兄子启府邸当中的那位道门高真! 但见他,手中拂尘轻甩搭在臂弯,腰身略微弯曲行上一礼。 与此同时,一道与其格外相似,但五官稍显模糊的法相轮廓,在那好似鱼肚白的天际傲然浮现,直接割据半边天幕,亦随此人的动作作揖行礼。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法相浩瀚半步成圣。 “贫道昆仑玉虚宫门下,阐教云中子,见过九州人皇!” “我说是谁,能有这般气象,原来是玄都原始圣人座下,第一代大弟子执牛耳者。”面对这来者不善的云中子,帝辛子受在这摘星楼的高台之上闲庭信步:“在这朝歌城内隐匿身形近月余时间,不断调整状态巩固道心积蓄修为,终是在今日达到巅峰,准备以我为垫脚石,踏出这最后半步?” “果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王上您的那一双眼睛。”云中子微微一笑也不否认:“只不过,虽说只有这半步距离,却是犹如一道天堑般,无论贫道如何费尽心血绞尽脑汁,都难以突破。” 闻听此言,帝辛子受突然想起那同是玄都元始圣人座下,却矮了这云中子一辈儿的申公豹,不由得自嘲一笑:“你们这些阐教门人啊!” 为求今日之事得一圆满结果的云中子,当即掐断自己心中这一缕修为再难寸进的惆怅,又恢复起之前道骨仙风飘然绝世的模样:“只不过贫道尚有一事不明,还望不吝赐教。” “哦?但说无妨!” 云中子大袖一挥,直接涵盖整座天圆地方的朝歌城,以四大镇门为点,四条御道为连接,将这方天地之势悉数加持于长乐宫,是为落神阵! 于整座大天地间重新构架出一方小天地,颇与姬旦那长夜一刀异曲同工之妙。 又似这娲皇宫的清风福地,只要主阵之人修为足够,哪怕就是这天底下最为顶尖的几尊圣人亲至于此,虽不敢言胜,但也至少能立于不败之地。 云中子看向帝辛子受:“王上为何将那落神阵开出一道缝隙,主动相邀贫道入宫?” “不在此方世界当中谓之曰神,不在九州之上炼炁谓之曰仙。”闻言帝辛子受冷冷一笑:“普天之下九州之上我为人皇。” “在孤王的疆土之上。”帝辛子受指了指脚下:“你算哪门子不堕因果的避世仙人?” 身材高大清瘦的云中子,摇摇头叹息一声:“现在的王土不是以前的九州,而眼前的王上也不是以前的人皇!” 帝辛子受亦是摇头道:“不,孤王的意思是,九州之上我说了算,入了棋局,就要做好当棋子的准备!” 二人观念相悖,此时多说无益。 云中子索性不再多言,又是往前迈出一步。 而在他方才站立之处光线扭曲空间折叠,在那介于虚幻真实之间,抬眼望去渺渺云雾当中,矗立一尊巍峨万丈,身着紫色道袍天衣,头顶皂色混元巾加持一顶金色莲花冠,身后宝相光晕普照周天的本源法相,站在此方天地之间。 望着地上比那蚂蚁还要渺小的帝辛子受,云中子本源法相掐了一记法诀恭声道:“王上小心了!” ———————————— 黎明时分,开元殿广场之上的太虚钟无人敲动,却发出阵阵急促的钟鸣之声。 一声苍凉的牛角号在长乐宫中传递开来。 “集合,速度集合!” “都耳朵聋了吗,在开元殿外广场之上集合!” 不出盏茶功夫,负责巡守值班的两百带刀侍卫来回穿插集结。 一道亮丽的烟花在众人头顶直接炸响。 把守在长乐宫外围的一千御林军,分为前中后三重,瞬间开始集结。 最外层三百御林军身穿铁甲,双手持虎怒方形盾牌,一组二十人,其中最下层有六人负责托底,其上一层便少一人,再上则再少一人共计五重,重重累积构建一面铜墙铁壁,负责抵御第一波敌方冲锋。 中间四百御林军身着轻便布甲,主打机动性支援性,多为膂力惊人之辈,手持卜字长槊中远距离拒人拒马,可勾可挑可剌可划,近距离则仗盾牌庇护,持弯刀主动现身砍杀活捉。 两翼各有二百御林军,身着坚韧皮甲刀枪不透水火不侵,平日训练更有胯下战马为伴,手持长刀弯弓,顺风负责交叉火力压制,均势负责干扰牵制,劣势负责偷袭游击。 两百杀气腾腾带刀侍卫加一千装备精良御林军,在广场之上汇和交互消息,最后不约而同将注意力放到了长乐宫内城的摘星楼上。 而此时,整座长乐宫地面之上,用那整块质地细腻的青石雕琢的巨大地砖,因为地势发生变化,从而产生的移位挤压,一道道裂缝蔓延开来,破碎的小石子儿更是紧张的从地上不断跃起。 双方负责人彼此互视一眼,压低声音道:“遇见这种情况,他太史监居然还能坐的住不成?” “回禀大人,太史监里边一个人都没有!” “管不了这么多了!”御林军负责人看着那眼前似在跳舞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破碎的开元殿,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将铁甲覆面,抽出长刀沉声道:“跟我来!” “未央殿前凡遇,惊慌失措雪上加霜者,杀无赦!” “未央殿前凡遇,大呼小叫火上浇油者,杀无赦!” “未央殿前凡遇,行踪可疑罔顾隆恩者,杀无赦!” 带刀侍卫负责人大吼一声:“跟上御林军的兄弟,将这摘星楼围他个水泄不通,要是谁放走了一只苍蝇,小心我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使!” ————————————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走进这城阙禁门当中。 却正是那王叔子干与首相商容二人。 首相商容踮起脚来,望向那远处好似云遮雾绕般的摘星楼,猛然回过头来问向身边亦敌亦友的王叔子干:“他子启是怎么知道,今日长乐宫会有这等惊天变化?” 王叔子干沉默不语。 此时,戍守长乐宫的力量尽数被抽调到处于内城的摘星楼前,以往布防严密的岗哨,在此刻形同虚设。 两位同是三朝元老,在这朝歌皆有惊人能量的老者,即便是以往也能在这长乐宫外围随意走动,更何况是在这特殊时期? 随着云中子施展那浩瀚仙法,整座长乐宫都随之震颤不停。 如是遇到强烈的地震般,二人只感觉这脚下往日坚硬的地面,在此刻就犹如这起伏不定的浪潮,又似这无处着力的棉花。 身体倾斜,靠在这灰尘簌簌抖落不停的墙壁之上,才能勉强保证身体的稳定。 难以想象,摘星楼上已成哪般模样? 像是抓到什么线索的商容,心中悚然一惊:“你和他到底还在私下还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同样年老体衰羸弱不堪的王叔子干,勉强倚在这墙壁之上,看向那不远处位于内外双城之间的太史监。 跟我进去,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九十二章 愿景空梦回少年 摘星楼上。 渺小如一芥子般的帝辛子受单膝跪地,那孔武有力的右手高高擎起,那漫无边际好似苍穹倒盖之上的脚掌。 那好似蚂蚁一脚便可被踩死的帝辛子受,抬起那高傲的头颅看向云中子那巍峨万仞如是天珠般的本源法相,嘴角咧出一丝残忍而又疯狂的笑容:“你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吗?” 随着半跪在地的他站起身来,云中子本源法相也逼迫到亦随之不断后退。 滔天潮水漆黑如墨喷薄而出,而他本人也随之不断拔高云中子本源法相持平对等。 眨眼之间巍峨万万仞,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这头顶苍穹! 长乐宫中人皇现,落神阵中仙人惊! 身边无数道透明的线条,密密麻麻勾勒出一尊古钟之形,矗立在无法无天无垠无度漆黑之境,席卷一股难以言明恐怖气机镇压而来。 若是玄龟不曾陷入沉眠,在它的法眼之下洞察全域,定能发现此刻的长乐宫真如云中子所言一般,隔绝内外自成天地,介于现实与虚幻当中。 以开元殿广场之上太虚钟为中心位置,道道丝线纵横交错穿插衔接,在这无法无天无垠无度之特殊场域,勾勒出一方若隐若现的太虚钟相。 以当仁不让镇压当世的无上之势,将巍峨万丈的云中子本源法相罩在其中动弹不得,冰山一角少许现于人间。 云中子本源法相头顶太虚钟相顺时针旋转开来,而脚下长乐宫却逆时针缓缓旋转,二者旋转相逆牵引道道丝线,裹挟那足以洞穿空间扭曲时间的无上伟力,向云中子绞杀而去。 而云中子此番前来又怎么会轻易退却? 那紫色道袍之上刺绣而来的,日月星辰瑞兽祥鸟道道光芒映照,双手高举虚空一拖,两臂用力撑开。 只见这虚空当中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在那道袍勒出道道沟壑,继而猛哼一声,似要将笼罩在四周的阵法直接掀翻。 而此时帝辛子受开口说话,就听滚滚天雷之音在这黑暗当中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那可真教孤王大失所望啊!” 刹那间落神阵中天翻地覆,先前景象直接颠倒。 万丈之高的云中子本源法相竟然如同一芥子大小,而后者的法相却在此刻好似已经填满眼前整座宇宙。 双眼流光溢彩,宛若魔神再生的帝辛子受了冷眼服饰一眼,云中子这孤苦无依的本源法相。 五指并拢如同天地闭合,雷霆电浆化天罗地网,似太古巨人怒而握拳。 一拳轰出雷霆万钧,已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长乐宫内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在这声巨响之下,狂舞不止的建筑群瞬间安静下来,密密麻麻的缝隙逐渐收拢闭合。 似要被掀翻在地的长乐宫犹如一方印章,稳稳当当盖在这大地之上。 摘星楼上,鼻尖之上渗出牛毛细汗,面色更是苍白一片的云中子本体,向后一步与胸口被一拳洞穿的本源法相交叠一起。 缓缓睁开眼睛的他,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帝辛子受感慨不已:“贫道今日算是开了眼,原来这就是九州之上人皇之威!” 话音未落,只见那云中子好似断线一般的风筝倒飞出去,径直撞碎摘星楼上的道道凭栏,然后又在半空之轰穿重重云层,直接坠出朝歌! ———————————— 太史监,七杀楼外。 失魂落魄的商容与表情呆滞的子干脚步蹒跚,一路相互扶持走来。 进入七杀楼的钥匙分别保管于历代君王和历任太史监监正手中。 帝辛子受登基之后,曾与监正杨任合并子母钥匙。 前者进入楼中,后者候于楼外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受困于规律约束,仅有历代君主知道其中洞天的七杀楼,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先天气血不足后天精气萎靡,再加平日操劳过多烦忧过重,以至于暗疾不愈。 现花甲有七的子干,即便是在那最为炎热,人人皆换单衣还是满头大汗的三伏天。 他还是得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下,穿着那一身厚重的鹅毛大氅。 只要稍不注意,那微风顺着自己衣服边角缝隙吹进皮肉之上,瞬间感觉自己像被扒了个精光,然后丢在了那冰天雪地当中。 那无孔不入的寒气顺着自己的毛孔,渗透到皮肤,再到血肉,一直到深入骨髓,直至冻结那或许早就该在自己出生之时,便停止跳动的心脏。 所以,他觉得,这神秘无比的七杀楼中应该藏有治愈这身顽疾,最不济也能让自己缓解苦楚的良药仙丹。 可未曾想,那里边竟然是······ 而他的这份善意,也将好不容易从深渊当中爬上来的商容,又一次的推回到了深渊当中。 悔不当初,悔之晚矣! 回过神来的子干,在长乐宫城阙禁门门口停住脚步。 他与商容虽同住止步街,但府邸具体方位却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截然相反。 “老哥哥。”子干抬起头来看向身边商容,从先前入长乐,再到现在原路返回,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而已,却让自己感觉宛如隔世。 失魂落魄的商容回过神来,那浑浊的眼睛当中添了些许神采,只不过眼角皱纹,脸上黑斑却是越发深沉明显。 在这短短半个时辰之内,老爷子已经度过本该他从容享受的最后几年时光阳寿。 商容掀起沉重的眼皮,几无多少神采的眼睛,似是已经遗忘身边子干,寻摸良久才将少年回忆,从脑海最深处翻找出来。 颤颤巍巍伸出一条胳膊,还是当年熟悉的姿势,还是当年熟悉的兄弟。 商容架在子干脖颈上边,然后一伸手抓住后者肩膀。 “咱们,这是要去哪啊?”商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童真时的玩伴,年少时的同窗,意气风发步入仕途的同僚,再到最后朝堂之上,彼此心照不宣刻意相违,以求君臣平衡的两位堪称国柱的老人,却在此时重修旧好。 一幕幕回忆,翻江倒海充斥在脑海当中。 一段段瓜葛,五味杂陈拥堵在胸口当中。 一张嘴千言万语,如根根鱼刺,横卡在喉咙当中,欲说还休。 一起念世事凉薄,如重重水雾,遮挡在眼眸当中,摇头作罢! 子干孱弱的手掌抓住商容手背,嘴角颤颤几下,却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用着衣袖擦去脸上的老泪,最后勉强哽咽道:“老哥哥,我送你回家!” 人这一生到底要经过多少磨难,才会让那一双双满怀期望的眼睛,逐渐黯淡到麻木。 让那一个个温暖的怀抱逐渐,失望到只剩冰冷的落寞? 到底要经过多少人多少事,那一张张嘴巴,才会从最开始的天真烂漫无话不说。 才会变成越发沉默孤僻,最后再如现在这般,张开嘴时,却不知如何诉说,又从何说起? 亦曾鲜衣怒马少年游,今却江湖浮沉白发生! 距离此两人三丈远的位置,姜王后率着一众刀斧手紧随其后意欲灭口。 可见到二人已是这般模样,本是心坚如铁的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见子干商容搀扶逐渐远去,姜王后半跪在地:“恭送伯父商容回府!” 身后刀斧手齐刷刷跪在地上:“恭送首相商容回府!” 黎明之际摘星楼上,帝辛子受眼眶通红,望着眼前笼罩在淡薄雾霭当中的朝歌城。 “愚侄子受,恭送伯父商容回府。” 这座朝气蓬勃的城市,稀稀疏疏几簇光亮仍旧显眼,像是挂在天幕之中那几颗,明知太阳将要跃出海面,明亮的光线将要倾洒到人间每一处角落当中,却仍要展现属于它们自己光亮的倔强星辰,落在人间一般。 蹒跚离去的两位老人走着走着,似是时光倒流一般,那身形佝偻的老人逐渐变化成天真无邪的少年。 “看太阳出来了!” 已是弥留之际眼神涣散的商容抬起头来。 瞳孔之中,就看那整座天地间,全是温暖的金色阳光。 商容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 是啊,太阳出来了! 第九十三章 围追堵截,重剑无锋 朝歌城外的官道之上一片尘土飞扬。 驱赶胯下骏马,穿梭于行军队伍当中怒喝不断:“跟上,全都给我跟上!” 一位疲惫不已的老卒舔了舔干涸皲裂的嘴唇,靠上前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将军,让弟兄们歇上一歇吧。” 从早晨天色麻麻亮便从馆驿出发,三个多时辰的急行军,靠着两条腿硬生生走出上百里路程,即便是这铁打的汉子,在此刻也有些坚持不住。 只听啪的一声厉响,武吉手中皮鞭抽在这老卒肩膀上边呵斥道:“这才堪堪逃出上百里的路程,就能让你心生懒散懈怠之意?” 这一鞭抽下,强忍着伤口上边那火辣辣的痛楚,这训练有素的老卒竟是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神色一肃沉声回应道:“将军教训的是!” 武吉转头看向身边这群已经快达到常人生理极限的士兵,再这般下去,即便朝歌方面还未曾追上,却先把自己给活活累死,陷入两难境地的他一咬牙:“传我的令下去,队伍继续保持急行军!” 说话间从马鞍上边摘下酒囊,丢给那位老卒低声道:“记得分给兄弟们,别你一个人吃了独食儿!” 说完这话,不顾老卒已经热泪盈眶的视线,转而驱马赶到队伍后方继续敦促行军。 时值正午,烈日高悬。 武吉收起堪舆图忧心忡忡。 同是行伍出身的他,比谁都清楚,在如此紧迫的急行军下,三个多时辰滴水未进,因缺水带来的口渴,缺粮带来的饥饿,体力匮乏带来的疲惫,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到现在,到底意味着什么。 俗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自有其独到之处。 若是因自己一时心软,选择原地休整,这等同于将这一点点,全靠兄弟们两条腿,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的优势打了水漂。 届时,那才是真正的罪人! 他虽不懂,朝歌城内几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知道,这群因战马稀缺,而不得已选择用两条腿赶路的步兵,最害怕在战场遇到什么兵种。 武吉手遮凉棚看向前方官道,因两边山势走向逐渐宽阔,形成一条近二十里之长,四五里之宽的平原地带,几无掩体可寻。 若此时冲出一支骑兵,借着胯下嘶鸣不已的战马之势长驱直入,手中钢刀如砍瓜切菜般冲进人群。 大好的头颅热血飞溅而出,如秋收之际的麦子般,在镰刀的收割之下,齐刷刷倒在这田埂之上,无人可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近乎在同一时间,处于队伍前后两拨斥候,纷纷来报。 有两支骑兵,人数各百,呈前后夹击之势,合围而来。 闻言,武吉心头咯噔一跳,两条腿的人,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可随即,一股久违沙场今日得以重返的兴奋与颤栗,如是触电般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当中。 顺手抄过一杆卜字戟,权当作那被收缴而去的蟒纹银首枪,握在手中挥舞几下,残影重重嗡鸣不已。 戟势一歇劲风一停,武吉轻拍胯下战马,缓缓向前行去。 啊,这种感觉,真叫人怀念啊! 率上百骑兵,堵在前方之人,赫然就是那战功卓着仅在太师闻仲之下,九州之上的名声,还要盖过大将军南宫适的武成王黄飞虎! 只见这武成王黄飞虎身披玄铁重甲,其后负一柄无锋重剑,胯下骑乘五色神牛走出阵来。 看到那单骑前来孤勇非常的武吉,目露欣赏之意。 而武吉亦对这声名在外的黄飞虎亦是敬佩不已。 今日两军对垒之前得以相见,兵对兵,将对将,即便血染沙场又有何遗憾可言! 只见武吉手中卜字戟遥遥一指黄飞虎,手中缰绳一抖,直接冲将上前! 黄飞虎止住跃跃欲试的部下,亦是独自上前应约而来! 远远望去,但见这官道之上,两人如是离弦之箭般冲杀而来,身后烟尘冲天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冲杀在了一起。 武吉手握在戟柱末端,一手握在戟颈之上,两臂配合腰身发力。 只见手中卜字戟寒光一闪,从下至上斜挑而来,竟是想要直接将黄飞虎从这五色神牛之上挑飞出去! 黄飞虎反应更是奇快无比,整个人身体稍向旁边一扭,锋利的卜字戟刺刃擦着那厚重的玄铁甲胄,伴随着簌簌火星溅落发出一阵令人牙酸不已的精铁交鸣之声。 武吉收回挑空的卜字戟,戟端援刃顺势向下抽拉而来。 哪知此时,那看似身材臃肿性情温和的五色神牛,竟暴戾如噬人猛虎般,只听只听“哞”的一声嘶吼,四周飞沙走石昏暗无边。 额头之上盘旋而出的两根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牛角,直接刺进这战马的脖颈当中,只是稍稍扬头,连人带马不费吹灰之力,直接飞甩出去! 而黄飞虎似是不愿占着坐骑之利,竟然也是舍了这五色神牛不用,足下一蹬直接冲天而起,顺势抽出这无锋重剑,两手握住剑柄,以上击下猛劈而来。 随同战马被飞甩而出的武吉临危不乱,在这空中甩开马镫,两腿紧夹马肚,一手提着卜字戟,一手抓住马鬃不放。 待这战马从空中坠回地面,猛吸一口长气,双手握住卜字戟砸在这马背之上,借着那短短一瞬间,将整个人直接提起身来,站在这马鞍之上,随即向空中一跃,避免被战马压在身下,勉强逃脱生天。 这才刚刚站稳身形,就看这黄飞虎高举重剑猛劈而来。 武吉下意识横举卜字戟挡在面前,只觉这重剑之上裹挟而来的巨力,如是一座小山般势大力沉。 只听咔擦一声,卜字戟戟身在这重剑之下应声断做两截! 黄飞虎手中这柄巨剑虽是无锋,但挥舞之间带起的剑气越是足以开金裂石。 那锋利的剑气如是一柄锋利匕首,不费吹灰之力,直接破开武吉身上的兽皮甲胄。 剑气所过之处,在甲胄之上开出一条肉眼近乎不可察觉的裂缝,在外人看来无伤大雅。 却只有那武吉知道,表层有甲胄遮掩,看似毫发无损,其内早已被那锋利无比的剑气破开血肉,伤口深可见骨! 斩断卜字戟的重剑其势不减半分,又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重剑剑尖砸落,地面颤抖碎石飞溅,一条丈长掌宽的的裂缝蔓延开来。 被这锋利剑气所裹挟,卷进其中的武吉如是秋风当中的落叶般,倒飞出数丈之远这才堪堪卸掉这股巨力。 黄飞虎看着胸口之上鲜血已经顺着那甲胄缝隙不断蔓延,被那剑气碎石裹挟其中,已是披头散发,脸上全是细小伤口刮痕的武吉。 一手握剑,一只脚蹬在宽厚的剑刃之上,提起重剑搭在肩头:“还要继续吗?” 武吉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吐出一口血沫:“再来!” “你的兵器都断了,还能再战?” 此刻站都站不稳的武吉大笑道:“怎么,我没给你说过,当初那杆蟒纹银首枪,就是由两截短枪并接而成?” “嗯?”黄飞虎不明就里。 武吉抬起那虎口之上满是鲜血的双手,两截断戟被鲜血浸染仿佛已经粘连在了掌心当中。 随后抬起来目露疯狂之意。 那好。 你现在知道了! 第九十四章 偷梁换柱,李代桃僵 这柄重剑威力巨大,挥舞之间激发出的剑气,更是可以开金裂石锋利无比,再加上那一袭玄铁重甲,方才卜字戟猛挑一记,但见火星簌簌,可事后再看,就连一道白痕都未曾留下。 无论是无锋重剑,还是玄铁重甲,这看似毫无破绽的一攻一防间,存在一个最为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太过沉重,连带黄飞虎的行动,都变得迟缓起来。 胸中战意越发激昂,头脑当中的思维也随之越发清晰起来。 迅速思考破局之解。 反观自己,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用一句穷途末路来形容也不为过! 手中卜字戟断做两截,兽皮制作而成的甲胄也早就破损开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那就只能做到比黄飞虎的行动更快,方能夺得一丝希望,向死而生! 分析完敌我双方的优劣所在之后,武吉握紧手中断戟,看向那错愕的黄飞虎:“那好,你现在知道了!” 这颗曾在南宫适麾下,这颗冉冉升起远令同辈望尘莫及,又迅速黯淡下去沦为众人笑柄的新星。 在时光的磨练之下,积蓄了更多的力量与信念,只能一个合适的契机,尽情释放周身那收敛起来的璀璨光芒,再度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所在! 那就是现在! 而黄飞虎能打下这赫赫声名,也绝非是那泛泛之辈。 见那武吉身形犹如敏捷的猿猴般灵活多变,一时间竟难以预判其行动路线,手持两柄断戟朝自己攻来。 当即便发现,那武吉已然察觉自己的弱点所在! 但身为堂堂武成王黄飞虎,自那雄浑实力支撑下的强烈自信,又怎会让他轻易退却! “越来越有意思了!”摘下原本搭在肩头的重剑插进这地面当中,看着那左右迂回不断向前的武吉:“但,那又如何!” 话音未落,只见这黄飞虎深吸一口气,双脚略微弯曲几分,双手握住剑柄,一双虎目怒瞪开来,只听得一声:“喝呀!” 只见那已然插进地面的重剑,在黄飞虎这般惊人的巨力加持之下,厚重的剑刃似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大地切割开来。 宽阔的剑身撞碎顽石斩断数根,如是农人耕种之际,使那力大无穷的黄牛犁出来一个,以黄飞虎自身为基点,半径近一丈之长,沟壑足有三尺之宽,一尺之深的圆环出来! 似是还不满足眼前之况。 黄飞虎又抽出这把无锋重剑,在这空中挥舞开来,剑身激发而出的锋利剑气,汹涌间裹挟这漫天沸沸扬扬的沙土碎石,形成一个完美的护罩! 任你千变万化,我自以不变应万变! 因为,你的目标只能是我! 沉着而又冷静的黄飞虎此时化作一个经验丰富又极具耐心的猎人,一双虎目缓缓扫视起这飞沙走石的护罩起来,静待武吉冲撞进来! 到底谁才是猎人? 谁才是猎物! “在这里!” 刹那间,黄飞虎似是心有所感一般,手中无锋重剑斜向后刺去。 而在他的斜后方,正是那不知何潜行进入其中,距离自己仅有六尺距离的武吉! 一剑刺出! 却见这艺高人胆大的武吉,脚尖轻点在这宽阔的剑身之上,身形犹如鬼魅般,反借黄飞虎之势,欺身上前。 一瞬间,六尺变五尺! 手中剑势随之一转,由刺变挥! 而这一切早就在武吉的预料当中,当下身形一坠,前半截断戟的卜字侧枝勾在这剑锷之上,向后用力一拉! 再度借着黄飞虎之势,向前迫出一尺! 五尺变四尺! 后半截断戟已然奔着黄飞虎裸露在外的面门而来! 黄飞虎怒喝一声,还不待这断戟上前,竟是主动迎上前来,左手五指拃开抓住断戟,往上一抬,继而再想往下一甩。 想要借此一抬一甩间,将这欺自己被玄铁重甲束缚,故行动稍显缓慢的武吉,砸落地面。 只见这黄飞虎抓住断戟,方只是往上一抬,却见这武吉竟主动松手,任由他将自己缴械。 同样行伍出身,无论经验还是战功,远比武吉还要丰富的黄飞虎心中一惊。 没有任何一位真正的士兵,愿意随意丢掉自己的兵器,除非······ 想到这里,黄飞虎心中悚然一惊:“除非,他有更大的谋划!” 一瞬间,猎人与猎物的角色瞬间反转! 再次察觉出武吉心中所想的黄飞虎,此时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后半截断戟只是佯攻,那挂在剑锷之上的前半截断戟,才是真正的杀招! 果不其然,就在黄飞虎抓住断戟,刚往上一抬,还来不及往下一甩之时,主动丢掉断戟的武吉,再次向前迫出一尺! 四尺变三尺! 人之双手,如是看家护院的两扇房门! 右手握着重剑,左手握着断戟。 两扇房门大开,已然来不及回防! 可即便是落入陷阱,明知自己结局只有死亡的猎物,也会在临死之际,和那狡猾的猎人,做出最后一搏! 重剑此刻已经来不及回防,唯有手中缴获而来的断戟,还有希望能够扭转败局! 于这电光火石间,做出判断与抉择的黄飞虎,手握断戟朝武吉面门横扫而来。 可这一切似乎都在武吉的预料当中,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后生可畏! 只见这武吉特意空出来左手,一把抓住黄飞虎手握重剑的右臂肩吞,配合刮在剑锷之上的右手一齐发力,带动整个身体险之又险的避开横扫而来的断戟。 已经来至黄飞虎身后的武吉,反手握住断戟,以卜字侧枝抵在后者咽喉之上。 尽管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可还是快不过这重剑激发而出的剑气。 那些飘荡在空中的沙土碎石,如是一柄柄锋利的匕首,在自己穿过护罩之时瞬间击碎甲胄,刮蹭在皮肉之上,如是千刀万剐。 此刻浑身衣衫狼藉不堪如是乞丐,血肉模糊如是酷刑之下的罪犯,全靠一点信念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的武吉,连脚步都有些站立不稳,但也足够在倒下之前,隔开黄飞虎的咽喉! “只有猎物在捕猎之时,才会露出它的破绽所在!”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哦,那你看咱俩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此时,武吉这才反应过来,一柄周身赤红的狭刀,不知再何时已然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要不要和我比一下速度?”身后那人语调淡漠:“看是你先割开黄飞虎的咽喉,还是我先割开你的咽喉?” “我看还是算了!”此刻的黄飞虎丝毫没有被挟持成为人质的觉悟。 转而指点起武吉此番的排兵布阵之法。 以姬鲜与姬旦乘坐的马车为中心,然后整整一百人,向前后分散开来。 抽调十人,分为两组。 第一组在十里开外,第二组在五里开外,消息每隔半个时辰回传一次,做刺探敌情,观察官道两侧有无设防之用! 然后抽调三十人,前十人为一组,距马车中心三里。 后二十人为一组,距马车中心一里,做殿前先行之用。 继续抽调二十人,其中一组时刻拱卫马车中心。 剩下一组,遇到突发状况,可做驰援前后方之用。 武吉亲自统率三十人殿后,以作拖延追兵之用。 而剩下的十个人,亦分前后两组,与之前布防相同,做掩藏行军路线,观察有无追兵奔袭而来之用。 分析完武吉排兵布阵的黄飞虎爽朗一笑:“像你这样,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的后起之秀,若是折损在张奎大人的手里,那该有多可惜啊!” 没错,此刻持刀抵在武吉咽喉上边之人,正是朝歌驻守张奎! 说完黄飞虎拨开武吉手中断戟。 因为断戟之前,还有一柄白色反刃狭刀,挡在自己咽喉之上。 无论武吉怎么比,都是必输无疑,都是必死无疑! “欣赏归欣赏,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到这里黄飞虎话音一转,指向那帏紧盖的马车:“你们可以走,姬旦必须留下来!” 黄飞虎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四公子,随我返回朝歌去吧!” 而姬旦的声音亦从里边传了出来:“若是我不肯呢!”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黄飞虎手握重剑,小心翼翼挑开马车帏裳,看向车厢当中说话之人,随即面色一变。 收起狭刀的张奎,好奇上前一看,顿时哈哈大笑。 好一招。 偷梁换柱李代桃僵! 第九十五章 查漏补缺,朝歌为局 咚的一声闷响,王叔子干将手中密报拍在桌案上边。 原本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抱节居”,变成了现在怒不可遏张牙舞爪的“一木庵”。 被密报之上的内容气到身体颤抖不止,以至于需要双手撑在书桌之上,才不至于摔倒的王叔子干,问向身边的管家老魏,腔调低沉而又愤怒:“我问你,你说这黄飞虎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水!” 一旁默不作声的魏贯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将手中托盘往前递了递:“老爷,喝杯参茶补补身子吧!” 猛然转过身体的子干,竖起两根手指,光线透过窗户照在他那那张苍老而又扭曲的面皮之上,显得格外扭曲怪异:“两百,整整两百轻骑兵!” “你知不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才给他黄飞虎从这西山大营当中抽调出整整两百轻骑兵?”王叔子干不依不饶:“没有圣谕私自调兵,还是军费开支最大,简直就是用钱砸出来的骑兵!” “我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我甚至还将朝歌驻守张奎临时借调给他,为了就是能够速战速决!”越说越生气,越说越火大的王叔子干,将手中揉成一团的密报砸在魏贯道的脸上:“可是你再看看这黄飞虎,又干了些什么!” 魏贯道躲也不躲,任由密报砸在自己脸上然后滚落怀中,只是又将手中托盘往前再递几分:“老爷,参茶凉了,功效就大不如前了!” “不,你不知道。”颓然坐回长椅上边的王叔子干:“我为这一切,到底费了多少心血!” 纵观全局,娲皇宫进香一事,本为这盘棋局之上的起手势。 这个倾注自己无数心血,寄托自己无限期望,本该是完美无缺毫无纰漏的起手势! 最后成了破绽连连纰漏百出! 借娲皇宫进香一事,欲秘捕西伯侯姬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四大诸侯无一亲至朝歌。 人力有穷,而天数无常。 这也怪不得自己,怨不得别人。 随即,棋盘之上的走势来到中局。 耗费杨家数代人,凭借着事后一些残存的记忆与画面,不断对比参照子匙,复刻出来的那把母匙。 这种无异于将手伸到历代君主怀中行窃,一旦被察觉是要掉脑袋的行为,又是如何被王叔子干所洞悉? 这当然要拜那个比烂泥还要烂泥,杨任的宝贝儿子杨志渊所赐! 数年前,刚刚入职太史监,有老爹杨任为倚仗,直接略过那本该从基层做起的清苦小吏不说,直接官拜品级为下大夫的司晨使! 一时间,感觉春风得意未来可期的杨志渊,带上他那些心怀鬼胎狐朋狗友,直奔风满楼,财大气粗的包下七楼整整一层雅间,庆贺自己踏上这青云仕途。 衣衫半解酒意微醺,只感觉仍不尽兴的杨志渊,在满桌酒肉朋友的撺掇下,直奔那比风满楼还要销金无数的银钩坊! 也许是正值运头,前半夜的杨志渊手气极佳,接连爆庄大杀特杀! 可是到了后半夜,兴许是上了厕所没洗手的杨志渊,手气背到差点连裤衩都当给了前柜。 最后就连一枚贝比散钱都没能剩下的杨志渊,灰溜溜的离开了这让自己输个精光,还倒欠一屁股外债的银钩坊。 可还是那句话,人不轻狂枉少年! “笑,笑什么笑,信不信我弄死你!”看着那群朝自己挤眉弄眼唏嘘不断的赌棍们,杨志渊愤愤不平的丢下几句狠话,想要尽力找回场子:“我家那个宝贝,要是拿出来,能买下这三座银钩坊!”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更何况,这银钩坊还是王叔子干私下的产业? 时隔几年,可能杨志渊都已经忘记,自己当初说过的这句狠话,可王叔子干却将此事默默记在了心中。 历代监正,属于杨家家传之位,容不得外人染指。 可杨志渊,实在是有些扶不上墙。 之后几年间,本该按照杨任安排步步上位,从司晨使升职为主簿,再由主簿接管监正的杨志渊,却依旧声色犬马放浪形骸。 那本该让位的主簿,接连换了好几茬,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点卯次数还不够一个零头的杨志渊,始终不得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能够堵住悠悠众口,名正言顺升任主簿的机会! 只感觉自己好赖话全部说完,多次拳脚教育无果,对杨志渊已经失望透顶,却还是不得不要给自己宝贝儿子铺路的杨任。 终于在姬旦被抓进城南典狱的那天晚上,主动寻上门来,请求王叔子干指点迷津,助自己一臂之力! 初次拜访,还端着自己监正架子不肯放下的杨任,本以为不过就是一笔生意场上的往来,大不了自己多掏点钱就可以摆平的事情,还想着与王叔子干讨价还价,殊不知,却是羊入虎口。 已经在暗中等了数年之久的王叔子干的胃口,岂会如此轻而易举便被满足? 不介意再等几年的王叔子干先是装聋作哑,随后又开始敲打拿捏,最后又借着姬鲜到访的名义,直接下了逐客令。 有了杨志渊这个最大的破绽,我子干不怕你杨任不就范。 皇天不负有心人,谁也没有料想到,这凭空冒出来一个申公豹。 于是乎,王叔子干暗中指使杨志渊的那群狐朋狗友,借着申公豹入职太史监的事情,各种添油加醋,不断拱火恐吓。 越想越害怕,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的杨志渊,风风火火跑回家中,向自己老爹求证此事,结果父子二人相互埋怨大打出手。 最后被逼到没有办法的杨任,亲自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上门求助。 忍耐好几年的他,终于狮子大开口! 未曾想,杨志渊口中提到的宝贝,竟然是进入七杀楼的子母钥匙! 只可惜,天意无常,就喜欢捉弄身在局中的凡人。 随着盛会落下帷幕,棋局之上的走势来到收尾阶段。 本只是棋局一隅的姬旦,却因为王叔子干在七杀楼中的失算,变成了这最为重要的收官之手! 而这一次,绝对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可是这黄飞虎! 瘫坐在长椅之上的王叔子干,揉了揉有些酸涩紧绷的太阳穴,发泄完心中怒气的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急躁的心情,接过托盘当中的参茶,取过盅盖轻吹热气。 现在只求他黄飞虎,能够顺利将姬旦带回朝歌即可! 刚刚啜饮一小口,又有一封密报同时传递而来。 看着桌上的密报,心中突然泛起一股不详之意的王叔子干放下茶杯,竟是犹豫半晌,这才缓缓揭开封口。 信中内容极为简洁,却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见信中所说:使团当中并无姬鲜与姬旦本人,仅有两个替身在掩人耳目。 坐在长椅之上的王叔子干,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又在随后泛起一阵病态的殷红之色。 一股积郁许久的老血自胸腔当中奔涌而上,随即从嘴巴当中喷射而出,最后炸成了窗前的一道红霞! “找,快给我去找!”嘴角不断渗血的王叔子干如是疯了一般狂拍桌案:“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说到这里,王叔子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擦掉嘴角鲜血:“去馆驿,收集姬旦起居之间遗留的毛发指甲,送到杨任跟前,让他动用浑天仪给我找!” “找到之后,就让他带着退神炮和拒神弩去给我抓回来!” 就算他是长了翅膀,现在飞回了西秦雍州。 那也得把他带到我面前! 第九十六章 机关算尽,人心难算 被王叔子干全力缉捕捉拿的姬旦,此刻正驾着马车行走在一条,昔日由往来商旅,本地农户自发修建而成,在官道落成之后被又逐渐遗忘的崎岖小路之上。 小路年久失修荒芜颠簸,驾着一辆马车行走多有不便,时至傍晚,这才堪堪走出了七八十里路程。 三山相夹路面越发变窄,从舆板上边跳下身来的姬旦牵着马车,小心翼翼转过拐角。 但见前方小路,因山势连绵不断导致路况起伏不定,且多为上坡坡度较大,再加先前几场暴雨冲刷,这条废弃已久的小路出现路基塌方的情况,马车已然不能继续通行。 拿出堪舆图对比一番地形地势,确定自己所处位置之后的姬旦,将马车拴在旁边,一边生火一边对车厢当中的人说道:“出来吧,在里边憋闷了一整天,也挺累的。” “先随便吃点东西,对付完这一顿。”从背囊当中掏出一大块风干的鹿肉,串在树枝上边烘烤一番:“接下来二三十里的路不太好走,还得把车厢卸下来,你要是身子骨弱,就骑上去,我继续给你牵马。。” “特殊时期没有什么长幼尊卑之说。”撕下一块干巴巴有些烤焦的鹿肉,再接上一大口清水,勉强咽进肚中:“等出了这个山口,我再想办法弄上一匹,这样咱俩赶路也能快上不少。” 自去年秋季,在那场早有预谋的家庭会议之后,奶奶太任与母亲太姒便开始紧锣密鼓的调集物资遴选人手,足足花费小半年光景。 而其中最耗时耗力的则是,为兄弟二人准备替身。 姬鲜自是不用多说,长相普普通通,寻找起来毫不费力。 可姬旦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极为出众,一双忧郁的眼睛再加那轮廓俊朗的线条,既有深情款款的温柔,也有洒脱不羁的痞帅。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完美的叠加在一起,可是愁坏了寻找替身的负责人。 这场声势浩大却又格外隐秘的遴选活动,自整座西岐城民间,一直扩散到南宫适的军营,甚至蔓延到西伯侯姬昌前院的官场之上。 最后费尽千辛万苦,这才终于找到一位,仅有姬旦十之一二俊朗程度的替身出来。 替身人选已然到位,接下来就是观察姬鲜姬旦二人的行事风格、说话语气、神情变化,甚至是那连本人都忽略掉的一个下意识的细微动作,都要经过多次分析模仿,力求做到以假乱真。 事成之后经过一番乔装打扮,混迹于使团文官行列当中,其行动低调隐秘到了连武吉都未曾察觉的程度。 盛会结束,姬鲜风寒迟迟不能痊愈。 若不是商容主动点破其中门道,为此暗自神伤愧疚不已的姬旦,这才发现,这吃里扒外的姬鲜,何止是在拖自己的后腿,简直是快要把自己的裤衩儿,都给你扥到脚后跟去!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姬旦告诫武吉,务必将自己三哥刻意加重病情之事烂到肚子里。 同时为了防止姬鲜将自己活活拖死在这朝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之内,姬旦索性与后者的客房当中。 你姬鲜不是喜欢脱光了身子给自己浇凉水,站在窗户口吹寒风嘛! 我把门窗封死,一日三餐寸步不离,同吃同住嘘寒问暖。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怎么私底下去搞那些小动作! 果不其然,在姬旦的这一番运作之下,姬鲜的病情逐渐出现好转。 吃起了荤腥儿,脸上也有了红润的光泽。 既然身体稍有好转,那事不宜迟,使团即刻出发! 这才有了吴喜功在今日早上看到的一幕! 而在车厢当中的姬鲜与姬旦,则是一真一假。 为了防止穿帮,武吉故意不让吴喜功靠近马车掀开帏裳,之后更是对其喊打喊杀,扰其心神。 之后假姬旦出声喝止众人,即便替身与正主说话的声音稍有不同,可在性命不保,已吓到屁滚尿流的吴喜功,又怎会注意到这其中的细微差距? 劫后余生的他,有声音为证,只会以为这姬鲜与姬旦皆在车厢当中。 如此一来,本该是王叔子干安插在馆驿当中,起监视监听姬旦的吴喜功,反成了误导前者的一记妙手! 官道笔直宽阔,武吉一行人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届时计谋自然会被识破。 但因为王叔子干的目标重心在自己身上。 若是抓了姬鲜这只小虾米,惊吓到了迟迟不肯上钩的大鱼西伯侯姬昌,等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二者间该如何取舍,想必轮不到他姬旦这个晚辈去教导老狐狸王叔子干。 所以,大概率武吉与姬鲜都能安安全全顺顺利利的回到西秦雍州。 只是苦了自己三哥的这个替身。 当初在馆驿当中,为了能够与正主保持同样的身体,精神状态,不惜以身犯险感染风寒。 后姬鲜病情加重,替身亦是拒绝药物治疗。 而现在,更是要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 至于这条道,能走多长。 那就全仰仗武吉,能够跑出多远,能够拖延多久,能够把戏演到多逼真! 与此同时,山崖之上。 通过浑天仪终于找到姬旦踪迹的杨任,率着一批亲信人马追了上来。 与魔鬼有过第一次合作,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无数次······ 迫于王叔子干的威逼利诱之下,杨任与当初决意弄死姬旦的尤浑心态一样:既然湿了鞋,干脆洗个澡! 为了我儿子杨志渊,别说是一个小小的西伯侯四子姬旦,就是他爹来了,我也照杀不误! 而这次为了以防万一,杨任不光私自动用了浑天仪,更是搬来了一尊退神炮,两架拒神弩! 看着已经开始支撑脚架,起稳定底座之用的拒神弩,虽是威力巨大,可美中不足的是装弹速度太慢。 一炮轰出,足足有半刻钟的空档期,此时的退神炮就如同死物一般,再难派上大用场。 而这拒神弩,因上古夔牛和洪荒冉遗鱼的凋零绝迹,现硕果仅存只有四架,还全是夏朝遗留下来的的老物件,让人有些扼腕叹息! 但是,用来收拾一个小小的姬旦,绝对足够! 通过层层棱镜,将十字准心对准马车的杨任,毅然决然扣动扳机。 一箭射出。 车厢顿时四分五裂。 正在大快朵颐鹿肉的姬旦瞪大眼睛,就看这车厢当中爬出来一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之人。 却不是那替身,而是那姬鲜本尊! 那武吉护送的两个人? 岂不是! 滚下车厢的姬鲜朝姬旦讪讪一笑。 见自己如此布置,竟到头让这姬鲜给搅和的一团糟! 怒不可遏的同时,又生出一股苍凉的无力感。 果真如玄龟所言一般。 自己机关算尽。 却忘了。 唯这人心难算! 第九十七章 拒神一箭,石破天惊 杀意已决的杨任扣动扳机,就见好似一轮落入古井当中的圆月,随着清风卷起一片树叶击破平静水面,皎洁月光瞬间碎满双眸。 成人拇指粗细的弩弦撞击在弩机顶针之上,暗藏在机床当中的齿轮在此瞬间运转开来,电光火石之间一丈之长手臂粗细的弩箭离弦而去。 强大的后坐力作用于底座之上,四根专门用于卸力的机关木腿发出吱呀惨叫似乎随时都会崩碎。 机床猛震将杨任差点掀翻在地,身边一位眼疾手快的随从快步上前,正欲伸手搀扶,却被极不耐烦的一把推开。 道道青黑色的流光在松弛下来的弩弦当中来回交接闪烁,顾不得此中异象的杨任,赶忙低下头透过棱镜准心看向目标,另一把手收拢在袖五指用力握紧,导致整条臂膀都在微微颤动。 “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让这姬旦从我手中溜走!” 但见那通体漆黑的弩箭飞掠而去划过长空,箭尾一道青黑色的流光闪逝而过,继而整条箭身之上阴刻符箓纹路当中,涌出好似金汁一般浓稠液体,正在彼此填补交接。 亮银色的三棱箭镞足有尺长,在符箓的加持下,在空气当中缓缓旋转开来。通体漆黑的箭身,整张线条流畅造型古朴,早就消失在历史尘埃当中符箓加持之术再次重现世人眼前。 在长空当中划出一道残影的拒神弩箭,好似远古神人怒目圆瞪,将手中长枪猛掷而出,裹挟汹涌伟力,势如破竹诛灭邪祟! 尾部残影之上勾勒出远古夔牛之相,通体漆黑似牛无角,隐于一片氤氲水汽当中,怒而抬头猛嘶一声,刹那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愁云惨淡雷池滚滚。 而在那弥漫水汽当中,阵阵黑潮如墨水滴落宣纸,登时间铺天盖地一片漆黑汹涌而来。 生有六足目如马耳一般的冉遗鱼纷纷跃出水面,背鳍嶙峋似是骨架苍苍,一条灰色三叉长舌从嘴角探出,再猛一张开那如同蛇头般的长吻,四根獠牙遍布涎水狠戾非凡。 从这山腰到山底夹缝小道的目标位置足有上百丈之远,可拒神弩箭只在一个呼吸之间便已至车厢面前! 正坐在篝火旁,就着清水大快朵颐鹿肉的姬旦,只听耳际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扭头一看就见呈三棱状,其上还有两面血槽的弩箭,直奔车厢而去! 还不待姬旦反应过来出言提醒,那弩箭在急速飞行之间所激荡而起的音波气浪,还未等箭簇靠近车厢,便直接撞破车厢。 用这实木打造,足有四指之宽,其内暗藏金属板再进一步加固隔音的车厢,如是纸糊一般。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被接连洞穿撞出婴儿拳头大小孔洞的金属板,随同碎裂的木屑如同雪花般飞溅开来,根本没有改变丝毫前行路线的弩箭,笔直朝姬鲜的脑袋而去! 也亏得是这姬鲜福大命大,一路跟着姬旦,自是将心放在了肚子里边,再加这车厢宽敞,竟是在里边呼呼大睡。 盘腿而坐,正作小鸡啄米图的姬鲜,脑袋随身体晃晃悠悠一前一后。 弩箭破空而至,姬旦脑袋正好向前倾倒而去,堪堪避开这石破天惊的一记杀招!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这劲风搅动而过,原本插在发髻当中的玉簪瞬间碎成粉末,一头散乱长发被裹挟而起,如是被一只大手粗暴的卷在手中,然后顺势往过一扯! 只听得睡梦当中的姬鲜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嚎,天灵盖上的大片发丝,随头皮彻底搬家! 而那拒神弩箭去意不减分毫,眨眼间斜向下刺入马背当中。 弩箭自这马背洞穿一个成年人拳头大小的血窟窿,然后又从另一边的马肚子当中窜了出来,撞出一个足有篮球大小的伤口。 早就被箭簇血槽绞到稀烂的内脏,随着那花花绿绿寸寸断裂的肠肚,伴随着腥臭的血水一股脑儿喷出伤口。 已经成年,体重足有上千斤的骏马,被这弩箭箭势裹挟之下,不由自主砸向一旁岩壁,破开马身的弩箭还不罢休,又撞在巨石之上,破开一条幽深漆黑不知道射向何处的洞口。 刹那间,姬旦仿佛看到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时的惨烈之景。 如是发生地震般,高耸的山崖轰隆隆兀自颤个不停,裸露在外的岩石土块,缺少植物根系的约束,一个个趁机兴风作浪。 抬头望去,就看头顶之上一块足有犍牛大小,其算重量何止十数万斤的巨石,在这山崖之上晃晃悠悠,伴随着那脆弱的岩页崩出道道裂缝,轰然滚落山崖。 犹如雪崩一般,沿途又是带起无数岩石土块,如同冰雹般,密密麻麻砸向姬鲜。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灰头土脸的姬鲜从这车厢当中滚落下来,朝眼前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姬旦讪讪一笑,这才察觉到头皮之上那钻心的痛楚! “啊!”被这剧烈疼痛所淹没的姬鲜,此时哪里还顾的上能把自己压成肉糜的巨石? 只见他脖颈两侧青筋暴起,额头之上高耸的血管似要冲破面皮,一大串鼻涕眼泪顺着嘴角流进嘴巴,哇哇哇,张嘴叫唤个不停。 此时,尚不知自己到底发生何事的姬鲜,下意识抬起那颤抖不止的双手,摸向自己的天灵盖,不同于以往发丝的润滑,却直接感受到了天灵盖那坚硬的骨质手感! 再一缩手,只见自己手掌当中全是鲜红的血液! 顿时一阵,赛过先前的尖锐哭喊声,响彻整座山崖。 此刻的他,跪在这地上是追悔莫及,他宁愿跟着武吉去送死,也不愿偷偷跟着姬旦受这种折磨! 原来,这姬鲜还不知道,姬旦其实已然洞晓自己与王叔子干暗通款曲的勾当! 见姬旦直接搬进客房与他同吃同住,心思机敏过人的他,从中已然推测出姬旦已经没有多少耐心继续留在朝歌。 生怕被姬旦丢下,又或者一路将自己活活折磨死的他,当下也是收起自己的小动作,积极配合治疗。 而生怕这吃里扒外的姬鲜,将计划暴露给王叔子干的姬旦,刻意避开前者商量出逃计策。 而在姬鲜眼中,更加落实自己先前的猜测。 果不其然,就在今天早上,姬旦突然发难,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整合使团离开朝歌! 本该与假姬旦共乘一辆车的他,眼睛珠子一转,便做出自己的判断:这是让武吉他们去当炮灰,好为自己争取时间悄悄溜走! 我才不跟你们去找死呢,姬旦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姬鲜,悄悄恐吓自己的替身,私下更换了马车。 而之所以姬旦也准备了一辆马车,是因为替身病情还未痊愈,骑马奔波恐加重病情。 再者,朝歌之内耳目繁多,加一层掩护,就多一层保障。 现在,马车帏裳一拉,纵使这计划的布置者姬旦,也难以察觉里边坐的是真姬鲜还是假姬鲜 而且,在姬鲜眼中,这不怀好意的姬旦藏匿角落,静等武吉离开近半个时辰之后,这才赶着马车悄然离去,越发落实他之前的猜测。 好你个姬旦,心思如此歹毒,竟然让这么多人替你去死。 还好我技高一筹! 提前洞悉了你的这些小把戏! 一路风平浪静行至于此。 可谁知,却突遭此泼天祸患? 第九十八章 兄弟内讧,飞天夜燕 眼见这巨石就要砸落,此时提醒那嘶嚎不断的姬鲜已然来不及。 姬旦见状,果断丢下手中肉串,脚尖一点借力冲出,继而足下又是一蹬,踩在路面凸起的石块上边,再次借力。 两次借力,整个人身体已然腾空而起,犹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姬鲜。 近乎是擦着那巨石边角,看准位置飞扑而去的姬旦,一手护住姬鲜后脖颈,一手抓住那束腰玉带,将其抱在怀中,借着余势再往下一压。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在这地上滚出一大截距离的兄弟二人,堪堪逃过一劫。 沉溺在这头皮被掀的痛楚当中的姬鲜,被这突如其来一声巨响惊吓过来,回头看向身后。 只见那从崖间滚落,如犍牛般大小的巨石,就砸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边,嵌进地面足足一尺之深! 再看看这亦是心有余悸的姬旦,竟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自作聪明和替身交换了次序,以为就不用去当那炮灰去送死,心中预期与现实巨大的落差,所造成的不解与委屈,被拒神弩箭掀开头皮的惊险与痛楚,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生性要强不甘屈居人下,心思灵敏城府颇深,千算万算可到头来竟是遭这泼天祸患无妄之灾! 一时间,这种种滋味交织在一起,让姬鲜的心情变的极度扭曲且复杂。 人在这险情当中极容易胡思乱想,还以为姬旦在故意折磨自己,此刻又跑出来充当好人的姬鲜,一把推开前者由之前的痛哭流涕直接升级成了鬼哭狼嚎:“我要你管了吗?你就让我死了算了!” 此时的姬鲜像极了一个撒泼打滚,令人倍感手足无措莫名其妙的娘们,一边哭骂,一边爬起身来,不停的往姬旦怀里猛撞,发泄自己心中委屈:“我就知道你怀恨在心,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把我弄死了,你也好轻轻松松干干净净,去西岐当你那元州侯是吧?” 姬旦看着大敌当前,不思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共同应对,反倒是搞起内讧自乱阵脚有一手的姬鲜,这刚刚按捺下去的火气又腾的一下冒了出来。 “你还有脸说这话?”冒着如此巨大风险,结果却被当成驴肝肺的姬旦,实在是忍无可忍,看着那姬鲜又一次扑了上来,直接抬起右手,狠狠就是一巴掌掴在后者面皮之上:“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打我的脸,你又打我的脸!”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直接被扇翻在地的姬鲜,伸手捂住脸颊上边那五根通红的手指印,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继而尖叫一声又扑了上来:“我这辈子最恨别人打我的脸!” “我打你怎么了?”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火大的姬旦狠狠揪住姬鲜衣襟:“我刚才就不应该救你,看着你被那石头压死才好!” 被拿捏在手中的姬鲜,此刻彻底放弃挣扎,那根代表求生欲的心弦直接绷断。 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疼也不疼了,骂也不骂了,只不过双眼呆滞,眼神空洞的看着姬旦。 而姬旦看到在这连番刺激之下,好似丢了魂儿般的姬鲜,心中又是一软,默默走上前来,掀开衣角撕下一片内衬,包扎在后者那血淋淋的天灵盖上,免得掉进土块沙石的杂质,导致伤口感染。 虽说这姬鲜居心叵测,来这朝歌之后更是数次构陷自己,更是私换次序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可方才巨石压顶而来的瞬间,不提那所谓的血浓于水的亲情羁绊,单说这心头那一份善良,都不允许姬旦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 而杨任这边,方才那第一发只是简简单单的开胃小菜罢了,此刻拒神弩箭重新装填完毕,更何况还有那压轴用的退神炮在一旁蓄势待发? “都准备好了吗?” “启禀大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等到下属回答的杨任自信一笑,抬手示意属下随时待命,然后又对着那山脚小道上边的姬旦大声叫喊:“四公子,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上一声,就悄悄离开呢!” 根据拒神弩箭射来的方向,再加此刻杨任主动开口说话。 姬旦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运足目力,望向那山腰之上,好奇一切成竹在胸的杨任。 “我说是谁呢!”包扎完伤口的姬旦抬头看向杨任的方向:“原来是监正大人啊!” 原来这姬旦方才是真的在救我! 本来已经放弃抵抗认命认栽的姬鲜,在听到杨任的声音之后,那根已经断掉的心弦,在不知不觉间又悄悄续接了上去。 心中重新泛起求生愿望的姬鲜,眼神又重新活络了过来,环顾一眼四周环境,意识到自己处境堪忧的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 “嘘!”姬旦示意他稍安勿躁,向旁边行出几步,将其挡在身后:“监正大人不去对付那申公豹,倒是不辞辛劳,从朝歌一直追到这里,不怕你那宝贝儿子位置不保?” “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被姬旦揭开伤疤的杨任心中冷笑一声:“还望四公子识相些,赶紧回朝歌去吧,莫要叫我等难做!” 姬旦一边将左手负在身后,手指勾动几下示意姬鲜上前,一边又应对那杨任说道:“要是我不愿意呢?” “可是眼下,你有拒绝的资格吗!” 话还未说完,就看那藏在姬旦身后的姬鲜,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来,一跃而起跳上姬旦后背,两条腿死死环住前者腰身,两只胳膊牢牢箍住前者脖子。 再看那姬旦,哪儿还想继跟他扯皮,直接甩开两条长腿狂奔而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似乎这一切早就在自己预料当中,杨任不慌不忙看向先前问话的几位下属:“现在,该你们上场了!” 几名下属当即向后撤出几步,然后猛然向前冲出,借着山腰平坦之地的缓冲,直接跳下山崖! 原来就在今日中午时分,杨任用收集而来的毛发指甲,直接以浑天仪成功探测到姬旦行踪。 但是,这条小道四面环山,根本不利于组织大规模搜寻堵截,而天机楼中犹有一物,面对此种地形之时,最为合适不过! 那便是“飞天夜燕”! 昔年,大夏王朝为了对付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仙,不光制造出了诸如“退神炮”与“拒神弩”这般威力巨大的杀器。 为了能使肉体凡胎的凡人能够脱离大地的束缚,能够像那些神仙一样腾云驾雾。 于是秘密制造出了一种可以载人飞行,时间长达三天三夜而不落地的“木鸢”! 后世商朝历代巫祝,遍翻古籍故本,寻求制作流程,后根据保存下来的木鸢残骸,终是仿造出了这“飞天夜燕”! 但见这跳下山崖的几人,两臂摊开激活开关,只听后背之上的机关齿轮运转咬合不断作响。 如是鸟类振翅飞翔般,张开一副足有一丈之长三尺来宽,机关骨架均为木质减轻重量,翼面用发丝粗细但质地牢固的天蚕丝编织而成的翅膀出来! 借着山崖的上下落差,席卷在峡谷当中激荡的气流,飞天夜燕振翅一展,原本呈自由落体的几人,瞬间借着风势扶摇直上。 通过不断调整那鳞片般巴掌大小的翼面起伏程度,以此控制滑翔高度与方向。 既然已经搬出这退神炮与拒神弩,事情一旦暴露,追究下来便是死罪。 杨任咧嘴一笑,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狰狞与癫狂! 那索性就再掏出这四架珍贵至极的“飞天夜燕”作一层保障。 来他个天降奇兵。 一锤定音! 第九十九章 悔不当初,杨任翻脸 在地上跑的两腿,怎么可能快的过飞在天上的一双翅膀? 更何况还背着那咋咋呼呼惊慌不已的姬鲜? 双方相距上百丈的距离,飞天夜燕只在几个呼吸间便追了上来。 其中最为靠近姬旦二人的一架飞天夜燕当中,甩出一只钢爪,袖中绳索飞射而出,意欲将这钢爪挂在这姬鲜的肩膀之上,然后顺势再将二人拖倒在地。 姬鲜只听头顶阵阵狂风作响,转头看去,就见两只尖锐锋利的钢爪直奔自己而来,当即吓的是六神无主,正要出言提醒。 就听姬旦大吼一声:“抓稳了!” “啊?” 还不等姬鲜反应过来,原本在这小道之上狂奔不停的姬旦,突然调转方向,朝着陡峭的崖壁直冲而去,借着上边凸起的石块,蹬蹬蹬几步便爬出六七尺高的距离。 瞅准崖间斜长而出,足有成人手腕粗细的树干,算好距离一跃而起,抓在坚硬的树干上边来回晃动几下,蓄力之后又飞跃而起。 而那滑翔而来的飞天夜燕见手中钢爪落空,自是不愿就此放弃机会,跟随姬旦躲避的方向,调整翼面控制滑翔角度,猛扑而去。 眼见就要撞上这崖壁之时,这才猛一抬身,近乎贴着那岩壁再次扶摇之上,愤愤不平的放弃这次机会。 刚才姬旦顺着这近乎笔直的崖壁直冲而上,趴在前者后背上边,还未反应过来的他,被这么一闪,差点折断那脆弱的腰身。 再加姬旦在这山崖之上不断借力不断跳跃,上下颠簸不断,姬鲜只感觉自己头晕目眩,似是这五脏六腑在这连抖带晃之下,全部移位搅和在了一起。 三山相夹,山谷之内气流紊乱,一旦靠近崖壁,随时都有撞毁的风险。 耗费无数心血仿造出来的飞天夜燕,只能眼睁睁看着姬旦二人在这崖壁之上不断躲闪。 而深知这条弊端的杨任面色一沉,,转动拒神弩底座,透过层层棱镜,看着那在崖壁之上不断攀爬跳跃,活像个猿猴般的姬旦:“我让你跳!” 调整准星,快速架到姬旦前方三丈之远的距离,猛然扣动扳机:“我让你跑!” 被颠到头昏脑胀的姬鲜,见这四架飞天夜燕只能盘旋在空中不断寻找机会,却不敢太过近身上前,只感觉逃脱有望的他心情大好,此刻就连那头皮之上的阵阵剧痛似都减轻不少,正欲出言嘲讽之际,却见那姬旦突然止住脚步。 这些时日,随着修为的不断精深,与龟甲联系也越发紧密的姬旦,此刻心中却突然生出一阵警惕之意。 正欲借落脚之处,准备再次起身跳跃的姬旦,完全凭借下意识止住脚步。 与此同时,就看那破空而来的拒神弩箭,直接射向一丈开外,恰好是自己打算下次落脚的崖壁位置上边! 此番观道受益无穷,竟是将玄龟一族可以预测吉凶祸福的本命神通,给学去了一鳞半爪! 威力无穷的拒神弩箭直接穿进岩壁当中,那坚硬的石头轰然炸裂开来,在那气浪的加持之下,如是一颗颗呼啸而来的子弹般,朝姬旦飞射而来。 迫不得已,姬旦双腿用力往下一蹬使出一招千斤坠,堪堪躲避过这些杀伤力极大的碎石,却又被重新逼回这小道之上。 一直盘旋在上空的飞天夜燕,自是不愿放过这等良机蜂拥上前。 这边姬旦落地还未站稳脚跟,趴在自己后背上边的姬鲜,就被那钢爪勾中肩膀,然后顺势往后一拖! 这可怜的姬鲜就像是那被老鹰逮住的小鸡仔般,就要被强行拖走。 “啊,救我!”这求生欲超强的姬鲜,尽管上半截身子近乎平躺在了空中,可是这下半身的两条腿死死缠住姬旦腰身:“四弟,救我啊!” 还不待喘上一口气的姬鲜,又赶紧转过身来,手中“执命”出鞘,只见寒光闪烁斩断钢爪上边的绳索。 不料,回头搭救姬鲜此举,却正好落入其余三人下怀。 趁着姬旦转身之时,后背露出破绽的空当,三只钢爪分别朝着他的手腕、肩胛骨、脚踝飞射而来! 被这姬鲜拖累,疲于应付的姬旦,还不待喘上一口气,就又得闪身躲避。 抱着姬鲜,辗转腾挪勉强躲过两只钢爪,而余下那只则是瞬间锁在脚踝上边,锋利的爪尖刺进血肉,直接扣在那胫骨上边。 盘旋在空中的飞天夜燕抓住绳索,然后猛然向后一拉! 姬旦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扑倒而去,倒是苦了刚刚脱离险境的小鸡仔姬鲜。 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姬旦被扑倒的姬旦直接重重压在身下,后心撞在那地面之上,如是被人从后背狠狠砸了一锤,心肝脾肺在这骤然缩进的胸腔当中来回震颤不停。 伴随着那像是能要自己小命般的窒息感,一阵病态的猩红之意瞬间浮上面皮。 躺在地上开始怀疑人生的姬鲜,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遭这种罪? 见这姬旦跌倒在地,那飞天夜燕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双手攥住这绳索顺势往上一拉,就要拖着这姬旦悬在半空。 绳索瞬间绷直,刺进血肉当中的钢爪不断向后拉扯,似要将大片血肉直接撕落。 可也正是因为在这撕心裂肺的剧痛刺激之下,反而激发了姬旦那股子绝不屈服的狠厉与果断。 强忍着疼痛的姬旦转过身来,抓住那钢爪上边的绳索,用力往下一扽:“你给我下来!” 盘旋在空中的飞天夜燕被这姬旦打破平衡,上下晃动之间就要掉落地面,赶忙猛扇几下翅膀,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趁着飞天夜燕忙着稳定平衡无暇注意到自己的姬旦,已经悄然从地上站起身来,被锁住的右脚踩住一截绳索做固定之用。 两臂一前一后将这绳索缠在手腕,看着头顶上边的飞天夜燕,胳膊随同腰身一起发力:“你不下来,也得我下来!” 本就与这姬旦形成僵持之势的飞天夜燕,随着姬旦使劲往下一拉,翼面瞬间破损,骨架直接断裂。 一双翅膀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晃晃悠悠间不断朝着地面撞来。 未曾想,着锁住姬旦脚踝的钢爪,反倒成了限制自己逃脱的束缚。 控制那飞天夜燕之人,手忙脚乱间想要摸出匕首割断绳索,却随着姬旦再次一拉绳索,将这飞天夜燕的损坏程度进一步扩大。 往日能够乘风起飞滑翔的双翼,此刻变成漏风不断的筛子,整个人如是枯萎的杂草般,在这半空当中笔直下坠撞向地面。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啊!”山腰之上的杨任在这心中咆哮不断:“一架飞天夜燕损毁,就是拿你全家的性命都填补不上!” 眼见自己这宝贝疙瘩受到损伤,心疼不已的杨任终是用光自己本就所剩不多的耐心:“直接给我装三根!” 其余三架飞天夜燕在这空中盘旋一圈,分出一人前去营救同伴,另外二人分左右两边,朝姬旦俯冲而来! “就怕你不来!”手中执命轻鸣不止,已然缓过一口气的姬旦,看向朝自己包抄而来的两架飞天夜燕冷笑不止。 说时迟那时快,手中执命脱手而出,却正是一气驭刀过蟾宫! 飞天夜燕上边之人,只觉眼前寒光闪烁,继而便感觉胸口一阵温热之意不断传来,低头一看,却发现致命早已穿胸而出! 另一人见事不妙,在这半空当中身形一扭妄想躲避开来,却看那刀尖已然自后背穿至前胸。 而前去营救同伴之人,被那破损的飞天夜燕纠缠在一起,最后两人随同那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的两位同伴,一起笔直坠向地面! “姬旦,我要你死!”眼睁睁看着那四架飞天夜燕撞在地上,散落成满地碎片的杨任目眦欲裂。 与这“拒神弩”“退神炮”相同,因为材料的稀缺,制作工序的失传,这飞天夜燕总共仿制出了不到十架,今日一次性拿出四架已经超出自己的权力范围。 可谁曾想,竟然悉数折损于此! “反正那老东西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彻底卸掉伪装的杨任钢牙紧咬面目扭曲,哪儿还有先前半点谦谦君子的模样? 这次直接将准星对准姬旦:“今日不宰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三根弩箭连珠齐射,已经达到拒神弩箭的极限程度,连番不断巨大的后坐力直接将杨任掀翻在地,而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将姬旦活捉回朝歌已无希望,现今只能宰了他,方能将功补过!” 四架飞天夜燕悉数折损,少了这层干扰,压力顿觉一轻。 可还不待姬旦摘下这脚踝上边的钢爪,那龟甲传来的预警之意瞬间又让姬旦心神紧绷! 向前一滚,将这姬鲜如同麻袋般扛在肩头。 又一次开始了逃亡之路! 第一〇〇章 人心幽微,薄恩寡义 那躺在地上的姬鲜,憋胀的肺叶贪婪的吸进一口新鲜空气,模糊的视线终于再见光明。 从这死亡边缘重返人间的他,就看这不远处的姬旦二话不说,像饿虎扑食般冲向自己。 二话不说抓住姬鲜的胸襟腰身,将自己从这地上提溜起来,然后像个麻袋迎空一甩,搭在他的肩膀上边,迈开两条长腿,又开始新一轮的逃跑之旅。 “哎,哎!”上下颠簸摇晃不断,只感觉自己柔软的肚皮硌在这姬旦的肩膀上边,像是撞在了坚硬的石头上一样,下意识便疼的闭上嘴巴。 这才说了两个字,那方才且舒展开来的五脏六腑又重新拧成了麻花,刚刚吸进肺中的一口气差点又顺不过来,耷拉在姬旦肩头是狂翻白眼。 而山腰之上,逐渐撕破伪装的杨任面色阴沉如水,将那已经装填好的拒神弩准星对准姬旦,直接扣动扳机。 拒神弩传递而来的后坐力,发散在底座四足之上,带动杨任的身体都为之震颤几下。 就看这第一根弩箭,只在瞬息间便已至二人身前,撞击在地面之上,轰击出一丈之宽六尺来深的大坑出来。 层层气浪瞬间炸裂开来,掀起那小道之上的石砖、瓦块、碎石犹如天女散花般飞溅开来。 眨眼间,已经扛着姬鲜已经逃出三丈之远姬旦,还是被这股冲击波追击上来,如是一根成人手臂粗细的木棒,被人握在手中抡圆了,狠狠砸在姬旦的后背之上。 冲击波的余势,迫着姬旦还向前冲出几步,随即便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整个人瞬间脱力,最后自胸腔当中涌出一丝甜意,便要顺着喉咙喷涌而出,可又被强行压下。 只感觉脑海当中天翻地覆的姬旦停住脚步,失神之下呆立在原地,而挂在肩头的姬鲜,此刻真就像是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借着余势在这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然后结结实实砸在地面。 坐镇天河之中的灵龟缓缓睁开眼来,压制住拒神弩箭冲击波所带来的伤势,呆在原地的姬旦瞬间回过神来,看向离自己几丈之远,正趴在地上痛苦呻吟,惨叫不断的姬鲜,又赶紧跑上前去将其搀扶起来。 在这连颠带摔之下,已经被折腾出心理阴影,一口气梗在喉咙当中,连字都挤不出一个来的他,指了指姬旦的肩膀,又使劲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再当这划抛物线的麻袋。 没办法,姬旦只能将他再次背在后背。 自作聪明的姬鲜,趴在这姬旦的后背,牢牢箍住后者脖颈,心想这次总不能再被当成麻袋,在这空中做自由落体了吧? 可未曾料到,二人还未跑出几步,这第二根弩箭已瞬息而至! 这自讨苦吃的姬鲜,这一次切身感受到,那来自拒神弩箭的恐怖之处! 这记弩箭如是一匹发狂的公牛,将那驱赶蚊蝇的尾巴牢牢夹在两股中间,而后甩动那碗口大小的牛蹄狂奔而来。 一路之上掀起阵阵烟尘,那硕大的牛头稍稍下垂,亮出那凸起盘旋的尖锐牛角,携万钧之力,狠狠撞击在自己的后背之上! 一瞬间,就只是一瞬间! 趴在后背之上的姬鲜,就感觉这三魂七魄齐齐升天,整个人好似化作一根随风而起的轻柔羽毛,飘啊飘,飘啊飘。 飘到这天空当中,化作一片无拘无束的云朵,好不轻松,好不惬意。 可随即而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将他的三魂七魄硬生生,从这天空当中拉回凡间。 在这拒神弩箭的巨力之下,两个人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直直朝这地面撞击而去。 只听轰隆一身巨响,地面之上顿时掀起阵阵烟尘,已经嵌入地面的二人,就像是农人耕种之时,套在牲口上边的铁铧一样,在这小道之上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犁出一条,一人之宽,二尺之深,长达十数丈的沟壑出来! 眼下一丝细节都不敢放过的杨任,借着棱镜之便,死死盯向那一片烟尘当中。 待尘土散尽,依旧不见二人踪迹,只有那根弩箭,斜插进地面当中,一动不动。 “死了?”杨任心中嘀咕一声,刚刚转过身来,正欲指挥下属打扫站场,将姬旦的尸身带回朝歌复命。 可就在这一刹那间,脑海当中灵光乍现:“等等!” 弩箭之力,开金碎石不在话下,能够直接洞穿这坚硬的岩壁,自也当直接没进地面才对! 却为何只是扎在这姬鲜的后背之上? 刚刚转过身来的他,又赶紧趴回棱镜。 却见那弩箭晃动几下,如是秋季熟透了的水果一般,竟被姬旦直接摘下! 此刻,只见那姬鲜已是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勉强撕下自己已是破损不堪的外衣,拔出卡在自己甲胄当中的弩箭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棱镜之前的杨任已是目瞪口呆:“这是何物,竟然能挡住这近乎无坚不摧的拒神弩箭!” 视线当中,只见这薄薄一层,通体呈灰黑色,在这夕阳的浸染之下,其上纹理流光溢彩,好似片片鱼鳞,正随姬鲜的呼吸节奏,而不断翕合的甲胄。 “这,这是!”杨任突兀想起当年大商王族尚与姬家交好之时的一些前尘旧事,突然间脑中灵光乍现:“竟是那传说当中的山海招摇甲!” 随即一股贪婪之意悄然涌上心头。 我今日连姬旦都敢杀,难道还不能再杀一个姬鲜? 就在这杨任蠢蠢欲动之时,姬鲜亦是眼神幽幽。 虽有山海招摇甲护体,可姬鲜毕竟是一介肉体凡胎,再加这风寒未痊愈,身体本就大不如前,在这股巨力之下,贴在姬旦后背之上的肋骨早已根根断裂。 而之所以能够强撑着他站起身来的原因,就是那元州侯的封号! 肋骨断裂,蔓延两条臂骨都出现裂缝,挥动间好似针扎火燎般疼痛难忍的姬鲜,不断颤抖骨折的手指握紧弩箭,看向趴在沟壑当中一动不动的姬旦,缓缓抬起双臂。 杨任的目标是他姬旦,可不是我姬鲜。 而他之所以带着我一直逃命,不就是害怕杨任拿我要挟于他? 我可不会感谢他出于自己私利,做的这些事情! 再者说,别人待我的好,我可以装作没有看到。 但是别人施加给我的恶,我姬鲜今生今世,定要寻到机会加倍奉还! 两次打我的脸! 我可记得是清清楚楚! 现在机会来了! 我不管你到底死没死透彻。 我还要再补你一刀! 届时,那元州侯的位子,非我莫属! 棱镜当中,杨任眼神古怪,看到姬鲜的小动作,更是嘴角含笑不止。 暂且搁置下自己想要亲手补刀的冲动。 这兄弟两个,可真有意思! 不如就让这姬鲜手足相残,弄死这姬旦。 到时候,被蒙在鼓里的西伯侯姬昌追究下来。 嘶! 杨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素以仁德治天下的西伯侯姬昌,在得知这件事情的真相之后,脸上会有何等精彩变化! 可就在此时,被众人断定最多只剩一口气的姬旦,突然拍了拍头发上边的灰尘,然后颤颤巍巍从这沟壑当中爬起身来。 挂在胸口之上的龟甲,收敛那股温热之意,又一次搭救了陷入必死之境的姬旦! 见到这突兀起身,似是没事人一样的姬旦,原本维系这姬鲜能够坚持到现在的信念轰然崩塌,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背地里给人捅刀子都要给自己加油鼓劲大半天。 现在让他当面杀人这件事,却是万万做不来! 手中弩箭随之落地,一口老血混杂着脏腑碎块,直接喷出嗓子眼。 机会稍纵即逝,已是万般后悔的他,心中咆哮不断! 为什么? 我为什么刚才不直接捅死他! 第一〇一章 真相大白,故人相见 已然心死的姬鲜脸色苍白一片,眼神空洞气息游离。 失了这股信念的他,腿脚颤颤几下,重新跌坐回,这好似为自己准备好用以葬身的沟壑当中。 还不知这姬鲜之前想法的姬旦,看着那七窍流血惨不忍睹,此刻更是连着脏腑碎片都吐出来的三哥,赶紧俯下身来搀住前者身体。 “三哥,你······”此刻的姬旦心中百感交集,想要骂他的话,想要用来安慰他的话,全部梗在嗓子眼,只能一遍遍的摇着头。 “我有山海招摇甲,才护得一条性命,可你呢······”面色苍白一片的姬鲜,嘴角颤颤几下,低声宣泄起自己心中不满:“我去你妈的老四,你的这命可是真的大啊!” “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啊!”看着眼前气息游离的姬鲜,悲从中来的姬旦哽咽的说道:“你要是老老实实按照我安排的走,何至于现在······”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的姬鲜摇了摇头:“想我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最后把命交代在了这里,怨不得别人。” “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姬鲜说着说着就要闭上眼睛:“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 这人一闭眼,那这条命可就真的交代在了这里。 “三哥,咱打起精神来,别闭眼好吗?”眼见这姬鲜就要闭上眼睛彻底咽气,姬旦将其抱在怀里,缓缓将灵炁渡入姬鲜体内为其吊命,声音颤抖道:“只要你不闭眼,别说是一个,那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我也全部老老实实回答你!” 怀中姬鲜又缓缓撑开这重若千斤的眼皮,气若游丝的问道:“是不是你小子,把我踹进了琉璃镜?” “啊?”姬旦未曾想这姬鲜临死还挂念着这一茬,再一看后者那期待的眼神,又不忍欺骗,只能点点头承认下来:“嗯。” “我早该猜到就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姬鲜咧嘴一笑:“换别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三哥。”看着嘴角不断渗出血沫的姬鲜,饶是姬旦此刻也是心中酸楚不已:“对不起!” “咳咳咳。”姬鲜剧烈咳嗽几声,脸色由苍白之色转变成猩红一片:“临死之前,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于你。” “三哥,咱别这么说,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想家了。”似与自己弟弟姬旦彻底和解的姬鲜眼神逐渐空洞:“人在临死之前都想叶落归根。” “我生死姬家的人,死是姬家的鬼,我想葬回西秦雍州!”似是想放下心中所有牵挂与羁绊的姬鲜四肢逐渐酥软:“而不是这陌生的上天玄州!” “死生事大矣!”姬鲜嘴角挂起一丝微笑来:“我怕咱爹娘想我的时候,看不到我的坟,让两位老人家伤心。” 牵扯到自己身后之事的姬鲜,在此刻仿佛回光返照般,一把握住姬旦手腕:“还记得我们兄弟四人在孩提之时,在府中一起愉快嬉戏的时光吗?” “还记得你那会老喜欢跟在我屁股后边晃悠,现在想起,居然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姬鲜眼神逐渐澄澈:“可惜回不去那天真无邪的年纪了啊!” “所以,你要答应我,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里,一定要把我的尸骨带回去!”姬鲜不断握紧姬旦的手腕:“好吗?” 眼见一场手足相残的好戏,竟然变成了姬鲜交代自己身后事的苦情戏。 心中兴致缺缺的杨任,深知这夜长梦多迟则生变的道理,直接扣动扳机。 第三根拒神弩箭直接出镗! 棱镜当中,杨任眼神幽幽:“你们兄弟二人谁都别想活着离开朝歌!” 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虽然是魂穿而来,前尘往事尽数不知。 可仍被姬鲜话语所感染的姬旦哽咽不止,连连点头道:“这些事情我都记得,我都记着呢,我一定把你······” 话还未说完,却被一声大呼直接打断:“公子小心!” 姬旦抬头一看,提醒之人正是跟随黄飞虎与张奎奔赴此处的武吉! 第三根弩箭破空而至! 只在半个呼吸间便以至姬旦不足一丈之处! 此时,再有天大本事也是为时已晚! 而与此同时,一道精光在姬鲜眼中闪烁而过。 似乎,他又找到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原来如此! 武吉见状,只觉心中犹如天塌地陷,骑乘在战马之上的他跳下马来,向前扑出几步。 可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结果的他,心中一阵恍惚,被这脚下石块一绊,随即整个人身体一软扑倒在地。 黄飞虎扭头看向张奎。 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潜入自己攻击范围一尺之内,且不被发现。 更能在电光火石间,以手中狭刀挡住武吉断戟。 如此速度,不知能否在这百丈之间逆天改命,搭救姬旦? 张奎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之相,只不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黄飞虎神色难免为之一黯,一位后起之秀就要折损在此。 难免有些戚戚之情。 可随即又恢复起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一位夭折之人,不配称其为后起之秀! 可突然,张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黄飞虎见状心中一奇,转头望去。 就看那拒神弩箭射速虽快,可有一道身影更快! 只见那人,全身上下笼罩在厚重的黑色长袍之下,在这半空当中划出道道剧烈的破空之声! 虽是后发制人,却也只在眨眼之间,便已至姬旦身前六尺之处! 那双戴着小鹿皮手套的双手,一把攥住从上至下斜射而来的弩箭! 那无往不利的弩箭,就像是一杆最为锋利的长矛,而此人双手就是一面最为坚固的盾牌! 长矛与盾牌的较量,那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击在一起,迫得此人身形不断向下落地而去。 夔牛与冉遗鱼加持在弩箭之上的石破天惊之力,一点一点,逐渐破开盾牌的防御,攥在手中的箭簇一分一分,刺向此人肩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似是连这地面都为之震颤几分,在拒神弩箭的压迫之下,此人落回地面。 余势不减分毫,仅有四尺距离,拒神弩箭继续向前逼去! 那双下小鹿皮手套缝合之处针脚开裂。 三尺! 蹬在地上的粉底长靴,鞋面与兽皮粘连处不断开帮! 二尺! 尖锐的箭头穿过手指,直接顶在了肩膀黑袍之上! 一尺! 终于在距离姬旦不足一寸之地,丈长的拒神弩箭终于卸力,像一块破铜烂铁般,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 从拒神弩箭射出到坠地,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短短电光火石间。 而这时此人身上那股熟悉的香风,才随后扑鼻而来。 尽管此人身穿一袭黑色长袍,将自己罩在其中不露分毫,可姬旦还是认出前者身份:“你怎么来了?” “呀!”此人似是有些吃惊:“我都穿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得出来?” “你身上的味道,我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啊?我怎么闻不到?”此人鼻翼耸动闻了闻自己的衣衫,随即一摆手:“算啦,还是说说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的事情吧。” “当时,我找过你一次,就是想跟你说,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今天遇到的这种情况。” 于此间之际,拦下这最后一根拒神弩箭之人,正是南芥!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南芥顿时就像个炸了毛的猫一样。 怎么? 找过一次,就不再找了啊! 第一〇二章 退神炮下,江湖再见 当一个男人正处如此狼狈之际,一个女人突然前来搭救自己。 更何况,这个女人还生的如此好看。 姬旦终于体会到,能够说出“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的前辈,心中是如何做想。 这是一种多么尴尬,而同时又是,一种多么幸运的感觉啊。 “我没想着让你来。”哪怕是这第三根弩箭,自己已经避无可避,也无力再避的姬旦继续说道:“我也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你这么不让人省心。”南芥绕着在自己面前还死鸭子嘴硬的姬旦身边转悠一圈儿,突然抬起手轻轻一推后者肩膀,只见其身形踉踉跄跄几欲摔倒在地,又忙握住姬旦手腕稳住脚步,反问道:“我不来,谁来?” “再者说,难道就只有你们男人配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句话?”南芥直视姬旦因拒神弩箭撞击,而导致五脏六腑移位,以至于那满布血丝的眼睛:“你们男人能做到的事情,难道我们女人就做不得,还是说做不到?”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此时,见姬旦得救,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的武吉,赶紧爬起身来,策马上前应援。 在看到黑袍笼罩之下的那张俏脸儿,武吉没有惊讶。 不是她,还会是谁? 更没有仇敌相见之时的拔刀相向。 前后两次相助公子,武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昔日仇敌南芥放下心中芥蒂。 也只有她,能在南宫适刀下讨价还价。 也只有她,能够在今日今时搭救公子。 见武吉前来,姬旦顿感自己压力一轻:“使团随行郎中带了没有?” 武吉指了指身后,借黄飞虎麾下骑兵战马驰援而来的四位士卒,点了点头。 这些本是准备给姬鲜替身的郎中,在阴差阳错间,最后用到了正主的身上。 将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姬鲜交给武吉,轻声嘱咐道:“一定,要将三哥给救回来!” 武吉忍不住问道:“那公子你呢?” “交托给你的事情,只是整个计划的上半部分,虽有偏差,可依旧还在预料当中。”姬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接下来,计划的下半部分,能不能完美闭环,就全靠你了。” “公子不走,我也不走!”武吉扭过头去,表示自己的抗争。 就在今日二更时分,姬旦秘密潜入他的卧室,详细交代了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部署,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可以收官,哪知这只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自己现在抽身离去,那留下公子一人该如何是好? 武吉扭过头去表示自己的抗争:“公子不走,我也不走!” 见状,姬旦拍了拍武吉的肩膀,在其耳边低语几句,随即又故作轻松的说道: “放心,我福大命大,不会就这样轻易的交代在这里。” “可是,公子你······” “忘记我说的话了吗?”可话还未说完,便被姬旦直接打断:“记住了,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 闻言,武吉黯然领命,将姬鲜放在马鞍之上,随即带上郎中策马奔腾而去,途经黄飞虎,竟是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上一声,便直接离去。 我现在早走一步,公子活下来的可能性,便能大上一分! 见武吉离去,同为行伍之人,对其格外欣赏的黄飞虎,自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见姬旦脱险,同为用刀之人,对其守护之道惺惺相惜的张奎,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这二人,竟是直接无视山腰之上的杨任,先后驱马离去。 站在山腰之上的杨任,看着那被自己视作囊中之物的山海招摇甲,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公然带走,这尚且能忍。 毕竟,自己的主要目的是那姬旦! 可现在,自己的飞天夜燕全部折损,带来的弩箭也悉数射完。 本以为这黄飞虎与张奎,是来助自己留下姬旦的两位帮手,居然也直接离去。 心中刚刚燃烧起来的小火苗,直接被一盆冷水泼下,浇了个透心凉! 看着头也不回一下的黄飞虎与张奎二人,山腰之上的杨任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武成王,朝歌驻守两位大人,你们就这样离去,不知回去之后该如何复命呢?” 这充满威胁性的声音,在山谷之间来回传向。 可惜,张奎却觉得这只是杨任放了一个屁,索性一甩皮鞭,快马离去。 “不劳监正大人飞费心,我该怎么复命,就怎么复命。”再看看那从始至终好似局外人般作壁上观的黄飞虎扭转五色神牛,轻飘飘的抛下一句:”我的任务是堵截使团,可不是帮你抓人。” “你······”杨任被黄飞虎一句话差点噎死,无论从官职大小,还是个人情分交往,自己有没有任何资格去命令这位堂堂的武成王。 良久之后,心中已经下定主意的他哈哈大笑几声:“好,好,好!” “把退神炮给我搬上来!”此刻表情扭曲,好似已经彻底癫狂的杨任咬牙切齿道:“记住了,是你们把我逼到这种程度的!” 小道之上,见外人尽数离去,南芥这才掀开头罩一角,露出那张精致的面容出来。 哪怕在这退神炮下仍旧闲庭信步,出言调侃道:“哟,某些人走不掉啦。”一双小手在那高耸之处轻拍几下,此起彼伏之相看的姬旦两眼呆直:“我好紧张,好害怕啊!” “说正事呢!”南芥狠狠剜了一眼,正在自己身上来回搜刮的姬旦:“还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带你逃出这里,自此你我互不相欠。” 听到“互不相欠”这四个字,姬旦心中隐隐一疼,然后果断拒绝:“不行。” 我感激这江湖太小,能让你我二人相遇。 可也怕这江湖太大,自此一别再难相见。 “你就是成心想让我欠你的是不是?”南芥一时气结,可随后又郑重其事缓缓劝说道:“你现在表面看似无恙,实际内里深受重伤,以至于你气息不稳,连刀都握不稳当,退神炮下你一定会死。” 说到这里,南芥的腔调逐渐变得温柔,甚至有些颤抖起来:“所以,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好不好?” “不行!” 即便自己已经戳穿了他的伪装,可这姬旦仍旧拒绝了自己提议。 心中又气又急,感觉这一切不可思议的南芥忍不住呵斥道:“向女人低头很难吗?面子能当饭吃吗?” “向女人低头自然不难,面子当然也不能当饭吃!” “那你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 “但是不能在这我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向你低头。”姬旦指了指自己满身狼藉的模样。 又指了指那迄今为止,挂在脚踝已经扣在血肉当中的钢爪,继续说道:“而且,面子一定能在你这里当饭吃!”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幼稚不幼稚,无所谓了。”虽有大敌当前,却有南芥在其身边的姬旦,只感觉越发放松,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道:“谁叫我喜欢你呢?” “你······”心中小鹿一颤,赶紧掀下头罩挡住自己绯红面容的南芥,跺了跺脚,强行按捺住澎湃不已的心潮,只是仍旧有些恼怒这好似一根筋,油盐不进的姬旦:“那行,我倒要是要看看你,怎么拿着面子当饭吃!” 轰的一声炮响。 向南芥诉说衷肠之后的姬旦,只感觉心念无比澄澈通畅,缓缓举起手中执命,迎向那退神炮:“我有一刀,名曰长夜!” “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呐!”南芥摇了摇头,平复下自己起伏不定的心潮,五指蜷曲将那掉在地上的拒神弩箭摄在手中,看准杨任的位置:“还你一箭!” 一股铺天盖地的冲击波,瞬间淹没整座山谷。 只留二人异口同声的最后一句别离。 江湖再见! 第一〇三章 弱水为海,昆仑山上 昆仑山,在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 东去岸十三万里,有双色弱水蔚然成海,广阔无量烟波浩荡。 渺渺气色迷烟,升腾如云霞漫天,千变万化其形无常,难辨真迹。 阴阳罡风经年不散,掀海鼓浪摧枯拉朽,隔绝于外自成一域。 仙人驾鹤遨游,谈笑间便可朝游北海暮宿苍梧,然脚下黑白双色弱水之海,却非月余而不可见功。 偶遇风吹浓雾见月明,忽见海内高耸通天四峰,分别是为东南之隅积石之圃,西北之角北户之室,东北又临大阔之井,西南则近承渊之谷。 有云:此四角大山,寔昆仑之支辅也。 四山山势高耸拔地而起通天而去,脚踏弱水腰缠白云头顶星河,层峦叠嶂绵延不绝。 山脚之下,有那传说当中,大如犏牛小如山羊,双目明亮头生独角,形似麒麟,能辨真假可通阴阳的神兽獬豸,正伏卧寒潭山涧闭目小憩。 山腰当中,眉眼清澈彩衣飘飘的侍奉仙童,正手捧托盘,盘中果脯蜜饯自是不在话下。 更有那常人只需闻上一闻,便可多添十载阳寿,沁人肺腑的琼浆玉液,此刻正一手托盘一手拂云,穿云履凌空一点乘风远去。 山顶之上,芝兰荟萃清静雅致,有一神仙中人身着藏青长袍,口鼻之中一尖啸之声骤然响起,天幕之中身形若隐若现的同道朗声附和,似是如雨一般纷至沓来。 闭目低眉咏啸连连,大袖挥舞之间山腰之上云海蒸腾千变万化,似要踏歌而行举霞飞升! 而在这四峰之上,犹有一山,山高平地三万六千里,上有三角,面方,广万里,形如偃盆,是为昆仑山! 因其下狭上广之故,故曰昆仑山有三角。 其正北之角直贯星海,天河璀璨沐浴星光,几于天界持平,名曰阆风巅。 山巅之上人面虎爪九尾团簇的神兽陆吾傲立于星璇之中,睁眼为昼闭目为夜,血盆大口吞入层层云雾,高耸鼻翼呼出阵阵霞光。 其正西之角地势稍矮,多生天材地宝用以炼制灵丹妙药,名曰玄圃台。 只得一颗,莫说是返老还童生死人肉白骨,这般大材小用明珠暗投,即便是那白日飞升鸡犬得道也未尝不可。 其正东之角,名曰昆仑。 外围,山势走向如莲花绽放,分别是以昆仑十二金仙为名钦定十二玉楼,面方千里得天独厚。 中间,十二玉楼之后是为洪荒四大古仙,亦为教中第一代弟子,云中子、广成子为名钦定四大金台。 四大金台如莲花花蕊一般拱卫正中,一股七彩清泉云霞蒸腾气象氤氲,裹挟炁气流转昆仑,浓郁到几乎已成实物的炁气,似是一片片花瓣,又像是一块块碎玉般落入这满园清池。 而玉虚宫就矗立在这七彩清泉之上,直入天幕难见全貌。 此渊精之阙,光碧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景烛日晖,朱霞九光之一宫四楼十二城,是为玄都原始座下之治,阐教仙灵真官之宗,阐教之址是也! 时至立秋时节,为天象变化二十四节气之中第十三个定点,最为特殊不过。 此时青阳已无,此节气为流火之势,承上启下,是为渐送九夏逐迎玄阴。 此间季节,北斗七星之中玉衡、开阳、摇光三星所聚为斗,斗柄横渡银河直指西南。 有古籍记载:昆仑神仙之属东巡海上,观此天象是为执期,名曰迎年。 迎年之别又分大中小三类。 小迎年:每十年一次,玉虚宫中罗天大醮,由二代弟子十二金仙奉命执期,轮流为第三代弟子开坛讲经,亦与同辈炼炁士查漏补缺。 中迎年:每百年一次,由洪荒四大古仙按例依次执期,依次面向二三代弟子玄台讲法,力求扫除后辈修行之路当中弊端遗漏,生涩隐晦。 大迎年:每千年一次,由玄都元始圣人亲自讲法布道,总领提挈醍醐灌顶。 但值得一提的是,小迎年在人数占比最广,修为层级大多,还未突破藏形境界,有些甚至还卡在轻灵境界,无法自拔的三代弟子当中格外受欢迎。 因为,比起那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却从未见过的大迎年玄都元始圣人亲自现身讲法,还有那因为迟迟无法自我极限迈出圣人一步,以至于几乎魔怔,将那体察天道无我无他,挂在嘴上的云中子这四人。 对于他们而言,修行一路还未登堂入室,怎能体会到,仙路尽头吾为峰,笑看云海半卷舒的绝美壮阔? 又怎能体会到云中子等人,在面向山顶之上那寥寥数人之时,只差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却可望而不可即的时候,心中那般蠢蠢欲动抓耳挠腮,和心中凄凉百般折磨? 就连修为突破增添寿元一事都成困难的他们,听不懂什么恢弘法愿天地皆感,也不想考虑什么明灭本心善恶两边。 怎么接引灵炁入体,在什么经脉哪处穴位当中,呈小周天,还是大周天运转,那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所以小迎年讲法,在拿十二金仙当中,排行第五的太乙真人还有那排行第十的玉鼎真人格外受欢迎,只要轮到此二人之期,那更是场场爆满人满为患。 太乙、玉鼎两位真人,虽在这十二金仙当中排名不高。 可麾下弟子哪吒与杨戬二人,恨不得将下巴抬到脑门上去,一天天就拿自己两个鼻子窟窿怼这些师兄弟,简直傲到没边。 可人家有傲的本事,有傲的资格! 这二人其悟性之高,修为进步之快,只能用妖孽两个字来形容! 弟子间更有传言,二人不出意外,百年之内的修为定超他们二位师尊! 啧啧,谁不想扬眉吐气一把?谁又心甘情愿当这咸鱼! 若不是有规矩在前,这三代弟子就差集体请愿师祖,让此二人天天开坛夜夜讲法了。 而在这昆仑山上一直有三个笑话。 第一个笑话就是,先前被誉为千年之内最有希望,能够跟上一代四大古仙脚步的申公豹。 只可惜近百年之内修为一直无法突破,听说几年前更是被赶下山去了。 第二个笑话就是,排在十二金仙末尾的黄龙真人。 不光与这前些年被赶下山去的申公豹同出妖族,更是他当年接引前者拜入我阐教门下。 一个飞禽,一个走兽,简直应了那句俗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两个妖怪成精的东西,挤在我们人族炼炁士当中,真是脏了这大好的昆仑山! 而好巧不巧。 今天恰逢十年一度的小迎年,而此次迎年讲经之人。 正是那黄龙真人! 第一〇四章 玉虚宫中,迎年讲法 昆仑山上玉虚宫中,黄龙真人罗天大醮。 放眼望去,整座玉虚宫广袤无际云海蒸腾,天地之间仅有黑、白、青三种颜色做垫。 盈然轻灵者,白也,聚散无形视之为天。 积郁浑浊者,黑也,厚积如霜,视之为地。 黑白二色相交之间,一抹藏青之色似云非雾飘渺化霜,做界分割。 穹顶之上,此次罗天大醮小迎年压阵者,身形孱弱佝偻,面容清苦干瘦,虽看似其貌不扬,一如簌簌秋风之下的枯黄残叶,但正是那洪荒四大古仙排行第二的宁封子! 只见此仙,心意微动之间蓦然展露本源法相,乃是一位神情肃穆岁至不惑中年男子相. 此法相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头戴盖天冠,身着朱紫袍。腰配三庭印,脚踩九离火,身形巍峨穿云入天而去。 法相双手掐诀北斗,胸中连绵炁气吞吐神只之姿,偶有气机溢出却似那刀砍斧凿一般,将身边虚空之境剌出道道裂缝。 法相口诵真经《凝绝》,身前一轮霞光万丈几如烈日横亘玉虚,寻常炼炁士根本难以举目对视,占据一方天幕格外显眼。 高居一方天幕的宁封子头颅微低,太玄之境化身亿万,风随心动心随念起,须臾之间遍游九州之地共赴诸天而去。 修行之路已至尽头,踏不进圣人门槛的宁封子,缓缓睁开双眼,敛没眼底道道金光,心中喟叹一句:“修行之路我不如云中子也,超凡入圣已是半尊山巅之人,只是不知他此行是否顺利?” 收回心底感慨的宁封子,微微转动眼珠,视线所至之处。 只见这玉虚宫中,昆仑弟子星罗棋布四散开来,双腿盘坐蒲团之上,两手掐诀放置于小腹之前,接引炁气入体默行周天。 众弟子口鼻呼吸吐纳之间霞光熠熠,有似萤火之光黯黯不可察,有如小溪流水潺潺不可绝,其修为大致情况一览无余。 可若是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其中猫腻,此次与会弟子未及先前十分之一。 不要说那些天赋卓越到令人绝望,甚至就连自己都感觉到后生可畏的杨戬、哪吒二人没有到场,就连那刚至藏形境就飘飘然的三代弟子也是少到可怜。 更遑论与这讲经使黄龙真人身为同辈的二代弟子,也仅仅只是来了一位而已,其余十二金仙,更是一个都没有到场。 若不是这厮,昔年曾与人皇禹帝有旧,讨得敕封“黄龙”二字,直接越过江蛟之属,居然以一蟒躯有惊无险,从渝水入黩,赴江化龙。 后来于机缘巧合之下绕归墟至弱水,盘亘积石之圃下口衔仙草,三年之间风吹日晒未动分毫,以示求道之心真挚恳切,故而这才拜入昆仑门下。 不然就凭他? 赴江化龙又能如何? 在这昆仑山上不过就是一条鳞甲妖族而已! 说到妖族,宁封子又想起同是妖族出身的申公豹,那头四脚畜生,在几百年前的风头不比现在杨戬、哪吒弱上分毫,可现在呢? 泯然众人矣! 不,他哪能算作是人? 想到这里宁封子忍不住心中略微讥讽的调侃一句:“这黄龙真人倒也是格外有趣。” 忽,天际传来一道高亢清脆的白鹤嘹唳之声传来。 宁封子稍稍抬起下巴:“说正主,这正主就来了!” 视线向左掠去,就看这此次小迎年执期者黄龙真人驱鹤驾辇而来,辇后一众童男童女手捧油灯掌托香炉侍奉两旁。 鹤辇围绕着整座玉虚宫在众人头顶之上环绕一周,在虚空当中拖出一道修长的白色光芒经久不散。 待这鹤辇停在虚空之上,众弟子抬头看去。 只见这黄龙真人如一知天命老者相貌,黑白相间的头发用发冠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 身着一袭宽大的深黄色长袍,大袖挥舞之间流光溢彩,映有龙鳞纹路。 位居玉虚宫正中的讲经玄台,底座为圆饼状,次第渐高共计九层。 身形飘渺的黄龙真人足下驾风遨游,大袖一挥衣摆飞舞从半空滑翔至讲经玄台之下。 迈步之间,彩锦低帮云纹履凌空虚点步步生莲,漾起层层涟漪,登高而去。 众弟子抬眼望去,只见这黄龙真人额角圆润颧骨高耸,脸长目狭肤黄须疏,站在讲经玄台之上一言不发,环视周围仅有师兄们讲法之时十分之一的与会弟子,乌青的薄唇稍稍抖动几下,打了一个稽首,算是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盘腿坐于蒲团之上。 鼻翼耸动之间一道灵炁入胸,须臾之间已行大小周天。 随着一口浊气呼出敛没周身异象,笼罩在那一袭深黄色长袍之下,过目的花白眉毛自然垂下,多了几分慈祥与平易近人。 黄龙真人下巴之上稀疏的几根胡渣抖动几下,仿佛就是一位身形孱弱清瘦的农家老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天之无相,道之无常,虚怀若谷,坐忘含光。” “求曲则全,积洼则满。太上忘情,圣者不厌。” “尚贤知智,美美与共。” “抱残守缺,戚戚常凄。” “故而曰,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盖,天地万物四季更迭,皆不悖此中也。” 还不待黄龙真人讲经完毕,就听着玄台之下已是阵阵嘘声此起彼伏。 “哎,就你这种货色,也配在这玄台之上讲经布道?”有好事者已经率先发难:“这说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简直就是浪费我的时间!”就见一位满脸鄙夷之色的三代弟子,从蒲团之上站起身来:“果然就如师兄弟们所言一般,听你黄龙一番话,如是听了一番话!” “听黄龙真人的话,不如自行摸索修行法门,自行摸索修行法门,不如蒙头睡觉,毕竟梦里啥都有!” 一人呼,百人应,本就不多的与会弟子居然纷纷起身准备离场,一时之间场面杂乱不堪。 更有心思恶毒专门扎刺的三代弟子,躲在人群当中大声疾呼:“请问师伯,我这一口炁气运转至尾椎穴,居然再也寸步不前,积郁之间只觉这尾椎三指之下酥麻不已,不知何故,还望师伯解惑!”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同伙嗤笑回应:“尾椎三指之下酥麻不已?怕不是这五谷轮回大军疾行于此?” “那岂有不手持草纸赶赴茅房,酣畅淋漓一泻千里的道理?” 众人之中一阵哄堂大笑。 “想不到这黄龙真人倒也不是全无用处。”高居天幕的宁封子心中惋惜一声:“只是可惜这些无知小儿,不知大道真言在前,视若不见充耳不闻,如此福源浅薄毫无慧根之辈,又怎配一览山巅壮阔?” 盘坐于玄台之上的黄龙真人,在面对那些毫无尊卑之别,出言不逊嘲笑讥讽的师侄们,依旧神色平静,似是早就见怪不怪。 他讲经布道数十次,如此般境地,比比皆是。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第一〇五章 金仙齐聚,法驾昆仑 端坐于九层讲经玄台之上的黄龙真人,在面对这群师侄晚辈的种种嘲弄讥讽依旧面不改色。 这些修行路上毫无进展,只知怨天尤人刻薄聒噪,擅长之事无非就是逞口舌之利,群起而攻之的废物们。 绝大多数都会在未来的几十年中,会陆陆续续阳寿耗尽而化作一捧黄土。 充其量只不过是自己修行路上偶然遇到的一群蚊子罢了。 而那些平日里与你言谈之间毫无避讳的同辈,甚至于那些看似熟络平易近人的前辈。 则时时刻刻对你抱有成见隔阂,冷漠敌意乃至轻蔑怨毒。 那些人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示其以弱,暗中提防的存在。 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摘下他们的面具,你就会惊奇的发现,暴露在阳光底下的那张脸,是如此的可怖与荒唐! 黄龙真人微微侧头,有意无意指向占据一片天幕的宁封子,这几千年来,与我言语交谈之间的清冷倨傲,视线流转之间眼底那抹,根本就懒得掩饰的鄙夷与隔阂。 在这人族越发势大而妖族却逐渐没落的年代,我黄龙真人能以一妖族修士的身份,能够正式进入昆仑这般只为人族修炼一途开放的圣地之中。 为此,我经历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然而就在这黄龙真人回味以往之时,异变陡发。 一道金光自天际闪烁不断,瞬息之间已至众人面前。 神光坠地,来者逐渐显露真容,未曾想却是这慈眉善目道骨仙风的二代大弟子南极仙翁! 收回杂乱心思的黄龙真人见状,眼角忍不住微微跳动几下,这不就是传说当中掣领天下神行之术,五行遁法皆出于此的“回天返月乾坤纵”么! 相传此术若是能修至大成,什么缩地成寸日行万里自是不在话下。 更可念起之际穿梭三界不沾半点因果,须臾之时移星换斗只为斡旋造化! 只可惜,能得此术者寥寥无几,就连那倾得宗门半数资源鼎力相助的十二金仙,能够获得此术者不超过一手之数。 而又因为此术要求太过繁杂晦涩,能窥此术门径者更是少之又少。 至少从目前来看,那些能够获此术传承的幸运儿师兄们,还未有一人能够施展此术! “至于我什么时候,能够有资格参研回天返月乾坤纵?”黄龙真人心中冷笑一声。 作为十二金仙排名末位的修士,他的存在对于这些师兄们而言,可有可无。 这一介虚名更像是主家怜悯,施舍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看家犬一般。 因为,身妖族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原罪所在! “哼,我对自己在昆仑的分量,还是知晓的一清二楚!”黄龙真人视线定格,落在这修行已至太玄境界的南极仙翁身上:“怕是此生都无望能够研习此术!” 玄都原始圣人长游天外参悟大道,阐教教中二代弟子多由此人代师收徒传授功法,引上修行之路。 对于一众师兄弟而言,这南极仙翁更像是半师半友的角色。 也正是因为有现如今,作为阐教中坚力量的二代弟子的鼎力支持,南极仙翁也就顺理成章做起昆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话事人! 不过一次区区的小执年而已,用得着他亲自出面现身不成? 嗅觉敏锐的黄龙真人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两条花白的眉毛抖动几下,缓缓站起身来主动将玄台位置让出。 随后已经退下九层云台的黄龙真人看向天际,随即面流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今日十二金仙齐聚此罗天大醮,怕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 只见这天际当中十数道颜色迥异的祥瑞霞光,前赴后继接踵而来,条条匹练如道道银河直挂九天之上,盘亘于众人头顶上空,又似星海细沙簇簇落下。 赶赴昆仑玉虚宫的这些师兄弟们,或骑龙驾鹤,或拂鸾御风,落于地面之上敛没周身霞光,每一次显露真容就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这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试问自己讲经绝无此般分量的黄龙真人心中暗自思忖不停:“为什么,我自始至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面如冠玉鼻若悬胆,翩翩君子不苟言笑,反手背剑名曰“斩仙”者,是为玉鼎真人! 身形挺拔英姿雄发,眉心之间一道竖纹开合,蕴育神鬼莫测之威能,手中一杆三尖两刃枪,据传重达两万五千斤,正是那玉鼎真人麾下高徒杨戬是也! 而他也是整个阐教三代弟子当中,当之无愧的领军人! 那身形佝偻长髯垂地,老眼昏花步履蹒跚,仿佛随时都会跌倒的耋耄老人,正是那太乙真人! 自他身后,那脚踩风火轮腰缠混天绫,肩挎乾坤圈手持火尖枪,薄唇贝齿面若羊脂,圆眸似杏青丝如瀑,邪魅非常雌雄莫辨者,正是太乙真人麾下高徒哪吒! 哪吒于修行之路上,乃是杨戬之下第二人,实乃三代弟子当中的翘楚无疑! 见十二金仙齐聚于此,身着一件雪白长袍不染纤尘,袖口隐有金丝聚拢成线做点缀,彰显整个人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南极仙翁,自梅花仙鹿之上落下身形,环视周遭一圈打了个稽首,朗声道:“见过诸位师弟师侄!” 玉鼎、杨戬、太乙、哪吒等人皆是不敢托大,抱拳拱手纷纷回礼。 性格内敛温吞不善与人交际,在这十二金仙当中排行第六的灵宝道人,没想到今天却率先沉不住气:“师兄,为何如此火急火燎要将我等召集于此?” 见那南极仙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急得灵宝道人差点甩手就走:“师弟在玄圃台元阳洞刚开了一炉九转金丹,掌控三昧真火的火候大小现在正值紧要关头,若无重要之事,还望师兄允我回府炼丹!” 这边灵宝道人正要拂袖离去,却被一旁老神在在的赤精子伸手阻拦:“师弟勿要着急,大师兄此番征召定有缘由!” 一向与南极仙翁关系莫逆的俱留孙眼神询问前者,却只见前者微微一笑,双手拢于袖中,转头看向一方天幕,徐徐道了声:“天机不可泄露!” 此番十二金仙聚首,连眼皮都懒得抬上一下宁封子,却突然心有所感神魂之中传来阵阵悸动,不由自主转头看向南极仙翁视线所在的方位,生出一股荒唐的推测:莫非是······ 此念刚出,就觉这玉虚宫天幕之中传来重重震荡之感,一道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祥瑞之光裹挟着鸿蒙紫气自这星海之中穿梭而来。 宁封子眼珠瞪圆眼角撕裂,条条血丝遍布眼球,心神恍惚几欲失守:“这,这,这是······” 南极仙翁收敛笑容,神情肃穆拱手弯腰,率先毕恭毕敬颂赞一声。 一时间,阐教一代弟子,洪荒四大古仙之一的宁封子掐诀行礼。 十二金仙,阐教二代弟子,纷纷弯腰行礼赞颂。 阐教三代弟子接踵而至蜂拥而来,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恭迎师尊玄都元始圣人。 法驾昆仑! 第一〇六章 罗天大醮,圣人之问 漆黑广袤,寂寥无垠的虚空之中,一道通体橘红色的祥瑞之光,裹挟重重鸿蒙紫气风驰电掣而来。 横穿广阔星海飞渡亿万星璇,凡所过之处虚空震荡星辰移位,划出一道万里之长的亮白色尾光照亮整片天幕。 祥瑞之光还未法驾昆仑,而那玉虚宫中门人弟子,人人心湖之中响彻大道真言,似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犹如高屋建瓴一阵见血。 太极阴阳不分,混元一体,即是为混沌,混沌如鸡子,先天魔神盘古生于其中。 祖神盘古怒而开天,清着为天,浊者为地,是分阴阳之别。 “窃建玉虚于昆仑之上,盈然轻灵者为天,积郁浑浊者为地,是为造化之门掌中观道。” 随着祥瑞之光越发靠近,在那众人心湖之中的圣人真言,如是雷霆滚滚,在这这厚重的云层当中来回传递激荡。 即便是那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本源法相占据一方天幕的宁封子,在面对此祥瑞之光浩大声势也是自惭形秽。 略微抬起手掌,看着掌心之中纵横交错的纹路,喃喃几句:“道非道法非法,人观人道观道,道法天然人法自然,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只听那如是雷霆般的圣人真言在这昆仑之上不断回响。 只属千年一次的大执年,圣人讲法罗天大醮1自此开始! “混沌如鸡子,先天一炁伴祖神而生,此间之际谓之曰太易。” “炁刚出现而鸿蒙宇宙未成形者,谓之曰太初。” “宇宙成形而未分清浊二者之际,谓之曰太始。” “宇宙有质而未分上天下地之际,谓之曰太素。” “宇宙炁、形、质俱全浑然一体,谓之曰太极。” “此即无极生有极,有极化太极,是谓宇宙圆满先天五太。” 言毕之时,宁封子那被桎梏所束缚不知几许时光,而心生一丝近乎不可察觉的怨意妒意恨意,如一股青烟消散于空。 心湖重归止水之境,那凝聚身后的本源法相也越发凝练圆满,顿时心生高山仰止之意,心悦臣服的低下头由衷颂赞一声:“善! 随着祥瑞之光的不断靠近,笼罩在天空当中的朵朵云霞如是通灵一般纷纷后撤,露出高参天幕当中的昆仑神山,原本风平浪静的黑白双色弱水海洋,潜藏于礁石泥沙之间的精怪机缘巧合得见昆仑真容,口中高呼不止跃出水面,却又被参天大浪狠狠拍入水中。 风云变幻天地失色。 阆风巅上睁眼为昼闭目为夜的神兽陆吾,将巨大的头颅从一片璀璨星源之中缓缓抬起。 一声高亢的嘶吼瞬间传递道玉虚宫中,若不是师长及时出手庇护,架起重重壁垒阻隔,怕是不少修为浅显的三代弟子就要被吓丢了神魂,震破了道心。 那先前道法微末,可论起嘴皮子功夫,却能比肩洪荒古仙的阐教三代弟子,一个心神恍惚双腿发软,不由自主便栽倒在地。 双耳之间蜂鸣不已,一张惨白的脸,张了张那令人厌恶的嘴巴,却什么都没能说的出来。 此言语之间仿佛蕴藏着令人着魔又令人恐惧的魔力,凡天资聪慧而又有此番机缘者,闻大道真言记于心见,只觉修为瓶颈一松再松,神魂酥麻舒爽几欲跳脱肉体。 “恭喜师父贺喜师父!”杨戬抱拳率先恭祝玉鼎真人:“剑道一途再上重楼!” 玉鼎真人难能露出笑容,只见他藏于后背之上,名曰“斩仙”的仙剑,剑身光彩流转之间近乎圆满,握在手中抖出一朵剑花,少了几分杀伐却多了些许淡然出尘。 “君子藏器于身,伺时而动!”一直与杨戬暗中较劲不太对付的哪吒出言恭贺:“师叔好境界呐!” “只不过晚辈有一事不明,你这韬光养晦君子之剑,是有道则现,还是有道则隐?若是无道之时又该如何?” “无道之时,自是该提剑下山去,荡尽不平事!”一旁杨戬剑眉高挑:“此事还用的着争辩?” 见杨戬主动开口,自己目的达成的哪吒眉毛一挑:“荡不荡得净,不是只动嘴皮子的事情!” “那你要如何?”杨戬当即反问道。 哪吒手臂一震,道道红霞流转掌中,五指一握竟直接搬出了兵器火尖枪:“不如去阆风巅打上一场,再说不迟!” 此言一出,玉鼎与太乙二位真人,皆是低声呵斥一句:“放肆!” 平日里尚且还可以由着你们二位的性子,只要不伤了元气,那些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可你们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岂能再让你们两个小辈在这里胡闹,饶了师尊雅兴,别说你们,就是换我俩也万万担罪不起! 哪吒见平日里格外宠溺自己的师傅太乙真人,今日神色严肃隐有不悦,悻悻收起兵器之际,仍不忘握紧拳头挑衅杨戬。 “你······” 玉鼎真人按捺住杨戬涟漪阵阵的心湖:“只管昆仑练剑,管他世俗变迁?山下有道无道,又于山上何干!” 早已从玄台之上撤下身形的黄龙真人抬头望去,只见那祥瑞之光终于法驾昆仑,直接填满整片天空。 周身星光流淌飘渺之间不似实质,但却周身星辰环绕霞光万丈,在那呼吸吐纳之间气机牵引一方宇宙,斗转星移天河逆流。 模糊的轮廓如山岳一般,裹挟着万钧压力,直入云霄难窥全貌。 又如一巨人冷漠无情正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那填补整座虚空大小,根本难窥全貌的法相徐徐开口说道:“众弟子平身!” 话音未落,就见这参天法相向前迈出一步,当即整座玉虚宫中阵阵瓷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施以秘法叠加的重重空间,如层层累积的琉璃镜面之上,浮出道道精美的裂纹,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宫中弟子只觉眼前光线不断扭曲折射,脚下地面不断起伏沉陷,光明与灰晦暗重叠,天空与大地持平,寂灭与新生同在,酷暑与隆冬交替,水与火不断相融,风与雷相生并存。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似这一切只在瞬间发生。 待众人心有所感,或从震撼当中逐渐回过神来,却见那玄都元始圣人已跨过无门之门落座于九层玄台之上。上下皆白不染纤尘。 此间之际,众弟子星罗棋布遍布玉虚,玄都元始圣人如骄阳一般入主正中玄台,如是这满天星斗皆围绕他一人旋转开来。 圣人说法声震如雷,口吐珠玑舌绽莲花。 “诚则明也,明则诚也,至诚至性,可以为神也。” “中和之术天下之本,万物育焉是为达道。” 语调一转又似丝竹管弦,轻柔辗转道道清泉石上游。 “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不观窗牖,能察天道。”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知者自知,希言自然。” “然天道无常,不为善存不为恶亡。”说到这里玄都元始圣人停了停,看着座下神情各异,反馈其本源法相更是不尽相同的座下弟子们,笑着问了一句:“故有惑曰,大道泛兮其可左右焉?” 众弟子沉溺于经文奥义绝妙之中,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其可左右焉?”玄都元始圣人又问了一遍,似春夜细雨润物无声,又似冬至闷雷石破天惊,直接将一众弟子从玄之又玄的深层入定的境界当中徐徐带出。 最后又问了一遍。 其可左右焉? 第一〇七章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玄都元始圣人一连三问。 大道泛兮,岂可左右焉? 就看这一众弟子从迷茫、从欣喜、从愤懑之中逐渐清醒过来恢复理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神交流相互摇头,最后又将视线定格在高坐玄台的圣人法相之上,谁都没有率先回答这个问题。 心中打好腹稿的太乙真人,自蒲团之上缓缓站起身来试探性的开口说道:“大道实为天下规则规律的集中体现,生出凡尘又超脱于物外,最终不因外界事物干扰而转变,此谓之曰道!” 太乙真人一拱手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所以弟子窃以为,肉眼之下大道无形无性变幻无常,心眼之下有形具性,循本质之一点有律可察,但若妄以一己之力左右,乃至变迁大道运转,绝无可能!” 此言一出,众仙纷纷点头附和称是,实现流转间看向师尊法相,却见后者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难道是太乙真人说错了? 一时间,让众仙猜测不停。 方才一袭大道之言撬动修为瓶颈,一时间亦是心有所感的玉鼎真人缓缓开口:“人生如逆旅,心力交瘁上下求索,只为寻得一点真知正途,修行如长河,不进则退,我道中人自凭手中之剑,截取一线生机超脱物外!” 此言一出,更引得众人阵阵赞誉,以剑入道剑心弥坚,以力证道颇有师叔洞玄通天之风范! 可高坐玄台之上的玄都元始圣人,依旧对这玉鼎真人的简介不做点评。 一时间,整个罗天大醮陷入沉默当中。 诸如挂念洞府当中丹药炼制的灵宝道人,还有那与之关系莫逆你的俱留孙等人,此刻皆是将视线放在了南极仙翁身上。 而后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不过将一只手负在身后,手指轻轻向下压了压,暗示诸位师弟静观其变。 一连两位金仙回答皆不入师尊法眼之际,却看有一人突兀从这蒲团之上站起身来! “哦?”见还有一人主动起身,玄都元始圣人招了招手:“那就不妨来说说你的看法!” 霎时间,无数道视线汇聚于此人身上。 环绕于此人身边的数位三代弟子,抬头一看发现这位表情纠结好似便秘,身形哆哆嗦嗦,居然还敢主动站起身来回答问题之人,顿时这肺叶子都差点被气炸! 大家都是肩膀上边顶着一个脑袋。 都是同一天入得昆仑。 凭什么你就能被那破格入选为二代关门弟子? 凭什么你这辈分就要比我们高出一大截! 因为,这二代弟子与三代弟子虽说只有一字之差,可这宗门只能所能获得的修炼资源,却是天差地别。 单单赏赐于他一人的修行资源,便可供上百位三代弟子日常修行开销之量! 可若是说,他的境界就跟那就跟那开了花的芝麻一样,噌噌噌节节高升,那这群三代弟子倒也能强捏着鼻子认下此事。 可料谁都没有想到,此人废物到了坐拥海量修行资源,更有十二金仙单独开小灶,可那修为就跟蜗牛爬墙的速度一样。 几十年光景,连个藏形境都没能突破。 如此这般,怎叫三代弟子能够服气? 你就摸着你那本就不多的良心问问自己,你还能干点啥事? 不少修为不得寸进的三代弟子更是对此大发牢骚。 拍着胸脯扬言道,若是二者身份交换,不敢说修为直逼十二金仙,那好歹靠丹药堆积,他都能堆成三代弟子当中,仅次于杨戬,哪吒之外的第三人! 本该是这场小迎年执期者的黄龙真人,早就识趣从玄台之上撤下身形,见此人突兀起身,顿时目瞪口呆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此人就是继申公豹与自己之后,昆仑山上的第三个笑话。 同时也是,唯一一位到场参加黄龙真人布道的二代弟。 更是在那三代弟子起哄散场之时,唯一一位坚定不移枯坐蒲团之人! 对于此人,黄龙真人了解不多。 只知道他是在申公豹被逐出山门的那年,由大师兄南极仙翁亲自接应上山之人。 同时也是代师尊,收做二代关门弟子。 “几十载光阴,于山上修道而言,好似弹指一瞬间。”想到这里,黄龙真人神色一黯:“辗转流离山下的他,不知现如今是否安好。” 其余十二金仙纷纷投来目光,放到自己这位小师弟身上。 身为阐教二代关门弟子的他,从一开始便引得多方青睐与关注,师兄南极仙翁倾囊相授,坐拥海量修行资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集整个阐教上下万分关照,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他,潜心修道几十年以来,却还只是一个区区的洞真境修士。 逐渐被众人淡化排斥到边缘的他,却在今日突然站起身来,想要回答师尊的问题。 试问他一个区区洞真境的炼炁士,能有个什么像样的大道感悟? 究竟有何把握,在太乙和玉鼎之后,能能够讨得师尊欢心? 只见这华虚度修行浅薄,以致于鬓角华发丛生,再加这微驼的后背,配合他双手插袖邋里邋遢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 若不是众人证明,谁又敢相信,他就是阐教二代关门弟子? 就看他表情纠结犹如便秘,身体颤抖好似麻秆的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那张老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启禀师尊,弟子不知道,也不关心这大道运转能够为我所干涉改变······” 话还未说完,高坐玄台犹如泥胎一般玄都元始圣人顿时抚掌而笑,高声赞叹一句:“善!” 而他默默低下头,嘴角颤动几下继续说道:“弟子只是久坐在这蒲团之上腿麻不已,方才黄龙师兄讲道之时便想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结果站了半天都没能站起身来。” “方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又被师尊要求回答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哪里知道什么答案呀!” 只不过这些絮叨之言,全被那好似雷霆般的圣人之言悉数遮盖。 玄都元始圣人然后看向众多至今尚不得开窍,还为寿元发愁而心灰意冷,或为那修为不得突破,几乎钻进牛角尖的徒弟们语重心长的说道:“皮囊于我而言终究只是束缚,善恶于我而言终究只是界定,万般功法于我而言终究只是拖累。” “无论凡间历练做人,管它繁华落寞孑然一身,或是山上修行长生,哪怕到头是大梦一场空。” “你我不必强求知天命,只需竭尽全力尽人事!” “须知,君子自强不息!” 意犹未尽的玄都原始圣人,看向扭扭捏捏极不自然,却在阴差阳错之下正合自己心意的弟子:“你叫什么名字?” 只感觉腿部供血不畅,下半截身子酥麻一片,好似站立不稳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以至于那张老脸越显扭曲难熬。 只见龇牙咧嘴的他勉强回答道:“我,我叫······” “额。”众人见状无不满头黑线。 能够在师尊面前如此露脸,却还是这般作态,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一咬牙,强行将脚掌重重踩在蒲团之上的他缓缓回答道:“弟子,道号飞熊。” 俗世本姓为姜,名尚,字子牙! 第一〇八章 圣人讲法,和风同雷 玄都元始圣人看着眼前这位身形佝偻已显驼背,眼眸浑浊鹤发鸡皮,似比自己这师尊还要显老的弟子,摆摆手示意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后者无需惶恐,笑问道:“子牙,我且问你,自上山修道已来,已过多少光景?” 两股颤颤几欲瘫软在地的姜子牙,心中埋怨自己一声实在唐突。 低下头用袖子擦掉额角冷汗,用眼角余光打量一眼满面笑容,犹如春日之下人间大地满是一派和煦清风的师尊,这才敢稍稍抬起头来:“回禀师尊,子牙自上山修道已有四十余年光景。” “但奈生性鲁钝资质平庸,至今仍是洞真境界,有愧于一众师兄以及师尊的信任与厚爱,念及此事惭愧非常,以袖遮面无颜应对。” “子牙无需气馁。”玄都元始圣人继续说道:“仙道一途,达者为师虽是不假。” “可行至仙道一途断头路,仙圣两隔天堑时,欲求突破超凡入圣,权柄财富皆是羁绊拖累,修行资源皆是身外之物。” “难道师尊今日法驾昆仑,目的就是劝慰开解姜子牙这个废物不成?”心有疑惑的俱留孙悄然转移视线落到师兄南极仙翁身上:“师尊行迹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我等弟子难以循迹揣摩,可师兄今日却提前通知我等出关相迎,想必是早已得到消息。” 俱留孙双眼微眯,看向身前那神色毕恭毕敬的师兄南极仙翁,心中暗道一声:“那你知不知道师尊今日此番举动的真正目的?” 就见这先后座次,还要排在十二金仙之前的南极仙翁,好似后脑勺上也生出一双眼睛,看到师弟俱留孙的眼神询问,脸上神色未有丝毫变化,目不斜视保持先前谦卑姿态,只不过那颗花白的脑袋稍稍晃动两下,示意诸位师弟静观其变,自己亦是不知其中内幕! 只见这玄都元始圣人继续说道:“唯有那天资、机缘、法愿、心性缺一不可,而其中又以心性最为重要。” 玄都元始圣人轻轻拂袖,云霞翻滚的玉虚宫地面之上露出一方空缺,精雕细琢的翡翠地砖的砖缝之中,居然突兀生长出一颗小小的竹笋,翠绿欲滴格外喜人。 “这是?”一众弟子面有茫然不解师尊真意,皆是看向这小小一截竹笋:“似与那凡间俗物没有任何区别!” 见众弟子堪不破其中门道纷纷抓耳挠腮,那玄都元始圣人也丝毫不已为意,手掌反转之间四季轮转时光飞逝。 而众人眼前景象亦是不断变化,当初那小小一截竹笋不显山不露水,悄然立足大地之上,默默无闻扩张根须。 前四年光景即便是遇到那雨水充沛的季节,每有生长也不过区区半拃而已。 眼见这四年之间成果惨不忍睹,有弟子面露轻蔑讥笑之意,心中正要嘲讽一句不过如此的时候,就听那玄都元始正声说道。 “于翠竹而言,日照充足更兼雨水充沛,此之谓天时!” “扎根大地汲取营养,此之谓地利!” 玄都元始圣人环顾身边弟子,伸手一指地面,层层遮掩悉数褪去。 而带到众人低头凝视这一览无余的地底之象后,皆是口中惊呼不已。 “这,这怎么可能?” “是,是我眼花了吗?” 只见这地底深处的翠竹根须足有成年人拇指粗细,蔓延开来足有十丈大小,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纵横交错好似一张蛛网。 而此时地面之上的翠竹不足一尺长短。 “表面看似默默无闻,实则暗中扩张根须,此之谓人和!” “修行之术从不局限于几本珍贵的典籍或是口口相传的心得口诀,而修行之路也从来不曾局限于远离山下红尘喧嚣的昆仑山上。” “道之真理体现于万事万物之中,一动一静,一生一死,真是行也观道,坐也观道,不观道时亦观道!” 玄都元始圣人摘下那斜靠在臂弯的星河拂尘迎风挥去。 众弟子眼前景象又是一变,已是第五年光景。 那原本不足尺长的翠竹,被一场充沛的雨水唤醒之后,好似胸怀壮志的英雄好汉不再刻意遮掩约束,而是直接选择大刀阔斧施展拳脚,居然以每天生长二尺的速度迅速拔地而起参天而去! 英雄好汉一鸣惊人,翠竹生长一飞冲天! 就在一众弟子忍不住抬头仰视那修长碧绿的翠竹并为此而心生感慨之际,却见那翠竹身边又有数颗竹笋破土而出。 时间飞逝如白云苍狗。 辗转百年光景一闪而逝,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亦是一座山势连绵起伏竹林逶迤磅礴,重重绿意遮天蔽日漫卷天空的竹海洞天。 玄都元始圣人伸出右手五指成爪虚空一抓,只见那竹海洞天飞速而来,众人身形一个趔趄,居然由真实世界步入这片虚幻洞天之中。 圣人神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弟子愚钝,真真假假雾里看花。 玄都元始圣人率一众弟子漫步在这竹海之上。 微风渐起,足下竹海翻腾,耳际无边竹叶簌簌作响。 放眼望去,山势云雾缭绕,清风佳人含笑白练缠腰。 双手负在身后,整个人身体虽竹海翻腾,而上下起伏不定的玄都元始圣人显得格外潇洒写意。 青山新雨,点点水珠落于竹叶之上,滚动几下好似变成一颗剔透的滚圆水晶珠,自高空落下润入地面。 玄都元始圣人见状轻轻一笑,踮脚之间踩在叶脉之间,整个人身形腾空登天而去。 众人忙环视这天地之间青、白两色之间那一抹金光越飞越高,最终彻底不见。 却听这天际之中隐有阵阵声音传递开来:“荒林春雨足,新笋迸龙雏。” “一颗小小竹笋蜕变为一根翠竹,况且需要四年时间积蓄能量营养,以求来年之际一飞冲天,如此反复再花数百年光景蔚然成海!” “更遑论行至仙道一途断头路时,想要跨过那道天堑超凡入圣,真正一览群山小?”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在一身,还需心性豁达、坚毅,前者面对天堑之时不钻牛角尖不入死胡同,而后者不会轻言放弃半途而废!” “于浑噩困苦之中得见希望,于天地混沌之中得见曙光,于生死枯荣之中得见平衡。” “机缘一到灵光乍现,一步迈开天堑已过,超凡入圣已是我辈中人!” 讲经完毕,云台之上的玄都元始圣人笑看弟子。 霞光敛没云雾退散,只见蒲团之上的弟子们如大梦初醒一般,从种种介于真实与虚幻之中彻地醒悟开来。 饶是那与圣人之位,只相隔一线的宁封子此刻也是大有所感。 心悦诚服之际朗声说道:“无量天尊!” 第一〇九章 至人无梦,圣人无情 高坐于玄台之上的玄都元始圣人,视线掠过教中欣欣向荣的徒子徒孙,突然神情变得有些有些悲伤。 至人无梦,圣人无情。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平日里一念所起,如微风拂皱湖水,投石击破水面,心湖之中或泛涟漪或起骇浪,显化于梦境当中,支离破碎光怪陆离。 心思憨傻耿直到了极致,不通人情变化,不辨黑白是非的愚笨之人,全凭本能行事,难受外界讯息干扰。 还有那堪破世态炎凉,洞察人心幽邃,知世故而不世故,于扰扰凡尘当中亦能保持本心不变。 此二者堪称至人,是为至人无梦。 而圣人知生老病死荣辱兴衰,通四季流转世事变迁,自是不拘一格超脱物外。 洞晓眼前所赏之花所观之月,如梦幻泡影,亦如物如电,转瞬即逝到头成空。 所见无不是花,所思无不是月。 大梦初醒,梦醒如一。 大彻大悟,返璞归真。 不因花开月明而喜悦,不因花落月隐而惆怅。 镇压颠倒妄想,保持本心正念。 故曰:圣人无情。 而又是什么原因,能让高高在上超然物外的玄都元始圣人面露悲苦之色? 只见,先前口吐珠玑舌绽莲花的他,稍稍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众人无需太过喧哗,转而陷入了回忆当中。 农历三月十五,娲皇寿辰,诸圣齐聚大罗天外天。 先有昊天大帝含沙射影意有所指:“特意留出了九个位置,却只到了七位圣人,剩下这两位,怎么,连你娲皇的面子都不肯卖上一下?” 这一番话,直接将矛头直接对准那所思所虑进入一个死角,困在其中选择避世不现的伏羲。 而剩下一位,则是指在那上古末期与洪荒初期,本该顺应伏羲之意,承继人皇果位,却对天下万族勾心斗角纷争不停的乱象失望至极,索性自成一域陷入无尽沉眠,立誓不再踏入九州半步,与娲皇伏羲皆为魔神后裔的另一位上古巨擘! 这一下子戳中娲皇痛处,二指并拢成剑划开虚空,从中撤出一方仅有一尺之宽,六尺之长的画卷出来。 画卷之内云霞翻腾如浪,乃娲皇与伏羲共王九州之时,携手同持阴阳笔,以天雷雨泽为墨,以二人宏伟蓝图为意,描绘出芸芸众生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天下大同不二盛世的画卷出来。 是正是那江山社稷图! 此时娲皇心中之念,如怒海之上的参天浪潮汹涌澎拜。 而这卷江山社稷图亦在此时凌空展开,只见水墨描绘之处金光流动熠熠生辉,图中大道真意不断显化。 无垠之长无度之宽环绕虚空,滚滚大势镇压诸天:“要打,我接着就是了!” 幸得混元太上圣人一气化三清的“老者相”从旁调停,这才制止住欲要大打出手的两位圣人。 心中自是不平的昊天大帝,借帝辛子受“反诗”一事又开始指桑骂槐,而娲皇亦是针锋相对。 若不是搬出鸿钧老祖法旨出来,不知二人这番唇枪舌剑,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最后便是,玄都元始与洞玄通天两位圣人,因教义不同所行之路不同起了争执。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撸起袖子就是干。 由大德天恩娲皇圣人与昊天大帝点起的火苗,却在师兄弟二人之中熊熊燃烧开来。 那代表本我之意的“老者相”看着那已经动了怒气的“中年相”说道:“锁住的不是你的手腕,而是你心中那源源不断的恶念!” “中年相”两臂不断发力,手腕之上的锁链缝隙不断蔓延开来,可就是挣脱不开。 “差点一点,就差这么一点!” “我的道,不用你来指点!”中年道士怒声叱责一声。 刹那间天地震荡不止,就看那一条跨越三界的时光长河飞架而来。 河水波涛汹涌,激起朵朵浪花拍打两岸,三界影像悉数映在那宛如琉璃碎片的河水之中,横亘在众圣头顶之上。 中年道士两条手臂探进河水当中,时光伟力无穷,就看那双手之上皮肉瞬间化作虚无,露出那本该森白的骨骼,却是泛起道道金光! 而那能困住“中年相”的锁链,不愧是经鸿钧老祖亲自打造而成,浸在这时光长河当中,竟然毫发无伤! 可即便被锁住手腕,也足够他搅动这涛涛而去的时光长河! 时光河水匆匆而过,冲刷起指甲大小的皮肉四处横飞化作齑粉,又在瞬间重新生长出来。 “开!”中年道士轻叱一声,那双惨白的眼眸死死盯住那汹涌不断浪花朵朵的长河,突然双手抓住一条时光脉络奋力拆开! 咆哮不已的时光长河瞬间张开,河床径直扩大到无边无际。 隐藏在河床深处的时光碎片数以万亿,上到帝王将相,修士大能,下到市井小民草木精怪,一一现于其中。 那“中年相”从这脉络当中强行抓住一截时光碎片咧嘴一笑:“找到了!” 而这一幕落在众圣眼中,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是那昊天大帝,自身本为天道意志所化生而为圣。 可也正是因为这起点太高,反而成了他想要更上重楼最大的阻碍! 原本以为,这混元太上圣人斩下的三尸,只不过是类似于拓板印刷,又像是那身外化身,虽表面能够做到各不相同,但其实质还是一个模子里边出来的东西。 可今日一见,斩下来的三具“尸神”,不但拥有不同的意识、思想、见地,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独立的全新个体不说。 尤其这具代表恶念“的中年想”尸神,神通到了连圣人都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居然可以操控时间长河! 若是让他挣脱锁链,岂不是能和圣人之中的圣人,鸿钧老祖相提并论? 只见这时光碎片当中,由最开始诸圣化虹而来,到混元太上圣人代鸿钧老祖传旨,最后到那师兄弟二人刀兵相见,此种幕幕情形清晰可见。 而那虽是大逾星辰,可眸子当中却是苍白一片,好似瞎子般的眼睛,却在此刻多了一分残忍。 双手伸进碎片当中,掀起层层涟漪,直接抓住在过去时光当中两位师弟的法相脖颈,轻轻一扭,顿时化作点点尘埃。 碾灭时光长河当中,代表过去的法相,而位于现在的两尊圣人法相受到牵连,俱是闷哼一声,周遭光华瞬间黯淡下来。 一时间,诸圣心念如是凡人般杂乱而起。 “为了能够再上层楼,主动斩断我与天道之间的维系,虽是少了加持,可也是无形当中多了些可供回旋的余地。” “我不单单只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圣人,同样也如那凡尘当中期待丈夫能够早些归家的女人一般!” “操控时间长河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的目标可不仅仅只是在眼前!”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高坐玄台之上的玄都元始圣人不再刻意隐瞒当时大罗天外天中发生的内幕,而是直接对眼前的徒子徒孙开诚布公道:“奉鸿钧老祖法旨,助昊天大帝,推三界之演,尘世之变。” 是为,杀生封神! 第一一〇章 杀劫将至,子牙下山 自踏上修行之路的那日起,便与那纷纷扰扰的俗世一刀两断,自此仙凡有别。 虽不敢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偌大的昆仑如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于无形当中为教中弟子提供庇护。 什么三界之演? 只要玄都元始圣人在上一天,再大的风浪能刮到我们这群小鱼小虾的身上! 什么凡尘之变? 那些浑浑噩噩的凡夫俗子,又岂能和我们这些修行证道的山上人相提并论! 什么杀生封神? 就算是天塌了,那还有个高的顶着,这把火它再怎么烧,能烧不到自己身上! 不少弟子,皆对此事嗤之以鼻。 十二金仙当中,头脑最为活泛的俱留孙闻言却是心头一震。 先是,大师兄南极仙翁没有说明任何缘由,将我等召集于此。 接着,游历诸天体悟大道,行踪飘忽不定,修为不济的三代弟子,哪怕自踏入山门一直到寿元耗尽,恐难见一面的师尊突然现身。 最后,便是说出这表面字数极短,内里却包含诸多内容的消息。 只不过,不知这杀生封神,到底指的是······ 修为远超俱留孙,只需再往前迈出一步,便可超凡入圣的宁封子,听闻此言却是心中一惊。 刹那间,万般思绪闪逝而。 数年前开始闭死关的两位师广成子与那容成子。 还有那真身已然下凡红尘游离,欲突破这一线天堑的云中子。 莫非他们早就察觉到这杀劫的到来? 那怪我这些年打坐一直感觉犹有挂碍难以入定。 只感觉心乱如麻的宁封子,屏息凝神口中默诵法诀,一瞬间波涛汹涌的心湖数九隆冬寒霜过境。 在这湖面之上结出厚厚一重冰层,如厚重的锅盖一般,勉强压住锅中沸腾的开水。 力求做到不动如山心如止水。 压制住心中妄念的他,这才屈指掐算起来,可是这卦象早已被诸圣合力遮掩,二者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捅不破拿不掉,站在窗外看向屋内景象,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而此时,玄台之上的玄都元始圣人继续说道:“诚如当空明月犹有阴晴圆缺,更遑论山下世人,阡陌红尘众生皆苦。” 茶米油盐诸多琐碎缠身,以致于心中之气一坠再坠,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爱恨别离好比穿肠毒药,以致于柔肠百转心肝俱碎,只剩皮囊行尸走肉。 生老病死强过山岳压顶,以致于为人处世如履薄冰,夹缝苟活战战兢兢。 求不得,放不下。心魔种,荼毒深。 伤人伤己,黯然悲戚。 “如凡间三千红尘直叩人心,却也只是这修行路上的‘小牵扯,小羁绊’。”玄都元始圣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而这涉及到万事万物枯荣兴衰,诸天世界毁灭重演,这才是真正天道轮转之下的‘大牵扯,大羁绊’!” 十二金仙当中修为最差,同样也是最令人忽视的黄龙真人,却从玄都元始圣人这些话中嗅到了一丝血腥之气。 天道轮转好似一只极有耐心的蜘蛛,正在吐出一根根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蛛丝。 待到死亡的号角吹响之时,这只面目狰狞的蜘蛛,就会泛着冷笑,从四面八方开始不断收拢整理蛛丝结网。 巨变来临之际,常有征兆发生! 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当年地绝天通预示着相对平和的上古时期彻底结束,步入了一个生与死、刀与剑、冰与火、泪与血,强者为尊,弱小便是原罪的至暗洪荒时代。 恍然间,入梦回洪荒。 桀骜不驯的大妖不服人皇管教,催动洪水漫天水淹九州。 而自己还是一条蛰伏在水塘当中的土黄色小蛇,整日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而这杀劫来临的征兆又是? 黄龙真人神情恍惚,天发杀机陆起龙蛇,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此番杀劫,我教中十二金仙首当其冲为应劫之人。”说着玄都元始圣人打了一个比方:“如是水面之上漾起的波纹,自中心而起不断向四周扩大而来,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天道碾压之下,人人如刍狗般不值一提,如蝼蚁般随手覆灭! “在这场杀劫当中,无人可以幸免于难。”玄都元始圣人指了指自己:“包括我也无法置身事外!” 只有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才能真正体会到恐惧与绝望。 原本还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抱有侥幸心理的这群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众弟子口中山呼不止:“还望师尊明示,指于我等一条生路!” “此番杀劫,乃天道运转大势所趋,一切尽在命理当中。”玄都元始圣人冷冷回应道:“唯有自救。” “而且这场杀劫自将从凡间而起,届时难免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看向那群惶恐不安,好似鹌鹑般正瑟瑟发抖的徒子徒孙:“我等修行中人,原本就从从山下来,欲往山上去。此次人间之变不可不顾。” “所以,要从众多弟子当中,挑选出一位品德心性俱佳之人但此重任,作为我阐教行走世间解救万千黎民于水火的下山之人!” “不知,谁愿意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原本交头接耳争论不休的玉虚宫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师兄,你去吧,我看你头角峥嵘绝非池中之物,何不借此机会扬名立万?” “师弟,还是你去吧,你性情温良志向弘毅,定是肩负如此重担的不二人选!” “还是你去吧。” “这种好事还是你去吧。” “你以为我傻啊,往这火坑里跳?” “那你以为我傻啊,搞不好就要丢了小命!” 见众弟子如此作态,玄都元始圣人心中暗叹一口气。 不经苦难,无法理解众生之困厄。 不曾流血,无法悲悯众生之脆弱。 不曾由本心至众生,不曾从众生回归于本心。 又怎能在这杀劫当中求取一线生机? 自讲法开始,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南极仙翁却在此时突然开口:“回禀师尊,弟子倒有一人举荐,可做我阐教下山之人!”说着指向那反应迟钝神情木讷的姜子牙:“那便是飞熊师弟!” 闻言,众人先是想哄堂大笑,可自己师父、师叔、师伯,甚至是那师尊在场,只能勉强克制住心头笑意。 姜子牙? 南极仙翁竟然举荐一个废物! 这不是纯纯嫌弃这姜子牙的修行时浪费仙丹灵药,给当成了一个冤大头,正巧借着这个机会,给赶下山门了嘛! 这下好了,昆仑山上的笑话又少了一个,以后谈资又乏味了不少! 玄都元始圣人看向一众弟子,视线一一掠过,最后将目光落到神色木讷,举止畏缩好似田间老农,浑身上上下下就没有沾染半点仙人气息的姜子牙身上。 “不因修为进步缓慢而焦虑,不因流言蜚语而心生迷茫怨诿。”玄都元始圣人满意的点点头:“能够耐得住单调寂寞,枯坐蒲团数十年,还能保持求道之心不变。” 此番重任就交由予你,做我阐教下山之人! 第一一一章 师尊赐宝,难登大雅 见师尊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怔,有心思灵敏之人心中早已艳羡不已。 须知这昆仑之上乃是修行圣地,可终究修行时日一长,心湖之中不复先前澄澈,水波潋滟光影斑杂。 极静思动间似是这一缕清风吹皱满池春水。 再加上那些修为已至尽头,困在那重重关隘之中无法脱身,神魂萎靡心力憔悴。 似是这孤身樵夫入山伐柴却遇弥天大雾,兜兜转转身在此山不得出路,听闻师尊忽开金口准许下山历练,一时间仿佛这山野之中大风起兮,几欲吹破迷雾。 在场弟子几乎人人震撼不已,一个个眼神火辣看向那平日里根本不会引起他们太多关注的姜子牙,屏气凝神之间,静待后者下文。 却见那那头发渐次花白,身着一袭粗布衣裳,身形瑟缩弯曲的姜子牙,下巴上边那抹乱糟糟的山羊胡抖动几下,继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调颤抖结结巴巴说了一句:“万望师尊收回成命!” 众人一听纷纷狂翻白眼,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你以为师尊在这里跟你过家家呢! 这说出去的话,想改就改,想收回就收回啊? 要真是这样,以后阐教这么大规模的修行组织,你叫师尊他老人家还怎么带队管理? 此言一出,纵使这玄都元始圣人也是一阵错愕。 这位近乎与那祖神盘古一同孕育于混沌之中,只不过类似于昊天大帝般,自诞生之际灵智未开浑浑噩噩,皆靠本能存活行事。 立地证道成就圣人果位,故号曰万物之元,一气之始的玄都元始圣人,自超古时代至大商末年,历尽无数时光,能够出言拒绝自己之人不多,这姜子牙勉强能算上一个。 “哦!”高坐玄台之上的玄都元始圣人,略微低头看向对眼前这个蔫不拉几,但却能屡次语出惊人的姜子牙:“为何?” “弟子上山修行数十年,心生思乡之情,本就想暂时辞别师尊与诸位师兄,准许子牙下山回家团聚。”只见这跪伏在地的姜子牙继续说道:“但是,师尊您千万不要赶弟子下山啊!” “弟子自知资质愚钝,又因痴迷于凡俗纵横捭阖尽是谋略王霸之道的闲书,虽得诸位师兄鼎力相助,可这修为却藏形境不上不下!”说着咚咚咚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现弟子已经知错,从今日起定会将心思全部放到修行之上,还望师尊收回成命,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此言一出,饶是那高坐玄台,宝相庄严的玄都元始圣人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是怕自己修为浅薄,下山历练堕了我阐教名声?” 姜子牙支支吾吾半天,正要开口说话,却又被玄都元始圣人直接打断:“若是如此那你大可放心!” 心念微动伸手一招,只见这二代弟子灵宝道人突然哎哟一声,慌忙捂住长袖,却仍见这袖里乾坤之中滴溜溜滚出三枚金丹落在姜子牙面前。 只见这三枚金丹足有因为拳头大小,浑圆一体霞光熠熠,薄薄一层膈膜之中有位药效凝聚,化成一童子坐像位居正中自行修炼,感知外界变化睁开眼来发出一声惊呼,身躯一转重新化作道道雾气隐匿身形。 一旁的灵宝道人面色尴尬,干笑几声之后松开袖口,偷偷私藏下来的这三颗品相最好的九转金丹,果然没能瞒得住师尊啊! 师兄南极仙翁面色平和,低头间眼底一抹寒光转瞬即逝,好你个灵宝道人,开炉炼丹的本事不大,这夹带私藏的狗胆倒是不小!骗,居然还敢骗到老夫的头上,你且给我等着! “此三枚九转金丹,生死人肉白骨自是不在话下,更难能可贵的是,能够保持灵台清明破除关隘增加修为。” “此次下山之前,你先服用一颗足够你突破到洞真圆满!” 话已至此,姜子牙只得硬着头皮将三枚九转金丹收进袖中:“谢师尊!” “为师再赐你一件镇防之宝!” 说话间,玄都元始圣人伸手一拖,只见掌心之中霞光涌动,一面高约不过一尺七寸,旗帜呈三角通体杏黄的小小旗帜旋转不停。 伸手一挥旗帜落地生根,眨眼之间便生得一丈七尺之高。 旗杆部位似玉非金,足有婴儿手臂粗细,道道纹理纵横交错,重重霞光映照交辉。而那旗帜更是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边角处条条金线穿插,摆动之间似火焰吞吐,旗面上朵朵莲花簇拥,晃动之间有瑞气千条!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这,这,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这可是师尊他老人家,在尚未证道之际,于道祖鸿钧无量宫中听法之后,在分宝崖赏赐给师尊之物,现如今怎么会将其转赠给姜子牙? “师尊,这是?”姜子牙入山修炼较晚,自是不知这其中内情,见这一方旗帜只是瞧起来是挺唬人的,但总给人一种华而不实的感觉,扪心自问一下,好像还没有先前三枚九转金丹能够突破修为来的更加实际一些,故而有此一问。 就在一众羡慕嫉妒的目光当中,玄都元始圣人笑道:“此物名曰戊己杏黄旗,可镇可防!” 右手二指并拢划出道道弧线,霎时间,落地生根的戊己杏黄旗旗帜翻滚如魔龙狂舞遮天蔽日。 众人只觉眼前突然一黑,才知是这戊己杏黄旗自成一域,现已彻底隔绝与玉虚宫的联系,只听着冥冥之中师尊话语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 “混乱阴阳颠倒五行,朦胧乾坤奇象氤氲,阻断炁气流通,隔绝神识探知,唯执旗者稳居正中天地皆明,察域中之人如掌中观物纤毫毕现,此之谓镇!” 话音刚落,众人又觉肩头一轻,视线重新恢复光亮,方才那股不断迫近的压抑感骤然消失,众人心有余悸如释重负。 还未来得及舒缓上一口气,就见这戊己杏黄旗摇身一变,旗杆与旗帜分离。 旗杆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不断缩小之间,直接插在姜子牙的发髻之中,化作一根筷子长短粗细的发簪,收拢住这位新主人乱糟糟的头发。 而那旗帜落在姜子牙的身上,收紧腰围肩膀尺寸,化作一件直领通达两侧开衩,短才过膝裙拖袍外,袖至三尺拱手及靴的杏黄天衣! “杏黄天衣无垢无漏,万法不侵诸邪避退,宁心静气超然物外,此之谓防!” 此刻再看这姜子牙,一改先前农家老翁瑟缩之相,静修立地十灵巧绝,月破星巾霓裳霞袖,大袖一挥包藏乾坤,拂尘一甩绝断凡尘,再配上他那花白的头发,竟有了些许童颜鹤发道门高真的卖相! 可惜,一张嘴就漏了馅儿! 只见这姜子牙扭动脖颈调整衣襟,挽起袖子解开暗摆褶扣,真是浑身上下哪儿都感觉格外别扭。 一张嘴,将那群羡慕到红了眼的弟子们,差点鼻子都给气歪。 果然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只见这姜子牙说道扭扭捏捏压低声音道:“启禀师尊,弟子要是下山去,能不穿这身衣裳吗?” 太显眼,太高调了,处处拘着弟子。 也太不舒服了! 第一一二章 招魂之幡,不动圣人 介绍完这一宝两用可镇可防,令教中弟子人人渴望的戊已杏黄旗。 玄都元始圣人大袖挥动间,自这玉虚宫天穹之上飞来一道古铜色的霞光。 势如疾风快如闪电,须臾之间掠至姜子牙面前,掀起阵阵涟漪,搅动后者须发皆张散乱不堪。 被眼前此物吓了一跳的姜子牙,下意识抬起双臂护在面门之前,两股颤颤右腿更是已经向后撤出半步,准备见机不妙便拔腿就跑。 见此物一停收敛霞光散去狂风,这才稍稍卷起衣袖,似是一个含羞女子,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卷起头盖,露出一小角面庞出来。 姜子牙壮着胆子睁开眼来,这才发现身前此物不过是一半尺长短的握把,材质似玉非石通体呈古铜色,尾部坠有一指长璎珞。 抬起头眼神询问师尊,得到后者准许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将其握在掌中,心中暗道一声:“入手颇沉触之生温!” 心念微其璎珞颤动,源源不断的炁气流转自掌心流转直上汇聚而来,但见这握把之上,经炁气冲刷激活,层层云霞丹纹一一浮现,只听得咔嚓一声,似是机关开启,自这握把之上徐徐生出一古铜色的鞭杆,长约三尺六寸五分,有二十一节,每节四角雕刻符印,共计八十四道,上下衔接铰链暗扣,横楞钝厚似锏为鞭。 “此物名曰打神鞭!” 话音未落,似是这打神鞭尘封许久今日开锋喜不自胜,尽暂时反客为主,拖着姜子牙在这虚空之中打出一套,横扫竖劈,前扎后抽,左划右架,飞截倒摔,猛刺斜撩的鞭法出来! 此时,二代弟子之中辈分最高,修为深厚的南极仙翁开口问道:“启禀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自地绝天通之后,神道一途早已断绝,为何此物偏偏却号称打神鞭?” 一时间众人纷纷收回目光,就连那好似牵线木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姜子牙也止住身形,看向手中这柄打神鞭,在仙道广布的如今,怎会有神只之属?若是没有,那它打的又是什么神! 玄都元始圣人眼神古井无波,心念闪烁之间,回想起于大罗天外天密谈之时,昊天大帝之言:“就凭他一个小小的人间帝王也敢叫嚣封神?” “那不如就将此次杀劫定为封神!” “我倒是要看看,杀劫之后,到底是我昊天大帝,还是他帝辛子受,能够有资格敕封诸神!” 借天道之变集结各路英魂,欲重现昔日太古时期魔神林立之相,昊天大帝勃勃野心可见一斑! 收回心思的玄都元始圣人淡然开口道:“自然是应杀劫而生,未来敕封成神之属!” 话音未落,只见这一杆足有成人手臂粗细,高约三丈三尺,顶部挂有一面足有两米之宽两丈之长的黑色大幡,黑烟滚滚戾气滔天,从天而降,落于地面! 玄都元始圣人一指黑幡:“此物原为旧天庭之物名曰招魂。” “昔年,远古旧天庭之主帝俊一脉与十二祖巫争锋,前者惨胜之后摘后者之脊椎为柱,剥其皮肤为幡,抽其魂魄为引,施以秘法锤炼名曰招魂!” “却因祖巫为祖神盘古血脉之遗留太过强悍,日月无光之时而岿然不动,天地覆灭之时而神魂不衰,故只能困于其中而万难磨灭。” “若挥动招魂幡,可见阴风阵阵祖巫残影,可听哀嚎不止摄人心魂。” “后帝俊退隐让贤之后,因此物太过血腥有伤天和,故遗留于大罗天中,我等加持数道封印之后特赐于你执掌,亦更名为封神榜!” “封神榜可于天降流火凤鸣大地之时,修建一高约九丈九尺九寸九分的封神台安置其上!” “晃动封神榜,只要是在农历三月十五娲皇寿辰之后,死去的所有人、鬼、妖、魔、仙、灵、精、怪其魂魄受牵引不得不前来封神台受你统帅辖制。” “凡遇气焰嚣张不服管教者、牙尖嘴利语出不敬者、心怀不轨暗中生事者,你大可持打神鞭,直接抹杀不用知会于任何人!” “记住了,手持打神鞭站于封神台,封神榜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你即为此方小天地中不动圣人!” 什么?能够暂时跻身圣人之列? 前一秒还在为私藏的三颗金丹被发现,而阵阵肉痛的灵宝法师顿时一个机灵,如果能够让我暂时跻身圣人之列,那我一定要将整个世界炼制成一枚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仙丹! 口干舌燥的惧留孙直觉自己嗓子哑一阵紧涩半天说不出话来,哪怕只能够让我跻身圣人行列只有短短一个瞬间,对于大道的感悟,都要远超现在! 玉鼎真人与太乙真人互视一眼,彼此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圣人? 圣人! 那是多么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层次! 如果说面对之前的九转金丹,戊已杏黄旗还有那打神鞭,宁封子自然可以视若无睹,毕竟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对这些起辅助之用的丹药法器已经不太感兴趣,有时候甚至这些身外之物还会成为自己修行之路上的累赘。 可一句不动圣人,却让他心动不已,可眼光同样要比前面几位更要长远的他,同时一阵惶恐惧遍布心头,那这次的杀劫,又该是何等之恐怖? 南极仙翁心中嘀咕一声,姜子牙是由我接引上山,这几十年来,也一直是由我在代师授课。说句实话他姜子牙是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这二代弟子哪个不比他强,可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他姜子牙? “修心如修行,不光要有当仁不让的自信果敢,此之谓拿得起,也要有繁华落幕洗净铅尘的淡然洒脱,此之谓放得下。” “一动一静,一捉一放,直面本心,今日方知,我是我。” “现已斩下善恶两具尸神。”切断回忆的玄都元始圣人思忖道:“现在杀劫降至,不知能否借此机会,斩下这第三具尸神!” 说道这里玄都元始圣人眼神幽幽,如是一口老井之中终于掀起些许涟漪:“所以子牙,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一番金玉良言,怎奈那姜子牙实在是个榆木脑袋开不了窍门,搔了搔脑门:“弟子愚钝,不知师尊真意!” 哪知师尊却一反常态,显得有些意心阑珊:“罢了罢了,机缘未到开悟不得。”挥了挥手:“你且早日下山去吧!” “哦。”一项贯彻听不懂、不知道、无所谓、顺其自然的姜子牙点了点头,随即领命退下身去:“好。” 嘱托完这一切的玄都元始圣人点了点头,就如之前突兀出现一般,此刻也是突兀消失不见。 在这玄台之上的他如气泡一般突然破碎,块块晶莹剔透宛若琉璃的碎片,隐约泛起缕缕大道轨迹,好似满天星辰遍布夜空。 众人见状,由南极仙翁率先牵头跪伏在地朗声诵道:“恭送师尊法驾离宫!” 高居苍穹占据一方天幕的宁封子,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压制住心头震撼。 这竟然只是他的一道投影! 第一一三章 北恒幽州,刀斩白狼 北恒幽州境内,地广人稀,一片荒芜之地。 如画师酒意微醺豪气干云。 手持狼毫挥笔。 一笔之下,无垠荒原青草连天。 随手泼墨作画。 茫茫天地,狂风蔽日乌云压顶。 初秋时节,天高气爽。 狂风席卷而过,吹拂这等膝之高,却已泛枯黄之意的芳草,在这荒原上肆意倾倒。 厚重的云层当中,但见道道亮白色电弧闪逝而过,继而就听着半空当中雷霆激荡。 高翔于苍穹之上的鹰隼撞进这四散奔逃的候鸟群中,那双锋利的鹰爪不费吹灰之力,便撕碎这好似无头苍蝇般乱撞不停的寒鸦,其凶性可见一斑! 飘荡而起的阵阵血雾,染红那由纯金打造而成环志。 而在那环志之上,仅刻有二字:“崇侯!” 这凶性暴戾的鹰隼,却正是那当今北伯侯崇侯虎家眷豢养之物! 只见那鹰隼丢下这羽毛不断脱落,已然死绝的寒鸦,那双漆黑如墨,却又泛起点点锐利亮光的眼睛,扫过整片大雨来临之前,波涛汹涌的大地! 突然! 那尖锐及胸的那尖锐的鹰喙猛然张开,发出一道嘹亮的啼鸣之声,双翼舒展开来竟足足有四尺之长,丰满而又修长的尾羽如蒲扇一般徐徐张开,蹬开那还沾染寒鸦鲜血的鹰爪,竟朝着地面俯冲而来! 而与此同时,在这荒原之中,一柄狭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黑色光芒直奔这鹰隼而去! 鹰隼飞行速度极快,可这狭刀更快! 二者撞在一起,破胸而入的狭刀,在这鹰隼脏腑之内猛力一绞,随即再破背而出,血洒长空! 当即阵阵号角的呜咽悲鸣响彻整座荒原,一杆黑色大旗悄然傲立与狂风当中。 其上刺绣一尊暴戾嗜杀视财如命的貔貅图腾,随着旗面不断招摇鼓动,而显得面目越发狰狞! 浩浩荡荡上千人自荒原之上横扫而来,居中一架走蛟之辇四匹骏马齐架并驱。 商律明限,商王驾六,诸侯驾四,士大夫驾二。 莫非,此行之人乃是当今北伯侯崇侯虎亲至于此? 视线望去,这走蛟之辇上斜靠一人,体型肥硕如山,右臂青铜鹄枭制式的护手搭在这扶手之上,虽年岁较轻,但眉眼当中狠厉之色却远超常人。 不是那一心只想,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的崇侯虎。 而是其子崇侯应彪! 斜靠蛟辇之上的他,斜视一眼护臂之上的道道白痕。 那是自极北大荒耗时数月之久才捕获而来,经由自己耗费无数心血熬治,因其额头之上生有一撮败于,故取名为“白狼”的鹰隼爪子扣抓而成。 却未曾想,在今日折损于此。 脸上横肉从生,挤压眼眶仅有黄豆大小的崇侯应彪朝身边随从招了招手。 属下当即心领神会,命人抬出四架由精铁铸造而成的牢笼,打开机关,从中窜出那足有小牛犊大小的四只猎狗出来! 这四只猎狗毛色纯黑油亮,前腿粗短后腿健硕,细腰如柳竖耳招风,下颌宽大其吻修长,乃是与那能力搏豺豹而不落下风苍狼血脉杂交而成。 再出笼的一刹那,猎狗两条后腿蹬在地上然后猛然转过身来,张开那血盆大口,浑浊的涎水顺着嘴角拉到地面足有二尺之长。 被饿了足足三天的它们,朝眼前众人嘶吼不停鼻腔当中发出阵阵低呼,似要择人而噬! 浸了盐水的牛皮制式皮鞭在这空中一抖,发出“啪!”的一声厉响。 几条气势嚣张的猎狗,当即嘴里呜咽几声,摇动那轻快的尾巴不断撒欢儿! “不记吃,却记打的畜牲!”崇侯应彪看了眼这几条猎狗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望着眼前那一望无垠的荒原,深吸一口气随即大声猛喝,竟是直接盖过这云层当中得的雷霆之声:“今日故人来访,还不出面相见!”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的青草浪潮当中站起一人,手中握着那柄斩杀“白狼”的黑色狭刀。 只见此人,面黄肌瘦,头发凌乱如草,那一袭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如同被细密扯烂的碎纸般,只是勉强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吹过,便要赤裸相见。 比那乞丐还要狼狈不已之人,却正是自朝歌,在退神炮下逃脱升天的姬旦! 原来,就在那日。 姬旦拒绝南芥的一片好意。 选择独自一人面对这杨任压轴之用的退神炮。 当时,差点将他拖死的姬鲜已经被武吉带走,使团一行人在黄飞虎与张奎的刻意放水之下得以安全离开朝歌。 心中所有挂碍尽消。 更有喜欢之人,陪在自己身边。 只感觉自己心中之念无比通畅而渐入佳境的姬旦,在之不知不觉间,已然踏入洞真境。 而在面对这堪比藏形境炼炁士的退神炮,也多了一分可以回旋的余地! 深深凝视一眼南芥:“我说的都是真的!” 此番带来的弩箭已然耗尽,张奎与黄飞虎二人又不愿相助于自己。 私自动用“拒神弩”“退神炮”还有这“浑天仪”,带来的四架“飞天夜燕”已然全部折损。这些罪责,无论拎出哪一条,都足够让自己的脑袋搬家。 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分外为难的杨任,站在这山崖之上厉声咆哮:“四公子,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于我?” “逼你的人,是你自己!”姬旦随即抽出腰间“执命”坦然向前而去:“而不是我!” 事已至此,双方已再无交涉下去的必要。 而能让自己绝地反击堵住这悠悠众口,除了将这姬旦无论死活带回于王叔子干之外,已再无其它办法! 打定主意的杨任直接调转炮口对准姬旦。 只听“轰”的一声,堪比藏形境炼炁士全力一击的退神炮怒而开火。 其巨大的后坐力,直接将杨任掀飞出去。 海碗大小的炮弹转瞬之间便已至姬旦面前, “我有一刀,名曰长夜!” 虽初至洞真,可长夜一刀的灵炁加持已达到八歇之数,足可虐杀久浸其中的同境炼炁士! 即便是面对那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退神炮,也多了一分可以回转的余地。 一刀! 一炮! 二者撞击在一起,所形成的巨大气浪,瞬间充斥整座山谷。 那杂乱无章,却又狂暴无比的冲击波四散开来。 成人腰身粗细的大树被连根拔起。 席卷无数尘土浩浩荡荡飞沙走石。 就连那自山崖之上滚落,差点砸死兄弟二人,最后嵌进地面,足有十数万斤之重的石头,亦在这股冲击波下摇颤抖不停,似会随时被移走。 那如是小鹿乱撞的南芥,被这股汹涌的气浪掀开自己的头罩。 那不断折射扭曲的阳光洒在自己的面容之上,那精致的面庞如瓷器般布满道道裂缝,片片肌肤如雪花般随风而逝。 投出一箭之后的,强忍着如同凌迟般痛楚的南芥,藏在袖中的双臂已然片片鳞甲浮现,眼眸之中金光流转不停,看向那处于冲击波最中心的姬旦,准备随时出手搭救。 男人嘛,刚才留给他的面子,已经够多了。 反借着这股冲击波,将自己当作一片叶般的姬旦,逃出这处必死之地! “南芥,江湖再见!” 听到这股声音的南芥莞尔一笑,将头罩再次拢起。 我是该叫你萧公子,还是叫姬公子呢? 算了还是萧公子好听一点。 那我们。 江湖再见! 第一一四章 查漏补缺,千里追杀 姬鲜在那堪称石破天惊的拒神弩箭之下,腿骨与臂骨直接出现裂缝。 而那强大无比的冲击力蔓延到全身,迫使姬鲜砸在姬旦后背之上,二人齐齐撞向地面,从而形成的那股反冲之力,作用到他的身上,更是直接磕断数根肋骨。 姬鲜犹有山海招摇甲护体都落得如此下场,更遑论充当这人肉沙包的姬旦? 被当作犁铧一样,犁出这条数尺之深,长达十数丈的沟壑,姬旦趴在其中一动不动,好似被直接震死当场。 姬鲜手握弩箭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姬旦补上一刀的时候,他不知道关节脱臼软骨粉碎的后者,之前被强行压在喉咙当中的那口鲜血,此刻正顺着嘴角悄悄流进泥土当中。 兄弟阋墙,致使前功尽弃。 千算万算,算不透这多变的人心。 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体的姬旦,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团柔软而又温暖的棉花堆中,伴随着如同潮水般的困倦之意袭来。 眼皮重若千斤,就连着思绪都开始逐渐停滞。 多想就趴在这棉花堆中静静睡去。 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 可他还是咬着牙,撑起这副好似散架了般的身躯,从这地上爬了起来,擦掉嘴角血渍,强装全盛之姿站起身来。 无他。 自己是这个计划的实施者。 自己也是整个使团的主心骨。 今日,一时心生懈怠。 还怎么去翻过,那座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大山? 还怎么去争取,那天道碾压之下的当仁不让! 之后,便是面对这杀伤力远超拒神弩的退神炮。 更何况,这炮弹当中还夹杂有最为克制炼炁士的赤龙! 刚刚踏入洞真境,根基还不算稳固的姬旦,在这赤龙的污浊之下,差点直接退回轮府境! 而侥幸从这退神炮下逃脱生天,可接下来要想要安然返回西秦雍州,依旧是困难重重。 上天玄州位居九州中央位置,往上乃北恒幽州,往下才是西秦雍州。 暂且摆脱杨任的毒手,可若是执意想要往下纵穿整座上天玄州,那一路之上还不知有多少个“杨任”正提着刀等待着自己上钩。 未谋成,先虑败。 崎岖山路数不胜数,而姬旦却偏偏挑选了这条三山相夹,于他而言易攻难守荒废已久的小道,却自有其良苦用心! 因为,顺着这条小道,不出一天一夜的功夫,便能直达北恒幽州境内。 他王叔子干再怎么手眼通天,可只要到了着北恒幽州境内,其影响力就要大打折扣! 届时,在北恒幽州借道返回西秦雍州! 可姬旦作为商朝当代文盲,仍旧吃了一个文化不足认知匮乏的事情! 那就是口音问题! 祖神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到底有没有给自己喊口号,加油打气。 这个问题,想必谁也说不清楚。 继承盘古血脉精华的太古魔神,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当中,他们使用的是何种语言文字,还是说只打架不逼逼,也已经无据可考。 残存下来的魔神后裔,制定出了一整套完整的语言文字体系:神只之谶。 上古末期,洪荒初期。 神道断绝,仙道应运而生。 随着上古神只的避世不见,神只之谶也逐渐凋零。 此时吸收部分神只之谶的仙人之偈又逐渐流通起来。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当年的仙人之偈也不断分化,形成相互紧密联系却又各不相同的语言文字体系出来。 以极北大荒为例。 仙人之偈分别以昔日巫族血脉巨人后裔,残存下来的四个较大的部落为基准,分化出“龙伯”、“夸父”、“巨灵”、“防风”等大荒四语。 而九州之上,又分别以东西南北还有上天玄州此五大州,为基准,分化出五种俚语腔调转折顿挫略有不同的五种口音。 上天玄州作为大商王族盘踞之地,语言流转间,更显从容流畅,腔调顿挫间格外铿锵有力。 偏居南海之地的南楚江州人士,言语说话间流转语调轻缓软糯,闻之让人如沐春风惬意非常。 靠近极北大荒的北恒幽州,则又吸收了部分大荒四语,言语间说话多为重音,腔调沙哑低沉,吐字底气十足,更显男人雄性魅力。 与上天玄州说话腔调相似,非久居此地的土着,诸如吴喜功之流外,几乎很难察觉出异常。 可等姬旦到了这北恒幽州,一张嘴便露了馅,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在交通极不发达的商朝,北横幽州境内来了一位西秦雍州之人的消息,如同一个爆炸新闻,一传十,十传百,人传府,府传州。 当地官差也开始密切关注这位毫无备案,却突然出现的姬旦。 本想借着上天玄州与这北恒幽州只见的信息差,先养好伤势,在徐徐图谋折返之路的姬旦,不得不悄然退出市集,避开人多眼杂之地,昼伏夜出缓缓摸向西秦雍州。 而与此同时,王叔子干的书信也摆放在了崇侯应彪的桌前! 想起当日,姬旦暗中指使下属故意挑事,之后更是在鄂顺与那武吉的二人协力之下,将自己打落琉璃镜中之事,又重新浮上眼前。 自感丢了面子,却无从找补的崇侯应彪哈哈大笑。 来了我的地盘,竟然不给我打声招呼! 一把推开怀中千娇百媚的侍妾,当即招呼下属,务必招呼好咱们远道而来的客人! 于是乎,这才有了上有“白狼”鹰隼制空巡查,下有千军万马围追堵截之事。 从初夏到立秋,近三个月的时间,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冈的崇侯应彪,就像是一位耐心极好,却又手段残忍的猎人,誓要将那已经视作猎物的姬旦,好好玩弄于股掌之间。 等到自己的玩性削减,而身为猎物的姬旦又鼓弄不出什么新的花样的时候,再将其彻底捕杀! 头一个月,近千人的队伍,就像是一只粘性极强的狗皮膏药,始终不紧不慢的跟在姬旦身后,保持五十里的距离雷打不动。 偶尔派出十余位骑兵佯装追击一番,赶得那姬旦四处逃窜。 或派出几位经验老道的神射手,射出几根猝不及防的冷箭,给姬旦披红挂彩。 中间一个月,兴许是那崇侯应彪玩性不断衰减,追击之势突然加紧! 以步兵为主,骑兵分两翼侧应,绞杀之事时有发生。 这三个月来追击,纵穿北横幽州何止千里之遥。 眼看这姬旦距离西秦雍州越来越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玩脱手的崇侯应彪,这个月的围追堵截,显得格外丧心病狂。 上有“白狼”鹰隼制空巡查,下有骑兵侧翼包抄,中间步兵混杂猎户一起推进! 好不容易借“龟息”之法诱使“白狼”低空飞行,好不容易宰了天空之上的这双眼睛,哪知崇厚应彪又放出了四条混杂苍狼血脉的猎狗出来! 此时,姬旦主动献身,距离崇厚应彪不足三里之处! 将狭刀“执命”抗在肩头,朝崇侯应彪大声回应道:“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呐!” 见那姬旦竟然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若不是他主动现身,怕又是一场惊险的刺杀随之而起! 面色阴沉不定的崇侯应彪低声喃喃一句:“我看你才是才是阴魂不散呐!” 随即示意训狗师直接放出这四条猎狗。 已经饿疯了的猎狗看到指令,当即如这离弦之箭般朝姬旦疾驰而去。 随即一声令下。 大军合围! 第一一五章 短兵相接,热血激昂 承继了苍狼血脉的猎狗,肘肩之上充满爆炸性的肌肉不断凸起浮现,连接整条修长的后背,勾勒出一道令人叹为观止的流畅曲线。 如是点在这茫茫荒草的草尖之上飞扑而来。 而姬旦九死一生,从这朝歌逃脱,又马上面临这崇侯应彪的围追堵截。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纵穿整座北恒幽州,逃亡之路又何止千里? 在这风吹日晒之下,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沧桑的古铜色。 衣衫褴褛,满头长发散乱不堪,比那流离失所的乞丐还要狼狈不堪。 短短三里路程,四条猎狗须臾之间便已扑至面前。 那不断紧缩而又舒张开来的胸腔当中,发出阵阵沉重而又恐怖的呼吸声。 硕大的尾巴摆动间扫在地面,掀起层层沙石灰尘。 狰狞的脑袋斜视一眼面前可以饱腹的美食,不断打量试探。 两只前腿收缩腹部,而两只后腿在这地上猛蹬一下,张开那先前未曾叫上一声的血盆大口,如是离弦之箭般,直奔姬旦的咽喉而来! “喝!”只听姬旦一声低吼,整个人上半身往下稍稍弯曲几分,如是从这崖间欲要扑人的猛虎般,直视面前猎狗。 散乱的长发当中一双明亮的眼睛,开阖之间如雷似电,要比那名为“白狼”的鹰隼,还要再锐利三分,这凌厉的眼神,要比那噼啪作响的皮鞭,还要令其心生畏惧! 继而又是猛然一跺脚,浑身上下的气势如宝刀洗尽铅华露出锐利之意,一股狂暴无匹的龙卷风瞬间席卷全场! 只见这几条气势汹汹的猎狗,在这半空中硬生生止住自己身形落在地上,那油亮的尾巴慌忙摇个不停。 想上前撒欢而以表臣服亲近之意,可又震慑于那股森严杀气,只能在这四周小跑不停,口中不断发出示弱恐惧的呜咽声。 我,姬旦,虽不是那草菅人命之辈! 但这一路之上,送上门来的短命鬼可有不少! 连活生生的人都不知杀了多少! 更何况只是几条癞皮狗? “滚!”姬旦怒喝一声。 四条猎狗如获大赦般,赶紧夹住尾巴飞也似的逃离而去。 姬旦哈哈大笑一声,摘下肩头“执命”转身向西秦雍州位置突围而去。 坐在步辇之上的崇侯应彪当即脸色一沉,转脸儿看向身边唯唯诺诺的驯狗师,也不知是在骂狗,还是在骂人:“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而那驯狗师也如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狗一般,见事不妙便立即跪倒在地摇尾乞怜。 懒得听驯狗师口中替自己开脱求饶的废话,崇侯应彪又将视线放回在姬旦身上。 此情此景,不但不缴械投降,竟然还敢主动出击? 真以为,这是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可以让你肆无忌惮的刺杀偷袭? 真以为,自己就是那战场之上悍勇无双,所向披靡的万人敌? 再看一眼,一线平推的步兵正配合两翼骑兵逐渐合拢而来。 别说是什么双拳难敌四手。 就这么多人,一人吐一口唾沫,我都能淹死你! 嗤笑一声的崇侯应彪起身端坐于步辇之上:“倒是勇气可嘉!” 只见这压城而来的黑云当中,一道亮白的电光闪过,继而整座荒原之上,那滚滚雷霆之声回响不止。 如是死神敲动丧钟,似是战神敲响鼓点。 荒原之上,姬旦疾驰而去,与边翼骑兵撞到一起。 双方之间的碰撞,随之一触即发! 迎面一柄钢刀,借着疾驰的战马之势斜劈而来。 明晃晃的刀身之上,裹挟巨力何止千斤? 却见那姬旦来势不减分毫,手中“执命”斜向上迎去。 只听咔擦一声,骑兵手中钢刀应声而断,而姬旦身形未有丝毫停滞之意,继续向前冲去。 骑兵心中生疑,手中缰绳猛然一拉,正欲停住脚步策马回转,却突觉腹部一阵温热之意袭来。 低头看去,一条尺长的伤口自胸腔一直蔓延到小腹位置。 方才那一刀,不光斩断了他手中的钢刀,更是破开其身上的甲胄,夺走了他的性命! 任凭手指如何用力的捂住伤口,可那滚烫的鲜血,就如同无声的泉水般,顺着指缝淙淙流出,继而眼前一黑,直接栽下马来! “姬旦小儿,纳命来!”在这一声大喝之下,只见一位满脸横肉的骑兵,张牙舞爪,手持一把寒意森然的大刀迎面劈来! 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大刀,两条腿牢牢夹住马腹,整个人前行的节奏,与胯下骏马的起伏,形成一个完美的律动。 一刀劈下,刀刃相撞火星四溅! 二者相撞间,产生巨大的反冲,从刀刃之上反馈而来的力量,顺着刀身传递到刀柄,然后在他的手指、手臂、乃至全身炸裂开来! 虎口撕裂,手中大刀已然脱手而出。 而姬旦却像是一座矗立在这荒原之上的大山般纹丝未动! 见自己长刀脱手,这名骑兵驾马向前冲去,意欲寻找机会再次加入战场。 可那犹如山峰一般的姬旦,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余地! 一把抓住他的腰身,手臂用力向后猛然一拉,竟是将其从马背之上直接扯落下来。 手中“执命”寒光一闪。 骑兵大吃一惊,正要挣脱开来,可那姬旦的五指牢牢扣在肩头,让自己动弹不得。 视线当中,只有那柄黑色狭刀,从自己的脖颈位置游走而过! 不消片刻功夫,姬旦已经一连斩杀十数位骑兵。 这边,还不待姬旦推开怀中已然死绝的尸体。 那边,配合无间的两杆长枪已然交叉穿刺而来! 此二人,本是同乡发小,又在同年参军。 最后,一齐入选这让步兵闻风丧胆的骑兵兵种。 平日里配合最为默契,在他们兄弟二人手中,寻常人等难能讨得半点好处。 只可惜,今日,他们遇到了姬旦! 眼看这枪尖距离姬旦不过三尺,此等距离对于狂奔而来的战马而言,都用不消眨眼时间。 二人脸上已然泛起狂喜之色,届时定要将姬旦像糖葫芦一样插在上边,向崇侯公子邀赏!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刚才还在自己眼前的姬旦,居然在这瞬间,便在这原地消失! 还不待他们二人回过神来,姬旦已然扬起手中那收割生命的狭刀! 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姬旦身体弯曲欺身上前,一手抓住马镫,一手扣住马鞍,竟是将自己身子挂在这疾驰的战马一侧。 然后一个闪身坐上马背。 最后,扬起手中狭刀反客为主! “小心!”身边同伴惊呼一声。 “什么?”听闻同伴的提醒,还未反应过来的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觉自己视线不断升高,原是自己脑袋已经冲天而起! 腔子当中滚烫的鲜血如是喷泉般炸裂开来,只留那个渐显死气的脑袋上边,那双瞪大的眼睛珠子里边充满了恐惧! 剩下一人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姬旦哪里肯放过这等机会? 亦是策马追赶上去! 哪知,此举正中下怀! 双方冲出十余丈的距离,眼见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却见其反手一记回马枪,直奔姬旦面门而来! 姬旦心中一惊,两脚扣在马镫之上,腰身向后一仰。 长枪紧贴着姬旦胸膛而过,锋利的枪头直接挑断衣衫勉强耷拉在上边维系妆容的盘扣。 此人还以为自己一击已中,手中长枪一颤,却未曾想只是将那件破烂的衣衫挑飞出去。 姬旦腰身发力,猛然坐起身体。 此人大惊失色间,慌忙双腿一夹马腹,便要逃离战场, 劈手夺过一根从旁刺来的长枪,看准此人逃窜而去的方向,一跃站起身来。 “想走?”姬旦一脚蹬在马鞍之上,一脚踩踏在那失去主人控制正狂奔不止的战马马头之上。 手中长枪脱手而出疾射而去! 如是一道利箭,刺穿后背甲胄,再顺着前胸洞穿而来。 口中一声惊呼还未发出,便被这一箭,将其从马背之上掀飞出去,直接钉死在地。 弥留之际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何等的怪物! 只可惜,此念刚起,便被那身后阵阵马蹄踩成了肉糜! 而脚下战马,竟是直接被姬旦一脚踩断脊梁,两只后蹄打颤不止。 踩在马头之上的那只脚,如是山岳压顶,两只前提似是支撑不住这股巨力,直接栽倒在地。 硕大的身躯,卷进这四面八方袭来的骑兵当中,波及无数骨断筋折哭嚎连天! 姬旦赤裸上身肩扛狭刀,环顾四周后仰天长啸不止。 痛快! 痛快啊! 第一一六章 笼中之鸟,回天乏术 先前还端坐在步辇之上的崇侯应彪霍然起身。 由先前的阴阳怪气直接变成了呵斥咒骂:“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相较于步兵那可怜巴巴的,只是用兽皮麻布潦草针脚,勉强缝合聚拢在一起,与其说是能起防护之用,更不如说是为了遮丑御寒的甲胄。 而骑兵那一身甲胄,可是花费巨大代价,用那产量极其稀少的精铁矿藏锻造而来。 就连那“胸甲”“掩膊”这些关节转轴连接处,都是采用整张上好的水牛皮,经硝制揉搓后,大大提高其延展性,柔韧性。 相较普通笨重的青铜制式甲胄而言,更加便携坚韧,真正能在战场之上的关键时分,抵挡斧砍刀劈救人一命! 更遑论,身为骑兵最为重要的战马! 须知,广袤丰盛的牧场、充沛优质的水源、血统纯正的骏马,这些即便是对于那些民风剽悍粗犷,常常借胯下骏马来去之便,侵扰边关烧杀抢夺的东夷蛮族而言,都是极为稀缺的资源! 又何况是靠近极北大荒,虽多矿藏盐井,却植被稀疏多风沙干旱的北恒幽州? 想要大规模饲养马群以作填补,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这里边,绝大多数战马,都是用真金白银与那越来越滑头,越来越精明,越来越市侩的东夷蛮子交换而来! 而经过训练之后,可以登上战场,配合骑兵收割敌人性命的战马,悉数记录在册! 别看这些骑兵们,一个个甲胄光鲜威武不凡,可他们三个人三天的口粮,还抵不过一匹战马,一天就要耗费的精细粮草要高! 整个换算下来,整队骑兵的花费,纵使这财大气粗的崇侯应彪也要心疼不已。 人死了,甲胄还可以扒下来换到另一个人身上。 可战马每死一匹,那都是眼睁睁看着,那叮咚作响清脆不已的金钱,在自己手中流逝,刺痛人心脏的痛楚! 毕竟,每位诸侯都能像西伯侯姬昌一样幸运。 辖境之内,沃野千里粮食堆积如山。 更是坐拥水草丰美的渭河平原,那一匹匹高大威猛,号称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渭源驹,饶是羡煞旁人! 昔年,自己爷爷崇侯英雄尚在世之际,其辖境之内出现一块世所罕见的寒月矿,经此矿铸成那柄名曰“斩月”的宝刀,曾代表诸侯权柄,亦可见证父子二人权力交接承继之物,可惜最后被被姬昌用粟米、小黍还有那杂粮换给了他麾下大将南宫适。 而南宫适不知道的是,自己爷爷崇侯英雄提出的条件是:不提那些杂粮干货,就是说那十万石粟米、五万石小黍、甚至是那四架经拒神弩仿制而来的千机弩均可以不要,但是,需要西秦雍州方面提供五百匹上好的渭源驹。 结果却被老奸巨猾的西伯侯姬昌直接拒绝。 本该在这场犹如生意人讲价扯皮当中占据主动位置,却因暴露意图过早,而落入下风的崇侯英雄,不得以再次让步。 一下子拿出总数高达五百的渭源驹,的确让人有些捉襟见肘。 不如,这五百匹渭源驹可经三年期限,每年交换二百匹,至于多出来的这一百匹权当利息,再不济,北恒幽州方面可以全数以矿藏做等价交换。 如此让步,却未曾想,这姬昌还是直接回绝! 若不是那年,边关突遭躲避寒流的东夷蛮子侵扰,让辖境之内本能勉强维持的局势被打破,好好一柄“斩月”又怎会轻而易举,被几石粮食换走? 哪怕,卸任之后,在短短四五年间,不久便一命呜呼的爷爷崇侯应彪,提及当年之事,仍是咽不下这口气来! “咱们崇侯家族的图腾,是那敛财无数但只进不出的貔貅!”躺在病床之上的崇侯英雄迟迟不肯咽气:“可当年那笔买卖做的实在糟心,以至于祖宗脸上无光呐!” “父亲,您大可不必如此自责。”当时父亲崇侯虎带着年幼的自己,看着那躺在病榻之上的爷爷轻声安慰道:“姬昌城府极深图谋太大,向他打像渭源驹这般战略物资的主意,那等同于在割他的肉!” 崇侯英雄哪怕临死都没有开释心结,以至于断气之后,那双浑浊的眼睛,迟迟不肯闭上眼睛。 当年,那个本能任意拿捏姬昌的生意,被他做成了上杆子倒贴的买卖,这传出去,丢人呐! 而,正是因为当年的这件事,也让西伯侯姬昌与北伯侯崇侯虎关系有些微妙。 就如同当年,姬家祖上与大商王族的恩恩怨怨,仇恨就像是隐藏在花朵之下肆意生长,却又看不出端倪的荆棘一样,被这样延续了下来。 朝歌盛会,崇侯应彪还没有去找他姬旦的麻烦,可是这麻烦却先一步找上他崇侯应彪! 夕阳之下,崇侯应彪那张油腻不堪,又满是横肉的面皮阴沉的可怕,似是有滴滴油脂要从那狰狞的阴影当中滴落下来。 此刻,见这赤裸上身的姬旦就像是一匹饿狼,而花费巨大代价打造出来的骑兵,就像是被吓破胆的羊群一般。 只见他手起刀落,带起大片鲜血飞溅而出,一匹匹高头大马,一位位骁勇战士,就像是脚下这荒草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既然是废物!”心中郁结之气快要达到自己忍耐极限的崇侯应彪,转头看向那一群唯唯诺诺只会阿谀奉承的随从,将自己怒气发泄在了刚才出师不利的驯狗师的身上:“那我还留你何用?” 不顾被士卒拖走,下场已经可想而知的驯狗师的阵阵哀求,只感觉姬旦每一刀抬起而又落下,仿佛是砍在自己身上,心头正滴血不止的崇侯应彪,劈手夺过下属令旗,直接开始亲自指挥! 随着令旗一变,浩浩荡荡上千人马,迅速改变阵形合拢而来。 骑兵与步兵配合,由之前“u”形,转变为“?”形。 两边是那机动性更高的骑兵,底边是逐步推进的步兵,双方不断缩小包围圈。 而随着包围圈的不断缩小,骑兵用以发挥作用的空间也是越来越小。 如此这般,转而策应底线步兵,不再作为主力进攻! 收到信号的骑兵果然放缓进攻速度,转而五人为一队,十人为一伍,驱马握枪,架起一堵堵铜墙铁壁,再配合持盾握刀的步兵,进一步缩小包围圈! 自四面八方传递而来,将这股恐怖的压力,层层递加向中心施压而去! 而此时,姬旦就像是这笼中之鸟一般回天乏术。 “我就不信,这次他还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咬牙切齿的崇侯应彪脸上泛起一股神秘而又狰狞的笑容。 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祖上那一段前尘旧怨! 姬旦靠近了这繁复的花朵,隐藏其中的荆棘毫不留情展示出自己锋利的尖刺! 崇侯应彪扮演起一位经验老道而又几乎耐心的猎人。 一步步,将自己的猎物迫入必死之地。 手中令旗交叉而来,预示着步兵配合两翼骑兵主动发起进攻。 一抹冷笑浮现在嘴角。 崇侯应彪喃喃低语。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活多久! 第一一七章 天地悲秋,日暮途穷 只听得天际当中,一声闷雷作响! 似有山岳巨石在这厚重的云层当中来回滚动,巨响振聋发聩不绝于耳! 一阵狂风猛刮而过,裹挟着入秋之后独有能渗人骨髓的萧瑟寒意,肆虐在这荒原之上,杂草四散飘摇不断。 已经形成一个绝无可能突破的闭环,以底线步兵为重心,左右两翼骑兵为侧应,整整上千人马,一路横推而去。 任谁也不敢轻易忽视这股力量存在的追兵,迎着这股似能扫落层层枯叶的秋风,带着能令人当场肝胆欲裂的压迫感,缓缓向中心压迫而去。 包围圈在不断缩小,可整支队伍却鸦雀无声静默无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已经身陷囹圄如笼中之鸟,四面皆敌是回天乏术的姬旦身上。 领教过姬旦手段的骑兵不约而同勒住缰绳,胯下战马止住脚步,停留在距离姬旦百步开外。 见识过姬旦本事的步兵神色肃穆如临大敌,齐刷刷停留在距离姬旦五十步开外。 一双双恐惧当中又带着些许贪婪,焦躁当中又带有些许怯懦的视线,定格在正中央,浑身上下遍染鲜血的姬旦身上!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刻却畏手畏脚。 任谁都不敢率先发起攻击。 任谁也不敢说出一句话来。 仿佛,此时正紧闭双眼,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到来的姬旦,才是这场围杀好戏的主角! 赤裸上身的姬旦于这千人围困当中尽情舒展全身肌肉,那棱角分明的线条,将泼洒在皮肤之上,已经结痂的鲜血撕裂,带起层层脱节。 浑身上下关节如爆豆般噼啪作响,雄浑的背阔肌如蝙蝠般张开翅膀,两侧拱起的肌肉,将最底部的脊柱夹在中间,形成一道清晰可见的沟壑。 纵观姬旦整个身体,那风吹日晒之下,古铜色的皮肤在这阴霾的光线之下更多几分男人与生俱来的雄性魅力。 姬旦摊开双臂,毫无保留的拥抱这夹杂了萧瑟秋意,还有那荒草清香之意的狂风,如是一只欲振翅高飞的鸟儿,同时也是这天底下最自由的人! “起风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的姬旦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如同在漫步在自家花园当中般轻松随意:“那从哪儿开始呢?” 漫无目的迈出一步,哪怕隔着上百步的距离,可这一翼骑兵却如同见到天底下最为残忍嗜血的魔鬼,能在眨眼间便摘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惊恐间连连向后撤去,却撞上身后还来不及撤退的同袍,一阵人仰马翻。 “那从这里开始?”姬旦转过头又看向位于底线的步兵。 此言一出,步兵不由自主将手中盾牌长刀再攥紧几分,生怕护不住自己那颗脆弱的脑袋。 代表着发动总攻的号角已经吹响,那古朴而又厚重的声音在这荒原之上弥漫开来,带着一股苍凉的美感。 在这股难以言明的压迫之下,位于最前沿的一名骑兵,额头之上悄然渗出一滴浑浊的汗水。 汗水滑落至睫毛,骑兵眨了眨眼,本想将其抖落下来,却没有想到汗水直接润进眼珠,当即一阵微弱的刺痛感,扎的他有些不开眼来。 双手紧握的缰绳改为单手握持,本只是想简简单单揉个眼睛的他,却未曾料到,就在这紧要关头,胯下战马如是受惊般,突然嘶鸣一声,猛然朝姬旦冲来! 如是这这漫天洪水当中艰苦维持的大坝,因为这一处破损而全部决堤坍塌! 浩浩荡荡上千人马全部汹涌而来,只是一个瞬间便将姬旦尽数淹没其中! 远处,纵使这崇侯应彪心思再怎么深沉阴鸷,此刻也是心中狂喜不已,情不自禁间,嘴角一丝笑意泛起。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如果,将气势汹汹的三线追兵比作是那汹涌澎湃的浪潮。 那么,姬旦就是这大海之中那坚韧不拔巍峨沉稳的礁石! 只见,这崇侯应彪嘴角的笑意还未退却,就见人潮之中一道亮光闪过,却正是那被淹没其中的姬旦! 没有人知道,姬旦是如何抵挡住这汹涌人潮的第一轮冲锋。 就像是崇侯应彪不理解,为何姬旦现在还能活生生站在原地一样。 心中既有好奇又有震惊,可最多的还是恼怒的崇侯应彪遥遥望去。 继而,在那张肥腻的脸上,绝不该出现的一双薄唇缓缓张开,最后张到可以塞下他那如是砂锅般大小的拳头! 见过有胆量的人,可没见过比姬旦还有胆量的人! 只见,此时的姬旦浑身浴血,可身上却没有一滴鲜血来自于他! 杀出一条血路的他,手持那柄名曰“执命”的黑色狭刀,主动攻上前去。 矗立在海底当中的礁石,无视这海面之上势大力沉的浪潮,竟是主动一头扎了进去! 这天底下,还有这等道理? 连绵不绝的浪潮呼啸而来! 四面八方人声鼎沸! 铺天盖地刀光剑影! 胸中盘亘着的一口长气,如是无穷无尽。 气则为炁,炁之不尽,则杀戮不断! 不知多了多久。 那夹杂着入秋以来萧瑟寒意的雨滴,如黄豆大小般,砸落在这荒原之上! 继而便是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如同断了线的雨珠,冲刷掉姬旦脸庞之上凝固结痂的血污。 也让他逐渐恍惚的神智得到救赎。 已经折断了多少根长矛? 五十还是六十? 已经斩断了多少柄长刀? 七十还是八十? 已经砍下了多少人的脑袋? 九十还是一百? 记不清了。 这些全都记不清了!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如是回到去年夏季,那个炎热而又苦痛的夏季。 南宫适手持皮鞭,而自己拿着一柄木刀在机械而又重复的,砍向那动都不会动上一下的木桩! 恍惚间,姬旦端详起手中的执命,再看看那些犹如木桩般,只需自己手起刀落,他们就乖乖交出项上人头的木桩。 忽然,姬旦的觉得他累了,继而整个人双肩一垮,就连手中的“执命”都有些握不牢靠。 却正是那胸口一口灵炁消散,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这时候,小荷在身边该有多好,她总会备着我喜欢吃的冰镇桑葚。”姬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突然,有点思念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像我这种蜻蜓,现在能不能站稳脚跟?” “上啊,你们快上啊!”远处的崇侯应彪口中狂呼不止。 为了杀这个一个姬旦,已然造成了这么大损失。 现在的他连捉刀都有些吃力,这个时候不上去宰了他? 难道要留着过年! 可那些早就被吓破胆的木桩,此刻却视姬旦如神似魔! 更有胆小者,甚至连看都不敢在看上一眼,直接丢下手中武器,哭天抢地仓皇逃窜,竟是在这战场之上,连片刻功夫都不敢再待! 转头却被督军斩于刀下! 踉踉跄跄的姬旦,登上这由死人组成的台阶,坐在这由尸体搭建而成的王座之上。 噗呲一声,手中执命如权杖般,插在一具死尸身上,溅起点点血花。 如是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将军。 如是千年一叹万古愁的帝王。 姬旦视线缓缓看向西边。 那是家的方向! 只可惜,这次······ 我只是一个,日暮途穷思故里的游子罢了。 风越吹越冷。 雨越下越大。 秋风秋雨愁煞人! 第一一八章 风雨交加,死而复生 此时,荒原之上狂风漫天。 黄豆大小的雨珠如天河倾斜而一发不可收拾。 夹杂着初秋寒意的雨水,在这熊熊杀气的加持之下,竟变得如隆冬时节沸沸扬扬的玉屑般冰冷刺骨。 而在这低空之中,翻江倒海的云层当中,缓缓凝聚出一颗硕大而又不太清晰具体的眼球出来。 似是有一尊巨人,藏匿在这云层之中,以俯瞰之姿,悄悄窥探监视。 在这狂风蹂躏践踏之下,呈四散扑倒之势的荒草当中,已然死绝,而那一双哪怕在黑夜当中,已然能够视之如昼的漆黑眼眸当中,泛着一股沉郁的灰色,已然死绝的鹰隼“白狼”赫然在此时,突然扑棱起了翅膀! 那足有数尺之长的翅膀扇动开来,带起一阵劲风,可惜被却迷眼的狂风淹没其中。 如借尸还魂般重新“活”过来的它,颤颤巍巍颠簸不断,方才飞起二尺之高,却又狠狠栽回地面。 方才,姬旦那一记刀光,出手太快,也太狠! 锋利的刀尖连着那修长的左半边翅膀,顺着前胸直接贯背而出! “白狼”坠回地面,这次再也没能重新“活”过来。 活着的时候千金不换,死了之后一文不值的它,这番难以用常理衡量的异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那股可以令“白狼”重新“复活”过来的神秘力量,却没有就此离开,转而寻找起了下一个合适的目标。 倒霉的骑兵经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额头上边流下的汗水刺痛眼珠,胯下战马的缰绳由先前的双手改为单手握持之时,那股神秘力量化作一只张牙舞爪的毒蝎。 趁着防御松懈之时,将那危险而又致命的倒钩毒针,狠狠刺进马匹最为敏感而又脆弱的口唇之上! 登时间,一场恶战就此拉开帷幕。 终了之时,无论天上地下,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姬旦的身上。 大地之上。 只见,赤裸上身的姬旦,端坐于那由血肉铸造而成的王座之上。 而姬旦的视线却掠过众人,面西而望,似要透过这层层雨幕,看向那遥远的故土。 哪怕,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已然再无一战之力。 可那王座之下,堆积如山的死尸身上,流淌而出又汇聚于此,如溪水般猩红的鲜血,如是一道天堑般,无人胆敢越雷池半步。 低空当中。 随着云雾翻滚,这颗眼珠也随之不断转动。 那充满冷漠,视战场之上所有人如土鸡瓦沟不值一提的眼珠当中,多了些人类的情感色彩。 有震惊,有惊疑。 可更多的还是那,阴沉不已和举棋不定。 于是,这颗眼睛,决定第三次出手! 倒在王座之下的一具尸体,即便瞳孔当中沾染,只有死人才会独有的一层薄雾,可依然遮盖不住他生前的绝望与痛苦。 观其衣着打扮,既不是那穷酸的步兵,也不是那装备精良的骑兵。 身上笼着一件厚实保暖的熊皮袄子,只不过在岁月之下显得有些陈旧沧桑。 想必是一位经验独到而又丰富,却被强行征兆进,此次围剿之中的猎户。 而这位本该在丛林当中大放异彩,与野兽斗智斗勇的猎户,没有死在姬旦手中,却被那惊慌失措的战马踩踏在铁蹄之下,肠穿肚烂血肉模糊。 而他那条多处骨折,以至于断口处,被森白骨刺穿透皮肤的手臂,摇摇晃晃费力的拨开压在身上已经开始变得僵硬的尸体。 那双像是有一层薄雾的眼睛当中,先前的痛苦与绝望悉数不见,如是一位梦游之人,对外界环境变化悉数不知,眼睛当中只有浑浊一片。 抽出腰间麻绳,凭借肌肉记忆,挽了一个漂亮的野猪扣。 野猪扣本是一个活结,顺着线头一提就能轻松解开。 可野猪不似人类这般心灵手巧,被人捆住之后只会左右挣扎翻滚,伴随着那凄厉的嚎叫,绳结也只会越勒越紧。 周身骨骼在那马蹄之下,不知已经断做多少节的猎户,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般,在违反常人认知之下,缓缓站起身来,尤其是那骨刺遍布的左臂,就像是勉强挂在上边一般,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在肩膀上边掉落下来一般。 只见他,四肢机械而又僵直,两条断腿勉强维持身体平衡,以至于迈步之时显得极为困难而又有些滑稽。 “熊皮子,熊皮子!”身后有人压低声音焦急呼唤。 这位“死而复生”正一步步走向王座的猎户眼眸当中,凭空多了一丝挣扎,旋即便呆立原地。 我是? 一瞬间,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如电影片段般展现在他的面前。 一人、一弓,猎得一头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的黑熊。 让他成为整个村落当中的英雄人物。 剥下来的熊皮被他做成袄子穿在身上,更像是一枚意义非凡引人注目的勋章。 久而久之,拿那不甚出彩的姓名被人遗忘,而熊皮袄子这个标志,却成为了今后的代号。 那袄子呢? 呆立原地的他低下去。 然后看到了那件,在时光的冲刷之下虽稍显陈旧,但格外保暖的熊皮袄子! 这电影片段的唯一观众,终于醒悟过来。 我就是熊皮子! 随着同伴的呼唤,就看这熊皮子眼眸当中的挣扎之色也越发浓烈,似要冲破眼睛当中的薄雾与浑浊,从真正意义上重新复活过来! 只见,站定身体的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那正在焦急呼唤自己的同伴。 似是认出此人一般,熊皮子眼眸当中泛起一阵奇异的光彩,就像是两位朋友偶然相遇,聚在一起亲切的打声招呼般。 熊皮子嘴角颤动几下,似要回应同伴的呼唤。 可他那张因被马蹄踩踏而过,额角之上凹陷一大块,而导致血肉模糊的面容实在有些恐怖,而伴随着嘴角扯动勉强粘连的面部肌肉,更显狰狞不已。 “死了”两个字,硬生生被同伴咽进肚中,那张因震惊而显得惨白无比的面容,活像是见了鬼一般。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熊皮子”的眼神瞬间恢复先前的浑浊,又机械的转过身子,步步靠近姬旦。 纵观熊皮子的一生,就像是一部枯燥乏味几乎毫无亮点可言,看过之后让人很快就容易遗忘的电影。 随着那股令他能够“死而复生”的力量不断交织作用,这位绰号“熊皮子”的猎户重新陷入浑浑噩噩。 我要干嘛? 我的目标是什么来着? 重新转过身来的他看向尸山之上的姬旦。 哦。 我的目标是他! 第一一九章 雄狮暮年,丧心病狂 胸中一口灵炁彻底干涸,就连在那拒神弩箭之下救得自己性命的龟甲都无法再次催动。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位壮心未死却奈何步入暮年无力回天的雄狮。 而脚下那群准备随时从雄狮身上咬下一块血肉的豺狼,却跃跃欲试。 雄狮抬起那高傲的头颅,威严的视线直接掠过众人,仍旧惊得,这群图谋不轨的豺狼后退不断。 先是在杨任得追杀下,被那姬鲜差点活活拖累而死。 之后,又侥幸在那退神炮下勉强逃脱生天。 还不等他舔舐好自己的伤口,又被这崇侯应彪追捕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其逃跑路线足以纵穿整座北恒幽州! 现在,孤身一人,又要直面这上千人马。 遥遥望向西边,那是家的方向。 还有三四百里的路程就到了西秦雍州的地盘,若是能再给他几天时间,说不定······ 突然,姬旦视线为之一滞。 就在那荒原与天空接壤的一线之间,有人跃马扬鞭飞驰而来! 在那乌云之下雷霆当中,骏马肆意飞驰而来,尽情展现它那流畅的肌肉线条,高高抬起的马蹄,飞踏脚下溪流而过,溅起阵阵水雾。 而在他手中正擎着一杆黑色大旗,旗面之上不是那贪得无厌许进不许出的饕餮,而是那浴火重生涅盘飞天的凤凰! 随着视线不断推进,放眼望去,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的荒原之上,整整上千骑兵浩浩荡荡风驰电掣,硕大的马蹄肆意踩踏在这大地之上,如是一道经久不散的闷雷自天际炸响,而后不断向众人平推而来! 而随着骑兵的不断推进,排头左右两位急先锋,赫然就是大喇叭副官与那许久不见的将军武吉! 定睛看去,居中之人身形高大肤色黝黑,如是铁塔一般的身材,竟压得那胯下战马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不是那声名在外如雷贯耳得大将军南宫适,还会是谁! 姬旦心中那高悬整整三个月得大石头终于能够落地,可还未等那块巨石能够稳稳当当落下,突觉一根麻绳已然勒住自己咽喉! 心中只有一个目标的熊皮子,将两侧绳头收紧顺着姬旦的肩胛骨反缠到两侧肋骨,两处绳头一交,又重新拉回后背,凭借着本能反应,打上了一个越挣扎只会越勒越紧的野猪扣。 姬旦看见了西秦雍州的援军,站在大营后方高台之上的崇侯应彪又何尝没有看到? 虽说此地位于北恒幽州边陲之地,可沿途那几个大大小小的诸侯,难道全是一群酒囊饭袋,就放任这整整八百骑兵穿过辖境? 而自己,居然事先没有收到任何一道禀告! 他们还把我这未来的北伯侯崇侯应彪放在眼里了吗? 可现在顾不得对那些酒囊饭袋发火。 现在的要紧之事,是先要处理这个姬旦! 正巧,熊皮子已经捆住了这小子。 崇侯应彪见状狞笑不止,直接开出了,丧心病狂的悬赏! 凡近姬旦身前一丈之内者,封百户长! 凡持兵器砍伤姬旦者,封千户长! 凡诛杀姬旦者,赏金银丝绸姬妾美眷无数,封万户侯! 试问,这些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钱的士兵,谁不曾幻想过加官进爵衣锦还乡? 置上几亩良田,娶个知冷暖能过日子的婆娘,再生上一窝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若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今生又复何求? 而崇侯应彪则是准确抓住了这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每日都艰难求生的劳苦大众,心中最最期望,最渴求,同时也是最遥不可及的痛处! 那就像是一场自由美好而又格外虚幻的梦。 现在,实现这个美梦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 阴毒深沉,心中之念的变迁要比这天气变换还要令人不透的崇侯应彪,突然放声大笑! 让自己最为重视的骑兵损失惨重,只感觉自己心中滴血不已的崇侯应彪,看着那汹涌而去的人潮,那张肥腻的面皮之上满是狰狞与恶毒! 昔日娲皇宫之耻得以洗刷,就连自己祖上那件不甚光彩的买卖,都可以得此揭过。 用姬旦的鲜血,来偿还自己所有惨痛付出的崇侯应彪,心中岂止用一个简简单单的痛快二字便可形容? 不顾下属遮在头顶的三色华盖,执意站在这层层秋雨当中,视线穿过重重雨幕,那冰冷的视线似要比这荒原之上的寒风还要更加尖锐剔骨! 喝退了那四条杂毛狗又如何? 你看着乌泱泱一大片,试问,他们哪个不是我养的一条狗? 现在骨头已经放在了他们的狗食盆里边。 而你,姬旦! 就等着被这群野狗分尸殆尽! 到时候,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连一点渣滓,都不会剩下! 三条悬赏,一条比一条还要丧心病狂! 那拥有着巨大魔力的悬赏,彻底将人们心中的贪婪激发到最大程度! 再次形成那汹涌而来的浪潮,在瞬间便将那坚硬的礁石彻底淹没。 骑兵火急火燎翻身下马。 步兵生怕落人之后,丢下沉重的盾牌。 跨过那曾经难以逾越的血色天堑,冲向那曾经高不可攀的王座。 若不是职责所在,莫说是那从旁督阵心狠手辣的监军,就是那崇侯应彪身边的随从心腹,此刻也是跃跃欲试眼热不已。 人们心中的贪婪,此刻变成了一杆不断驱赶他们,去争抢狗食盆中那唯一一根骨头的皮鞭! 呵斥咒骂,推搡拉扯。 同乡发小,为此不惜翻脸无情。 同袍兄弟,为此不惜拳打脚踢。 霎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而这位名叫“熊皮子”的猎户,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那曾让他短暂“死而复生”的神秘力量,便瞬间从体内抽离开来。 眼睛当中的浑浊之色逐渐褪去,那本就扩散的瞳孔,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琉璃,减少了些许惊惧与痛苦,却莫名多了一丝迷惘,只不过,无人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除了,云层之上的那只眼睛! 它比任何人都要提早发现西秦雍州援军的到来。 它也比任何人要清楚,姬旦这个突兀出现在棋盘之上的不稳定因素,能带来多大的破坏! 这也就是它暗中两次出手无效之后,进而直接选择暂时“复活”那猎户“熊皮子”的理由所在! 现在,这颗眼睛在犹豫。 现在,这颗眼睛在思索。 终于,它决定第四次出手! 第一二〇章 雷池倾覆,天河倒灌 崇侯应彪这丧心病狂的奖赏,完全冲散了之前死亡曾带给他们的恐惧。 终于有幸运儿冲破这重重阻碍,来到王座之前,极不耐烦的踹开那尸体已然变得僵硬的“熊皮子”尸首,从腰间抽出那锋利的匕首,正欲割下姬旦脑袋之时,又有一位幸运儿冲上前来,便要争夺功劳! 极为护食的疯狗,鼻孔当中发出粗重的呼吸,龇牙咧嘴露出那满嘴獠牙,神色不善的看向自己的竞争者。 可就在他俩对峙之时,不断有为幸运儿接连冲破这尸山之下的阻碍,来到王座之前。 视线投向这第一位率先至此的同类,眼神当中隐有不善! 众人一拥而上前来争夺,此人见事不妙,就像是老母鸡孵蛋一般,赶紧将姬旦压在自己身下,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住自己的战利品! 一拥而上的人们,虽彼此同仇敌忾,却又不得不相互防备,一个个扑上前去,意图将此人掀翻在地,再将功劳据为己有。 一个扑上前去,另一个紧随其后,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就像是叠罗汉般,眨眼间,便堆出一座小山出来。 而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下边的人被压倒快要断气,上边的人还在使劲扒拉。 人声鼎沸,群情激愤。 大地之上,无人注意到,那柄插在王座旁边的黑色狭刀,刀身正轻鸣不止! 除了,云层之上的那只眼睛! 天幕之上,那颗硕大无朋,经由云层凝结而成而异象眼珠,此刻却是极具人性化般,上下眼睑突然收缩在一起。 如是人类起了疑心眯起眼睛,只露出一道缝隙! 眼见这“执命”刀身,在这狂风暴雨当中左右摇晃不停。 只露出一道缝隙的眼珠,上下眼睑突然向两侧收拢而去。 如是人类遇到违背常理之事后,瞪大眼睛表示自己的吃惊与震撼! 难道今日,那些违背常理之事,还算少吗? 只听“嗡”的一声轻鸣,那大半截刀身插入尸山当中的黑色狭刀,如是有一把无形的大手握在了刀柄之上,在簌簌飞溅而起的鲜血当中凌然出鞘! 而与此同时,那颗已经恢复平静的巨大眼珠,上眼睑稍稍向下压去。 如是人类在面临艰难抉择之时,心中不断分析优劣权衡利弊,随着心中那尊两侧不断上下摇晃的天平,逐渐向一方倾倒之时,已然做出了属于自己的抉择! 那就是第四次出手! 那翻腾的云海伴随着电光萦绕,瞬间化作一座气势骇人的雷池! 而在这若隐若现的雷池当中,凝结出一道紫色雷霆! 若是玄龟在场,定能认出,这就是娲皇宫中的那道九天雷霆! 出鞘的“执命”反手握在姬旦手中。 顿时,一股狂暴无比的气势,如同一颗炸弹般爆裂开来! 而这群已被贪婪蒙蔽双眼的士兵,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齐刷刷倒飞出去! 而与此同时,那道九天雷霆如是被巨人握在手中狂舞不止,正欲甩向人间的紫色彩练般,在这天空之中发出令人心悸胆寒的尖锐炸裂之音! 可还未等彩练抽向姬旦,却变成那夜晚璀璨的烟花,直接在这云层当中炸裂开来! 刹那间雷池倾覆! 炸裂开来的无尽雷霆之力,如簌簌雪花飘散在这巨人的眼睛当中! 一瞬间天地失色! 荒野之上的狂风,如孤魂野鬼般凄厉嘶嚎,层层密集雨幕,好似天河倒灌而来! 狭刀入手,层层叠叠被众人压在身下的姬旦,好似成眠许久的火山,终在今日苏醒开来! 那些神情癫狂咆哮不断的士兵,意欲割下姬旦这颗凤首,向崇侯应彪邀功请赏之际,忽觉一股人力绝难抵抗之势骤然爆发! 而那些士兵,就像是火山口上的碎石土块,在这一阵地动山摇当中,随炙热无比的橙红色岩浆,还有那遮天蔽日的尘烟一起直入云霄! 身体不由自主朝四方飞射而去,在这空中挣扎不断的士兵,骇然间发现,自正中心位置的姬旦,不知在何时已然重新站起身来! 如是,宝刀未老的将军,重新披甲上马驰骋沙场! 如是,卷土重来的帝王,重新执掌天下手握大权!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柄刀身之上最宽处不过三指的黑色狭刀! 纵横交错如清冷月色附着其上,乍看之下如裂缝般的纹路,顺着刀背稍厚处的两道血槽,如是月色先起雾凝霜后化水成溪,交替缠绕似灵蛇般往复向前! 两条灵蛇汇聚于刀尖之上,汹涌而来的灵炁凝练如实物,似灵蛇张开毒吻,吞吐寸长的蛇信带着耀眼而又致命的寒光。 随着“执命”刀身之上灵炁的不断加持,姬旦眉心当中那一抹枣朱砂印记,逐渐变得鲜艳猩红起来,如是一滴摇摇晃晃颤颤悠悠的鲜血,随时都有可能直接掉落! 眼眸当中那黑白分明的瞳孔,已被淡金色的光芒取代,右臂缓缓抬起,刀身不断向上,随后与肩膀平齐。 视线掠过那满是狼藉的战场,锋利的刀尖与锐利的目光,一同指向距离自己足足有二三里开外的崇侯应彪! 虽未说话可其中之意,双方早已洞悉!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二者目光交接,不惧这萧瑟秋雨刺骨寒风的崇侯应彪,却在此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明明有二三里的距离,可这次的危机感却比上个月的暗夜刺杀,那仅有三十七步,还要让人更加清晰恐怖! 那种无路可逃的绝望感,在这天大地大的荒原之上,让自己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可偏偏潜意识告诉自己,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崇侯应彪的嘴角颤动几下,带起整张肥腻的面皮波涛汹涌,被脸颊上边的肥肉遮挡起来的眼睛,只露出一道缝隙,看向姬旦手中的那柄要人命的狭刀! 难道是它? 崇侯应彪心头的疑惑还未解除,就看那原本直指自己的狭刀,随姬旦手肘弯曲而横放于胸前! 那倒灌而来的天河,密集的雨珠拍打在姬旦赤裸的上身,汇聚成小河的雨水顺着他那健硕匀称的胸肌,凹凸有致的腹肌,流到他那没有丝毫赘肉令人感觉格外惊艳的的腰身之上,如是艺术家呕心沥血雕琢出来充满力量与美感的雕塑! 手中刀身一转,棱角分明的背阔肌如蝙蝠般张开自己巨大的翅膀,狭刀随手臂斜向上挥出! 刹那间,迎面而来那鬼哭狼嚎的狂风,在这一刀之下迅速调转身形,如潮水般朝那崇侯应彪席卷而去! 一刀! 只是一刀! 倒灌而来,似飞流直下千丈长的雨幕。 被人拦腰一刀斩断! 嘈嘈切切,似纷落玉盘亿万计的珠帘。 扶摇直上重归苍穹! 调转身形的狂风倒卷着密集的雨珠,如同江河决堤,带着一往无前之势,直接撞向崇侯应彪! 狂风摧枯拉朽。 雨珠势如利箭。 一气破甲! 第一二一章 一气破甲,两军对峙 刀光掠过荒原。 那呼啸而来的狂风,密集磅礴的雨珠,如是这千军万马浩浩荡荡驰骋而过。 那纷乱的杂草就如这卑微的臣子,弯起自己谦卑的腰身,止不住顶礼膜拜。 这调转身形的狂风就像是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攥住那四散奔逃的士兵还有那惊慌失措的战马,放在自己手心当中肆意把玩,随即又高高抛向天空。 这如是利箭一般的雨珠,只在刹那间便洞穿那粗制滥造的兽皮衣衫,可怜的步兵前胸后背掀起阵阵血雾。 花费崇侯家族巨大的人力物力,打造出来的精良甲胄,此刻却变成了一面硕大的牛皮鼓,而这漫天雨珠则是化作一把把势大力沉的鼓槌! 点点雨珠撞击在这甲胄上边,霎时间细小的水花四溅开来,磕碰出足有黄豆大小,令人触目惊心的凹痕出来。 密集的雨珠好似无穷无尽,在这甲胄上边敲打出阵阵密集鼓点。 而潜藏在牛皮鼓中的士兵却没有身上的甲胄耐抗,传递开来的震颤作用到肉体当中,直是震得他们脏腑移位七窍流血! 说时迟那时快。 刀光裹挟八方风雨,一路横推而去,端的是人仰马翻。 目之所及二三里的路程,只在瞬息间,便已至崇侯应彪面前! 可崇侯应彪又岂会轻易便就认命? 只见他劈手夺过随从手中那杆造价高昂彰显高贵身份的华盖。 然后毫不犹豫挡在自己面前! 耳际一阵刀身轻鸣之音传来,紧接着便听到“呲啦”一声,舒展开来足有丈宽的华盖伞面只在瞬息之间便被直接绞碎。 伞沿璎珞上边坠着的翡翠美玉挂件,珍珠珊瑚装饰,如这被斩断细线的雨珠般,呈天女散花掉落一地。 凭借着那股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欲,崇侯应彪完全是凭借下意识,再将那华盖长杆抵在自己身前。 又听得“咔擦”一声,那足有成人手臂粗细,上边还缠着铜箍的伞柄,从中间直接崩碎,既又装饰,又有固定之用的铜箍上边溅起一连串的火星,随即从中被直接劈开。 崇侯应彪见事不妙,瞬间丢掉手中华盖伞柄,刀气破开伞柄龙骨传递到后者十指当中,撕裂左右虎口。 强忍着虎口撕裂,血肉模糊的手掌当中扎满木屑尖刺的痛楚,崇侯应彪又将身边两位反应慢上半拍的两位下属扯到身前,当起了自己的人肉沙包。 刀光绞碎华盖,又破开伞柄,只在电光火石间便已至崇侯应彪面前。 可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个人肉沙包也已就位。 本来两位回过神,终于反应过来的下属,前一秒还在死命挣扎,可下一秒却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只感觉自己手中一轻的崇侯应彪心中为之一沉,随即撒手向后撤去,来不及转身逃离,只得一脚蹬在这已成死尸的下属腰身之上,反借后退之力飞速后退而去。 而那两个已成死尸的人肉沙包,身体向前倾倒而去,可还未等身体触及地面,一道雷霆闪过,阴影之中,就看那斗大的脑袋咕噜噜从脖子上边滚落跌下高台。 雷霆闪过崇侯应彪的眼睛,视线顿时受阻,再回想方才,两位下属那从腔子当中喷射而出的尺长鲜血,又让他心中为之一惊。 心中一惊,胸中这口长气当即散乱开来,再加这雨水冲刷,高台上边吸饱雨水的羊绒地毯湿漉漉一片,已经变得滑不溜秋。 崇侯应彪蹬在这地毯水洼当中,当即一脚踩空,整个人直接一个屁蹲儿坐在地上。 两只肥腻的大手在这空中乱抓几下,还想再拉几个替死鬼,却为时已晚。 其余下属早就自顾不暇,又有谁愿意主动上前送死? 再加他那庞大的身形,整个人四仰八叉随之摔倒在地。 这下岂有活命之理? 可这崇侯应彪又怎是那泛泛之辈? 越是临近死亡,心中就越发平静,整个人的思维就越发清晰! 祖辈们的那些弯弯绕,攒了厚厚一本老黄历。 可到头来,生意上的事情不外乎”细水长流,和气生财”就这么八个字。 赚了? 亏了? 有这么重要? 还有那暗戳戳煽风点火自己,甚至不惜许以重利的王叔子干。 这个老东西,我已经把他想的够厉害了。 可是没想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厉害且更加致命! 若我不曾猪油蒙心。 若我能够重视自己的对手。 若我从一开始就下重手下死手。 是否,情况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在这生死存亡一瞬间,心中闪过无数画面的他,突然有些后悔起来。 可随后,心中的这丝后悔之意,就被他强行压下。 我崇侯应彪,身上流淌着的是上古神兽貔貅的鲜血,肩上扛着的是祖辈们用血汗浇筑而成的荣光! 我崇侯应彪身为当代崇侯家族长子,未来的北伯侯继任者,说出去的话,做出来的事情,说了就是说了,做了就是做了! 在我们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就像是我那日在娲皇宫受辱一般。 哪怕,头可断血可流。 但,绝对不是摇尾乞怜认怂服输的懦夫! 崇侯家族的男人,哪怕是死,也不会低下自己的头颅! 跌坐在地的崇侯应彪,稍稍抬起自己那似乎因为肥胖,被那滚圆的脑袋压缩到胸腔当中的脖子。 即便是再来一万次! 我崇侯应彪也依然要宰了你姬旦! 哪怕最后力有不逮为你所杀,也绝无一句怨言! 只听“咻”的一记刀声。 崇侯应彪肥硕而又粗短的脖子上边突兀出现一条红线,紧接着点点血珠渗出。 可那颗脑袋,却还是安安稳稳抗在肩头! 而远处,姬旦再次力竭,刀气能行至此处已是强弩之末,再无杀伤力可言。 这迥异于“长夜”的一刀,来自姬旦观道那好似磨盘一般的天道,还有那数次濒临死亡而又险象环生之后的一丝感悟。 今日一刀挥出,虽刀道大势已定,却仍觉施展开来犹有阻塞,不似“长夜”之时那般运转圆满流畅。 仿佛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只需自己轻轻一戳便可捅破。 可这种玄之又玄的感悟稍纵即逝。 归根究底,只能说是自己关于这一刀的底蕴还是稍显不足。 只觉从鬼门关上讨得一条性命的崇侯应彪,擦去脖子上边的那一条血线,面色阴沉不定的他开始整合自己仅存的一些虾兵蟹将。 自己出门之时犹带着上千人马,前两个月折损不过一百来人多为步兵,尚且还能勉强接受。 可就在今日今时,只剩下不到六百多人,且那花销无数整整二百骑兵,现在只剩下稀稀疏疏三十余位。 这比当场杀了他崇侯应彪还要难受! 面色阴沉的他突然泛起一阵潮红,随即又变成苍白一片。 原是将那涌上嗓子眼的一口老血,又重新逼回肚中。 “四公子一气破千甲,佩服佩服。”崇侯应彪皮笑肉不笑的恭维一句,随即又说到道:“今日要杀要剐,小王悉听尊便!” 而西秦雍州方面的援军,呈一线排开式平推而来。 大喇叭副官还有那将军武吉策马,站于南宫适身后。 而南宫适则是站在姬旦身后。 现在只等姬旦一声令下,便能将这几百游兵散勇还有那崇侯虎的宝贝儿子崇侯应彪全部斩于马下。 而杀气腾腾的姬旦,此刻也是心中犹豫不决。 这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可就这千钧一发之际,位于骑兵阵形后方,一架马车上边,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因长途跋涉劳累不堪,此刻面色萎靡,却仍旧带着惊天喜悦的娇小身影,一路小跑穿过千军万马。 姬旦眨了眨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小家伙不是小荷,还会是别人? 见到小荷,姬旦立马收敛起那浑身杀意,右手持刀,左手将佳人搂入怀中。 只不过那支不肯老实的左手,顺着那越发诱人的腰身曲线摸索。 大喇叭副官还有那武吉扭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 南宫亏翻了翻白眼咳嗽几声,现在两军对峙,能不能克制一点。 而此刻,姬旦佳人在怀,狭刀在手,大军在后。 左臂用力将小荷搂在自己怀中,右手抬起狭刀,直指崇侯应彪。 你来啊! 第一二二章 龙精虎猛,雄风不减 连续数月围追堵截,一路之上自是风餐露宿险象环生。 幸得值此紧要关头,大将军南宫适率大军驰援而来。 今狭刀在手,美人在怀,又有千余骑兵寒光照甲。 那根因在山穷水尽之下,几乎快要绷断的心弦,这才得以舒缓下来。 那句看似耀武扬威嚣张跋扈的“你来啊!”实则却是为那崇侯应彪留下了可以回转的余地。 至于那胖子上道与否,就全看他的眼色和造化了! 心弦一松,心气先坠。 原本高度警惕的人在松懈下来之后,这整整三个月积攒下来的紧张疲惫与心力交瘁,就如同一尊洪水猛兽般,只在瞬息间便将他直接吞没! 等姬旦再次睁开眼来,整个人乏气已消。 温暖而又舒适的大床,好似一朵漂浮在天空中的白云,只感觉自己浑身无比惬意轻松。 想当初,自己魂穿而来,一睁眼就是躺在床上。 后来力战马怨,等再次醒来依旧躺在床上。 这次还是如此。 好像这床成了自己的复活点又或者是存档口。 倒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只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好像自己胸口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稍稍起身,就看小荷两只胳膊正垫在上边,将自己的胸口当成了枕头,脑袋正贴在上边睡得正香。 顺着视线看去,侧头而睡的小荷,那双藕臂与粉嫩的脸颊中间,压了一缕自己爱不释手的青丝。 顺着青丝再往上看去,脑后发髻与衣领中间一片白皙,而在那白皙的皮肤上边,那根从肚兜挽向脖颈间的红绳将开未开。 本来还有些睡意的姬旦看到眼前此情此景倦意全无。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未曾想已然抽条成了这般境地。 像是做贼般,姬旦小心翼翼从被窝当中掏出自己的右手,悄悄探向红绳,二指拈住绳结迫不及待向后一拉。 “啊!”从睡梦当中惊醒过来的小荷,咻的一声从凳子上边蹦起身来,一双藕臂护在胸前,等看清楚是姬旦这只咸猪手后,犹有青丝压痕的脸颊瞬间涌上一团诱人的红霞。 姬旦见自己一击不成,又顺势往里挪了挪,一手掀开被窝,哪知一股冷空气嗖的一下便钻了进来,自己竟是未着寸缕! 可孤男孤女共处一室,姬旦更是玩心大起。 索性将被子悉数掀掉,另一只手拍了拍床面:“来呀,来玩呀!”1 可谁曾料到,就在这万分紧要之时,有一人竟连门都不曾敲上一下,直接突兀走进屋内,简直是大煞风景! 小荷一扭头看到到此人,又回过头来看向与自己坦诚相见的姬旦,只感觉又气又羞,只得一跺脚嗔怪道:“公子!” 随后便抱着那摇摇欲坠的内衬肚兜仓皇而逃。 而侧卧在床的姬旦,要比小荷更先看见此人。 只不过此人的出现,饶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此人正是自己的长兄——姬考! 他来这里干什么? 一时间心中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姬旦,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兄姬考。 随即,又是一阵冷风钻进被窝,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姬旦,这就要起床行礼,却被后者直接打断。 “先把被子盖上,再把衣服穿好!” 自己对这位当初在家庭会议之时,迥异于祸水东引自私自利的三哥姬鲜,不同于木讷语迟毫无主见的二哥姬发,欲要一人擎天架海的长兄姬考,不可谓不印象深刻。 而且在姬考身上,自己体会到了那种既有兄长之情,更有长兄如父般呵护父爱之意。 只不过事发突然,有些难以置信,此刻醒悟过来,自是不敢怠慢半分,接过去而复返,已经重新系绳结整理好仪容仪表的小荷给自己准备的衣服,麻溜的在被窝里边穿好,赶忙下床行礼问候。 简简单单几句问候寒暄,姬旦这才知道,自己已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而小荷一介女流,随大军长途奔袭驰援而来其颠簸疲惫之意可想而知,之后更是昼夜不曾合眼,衣不解带伺候自己,而这一切全部落在姬考眼中。 就在一个时辰前,姬考前来探望,约摸是小荷倦意太浓,正贴在自己胸口浅浅睡去,故而没有打搅,方才听见小荷尖叫,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不测,慌忙跑了过来,未曾想却撞见自己弟弟在耍流氓。 “事发突然,打搅了你的好事啊!”姬考见到自己弟弟安然醒来,居然还有心情去调戏侍女,自是了然姬旦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心中那块大石头自是安稳落地。 “年轻人龙精虎状,不错!”此时心情大好的姬考视线稍稍下移,出言调侃几句道:“倒是有我七八分的雄姿了!” 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姬旦从震惊当中走出,下床稍微活动几下筋骨,早就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又开始了抗议。 “你小子,醒来的还真是时候。”姬考哈哈大笑道:“现在正是饭点!” 之前一路逃亡,为了将影响力和波及范围控制到最小范围的姬旦,别说是穿件干净衣服,又或者说是睡个饱觉,就连那羊皮子的堪舆图,都被自己撕成小条就着那盐土填了肚子。 感觉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的姬旦,在小荷的服侍下草草洗漱完毕,便直奔膳厅而去。 时值傍晚,感觉自己快饿疯了的姬旦一脚踏出房门,顿时,一股清冷当中夹杂着些许凛冽寒意的秋风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荒原之上已经密密麻麻驻扎了无数大军,在这傍晚的薄雾之下,一座座肃穆的军营当中闪烁着亮光,像是一盏盏在黑夜当中闪着微光的小桔灯。 姬旦这才发现,自己依旧身处在这北恒幽州境内! 而此时,五脏庙的抗议越来越严重,就连着肚子当中咕咕叫的声音都像是在打鼓,眼下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饥肠辘辘的姬旦在小荷的带领之下,冲向膳厅,要去行那干饭大举! 冲进膳厅只见满桌佳肴,而正中一只,烤制到金黄流油的黄羊,瞬间抓住姬旦视线,直教他挪不开眼睛。 这种好东西,姬旦可在沿途见过不少,别看都是乌泱泱一大群聚在一起,严苛的自然环境下,让黄羊的习性变得越发敏锐和警惕。 其内部吃草、喝水、巡逻、放哨分工明确,稍有靠近就看这黄羊屁股上的那撮白毛像蒲公英一样炸开,随即撒开四条腿,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眼前。 一是姬旦时间紧迫,二是荒原之上生火无异于拿头往崇侯应彪怀里撞。 所以姬旦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眼前这群已经感知到极北大荒寒潮一路向南不断迁徙而来,不断挂膘方便求偶过冬的黄羊干流口水。 可是谁知道,今天居然摆在了自己眼前,那岂有放过的道理? 坐在主座之上,意识到自己弟弟失态的姬考咳嗽几声,将姬旦从靠黄羊的世界当中拉了出来。 恋恋不舍的从烤黄羊身上挪开视线,姬旦这才发现,大将军南宫适、将军武吉、大喇叭副官,以及还有自己不认识的几位将领,均在一脸促狭的看着自己。 咕嘟一声,姬旦狠狠咽进去一大口口水。 还愣着干嘛。 赶紧动筷啊! 第一二三章 杀意更甚,笑面不改 一位饥肠辘辘之人,在面对这满桌却不能动筷,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强忍着饥饿感,吞下一大口口水慰藉自己五脏庙的姬旦,迫不及待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动筷啊!” 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饶是那位于主座修养极佳的长兄姬考也是面带笑意,之后更是亲自动手,切下一整条黄羊前腿分姬旦。 羊奔跑开来,以两条健硕的后腿为发力点,将力量传遍全身,所以多肌肉筋膜,肉质较硬有嚼劲。 两条前腿负责维稳,运动量较后腿稍少,故肉质软嫩,肥肉较少瘦肉居多。 且北恒幽州于极北大荒土质盐碱化较重,黄羊一路迁徙而来,所吃均为沙蒿、甘草等耐碱性植物,故肉质本身不腥不膻,实乃一绝。 此刻,在随从的引领下在餐桌前坐定,接过长兄姬考分过来的羊腿,顾不得什么斯文体面,抱在怀里,甩开腮帮子直接开吃。 而在座众人皆是那豪气干云的武将,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与规矩。 再加,有了四公子姬旦的豪爽开局,这本本就热切的晚宴,在姬旦无意间的催化中,气氛直接被烘托到了顶点! 男人们大口吃肉,岂能不大碗喝酒? 半边羊腿进肚,姬旦这边稍稍安抚下聒噪的五脏庙,稳了稳心神,那边几名眼生的将领已然联袂前来敬酒。 四公子曾代表整个西秦雍州出使上天玄州,后又能在各方势力之下功成身退,之后艺高人胆大,竟是辗转借道纵穿大半个北恒幽州。 在崇侯应彪数月围追堵截之下仍能全然身退,今日此次宴会不光只是一顿普普通通的晚宴,更是一场接风宴,或者说是庆功宴! 不光与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将南宫适,有着师徒情谊这层身份,更是从其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当中能够看出,四公子定是一位性情中人! 几位将军端着满满一大碗马奶酒联袂而来。 而几个月的风餐露宿,嘴里都快淡到没味的姬旦更是来者不拒。 放下手中有点噎人的黄羊腿,起身离座的姬旦迎着几位将领,手中几只摇摇晃晃的大碗碰到一起,随即仰起脖子猛灌一气。 几位将领互视一眼,热血男儿子也不甘落入下风,皆是一饮而尽。 马奶酒顾名思义乃是涌新鲜马奶发酵制作而来,不用于九州之上普遍用粮食制曲酿造的粮食酒,口感奶香纯正酸甜爽口。 乃是极北大荒那些游牧民族的特色酒水,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进入到了北恒幽州,因不宜贮存,只在小范围内流通。 一碗酒水下肚,众人皆觉仍不尽兴,又招来随从继续倒酒。 第二碗酒水下肚,众人之间的距离感再次被拉近几分。 期间提起那崇侯应彪,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原来就在昨天,那崇侯应彪见姬旦在昏厥之前为他开出一条生路,自是也借坡下驴想要就此作罢。 就在崇侯应彪准备收拢残余部队准备撤兵之时,大将南宫适却冷哼一声:“这么轻而易举,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本就忐忑不已的崇侯应彪听闻此话,那根刚刚松懈下来的心神瞬间紧绷。 只剩下不到五百人,其中绝大部分还是一些病残步兵的他,又怎可能与蓄势待发的整整上千骑兵抗衡? 一瞬间,心中已然闪现过诸多想法的他,直接做出最坏的打算。 那就是让这几百人断后,为自己的逃跑争取时间。 可奈何,人的名树的影,这南宫适在战场之上最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自己现在一个落败的北伯侯之子,可能在前者眼里还不如脚下的一根草芥值钱。 他想赌,可是在南宫适面前又不敢赌。 似是看出了崇侯应彪的惊恐,南宫适懒得和这只惊弓之鸟兜圈子:“我家四公子那是宅心仁厚,自是不愿与你等鼠辈计较。”索性直接摊牌道:“可是你也不能让我们这上千兄弟白跑一趟吧?” 闻言,崇侯应彪心中大定。 原来他那南宫适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了姬旦的面子。 好,只要能让我不死,怎么都行! 可商人重利的市侩与狡诈早就深深刻在了他的骨髓当中。 “那,那是当然!”示敌以弱故作大方的崇侯应彪指了指身边众人:“若是大将军不弃,小王愿意将这剩下足有四百多步兵全部割爱,当作我对四公子唐突无礼的赔偿,不知这个提议如何?” 哪知南宫适并不上当,冷笑一声直接揭穿崇侯应彪藏在言语当中的陷阱:“我要这几百个酒囊饭袋做什么?” 崇侯应彪心中一沉,可脸上仍是疑惑不已的模样:“那不知大将军想要些什么东西?” 南宫适一指那地上横七竖八的骑兵尸体,还有那大猫小猫两三只活着的骑兵:“无论死活,整整两百套骑兵甲胄,我要了!” 崇厚应彪拢在袖中的双拳骨节噼啪作响,可很快他就释然开来:“可以!” 见这崇侯应彪如此能屈能伸,剜了他的心头肉居然还能如此云淡风轻,此子若是成长起来,以后即位北伯侯,怕是留下了一个泼天祸患。 战略眼光远比姬旦更加长远的南宫适再一次动了杀意,可奈何姬旦已经有言在先,自己也不好违背,思来想去又心生一计:“等等!” 崇侯应彪神色一怔:“大将军,你······” “我还要战马!”南宫适主动激怒崇侯应彪:“活着的战马,死了的战马,我全要了!” 此举,不单单只是剜了崇侯应彪的心头肉,那直接是在割他的心尖肉! 可崇侯应彪也绝非泛泛之辈,只见他低下头来咬紧牙关,随后抬起头来,任由嘴角血丝蔓延,竟是直接指挥起了手下士卒:“来人呐,帮大将军分割战马马肉!” 崇侯应彪越是这样表现,南宫适就越想杀他。 而崇侯应彪也知道,只要自己不触犯姬旦留给他的那条底线,任他南宫适本事再大,也杀不了自己! 眼见骑兵甲胄还有那战马归属划分完毕,心中杀意更盛的南宫适又说道:“等等!” 已经失无可失的崇侯应彪这次格外大方,直接问向南宫适:“只要小王现在有的,大将军尽管开口就是!” 南宫适森然一笑:“我要你的衣服!” 崇侯应彪心中杀意更盛,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哦?是小王这件华服嘛?” “不,是你身上穿的所有的衣服!” 片刻过后,一个赤条条的肉球展露在南宫适眼前。 伴随着众人的起哄嗤笑,笑面不改的崇侯应彪,就这样光着屁股潇洒离去。 “整整两百套制式精良的骑兵甲胄,一百四十多匹战马,被风干腌制起来五十多匹战马马肉!”众将领回想起昨日情形仍止不住的一阵大笑:“还有那两颗肉球一样的屁股!” “这一切可都是托了您的福气!”众将领起哄不断:“就为这个事,咱们还得再敬四公子一碗!” 三碗马奶酒下肚只觉酣畅淋漓痛快不已。 若不是那大喇叭副官从旁阻止,距离感被无限拉近的将领,不差点就要和姬旦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最后几位将领起身,约好等回到西秦雍州之后,再一醉方休的约定之后,这才回到他们的座位。 “我看那崇厚应彪,经历此挫折之后,定是一位人物,四公子不可不防!” “瞎操心什么?”大喇叭副官将一位酒意微醺的将领拉回座位:“崇侯应彪带着上千人都没能留得住四公子,还怕他以后能反了天不成!” 就算他反了天。 只要我狭刀在手。 也能一刀。 平天下! 第一二四章 沙场夜饮,杯酒莫停 醇厚绵长的酒水下肚,之前生疏的距离感被瞬间拉近。 姬旦只怨自己与这群性格豪放洒脱的青年将领相见恨晚。 意气相投间更是连连对饮数碗。 最后在这大喇叭副官的介入下,约定好下次酒会的时间之后,意犹未尽的双方这才作罢。 整条外焦里嫩金黄流油的羊腿下肚,终于安抚住早就聒噪不已的五脏庙,原本有些萎靡的精气神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恢复。 兴许是之前被崇侯应彪一路追杀,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让姬旦吃足了苦头,明明肚子已然涨圆,可眼睛依旧觉得自己能吃下一整头牛的姬旦,又举起筷子瞄准了桌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 手中出筷如刀,刀刀指向荤菜,目标明确,出手精准。 这边,终于在一声气势雄浑悠长的饱嗝声中,姬旦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 而另一边,武吉又欣然上前。 如果说,姬旦第一次见到武吉的时候,后者犹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 那么,经过锁儿郎一战之后,昔日同袍近乎全部战死,而自己也被一贬再贬,从一颗耀眼的军队新星,变成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经历如此重重打击的武吉,难免意志消沉浑噩度日,如剑刃生锈剑身蒙尘。 若不是仇恨的力量在不断折磨着他的内心,怕是这柄生锈蒙尘的宝剑,就要当场折断! 可直到姬旦的再一次出现,他那灰暗的世界终于迎来了一丝曙光! 深知机会转瞬即逝的他,一路之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辅佐姬旦将使团安安全全护送到上天玄州,这已然殊为不易。 最后,遵循姬旦指示的他,又将数百人的使团全部带回西秦雍州,完成交接任务,实乃大功一件! 本就因为此事,昔年沦为众人笑柄的武吉,有一次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就在所有人都在暗中推测,当初那个被冷落疏远,以至于一路排挤到幕后的武吉,能否借此机会重新回归台前之时,前者与武成王黄飞虎一番交手,竟还能占据上风的惊人战绩,在使团口中向整个西秦雍州迅速蔓延! 这件堪称惊世骇俗的丰功伟绩,直接在以实力为尊的军营当中直接炸裂开来,如同一股迅猛无匹的龙卷风,搅动的每个人心神荡漾不止! 凭借一前一后,而且一件重过一件的武吉,不光从无人问津的幕后再次回归舞台,更是直接站在了舞台正中央,其周身散发出来的光芒远胜从前不说,其在民间,在庙堂,在军营的声望,更是直逼大将南宫适! 而处于这场的风暴中央的武吉,无视了漫天的鲜花与掌声,拒绝了无数各有所图的橄榄枝,只说了一句:“更应该获得,现在还挣扎在死亡当中!” 为了避免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武吉于返回西秦雍州的当天下午,便悄然回归大营。 而武吉口中,更应该获得这些鼓励与和赞誉的人,此刻从座位之上站起身来。 而武吉在距离姬旦尚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竟是直接摆出军人架势,毕恭毕敬半跪在地,向姬旦行了一记军人的最高礼节,等抬起头来,这个铁打的汉子双眼已经通红一片,就连说起话来都有些哽咽:“启禀公子,当日的任务,属下已圆满完成!” 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只是整个计划的上半部分。 等到武吉见到在拒神弩下狼狈不堪的姬旦之时,他才意识到整个计划的下半部分! 那就是用自己的命,换所有人能够安全离开朝歌! 而之所以姬旦在催促武吉离开之时,说自己的命,现在就握在他武吉手中的原因所在! 公子借道北恒幽州逃脱生天,而自己能够尽快回到西秦雍州搬来援兵,才能替前者求得一线生机! 事后,武吉进行过一场心思缜密的复盘,在感慨于姬旦不拘一格的谋划和兵行险招的胆色之余,更钦佩他那义薄云天的壮阔胸怀! 而姬旦见武吉行此大礼,当即也是三步并作两步,将半跪在地的将军武吉从地上搀扶起来,佯怒道:“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你我二人按兄弟相称即可!” 从地上站起身来的武吉,看着眼前恨不得令他五体投地以示崇敬之意的公子姬旦,所谓,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就连他嘴上那一整圈油渍都显得那么赏心悦目。 就看这心潮澎拜不已的武吉,只恨自己是个粗人,不太擅长表达的自己内心感受,索性取过侍从手中那足足十余斤重的酒囊,一仰脖咕噜噜猛灌一气,相较于之前拿大碗喝酒,已经豪迈不已的青年将领还要更粗犷些许。 之前,在风满楼被姬旦被几杯酒便灌到不省人事的武吉,硬是一口气喝下去三四斤有余! 擦掉嘴角奶渍的武吉打了个酒嗝,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末将武吉,自此愿追随公子左右效犬马之劳!” 姬旦没有接话,而是取过酒囊,学那武吉,仰起脖子狂饮不止。 经历时间冲刷,尝便人情冷暖,洗净铅华的宝剑终于重新展露出,属于他的锋芒与风华! 只不过相较于之前的锋芒毕露,现在的他多了一道沉稳藏拙,甘于寂寞的剑鞘。 不出鞘则以,一出鞘则是雷霆万钧,隐隐有了大将风采! “你想要东山再起的机会,我给你了,而你也抓住了!”姬旦放下酒囊:“现在,我没有什么能再给你的了。” “你听我说!”见武吉正要插话,却被姬旦直接强硬打断:“你是条定要越过龙门的锦鲤,所以你的征程应该是浩瀚无边的广袤大海,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强留你在我的这个池塘当中打转,那样翻不起什么浪花,还怎么做那翱翔九天行云布雨的巨龙!” 二人在那虎踞龙盘的朝歌相处时日颇多,在无数变故阴谋与阳谋的磨练当中,二人早已默契非凡。 只见,姬旦与武吉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了武吉这关,姬旦主动起身,走向那亦师亦友的大将南宫适。 此时,酒桌之上的氛围达到了顶点。 酒意微醺的青年将领,正在对喝到七荤八素的武吉劝酒不止。 大喇叭副官早已站在姬旦身后坐敬酒南宫适的副陪。 居于主座的长兄姬考虽滴酒不沾,但也频频以茶代酒,与众人打成一片。 兴致正盛酒意微酣的姬旦,脚步略有踉跄,值半醉半醒之时。 笑眼迷离看向众人。 壮志饥餐黄羊肉。 笑谈渴饮马奶酒。 沙场夜饮醉复醒。 惟劝诸君杯莫停。 第一二五章 查漏补缺,情根深种 这场其乐融融的晚宴,自傍晚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才堪堪作罢。 长兄姬考一一送别这群伶仃大醉的青年将领,并叮嘱后者,务必将那早就烂醉如泥的武吉,安全送回营帐当中这才作罢。 之后便是大喇叭副官搀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南宫适,大将军宝刀归鞘已近十年光景,常在梦中回到那令人怀念不已的沙场之上。 今朝得令大军开拔,如野马脱缰猛虎出笼,统帅大军自西秦雍州一路向北,如一柄钢刀直破北恒幽州境内。 再加,时常牵挂这个让自己不太省心的徒弟姬旦,行军打仗期间滴酒不沾的他,今晚竟在不知不觉间多喝了几盏酒水。 而姬旦吃饱喝足,正借着酒意,恨不得将整个人,全部挂在那只到自己肩头位置的小荷身上,然后将自己耷拉在后者肩膀上前的脑袋,不断朝下朝里嗅个不停,暗香盈袖沁人心脾。 姬考在膳厅门口作揖作别众人,只是在轮到姬旦之时,却暗示小荷稍等片刻。 待众人悉数离开返回自己的营帐之后,姬考看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姬旦:“四弟。” 见姬考已然识破自己的伪装,姬旦恋恋不舍的抬起闻香不止的狗鼻子,又狠狠嗅上几下,这才从小荷身上挪开。 不知道姬考葫芦里边到底卖的什么药,竟是直接屏退小荷还有自己的一众贴身护卫,只让他们远远坠在后边,这才与姬旦携手同游,一直出了军营范围,来到这荒原之上,寻了一块小草甸,这才停住脚步。 初秋,月朗星稀。 广袤无垠的荒原,在这好似剔骨尖刀般的夜风的侵扰下,如是一片起伏不定的墨海。 而远处的营帐,闪烁不定的光亮,就如同飘荡在墨海当中的宝石,璀璨而又动人。 站在草甸之上的姬考,将视线从远处的军营收回,然后放在草甸下方正在等候自己的小荷一群人身上,竟是没有来由的说了一句:“小荷,是个好姑娘!” 姬旦虽说酒量不错,商朝的酒水也远不如后世那般度数奇高,但也架不住酒桌上边,青年将领还有武吉这群人,如此热切的敬酒,此时也有了七八分醉意,但是提到小荷,瞬间便来了精神。 嘿,这大晚上的,你要跟我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当即拍了拍胸口,一脸自豪的看向不远处的小荷,眼底宠溺不已:“那是当然!” 姬考见状嘴角漾起笑容,从袖中掏出一方拳头大小,其通体造型为莲台,四周镌刻莲瓣四散开来,琉璃罩内寸长的火舌正徐徐燃烧。 姬旦接过油灯定睛一看,灯台底座当中的灯油几近干涸,正中心棉线四周,一抹猩红聚拢在成团经久不散。 “这是你的本命灯!”见姬旦投来诧异的目光,姬考解释道:“那根棉线当中穿插着你的头发,那灯油当中那团经久不散的猩红,正是当初采自你十指指缝当中的心头血。” “大军开拔之前,奶奶太任将你的本命灯交托给了小荷,而不是我,起初还有些不理解。”姬考笑道:“只是,后来不得不感慨,老一辈看人的眼光何其毒辣!” 说着姬考又指了指灯台上边的细密纹路:“那是咱们父亲在奶奶的教导之下,将上古人皇伏羲的先天八卦,做进一步推演,得出的部分后天三十二卦象,之后就将其亲手刻在了上边。” “这三十二道卦象,虽不甚完善,也没有先天八卦那般通天彻地的威能,但可在正午时分与夜半子时这两个时间点,通过烛影投射在卦象上的位置,来推算你的大致方向。” 姬旦仔细一瞧,果然那指甲大小的莲瓣上边,雕刻出细如牛毛般的层层繁密纹路。 那个曾当面质疑自己身份真伪,让自己一腔期望落空,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称呼为“父亲”的西伯侯姬昌,竟会如此煞费苦心? 一时间,不敢相信的这个结果的姬旦,根据莲瓣上边镌刻的后天三十二卦与龟甲上边河图洛书残片进行对比。 当下心中五味杂陈。 这卦象纹路与先天八股师出同源,能够得到印证! “所以,你们那天才能找到身陷重重包围的我?”姬旦问向姬考。 后者点了点头。 像是一根绷了很久很久的心弦,在偶然当中,毫无预兆的突然断裂。 留给人的只有一阵心酸和久久无言。 姬考自是不知自己弟弟与父亲二人那些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也从中瞧出了些许复杂意味,当即又将话题重新带回小荷身上。 “那小妮子知道这盏命灯关系着你的安危,一天十二个时辰,无不悉心呵护。”姬考继续说道:“就怕这灯油耗尽心头血四散开来。” “整体部队行军太过缓慢,而你的命灯火光越发黯淡,心急如焚的大将军南宫适只得抽调出整整上千骑兵充当殿前急行军,一路向北疾驰而去,进入北恒幽州境内之后,呵斥守城诸侯城门洞开不得阻拦,否则等大军一到,屠城三日鸡犬不留。”姬考顿了顿继续说道:“而小丫头以一女子娇柔之体,硬是跟上了大将军的步伐与节奏,在那颠簸的车厢当中吃尽了苦头,但却从未见她松开过你的命灯分毫!” “对你可谓是情根深种,你可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啊。”说道这里姬考感慨道:“不然,那小丫头要是被别的男人勾搭走,那你不得心疼死!” “谁敢!”在这酒意之下有些急了眼的姬旦咋咋呼呼道:“看我不打断他的三条腿!” “打住打住!”姬考促狭道:“你以为别人都和咱俩一样,能有这等雄风?” 兄弟二人互视一眼,哈哈大笑。 借着月光,二人攀谈许久。 从天南海北聊到家长里短。 在得知那三哥姬鲜,居然硬吊着一口气,从朝歌挨到了西秦雍州,而母亲太姒在看到已经只剩半口气,浑身消瘦到近乎脱相,只剩两个眼睛珠子还能转的宝贝儿子,直接泪洒当场。 而西伯侯姬昌念在他出使朝歌有功,之后更是在那拒神弩箭之下侥幸讨得一条性命之后,差点金口一开立地封侯! 那个曾经拖后腿拖到,把自己裤衩子都快扽到脚后跟的家伙,差点成了一方诸侯。 而自己的空头支票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起实现。 听闻这个消息的姬旦,差点把鼻子都给气歪。 夜已深,酒意酣。 二人说话间不知不觉,竟将话题扯到了长兄姬考的身上。 喝醉了酒,连舌头都有些不太灵光的姬旦穷追不舍,简直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你小子到底有没有辜负过女孩子? 对此,姬考自是竭力否认,可言语之间结结巴巴笨拙掩饰的模样,已然出卖了他自己。 眼见长兄如此作态,愈发更加刺激姬旦心中的好奇。 最后在一连串喋喋不休的追问之下,姬考这才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嘿呀! 真是看不出来啊! 一时间,姬旦的吃瓜欲已经按捺不住。 “快说说,快说说嘛,咱们兄弟间,还有啥不能说的!” 而姬考却将视线投向比远方军营,还要更远的地方,沉默许久收回目光。 下定决心的他,语气幽幽不止。 这就是我今晚,要找你的理由所在啊! 第一二六章 红豆相思,问心有愧 怎么样? 让我说中了吧! 哈哈! 自己在无意间发掘出一个惊天大瓜的姬旦,内心欢呼雀跃不止,忙挪了挪屁股,往长兄姬考那边再凑近几分:“快给咱讲讲,讲讲嘛!” 姬考见状苦笑不已,转而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和一根玉簪::“帮我交给她。” 花生瓜子已经准备好了,小板凳也坐上了。 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瓜的姬旦,接过东西却有些傻眼。 就这么简简单单? 信封是用硝制揉撑而成的上好熟牛皮制作而来,纹理细腻手感温润,用火漆拓印密封。 姬旦二指轻轻揉搓,能清清楚楚感觉到里边装着一张波如蝉翼的丝帛信纸。 可至于信纸上边的内容······ 别说是已经封口,就是没封姬旦也看不懂。 试问,谁不知道姬旦作为商朝九漏鱼,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 这不是赤裸裸的欺负我这个文盲嘛! 再转念一想,这信纸上又能写什么东西呢? 不过就是一位渣男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说那些乍看之下极为合理,细想则是狗屁不通,说不定言语间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的无耻话术。 诸如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生辜负姑娘一番深情,此中凄苦惆怅,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说不定为了进一步表示自己的痴情和不舍,这书信之上很有可能还会写着什么,自己这段时间夙兴夜寐辗转难眠,为伊消得人憔悴,但也无悔无怨。 但奈何你我二人就如这飞鸟与鱼,只求自求山水不相逢。 惟愿姑娘自此一别两宽,恭祝早日觅得佳人。 巴拉巴拉一大串,诸如此类酸不拉几的陈腔滥调。 心中已然将长兄姬考定性为一个渣男的的姬旦,不动声色的略过书信,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根玉簪上边。 观其玉簪前身,乃是块体型狭长,一端细腻莹白,而另一端染有红晕真皮的老坑籽料,行业术语称为“红皮白肉”。 这件籽料经大师之手匠心独运,细腻莹白一端设为簪挺,最大程度的保留籽料细腻油滑的特征。 染有红晕真皮的一端设为簪头,取其红色精雕细琢,打造成两束珠圆玉润小巧玲珑的红豆。 最后展示在众人面前的便是这根整体长约八寸,仅有筷子粗细的红豆玉簪。 红豆自古表示相思之意,而这跟玉簪······ “这?”姬旦手捧红豆玉簪左瞧右看,随后恍然大悟:“这难道就是被你辜负了的那位姑娘,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姬考没有说话,但实际上已经默认。 这下愈发坐实姬旦之前的猜测。 “呸,你个渣男!”姬旦仗着酒劲,在心中吐槽不断:“跟我说起深情话术那是一套又一套,可转脸儿伤起姑娘的心,那是半点都不手软!” 而且,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还要让我当这个恶人,帮你去擦屁股! 这天底下,还有这种事情? 可转念一想,男人之间面对这种情况,向来是劝和不劝分。 再说了,小情侣之间打打闹闹分分合合,这是人之常情。 在这如此冰冷而又残酷的社会当中,试问谁还没有几处棱角,没有几根尖刺,用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这天底下,哪儿有绝对契合自己的另一半? 可姬考又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用这种决绝的手段,要和这位姑娘分手? 正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瓜。 感觉已经透过表象,即将要接触到内核本质的姬旦,这浓浓的吃瓜欲再也按捺不住。 而听到自己弟弟的询问之后,姬考陷入回忆当中,兴许是酝酿措辞,又或者是感怀从前,半天时间这才说了句:“整件事情,要从你十一岁那年开始说起。” 姬旦今年十八岁,而长兄姬考年长自己六岁,已二十有四。 而姬考口中的姑娘,则又年长姬旦三岁,今年二十有一。 放在这个平均寿命不过四五十年,十二三岁便可结婚生子,再翻一轮摇身一变都能晋级成爷爷奶奶辈的商朝,不消说长兄姬考与那位只在回忆当中的姑娘,就连姬旦自己都成了大龄未婚青年。 而事情的开端,要从自己十一岁那年开始说起,那便是七年前。 而恰恰,当今帝辛子受执政已有七载光阴。 突然,姬旦脑海当中如是一道雷霆闪过,当即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向姬考:“难道你们······” “没错。”姬考点点头,随即闭上眼睛轻声道:“就是那年,我们在朝歌相遇。” 随着姬考的娓娓道来,姬旦这才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七年前,前任商王帝乙子羡病卒朝歌,由其子帝辛子受继任大商之主。 帝乙归天,帝辛执政,值此新旧政权交接之际,身为西秦雍州之主的姬昌,自是要协其余三大诸侯,入朝歌觐见新王。 为了试探新任商王对西秦雍州姬家一脉的态度,或者将自己当作下一任西伯侯板上钉钉的人选着重倾力培养,还是说料定朝歌权力交接,处于政权不稳的空当,牵一发动全身,不敢对堂堂西伯侯贸然下手。 所以在那年,西伯侯姬昌一改之前不听宣不听调、刻意示弱边缘化、竭力维持双方平衡的生存方针,转而高调至极的将自己的嫡长子姬考一同带去上天玄州,入朝歌觐见帝辛子受。 至于,是这三个推测中的哪一个,又或者是这里边还有有更深层次的考量和谋略,姬考无从说起, 而能知晓其中真正内幕之人,也怕是只有奶奶太任和父亲姬昌,他们二人罢了。 闯过这龙潭虎穴的朝歌,笑脸相迎这不怀好意的王族。 本以为这场觐见,就此能够有惊无险收场的姬考,却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的单相思并不可怕,而真正致命的地方在于两情相悦。 姬考恨不得无时无刻,都能见到那位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姑娘。 而姑娘则是发疯了似的,恨不得天天都能陪伴在令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身边。 而这,才是最要人命的地方。 缅怀旧主帝乙子羡,再加初践国祚登庸纳揆,这场长达整整一月的觐见之旅,在两位情窦初开便随即坠入爱河的两位年轻人看来,不过是短短半天光景罢了。 临了分别在即,姑娘将视为相思之意的红豆玉簪送给姬考。 而姬考将自己的心头之好,一张名为“西楼”的七弦琴送给了那位姑娘。 自此,山高路远道阻且长,真应了那句,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二人只能用一封封书信,来寄托自己深切的思念。 而自那之后,在琴技之上颇有造诣,有“行云流水出神入化”赞誉之称的姬考,再也没有弹过一张琴。 异地恋? 还七年? 莫不成,是传说当中的七年之痒? 事情到了这一步,姬旦感觉自己的好奇心越发加重。 七年时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 为何这段七年的感情,竟然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可到了这里,纵使姬旦如何追问,姬考都不愿再说。 “这七年时间,她的父母就婚姻大事不断暗示提点,可她还是一口回绝,而我自是将源源不断上门提亲之人全部拒绝,我只喜欢她。” “纵使你们七年已经没有再见过面?”姬旦忍不住发问道。 “无论是七年,还是十七年,还是更加久远的二十七年,三十七年,哪怕是到了七十七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喜欢她!”这次姬考斩钉截铁的回应道:“而她,我相信也是如此!” “那这七年,你难道就没有一天空闲时间去看她?”姬旦忍不住继续问道:“七年时间,一个姑娘的七年时间,你知道那有多宝贵吗?” “那你知道······”面对姬旦的追问,姬考当即反驳,可马上意识到自己差点出了纰漏,只见他艰难的咬紧牙关低声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啊!” “在那无数个牵肠挂肚辗转难免的夜里。”姬考藏进袖子当中的双手已然扣进掌心,可仍旧消弭不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楚,只能痛苦的不断摇头喘息道:“我才意识到,原来,这才是真正致命的地方!” 话已至此,姬旦感觉自己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重重的长叹一口气。 意识到自己刚才情绪有些激动的他,又往自己长兄那边再靠近些许。 却看那姬考昂头直面秋风,禁闭的双眼,用尽最大努力不让泪水流出。 皎洁月光如是那位姑娘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安抚着他的汹涌澎拜的心潮。 姬旦看向坐在自己身体一侧的姬考,不得不说,虽然自己的相貌已然极为出彩,可比起自己长兄,还要稍逊几分。 姬考的三庭五眼匀称细腻,面中留白恰到好处,鼻梁高挺而五官棱角分明,整体轮廓线条流畅,给人一种由内而外的英气之感。 那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在自然上扬的眼角和深邃的眼窝加持之下,少了些迷离放荡,却多了些神秘与成熟,凭空增添一重克制的禁欲感。 再加钟鸣鼎食之家久经熏陶后,那在举手投足,哪怕一个和小小的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王侯之意,使得这股英气在上重楼增添贵气。 夜半之时,秋风如骏马般飞驰而过整座荒原。 装了一肚子马奶酒的姬旦,被这夜风一吹,继而酒精发作,醉意涌上心头,醉眼惺忪的他拍了拍姬考的肩膀:“唉,男女感情之事,什么结局圆满都只是特例,阴差阳错黯然收场才是人间常态,回过头来一个人舔舐伤口的时候,只要自己曾经真心实意付出过,努力过,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说完这话,姬旦再也抵挡不住这沉沉睡意,就此栽倒一旁,不多时便鼾声震天。 月光底下,扭过头来的姬考,此时眼中片片晶莹。 若是我,问心有愧呢。 第一二七章 秘入冀州,出师不利 时值初秋时节,可那几只燥热难耐的秋老虎刚刚走罢,温度便直线下降。 嗖嗖而过的冷风,仿佛带着裹紧衣衫的行人,直接掠过了这本该天高气爽瓜果飘香的秋天,转而一个大步,直接迈向那冻杀万物的冬季。 天气怪。 可是这冀州城内更怪。 冀州城境内盐铁矿藏极为丰富,而守城王侯苏护凭借其性如烈火,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特点,秉公办事亲属无别,在统帅致理方面极有建树口碑。 在上一任北伯侯崇侯英雄在位期间,曾对苏护多次大加赞誉,号召麾下其余小诸侯纷纷效仿此人执政之道。 之后,崇侯英雄归天而去,其子崇侯虎继任,因其众所周知的原因,新任北伯侯躺在祖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丰厚家底之上大肆挥霍,最后落得“大扒皮”的美誉。 而在苏护治理下的冀州却不断高歌猛进,城池运转井井有条,辖境之内百姓安居乐业。 曾有人推测,本排在全域之内第二位的州城,要不了十年光景,便可直追北横幽州都城的首善之地凉州,甚至一鼓作气超越后者,也不是全无可能。 而就是这样一座富硕繁华的冀州,现在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内巡防严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弄得是那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冀州城内茶摊之前,本就在此紧张氛围之下变得门可罗雀的生意,因天气的骤然变冷,而愈发冷清起来。 这茶馆生意越发不景气,就别提平日里还要仰仗客人流水,说上几段评书挣几枚散钱的年迈说书人,这日子苦楚哟! 就在今天,这位身着一袭淡青色长衫,衣摆之上坠着几个补丁的说书人按照惯例,坐在那镇桌之前,在凉棚之下轻拍惊堂木,清了清嗓子说着一段耳熟能详的“涿鹿之战”。 话说那上古时期,人族炎黄二帝与九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 那九黎蚩尤生的是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眼如宫灯般血红,齿如鹅卵般雪白,五指拃开似蒲扇一般大小,仰天长啸似猛虎一般暴虐,再加上那铜头铁臂如是金铁铸造一般的八十一位兄弟,手持神兵魔刃,驱赶睚眦梼杌呼风唤雨,搅乱日月星辰天地反复。 再说这炎黄二帝,身形修长俊朗星驰,棱角分明面如冠玉,驾墨玉麒麟所拉司南辇,须臾之间上天入地跃山渡海无所不至,前有嗜火而啖的旱魃浴火而行赤地千里,后有恶来飞廉排兵布阵雄师浩荡,左右龙凤齐鸣并驾直上,更兼风伯雨师连手驱云赶雾造化清明。 “王师会面,双方交战一触即发。”说到这里,年迈说书人左手摊开手掌,右手手背轻拍其上:“可就在此时······”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欲知后事如何。“说书人掏出一方木匣:“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老朽再次谢过诸位看官!” 可街道之上那本就稀稀拉拉的行人,无一位逗留。 说书人长叹一口气,正要将空空如也的木匣重新收回之时,却听那凉棚之下有一道声音传来:“可就在此时,怎么了?” 居然还有看客! 说书人见来了生意,从桌底取出一盏茶碗,两手颤颤又摸向桌角茶壶,手指一不小心就要打翻之时,却被那先前问话之人一把接住:“后续呢!” “这世道不太平,本以为这茶摊无人。”目盲说书人道了一声谢,二指将茶碗往前推上几分,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浑白的眼珠:“老朽便随口说上一段,不料却被客人听去,贻笑大方惭愧惭愧呐!” 此人竟还患有眼疾,是个瞎子! 难怪之前会打翻茶壶。 接过茶壶的那人,先是给目盲说书人倒了碗茶水,然后又给自己添了一碗,寻了个板凳在镇桌之前坐下:“快说后续啊!” “听客官口音不像是冀州人氏,倒像是从上天玄州那边来的。”目盲说书人轻抿一口,却并未回答此人的提问,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不得不说,客官您没能赶得上一个好时候呐!” 只见与这目盲说书人面面相坐之人,一袭灰色长衫风尘仆仆,再搭配上那副俊朗的皮囊倒是极为出彩,可惜眉宇之间总给人一种贼眉鼠眼流里流气的感觉。 再仔细一瞧,呵,这不正就是申公豹嘛! 原来,这申公豹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冀州之中,可惜城防严密,这偌大的冀州既不让出,也不让进,最后没得办法,只能施展土遁悄然入城。 哪知人生地不熟,竟然钻进了一处人家的狗窝当中,可怜这申公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眼睛放绿光朝你炸毛低吼的大狼狗。 这申公豹害怕这大狼狗朝自己屁股蛋子来上几口,蹲在狗窝里边不敢动弹。 而这大狼狗也畏惧申公豹身上,那令自己格外心悸的气息,一直徘徊在狗窝外边不肯离去,真是月亮底下拿麻杆打狼——两怕! 结果,一人一狗就这样对峙整整一宿,最后因大狼狗体力不支四处找食,而不得不鸣金收兵,约定好来日再战。 而这申公豹也就顺着大狼狗留给自己的台阶,顶着大黑眼圈拔腿就跑。 呸,真是出师不利! 好不容易出了狗窝,一路兜兜转转,见这沿街巡逻盘查越发严密,东躲xz半晌功夫,最后发现这处格外冷清的茶馆,里边居然还有一滔滔不绝说书人,索性喝碗茶水避避风头! 一碗茶水下肚,申公豹心定几分,就听那目盲说书人继续说道:“年轻时也曾云游四方。”说着指了指自己眼睛和耳朵:“这眼睛坏了,这耳朵就得比普通人好一点才能有口饭吃,客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见有人捧场,这目盲说书人也是打开了话匣子:“前几年游历到了冀州,城主苏护治理有方,城池运转井井有条,再加上这里物产丰富民风淳朴,便生了颐养天年的念头,哪知这才过了几年,就变天咯!” “现在只盼着,这场风波早点消散,生意能够恢复往日模样,老朽再说上几年评书,积蓄一点盘缠,能够搬到文王西秦雍州麾下的西岐境内。” “听说那里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官员体恤百姓,人人安居乐业,不像这冀州,虽是北恒幽州境内第二富硕繁华的城池,可这天说变也就变咯!” 连续几碗热茶下肚,申公豹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嗝散掉脏腑里边的乏气:“我这一路过来,见这守卫军巡逻排查格外严密,敢问先生可知是什么情况?” 此言一出,当即印证目盲说书人先前猜测,这位客官果然不是当地人氏! 只见这先前还滔滔不绝大吐苦水的目盲说书人,却在此刻面露为难之意,一手捻住下巴上的山羊胡,一手拇指、食指,中指来回摩擦:“嘶,这,这,这······” “我去!还有这种趁火打劫的方式?果然活到老学到老,今儿又被人上了一课。” 咬牙切齿的申公豹,从袖中掏出一把贝币放到桌上:“就当是交学费了!” 那目盲说书人之前还是格外为难的神情,在听到贝币落在桌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当即换上一张真挚淳朴的笑脸:“客官出手阔绰,老朽诚惶诚恐,在这里祝客官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步步高升婚姻美满,妻贤子孝儿孙满堂······” 说着便要将桌上的钱币悉数揽入怀中,却被申公豹一把拦住:“等等,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那客官问的是,说书故事的后续,还是守卫军巡防如此严密的原因?” “你要是再这么装傻,那本该属于你的钱,可就要被我重新装进自己的腰包里了。” 目盲说书人脸色尴尬讪讪一笑,这下说话干脆利落,再无先前啰里啰嗦的样子。 他们是在找人! 找谁? 费仲,尤浑! 第一二八章 苏府风波,冀州之变 “费仲,尤浑?” “不错!”目盲说书人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舌尖挑拨挤出几片茶叶梗子:“这生意不景气,就连帮衬的伙计,箅茶叶沫子也没有以往上心了!” “客官您从这上天玄州而来,没有听过这我们崇侯虎大人那‘大扒皮’的美誉,那尚在情理当中。”说道这里目盲说书人慢悠悠将茶碗放在桌上:“难道费仲尤浑两人‘中吸髓’和‘小狗腿’的诨号,也不曾听闻?” 想不到这费仲尤浑二人的大名,已经从朝歌传到了冀州! 对此感觉苦笑不已,对当初结拜之事,感觉有种上了贼船的申公豹,对此并不辩解,主动又为说书人添上一碗茶水之后继续问道:“那不知这苏护,为何要花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去寻找此二人?” 收了钱,办事就是爽快,对此中内幕说书人倒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意味:“此事老朽也是一知半解,根据那七零八碎的坊间传闻拼凑而来,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客官您莫要见怪就成!” 原来,就在两个多月以前,费仲尤浑与他们那结拜大哥,一行三人突然来到冀州城拜访苏护。 虽不知何故,但双方八成是起了冲突。 费仲尤浑二人见事不妙拔腿就跑,竟然让他们趁乱逃出苏府,潜匿至今仍不见踪迹。 而性如烈火的苏护,则是当场拘禁自己的顶头上司北伯侯崇侯虎。 此举可谓泼天谋逆大罪。 而这苏护则是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代表崇侯家族的貔貅图腾与这代表大商王族的玄鸟图腾的旗帜拦腰砍断,转而换上了府中家眷连夜赶制的一面,刺绣有“苏”字的大旗。 于是乎,一场只针对自己顶头上司崇侯家族的纷争谋逆,上升到了公然造反的程度。 这场因费仲尤浑几人带来的变故,被称作“苏府风波”! 而苏护此举直接引来当今王上帝辛子受的滔天怒火,着令北横幽州的崇侯家族,与其接壤的西秦雍州姬氏家族,双方携手共讨苏护老贼。 而随着西秦雍州与北横幽州两域之内抽调而来的大军,不断聚集在冀州城外,而这苏护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决议要将这改朝换代的造反之路一条道走到黑。 首先,大规模收拢地方财政权力。 以雷霆万钧之手段将冀州全境内的一处铁矿,三处铜矿,五处盐井,还有那大大小小绝不下十余处的盐田,悉数收拢到自己手中掌控。 然后,清除异己,扶持嫡系势力登台。 将北伯侯崇侯虎与当今大商之主帝辛子受,派来的前前后后近数十位用以监政官员,全部夺权赶走,重新派遣嫡系亲属入驻上任。 接着,最大程度集结军事力量。 重甲骑兵二百、重甲步兵五百、轻甲骑兵四百,轻甲步兵两万,预备役步兵三千,弓箭手六百,攻共计参战人员可高达两万五千多人。 最后,大规模修建军事防御。 一方面加高加厚城墙关隘,修缮垛口渡桥,筹集巨石、火油、弓箭、滚木、草垛资备若干,另一方面督促秋季庄稼收割,屯粮练兵严防死守! 至此,双方彻底撕破面皮! 冀州城三面环山地势自西南向东北缓慢倾斜,西南部地势较高,矿藏丰富盐田无数,东北部地势较低,其衔接周边沧、德、衮三州之地,又得衡水穿城而过,其两岸形成一片面积相当可观的可耕种地带,能够在短时间两个月的时之内,集结出两万五千多兵力不足为奇。 纵观九州版图,冀州地形狭长,位于西秦雍州与北横幽州交界点,一方面是两大诸侯势力的缓冲地带,而另一方面又是北恒幽州整域门户所在,其条件可谓得天独厚。 “若是双方选择最为极端的手段解决此事,怕只怕要集结三倍于冀州之兵力。”目盲说书人手掌翻转:“也就是说整整八万兵力,使车轮战两面夹击昼夜不停强行攻城,再施以背后兜底配合两侧兵力佯攻骚扰,花费月余时间,致使冀州城内腹背受敌,士兵瞻前顾后疲于驰援,最后心力交瘁方可一举拿下!” “可事情若到了这个程度,怕是整座冀州城内会选择全民皆兵玉石俱焚。”目盲说书人心中一紧:“此举,只会让三方的冲突与损失进一步加大!” 冀州再怎么地形特殊得天独厚,终究只是一潭死水,可城外虎视眈眈的两方军队,那可是整座汪洋大海。 想到这里,目盲说书人忧心忡忡:“怕只怕,冀州城破之日,就是两军屠城之时。” 冀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战况越焦灼造成的损失就会越大,被这块骨头硌掉几根牙齿,弄得满嘴都是鲜血,只会激发起那更深层次的嗜血和残忍,非屠城之举难平这股杀意! 说书人双手颤颤摸索到茶碗,可最后又缩回手来,喟叹一声道:“其实说破天,最后苦的只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罢了。” 嘶! 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有想到,冀州城的情况已然恶化到如此地步。 根据说书人透露的消息,两个多月一前,费仲他们一行人突然造访苏护,这倒是与当今王上帝辛子受欲要纳妃苏妲己的消息能够对得上号。 可是,这费仲尤浑几人,到底做了些什么,能把苏护逼到鱼死网破的程度?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尽快找到二人,问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自己没有能力阻止三方即将要发生的一场恶战。 但最起码,也要将这兄弟二人安然带回朝歌。 想到这里,申公豹立刻起身向说书人告别。 “这些来回寻访的人脑筋也太过死板,他们也不想想,现在城内风声这么紧,那费仲尤浑二人早就趁机逃之夭夭了。”临行之际,就听那说书人自言自语道:“与其,大动干戈在城内找来找去,还不如去周边碰碰运气。” “现在城内兵荒马乱多事之秋,而您老又患眼疾行动多有不便。”听到说书人的自言自语,申公豹心中了然,本已经走出几步远的他,朗声抱拳行礼,谢过说书人的提点:“还是赶紧回家避难,以免波及到您身上。” 申公豹在临行之前将几枚铜币放在桌上,虽数目不多,但对于一个老人而言,足够他使上一阵子。 可原本一副贪财嘴脸的说书人,在听到桌上那清脆悦耳的铜币声时,却根本不为所动。 波及? 我巴不得能波及到我身上呢! 反正我马家,到了这一脉,就就剩下我这根独苗还在苟延残喘。 死? 死了倒才好! 死了。 那才是解脱! 第一二九章 江湖儿女,心意送君 年迈不已的说书人,提了提自己的衣衫下摆,正襟危坐于长椅之上。 约摸是感觉自己的礼数还不够足,又将这两鬓被秋风扰乱的华发,一丝不苟的梳拢到脑后。 虽是目盲,可仍旧抬起脑袋,那颤颤不已的眼皮似在无声言说,自己心意送君,哦不,送仙三十里。 如果说,那影响中九州在未来几千年局势与走向的逐鹿之战,是这历史长河当中一朵惨烈至极,绝不会被后世所遗忘的血色浪花。 那么,他们小小的马家一脉,就是凝结成这朵浪花当中,一颗极不起眼的血珠。 说书人那清瘦的身材,能挡得住面前阵阵而来的萧瑟秋风,但却抵挡不了那滔滔而去的历史洪流。 在这漫漫秋风当中,说书摇摇头,都是一笔糊涂账啊! 涿鹿之战以炎黄二帝的惨胜告终,战败的蚩尤也落得一个飨食于众的下场。 而在此惊天一战当中,站错队伍的马家祖先,难免受到波及清算。 自此,马家后人无论花开几支叶漫几辈,都得从这每一支每一辈当中抽出一人,自此离家出走四海飘零,宣讲这“涿鹿之战”胜利一方的荣耀与权威。 自幼离家出走,死后就地埋骨,如此轮回交替永无止尽。 最开始的几百年间,犹有知情人尚在人间,马家后世之人长路漫漫云游四方,每一次的张口,就像是自己抡圆了巴掌,然后狠狠的抽向自己那满是指印的面皮。 到了这里他们才知晓,眼前看似温柔的惩戒,就是残忍到要用他们的汗水与血水,去冲刷祖辈曾犯下的错误。 时间再过几百年,所有的前尘往事,所有的恩恩怨怨,皆负云烟。 自以为可以送上一口气的他们,选择忽视当初的誓言,而后便迎来了一具又一具早夭的婴儿尸体,那是对他们违背誓言的警告! 这个犹如烙铁一般,深深烙印在每位马家后世子孙心头之上的诅咒。 这个犹如梦魇一般,紧紧缠绕在家族当中每一位人灵魂当中的梦魇。 竟然还未消散! 时间如白驹过隙,悠悠数千年时光,似在弹指一瞬间。 当年要用血泪去表达的“罪己说”,竟然成了云游在外马家后人,用以谋生虎口的技艺,不可谓不荒唐不可笑。 所幸,这个似乎永无止尽的惩罚,很快就要彻底结束,然后被历史的尘埃,掩盖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当中。 因为,他们特殊的身世家庭,原本兴盛昌隆的马家迅速收缩萎靡,能够持续数千年之久,实在是个奇迹。 而到了说书人老马这里,他是马家硕果仅存的最后一支,最后一辈,同时也是最后一人! 老马母亲难产而亡,接受不了打击的父亲,自此性情大变嗜酒易怒,劣质的酒糟刺鼻气味,和那如雨点一般密集而又沉重的拳头,便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回忆。 万幸,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以至于性格扭曲的父亲,终于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年份,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夜,一头栽向路边,然后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童年的阴影造就了老马滴酒不沾的性格,大半生的漂泊塑造了他近乎浪子般孑然一身的选择。 大半生的孤苦无依,终在他这个年纪,全都变成酿在心底的一壶陈年酒水。 其中以辛辣酸涩为主,掺杂半分甜蜜,一分淡薄,单是闻上一闻便能醉人。 只不过,这壶酒水带到棺材里边就行。 又何苦向后人展示? 而目盲虽多有不便,但却绝不会一无是处。 因为,他能“看”到一些,常人肉眼绝对无法看到的东西。 似是这碌碌凡人皆由命数而定,一个人身上的霉气晦气,以心眼望之如是一团青黑之色当头笼罩。 若有厄运缠身,则又成灰白色,从内在神魂,外在肉身,如泄气皮球一般散乱而来,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老马回过头平视自己肩头,其左右两肩各对应司天司地两盏魂灯,现已是油尽灯枯火势渐弱之象。 “怕是我头顶那盏司人魂灯也是这副苟延残喘时日无多的模样吧!”目盲说书人坦然一笑:“其实有时候,往往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用心眼去看别有一番滋味。” 盖,命数如此。 夫,人力奈何? 再说这冀州城。 那苏护府邸之中,居然有两道长气萦绕。 第一道是那稍显势弱但胜在底蕴十足,很有可能后者居上的黄紫贵气。 而第二道,则是那通体呈墨绿,似是滚滚狼烟直入穹顶的冲天妖气!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黄紫贵气与这冲天妖气,彼此环绕依偎,竟有那彼此依存互为依仗的趋势。 纵使自己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有些揣摩不透,牵连着整个冀州城局势走向的苏府变化。 最后再看这申公豹,更是令他大吃一惊。 神魂饱满人性尚存,一身仙意缥缈,似是那潺潺溪水贯穿全身,端的气象非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好似冥冥之中有那枷锁禁锢,而成潜龙于渊难展拳脚之势。 而目盲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耳朵极为灵光。 收起漫天思绪的说书人,将铜币收进袖中,下一秒,就又听见一声钱币落在桌面之上的特殊响动。 不过,来者没有申公豹阔绰,使得乃是一枚贝币。 本来面有凄苦之色的他瞬间恢复之前市侩贪财的模样,忙不迭将桌上那枚滴溜溜转个不停的贝币压在手心:“杨军爷,坐下喝杯茶去去火?”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你这瞎子,还知道是我来了?” 说书人哈哈一笑:“杨军爷的钱,那自是叮咚一声,不同凡响!” 来人生的五大三粗,身批一件轻式甲胄,走到说书人镇桌之前,一脚踩在凳子上边,一手端过那有些放凉的茶壶,咕噜噜灌上一气:“老马,你这耳朵可是越来越灵光了啊,那有没有听见附近有什么陌生人经过?” “听惯了军爷您那龙行虎步的脚步声,这其他人的声音,又怎能再入得了老头子的耳朵呢?” 这位被老马尊称为杨军爷的守卫军长官显然不信前者的鬼话,眼前这个瞎子的耳朵,就是跟前飞过去一只蚊子,都能分得清是公是母。 杨军爷手瞧了一眼手中尚有余温的茶壶,又看了看桌上的两只茶碗,最后将视线集中在说书人那张沧桑皱褶的面容之上。试图,从后者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带起面部细微的肌肉变化,神情转折当中看出些许猫腻。 “那行,既然你没听到。”杨军爷重重放下手中茶壶,招呼起身后的一众下属:“兄弟们,我们再去别处瞧瞧!” 话虽如此,可麾下士兵走远,杨军爷却依旧在不远处,悄悄监视着茶摊之前的说书人。 哪知老马听力果真非同凡响,尚且隔着四五丈的距离,就朝他笑道:“杨军爷,您有空再来!” 得知自己位置已经暴露,接下来的监视也就没有多少意义的杨军爷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现在这城内多不太平,你最好小心点!”随即便径直离去。 一场风波平息,神色平静的老马,从这长椅之上站起身来,遥遥对向申公豹方才离开的方向。 在这个年头,那些搬山倒海偷天换日,神通术法越来越强的山上仙人,他们的人性却是越来越少。 未曾想,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遇到如申公豹这般,愿意驻足留心这山下蝼蚁死活的神仙中人。 同在江湖,即,同为江湖儿女。 我之浅薄心意。 送君三十里。 第一三〇章 兄弟相见,快意恩仇 经说书人老马提点的申公豹又重新遁出城外,几日后,果然在城郊西山之上的一处破庙当中,找到了自己的结义兄弟费仲尤浑! 城郊西山之下,原本坐落着百十来户的一处小村庄,后因此地位置过于偏僻再加水利不便,绝大部分住户已经搬走,而山腰之上的那座山神庙,也自然而然香火凋零破败不堪。 推开山神庙仅剩下半扇的大门,就见着四面镂空雕花的窗户千疮百孔,精心切割打磨的地砖被人偷偷撬走,神台之上香炉不再,烛台东倒西歪,而那原本应该位居正中,披红挂绿的山神像被人拖倒砸在地上摔断一条右臂。 一位膀大腰圆满脸污秽,却仍旧遮掩不住那两腮横肉的乞丐,正就着地上堆积的柔软麦草,脑袋耷拉在山神像小腹位置呼噜震天。 而多日不见的费仲,此刻正身着一件,不知从何处捡来,满那是补丁还不甚妥帖的粗布麻衣,抬手之间线头断裂的袖口当中,就看那虱子跳蚤顺着衣角缝隙爬向裤腿。 视线一转,再看那尤浑,经过这两个多月的历练,原本好似冬瓜一般臃肿的身材也消瘦下去不少,乱糟糟的头发都能被直接当成鸟窝。 只听那满脸横肉的恶乞打了个转身,嘴里边嘟嘟囔囔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可这坐在地上的费仲尤浑,如是被钢针扎了屁股般从地上一跃而起,继而轻手轻脚的走上前来,熟练的开始替其揉肩捏腿。 那仅剩半扇的庙门被推开,费仲尤浑二人下意识抬头看去。 也不知此二人到底在这段时间吃了多少苦,待瞧清来人模样正是前来搭救自己的四弟申公豹之后,霎时间,眼泪如是断了线的珠子般,稀里哗啦掉个不停。 而口中自称面对生活要百折不挠,时刻准备大展宏图的尤浑,顾不得擦掉那冲刷着脸上污垢的泪水,嘴角颤颤几下泣不成声。 最后还是那本就被姬旦薅掉大半,这才刚刚养起来,结果遇人不淑,又被这群乞丐揪到七零八落的山羊胡,急促在胸口起伏不下,低声哽咽道:“贤弟,你咋才来捏!” 而与之反应过来的还有山神庙中其余十数位乞丐。 平日里他们以恶乞为首,好吃懒做欺软怕硬,组成一个小团伙能偷就偷,能骗就骗,即便为此挨上一顿打也在所不惜。 有时遇到落单路人,看其神色良善着实可欺,便会瞅准时机一拥而上,抢夺钱财不说,见其反抗,还要围殴毒一顿这才作罢! 此刻见这申公豹孤身前来,又是一细皮嫩肉瘦的跟个麻杆儿的主,想必定是一位初入江湖的雏鸟,听过他们的名头,结果一时间头脑发热想要做那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到最后名利双收,说不定还有那佳人芳心暗许,素手研墨红袖添香! 十余位乞丐放下手中活计,从地上站起身来,彼此眼神交流,很默契的从腰间抽出麻绳,木棍,石块,纷纷围堵上来,随即又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齐刷刷倒飞出去。 接二连三撞向地面,如同下饺子般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午休养生的恶乞。 一骨碌从这麦草之上爬起身来,见自己小弟悉数铩羽而归,顾不得骂上一句废物,抬头看向申公豹:“小兔崽子,居然敢找我们的不痛快!” 而申公豹满脸无辜道:“是他们先动的手!” 别管谁先动的手,自己要不再小弟面前找回场子,怕是这个老大,也就此做到头了。 满身肥膘两腮横肉的恶乞大吼一声:“敢伤我兄弟,你活腻歪了!” 随即抽出一把大自然附魔过,上边满是铁锈,被砍一刀绝对破伤风的菜刀冲上前来,却被申公豹一记侧身闪过。 五指蜷曲似是鹰爪一般,抓住前者肩膀指甲扣进皮肉当中,顺势往下一拉分筋错骨,整条衣袖瞬间破碎。 而恶乞只觉臂膀之上一阵麻木感袭来,瞬间遍布半边身体,失去战斗能力,被随手一甩撞向墙壁,半天爬不起身。 又有几根木棍一左一右横扫过来,却正是受伤不重,又想着趁机偷袭的几名乞丐,却被申公豹两手一钳握在掌中,双臂发力瞬间抖动木棍。 突如其来的抖动之力从木棒传递到乞丐全身,此二人还未来得及诧异,这瞧起来麻杆儿一样的年轻人,怎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的时候,两根木棍已经从自己震裂的虎口当中被直接抽出,然后瞬间易主。 “嘿嘿!”那两位乞丐勉强一笑正要认怂,然后想着瞅准时机从背后抽闷棍的时候,却被申公豹手中木棍挑翻在地,随即胫骨之上传来一阵剧痛,几人龇牙咧嘴抱着小腿惨叫连连。。 自己老大一招败北,偷袭又没有得手,这群只会虚张声势的一群乞丐极为油头滑脑,一个个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躺下。 一时间,揉肚子的揉肚子,抱头的抱头,求饶的求饶,全部躺在地上,鬼哭狼嚎开始卖惨。 呆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费仲尤浑二人,此时见形势一边倒,这下也止住哭声。 见这群往日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的乞丐,当下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愤怒。 捡起掉在地上的木棒,我费仲的小本本上,那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都给老子排好队,谁都不能放过。 在一连串木棒敲打在身体上的沉闷声响当中,破庙当中的鬼哭狼嚎 一个一个排好队,谁都不能放过。 再看这尤浑,当即一屁股坐在这恶乞的肚子上边,抡圆了巴掌就是左右开弓。 可怜那恶乞从昏厥当中幽幽转醒,又被这尤浑几巴掌扇的是眼冒金星。 兴许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顺手抄起地上的香炉,双手高高举起,然后结结实实盖在恶乞的脑门上边。 幸亏,这香炉是木块拼接而来,要是换成青铜或者石制,今天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估计,这尤浑的确在这恶乞手下受了不少气,盖完香炉还不罢休的他,又抓出慢慢一大把香灰,就往这后者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骂:“当时,你是怎么逼老子吃香灰的?来,你今天给老子吃个饱!” 其残忍程度,就连这手中木棍抡的根电风扇一样的费仲都接连摇头,赶忙上前将尤浑拉住,这才作罢。 朝歌四君子向来快意恩仇。 只等援兵一到,大仇当场得报。 今朝兄弟相见,自是泪眼相望。 终于找到组织,熬到西望到来的费仲尤浑二人,缓缓走上前去,心中万般感慨,随即又是一场嚎啕大哭,其腔悲惨到,连申公豹都红了眼眶。 四弟,我们等你等的,好幸苦啊! 第一三一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等三人诉尽离别之苦,丢下那群只会狐假虎威的乞丐,走出山神庙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暮色沉沉,山风簌簌,恶鸦嚎嚎。 西山脚下的那处本只有一百来户的小村庄,因村民的不断搬迁,现只留下为数不多,一些上了年纪,对这方水土有了感情,再也舍不得挪窝折腾的孤寡老人。 淡薄到近乎潜匿进天际乌云,与其融为一体的夕阳,在寥寥几缕炊烟的衬托下,更显萧条肃杀。 兄弟三人一路遍寻而去,终在一户人家的低矮柴门之前站定身体,还未来得及轻叩门扉,那系在木桩上边正趴卧在地蜷缩身体的土狗,却机警的站起身来。 听到几人的脚步声,哪怕周身毛色已然发灰暗沉,明显时日无多的老土狗,却还是忠心不改,扯动套在脖子上边的绳索,朝门口狂吠不止。 伴随着阵阵犬吠,一位弯腰驼背脸上满是风霜与苦难的老人,从昏暗的正厅当中走了出来,呵斥一声毫无眼力见儿的老土狗,然后又眯眼看向门外申公豹一行人:“这么晚了,你们是?” 申公豹只说是那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路过此处,天色已晚行走不便,想在贵地借宿一晚。 老人并没有答话,而是拄着一根拐杖,拖着他那蹒跚的腿脚来到门口,先是看了眼申公豹,又看了眼那衣衫褴褛的费仲尤浑,本要开门的那支手又缩了回来。 察觉到面前老人迟疑的申公豹,将缩在自己身后的费仲尤浑揪到前者眼前,说他们三人本是这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没曾想这两个家伙出门做笔生意,一走大半年连个消息都没有。 府中家眷放心不下,只得央求自己出手寻找,终于在这冀州城找到了二人。 原来,这两个家伙,因为做生意失败,自觉没有脸面回家,竟是直接当起了乞丐! 没想到我费尽千辛万苦,竟然找到了这两个没有出息的混蛋玩意儿! “被我这一通狠骂,终于醒悟过来,自觉愧对家人是以泪洗面。”申公豹将尤浑又往前推了一把:“老丈,你要是不信,就看他脸上的眼泪珠子,到现在都还没擦干净呢!” 这尤浑自尊心奇强,经申公豹这么一说,慌忙用那破烂的衣袖,遮住自己的脸面,不愿别人看到眼下的狼狈不堪。 而这一幕,落进老人眼中,自是一个迷途知返之人,无颜面对他人的窘迫姿态。 申公豹这一番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的解释,终于打消老人的疑心,在那一连串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重头再来的劝慰声中,打开摇摇欲坠的柴门。 顾虑已消,农村人那质朴而又热情的本质又再次浮现。 先是烧了一大锅热水,之后又挑了几件老人年轻时自己的衣服送给费仲尤浑。 申公豹闲不住,自是帮老人打起下手,挑水添柴择菜做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条土狗还认不得自己,好几次蹦跶的老高,朝自己的屁股就要下口。 在一番交谈当中,申公豹这才知道,老人的老伴去世的早,幸幸苦苦把家里一根独苗拉扯长大,又给娶媳妇又给造新房,结果孙子生下来结几年,冀州主城的位置发现了一处铁矿。 儿子儿媳毕竟年轻人心思活泛,夫妻二人就寻思把孩子留守给老人照看,小两口进矿场出力挣钱,没想到去得迟了,人手已经招满。 这下矿的活没干成,夫妻二人又合计了一番,在矿场附近开了一个饭摊子,虽手艺算不上出类拔萃,但胜在量大管饱价钱合理,成了这群下苦力的矿工们的最佳选择。 天天爆满生意兴隆的饭摊子很快摇身一变成了苍蝇馆子,靠着薄利多销的经营理念,在这短短一年半的光景,夫妻俩赚的是盆满钵满,之后便在冀州主城之内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顺带也将两个孙子接过去。 现在这爷孙仨,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一次面。 添完柴禾,又推了几下风箱,橙黄色的火舌蔓延出灶口,不多时锅内水已沸腾开来,申公豹揭开锅盖打趣的问道:“那您老就没跟去,体验两天城里人的生活?” “当年下矿,结果发生了坍塌,万幸逃了出来,可还是被砸断了一条腿,去了城里,反倒成了小两口的负担。”老人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人老了,心力也就在不知不觉中疲倦了,这胆子也就慢慢变小了,那一眼望不到头花花世界的冀州主城固然好,可哪儿有我自己这个小窝,住起来踏实舒服?” 申公豹现已是数百岁的高龄,可大多时间都用于修炼,虽是浪荡江湖几十载,见过不少人遇到过很多事,可仍旧愿意静下心来,去聆听身边上了些许年纪之人不轻不重的絮叨,说不定就在某一天豁然开朗,然后由衷赞上一句,原来如此。 哪怕就是伶仃大醉之后酒鬼的胡言乱语,乍听之下看似不着边际,可要是细细琢磨那也依旧是有迹可循。 而像老人这般风霜满面,沧桑满眼的长者,就如同一本书,书中的故事或许不会太过精彩绝伦,也不会有太多反转波折。更多的是那平淡如白水的琐碎小事,但人生何尝又不是如此? 翻开这本书,总有你没有听到过的故事,正在夜晚温暖的篝火旁口口相传。 总有你没有见到过的野花,正在黎明湿润的路边悄然怒放。 总有你还没有喝过的酒水,在历史厚重的尘埃中暗自沉香。 说道这里老人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我儿子前段时间说,城里快要打仗了,连带他这生意都是一天不如一天,你们几个也尽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兵荒马乱人心浮幽,未曾想还能有这古道热肠。 申公豹掀开锅盖,滚滚热气湿了眼眶:“那你呢?” “我?”老人两臂张开抻长面块,四指并拢拇指开合,揪下小小的面片如雪花一般纷飞下锅:“我能去哪儿?” “我的父母,我的老伴儿都埋在西山脚下。”老人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万一城里打仗,小两口还得回来避难,我这糟老头子不得把这点家底,这点根,给他们留下?” “我老了,走不动了,也折腾不起了,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我那两个宝贝孙子能够出人头地,不用像我一样辛辛苦苦窝窝囊囊大半辈子。”或许老人独居于此太过寂寥,攒了一肚子闲言碎语却无人倾听,而一旁默默拉扯风箱的申公豹,便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你说呢,年轻人!” 一向以话痨自居的申公豹,破天荒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位身形瘦小佝偻的老人。 而很显然,老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等二人洗漱完毕之时,一锅热气腾腾的农家饭食已然端上饭桌。 洗尽往日的落魄辛酸,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衫再次出发。 前后落差之大,恍若再世为人的费仲尤浑,来不及抒发心中万千感慨,早就饿急眼的二人,泛着幸福的泪光,开始了他们的干饭之旅。 而在那破败的山神庙中,一群乞丐生起一团篝火抱团取暖。 被塞了满满当当一大嘴香灰的恶乞靠在神像膝盖之前,听着手下小弟们给自己复述自己昏厥之后发生的事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回忆起兄弟三人聚在一起说的那些话语内容。 诸如什么“昼夜兼程驰援而来”“入得冀州明察暗访”“身份清贵忍辱负重”之类的字眼。 猛然间,像是抓到什么线索般的恶乞,一把抓过身边的小弟,恶狠狠的问道:“你确定他们说了这些话?” 在得到手下肯定的打答复之后,恶乞当下心中了然。 费仲尤浑二人的口音体型,他们三人说的那些话。 再联系上这段时间冀州城内张贴的悬赏通告,和那日渐严密的巡逻盘查。 怪不得先前无论自己如何逼问,那两个老小子就是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提,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哈哈哈!”恶乞靠在神像之上:“原来如此!” 一时间众人不解其意,还以为是这恶乞,被这香炉砸坏了脑袋,得了失心疯。 “你们说和咱们朝夕相处足有一月有余的两个老小子。” “是不是那费仲尤浑?” 第一三二章 查漏补缺,前因后果 事发突然,而城内风声却是越来越紧迫,费仲尤浑二人最后不得已与这群乞丐混在一起,这才逃出冀州主城。 可因他俩入行晚,辈分小,再加年老体衰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在团体当中时常收到孤立排挤打压虐待,三天饿九顿那是家常便饭。 而今朝能够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食,费仲尤浑二人也顾不得自己下大夫阶层的清贵身份,丢下自己朝歌纳妃使者的风度礼节,当下端起碗筷就开始狼吞虎咽。 北方大多以面食为主,浸淫此道大半辈子的老人,更是其中的行家里手。 从和面、醒面、揉面、擀面,再到揪出来的面片厚薄,火势大小,锅气充沛与否,自有其独到把握。 碗中的面片不粘不坨爽滑劲道,在来上一碟自家腌制的小咸菜,让稍显寡淡的面食多了些农家质朴风味,让饥肠辘辘的二人大呼过瘾。 一碗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比那青禾居中那些山珍海味要美味无数倍。 生怕几位吃不饱的老人,又借着灶台余温烧上几个山芋。 剥开皲裂的芋皮,展露出里边淡黄色的芋头,也管不了烫嘴与否,咬上一口只觉软绵糯香。 最后,再来上一碗暖胃安神的面汤,原汤化原食,喝进肚中那叫一个安逸踏实。 等几人填饱饥肠辘辘的肚皮之后,天色已然漆黑一片。 这个笼罩在夜幕当中的小村落,仅有几许零星灯火在寒风当中闪烁不停,可伴随着偶尔几声犬吠,那些遗落在墨海当中的散碎宝石彻底被淹没,似乎整个大地都陷入了死一片的安寂当中。 几人用于落脚休息的地方是老人儿子儿媳的耳房卧室,小两口待在城里,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一次,可老人依旧将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等费仲尤浑躺在这舒适的床褥之上,用曾今挨了无数拳打脚踢的后背,感知到这来之不易的安全,这才确信自己真正逃出了那犹如魔窟一般的山神庙,那根紧绷的心弦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红了眼眶。 半晌功夫过去,尤浑止住自己那起伏不定的心潮,这才正式向申公豹表达自己的谢意:“愚兄身陷魔窟整整两月光景,若不是四弟前来搭救,恐我二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脱。” 一旁的费仲亦是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现暂居乡野农家不宜暴露身份,待我等返回朝歌之后定有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申公豹目光幽幽问向费仲,最后又将视线停留在尤浑身上:“但是,有个问题,却要向两位兄长当面问个清楚。” 闻言,尤浑心中咯噔一跳,虽说自己这位四弟身怀异术乃是山上神仙,可行事风格上却更像是放荡不羁的江湖中人,平日里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很少见到他说话行事如此严肃。 可心中又仔细一想,虽说自己此番冀州纳妃之行确实藏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那绝无针对他申公豹的意思。 莫非他在埋怨我,将其拖到了冀州这个泥潭当中? “难道四弟忘了当初斩鸡头烧黄纸,在三皇五帝面前结为异姓兄弟之时说的话了吗?”费仲终究不比尤浑心思细腻,此番得申公豹搭救逃出生天,心中自是对其感激不尽,当下便拍着胸脯保证道:“同心同德患难与共,乐必同乐忧必同忧,虽不同生死愿同死!” “四弟,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好了,我和你二哥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人已经做好准备,本以为这申公豹会问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件大人物。 可谁也没有料想到,他竟然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清虚仙长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在二人绞尽脑汁的一番搜索之下,终于想起了这个身着一袭黑袍,手中拿着一杆鹿尾拂尘,骨瘦如柴还瘸着一条腿,被费仲称为脸拉的比驴还长,仅仅只出场一次便在杳无音信的小角色。 “他怎么了?”心思细腻费仲皱了皱眉:“这种人也值得四弟上心不成?” “他死了,就在我入商府不久之后,他死了!”申公豹紧盯着尤浑的眼睛:“而且被烧成了一团灰烬!” 听闻此言,费仲尤浑立刻大呼冤枉。 这清虚仙长死不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俩可是一直等在门前,就等申公豹出来之后方便截胡。 再说了,那歪瓜裂枣本就是大哥崇侯虎招揽的门客,老东西的去留,哪儿轮得到费仲尤浑干涉? 莫不成,申公豹将那清虚仙长的死因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只感觉像是裤裆里沾了一块黄泥,说都说不清的尤浑,见申公豹还是不相信自己,干脆开始发起毒誓,若是他与费仲合谋杀了这清虚仙长,就让他俩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通折腾下来,好不容易打消了申公豹的疑心,缓过一口气的二人这才问起事件源由。 原来,自王叔子干与老首相商容共闯七杀楼,后者因为种种原因时日无多,板上钉钉入职太史监的事情,又被搁置下来。 监正杨任与王叔子干的协议仍在,失去商容支持的申公豹,在朝堂之上被各种敷衍刁难,若不是当今王上帝辛子受始终支持,只怕此事就要不了了之。 就在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监正杨任将已经化作一团灰烬的清虚仙长放到了申公豹面前,并且大度的表示,这起案件就是申公豹入职太史监的最后一次考验。 若能顺利通过,则一切好说。 否则,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最后得出是那清虚仙长的结论之后,申公豹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当日曾一起在商府附近出现的费仲尤浑。 可费仲尤浑,当时已然作为代表当今王上纳妃苏妲己的使者出使冀州,这条线索也只能就此终结。 可天无绝人之路。 费仲尤浑逃出苏府,在发现苏护这个老匹夫在造反的路上是越走越远之后,心中自知大事不好的二人,趁着管辖尚且还算松懈之时,将求援信送到了申公豹手中。 于是乎,这条断掉的线索再次得以续补,而且直指他从未谋面过的大哥崇侯虎。 冥冥之中有种感觉。 这堂堂北伯侯崇侯虎,恐怕也只是整件事情当中的一个小角色。 自己在救治商容老爷子时,他体内那个倒炼的魔胎,暗结的明珠。 还有那位即便身处长夜,却能够跨越数千年光阴长河,以古人之姿与自己对话今朝的执灯少年。 怕只怕,自己自己发现的这一切,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第一三三章 长夜难眠,寒雪入梦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深夜时分。 吹灭油灯,眼前光景立刻敛没进黑暗当中。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狭小逼仄的房间当中仅有几道呼吸声若隐若现,更显此刻压抑沉重。 可偏偏各有心事未曾吐露的几人,都心知肚明极为默契的,没有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对于申公豹来说,眼下最要人命的地方,不是已经陷入混乱当中,管理层自上而下高度紧绷,只等一颗火苗出现,边能掀起一场生灵涂炭杀戮之火的冀州。 而是远在万里之外,身处朝歌正苦苦维持局面的商邑姜。 如果说之前治好了商容的怪疾,就如同拔掉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得益于商府那丰厚的家底,无病一身轻的老爷子在家人的悉心调理之下,自然恢复极快。 可这次,老爷子与王叔子干共闯七杀楼,就像那驰骋千里的骏马摔断了前蹄,翱翔蓝天的雄鹰折断了翅膀。 他被隐藏在七杀楼里的东西吸干了寿元,提前了来到了人生的终点! 纵使这申公豹有通天彻地之能,可在面对灵魂不断萎靡,肉体逐渐腐朽,只剩一具在苟延残喘的皮囊之时,也只能束手无策。 在接到费仲尤浑二人的求援信时,老首相商容正值弥留之际。 申公豹本打算对此事置之不理,陪老爷子走完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段旅途。 却未曾想,一生要强从不肯示弱于人的商容,强令仆从将他从病榻之上搀扶而坐,然后近乎花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才抬起他那双沉重的眼皮。 从病榻之上坐起的老爷子,一扫先前的奄奄病态,拿过书信朗声读到:“贤弟见字如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寒舍分别已有半月之多,期间未能把酒言欢直抒胸臆,虽至冀州夙兴夜寐挂念贤弟,每每念及此事。我与兄长尤浑便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多有神情虚弱憔悴之感。” “然,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弹丸冀州揭竿起义,纳妃一事不见归期,我兄长尤浑几欲身陷囹圄为贼人所难!” “贤弟深明大义又兼得仙术傍身,值此万般无奈之际,希翼贤弟施以援手,解困除厄,搭救两位兄长于水火之中。” “沉吟良久故着此信,念及你我同袍情深,涕泪横流嚎啕痛哭。” 落款:其兄费仲所书,谨启顺颂时绥! “巧言令色避重就轻!”商容放下手中信笺,那张蜡黄不已的面容之上涌出恼怒之意:“弹丸冀州揭竿而起!” “巫祝郭兴的占卜就像是悬在大商王族头顶上的一柄利剑,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掉下。”沉吟片刻心中已有结论的商容,仿佛又回到当年深谋远虑的模样:“整座朝歌看似云淡风轻一切如常,可实际上早就暗潮汹涌波谲云诡,所以,眼下这苏护突然造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冀州属北恒幽州崇侯虎管辖范围,出了这档子事,崇侯家族自当难辞其咎。 东齐淮州姜桓楚与大商王族联姻,可以暂时放心。 而南楚江州鄂崇禹辖境位置偏僻,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就只剩下西秦雍州姬昌,姬氏一族于整个大商而言,已然成尾大不掉之势。 “为了展示和检验自己在整个九州之上的号召力与统治力,大商王族一定会动用雷霆手段,以最沉重,最严酷的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将整座冀州在最短时间之内夷为平地!”商容言语之间流露出一股肃杀之意,如同一只年迈的雄狮再一次露出自己獠牙:“所以很有可能,这次会直接调动北恒幽州与西秦雍州两大诸侯之力,协同作战剿灭冀州,力求将这座大厦之上的任何一点火苗都掐死于萌芽之中!” “至于费仲尤浑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要尽快赶赴冀州,将他们解救出来,毕竟他们代表的可是大商王族的脸面,不能就这样憋屈的成为他苏护一家的陪葬品!” 商容这样一幅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样子,不过是临死之前短暂的回光返照罢了,榻前众人见状,心里无不阵阵黯然。 果然,随着商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逐渐变得黯淡起来。 火势渐小,油灯将枯。 在家眷的安慰敦促之下,商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不得已只得重新躺会床面。 可那支干枯到如同秋季树叶掉光,全是沟壑纹路的树枝般青筋纵横的手臂,却一次次探出被窝指向众人。 在一连串的询问与推测当中,身为独女的商邑姜被屏退三步,反教申公豹上前听言。 申公豹凑上前去伏耳倾听,在商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声音当中,他得到一个是老爷子用自己生命,为他求取而来的答案。 七杀楼中隐藏着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他申公豹能够打破枷锁之物。 一只细白柔嫩温暖的手掌,握住另外一只青灰僵硬冰冷的手掌。 二人双手握在一起,商容又怒了努嘴指向自己的独女,掌上明珠商邑姜。 其中寓意,自然不用多说。 就在这半梦半醒半真半假之际,虽不至圣人无梦境界,可至少也不会有杂七杂八支离破碎梦境的申公豹,却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之中,申公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峡谷之中,头顶艳阳高照蔚蓝无云,可这天空之中却是鹅毛大雪簌簌飘落。 四顾茫然,只见这峡谷之中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山腰之上雾凇积雪成冰,山脚地下一条溪水却在淙淙流动,裹挟那薄如蝉翼的冰块流向远方。 衣衫单薄的申公豹,被夹在这蔚蓝与苍茫两色之中忍不住大声疾呼,却听这峡谷之中回响不断,震落积雪阵阵,却无一人回应自己。 仿佛整座天地之间,仅余自己一人,困在这峡谷之中兜兜转转,难觅来途不知去路。 只剩那那刺骨的寒意,将不得解脱形单影只的自己,不断笼罩淹没。 梦醒之时,一滴冰水掉落眉心。 有云,梦中见雪,不吉,主亲人别离。 第一三四章 同床异梦,与虎谋皮 听着周围平顺的呼吸声,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心机深重的尤浑,终于卸下自己所有的伪装防御。 想起自己之前随同那群乞丐上街要钱要饭,却总是拉不下自己那张脸。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落单的路人,跑又跑不动,追又追不上,让他下个死手算是递个投名状,可他每次都是装昏晕倒过去。 属于是每天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专门拉低整体业务水平的害群之马。 于是乎,在二人当中,就以他尤浑最遭那恶乞的针对,动辄恶语相向拳打脚踢。 那段犹如噩梦一般的经历,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一阵心悸。 努力将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睁到最大程度的尤浑,贪婪的享受着眼前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怕眼前这一切都是自己在濒死之时产生的幻想。 从来没有什么及时救援自己的申公豹,更无那碗热气腾腾的面食,有的只不过是一个壮志未酬,却沦落到要与乞丐为伍,最后被活生生打死的自己。 半梦半醒之际,尤浑仿佛又回到凉州,回到了那个所有阴谋计策开始的地方。 原来,领了替当今王上纳妃苏妲己的使命之后,兄弟二人急匆匆赶赴北恒幽州,却不是直奔目的地冀州,而是选择先去探望自己的好大哥崇侯虎。 当初私宅当中,兄弟三人定下那驱虎吞狼夺妲己的毒计,拢共分为三步。 第一步,由大哥崇侯虎提供门客治好老首相的病情,借机与手眼通天的商容搭上关系。 可料谁都没有想到,费仲醉酒差点误了大事,张贴在商府门外的榜文被突然出现的申公豹半路截胡,那拽的二五八万,服务态度极差的清虚仙长,最后也没能派的上用场。 万幸,他们二人侯在商府之外苦等一天,又将成功医治好商容病情的申公豹给半路截胡,为了进一步拉拢关系,几人甚至不惜结为异姓兄弟,有惊无险让事情回到正轨。 方才听申公豹说清虚仙长烧成了一团灰烬,虽不知道是谁杀了那个老小子,但尤浑心中却是暗自叫好。 该,你不中用的东西,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医治好商容的病情,计划又随之来到第二步。 当今王上与姜王后成婚十数载,但却并无子嗣诞出,堂堂大商后继无人的困局,让首相商容,王叔子干这一群老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搭上了申公豹这条线,也就是间接搭上了商容这条线。 自己到时候顺水推舟,鼓动商容劝谏当今王上纳妃,此举无疑正中后者痛处。 果不其然,自己这条三寸不烂之舌一番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的劝说与刺激之下,身体将将恢复些许元气的商容,便主动进宫劝谏。 那么,事情就来到了第三步。 听闻消息的苏护,自是不愿女儿苏妲己入宫。 而唱起黑脸的费仲尤浑也是态度强硬步步紧逼,直言王命大过天,苏妲己就是不想入宫也得乖乖入宫。 然后,在不经意间,向已经慌了神了苏护透露一条消息。 猜猜这苏妲己,即便入宫之后获得王上宠爱又能如何? 冀州距离朝歌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们苏家能给女儿苏妲己,在后宫那不见血的明争暗斗当中,提供什么有力支援? 要知道当今后宫之主乃是十数年独享王上宠爱不减半分的姜王后! 而她爹更是堂堂的东伯侯姜桓楚! 他老人家,只怕拔下一根头发,都比你苏护的腰还要再粗上两圈儿! 再猜猜这姜王后,会不会容纳这样一个来跟自己争夺王上宠爱的小丫头? 这些半真半假的事情,定能扰的那苏护思绪纷乱如麻。 那么,这时候,再由大哥崇侯虎出面居中调节唱白脸。 虽然天底下所有人的共主都是当今王上。 但是,他可别忘了,崇侯虎却是现管着他苏护的顶头上司! 而充当和事佬的崇侯虎再借机表达自己对苏妲己的爱慕之情,表示愿意拿出数目相当可观的盐田矿山,作为自己迎娶苏妲己的聘礼。 一个是远在天边命数未知,只是一个空盒子的王妃。 一个是近在眼前,能够看得见摸得着,还有一大堆盐田矿山的王侯夫人。 该怎么选,苏护心中已然有数。 最后,计划来到第四步,金蝉脱壳假死脱身。 此次纳妃使乃是费仲尤浑,说来说去都是自家。 随便编个由头就说这苏妲己突患恶疾暴毙而亡,只要他们两位纳妃使死死咬住这点,那群大商王族不信也得信。 这样一来堵住了大商王族的嘴,二来也能让苏护安心嫁女。 届时,大哥崇侯虎暗中助力,再挑选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送进宫中,也算是他们兄弟二人圆满完成任务。 还有就是他苏护连女儿都给了出去,难道心里不盼着自己女儿的好? 那些许诺出去的盐田矿山,不还是什么时候想拿回来,就能轻轻松松再拿回来? 这条驱虎吞狼的毒计,讲求的就是胆大心细火中取栗。 一旦完成,那就是一箭四雕,何乐而不为? 到时候,就算是这朝歌方面知道其中的猫腻,可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当今王上难道会为了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女人,会与当今的北伯侯公然翻脸?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捏着鼻子自认倒霉罢了。 于是乎,领了王命的兄弟二人屁颠屁颠就奔着凉州而来。 三人彼此通气,眼下又重新聚在一起的他们,继续补充完善这个环环相扣的毒计。 在这一番查漏补缺之后,由之前七成把握,直接上升到九成的崇侯虎,心中自是得意万分。 自觉这苏妲己已是自己囊中之物的崇侯虎,拉着自己的二位贤弟,通宵达旦寻欢作乐,在这凉州都城大醉三天。 半个月后,越想越心越痒痒,越想越迫不及待的崇侯虎,拉上这醉醺醺的费仲尤浑,又迫不及待的从凉州奔赴冀州。 这头蠢虎,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迎接自己那幸福的明天! 第一三五章 顺水推舟,釜底抽薪 简简单单一张土炕,申公豹与尤浑各占了一处边角。 被挤在中间位置的费仲,想转个身都极为困难。 直挺挺躺在被窝当中的他,同样毫无睡意。 回想之前的日子,前一秒自己还在那山神庙中惊受怕倍感煎熬,可后一秒自己就已重得自由,不光饱饱的吃上了一顿热乎饭,还能心满意足的躺在这柔软的床褥上边,想必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思绪连绵不绝的他,想起福禄巷巷尾,那处用自己私房钱购置的私宅。 那本该是自己所有梦想开始的地方。 一举拿下纳妃使这等美差,平日里坐惯冷板凳的他们,不光让那些静等着看自己笑话的同僚大跌眼镜,更是在当今王上面前留下了深刻的技艺。 那天晚上,只感觉自己春风得意未来可期的费仲,向此举最大功臣尤浑频频举杯敬酒。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日放荡思无涯。 一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已经准备踏上未来那条通往康庄大道的费仲,却被尤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讶到,从这九宵云端跌落进这深不见底的地狱当中。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尤浑瘫坐在席位之上,一手敲击着桌案,一只手端着酒杯,终于向自己吐露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 那就是,顺水推舟釜底抽薪! 轻抿一口酒水之后的尤浑,以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微妙眼神斜睨着自己,那股作态遥远且陌生。 仿佛眼前这个已经相交十数余年的尤浑,自己才在今朝看到他的真面目。 “那条毒计是真的,里边环环相扣的计划也是真的。”尤浑放下酒杯,随之话锋一转:“但是,于我们而言,此去冀州的目的,就是尽最大努力说服苏护嫁女,让那苏妲己入朝歌为妃!” 已有几分醉意的自己,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竟在第一时间没有琢磨出这句话里边的真正含意,而是摇头晃脑笑意盈盈的问向尤浑:“那咱们一片痴心的大哥又该怎么办?” “大哥?什么大哥!”尤浑嗤笑一声:“不过就是我为了方便敲那些穷鬼的竹杠,刮那些百姓的油水,顺手扯过来的一张虎皮罢了!” 想当我尤浑的大哥? 崇侯虎那个蠢货也配?! 这几句话一说出口,纵使思维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在此刻反应了过来。 费仲那颗憧憬明天,正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像是被一把大手猛力攥住,而后使劲一捏! 刹那间,浑身酒意全消,只剩满脑子的不可思议与与惊诧不已的费仲,慌乱之间连手中酒水撒了满满一胸口都没有发现,似是仍要确定一边刚才自己听过的话语的费仲,又一次问道:“你,你说什么?” “不会吧?不会吧!”似对自己迟钝愚笨极度不满的尤浑连说了两个不会吧,继而又反问自己道:“你不会真以为这大商王族有这么好糊弄吧?” 那个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 骗骗那个蠢货还行,你还想拿那套说辞,去糊弄王叔子干,去哄骗当今王上? 你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一样,蠢得无可救药? 此刻终于体会到个中滋味的自己忙问向尤浑:“那你的意思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帮咱大哥将那苏妲己弄到手?” “还要我再说几遍!”面对自己蠢到连自己都不要好意思的发问,尤浑显得极为抓狂:“他不是我的大哥,他就是我的一块垫脚石,而现在我就是要踩着他崇侯虎,登上这条权倾天下位极人臣的大路!” 可能意识到有些失态的尤浑,勉强平复下自己有些急躁的心情,这才缓缓说道:“只要纳妃这件事办成了,那崇侯虎以后,也绝不会再是你的大哥!” 之后,尤浑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费仲这才意识到,与自己朝夕共处的尤浑,心机到底有多么深沉,而他幸幸苦苦布下的这盘棋,又有多大! 风满楼中公报私仇,未曾想却踢到了铁板,至今提起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姬旦,尤浑都要狠抓头发,表示自己头痛不已。 吃一堑长一智的他们,好不容易再次开张,终于抓到了毫无背景可言的申公豹,结果后者却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受了巨大打击,有些心灰意冷的二人,却未曾想柳暗花明,又遇到了明面上是为情所困来喝闷酒,实则是央求二人出谋划策的崇侯虎。 也就在崇侯虎口中得到一个重要消息,冀州侯苏护之女国色天香正值待嫁之年。 而此时,已经山穷水尽的尤浑,心中立刻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那就是将苏妲己献于当今王上,作为自己日后平步青云的筹码! 劝谏王上纳妃之事需要有人率先挑头,而能够担此重任的人选不过三位。 太师闻仲无论资历还是威望自是上上人选,只可惜征战北海。 若是等尤浑说动闻仲,再由他劝谏王上纳妃,最后等到后者大开金口之时,只怕那苏妲己的孩子都能睡满一炕头。 其次,便是王叔子干,只可惜前者自视甚高,看不起毫无建树且黑料满满的尤浑,再加发生了姬旦那档子赤裸裸打脸的事情。 这个人选,也只能作罢。 那么,就只剩下身患怪疾病入膏肓的首相商容。 于是乎,绞尽脑汁的尤浑,编织出了这条金蝉脱壳假死脱身的毒计。 期间,虽有申公豹横插一脚,但事情终归仍朝着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 之后发生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 今朝王命傍身,再看那区区崇侯虎,又是何人? “我们要充分利用崇侯虎这个蠢货。”难得一回尤浑主动为自己添酒,举杯示意自己共襄盛举的他说道:“刻意挑拨他与那苏护的关系!” 他想要来一个一箭四雕火中取栗,那我们就来一个顺水推舟釜底抽薪! 只感觉自己有些难以接受这等信息量冲击的自己,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是说好了帮崇侯虎那个蠢货将苏妲己弄到手吗?怎么现在又成了尽心尽力促成纳妃之事? “找上那个蠢货不过就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难道你我兄弟二人,就只配靠崇侯虎那可怜的施舍度日不成?”对于自己计划显然格外得意的尤浑慢悠悠的说道:“若是如此,那我们那些光明而又灿烂的未来呢?我们那些心心念念的宏伟计划呢?” “记住了,想要真正的飞黄腾达,路子是有,但只有一条!”尤浑一口气喝完杯中酒水,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是竭尽全力将王上交代下来的任务,做到让他满意,让他打心眼里觉得,你我兄弟二人值得信赖值得仰仗!” 此刻终于回过神来的自己,想到自己办成纳妃之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笑傲朝野权倾天下的模样,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可顺着尤浑的思路,自己很快又提出了担忧:“之前我们都是敲竹杠,这突然换成了挑拨离间,咱们不专业啊!” 尤浑将手中酒杯重重磕向桌案:“专业?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专业!” 而事情果然如预料般,二人从朝歌直奔凉州,之前的那套说辞自是哄的崇侯虎心花怒放。 全不生疑的崇侯虎在举行长达半个月的盛大接风宴后,带着醉醺醺的二人,直奔冀州而去。 诚然,尤浑的这个计划可谓蓄谋已久。 其中绝大部分人,首相商容,甚至是当今王上,都在不经意间被他算进了自己的棋盘。 只可惜,尤浑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人。 那就是冀州侯苏护的长子,苏妲己的长兄,苏全忠。 此人。 啧啧。 费仲回想起来,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性格比苏护还要暴躁无数倍的存在! 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莽夫! 第一三六章 冀州之行,苏府风波 夜色逐渐深沉,就连村落当中那几声犬吠都彻底淹没在初秋的寒风当中。 躺在床上的尤浑,听似鼾声震天,时不时嘴里还要叽里咕噜说上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看似已经沉沉睡去,可实际却在假寐而已。 夜半之时残月当空,清冷月华透窗而过如水饮般倾斜满地。 在那斑驳的光影当中,心里亮堂到如同明镜一般的尤浑,开始仔细回想起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想我尤浑,自幼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翻遍古今圣贤之书,言谈之中无不引经据典,举止上下无不有上古君子蔚然之风。 每至那公众场合雄辩之时,无不能用自己缜密至极的逻辑,还有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丝毫不惧以后落下来老寒腿的毛病,力求让自己的每一次的辩驳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先天不败! 逢人从山下路过,便先扣上一顶大帽,然后搬出几箩筐“至理名言”口诛笔伐,极尽雄辩之能,将对手反驳到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赢得朝歌些许薄名加身。 可等自己入仕之后这才悲哀的发现,上古圣贤之理似乎只能存在于书籍之上,而绝难施展于现实当中。 四处碰壁以至于虚度光阴十数载的他,逐渐变得阴晴不定沉默寡言。 从一条每天只会张嘴汪汪空吠实际毫无作用的土狗,变成了一只极具耐心从不轻易展露自己的獠牙的毒狼! 而这只毒狼经过缜密的布局细致的规划,终于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准备用那锋利的獠牙咬下苏护一大块血肉,来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肚皮! 可是,谁也没有料想到,这半路还能杀出一个苏全忠! 嘶! 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彻头彻尾的莽夫夯货! 真是,气煞我也! 半个多月的寻欢作乐,将崇侯虎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 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将苏妲己纳入自己庞大后宫,好教他一吐相思之苦的崇侯虎,按照之前的部署,将其余纳妃使团随行人员留在凉州,然后将那还在醉酒当中的自己与费仲二人塞上马车,气势浩浩荡荡直奔冀州而去。 在此期间,崇侯虎多次与尤浑对戏统一口径,势必要将那老匹夫苏护的后路给全部堵死! 一周之后,气势浩荡排场极大的崇侯虎,终于驶入驶入冀州主城之内。 当晚,知晓是那恶客登门的苏护,也只得捏着鼻子,大摆宴席为崇侯虎与自己等一行三人接风洗尘。 而这才是这一切噩梦的起源! 当天晚上,府邸正厅之内,崇侯虎身份尊贵落座上位,苏护紧挨左手上席陪座,右手边则是尤浑与费仲的位置,坐在末陪位置的则是苏护长子苏全忠。 作为东道主的苏护率先起身向崇侯虎敬酒,然后依次排开一一敬酒,虽无殷切祝酒之言但也整体算的上是不卑不亢,未失主家身份,让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事先准备好的婀娜多姿的乐师舞姬,从侧门徐徐入厅载歌载舞,府中手脚轻便的家眷佣人,端着那荤素搭配琳琅满目的菜肴缓缓上桌。 席间推杯换盏,倒也勉强称的上是相处较为融洽。 本来按照自己的打算,准备在酒过三巡杯盘狼藉,男人们神经大条袒胸露乳之际,说出自己前来纳妃事宜。 届时再让崇侯虎登场吐露他想要迎娶苏妲己的心声,借此来挡住苏护怒火。 而尤浑则是在暗中不断拱火,争取让两拨人产生冲突。 到时候,一有王命在身,二有崇侯虎不断紧逼。 他苏护最后还不得乖乖向自己靠拢? 可是谁也没有料想到,那脑仁儿不比自己眼睛大多少的崇侯虎只说了一句话,便将自己的布局全部打乱。 只见这瞪大眼睛珠子,在台下翩翩起舞的人群当中寻摸一圈儿,也没有发现苏妲己身影的崇侯虎直接问向苏护:“这舞姬之中,怎么不见上次献舞的苏妲己?” 此言一出,让本就算不上什么热切熟络的场面,顿时冷清下来。 见这崇侯虎如此唐突无礼,公然打自己妹妹苏妲己主意的苏全忠,噌的一下从席位之上站起身来,这位性格鲁莽暴躁直肠子的年轻人,目光不善的看向前者。 “怎么没酒了?全忠你下去找上几坛陈年好酒上来!”关键时刻还是这苏护老谋深算,暂时支开自己那性烈如火的儿子,而后向崇侯虎解释道:“小女最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一直在家中静养,还望侯爷恕招待不周之罪!” 这苏护虽然性格暴躁,但却绝不是个傻子,上次崇侯虎来“例行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他看自己女儿的眼神不对劲。 之后,更是死乞白赖厚着脸皮在府上赖了半个多月。 上次,让苏妲己献舞之事已经让他后悔不已。 这次,哪能再将自己女儿送羊入虎口? 不愿与崇侯虎起正面冲突,免得双方的脸面都挂不住的苏护,这才找了个借口,准备搪塞过去。 别看这崇侯虎被自己耍的是团团转,可是面对自己的下属之时,这聪明的智商又一次占领了高地。 “什么?你说妲己患了风寒?”已然将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苏妲己,昵称为妲己的崇侯虎心中自是焦急万分。 所谓关心则乱,心一乱则破绽现。 焦急万分的崇侯虎口不择言,竟是直接将自己心中真实想法间接说了出来:“我那府上还供奉着几个医道大家,不如将妲己接到凉州,也好方便诊治!” 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崇侯虎近乎不加掩饰的意图,越发坐实苏护之前的猜测:“我就知道,这个老东西来就没好事!” 方才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崇侯虎可是恨不得将自己一双眼睛扣下来,放到那些舞姬身上,找出哪个才是自己女儿! 苏护今年四十有七,而崇侯虎五十有一。 这个已经能够做别人爷爷,苏妲己按辈分还要称呼一句伯父的崇侯虎,竟然人老心不老,如此不知羞! 尽管心中已是厌恶万分,可逼不得已,还是不愿与自己顶头上司撕破脸皮的苏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托侯爷的福,小女的病情已然得到控制,相信用不了多久自会痊愈。” “哦。”得到答复的崇侯虎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一场风波暂时得以化解,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崇侯虎,连连举杯喝酒掩饰尴尬。 可经他这么一闹腾,这酒席上的氛围就不复先前那般融洽,眼神流转之间都在拨弄着自己心头那把小算盘。 寻美人不遇的崇侯虎心情极为低落,可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可是大夏天! 怎么可能得什么狗屁风寒! 这苏护应付自己,都不会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吗? 已经将苏妲己提前预定,当作自己板上钉钉后宫禁脔的崇侯虎,看着手中的酒水,是越看越来气,是越喝越不是滋味! 既然如此! 那还喝个屁啊! 第一三七章 前尘旧事,步步紧逼 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能在这大夏天得风寒? 崇侯虎心中嗤笑一声。 这老匹夫苏护在情急之下编造出来的这个拙劣谎言,其搞笑与荒唐程度,就好比是有人对自己说,侯爷啊,您这个体型也太瘦弱了,得多用些天材地宝进补一样。 此时,正值仲夏时节,烈日炎炎。 燥热的天气,对于满身肥膘如一肉山般的崇侯虎而言,自是极不友善。 哪怕是到了这傍晚时分,偶有凉风穿堂而过,再加两侧侍女正为自己扇风纳凉,可却依旧难以消除这沉闷暑气带来的烦躁与不耐。 只见那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两侧淌下,汇聚到肥腻圆润的下巴,继而消失进脖颈的数层肥肉堆叠的缝隙当中,最后又从缝隙当中流到胸口上边,实在受不了衣服粘连在皮肉上边,那股汗津津的黏腻感的崇侯虎,忍不住掀起胸口薄衫衣襟扇起风来。 在这股燥热暑气的摧残下,人本来就容易生出邪火,再加上听到这个蹩脚的借口推脱,让近在眼前的佳人变成了远在天边。 二者相互融合之下,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化学反应,让崇侯虎心中的不满更甚邪火更猛。 坐在主位上的他,视线扫过堂下的几位陪衬的苏府家臣,然后是为自己出谋划策殚精竭虑的两位贤弟。 最后,将视线放到了这个极不上道的苏护身上。 其阴沉视线当中,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情绪,让坐在主陪位置强撑笑容的苏护为之一怔。 自知失言的苏护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可话已经说了出来,想收回女儿风寒的借口已为时太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将这个谎言继续圆下去。 “多谢侯爷关心。”苏护端起酒杯解释道:“妲己那孩子从小身体就弱,这一时半会儿怕是……” 至于苏护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废话,崇侯虎已经全无兴致再听。 行行行,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了。 你苏护就根本没把我这个堂堂的北伯侯,你的顶头上司,放眼里是吧? 你想怎么应付就怎么应付,想怎么推脱就怎么推脱是吧? 哦哦哦,我今天总算是明白了。 我当这个北伯侯,你打一开始就不服气是吧?你觉得我就是一个酒囊饭袋是吧? 那你说,普天之下除我之外,谁还有这个资格,能够继任北伯侯? 这本不过就是崇侯虎心中的一句气话罢了,可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就偏偏想起了这样一个,可以威胁到他地位统治的人选。 自己父亲侯崇侯英雄一生妻妾成群子女无数,可嫡系却只有二人,一个就是现在崇侯虎,另一个则是他的弟弟崇侯豹。 相较于从小作威作福只知享受,就差一句恶贯满盈来形容的自己,这个弟弟那可是天资聪慧心思细腻,而父亲也是有意无意,要将崇侯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若不是在其十四岁那年偶遇一位仙师,自此音信全无,这北伯侯的位子,还真不一定能轮到他崇侯虎。 况且,崇侯豹与苏护年龄相仿属同辈,年幼之时私交甚笃。 崇侯虎转念一想,自己弟弟已经几十年杳无音信,整个家族也只当后者早已去世。 若自己想要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当借口去惩戒苏护,也未免有些站不住脚跟。 可俗话说得好,一旦怀疑,罪名便已成立。 再想想这些年,自己从未在苏护这里体验过身为顶头上司,那种崇高威严的感觉,有的只是这个老匹夫带给自己,那无孔不入的怠慢,蔑视与鄙夷。 一时间,钻进牛角尖难以自拔,感觉像是受了莫大侮辱的崇侯虎,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自己几近暴走的心情。 既然这酒水了无滋味。 那还喝个屁啊! 既然你苏护全无诚意。 那咱们还谈个屁啊! 于是,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原本神色阴晴不定的崇侯虎,突然敛没脸上所有表情变化,整个人的状态如是一根逐渐被崩紧,且随时都会断裂的弓弦。 只见他,一手磕下盛满酒水的杯子,其声响之大,直接盖过乐师手中的丝竹声音,引得一群正翩翩起舞的舞姬直接呆立当场,而另一只手,拇指和小拇指并拢,单单只拃开中间三根。 堂下主陪位置的苏护心中自知不妙,可现在除了用无数谎言,将方才那个蹩脚谎话继续编圆之外,那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这边苏护刚刚起身,正要示弱服软,再求回旋余地,可已经没有多少耐心的崇侯虎,终于拿出身居高位之人那种一言九鼎不给下属丝毫反驳机会的雄浑气势,直接先声夺人拿捏全场。 这边还不待那苏护说话,那边崇侯虎便将其直接打断:“别哔哔,你说的话,老子不爱听。” 说着,从主位之上站起身来,俯视堂下正努力压制心中火气的苏护:“我现在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 “在这三个数的时间之内,我要求要见到活蹦乱跳的妲己,出现在我的面前懂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苏护没有想到,堂堂的北伯侯竟然如此不要脸面,大庭广众之下竟然直接威逼下属。 试问,这与那嚣张跋扈的富家公子强抢民女有何差别? 费仲也没想到,自己大哥崇侯虎,竟然思慕佳人心切到了这种地步,直接单刀赴会直奔主题,一记无理手,打的在场众人不知所措。 而其中最意外者,当属尤浑莫属。 再一次感受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他,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况且从崇侯虎这一系列反常行为当中,他隐约觉察到,这件事怕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从一个设局者,似乎正变成了一副更加深谋远虑布局无数的棋盘之上的一颗棋子。 可眼下更要命的事情是,表面上被苏护支走,实际上是要他远离酒席,以免闯祸,那个被费仲称为“彻头彻尾莽夫”一个的苏全忠,他真的带着两坛上好的酒水重新返回了现场。 还没有领教过性格要比苏护暴躁无数倍的苏全忠厉害的崇侯虎,还以为自己已经震慑住了全场。 脑袋高高昂起,恨不得将鼻孔抬到天上去的他,一手插在腰间,一手高高举起。 几根白皙肥短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几下,直接开始计! 三。 二。 一! 第一三八章 昏招迭出,步步逼反 崇侯虎这突如其来的一记无理手,着实打懵了现场所有人。 霎时间,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无数双视线在崇侯虎与苏护二人身上来回切换。 可就在此时,一道哼哧哼哧的声音传入殿内。 正从主陪位置上站起身来,准备向崇侯虎解释缘由的苏护,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向那突兀出现的声音。 视线当中,但见三口,每一口都有成人半身之高,缸口更是足有磨盘大小的酒缸,下上堆叠放在一起,被人抱起抬上殿来。 这酒缸用黏土烧制而成,足有百斤之重,其釉质细腻绵密,更可保酒体在数年乃至十数年内不发酸走味,再加上里边少说两三百斤,被妥善封存起来的酒水。 这三口酒缸加起来的分量重逾千斤,可现在就被一个人轻轻松松抬上殿内。 就在费仲尤浑还在惊疑是谁能有如此神力之时,苏护却是心中暗道一声苦也! 当下,也顾不得向崇侯虎解释起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阻住来人去路,挤眉弄眼暗示此人尽快离去。 可此人非但没有弄懂苏护眼神当中暗含的意思,还以为是在埋怨自己来的太迟,于是赶紧将怀中千斤之重的三口酒缸放到地上,朝苏护咧嘴一笑。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苏护长子苏全忠! 看着自己儿子的笑脸,苏护却是笑不出来。 俗话说,知子莫如父。 自己在年轻之时,也曾嫉恶如仇粗粝直爽,可随着后来这肩上的担子越来重,那些不被世俗规则所允许的棱角,逐渐被打磨平整,变得越来越世俗圆滑起来,有时回想起来,还颇有些忍辱负重的意思在其中。 而自己这个儿子,那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可以说在性格方面,完全就是当年的自己。 所以,当时借着取酒的由头支开他,是让他直接离开宴会,免得捅出些什么篓子出来,又不是真的让他去抬这几缸酒,这心眼也未免有些太实诚了吧? 苏全忠在宴会刚开始便被支走,故尤浑对其印象不深,此时一身神力震惊四座,不由得让人格外上心。 定睛看去,只见这苏全忠面黄肌瘦,被姬旦称作四喜丸子的他,胳膊都比苏全忠的大腿还要粗。 而且身材矮小,其父苏护身高与常人无异,而他站在苏护面前,竟然只到后者肩头位置。 头发枯黄杂乱如草,两颊深陷似是病秧,再加额角位置还有一处三指宽的血色胎记。 父子二人站在一起,苏护身居高位久经熏陶,颇有儒雅之风,而苏全忠,乍一看,还以为是大马猴成了精。 对此,整体评价就只有八个字:面容粗鄙,丑陋不堪。 当时,还未见识到苏全忠真正厉害之处的尤浑,甚至还在心里调侃不断。 这苏护相貌普通,其子苏全忠更是丑陋不堪,那其女苏妲己,又能漂亮到哪里去? 莫不成这崇侯虎吃腻了山珍海味,现在就好大马猴这一口? 而正在在掰着手指头计时的崇侯虎,哪里有心思搭理方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连老丈人苏护都能拿捏的服服帖帖,还怕你这个大舅子不成? 志得意满的他将粗短的手指头一缩:“三!” 见殿内众人震惊于苏全忠的一身神力,没有理会自己,唱着独角戏的他,又将腔调猛的一抬,把主动权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中:“二!” 随着声音一大,苏护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这场上还有一个咄咄逼人为老不尊的崇侯虎,又赶紧跑到后者跟前,两只手握住崇侯虎的手腕往下压了压,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侯爷您消消气,实在是小女身体不适,没办法出来会客,还请您见谅啊!” 闻言,崇侯虎眼睛猛瞪,你个老匹夫,把我的智商侮辱了第一次,还想要再侮辱第二次? 合着不给你动点真格,你还真以为我这个顶头上司就这么好欺负? 想到这里,自觉受了莫大欺骗已经忍无可忍的崇侯虎,抬手挣脱苏护的束缚,一把将其推开数步。 “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妲己不可!”说着直接下达最后通牒:“一!” 虽说这苏全忠有些耿直不懂变通,但绝不是那憨傻之辈,而且这种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一旦认准了某件事,那就绝不放弃! 此刻见自己父亲被这崇侯虎推推搡搡,言语之间似乎还对自己妹妹意图染指,本就对崇侯虎心生不满的他,当即握紧双拳,看向那咋咋呼呼叫嚣不断的后者,准备去解决问题的根源所在。 可对此早走防备的苏护,一看自己儿子的这幅模样,心中便顿觉不妙,一方面要应对这咄咄逼人的崇侯虎,一方面还要约束这稍不注意便有可能捅出大篓子大麻烦的儿子。 两鬓已见斑白的苏护,又只得暂时丢下崇侯虎不管,朝自己儿子厉声质问道:“全忠,你要干什么?” 见苏全忠不为所动,只感觉心力交瘁的苏全忠只得大声呵斥道:“放肆,还不快快退下!” 低着头钢牙紧咬的苏全忠双目含煞,看着那青筋暴起的双拳,心中兀自下定主意,对于某些人来说,拳头要远比轻飘飘的言语更有震慑力说服力! 早就被崇侯虎折腾到焦头烂额的苏护,眼看这苏全忠步步靠近就要闯下这弥天大祸,已是焦躁不已的他在情急之下快步走向自己儿子,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后者脸上,悲声问道:“怎么,连爹的话都不听了?” “爹!”捂着脸上手指印的苏全忠瓮声瓮气的低吼一句,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与不解,可在看到父亲那张日渐苍老的面容之下,隐藏着的焦急、愤怒、哀愁与悲伤之后,也只能愤愤不平的退下身去。 而此举落在崇侯虎眼中,却逗的后者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咱跟这老匹夫废什么话?直接强势拿下,不就完了! 无暇再看父子二人之间苦情戏的崇侯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令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苏妲己。 越发大胆越发猖狂的崇侯虎止住脸上笑容,大声朝苏护质问道。 我要的人呢! 第一三九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大殿之内的局势,就像是按住葫芦,又起了瓢。 这边刚刚压制住差点捅了大篓子的苏全忠,那边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喘息余地的崇侯虎又开始不停叫嚣。 而可怜苏护,就像是被一鞭子抽到这边,一鞭子又抽到那边的陀螺,夹在双方之间根本停不下来。 计数完毕,最后通牒已经下达,却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结果的崇侯虎趁机开始发飙。 忙到焦头烂额的苏护,只得暂时舍下嘛心思简单耿直,心生委屈的儿子,又转脸儿跑到崇侯虎面前说起软话。 可得势不饶人的崇侯虎早就想好好拿捏一番苏护,又可会轻易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所以苏护无论如何说尽好话频频示弱,找到前者软肋的崇侯虎,就是死死咬住一点不松口。 那就是,我要的人呢? 看到往日清高不已的苏护,为了保全自己家人,不惜变成一只摇尾乞怜只想委曲求全的老狗,崇侯虎心中自是畅快万分。 诶,你个老匹夫? 想当初,你那股桀骜不驯的风骨呢? 想当初,你那副不卑不亢的傲气呢? 你当初不是挺猖狂的嘛! 怎么,现在知道错了? 晚了! “本侯今天,不妨就把话撂在这里!”自以为已经彻底拿捏住苏护的崇侯虎,将席位上边的桌案直接踹翻,任由脚下蔬果散乱酒水四溅。 “我今天不光要见到妲己本人!”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苏护,崇侯虎冷笑一声直接摊牌:“更是要将妲己纳入后宫!”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短暂的哗然之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护身上。 而志得意满的崇侯虎看着眼前突然陷入沉默当中的苏护,心中揶揄不断。 待本侯从妲己这里喘过一口气来,咱们再来掰扯掰扯,工作当中产生的矛盾! 可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苏护身上,心中正在暗自揣摩前者下一步的举动之时。 无人注意到,被苏护训斥之后的苏全忠猛然抬起头来。 别看这苏全忠长相丑陋形如病秧,但四肢极为灵活,三步并作两步飞速上前,蹭蹭蹭跨过台阶,冲到这满嘴喷粪的崇侯虎面前,拃开五指,抡圆了的巴掌,在这空中带起阵阵劲风。 费仲尤浑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啪的一记沉闷巨响,已然传遍整座大殿。 苏全忠一身神力众人皆知,而这抡圆了的巴掌,则是结结实实掴在崇侯虎肥腻的面皮上边,其动静之大,如是一道闷雷在众人耳际炸响! 这苏全忠本就对这脑满肠肥的崇侯虎极度不满,第一次想要发作就被父亲支走取酒,第二次想要发作又被父亲呵斥责备,甚至还挨了一记巴掌。 而这第三次,竟然无耻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居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妹妹身上?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堂堂的大活人! 怎么,你崇侯虎难道欺我苏家无人不成? 崇侯虎只觉堂下一道黑风刮到自己面前,错愕之间,就看那五根手指,根根犹如势大力沉的铁棍一般,重重砸到自己的面皮之上。 崇侯虎只觉两眼金星直冒,面部肥肉颤动之时带起的涟漪,只在瞬息之间传遍全身,继而整个人被淹没进这波涛汹涌的浪潮当中。 伴随着嘴巴当中传递而来的阵阵血腥味,崇侯虎清晰的看到被苏全忠一巴掌拍断的两根后槽牙,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他那犹如肉山一般的巨大身躯,此刻竟也不由自主一个趔趄凌空而起,在这空中翻转两圈之后,随即重重砸向那坚硬冰冷的台阶。 之前被他重重磕在桌案之上的酒杯,方才先行一步咕噜噜滚了下来,而他此刻就像另一个随后而来的超大号酒杯,在这台阶之上左磕右撞狼狈不堪。 被苏全忠一巴掌掴飞的崇侯虎神情有些恍惚,直到现在,不敢相信之前一幕的发生。 在费仲和尤浑的搀扶下,勉强撑着自己肥硕的身躯从地上坐起身来。 试探性的用手擦了擦温热的嘴脸,涎水当中混杂着一抹鲜艳的血迹。又用手摸了摸似乎连掌纹都拓上去的指印,顿时一股火辣辣的痛楚占据半边面庞。 被剧烈疼痛拉回现实的崇侯虎,抬头看向台阶上边错愕不已的苏护和双目含煞的苏全忠。 顿时,一股杀猪般的惨烈嚎叫,如同锥子般直捅在场众人的耳膜。 “反了,反了你们了!” 在崇侯虎那极其简单且可笑的认知当中 坐在地上的崇侯虎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是养尊处优鲜衣怒马,无论身到何处,皆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从小到大没有人胆敢忤逆他的意愿,更别说是动上他小小的一根小小手指头。 在他那极其简单且可笑的认知当中,苏护现在都成了一条畏畏缩缩的老狗,獠牙尽失的他,在自己面前连呲个嘴的勇气都没有。 而你这个大马猴成精的东西,居然还敢打我? 此刻,之前所有的新仇旧恨,猜忌不满与委屈愤怒,如同决口的河堤般,终于等到了那迟来的宣泄口! 别人是打虎亲兄弟,你们是打虎亲爷俩是吧? 今天你们爷俩是打算,仗着人多势众,就欺负我,你的顶头上司崇侯虎是吧? 行,那我今天非得让你们见识见识,这冀州主城几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在两位贤弟搀扶之下,费力站起身来的崇侯虎,一把推开身边聒噪不已劝自己息怒的费仲尤浑。 平日里,得不到他们的尊重也就算了,可今天他们然敢蹂躏践踏我的尊严! 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愤怒不已的崇侯虎从袖中掏出半方貔貅兵符,握在手中像是掐住了苏护父子二人的脖子一样,在这空中疯狂摇晃:“你看本侯不调来大军,杀了你们苏护全家,把你们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可即便到了这里,崇侯虎还是死性不改忘不了这心心念念的苏妲己:“当然了,你女儿除外!” 说着又像邀功一样,向旁边的尤浑吐露对于当日计划的心中不满之处:“还搞什么驱虎吞狼一箭四雕,按照我的想法,早就该调大军灭了他苏护满门,跟这个老匹夫废这个劲干嘛!” 可崇侯虎万万没想到,这软肋有时候就会成为一个人最为致命的的逆鳞。 不光对自己女儿图谋不轨。现在居然还要杀自己全家? 我苏护忍到头来,就得到这样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那还忍个屁啊! 第一四〇章 莽夫拳下,祸水东引 哪怕事情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崇侯虎还对苏妲己贼心不死。 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气的苏全忠,登时间只觉一股怒气从脚底涌泉穴直冲头顶天灵盖! 唰唰唰几个箭步跳下台阶,尚且隔着两三丈的距离,直接飞身而起,直奔崇侯虎而来。 试问,这泱泱大殿之内,谁人不知这苏全忠的厉害之处? 又有谁不知死活,胆敢上去阻拦? 而站在崇侯虎两侧的费仲尤浑,一方面这苏全忠的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提醒。另一方面,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的二人,在看到这来势汹汹的苏全忠,那还能顾得上自己大哥,完全凭借本能反应,将脑袋猛的一缩,恨不得都直接塞进腔子里边。 电光火石之间,这尤浑奇短无比的脖子才刚缩了一半,就看那苏全忠的皮靴已迎面而来,其距离之近,甚至都能看清靴底花纹。 再看这胆小怕事的费仲,早就牙关紧咬双眼紧闭,摆出一副严阵以待却又畏畏缩缩的滑稽姿态,而这皮靴带起的劲风,更是将他那把精心打理的山羊胡直接吹散,贴到下巴上边,活脱脱就是一株向日葵。 而崇侯虎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半边貔貅兵誓要将苏护屠灭满门,等反应过来之时,已为时太晚。 苏全忠凌空而起,一脚踹在崇侯虎胸口上边,那座沉重的肉山随之簌簌颤抖开来。 第二脚紧随其后。 崇侯虎那具庞大的身躯开始不由自主向后倾倒而去,平日里被垂到膝盖位置的肚皮,遮掩起来的两条小粗腿连续倒退不停,踩在厚实的羊绒地毯上边,发出一连串噔噔噔的响声。 几乎是在第二脚落下的瞬间,第三脚瞬间杀到。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如有膀大腰圆的力士,猛锤战鼓于众人面前。 身体脆弱的平衡被瞬间打破,裹着在苏全忠神力之下的崇侯虎,如是掉进湍流溪水中的一片枯叶。 那庞大而又沉重的身体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就连这脚跟似乎都已经脱离地毯的束缚飘在空中,更不用说手中那半边貔貅兵符,更是直接脱手而出。 如果一颗足球般,被飞踢出去的崇侯虎,在这一路之上不知掀翻多少桌案,打碎多少灯盏,最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撞在二人合抱之粗的檐柱上边。 一瞬间,如同发生地震般,众人只觉脚下传来一阵摇晃之意吓得那一群四散奔逃的舞姬乐师跌坐在地,紧接着就看那平綦簌簌灰尘下落不止。 最后在看那崇侯虎,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那檐柱下方,摇了摇有些发涨的脑袋,怒吼一声,如是头被彻底激怒的犀牛般,就连嘴角上边渗出的鲜血都懒得擦拭一下,直挺挺站起身子,朝苏全忠猛冲而去。 起身之时,就看那金丝楠木质地的檐柱,已然被撞出道道二指来宽的裂纹。 发了狂的崇侯虎臃肿的身体向前一压,比普通人腰身还要粗上数圈不止的胳膊向前一摊,如同大象的两只前蹄,五指拃开如同蒲扇一般夸张,其全身之势何止千斤? 平常人在此时定会选择避其锋芒,可苏全忠可是一个实打实的莽夫! 不退反进的他,两条纤细的胳膊向前一伸,竟是主动迎了上去! 二者像公牛角力般,两双不成比例的胳膊与手掌撞在一起,竟是谁也没有向后退去分毫。 崇侯虎仗着自己人高马率先发难,五指扣住崇侯虎手腕,先是向后一拖,紧接着又是突然向前一推。 寻常人等先是被这一拖,打了个措手不及,定要调整身体重心位置,而这就恰恰中了崇侯虎的奸计,先是一拖,趁着对手重心不稳之际,再是一推,定能将其掀翻在地。 到时候,凭借着自己这一身肥肉,再顺势往下一压,锁住关节扣住穴位,挣扎不得只能任其宰割。 只是可惜,他遇到了苏全忠。 这一拖一推之间,崇侯虎便心知不妙,这苏全忠好似这脚底生根与这大地融为一体。 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大马猴成精的苏全忠,而是一颗根系早已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大树! 而崇侯虎本人早就被这酒色财气掏空了身体,方才这一股子气力完全是愤怒之下的血性发作。 这一拖一推之间,已经卸了自己大半力气,连三板斧都没有的他,挣扎之间,强咬着牙想要再来次一拖一推之时,却被早就看出前者窘态的苏全忠反客为主。 那干瘦的胳膊顺势一拧,挣脱开崇侯虎的束缚,那几根犹如铁棍一般的手指反过来钳住后者手腕。 也不屑与崇侯虎耍什么花招,只用自己实力碾压。 一旁战战兢兢的费仲尤浑看的是清清楚楚,那少说也得有四五百斤重的大哥崇侯虎,让苏全忠攥住手腕,全然像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绵羊,轻轻松松将整个人举过头顶,然后顺势向后一倒。 又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崇侯虎就这样原地翻转一百八十度,然后像一堆垃圾般,被人丢在地面,而苏全忠的那一双皮靴已然脱线开帮。 方才那接连三脚,还有现在这猛力一摔,换做别人休说是胸闷气喘肋骨粉碎,就连这脊柱断裂脏腑移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满身肥肉的崇侯虎仿佛就是受了些不痛不痒的皮外伤,不得不感叹,其防御程度远超其子崇侯应彪。 躺在地上的崇侯虎吐出一口血沫,翻过身来正要爬起再战的时候,却被苏全忠一把揪住早已散乱开来的头发,然后往下顺势一磕,顿时一股尖锐的哭嚎响彻于耳。 鼻梁骨已经彻底粉碎,尖锐刺痛瞬间传遍全身,鼻涕、眼泪、鲜血一抹一大把的崇侯虎吃疼不住,两手并用挣扎着就要爬起身来,却被苏全忠一把按住脑袋。 那孔武有力的手掌往下一下,将崇侯虎整张肥腻的面皮塞进血淋淋的地毯当中,而后者如同狗啃泥一样,闷在这地毯当中呜呼不断。 另一只手五指并拢,如是铁锤一般的拳头,如同雨点般密集落下,拳拳招呼他那层峦叠嶂的后脑勺。 几拳下去,崇侯虎只觉自己脑髓震颤不止,似要坨成一团浆糊,视线逐渐模糊,似有中点点金星环绕,而那耳旁似有千千万万个乐师正力吹唢呐、猛敲铜铙、狂拉二胡,可偏偏一个个涣散慵懒各自为营,听起来好不刺耳好不挠心。 到最后视线之中彻底黑暗,这些唢呐铜铙二胡全都集结成一道尖锐的啸叫,在一片空白的脑海当中不断回旋。 最后实在吃疼不住的崇侯虎也不挣扎了,只是有气无力的用手不断拍打地面示弱服软。 可正在气头上的苏全忠哪里肯管你服不服软,先打上一顿出完了气再说。 最后还是脸色铁青的苏护止住自己儿子的架势。 余怒未消的苏全忠又是猛锤几拳之后,这才松开手来。 且看你今天,这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出来! 而此时,神经早已麻木到连痛楚都感觉不到的崇侯虎,好不容易抬起头来,艰难的吐出最里边一大块混杂着牙齿,鲜血与口水的羊绒地毯。 视线模糊的他看向的苏护父子然后用那张掉牙无数干瘪漏风嘴巴含糊不清的说道,然后:“别打了,别打了,我有话要说!” 在场对苏妲己图谋不轨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说着,扭过头去看向大殿之内的两位贤弟。 他们可是朝歌派来的纳妃使! 你们可不能,只盯住我一个人往死里揍啊! 第一四一章 踏歌登高,江河入梦 试问,世上怎么会有像苏全忠这样的铁头娃,愣头青? 就跟脑袋里边缺了根弦儿一样,只知道用武力解决问题。 可偏偏就是这种傻子,只用了三拳两脚,就把自己好不容易掌控起来的局势,给搅和的稀巴烂。 在那苏全忠如同雨点般密集的铁拳之下,吃疼不住的崇侯虎突然想起自己足智多谋的两位贤弟。 对啊,我们之前是有计划的啊! 我们是有备而来的啊! 勉强睁开那满是血污,肿胀到快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看向身为纳妃使的费仲尤浑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方才是愚兄太过性急,那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全部仰仗二位贤弟了! 我北伯侯的身份唬不住这苏护父子,难道当今王上的名头,还压不住他们? 就让苏护选,到底是让他女儿入朝歌与恩宠无双的姜王后明争暗斗成为牺牲品,还是风风光光做我崇侯虎后宫之中第一人! 哪怕到了此刻,仍对苏妲己贼心不死的他,眼神当中满是哀求。 两位贤弟,愚兄后半生的幸福,可就全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啊! 一听崇侯虎所说之话,苏全忠这刚刚稍有平复的火气,又腾的一下直接捅破天灵盖! “啊!”又气又急的崇侯虎扭头看向费仲尤浑,这两位从朝歌前来的纳妃使,咧开大嘴怒吼一声:“我今天,不弄死你们!” 这苏全忠心思简单,不要说什么北伯侯,还是当今王上,在他眼中通通与大街上边的路人甲无异。 自己妹妹此生要嫁之人,必定是要能带给她幸福生活的如意郎君,而不是生硬的指派,更不是毫无顾忌的强取豪夺! 你俩和那崇侯虎一样,都是坏人! 而费仲尤浑被这一嗓子差点吓破苦胆,当下也顾不得责怪这崇侯虎,近乎祸水东引般的亡羊补牢,见识不妙的他们当即拔腿就跑。 开玩笑,落到苏全忠手里,哪还有活命的道理? 可还没等两人哆哆嗦嗦用那瘫软成面条一般的腿跑出几步,就被苏全忠追赶上来,抓住二人后背衣衫,然后朝内狠狠一夹! 瞬间,二人身体不由自主,朝彼此对撞而去。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二人应声倒地。 暴怒不已的苏全忠哪里肯轻易放过费仲尤浑? 就像是提溜着两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仔般,攥住二人后脖颈将其从地上捉起。 正欲痛下杀手之际,就听大殿当中的家臣比惊呼不断:“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闻听自己父亲出了意外,苏全忠手中动作一停慌忙转身。 就看这大殿之上苏护面色惨白冷汗淋漓,胸口更是起伏不定,突然脸上浮现出大片病态猩红之色,继而就看一口老血自脏腑涌上喉咙,一昂头化作一道血箭喷射而出! 若不是家臣见机快,赶忙上前搀住,只怕是那摇摇晃晃犹如深秋枯叶般的身体,就要跌落台阶。 而心思耿直的苏全忠见状,丢下手中的费仲尤浑,扑到苏护身边焦急不已的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苏护终不似年轻之时那般刚正不阿暴躁易怒。 现在的他,不光是一家人的主心骨,更是这偌大冀州,所有子民们的主心骨。 这一大一小,但却同样重要的两个担子,逼得他不得不将目光放的更长更远,还要收敛习性变得更加沉着冷静。 梦回之时只叹曰。 踏歌登高处,故人曾到否? 少时得意老来愁。 欲揽江河入醉梦。 终不似,少年游! 先有崇侯虎这个恶客登门,就让自己应付到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而自己不惜放低姿态,一再委曲求全,尽然还要落得一个满门屠戮的结果。 这是何等的讽刺与悲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单单一个崇侯虎就已经如此棘手,可谁又能想到,就连当今王上,都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有谁愿意将自己孩子,送到那一重重高耸而又压抑的宫墙深处? 而在那宫墙深处,等待妲己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啊! 思虑远比苏全忠要远要深的苏护,自然更加清楚问题的严重性。 愤怒、委屈、惊恐就像是参天之高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呼啸而来,折磨的他毫无喘息余地。 受了太多的刺激的苏护,心气一坠再坠,终是没能压得下心头那口积郁之血。 几位老成持重的家臣,方才不敢上前劝架,此刻却当着苏护的面,壮起胆子责怪起了苏全忠:“少爷啊,您做事也太莽撞了,这,这以后可怎么办呢?” 担忧自己父亲身体情况的苏全忠听到家臣的责备,心中越发气急,扭头又看向那朝歌而来的两位纳妃使,准备待会拿他们撒气。 可定睛一看,方才还像死鱼一样瘫软在地的两个人,趁着在场众人无暇注意到他们的空子,居然逃之夭夭! 苏全忠正欲起身去追,去被悠然转醒的苏护拉住衣袖。 虽气若游丝,可吐出那口积郁止血的苏护,精神头却是不错。 他拉住自己儿子的手缓缓说道:“就在刚才,爹又重新走了一遍,我这整整四十七年的人生旅途。” 在此之前,我我一直再问自己,当年意思风发挥斥方遒的苏护去哪里了? 而今,镜中鬓生白发胆小如鼠的自己,又怎会如此陌生? 难道说,世人口中成熟的代价,就是当一条不光能察言观色还要会摇尾乞怜的狗? 一条连家人都不能护之周全的狗? 今天,就在这恍惚之际,我仿佛得到了答案。 若,人生就是如此这般。 那做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苏护似又回到那个永远精力旺盛、永远充满希望、永远存在无数可能、永远有着无数明天在等待着自己的少年时代。 “在这件事上,爹处处畏手畏脚。”苏护一边说一边握住自己儿子的手腕:“反倒是你做的很好!” 几位老谋深算的家臣已然察觉到苏护言语当中微妙之意。 可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早就与冀州这艘巨轮捆绑在了一起绝无分开的可能性,而这艘巨轮的掌舵之人便是苏护。 父子二人视线相交,眼神当中涌出熊熊烈火滔天而起。 既然,北伯侯不肯给我们活路,那我们便反了崇侯家族! 朝歌王族不肯给我们活路。 那我们便。 反出大商! 第一四二章 煞星入府,妖气冲天 被丢在地上的费仲吃力的睁开眼睛,坐起身体咧了咧嘴。 这尤浑个矮,方才被苏全忠捉在手里一夹一撞,就看他那圆滚滚的脑袋,直奔自己胸口而来。 而费仲感觉自己胸口,就像是被那黄牛抬起那碗口大小的蹄子,在胸口狠狠踩了一记。 那股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胸口传递而来的刺痛,瞬间传遍全身。 这一撞差点给自己撞断气过去,以至于现在这脑袋都迷迷糊糊,像是里边装了一团浆糊。 茫然不知所措的费仲扭头看向四周,首先映入眼的便是右手处那半边貔貅兵符,继而便是那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大哥崇侯虎,最后则是那大殿之上背对自己,像是大马猴成精的苏全忠。 见到苏全忠的那瞬间,费仲心中咯噔一跳,原本有些迟缓凝固的思维迅速变得敏捷清晰起来! 方才只是那一招,便让自己难以招架,若是等此人腾出手来,那岂有我费仲活命的道理? 终于反应过来吃了一惊的费仲,下意识看向自己身边已经昏死过去的尤浑,正欲上前搀扶之计。忽又心中一动,看向那离自己不远的貔貅兵符。 最后一咬牙,背起那沉如死猪的尤浑,蹑手蹑脚的离开苏府。 而大殿之中,见势不妙的乐师舞姬早已四散奔逃,而崇侯虎趴在地上生死不知,至于这苏全忠又和那些家臣围拢在吐血不止的苏护身边。 值此,这苏府内外上下乱作一团之际,费仲尤浑居然就这样有惊无险的逃出府邸,等苏全忠反应过来之际,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 如此这般又过了十余日,冀州主城之内的风声非但没有削减,反而越发变得紧张起来。 且这种紧张的氛围逐渐向边城扩散而去,局势愈发变得 从主城不断向边城蔓延而去的 一团压抑的阴云越积越大,越飘越低。 巷道当中,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道身影潜藏在阴影当中,小心窥探着不远处的苏护府邸。 只见此时的苏护府邸,早就摘下代表朝歌王族的玄鸟图腾,北伯侯崇侯家族的貔貅旗帜,转而竖起一面刺绣的“苏”字大旗。 而这两人正是阔别多日未曾相见的费仲尤浑。 自从在苏护府中闹翻之后,仓皇逃窜的二人便一直潜藏在冀州境内,苦于城门固防日渐严苛,竟然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逃脱。 只见此时的费仲尤浑,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就脱掉了昔华服,穿着一件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破旧衣衫,头发油腻杂乱,上边还带着几根稻草,想必昨晚定是在某处人家的草房之中过夜。 面色枯黄沾满污垢的费仲,两只眼睛饿得发绿,好似黄鼠狼投胎一般,看得那街头叫卖的生意人,都不自觉抄起那鸡毛掸子驱赶不断,生怕此人上来行乞。 而尤浑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就粗短臃肿得身材还在头上戴了一个乌黑油亮的瓜皮帽,远远一看还以为是那窝瓜成精。 “哎呀二哥,咱们怕是捅了娄子,这苏护看来是真要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啊!”费仲看着那面猎猎作响的苏字大旗:“当时我就说不行,咱们这么做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又不听我的!” “我毙你娘嘞个腿儿,这事当时你不也答应了嘛!”五短身材的尤浑按住自己头顶的瓜皮帽,跳起身来就给这满嘴顺口溜,本该去学宫应聘夫子,却非要步入仕途去当官的费仲后脑勺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再者说,当日大殿之上宴会之时,你我二人可曾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突然感觉有些琢磨出其中门道的费仲问向尤浑:“那二哥你的意思是?” “如今这个局面,那是他崇侯虎一手造就的功劳,既然他苏护一心求死,关我俩什么事?”尤浑脑中不断梳理着当日发生的种种关联,随即冷笑一声:“放心,就算这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 “现在这四周都贴着咱们的悬赏画像,这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费仲看了看冬瓜一样的尤浑,又摸了摸自己脑袋:“怕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援军还没等到,咱俩先被这苏全忠给逮住了。” “是啊!”对于那莽夫一样的苏全忠,绕是这足智多谋的尤浑,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可现在局势这么紧张,万一被逮住,那下场可想而知。深吸一口气的尤浑思虑片刻后说到:“为今之计,怕是只有……” 可一扭头,就看那费仲不知从何出捡来半片烂白菜叶子,正放在嘴中嚼个不停:“能不能有点出息,跟你说正事呢!” 饥肠辘辘的费仲表面上连连点头,可嘴里仍是嚼个不停:“嗯嗯,你说!” 叶子的清香,根茎的多汁,还有那咀嚼之时,菜叶摩擦在唇齿之间的沙沙声,无一不都在逗弄着尤浑脆弱的神经。 “我叫你别吃了!”尤浑作势要打,可手刚抬起来,语气却是陡然一转:“给我分点!” 于是乎,尤浑心满意足的捏起费仲从嘴边撕下的那一溜白菜叶子,二人一齐蹲下共享美味共商大事。 最后,二人得出一致结论:眼下两人所处之困局,定要那非寻常人等的四弟申公豹,前来搭救不可。 于是乎,那封言辞恳切的求援信,秘密从冀州发出,一路辗转被当今王上帝辛子守截获,再由首相商容之手,交由申公豹。 就在二人商议如何传出书信之时,身后有一人大声呵斥道:“两个老东西,不去要饭要钱,还蹲在这里干什么!” 而呵斥之人,正是那日后山神庙中的恶乞丐。 而就在灰头土脸的二人,蹲在大街上正低头行乞之时,两位衣着光鲜的丫鬟,正抱着一只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碧眼狐狸走进苏护府邸。 自苏府风波之后,苏妲己便茶饭不思,天天以泪洗面。 今日外出采购,在市集当中偶遇这条被猎人活捉,准备售卖的碧眼狐狸。 在一番逗弄之后,二人决定将其买下,这条碧眼狐狸乖巧听话颇通人性,不如就送于苏妲己,权当是逗逗乐,解解闷的小玩物。 而与此同时,正在那凉棚之下口若悬河正值兴起,只希望台下越发稀疏的听客,能多买上几碗茶水的说书人老马,却突然面色一变闭嘴不言。 一众听客起哄不断。 而说书人老马抬头看向远处的苏护府邸。 那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皮颤动不停。 虽是眼瞎,可他比在场任何人都要看的清楚。 煞星入府,妖气冲天! ———————————————— 至此,几人回忆回忆戛然而止。 透过窗户的皎洁月光如银水般倾泻屋内。 躺在床上各有所思的费仲尤浑终于放下心中所有戒备沉沉睡去。 独留怅然若失的申公豹,从那个不知是何意味的梦境当中醒来。 一夜未眠,睁眼待天明。 第一四三章 一人一马,单刀赴会 黎明之际,天色方亮。 带队巡防的苏全忠穿梭于巍峨的冀州城墙之上。 初秋时节,凉风习习。 城墙高耸入耳只听风声大作席卷火把猎猎作响。 放眼望去,北恒幽州与西秦雍州两路大军已成合拢之势,驻扎在河对岸的军营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熊熊燃烧的篝火冲天而起,如是夜空当中赤色星辰散落人间。 脚下穿城而过的衡水,在这黎明之时漾起层层雾霭。 孤立无援的冀州面对盘亘于此整整十万大军,双方隔着那天然屏障的衡水遥遥对峙。 秋风萧瑟雾霭成霜,一片压抑肃杀之感扑面而来。 被围困数月之久的冀州主城所面临的局势,真如商容预测那般。 执掌大商这艘巨轮航行的王族,在听到先天八卦当中预测亡国的卦象,无不心神紧绷,生怕出现半点差池! 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延续王朝的国祚,哪怕只是一只蚊子偶然飞上这艘巨轮,都将会面临雷霆手段的灭杀! 可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原本偏安一隅的苏护父子突然跳出身来,出现在大商王族的视线当中,并且将自己的脖子,抵到了朝歌那早就高高悬起的屠刀之下! 而随着那一封封不温不火,表面上看去是慰问之意,实际却是咄咄逼人催战不断的王命帛书,从遥远的上天玄州落在主帅的桌案之上,原本僵持的局面也逐渐变得躁动不安。 而今,那柄屠刀即将落下,千军万马已成叩关之势! 在如此恐怖的压力之下,只需等一点火星,便可将其彻底点燃! 突然,一声浑厚苍凉的号角声打破黎明之际的宁静,穿破衡水河面上边那厚重的雾霭,翻过巍峨高耸的城墙,如是幽冥深处的恶鬼嘶嚎,落进苏全忠等人的耳中! 而这声号角如是落进油锅当中的一滴水,原本有条不紊的城垛顿时闹作一团,慌慌张张的巡逻士兵敲锣打鼓传递消息,添油点灯不断回防。 “戒备,全体戒备!”戍守城池的士兵炸成一团,不断朝四周大喊不断传递情报:“他们要攻城了!” “来了!”苏全忠目力极佳,遥遥看向那西秦雍州大营。 但见其中一骑骏马飞驰而出,先是绕着那杀气腾腾的校场转上一圈,然后掉转马头径直朝自己方向猛冲而来。 眨眼间,便已离开其所属军营,一头撞进他苏全忠的势力范围当中。 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而最奇怪的地方是自这一声号角过后,整个西秦雍州大营便再无动静,仿佛是那号角手得了失心疯,莫名其妙吹了这一声号子过后,转而又一骨碌钻进了自己温暖的被窝。 攻城? 这也不像啊! 难不成,就派这一个人前来攻城?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瞧着那马不停蹄赶来送死之人,跃跃欲试的苏全忠当即跳上城垛低喝一声:“取我的弓来!” 这古来大将无不是身材高大威猛一袭膂力惊人,手挽长弓如满月。 可到了这五短身材的苏全忠这里,却成了足蹬长弓如满月! 一把摘下两名下属吭哧吭哧费了好大力气才抬上的那张铁胎柳叶弓,抓在掌中单手舞上几下立在身边,直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尺有余。 整个人站在这城墙垛口上边,一脚蹬住蒙有蟒皮的铁胎弓臂,一手抓住辅以秘药浸泡拇指粗细的水牛筋腱弓弦。 下属见状立马从特制的箭袋当中抽出一根足有五尺之长,婴儿手臂粗细的三棱雁翎箭搭在这弓臂上边。 只见这苏全忠整个人的身体呈倾斜状,左脚踩在弓臂上边往前一蹬,右手抓住雁翎与弓弦猛力向后一拉,整张精铁浇筑而成的柳叶弓臂顺势弯曲呈圆,弓弦随之向后一绷,整体形如满月。 苏全忠屏气凝神眯住一只眼睛,缓缓转动箭头,直指那视线当中飞驰而来的那抹黑点。 突然,手指一松,只听嗡的一声,剧烈颤动的弓弦带动整张弓臂震颤不已。 众人忙扭头一看,只见在这半空当中化作一道黑色闪电,锋利的血槽破开凛冽的空气发出阵阵尖鸣之声,瞬息间便消失在清晨的曙光当中! 再看那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孤身闯关的黑影,由远及近而来,这才堪堪露出大致轮廓,还不待众人看清楚此人具体长相,那三棱雁翎箭便已至胸口一尺之处,已是避无可避! 果不其然,三棱雁翎箭穿胸而过,黑影亦是应声跌落,其威力之大,竟是连他胯下骏马都被直接拖倒在地。 见状,众人无不赞曰一句好箭法! 却看那苏全忠却仍是板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看,快看,他没死!”就在一人的惊呼声中,众人这才看清那本该整个胸口都被箭簇搅成稀巴烂的中箭之人,竟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坐起! 原来就在刚才,此人见这三棱雁翎箭气势汹汹迎面而来,不肯示弱的他当即伸手一接。 但苏全忠天生神力,射出的这一箭更是石破天惊,电光火石间,只能顺势往往后一躺化掉箭矢部分气力。 而这一幕落在城楼之上那些人的眼中,错以为自己已经中箭。 所谓艺高人胆大,只见单手接下一箭之人,竟是借着单边马镫站起身来,将另一只脚扣在马鞍上边,然后调转手中五尺多长的三棱雁翎箭,直接对准城楼之上的众人! 双方尚且还隔着一里多远的距离,就看箭簇已脱手而出,方才去势汹汹,现在来势更猛! 而这苏全忠更是丧心病狂,见这箭簇激射而来竟是避也不避。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箭簇紧贴着苏全忠面颊而过,钉入身后石质墙砖半尺有余! 就在众人还未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就看着城垛之上的苏全忠突兀咧嘴一笑。 这城墙高十丈有余,竟是直接纵身一跃而下。 又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阵烟尘过后,但见苏全忠膝盖以下尽数没入地面。 而他却像个没事人般朝河对岸大吼一声。 衡水波涛汹涌声势震天,而苏全忠这一嗓子宛若惊雷,直接盖过隆隆江河之声:“一人一马身配狭刀,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而能被苏全忠如此盛赞之人,此刻正牵着白马悠悠站在河对岸,不是姬旦,还能是谁? 将自己从土坑当中拔出来的苏全忠,朝城楼之上一群目瞪口呆的众人大喊道:“放吊桥,开门!” 是日清晨。 姬旦一人一马,单刀赴会。 入冀州! 第一四四章 贵客登门,物归原主 过吊桥,入瓮城,穿过严密把守的外城城墙。 不多时,便进入冀州主城之内。 姬旦在苏全忠的引领之下,一行几人还未走到苏府府邸的正门处,尚且还隔着一定距离,便听到一阵爽朗笑声:“前几日早间时分,便听到西窗有喜鹊欢鸣不止,心中还在疑惑,这冀州正逢多事之秋,近期怎会有喜事发生,未曾想仅隔日便有贵客登门!” 姬旦被这声音所引,定睛看去,便瞧见那正门当中快步走出一人,身材魁梧说话间更是中气十足:“老夫最近诸事缠身忙的是焦头烂额,不曾亲自前去迎接,还望四公子多多担待!” 待此人走近一看,浓眉大眼模样倒也算得上周正,因年近天命,那微白的两鬓凭添几分岁月沧桑之意,虽皮囊算不得出彩,但举手间无不散发着成熟男人那股儒雅随和的气度与魅力。 而随着苏全忠叫出口的那声“爹”,姬旦这才意识到,眼前此人正是搅动当下九州风云翻覆的冀州侯苏护,也是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所在! 反应过来的他,忙不迭上前行礼问候套起近乎。 只是,这事还真怨不得姬旦反应迟钝,而是这父子的长相,实在是一言难尽。 一边看看五短身材龇牙咧嘴,活脱脱就像是大马猴成精的苏全忠,再看看这举止得体气度不凡的苏护,在自己儿子的衬托下,后者原本极为普通的长相,在此刻竟也变得英俊不凡起来。 这,换谁能想到,他们两个竟然是父子二人? 回过头再想想这号称国色天香红颜祸水的一代妖后苏妲己。 他亲哥都长成这样一副堪称惨烈的模样了,这苏妲己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啧啧。 这苏护一家的基因,就这么神奇吗? 一番客套下来,苏护父子二人将姬旦迎进府邸。 苏护居主座,姬旦居客座,苏全忠做主陪,其下家臣副陪,厅下舞姬乐师无数。 随着苏护的一声令下,舞姬起舞,乐师奏乐,在这歌舞当中,一道道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次第上桌。 大清早的时间,本该吃点清淡可口,易于消化的东西,面对这满桌荤腥油腻,姬旦实在有些动不起筷子。 本来自己此行乃是受长兄姬考委托而来,自己能够早些办完交差,便能早些回去对身材越发出挑水灵,一副任君采撷的小荷大饱手福,谁愿意在这随时都有可能打仗死人的冀州城里多待片刻? 故也只是草草夹了几筷子素菜,便开始明里暗里向苏护传达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 哪知这苏护似是全然没有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又或者是在故意装傻充楞,撇开自己带起的话题:“前几日收到贵客密信,知是四公子将要登门拜访,便差人提前备好酒宴。” 说话间看了看满桌丰盛菜肴:“现在情况特殊,整座冀州城都物资紧缺,时间仓促之下也只备了这些薄酒寡菜。”说着又看了眼呆滞当场的姬旦:“还望四公子不要嫌弃,也好教老夫以尽地主之谊!” 说完使了个眼色,主陪之上的苏全忠便站起身来,端着满满一大杯美酒凑上前来。 见状,姬旦顿时傻眼。 自己这边菜还没吃两口呢,就已经开始喝酒了? 按说苏全忠心思简单耿直,这敬酒的由头也说不出个花儿来,可架不住这次却是有备而来,身旁两个智囊一直出谋划策圆场不断。 就看这苏全忠端着酒凑上前来:“久仰四公子威名,方才见其英姿飒爽身手不凡,一时技痒故射一箭,还望四公子莫要怪罪!” 见状,实在推辞不过的姬旦,只能闭眼咬牙喝下苏全忠这杯酒水。 这下开了头,副陪上边极具眼力见的家臣们也端着酒水迎了上来。 一轮敬酒完毕,肚子里边没点存货打底的姬旦,已经喝得是头昏脑涨。 时间一转眼,便已来到中午时分。 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群大男人在酒桌上边把酒言欢,距离不断拉近的同时,苏护等人亦是不断放下心中戒备。 已有微醺之意的苏护见姬旦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结巴巴,自是知晓时机成熟,这才开诚布公,询问起姬旦此行的目的所在。 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的姬旦,在苏护数遍询问之下,这才勉强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任务所在。 当初,长兄姬考并未明言将相思红豆簪与那封没有署名的书信到底交给谁,只说是入了冀州自然知晓。 当下见苏护主动开口询问,自也是不敢有所隐瞒,将袖中两件东西掏出放在桌上,交由前者代替自己寻找此物主人。 可就在姬旦将相思红豆簪掏出来的那一瞬间,原本坐在主位上边优哉游哉的苏护便直接愣了神。 还以为只是自己看一时走眼看错的苏护,又揉了揉眼睛,直勾勾看向桌上的相思红豆簪,待看清楚之后,顿时神色一黑脸上笑意全无,两条浓眉耷拉下来。整个人瞬间变得不怒自威起来。 而主陪位置的苏全忠亦是神色一怔,放下手中酒杯,竟是主动离座走上前来,捻起桌上的相思红豆簪,放在手中仔细打量一番,等验证心中猜测之后,又忍不住看向正坐在座位上边摇头晃脑醉意熏熏的姬旦。 先是心中翻江倒海难以置信,随即又目露古怪促狭之意,到最后恍然大悟。 “你们认不认得这根玉簪的主人?”而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姬旦,全然没有发现苏全忠的异样,还在那里含糊不清的问道:“这冀州我人生地不熟,此事就只能多多仰仗你们,代我将其交给她!” “认得,何止认得啊!”苏全忠心中暗道一声:“我说呢,原来如此,怪不得啊!” 见到儿子的反应,主位上边的苏护此刻再也坐不住,赶紧起身离座,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劈手夺过苏全忠手中的玉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然后顿时勃然大怒。 好小子。 我踏马不活劈了你! 第一四五章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在姬旦一开始掏出那根玉簪的时候,苏护便觉得莫名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再看自己儿子苏全忠的反应,之前的猜测便已印证了七八分。 可这件事毕竟时隔太久,苏护也不敢贸然确认,仍旧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的他,强行按捺住已经蹦跶到嗓子眼,正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温热心脏,赶忙亲自下场,将其拿在手中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发簪的长度、光泽、玉质,这一系列特征全都能够对应的上。 而随着苏护的不断确认,他那颗心脏也在不断变凉结冰。 再看这发簪尾端本该是一处瑕疵,却匠心独运成为点睛之笔的红皮,被打磨成一簇圆润的红豆······ 霎时间,苏护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击溃。 呆立当场的他,只感觉自己那颗变凉结冰的心脏,直接从嗓子眼掉进深渊,最后摔成一堆粉末。 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确定个屁啊! 很快,从这种状态下清醒过来的苏护,看着那醉醺醺的姬旦是又惊又怒。 随着年纪增长,性格也逐渐平和下来的苏护,在面对之前崇侯虎那般盛气凌人的逼迫之下,也没有爆出过半句粗口的他,在确认这根发簪主人的真实身份之后,直接当场破防! 好小子! 我踏马不活劈了你! 而一旁已经在轮番劝酒之下喝得七荤八素的姬旦,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酒精的麻痹下,思维已经变得迟钝,就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他,一脸迷茫的看向眼前暴跳如雷的苏护:“咋啦,这是?刚才不还聊得热火朝天,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都快要气疯了的苏护,哪里还听得进去一个醉酒之人含糊不清的辩解? 有了之前苏府风波,从中汲取充分经验用以应对突然事件的苏护,将自己提前准备的后手应对之策施展在了倒霉的姬旦身上,随着一声令下,藏在殿后的数十刀斧手齐刷刷冲进殿中。 之前笑脸相迎把酒言欢的家臣们,此刻也是冷着一张脸,纷纷逼上前来! 就在这一群人的簇拥之下,面目狰狞的苏护走上前来,将手中玉簪往前一递,恶狠狠的问道:“就是你,害得我女儿独守闺房整整七年?” 眼见这明晃晃的钢刀都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边,被惊出一身冷汗的姬旦,当下这酒意是消的七七八八。 这苏护一家是属狗的不成? 就这么喜欢翻脸? 我充其量就是个跑腿送信的啊! 这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更何况,现在还没打起来呢! 在听这苏护的质问,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怎么就莫名其妙和他女儿苏妲己扯上了关系? 这还了得! 只感觉脑子里边乱作一团的姬旦,看着这离自己脖子越来越近的的钢刀,脑门上边是冷汗涔涔。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抓住了能够解开所有谜团的的线头,只需轻轻往外一拉,顿时所有矛盾迎刃而解。 七年前,前任北伯候崇侯英雄尚在人世,对麾下冀州侯苏护格外赏识。 帝辛子受继任大商之主,四大诸侯入朝歌观礼。 崇侯英雄带上了自己的左膀右臂苏护,而苏护带上了自己的女儿苏妲己。 而自己父亲姬昌则是带着长子姬考赴会。 于是乎,两个情窦初开而又感情炽烈的年轻人,就这样悄悄走到了一起。 临了分别之际,坠入爱河的年轻人互换定情信物。 姬考赠予苏妲己古琴西楼,后者回赠自己的相思红豆簪。 就这样只靠寥寥无几的书信维持,开启了一段漫长而又痛苦的异地恋。 啧啧,这两位果然是一对儿狠人。 而回赠的相思红豆簪,其中蕴含的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两个年轻人约定着下一次的重逢。 只可惜,这个承诺过了七年,却依旧没能实现。 啧啧,这个渣男! 捋清楚思路的姬旦又在心中暗暗鄙夷长兄姬考一次, 再想想自己对小荷,对南芥,那才叫一往情深。 原来,我才是九州第一深情啊! 从自我陶醉当中走出的姬旦,为避免进一步激怒苏护,只说自己也是个帮忙跑腿送信的小角色,绝对不可能和他女儿苏妲己能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苏护自不是愚笨之人,只不过被关心子女的急切之意冲昏了脑袋,此刻稍稍冷静下来,也是觉得疑点颇多。 这根玉簪正是自己特意寻能工巧匠,定制给女儿苏妲己金钗之年的一件礼物。 自得到这根相思红豆簪后,苏妲己甚是欢喜,日夜佩戴从不离身。 可要是说这东西到底是啥时候突然消失不见,自己这个当爹的公事繁忙,也实在说不上来。 直到今天,这根玉簪又突然出现,那些尘封的回忆这才逐渐变得鲜活起来。 再想想这些年,不知有多少青年俊杰差人上门提亲,可自己女儿死活就是不同意。 从中琢磨出一丝意味的老两口,又旁敲侧击问苏妲己是否已有意中之人,可苏妲己就是打死都不开口。 整整二十一岁的年纪,同龄人的孩子都能组团撒尿和稀泥的年纪,自己女儿还是孤身一人待字闺中。 今日再见这根玉簪,只感觉自己恍然大悟的苏护,怎能不气? 自己孩子多好的年华啊,就这样白白枯萎在清冷深闺? 现如今苏护终于冷静下来,想想姬旦说的话,仔细一琢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女儿和这姬家老四年岁确实对不上。 自己女儿丢发簪的时候,估计这小子还连鼻涕都擦不干净呢。 再者,苏妲己性格喜静内向沉默寡言,料也不会喜欢这等聒噪跳脱之辈。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那个王八羔子,白白耽误自己女儿这么些年? 思来想去,苏护已然后悔不已。 这信上也不说这姬旦要来干嘛,字里行间遮遮掩掩语焉不详。 又逢两军对峙这等紧要关头,收到书信的苏护与智囊团推测良久,得出一个“姬旦此行是为了刺探军情”的这样一个结果出来。 北恒幽州与西秦雍州两路大军整整十万人,这短短一天要消耗的粮草,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更遑论外紧内紧画地为牢的冀州! 围城数月,双方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智囊团推测,战线过长跨州作战的姬氏家族,其后勤补给必然格外吃力。 此行派姬旦前来,就是为了收集冀州城内的真实情况,若是也出现类似情况,那么收到消息的两路大军定会选择主动出击。 这场战争已经拖的太久,若是继续僵持下去,怕不止是伤筋动骨这般局面了。 所以,在这紧要关头冀州万万不能露出丝毫颓势! 就是拖,也要拖到今年秋收之后! 于是乎,“心中有数”的苏护在迎接姬旦的时候处处展露“肌肉”,面对后者主动挑起的话头,也是刻意顾左右而言其他。 而现在解除误会的苏护,恨不得连掴自己几记耳光。 早知道这姬家老四前来是为了这件事,我又何必一直在这摆谱,故意晾着人家? 关乎自己女儿终身大事,由不得女儿奴的苏护不上心。 撤掉刀斧手的苏护,强压下心中急切,就连称呼也从稍显陌生疏远的“四公子”变成了热情熟络的“小老弟。” 小老弟吖。 这信,是谁让你送来的啊? 第一四六章 风也萧萧,君亦遥遥 经女儿奴的苏护这么一折腾,姬旦的酒意已然消散大半。 原本其乐融融的大殿被这么一搅和,也变得冷清压抑下来。 既然现在双方的误会已然解除,而自己的任务也算是有惊无险的完成,姬旦借故便要离开这个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动不动就要翻脸提刀要人性命的是非之地。 而苏护自知理亏,当下又是一番盛情挽留。 着令舞姬乐师继续演奏,又差人换掉之前的酒水菜肴,重新再摆宴席。 说什么,也要从姬旦口中掏出来,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居然敢耽误自己女儿整整七年光景。 而之前那群随刀斧手一同冷脸相逼的家臣们,也是极有眼力见的重新换上之前热切真挚的笑容,纷纷涌上前来道歉赔罪。 场上独留苏全忠一阵失落,俗话说长兄如父,自己对姬旦可谓是极度欣赏。 只身赴会胆气十足不说,马背之上空手接三棱雁翎箭更是身手不凡。 而且相较于自己这极为惨烈的长相而言,姬旦的皮囊无疑是极为出彩。 与自己妹妹苏妲己放在一起,那绝对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所以,当他认出那根玉簪之时,心中竟是一阵欣慰满意,没有像自己父亲那般暴跳如雷。 也只有像姬旦这般少年豪杰,才能配得上自己妹妹。 若是换做别人,怕是早就步了那色胆包天老不知羞的崇侯虎的后尘! 只可惜,到头来居然是一场误会······ 而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苏护自罚三大杯酒水,一仰脖喝的干干净净,最终在一大群人的七嘴八舌好说歹说之下,这才将姬旦暂时稳住。 见宴会重新走上正轨,之前摆谱不断的苏护,将姬旦拉到自己的主位上边一同坐下,在往事的刺激和酒精的催化下,终于打开话匣子的他,朝后者大吐苦水:“小老弟你不知道,当哥哥的我,这心里头老不是滋味啊!” “你说,咱这当父母的是为了什么?”苏护自问自答道:“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啊!” 在他们小的时候,就盼望着能够健健康康的长大。 在他们长大之后,就又盼望着能够早些成家立业。 “你说,就他,对,就你侄子这个长相!”苏护说着说着一指自己儿子苏全忠,顿时脸上带起了痛苦面具:“这要是放在普通人家,那不就是板上钉钉的光棍嘛!” 坐在主陪位置上的苏全忠,忍不住看了眼龇牙咧嘴的父亲,又看了眼满脸无辜的姬旦,这怎么说着说着,我在姬旦跟前就矮了一辈儿? “你看,我这个当爹的说他,他还不乐意!”借着酒劲吐露心事的苏护滔滔不绝:“小老弟你说,趁着哥哥我还健在,冀州这一亩三分地说话还有些分量,对吧,咱给他张罗一门亲事,早点结了婚,我也好早点抱孙子不是!” “嘿,可他就是不愿意!”苏护瞪了一眼自己儿子:“天天舞棍弄棒,怎么,是打算让那些东西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出来?” 听着父亲的责备,苏全忠神色一黑扭过头去,不愿再听。 早有代沟,各有追求的父子二人,是谁也说服不了彼此。 那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苏全忠直接抽身离去。 “你看,你看,就这副样子。”苏护眉毛一挑,可随即神色又是一黯:“现在的这些孩子,可是真难管教啊!” 苏护提杯示意姬旦喝酒,可长了个心眼的后者,是说什么都不愿再喝。 而日渐苍老心事重重的苏护也不介意,自饮自酌猛灌几口酒水下肚,又开始吐槽起自己女儿苏妲己。 “小老弟你说,咱侄儿已经这样了,我是不是得把希望寄托在咱侄女的身上!”说到这里苏护一拍大腿:“结果好嘛,这倔脾气那是一个赛过一个!” “别看咱侄女性格内向,一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可是这脾气······”说到这里苏护压低声音道:“别说比她哥全忠,就是比当年的我还要倔呐!” “有前来提亲的青年俊杰,咱好歹见上一见,她可好,那是直接闭门不见,后来,我们老两口也琢磨出其中意味,这女大不中留,八成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于是我就让她娘问她,那人是谁,可她呢,就是打死都不开口。”仰面朝天的苏护长叹一口气:“唉,小老弟你不知道啊,我这个当爹的,是真的难啊!” ———————————— 苏府后院,西厢小楼。 二层香阁,绮窗半开。 楼上有一人影绰约,若崇侯虎在此,定能认出这道身影,便是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苏妲己! 透过绮窗看去,身着一袭宽松素色便装的苏妲己,将满头长发随意披在身后。 日晚倦梳头。 屋内摆设极其简单,却隐有暗香扑鼻而来。 香冷金猊,宝奁尘满。 桌案之上仅有一张古琴与一张横摊开来的绢帛,素手研墨柔荑捉笔,萧瑟秋风透窗而过,身后罗帐浪起千层。 走进细看,只见绢帛之上大幅留白作风乱影迷心,画中弦月西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竹柏空游。 而就是这样一副本该写意非凡的佳作,却见那绢帛边角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副冰冷的窗棱,原本清秋寂寥之象似是被拘在其中,凭空多了些许无奈惆怅之意。 蘸饱了墨水的紫毫被提起,停留在画卷右上角留白之处,却迟迟没有落笔。 一抬头,昏黄的铜镜当中映出苏妲己模糊轮廓,稍显憔悴之感。 枯叶诉风,风寥寥。 残云盼君,君遥遥。 今夜相诉,诉无处。 明朝离愁,愁共谁。 只听她喃喃低语几句之后,紫毫终是落在了绢帛之上。 竹叶起,月复明,深秋夜凉露华凝。 悲风轻,叶亦迎,娥眉月映孤人影。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从傍晚时分,一直写到夜色深沉。 收回视线,但见香阁当中光影婆娑。 苏妲己倚窗独望形单影只。 而窗外月色一如画中所画一般。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最后只留一道叹息,在这深院当中怅然消散。 是你先说喜欢我。 第一四七章 从此无心予良夜 风贯枝头,月满西楼。 香阁之上,但听一阵凄清琴音,萦绕在这寂寥的夜幕之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深院当中,只见缕缕皎洁月色,倾泻在这孤独的深秋夜晚,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忽闻,庭院当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次第而来。 正在抚琴的苏妲己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眼神当中闪过些许慌乱,继而身体如被针扎般猛然绷直。 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瞬间按在琴弦上边,原本凄婉悠长的琴声骤然一歇。 听闻楼上琴音一停,楼下脚步声也为之一滞。 双方陷入久久的沉默当中,最后只听黑夜当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来人选择继续登楼。 而听着那阵阵上楼的脚步声,苏妲己环顾四周,又取来一块白布,遮住桌案上边墨迹还未彻底干涸的画卷。 来人上到二楼站在门口犹豫许久,终是选择敲门。 可是,那再也普通不过的门扉作响之声,落进这苏妲己的耳中,却如同听到这天底下最可怕,最不愿面对的声音一般,刺激的她整个人痛苦纠结不已。 似乎,屋外敲门的那只手,如是一根巨大的鼓槌,正一下一下猛烈击打在自己的心房之上,让她呆立当场,那股蔓延到全身的剧烈痛楚之意,就连这呼吸都办成了奢望。 刹那间,苏妲己只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全被这势大力沉的鼓槌全部碾作齑粉,整个人空荡荡一片,只留一具死气沉沉的躯壳留在这冰冷无望的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怔神不已的苏妲己被这越来越急促的敲门神惊醒,霎时间,被碾作齑粉的三魂七魄重新聚拢而来,归于躯壳重返人间。 门扉洞开,从屋外走进一人,在身后一众丫鬟的衬托下,虽尽显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只不过仍旧难以掩饰美眉宇间的憔悴伤神。 来人正是苏妲己的母亲,苏氏苏夫人! 只见苏夫人在丫鬟们的簇拥之下,先是在屋内环顾一周,最后在桌案之前坐定身体,良久之后这才长叹一口气道:“你呀,让我说什么好!” 苏妲己紧咬嘴唇,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更显苍白,在听到母亲的埋怨牢骚之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低下头去,额角那几缕散乱的发丝自然下垂,遮拢住那娇小苍白的面容,越发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变化。 见到女儿又是这样一副死不开口拒不配合的模样,苏夫人早就习以为常,这么多年了,也不指望能从这丫头嘴里掏出些,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东西出来。 昏暗的房间当中,只见苏夫人烟波流转,眼角那几条浅淡鱼尾纹非但没有破坏她年轻之时的那绝佳的美人底子,反而增添一股只有成熟妇人才会独有的媚态风情。 而她眉宇间的那股憔悴之意,更是在这媚态风情之中增加一丝病态的脆弱感,更令人心驰神往,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屏退身边一群莺莺燕燕的丫鬟,屋内母女二人,却是相顾无言。 许久之后,苏夫人率先打破沉默,伸手挽住苏妲己的手指,在感受到自己女儿手指上那刺骨的冰凉后,当即心头一颤眼眶一红,颤声问道:“傻孩子,你这样折磨自己,值得吗?” 不为所动的苏妲己只是默默抽回手指。 眼眶当中已有泪花闪烁的苏夫人,看着依旧低头不语的苏妲己,忍不住继续追问道:“难道,你就不怕为娘心疼吗?” 苏妲己身体颤了颤,却已经没有选择开口说话。 在她们二人中间,或许早就筑起一堵无形之墙。 苏夫人扭头拂去眼角泪光,却注意到盖在桌案上边的白布,再看看桌案边角的砚台毛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的她,继续问向苏妲己:“这底下画的什么,能不能让为娘看看?” 说话间,伸手便要拂去盖在上边的白布,却见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的苏妲己,突然快步走上前去,将其一把按住! 苏夫人自是不肯罢休,又用力扯了扯白布,却见白布纹丝不动,忍不住抬起头的她看向自己女儿,二人视线相交,只见苏妲己眼神当中满是坚决! 而苏妲己的这个举动,却在无意间彻底击溃了苏夫人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只是在这一瞬间,七年以来,母女二人之间产生的所有摩擦与隔阂、对自己女儿所作所为的不解与痛苦、女儿对自己一片苦心的漠视与误解、还有大军围城数月之久所造成的疲惫与恐惧,作为一个成年人所要承担的所有负面情绪,此刻全部集结在一起化作丧失理智的愤怒,一股脑儿全部倾泻出来! “你快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苏夫人颤抖着站起身来,指着自己女儿的鼻子厉声呵斥道:“昼夜颠倒瘦骨嶙峋,披头散发不人不鬼,死不开口哑巴一个!” “我到底是生了一个真真切切的活人,还是一个泥胎木雕的死物?” 退在门外等候的一群丫鬟,在听到屋内的咆哮声后,一个个花容失色。 这里边不乏已经入府为仆十多年的老人,可她们还是第一次听见那个从容得体的夫人如此不顾仪态。 当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悄悄退下香阁。 “你以为你这七年来的坚持,是对爱情的坚贞?”怒声呵斥的苏夫人情绪激动不已,就连插在发髻间的步摇都随之歪斜:“我告诉你,你错了,而且错得是一塌糊涂!” 说话间苏夫人从袖中掏出相思红豆簪与那封书信,在苏妲己的眼前晃了晃:“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你以为你是爱情当中伟大的斗士,能够熬过漫长的黑夜迎来黎明的曙光?”苏夫人将玉簪与书信狠狠拍在桌上:“其实,你就是一个被人玩弄于鼓掌当中尚不自知,到头来只会折磨自己的大傻子可怜虫!” ———————————— 重新摆起的宴席从中午又持续到了下午。 北方的秋冬季昼短夜长,这才刚至酉时不过两刻钟,正是农人生火做饭的时候,就见这天色已经黯淡起来。 可就在此时,一颗裹挟着浓烟的巨大火球,划过将黑未黑的天空,直接落尽这冀州城中。 炸裂开来的碎石火星,随同那惊人的热浪,摧枯拉朽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而此时苏府之中,酒意上头的苏护正拉着姬旦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小老弟,你就告诉我,到底是谁托你前来送信?” “老哥在这里可以给你保证,不管他是七老八十还是乳臭未干,不管他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我全都以礼相待,绝对不会拿那个王八羔子怎么样!” 说话间,有人冲进大殿跪倒在地,急匆匆的禀报道:“不好啦,他们开始攻城了!” 一瞬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大殿又一次恢复冷清。 在场所有人放下酒杯,又齐刷刷的看向姬旦。 独留姬旦一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攻城了? 这怎么可能? 我还没上车呢! 此刻,见那些人神色不善,隐约又有上前喊打喊杀之意。 姬旦忍不住吐槽一句。 又看我! 我也是受害者好嘛? 第一四八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喝着美酒,吃着肉。 突然,就攻起了城! 姬旦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而在这里不得不佩服苏护的海量,从早上喝到中午,又从中午喝到傍晚,竟跟个没事人一样,此刻在听到攻城的消息之后怒目圆瞪一拍桌案,先前醉意更是一扫而空。 在确定消息来源的真假之后,那双瞪得比海碗还要大的眼睛,直勾勾看向身边一脸无辜的姬旦。 再看那之前大殿当中热热闹闹的一众家臣,此刻纷纷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起身一边撸起袖子,大有与这刺探军情而来的姬旦同归于尽的架势。 坐在主位上边的姬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来,不光这苏护一家属狗,就连麾下一众家臣也都跟着属起狗来,深谙翻脸之道呐! 摆脱你们在场诸位,开动一下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脑仁好吗? 攻城之战一起。 我,姬旦! 现在也成了受害者好不好! 从中午那出荒唐闹剧里边汲取到充分经验的苏护,并没有像之前那般鲁莽武断急于下结论,制止住台下那些蠢蠢欲动一不小心就会坏了大事的家臣之后,然后向前来报信的士兵一连下达三道急令,对具体防守细节做出完整部署! 此番临阵不乱统筹大局的表现,让苏护在姬旦心中那差到不能再差的形象大为改观,其无愧于一位行伍中人优秀的军事素养! 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收到急令的士兵前脚刚走,众人那紧绷的心弦将将就要舒缓下来之时,就看那大殿之外又急匆匆冲来一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这才刚刚进入大殿当中,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话间已有哭腔:“启禀侯爷,属下一时看管不力,致使丙子号粮仓被烧,还请侯爷责罚!” 之前大军攻城,苏护尚且都能冷静面对,可在听到这条消息之后,却是急火攻心,继而便是眼前发黑,最后身体摇摇晃晃,若不是身边姬旦见机得快,将其一把搀住,苏护险些就要一个趔趄直接栽下台阶。 晃晃悠悠的苏护重新睁开眼来,却见方才还豪饮无数美酒的他,其精神状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 只是在这一瞬间,苏护像是老了十多年,眼中也多了许多再也压制不住的疲惫之意。 一手搭在姬旦臂弯,另一只手颤颤巍巍指向跪在大殿当中的下属,干瘪的胸膛急促起伏几下,这才重重呵斥一句道:“竖子误我啊!” 昔年,苏护曾多次派使团前去参观,由西伯侯姬昌首创阶梯下探迂回式仓窖结构的粮仓1。 首先离仓窖门口五米之远的位置,便差使劳工挖掘出一条宽约十米土质酥松的环形防火缓冲带。 粮仓顶部外围仅有两米之高,最上边一层用碎石子堆砌,而那细小的缝隙,就是用一把钢刀都难以插进。 中间一层铺设两道防火油毡,将整个仓窖的顶部遮住,风吹不进下雨不漏。 最下边一层则是用那细腻黄土按一定比例添加盐巴,使其进一步增加粘性,夯实成墙后暴晒数月,祛除水分以免返潮。 粮仓仅有一门可供出入,入得门中两侧倾斜向下单行道共往来力士往返。 粮仓底部深约十米,共有三层逐次缩小呈倒梯形样式,四周防火墙壁,在泥土层的基础上,依次覆盖有烘干窖壁、碎石黑灰、草席、木板、防火油毡、竹席依次堆积夯实。 在经过一系列的归纳总结之后,按照冀州实地承载能力,取天干前三位,地支前三位用以计数,进行等比例缩小仿造,建有粮仓共计九处! 其中单以被烧毁的丙子号粮仓为例,仓中粮草多以粟谷为主,含有少量麦麸粉皮,共储藏有十万斤之多的粮食,可供万人规模的军队消耗近三个月! 按照冀州现有可用军队规模不超过三万人进行换算,大大小小九处粮仓加在一起近百万斤粮食,可供消耗近一年光景! 试问三万人一年时间就要消耗百万斤之巨的粮食,那城外整整十万人,又要消耗多少? 更何况这马上就要进入冬天,届时后续物资补充只会更加困难! 而这就是苏护最大的依仗所在! 我们苏家无论男女老少就没有一个软骨头! 若是欺负到我们头上! 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只要城不破,我拖都要拖死你们! 可是现在呢? 正值秋季,天干物燥,况且刮的又是西北风。 丙子号粮仓一烧,在这西北风的鼓弄之下,处于风向下游的其他粮仓又岂能有幸免之理? 难道是天要亡我苏护满门,灭我冀州满城? 我不服气! 我不甘心呐! 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倔强的男人依旧不肯向命运低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当中又重新闪烁着不可磨灭的坚强。 在主动摆脱姬旦的搀扶之后,向前行出几步,略微思考一番过后,心中已经拿定主意,猛然回头对后者说道:“现在情况紧急,外面已经乱作一团,为了四公子你的安危着想,还望留在府邸当中,不得踏出半步!” 说着也不管姬旦到底同不同意,径直走下台阶,双手手指拃开一把攥住下属衣襟,将其从地上捉起,冷声质问道:“现在,本侯暂且留你一条狗命戴罪立功,随我前去一同救火,你可愿意?” 正痛哭流涕,已报必死决心的下属闻听此言哪能不从? 感动到无以复加的他,甚至来不及谢苏护的不杀之恩,就又火急火燎冲出大殿,临时抽掉一批人手前去救火。 而与此同时,苏府后院,香阁当中。 已如行尸走肉般的苏妲己坐在凳子上边,呆呆的看着摆在桌案上边的玉簪与书信。 忽然,从角落当中蹿出一条碧眼狐狸,只是轻轻一跃便跳上苏妲己的膝盖。 从恍惚当中清醒过来的苏妲己顺势将其揽入怀中,一手搀住它的下巴,另一只手抚摸那一袭油亮顺滑的皮毛。 几经抖动,碧眼狐狸在苏妲己怀中来回翻滚,其笑声如婴儿般,咯咯笑个不停。 苏妲己见状,苍白的脸颊上边涌起一丝会心的微笑。 这本是丫鬟们送给她,一个用来逗乐解闷的小玩意儿,未曾想却真的成为了她唯一的好朋友。 也只有它,才愿意去仔细聆听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患得患失的忧虑、偶尔明媚的快乐和经常消沉的痛苦。 苏妲己伏下身子,将自己的脸贴在碧眼狐狸的腮边,一番细细摩擦之后,轻声问道。 我是不是,真的就是个大傻子可怜虫? 第一四九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是不是真的,就是个大傻子可怜虫? 神情呆滞的苏妲己此刻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偶,只会机械性的重复这一句话。 她不住的问向怀中的碧眼狐狸,可同时也是在不断的问向自己。 难道我这么多年的煎熬!这么多年的等待! 到最后,居然,只是感动了我自己? 已经步入感情极端,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行尸走肉的苏妲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止住与碧眼狐狸的耳鬓厮磨。 待抬起头来,整个人空洞的眼神,在刹那间都变得炙热而又执拗起来。 慌慌张张的她,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似的,全然忽略还在自己怀中的碧眼狐狸,就这样直接站起身来看向四周,快步上前从桌案的暗格、瓷枕的夹层、宝奁的底座当中,从这些常人难以发现的角落当中,找出那些被她小心珍藏起来的锦书。 厚厚一沓堆在一起,能有一尺之厚! 小小翼翼摊开一卷,上边工整而又俊秀的字体,字里行间无不暗示着写信之人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 关于锦书之上的内容,她早就已经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上边内容更是能倒背如流。 甚至她还能看出同一个字,因为起手和终局的笔划不同,导致最后字体呈现出细微差距的不同效果出来。 而锦书上边那些娓娓道来的深情款款的段落,早就被她用朱砂笔特意勾勒出来。 这是维系她能坚持这么多年唯一的支柱! 每当心意失落之时,自己心中默想这些内容,就连心情都能变得明媚起来! 苏妲己此刻更像是一个为爱痴狂的疯子,她一遍遍诵读着那些被她勾勒出来的内容,然后又一遍遍的问向自己。 “你没有骗我,对吧?” “你一定是爱我的,对吧?” 突然,她又从一个为爱痴狂的傻子,变成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苏妲己忙不迭将这些锦书一一收起,然后紧紧抱在怀中,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正倔强的守护着她心爱的宝贝,不让任何人抢走! 只见她又低下头深深嗅了一下这些锦书,嘴角上边勾勒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因为这上面不光有那些令她沉溺其中的内容,更有能让她如痴如醉的气味。 那是,他的气味! 她闻的出来! 最后,苏妲己从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变成一个扭曲变态的疯子! 可当这个疯子抬起头来,却再次看到桌案上边静静摆放的玉簪和书信,在这一刻她的世界轰然倒塌。 如是一个生活在自己幻想当中的人,却亲眼看见这个虚幻如空中楼阁般的幻想世界,在自己眼前支离破碎轰然倒塌。 那空洞之下的无所适从。 那绝望之下的万念俱灰。 试问这是何等的冲击? 这又是何等的残忍?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的苏妲己,一把掀开之前死活都不让自己母亲掀开的白布,展露出里边的画卷。 那题词尚未干涸的墨迹,在白布的拉拽之下,在绢帛上边拖出密密麻麻无数或浅或浓或粗或细的拖影出来。让这副本该意境非凡的画卷,瞬间变成一件不入流的残次品,禁不住让人扼腕叹息! 风也萧萧,君也遥遥? 面如死灰的苏妲己放生发笑,笑声当中出不出来的凄凉与痛苦。 三年? 三年之后又三年! 现在已经整整七年! 你现在就在城外,为什么不来看我? 难道我真的就是一个大傻子可怜虫? 一个被你随意戏弄然后丢弃的玩物? 那我的这些坚持,这些努力,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你告诉我? 姬考?! 只可惜,偌大的房间,仅有她一个人和一条不会说话的碧眼狐狸。 这是一个注定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 眼见这苏妲己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一直待在角落静观其变的碧眼狐狸,眼睛当中竟然极富人性化的产生了犹豫之色,似在考虑些什么事情似的,片刻之后跳上桌来,亲昵的用自己脑袋蹭了蹭前者面颊。 霎时间,一股淡青色的炁气渡入苏妲己的体内,游走进她那萎靡收缩,状态已经岌岌可危的经络当中,那股温暖的感觉让她让她如同置身于春日午后,周身再也感觉不到半分冰凉,似乎就连眼前的痛苦,都在逐渐淡忘······ 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的苏妲己,拿起那道被火漆封口的书信,拆开一看却有些出乎意料,绢帛之上的字迹陌生,上边内容更是与自己无关。 拆开信封苏妲己为之一怔,碧眼狐狸见状亦是心生好奇,亦是抬头一看! 只见这封在苏妲己手中普普通通的书信,在这碧眼狐狸眼中却是规则运转森然如法,那道背对自己的法相更是近光万丈巍峨参天! 那道如同神明降世的法相,却是察觉到自己身上那股妖邪之气,缓缓抬起手来,虽说动作极其缓慢,可碧眼狐狸却如同被定在原地,身体僵直发抖根本不能动弹! 只见这法相竖起一根手指遥遥一指,汹涌而来的规则之力化作降世降妖的九天雷霆,从绢帛之内的世界降临到绢帛之外的世界! 碧眼狐狸那一身油亮顺滑的皮毛瞬间焦黑蜷曲径直栽下桌案,心有余悸的它强忍着浑身上下那股剧烈的酸楚之意,起身寻了一个安静角落,与那封恐怖至极的书信保持三丈以上的距离,这才敢吐出内丹。 只可惜那颗修来不易的内丹,早已在这法则之力的碾压下碎做几瓣,上边更是沾满了脏腑溢出的黑血,现已精华尽消回天乏力。 在这碧眼狐狸弥留之际,心生感慨与遗憾。 人族果然大能辈出,只是一封简简单单的书信,竟然能保存三分神韵,道韵,以至于自己千年道行一朝消散。 自己潜入苏府数月之久,能够得手的机会是多之又多,可眼见苏妲己这孩子实在可怜,一时心软没有下手,以至于酿成今天这种局面。 今逢遭此难也算天数使然,虽自己问心无愧,却有负娲皇所托······ 而失去碧眼狐狸暗中相助的苏妲己,又从这温暖的春日午后重新返回这寒意渐增的秋季。 举目皆寂寥,唯我独心死。 那原本已经逐渐恢复清澈的眼神,也在此刻又变得浑浊起来。 又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的苏妲己,没有注意到那命不久矣的碧眼狐狸,现在,在她的世界当中,只有一个逐渐扭曲且变得疯狂起来的念头。 你把我送给你的相思红豆簪,又给我送了回来? 意思是说,你当初的那些海枯石烂的誓言,只是自己一时失言? 那谁又稀罕你送我的古琴西楼? 已经歇斯底里的苏妲己,抱起姬考送给自己的那张古琴西楼,对准桌案边角狠狠一拍而下。 只听咔嚓一声。 弦断,念消。 从此无心予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第一五〇章 形销神灭,瘗玉埋香 有记载:(星海,银河)又东三百里处,谓之青丘。 大九州上古时代,曾有一个种族居住于此,建立起一个与世无争,只属于它们的家园乐土,名曰青丘之国。 可那一日,大能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倾西北,而日月星辰移焉。 地绝天通寰宇震荡,那条曾哺育它们无数族人,慷慨而又美丽,平静而又璀璨的银河,霎时间天地翻覆银河倒挂,天堤决口洪水漫天,地涌黄泉神鬼夜哭。 在那场浩劫当中幸存下来的族人,迫不得已离开已经满目疮痍的青丘废墟,来到人皇伏羲以大神通一画开天,强行并拢而成的中九州之上,重新选址建立起了另一个家园,谓之涂山。 有云: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是指涂山的丰饶。 其有兽焉,形如狐而九尾,是指当年那些族人繁衍生息遗留下来的火种。 其音如婴儿,是指它们的叫声。 而真正致命的地方,是最后一句话:能食人,食者不蛊。 不知从何时起,突然兴盛起这样一则流言:狐族性淫善使魅术,若是能活捉它们,剥了皮,再从丹田当中挖出那颗已经成型的内丹,就水吞服下去,能避天下所有巫蛊魅惑之法。 在那个至暗时刻的洪荒时代,闻者纷动,猎杀不停。 再加上那前半句,能食人,更使得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变得毫无心理负担。 本就苟延残喘下来的这个族群,一时间或被豢养,或被打杀。 而在这种风气愈演愈烈达到顶峰之时,一只被拘禁起来的九尾狐、一颗成型的内丹、乃至于一张完整品相的狐皮,都成了他们展示自己实力与地位的战利品。 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却没有施舍在这个族群身上。 此时,人皇伏羲退位,娲皇以身补天,就在这求助无门走投无路,整个种族几要灭绝之时,昔年银河之上青丘之国的先祖们终于显灵。 时至大禹在治水,路经涂山。 于是乎,孟冬之月,招摇指亥。1 箕宿,一曰狐星,主狐貉。2 狐汔涉,濡其尾。3 自这苍穹之上的西北方向,银河发源之处,青丘之国的先祖英灵化作一条九尾白狐,委身于刚刚展露头角的大禹,只求后者接替舜帝人皇果位之时,能对涂山狐族多有照拂。 有记载称: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 恐时之暮,失其度衡。 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 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 禹曰:白者,吾之福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 因娶涂山,谓之女娇。4 所谓美人配英雄,更何况还是铸造九鼎加持九州的人皇大禹?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那便是所有人都为喜欢的标准的童话故事结尾,最后公主与王子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只可惜,十月,女娇生子启,启生不见父,昼夕呱呱啼泣。5 女娇本人,也落得一个候人兮猗6的局面。 而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涂山狐族,也未能因大禹接替人皇果位后有所改变。 这个多灾多难的种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沉入进历史长河当中,而碧眼狐狸就是涂山狐族,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粒火种。 在经历太多暗藏毒药的蜜糖、寒光照人的屠刀、密不透风的大网、不怀好意的微笑还有那狰狞可怖的嘴脸之后,知晓世道多艰的碧眼狐狸,那颗懵懂天真的心,也逐渐变得伤痕累累。 在时光的冲刷下,那颗本该温暖的心脏,在褪下这周身血痂之后,也逐渐变得坚强且冷漠起来,尤其对这所谓的爱情,更是嗤之以鼻。 可世人强加在它身上的这套铠甲,却在苏妲己这里,被逐渐消融瓦解,进而初触及到它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在它的眼中,苏妲己的爱情观太幼稚,太极端,也太纯粹。 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偏偏就是这些越发幼稚,越发极端,又越发纯粹的东西,它就更动人! 动人到它不忍心去打破这份脆弱的美好! 魂飞魄散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碧眼狐狸,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眼神当中满是哀伤与惋惜。 虽是女儿身,但却比男人还要更加至情至性! 只可惜,却犯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句谶言。 像她这种人,注定红颜薄命! 在碧眼狐狸的视线当中,就看这苏妲己抄起那方名曰西楼的古琴,狠狠拍在这坚硬的桌案边角。 咔嚓一声。 弦断念消。 像是得到莫名解脱的苏妲己,先是披头散发仰天长笑,随后又像是一头寻找不到方向,只能在黑暗茂密的森林当中四处乱撞的小鹿般,光着脚在这冰冷的香阁当中不断走走停停。 最后这只精疲力尽,却找不到出路,寻不到方向的小鹿,只能绝望的迷失在森林当中。 而迷失在自己世界当中的苏妲己瑟缩着身子,低着头呆呆的站在原地,嘴里念念不止,语气低沉而又急促,可思维逻辑却是极度混乱。 咱们好好地,好不好? 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都不怪你好不好?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我那么爱你,爱你爱的深入骨髓啊! 像是抓到什么关键信息的苏妲己,突然抬起头来,涣散的眼神当中透露出一股执拗而又疯狂的光芒。 既然,我能爱你爱的深入骨髓! 那我也能把自己扒皮抽筋,我要将你留在我身体里的所有痕迹,全部消散排除! 可随后,苏妲己又陷入一片迷茫。 姬考到底把痕迹留在了哪里? 直到她看见桌上那根相思红豆簪,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留在了我的心里!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将其握在手里。 你曾说,你将古琴西楼送给我以后,自己再也没有弹过任何一张琴。 那你可曾知道,自从将相思红豆簪送给你以后,我再也没有佩戴过任何一根玉簪。 这散披在身后的三千青丝,只是为了等待某个人,某一天,能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温柔的为我束发盘髻? 只可惜这个机会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终于,她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爱的另一面就是恨! 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曾经的我,有多么爱你。 那现在的我,就有多么恨你! 只见,那根相思红豆簪一寸一寸刺进,姬考曾那留下痕迹的地方。 随着鲜血的不断流失,身子一软苏妲己跌倒在冰冷的地面。 哪怕脸盖了一层散乱的长发,都遮不住她眼睛里边,散发出来那疯狂的寒光与凶光。 你不是很喜欢以三年做一个期限吗? 那我就用我这冰冷的眼泪、这滚烫的鲜血、还有这条命来诅咒你! 我诅咒你,姬考! 三年之内,不得好死! 第一五一章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夜晚,冀州主城,长街之上。 鬼鬼祟祟的费仲尤浑在阴暗的角落当中探出脑袋,时而观望街道行人的去向,时而躲避巡逻士兵的检查。 就看这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的费仲,直感觉这周边有无数双视线正在默默注视着自己,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胆小怕事的他,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缩回到腔子里边。 而同样大脑一片空白的尤浑正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言语迟钝思维混乱的他,大抵将那漫天仙神一一求遍,讨得一个心安之后,这才又战战兢兢的探出脑袋,朝四周看去。 约莫,是这仙神慈悲故而开眼,又或者是这冀州主城之内风声正紧,弄得所有人人心惶惶,商贩提前闭户,居民早早关门,这形迹可疑一看就是心中有鬼的费仲尤浑,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在看清楚四周情况之后,尤浑招了招手示意瑟缩在自己身后的费仲上前,可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后者回应。 扭过头去,就看那费仲两股颤颤,勉强靠在墙上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我!”尤浑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一个劲按摩自己胸口,生怕小心脏蹦出嘴巴的费仲,坚定的摇了摇头:“这要是被抓住了,那可是掉脑袋的下场啊!” “那你待在这里,就以为自己会逃过一劫?”看到费仲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尤浑便气不打一处来:“我告诉你,不可能!” “现如今,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尤浑低声呵斥道:“若是耽误了咱们的大事,你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费仲犹豫片刻,终是下定决心站起身来。 想我费仲那可是聆听先贤教诲,饱读圣人之书的有学之士。 本该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现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更何况,现在还要违背本心,去做一件令正人君子所不齿的鸡鸣狗盗之事!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在心中吐槽完自己愤慨之后的费仲,咬咬牙,提溜着一大桶火油,迅速消失在夜幕当中的长街之上。1 好似每行出一步,都是在这悬崖之上走钢丝一般艰难的二人,在避开数波巡逻士兵之后,终是一路有惊无险来到丙子号粮仓。 戍守此地的士兵分上中下三队来回巡逻,每隔半个时辰换班一次,怕有歹人混入其中的苏护,更是颁布下一系列严密措施,诸如每天不定时更换手谕暗号,且每个粮仓的暗号手谕均不重复,且有专人单独进行看管,等等一系列防护措施,足见苏护对于这九处命脉粮仓的重视程度。 透过栅栏向内看去,只见此时正值饭点,又恰逢两队戍守粮仓的士兵相互换防,正在核对手谕暗号,这样本该是水泄不通的严密部署,在此刻不经意间,显露出一道致命的破绽! 猫着腰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的费仲尤浑,悄悄绕过换防的士兵,闯入这粮仓禁地之中,顺着石阶穿过防火缓冲带,藏身到粮仓背面。 在一众士兵的眼皮子底下进入粮仓禁地,费仲直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在这天上飞来飞去,此刻贴在这粮仓墙壁之上,整个人直接滑落地面,等一屁股坐倒在地,这才感觉自己的魂儿又重新被招了回来。 “一个小小的冀州侯,就能屯建起规模如此之大的九个粮仓。”此时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般的费仲嘿嘿傻笑几下:“那位列四大诸侯之首的北伯候姬昌,这些年暗中积攒的实力,又该有多恐怖?”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他姬昌再怎么厉害,又关我俩什么事?”亦是长舒一口气的尤浑,听到费仲着不着调的废话,强忍住想要在他后脑勺狠狠来上一巴掌的冲动:“赶紧起来,按照计划进一步行事!” 知晓时间紧迫的费仲,自是不敢再有拖延,赶紧爬起身来,左右环顾一周,确定自己没有暴露,稳了稳心神拨开木塞,将这特制的火油就朝着墙根底下倒去。 “怎么这些苦力活,都是我来干,你又不是没长手!”再看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望风的尤浑,费仲小声嘟囔一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一边倒着火油,一边给自己加油鼓劲:“千万不要慌,千万不要怕,等火油倒完,在用那火折子一点,等火势一起,场面乱作一团的时候,趁乱拔腿就跑,保准谁也抓不到你!” “烧粮仓就是为了给四弟打掩护用的一招障眼法,等火烧粮仓的任务完成,这剩下的事,也就不用咱再操心了!” 一桶火油倒完,轮到尤浑点火费仲望风,待前者颤抖着双手从袖中掏出火折子,拧开铜盖,张大嘴噗的吹上一声,却顿时傻了眼! 在这临行之前,自己还特意将这火折子检查过好几遍,都没有发现问题。 可现在,这火折子冰凉一片,就连一粒火星都没有! 火折子冰凉一片,可尤浑的心,比这火折子还要冰凉! 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的尤浑,又鼓起腮帮,凑在这火头上边,狠狠吹几口气。 可吹到自己头晕眼花,大脑空白一片,这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火折子,依旧连一粒火星都冒不出来! “好了没,人都快过来了,你倒是点火啊!” 脸色煞白不已,一双薄唇更是颤颤不止的尤浑就连这说话都带起了哭腔:“这,这火折子,它,它灭了!” “啊?!”费仲下意识就是一声惊呼,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火折子在这紧要关头,居然掉了链子! 而他的这一声惊呼,直接惊动了那些长期戍守在此,都已经习以为常,神经都已经有些松懈了的士兵们。 察觉到有人闯入的士兵,赶紧吹响挂在胸口的哨子,尖锐的哨声不光惊动了已经换防的上一批士兵,更是将把守在外围的士兵都给招了过来,乌泱泱一大片士兵,抄起手里的家伙,就朝丙子号粮仓聚集而来! 而此刻,心中犹有不甘的尤浑,紧紧握住手中一屁不放的火折子疯狂摇晃:“这一路担惊受怕,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才来到粮仓,现在用得着你了,你倒是给我着火啊!” 这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士兵是越来越多,丫眼见就要将这丙子粮仓围得是水泄不通,现在逃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生怕自己脑袋落地的费仲,此刻爆发出巨大的潜能,只见他一把揪住尤浑后衣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直接拖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啊!” 待费仲拖着尤浑跑出三四步的距离之后,终于不再纠结火折子为何要在此重要关头罢工不干的后者终于醒悟过来,万事俱备到头来却功亏一篑的他,气急败坏的将手中火折子狠狠摔向地面:“我热烈的马!” 只见这火折子撞在地面,随即又高高弹起,在这半空当中噗的一声冒出一股青烟,之后又摔回地面磕碰两下,火头当中点点火星散落,最后只听嘭的一声轻响,指甲盖大小的火苗,终于从里边冒了出来! 已经冲到费仲尤浑面前,正欲举刀就砍的士兵,先是闻到火油那股独特的刺鼻气味,之后又看到那死灰复燃的火折子。 一瞬间,时间仿佛彻底凝固。 士兵高高举起的钢刀不再落下,而疲于奔命的费仲尤浑也停下脚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小小的火折子身上! 兴许是在听到尤浑对它的咒骂之后,这个自尊心极强的火折子,宁愿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 只见它目标异常清晰,咕噜噜滚个不停直接一头撞向粮仓墙根下边的火油。 一瞬间。 滔天火势,熊熊而起! 第一五二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只见那死灰复燃的火折子,冒着那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火焰,咕噜噜滚向粮仓墙根底下的火油上边。 在众人惊恐的视线当中,那散发着刺鼻气息的火油,瞬间冒出熊熊大火! 火焰借着凛冽的西北风,只在眨眼间,便将裸露在外的粮仓仓顶直接吞没。 远远望去,就看这股凭风而起的大火,如是一只通体猩红的怪兽,张开它那血盆大口,正在不断舔舐自己的猎物粮仓仓顶! 仓顶用碎石子堆砌而成,在凶猛的火焰炙烤之下,如是炒了一锅黄豆噼啪作响,不断龟裂的碎石子带着惊人的高温溅射而出。 粮仓周遭的士兵躲闪不及,被这飞速而来的石子打在脸上,立马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待手指移开之时,整张面皮上边已经遍布大大小小的半透明水泡! 而与此同时,仓顶墙壁在这热胀冷缩的效应之下,墙面之上裂出或长或短的裂纹,乍看之下如同错综复杂的蛛网一般! 而不断龟裂的墙壁又同时显露出,墙体当中用于支架稳定的木质结构。 只见这破坏力极度恐怖的怪兽,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伸出它那长长的火舌,将这裸露在外的木头轻轻舔舐几口,霎时间,整片仓顶的木头都陷进一片汪洋火海当中! 鬼哭狼嚎四散躲避的众人,生怕被这密集如雨点般的碎石波及到自己,无人听到这用于搭顶的木架,在这火焰的蹂躏之下发出阵阵惨叫。 熊熊大火当中,龙骨椽木如同爆豆般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噼啪声,待众人发现之时,整个仓顶已经裂出一道半尺之宽的裂缝,此时再想补救,却为时已晚! 恐怖的高温火焰不断炙烤,就看这墙面上边的裂纹正在不断扩大延长,一路蔓延到仓顶上边,最后与那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缝隙拼接在一起! 就在费仲尤浑二人兴奋的视线当中,不堪重负的仓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以裂缝为中心,向下塌陷而去,失去受力平衡的四面墙壁。也紧随其后轰然倒塌。 带着炙热火焰的木头裹挟着无数火星,用于防火的油毡冒着滚滚黑烟,一股脑儿全部掉进底部形如倒斗般的仓体当中! 眼前此情此景,只感觉通体舒泰的尤浑正乐得看戏,却听这粮仓传出“呼”的一声凄厉风哮! 原是这倒斗形状的粮仓,就如同一个天然的风箱,而这塌陷下去的仓顶以及墙壁,就如同有人抓住这风箱把手使劲一推,之前吸饱了的空气,顺着四周边角空隙汹涌而来,此时,正是这出风的时候! 想清楚此中关节要害的尤浑,下意识扭过头去,将自己身体埋进正嘿嘿傻乐的费仲怀里。 刹那间,残垣断壁上边残存的火焰,在这风哮的加持下,如是之前的怪兽摇身一变,化作一头沐浴在火海当中的巨大章鱼,挥动着它那无数条狰狞可怖的火焰触手,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只感觉整个人都笼罩在这高温炙烤下的尤浑,自己后背上边如有无数根细密尖针猛刺而下! 好不容易待这波火势过去,心有余悸的尤浑扭过头看去,就见自己后背上边的衣服,已是焦黄一片,再看这方才没反应过来的费仲,整张面皮被这火势灼伤黑中透红。 而最令后者上心,又偏偏命途多舛的那把山羊胡,此刻早已火焰的淫威之下变得萎缩蜷曲,轻轻用手一摸,便化作齑粉窸窸窣窣落了下来。 见费仲这副凄惨模样,心中甚是平衡的尤浑,忍不住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 眼见火势不断变小,戍守此地的士兵,终是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看向这两个胆大妄为的纵火犯。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还是这种砸人饭碗,不求谋财只为害命的仇人? 一个个捂着脸上的水泡,捉着手中的卜字戟,缓缓将二人围拢起来。 也不知是谁先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句:“弄死他俩!” 群情激奋的士兵一时间应者云集! “瘦的高的那个拿来做人桩,胖的矮的那个拿他来点天灯!” “跟他俩在这废什么话,看我不弄死这两头牲口!” 噗的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烟的费仲,下意识正要提醒尤浑,却见后者早就奋力甩着他那两条小短腿逃之夭夭,独留自己还在原地说了一句后知后觉的快跑!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高个子费仲几步便赶超提前偷跑的尤浑,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骂骂咧咧。 “嘿,这两个畜生还敢跑?” “你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跑,你倒是跑,我看你俩能跑到天上去!” 一大群人刚刚追出去几步,只需片刻功夫便能将这两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纵火犯抓捕归案。 可偏偏就在此时,凛冽的西北风风势骤然变大变急,那无孔不入的刺骨之意,仿佛让人直接从干燥的秋季一下子进入到了严寒的冬天! 被排干净空气,很快就会自动熄灭的粮仓,在这股严寒的西北风鼓弄之下,四散而起的黑烟,形成一道巨大的黑色龙卷风直冲天际! 众人心中皆是咯噔一跳,却是那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只见这汹涌而来的风势,再次变大变急! 火借风起!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自这黑色龙卷风中钻出一条头顶黑色王冠,张牙舞爪狰狞恐怖的火焰巨龙! 只见这条火焰巨龙在这半空当中盘旋几圈,顺着风势直朝东南方向而去,一头撞向那乙丑号粮仓! 霎时间,又是一股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乙丑号粮仓位于九大粮仓的中心位置,其上下左右四个位置均有粮仓,顺着西北风的风向看去,处在右下角东南方向的甲寅号亦在其波及范围! 现在风势不断变大,就是将剩余几处粮仓尽数点燃亦是不在话下! “完了!” “这下是彻底完了!” 就在这众人愣神的空隙,费仲尤浑二人已然冲跑出丙子号仓库的范围,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可跑在最前边的费仲却在转弯之时撞进一人怀中。 只见此人连连向后退出几步,揉了揉自己被撞到酸疼不已的额头,对面那家伙是怎么回事,这鼻子莫非是铁打的不成? 借着四周昏暗的光线,此人眯着眼睛看向眼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焦臭气味的铁鼻子。 嘶! 犹豫片刻,突然心中灵光乍现。 顿时,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妈的,我说是谁呢? 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老东西! 第一五三章 冤家路窄,出其不意 费仲见这群戍守士兵纷纷靠拢上前,一个个表情狰狞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 回过神来的他,顾不得心疼那把屡遭毒手的山羊胡,见势不妙则撒丫子就跑! 对撤退路线烂熟于胸的费仲,几步便赶超毫无义气可言的尤浑,一路狂奔而去,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可眼瞅着距离出口已经越来越近,马上就要逃出生天之时,却未曾想,在拐角处迎面撞向一人。 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而此时天色渐晚,四周光线愈发昏暗。 而费仲整张脸被方才火舌给燎到黑中透红,等于是在一身夜行衣的基础上还戴了一个黑色面罩,若不近距离仔细观察,还真就发现不了。 再加上这老小子早就被吓破了胆,只顾着埋头狂奔,哪里还顾得上这个突兀出现的大活人? 于是乎,两个人就这样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就看毫无防备的此人,捂着他那锃光油亮的大脑门惨叫一声。 再看这费仲,虽是占了先机,可毕竟上了年纪反应迟钝,等看到对面过来一人之时已经刹不住车,再加这身子骨又清瘦的厉害,根本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反冲力度。 两个人狠狠撞在一起,费仲就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撞飞了出去,而他整个人更是被直接反弹出去,落到四五步远的距离,这才一屁股跌坐在地。 顾不得尾巴根上边隐隐作痛的屁股,费仲亦蜷缩着身体,捂住自己断裂的鼻梁骨,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感觉自己脑袋都有些发懵的此人,眯着眼睛看向那坐在地上正鬼哭狼嚎的费仲,看来看去觉得颇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记不清楚到底在哪里见过。 只见这时又从那拐角处冲出一人,却正是那小短腿的尤浑。 圆滚滚、胖乎乎、又是五短身材。 嘶! 这怎么越看越眼熟? 此人的视线,在费仲尤浑身上来回扫视。 终于,那好似装了一团浆糊般的脑袋当中灵关闪现! 顿时,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说是谁呢。 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老东西! 而此时,尤浑也看清楚这个正龇牙咧嘴捂着自己大脑门的人,正是那破庙当中的恶乞丐! 原来,就昨天下午,清醒过来的恶乞丐,终于通过兄弟三人的只言片语反应过来,先前那两个笨手笨脚的糟老头子,很有可能就是被冀州侯苏护重金悬赏的费仲尤浑! 况且,现在天色将晚,那突然出现的申公豹,又能带着两个长期营养不良的老东西走多远? 至多,也就是行到山下的村庄落脚,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想到这里,感觉大有可为的恶乞丐,顿时来了兴致,在一群小弟的搀扶下,舒舒服服的靠在那山神腹部坐定身体,经过一番周密考虑之后,决定兵分两路! 第一波人,现在立即动身前往冀州主城,将个中原委详细禀告给曾与他们有过交集,且现在正主抓此事的杨军爷。 而第二波人,则要借着行乞要饭的名头,进入山下村落当中,摸排清楚这费仲尤浑具体的落脚地点。 第一个任务倒还好说,毕竟双方都是老相识了,其中风险不大。 可这第二个任务······ 试问,他们谁方才没有领教过这申公豹的厉害所在? 那刷刷刷几下,不就把他们哥几个全部撂倒? 这万一,正挨家挨户乞讨要饭呢,正好撞见这留宿的申公豹,那不就是拿脑袋往人家刀口上撞吗? 这群人主业行乞,副业流氓,偶尔还客串一下剪径强盗的乌合之众。 要是让他们欺负一下落单的软柿子还可以,可这种担风险的活,那就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命,有没有这么硬了。 恶乞丐见第一个任务应者云集,第二个任务居然没人相应,若自己亲自前去摸排落脚地点,这心里边也的确有些发憷。 思来想去,反正山脚下边的村落就剩下那么几户人家,到时候找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尽管心中不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将第二条任务草草作废。 于是乎,一波人前去主城通风报信,剩下的人随同恶乞丐坐镇破庙中枢掌控大局。 虽说部署的计划在理论范畴当中已经十拿九稳,可实际施行起来却是漏洞百出。 等一行人苦哈哈的甩着两条腿赶到冀州主城之时,已经到了夜半时分。 而这杨军爷也不是你这种小虾米,想见就能随时见到的大人物。 那得先需要汇报情况,再等内部通穿,等消息传到杨军爷耳中之时,已经到了三更时分。 然后等双方见面核对信息,就已经又到了三更时分。 看着那狂拍胸脯打包票的恶乞丐杨军爷半信半疑,临时抽调出一小队骑兵,整合之后准备来上一个速战速决之时,已经到了四更时分。 虽一路快马加鞭,入村之后立马挨家挨户上门排查,可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五更天时,心急如焚的申公豹,便强行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费仲尤浑二人辞别过热情和蔼的老人,在那条土狗跳脚狂吠的礼送当中,再次进入冀州主城! 而扑了空的杨军爷自是不肯善罢甘休,正好现在紧缺人手,索性将眼前这群乌合之众尽数收编,而恶乞丐作为这群人的领头羊,顺势讨到了戍守粮仓外围的这等清闲肥差,喜不自禁的他,挑了几个心腹小弟,兴高采烈的前去入职。 心中狂喜不已的恶乞丐,此时脑门不疼了,思维清晰了,这精气神也充足了! 早上没逮住你们,结果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此时,几位心腹小弟也终于驰援而来,亦是认出这费仲尤浑。 都不用恶乞丐进行动员,当即便扑了上来。 今非昔比,现在我们可是那高高在上持证执法的官老爷了! 要说这尤浑,脑子转的就是快,见几人凶神恶煞的扑了上来,当下强装镇定,侧过身像是给某人让出位置一般,然后朝空无一人的身后大喊一声:“四弟,该你出手了!” 听到这申公豹也在场,几人嚣张气焰迅速萎靡了下去,领教过前者厉害的他们,当即拔腿就跑。 开玩笑,管他什么钱不钱的,好死还不如赖活着,眼下这命最重要! 而恶乞丐听到这申公豹也在场之后,当即心中一惊,这气势无形当中就低了下来,见麾下小弟作鸟兽散,当即也是加入到了逃跑大军当中。 可跑出几步又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悄悄回过头一看,只见这尤浑再一次丢下这可怜巴巴的费仲逃之夭夭。 兄弟,这次可千万别怪我。 昨天那香灰,我可是没少往这孙子嘴里塞。 这要是被抓住了。 岂会有活命的道理? 第一五四章 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 真是冤家路窄! 没想到自己竟跟这恶乞丐撞了个满怀! 再看那尤浑,果然不出意外,又一次丢下自己逃之夭夭。 费仲这下再也顾不得自己隐隐作痛的尾巴根,和已经断裂开来的鼻梁骨,趁着那恶乞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转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就跑。 而另一边后知后觉的恶乞丐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等回过头来一看,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当即喝止住见势不妙,比自己跑的还快的这群小弟:“都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给我去追!” 别看这恶乞丐平日里好吃懒做养了一身肥膘,可是这动起手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收紧束腰再猛提一口长气,吸住腰间赘肉,几个大跨步便追赶上来。 再说费仲这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麻杆相,可跑起来却是飞快,两条长腿迈动开来,很快便将尤浑赶超过去。 对此,心中甚是不甘的尤浑,又扭过头去看向身后恶乞丐的位置,却见后者已经距离自己不足三丈,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赶紧回过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埋头狂奔。 一丈! 三尺! 一尺! 只感觉自己这一把老骨头都快要跑散架了,可自己与恶乞丐的距离非但没有拉长反而在不断缩短,眼见就要落入魔掌当中的尤浑真是欲哭无泪,自己提前抢跑不说,这脚下更是蹬的直冒火星子,可实在是架不住自己这一双小短腿的配置,它太拉胯了啊! 而恶乞丐看着二人之间正在不断缩短的距离,瞅准机会,一把抓住尤浑的后脖领,就要将其强行拉扯过来。 嗯? 拿你那大屁股使劲坐我肚子是吧? 还往我嘴里大把大把的塞香灰是吧? 你看我踏马,今天不弄死你! 正在前边狂奔不止的尤浑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领被人一把揪住,当下便是心中一凉,可在恐惧之下又泛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整个人身体向前一倾再猛力一扑! 这身旧衣服本是村落当中的老人所送,多次浆洗过后衣服质量早就大不如前,再加上之前被烟熏火燎,衣服上边的纹理早就焦黄蜷曲,现在又被两个人一前一后这么一拉,再也承受不住这两股力量的相互作用。 只听“刺啦”一声,衣服当场撕裂。 霎时间,尤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飞扑而去。 而毫无心理防备,只想着待会怎么收拾这两个老东西的恶乞丐,则是满脸懵逼的看着手中那块破布。 飞扑出去的尤浑在空中挣扎几下,然后被重重摔在地上,那股强烈的震荡感自肋骨瞬间传遍全身,而那受到挤压的肺叶更是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哈哈,跑?”从懵逼当中回过神来的恶乞丐见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明显被摔到不轻的尤浑,当即嗤笑一声:“你倒是继续跑啊!” 此时,只感觉大脑当中一片空白,嗓子眼里边更是隐隐泛起有股甜意的尤浑,几次试着想要爬起身来,可全身上下实在使不上力气,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满脸横肉的恶乞丐一步步走向自己。 “想我聪明一世,却没有料到会折在这小小的冀州!”无奈之下闭上眼睛选择认命的的尤浑心中暗道一声:“罢罢罢,这都是命呐!” 就在尤浑选择等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把你的脏手,从他的身上拿开!” 心中陡然一热,又重新燃起希望的尤浑赶紧睁开眼睛。 只见被自己无比嫌弃,更是数次被选择遗弃,那个本该可以逃出生天,却又主动选择孤身折返的费仲,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根齐眉短棍,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正哆哆嗦嗦的呵斥着对他而言毫无胜算的恶乞丐。 看着那尤浑被恶乞丐像捉小鸡仔般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两股颤颤的费仲立刻提高自己的调门:“我叫你放开他!” 听着那因极度紧张,故而连说话都有些破音的费仲,尤浑的心忍不住颤动一下,心中泛起阵阵暖意的他大声说道:“快走,你个笨蛋,我叫你走啊!······” 而此时的费仲哪怕心中已经紧张到无以复加,可依旧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举起自己手中的齐眉短棍,坚定不移的重复着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我叫你放开他!” 恶乞丐朝身边小弟使了个眼色,然后看向不远处的费仲,故意晃了晃手中的尤浑挑衅道:“那你来啊!” “啊!”费仲抄起手中的齐眉短棍义无反顾的冲了上来,就像是后世那位着名的小说人物堂吉诃德一般,勇敢的朝风车巨人发起了自己的冲锋! 这一幕,滑稽当中带着一丝悲壮。 这一幕,蕴含着他的信念与理想! 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 然后,这个满载着信念与理想的骑士,就败在了不可战胜的风车巨人手中。 “狂啊,你不是挺狂妄的嘛?”恶乞丐看着被小弟们架住,鼻青脸肿挣扎不动的费仲,突然抬起手来抡圆了巴掌,在后者脸上猛掴几下:“还叫我放开他!” “我就说你是个笨蛋!”尤浑看着那嘴角流出血迹的费仲:“都叫你跑了,你还折返回来干嘛?” “咱们兄弟几个当初都在三皇五帝的神位前立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看着同样被一群小弟按住动弹不得的尤浑,费仲则是憨憨一笑:“要是你死了,我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兄弟二人彼此互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都死到临头了还能笑得出来!”恶乞丐见这两个老东西全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嘴里咒骂不停的他从地上抄起那根齐眉短棍:“我让你们继续笑!” 首当其冲便是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尤浑,瞅准他那圆滚滚的肚皮狠狠踹上几脚,然后握紧手中的齐眉短棍劈头盖脸便是一通招呼。 尤浑额头上边渗出的冷汗,随即便被鲜血彻底覆盖,自知此劫怕是逃脱不了的尤浑,心中已无多少牵挂,只不过临了还有一事不明,于是强忍着剧痛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你说咱俩当乞丐那会,为什么我挨的打,要比你多的多?” 正被恶乞丐饱以老拳的费仲,咧了咧嘴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出来:“那是因为啊,之前在朝歌的时候,我帮姬旦捏过腿捶过背,在伺候人这方面也算是有了一些心得。” 说话间一努嘴指向面前那满脸横肉的恶乞丐:“把他伺候舒服了,我这挨的打,不也能少些?” “哈哈,我说呢!”疑惑解除的尤浑心中再无牵挂,笑骂一声道:“那你就是天生跟在屁股后头,伺候人的命啊!” “哈哈,谁说不是呢?”能与二哥尤浑死在一起也算是当初誓言显灵,费仲也是别无他愿,大笑几声回应道:“不然,我也不会被那群刁民戏称为小狗腿啊!” 心愿已了的尤浑心中再无牵挂,反正迟早都是一死,何不洒脱一些? “哎,死胖子,说来说去你就拳打脚踢这点本事?”尤浑挤眉弄眼的看向眼前恶乞丐:“要不要我教你几手怎么折磨人的手段?” 一旁的费仲亦是帮腔道:“在这方面,我们哥俩可是这行的老祖宗!” “乡野村夫粗鄙之徒!”不愿再受折磨故意寻死尤浑嗤笑一声:“我的手段那可是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这二人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被彻底激怒的恶乞丐拔出腰间钢刀。 寒光一闪,直接捅向尤浑胸膛。 我踏马教你嘴硬! 第一五五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清秋萧萧,暮色霭霭。 衡水之畔,战火纷飞。 怒气冲冲的武吉踹开几名不长眼的卫兵,冲进这北恒幽州主帅崇侯应彪的大营当中,厉声质问道:“我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大营当中,崇侯应彪在护卫的服侍下,正准备穿上一套为其量身锻打的镀金雷纹甲,却在此时听到武吉的声音,手中动作为之一停。 扭头看去,就见那营帐门口,自武吉外之外,又走进一人,是那大将南宫适! 南宫适生的虎背熊腰,更是高出常人一大截,在走进大营当中之时,挡住四周油灯大半光源,原本光线明亮的的营帐顿时变得昏暗下来。 崇侯应彪瞳孔急剧收缩,眯着眼睛看着那地面之上,南宫适巨大无比,令人几近窒息充满压迫感的投影,抬起头来正欲说话之时,就看那营外又走进一人,却正是那西秦雍州此行以来,实际意义上的主帅,邑州侯姬考! 刹那间,崇侯应彪的瞳孔迅速扩散,敛没先前心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原本低垂的嘴角迅速向上勾勒而去,继而猛地张开,一副灿烂无比人畜无害的笑容自嘴巴扩散到整张肥腻的面容上边。 一把推开僵持在身边的护卫,身体微微弯曲,猫着腰快步上前,正欲双手握住姬考右手之时,却被后者不着痕迹的推开,而崇侯应彪面色不变,顺势将自己被推开的双手往前一伸,由之前的握手姿态变成了欢迎手势:“哎呀,这今天到底刮的是什么风,竟然能把您们几位,全部吹到我这里?” 快步上前让出身位的崇侯应彪将三人迎了进去:“小小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呐!” “崇侯公子言重了。”姬考看着眼前满脸堆笑,却恨不得让人一拳砸在他那皮笑肉不笑,令人极度反感的肥腻面皮上边:“这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说到这里,姬考原本平和轻缓的语调陡然加重,剑眉微皱几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之下熠熠生辉,而后直勾勾的盯住眼前崇侯应彪:“难道你不清楚吗?” 一番试探,双方皆是心知肚明。 可占了先机的崇侯应彪,此刻还是选择继续装傻,只见他挠了挠头,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出来,压低声音询问道:“姬公子恕罪,鄙人资质愚钝,实在不知道您说这话的意思,到底是······” “攻打冀州如此重要之事,你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们?”见这崇侯应彪仍在演戏,性急的武吉当场打断他那喋喋不休的废话,直截了当的质问道:“这么着急单方面进军,莫非心中有鬼不成?” “哦!”听闻武吉之言,崇侯应彪这才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怎么,那该死的狗东西,现在还没有将书信送到您们手中?” “你我两军阵营,相距不过五六里的距路程。”一旁默不作声的南宫适突然开口,斜视一眼还再装傻充愣的崇侯应彪,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北恒幽州难道就只有之前我俘获的那些战马可用?” 被人戳中伤口,崇侯应彪藏在袖中的双手陡然握紧又马上松开,环视姬考一行人,这才长叹一口气道:“唉,这里面的苦楚,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于是乎,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晚此事的崇侯应彪,将自己提前打好的腹稿,滔滔不绝而又声情并茂的讲了出来。 其腹稿总结起来有三点。 其一,不是我崇侯应彪愿意看到刀兵相见涂炭生灵的惨烈场面,而是上天玄州朝歌王族施加下来的压力越来越大。 其二,北伯候崇侯虎落入那逆贼反贼的苏护手中已有数月之久,作为人子,我关切自己父亲安危,这有何指摘之处? 换位思考,若是你爹姬昌被人抓了,我就不信你姬考,能够冷静下来见死不救! 其三,我北恒幽州不比你西秦雍州家大业大,这整整六万人马,每天的吃喝拉撒都是个天文数字。 更何况现在已经进入秋季,每年秋冬交替之时,那些受不住饥寒的极北大荒蛮族,常常会在此时大举进犯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届时,别说是两头作战疲于支援,就是要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恒幽州,去保证后续物资的正常支援,那都是在痴人说梦。 总之一句话:时间拖得越久,越对北恒幽州不利,既然你们西秦雍州不打,那我打! 崇侯应彪的这番说辞毫无漏洞,因为他说的绝大部分都是真话。 只不过这些真话,都被他用来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一翻下来无功而返的三人,只能默然策马回营。 在路上,姬考突然勒住缰绳问向身边的南宫适:“大将军,你相信崇侯应彪那些借口和托辞吗?” 暮色之中,南宫适沉默许久,却说了几句与姬考所问毫不相关的话语。 “我当时就说过,这崇侯应彪留下来必定是个祸害,而使刀的要诀我也在一开始就曾说过无数次,刚猛霸道一往无前。” “而姬旦这小子心还是太过善良,使的这一手刀,一往无前马马虎虎,刚猛有余而霸道不足,上次故意给崇侯家的那个小子留了一线生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果不其然又将自己陷入险境!” 姬考若有所思,不断回味着南宫适之前说过的这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而心急如焚的武吉见状,直接跳下马来,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拉住姬考胯下战马的缰绳,说话间声音颤抖不断,苦苦哀求道:“四公子对我而言有再生之恩,此番陷入险境,末将愿立下军令状!” “恳请于您准许末将三千兵马,我愿做急先锋攻入冀州主城,以报答四公子的知遇之恩。”说道这里武吉一咬牙沉声说道:“如若失败,末将愿就地挥剑自裁谢罪!” 闻言,姬考赶紧跳下马来,将武吉从地上搀扶起来:“将军万万不可行此大力,某受之有愧啊!” “还请您出手搭救我家四公子呐!”说话间武吉作势又要跪倒在地:“时间不等人呐!”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突然领悟这句话真谛所在的姬考,负手向前行出几步略微思考一番过后,突然转过身看向重新跪倒在地的武吉:“传我的令下去,大军全体集结!” “一个时辰,我只给苏护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到我毫发无伤的四弟!”此刻,平素里温文尔雅的姬考,却多了一丝帝王那无与伦比霸道风采,只见他竖起一根手指:“若是见不到,一个时辰后,由武吉做急先锋,大将南宫适坐镇中枢全权指挥,西秦雍州所有大军集体攻城!” 神色阴郁的姬考,看向那交战之下火光滔天,犹如白昼般的冀州城,心中喃喃低语。 “老四,我让你去送信,却未曾想,让你陷入了险境,这件事,大哥我欠你一条命!” “哪怕,这次你就是只掉了根头发!” 城破之后,屠城三日! 冀州上下,鸡犬不留! 第一五六章 反复无常,借刀杀人 看着姬考一行人愤愤不平的离开营帐,崇侯应彪收敛起脸上殷切谄媚的笑容。 两条淡眉又重新耷拉下去,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又缓缓眯了起来,而那张肥腻到让人感觉随时都会往下滴油的面皮,更是泛起阵阵阴郁。 一言不发的他示意身边护卫,继续给自己穿上这套极致奢华无比扎眼的镀金雷纹甲,而这群护卫见前者明显心情不好,一个个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彼此互视一眼,捧起之前放下的盔甲部件,小心翼翼的伺候起来。 一时间,偌大的营帐当中仅有盔甲摩擦撞击,发出的道道金铁交鸣之声,气氛压抑的可怕。 营帐当中立有一方等人齐高,近二尺之宽的铜镜,穿戴整齐的崇候应彪来回转圈,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又拍了拍纯金锻造而成,表情狰狞可怖的貔貅披膊,问向身边一众护卫:“好看吗?” 见营帐当中压抑的氛围被打破,长舒一口气的护卫们纷纷上前阿谀奉承不断,诸如威风凛凛、天神下凡、万夫莫敌的赞誉更是不绝于耳。 而这一连串的溢美之词,也是捧的崇候应彪笑容满面。 就在众人以为方才的不快就要自此消弭之时,却见那前一秒还哈哈大笑的崇侯应彪,下一秒立马收起脸上所有的笑容,然后云淡风轻的说了句:“将今日值班的这群废物,全都给我拖出去宰了!” 崇候应彪前后反差之大之快,让身边这一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乌泱泱一大群人,居然挡不住姬考他们三个?”而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一大群人最终归宿的崇候应彪,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紧了紧腰间的雷纹腹吞:“该杀!” 此时,这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护卫终于从震惊与恐惧当中清醒过来,其中有一人于心不忍低声提醒道:“这堂堂南宫适,毕竟人的名树的影,他摆在那里,更何况给他们撑腰的是当今西伯侯姬昌膝下长子?” “所以我们的士兵也不敢过多阻拦,免得闹到双方难堪,这都也是人之常情。” “姬考是西伯侯膝下长子?”停住手中动作的崇侯应彪斜视一眼求情之人:“那我不是当今北伯候的膝下长子?也不是钦定的下一任北伯候?” 一连串的反问,怼的那求情之人是根本无从辩解,只能呆立原地,结结巴巴在那儿一个劲儿的重复:“这,这······” 余怒未消的崇候应彪却懒得在做过多解释:“吃着我崇候家的饭,拿着我崇侯家的钱,却长了一颗姬家人的心?” “把他也给我拖出去宰了!” 听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远,到最后戛然而止的哀嚎求饶声,心情陡然明媚起来的崇侯应彪,直感觉这是天底下最为美妙的音乐。 瞧着镜子当中身披镀金雷纹甲的自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崇侯应彪竟不自觉的哼起了小曲儿,嘴角勾勒出一丝奸计得逞的他暗叹一声:“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从你姬旦嘴里发出这天底下最为美妙音乐的机会了!” 确实,如你所见,苏护在造反之后,驱逐了委派而来用以督政议政的直隶官员,也收回了冀州境内所有盐田矿藏。 就是要尽一切努力,去遏制任何可能从内部当中演化而来的乱象。 两军对垒,切忌后院起火。 将整个冀州城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苏护,想要将其打造成铁桶一片,一个只属于他们苏家的坚固堡垒,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在今后的战争当中取得一定的优势。 可是苏护忘了,自囚禁崇侯虎的那天起,他就和在北恒幽州精耕细作数百年之久,影响力简直无处不在的整个崇侯家族走到了对立面。 已经根深蒂固,触须更是错综复杂的崇侯家族,岂是你简简单单砍掉几根明面上边的枝丫,便可以感觉自己高枕无忧的存在? 姬旦试图秘密进入冀州主城这条消息,西秦雍州方面确实捂的够紧,在此之前我竟然没有收到一丝风声。 而且确实,现在正值特殊时期双方戒严,姬旦在早上秘密进入了冀州主城,我是在下午才收到的消息。 但只要重新打通了这条渠道,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情报,有条不紊的被送进我的手中! 不妨实话告诉你,从早上到中午,又从中午到傍晚,这整整一天时间,你们吃了什么菜、喝的什么酒、这期间又说了些什么话,我全都一清二楚! 换句话说就是,姬旦这看似秘密的行动,其实不过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乱折腾而已! 所以,我选择就在今天的傍晚时分,一个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开始做饭,一个被大家默认用来休整,以图来日再战的时间点,对冀州突然发动攻击。 我就是要借你苏护的刀,去杀这狂妄至极的姬旦! 什么,你说你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呵呵,你所谓的那张底牌,是不是我那该死的老爹崇侯虎? 那就麻烦你,再开动一下自己的脑子好好想想。 你不光囚禁了我爹,更是公然造反,这种无异于天塌地陷的惊人消息,我会在第一时间收不到消息? 可是你再看看我,在那段时间里究竟在干嘛? 没错,我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实际上,我就是在拖时间啊! 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拖了快三个月的时间! 尽管我给你创造了如此之多的机会,但是你还没能宰了我爹! 而我呢,玩游戏也玩脱了手,就在准备收网之时,让这只老鼠逃了出去。 万幸,一个小小的插曲,让所有的事情重回正轨。 触手可及的北伯侯之位和一只板上钉钉的死老鼠。 它们两个,我都要了! 什么,你骂我畜牲不如? 那我问你,这天底下哪有比家财亿万爹娘全死更好的事情? 我要成为北恒幽州这片广袤而又美丽的土地上真正的王! 我不允许任何人能压在我的头上,哪怕这个人他是我爹! 天大地大,我最大! 穿好盔甲的崇候应彪跨上战马,在一众士兵的护卫下,不断向交战区域走去,此战事关重大,放不下心的他,不顾一众亲信劝阻,决意要亲自督战! 视线所到之处,只见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残肢断臂折戟沉沙。 看着那在战火当中哀嚎不断,在死亡步步紧逼之下,灵魂正止不住颤栗的一条条鲜活却又转瞬即逝的生命,崇候应彪闭目享受着这场声势浩大的交响乐! 在这惨绝人寰的战场之上,仿佛已经听到姬旦在临终之时的嘶嚎、咒骂还有不甘的崇候应彪,取过一杯美酒浇在地上,笑意盈盈的他只说了一句话。 让我,来为你送终! 第一五七章 斗智斗勇,攻其不备 苏全忠心思简单行事鲁莽,对此在私底下有不少人取笑他,是个空负一身神力,但却面目狰狞奇丑无比,头脑当中更是空空如也的痴儿。 而这,也成了他不愿向外人展示,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一道伤疤。 却未曾想,今日在这宴会上边,这道伤疤竟会被父亲苏护亲手揭开,更是当着那让自己极为欣赏,甚至一度会错意,以为他就是自己妹妹意中之人姬旦的面,将这血淋淋的伤口,当做一个大吐苦水用以卖惨的由头! 感觉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与生俱来隐藏与胸膛当中的那份骄傲与豪迈,就这样被自己父亲无情蹂躏,而那些看似是说给姬旦絮絮叨叨的废话,实际上却是对自己无孔不入的再度催婚。 有时候真真切切感觉到,这亲情就像是一张大网,将你牢牢困在其中,层层束缚密不透风,直令人感觉窒息。 而有时候,这亲情又像是一处沼泽,你挣扎的越多,反抗的越猛,同时你就会陷落的更快更深。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清理还乱的滋味,直让人感觉一阵心烦意乱,很想开口辩解,可一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无力感,又不断挑逗他那脆弱的自尊心。 坐在副陪位置上的苏全忠一言不发低着头,藏在桌案底下攥紧的拳头,关节泛白噼啪作响,随即猛然挥出一拳。 若放在平时,莫说是这张桌案,即便就是那坚硬的石头,也能在自己这一拳之威下当场碎裂开来。 可现在,自己这一拳只是狠狠的砸进了空气当中,那股轻飘飘无处着力的感觉,更是让人心中生出一股绝望的颓然。 眼前,热热闹闹的酒宴还在继续,可就在这人声鼎沸当中,苏全忠却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是局外人般的他站起身来,朝主位上边不断劝酒的父亲苏护和不断闪躲各种推辞的姬旦行了个礼算作赔罪,恕自己招待不周。 而后,在一群人诧异的视线当中,一言不发黯然离场。 回到寝宫的苏全忠屏退一众下人,开始自饮自酌,可喝着喝着,约莫是嫌那酒樽海碗太过秀气,喝起来不够畅快,索性直接抓起桌上酒坛拍开上边的泥封,一仰脖咕噜咕噜猛灌一气。 心中伤怀不已的苏全忠将那还剩不到一半的酒坛重重拍在桌案上边,打了个酒嗝龇牙咧嘴的他又锤了锤自己胸膛:“爹,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儿子我的心思,不在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身上,我向往的是激昂慷慨豪气干云的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的生活!” 作为行伍当中当之无愧的高手,我只需要高超的武功和粗粝的双手! 女人的存在,只会影响我出手的速度 郁郁不快的苏全忠正一个人喝着闷酒,忽听那不远处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其动静之大,就连自己面前的这张桌案都为之震颤不已。 紧接着,庭院当中便传来那仆从下人惊慌失措的尖叫与哭泣。 心烦意乱的苏全忠此时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他踹开房门,却发现此时屋外暮色正浓,自己这场酒居然从中午喝到了现在! 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的苏全忠一把抓住正从身边跑过的下人,厉声质问道:“怎么了,你们都在干什么?” 下人神色恐惧惊慌不已,牙齿更是上下打颤,结结巴巴的说道:“大事不好了,那些人开始攻城了!” 听到“攻城”二字,苏全忠心中陡然一凛,这醉意顿时消散大半,攥住下人的衣领又是猛摇几下:“什么?你再说一遍!” “千真万确啊!”只见下人哭丧着脸解释道:“小人亲眼所见!” 说着,摊开自己的两条胳膊,双臂尽力向后伸展比划几下:“跟小房子差不多大的火球,从城外的投石车发射进来,直接撞进咱们冀州城呐!” 松开下人任由其逃命而去的苏全忠,心中生出一股久违的悸动,就连这血管当中奔流而去的鲜血,似在此刻都熊熊燃烧起来:“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完美继承苏护突逢大事醉必醒,这一优点的苏全忠,此时浑身上下酒意尽消。 来得好! 这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处发泄! 而此时,苏府上下,苏全忠率队迎敌而去,苏护赶赴粮仓救火。 冀州霎时间陷入内忧外患的窘境当中。 而被留下软禁起来的姬旦,想要继续饮酒作乐已无多少兴致可言,只能与这一众家臣在殿中大眼瞪小眼。 这场战事发生的时间点,太快也太怪,几乎就是卡着自己入冀州的时间节点,突然发动进攻。 被困在苏府当中的姬旦想要出去一探究竟,弄清楚事情原委,可一抬头,就看见十余位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家臣正死死的盯住自己。 姬旦试探性从主位上边站起身来,结果这群家臣也跟着站起身来。 自己朝左走一小步,这群人就跟着朝左走一小步。 自己朝右走一小步,这群人又跟着朝右走一小步。 “你们到底要干嘛!”走来走去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溜达的姬旦,垂头丧气的坐回原位:“看得这么紧,至于吗?” 此时,家臣当中有一人主动解释道:“侯爷在走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现在外面战事不明纷乱四起,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待在这里。” 顿了顿,只见此人压低声音又继续说道:“古语有云客随主便,还请四公子您多多遵守规矩,也免得教我们这些下属难做!” 听到这不加丝毫掩饰,言语之间更是将自己视作仇敌,姬旦气的跳脚从这座位上边蹦跶起来,撸了撸袖子,已然有了干架的趋势:“你居然敢威胁我!” 而那人像是没有听到姬旦那气急败环的恐吓一样,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反正侯爷没来之前,您哪儿都不能去!” 说完,又重新板起他那张老脸,安然落座。 “我!”面对这群本就对自己心怀敌意的老东西,姬旦纵使长了一百张嘴,那也是有理说不清,只能含糊不清的低声咒骂一句,而后悻悻坐回原位。 可就在此时,先前赶去救火的苏护终于返回。 和这些固执的老东西相处每一分钟都是折磨的姬旦,见状赶紧起身忙问道:“侯爷,这粮仓当中的火势扑灭了吗?” 这群死死顶着姬旦,表面上看古井无波,实际内心当中却满是忧虑的家臣,在听到前者所说之话后,纷纷下意识赶紧起身,迫不及待就想要问清楚,这重中之重的粮仓具体的烧毁情况。 可等他们转过头看向那大殿门口之时,却一个个傻了眼。 只见这空荡荡的门口,哪儿有半个人影。 赶紧回过头看向主位,哪儿还有姬旦的影子? 在黑夜的遮掩下,肆意穿梭在苏府当中的姬旦,心情极度舒畅。 哼哼! 就你们几个? 还敢威胁我! 第一五八章 查漏补缺,秘入苏府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 怅然若失的申公豹,从那个不知是何意味的梦境当中醒来。 一夜未眠,睁眼待天明。 五更时分,天色麻麻亮,天际鱼肚白中还能瞧见夜晚郁积的浓厚黑云,亮丽的金光从南海归墟当中直射而来,浸染层层瑰丽云霞。 可心神不宁的申公豹却无暇欣赏这日出美景,将还在呼呼大睡的二人喊醒。 防备极重的尤浑瞬间从睡梦当中惊醒过来,本以为是时候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的他,却在听到申公豹重返冀州主城的打算之后,又瞬间萎靡了下去。 不惜与乞丐为伍,就是为了逃出主城苟全性命。 在这之后更是天天受骂挨打,就是为了能熬到申公豹前来解救他们的那一天。 现在又要让他回去? 这怎么可能? 当下又是一番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的分析,说这冀州主城已经处于风暴的正中心,随时都有可能挑起一场生灵涂炭家破人亡的战争出来,他们两个肉体凡胎之人,不是神仙中人的四弟,若波及其中,怕是十死无生。 为今之计,只有逃的越远越好,免得引火烧身。 可申公豹必行目的还未达成,又怎会轻易离去? 可以,尤浑讲的自己是口干舌燥,却仍是不能说服申公豹改变主意,而后者现在又是自己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万不能轻易撒手。 见申公豹的态度坚决,根本不容改变。 万般无奈之下,尤浑也只能妥协。 毕竟,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跟着申公豹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乎,尤浑又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到还在呼呼大睡的费仲身上。 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掀开被窝:“都什么时候了还睡?怎么不睡死你!” 时间紧迫,一行三人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一口,便早早辞别老人而去。 却也在阴差阳错之下,堪堪躲过一劫。 这几个月的风餐露宿忍饥挨饿,早就让费仲尤浑的模样,较之前有了巨大的改变,在此期间身为乞丐,为了能多要一口吃的,更是学得一口流利的冀州方言。 一番乔装打扮之后,申公豹三人就这样有惊无险的混入到了冀州主城。 眼下纷乱四起举目无亲,偌大的冀州城,挑来逃去也只有一个说书人老马,与申公豹算得上是有些许交情。 而说书人老马自也是对这气象非凡神仙中人的申公豹印象深刻,料定其已经找到被悬赏通缉的费仲尤浑二人,当下也是暗示几人勿要声张,不紧不慢的收了茶摊从容离去,悄无声息将一行三人带到了自己的住所当中。 对于目前冀州所面临的困局,归根究底就出在北伯侯崇侯虎的身上。 若是能将其从苏护府邸当中救出,北恒幽州自然退军,而西秦雍州方面也就变成了师出无名,如此一来方可解全城无辜百姓免遭战火之乱! 听完说书人老马的见解之后,申公豹忙问此局何解。 而老马笑了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油。 从大到天象变化风势走向,小到戍守粮仓的士兵何时换岗间隔几许,再到苏护关押崇侯虎的位置所在,说书人老马一清二楚娓娓道来。 期间心思深沉防备极重的尤浑,对眼前这个老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低贱的茶摊说书人,怎么可能知道如此之多的事情? 却见老马云淡风轻的说道:“瞎了眼,那就得将自己的耳朵放灵光。” 别人以为你只是个瞎子,心中对你的戒备就会少上几分,这漫不经心闲言碎语也就会不自觉多说上几句,而这茶摊说书又恰好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只要你肯用心,终究会收集到你需要的信息。 于是乎,这才有了费仲尤浑冒险火烧粮仓,实际上就是为了给申公豹入苏府解救崇侯虎的行动打掩护。 —————————— 时间回到今天晚上。 见丙子号粮仓火势一起,知晓费仲尤浑已然得手的申公豹,按照原定计划悄悄潜入苏府当中。 按照老马所说,这苏府侧下方有一处呈宝葫芦状的天然溶洞,入口狭长中间连接处最窄仅能容一人通过,且整个溶洞为前高后低不断下降之势,把守在要害关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一个天然的地牢所在之处。施展五行遁法之一的土遁术,申公豹从老马居所一路直奔苏护府邸而去。 避开府中已经乱成一团的仆从丫鬟,斜插进后院厨房再从侧门出来,翻过花园墙壁,便是那地牢入口所在。 申公豹悄悄看去,只见这地牢入口乃是一堵用锁链缠住的半嵌入式实木木门,上边一半与四周墙体相结合,而另一半则没入地表当中,大大增加从正门潜入的难度。 而且,就算到了这紧要关头,门口仍旧有一队带刀侍卫把守于此。 看来老马所料不差,这崇侯虎想必就被关在此地! 而与此同时,甩开一众监视软禁自己家臣的姬旦,兴高采烈的逃出大殿,正准备前去城楼之上一探究竟之时,这袖中那块玄龟赠予的背甲,却突然泛起一阵温热之意。 神识浸入其中,但见龟甲拓印的河图洛书,纹路之中流光溢彩,如梦似幻伸手可及,陡然间又化作这浩瀚夜空无边无际,而纹路之中的结点化作或明或暗的漫天星辰。 而姬旦就站在这浩瀚无垠的夜空之下,抬头望去但见这诸天星辰周转星移,倏尔组成一幅幅晦涩难懂的神秘卦象,倏尔又如四散开来如棋子散落棋盘。 这一幅幅卦象,在眼前不断交织消失又继续重组变化,神识之中,姬旦观察这漫天变化莫测的星象已是七窍流血,而这脆弱的神魂,更是犹如针扎般刺痛难忍,实在难以在这短短的时间当中,经受住如此磅礴堪称海量的信息冲击! 最终,一个浪潮汹涌而来,直接将姬旦拍翻在地,而连接龟甲的神识,也直接中断开来。 姬旦从这突然出现,而又玄之又玄的机缘当中走出,拍了拍那似要涨裂开来的脑袋,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战况激烈的高耸城墙,正欲上前之时,却在不经意间瞥了眼,这现实世界夜幕上空,璀璨不已的星辰。 而随之,神识当中,河图洛书曾衍化的一副卦象,亦从心底浮现。 再经过一番仔细对比,发现两者竟能相互重合印证! 对此姬旦不敢怠慢,顺着卦象显现,看向当中那颗最为璀璨,用于指点方位,使游子不至迷离方向的璇玑星。 而它,似乎是在指向一个方位。 第一五九章 魳魳之鱼,隔山隔海 被杀人灭口烧成灰烬的清虚仙长与商容老爷子肚中那颗倒练纳清而来,用以汲取活人精气的魔胎有何关联? 掐断线索,布下层层迷雾,用以掩盖真相之人,又会是谁? 不惜如此大费周折,这幕后之人又为何求? 现在,这条重新拼凑起来的线索,指向了被苏护囚禁起来的崇侯虎。 于此同时,能否将这场突然发动的战争所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程度,能否拯救冀州无辜百姓于水火当中,也同时维系在这崇侯虎的身上。 时间紧迫,已容不得申公豹再做他想,当即从角落当中现身,打晕这一队带刀护卫,进入地牢当中。 地牢当中仅有一条蜿蜒曲折直通底部的通道,入得其中只觉四周阴冷潮湿,火把忽明忽暗光线黯淡,不时有水滴悄然坠落之声,令人心头骤然一紧。 沿着通道一路往下走去,四面周墙壁此起彼伏让人倍感压抑,光影交错其上扭曲成一幅幅光怪陆离的阴影,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行至第一个石室,因整体构造上下倾倒,从墙壁上边渗透出来的水珠汇聚到而来,形成一汪巨大的水潭。 潭水浑浊不堪,伴有水草丛生,隐见白骨堆积潭底,有周身赤色而放淡蓝荧光,近人面而生牛足,通体近二尺之长,成群结队的大鱼,嬉戏在这白骨当中,却正是那《大荒蛮经》当中记载的魳魳之鱼。 相传此鱼多生活在少咸山下的雁门河中,嗜食人,食之梦魇相随,易性情癫狂神经错乱。 时至今日,此鱼种早已绝迹,却不知何故竟在这苏护府邸之下的溶洞还能再次见到,想必这苏护祖辈当中应有高人坐镇,知晓这魳魳之鱼的厉害,不曾赶尽杀绝,转而放任于此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出入以鲜肉喂饱,可保通行之人无碍,也算是物尽其用。 因长期生活在这阴暗潮湿的溶洞当中,且只能靠腐肉为生,这些鱼类的双目逐渐退化变得可有可无,满是獠牙倒刺的鱼嘴,更是占据整个鱼头的三分之二,人面特征近乎消散,牛足更是退化到只剩丁点大小,而腮边两条数寸之长的须子却是变得愈发敏感。 申公豹刚从这水潭上边的吊桥走过,衣角带起的微风在不经意间掠过水面,那刚刚拂起的细小涟漪,便被这些鱼群感知到变化。 可现在这个苏府上下已是自顾不暇,谁还有闲心伺候这些有着大爷待遇的魳魳之鱼? 已经饿极的它们,纷纷掉转身体周遭光芒大作,将须子对准吊桥上边的申公豹,等确定大体位置,那苍劲有力的尾巴在这水底猛然一抽,便跃出水潭,张开那腥臭的鱼嘴发出声声低沉嘶鸣,便朝申公豹咬了过来! 而申公豹又有要事在身,自然不愿与这群不通人性的湿生卵化之辈,做过多纠缠。 只见这食指向上略微一挑,这积攒不知多少年月,重量更是不知到了何等规模的潭水,在这一指之下,被尽数拘起。 手指一转,只见这满潭浑水,亦随手指的转动而疯狂旋转,将这跃上岸来的魳魳之鱼尽数卷入其中,汇聚成一颗巨大的水球。 手指一停,手掌翻转过来顺势往下一下。 这颗巨大的水球亦随之重重砸落潭底,霎时间浪花飞溅,就连这整个溶洞都随之震颤开来。 而这些魳魳之鱼被砸的头昏脑涨,一个个见势不妙,嘴里发出短而急促的呜咽声,收敛起自己用于诱饵捕食的光亮,纷纷潜入潭底更深处的石碓当中。 霎时间,荧光阵阵的石室,陷入进一片死寂的黑暗当中。 越往深处走,通道越发狭窄陡峭,上下两个石室的衔接处,其地势更加险峻,借着昏暗的光线往下看去,只见这细长的通道绕着宝葫芦侧壁一路盘旋而下,消失进更深处的黑暗当中,而上下高达百米的落差,更是让人一阵目眩。 而在这第二处石室,地下水的渗透更加严重,四周水珠下渗汇聚成一条条娟细的溪流,积攒在石室底部,虽没有那魳魳之鱼拦路,可那犹如墨汁般漆黑一片的潭水当中,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白骨。 阴风这么一吹,只见这潭水之上幽蓝色的磷火浩浩荡荡,在水面之上来回往复,犹如一群孤魂野鬼在肆意奔逃。 一根根巨大的锁链直接钉在这四周的崖壁上边向潭水延伸而来,岸边肉眼可见一具具被缚住手脚的白骨,就这样被活活困死在了这天然的水牢当中。 申公豹运足目力,果不其然在这白骨皑皑的潭水边缘,看到一个被锁链缚住一手一脚的巨大肉山。 这肉山半边身子浸在这潭水当中,半边身子勉强耷拉在这石块上边,整个人趴在岸边,不知是死是活。 见状,申公豹心中一急,直接跳下这蜿蜒小道,整个人轻飘飘落在这潭水上边,脚尖轻点几下如飞鸿踏雪而来,眨眼间便已至这肉山身前。 小心翼翼抓住这肉山肩膀翻过身来,脸上虽淤青未散,可是那面皮上边标志性黄豆大小的眼睛,还有那层峦叠嶂的下巴,无不与费仲尤浑二人的描述吻合。 这崇侯虎果然就被囚禁在这里! 可突然间,申公豹这才刚刚浮现出的一丝笑意,便凝固在嘴角。 看着闭眼合嘴,胸口更是毫无起伏的崇侯虎,申公豹心中隐约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敢相信自己猜测的申公豹,赶紧抓住崇侯虎的肩膀猛烈摇晃几下,又在其耳边大声喊上几句。 可崇侯虎依旧毫无反应。 原本刚刚泛起一股温热之意的心,就在骤然之间凉了下去。 “怎么可能?” “这条线索也被人掐断了?” 心中犹有不甘的申公豹又抓住这锁链,将崇侯虎浸泡在潭水当中的另一边身体也拉了上来。 身体上边的衣衫早就腐烂,而那条本就比成年人腰身还粗的腿,更是在这潭水的浸泡之下直追象腿。 浮肿的双腿上边泛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发白到几经透明的皮肤甚至都能看见里边淡青色的血管,伸手轻轻一碰,便戳出来一个大坑,失去弹性的脂肪半天时间都不能重新填满。 着巨大的打击,让难以接受现实的申公豹接连向后推出几步,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 “怎么会这样?” “到头来,竟然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费仲尤浑二人的书信,自冀州送出一路抵达朝歌,却被帝辛子受截获,随即转交于首相商容。 而老爷子在病榻之上将这封辗转数次几经易手的书信,交给了申公豹。 一边,是正在要紧关头的商容,另一边是身陷险境的费仲尤浑。 本不想揽下这件差使的申公豹,却在商容的劝说下这才勉强接受。 将正处于风雨当中摇摇欲坠的商府,一个这么重的担子,全压在了商邑姜一人的肩膀上边。 可现在,这身负无数谜团,此行重中之重的崇侯虎,竟然就这样死了? 颓然倒地的申公豹,靠在这湿漉漉的崖壁上边。 在这股疲惫与无力感的裹挟之下,申公豹这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什么叫造化弄人欲哭无泪。 无比受挫的他,在这黑暗当中看见商邑姜那道明亮的倩影,佳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簇,无不在撩拨他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虽隔山隔海,却似能伸手可及。 第一六〇章 峰回路转,喜极而泣 就在申公豹黯然神伤,已经准备动身返回朝歌之时,却听耳边突兀传来一声呼吸。 这道声音虽是气息微弱,可是在这漆黑压抑的水牢当中,却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在耳边轰然炸响!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申公豹心中咯噔一跳,运足目力四下看去,但见这潭水附近皆是这皑皑白骨还有那已经生锈的锁链。 这磷火四散的水牢当中,除自己之外,又何来另一个活人? 难道这只是自己的一时幻听罢了? 生怕发出半点声响的申公豹屏住呼吸,眼睛焦切的在这潭水上边来回扫视。 不多时,果然又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吸! 申公豹忙看向四周,却仍是一无所获。 正狐疑不已的他,突然心中剧震,忙收回视线,难以置信的看向脚下已经泡胀了的崇侯虎! 果不其然,就看这崇侯虎的胸口正在轻微的一起一伏! 原来,原来是这申公豹在方才发现崇侯虎的身影之时太过激动,急于解开这些困扰的他,注意力全在确定这尊肉山的真实身份上边,而在不经意间忽视了这一呼一吸间隔太久,起伏之间更是微弱的胸口。 之后,确定崇侯虎已然“凉透”的他,整个人都陷入进消极的情绪氛围当中不能自已,又怎会又心思注意到这细枝末节的东西? 心中狂喜不已的申公豹,看着脚下这尊结结实实的肉山,若不是长的太过一言难尽,都恨不得抱在怀里亲上两口。 视线当中,就看这崇侯虎虽然气息短促不定,整个人身体状态明显不佳,但好歹人还活着不是? 那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一扫悲伤情绪的申公豹,三下五除二将崇侯虎从地上搀扶起来,右手按在其后心位置,缓缓渡入一股炁气。 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温热之气正在不停游走刺激周身穴位的崇侯虎,勉强睁开眼睛,还处在迷惘状态当中的他,看了看四周,又瞧了一眼申公豹,张开那干涸皲裂的嘴唇,上气不接下气问道:“我这是死了还是······” “我刚才梦见我太爷爷在跟我招手······” “说让我跟他走,那地方可好玩了······” 随着炁气的不断渡入,身体虚弱不已的崇侯虎总算是稳住了自己的神魂,从迷惘状态当中清醒过来的他,问向眼前申公豹,再得后者到回复之后,顿时眼眶一红,说的话竟和费仲尤浑是如出一辙:“贤弟,你咋才来捏?”继而嚎啕大哭。 此时的崇侯虎就像是在外漂泊受尽苦楚的游子,带着满身伤痕与疲惫,见到这家中慈祥而又温暖的亲人,一时间所有委屈所有心酸尽数涌上心头,还未开口说话,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就看他张开双臂,将申公豹牢牢抱在怀里放声大哭,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刷刷往下掉,打湿后者肩膀:“常听你两位哥哥提起你,我就知道,虽然咱俩从未谋面,但你一定会来搭救愚兄!” 好不容易等崇侯虎平复下心情,申公豹也是问出自己能否解开,这个环环相扣的谜团当中,最为关键的清虚仙长! 说话间,申公豹抓住崇侯虎的肩膀,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就怕后者故意欺瞒自己。 却见这崇侯虎在听闻清虚仙长的名字之后,脸上先是一阵疑惑,随即恍然大悟:“哦,你说他啊,那可是一位修炼有成的道门高真,愚兄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请到我的府上做了一位供养食客!” 看这崇侯虎的表情不似作伪,可若真只是这样,又何至于杀人灭口? “娲皇盛会的当天晚上,你们才商量好事情,可第二天早上,这清虚仙长就适时出现。”不依不饶的申公豹继续问道:“难不成这清虚仙长能一夜之间,从凉州飞到朝歌?” “贤弟误会啦!”崇侯虎指了指自己满身肥肉:“就说愚兄这体型,再加这一把年纪,身体难免会出现各式各样的毛病,而这清虚仙长善治各种疑难杂症,保准是药到病除,故而出门,我都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以防万一。” 如此一来,倒也是能勉强说得通。 可就在申公豹想要继续追问之时,却不料那崇侯虎竟是主动开口询问道:“贤弟,这清虚仙长怎么了,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他了。” “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调理身体这头等大事,还需要让他多多费心。” 申公豹看了眼,满脸疑惑的崇侯虎,淡淡的说了一句:“他死了。” “啊?”崇侯虎对此诧异不止,继而面皮上边涌现一股忧愁之意:“少了这等道门高真医家圣手,以后可怎么办呢呀!” 看来看去,这崇侯虎的表情变化,细微反应都不似作伪。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我却总觉得,他刻意在言语间,掩盖了一些关键信息。 难不成是我先入为主,已经将崇侯虎定性成其中一位幕后黑手的原因? 原本对此事十拿九稳的申公豹,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难不成,要动用搜魂术? 这搜魂术前身,本是仙家师长在后进晚辈坐忘含光内视诸天,行此等无上关照心法之时,为避免弟子误入歧途走火入魔,用以在旁指引提点的辅助法门。 可总有那么一两个行正道进步缓慢,入邪道修为却一日千里的绝世天才,而在这些天才当中有一人另辟蹊径,将这门出力未必讨好,事倍但却功半的辅助法门,改成了霸道无比臭名昭着的搜魂术! 一旦施展此术,被搜魂之人这一生当中,大大小小的经历际遇、被深埋心底的秘密、甚至是那些已经被遗忘了的记忆都会一一浮现。 就如同一本写满故事与秘密的日记本般,被人强行打开,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而当年,这位天才凭借改弦易辙而成的搜魂术,差点将昆仑阐教、金鳌岛截教、南海散仙这仙家三大宗门的无上仙法收于一身。 只可惜,被洞玄通天圣人,在万里之外一剑斩落九霄。 后来,仙家三大宗门害怕再出一位这样搅动天下惶恐不安的绝世天才,统一废除了用于指引提点的辅助法门,至于后辈弟子行关照之法,能行到何处就是何处,内视诸天,能看到什么就算什么,谓之曰资质机缘! 至于这遗留下来的搜魂术,因为名声已经臭了大街,自风波过后被当做一门邪法被束之高阁。 而作为入门较早的二代弟子,申公豹就曾有幸亲眼见识过近乎褫夺他人造化的搜魂术,也恰好认真研读过被束之高阁的搜魂术修炼法门! 可是这搜魂术一旦施展开来,被搜魂之人精血炁气逆行经脉随时都有爆体危险、五脏六腑犹如被虫咬蛇钻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这最关键的三魂七魄,更是如妇人捣练般被强行翻来覆去,又如磨盘般被寸寸研磨,稍有不慎被搜魂之人就会魂飞魄散。 就在申公豹犹豫不决,崇侯虎命悬一线之时。 却听那崖壁盘旋小道上边掉落一颗石子。 撞击在这崖壁上边,阵阵回音如闷雷般滚滚而来! 是谁! 第一六一章 故人相见,道友留步 自河图洛书当中衍化而来的卦象,竟能与这现实世界中的星图遥相呼应! 心中大为震撼的姬旦忙夜观天象。 但见整幅星图当中,用以定位的璇玑星最为闪耀夺目。 古籍有云:中宫,天极(璇玑)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1 唯观日、月升坠,以辨东西,星斗高低,度量远近。2 而根据整体卦象来看,圈定整个苏府做限制范围,其中璇玑星又大概指向宅院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这是厨房啊。 这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等等! 姬旦突然想起自己前世看过的那些,精彩纷呈的网络小说。 这书中说的可是清清楚楚,每逢重宝现世必能引得天降异象,平日里一众清心寡欲的高真大能,哪怕挤破了脑袋都要上前争抢一番,期间勾心斗角术法频出,打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再结合这河图洛书的突然感应,星象璇玑的指引。 这不妥妥就是小说当中,重宝出世的前奏嘛! 努力按捺住这躁动不已的心情,姬旦顺着卦象所示朝东南角的厨房进发,期间不断调整行进方向,然后,就来到了石室地牢门口······ 看到这群被打晕的带刀侍卫之后,姬旦越发坚定自己心中猜测。 果然,这商朝末年藏龙卧虎! 姬旦已经顺势脑补出:一群平日云里来雾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中人,先自己一步发现这天象变化。 于是,他们人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到苏府当中,打了这群倒霉蛋的闷棍,现在已经溜进这虚掩的木门当中,争夺造化去也! 想到这里,姬旦头不晕了,脑袋也不涨了,思路更是变得极为清晰。 到时候重宝现世,这群人定会一哄而上大打出手! 那就让他们先打起来! 我在暗中蛰伏起来,趁机给他们来上一手火中取栗! 我有玄龟赠予的一片背甲,料想自保无虞。 而反应的过来的他们,到时候一定会追上来! 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赏他们一刀,连玄龟都赞叹不已的长夜! 最后,拔腿就跑! 对此,言语匮乏的姬旦只能用区区四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目标清晰、计划完备、一针见血、深谋远虑! 想到这里姬旦忍不住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佩服佩服!” 无论这里边即将要现世的重宝,是那能和诛仙四剑分庭抗礼的神兵利器、还是拥有绝世大妖血脉遗种的洪荒神宠、又或者是天字一等直通无敌的无上修炼功法,这些东西那自古以来,都是有德之人而居之。 且让我这个有德之人,进去瞧上一瞧! 无心观赏这造型千奇百怪的石笋钟乳,无心探险这往复幽深的繁复歧路,只是一个劲的顺着通道往走去。 可这一路走来,莫说是听到重宝现世之际那股惊世骇俗的响动,就连这勉强能和洪荒沾点关系,结果却被申公豹压入潭底,已经退化变种的魳魳之鱼都没能看到。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这第二个石室当中,姬旦终于听到一阵若隐若现的说话声,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懈怠之意的他瞬间打起精神,可奈何离得太高太远,听得不太真切。 小心翼翼顺着盘旋在石壁上边的小道往下走了一大截距离,在竖起耳朵这么一听。 嗯? 这道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 难道我身边,一直默默隐藏着一位仙家大能? 顿时,姬旦一阵毛骨悚然。 自己穿越而来,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诸多谜团,到现在都还未曾揭开! 心中既有惊讶又又害怕的姬旦,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运足目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脸上的表情极速垮塌。 那个死胖子自己虽然不认识,可他旁边那个身穿一袭灰色长袍,腰间系了个朱红色酒葫芦的人,自己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哪里有什么即将出世的重宝? 这分明就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一群无良作者! 坑我第二回! 难道今天这日子就不适合出门? 不愿和这申公豹扯上分毫因果纠缠的姬旦,当即拔腿就溜。 却不曾想,在这无意间拨动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撞击在崖壁上边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漆黑压抑的石室当中来回传响,崇侯虎与申公豹二人,只觉这头顶犹如阵阵闷雷,从高到低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突然被这么一打断,申公豹也就绝了想要动用搜魂术的念头,当即撇下这崇侯虎不管,脚下一蹬整个人冲天而起,向这窥视不成转而逃跑之人追了上去。 再看这捅了马蜂窝的姬旦,此刻恨不得给自己狠狠来上几记耳光长长记性。 家里已经有了红旗小荷,还想要在外发展一个彩旗南芥的你,算什么有德之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石室当中真有即将现世的惊世秘宝,还能轮得着你这只小虾米? 这伤疤才好了几天,胆子就已经这么肥了? 还说什么计划完备,深谋远虑。 我呸! 你是真有脸夸你自己! 现在用到的,这就只有这最后一步,拔腿就跑! 沾染了这个丧门星,我看你待会怎么收场! 而紧随其后的申公豹,也是越追越惊讶,越追越眼熟。 怎么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突然,脑中灵光乍现。 这不就是在伏羲庙中仪表堂堂慷慨大方,曾分我一杯堪称世间孤品百花酿的萧道友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自伏羲庙分别以来,二人各有其际遇。 可俗世之中自多纷扰琐碎,就连他这个神仙中人被波及其中,都时常感觉劳身费神。 虽只隔了短短几个月,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今日得见故友,我心甚慰。 “红尘浸染之下,我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但萧道友却还是那副性格孤冷清高难以接近的模样。”申公豹苦笑着摇了摇头:“论心境磨练不动如山者,我大不如萧道友也!” 想到这里申公豹快步追赶上去,伸手做挽留状,情不自禁呼喊一声:“道友请留步!” 一瞬间,姬旦呆立当场。 只见这申公豹快步走到姬旦面前,拉了拉有些皱褶的衣角,郑重其事的朝后者行了一记稽首礼节,这才缓缓抬起自己头来,脸上满是笑意。 萧瑟枇,萧道友。 我们,又见面了! 第一六二章 执子之手,与子共生 费仲尤浑配合默契,二人一唱一和成功激怒这恶乞丐。 恼羞成怒的他,见这两个老东西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当即再也压制不住这满腔怒火,抽出这腰间钢刀,大声怒骂一句道:“我踏马不弄死你!” 而尤浑早已心存死志,面对这明晃晃的钢刀竟是避也不避,在几人的压制下使劲挣扎几下,高高挺起自己胸膛,宁愿赴死也不愿低贱受辱! 你这恶乞丐且记好了,今日非是我尤浑智谋不足合该当死,而是这时运不济,难得命数垂青罢了! 见状,知晓这尤浑心意的费仲,脸上难掩落寞之色,不过眼神依旧平和坚强。 二哥,前方你且等上一等,三弟我,随后就到! 面目狰狞已是杀机毕露的恶乞丐右手握着这钢刀,直挺挺朝着尤浑胸口捅去,眼见就要刺进皮肉,然后顺势将刀身一转,绞烂这老东西的心肝肠肺之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刀下留人!” 这恶乞丐不似训练有素的士兵,平日里占山称王懒散惯了,现在又被这怒气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捅死这费仲尤浑,哪里肯听这道命令? 刀身去势只是稍稍一怔,随即又直奔尤浑胸口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袭来,再听得这恶乞丐发出一声惨叫,手中钢刀应声落地! 尤浑睁眼看去,只见面前的恶乞丐满头大汗惨叫连连,再看这掉在地上的钢刀一侧,赫然坠着一方刻有“苏”字铭文,质地晶莹剔透的玉佩! 感觉有些口干舌燥的他扭头看去,果不其然,自己身后位置不远处,正是这冀州侯苏护! 原来,这苏护得到消息,便急匆匆率众赶赴这丙子号粮仓前来救火,却正巧碰见这公报私仇正欲行凶的恶乞丐,眼见制止不成,情急当中摘下这腰间玉佩,运足腕力脱手而出,直接打断后者手臂! 杀气腾腾的苏护走上前来,瞧都不瞧这恶乞丐几人,直接下令道:“身为军人不守军纪,直接给我发到前线!” 现在,前线正在打仗战况极度惨烈,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死人,这道命令就如同宣判了恶乞丐等人的死刑! 这下恶乞丐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威风,也顾不得被打断骨头的右臂,只觉双膝一软忙和他那群小弟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我们错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这前线刀剑无眼······” 而苏护却懒得和他们再说一句话,只是摆了摆手。 身边那群龙精虎猛的士兵得令,当即便押着求饶不止的恶乞丐等人交予前线而去。 努力克制住心中杀意的苏护,看着眼前粮仓着火罪魁祸首的费仲尤浑,咬紧牙关低声,狠狠的说了一句:“早知道是你们两个,我绝对不会出手相救!” 已无多少时间与这二人继续纠缠的苏护,奔赴火场而去。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给我押下去,好生看管!” ———————————— 苏府后院,香阁之中。 将玉簪刺入心脏位置的苏妲己,那滚烫的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流出,那本就苍白无比的面容之上涌起一股病态猩红。 随着玉簪的不断深入,一股寒彻骨髓的冰冷之意从脚趾生出,不断上涌到脚踝、小腿、膝盖位置,而后蔓延全身,此刻的她在也压制不住从内脏当中翻涌倒流而来的血液,刚张开嘴,一股黑血便从嗓子眼里边喷了出来。 脚步虚浮带动身形踉跄,最后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只见蜷缩着身体的苏妲己,瞳孔不断涣散,眼神逐渐空洞,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神魂恍惚之际,眼神彻底僵直,两条藕臂顺势颓然滑落,只留胸口之上,玉簪簪尾那几簇珠圆玉润的红豆,鲜艳依旧。 “把手给我。”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 躺在这冰冷地面之上的苏妲己突然睁开眼来。 一片黑暗当中,但见头顶上方一双巨大无比犹如山岳般的碧绿色狭长眼眸,正在温柔的注视着自己。 “把手给我。” 苏妲己左手撑住地面缓缓坐起身来:“是你?” 黑暗之中沉默半晌,这才低声回应道:“是我。” “那我可以相信你吗?”苏妲己问道。 “你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 面对反问,苏妲己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应对。 我只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啊! 似是看出苏妲己的迟疑与胆怯,黑暗之中传来一声耻笑。 “我生活在一个黑暗到,连一丝光线都是奢望的时代。” “胜者死,负者死。” “我们不得不去选择战斗,只为了等待那遥遥无期的光明。” “我曾见证过无数风华绝代盖世天骄的崛起,也曾目睹过无数搬山填海绝世大妖的陨落。” “神迹,在光阴长河中坍塌。” “兵器,在历史风沙中掩埋。” “旧的岁月已经远去,苟活下来的我们,却没有迎来本属于我们的光明!” “而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啊!” “一个刀与剑、冰与火、血与泪的时代!” “一个只属于男人们的时代!” “难道我们女人就只能流着眼泪,瑟缩在这个时代当中,要么等着我们的男人凯旋归来,要么等着另一个男人,将我们当做货物般重新占有?” “如此往复,去迎接我们命中注定的失败与屈辱?” 这道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所以我才会问你,你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 如此这般,良久之后,黑暗当中又传出那道声音。 “我不能向你承诺些什么,因为自此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而我们,都必须去学会,如何才能在这个时代当中生存下来。” 苏妲己泪流满面,浑身上下更是颤抖不止:“你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好吗?” 可黑暗之中又传出先前的这句话语:“把手给我。” 迟疑片刻,苏妲己将自己的右手缓缓伸了出去。 于此同时,黑暗之中探出一只巨大无比狰狞可怖的怪手。 执子之手,与子共生! “呼。”的一声,如是溺水之人清醒之后舒缓的一口长气。 原本倒在血泊当中,已经死亡的苏妲己,骤然睁开眼睛。 双眼通碧狭长! 第一六三章 眡祲望气,天官之法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纵使这说书人老马再怎么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也不会预料到,曾与费仲尤浑交恶的恶乞丐会被收编,也不会预料到后者讨了个清闲肥差,就驻守在这丙子号粮仓外围。 也不会预料到,就在申公豹潜入苏府准备解救崇侯虎的时候,被变相软禁起来的姬旦会借机逃脱,更不会预料到龟甲拓印的河图洛书,会在这个节骨眼突然运转开来,让姬旦与申公豹这两条本该错开的线,在冥冥之中又重新有了交叉。 而在今晚,他将迎来第三个预料不到的地方。 说书人老马早些年间,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在本族古宅遗址当中得到一本关于“眡祲望气”的古法残卷。 残卷之上记载的内容五花八门庞杂纷乱,但整个家族此时早已青黄不接多有断代,所以无人能指点其中门道,老马只能依靠字面意思与自己平素经验进行揣摩修炼,这才刚刚领略一丝皮毛之意,却赔进去了自己一双招子。 此时,北恒幽州攻城正紧,冀州一方防守更紧。 老马目盲,虽是看不见这森白月光之下钢刀泛起的寒光、看不见这波光粼粼的衡水已被鲜血染红、看不见投石车发射出来的火球在这夜幕之下划出的赤橙色的弧线。 但他能听到,刀枪剑戟破开盔甲刺进血肉当中之时酣畅淋漓的声音,漫天箭矢犹如瓢泼大雨刺进黑夜当中之时簌簌难安的声音。 他能听到这惨烈至极的拼杀声,能听见这杂乱叫嚷的哭喊声。 他听见几十人举着盾牌顶着城楼之上密集的落石、滚烫的开水、燃烧的沸油,渡过这滔滔衡水,将怀中用于攻城的巨木往这城门之上狠狠一撞!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惊的老马心中咯噔一跳,无意间松开手中茶杯。 从长椅上边站起身来的老马,顺势抄起扶手边的拐棍,敲打几下地面,确定自己的方位,然后在这昏暗的房间当中来回转悠几圈,遥遥望向城中苏护府邸方位,嘴里喃喃低语一声道:“也不知道他们成事了没有。” 突然,老马心中一凛。 盲人寻物依靠听声辨位,可刚才茶杯从自己手中掉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这房子当中来了不速之客! 莫不成,是事情暴露了? 想到这里,老马瞬间冷汗淋漓。 当即,在这四周摸索几下,将脸面朝向房屋大门位置,大声问道:“谁呀!” 四周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是在无声的告诉他,你的判断出了问题。 老马转念一想,如果是官兵,这一路过来必定声势浩大,自己早就能听到响动。 那悄悄溜进自己屋子当中的人,是前来盗窃的小毛贼? 老马不动神色,继续朝门口大喊道:“我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也攒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老马狐疑着转过身来心想道:难不成,真是我判断出了问题? 可就在此时,那本该掉在地上的茶杯,却被放在了桌案上边。 瓷器与木头相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霎时间,老马心弦紧绷。 “谁?”老马站在原地不停问向四周:“是谁这么有闲心,逗弄我这么个瞎眼老头子?” “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了?”来人说话间,一股阴风吹向老马左耳,激的他后脖上边的汗毛根根竖起! 电光火石间,老马握紧手中拐棍,朝自己左边甩去。 拐杖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但却没能砸到任何东西。 “你到底是谁?”老马沉声质问道。 来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长叹当中,夹杂着数之不尽的遗憾落寞与无可奈何,从四面八方传进老马的耳朵当中。 “我就是害咱们整个家族,成现在这副凄惨模样的罪人啊!” 老马对此人说话自是嗤之以鼻,害的他们整个家族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是当初站错队伍的先祖,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拿我们整个家族的耻辱旧事,跟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开玩笑,阁下觉得很好玩?” 来人也不做过多辩解,问向老马:“眼睛是练眡祲望气法瞎的?” 老马心中一颤,表面仍是不动神色,只不过攥着拐杖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你怎么知道?” “眡祲望气法共分天地人三卷,开篇第一卷即为相天,开卷第一句话总领纲要,你还记得吗?”见老马不说话,来人自问自答道:“灵台望气眡祲天官,掌十煇之法,以观妖祥,明辨吉凶。” “第二卷相地,其中有一段是专门用于勘察各类矿藏。”来人从房屋门口位置不断向老马走来:“金银之气,高出山巅。金矿色黄,气若镜圆。银矿白锐,素雾弥天。” 说完这有关于相人的第三卷,来人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因为,那就是我留给你们的东西!” 只见此人从漆黑的庭院走到昏暗的房屋当中,本就昏暗的油灯凭空闪烁不停,将老马的身形投射在四周墙壁之上极近扭曲诡异。 颤抖不停的火苗先是缩到黄豆大小,继而惨绿一片,最后发出“噗”的一声轻响自动熄灭,整个屋内陷入进一片黑暗。 而在这黑暗当中,两颗碧绿之中夹杂些许幽蓝色光亮的火苗不停闪烁,借着若隐若现的光亮仔细看去,那发光的东西竟然是此人眼窝当中早已干瘪的一对儿眼珠! 来人,正是老马先祖马怨是也! “昔年跟随主上起义之时,我特意将眡祲望气的法门这全部记于竹简之上,事后又怕此物为歹人所觊觎,为整个家族带来祸患,故而将这上中下三卷各毁去一半。” “但就算剩下的这些东西,只要你们能学得一鳞半爪,虽不敢说大富大贵,也可保此生衣食无忧!”马怨说到这里已有哭腔:“但我之后人,怎会沦落至此?” 而老马在确定这马怨身份之后更是泣不成声。 “你知道,就因为你当初的一个选择,为我们这些后人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吗?”老马一把打掉马怨那双冰冷的手掌:“有郁郁不得志憋闷吐血而死之人人、有颠沛流离客死异乡为野狗所食之人、有羞生马家一根草绳自缢而死之人。” “你告诉我,我们这些后人缺的是一本残缺不全被虫咬蛆蛀的破书。”老马说到这里情绪激动不已,质问马怨道:“还是缺一个能够挺起胸膛,去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马怨一言不发,不知如何作答,就连眼窝当中的火苗,光线都为之黯然不少。 “你告诉我啊!” 只见情绪激动的老马,用手中的拐杖不断敲击着地面,忍不住老泪纵横。 可说着说着,声音陡然一低,腔调当中满是说不出的委屈与说不尽的心酸。 你倒是告诉我啊! 第一六四章 成王败寇,登天白骨 听着说书人老马的厉声质问。 饶是这被南芥称作疯子的马怨,可是无法做出回答。 为何我之血脉后世子孙,如今过得如此惨淡? 当年涿鹿之战,不过就是各为其主,各行其事罢了。 只不过,你们成了胜者。 而主上与我成为了你们脚下,又一具用来登天的皑皑白骨罢了! 这一切只不过是成王败寇! 想起当年种种,一股戾气自马怨心底突然迸发。 霎时间,庭院当中飞沙走石阴风阵阵,皓月无光鬼鸣啾啾。 一把掀开他罩在身上的黑色长袍,将整个人沐浴在这清冷晦暗的月光当中。 若是说书人老马的眼睛能能够重见光明,定会发现他的远祖马怨瘦骨嶙峋,胸口凹陷,一楞一楞都能看得清肋骨轮廓! 周身皮肤枯败发黄,勉强耷拉在骨架上边,乍一看就像是上边蒙了一层品质低劣的牛皮纸般! 可就在他那畸形佝偻的骨架之上,却挂着一个与他体型绝不搭配,高高凸起就连皮肤都被顶到几近透明的肚子,如是一位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孕妇! 整个人看上去,是既滑稽又恐怖! 突然间,一张人脸涌上前来,莫不说里边早就腐烂粘连蛆虫横行的脏腑,就连此人的五官长相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只见此人双手紧贴在这肚皮之上,然后猛力向前推去,似要破开这层壁障逃出生天而马怨的肚皮之上,亦出现两个手掌印记的凸起。 随着此人的不断用力,手掌周围的肚皮肌肤纹理发生褶皱,泛起一股黄白之色,眼看就要将这肚皮破开从中逃脱之时,手掌印记却突然消失不见,原来此人力竭倒地。 与此同时,无数被马怨吸食掉鲜血精气的之人,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之前出现的男人淹没进浪潮之中再也不见。 而马怨的肚皮上边,亦是浮现出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五官廓落,男女老少尽皆有之,他们的表情或癫狂、或愤怒、或绝望。 但无一例外,他们将被永远困在其中难得解脱! 而已经形成自己一套完善理论体系的马怨,又怎会关注这些“养分”们的情绪变化? 干枯蜷曲的手指刺进这胸膛当中,从那不停扭曲,甚至连光线都吞噬的黑洞当中掏出自己从深渊当中带来的燧天盏! 可就在此时,神情激动的说书人老马,突然感觉自己脑袋当中嗡的一声,继而就感觉后脑勺部位像是绷断了一根弦似的,禁不住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一片,随即身子一软直接跌倒在地。 不多时,悠然转醒的说书人老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侧肩膀。 果不其然,司天司地两盏魂灯已经熄灭。 意识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油尽灯枯的老马,霎时间表情绝望面如死灰。 死生间,有大恐怖。 古人诚不欺我。 过往的种种在脑海当中一一浮现,自记事起我的人生几无甜蜜,有的只是苦涩、有的只是悲痛、有的只是绝望! 试问,我这一生,待人真诚与人为善。 虽不敢自比那些,只在古籍当中才会出现的圣贤之士。 也扪心自问,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为什么我的一生。 要如此惨淡收场? 在马怨的视线当中,说书人老马头顶那盏司命的魂灯,光线正在逐渐黯淡。 察觉到生机正在体内逐渐流失的老马,他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愤怒,逐渐变得平和豁达起来。 “有人说,人生匆匆几十载,不过就是画了一个圆圈而已。”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他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起初,我还有些不信,但现在我理解这句话的真谛了。” “我在父辈们的手掌当中高声啼哭,宣告我来到了这个世界。”说书人老马指了指自己的先祖马怨:“又在你的注释之下,走完我这一生。” “我画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圆圈。”说书人老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家族的诅咒自你而起,自当因你而终,你想好怎么去画属于你的这个圆圈了吗?” “我的圆圈?”马怨看着司命灯越发黯淡的老马,声音颤抖的说道:“我的圆圈就要将······” 可还未他说出自己的宏伟蓝图,就看说书人老马头顶之上的司命灯在寒风当中颤抖几下,而后彻底熄灭,而他这一生当中所有的不解、愤怒、痛苦、遗憾、绝望,这些心结也在此时,尽数消散。 这个苦难一生的老人,在临终之时变得无比豁达与智慧,最后选择将自己的温柔,留给这片冰冷而又残酷的世界。 “这个世界本就不甚太平,你们为什么还要想着,继续把水搅浑呢。” 纵观说书人老马这一生。 自呱呱坠地起,就不得不背负上沉重的原罪。 那与生俱来的使命或者说诅咒,更是让他这大半辈子,都在扮演一个流离失所漂泊无根的异乡游子。 几十年的雨雪风霜世道艰难,压垮了他本该健硕笔直的腰杆,也在他那愈发苍老的面容上边刻满了皱纹,如今他变成了一个肚子里边藏满了心酸与苦难的孤寡老人。 可是这满腹苦水,却总是欲语还休。 生活,本不该是这番模样。 好不容易来到冀州,这个本该百姓安居乐业,城市运转井井有条的冀州,准备在此地安享晚年了此残生,彻底终结祖辈们铸造的孽事。 可一转眼的功夫,这处人间乐土,却即将变成活人炼狱! 今日,说书人老马先是受到惊吓,情绪有些许不稳。 之后又得见马怨,自己苦难人生的缔造者。 本就动荡的心情受到强烈刺激。 最后又被这伤身伤神的阴风所侵扰。 这让本就时日无多的他,再也压制不住这积郁在体内的旧伤暗疾,提前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而马怨看着自己最后一位后代就此离世。 这预示着,昔日那个曾无比辉煌显赫,之后又大厦崩塌,勉力维持到现在的马家,终于拉上帷幕,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彻底沦为孤家寡人的马怨,忽然感觉一阵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将自己彻底包围。 他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可那早就漆黑一片的眼窝,根本不会流下任何一滴眼泪。 最后,他只能将整个后背贴在墙角,然后无比落寞的滑倒在地。 燧天盏黑色莲花之上,沐浴无量业火的厉鬼突然睁开眼睛,举止癫狂之下不断拉扯,甚至撕咬起将自己手脚束缚住的锁链起来,好似现在沉默不语的马怨,那越发扭曲极端的内心世界。 可惜最后徒劳无功,只能愤愤不平仰天长啸。 轩辕黄帝你欺人太甚! 第一六五章 衡水为界,飶香为限 衡水河面四十余丈之宽,水流湍急暗礁丛生,浪花翻腾之间气势隆隆震天,夜色逐渐深沉,晦暗不明的月光倾洒其上,如是一只黑白相间的蛟龙在翻腾咆哮。 可就是这样一道常人难以逾越天险之处,却依旧阻挡不了崇侯应彪强攻冀州的步伐! 夜幕之下,只见十数颗火球破空而来,如是这穿过整片浩瀚苍穹的流星一般,周身燃烧着赤橙色的熊熊火焰,在这漆黑的夜晚划出道道亮丽弧线! 火球飞过滔滔衡水,为这牙舞爪咆哮不止的蛟龙渡上一层金色鳞片。 火球落进城中,如天女散花般轰然炸裂开来,包裹进其中的碎钉,石头如是一颗颗炮弹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暗藏其中的稻草、木料、油脂扩散开来,在这秋风的鼓噪之下大大小小的火焰迅速扩散,黏连成一片汪洋火海! 火球撞上这巍峨高耸的城墙,当即炸成无数火星,其强大的冲击力如是一尊从远古走来的巨人,用他那力能擎天的手指一把抓住城墙捏在掌心当中,而后使劲一摇! 其剧烈的震颤感撼动整座城池,把守垛口的士兵觉这地面先是一软,而后如河水般起伏不定,身体摇摇晃晃一个没站稳,便直接掉下城楼,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已经摔成一滩肉泥! 前有投石车发射火球力压全场,后有先锋队扛着十丈之长的浮桥飞架而来。 前后有序分工明月,一架架浮桥榫卯相连,再解下这手腕之上的特制软绳,将前后咬合处进行固定。 等冀州方面反应过来之时,四十多丈长的浮桥已经架起两三具! 突然间,一声声急促的铜锣声穿透这声震如雷的衡水河面,漫天箭矢如瓢泼大雨般激射而来,反应不及之人当场便被扎成了刺猬! 霎时间,只见这浮桥之上一具具尸体犹如饺子般噗通噗通落尽水中。 幸存之人竭力拿盾牌抵抗,却在这手忙脚乱间,一不小心脚下踩空,就滑落这波涛汹涌的河水当中。 在这强烈的求生欲下,他们两只手胡乱向空中抓去,然后死死攥住他们所能够到的一切东西! 而这浮桥在这衡水的冲击下摇晃不停,梯架早就被河水打湿变得滑不溜秋,勉强蹲稳都是难事,更何况还被这群落水之人死死抓住不放?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而这群进退不得被卡在衡水之上的先锋队,暴露在冀州弓箭手的视野当中,只能沦为一个个活靶子! 这支先锋队乃是崇侯虎不惜花费重金悬赏几经拼凑而成,说白了就是一支用于架设浮桥的敢死队,眼见这任务就要完成,接下来就是大军攻城的重头戏。 谁知道,在这关键时刻,出了这种岔子? “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坐镇后方,身穿一袭镀金雷纹甲的崇侯虎骂骂咧咧从虎皮长椅之上站起身来,对一旁待命的副官说道:“传我的命令下去,之前先锋队的待遇不变,在此基础上,继续挑选三百人,去接手架设浮桥的任务!”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不爱钱的人。”崇候应彪恶狠狠的说道:“要钱,老子有的是!” 副官看了一眼神色有些阴沉的崇侯应彪,没敢多说一句话,转身领命而去。 却不曾想,这才刚刚走出几步,就被崇侯应彪直接喊停。 “等等!战场之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架设浮桥的事情不能再拖,按照之前悬赏的方式进行挑选,速度太慢了!”突然改变主意的他将副官喊停之后继续说道:“直接强制抽调三百人去架设浮桥,再派督军从旁督战,若有胆敢违命不从者直接砍头,以儆效尤!” 我不想知道,他们会用何种方式去搭建浮桥。 我也不想知道,搭建浮桥究竟还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但就算他们是用自己的脑袋去填! 那也得把这浮桥给我架起来!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这北恒幽州方面强行抽调人手搭建浮桥之时,却听这西秦雍州大营当中亦是传来一声苍凉的号角! 只见这原地驻扎的士兵,在听到这声号角之后,开始迅速集结。 不多时,但见一匹高头大马飞驰而出,定睛看去只见一尊五大三粗,好似黑铁浇筑的铁塔般的汉子骑在这马背之上英武不凡,却正是那西秦雍州军中第一人大将南宫适! 从姬考手中接过指挥权的他,绕着篝火熊熊燃烧的校场环视一圈,这才勒住缰绳,跨下马来缓步走上校场高台,神情威严隐有肃杀之意,视线扫向站在台下以武吉为首的青年将领,以及那黑压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士兵。 今晚,整个西秦雍州军事层面的中坚力量悉数露面! 就听这“噌”的一声厉啸,斩月已然出鞘,刀尖直指冀州! 无需多言,浩浩荡荡的大军直接开始起身拔营,不断向衡水靠拢而去。 不似北恒幽州以投石车先声夺人,暗中在架浮桥的策略。 灭国无数的南宫适,根本不屑向一座小小的冀州,隐瞒自己的任何手段! 用以渡河攻城的浮桥,就光明正大摆在面前,你又能奈我何? 倘若不服,来,先问问我架在阵前的这投石车,还有这千机弩答不答应! 西秦雍州大军在衡水之畔站定身体,明明已经进入到冀州的攻击范围,可却没有一根箭矢胆敢贸然射过河面,谁都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将这尊庞然大物拉进战场。 而闻风赶来的苏全忠看着西秦雍州方面的举动,双拳紧握身体瞬间绷直,继而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崇尚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的他如此作态,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遇到成名许久的前辈,那种迫不及待想要上前领教一番,兴奋到直接发抖的冲动。 察觉到对面苏全忠正在观察自己,站在阵前的南宫适亦是针锋相对,顺着前者视线反观而去。 不用于苏全忠眼神当中的焦躁不安,南宫适的眼神却如掀起滔天浪潮之前,沉寂到连一丝微风都不曾出现的大海般,平静沉寂不动神色。 向前行出几步,指了指摆在最前方,插进青铜巨鼎当中足有婴儿手臂粗细,此刻正徐徐燃烧计时的飶香! 虽未说话,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留给整个冀州的时间。 已经不多了! 第一六六章 雷霆雨露,恩威并施 夜色逐渐深沉,扑面而来的寒风卷动两盏破损不堪的宫灯左摇右晃,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冀州城。 披头散发浑身浴血,手中握着一柄早已卷刃崩口钢刀的苏全忠,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映衬下,如是这生啖活人血肉的恶鬼般,屹立在这城楼之上。 在收到崇侯应彪下达的死命令之后,督军连斩数十人,以接连派出的三支先锋队悉数阵亡为代价,终将这二十架浮桥全部架设完毕。 浩浩荡荡的北恒幽州大军踏过浮桥,在这短短半个多时辰之内,接连发动两次攻城之战! 其不计代价,五命乃至说十命换一命的疯狂打法,更是让这攻城的力度一次强过一次! 就在刚刚,北恒幽州这最后一波攻城,那破城的力士距离冀州城门,仅有十丈距离!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边盘踞在衡水河畔的西秦雍州大军,正在虎视眈眈不断施压。 而这边一直坐镇后方的崇候应彪,却穿着一套无比奢华亮眼的镀金雷纹甲,突然现身前线!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对我心生不满。”崇侯应彪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因自己残酷手段而心生不满,此刻骚动不断士气低迷的军队,厉声喝上一句:“对于这些人,我想要说的话就是,大家彼此彼此!” “我看不起你们这些贪生怕死,只会在娘们身上使力气的软蛋!”崇候应彪阴沉着脸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我呸!” 这几句话一说出口,顿时台下的骚动越发激烈,大家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公然叫嚣咒骂,隐隐已经有了哗变之势! 就在这危急关头,却见这崇侯应彪却是不慌不忙,似乎这一切全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我们北恒幽州的爷们儿,那都是粗粝豪爽的真汉子,从不屑搞任何阴谋诡计!”崇候应彪看着底下即将失控的众人大喊一声道:“而我们崇侯家族更是如此!” 只见他弹了一记响指,早已就已经提前准备好的副官,手中捧着厚厚一叠绢帛,赶紧冲上台来摊开在众人眼前。 “给我大声念出来,也好让大家都知道,这上边都写了些什么!” 副官得令,当即大声诵读起来。 众人仔细听去禁不住一阵动容,这绢帛之上赫然记录着方才三支先锋队人名! “我绝非是那无情无义冷血残暴之人,而这些为了搭设浮桥献出自己生命的兄弟,我决定!”看着底下怒火稍稍降低些许的众人,崇候应彪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些许之后这才继续大声说道:“自他们开始往下数三代男丁,尽数免除徭役!” 此言一出,原本躁动不安人心浮动的军队逐渐恢复平静。所有人都在等待下文。 果不其然,只见崇候应彪制止嗓子已经沙哑的副官:“你再读读那些怯弱畏战被就地斩杀之人的名字!” 随着副官声音再度响起,崇候应彪继续说道:“他们这几十人,所有直系家眷全部入贱籍,后世子孙,男人世世做奴,女人代代为娼,一连九代之内不得更改!” 这一番恩威并施之下,逐渐恢复平静的军队,直接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现在,我奖也奖了罚也罚了,这未来的路就摆在面前。”崇候应彪伸手指向河对岸的冀州城:“就看你们怎么走了!” 看着台下士气死气沉沉斗志已经低迷到无以复加的军队,对此早有准备的崇侯应彪继续说道:“惩戒起这些贪生怕死甚至临阵抗命的废物,我绝不手软!” 说到这里,崇侯应彪突然语调一转:“但是,对于那些愿意听从指挥,肯打肯冲的兄弟们,我崇侯应彪奖赏起来也绝不吝啬!” “是不是以为先锋队的奖赏,就是你们已经能想象得到的极限了?” “不不不。”站在高台抖了抖身上盔甲的他大声喊道:“我崇侯应彪有的是权,有的是钱!” “讨伐冀州就在今夜,凡存活下来的兄弟皆以人鼻论功行赏且上不封顶,只要你的刀够快,杀的人够多,割下来的鼻子够数,莫说做这什么小小的伍长,什长,即便做这百户长,千户长又有何不可?” “而战死在沙场之上的兄弟,其战后抚恤跟之前先锋队待遇相持平。”此时的崇候应彪就像是一位谆谆善诱的魔鬼,言语之间富有极强的引诱之力:“虽然你们死了,但是我给你们的后代,一个可以进入士族阶层的机会!” 看着众人心头的欲望被重新激起,斗志被再度点燃,见这时机已到崇侯应彪 指向冀州城墙之上那面迎风飘扬的“苏”字大旗:“而它就是今晚的头彩!” “只要你能爬上城墙摘下那面讨人厌的旗帜,活着,我让你立地封侯!” 言语之间具有强大煽动性的崇侯应彪继续开出自己的价码:“而你死了也不要怕,你的家眷将会获得赏金百万良田千顷,而你的儿子可以承继你为他争取而来的王侯之位,我要让你整个家族一步登天,我要让你的子子孙孙享受不尽荣华富贵。” “而你作为整个家族的中兴之主,灵位会被摆在正中位置,享受后世子孙供奉而来的香火,你将会被所有人怀念崇拜,直到永远!” 话音刚落,之前还怨声载道几要哗变的军队,此刻全体上下无不齐声欢呼,将他们弱点悉数把握并能加以利用的崇候应彪,此刻不再是一位残忍无道的昏庸之辈,而是一尊赏罚分明慷慨大方的在世神明! 被激起内心贪婪之欲的他们,逐渐遗弃理智,更是将之前的恐惧抛诸脑后,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残忍而又疯狂的看向冀州城。 那里不再是只会带来死亡的人间炼狱,而是他们可以借此机会飞黄腾达的踏板! 见气氛已然到位,站在高台之上的崇侯应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罕见的弯下自己腰身,以示送别之意。 我在这里,恭祝诸君。 能够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也祝我自己,能够大仇得报。 早日继任北伯候! 第一六七章 杯水车薪,绠短汲深 眼看就要到了姬考给出的最后期限。 盘踞在衡水河畔的西秦雍州大军,带给冀州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北恒幽州大军卷土重来,发动了第三次攻势! 而在崇候应彪开出这令所有人都难以拒绝的条件诱惑之下,让原本军心涣散的众人,变得无比好勇斗狠悍不畏死。 而这崇侯应彪不愧是能被大将南宫适视作潜在威胁的人物,只见他将前两次的攻势当做双方交手前小打小闹的试探,用以摸清冀州戍守人数与具体部署情况。 摸清对方大致底细,又吸取前两次失败教训,果断亮出自己的杀招! 先是照例来上一波投石车发射火球,其在战场之上强大的威力,压得苏全忠等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之后趁此间隙故技重施,却不是如往常般指挥机动性更强的轻甲步兵,一股脑全部冲上去送死,而是将此行底牌之一的三百重甲步兵悉数放到台面之上,每十五人为一族,共分整整二十队。 每人手持一面巨型虎首制式盾牌,将头顶与正前方两个位置尽数遮掩,防守的是铁板一块,起横推战场之用。 而后再往这十五队重甲步兵当中,安插一百臂力非凡的悍勇士兵,手持丈长卜字戟顺着盾牌空隙向前插出三尺,起阻拦防护之用。 接着,再派上五十名箭法不俗的弓箭手,一旦进入战场无须恋战,迅速寻找掩体死角隐藏自己,作为侧翼队伍,起骚扰牵制之用。 其次,再抽掉两百轻甲步兵分列两侧持小型盾牌,将这带着云梯身形灵活的士兵护在其中。 而在这队伍最后方,则是那身披重甲膀大腰圆的破城力士,每二十人为一组,共分两组,肩抗破城巨木,跟随重甲步兵一路横推到冀州城门之下,届时就看他们的表演! 好不容易等到投石车发射完火球,众人这才刚刚松了一口气。 从这城垛当中探头一看,却见到这北恒幽州居然摆出如此之大阵仗。 就好像是一头行动迟缓,但却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的猛兽。 冀州上下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由自主埋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前两次的攻势都让人难以招架。 这一次,我们还能挺的过去吗? 果不其然! 凭借着衡水天险的阻拦,收割了一茬又一茬敌人性命的箭矢,在这头缓步而来却带有极强压迫感的猛兽面前,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无往不利的箭矢射在虎首盾牌上边,发出一连串密集的磕碰声,就像是这下雨天,断了线的珠子掉在这坚硬的地面之上般,噼里啪啦作响,却只在盾牌上边留下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凹痕,便四散弹射开来。 ———————————— 站在这衡水河畔的南宫适,看了眼铜鼎当中燃烧过半的用以计时的檀香,又看了看正在渡河的北恒幽州大军,突然开口问向身后一众青年将领:“如果换做是你们守城,又将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 自古兵家之争,就是一个个精彩而又生动的案例,欲成大将之人无不是从中不断复盘吸取教训,力求博采众长而又能将其灵活运用。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在表述自己的退敌之策时,却听武吉开口说道:“此局无解。”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 眼见这头猛兽就要度过浮桥攻上河滩,冀州上下束手无策之时,却见这苏全忠跳上城墙,大喝一声道:“取我的铁胎柳叶弓和三棱雁翎箭来!” 一手挽住弓弦,一脚蹬在弓臂,双臂配合腰身猛然发力,只见这铁胎柳叶弓当即被拉到形如满月,而苏全忠整个人更是直接单脚蹲在了这城墙之上! 只听“咻”的一声,弓弦大震不已。 众人忙扭头看去,只见这三棱雁翎箭化作一道乌光,只在这月色之中闪烁几下,便已不见踪迹! 又听“噔”的一声巨响,曾被姬旦单手接下的三棱雁翎箭,射中排头正中位置的虎首巨盾! 其持盾的重甲士兵先是感觉自己这虎口绷裂疼痛难忍,继而这双臂就泛起一阵酥麻之意,最后他整个人更是在这股巨力的裹挟之下,身体不自觉间就要向后退去。 紧接着一箭射出! 其准度之高,竟是直接破开先前第一箭的箭身! 其威力之大,竟是迫着第一箭的箭头直接射穿盾牌! 而持盾的重甲士兵此刻双手鲜血淋漓,两条臂骨承受不住这股冲击已然粉碎失去知觉,若不是身后队友见势不妙连忙伸手搀扶,怕是直接就要被这箭矢裹挟的巨力直接撞翻在地! 最后又是一箭射出! 夜色越发深沉,光线更加昏暗,寒风愈发势大,飞沙走石难免迷眼,常人能够勉强看清四周环境都已殊为不易,而苏全忠射出的这第三箭却几乎没有误差,只听得咔嚓一声,竟是又破开上一根三棱雁翎箭的箭身! 而这苏全忠也不愧天生神力,两个人勉强才能扛动的铁胎柳叶弓,在他的手中就如同玩具不说,这接连射出的三箭,箭身之上裹挟的巨力,更是一箭胜过一箭! 只见这最后一根三棱雁翎箭轻而易举穿过盾牌不说,更是钉入持盾之人胸前的重甲从后背直接穿出! 那沾染血迹却依旧难掩寒光闪烁的箭簇,其强大无比的冲击力,直接将内脏绞碎早已死透了的尸体撞飞出去,砸进人群当中。 整个阵型随之一乱,而这具缓步而来的猛兽,终于停下它充满压迫感的脚步。 ———————————— “想不到这天下竟有此善射之人!”南宫适看向城楼之上的苏全忠,难怪敢向自己挑战,果然有几分本事,说话间难掩自己的欣赏之意:“果然,英雄出少年呐!” “可惜,只是一人之勇罢了!”只见那重甲步兵空缺出来的位置,很快便被后续之人填补上来,阵型又恢复之前横推一切的无敌姿态,武吉见状摇摇头:“终究难以左右大局走向。” 冀州上下所有人脸上的喜悦之色还未退却,就看这之前行动受阻的猛兽缓缓抬起头来,那巨大而又沉重的爪子,高高抬起又猛然踩落向前行出一步,其动静之猛,就连这大地都为之震颤不已。 这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狠狠踩在了他们的心田之上。 冀州上下所有人,面露绝望之色。 第一六八章 死局已成,万难回天 衡水之畔,战火连天。 北恒幽州打造的这头猛兽一步步跨过渡桥,撞向冀州城门。 收回视线的武吉,就南宫适之前的考教继续解释。 行军打仗无不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就天时而言,崇侯应彪与冀州方面同为初秋时节,在这一层面而言,二者算作平手。 但问题并非出于一成不变当中,若冀州方面能将这场战争拖到入冬时节,届时必定影响崇侯应彪后续物资补给,而前者则是主场作战以逸待劳,在天时之上就会占据绝对的优势! “对,就算这冀州方面拖得起,他崇侯应彪也拖不起!”此时一位青年将领恍然大悟道:“若是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到时候变数只会更多!” “而崇侯应彪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武吉闻言点了点头:“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强取冀州,甚至就连重甲步兵这等重要底牌,都不惜直接放在台面之上!” 再说这地利,崇侯应彪与这冀州方面依旧打成平手。 武吉刚抛出这个观点,就见另一位青年将领便当即反驳道:“这怎么可能?” 冀州城墙巍峨高耸,像投石车发射出去的火球,那般惊天动地的大杀器都不能造成太大影响,更遑论还拥有这几十丈宽波涛汹涌的衡水做天堑,难道诸君没有看到,崇侯应彪为了搭设起那二十架浮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怎么在你口里,双方就打成了平手? “你说的很有道理。”就看着武吉微微一笑:“但我还是那句话,问题并非出于一成不变当中!” 北恒幽州前两次攻势受挫,的确是因为出于地利劣势,而冀州方面仗着衡水之便,只需一波波密集的箭雨就能将崇侯应彪挡在门外。 而崇侯应彪在吃疼之下,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痛定思痛则当转变打法,北恒幽州人数众多装备更是精良。 那就用这数支先锋队,不计成本的让投石车发射火球以及重甲步兵,去填补他们与冀州方面,在地利之势上的落差。 说到这里武吉不由得感慨一句:“这崇侯应彪绝对算得上是个人物!” 从第一次就像是胡闹般的发动攻击,一直到这第三次底牌尽出发动全面攻势,军队的调度部署,一次比一次合理。 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崇侯应彪不纠结于战场上边,一处或是一角的得失,不拘泥于固定打仗套路的局限桎梏。 “若是让他彻底成长起来。”武吉看了一眼古井无波的南宫适,继续说道:“我宁愿他做我的朋友而非敌人!” 至于这人和。 心高气傲的武吉,破天荒对同一人连续进行三次高度评价。 “这崇侯应彪深谙人性弱点,先抑后扬的演讲策略,用他那极具诱惑力煽动力的语言,将士气低迷甚至极有可能哗变的军队,所有人的情绪都牢牢把握死死拿捏,”武吉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明知道就是一个阳谋的情况之下,而你却不得不进入他的圈套当中,这才是最为可怕的一点!” “因利益丢掉理智,因贪婪而放下恐惧!”武吉看着在箭雨之下不断逼向城门的猛兽:“从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人而是兽!” 前两次暂时的胜利让冀州上下所有士兵都为之欢雀跃,可等到这第三次,他们将被直接打下深渊,此消彼长一颓再颓,纵使这苏全忠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人心已然发生变化,心气坠下去又怎能收的回来?而这胜利的天平也逐渐向崇候应彪倾斜而去! “这就是我说在人和方面,冀州出于劣势的原因。”武吉幽幽道:“这也就是我说死局已成万难回天的原因!” 众人恍然大悟。 而提出这个问题的南宫适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又或者说,你很难从他那张漆黑一片的面容上边,察觉到他内心深处反映到肢体语言上的任何波澜:“分析的不错。” 能得到南宫适的认可,哪怕只是一两句口头之上的肯定,对于他们这些青年将领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 闻言,武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可在此时,却听这南宫适又说出后半句话:“大致正确。” 武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大致?大致正确?” 南宫适看着战场之上僵持不断的双方,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在地利方面,仍是崇侯应彪占优!” ———————————— 三棱雁翎箭已经用光,战场之上再无可以阻止这头猛兽肆虐而来的铁蹄! 心生绝望的戍守士兵只能一遍又一遍,机械的拉着手中弓弦,寄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躲在重甲士兵身后的弓箭手,已经潜伏在战场之上的死角当中,时不时就射来一支要人性命的冷箭。 爬城的云梯推倒被架起又被重新推倒,一颗颗渴望摘得头彩的人头,随着眼前的手起刀落,就像是山坡之上滚落的石子一般。 而更要人命的披甲力士已经扛着破城之用的巨木,在重甲士兵的掩护之下突破之前十丈距离! 落石、滚木、沸油、乃至于开水如同天女散花般从城楼之上纷纷砸落,一个个重甲士兵就这样被落石滚木砸断肩膀撞断腿骨,一位位披甲力士就这样被开沸油烫到皮开肉绽,跌倒进火海当中。 一头猛兽就此倒下,而另一头猛兽却已渡过浮桥。 无数云梯折断,尸骨堆积如山,就连这被火球轰出好几处大坑的冀州城墙,都沾满了滚烫的鲜血,昏暗的月光拂过,如是文人雅士挥毫,在其上浸染了一笔浓郁水墨! 再看这汹涌的衡水河畔满是那丢弃的剑戟,折断的箭矢,就连这飞溅而起的浪花都泛着刺眼的殷红,如是朵朵妖艳的红色花朵,而一具具残肢断臂的尸体就徜徉在这红色的花海当中,沦为鱼虾果腹之物。 在战场之上幸运苟活下来的士兵,如同一只只渺小的蚂蚁,拉起地上哀嚎不断的战友,穿过这遍地战火,绕过这烧焦的尸体,彼此搀扶着一步步逃离这方人间炼狱,可还未走出几步,就被督军削掉了脑袋,和他的家人们永远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 风过衡水,带起一股血腥之意。 冀州要败了! 一众青年将领围拢在南宫适的身前跃跃欲试。 西秦雍州附近大大小小异族王国,该覆灭的覆灭,该归顺的归顺。 文官老爷的官是越做越大,可武将们却只能眼巴巴的坐着冷板凳羡慕不已。 西秦雍州和平年代,军功实在难得。 而这冀州地理位置特殊,不光接壤西秦雍州有贸易往来,更是北恒幽州边境最为重要的一处关隘,若能将其取下,则周遭沧州、德、衮三州之地已尽在囊中! 而他们这屁股底下的座次也能随之水涨船高,何乐而不为? 至于这崇侯应彪,不好意思,我管你识不识相,让不让冀州。 触怒了大公子,更是围堵过四公子,都没有理由放你活着回去! 知晓这些年轻人心中所想的南宫适,看了一眼铜鼎当中还在徐徐燃烧,但顶多就只有两刻钟时间的飶香。 已经握在斩月刀柄之上的右手,默默松开。 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杀意与躁动。 再等等! 第一六九章 力排众议,大将之风 一头头猛兽拖着那沉重的躯体轰然倒下,在临死之际面露不甘,昂头长啸不止。 摇摇欲坠的冀州城,就这样艰难的挺过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可众人还来不及为此而欢呼雀跃,视线之中就看人数更加庞大、部署更加合理、防守更加严密的攻城猛兽,踏进这战场当中! 瞬间,就将众人这才刚刚有了些许起伏的心情,重新踩进谷底。 满脸血污的副将,推开四周疲惫不堪的人群,趁着这来之不易的喘息时机,向苏全忠汇报情况:“对面几波进攻下来,我们库存的箭矢、落石、滚木这些守城器械,已经所剩无几了。” 苏全忠眼睛死死盯住这一头,武装到了牙齿,周身散发着滔天戾气,注定会带来无尽死亡的攻城猛兽,问向身边副将:“伤亡情况如何?” “这几波冲击下来······”只见这副将眼眶一红,就连这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死亡人数高达一百余人,重伤三百余人,轻伤近七百余人。” 浑身上下遍是血污,那干涸的鲜血凝结成黑色血痂,又被这猩红的鲜血所浸透,如是从血池之中捞出来的苏全忠听闻此言,身体猛然一颤,破损的衣衫上边,一层层、一棱棱,一片片,就像是穿了一套狰狞无比黑红色盔甲。 战况激烈,尽管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有想到,死伤竟会如此惨重,一时间呆立在地,神情恍惚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了眼步步逼近的猛兽,副将忍不住开口说道:“在这么打下去不行啊!” 虽然北恒幽州主攻,冀州方面主守,又有衡水作为依仗,乍一看占据了地利之便,可是这优势往往就会化作这要人命的束缚限制,进而将人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摇摇欲坠的冀州城艰难的顶过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可这也在无形当中限制了所有戍守士兵可以发挥的空间! “受伤的这些兄弟当中,又有多少人是在正面碰撞当中,被爬上云梯的敌人砍伤?”副将说到这里已是声音哽咽不已:“还不是那些隐藏在战场暗处死角,趁兄弟们不注意抽空子放冷箭的杂碎们干的好事!” “之前他们是活靶子,现在轮到我们成了这活靶子,只要敢探出头去查看情况,保证就会有一支冷箭射向你的脑袋!”副将越说越激动:“这几波交战当中我们一直处于防守方,完完全全让他们牵着咱们的鼻子走,这打的也太被动了!” 城内的弓箭手只有六百,大部分已经抽掉于此,再算上守城的士兵,满打满算就只有上千人而已,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殊为不易! “为了挡住那群畜牲,不少兄弟就连弓弦都拉断了好几根,再这么下去,他们人还没进城,怕是兄弟们的胳膊都得被自己生生拉断!”副将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这几波冲击越来越强,可兄弟们的士气却是越来越低,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他们渡河的浮梯有限,一次性只能过来那么几百人。”副将说话间已经有了哀求之意:“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把城门打开放兄弟们出去真刀真枪的去干上一场吧!” 副将此言赢得了大部分人的赞成。 守城器械所剩无几,若是按照之前被动守城的打法去应对,根本就不够用! 与其拉弓射箭被活活累死,又或者说被那些藏起来的杂碎偷袭致死。 倒不如和他们正面硬碰硬,总好过前两种憋屈的死法! 一时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我们有重甲步兵五百,轻甲步兵两万,还有预备役步兵三千。” “不如我们化被动为主动,将战场设在河滩之上,打得过我们来多少吃多少,打不过我们侧翼应援,再仰仗弓箭手截断,回去继续守城,也未尝不可。” “刀对刀,枪対枪,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翻,男子汉大丈夫又何惧一死!” 众人越说越激动,一个个摩拳擦掌,作势就要打开城门,率领小队前去迎战攻城猛兽! 可欲成大将之人,不光要吸取前人的经验与教训,将其化作己用。 更要有一颗不为外界所动的强大心脏,去应对而今这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乍听下去好像所有人都有道理,所有人的建议都可以去听从的万难抉择场面。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而欲成大将,切记切记。 你一定要去坚持你自己心中的那个哈姆雷特,哪怕不被任何人所接受! 苏全忠,这个在人情世故方面单纯如白纸一般的男人,却在这战场之上有着无与伦比的洞察力与大局观,任凭这群人说的是如何天花乱坠,可就是不为所动,果断拒绝所有人提议,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 “一直被压着打,我心里也憋屈的很。”苏全忠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但现在还不到时间。” “为什么!”众人苦口婆心的一番建议,到头来竟是毫无作用。 这苏全忠到底是个能听进去建议的人,还是个油盐不进的石头? 却见这苏全忠伸手掠过战场,忽视掉那逐渐逼近的攻城猛兽,指向那一直没有动静,自己越不敢有任何懈怠的西秦雍州:“因为,南宫适还没有出手!”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 “轰,给我往死里轰!”胜利就在眼前,可这冀州城就是久攻不下,已经陷入疯狂境地的崇侯应彪,命令手下不计成本的用投石车发射火球强势压阵:“将这些令人万分讨厌的老鼠们,给我轰死在他们阴暗的洞穴里边!” 刹那间,就连这昏暗的黑夜,都被这熊熊燃烧的火球彻底照亮。 衡水河畔作壁上观的武吉等人,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冀州城中那股令人窒息热浪还有那股令道人胆寒的震颤。 所有人心中生出一个疑问,这北恒幽州到底带了多少辎重? 而南宫适看了一眼即将熄灭的飶香。 就这种强度的攻势,莫说这冀州方面坚持不住。 纵使这家大业大的北恒幽州,也同样坚持不了太久。 双方都已经被逼到了极限程度。 而这场惨烈无比消耗巨大的攻城与守城之战。 将由我落下帷幕! 第一七〇章 猛兽撼城,大局定乎 不知是察觉到一直在隔岸观火的西秦雍州,那股秋后算账若隐若现的杀意。 又或者说是急于实现自己的清秋大梦,被逼到死角的崇候应彪已经完全陷入疯狂,在面对那久攻不下的冀州城,如是赌徒一般压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战火连天,惨绝人寰。 在这不分敌我的密集火力覆盖之下,猛烈的气浪在人群之中轰然炸裂,随同这溅射而起的石子当场被掀飞出去;炙热的火焰在战场之上肆虐开来,被波及其中的士兵发出惨绝人寰的哭喊;已是摇摇欲坠的冀州,坚硬无比城墙之上裂纹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而去,在这熊熊烈火滚滚黑烟当中颤抖不止。 战场之上深坑遍布沟壑纵横,衡水河床几近断裂即将易道。 就连这作壁上观的西秦雍州方面,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这脚下连绵不绝的颤动。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将会是崇候应彪与冀州的最后一战! 而这股冲击之力撼动青铜巨鼎亦随之共震不止,插在正中用以计时的飶香抖落一截香灰。 南宫适粗糙的大手缓缓摸向腰间刀柄。 时间就快要到了! ———————————— 挺过这波冲击的苏全忠抬眼望向战场。 先前隐藏在死角,起牵制作用的弓箭手,光明正大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那最后一头散发着滔天戾气的攻城猛兽已经渡过衡水,接连的巨大消耗,让北恒幽州再无任何重甲步兵可用。 骑兵弃马不用,步兵整理盔甲,就连勉强可以走动的伤员,都被压上所有家当的崇侯应彪编入攻城队伍。 整整数万大军已成渡河击敌之姿。 要么胜。 要么死! 苏全忠心中了然,这已经到了崇侯应彪的极限程度。 而我们呢? 人手短缺,守城器械更是极度缺乏,就连这一锅用以烫伤阻敌的沸水,在此刻都成了奢望! 在这零星的箭矢不痛不痒的阻扰之下,这头有史以来体型最大,戾气最重,杀伤力最强的攻城猛兽踏步而来。 十丈! 五丈! 三丈! 云梯架起,密集的人群如蚂蚁一般爬上随时都会垮塌的冀州城墙,噩梦再度上演! 有手持卷刃崩口钢刀的戍守士兵,一刀砍进敌人脖颈当中,却半天拔不出刀身,被人七手八脚扯住衣服丢下城墙! 有断了一条胳膊仍在坚持的戍守士兵,想要掀翻这搭在垛口上的云梯,却见一道寒光闪过,顿时鲜血喷涌而出,就连这最后一条手臂都离自己远去! 两丈! 眼见这披甲力士距离扛着这破城巨木越来越近。 已经弹尽粮绝的戍守士兵没有办法,被逼到绝路之上的他们,直接拆下这城墙之上摇摇欲坠的石砖,狠狠砸进这人群当中,只为拖延敌人的进攻脚步! “兄弟们!”满脸血污的副将咧开嘴来,却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哭:“我先走一步!” 说完便跳下城墙,只留给众人一个惨烈悲壮的背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拦攻城猛兽的脚步! 一丈! 两组披甲力士,嘴里猛喝一声嘿呀,从肩头卸下这破城巨木抱在怀里。 只听得一声令下,披甲力士齐刷刷向前冲出几步,对准这两扇紧紧锁死的城门就是一撞! 就听得“隆”的一声巨响,青铜浇筑而成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门钉,都在这一撞之下彻底变形,可那两扇城门依旧岿然不动,倒是那股巨大的反冲力,震的这群披甲力士虎口鲜血淋漓! “都他妈是一群废物!”深得崇侯应彪真传的督军,手中皮鞭甩的是劈啪作响:“连扇门都撞不开,养你们有什么用!” “隆隆隆”几声巨响过后,城门已经遍布裂纹,榫卯连接之处更是已经变形,可即便就是这样,城门依旧没能被撞开! 这群披甲力士看似膀大腰圆行动不便,但无一不是力大如牛之辈,再加上这需要二人合抱的攻城巨木,在整整两队人的冲击之下,这撞门的力道何止万钧? 带着心中疑惑,有人借着火把光亮,拆开其中一道城门表层断裂的木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有不甘之下又拆开另一道城门,直接呆立当场。 这冀州城门高一丈宽三丈,有二尺之厚。 乍看之下似为实木打造,可谁又能想到,这里边竟然夹着一道通体浇筑而成,足有三寸之厚的青铜钢板! 而难怪一直撞不开! 可还未等此人将话说完,只见残暴的督军就已扬起手中的皮鞭狠狠的抽在了他的面皮之上:“别说是夹了一层青铜钢板,就是这门后头堵了一座山,今晚也得给我撞开!” 在这皮鞭的威慑之下,两组披甲力士调整方向,将破城巨门对准其中一道城门猛撞而去。 又听得“隆”的一声巨响,巨木撞在这青铜钢板之上,巨大的反冲力将这群精疲力尽的披甲力士全被掀翻在地。 “起来,都给我起来!”气急败坏的督军一通鞭抽脚踹,将这群披甲力士从地上硬生生痛殴了起来:“继续给我撞!” 在这隆隆巨响当中,青铜钢板凹陷扭曲不断变形。 而随后披甲力士最后一拨冲击,青铜钢板彻底四分五裂! 城门洞开,冀州落败! ———————————— 一直关注着战场之上局势变化的崇侯应彪,顿时狂笑不止。 这一场豪赌,最后的赢家必定是我! 我要去为我的老朋友姬旦送葬! 我要从我的父亲手中,接过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伯候侯位! 如若不愿,我便送他一同上路! 胜利就在眼前,已是触手可及! 只感觉峰回路转否极泰来的崇候应彪,带着几名心腹手下策马穿过整片战场。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享受这只属于胜利者的战果了! ———————————— 本就在这宴会上边,因为父亲苏护的不理解,而生了一肚子怨忿之气。 后又在这战场之上完全陷入崇侯应彪的节奏,积攒了满腔的愤懑之气。 现在又看着一条条无比鲜活的生命为了守护冀州,就这样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只感觉心中更是悲愤不已。 城门已破,大势已去? 苏全忠看着那如潮水一般用来的北恒幽州士兵,背挎两柄八棱亮银锤跃下城头。 顿时,以他为中心方圆一丈之内,掀起一阵狂暴气浪飞沙走石! ———————————— 见这崇侯应彪亲临险地,而苏全忠又在悲愤交加之中跃下城头。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决胜时机已然出现! 南宫适一口长气呼出,竟是主动吹灭这还剩一盏茶时间的飶香。 拔出腰间长刀,直指冀州而去。 就是现在! 第一七一章 破军之星,万人莫敌 城门口处精疲力尽的披甲力士还未反应过来,迎面就觉一阵风沙袭来,吹得人直欲睁不开眼睛。 凶神恶煞的督军擦掉眼角沙石,勉强眯着眼睛看向这个相貌陌生五短身材之人,再看看那两柄与他身形极不协调的八棱亮银锤,差点笑出声来。 这不就是一只背着兵器,正朝自己不断呲牙的杂毛大马猴嘛! 而这大马猴竟是不知天高地厚,取下背挎的两柄八棱亮银锤主动朝自己攻来! 找死! 督军脸色一沉心中发狠,手中长鞭还未甩出,却见那之前还距离自己三丈之远的大马猴已近在眼前,而他手中的那两柄重锤,更是已经挨到自己鼻尖之上! 月光之下,人影参差。 就看这重锤挥出,督军的脑袋就跟这西瓜一样直接碎裂开来,独留下缺了首级的尸体在这空中被轰飞数丈之远! 而这被轻视戏称为大马猴的人,正是那杀气腾腾的苏全忠! 再看苏全忠手中这两柄沾满血迹和脑浆的重锤,锤柄长有二尺,锤首四面八棱足有人头大小,在这月色之下寒光闪烁如银水流转,双锤重量加在一起,更是到达恐怖的一百八十斤! 见势不妙,重甲步兵围拢而来。 却见这苏全忠一锤之下木屑飞溅,那能抗住无数箭矢攻击的虎首巨盾,却扛不住这一记八棱亮银锤! 又是几锤挥出,这重甲步兵胸口火星四起,令人牙酸不已的金属摩擦声音不绝于耳,围拢上来的他们纷纷倒飞出去,胸口之上更是凹陷进一个深坑,已是被苏全忠震碎内脏,吐出一大口黑血,早在这半空中已是气绝人亡! 一锤之威,人皆骇然。 脱力之下到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的披甲力士,见状更是火速开溜。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而来。 已经破开的城门近在眼前,却没有一人胆敢上前半步。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抵就是这等场景! 而与此同时,为了扑灭粮仓火势,就连那下巴上边的胡子都被烧焦几缕,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苏护,带着城内的大批人马驰援而来。 见后顾之忧已消压力全无的苏全忠,将锤柄末端的绳索套在了自己手腕上边。 俗话说,知子莫如父。 一看自己儿子的举动,就知道他要干些什么的苏护连忙阻拦。 可哪能拦得住已是杀心大起的苏全忠? 只见他朝苏护憨憨一笑,随即握着两柄八棱亮银锤,竟是直奔这北恒幽州浩浩荡荡数万军队而去! 但看这苏全忠使足了腕力,将两柄重锤抡圆开来就听得一阵“轰轰轰”的沉闷低吼在这耳际不断作响,继而又是这清脆的“叮叮叮”兵器折断之声不绝于耳。 一路之上如风扫残云砍瓜切菜,所过之处是骨碎经断脑浆四散! ———————————— 再看这崇侯应彪策马飞驰而来,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享受战果的他,却被这逆流而来的苏全忠阻住去势。 我连这固若金汤的冀州城都能打的下来,还怕一个微不足道的莽夫不成? 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就送你一程! 被胜利冲昏头脑已是无比狂妄自大的崇侯应彪,不允许任何人阻拦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之上,尤其是现在! 放眼望去战场之上,数万规模的军队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而去围剿孤身一人的苏全忠! 而战场之上的苏全忠不仅有大将之风更有猛将之勇,借着手中两柄所向披靡的八棱亮银锤,化作这世间最为恐怖的绞肉机,真就是沾着就死,磕着就亡。 在这层层叠叠望不到头的包围圈中,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撕开一条口子,如是一柄锋利的匕首直接捅进北恒幽州的胸口! ———————————— 已经发动战争,想要收渔翁之利的南宫适,见到此等场景也是一阵失神。 想本帅自年少之际便投身行伍当中,纵横沙场几十年,历经大大小小的战争更是不下数百起。 在这山呼海啸的攻势,意识到一人之力何等渺小不足道哉的他,自是对这所谓沙场万人敌的称号嗤之以鼻。 但今日得见这苏全忠,才知晓一人之力竟能达到达如此恐怖的境地! 古人诚不欺我。 “可惜这等绝世猛将不能为我所用,甚至待会还要刀剑相向!”压下自己惜才之意的南宫适,对身边大喇叭副官低声说道:“把千机弩给我统统调上来!” ———————————— 别看这崇侯应彪满脸横肉,身形更是臃肿不堪,但其身手绝对不弱。 曾在娲皇诞辰当天,在琉璃镜湖心亭大打出手,武吉与南伯候之子鄂顺二人的联手,才将其勉强拿下。 也算是这方面行家里手的他,对待的苏全忠的态度,由一开始的不屑,演变成凝重,再到震惊不已,前后不过也就是短短一盏茶的功夫! 而就在这一盏茶的功夫,苏全忠这柄锋利无比的匕首,已经从数万军队的外围杀到中心位置! 从这震惊变化为愤怒的他,骑在这战马之上朝四周将士咆哮不断:“废物,全是一群废物!” 有这么多人,就是每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可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居然还拿不下这区区一个人! 而深陷包围圈的苏全忠,似是从这嘈杂的人群当中听到了崇侯应彪的咆哮,猛然抬起头来,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人群当中那套无比扎眼的镀金雷纹甲! 还有跟崇侯虎一样,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边刻出来的肥硕身材! 不用想他就是突然发动这场战争的崇候应彪! 苏全忠咧嘴一笑,我找到你了! 而这一幕落进崇候应彪的眼中。 只见那身穿一套通体为黑红色,造型狰狞无比恐怖的盔甲的苏全忠,浑身上下尽是伤痕。 其中最深最险的一处,乃是从他的左边腮帮起深入血肉之中,继而一直蔓延到嘴角位置。 这一刀差点砍掉了他的脑袋! 现在这苏全忠朝他咧嘴一笑。 一股从肺叶当中喷涌而出的淡白色水汽,瞬间撑开皮肉,顺着伤口喷涌而出,露出那森白的下颌骨、破损的牙龈、锋利的牙齿、甚至都能看清伤口里边不断蠕动的肉芽! 那残忍一笑,如是魔鬼在朝自己招手! 崇侯应彪由愤怒最后转变成惊惧。 心中生出一股不详预感的他终于冷静下来,直接调转马头夺路而逃。 越逃越紧张,越逃越害怕。 那股对生的的希望,对死的恐惧,不断交织蔓延在他的心里。 最后嘴里大呼一声。 二叔救我! 第一七二章 一锤定音,老友重逢 崇侯应彪被这苏全忠万夫莫当之勇吓破了胆,当即掉转马头仓皇逃窜,而后者在今晚得见这罪魁祸首,又怎么会放任其离开此地? 可奈何这四周聚拢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将自己围的是水泄不通,眼见去路受阻,苏全忠挥动手里两柄重锤大开大合上下翻飞,硬生生从中破开一道口子追击而去。 再看这崇侯应彪见势不妙夺路而逃,越跑越是不安,越逃越是恐惧,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在这剧烈的刺激之下,崇侯应彪就感觉像是有千百万只蚂蚁,在自己的后背上边乱爬一样,那股瘙痒难耐又焦躁不已的痛苦感觉,就像是一道充满诱惑和煽动力的声音,不断在他的耳际轻声低喃。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凭一己之力去抗衡数万大军的怪物?” “说不定他早死在乱军当中了呢?” “他要是死了,你还用得着这么狼狈逃窜吗?” “他要是死了,你还用得着这样抓心挠肝儿的惶恐不安吗?” “回头看一眼,就回头看一眼!” 一番天人交战,最后听从这道声音蛊惑的崇侯应彪稍稍放缓速度,扭过头去看向身后战况。 只见这苏全忠一路追赶而来沙尘四起,所过之处杀的这北恒幽州落花流水人仰马翻,两柄重锤之下,数万大军竟无一人,是其一合之敌! 被吓到肝胆欲裂魂不守舍的崇侯应彪,连忙挥动手中长鞭,胯下战马吃疼不住,立即甩动四蹄狂奔而去。 可惜,为时已晚! 就在他方才放缓速度之时,苏全忠已然从这人山人海当中杀出一条血路,可放眼望去,到处人山人海,哪里还有崇侯应彪的踪迹? 忽然乌云退散,月光清冷照射而来,十几丈外一记金光闪过,却正是那无比扎眼的镀金雷纹甲。 苏全忠借着几根迎面捅刺而来的卜字戟做跳台,一脚踩在这戟身上边,整个人冲天而起,定睛一看,那骑在马背之上仓皇逃窜的人,不是崇侯应彪还会是谁? 人在半空认准方向,狞笑一声,一把八棱亮银锤,当即脱手而出! 听这耳后破空之声恶风呼啸,崇候应彪心知不妙。 再看身边,那几位本来是送自己父亲上路的心腹手下早就逃之夭夭,就是想拉一个过来,当这替死鬼都找不见踪迹。 而那数万将士更是拦不住这杀气腾腾的苏全忠。 已是六神无主的崇候应彪绝望不已。 这天大地大哪里是我的避难容身之处? 在对死亡的无比恐惧,和对活下去的迫切渴望,崇候应彪突然想起自己最后一张底牌,那本是为姬旦专门准备的一张底牌! 可眼下已经顾不了太多的他,当即大声嘶吼一句:“二叔,救我!”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那柄苏全忠含恨掷出的重锤,砸在这崇侯应彪的后背之上! 身着一套镀金雷纹甲,身材臃肿不堪的崇候应彪,就像是这泛黄干枯的杂草般,挡不住这秋风的肃杀,整个人身体摇摇晃晃,继而嘴里喷出一股鲜血,最后直接栽下马来! 于此同时,一声怒斥在这战场上空不断回响:“是谁,胆敢伤我侄儿?” 就见这夜幕当中一个不断盘旋而来的黑点,穿过这无边无际层层墨色云海,朝着地面直扑而来。 眨眼之间黑点已至众人头顶上空,定睛看去却原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皂羽金翅雕。 只见这皂羽金翅雕高近一丈通体漆黑,那双锐利的双眼浑圆冷峻,开合之间灵动非凡,晦暗的月光照在那修长的弧线尖喙之上,肉眼可见森然寒光摄人心魄。 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撑开来足有数丈之长的双翅,翎羽末端伴有道道金光如澄澈溪流般涓涓流淌,落在地上,双翅扇动几下收回两胁,可就是这样一个无意之举,却掀动气浪翻滚如咆哮江河,霎时间飞沙走石天地晦暗一片。 而在这沙尘当中,就看一道模糊的身影自这皂羽金翅雕的后背跃下,缓缓走向众人。 顿时,一股难以言状的压迫感与窒息感扑面而来,在场众人无比屏气凝神不敢有半分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为自己招来泼天祸患。 二叔? 崇侯应彪的二叔? 已有心思活泛之人,绞尽脑汁开始搜寻起关于此人为数不多的记忆。 忽然,心中一惊。 莫不成,此人就是与当今北伯候崇侯虎一奶同胞的弟弟崇侯豹? 再看看这只明显不是凡俗之中能有的皂羽金翅雕,更是证明此人的推测。 此人一定就是年少之时便被仙人接走,自此音讯全无的的崇侯豹! 在这无数双或期待、或惊疑、或恐惧的视线当中,崇侯豹显露身形。 按照时间推算,这崇侯豹已年过天命,本该是一个即将步入暮年的老人,此刻却见他是气色红润鹤发童颜,脸上更是看不见任何皱纹存在,显然是这几十年间修行有成延年益寿。 与脑满肠肥体型臃肿的崇侯虎父子截然不同,这崇侯豹身形清瘦高挑,在这天气越发寒冷干燥的秋季,赤脚踩着一双木屐,全身上下更是只穿了一套普普通通宽大淡薄的便服。 除了那只稍显刻薄阴鸷的鹰钩鼻外,这崇侯豹举手投足间尽是一派潇洒从容仙人姿态。 “是谁,胆敢伤我侄儿?”崇侯豹冷冷问向眼前众人。 无人胆敢贸然答话,只是下意识就看向那苏全忠。 残影闪烁,众人还没有看清这崇侯豹的动作,就看那不远处,一番鏖战匹敌万人的苏全忠直接被一把掐住喉咙,整个人被高高举起,随即又是猛力向下一压,直接砸进地面当中。 “是你?”崇侯豹问向被自己掐住喉咙的苏全忠,那只极为显眼的鹰钩鼻不断向下探去,而他的手指亦是跟着不断发力! 鏖战万人强撑到现在,此刻大仇得报憋闷在胸口的怒气消散,整个人全身脱力的苏全忠,看着眼前暴怒的崇侯豹,张嘴无声嘲笑几下。 “伤了我侄儿,还敢笑?”崇侯豹猛然发力! 等二人鼻尖近乎就要挨到一起之时,就听苏全忠喉咙当中的气管软骨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脆响,随时都有可能被生生捏碎! 此刻全无反抗能力的苏全忠竟是被直接掐昏过去。 就在此时,一道熟悉而后陌生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那是一道,自己这几十年间再未听过的称呼! 那是一道,萦绕在梦乡当中万般断肠的乡愁! “阿豹,真的是你吗?” 崇侯豹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眼前陌生而又苍老的此人。 “你现在的模样还和年少之时有几分相像。”匆匆赶来相认,却从崇侯豹眼神当中看到陌生之意的他,禁不住一阵苦笑,随即自嘲道:“而我已经老得,让你认不出来了。” 崇侯豹使劲端详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满是风霜,眼眸当中皆是疲惫的陌生人,终于,将这个羸弱佝偻的身影与记忆当中,那个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眼眶骤然一红,就连这说话语调都有些沙哑颤抖的崇侯豹,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的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你是,苏护? 第一七三章 风云变幻,鹿死谁手 崇侯豹与苏护,老友重逢泪眼相认。 两人纵使这千般挂念万般愁肠,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时间,只能紧紧相拥无语凝噎。 在知道这苏全忠的真实身份之后,崇侯豹更是连连感慨这造化弄人。 现今两位侄儿同室操戈刀剑相向,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又该教他如何自处? 少小离家漂泊化外,在这玄之又玄的洞天福地当中存一点神魂不灭力争仙道上游,修炼途中不知日落月升,不计寒来暑往,待睁眼时,数十载光阴匆匆而过。 心有所念返回故土,虽乡音未改却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少时无话不说的好友却因际遇不同、眼界不同、认知不同,已经铸起厚厚一层隔膜,只叹二人如今已是天上人间。 师尊曾言:凡尘俗世乱如麻,我当挥剑力斩之。 自己初次听闻甚是不解。 只觉这区区凡世不过尔尔,又何必形容成这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可等自己亲身经历陷入这两难境地,更是受着局势裹挟,不知不觉间竟与昔日好友站在了对立面,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师尊所言非虚。 一时间心灰意冷的崇侯豹,动了折返回化外洞天福地继续潜心修炼的念头,正欲放开这苏全忠时,就听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传来:“杀了他,快杀了他!” 只见这崇侯应彪趴在这担架上边,整个人面如白纸,额头上边更是汗珠密布,每说一句话都吐血不止,可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却满是怨毒之色:“二叔,你还不快杀了他,替我报仇?” 一边是日渐衰老的苏护,一边是自己的侄儿,只感觉左右为难的崇侯豹面露纠结挣扎之色,好几次都想下手,可又怕自己这老友白发人送黑发人,视线在浑身酥软毫无反抗能力的苏全忠身上来回扫视几圈,无奈只能作罢。 崇侯豹迟迟不肯下手,已经陷入暴怒状态的崇候应彪看向身边将士,强忍着身上剧烈疼痛厉声喝到:“所有人听令,给我踏平冀州鸡犬不留!” 见自己侄儿仍要大动干戈,崇侯豹当即大声喝止:“且慢!” “我虽离家数十载,但亦知这冀州与我北恒幽州同属一体,哪儿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道理?”说话间看向那蠢蠢欲动的西秦雍州方面:“岂不是让外人看了我等的笑话?” 心中早就有了不满之意,此刻见崇侯豹还要阻止自己,翻脸无情的崇候应彪当即厉声呵斥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跟我装什么好人!” 现在脑子里边全是那些偏执而又极端复仇念头的崇候应彪趴在担架上边质问不断:“此时此刻,就在这里,这北恒幽州数万将士,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崇侯豹立时哑然,自己虽身份尊崇,但军队大权却掌握在自己侄儿手中。 “给你脸,就叫你一声二叔。”突如其来的急促咳嗽声打断崇候应彪的狂笑,脸色瞬间涨红不已的他一张嘴咳出几块内脏碎块:“不给你脸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所有将士听令!”好不容易压下胸中这口紊乱气息的崇候应彪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崇侯豹、满是绝望的苏护,那张满是鲜血的大口,咧嘴一笑狰狞无比:“给我立即踏平冀州!” “等等!”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所有北恒幽州士兵听我号令,全部后撤至衡水防线以外,若有不从者按军法处置!” “哈哈,笑死我了!”瞬间辨别出这道声音的崇候应彪,像是听到此生以来最为好听的一个笑话,竟然笑到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就凭你一个身份地位都远不如我,一个区区姬家老四,也想指挥动我麾下数万将士!” “这是北恒幽州,是老子的地盘!”说话间崇侯应彪笑容一敛阴沉不已:“大军还不出动更待何时!” “我看谁敢!” 说话之人,正是这姗姗来迟的姬旦! 只见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托着一物。 见到此物,人山人海的北恒幽州士兵无不退避三舍,低头表示尊崇之意。 一路闲庭信步而来,所过之处人潮立分两边,主动为姬旦让出一条笔直宽阔大道出来。 见到麾下将士如此作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崇候应彪瞬间脸色苍白。 哪怕到了现在,依旧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不肯死心的他,瞪圆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死死盯住姬旦掌中所托之物,等后者来到面前,自己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那只属于自己父亲的半边貔貅兵符之后,瞬间丧失所有精气神。 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萎缩在担架上边,两眼空洞无比,嘴里更是喃喃不止:“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现在,请你告诉我,这北恒幽州到底谁说了算?”原本语调尚显平和的姬旦陡然提高调门:“告诉我!” 崇侯应彪嘴角颤颤几下:“是你。” “大点声,我听不见!” “是你!”趴在担架上边的崇候应彪突然情绪崩溃,嘴里重复不断道:“是你!是你!是你!” 是你,一个让人恨到牙痒痒。 我却拿你毫无办法的姬旦。 是你,一个让我总功亏一篑。 我却只能望洋兴叹的姬旦。 现在,是你说了算。 这样够了吧? 姬旦! 趴在担架上边的崇候应彪嚎啕大哭,像极了一个委屈不已的三百斤的小孩子。 我去你妈的,姬旦。 你这个怪物。 我他妈。 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姬旦微微一笑,高举貔貅兵符。 全体北恒幽州大军听我号令! ———————————— 见这姬旦出现,武吉也是一阵笑意浮现:“方才战乱四起,只要公子没事就好。” 而他身边的那群青年将领则是先喜后愁。 喜的是,四公子安然无恙。 愁的是,待会该怎么再找一个合适的出兵借口。 让这群只会喊打喊杀的大老粗们,心情很矛盾很复杂。 ———————————— “现北恒幽州大军正不断撤出战场。”虽已彻底放权,但举手投足间仍有巨大影响力的长兄姬考,不知何时现身前线,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南宫适:“不知大将军您,有何高见?” 南宫适看了看那在夜幕当中,已经摇摇欲坠的冀州城:“开弓没有回头箭!” 二人相视一笑。 英雄所见,略同略同。 沉闷的战鼓再次擂响。 早就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西秦雍州士兵如狂蜂般飞渡衡水而来。 长兄姬考神色冷酷无情。 四弟,在这个残酷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代,你这心肠还是太软。 向后两次放虎归山。 如若是我。 崇侯应彪当日必死! 手握兵符。 那北恒幽州数万大军,将是我不费吹灰之力吞并冀州,借此图谋半壁北恒幽州的一件利器! 看着那战火再起的冀州,长兄姬考喃喃低语。 既然你不愿。 那就让我来! 第一七四章 回天乏力,一字劝降 是夜,北恒幽州大营。 贴身随行的四位名医陆续从崇侯应彪的塌前起身,彼此互视一眼皆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焦急等待的崇侯豹,神色沉重的摇了摇头,神色黯然退出营帐。 小侯爷被这天生神力的苏全忠愤而一锤,直接打断了整条脊椎,能坚持到现在实属奇迹。 须知脊椎又称龙骨,如大厦支撑固定之梁,如青松安身立命之本。 有道是尾闾中正神贯顶,满身轻利顶头悬,自上贯下节节松沉,立如准秤,则周身轻灵通体无涩。 非是我等昏聩不明医术不精,而是面对这人之根本,魂魄精神之所现也的脊椎龙骨,实在是回天乏力。 趴在这病榻之上,已经清晰感受到死亡正在步步逼近的崇候应彪,却破天荒没有像之前那般歇斯底里癫狂不止,反而神色平静思维更是极度清晰,一运气息正欲说话,可嘴张开,便吐出那夹杂着脏腑碎片的黑血出来。 身边崇侯豹察觉到动静赶忙上前,一把握住自己侄儿那冰凉彻骨颤抖不止的手掌之后,霎时间眼眶通红,悄悄渡进一股炁气,挤出张笑脸轻声宽慰道:“方才他们说问题不是太严重,回去开两张方子,再抓上几副草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崇侯应彪摆了摆手挣脱开来,在一连串血沫四溅的急促咳嗽声过后继续说道:“苏全忠那一锤,不光打断了我的整条脊椎,更是连我的五脏六腑都被一起震碎,眼下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见瞒不住自己侄儿,崇侯豹勉强挤出来的笑脸瞬间垮塌,颓然无力的靠在这病榻之上,长叹了一口气。 “嘶,真疼啊!”满头冷汗的崇候应彪紧咬钢牙,勉强转动脖子看向身边崇侯豹,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二叔,你说这营帐密不透风,为什么这油灯,还一直闪烁不停?” 崇侯豹不明就里:“为什么?” “因为营帐当中有鬼!” “有鬼?” “就是你这只老鬼!” 一直靠在病榻之上的崇侯豹缓缓起身,那晦暗斑杂的光线映在他那极度明显的鹰钩鼻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哦?”崇侯豹嘴角含笑:“说说看?” ———————————— 未曾想,这冀州局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北恒幽州大军刚刚退出战场,那边西秦雍州大军就已杀到! 在侍卫的拼死保护下,勉强讨回一条性命的苏护狼狈返回城池,当即下令城中一直做后手之用的轻重甲步兵拒敌于城门之外。 奈何本就摇摇欲坠的冀州城墙,在西秦雍州猛烈的攻伐之势下彻底坍塌,虽有步兵陆续增援于此,可已回天乏力。 被迫无奈的苏护只能放弃外围防御,转而向主城之内不断后撤而去,仗着熟悉地形变化,沿途布下数道防御战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府邸当中,在这短短一夜时间之内,像是苍老了十余岁的苏护,正无力的瘫坐在长椅之上,眼眶通红的苏夫人站在身后双手轻轻按摩穴位舒展经络,为其排遣忧虑。 不远处传来一阵惨烈至极的交战声,让本就心烦意乱的他愈发焦躁不安,一扭头甩开苏夫人的双手,站起身来看向那形势一边倒,近乎毫无反抗能力的冀州士兵,声音沙哑悲戚道:“难道,天要灭我冀州,亡我苏家不成!” 就在此时,门外卫兵通传,说自己女儿苏妲己求见。 “不见!”心乱如麻的苏护闻言直接拒接:“眼下时局如此之乱,一个女流之辈,不好好在她的西厢之上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可突然心中一紧,想起自己女儿已经整整七年时间,未曾离开过她那栋画地而牢西厢小楼,怎么今日······ 勉强收拢起纷乱心情的苏护,改变主意喝止住传令而去的卫兵:“将小姐带进来!” 屋外房门打开,苏妲己带着两名丫鬟从厅堂一侧穿进里屋当中。 在见到苏护夫妻二人之后,身体微微弯曲行礼,眼底一抹碧光闪逝而过。 看着眼前女儿,苏护一时间竟惊的说不出话来。 而眼眶通红的苏夫人见状声音哽咽道:“当时骂了你,娘这也心疼的厉害。” 只见此刻的苏妲己以丹点颊云着蝉鬓,轻眉如柳青丝若瀑,当真是华容婀娜仪态万千。 还以为是自己一席话说的苏妲己幡然醒悟的苏夫人,上前挽住自己女儿的胳膊更是哭啼不止:“见到你能从中解脱,为娘这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再无先前半点披头散发自怨自艾,甚至还有些疯疯癫癫模样的苏妲己,在轻声宽慰完自己母亲之后,又看向自己的父亲苏护。 “爹,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自我而起,也应自我而止。”进退得体谈吐得当的苏妲己侃侃而谈:“为了冀州百姓,更是为了咱们偌大的苏家,我愿入朝歌,只求熄灭当今王上九天怒火!” “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我的女儿,不被那色令智昏的崇侯虎所染指!”果不其然,性格刚烈的苏护直接拒绝:“更不是让我的女儿孤身犯险,去那虎踞龙盘的朝歌!” 从长椅之上站起身来的苏护越说越激动:“我苏护堂堂七尺男儿,绝不是那卖女求荣的窝囊废!” “我是你的女儿,难道这冀州上下这么多无辜百姓,就不是爹你的子女了?”可此时的苏妲己,再无先前半点感物伤怀的弱女子矫揉造作姿态:“为了我这一个女儿,您忍心让冀州上下这么多手无寸铁的子女,跟着我一同陪葬?” “我当然忍心,我当然愿意!”在这巨大的压力和近乎赤裸裸的拷问之下,苏护的理智几近崩溃:“我连我自己这一个女儿都护不住,我怎么护得住全城上下那么多人?” 可此时的苏妲己不光冷静到可怕,更是理智到一种常人根本难以思量的地步,面对苏护的质问,当即反问道:“如果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有让天底下所有人满意的结果,那这世间还会有这么多的遗憾,还会有这么多的痛苦吗?” 苏护顿时答不上来,或者说他早就明白,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罢了。 “现在,我兄长被俘,外围防御工事被破,九处粮仓大半被烧,士气低迷到无以复加。”在自己母亲震惊的目光当中,苏妲己侃侃而谈:“而一直作壁上观行渔翁之利的西秦雍州方面终于出手,大军气势节节攀升,前有武吉这些青年将领,率着大军一路横推而来,后有南宫适这等大将坐镇中枢统筹全局。” “尽管我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但不得不承认我们已经输了。”苏妲己示意侍女将那封书信递交于苏护:“趁这个代价还在我们可承受的范围之内,爹,咱们该投降了!” 看着苏妲己丝毫不拖泥带水,就此转身离去的背影,苏夫人心中喃喃一句:“这还是我那个固执而又可怜的傻丫头吗?” 而苏护接过那张误以为是送给自己女儿的书信,颤抖着打开信封,取出绢帛看向上边的内容。 但见这写信之人挥毫泼墨力透绢背,字里行间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意扑面而来。 苏护颓然靠在长椅之上两眼空洞。 手中绢帛悠然落地。 只见上边走笔龙蛇铁画银钩,仅写一字。 降! 第一七五章 诸线并收,枭雄陨落 以那只无比显眼的鹰钩鼻为界,晦暗不明的光线斑杂不堪的光影照在崇侯豹半边面皮之上,而剩下的半张面皮则是彻底隐藏在黑暗当中。 “哦?”眼神幽幽的他看向趴在病榻之上的侄儿崇侯应彪,整个人瞬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说说看!” “你曾有两次机会出手救我。”崇侯应彪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微笑,看向那个越来越陌生的二叔崇侯豹:“但是,这两次你都选择了束手旁观。” “第一次,就是在那荒原之上,我万里围猎姬旦,却不料被他那石破天惊的一刀让我功败垂成!”哪怕到了这等境地,心高气傲的崇侯应彪仍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你明明就藏匿在附近,可是却选择了束手旁观,以致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脱光衣服,受众人耻笑!” “原来是这样。”崇侯豹显然不愿过多提及当日之事,只是压低声音道:“你这个灵台浑浊,肉眼凡胎之人懂些什么?” “哦?”却不料这崇侯应彪,居然拿他之前说过的话来反呛自己:“说说看!” 一时间崇侯豹脸色阴晴不定,在这原地不停走来走去,像是在心中不断取舍度衡,最后拿定主意,脸上的表情也为之一舒,随即缓缓道来。 原来这崇侯豹自幼天资聪慧心思细腻,年少离家求取仙术,对那些为了一己私利明争暗斗,甚至不惜撕破脸皮的族人印象颇差留恋不多。 唯独时常挂念曾与他意气相投私交甚笃的苏护。 此番自化外仙岛归来,也是第一时间就去冀州寻找儿时的玩伴苏护,而非返回凉州认祖归宗。 荒原之上大战四起,冲天煞气阻拦住皂羽金翅雕的去路。 认出这旗帜之上貔貅图腾的崇侯豹,不介意帮族内晚辈,也就是还未相认的崇候应彪,顺手解决掉这个小麻烦。 “可就在此时!” 话音刚落,天幕之中无边无际的黑云不断凝聚而来,自那厚重的云层当中传来一道闷雷滚滚而来直接打断后续内容,像是在震慑些什么似的。 闻听这道雷霆,崇侯豹脸色大变连忙掐指一算,可得出的推算结果却是一团乱麻,如是身处进重重迷雾,那怕再怎么瞪大眼睛,也难辨去路方向。 赶紧闭住自己嘴巴的他,竖起两只耳朵仔细聆听营帐之外的动静。 可自那声闷雷过后,似乎再无异变。 长舒一口气的崇侯豹正欲开口,却又敏锐的看向四周,环视一圈确定营帐当中只有他们叔侄二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说起。 “可就在此时,我看到一股难以任何用语言文字乃至图画去形容的力量,在催动那匹战马突然冲出,继而以点带面吸引所有骑兵一起杀向姬旦!” “那是一股怎样的力量啊!”无论是昙花一现的鹰隼“白狼”还是那死而复生的猎户“熊皮子”无一不在崇侯豹的脑海当中清晰复现:“那是一股可以打破阴阳界限让世间万物由死转生的力量、那是可以摆脱时间长河的束缚的力量、那是可以突破这个世界终极极限的力量!” “能有用如此不可思议之威能者。”崇侯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他脸上那道神异的光芒却是越来越璀璨:“天道也!” “可即便就是这天道的力量,居然还有人能够暗中操控化为己用!”说到这里恐惧到浑身上下抖若筛糠的崇候豹又想起,天空当中那颗无比巨大冷漠无情俯瞰众生的眼睛:“这又是何等不可思量之境界?” 可即便自己战战兢兢冒着极大风险说出此中内幕,可崇候应彪毕竟不是同道中人,他根本体会不了自己心中那股无法言说的震撼与恐惧。 “哼!”平复下自己心情的崇侯豹,看了眼对自己这一席话竟是毫无感觉的侄儿,冷冷吐出几个字来:“无知者,有无知者的幸福!” 何之曰道? 无形无相却总领周天日升月降寒来暑往。 无情无名却总管大到天地人神鬼,小到蠃鳞毛羽昆,天人五衰寰宇三灾,生老病死兴衰荣辱。 无物不包无物不在,无处可寻无处不在的此等规则运转之力,圣人强谓为道! 你以为天际天际当中如巨石山岳般的雷霆之声、渗人骨髓的狂暴寒风还是那黄豆般的瓢泼大雨,是在震慑如同蝼蚁般的你们? 不不不,那是它在警告,敢借它的力量,暗行有悖规则运转之力的那位神秘大能! 道,或者说规则之力,于普通人而言如牢笼一般,不过是拘束复拘束。 可对于神秘大能而言多年浸淫其中,早对其运转规律或者说运转界限有了一定把握,此时的规则运转之力,于他们而言就如同一柄双刃剑。 就如那舞蛇之人,能够凭借多年练习能与蛇共舞,新奇而又大胆的表演,不光赢得满堂喝彩,更是能借此机会赚得盆满钵满。 而规则运转之力就如这条毒蛇,世人皆可凭借其运转规律,行自己之事。 此之曰:顺势而为。 但只要违背毒蛇的习性,舞蛇之人就会立马遭到反噬。 很明显,那位神秘大能,为了能够弄死姬旦,他过了界。 违背了规律,自然就要受到惩罚。 天河倒灌,雷池倾覆。 你以为是这姬旦一人之能? 他那意境不甚圆满的一刀,也只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的借势罢了! 可即便是那借势而来的一丁点毛毛雨,也足够让你们这群人为之胆寒! “这第二件事,你明明可以在打断我整条脊椎的那一锤下出手救我!”崇侯应彪继续说道:“可你这次依旧选择束手旁观!” “苏全忠天生神力,又在暴怒的情绪当中,在这种状态下掷出的那一锤太快!”崇侯豹满脸遗憾的摇摇头:“而我又离你太远。”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神神秘秘骇人听闻的东西。当做你掩饰的借口。”趴在病榻上边的崇候应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我也能借此,从侧面去了解你的本事大小。” “哈哈哈。”撇开那令人心悸胆颤的内幕,崇侯豹说话间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不迫,听到崇侯应彪所言更是接连拍手不断:“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我这位心智聪慧到有些过分的侄儿呢。” “二叔过奖了,我也是突然灵光一现,这才想清楚你的真实用意。”崇侯应彪挣扎几下想转过身来,可断裂的脊柱让他的下半身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无奈只能趴在病榻之上继续说道:“虽然这觉悟是来的晚了些,可好歹没有做个莫名其妙暴毙而死的糊涂鬼是吧?”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崇侯豹缓缓站起身来:“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害怕有用?”崇侯应彪脸上的笑容逐渐扩散开来,在死亡面前出奇平静的他,看着不在掩饰自己杀意的二叔崇侯豹继续反问道:“你能让我活?” “你吹起了所有人心头的那把贪欲之火。”崇侯豹缓步上前,一手伸出按住崇候应彪断裂的脊椎位置,稍稍用力往下一压,彻底碾断脊骨震碎内脏:“这里边,同样也包括我。” 自己化外仙岛修炼几十年,哪有什么存一点神魂不灭力争仙道上游,修炼途中不知日落月升寒来暑往? 有的只不过是一个痛苦纠缠在自己杂念和欲望当中,无法自拔的的可怜人而已。 偶尔羡慕那些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出尘潇洒。 和持续对俗世当中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渴望与追求。 被困在中间上下不得,最后虚度光阴几十载。 眼神逐渐涣散气息逐渐微弱。 无论心机谋略还是行事风格,当有枭雄之称的崇候应彪就此陨落。 濒死之时嘴角笑容不改。 这股自心头生出的贪欲之火已将我焚烧殆尽。 也终将吞噬于你! 第一七六章 北国佳人,只身止杀 苍穹之中,云海翻腾电闪雷鸣。 夜幕之下,战火连绵黑烟滚滚。 站在这高墙之上的苏妲己禁不住面色有些苍白,迈出左脚试探性的往前走出半步,几颗被浓烟熏燎成漆黑色的细碎石子顺势掉落。 稍稍弯腰往下看去,顿觉恶风袭袭,寒意瑟瑟! 这落差几十米高的冀州城墙,禁不住让她一阵头晕目眩颤抖不止。 心有余悸的苏妲己赶紧缩回身子,靠在这一旁断裂的柱子上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如墨海般的心湖之中,一双巨大而又修长的碧眼悄然浮现。 这双眼睛当中带着些许怜悯和嘲弄的神色,看着胆寒不已跌坐在地的苏妲己。 “若是连这种高度都怕,日后还怎么登得上那冠绝九州的摘星楼?” 苏妲己低着头嘴里不断重复着:“我不怕,我不怕。” 可是说话间,声音颤抖底气不足,怕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这话。 “抬起头来!”黑暗之中那道声音陡然一高。 颤抖不止惶恐不安的苏妲己,缓缓抬起自己的下巴,露出那张满是泪珠的面容出来。 “别光说。”那双碧眼缓缓敛没进黑暗当中:“做给我看!” “我不怕,我不怕!”靠在柱子上边的苏妲己,不断安抚自己恐惧不已的心情:“我要复仇,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深吸上一口气的她,将这股凛冽寒风压进自己的胸腔当中站起身来,一步步缓慢的挪动自己的身躯,一步步坚定的战胜自己的恐惧。 随即一大步迈出,大半脚掌已经悬在这半空当中。 寒风呼啸而过,而她的身体也随之摇摇晃晃似要随时跌落。 摊开双臂尽情享受这漫漫长夜,那是一种与西厢之上,自己画地为牢度日如年截然不同的感受! 那是寂寥而又深邃,孤独而又广阔的自由! 更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豪迈与野心! 我命中注定要享尽天下荣华富贵荒唐一生! 我命中注定要登上这冠绝九州的摘星楼! “很好,很好!”心湖当中那双碧眼又重新浮现:“这是你今晚的一小步,也将是你以后人生中的一大步!” 黑暗当中,那道声音不急不缓,将自己这几千年间用血与泪得来的经验和教训娓娓道来,一点一点掰碎给犹如一张白纸般的苏妲己:“在这个男人主宰的世界当中,我们女人想要立足,就必须仰仗我们独有的武器!” 站在这高墙之上的苏妲己,将肩头的薄纱摘下,手指一舒,任其被呼啸而过的寒风粗暴卷走。 而这一缕薄纱借着寒风之势飞下高墙,在这半空当中飘飘荡荡,如是一根轻盈的羽毛,又像是一朵摘下来的白云,穿过熊熊燃烧的战火,掠过满目疮痍的战场。 正在激烈交战的士兵,纷纷放下手中的钢刀长戟,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注视着这缕从面前飘过的薄纱,眼睛当中的愤怒与疯狂逐渐消散。 这充满巨大魔力的薄纱坠向人间,可还未等其飘落在地,便被一只沾满血污的粗粝大手将其一把接住,视线当中满是惊讶与疑惑。 无数双焦急的视线扫向夜幕,他们都想知道这缕薄纱的主人。 突然,有人发现自己身边同伴,如同一尊泥塑雕像般呆呆矗立在原地。 而他顺着同伴的视线看去,整个人也随之变成了另一尊泥塑雕像。 放眼望去,这股巨大的魔力迅速席卷整片战场,一而十、十而百、百而万! 前一秒还不共戴天的仇人,下一秒就全部放下成见。 吓破了胆的士兵走出用以藏身的阴暗角落。 杀红了眼的士兵放弃用以阻敌的坚固掩体。 所有人都抬起来头屏住呼吸,视线集中在废墟一片的冀州城墙之上。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交战声偃旗息鼓、砍杀声逐渐远去、叫嚷声消失不见。 整片战场如是一片死寂之地般,陷入进绝对的安静。 没有人知道这苏妲己是如何穿过整片纷乱不堪的战场。 也没有人知道这苏妲己是如何登上化作废墟的冀州城墙。 自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世间竟会有这等难以用任何言语和笔墨去形容的女子。 翻涌不停的云海当中,射出一缕皎洁的月光照在苏妲己的身上。 没有乐师没有伴舞,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满目疮痍的战场当中,在这残垣断壁的城墙之上,为所有人留下了一段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是在这旷野之息与绝望杀戮的衬托下,一场惊险与绝美并存的月下独舞! 飘若惊鸿,婉若游龙。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皎若朝霞,灼如绿波。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纵使这些最为华丽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这场月下独舞万分之一的美丽!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纵使这些最为崇高的称赞,都不足以形容月下苏妲己她万分之一的容颜! 纵横沙场几十载,经历大大小小战争不下数百场,心坚如铁的南宫适,都在此刻忍不住低下头表示尊敬之意。 就连那粗粝愚笨,口鼻之间喷着白气的战马,也在此刻都弯曲下自己的两条前腿,不断摇晃脖间的铃铛,以博取苏妲己的欢心,乞求她一线目光停留。 而姬考此刻已是泪眼模糊,踉踉跄跄行出几步跌倒在地,又抬起头来,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够向那再也够不到的苏妲己,忽又从地上站起身来,神色愈发残酷无情。 我错了吗? 我没有错! 如果有错。 那我愿一人承担! 当即下令所有士兵全力杀入冀州内城! 而在城墙之下,苏护夫妻二人相互扶持蹒跚走来。 苏夫人披头散发嚎啕大哭:“孩子,你快下来,上面太危险了。” 而苏护闭上眼睛,一颗浊泪滑落腮边。 从袖中取出那封西伯侯姬昌写于自己一字劝降的书信,将其高高举起。 “降了,我们投降了。” 夜幕之中,翻腾不断的云层呈万钧之势不断下压。 紫色雷霆穿梭在重重云海当中明灭不止穿梭不断。 寒风大作,神鬼夜哭。 无穷无尽的黑色焰火,蔓延而来绝天绝地。 俨然一片灭世之象。 心湖当中,那双碧眼浮现一抹恐惧之色。 “在这片男人主宰的世界当中,女人不光要学会使用,自己独有的武器。” “更要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这样才会永远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而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 逃! 第一七七章 黑莲花海,蔚然如潮 在这寒风当中,立于城墙之上的苏妲己。 只见她那双整体呈上挑趋势且为双眼皮,秋水明眸的眼睛。 眼角忽然缓缓向下倾斜而去,眉梢不断上扬,带动眼尾冲天而起。 最后化作一双通体修长且为单眼皮,媚眼如丝碧光闪烁的狐狸眼! 而在这双碧眼当中,一股黑色如潮水般不断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 那是不同于夜幕之下,孤独寂寥而又深邃的黑色。 而是一股压抑绝望而又惨淡的灰黑! 心湖当中不断预警。 逃! 肉眼凡胎尚不自知的凡人,就觉这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一股烦躁之气,隐隐更有一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之意。 浑浑噩噩后知后觉的他们环顾四周毫无所获,继而又抬头向天上看去,然后就发现了让自己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穿梭于无边无际层层云海当中,声势浩大似要将整片夜幕彻底点燃的紫色雷霆,变成了一道道惨白的电弧。 晦暗不明的光线更是被不断扭曲吞噬,就连那高居苍穹之上的月亮,都在此刻变成了一颗毫不起眼的白点! 视线当中,就看这四周一切鲜活的颜色,在不断飞速消散。 熊熊燃烧的战火,失去它那无比刺眼的橙色。 其可漂橹的血海,失去它那触目惊心的赤色。 如是一张铺天盖地而来的大网,要将他们尽数收拢其中。 一股自灵魂深处的颤栗悄然浮现,瞬间袭遍全身。 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的他们,生出与苏妲己心湖当中如出一辙的预警! 逃! “想逃?”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马怨,却是冷声一笑。 只见他随手捏碎一朵黑色莲花,身后那低矮破旧的房屋瞬间淹没进一片火海当中,随同那溘然长辞的说书人老马一同化作灰烬。 自己在这修炼途中偶有所得心血来潮,于是顺着冥冥之中的那一丝感应,从朝歌一路寻到冀州。 却不曾想,在阴差阳错间,竟亲手掐灭了自己在阳世最后一根血亲独苗! 这可是我留在这个世间,最后一道印记呐! 熊熊燃烧的大火照在竭力压制自己怒意的马怨身上,在这两侧墙壁印上一个不断扭曲痉挛光怪陆离的影子,就如他越发极端越发癫狂的内心! 而那周身沐浴在无量业火当中的厉鬼塑像,亦随马怨表情变化,嘴角怨毒一笑:“晚了!” 回想起后世子孙质问自己,为何要将这世间搅浑。 可当年不随同主上征伐。 怎能推翻年老昏聩贪恋权势,迟迟不肯退位禅让的炎黄二帝? 我又怎能打碎这个尔虞我诈、冰冷残酷、虚荣伪善令人作呕的世界? 你绝对不会知道,当我看到你——留存在这个世界当中最后一脉血亲之后,我有多开心,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展示给你,我徐徐构建的那副宏伟蓝图! 那将会是一个再无欺骗、再无压榨、再无不公、再无饥寒、再无病死,到处充满了真诚、平等、温暖,人人可以永生的完美世界! 可你如同南芥一般,却将我当做丧心病狂的疯子! 你们为什么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我好孤独! 我好痛苦啊! 战场之上那些惊慌失措的凡人四散奔逃哭嚎不断,如是那聒噪不已令人心烦意乱的鸭群! 突然。这些鸭群被人一把攥住脖子! 哪怕它们扑棱着翅膀,张大嘴巴厉声嘶嚎,用力之大就连这眼泪都被挤出,可就是听不到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一瞬间,所有的聒噪全都烟消云散! 这尸横遍野曾喧闹震天的战场,在转眼之间,竟然变成了一处寂静到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的乱坟岗! 身上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汗臭味正在不断消减。 皮肉外翻可见白骨的伤口当中,那令人几近昏厥的剧烈疼痛,也在不断减弱。 就连这心中的恐惧与颤栗,竟也随之逐渐消弭不见。 继视觉之后,听觉、嗅觉、触觉还有一个人最为重要的思维,都被马怨直接剥夺! 那只粗暴有力的大手松开手指,得以喘息的鸭群却不再叫嚷聒噪。 一个个眼神迟钝浑噩,再无半点惊惧之色,身体摇摇晃晃,如同丢了魂儿的痴儿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像是这乱坟岗中漫无目的,不知去路在哪儿,不知归路几何,只能在原地迷茫惆怅的孤魂野鬼! 被鲜血染红的河水在不断沸腾。 声势浩大波涛汹涌的衡水,河面之上黑色焰火熊熊燃烧。 躺在地上的尸体,在那早就扩散开来,模糊一片的瞳孔当中,突兀生出一朵黑色莲花。 继而,就看那数之不尽的花朵,汲取着尸体当中的养分。 一簇簇,一丛丛,自尸体之上悄然盛放。 一滴滴,一颗颗,淡黄色油脂不断渗落。 露珠在花瓣之上来回打转,黑色花海此起彼伏蔚然如潮。 阴风吹拂而过,无数战死此地的英灵,从这一望无际的黑色火海当中站起身来,弹奏出无声沉默的死亡乐章! 一道道淡蓝色的幽光自火海当中蒸腾不断,被收进这燧天盏中化作一滴灯油! 而随着灯油的不断增加,无量业火亦随之再高一份,灯台六壁之上的雕像花纹不断加深清晰。 被锁链困住四肢,盘坐在莲花台上的厉鬼塑像,在这业火之中不断嘶吼翻腾。 反哺而来堪称海量的精气,将瘦骨嶙峋的马怨五官四肢不断撑大,如是这快要爆炸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直接离地而起,大袖挥舞衣衫翻飞,四肢扭曲膨胀,整个人的气势,就如同那潮水般,一涨再涨,一高再高! 忽然皮球泄气,马怨却并未从半空中直接掉落下来,而是自肩胛骨位置生出一对白骨森森血管交错的骨翼! “啊,这新鲜的血液当中,充满了愤怒、恐惧,贪婪,人之七情六欲尽在其中。”褪下陈旧的皮囊,换上崭新躯壳的马怨,紧闭双眼沉醉在此时此刻难以自拔:“远比那几个见识短浅粗鄙不堪的乡野村夫,要比那乱葬岗中僵硬凝固的死人黑血要可口美妙的太多太多!” 燧天盏脱手而出,在这虚空当中不停旋转,化作山岳大小镇压四方。 他竟是要借这战场之上的死物,绝天绝地自成一域,要将冀州全城所有活物尽数炼化! “猜猜我看到了谁?”在燧天盏的阴影之下,就是这完美世界雏形当中唯一主宰真神的马怨咧嘴一笑:“竟然是老友姬旦!” 一个根正苗红的轩辕皇帝后裔! 漆黑的眼窝当中,两簇惨绿色的火苗在眼窝当中不断颤动。 真是。 好久不见! 第一七八章 完美世界,我本无罪 那诡异而又狰狞的骨翼一张,半空当中的马怨,如流星般飞坠大地!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四周激起的强烈气浪,如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将周遭十数位浑浑噩噩呆立原地的士兵悉数掀翻。 在这处绝天绝地的世界当中,唯一主宰真神的马怨收拢骨翼,穿过铺天盖地的烟尘、踏过脚下熊熊燃烧的黑莲花海、穿在这起伏不定的黑色浪潮,姿态从容优雅如是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般踱步而来。 自卑而又自负的他,看着自己这方亲手构建而来,只剩唯一一处还未被同化,自己完美世界还称不上圆满的地方,低下头声音沙低沉而又沙哑:“好久不见!” 只听“噌”的一声刀鸣,寒光闪逝而过。 马怨身体原地倒滑而出,眨眼间已在数丈之外。 “当日在朝歌未能尽地主之谊,让我格外遗憾。”马怨张开双臂,撑起那宽大的黑袍如蝙蝠羽翼般层层张开,在这暗夜之下显得极为恐怖:“未曾想你我之间的缘分居然如此深厚,今日又在这冀州相见!” “咱们这好歹也算是。”马怨声音陡然一变:“故友相见!” 话音未落,马怨在这原地消失不见。 “怎么动不动就拔刀相向?”话音在起,马怨已至面前! 猝不及防间,姬旦只能举刀相迎横在胸前。 又听“叮”的一声轻响,马怨这一掌拍在刀身之上,竟发出精铁交鸣之声。 站在原地的马怨,看着那柄曾从天而降让自己一招败北的黑色狭刀,再看看需要不断后退才能卸掉余力的姬旦,当即如多年故交好友般关切不断:“怎么,你的刀慢了不少啊!” 不屑再掩饰自己一身戾气的马怨欺身上前。 一双干枯漆黑的骨爪在这狭刀之上连拍带打,阵阵精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怎么,这里不是西秦雍州,没有人会为你撑腰,所以你不敢放手一搏?” “怎么,这里不是朝歌城外,没人会为你舍命相救,所以你心生胆怯?” “怎么,这才不到一年光景,当初那个长夜一刀敢让九州噤若寒蝉的姬旦,已经成了这副中看不中用的模样?” 此刻,再看这姬旦,眼眸当中挣扎之色不断交替,若不是玄龟龟甲配合三分归元吐纳法门一起护住这神魂当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只怕是早就被燧天盏当场同化! 为什么? 我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冀州分明可以免遭战火侵扰。 可为什么? 你们这些人还要把水搅的更浑! 我知道冀州作为西秦雍州与北恒幽州的缓冲地带,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若能一举拿下,可顺势将手伸的更长更远! 可冀州那些那些每日辛苦劳作只求三餐果腹,已经生活在最底层本就苦难不已的百姓,他们的性命就不重要? 那一条条滚烫而又鲜活的生命,在你们眼中只是自己大展宏图纵横捭阖之时,一组无关紧要,冰冷而又渺小的数字统计? 更何况发动这场战争的人,还是有着授业之恩的南宫适与自己尊崇不已的长兄姬考? 难以接受现实打击的姬旦,想起性格古怪但值得钦佩的玄龟。 它曾说,自己主上伏羲心心念念不惜穷尽毕生精力,想要构建万族和平共处的蓝图就是一戳即破的美梦。 初听之时不以为意,等到自己切身经历之后,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感悟良多。 被赞誉为万灵之长的人族,在利益的驱使下,都得不到和平共处。 更遑论那困住伏羲,近乎是无解难题的天下万族? 从失望堕入迷茫之中的姬旦,心气一坠再坠,炁气运行愈发迟钝,而刀势开合亦随之呆滞,接连交手数十招,招招只能被动防守且还漏洞百出。 “太慢!” “太慢!” “太慢!” 逐渐掌控姬旦节奏的马怨接连说了三个太慢,而这一番戏弄之后马怨不在压制自己的熊熊杀意! “这世间可不止你一个人在成长!”马怨盘旋在姬旦身后,如老友般附在耳边轻声说道:“你将我比成一座大山,而我将你当成一块去往苍穹之上的垫脚石!” 姬旦毫不犹豫抽刀劈向身后,却不料一记落空。 那身形犹如鬼魅一般难以琢磨的马怨,倏尔远逝忽又近在眼前,真真假假虚实难料。 只见他下一刻又突兀出现在姬旦面前咧嘴一笑,后者忙运炁驭刀回防,可还是快不过马怨。 五指拃开如鹰爪般死死掐住姬旦喉咙,手指用力间几要将软骨当场捏碎。 漆黑的眼窝当中惨绿的火光骤然一亮,马怨整个人怪哮一声抓着姬旦冲天而起,继而又猛然向下俯冲而去! 只听这耳际一阵恶风呼啸,又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姬旦整个人如当年从天而降的长夜一刀般,从这半空之上直接砸进已是废墟的冀州城墙当中。 那股强烈的震颤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迫得体内炁气运转为之一滞,手中执命径直掉落在地! 看着嵌进城墙当中一动不动,就连那叫做“执命”的狭刀都被丢下,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姬旦,那股复仇成功的强烈兴奋感,让马怨身体禁不住一阵痉挛扭曲。 你说人生如圆。 又问我,会怎样去画一个属于自己的圆? 那我会告诉你。 我将回溯光阴长河。 哪怕千次、百次、万次或是更多! 我要将散落在各个时代当中的族人全部接回!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到我构建的宏伟蓝图! 我要让他们步入我打造的完美世界当中! 我要向所有人证明,我马怨并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我要向那些令我痛恨不已,此刻正高居天幕之上冷眼旁观世间的圣人证明! 我要向这个令我憎恶不已的世界,向那些虚伪狡诈唯利是图的畜牲们证明! 我是一个伟大的先驱者! 我更是一个伟大的实践者! 错的是这个世界! 错的是他们所有人! 我马怨。 何罪之有? 耸立骨翼。 根根如刀。 这一切。 如你所见! 第一七九章 褫夺神魂,如梦方醒 看着被嵌入城墙当中的姬旦,马怨脸上的癫狂与怨毒分毫不改。 那颗干瘪到令人作呕的脑袋往前凑上些许,塌陷的鼻孔抽动几下,似已闻到姬旦血管当中奔流不停的鲜血滋味。 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战果滋味的他,后背之上骨翼耸立根根如刀,直接刺进姬旦四肢,溅起滴滴淡金色的血液,而那花花绿绿的血管如同一条条凶残的毒蛇蜂拥进伤口之中。 诡异而又恐怖的骨翼泛起一阵妖异的光芒,眼窝当中的绿色火苗光亮更甚,藏在腔子当中的舌头更是直接蹦出,如是蛇信般在这空中抖动不止。 这条意欲吞天的毒蟒,终于露出他那狰狞的獠牙! 蜂拥进伤口当中的毒蛇摇身一变化作根根贪婪的触手,在感知到那温热而又充满活力的鲜血之后,张开那层层倒齿咬住血肉,早已迫不及待的狰狞大嘴,猛力向外一吸! 霎时间,马怨浑身上下金光流淌,如是这九天之上慈悲为怀的天神! 森白的骨翼上边生出一层浅红色的鲜嫩肉膜。 干枯冰冷的双手逐渐变得白皙柔软。 漆黑深陷的眼窝不断变得圆润丰盈。 就连马怨那张死气沉沉灰败不已,好似糊了一层焦黄发黑皮肤的骷髅脸的两腮,都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丰盈! 这种滋味! 这种颜色! 这种功效! 莫非是炼炁士通过自身强大的神魂、健硕的身躯、以及独特的修炼法门,此三者缺一不可,施那水磨工夫日久天长才凝炼而成的精血? 可寻常炼炁士哪怕穷其一生,也不过能凝练出区区几滴精血而已,而这姬旦却是整整一身尽是如此,充沛到了一个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程度! 而且这精血之纯粹,蕴含能量之庞大,就连自己这具干枯如万年不变沙漠般,需要汲取活人鲜血来提高自身修为的纯阴鬼修之体,都能有如此巨大的改变! 只怕是苍穹之上仙人携真身下凡,在姬旦面前怕也是难望项背! 而姬旦这一身精血,就是用那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曾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之血形容,又有何不可? 马怨恍然大悟,难怪王叔子干三令五申一再要求务必活捉姬旦。 他这一身凤血大材小用,莫说是调理好那老家伙身体上的先天弊缺,就是延寿百年,甚至是返老还童又有何难? 马怨心神一怔,我不管毫无活人气运可言的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蟒蛇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咬住的猎物,哪怕是死,绝不会松口! “看着我,看着我!”笼罩在黑袍当中的马怨,掐住姬旦脖颈的手指再用力几分,只听那脆弱的喉管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要害怕,更不要抗拒!”马怨看着眼前翻着白眼几要断气的姬旦,言语之间似带着某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我带你去看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世界!” 而此时的姬旦,感觉不到伤口当中那股锥心的痛楚,也感觉不到肺叶快要炸裂开来的窒息感,有的只是这好似从神魂当中蔓延而来的心力交瘁。 诚如玄龟所言,那潜藏在人心最深处的阴暗与污浊,一直都是最为捉摸不透的东西! 神魂困厄,迷茫不得解脱,久而久之就让人生出一股只想逃避的冲动。 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人皇伏羲殚尽竭虑却仍旧不得开脱之道,那种巨大的落差感与现实的冰冷二者相加之下,不得已画地而牢的无奈与绝望。 勉强吊起的一口心气就此散开。 如读书人丢下了手中的书,农人遗弃了自己的农具。 一颗好不容易历练而来的道心,就此崩溃! 恍恍惚惚当中,二者视线相交。 此举,正中马怨下怀。 只见他那深陷的眼窝当中,惨绿的火苗陡然一变。 从中开出一朵妖艳而又诡异的黑色莲花! “请跟我来。”马怨循循善诱像是一个极具耐心的引路人,语调低沉而又轻缓,不断指引着姬旦疲惫不已的灵魂:“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已然为你而打开!” 瘦骨嶙峋的胸口,根根可见的肋骨如食人花般缓缓张开狰狞可怖的大嘴,胸腔当中仿佛蕴藏着一个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洞,泛着令人心悸不安的深红色! 这是马怨安放燧天盏的位置,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更遑论南宫适、武吉等人,曾在这无边无际代表万事万物所有终点的黑洞当中,曾探出一根不知几千丈之长,哪怕一根小小汗毛都可比参天大树的手指! 曾数次预警,助姬旦逃脱生天,在此刻庇护姬旦神魂清明的的龟甲,缓缓被吞进黑洞之中,皎洁的月光如潮水一般退去,转而令人绝望的灰黑色不断蔓延而来,完美世界的雏形终将圆满! 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恍惚间,姬旦仿佛又看到了在自己病床前暗自垂泪的母亲、睿智而又慈爱的奶奶,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搭救脱离险境自己的南芥、还有那守护在床前本命灯从不离手的小荷。 甚至是让自己印象急转直下的长兄姬考对自己的关切与爱护,还有那总是板着张脸但内心仍不失硬汉柔情的南宫适。 不可否认,人具有多面性。 不能因为他的恶而去否定他身上的闪光点,也不能因为他的闪光点去忽视他身上的恶。 从更多的角度去观察,去思考,去理解,才能得到一个更全面、更立体、更合理的答案。 同理,这个极具复杂性的社会亦是如此。 一味的批判或者是逃避,都绝非上策。 首先承认我们自己的不完美,进而去接受一个并不完美的自己。 同样,去合理的、客观的、全面的认识这个世界,承认这个世界的不完美,然后勇敢的面对它! 掉在地上的执命刀身颤颤不止。 “世人终有一死,你我无需畏惧,更无需躲避。”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汲取姬旦灵魂,而扮演引路人的马怨继续诱惑不断:“要知道,死亡是属于我们的一个崭新开端。” 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大功告成,可谁知已是砧板之上任他宰割的姬旦突然睁开眼来,竟是直接反问自己:“你知道我没死过?” 被吸走的龟甲物归原主,已经大半离体的神魂重回躯壳。 先前散掉的心气重新聚拢而来,破碎的道心经磨砺之后熠熠生辉,充沛的炁气重新游走于四肢百骸各大经络之中! “怎么可能?”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马怨被眼前一幕惊骇到无以复加:“你之前分明已经······” 却见姬旦催动炁气,强行将钉入四肢当中的骨翼连同那些贪婪触手一同迫出体外,一个个海碗大小,血迹斑斑令人望之生畏的伤口当中,断裂的血管不停蠕动,鲜红的肉芽颤动不止。 排毒、续经、接骨、生肉! 将自己从城墙大坑当中拔出来的姬旦,活动四肢,只听骨节劈啪作响。 自己方才道心崩碎神魂无守,一时间神台大门洞开,差点让马怨趁虚而入,现在回想起来恍若隔世,再看看那震惊不已的马怨,用自己才能听见的细微声音喃喃道:“因为,我真的死过一次!” 手掌翻转,一气驭刀过蟾宫,已然重新掌握自己性命的姬旦,看向面前马怨。 你刚才说,我的刀太慢? 第一八〇章 灵炁九歇,一刀破晓 如人类在心底不断揣摩衡量,那些务必需要自己去郑重对待,甚至说格外棘手的事情的时候,总会在不经意间眯起双眼。 而此时,马怨看着面前手握狭刀,刀光吞吐不定,在自己这完美世界压制之下,周身气势竟还能不断攀升而起的姬旦,眼窝当中两朵惨绿的火苗,不由得缩小凝实起来。 一丝凝重的意味,在二人中间悄然蔓延开来。 只见姬旦手腕一转直接暴起发难,而马怨眼窝当中跳动的惨绿火苗陡然凝练成线,就看那一记刀光照着面门竖劈而来。 刹那间,后背狰狞骨翼猛然大张,带动马怨身形倏尔远逝。 视线当中,就看那一记气势磅礴刀光还未劈至面前,可那凌厉刀气却已破空而来,汹涌翻滚的气浪直接将地面之上的沙石尘土迫向两侧! 只听“噌”的一声厉啸,势大力沉的刀光应声落地! 刹那间,沙石四起尘土飞扬,在一阵地动山摇间就看那纵横交错的刀光撕裂大地,一条近丈之宽、数十丈之长、深度更是不知几许的巨大沟壑,自姬旦脚下一直蔓延到马怨面前! “不过随手挥出的一刀,却有那令人印象深刻倍感胆寒的‘长夜’之相。”马怨心中震撼不已:“这,这怎么可能,方才可是我一直压着他在打啊!” 看着那周身气势还再不断上涨的姬旦。 看着那受姬旦影响而重新展露出生机与活力,并且向四周不断蔓延的区域。 “真是可恶啊,就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由震撼转变为愤怒的马怨,心中咆哮道:“他姬旦就能成为我登天之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经络之中炁气奔流不息,如那连绵不绝大江长河的姬旦,无论是玄之又玄但至关重要的精气神,又或者是心中战意一往无前皆在巅峰状态下的姬旦缓缓抬起刀身,刀尖颤颤对准这面前马怨。 脚下一蹬,手中刀光一闪,只留下原地道道残影。 人竟是要比这刀还要再快三分! 那在姬旦心气散落之后收缩成不过米粒大小,哪怕现在也不过三尺见方,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一小片区域,随姬旦的步伐迅速向四周扩散而去。 欺身上前,提刀就砍。 寒光闪烁,刀气四溢。 而心有不甘的马怨亦不愿示弱,那一双漆黑发青的利爪配合这迅疾如风的两胁骨翼,攻防一体相得益彰。 人影穿梭,飞沙走石。 金铁交鸣,火星飞溅。 一时间,由马怨辛苦构建而成,代表其道心所在的完美世界,因二人交手而轰鸣不断,如房屋地基震颤,龙骨圆柱折断,整座大厦似随时都会坍塌! 一刀挥空,受刀势牵引,姬旦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破绽。 而身形如鬼魅一般的马怨瞬间把握住机会,仗着速度之便,在原地闪烁不断忽远忽近,突然又现出真身,将破绽不断扩大,两侧骨翼并拢如匕首林立,朝姬旦右侧席卷而来。 眼见这抽刀回防已然太迟之际,就看这姬旦居然松开手指,待手中狭刀还未坠地之电光火石间,四指拍在刀柄一侧,刀身立即倾斜,手臂再一翻转,中指点在刀柄末端向右后方推移而去。 随即身形一转,反以炁气为引,将甩到右后侧的狭刀牵至左掌当中,最后五指并拢,一刀挥下!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不已,直起鸡皮疙瘩的金铁交鸣之声赫然响起! 冰冷的刀身砍进马怨同样冰冷无比的右肩之上! 这一刀之下,就连那镇压四方的燧天盏都在瞬间颤抖。 那盘坐于黑莲之上的厉鬼相,右肩更是出现一刀细微白痕,身体摇摇晃晃险些就要跌落云端。 而马怨大半个脖子被姬旦一刀砍断,与肩膀只剩那灰白半透明的溃烂皮肤做粘连,仿佛这颗脑袋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知晓自己速度不如马怨,故而卖出这个破绽引诱后者上钩的姬旦,借助腰身,整条手臂骤然发力,将刀势向下一迫再迫,直接将其压倒跪伏在地! 继而,缓缓问道:“我的刀很慢吗?” 此时,以姬旦与马怨二人为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一边灰暗惨淡,一边鲜活灵动。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彼此交织渗透而又互相排斥争斗。 姬旦一手抓住马怨脑袋上边稀稀拉拉,好似杂草般的枯黄头发,用力往前一压:“回答我!” 跪倒在地的马怨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着那满脸戾气,正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姬旦,勾动几下嘴角,正要说上几句心有不甘表达愤怒的废话,却见后者手中“执命”刀光暴涨! 月光之下,就看马怨无头尸身栽倒在地。 可提在手中的脑袋,眼窝里边的火苗却未曾熄灭,张了张嘴:“你以为······” 话还未说完,就被姬旦高高抛起,后撤几步之后,再猛冲向前一脚踹飞! 于此同时,笼罩在完美世界当中,所有战死的将士尸体,全部窸窸窣窣爬起身来,强行转动他们那僵硬的脖颈,看向那不远处的姬旦,异口同声的问道:“你以为你能杀死我!” 在完美世界当中就是唯一主宰真神的他,五指拃开以神识为线,牵无数将士尸身举起手中兵器向姬旦蜂拥而去:“那大可一试!” 霎时间,千军万马裹挟积郁阴气扑面而来。 完美世界卷土重来,两方世界就此撞在一起,巨响隆隆地动山摇! 眼见这冀州就要被重新熔炼之时,姬旦却突然闭上了眼睛。 炁气一歇!两歇!三歇! 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锁儿郎,曾使出圆满无缺而又霸道无匹,长夜一刀的那个晚上。 炁气四!五歇!六歇! 紧闭双眼,被彻底淹没在完美世界当中的姬旦缓缓举起手中狭刀。 这是我的命! 炁气七歇! 也已经到达伏羲庙中对战玄龟之时的状态! 炁气八歇! 那是荒原之上一气破千甲时的巅峰状态! 亦是他此刻的巅峰状态! 但这,还不够! 隐匿在完美世界当中的马怨,虽然不知道为何姬旦能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判若两人。 但他知道,他已经在这把刀下败过一次。 现在,他不想再败第二次! 也不会再败第二次! 燧天盏上厉鬼相,额头之上的莲花印记,幽蓝色的光亮在这夜幕之中勾勒出一副身形巍峨参天而去,背拥尸山、脚踏血海、头戴平天冠、手托彼此轮换,往而不歇的六尊玄门的本源法相! 马怨骨翼纷张神情癫狂,完美世界唯一真神的他抬起手来,而本源法相亦是抬起一手,直指姬旦! 霎时间,黑莲花开、火海翻腾、亡灵怒吼呈铺天盖地狂涌之势袭向姬旦。 而姬旦只是握着手中狭刀,平支向前。 八歇与九歇之间虽说只有一层,但这一层却宛若天堑! 不断冲刷加持于刀身之上的炁气,迫得“执命”刀身剧烈震颤,似要随时脱手而出,催动之下的炁气就连姬旦自己都有些难以把控,不得已只能改为双手持刀, 进一步! 刀身反噬而来的强大冲击力,虎口瞬间崩裂,以两臂为中心骨节寸寸折断,向肩膀胸骨不断蔓延而去,经络之中汹涌不断的炁气不断撞断河床,白皙的皮肤上边大片红斑,似有鲜血就要从中渗出! 再进一步! 就如这芸芸众生。 有善良一面。 亦有邪恶一面。 就如这大千世界。 有光明一面。 亦有阴暗一面。 就如这日月升替四季轮转。 手中之刀能杀人,更能救人! 长夜之后。 也终将迎来黎明曙光! 炁气九歇! 狭刀瞬间脱手而出。 这一刀浑然天成。 不似之前一气破甲之时的勉强维持。 更不似之前心境尚未圆满之时,运转迟钝呆滞。 有的只一往无前的一记刀光! 如暗室点灯,只在瞬息间便驱散满屋黑暗! 刀光所过之处,这破败之地轰然倒塌。 漫天的黑色花海不断枯萎衰败。 汹涌的黑莲火海逐渐式微熄灭。 战死的英灵得以安息。 浑浑噩噩的凡人得以恢复理智。 黎明的曙光照耀而来,落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大地之上。 驱赶绝望,迎来光明。 这个世界终于得以恢复它原本的样子。 而姬旦被这一刀直接抽干所有气力,只能瘫坐在地。 挣开护卫阻拦的小荷,跌跌撞撞冲进这满目萧然的战场当中,看着四周尸山血海残垣断壁,禁不住一阵心悸恍惚。 公子呢? 然后她就看到瘫坐在地,正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姬旦,瞬间心神一舒喜极而泣。 而姬旦看着那身穿一袭素色长裙,满头青丝随风飘荡,正手提一盏昏黄油灯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小荷,心里一阵暖流涌过,说话间声音也有些哽咽:“你这小丫头哭什么,我这不还没死呢嘛!” 佳人在怀,横卧沙场。 想到那借燧天盏之庇佑,侥幸讨得一条性命逃离此处的马怨。 你将我比作垫脚石欲登天而去。 我将你比作大山。 而今日,再借你这座大山。炁气九歇,穿堂过室。 终行至山腰之前。 伸手破云海,抬头望山巅! 而我这一刀。 长夜之后。 名曰破晓! 第一八一章 红豆生毒,踏血寻梅 三日后。 被囚禁数月之久的崇侯虎,终于悠然转醒,悄悄睁开他那双不过黄豆大小的眼睛,左右扫视一圈,发现这简陋的屋舍当中并无他人,只有那若隐若现的药香充斥屋内。 疑心不减的他又重新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偷听半晌功夫,确定四周并无什么杂乱的脚步声,也没有那有心之人的暗中监视之后,这才放心大胆的睁开了眼睛。 元气还未彻底恢复的他,挣扎着从病榻之上坐起身来,取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向前蹒跚行出几步,推开屋舍窗户,顿时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此时虽值初秋时节,本该万里澄澈的天空却是昏黄一片,密集的风沙席卷人间。 站在窗前的崇侯虎只觉脸上一阵湿润冰冷,伸手向窗外探去,点点雪花零星飘落大地。 只见那郁积的惨淡愁云在这天空之中铺陈而来,整个苍穹之中的光线都为之黯淡,寒风呼啸不断,簌簌鹅毛大雪压城而来。 自己被囚禁之时正是那炎热的夏季,怎么一转眼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难道是自己记忆产生了错乱? 崇侯虎使劲晃了晃那昏沉不已,好似装了一团浆糊的脑袋。 自己被囚禁之后,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当中度过了不知许久时间。 似乎,有一位名叫申公豹的人,突然现身出手搭救,并问了自己几个问题。 借着那让人神经为之一凛的寒风,支离破碎的记忆不断恢复。 在回答完那几个问题之后,自己再也坚持不住又一次昏死过去,然后就到了现在! 对对对,就是这样! 可就在这崇侯虎不断回忆当日所发生的细节之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那崇侯豹在屋舍主人的引领之下,朝此处赶来。 关窗,脱衣一气呵成。 尚不知自己宝贝儿子已然去世的崇侯虎,又顺势躺回病榻继续装死。 至于那几个问题。 我只不过是把那些现实当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给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加以,颠倒混淆。 我说的绝对是真话。 但绝对不是事实。 你以为,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惜从冀州跑到朝歌,在费仲尤浑面前装傻充愣,就是为了一个苏妲己? 你以为,我会傻到在苏护的地盘上边去公然威胁苏护,扬言要将他们全家弄死强娶苏妲己? 如果,我真有这么傻。 我爹崇候英雄会安心传位于我? 我会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你,动不动就想着咬下一大块血肉,人心不齐豺狼林立的家族当中,能安稳坐好北伯候的位子? 只不过,世事如棋。 我们都只是这盘大棋之上,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棋子罢了。 而作为棋子,就要有戴好棋手分配棋子那张脸谱的觉悟。 我的脸谱就是扮演一个毫无作为色令智昏的北伯候。 仅此而已。 躺在床上的崇侯虎放下所有心思,一阵倦意上头,又沉沉睡去。 无人察觉,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发现,脑海当中关于“清虚仙长”所有的记忆印象,都被不断抹去留下一片让人愕然的空白。 自此突然出现又神秘身死的清虚仙长,彻底变成一桩悬案。1 ———————————— 乱世将起,异象纷呈。 初秋时节,自极北大荒吹来的那股寒气席卷九州,鹅毛大雪淹没人间。 朝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王叔子干府邸,西苑一木庵门窗皆关,前后左右四个铜盆炭火通红,地龙烟道更是火力全开,屋内闷热犹如仲夏,可身披厚重狐裘大衣,怀中还抱着一个手炉的王叔子干却瑟瑟发抖,在这厚重而又炙热的狐裘大衣当中,将自己蜷缩成一干瘪的肉球。 阵阵急促而又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不断传响,管家魏贯道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喉咙之上,却又憋回肚中。 破烂的风箱稍稍一歇,缓过口气来的王叔子干,看向身边同样头发花白,额头之上大汗淋漓的管家老魏,那张苍老的面容之上挤出一丝带着病态殷红的笑容:“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只怕是没多少时日好活。” 低头猛嗅几口手炉当中已经变成日常起居不可或缺,用以安神的乌碳香饼的香气:“可叫我在这个时候突然撒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停。”说话间王叔子干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紧锁的窗户遥遥看向长乐宫:“我还想再去一次登城马道,去看看那巍巍壮阔的九州。” 是夜,长乐宫。 屏退掉身边一众丫鬟侍从的姜王后,站在这簌簌大雪之中,独自一人徐徐展开那副还未完工的“踏雪寻梅图。” 绢帛之上的大幅留白,正好对应今夜这鹅毛大雪。 而那前后穿插错落有致的梅枝,就等落笔之时补上这淡雅的梅花。 姜王后抬头向头顶之上的摘星楼看去,那个伟岸的身影就站在那里,笑靥如花的她大声呼喊道:“王上,臣妾答应你的事情从未有过失言。”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姜王后瞬间冷汗淋漓面若金纸,不愿让帝辛子受看到这副模样的她,不着痕迹的低下头来,只是这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可这次,就不能陪您走到最后了······” 话还未说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在这绢帛之上,簌簌梅花明艳动人。 身体逐渐失去力量的姜王后栽倒在地,发髻之中那根由帝辛子受亲手为她锻造的金簪不见踪迹。 嘴角流出的鲜血在这雪地之上不断蔓延开来,从这摘星楼上望去,一朵巨大而又鲜艳的梅花绽放开来。 王兄子启府邸。 身穿一副宽大道袍自号云别鹤的王兄子启,将一封从长乐宫中发出,准备寄往东齐淮州之主姜桓楚的书信秘密截获,放在这油灯之上徐徐点燃。 绢帛燃烧的火焰印在他的瞳孔当中,如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 ———————————— 冀州。 苏护全家被锁在这囚车之上,准备前往朝歌听从帝辛子受发落。 头发已尽数花白的苏护,看着同在囚车之上的苏全忠老泪纵横:“孩子只要你没事就好。” 此时,趾高气昂的费仲,冒着簌簌大雪不断指挥队伍前进。 从逃犯摇身一变成为天大功臣的尤浑,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只见她顶着愈发势大的寒风来到苏护囚车之前,掏出袖中那方曾救自己一命的玉佩,叹了口气说道:“上路吧!” 站在这雪地当中的姬考,看着连头都不愿回上一下,待他犹如陌生人般的苏妲己,禁不住一阵神色黯然。 囚车之上的苏妲己察觉到身后视线,当即无声冷笑,只见她五指一曲,竟是当场捏碎,那根曾刺入自己心房当中的相思红豆簪。 姬考,你可知道? 这红豆虽有相思之意。 可也是身具奇毒! 头发双肩之上满是大雪的姬考,抬头看向这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和那渐行渐远逐渐被风雪淹没踪迹的那几许黑点,顿时泪洒当场。 忽有故人心头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今朝若是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自当夜一战,险胜马怨的姬旦,在小荷的搀扶下蹦蹦跳跳来到姬考身前,轻声劝慰道:“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我们也走吧。” “无妨。”说话间姬考声音有些沙哑:“就让我再看她一眼吧。” 姬旦不解的看了一眼姬考。 这世间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 你爱我。 我爱你。 有这六个字足以。 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 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百年光景,匆匆而过。 活在当下,珍惜眼前。 何苦把爱藏得如此深沉? 到最后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 姬旦又看了一眼身边乖巧懂事的小荷。 突然想起,在安置完崇侯虎之后,已经心急如焚想要赶回朝歌的申公豹。 他说,他已经急不可待想要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夕阳余辉之下,那令人心醉的容颜。 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揽过柔软腰肢,猝不及防小荷低吟一声跌进姬旦怀抱。 红唇轻启雀舌隐现。 吐气如兰柔情万种。 如一朵娇艳的花朵般。 在这大雪茫茫的北国。 在这滚烫宽阔的怀中。 徐徐绽放。 第一八二章 年关之下,唇枪舌剑 大商,帝辛子受执政7年,冬,年关已至。 值此普天同庆,九州之上无不沉浸在一派喜气洋洋氛围中时,西秦雍州西伯侯姬昌府邸,却显得格外冷清。 被誉为定海神针的老祖太任半退半隐,而逐渐掌管后院权力的太姒却整日愁眉不展几无笑颜,其压抑氛围迫得底下那群丫鬟侍从进退间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最先察觉到这股自上而下弥漫而来,其压抑之感绝非往常之人便是姬旦。 对此,他曾私下向奶奶太任探过数次口风,只可惜是这小机灵鬼遇到了千年老妖,注定只能吃瘪。 任凭姬旦如何试探,可后者就是一问三不知。 隐约生出一股不祥之意的他,不甘心下又向母亲太姒询问其中内情。 而母亲虽不似奶奶太任那般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提及此事却守口如瓶,只是连连叹气。 忙活了一大圈,最后毫无所获的姬旦只能压下这心中愈发强烈的不安之意,借着与马怨一战伤势还未恢复为由,躲在自己的庭院当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白天吐纳三分归元,巩固“破晓”一刀时自己的心境感悟,将自己这台“空气净化器”的功率开到最大,手底下以小荷为首的莺莺燕燕,在这精纯无比的炁气浸染下无不面若桃花明艳动人。 就连庭院当中一左一右,皆拜南宫适所赐,被薅成秃子的桂树,被一刀破开的银杏,都焕发新生在这隆冬腊月生出新芽,也算是整个府邸当中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 晚上则是在这群叽叽喳喳的少女那暖床、捶腿、捏肩、揉背无不面面俱到的服侍下,被伺候到舒舒服服的姬旦,继续当起那“故事大王”的角色。 分居银河两岸,凭借鹊桥一年才能相见一次,牛郎织女的故事在姬旦娓娓道来下,不知道让多少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们黯然神伤。 而最刺激的还是要等到这深夜时分,脸皮早就比城墙还厚的姬旦左拥右抱,继续讲起那之前被耽搁下的《聊斋志异》,再加上些刻意的渲染夸大,在配上他那低沉而又磁性的嗓音娓娓道来,诸如什么白发老太太喷水不止、月黑风高山魈入宅袭人、尸变了的大姑娘拿指甲盖挠窗户,等等一系列恐怖故事,吓得这群小丫头们连连惊呼乱作一团。 而就在姬旦簇拥花丛当“故事大王”的期间,城中某家落魄商户之女前来求见。 名字好像叫孙雅萱,还是什么来着,已经记不太清了。 而帮父亲处理政事的长兄姬考与二哥姬发,倒时常前来探望。 只不过在看到姬旦与堪称是青梅竹马的小荷,出入成双宛若一对神仙眷侣模样之后,不知是受到刺激触景伤情,还是吃了满满一嘴狗粮,反正自此之后,就借政事繁忙为由,来的次数就逐渐变得少了起来。 反倒是那个毫无主见,遇事只会说“嗯,我看行!”的二哥姬发,在看到簇拥在花丛之中,享尽齐人之福的四弟,反倒是加大了自己拜访力度,并且暗戳戳的表示,想让姬旦给自己传授一些门道心得。 无论出身、家世又或者说名望,二哥姬发早就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那一小撮权贵之中的佼佼者,更何况身为一州之侯,坐拥整个西秦雍州版图当中,面积最大的州城武州,比起年青一代如那星辰般璀璨夺目。 若他愿意,只要招一招手,不知有多少女子会心甘情愿以身相许。 难道这些已经满足了自己的物质需求,转而注重精神世界的他们,已经是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高超境界? 就像那为爱冲锋的堂堂北伯候崇侯虎般,只想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 心中大为诧异的姬旦,看着眼神当中满是诚恳、羡慕、以及大脑当中充满求知欲的二哥姬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至于三哥姬鲜,那是想都不用想。 借口协同长兄姬考处理政事,自己在家这么长时间,就压根没看到过他的影子。 ———————————— 大年三十,当天傍晚。 有下人前来通传,说是到了这吃年夜饭的时候。 实在躲不过去的姬旦,只能从这香气扑鼻软玉温香的花丛当中抽身离开,临行之际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把你们一个个,都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群丫头们早就摸清了姬旦的脾气,知晓自家公子这嘴上的功夫,可要远比在那黑暗当中摸索探险的双手更加厉害。 全然不怕姬旦这番“恐吓”的他们,一个个嬉皮笑脸倚在这门框之上,故意逗弄撩拨不止。 公子你这句话,姐妹们听得可是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看着那一道道极尽优雅而又大胆诱人的曲线,那一幅幅呼之欲出的壮阔景象。 一丝鼻血很不争气的在这个时候流了出来。 急忙擦掉鼻血维护自己光辉伟岸形象的姬旦,悄悄看了一眼身边嘟着嘴巴,那张小脸儿都快垮下来的小荷。 没办法,就连这池塘之中才露尖尖角的小荷,都是长势凶猛格外喜人。 更何况是那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庐山? ———————————— 膳厅之中,家人早已团聚,只等姬旦前来。 行过礼节,问候过长辈。 姬旦刚要落座,就见坐在自己对面,许久未曾相见的三哥姬鲜冷哼一声:“让大家等你一个,倒是好大的架子!” 定睛瞧去,当初这小子硬是吊着一口气逃回了西秦雍州,几个月下来明显恢复的不错,腮帮上坠着两个肉团,面皮之上也有了血色。 就是那被拒神弩箭掀掉头皮的位置,只长出来几根稀稀拉拉的头发,整体看去显得那个好似斑秃的脑袋,有些滑稽可笑。 “咱们以后吃饭只点一盏灯就够了。”姬旦一边说话一边落座,看向姬鲜笑道:“毕竟三哥你,好亮的脑壳嘛!” 只听噗呲一声,坐在姬旦身边的二哥姬发率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意识到场景有些不对的他,又赶紧收住笑声,整张脸憋得通红不已,一本正经的说出了他那句口头禅:“嗯,我看行!” “你!”姬鲜脸色瞬间一红,继而整个人从椅子上边站起身来,手指颤颤指向姬旦。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有些恼羞成怒的他还要继续再撂下些什么狠话的时候,却见坐在自己身边的长兄姬考,轻轻拍了拍桌案。 气势瞬间萎靡的姬鲜,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回座位,使劲昂了昂头,尽量不让在场众人看到自己的缺陷。 “旦儿,你三哥也不容易,你多让着他。”母亲太姒出言止住自己两个二子间发生的这场闹剧,说着又看向姬鲜:“你弟弟身体还没有恢复,你也别太招惹他!” 怎么,你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不如他姬旦了? “母亲,我就是和老四闹着玩呢!”强行压下心中酸楚与怒火的姬旦,坐在这椅子上边,摆出一副心平气和,认真聆听太姒教诲的他,说话间看向姬旦:“你说是吧,四弟!” “娘!”姬旦亦是点头附和不止:“我是在跟三哥开个玩笑,联络一下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呢!” 看着那满脸无辜,比自己还会演戏,还会装无辜的姬旦。 姬鲜在悄悄低下头的瞬间,一抹怨毒之色闪逝而过:“姬旦,你可别猖狂的太早,我手里可是有你最大的把柄,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手,让你万劫不复!” 重新抬起头来的姬鲜真诚一笑附和不断。 四弟,你说得对啊! 第一八三章 除岁祭祖,祈福禳灾 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若是搁在平常,姬旦早就甩开腮帮吃个满嘴流油。 可今天,面对这精致的菜肴,考究的搭配,向来胃口颇佳的姬旦却兴致缺缺。 自己当初深陷大军围困,而大将南宫适能够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神兵天降,靠的就是那本命灯上镌刻的半部后天三十六卦。 若是西伯侯姬昌心里没有姬旦这个儿子,他又何必将自己辛苦推衍而来,近乎是不传之秘的后天八卦,亲手刻在那本命灯上? 可若是西伯侯姬昌心里有姬旦这个儿子,可为何这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他们父子关系没有得到丝毫缓解,依旧形同陌路? 这二人中间,好似诸起了一堵厚厚的高墙,你在那边假装看不见我,我在这边假装看不到你,即便擦肩而过也是将彼此视作空气。 这种井水不犯河水,奇特而又令人尴尬的关系,在平日里姬旦故作不见倒也是乐得清静,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节日当中,哪怕二人同处一室共坐一桌也是毫无交集可言,这种别扭而又难受的感觉,即便是那再怎么可口的美味佳肴也是味同嚼蜡。 心里酸楚不已,只感觉自己这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得劲的姬旦,只是草草吃了几口,随即便不再动筷,只想着尽快逃离此处。 好不容易等到这顿漫长的年夜饭结束,屁股上像是扎了针一般,早就坐立难安的姬旦,就想着赶紧告退离去躲回自己的小世界当中,可又被告知要去祖庙除岁祈福。 ———————————— 位于后院禁区当中的祖庙巍峨庄严,偌大的宫殿当中供奉着姬家列祖列宗生前画像。 夜色逐渐深沉,马上就要到这新旧交接,子丑交替之时。 身体随蟠龙拐正轻微摇晃,似要随时进入梦乡的奶奶太任睁开眼睛,自这特备的长椅之上站起身来。 只见这位是整个姬氏一族定海神针,已板上钉钉会以一女性身份,在百年之后会被破格抬入祖庙当中,享受后人香火供奉的她,在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列祖列宗生前画像之后,猛然扭过头来,那双浑浊的眼睛当中迸发出一道尖锐的厉光直射而来,扫过祭台之下的姬旦等人。 缓缓向前行出三步,手中蟠龙拐重重往这地上一杵:“祭祖!” 那不容任何人去质疑和亵渎的无上威严与窒息压迫,从她那干枯瘦弱的身体当中迸发而出,直接席卷全场。 大哉吾祖恩德浩荡,青史留名紫气盈天。 后世之辈承蒙祖荫,旭日东升人丁兴旺。 奶奶太任的声音高亢而又尖利,似要穿破这厚重的夜幕直达这九霄之上! 以慎为本以礼当先,行之有矩言之有度。 薪尽火传一脉相承,高山仰止古今同路。 作为整个西秦雍州执牛耳者的西伯侯姬昌,闻言神色肃穆凝重,缓缓走上祭台,在那赤脚踏地身裹熊皮的少年画像之前站定身体。 钟鸣鼎食簪缨世胄,驷马高门佩金带紫。 炳炳麟麟赫赫扬扬,日升月恒绵延万世。 长兄姬考作为整个姬氏一族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领军人,此刻亦是神色庄严虔诚,走上祭台站在姬昌一侧。 今携族人除岁祭祖,三拜九叩祈福禳灾。 丰年禹甸福戴尧天,风调雨顺四时无害。 海晏河清万象升平,民安物阜天下无碍。 以二哥为首的兄弟几位鱼贯登上祭台,随同西伯侯姬昌与长兄姬考二人行那三拜九叩至高礼节之后,手秉三炷供香,插进少年脚下的香炉当中。 刹那间,这满墙栩栩如生的画像无风自动哗哗作响,牵引香炉之中缕缕青烟萦绕周身,似已感受到后世族人们的虔诚供奉。 这一连串祭祖祈福之词像是用光了奶奶太任身上所有的气力,之前那身形万丈至高给人带来强烈压迫感的她,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露出那日渐瘦弱佝偻的腰身。 只见拄着蟠龙拐慢慢坐回长椅上边的她,又像是一只日渐苍老喜静不喜动的狸猫,安安静静蜷缩边角,将舞台留给了正看向先祖画像怔怔出神的儿媳。 而登上舞台的母亲太姒,接下来的这一番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不光解开了姬旦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疑虑与不安,更像是一记惊天巨雷,在这祖庙当中轰然炸响! 原来就在今年初秋时节,姜王后突然暴毙于摘星楼下。 而就在这个无比特殊的时间节点,那本该是以戴罪之身听从发落的苏妲己,却被纳入后宫独享圣眷无双,以后者那倾城倾国之绝世姿色,轻而易举就将当今王上帝辛子受迷的神魂颠倒。 一时间,这苏妲己在后宫当中的地位亦是青云直上,隐隐已经有了顶替空缺,加冕桂冠,成为新一任大商王后的迹象! 东齐淮州之主姜桓楚,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因伤心过度曾数次昏厥。 人至古稀承受丧女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一连数十份加急密信送往朝歌,探寻爱女死因,可送去的这些信件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毫无动静。 得不到朝歌回复的姜桓楚,在悲愤之下咬破手指,以鲜血手书三封密信,力邀其余三大诸侯于今年开春时节,联袂入朝歌述职! 说话间,母亲太姒掏出那封拓印着姜桓楚私人印章,送给西伯侯姬昌的书信。 众人一番传阅,其书信当中将自己的巨大悲痛说的是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在对比那自恃尊崇拒不作为的朝歌王族方面,则令人心生愠怒咬牙切齿。 两两对比之下,内容巨大的感染力与煽动力,就连那性格大条的二哥姬发看的都是双眼通红。 血迹早已干涸变黑结痂的血书传到姬旦手中,作为当代文盲的他假意看上两眼,实则心中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段时间母亲一直愁眉不展几无笑颜,原来是因为这封书信。 等等! 事情好像远比自己相像的还要严重! 莫非,西伯侯姬昌已经答应了东伯候姜桓楚的提议,表面上是去朝歌述职,实则逼宫苏妲己,要在那帝辛子受的脑袋上轮轮锨动动土? 他们怎么敢的啊! 再说了,这崇侯虎跟她们三位是一条心的吗? 这苟了大半辈子的西伯侯姬昌,怎么老来突发少年狂? 在这帝辛子受的面前,还真当自己能左牵黄,右擎苍? 要知道,此次若是屁颠屁颠跑去朝歌动土,不光他西伯侯姬昌要把这牢底坐穿,就连那身份清贵无比,但已是昨日黄花昔年国丈的姜桓楚、年年进贡拉拢达官显贵朝歌王族,自以为关系网遍布天下,胆肥到敢跟“old money”崇侯虎battle的鄂崇禹,都被咔嚓咔嚓砍了脑袋。 而也正是因为这一连串的倒行逆施,导致天下大乱,直接拉开了封神之战的序幕! 想到这里,后背冷汗直流的姬旦猛然抬起头来,连忙说道:“这件事,你们还没有决定。”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一厢情愿太过幼稚的姬旦,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又拼命往下咽了咽口水,又颤声补充了两个字。 是吧? 第一八四章 利益盛宴,巨狼狂欢 这好端端的,何出此言? 一时间众皆哗然。 就连那躺在长椅之上正闭目养神的奶奶太任都睁开眼来,看着那神情焦急当中又带有些许沮丧的乖孙,不动声色间松开手中那根被死死攥住的蟠龙拐,整个人若有所思。 而本就因此事心情郁结愁眉不展的的母亲太姒闻听此言,两条柳眉几要彻底纠缠在一起,视线扫过自己丈夫,那个至今表情还没有任何变化,更没有任何表态的西伯侯姬昌,强行压下心中这越发强烈的忧虑与不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旦儿继续往下说。 事到如今,已是进退两难的局面。 自己要怎么开口,又如何向在场诸位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是魂穿而来,曾详读《封神演义》,更是洞悉今后各种历史变化与大局走向,今天心情好吃饱了没事干,给大家来上一个剧透吧? 咳咳,就你叫西伯侯姬昌是吧? 这段时间不见,听说你胆子肥了不少,居然敢去朝歌述职! 你知不知道,和你一块儿去的那姜桓楚和鄂崇禹人头落地? 啧啧,腔子里边喷出来的血能有一丈高! 什么,你问你自己的结局啊? 哦,这个你倒是大可放心,一时半会儿你还死不了。 因为等你把牢底坐穿之后,还得去找自己的应梦贤臣。 那是一个名叫姜子牙的八十岁老头! 看在你是我爹的份儿上,我再给你多剧透一点。 在背姜子牙的时候,哪怕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咱也得多背他几步。 就跟后世一个叫韩信的人一样,这事那是多多益善! 七八千步不算多,能上一两万那更好! 想到这里,就连姬旦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太过离谱。 西伯侯姬昌身陷囹圄,镇守整整两州之地,总领四百路小诸侯的东南两大诸侯被直接咔嚓,这种惊世骇俗的话传出去谁能信? 这大过年的,万一被当成失心疯,一大群人按住自己,来上一整套完整的巫教驱魔仪式,换谁来能受得了? 众人鸦雀无声静待下文。 “东伯候姜桓楚晚年丧女这一点的确值得同情,而朝歌王族又迟迟给不了一个满意的答复,也确实让人糟心火大。”姬旦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但是,我想请大家不要遗忘一点。” 能够坐上这个位子的人,就没有一个傻子。 能够在这个位子坐稳,坐长远的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姬旦这句话直接刺痛了在场所有人,最不愿被提及的往事,就连和自己最不对付的姬鲜都是一阵沉默。 “整个东齐淮州在姜桓楚的统治下发展如何,想必各位比我更有话语权。” “单单一个武州都让我焦头烂额,这几年嘴里的水泡就没消停过。”二哥姬发接过话茬继续说道:“可整个东齐淮州在姜桓楚的手中,无论现有的发展规模还是未来的发展趋势都远超其先辈程度,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姜桓楚有如此过人之处,那他必定舍弃了很多常人身上的束缚、限制与软肋!”姬旦摆了摆手:“在这里我不是说姜桓楚冷血无情,而是相较于无数先辈数百年苦心经营的基业和一个女儿比起来孰轻孰重?”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世道多艰人心多变,我们用最善良的姿态与面对这个世界,可得来的却是满身伤痕。”说到这里姬旦话音一转:“所以在遇事之前,何不妨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别人的意图?” “逐步分析姜桓楚的行为举动,将问题简单化本质化。” “这里边是否有利益的掺杂?” “四大诸侯联手入朝歌述职,表面看似是为姜桓楚撑腰,讨问姜王后死因而来,实则是抱团逼迫当今王上帝辛子受退让。”姬旦看向一言不发不动如山的西伯侯姬昌:“而退让的这部分,是否会以四大诸侯出力多少为依据,进行细化分割?” 长兄姬考闻言,视线在不经意间扫过自己父亲,而后低下头来默默盘算。 众所周知,为了躲避河患战乱,祖乙子滕,南庚子更曾迁都庇、奄两州,而这恰恰是东齐淮州辖境。 有了国都这个政治、文化、经济三管齐下,诱惑力与吸引力无比恐怖的巨型城池,东齐淮州的发展可想而知。 好景不长,因远离中原地带,盘庚子旬力排众议迁都回上天玄州。 失去了国都这个金字招牌的东齐淮州,它的处境可想而知。 风水轮流转,落寞了几百年的东齐淮州,却因为帝辛子受抛来这根进行政治联姻的橄榄枝,而重新踏上了高速发展的通天大道! 可现在,姜王后一死人走茶凉,朝歌王族曾许诺给东齐淮州的利益能不能继续进行下去,尚未可知。 而这也很有可能,就是朝歌王族方面一直拒不表态的原因所在。 所以,为了尽可能的保留住这份利益,按捺不住的姜桓楚决意招来其余三条早就艳羡不已的巨狼,许诺分割自己的利益,一同踏上逼宫的旅途。 所以说来说去,这句是一场关于利益的盛宴狂欢! 这时母亲太姒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四大诸侯关系到九州整体局面的安定与否······” 话还未说完便被姬旦直接打断:“因为利益而存在的团体,也会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 想必这也就是崇侯虎能从帝辛子受的屠刀之下,安然脱身的原因所在。 说到这里,母亲太姒忍不住焦急的看了一眼,仍旧古井无波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不愧被大将南宫适称作岿然不动的西伯侯姬昌,又赶紧问向自己儿子:“可是,这四大诸侯体量如此巨大······” “就算我之前所有的说法,都只是故作高深的阴谋论,姜桓楚就是为了给自己爱女讨一个说法!”姬旦又一次打断太姒:“可我们之前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多吗?” 话音刚落,母亲太姒脸色苍白无比,姬旦这些冰冷而又残酷的话语,就像是一柄柄重锤,狠狠击打在她的心脏之上,难以承受这股压力的她,连连向后退出数步,泪眼朦胧的看向自己丈夫。 而母亲的这番举动落在姬旦眼中,顿时让他心中一沉。 难道,朝歌述职的事情已经决定? 可为什么啊! 只见此时,西伯侯姬昌上前搀扶住身体已经虚软的妻子,而后看向姬旦,神色很平静,语调也很舒缓,就像是云淡风轻的在说一件别人的琐碎小事般,向众人宣布道:“前往朝歌述职之事已经决定不容更改。” 话音未落,只见这灯火通明青烟袅袅的祖庙当中。 遍地油灯兀自闪烁不停大半熄灭。 道道青烟突然乱作一团断成数截。 而这满墙画卷更是左摇右晃簌簌作响。 如是一道道急切的声音在不断否决。 第一八五章 神交祖庙,三步下凡 异象突如其来。 坚硬的地面如波浪般起伏不定、高耸的墙壁震颤不已灰尘不断、二人合抱的龙骨不断扭曲吱呀作响、继而整座祖庙都轰然作响似要随时倒塌。 就在这众人惊恐不已两腿颤颤几要逃离此处的目光当中,姬旦大声质问向西伯侯姬昌:“为什么?” 自己苦心孤诣从数个角度权衡利弊,得出此去朝歌述职百害而无一利的结论。 可他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 莫不成,是信不过我姬旦? 君不见那冀州战场之上,尸骨如山遍地狼烟! 君不见那冀州城门之前,血流漂橹人命如草! 我姬旦不是心智简单天生神力只为战争而生的万人敌苏全忠! 我姬旦不是被那雨雪风霜磨砺到早心坚如铁的大将军南宫适! 我是一个因傲气蒙蔽双眼目空一切的狂妄人。 但我更是一个想在未来乱世当中守护住身后一片安宁的普通人! 我曾亲眼看到过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悄然消逝却束手无策。 也因此陷入到无尽的自责与绝望。 所以我更明白战争的可怕! 上天玄州实力雄厚猛将如云,朝歌王族更是藏龙卧虎深不见底,西秦雍州还没有这个能力去直面战争的铁蹄! 更何况,这冀州之战虽生灵涂炭惨烈无比,但终归只是凡人打架罢了。 而经你们之手亲自挑起的封神之战,却是那圣人喋血神明陨落! 那是绝难用常人思维去衡量得失,用语言文字去描述形容的大恐怖! 心中生出一股无名怒火的姬旦,那几乎快要杀人的眼神直勾勾盯向那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此时这如地震般强烈的祖庙预警,根本从未发生过的西伯侯姬昌,沉声质问道:“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四,你太过分了,之前就数次打断母亲说话!”脸色苍白无比已经准备随时要逃的三哥姬鲜,终于抓到姬旦在这愤怒之下口不择言的小辫子,当即厉声呵斥道:“现在跟爹又是这样的态度,你眼里······”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极度认可自己四弟所言,心中同样疑惑难解的长兄姬考给直接打断:“闭嘴,听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在看那西伯侯姬昌,在面对姬旦咄咄逼人的质问也毫无愠怒之色。 刹那间视线相接,这是继去年秋日父子相见以来,两人第二次相互正视彼此。 封神之战以周代商此乃大势所趋! 凭你一人之力岂能阻拦? 恍惚间姬旦又想起那朝歌馆驿之中,自己初次观道,那犹如磨盘一般碾灭万事万物,只要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当场道心崩碎,哪怕时至今日依旧不能忘却的天道运转之姿。 可一味趋利避害顺势而为,怎能看得见山巅之上壮美风景,又怎能争一争那当仁不让? 内心之中两股声音在不断争吵驳斥,陷入天人交战状态的姬旦眼神痛苦挣扎。 而西伯侯姬昌眼眸当中涌出一丝伤感与无奈,可很快又被他那强大无比的内心当场镇压,只是在这不经意间,将身体瘫软无比随时都会倒下的妻子越发搂紧。 孩子,你说的这些问题,我承认很有道理。 但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条条框框方方面面,我就压根没有考虑到吗? 那你是不是也太小觑我这个堂堂的西伯侯了? 这空缺的王后之位事兹重大,是朝歌王族脸面的象征,更是维护九州安定的一件重要法宝。 自古以来都是母凭子贵,但你不在我所处的这个位置上边,你永远不会明白突然暴毙的姜王后,对于父凭女贵的姜桓楚而言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在这里我不得不感慨称赞你的智谋才略。 因为你的猜想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真相,但这还不够! 确实因姜王后的故去,朝歌王族方面想借此机会,将曾为东齐淮州开出来的优厚条件与特殊待遇彻底作废。 但你有没有继续往深处去想? 习惯了之前大手大脚的东齐淮州,能不能过得惯今后窘迫清贫的生活? 由俭入奢易,而由奢入俭,却是难如登天! 现在不是姜桓楚想不想去朝歌讨问说法,借此去保留之前的优待的问题。 而是那群无血不欢的寄生虫,在逼着他不得不踏上前往朝歌述职的这条路! 只要姜桓楚身上的血喂不饱它们,那些贪婪无度的寄生虫,就会选择重新依附的目标。 整个东齐淮州可以没有姜桓楚,但姜桓楚绝对不能没有东齐淮州。 而这种相互依存又彼此共生的关系,就已经决定了此去朝歌述职不容更改。 试想一下,失去了东齐淮州支持的姜桓楚,会做出什么样惊世骇俗的举动? 无数先辈的心血毁之一旦,已是穷途末路的姜桓楚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必然将问题向外稀释,那挑起战争无异是最好的手段。 而谁又敢保证,这场战火不会波及到早已是朝歌王族,眼中钉肉中刺的西秦雍州身上? 当年,我父亲姬厉为了平息朝歌王族的怒火,为西秦雍州的发展争取一些喘息余地,被制成人棍折磨致死。 而现在,轮到我了! 我从你的眼神当中,已经看懂了你想要真正表达的潜在内容。 在这一点上,我与你站在同一立场。 西秦雍州还未做好直面朝歌王族战争的铁蹄,乃至于分庭抗礼的准备。 就在姬旦快要杀人的眼神当中、在三哥姬鲜怨毒不满的眼神当中、在二哥姬发若有所思的眼神当中、在长兄姬考深沉幽暗的眼神当中、在母亲太姒几近哀求的眼神当中。 只见那古井无波岿然不动,旁人很难从中揣摩出他内心当中真实想法的西伯侯姬昌缓缓开口,只说了两个字:“时间。” 而与此同时,大罗天外天,一道光影突然出现。 第一步,越过浩瀚苍穹无边星海来到这浮沉九州渺渺人间。 第二步,跨过连绵山脉汹涌长河来到这巍峨雄壮姬昌府邸。 第三步,穿过北斗七楼广袤西海来到这庄严肃穆祖庙门前。 然后一抬手,推门而入! 第一八六章 黑袍鬼仙,半圣英灵 这道在大罗天外天中突然出现的神秘光影,虽无形无性却暗合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天地至理。 若将那光影比作一团不知其形其性的浑噩胚胎,将这浩荡寰宇视为母体子宫。 胚胎自母体之中逐步具象成型,而不断凝实的光影之中,则是孕育出一具模糊的人形轮廓。 恰似那混沌初分,“一”之初演。 继而,一步迈出! 就看这具模糊的人形轮廓不断充实凝练,前胸宽阔后背健硕,四肢修长身形挺拔! 随之,第二步迈出! 光秃秃一片还只是个肉球的脑袋逐步具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耳垂肩贵不可言! 最后,第三步迈出! 正打着哈欠舒展腰身的护卫如同雕像般伫立当场、正红泥火炉沏茶倒水如泥人般僵直不已、就连那水壶当中倾斜而下的水流都被直接定格! 大到那上百位活生生的护卫家眷,又或者是那小到根本不会在意的风吹草动,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下来,仿佛那奔流不息的光阴长河在此处悄然驻足。 整个规模庞大的西伯侯府邸,好似在此刻被定在了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当中。 只见这道站在祖庙门外呈一中年男子之相的神秘人,如是这丹青妙手画龙点睛落笔生韵,僵硬而又呆板的面部终于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先前如是死物的他,终于活了过来! 此之谓:道生一,一生三,三化万物! 若有那功参造化术法通玄之大能,能有幸见到这其中任何一段,无不彰显着天地至理的变化异象之情形,定可打破修行桎梏,在万人争渡的证道之路上更进一步! 只见这中年男子双眉过目王者之姿,凤眼狭长心机深沉让他那本就贵不可言之相更上层楼,一跃成为睥睨苍生高山仰止之姿。 一甩那袖口刺金华丽无比的青天流云袍,正欲推门而入。 却在此时一具宽大腐朽的黑袍,在这半空当中扯出一道道扭曲而又痉挛的黑色丝线呼啸而来。 受中年男子法则之力的影响,这片时间绝对静止的空间,如是一条寒冬腊月被彻底冰封住的长河,而那具黑袍如是一条破冰而来的黑鱼! 十丈! 黑袍所过之处其强大的冲击力,让这四周空间如琉璃般不断碎裂开来。 五丈! 扭曲痉挛的黑线交错不断,冻结的河面之上一时间无数冰屑飞溅不止。 三丈! 黑袍来袭的速度不断变缓,这条破冰而来的黑鱼已是精疲力尽。 两丈! 越往前法则之力带来的约束与禁锢就越发明显,此时的黑袍就像是一个行动迟缓到令人发指的蜗牛! 一丈! 心有不甘的黑袍勉强聚拢出一只狰狞可怖的大手,向面前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边的中年男子抓去。 这具在平日里鲜有露面、府中知其存在者怕是不超过三位、而来历更是神秘不已,此刻却被彻底冰封在长河当中的黑袍,在中年男子的眼中却毫无秘密可言。 “嗯?”只见他发出一声细微鼻音。 这鼻音当中略带一丝惊叹之意,却不是对这具黑袍在自己法则之力的禁锢之下,还能勉强坚持到现在的赞赏。 “素闻,太任当年一夜间杀光族人,其手段毒辣不已,今日得见,方知这副心肠,更是坚硬如铁! “让仁义之名天下皆闻的姬昌做面子,而将你炼化成一具阴气森森的鬼仙,做这藏污纳垢根本见不得光的里子!” 短暂的惊叹之后,更多的是因高高在上漠视一切,那股索然无味而带来的麻木感。 中年男子自始至终头都没有回过一下,而是选择径直推门而入。 入得祖庙,顺着他的视线向内看去。 就见那曾名震诸多时代,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无愧于当世天骄之称的姬家列祖列宗正站在这祭台之上,将此行而来的目标——姬旦,护在身后!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看,左手边第二排第四位。 是那被赞誉为“降百谷,万邦义”,1曾为人皇禹帝三公之一的后稷姬弃。 看,右手第三排第七位。 则是那太康失国诸族叛乱之后,苦心孤诣引周人迁徙保星火不灭的不窋。 这里边不少可都是自己当年的相熟之人呐! 昔年,祖神盘古开辟混沌初分天地。 无论是广袤丰饶的盘古大陆,又或者是池塘一方的大九州,都是神人混居一处,而天地之间的屏障还不似现在这般严苛到令自己都有些难以逾越。 当时神道未曾断绝,更兼有通天建木这等奇物可供天地往返,而他曾在那个漫长而又无聊的岁月当中,曾化身亿万悄然下凡。 有些化身默默无闻碌碌无为,自然生老病死。 有些化身则是潜藏暗处搅动时局,扰乱风云变幻。 说不定,这后世史书还会浓墨重彩的提及到自己那一个个化身,这世间行走之时曾用到的那些名号。 姬弃,你还记得吗? 当年,我可是第一个响应你烝灵粟,教万民,保你在位整整八十年的人啊! 不窋,你还记得吗? 当年你带着族人仓皇逃窜,可是我在后边连夜追击三百余里,将你赶到了命中注定的豳地! 看着那不受法则之力影响的姬家历代英灵,将那一双双锐利的视线汇聚到,自己这位突然闯入祖庙当中,打搅他们沉眠的不速之客身上。 也罢,纵使相逢应不识。 分身是他。 我是我。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向前行出半步,身形瞬间为之一滞! 这享受了不知多少载香火供奉,更兼亿万先民愿力加持的姬家先祖,在这祖庙当中如鱼得水如日中天,好似这半圣坐镇周天! 那股强烈的排斥感如五湖四海之水汹涌而来,那一重接着一重连绵不绝令人窒息的惊天骇浪,似要将自己直接拍出祖庙。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如三山五岳之石加持于身,那种用语言和文字已经难以形容的恐怖重量,仿佛要将自己直接踩在脚下。 一直以来云淡风轻的中年男子瞬间面色憋胀通红一片,而两条小腿更是颤抖不止,几要跪倒在地! “就凭你们?”只见这中年男子太阳穴位置上的血管如虬龙昂首,奔流其中的血液更是如战鼓雷鸣。 几要跪倒在地的他身形猛然一挺,竟是以一人之力趟过这五湖四海,一肩挑这三山五岳! 而这偌大的祖庙直接轰隆一声拔地而起三尺之高,如有这力大无穷的地龙,在这大地之下发怒咆哮翻滚起身。 经后世族人招魂而来,再以香火温养供奉的先贤残魂,直接被中年男子打散这好不容易聚拢而来的灵气。 看着那一幅幅神韵已大不如前,绢帛之上边是皲裂,似随时都会化作齑粉的画卷,贵人语迟的中年男子这才缓缓说出后半句话:“也想挡我?” 半圣? 半圣算个什么东西! 第一八七章 剑来 在这股威压之下几要双膝跪地的中年男子,身形猛然向上一挺! 宽大的青天流云袍无风自鼓,如同碧海浪潮般澎湃翻滚。 刺绣于袖口之上的道道金线,似是那穿透海雾普照而来的光芒! 而他就是这海天一线黎明之际,从扶桑大海当中东升而起的当空昊日! 以中年男子为中心,一股无可匹敌似要席卷人间的巨浪汹涌不停反推而去! 站在祭台之上英灵代代相承心意相通,更是占据这地利之优,施加一处的威压比肩半圣。 却在这巨浪的冲击之下,如同春日当中的积雪般,以肉眼可见之势迅速消弭融化直接打散这好不容易温养而成的灵气! 四周压力全无,只觉这身形骤然一轻的中年男子,在这偌大的祖庙之中闲庭信步扫向祭台之上如同泥塑雕像般的姬旦等人,那双狭长的凤眼金光毕现,如霸业王者睥睨苍生,似寰宇之主俯察诸天! 半圣? 半圣算个什么东西! 而就在此时,位于姬家列祖列宗正中位置,千百年间享受后世族人第一炷香火供奉,唯一一幅以全身之姿为题画像,身裹熊皮脸上淤痕泥泞还未消散的少年从中走出。 成竹在胸似一切变数都在他掌控当中的中年男子停下脚步。 若少年今日不曾出现,那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怪事! 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笑容的他看着眼前头角峥嵘,曾力压无数天骄同辈,令人心生绝望道心崩溃,其无上威名至今仍在传颂,甚至是无数年后的未来依旧流传的少年。 可惜,就像是只有半圣之能的姬家列祖列宗。 此时的少年,手中并没有那把以山河大川为锋,以九州黎民为锷,以公正廉明为脊、以勇武忠圣为镡,可搬山倒海、驱星赶月、敕令众神、力开天门的人皇之剑! 无比自信的中年男子笑道:“好久不见。” 似又想起先前那些相逢却不相识,令人心生落寞孤独的故人,姿态从容不已的他又问了一句:“还记得我吗?” 而少年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朗声的说了两个字。 剑来! ———————————— 是夜,长乐宫,九间殿! 当代人皇帝辛子受坐在那桌案之上,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在那油灯之下正与自己对弈。 棋盘之上纵横交错一十九道,其点位更是多达三百六十一处,恰似这天下九州。 黑棋棋风别具一格,竟在这开局起手就占据正中的天元位,凭此向中腹位置稳扎稳打,在站定脚跟后,其走势摇身一变大开大合,隐成苍龙在天之势,布局向周边影响辐射而去。 在棋盘之上落入下风的白棋,自四边星座起手,诸多落子看似松散随意,可随着棋局进入中盘,原本只是闲棋,乃至于臭棋的落子,在不知不觉间居然精妙的配合连成一气,整个局势不知不觉间活了过来! 双方落子不断,黑白双方厮杀不断,棋局曾数次陷入僵持,可随着时间推移而步入收官阶段,星罗棋布的白子在这纵横捭阖的棋盘上边已呈屠龙势。 反观占据天元位的苍龙,在那几颗看似是死棋的白子,却在此刻成了一柄柄插入龙脊之上的匕首,处处掣肘限制,在一片的形式当中莫名其妙落于下风。 棋局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对弈下去的必要。 眉心当中川字纹所带来的沟壑愈发加深,帝辛子受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 从这星罗棋布的棋盘当中走出的他,看向桌案边角那封东齐淮州之主姜桓楚秘密送给某位诸侯,又被后者反手呈交于自己,现已被读过数遍的血书。 从血书当中又走回棋盘之上的帝辛子受,看着那边角星座位上的白棋,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关于黑棋的破解之道,却迟迟不敢出手。 就在此时,就听那耳际传来一道声音:“剑来!” 闻言,帝辛子受猛然站起身来打翻棋盘,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踮起脚尖遥遥望向那西秦雍州方向的他摊开五指,当日在镜花水月的幻阵当中镇压的那道剑光瞬间冲天而起:“帮我砍死他!” 九间殿外,已成后宫当中名副其实第一人的苏妲己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漫步而来。 一袭雍容华贵典雅非凡的长裙拖地而行,胸前那串深蓝色的宝石更是光彩照人绝美瑰丽,纵使如此,却也只能衬托倾城倾国的苏妲己,如一只高贵的天鹅般仪态万千优雅动人! 视线稍稍一转,看向那冠绝九州,却至今仍未涉足的摘星楼。 心湖之中,一人一狐交谈不断。 “别人给我的东西哪怕再好,我也分毫不要!” “而我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比所有人的都要好!” 眼界不断开阔,却依旧没能冲刷掉她心中的仇恨,而欲望也随之在不断膨胀。 “不如就集天下之力,为我建一座能够力压摘星楼的建筑如何?” 可就在此时,她们看见那道冲天而起的剑光!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碧眼狐狸,心中涌起来自骨髓当中,来自灵魂深处,已经被烙印在记忆当中,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恐惧与颤栗。 霎时间,平稳的心湖浪潮翻滚电闪雷鸣。 “是他?” “是他!” ———————————— 祖庙当中,少年五指并拢握住剑柄,缓缓抬起剑尖对准面前,神色已经开始慌张的中年男子。 自少年身后,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青年、坚韧不拔沧桑不已的中年、豁达睿智慈眉善目的老人纷纷举起手中人皇之剑。 处于不同年代的少年,本体三世加持于身,汇聚于这一剑之上! 面对这定会石破天惊的一剑,不复先前云淡风轻模样的他,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逃? 可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尊严,让他根本不屑做这种贻笑大方的苟且之举。 打? 上至魔神林立动辄毁天灭地的太古时代,下至哪怕万年之后不可预期的未来,凡持剑者怕是再无一人,能出其左右。 那么,留给自己的只有这最后一条路——等死! “想不到啊。”压下自己的意外与慌乱的中年男子又恢复先前的从容淡定,只是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你居然给后人留下了一剑!” 话音未落,便被淹没进这扑面而来的磅礴剑意之中,彻底烟消云散! 冬季雾色弥漫,又值这深夜时分,漫天雾霭遮拢而来,像是在世人头顶蒙上了一层深沉的厚布。 可少年一剑挥出,自祖庙当中一股强大无比的锋利剑气直穿而出,割裂这积郁的许久的厚重云层,如同在这厚布之上划出一道直达天际的缺口。 那形如玉盘的皎洁满月,还有这璀璨无垠的浩瀚星海齐现人间! 云中一剑万里来,九州之上天门开! 少年缓缓收剑。 区区一道下凡分身。 不过准圣而已。 而准圣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一八八章 一剑震九州 这一剑,横穿九州! 剑光掠过那无边无际漫漫南海,就看那钟灵秀美蓬莱之上,造化神秀方壶之中,一时间腾云驾雾乘鹤骑鸾,无数道颜色迥异之光柱纷纷拔地而起。 这些不喜九州约束,选择退居仙山的海外散仙,无不仰头望向划过那整片夜幕,璀璨无比的剑光! 莹莹月光洒向人间,蔚然南海波光粼粼。 可就在此时,这雄浑大海突然震颤不止。 就看那无底之壑无尽之谷,这天下五湖四海滔滔之水,哪怕尽归其中也绝难填满的归墟如一把硕大无朋的墨壶,从里边喷射而出的墨汁尽染整域南海,一浪盖过一浪,一波胜过一波,撼动这大名鼎鼎的五座仙山,为之摇晃不断。 而在这汹涌而来的黑色浪潮之中,一点白光自深渊不断向上升起逐渐变大,似是有惊天大能,正手托一轮明月,自深渊海底向阡陌人间而来。 一道水柱冲天而起,这群心高气傲自称闲云野鹤的海外散修见状,无不朝水柱之上那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稽首抱拳行礼不断,朗声礼赞不止:“我等见过东王!” 而这位被称作东王的中年男子,只是略微颔首算作回礼,将自己绝大部分精力放在观瞻这人皇一剑之上,可这一众散修却无一人胆敢心生不悦。 待那道剑光消失在自己视野之外后,东王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给出十六字的评价:惊才绝绝叹为观止,剑震九州后生可畏! 有几个高龄散仙彼此互视一眼,心中生出一股荒诞不经的感觉。 这位被您如此不吝辞藻去赞誉的后起之秀,当年可是踩着您那些后代的白骨,一步步登上了那人皇之位。 只是这股念头刚起,就被自己生生掐断。 因为站在东王身后,那位面色有些憔悴,正向他们几人看来的中年美妇。 自从她几位儿子死后,这脾气就一直不怎么好。 要知道,现在被阐教占据的昆仑。 当初,可是她一人的道场! —————————————— 这一剑,直贯苍穹! 曾倒在这柄剑下,那些绝世大妖存留于世的遗种,受这股贯彻天地的气机所影响,一个个从无尽的沉眠当中被惊醒。 在那极北大荒,常年被冰雪覆盖云雾缠腰,巍峨高耸如一块瑰丽的水晶般横呈于大地之上,被视为神明栖息之地的阴山,传来隆隆巨响如是地震来袭! 只见一尊骨刺林立毛发飞扬的怪兽,破开这坚硬逾铁的冻土层,手脚并用猛冲而成,霎时间寒风狂卷冰屑乱溅。 那好似摇曳在寒风当中血红宫灯般的眼睛,透过阴山山巅之上的阵阵寒雾,看向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张嘴猛吸这漫天风雪,健硕的胸口顿时鼓胀如球,继而又听一声凄厉嚎叫,如铜钟大吕般的音波激荡而来,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直接打破这静谧的夜幕! 视线之中,就看这人皇一剑如流星般璀璨夺目锐利无比的剑气,散发出来的耀眼剑光直接将笼罩在云雾当中,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难见真容的阴山直接照亮! 祖先在血脉当中遗留下来,绝不会因为时光的冲刷而削减半分,对这道剑光产生的敬畏和绝对的恐惧被彻底唤醒。 之前还戾气滔天欲与人皇试比高的怪兽,眼睛当中的血光不断衰减,到最后竟像一条摇尾乞怜臣服脚下的野狗般,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两只前爪当中轻声呜咽不止。 阴山山脚之下,曾称霸整片极北大荒,如今却只能蜷缩一隅,在此苟且偷生艰难度日的方旨族人,正在此新旧交替特殊节点当中,架起那熊熊篝火,供奉上上好酒水,献上大块牛羊肉,无论男女老少载歌载舞,向他们的神山图腾不断祈福,希翼来年水草丰美族人安乐。 恰逢那道如同流星一般璀璨无比的剑光,看到了阴山山巅之上,那尊正哀鸣不止摇尾乞怜的怪兽。 见状,一众族人无不目瞪口呆僵立当场。 之后,这欢快无比的气氛逐渐冰冷下来。 而这一幕无声的吟唱,似乎成了曾经显赫无比的方旨一族,最后的挽歌! ———————————— 朝歌,娲皇宫,玄女殿。 掉进钱眼里边油腻不堪的巫祝郭兴,似乎这段时间过得并不顺心,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当日娲皇盛会天降大雨,善男信女手里的香火钱几乎是颗粒无收。 自己还没想到办法,如何去遮掩神像之前那首大逆不道的反诗,结果又发现,就连这偏殿当中的玄女神像,其脖颈,腰身位置都出现了一条拇指粗细的裂缝!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自己这个巫祝的位置还能不能坐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郭兴,思来想去决意自己动手修补神像。 反正都是泥塑土胚,糊两把陶土上去,这效果也应该不差的吧? 结果,隔行如隔山。 这装腔作势自己在行。 可是动手能力,就有些一言难尽······ 这兜兜转转几个月下去,神像非但没修好不说,这裂缝倒是越来越大,眼看要是再折腾几下,这神像怕是能从玄台上边栽下来砸死自己。 郭兴此时手捧一大把和好的陶土,看着那状态已是岌岌可危的神像,又想想这大半年间自己错过的那些香火钱,心里暗自思忖不断。 实在不行,就把前院对外开放? 可伏羲庙是出了名的十求十不灵啊! 那索性撂挑子不干,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这些年自己的棺材本也攒够了。 可自己又实在舍不得这日进斗金的娲皇宫。 只感觉进退两难的郭兴泪眼汪汪差点哭了出来:“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啊?” 殿内无风,昏暗的油灯兀自闪烁几下归于平静。 当日,曾出现于镜花水月幻阵之中的白衣仙子,不知何时立于虚空之中,抬头仰视那道从头顶划过的剑光怔怔出神。 突然,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跟我走吗?” 说这句话的人,亦不知何时出现,又或者从未离开。 听到这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白衣仙子眼眶瞬间通红,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身体正微微颤抖不止的她,努力压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心潮,然后清了清嗓子,表现得更像是一位多年不见的知心老友,而非其他。 “看吧,在数千年前我就对你说过。”白衣仙子强行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只不过这欣慰当中却难掩那深入骨髓的落寞:“比起我来,那把剑更适合你。” 白衣仙子强行转移话题,这无异于直接拒绝,可身后那人还是舍不得就此放手。 你知道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就像你不知道,在我众叛亲离举世皆敌,万劫不复堕入无边黑暗之时。 曾带给我一丝光亮的你,究竟有多美。 所以,即便这段感情,到最后注定没有任何结果。 可我还是向将它牢牢抓住,直到我再也抓不住为止。 身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跟我走吧。” 白衣仙子神情痛苦的摇摇头,旋即闭上了眼睛。 再次给出答案。 许久之后,耳际只有这寒风呼啸而过。 世人皆说,这风过无痕。 可留在心间的那些轨迹,又岂是轻易就能忽视抹除的东西? 以情为丝,精心编织出一张绕指柔的大网。 去捕获那注定潜力无限,能以一人之力强压无数天骄尽折腰的猎物。 却未曾想,猎手也掉进了这张大网。 当炙热的欲望与冰冷的理智不断交替转换争夺控制权。 到底谁是猎手,谁又是猎物?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作茧自缚,不得解脱。 是我活该!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也将你拖入其中。 滴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何以与君识? 唯有泪千行! 第一八九章 天下纷乱起 朝歌,长乐宫。 苏妲己凭栏而望。 视线中,这一剑如长虹贯日普照人间。 虽说是一女子身,却也禁不住为之热血激昂心神摇曳。 “怪不得你说,这是一个刀与剑、血与泪、冰与火,一个只属于男人的世界!” 苏妲己眼神幽幽,凝视那道璀璨无比的剑光久久不愿收回视线。 而与此同时本就涟漪不断的心湖,更是突起波浪。 那不断旋转而去的水流,在这湖心之上勾勒出一方深不见底的漩涡,就如同那无尽的南海归墟一般,裸露出来的漆黑洞口似能吞噬掉整具灵魂! 逐鹿天下,问鼎中原。 这怕是所有男人终极梦想了吧? 就连我这一介弱女子只是稍稍想起,都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只是,回过头来想想,我们女人呢? 刺绣女红,相夫教子? 贤良淑德,礼敬公婆? 我偏不! 凭什么只有你们男人可以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凭什么我们女人只能一生困守在灶台三尺之内,消磨这大好青春年华? 我也想让全天下人的人,都看到我苏妲己最璀璨最夺目的一幕! 哪怕这一幕,就如同这道剑光般短暂不已! 可那也曾照亮了整个夜空。 不是吗? “不如就将那座无论在任何程度之上,都将必定超过摘星楼的建筑。”慷慨激昂间,手指死死扣入栏杆,用力之下就连这关节都不断泛白的苏妲己,嘴角漾起一丝摄人心魄的笑容:“不如,就叫它鹿台如何?” ———————————— 极北大荒,阴山脚下。 一州抵三州的极北大荒,因此地气候恶劣、产物匮乏、位置偏僻而造就了一大批诸如犬戎、鬼方、方旨这些曾称统治整个极北大荒的超级部落。 这些行事粗犷彪悍生活茹毛饮血,不被那些自恃中原正统血脉之士所承认蔑称为蛮人的部落,仗着刀快马疾不断南下烧杀抢掠扰乱边境,曾被夏商两代君王头疼不已。 直到天对弈犹胜半子的商王武乙子瞿横空出世,率领麾下四大诸侯征讨极北大荒,一战压制住那些蛮族桀骜不驯的野性、打碎了那肆意妄为的狂妄。 而就在今年祈福之时,阴山山巅之上那尊怪兽摇尾乞怜如同一条丧家之犬的模样,彻底打散了方旨族人们强吊起来的那口心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之前受那道强烈的音波冲击,阴山崖壁之上那积攒无数光阴的积雪发生断裂! 断裂的积雪冲刷而下,沿途带起的冰雪越攒越多越积越厚,顺着蜿蜒蜒纵横的山麓汹涌而下激荡而起。 如雷池倾覆,似天河倒灌。 一场毁天灭地的雪崩浩荡而来! 山脚之下惊慌失措的族人推搡不止哭嚎不断,纷纷跨上马背夺路而逃,被打翻的酒水泼洒一地,掉落的羊肉被踩在脚底,婴儿啼哭老人叹气。 被撞倒的盛大篝火溅射起的火星,在这夜幕当中不断盘旋,最后失去温度化作一颗颗冰冷的灰烬,随后就被那铺天盖地的雪崩彻底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在雪崩之下侥幸逃过一劫心有余悸的方旨族人,看着那倾泻堆积在大地之上,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泛着奇异莹莹蓝光的积雪。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彻底掩盖住山脚之下那片不断萎缩且愈发贫瘠的草场,而现在的温度还再不断降低,怕是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些看似松散的积雪就会变成一条连绵不绝永不融化的冰川。 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场,就如同那群绵羊一般温顺可欺的中原人,丢掉了他们的工作,失去了他们的房子。 不少人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望着那隆隆积雪难以接受现实的他们,绝望之下放声痛哭,人数本就越来越少的方旨一族陷入恐慌与内讧当中。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位短发少女牵着她虎头虎脑的弟弟大踏步离去,身后默默无声,跟着零星不过十余位族人。 弟弟奶声奶气的问着短发少女:“阿姐,阿姐!咱们的阿爹,阿妈呢!” 短发少女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积雪淹没的家园,而她们的父母为了搭救她们,已经被彻底掩盖在了这片雪窖当中! 强忍着泪光的她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阿爹,阿妈他们去了一个很远远的地方。” “那我们这是要去找他们吗?” “不,我们是要去寻找新的家园。” “那,阿姐,我们能不能等天亮了再走啊,前面那么黑,我好怕!” 短发少女神情为之一肃,雪崩过后,留给族人们的路只有两条。 第一条路,要么死守此地,在这隆冬腊月风雪交加的季节被活活饿死在这里。 第二条路,趁着气温还未到达最冷节点的时候,向气候稍显温和的东南方向不断进发,寻找一片无主草场,但很有可能在半路之上就被别的部落或抓或杀,沦为交易的奴隶和生育的机器。 前方的路,似乎就像弟弟所言一般黑暗无比,注定黯淡的结局在等着她们。 “不要怕,跟着阿姐走,天亮之后就好了!” 小男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嗯,我听阿姐的话!” 风霜之中,十数人很快消失不见。 “我不会愚蠢而又可怜的向神山继续祈祷,希翼渺茫的恩泽降临。” “我要重新统一分崩离析的极北大荒,成为真正的塞外之王!” 夜幕之中,短发少女背起已然熟睡的弟弟,佝偻的腰身压不住她那炙热而又决绝的眼神。 “我要向造成阿爹,阿妈葬身冰窟,真正的凶手复仇!” 短发少女的目光遥遥望向南方。 我发誓终有一日,我要驾着千军万马踏平上天玄州,割下商王的脑袋! ———————————— 西秦雍州,西伯侯府邸。 随着祖庙当中少年一剑而过,中年男子暂停时间长河的法则之力瞬间消退。 失去缰绳的夜风,拂过走廊之中一盏又一盏的宫灯,在这夜色当中不断摇晃。 散去依托的雪花,如仲夏之际的柳絮般沸沸扬扬,落在结冰的假山之上,冻结的池塘当中。 如同雕像般的护卫活了过来,舒展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肢,嘴里哈欠不断:“时间不早啦,是时候钻进热乎被窝,舒舒服服的睡他一觉了!” 被定格在半空当中的水流落进杯中,如同泥人般的丫鬟恢复自由,看着那热气腾腾的茶水:“天气越来越冷,让人手脚发僵,该喝杯参茶去去这周身寒气了!” 被定在冰河之中的鬼仙黑袍身形瞬间消散,潜藏进阴暗的角落不见踪迹。 离地三尺之高的祖庙轰然坠地。 对先前发生之事毫不知情,感觉时间运转一切正常的姬旦等人,未曾发觉那光泽灵性早已大不如前的先祖画像,一个个急切的看向那惜字如金,自始至终只说了“时间”二字的西伯侯姬昌。 母亲太姒眼神忧切,在袖中轻轻碰了碰自己丈夫的手臂,其中所要表达之意不言而喻。 可西伯侯姬昌却好似全无察觉一般,自是将怀中的妻子抱的越发用力。 而姬旦强行耐住性子静待下文,并在心中暗自祈祷不断。 可最后,还是得到了一个让他无比愤怒而又极为不解的回复。 此去朝歌述职已经决定。 不容更改! 第一章 山不见我,我去见山 帝辛子受执政8年,农历2月初4。 傍晚时分,元州城西。 在一处不甚起眼,名叫索青酿的小酒馆中,闲散酒客聚拢一起,哆哆嗦嗦将自己僵硬生疼的手指,探向桌上那方小小火炉争相取暖,手掌揉搓几下,借此驱赶这浸透全身的料峭春寒。 炉子上边煨着把脖细肚圆的铜壶,随着炭火不断升温,道道奇特酒香从中溢出,向桌前一众老饕酒客弥漫而去。 迥异于用谷物酿造采粮食本身香味,再施窖藏保存以老窖底泥之气从中调和,所形成的那股浓烈当中又夹杂着复合之意的香气。 铜壶当中这股扑鼻而来的酒香,乍闻之下,乃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鲜爽果香。 可深嗅几下,就会惊奇的发现,这果香当中竟然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灵动跳动的酸涩之气。 在本体酒水的居中调和之下,这两种气味彼此相辅相成,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使得酒香极具层次感,若是再配上那一碟随酒水附送酥脆爽口的盐焗黄豆,更是人间美味。 几杯酒水下肚暖意四散开来,浑身血气舒畅,禁不住胸胆开张,即便是这第一次见面,尚且还有些生疏的酒客,也在这氛围的催化之下,距离被迅速拉近。 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上到家国大事社稷苍生,下到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无一不谈。 一时间,各种小道消息纷至沓来! “那背靠骊山面拥渭水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上下更是有六层之高,被誉为是咱们元州境内风满楼的临江阁。”说到这里只见这位口若悬河的酒客,突然紧闭嘴巴,机警的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无异常之后,这才神秘兮兮的继续说道:“被人整个包了下来!” “你说什么?”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为震惊,等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嗓门太高的他,当即压低声音一脸不可置信的问向身边酒友:“像咱们这种普通老百姓,一家几口人半年衣食住行所要用到的花费,在上边连几个小菜都点不起的临江阁,被人整个包了下来!”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见这应声之人不急不慢端过铜壶:“他临江阁的花费固然是高,可是架不住咱们这新上任的元州侯更是财大气粗啊!” “何止是财大气粗!”又有一人从碟子当中捻起几颗盐焗黄豆放进嘴中:“从前天,也就是农历2月初2开始,一直到今天结束,这临江阁被咱们这侯爷大人包了整整三天!” “我听说,嘿,哥几个,我听说啊!”一位酒客赶紧插话讲起自己的小道消息:“就连这端上桌来的瓜果蔬菜,都是每隔半个时辰就被撤下再换,而那酒水菜肴更是略微发凉,就全部打下去起锅再做!” “啧啧啧,这等规模的宴席,简直是丧心病狂!”一位年纪稍长的酒客摇摇头感慨一句:“二月二龙抬头,这新来的侯爷,可真是猛龙过江啊!” “那又如何!”这时一位酒客慢悠悠抿了口酒水继续说道:“他请的人没有一个到场,这条过江的猛龙,还不是被地头蛇生生压住了风头?” “啊?”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是谁的胆儿这么肥,这新上任的侯爷如此赏脸,都不愿前去赴约?” 只见这位酒客放下手中酒杯:“还能有谁?当然是号称元州地下,无冕之王的陈氏一族!”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不已氛围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许久之后,才有人敢仗着酒劲说一些醉话:“到底是过江龙厉害一些,还是地头蛇更胜一筹,这接下来怕是有好戏······” “喝醉了就不要乱说!”一位中年酒客直接打乱自己老友越说越过分的醉话,而后直接略过众人讳莫如深的陈氏一族,重新将话题带回到新上任的元州侯身上:“听那些小厮们说,这位元州侯倒也是个极有修养之人,在这临江楼上空等了整整三天,竟半点也不恼怒。” “不止有修养,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接话的酒客思虑半晌这才选择用“妙人”来形容这位元州侯:“那些撤下来的瓜果蔬菜酒水佳肴,有一部分赏给了那些辛苦打杂的小厮,而绝大部分都送给了城内那些家境贫寒的孤寡老人。” “只不过啊,临行之时留了一句话。”之前被老友喝止的酒客,仗着酒劲又开始说起了醉话,而且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山不来见我,那我便去见山!” 体会出当中蕴含微妙之意的酒客们,霎时间竟无一人胆敢接话。 此时,就听门外一道声音传来,打断借酒水咀嚼其中韵味的酒客思绪。 “见不见,这山都一直在这里!” 众人抬头扭头看去,就见那厚重的门帘被猛然掀开,一位岁数不过十之八九,气宇轩昂龙行虎步的年轻人,却正是那元州无冕之王陈氏一族的长房长孙陈志诚! 就看这陈志诚在一群仆从家丁的簇拥下从容走进酒馆,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扫过众人,视线在那名借着醉意说些放肆胡话的酒客身上稍作停留,既而笑容扩散开来:“哟,哥几个好雅致啊,这天都黑了不回家陪老婆抱孩子,还聚在一起喝酒!” 身后家丁仆从鱼贯入内,往这酒桌旁边一站神色隐有不善。 如此一来,众人再无饮酒之意,纷纷起身离座,朝陈志诚打过招呼后,便就此离去。 “那哥几个慢走!”陈志诚见这群酒客如此上到,脸上笑容不改:“今天的花销,就包在我一人身上了!” 待最后一人离去之后,陈志诚脸上的笑容立时敛没,两只眼睛稍稍一眯略显狭长,嘴角颤动几下不知说了些什么话。 尽管仆从们已经收拾好这满桌狼藉,可对此仍不满意的陈志诚从袖中掏出一方质地细腻柔软的绢帛手帕,亲自上手将方才酒客们坐过的长凳来来回回狠狠擦拭几遍,这才心满意足的在最中间位置坐下。 一个眼神示意,身边专人便从木匣当中取出一对儿通体白皙造型古拙,杯壁薄如蝉翼,绝非凡俗之物的白玉酒杯放在桌案上边。 铜壶当中残留的酒水香气,撩拨的他浑身莫名颤动不已,就像那颗愈发躁动不安的心。 已经迫不及待的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索青娘。 上一壶索青酿! 第二章 索青酿中索青娘 虽只是一处位置偏僻,规模小到不能再小的深巷酒馆。 可里边却有名动一方的双绝! 一绝,便是那用桑葚泡酒而成,色泽红润透亮、口感清爽,香气具有层次感、被雅称为索青酿的桑葚酒。 至于这第二绝。 陈志诚扭头看向传来动静回应的酒馆后厨。 只见后厨布帘掀开,从中走出一人,俏脸面色稍显苍白憔悴,岁数约摸二十二三。 正是这酒馆当中第二绝,索青娘! 听到动静,身居后厨的索青娘应声上前,准备招呼客人,可等她看清楚那呼唤自己之人,正是那身份尊崇的陈志诚后,分明大半个身子已经走出帘外的她,却生生止住脚步。 漾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机又马上舒展开来:“您来了。” 说话间,向后撤出半步又退回后厨位置,这才稍稍稳定下心神的她,笑问向自己根本得罪不起,可又不知如何是好的陈志诚:“那,还是按老规矩来?” “嗯,只要一壶索青酿。”收回自己炙热视线的陈志忱点点头道:“吃不惯,也不喜欢那盐焗黄豆。” 二人短暂的交流过后,酒馆又恢复平静。 四平八稳坐在长凳之上的陈公子极具耐心,想起方才被自己赶走的那群酒客,心情明显不错的他,嘴里哼哼唧唧唱着一首小曲儿。 毕竟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能来此地,那必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说起这索青娘,也是一位苦命人。 这才过门一年多的时间,她那个短命鬼丈夫就得了肺痨一命呜呼,给索青娘留下了还未满月的遗腹子和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叔子。 娘家人嫌弃有克夫之名和她断了关系,索青娘也没有改嫁的意思,就带着俩孩子,步履维艰的将这个烂摊子给支撑了起来。 几年光景过去,当初的遗腹子逐渐长大,小叔子也懂事的参了军,每月寄回来的军饷还能补贴家用。 眼见这日子即将步入正轨,可她那小叔子却在去年时间突然死了。 至于死因是什么,军营高层也没有给出具体解释,反正就是死了。 而索青娘也就靠着军营拨下来的这笔抚恤金,盘了个前后只有两间小到不能再小的店面,开了这个名为索青酿的酒馆。 一个女人面对着来来往往的男人,总会让这些男人身后的女人们嚼舌头。 起初,像什么骚狐狸、害人精、竹叶青,这等具有强烈指征特性的词汇总是层出不穷。 而索青娘不辩解。 时间一场,也没见谁家男人和索青娘传出过风声,之后又听到些后者的心酸与不易,让这些背后嚼舌头的妇人也忍不住掬一把眼泪,善心大发的她们,时常还想着去酒馆当中帮衬一把。 对此索青娘也是全部婉拒。 而喝酒的这些老爷们儿。 喝开心了,言语上调戏几句。 索青娘也不恼。 喝上头了,就想着动手动脚。 索青娘也从来没让谁得逞过。 孤儿寡母开了个这样的小酒馆,果酒材料货真价实,还会附送一碟盐焗黄豆,让本就不高的利润越发微薄。 这一切众人看在眼里,也是越发敬佩这个隐忍而又坚强的女人。 于是酒馆招牌“索青酿”的最后一字,被取巧用了个谐音,见面都称呼一句“索青娘”。 后厨门帘被再次掀开,突然传出来的响动打断思绪,陈公子扭头看去,就见自己此行意图所在的索青娘,端着一方托盘由远及近行至桌前。 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面前这位正利索收拾满桌杯盏女人的他,眼神逐渐变得炙热。 不同于自己身边那些只会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 哪怕索青娘天天围着那低矮酒窖油腻灶台打转,穿着一套多次浆洗以至于有些发白的粗布麻衣,可浑身上下却依旧整洁素净。 不施粉黛素颜朝天,虽算不得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但胜在眉眼平和五官匀称。 兴许是经历了太多波折,承受了太多磨难,面色又些许苍白的索青娘,眉宇间更是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如明珠暗投似娇花枯萎,让人忍不住生出想要呵护周全之意。 而且不同于那些正在抽条发芽青涩干巴的小丫头片子,已身为人妇的她,在这时光的沉淀下,一举一动一颦一簇,都带着成熟女人才会独有的,那股风情魅力与知性优雅。 围在自己身边都是一群想尽了办法,去争风吃醋的莺莺燕燕。 而索青娘就像是这空谷幽兰让人眼前一亮,那股若隐若现萦绕鼻翼随山风而来的香气,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可等你想要遍寻空谷,将幽兰彻底据为己有之时就会发现,她骨子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如同烈火之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坚冰,那种无从下手的感觉直让人黯然神伤。 也恰恰正是这股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让索青娘多了几分让人欲罢不能的冷艳之美。 陈公子心中暗赞一声道:啧啧,这个女人! 索青娘添好木炭换上酒壶正要离去,可坐在长凳上边的陈公子却突然说道:“别急,坐下陪我喝一杯。” “陈公子······”闻言,索青娘身体瞬间一僵面露为难之意:“这不太合适吧?” “让你坐,你就坐!”一群家丁仆从围拢上前阻住索青娘去路:“我们公子说的话,什么时候在这元州不管用了?” 陈志诚笑意盈盈,朝索青娘招手不断:“坐!” 面对这群一唱一和根本不屑掩饰胁迫的这群人,索青娘也只能强行挤出些许笑容坐下身来,只不过马上就紧抿双唇低下脑袋,像个泥人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看着眼前刻意闪躲的索青娘,自恃一切尽在把控当中的陈公子也不着急开口。 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不多时,温热的酒水散发出奇特的果香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陈公子,酒已经给您热好了。”围裙边角都已经被揉搓到蜷曲的索青娘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向面前好似瘟神一般的年轻人:“那我就……”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直接打断。 “都说过多少次,叫我志诚就可以了。”陈志诚慢条斯理取过火炉上边的酒壶:“这样才显得你我二人之间不生分嘛。” 索青娘看着酒水从壶嘴倾斜而下,在空中划出的优美弧线,最后冲进杯中激荡不断,如自己这上下难安忐忑不已的心弦,这,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他端起一方白玉酒杯,轻轻摇晃一下酒杯,红润透亮的索青酿挂在杯壁上边的氤氲之色,似女子柔嫩红唇令人垂涎三尺,旋即又将剩下那方酒杯往前稍推几分。 最后看向那醉翁之意的索青娘。 来,陪我喝一杯! 第三章 在下萧瑟枇 见这满满一大杯酒水推上前来,对于陈志诚心中意图洞若明镜的索青娘本想直接拒绝,可又怕驳了后者的面子,弄到彼此尴尬下不来台。 无奈之下赶紧从凳子上边站起身来,挤出一张笑脸不断解释说,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善饮酒,在此只能谢绝这一番美意,还望陈公子大度海涵一二。 可陈志诚此行来到酒馆,对索青娘可谓是志在必得,又怎会轻易放过这等机会? 于是乎,这边陈志诚半遮半掩就差将话题直接挑明,而索青娘那边揣着明白装糊涂婉拒不断。 在两人你来我往交锋不断的客套推辞之下,白玉酒杯当中鲜红的索青酿泼洒过半。 这一来二去,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的陈志诚,见这索青娘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当即面色一冷,将手中酒水还剩不到一半的白玉酒杯往桌案之上重重一磕!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本就所剩不多的酒水立时飞溅开来,弄脏半截华服衣袖。 又听“哼”的一记鼻音,耐心几要被彻底磨灭的陈志诚顺势坐回长凳,一言不发。 而索青娘脸上的笑容也是逐渐敛没。 压抑的氛围自二人身上不断蔓延开来,哪怕此时火炉当中的木炭正在熊熊燃烧,可屋内的寒意似要比那门外的料峭春寒还要更甚几分! 可就在此时,门外,那料峭春寒当中,一个脑袋探进布帘,毫无眼力见儿大的在酒馆当中东瞧西看,正欲张嘴说话就被索青娘直接打断:“不好意思,我们······” 见自己公子好事被扰,一群恶仆直接打断索青娘的解释:“还不快滚!” “哦,好!”那个傻里傻气的脑袋,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在应了一声之后,又识相的退了回去。 酒馆当中那压抑的氛围,被这突然出现的酒客直接打破。 “那陈公子,您喝好喝开心。”感觉这气氛缓和不少的索青娘看向面前神色阴郁的陈志诚:“我这边就先退了下,免得打扰到您的雅兴。” 说完正要抽身离去,却见那一言不发的陈志诚突然开口叫停:“我让你走了吗?” 已经转过身体的索青娘又只能扭回身子,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不知陈公子您还有何吩咐?”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见这索青娘哪怕到了现在,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肯上道,美酒在杯幽兰在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的陈志诚低声问道:“这酒,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 “之前跟您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话间索青娘看了眼后厨歉意一笑:“锅里的水还开着呢,我得去给孩子做饭了。” “你!”陈志诚当场气结,那股无力颓然的感觉和强烈的占有欲彼此交织在一起,看着那全然将自己无视,已经抽身离去的索青娘,瞬间打破他所剩不多的理智:“这酒,你不喝也得喝!” 起身离座的陈志诚三步并作两步追赶上去,就要一把抓住索青娘的手腕,在这元州,但凡是我看上的女人,哪怕她插了翅膀,也逃不出自己手掌心! 可自己这才刚刚够到索青娘的衣袖边被直接甩开! 自幼养尊处优,身边下人无不对他俯首帖耳的陈志诚,见这索青娘居然还敢反抗自己,只感觉这怒火腾的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当即一声令下,身边家丁便将那索青娘直接擒住,反手扣在背后挣扎不得! “你这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此刻二人之间已经彻底撕破面皮,撕破伪装的陈志诚端着酒杯走走上前来:“我能看上你这个半老徐娘,那是你祖上八辈都修不来的福气!” 说话间一把掐在索青娘双腮之上,强行叩开唇齿,端着那酒杯就要往嘴里灌:“喝,你今天给老子喝!” “带着一个拖油瓶,守着这家破酒馆,一天能给你挣多少钱?” “只要你点点头喝了这杯酒当了我的女人,又能享受多少荣华富贵?” 这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还是个大活人? 自己接二连三委曲求全只是不愿撕破面皮,可一味的退让却换来的是他陈志诚变本加厉的咄咄逼人! 再看这索青娘,性情也是刚烈,用舌头挡住喉咙,将那灌进来的酒水含在嘴里,运足气力直接啐在陈志诚狰狞扭曲的面皮上边:“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啊!”猝不及防被啐了一脸酒水的陈志诚顿时火冒三丈,反手就是一记巴掌扇向索青娘:“你这个贱人,气煞我也!” 挣扎不得的索青娘也是被激起火气,抬起头来直视眼前抡圆了的巴掌:“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喝!” 掌风已至面前,掀起额角缕缕青丝,可这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错愕之间,索青娘扭头看去,却见那陈志诚的手腕竟被一人牢牢攥住手中! 再仔细一看,顿时惊诧不已,这不就是之前那位冒冒失失的酒客的嘛! 我索青娘为人处世行行得端坐得正,不愿这位东张西望的酒客,因自己而受这无妄之灾,故而才说酒馆打烊,寻了个借口将其劝走,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是,他怎么又进来了啊! 这可如何是好? 而正在气头上的陈志诚扭动胳膊想要发作,可奈何攥住手腕的那把大手就像是一把铁钳,几次发作都挣脱不得,反倒是自己胳膊被弄的生疼不已,心中怒火更甚的他朝身边一群随从厉声喝道:“还干看着是吧!” 一群恶仆心有疑惑,这人啥时候进来的啊,根本没看到啊! 但管他呢! 有公子给咱们撑腰,怕什么! 当下松开索青娘,摩拳擦掌间就朝眼前此人冲了过去! 然后,就在一连串的哀嚎声中倒地,同时又生出另一个疑惑。 这人啥时候出手的啊,根本就没看到啊! 见这一群爪牙,被此人不费吹灰之力撩翻在地,陈志诚心中暗骂一声废物,整个人的嚣张气焰瞬间一萎。 直冲天灵盖的怒气稍稍一减,智商又重新占领高地。 陈志诚转念一想。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没有眼力见儿,敢阻拦自己动手教训这个贱妇? 难道说在这元州,还有不认识我陈志诚的人? 压力骤然一松,陈志诚一边揉着皮肤发白发红,更是被攥到生疼的手腕,一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陌生至极,岁数约莫要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年轻人。 虽极不愿认同,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年轻人眉眼男生女相,皮囊极为出彩! 陈志诚绞尽脑汁搜寻记忆,能有此出众相貌的人,自己不应该没有见过啊! 视线不断下移,只见这位年轻人在这能冻死人的料峭春寒当中,只穿了一套单薄的粗布麻衣,身上也没有能够表明身份地位的玉佩腰带。 此时的他,心中生出和之前索青娘先入为主的相同猜测。 莫不成和那群酒客一样,都是些出身低贱的穷鬼? 最后,这注意力集中到了年轻人方才留给自己深刻印象的右手之上。 只见他那手掌关节指肚,还有虎口上边均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之前的猜测被瞬间推翻。 能有此特征,乃是日久天长舞棍弄棒导致而成。 难不成是出身行伍? 瞬间,思路清晰。 怪不得,这右臂力气如此之大! 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来头已有七八分把握的他低声问道。 你是谁? 而年轻人则是拱了拱手爽朗一笑。 在下,萧瑟枇! 第四章 登徒子,落水狗 萧瑟枇? 这世上还会有如此奇怪的名字? 闻言,陈志诚面露狐疑之色。 莫不成,他是在故意作弄我?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以赴,更何况还是面对一个不知根底几何的大活人? 想我陈志诚,可不是那些出身小门小户,还得意洋洋显摆不断的三流小角色! 本着谨慎之意,他又将眼前这位自称萧瑟枇的年轻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绝对不能漏放任何一处,能够彰显此人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可这一圈儿看下来,得出的结论与之前相仿。 嘶! 难道,真是我多疑了? 将生疼不已的右手藏在袖中,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陈志诚,看向面前萧瑟枇笑问道:“阁下这个名字,恕我见识浅薄,倒是从未听过!” “我不过就是一位普普通通解甲归田的老兵。”萧瑟枇爽朗一笑继续说道:“像陈公子您这种大人物,自然不曾听闻。” 此话一出,索青娘眼神陡然变亮,视线数次在萧瑟枇身上停留,忽又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而陈志诚则是在萧瑟枇自报家门后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 之前的对他的种种推断,现在不就能一一对得上号了嘛! 我还以为是谁呢? 原来就是个空有两膀子力气的平头百姓啊! 此刻再瞧那滔滔不绝解释说,自己只是看不过一个大男人动手打女人,无奈选择出手制止,绝对没有任何冒犯之意的萧瑟枇,陈志诚这刚刚才占领了高地的智商,就被瞬间赶下台。 突然闯入酒馆,打搅自己好事不说,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现在还跟我吧啦吧啦说这么一大串毫无意义的废话! 再想想方才,因为自己的过分谨慎,竟然差点被一个毫无背景来历可言的小老百姓给唬住! 这事要是传出去,那还不得被众人笑掉大牙! 恼羞成怒之下,陈志诚这嚣张气焰又瞬间膨胀! 只见他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直接敛没,转而是那满面寒霜,当即抬起右脚,脚尖绷直猛然向前一戳,直向萧瑟枇小腹位置狠踢而来! 似已经料想到萧瑟枇在中招之后倒地不起哀嚎蜷曲的惨状,陈志诚恶狠狠的咒骂不断。 喜欢打抱不平是吧? 喜欢英雄救美是吧? 还觉得自己挺厉害是吧? 那我今天就给你好好上上一课! 也好教你知道知道我是谁! 今天我就是弄死你,你也是白死! 事发突然,一旁的索青娘实在没有料想到,这陈志诚会在萧瑟枇选择开诚布公说出来历之后直接选择翻脸,此刻想要阻止,已经为时太晚。 可此事说来说去,皆因自己而起,岂能让无辜旁人受这牵连波及? 还是那句话,我索青娘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即眼一闭心一横,就要挡在这萧瑟枇面前,替他挨这一脚! 这自己这左脚才刚刚抬起,就感觉有一条孔武有力的胳膊,不由分说将自己腰身一把揽住,顺势又往这侧面一拉,索青娘整个人瞬间站立不稳,感觉就要跌倒在地! 这一切猝不及防,又毫无心理准备的索青娘当即惊叫一声赶紧睁开眼来,这才发现自己并非是要跌倒在地,而是被揽进了那萧瑟枇的怀抱当中! 这健硕的臂膀、这雄浑的胸膛、还有这股男人独有的雄性魅力,瞬间将她淹没其中! 甚至,索青娘都能隔着萧瑟枇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衫,感知到他身上的温度! 索青娘心中莫名一颤,身体一软,最后起伏不定的心潮汇聚到脸上,醺成朵朵红霞! 可又转念一想,亡夫早逝之后,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恪守妇人本分,陈志诚不过是想拉住自己手腕,自己为此都能不惜撕破脸皮,又何时能容忍自己被一个陌生男子堂而皇之抱在怀里? 难道,我孤儿寡母就如此好欺不成! 脸上的朵朵红霞立时消散,又恢复之前面色苍白娇花枯萎模样的索青娘,当即抬起右手就要朝眼前这个登徒子脸上很掴而去! 可就在此时,萧瑟枇身形稍稍一扭,将她护在身后,转以左臂面对陈志诚。 索青娘抬起的右手,瞬间停在半空。 他竟然不愿让自己上前,而是选择将自己护在怀中! 眼见陈志诚右脚已经狠踢而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萧瑟枇左手一记海底捞月,稳稳托住前者右脚,继而向前一拉! 同时,怀中索青娘缩回右手,思来想去只感觉左右为难的她,鼓足气力掰扯萧瑟枇右臂不断挣扎。 你一个大男人,我一个寡妇。 这样像话嘛! 再看那陈志诚被萧瑟枇这么一拉,身形顿时摇晃不断,为了维持身体平衡,不得已只能靠着单腿向后者不断跳来! 所谓,一招落入下风,招招受制于人,便是如此。 萧瑟枇好似痛打落水狗般,根本不给陈志诚丝毫喘息的余地,还不待后者蹦跶着向自己跳上前来,又将这托在手掌当中的右腿狠狠往上一抬! 重心瞬间改变,陈志诚金鸡独立辛苦维持的平衡被直接打破,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倾倒就要一屁股摔倒在地。 而这索青娘毕竟是一女流之辈,任凭她使足气力也左右挣扎也脱不得这萧瑟枇的右臂,又羞又恼之下张嘴正欲呵斥之时,就觉抱在腰间的的手臂突然发力,如是一个不断收紧的铁箍般直接勒进自己身体! 这才刚刚张开的嘴巴当,立时又发出一声惊呼。 自己竟是被这萧瑟枇直接单臂抱起,继而整个人随同这登徒子向前迈出一大步! 视线当中,只见这萧瑟枇左肩直接撞在陈志诚高悬而起的小腿腿肚上边,登时,后者直接起飞,在这半空中优美旋转一圈半后,才重重摔落在地! 看着那以狗啃泥的姿势正趴在地上,明显摔个不轻的陈志诚,索青娘先前半开的嘴巴直接张圆! 好半天功夫这才反应过来的她,赶紧挣脱开萧瑟枇的臂弯,赶紧冲上前去想将陈志诚从地上搀扶起来,可这才刚跑出两步又赶紧退了回来。 “你闯祸了知道吗?”又折返回来的索青娘抓住萧瑟枇衣袖不断拉扯:“现在时日已晚又天寒地冻。” “这个时候路上行人稀疏,你赶紧走!”说话间将拉到门前的萧瑟枇就要推搡出去:“知道吗!” 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陈志诚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在一连串急促的咳嗽过后,陈志诚抬头看向那正焦急不已给萧瑟枇谋划退路的索青娘,当下怒极反笑:“想跑?” 视线从萧瑟枇的身上稍作逗留,随即恶狠狠的盯向索青娘。 跑? 你跑了我看她怎么办? 她也跑了。 我看她儿子怎么办! 第五章 见过嫂夫人 此话一出,半推半搡行至门前的萧瑟枇立时停住脚步,扭头朝陈志诚看去。 就在二者视线相交的瞬间,陈志诚心中咯噔一跳,脸上狰狞怨毒的神色霎时间凝滞开来不说,更有一阵毛骨悚然的颤栗,自灵魂深处向全身蔓延而来。 自己今日着实让这突然出现横插一脚的萧瑟枇给气到不轻,而方才索青娘这个不识抬举的贱人,居然还想让他拍拍屁股走人。 试问,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故而,火冒三丈。 这才,口不择言。 此刻,见这萧瑟枇不顾索青娘的劝阻执意朝自己走来,八成是来者不善,而那些家丁仆从无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呻吟哀嚎不断,哪里还能派的上半点用场? 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我年纪轻轻还没活够,更不想为了区区一个寡妇,就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待在这里! 趴在地上的陈志诚,当下再也顾不得五脏六腑当中那股令人憋闷不已,插旗不断的刺痛感,挣扎几下,就要从地上站起身来。 可心理上的巨大恐惧,让他的那两条腿就跟面条般,软绵到压根提不起半分气力出来,好半天功夫,这才勉强翻过身来改趴为坐。 这边屁股刚刚落地,陈志诚就赶忙抬起头来向前一看,顿时三魂留一,七魄去五。 就看那萧瑟枇不知在何时已然站在自己面前,正居高临下俯视自己,而从他那冷漠的眼神当中,陈志诚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令人肝儿颤的杀机! 大骇之下,坐在地上的陈志诚手脚并用,两只脚后跟蹬在地上,一双手拨弄不断,仓皇向后退去,在他那惶恐不安的视线当中,就看眼前萧瑟枇的身影,在油灯的照射下,越拉越长越拉越大。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陈志诚后脑勺撞在墙壁上边,身后已再无退路,而亦步亦趋的萧瑟枇,他那巨大沉闷到令人绝望的身影,也彻底将其笼罩淹没! 陈志诚干裂的嘴唇开阖几下,颤声问道:“你,你要······”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直接打断,萧瑟枇拃开五指一把攥住陈志诚的衣襟,直接将其从地上拔了起来! 霎时间,陈志诚像是一头年关底下被捆住四蹄的肥猪般,张大嘴巴一声尖锐而又凄凉的哀嚎透过酒馆屋顶,融进稀薄的暮色当中:“啊!” “饶命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陈志诚此刻就像是一条被钓出水面的鱼儿,在这半空中不断挣扎痉挛,涕泪横流间两股颤颤几要失禁:“索青娘,救我,救我啊!” 索青娘见状于心不忍有有些担忧,毕竟今天捅出来的篓子已经够大,这陈志诚万一要是再有个什么闪失,怕是整座元州都要鸡犬不宁! 正要上前求情,却见这萧瑟枇在陈志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者那犹如杀猪般凄厉的嚎叫竟然就此戛然而止! 可是这前后变化差距之大,饶是这已经止住鬼哭狼嚎的陈志诚,在一时间又有些不敢相信,在索青娘的视线当中,就看前者怯生生的看向萧瑟枇,活脱脱像是个稚气未脱的孩童,在小心翼翼的试探询问长辈的意见:“真的?” 可惜,萧瑟枇却懒得再做回答,五指一松撒开陈志诚衣襟,后者就像是一滩烂泥般跌坐在地。 方才命悬一线,此刻再无性命之忧,前后境遇变化之大之快,简直令人恍若隔世,整个人紧紧贴靠再墙壁上边的陈志诚,顾不得额头上边渗出来的层层冷汗,一个劲儿的大口喘着粗气,现在想来仍是后怕不已! 这个萧瑟枇,方才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个眼神,太凌厉,太可怕了! 像他这种人,手上绝对不止有一两条人命如此简单! 而他刚才绝对起了杀心! 想我陈志诚千金之躯何等尊崇,我本来可以有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我却为了一时意气之争,选择和这种刀口舔血惯了的莽夫去硬碰硬,这是何等的愚蠢! 呼吸逐渐平复,悬着的那颗心也稳稳当当落回肚子里边,回过神来的陈志诚喝退想要上前搀扶自己的家丁仆从,执意自己一个人站起身来,而后朝萧瑟枇浅浅点了一记头,随即踉踉跄跄便要离开酒馆。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萧瑟枇喝止:“等等!” 本来低着脑袋掩饰自己满脸阴郁的陈志诚脸色瞬间一僵,脚下步子一停。 难道他反悔了? 选择要和我鱼死网破? 陈志诚随即抬起头来,有些苍白的面皮上边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冷声问道:“还有什么指教不成?” 却看那萧瑟枇一指被打翻在地的两支白玉酒杯:“拿走!” 待一行人拿着白玉酒杯灰溜溜离开酒馆,陈志诚的脸色就像是翻书一般瞬间变得狰狞扭曲起来,那两只手就像是炒菜得勺子与铲子般,在一颗颗脑袋当中上下翻飞不断:“你们眼睛是用来出气的吗?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看到他是怎么进来的?” 在一群家丁恶仆委屈巴巴的解释之下,勉强压制住心中邪火的陈志诚朝身边随从吩咐道:“把之前在酒馆当中,那个胡言乱语满嘴喷粪的人给我找出来!” 暂时,治不了萧瑟枇,我还治不了你? 随即又盯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今天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另外的人知道,哪怕只有一个!” 嘱咐完这一切,陈志诚深吸口气,看向拿让自己出师未捷折戟沉沙的酒馆。 索青娘是吧? 萧瑟枇是吧? 你给我等着! 这事还没完! 酒馆当中,终于有惊无险送走瘟神的索青娘,看着眼前突兀出现的陌生男人萧瑟枇,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刚才跟他说了些什么,竟然能压得住那陈志诚,让他乖乖就此离去?” “我就跟他说。”却见那萧瑟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昔年,在军营的时候,我曾跟西伯侯府四公子,也就是如今的元州侯姬旦有过一面之缘,若是因为我这个小人物,坏了你们陈家和侯爷的雅兴,这笔帐怎么算,好像都划不来!” 还不待索青娘询问真假,就看着萧瑟枇已是羞红了脸,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像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怎么可能和‘智慧与相貌并存,才情与气质兼备’响当当的大人物元州侯姬旦有过交集?”说着直接和盘托出:“方才扯起虎皮当大旗也是无奈之举,我总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爽快,就真把陈志诚给宰了吧!” “原来如此!”索青娘眼眸当中亮光一闪,心思敏锐自能举一反三的她,瞬间洞悉之前萧瑟枇故意不答问题的原因所在。 像陈志诚这等身居高位,自然知晓一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信息层面,作为普通人的萧瑟枇说的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唯一的办法就是像刚才那般故意不答,弄出一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的局面出来,而这就叫做故布疑阵! 心弦紧绷的索青娘逐渐放下戒备,弄清楚先前疑惑的她,正要向萧瑟枇道谢之时,却见后者突然神色一肃,毕恭毕敬向后退出整整三大步,而后拱手弯腰,向面前不知所措的索青娘行出一记大礼。 见过嫂夫人! 第六章 昔年之因,今日之果 酒馆当中。 闻听此言的索青娘错愕不已,旋即又想起自己之前隐约的猜测:“莫不成,他是······” 见状,索青娘不敢迟疑快步上前,托住萧瑟枇手臂,欲将其搀扶起身,好问个清楚。 谁知后者执意不肯起来,反将那弯曲的腰身再往下压上几分,毕恭毕敬对自己沉声说道:“将军武吉麾下,昔年死战营老卒萧瑟枇,今日代全营兄弟,在此见过嫂夫人!” 索青娘顿时僵立原地,先前哪怕在陈志诚不加任何掩饰的威逼下,都未曾露出半点软弱之意的她,却在此刻眼眶霎时通红,一时间情绪太过激动,就连这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不止,一个劲的不断问道:“你,你,你和我家小叔子······” 索青娘的小叔子,正是在锁儿郎一战当中,那位年纪最小不过十五,却因自己一时冲动壮烈牺牲的死战营士卒! 而面对索青娘的询问,萧瑟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性情古怪内心极度扭曲的马怨,就好似是用以压胜的宿敌一般,已经两度从自己手中溜走。 打不死,也杀不掉,就像是藏在阴暗当中的一条毒蛇,又或者是追在自己屁股后头的一条疯狗,时时刻刻张大嘴巴,准备咬下自己一大块血肉,修行之路根本不敢有半点松懈。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转眼两年的多时间已经过去。 如果索青娘的小叔子现在还活着,怕是已经成家立业了吧? 嗓子又干又哑,喉咙当中一阵酸涩之意传来。 给不了眼前这个苦命女人一个满意回答的萧瑟枇,只能惭愧的点点头表示默认。 “既然是我家小叔子朝夕共处的手足兄弟,那也就是我索青娘的家人。”没有想象当中歇斯底里的咒骂,更没有尖锐刺耳的哭喊,这个坚强的女人很快擦掉眼角的泪痕,挤出一丝憔悴的笑容招呼道:“快,快请坐!” 春季的夜晚似乎来得格外的早,漆黑的夜幕当中闪烁着几点黯淡的星光,料峭的寒风声势越发浩大,门帘边角漏进来的些许冷意都足够让人牙齿打颤。 闲聊片刻过后,萧瑟枇准备起身告辞,索青娘孤儿寡母多有不便,而自己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继续久留恐怕让这四周的街坊邻居说风凉话嚼舌根子。 临行之际从袖中掏出一小袋散碎贝币出来:“这是营里边兄弟们的一点心意,还望嫂夫人莫要推辞。” 一同起身准备送客的索青娘见状断然回绝:“这个世道钱,确实不好挣,我们娘俩拿着上边发下来的抚恤金,盘下了这家小酒馆,本小利薄日子也苦了点,可人来人往再加上老主顾的照拂,这每天手里都有一些盈余。” 说着还不待萧瑟枇解释,直接将其又塞回前者怀中:“而你们不同,那是拿自己血和汗,甚至是命在挣钱,兄弟们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钱说什么我都不能收!” 几经推辞,萧瑟枇见索青娘态度始终坚决,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无奈之下只能黯然收起钱袋,三步一回头就此离去。 送走萧瑟枇,颓然瘫坐在长条凳上的索青娘,默默消化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情。 自己面对那一袋钱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这世上谁都想过上轻松日子,过上好日子。 可再看萧瑟枇手上的老茧,这么冷的天还穿着的那一件单衣。 分明和自己一样,都是个苦命人。 他眼下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此时,酒馆的门帘被再次掀开,打断思绪的索青娘抬眼看去,自己那宝贝儿子小伢儿正裹着满身寒气冲进屋内。 今晚一时间经历太多波折,以至于心潮跌宕起伏的索青娘,在看到自己能够放心依仗的一瞬间,从长条凳上站起身来,寒着张脸将小伢儿一把揪了过来;“你这孩子跑哪儿野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小伢儿年岁不过五六,哪怕营养不良的一双稀疏黄眉,都遮掩不下眼睛当中的古灵精怪,主动跳进母亲怀中的他怯生生的回应道:“今晚被江匀先生留下罚抄书了。” “你学习就不能用点功?”索青娘厉声呵斥,可高高抬起的首长,最后却轻飘飘落在儿子的屁股上边:“你把我气死算了!” 对于自己母亲雷声大雨点小的责罚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主动撅起屁股扭上几扭,临了还不忘吐吐舌头:“娘,知道啦!” 啪啪几记巴掌拍下,打在御寒的厚重裤子上边,屁股没啥感觉,倒是激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你这孩子,刚从土里边钻出来?”虽然仍是呵斥,可说话腔调却低了不少:“今晚睡觉的时候把裤子脱了,娘给你用棍子拍拍,脏不拉几的明天小心让同学笑话!” “谁敢笑话我?”小伢儿握起拳头咋咋呼呼道:“我就揍谁!” 看着怀中说话有些漏风、眉眼还未长开、面容更是稚嫩不已的儿子,索青娘伸手轻戳小伢儿额头:“你呀人小鬼大,还想着揍别人!” 脸上的寒冰逐渐消解,漾起温柔笑意的索青娘,将自己生命的延续,更是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意义所在的小伢儿,紧紧拥入怀中:“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长大了谋个安稳的好差事,娘就心满意足啦。” 忍不住又想起对自己不怀好意的陈志诚。 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让这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对你言听计从百般顺服! 我们娘俩的日子虽说是苦了点穷了点,可再怎么艰难,我索青娘都没有想过靠趋炎附势作奸犯科,去挣那些让我恶心的脏钱黑钱! 心思聪慧血脉相通的小伢儿,敏锐觉察到自己母亲的异样:“娘,你怎么啦?” 意识到有些失态的索青娘赶紧调整自己状态,故作轻松的放开怀中的小伢儿笑问道:“饿了吧,娘这就去给你做饭!” 小孩子终究不懂大人的艰难,被这么一岔开话题,当即便将之前的疑惑悉数抛诸脑后。可怜巴巴的揉了揉肚子:“早都饿的不行了。” 索青娘莞尔一笑,整了整衣衫朝后厨走去。 心中默念道。 今日丢下尊严选择手背朝下,明日就会习惯手背朝下。 我一个当娘的人,要给孩子做出表率。 人活一世,堂堂正正! 要有尊严的活下去! 第七章 查漏补缺,蔚为壮观 是夜。 卸掉行走江湖用以掩人耳目的马甲,重新登录回自己大号的姬旦,躺在小荷的大腿上边正百无聊赖的数着天上若隐若现的星辰。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纵使小荷身上那股少女独有的体香萦绕鼻翼,也难消减他此刻的满腹惆怅。 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八,一百三十九······ 再想起先前酒馆当中自己的难堪与不忍,不由得让人长叹口气:“哎,难啊!” 自祖庙除岁,已经明确朝歌之行不容更改后,笼罩在整个西伯侯府上方的那团阴云就愈发变得沉重压抑。 奶奶太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老下去,在交割完手中权力的她彻底归于幕后,不再过问参与后院一切大小事宜,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年过花甲慈眉善目,只不过有些善忘耳背的老人。 而她一天当中最大的乐趣就是,盖着毯子躺在摇椅上边,晒着冬日亮到发白的太阳,偶尔嘟囔几声谁都听不懂的只言片语,要么嘴里哼上几句久远的歌谣,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万幸,老人家胃口一直都很好,顿顿两大碗,也教人稍能安心。 而母亲太姒,面对自己丈夫眼睁睁将要踏上一条注定凶多吉少的前路,整日沉默寡言鲜有笑意。 在这个辞旧迎新展望未来,别人疯狂上膘,吃的满面红光的季节当中,母亲却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以至于日渐消瘦教人心痛。 如此氛围当中,姬旦封侯的仪式规格也是一简再简,到最后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上顿饭,表达自己的祝贺激励之意就算完工。 对此,姬旦倒是丝毫不以为意。 毕竟,除岁佳节辞旧迎新固然重要,可又怎能比得过合家团圆幸福美满? 唯独,那与自己不和心里甚是不平衡的三哥姬鲜,倒是乐开了花。 据说,返回邑州之后大摆宴席连醉三天。 开春时节一到,根本劝不住的西伯侯姬昌,连同其余三位高管同事马不停蹄就往朝歌送人头,让帝辛子受刷经验。 在这沉重压抑的氛围当中,试图搅乱历史进程无果,心灰意冷的姬旦也着手准备前往元州就藩。 丈夫已经离自己远去,现在就连自己心尖儿上的宝贝儿子,也要去外地出差公干,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的母亲太姒,也只能一边挥泪作别,一边想尽办法补偿姬旦。 现在的元州侯府本是自己丈夫修建给自己的一处避暑行宫,害怕姬旦外出想家的母亲太姒,提议将侯府扩大规模翻新重建,无论是墙上的一砖一瓦,还是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得按照自己儿子别院里边的规模进行等比复刻。 实在舍不得,也放心不下自己儿子外出吃苦的太姒,甚至一度想在侯府当中再挖一处西海,借此将姬旦暂时留在自己身边。 如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之举,实在不合姬旦本意,再说了这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遂将这两条提议直接拒绝。 就藩之行一切从简,姬旦带走了自己别院当中的那群莺莺燕燕,毕竟她们现在可是自己这个故事大王的忠实听众、还有被南宫适几近折磨,现在堪堪恢复过来元气的月桂与银杏,以及那方对自己意义非凡的伏虎制式暖玉脚踏。 四大诸侯入朝歌述职,预示着天下纷乱将起,大世之下顺应而生的各种妖孽,也会像雨后春笋般展露头角最后名震九州。 自感时间紧迫想要提升修为的姬旦,也无心像长兄姬考那般,耗费巨大心血将邑州致理的井井有条。 而陈氏一族把控元州过半的餐饮行业,掌握着元州近五分之一的官员升降变迁,更与整个西秦雍州权力核心的西岐诸多大员,甚至据传还与“文王四友”中的某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乃是整个元州的顶级豪阀,简单通俗点说,他们就是元州的土皇帝。 在简单了解过元州局势之后,姬旦本意井水不犯河水,你继续当你的豪阀,我安安稳稳当我的元州侯,咱们互不干涉,彼此乐得清闲。 于是乎,这才有了临江阁上维持整整三天的盛宴。 可谁又能料想到,这陈氏一族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给脸不要脸! 饶是姬旦想了三天三夜都没弄明白,即便是和“文王四友”这等层级的人有关系,可你还是怎么敢的啊! 话说回来,整个西秦雍州都是因地制宜以农为本,甚至可以说是重农抑商,而且这元州离西岐也不算太远,西伯侯姬昌是怎么容忍商人起家的陈氏一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断坐大? 听到自家公子的抱怨,心思聪慧的小荷自然知晓姬旦是因何叹气:“公子何必因此事苦恼?” “这陈氏一族在元州再怎么势大,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头吃的膘肥体壮的绵羊罢了。”一双柔荑轻揉姬旦穴位:“不如知会南宫大将军一声,抬手间便能将他们随意覆灭。” “我又何尝不曾这样想过。”姬旦长叹一口气:“可之后呢?” “之后?”小荷顿时一愣,手中的活计也随之停下:“什么之后?” “你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心烦意乱的姬旦直接站起身来四下随意走动几步,随后又看向疑惑不解的小荷:“抬手间覆灭一个坐井观天耀武扬威的陈氏一族固然容易,可这也就像是在荒原之上放了一把火,看似烧的干干净净,可等来年开春这杂草又从土里钻了出来。” “如果将元州比作一个人的身体,那陈氏一族就像是生长在这个身体当中的一颗巨大毒瘤,若是强行摘掉这个它,说不定整个身体都会彻底垮掉。”姬旦摇摇头:“况且这荒原之上贸然放火,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终究得不偿失!” 聪明人一点就透,听完姬旦的话小荷若有所思:“公子的意思是这问题出在根儿上。” 姬旦哈哈一笑,宠溺的揉了揉小荷的满头青丝,视线无意间向下一扫,顿时只觉口干舌燥。 嚯,波澜壮阔,这规模是越发庞大。 简直,蔚为壮观乎! 第八章 岂有此理,刑法三样 觉察到自家公子视线当中的异样之色,随即便反应过来的小荷低埋螓首,遮住自己微张的衣襟。 那愈发圆润光彩动人的脸颊上边飞速涌出一抹酥红,在廊角昏黄的灯光浸染下更显动人。 嘿呀,你这个小丫头片子! 连人都是我的,现在还不让看了? 岂有此理! 玩心大起的姬旦嘴角一咧露出男人们都心领神会,那种猥琐当中又带着些许放荡不羁的笑容,摊开的两只大手就要在小荷身上一番肆意逗弄之时,却见后者突然抬起头来问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做?” 此话一出,如是一大盆冷水当头泼下,直接让姬旦愣在原地。 合着这大半天的功夫,自己光琢磨着怎么在山上,抡圆了斧子哐哐哐砍树,却没考虑过自己如何才能够到山上去。 眼高手低又太想当然,这计划再怎么宏伟,它落不了地那就是一纸空谈啊! 心思被重新拉回到陈氏一族身上的姬旦,摸了摸下巴上边有些扎手的胡须,禁不住对自己发出灵魂拷问:是啊,我打算怎么去实施这个计划呢? 茫然在四周晃悠几圈,心中暗暗盘算,这陈家是商人起身,要把这颗毒瘤彻底铲除,那也应该是在商业领域下手。 而在这个领域最赚钱的莫过于后世刑法当中的老三样。 对这第一样“黄”姬旦对此倒是颇为心动,毕竟这普天之下的男人,又有谁能拒绝在酒足饭饱之后,约上几个狐朋狗友凭栏听曲儿? 可自己这边别说什么金手指,就连穿越必备的系统都没有,去哪抽一张ssr的神级管仲出来,把这个行业规范化合理化,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再说了,西伯侯姬昌素以仁德名满天下,在这方面那是要脸胜过要钱。 若是搞出这么个玩意儿出来,都不消他老人家从朝歌述职的路上折返回来,千里迢迢跑到元州要自己狗命,怕是奶奶太任就已经抄起蟠龙拐把自己给活活攮死了。 为了剥削特殊从业者赚的那点辛苦钱,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不值当,实在是不值当。 至于第二样“赌”,姬旦对此是嗤之以鼻。 这东西一旦陷阱去,动辄倾家荡产不说,就怕到头来还要闹到家破人亡。 血淋淋的教训还少吗? 赌狗从来没有好下场! 西秦雍州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朝气蓬勃欣欣向荣之态。 为了挣那些不义之财,搅动一方乌烟瘴气,又是何必? 此事免谈! 而这最后一样“毒”姬旦则是面色古怪。 一个连初中课本上阴阳离子都分不清的人,怎么弄这种高科技含量的东西? 不是人人都能当“ now,say my name”的老白啊! 想到这里,姬旦顿感一阵挫败。 自己动手能力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就算了。 放着眼前这么大一片可以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广袤蓝海,自己竟然主动选择放弃! 靠! 我这该死的良知与道德! 就在姬旦一筹莫展之际,却听耳边传来张氏夫妻的阵阵呼唤声:“慢点,跑慢点,当心摔着!” 扭头一看,却正是“大虎”“小虎”两兄弟正在花园当中嬉戏打闹。 小孩子脾气不喜管教,你让我往东,我非要往西;你让我朝左,我非要朝右;那边呵斥的正急,而这边闹得更欢。 兄弟二人的嬉戏打闹,引得姬旦心中惆怅也消减几分,随后朝小荷做了个噤声手势,而后猫着腰蹑手蹑脚悄悄上前,伸手捂住小虎眼睛,嗓子一沉粗着声音问道:“猜猜我是谁!” 大虎年满五岁,已稍通人情世故,还以为是他们哥俩打搅了姬旦的清净,一时间心中恐慌不已的他,害怕受到父母责罚,一时间呆立原地,低头抿嘴一言不发,两只小手不断揉搓衣角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而小虎今年尚不满三岁,性子无拘无束又是古灵精怪的厉害,哪怕姬旦刻意变换嗓音也是立马就辨别了出来,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掰开后者手指,奶声奶气道:“是叔叔吧?” 转过身来一瞧果然如此,当即摊开胳膊撒起欢儿来:“叔叔,抱抱!” “什么?我有这么老吗?”这一声叔叔听的姬旦是满头黑线,心中那叫一个憋屈:“咱好歹也是个未开封的原装黄花大小伙子好不好,你居然管我叫叔叔!” 姬旦蹲下身子伸手轻戳一下小虎脑袋:“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要管我叫哥哥,记住了没?” 小孩子没什么心机根本藏不住话,根本不管自己哥哥大虎的眼神示意,转手就将自己父母卖的是一干二净:“可是,我爹娘让我管你叫叔叔啊,我得听他们的话呀!” “你爹娘还让你跑慢点呢!”姬旦将这才几天不见,就又沉了好几斤的小虎揽在怀中往起一抱,继续说道:“你不是也没听?” 一努嘴又指向身边跟上来的小荷:“你管她叫姐姐,就得管我叫哥哥,不然就打你屁股,知道了没?” 早就和姬旦混熟了的小虎全然不怕前者轻飘飘的“恐吓”,说话声音虽是奶声奶气,可腔调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不会的!” “你要是再叫我叔叔,信不信我可真就打你的屁股了!” 全无城府的小虎这次直接将自己的老爹给卖了个底儿掉:“我爹说了,叔叔你可是个好人!” 小荷掩唇一笑,毕竟很少见自家公子能如此吃瘪。 “还叫我叔叔,我······”姬旦一口老血喷出,顿时抓狂不已:“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就长的这么老成持重吗?” 说话间,小虎的爹娘,也就是张氏夫妻闻风赶来。 还不知道自己老底儿都被宝贝儿子卖了个精光的张有福,此刻见在小虎在姬旦怀中半点都不肯安分,在那左瞅瞅右看看,还时不时朝自己吐舌头扮鬼脸儿,顿觉自己这一个脑袋两个大。 姑且放下这些不说,就看这充满好奇心的小虎伸出手指,就要捏姬旦的鼻子,揪姬旦的耳朵,当场就将这位寡言少语老实巴交的普通汉子,给吓到肝胆欲裂!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犯法不看好日子啊! 当下也顾不得先向姬旦问好,此刻失了身份礼节事轻,自己一家老小丢了命事重! “反了你了!”这位可怜巴巴的老父亲不断向自己宝贝儿子使眼色,低声恫吓不断:“还不快下来!” 小孩子的逆反心理,自己越恫吓,小虎就仗着姬旦的庇佑越发嚣张。 任你好话说尽,我就是不下来! 再看小虎母亲张夫人,凭借着女人细腻的心思和敏锐的直觉,笃定姬旦是打心底里喜欢自己儿子小虎,毕竟那种宠溺的姿态可不是伪装所能达到的效果。 只见于后一步赶来的她,不急不忙盈盈朝姬旦行了一礼轻声问候道:“见过四公子!” 相较于自己妻子的睿智与从容,脑门上已经渗出滴滴冷汗的张有福已是六神无主。 这姬旦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能够正眼瞧他一下,那都是祖上烧了高香,而自己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战战兢兢的他下意识便要跪倒在地,祈求姬旦的宽恕与原谅,却被眼疾手快的小荷赶紧打断,毕竟自家公子最不喜别人动辄下跪。 而被搀扶起来的张有福六神无主,一边擦拭着额头上边渗出来的汗珠,一边看向神色镇定自若的妻子,在后者眼神的安抚下,这才慢慢恢复平静,心中暗道:“小兔崽子,这笔帐暂且先记下。” 你等回去。 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九章 专业善后,望月楼上 姬旦朝张夫人点点头算作回礼,抖了抖怀里边闹腾到快要翻天了的小虎,而后又问道:“私塾找的怎么样了?孩子的学习可不能拉下!” 相较于老实巴交的张有福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张夫人的举止谈吐倒是有条不紊显得格外得体。 “托侯爷您的福!”闻言之下,张夫人又朝姬旦施了一礼,这才继续说道:“这几天的功夫,我们夫妻二人已经好了一家名叫含章书院的私塾,而主讲人据说是在这元州城小有名气的江匀先生。” “哎哟!”姬旦吃疼一声,反手将半点都不肯安分,正在使劲儿揪自己耳朵的小虎横抱过来夹在腋下,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朝屁股上轻拍几计巴掌,佯怒道:“家里也不差这点钱,把这小兔崽子也给我送到那个,叫什么含章书院的地方去,让跟他哥一起去给我上学!” 至于这后半句话姬旦没说。 一定要让这小子像个海螺一样,在知识的海洋当中挥洒汗尽情遨游! 听到自己以后也要像哥哥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那劳什子私塾上学,读那些坳口晦涩的书籍,方才还敢在太岁透上动图的小家伙,瞬间就像颗霜打了的茄子般,整个人精神状态迅速萎靡低沉下去。 仍不死心的他,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母亲,试探性的问道:“娘······” 而张夫人则是喜上眉梢。 不开玩笑的说,送两个孩子一起去私塾读书,那些足以让普通家庭为之头疼的花销,在姬旦这里不过就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儿。 真正让她如此激动的原因在于,姬旦说话时口吻还有措辞。 简简单单“家里”二字,所蕴藏的意味,对于张夫人这种聪明人来说,可是一点就透,这里边所代表的认同与接纳,可不是你有多少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小孩子最能察言观色,自己父亲张有福不用多说,家里一切事宜皆由母亲主持打理,而被视作救命稻草的母亲此刻也是喜笑颜开,看来也是指望不上了。 人小鬼大古灵精怪的小虎又将目光放在姬旦身上,小嘴儿像是抹了蜜般,甜甜的叫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就像是在那口感舌燥的炎炎夏日,猛灌了一气清甜爽口的山泉水,那股畅快之意从五脏六腑蔓延而来,渗透到每一处毛孔当中,直令人浑身上下舒坦不已。 “哎!”脸上都笑出花儿来的姬旦立马应上一声:“哥哥在这儿呢!” 小虎扭扭捏捏半天这才说道:“我不想去读书行不行?” “不行!”脸上笑容不减的姬旦回绝起来那叫一个斩钉截铁:“明天就和你哥一块儿去!” “哦,知道了。”小虎彻底泄了气,整张小脸儿迅速垮塌下来,再无先前半点神气:“叔叔!” 哼,跟我斗? 你还嫩了点! 我告诉你。 也就是现在条件有限。 不然,我非得送你全套的“五三真题”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社会的险恶! 见自己大仇得报心情格外欢快的姬旦与小荷还有张氏夫妻等人,在偌大的侯府当中四处闲逛,这都来了好几天,却还没好好看看自己这座侯府,确实有点可惜,期间又问询几句私塾细节,夫妻二人自是一一答复。 突兀出现,跟在姬旦身边的张氏夫妻,正是去年秋季,申公豹在山神庙钟找到费仲尤浑之后,在山脚村落借宿之时,老人口中下矿出苦力不成,反借着量大管饱的苍蝇馆子,在冀州主城当中买下宅院的儿子与儿媳。 当日,姬旦在水牢当中探险寻宝不成,却与丧门星申公豹偶遇,后者将貔貅兵符托付给自己之后,也顺嘴提到这张氏夫妻,希望姬旦能够在战后顺手帮他们一把。 这事儿,说好听点,姬旦是有求必应古道热肠,颇具君子之风。 说难听点,那就是职业善后,专门负责帮人擦屁股。 轰轰烈烈的冀州一战过后,姬旦派专人找到了这张氏夫妻。 万幸,除了幸幸苦苦攒钱买下的那栋宅院倒塌意外,这一家四口毫发无伤。 面对眼前的处境,矿洞资源枯竭,人手也越发稀少,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而冀州又在战火当中被大肆破坏,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到之前的繁荣模样,显然也是不太可能。 夫妻二人经过一番商讨过后,决议追随姬旦,随他一同返回西秦雍州。 只可惜,老爷子性格固执偏拗,哪怕是儿子儿媳双双出面劝说,也改变不了老人想要固守村庄的决心。 说自己祖先还有老伴儿都埋葬在村落的西山之上,自己的根就在这里,而自己也要替儿孙把家里的根给留住。 所谓故土难离,哪怕在外漂泊大半生也讲求落叶归根,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传统就是如此,姬旦对老人的选择表示充分的理解与尊重。 而张有福见自己的父亲不走,这个善良忠孝的汉子也婉拒了姬旦的邀请,决定留在冀州,陪老爷子安享晚年。 就在姬旦对张有福这个不善言辞的汉子高看几眼之时,却见后者被老爷子拿着一根拐棍撵的是上蹿下跳。 好男儿志在四方,守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边,困在一个偏僻贫穷的村落能有什么出息? 可此去山水迢迢天高路远,尘世茫茫世事艰难,下次团聚又不知是何年月,往后残生只能与那条毛色发灰,明显时日无多的老狗相依为命,将会在那漫漫长夜饱经孤独与辛酸。 禁不住一阵黯然神伤的姬旦,看着眼前这个倔强而又开明的老爷子,心中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年关一过,自有专人护送张有福等人奔赴西秦雍州,又恰逢姬旦受封为侯,于是乎一家四口就这样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元州。 一行人登上望月楼,按诸侯建制,楼高六丈可俯瞰全城。 收回思绪的姬旦,看着怀里泄了气显得有些病恹恹的小虎,逗趣道:“这都马上要上学了,怎么还不开心啊!” “上学有什么好的?”小虎耷拉着眼皮,有些无精打采的说道:“读书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先前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小虎,直接在姬旦怀里满血复活。 小孩子天性活泼,被转移了注意力,又立马恢复起了先前的神采,直接从姬旦怀中蹦跶起来,指着远处夜幕之下,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 那是谁家的啊,怎么感觉比叔叔的侯府还要漂亮? 第十章 不畏浮云遮望眼 时值春末,寒意不减。 身处望月楼上,只听耳际寒风呼啸。 放眼望去,如墨汁般浓稠的夜色笼罩大地,人间万家灯火,将元州映衬为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璧。 滔滔渭水自西向东迸流儿去,蜿蜒河水穿城而出,犹如从天而降色彩瑰丽的匹练,将元州分为南北两部。 姬旦麾下侯府坐落于北。 陈氏豪阀府邸位于城南。 若将整个元州比为旷野,万家灯火作那闪烁微弱光亮的萤火虫。 那城北城南这两座拔地而起巍峨雄浑的建筑,则是屹立在这旷野之上,彼此对峙一方,正吞吐皓月精华的洪荒巨兽! 姬旦的视线掠过渭水看向城南,那座无论规模制式皆不输自己侯府宫殿半分,在这夜幕之下金碧辉煌的陈阀豪宅。 对怀里懵懵懂懂的小虎轻声说:“那是一座山。” ———————————— 就在今日,陈阀豪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手捧果脯糕点的丫鬟穿过假山花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端茶倒水的仆从穿过水榭回廊侯在门外鱼贯而入。 偌大的正厅此刻已是人声鼎沸。 入得其中,但见正厅居中位置摆放三张桌案,每张桌案一前一后,站着两位面容清瘦的账房先生。 而正厅两侧长椅之上,已是坐满了当今陈氏豪阀一族的实权人物。 一左一右两拨人,隔着中间闭目养神的账房先生,正吵得不可开交。 “把咱们新来的侯爷大人,晾在一边唱了三天的独角戏。”一位卧蚕眉的中年汉子接过仆从端过来的茶杯:“这事儿,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 “可偏偏他唱那独角戏的临江阁还是咱们的产业。”话音未落,只见对面一位腮帮上边生了个痦子,以至于看上去满脸横肉的汉子嗤笑一声,顺手捻起块儿果脯丢进嘴里:“钱照收,人就是不见,他能怎么办?” “若是他爹来了,别说临江阁上相会,就是出城三十里去迎接又何妨?”这位满脸横肉的汉子身侧,一名身形干瘦面色发白的人接过话茬继续说道:“可儿子终究不是老子,他一个名声不显的毛头小子,这才刚来元州,就想给我们陈家一个下马威?” 先前挑起话题开端的汉子,被对面二人一唱一和给噎的一口气梗在喉咙上下不得,整个人面皮红中带紫,只能扭过头去气呼呼的重哼一声,来发泄自己心中不满。 “话虽是如此,可坊间不还有句粗话叫打狗也要看主人?”一名身形健硕的汉子抿了口茶水帮腔道:“万一,这小公子觉得咱们怠慢了他,哭着鼻子跑回家要去向大人告状,这事总归不妥。”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反驳。 “告状?告什么状?向谁告状?”只见对面长椅之上,有一人咽下口中糕点,拍了拍手中残渣,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他们家和当今王族的矛盾由来已久,此番入朝歌述职,能不能活着回来尚且都是未知数,依我看呐,这小公子哥八成是要没爹喽。” “他爹命丧朝歌之日,就是他膝下那些儿子夺权之时!” “一个个为了夺西伯侯的位置,争的是头破血流刀兵相见,怕是要比当年还要精彩!” “当年太任能狠下心杀光了自己的子侄辈,这几十年过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狠下心,杀光自己孙儿一辈?” “我看悬,这人老了看的开了,心也就越来越软了。” “那也未必,不是说人老不死是为妖嘛!” “哈哈,这也有道理!” “到时候姬氏一族元气大伤,势必无法掌控整个西秦雍州,而我们陈家说不定能浑水摸鱼趁乱再上一个台阶!” 帮腔之人也被这半真半假的狂妄之言揶揄嘲讽到无力反驳,只能默默放下手中茶杯,用脚轻轻碰了碰左侧,一位面容与当今家主有七八分相似,正是自己一派的象征与希望的年轻人陈志旻。 而陈志旻似乎没有觉察到身边之人在暗中的呼唤,依旧面带笑容目不斜视,手指在扶手上边轻叩两下示意仆从添茶。 稍安勿躁。 身边之人心中了然,随即顺势朝后一躺开始装死,退出这场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 而对面一群人是越说越兴奋。 “就算他爹回来了又怎么样?” “咱们又不是说上头没人。” “不比他一个区区老四说话更有分量?” “更何况,又不是只留了这一条退路。” 就在全场氛围在一阵阵的口嗨当中,即将达到顶点之时,突然一道声音传来,喝止住在场众人:“都给我闭嘴!” 丫鬟仆从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退场。 账房先生纷纷睁开眼来。 躺在长椅上边装死的汉子立刻正襟危坐。 先前热闹非凡的正厅霎时间落针可闻。 陈志旻嘴角带笑看向自己的父亲,也是凭一己之力开创如今大好局面的陈氏一族家主陈观楼! 这陈观楼虽是商贾起身,却全无精明市侩这等商人刻板印象,只见他剑眉过目,依稀可见年轻之时的意气风发俊朗神采,而那斑白的两鬓更是为他增添一股成熟男人独有的儒雅之风。 身居正厅主位的陈观楼视线在自己儿子陈志旻的身上稍作停留,随即看向另一侧一张突兀空缺出来的长椅。 那是留给自己另一个儿子陈志诚的座位。 “在商言商,不要讲那么多无关紧要的废话!”最后将视线放在几位账房先生身上的陈观楼点点头:“交接仪式开始,现在盘账!” 随着一阵阵鱼鳞账账页被翻开的哗哗声,和颜色迥异材质不同的算筹不断堆叠撞击的清脆声,先前被压制下来的人心又开始浮动。 不少人心中冒出一句话来:你这种事还干的少了,现在让我们不要提? 陈观楼将众人神色一一收进眼中,心底暗叹口气,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逐渐空洞,心思不知飘向何方。 自己当初是个一穷二白的泥腿子,有的也只有这么一条贱命。 我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 那个时候赌上一条命,敢拼敢闯。 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当年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能够肝胆相照的亲朋好友去了哪里? 当年那个能豁出命,只为多进一些货,多挣几个钱的少年又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呢? 不知道。 陈观楼对此已经全无印象。 现在有的只是一群趴在这个家族当中,疯狂吸血为自己牟取私利的寄生虫。 现在有的只是一位暗疾遍生痨病入体,畏惧死亡以至于夜不能寐的胆小鬼。 之所以设立这个交接仪式,正是自感时日无多的陈观楼,在为这个家族遴选下一任家主。 陈观楼妻妾无数子女成群,可真正能够瞧的上眼的,也就只有陈志旻与陈志诚二人而已。 陈志旻性格不骄不躁,深谋远虑又有容人之量,按理来说正是这个家主之位最理想的候选人,可偏偏乃是自己早年和一小妾所生,出身旁系恐难服众。 先前一番辩论,被嫡系众人处处压制,若陈志旻继位怕是要被这些人处处掣肘限制,只怕最后会被直接架空。 陈家的这艘大船要想在未来开的稳,走的远,就万万不能内讧。 而陈志诚虽说飞扬跋扈,可身上却有一股狠劲,颇有自己当年打拼之时的模样。 一个恐难服众的旁系,一个矮子里边挑将军的嫡系。 家主之位到底交给谁? 于是乎,万般无奈的陈观楼开创了为期六年共计三局的实验或者说赌局。 以临江阁的经营权为实验对象,交由兄弟二人各自经营一年,期间相互监督避免假账,一年一交割,两年为一场,规定在这一年间,谁在经营期间赚得的净利润高,谁就获胜。 头两年第一局,陈志诚胜。 中间两年第二局,陈志旻胜。 而今年是最后一局的下半场,核算好第五年陈志旻在经营期间的净利润,然后改由陈志诚接手。 盘账工作如火如荼,门外走进一位下人,附在陈观楼耳边低语几声,将后者的思绪拉回现实。 听到下人所说之话后的陈观楼神色平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然知晓,随后闭上眼睛假寐养神,可实际却是五脏六腑气血翻涌。 这个畜牲! ———————————— 与此同时,在酒馆当中受了气的陈志诚,站在一处低矮的房门前问向身边众人:“确定是这家?”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的陈志诚一努嘴,这群又重新活泛过来的家丁恶仆,像是一条条疯狗般争先恐后扑上前去,撞开房门冲进屋内。 二话不说将之前在酒馆当中喝醉酒,只不过发了几句牢骚,后在友人的搀扶下已经回到家,此刻早已睡下的那名酒客从床上拖了下来。 先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随后便是左右开工大耳刮子一顿猛扇。 “我跟你们拼了!”牙齿都被打掉几颗的酒客在剧烈的刺激当中醒来,刚要反抗。却又被一脚踹在小腹,整个人直接趴在地上,半天喘不过气来。 满脸狞笑的陈志诚走进屋内,看着趴在地上已经被折磨到不成人样的酒客,一把抓住那湿漉漉的头发,将人从地上揪了起来大声咆哮道:“就是你,在酒馆里边满嘴喷粪?!” ———————————— 小虎看了眼那金碧辉煌的陈阀府邸,忍不住收回视线的他,用看傻子一样看眼神看着姬旦:“那是山?” “对,那是一座山!”姬旦神色平静的回复到:“一座压在元州人民头上的山!” 纵使小虎再怎么机灵,也不可能理解姬旦话语间的真意。 我之前也翻越过很多座山。 但这座和之前那些都不一样。 而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要掀翻这座山! 第十一章 一头扎进红海中 帝辛子受执政九年,春末夏初。 候鸟乃归,雷电发声。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 农历二月十八日宜开市、动土、出行,上梁。 这天清晨,索青娘一如往常般早早起身,卸掉木板掀起布帘,准备一天的生意开门迎客。 伴着黎明微弱的光亮,睡眼惺忪的索青娘向外看去,却意外的发现自己酒馆斜对过的铺面门框上边赫然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而铺面门口正站着两个黑影,指着头顶上方那方稍稍靠左偏斜,被丝绸遮盖起来的门匾,在低声说些什么。 索青娘一时间有些吃惊,自己所处的这片区域位于元州西北角,因远离城北向东位置的侯府这一辐射点,位置稍显偏僻,且居住在这里的街坊邻居也大多都是些平民百姓。 可即便如此,这附近的铺面租金却是一直居高不下,不知让多少有意开店经商之人,在听到这个价格后是接连摇头啧舌不止,直接断了这份心思。 而这些铺面的拥有者是元州城内二流势力的杜家,俗话说:背有靠山好办事。当代杜家家主杜椁诲与现在如日中天的陈阀交好,这也是陈家不肯降低半分租金,隐隐还有涨价苗头的底气所在。 收回思绪的索青娘看了眼在清风中摇摇晃晃的大红灯笼,还有那方被遮挡起来的门匾,心中疑惑道:“是谁呀?不知不觉盘下来不说,竟然还定在今天就要开张?” 察觉到动静的两个黑影扭过头来,索青娘定睛一看。 这二人一男一女,男的皮肤稍显黝黑,两条眉毛耷拉在眼角显得有些老实巴交,朝自己咧嘴一笑点点头算作问好。 而女的虽然相貌普通,但胜在皮肤白皙,尤其是那一双眼眸流转之间活灵活现,令人印象深刻,朝自己盈盈一笑,继而轻声问候道:“妹妹早啊,没有打扰到你吧?” 此二人便正式张有福张氏夫妻。 面对陌生人的问好,心中仍有戒备的索青娘站在门内朝夫妻二人点头回礼:“早啊,你们这是打算······” 话还未说完,却见又有一人从店面当中冲了出来:“梯子来咯!” 四目相对的瞬间,原本还有戒备之意的索青娘,整个人就如那暖阳之下的冰雪般直接消融开来,客套生疏的腔调也在此刻不由自主变得惊喜欢快起来:“你,怎么是你?”说话间已经朝外走出好几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她,强行按捺住心底的忐忑和激动,轻声问道:“萧公子,你们这是打算?” 姬旦放下梯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低下脑袋眼睛珠子这么滴溜溜一转,又抬起头来问候到:“嫂夫人,你也早啊!” 说着便主动介绍起张氏夫妻。 伸手指向张有福:“这是我远房表哥。” 话还未说完,就看张有福脸色通红,连连摆手。 在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眼里,一个小小的县丞都是自己高攀不起的大老爷了,自己哪还有什么胆子去冒充堂堂元州侯的亲戚? 这怕是拿一整本族谱往里填都不够啊! 快要被姬旦这番事先没有任何告知的操作吓破胆的他,惊骇之下连连摆手就要替自己辩解,可奈何全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的他,就感觉这一口气忽上忽下时隐时现,想要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成了奢望:“我,我,我······” 虽然不解姬旦这番话究竟是何意图,但眼见自己丈夫要露馅,不愧为女中豪杰的张夫人,瞪了一眼张有福,顺势接过话题打起掩护。 只见她先是朝索青娘歉意一笑:“我家这口子是老毛病了,一遇见生人说话就有些口吃,等大家处的久一些了,这毛病自然也就没了。”简简单单掩盖过去之后,张夫人又顺着姬旦的意思继续说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以后可得多和妹妹走动走动,咱们两家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将话题又不着痕迹的抛回给姬旦,这下彻底穿稳马甲的他,将自己完全带入进萧瑟枇的角色当中。 “我表哥和表嫂之前在冀州做一点小生意,后来起了战乱逃难到了元州,就想着凭之前的手艺糊口。”说道这里姬旦苦笑一声:“而我呢,也正好也没有去处,索性来他这里帮忙打个下手纯口饭吃。” 这一番话真真假假,索青娘自是不疑其他,连连点头道:“饭得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咱们再考虑那些长远的事情。”说着主动看向头顶上边那块匾额:“稍微挪一下,感觉有点偏。” “好嘞!”姬旦应上一声,抓过梯子靠在墙上,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在索青娘的指点下一点点挪好匾额。 夏季将至,昼长夜短。 晦暗不定的黎明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当中迅速退去。 天色完全放亮,一轮金日跃出地平线,万丈光芒将半边天空映满朝霞。 当值壬辰,吉时已到。 在三人的围观下,姬旦摘掉丝绸,露出匾额之上的三个大字“食为天”。 索青娘轻诵道:“食为天,食为天?”随即恍然大悟:“民以食为天。” 心中喃喃道:“当真是一个好名字!” 于是乎就在今日,姬旦放弃三片广袤蓝海,选择一头扎到近乎被陈阀垄断的餐饮行业的红海当中,启用张氏夫妻开设了这家名叫“食为天”的小面馆。 其中“表哥”张有福担任灶头厨师,别看他老实巴交不善言辞,但在面点这方面的造诣堪称一绝。 而“表嫂”张夫人则担当掌柜一职,负责管钱算账,女人心思细腻,这方面交给她,保准没问题。 至于“表弟”萧瑟枇,则是灵活就业,客人少时负责站在门口招揽顾客,客人多时则兼任跑堂打杂后勤帮厨,年轻人嘛,要多学习,多历练。 “侯爷怎么突然就姓萧了?”反应迟钝的张有福仍是忘不掉之前的惊魂时刻,借着返回铺面的机会悄悄问向妻子:“这到底是······” “还提这个!”张夫人白了一眼自己木讷不已的丈夫:“还不去后厨忙你的,刚才差点闯了大祸知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别看这女人穿的普普通通,还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她的身段姿色绝无可以挑剔的地方,尤其是那股子气质,简直绝了,你知道吗?”张夫人悄悄回头看向门外,毕竟女人的八卦也是与生俱来的特色,瞅着那正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禁不住一时间感慨万千:“不得不说,咱们侯爷的眼光是真的好,毕竟这种女人,连我一个女的看久了都觉得动心。” 可再转回头一看,身边哪儿还有自己男人的身影? 合着,这半天功夫,都是她一个人在这自娱自乐。 八卦分享欲没有达成的张夫人,看了眼正在后厨案板上使劲儿的丈夫。 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真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憨货! 第十二章 出师不利,渭水长流 天色彻底放亮。 负责招揽生意的姬旦站在食为天门口,双手抱胸脑袋一歪,脸上情不自禁挂起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开始尽情遐想。 元州上下苦陈阀久矣,他们就等着如我般,是这夜空当中耀眼的星辰、黎明之际灿烂的朝霞、这样一个盖世豪杰来指引,拯救万民于水火当中! 现在,我咔一声打起了食为天这杆大旗,元州城南城北里里外外定是一呼百应从者如云,倒陈之期指日可待! 街道当中有脚步传来,打断姬旦那堪称波澜壮阔的遐想蓝图。 摘下搭在肩上的毛巾,弯着腰赶紧上前几步叫住过客。 “你好啊,小朋友!”姬旦谄媚一笑:“这么早是要去干嘛呀?” 胖嘟嘟的小朋友停住脚步,指了指自己斜挎的单肩书囊,然后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姬旦,说话极为言简意赅:“上学。” “哦,原来是去上学啊!”姬旦恍然大悟,随即又震惊不已:“拜托,商朝啊,就已经这么卷了吗?” 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小朋友就要离开,姬旦又赶紧将人拦住。 “起这么早吃饭了吗?这吃饱了肚子才有精神好好听课啊!”暴露出真实目的的姬旦开始苍蝇搓手:“叔叔,不,是哥哥这里新开了一家餐馆,环境优雅卫生过关,量大管饱不说,而且味道顶呱呱!” 已经准备好赚得人生第一桶金的姬旦,说起起食为天的好处那可是滔滔不绝天花乱坠“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绝对是像你这种头角峥嵘将来定是人中龙凤的小朋友,在上课放学路上填饱肚子补充能量的最佳选择!” 看着眼前胖乎乎粉嘟嘟的小朋友那逐渐呆滞的目光,姬旦志得意满。 就我这一等一的口才,还说不动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 眼光格外长远的姬旦,甚至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小朋友的同学身上:“要是小朋友你能把一块上学的小伙伴叫来给哥哥我捧场。”说话间一拍胸脯可谓豪气干云:“以后,你们在食为天的一切消费,哥哥我,给你们打八折!” 言毕,二人四目相对,视线当中火花飞溅,大有后世纳斯达克敲钟上市的激动与震撼! “快快快啊,今天开张的第一笔买卖就是你了!”姬旦止不住在心底咆哮道:“我要一步一个脚印,把食为天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可惜,所有花里胡哨的的技巧,最后都会败给真诚这一项必杀技。 回过神来的小朋友一吸垂下来的两串鼻涕,然后继续言简意赅道:“没钱。” 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如是九天之上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轰的姬旦有些站立不住。 哎呀呀,真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看着小朋友渐行渐远的背影,姬旦纵使心如刀绞,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却也找不到一个理由能留他驻足回首。 目睹这一滑稽场面的索青娘,捂嘴一笑悄悄放下帘子。 这萧公子还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索青娘边走边笑,穿过后厨来到偏房,看着那光着屁股趴在床上,还呼呼大睡的小伢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敛没。 这都几点了,还在睡觉! 今天是不打算上学了,对吧? 相较于食为天这边的出师不利,临江阁可谓是热闹非凡。 这才刚到中午饭点,楼上楼下已是人满为患。 身着华服的陈志诚站在临江阁大门门口,两侧堆放的花篮已是多到数不胜数,一条三丈宽的嵌银镶花的丝绸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街尾。 放眼望去,城中大大小小的家族势力名流代表,或骑马坐轿或前拥后簇,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庆贺自己重掌临江阁经营大权。 满面春风的他看向前来捧场的众人,频频点头示意抱拳行礼寒暄不断,心思却一直记挂在大门内侧用以记账收录的账房先生身上。 一一封贺礼明细的收录,就意味着一批批价值不菲的金银细软被纳入库房,最终化作一颗颗用以计量的砝码,来挫败陈志旻,让自己成为家主继承者。 账房先生那不带任何情绪的诵读之声,在此刻似乎那管弦丝竹还要悦耳! 陈志诚视线一滞,又很快恢复正常,余光看向那已经被小厮迎接进楼的几位宾客。 这几个墙头草! 陈志旻掌权期间他们赶着捧场送钱,现在轮到我了,他们也舔着脸来送钱。 我们陈家嫡系和庶出两头下注,想着都不得罪。 心中虽有不爽,可脸上笑意却是愈发浓烈! 这天底下还能有这种好事? 哼哼。 你们给我等着! 就在陈志诚心中暗自发狠之时,一道迎客使的声音突然打断思绪:“杜家家主,杜椁诲前来拜贺!” 循着声音陈志诚扭头一看,顿时乐开了花。 一改先前点到为止的客套与寒暄,竟是主动走下台阶迎上前去,爽朗一笑道:“你小子终于来啦!” 只见这杜椁诲岁数已过而立,生的是魁梧雄壮,要比陈志诚足足高出一头,再加上浓眉大眼,乍看之下好一副标准的忠良相,只是这一开口,却无比娴熟的将岁数要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后者称为大哥。 但看这杜椁诲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腰身微微一弯,丝毫不理会别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大哥,我来啦!” “你要是再不来!”陈志诚哈哈一笑,挽住杜椁诲的手臂送进楼中:“我可就要派人上门亲自去请你了!” “大哥,你这不是冤枉我吗?”堂堂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此刻却是满脸委屈:“我是哪种人吗?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拖过您的链子啊!” 生怕陈志诚不相信,杜椁诲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去年整整一年,我可是没在咱这临江阁花过一分钱!” 随后又恢复正常:“这憋了一年了,好不容易等到大哥您来了,今天说什么,都得好好表表我的这份忠心!” 陈志诚格外享用杜椁诲的这番忠心,当即哈哈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逼你!” ———————————— 姬旦出师不利 二人缓步登楼。 长街车水马龙, 门外渭水长流! 第十三章 稍安勿躁 ,世事艰难 夕阳西下,渭水粼粼。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有三人结伴而来。 暮色渐起,依偎在骊山脚下的临江阁灯火通明,远远望去犹如一座由五彩琉璃浇筑而成,从天宫偶然坠入人间的瑶台仙宫。 其中一人岁数已过不惑,整体相貌看上去平平无奇,唯有那双卧蚕眉倒是稍有特色,只见他停住脚步,看向那远处在夜色之下愈发璀璨动人的临江阁,视线逐渐痴迷。 “看看你这个样子!”身边同伴无奈停住脚步:“有什么好看的?” 说话之人五官轮廓与卧蚕眉有些相似,只是看上去较后者年轻几分,不过身形倒是格外魁梧远超常人。 “你现在就是看出朵花儿来。”只见他继续说道:“那也不是你的东西。” “我是在看这临江阁开业都半个多月了。”卧蚕眉长叹一口气:“怎么每天从早到晚的生意,还是这么好啊!” 提起这茬,身边同伴的精气神也是瞬间萎靡,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再此刻眉宇间也是多了几分愁容:“要是一直这么下去,事情可就不好说了呀。” 二人说话间,却发现剩下的那名同伴,已经自顾自走出去好长一截距离。 二人相互一愣,来不及抱怨,只得赶紧快步追上前去,一左一右将其夹在中间,这才开始细细数落:“我们都快急死了······” 可话还未说完,那被夹在中间之人突然停住脚步,扭过头来定睛一看,正是当今陈阀庶出长子陈志旻! “两位亲舅舅哎,今天拉我出来,不会只是饭后散散步消消食,这么简单吧?”陈志旻打断二人接下来势必会无休无止的牢骚与废话:“有什么事儿,就给外甥我直说吧。” 而这二人便是在临江阁交接当晚,率先挑起话题,却被嫡系众人联合起来好一番羞辱,也正是陈志旻这庶出一脉的坚定拥护者。 “你说,这临江阁的生意是不是好的有些太过了。”见陈志旻直接挑明话题,卧蚕眉当即也不再有所遮掩:“好到让人心里有些发毛啊!” “其实,这做生意和做贼没什么分别。”陈志旻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临江阁继续说道:“做生意嘛有赚有赔,咱们光盯着人家赚钱的时日,看不到人家折本的时候,就跟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不是一回事儿吗?” “你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见自己侄子到了这种田地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卧蚕眉忍不住生出一股子怒气来:“我的意思是想办法把账本搞到手,他陈志诚账目有没有作假,半个多月的营收又是多少,这心里不就有数了嘛!” 陈志旻下意识翻了个白眼,自己已经回答的如此清楚,竟然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查账交接当日共有六名账房先生,他与陈志诚各占一半。 说好听点,是为了监督彼此,以免账目作假。 可实际上,那就是自己老爹陈观楼安插在他们身边的一双耳目。 说难听点,我们兄弟俩,就是他老人家养在罐子里边的两只小蛐蛐儿,哪儿敢有什么小动作啊。 “这个赌约都已经进行五六年了,到现在连这个都看不明白。”陈志旻扭过头来继续向前行去:“真不知道是谁已经傻到如此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卧蚕眉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陈志旻,心有不甘的他问了一句废话:“那现在,你说怎么办!” 夜幕彻底笼罩整座元州。 “比起现在热热闹闹的临江阁。”陈志旻一努嘴指向在夜幕之下犹如洪荒巨兽般矗立在大地之上的元州侯府:“我更想知道,那个被咱们晾在一边,当众折了面子的新任元州侯,现在在做些什么。” 飒飒河风扑面而来,吹动陈志旻衣衫猎猎作响。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事就没想着找补回来?”只见揉了揉有些扎手的下巴:“不太可能呀。” “根据下面人汇报说,自从那天下午悻悻离开临江阁后,便一路返回了侯府。”卧蚕眉阴阳怪气道:“可能血气方刚都用在了他带来的那些美娇娘的身上吧。” 身材魁梧的大汉看了一眼还在生闷气的卧蚕眉,转头低声问向陈志旻:“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派人主动接触一下,探探咱们这位新任侯爷的口风?” “不!”对此陈志旻斩钉截铁的回绝道:“现在局势还没有明朗,再者而今登台唱戏的人是我的好弟弟,咱们是台下的观众,作为观众当然得有宜静不宜动的觉悟。” “我懂,稍安勿躁嘛!”卧蚕眉接茬道:“等陈志诚那小子赢了赌约,跳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动不动,闭眼装死嘛!” 对于卧蚕眉的冷嘲热讽,陈志旻不以为意,反而一指脚下奔流而去的渭水:“现在正是夏天的汛期,这水才刚开始变浑呢。” 而被陈志旻念念不忘的姬旦,此刻正双眼呆滞无光的站在食为天门口招揽者顾客,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已经有些发黄的眼珠子上边又多了几道血丝。 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了啊! 菜单上的价格都降了两次了啊! 可还是一位顾客都没有啊! 突然,如同一个木偶般的姬旦直接满血复活,那发黄的眼睛珠子里边重新溢满驾轻就熟的谄媚笑意。 摘毛巾、弯腰、开嗓,店小二三步曲一气喝成。 “南来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进来吃碗食为天的饭!” 此时,一位手拄拐杖脚步蹒跚老眼昏花的阿婆正巧路过此地。 在老人家模糊的视线当中,就看这黑灯瞎火的角落当中,突然窜出一个手持不明武器的人形黑影,正朝自己奔袭而来。 在此刻,女性与生俱来的天赋被再度打开。 霎时间,一声尖锐的嚎叫响彻整条街道。 等看清楚来者是一位店小二后,老人家这才堪堪收了神通。 肾上腺素逐渐平稳,从十八岁重返八十岁的老人家,收起拐杖快步离开此地。 临了还不忘高度赞扬姬旦兢兢业业的工作精神:“有病啊!” 这半个月的打击,如是姬旦光着屁股站在寒风瑟瑟发抖。 而今晚出现的老人家,像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失魂落魄的姬旦走进食为天后厨,看着同样蔫了吧唧的张氏夫妻二人,无奈开口,可这一开口,姬旦心中更加崩溃。 想我堂堂元州侯。 有着名震九州的长夜,破晓。 未来可一念诛仙,刀破万法的姬旦。 上火了! 居然上火了! 这传出去谁信? 这钱在商朝时期,就已经这么不好挣了吗? 姬旦沙哑着嗓子,磕磕巴巴的说道:“依我看,还是继续降价吧。” 一碗足量足料的手工面,从刚开始的一贝币,降到半贝币,再降到一碗面附送两份小腌菜,小本经营出身,主打薄利多销的张氏夫妻对于成本把控极为敏感,一碗面半贝币的时候就已经不挣钱了,这还要怎么降? 看着不断劝阻自己的张有福,姬旦吞下一口口水润了润嗓子:“免费。” 此言一出,纵使连心思聪慧的张夫人都有些吃惊。 说句实话,刚来元州之时,夫妻二人就已经有了重操旧业的想法。 但奈何这元州的房租实在太贵,再加上孩子上学又是一笔花销,他们夫妻二人普普通通实在经受不起任何变化,也没有丝毫可以试错的成本。 对此张夫人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顾虑以及降价的担忧。 食为天的租金,一年下来也不便宜,这生意眼看就要折本,实在对不起侯爷的栽培。 对此姬旦只是淡定的摆了摆手,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便是此理。 姬旦强忍着像是剌倒刺一般的喉咙,语气沙哑的放出定心丸:“你们夫妻二人只管放心大胆的干!” 这一片都被我买了下来。 现在。 咱才是房东! 第十四章 触底反弹, 苦尽甘来 百无聊赖的姬旦瘫坐在食为天门口的台阶上边,整个人都快垮成了一滩烂泥。 接连三次降价,到最后直接免费。 哪怕让利到了这等地步,可生意却依旧颗粒无收。 难道这个时代人均道德模范,颇具蔚然君子之风? 不屑参加白嫖这等有辱身份的粗鄙之事? 还是说我没有经过充分的市场调研,对客户痛点认知不足,底层逻辑出现重大失误,莽撞之下进入餐饮行业的红海,自然打不好食为天产品对外销售的组合拳,突破不了消费者对旧有行业的认知边界,陷入困局无力摆脱? 天气日渐回暖,蚊蝇渐生。 忍无可忍的姬旦在扇飞一只眼前忽上忽下耀武扬威的苍蝇之后,像极了村头憨傻痴呆的二愣子,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继续怀疑人生。 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接下来所要面临的悲惨时光。 临江阁上人满为患日进斗金,而食为天门可罗雀冷冷清清,闲得发慌的自己,正忙着和一群赶不走打不尽,只会嗡嗡嗡搞人心态的苍蝇斗智斗勇······ 时值正午饭点,门口路过一人,往前行出几步,忽又站定身体,看了看旁边招牌上边的“免费”二字,迟疑片刻后才试探性的开口问道:“免费的?” 眼光长远到,已经开始考虑,今后怎么样才能有效处理那些烦人苍蝇的姬旦,突兀间听到这天籁般的声音,禁不住一阵暖流在心底激荡开来。 在这突如其来的喜悦面前,已经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出口的姬旦,直接从这地上一跃而起,像是讨债多年的苦主,终于堵到自己望眼欲穿的债主般,直接快步上前牢牢攥住此人手腕,而后不由分说就硬往饭馆里边猛拖。 只见,双眼饱含热泪的他朝着门口大喊一声,嗓音沙哑而又颤抖:“哥,嫂子,咱来客人啦!” 门内,无所事事昏昏欲睡的张夫人瞬间来了精神,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快步迎出门去:“客官里边请!” 被这远超接待规模的热情,给弄到有些手足无措的客人,一时间心里也是没了底,被拖进饭馆里边的他左瞧瞧右看看,难不成这是一家黑店? 只是,这等可怕的念头才刚刚生出,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挣扎,整个人就已经被按到了座位上边。 在客人的视线当中,就看这手劲儿奇大的店小二,此刻摘下肩头的毛巾,正一个劲的狂擦那反光到能当镜子用的桌案。 再看这个闻讯赶来的女掌柜,正将那倒好的茶水放到自己面前,笑问道:“客官,今儿打算吃点啥?” 如坐针毡的客人怯生生的问道:“是免费的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还不放心的客人,强行挤出一点笑容,低声道:“就要一碗面好啦!” 但见先前卖力擦桌的姬旦一甩毛巾,朝着后厨就是一嗓子:“要一大碗面!” 后厨张有福朝紧了紧腰间的围裙,看着案板上边早就和好的面团,心底暗道一声:“今天,得让你们元州人,好好尝尝咱的手艺!” 不多时一大碗香气四溢的面食端上桌来,再配上附送的两碟小腌菜,色香味俱全! 客人由最开始的浅尝辄止,到后来的狼吞虎咽,其下筷的速度犹如暴雨般密集而又迅速,不多时一大碗面边便被一扫而空。 这边客人刚刚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那边三双卡姿兰大眼睛便已经聚拢上来。 “客人吃的怎么样?” “小店味道还不错吧?” 而另一边,客人看着不断靠拢上来的三人,顿时一股不详之意在心底蔓延开来:“终于要来了吗?已经准备好狮子大开口了吗?” “在这数量,味道方面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啊?” “有什么建议,您尽管说!” “嗯?”正小心翼翼护住自己袖筒当中荷包的客人,听到这话神色一怔,禁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始反问自己:“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三双谦虚当中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额,额,数量方面我觉得足够了,能吃饱,也能吃好。”尴尬到脚趾都已经抠出三室一厅的客人,在表面仍装镇定:“至于这味道嘛,也是没话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觉得有点咸。” 话音未落,就见张有福拍着胸脯保证道:“感谢您的建议,下次我一定少放盐!” 不多时,吃饱喝足的客人心满意足的离开饭馆,身后站着姬旦三人不断招手欢送:“欢迎客官您下次前来检查我们的工作落实事情哦!” 目送客人离去,身为食为天幕后掌控者的姬旦,带头做起了总结工作:“俗话说的好,万事开头难,今天咱们不就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这虽然是我们的一小步!”姬旦神色肃穆的说道“但却是食为天在餐饮行业站稳脚跟,力求做大做强的一大步!” 当天下午,还没到饭点。 就看这往日冷冷清清的食为天门口,乌泱乌泱站了一大片人。 其中领头之人,正是中午前来吃饭的那名客人。 只见他伸手一指食为天的招牌:“兄弟们记住了,就是这里!” “这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其中有一人瞧着面前普普通通的招牌,和不甚宽敞的店铺面积忍不住质疑道:“什么环境卫生,服务周到,量大管饱,味道极佳?” “刚开始我和你是一个想法,但别看只是一处不太起眼的小饭馆。”领头的那位客人说道这里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拇指:“人家可是真有能拿出手的东西!” 这时又有一人质疑道:“而且还真的免费?” “这家饭馆刚开张不久,难免需要些噱头手段去招揽顾客。”领头的客人砸吧砸吧嘴唇,似是在回味今天中午饭菜的味道:“而且说实话,就算以后不免费了,我也愿意天天来照顾他家的生意!” 看着门口这么一大片人,张氏夫妻互视一眼笑意不断。 侯爷果真高瞻远瞩,属于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而姬旦看着门口这么一大片人,则是有种苦尽甘来的辛酸与欣慰。 食为天开张这么长时间颗粒无收,自己被打击到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人生。 而现在,被巨大的幸福感所淹没的他,决定趁热打铁。 当场大手一挥,当众宣布。 自今日算起,食为天吃饭免费的优惠。 延长一周! 第十五章 否极泰来,如有天助 在姬旦堪称高瞻远瞩英明神武的决策之下,长达一周的免费大放送,直接将还剩半口气的食为天成功盘活! 服务高水平,饭菜高质量,最关键是吃饭免费的消息,在大街小巷、街坊邻居、路人小贩的口中迅速传播开来。 慕名而来一探虚实,争先恐后打卡白嫖的顾客人数一天赛过一天,往日冷冷清清的街道小巷,现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之人是络绎不绝,顺带就连斜对门索青娘的生意都翻了几番。 那些库存下来的索青酿就如同人一样。 人过了冬长一岁,思维模式办事风格都愈发成熟老练。 而那些过了冬的酒水,经四季轮转风霜沉淀,香味历久弥新,滋味更甚从前。 只是苦了那些早就发现如此宝藏果酒的老饕们。 现在索青酿库存见底,喝一壶少一壶,而距离索青子也就是桑葚成熟上市还有一段时日。 这期间口味早就被养刁了的老饕们,怕是要被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馋虫给折腾到够呛。 于是乎一个个在恭喜索青酿财源广进的同时,又苦着脸央求人家,今年务必多进些桑葚酿酒。 至于是食为天的经营情况则是更加夸张,饭馆座位有限,大量赶赴此地的顾客拥堵在门口,乌泱泱一大片人头攒动,恨不得削尖脑袋硬往里边挤,结果想要进来的进不来,想要出去的出不去。 甚至还因此爆发出几场小冲突,你磕到我后脑勺了,我踩到你脚丫子了,你说我腆着脸光明正大的要插队,我说你长没长眼睛胡搅蛮缠不讲理,若非姬旦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从旁协调安抚,只怕几个人就要撸起袖子当街干上一架。 争对这种突发状况,一行三人回到侯府之后积极开展小组会议,分析当前局势,深抓顾客需求,最后经商讨统一决定启用第二间铺面,打通两处铺面相邻的墙壁,合二为一扩大经营面积。 结果,本来因为人流量过大而被劝返的顾客再度被吸引回来,食为天的生意也因此更加火爆! 不消说那些如同流水一般飞速消耗的面粉、腌菜、调料,就连柜台上边的饭后润嗓的茶叶都搭进去四五斤。 忙前忙后像是个陀螺般转个不停的姬旦,那店小二三步曲中的最后一步甩毛巾,就甩得姬旦韧带拉伤肌肉酸疼。 而最惨的莫过于身在后厨肩负重担的张有福,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差不多要在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在姬旦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就要起床和面、揉面、醒面,到了饭馆开门,面对一波又一波客人,还要拉面、扯面、切面,这期间全部亲力亲为,以至于在这短短一周时间,整个人瘦了两三斤。 看到自家男人日渐消瘦,张夫人眼眶含泪心疼的厉害,每晚收工回家之后烧水泡脚,下厨开小灶。 跟着张有福一同沾光的姬旦舔着脸来蹭饭,嘴上说着尝尝嫂子的手艺,每次都是吃到满嘴流油肚皮滚圆,然后在小荷等人的搀扶下,慢慢悠悠躺进浴池享受着一群莺莺燕燕的贴心侍弄。 至于因生意不好心情不佳而断更多日的故事大王也重新上线,将后世耳熟能详的《济公》稍加改编后娓娓道来。 只可惜单回故事还没讲到一半,就看故事大王已经很不争气的张大嘴巴鼾声震天,惹得一众人间绝色心中痒痒不已。 木头如何运上山啊? 怎么去接铜钱腿啊? 那个瘤子摘没摘啊? 眨眼时间,为期一周的免费大放送活动就此结束,价格恢复正常,一碗面食一贝币,两碟小腌菜随餐附送。 虽然价格恢复原位,可前期积攒的高质量口碑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少了那些故意凑热闹的人,食为天的服务水准又或者是饭菜质量均得到了显着回暖,因为价格公道那些而留存下来的顾客人数不少且时常光顾,净利润随着经营情况的不断降温,逐步稳定在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水准。 张夫人熟络的招呼着各位老顾客寒暄不断,瞧着那一笔笔的进账禁不住眉开眼笑。 张有福终于能忙中偷闲缓上一口气,看着眼前逐渐稳定的客源,想起留守冀州老家的父亲,过年回家总算能给老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可就在生意蒸蒸日上之时,却发生了一件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食为天从一开始锁定的目标客户就是男性消费群体,走的也是薄利多销的经营路数,这“免费大放送”的温度才刚刚降下来,却又掀起了新一轮的热度! 平心而论,姬旦这副皮囊生的是极为出彩,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不在少数,单从颜值方面能堪堪压过自己一头之人,目前也只有自己的长兄姬考罢了。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这世上不光男人喜欢凑热闹,女人更是其中的一把好手, 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人发现这个名叫萧瑟枇的店小二嘴巴很甜。 等热度慢慢降下去,人们渐渐发现萧瑟枇这个小伙子,不光嘴巴甜,很会来事儿,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长得真的很帅啊! 你看他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子、谈笑风生的潇洒、还有那条随身相伴驱赶蚊蝇的白毛巾,像他这般出色的男人,即便淹没在人潮当中,都如漆黑中的萤火虫般,是那样的鲜明,是那样的出众! 于是乎,食为天的目标客户从男性,又扩大到了女性消费群体。 比起后世被戏谑贬低成“消费能力不如狗”的男人,女性在面对这样一位独一无二的店小二的时候,所迸发出来的消费欲望则是到了可怕的地步。 这周边四邻大姑娘小媳妇儿,一传十,十传百,争相恐后排队观瞻姬旦的盛世容颜。 其带动热度远超先前,让原本脸上刚刚有了些许笑意的张有福,在看到姬旦这堪称恐怖的吸粉能力之后,脸色瞬间变得慎重起来。 得,看来又得凌晨两三点起床了! 第十六章 紧抓热点 ,再创辉煌 纵使姬旦再怎么聪明绝顶深谋远虑,也没有料想到事情的发展走向会变得如此荒诞不羁。 所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对于这种白白送上门来的热度,三人又一次展开小组会议。 经过一番逻辑缜密合乎情理的友好协商,以及小荷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场外吃瓜群众的撺掇下,最终在以两票压倒一票的绝对优势下,顺利通过争对姬旦这一消费热点,迅速填补在女性顾客身上的空白市场,在稳住食为天的基本盘的基础上,深挖消费者需求,开辟经营新路径,抢占商业制高点的提议。 而所谓的新路径,就是让姬旦穿的凉快点,反正已经到了夏天,一个大男人是吧,给谁看不是看······ 第二天,当姬旦穿着小荷等人连夜赶制出来的特殊工作服,出现在那群早就急不可耐的女粉丝面前的时候,直接引起了现场观众的强烈反响。 伴随着那山呼海啸般的疯狂尖叫和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当天的营业额直接创了下了一个崭新的里程碑。 事后经过总结,姬旦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那件连夜赶制出来的工作服,乍看之下没有太大问题,可等穿上之后却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奇怪韵味。 纵观衣服材质倒是极为普通,就是那种常见的粗糙布料,但却胜在极为合身,将他那修长而又挺拔的腰身曲线展示的淋漓尽致,那半开半合的衣领,更是在俯身之际隐约可见坚实的胸肌。 而最要人命的地方在于,衣服下摆稍短几分,彻底将姬旦那滚圆结实的屁屁曲线完全暴露在公众的视线当中。 这种将将透明下的若隐若现,夹杂着明目张胆的荡漾撩拨,完美拿捏女人们欲拒还迎的矛盾心理。 只能说,还是女人更懂女人。 第二,无论什么时代,这女流氓都一直存在,男生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保自己。 此事过后,姬旦一战成名。 每天一大清早,食为天刚刚开门,外边就有女粉丝排着长龙来看望自己的店小二爱豆。 若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倒还好,顶多就是扭扭捏捏羞红个脸,手里捧着一份自己精心准备的爱心便当,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等姬旦收下,就跟撒了欢儿的小鹿似的,蹦蹦哒哒的开心离去。 至于收下的那些爱心便当,姬旦也没有浪费,选择统统带回家,给大虎小虎两兄弟当成上学的早餐。 而真正让姬旦,这个理论上的巨人,都面皮羞红直呼吃不消,选择敬而远之的,反倒是那些见过世面的妙龄少妇。 这些人可没有那些小姑娘的扭扭捏捏羞涩单纯,只见她们扭着那要人性命的柳叶腰,仪态万千的走进食为天寻个座位坐下,佯装打掉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包,而后蛾眉颦蹙眼角隐有泪光闪烁,继而一脸真诚的问向姬旦:“小哥哥,能帮人家捡一下包包吗?” 佳人如此无助,真是我见犹怜。 可等too young too simple的姬旦弯腰捡包的一瞬间,妙龄少妇嘴角含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后者的屁屁上面狠狠揩油! 最后,打趣的看着那满脸通红闪身躲避的姬旦,心满意足的说上一句杀人诛心的话来:“嗯,还不错嘛!” 其影响之恶劣令人发指,对姬旦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一时间,下到十八岁小姑娘,上到八十岁老奶奶,闻者云集争相观瞻这个传说中的极品店小二。 其中亦不乏心思活泛的大姑大姨,这小伙子嘴巴甜、体格棒、脑袋灵光肯吃苦,将来必定有一番大出息,此等潜力股岂能拱手送予他人? 在弄清楚萧瑟枇至今光棍一条后,上门提亲的七大姑八大姨差点将食为天的门槛给踩塌了。 “这俗话说的好,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出门在外你们还决定不了自己弟弟的人生大事?”一位口灿莲花的大妈滔滔不绝道:“我亲戚家那姑娘,长得绝对没话说,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唇,为人聪明伶俐踏实顾家······” “他大哥大嫂啊,你们听我说一句。”有一位大姨忍不住插话道:“我介绍的是我自己的亲生闺女,你们看我这模样,也知道咱年轻的时候那也是远近闻名的一朵花,生下来的闺女自然不差。”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是天花乱坠,可听的张氏夫妻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我的天呐,你这不是把我们两口子往火坑里推嘛? 人家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店小二,人家是堂堂的元州侯! 这得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喝了多少假酒上了头,才敢给尚未婚配的一州之侯定下这门亲事? “人家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况且这翅膀硬了,我们即便是想管也管不住啊!”心中暗暗叫苦的张夫人,只得委婉回绝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美意:“况且,咱们现在说的再好有什么用啊,关键得是让人家两个年轻人看对眼谈得来啊!” “这话说的也对,是我有些心急了。” “是啊,咱们说的再好也没用,这日子最后还得是人家两个小年轻来过!” 就在张氏夫妻长舒一口气,觉得这些人已经知难而退的时候。 再看那些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突然撂下一句:“那咱什么时候方便,找个地方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说不定看对眼了呢?” 而斜对门的索青娘也是沾了姬旦不少光,这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将库存的酒水兜售一空。 空闲下来的索青娘也是投桃报李,经常在食为天顾客太多,姬旦一个人招呼不过来的时候前来帮忙。 无论姬旦是被小姑娘送爱心便当,还是被妙龄少妇公然揩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的索青娘都是捂嘴浅笑。 唯有那些街坊邻居上门提亲的时候,索青娘才会面色一黯,继而选择抽身离开。 虽然这细微的神色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但张夫人的心思何等细腻? 作为过来人的她既没有过早表态,也没有当面劝阻,这个拥有大智慧的女人,选择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而后继续观察。 再看看姬旦,每当索青娘前来帮忙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更加开心,且经常刻意出现在后者的视线范围当中。 而索青娘似乎也对姬旦的出现并不感到厌烦与抵制。 她只不过是一直在犹豫,一直在纠结。 久而久之,一个大胆的猜测随之浮现。 等厘清这些思路,张夫人豁然开朗。 哦,我说呢! 食为天选址选在哪里不好,可偏偏非要落户在这种偏僻地带! 原来是这样! 第十七章 衣冠宿望,门第阀阅 正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的古话。 这边,食为天生意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那边,临江阁却是近况不佳疲态初现。 眼睁睁看着临江阁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却对此无可奈何的无力感,直让陈志诚倍感抓狂。 从一开始面对利润下滑的难以置信、到后来不得不接受现实所袋来的打击,产生质疑自己能力问题的消极情绪。 再到如今,问题既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本身无能,终于在现实和精神的双重压迫下,陈志诚直接龙场悟道,成功晋级为只会无能狂怒的心理变态。 临江阁顶楼,一处奢华的雅间包厢当中,攒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的陈志诚双手背在身后,气急败坏的绕着那纤尘不染的桌案左右转圈儿:“想,都给我想!” 包厢前厅当中,一众为虎作伥的小跟班儿们,彼此互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低下脑袋,一个个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不拉几站在原地。 见底下无人应声,只感觉自己唱了半天独角戏的陈志诚,只觉此刻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邪火,顺手抄起案上一方价值不菲的鱼冻黑曜盏摔在地上:“今天就是把脑袋都给想破了,也必须给我想个法子出来!” 鱼冻黑曜盏砸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边,如力士擂鼓般,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惊的那群蔫不拉几得茄子们眼皮狂跳不止。 对此仍不解气的陈志诚快步绕过桌案,来到一位仆从面前,像是要抖落后者身上的跳蚤般,双手抓住衣领就是一阵疯狂摇晃:“说啊,你倒是给我说啊!”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陈志诚的霉头,索性选择彻底闭嘴装死。 而这静悄悄的模样,却更加激起陈志诚肚子里边的邪火泛滥! “你们一个个,平日里不都夸自己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吗?” “怎么,现在让你们出个主意就这么难?” “问了半天,结果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陈志诚养的这群小跟班儿,平日里只会狗仗人势为虎作伥。若是干起欺男霸女的行当,那的确是把好手,层出不穷刁钻的主意,直让人怀疑里边装的是不是一肚子坏水。 可要是关于临江阁的这等正经大事,却和他陈志诚的水平大差不差处于同一梯队,那快要坏到流脓的脑子里边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双方大眼瞪小眼,又是一阵旷日持久的沉默过后,眼见陈志诚就要大发神威之际,包厢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有下人来报,当代杜家家主杜椁诲应邀前来相会。 陈志诚看着眼前这群长舒了口气的小跟班儿们,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滚滚滚,一群没用的东西,全给我滚!” ———————————— 临江阁外,一条画舫依水而行。 陈志旻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船头摇桨的卧蚕眉与身材魁梧的汉子笑问道:“我的两位亲舅舅欸,现在知道为什么要让你们稍安勿躁了吧。” 卧蚕眉脸色稍有尴尬,随即又恢复正常,笑意盈盈的他朝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更加卖力的摇起船桨,船舷两侧漾起的涟漪,揉碎渭水河上的万丈霞光。 “自打我记事起,就记得家中的情况便是一日胜过一日,有可能今天晚上闭眼,等明天早晨睁眼,在这短短一夜时间,那巨大的变化,仿佛已经换了人间,而也就在那个时候起,咱们家就成了元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陈阀。”陈志旻笑着摇摇头:“衣冠宿望门第阀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爹就开始将家族内部的生意进行细化分割,而后交予我的各位叔叔大伯,当然还有舅舅你们!” “我记得我爹曾说过一句话,像咱们陈家如此一个能拥有雄厚家底的庞然大物,在原始积累阶段,往往伴随着流血与冲突的发生,为了能够挣得第一桶金,生之使用一些不被世俗认可与接纳的下作手段,那都是情有可原。” “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而是退无可退的不能。”说道这里陈志旻逐渐握紧拳头:“想要在这样一个现实而又残酷的时代立足,你就必须做到要比别人更加拼命、更加贪婪、更加狠毒,同时将自己的底线降到最低,拼命抓住每一个从你面前闪逝而过的渺茫机会,如此这般方才有一线可能。” “万幸,我爹在这个时代站终于稳了脚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只可惜,我母亲却是个福薄之人,跟着我爹吃了一辈子的苦,临了,却没享上几天清福啊。” 身材魁梧的汉子神色一黯,显然回想起了一些被封印在脑海深处,最不愿被提及的回忆。 凉风送爽,徒留遗憾,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口气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活人还得继续往前看。” “现在提起我们陈家,他们张嘴就是一个富可敌国,闭嘴就是一个嚣张跋扈,可是他们却不知道,现在的陈家,磕是当初几个土里刨食儿吃的泥腿子,哪怕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一个梦。” “后来,终于有了资本,也有了底气,就要把当年被人踩在脚下蹂躏成渣的脸面,再一点一点的找补回来,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拼凑在脸上,而这才是现在真正的陈阀!” “其实,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很疑惑,为什么我爹会选择放权给你们,难道他一个人独揽大权不好吗?”陈志旻看向卧蚕眉:“毕竟,权力这是最能令人上瘾的东西。” 卧蚕眉神色凛然,将手中的船桨交给自己弟弟之后,来到船头位置,轻声附和道:“是啊,在帮你管理临江阁的时候,那种手握大权一言九鼎的感觉真令人沉迷,久久不愿醒来。” “对,恰恰也就是在那两年,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爹的良苦用心。”说到此处,陈志旻不由得咋舌称赞道:“我爹真乃非凡人也!” 刚开始的时候,手里边只有一颗鸡子,当然是小心看护,生怕磕着摔着。 可等手里的鸡子越攒越多,有了一篮子、两篮子、三篮子,甚至更多之后呢? 你还一个人看的过来吗? “你我的眼光只聚焦在一处处小小的临江阁上,并为此不惜打的头破血流,而我爹看的却是整个全局。” “现在的陈家,这艘船太大太沉,无论是生意上的往来,还是未来家主的选择与继承,都要突出一个‘稳’字!” 陈志旻的目光再次回到那金碧辉煌的临江阁上。 而这也就是他陈志诚为何会如此手忙脚乱的原因! 第十八章 普阅周天 虽说商容老爷子像是防狼一般,提防申公豹这个大猪蹄子,以免后者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出来,但却仍旧准许申公豹在府上逗留。 或许人上了年岁,心气不负年轻之时锐利无比,性格也不似年轻之时宁折不弯,随着时光的车轮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身上那锋芒毕露的棱角也在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之下,变得世俗圆滑不动声色。 无官一身轻的老爷子,私下终于得空可以回想咀嚼先前峥嵘岁月,也更加注重与家人的团聚。 背负双手走在队伍前头的老爷子,哪怕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跟在自己身后两个年轻人,尤其是这平日里在自己面前撒泼打滚讨巧卖乖习惯了的申公豹,一定趁着自己不注意,悄悄捏一下邑姜的小手啊,揪一揪女儿的头发啦。 装作眼不见心不烦的老人感慨一句,唉,年轻就是好啊,总是给人一种精力无限活力充沛的感觉,不像自己这才走了几步路啊,就感觉这双腿像是绑了两个沙袋一般,格外沉重。 越发感觉自己气血衰败精力匮乏的老人,想起那自己还要大上整整十岁,此刻正在远征东夷的老友太师闻仲,也不知道这老东西现在身体情况如何,要是和自己比起来,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随即老爷子心中嘀咕一句:“文中你要是再不回来,怕是这要变天的朝歌,王上他一人镇压不住啊!”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人开怀一笑:“像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肩头春风拂面过,草长莺飞入梦来的大好年华,我一个糟老头子何必大吐苦水折煞风景呢?” 随即老人转过身来,正欲给两位年轻人大手一挥给出绝对自由的时候,却突然面色一沉。 好嘛,还真特么就没把老夫放在眼里! 只见这两位胆大包天的年轻人,看似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循规蹈矩,可实际上早就大打出手闹得鸡飞狗跳! 此时的申公豹一手揪着商邑姜的头发,一手掐着脸蛋。 而自己那平日里温文尔雅举止有礼的女儿,此刻一手扭着申公豹腰间软肉,一手捏住后者鼻尖,就是不肯撒手。 两位年轻人闹腾的正开心,身后丫鬟捂嘴笑上几声,自是也不敢通报,可谁知那一肚子心事的老爷子,就突然转过身来。 羞红了脸庞的商邑姜捂着小脸儿仓皇奔逃,一脸尴尬的申公豹,咳嗽几声顾左右而言其他:“老爷子,今儿这天气挺不错的哈!” 时光转瞬即逝,从晌午时分来到商府,再到傍晚用完晚宴,大半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 席间,心情不错的老爷子破天荒还和申公豹走了一杯,此等殊荣搞得申公豹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捧着那杯酒水,就是不敢轻易下嘴。 而老爷子则是很江湖豪气的拍了一下申公豹肩膀:“啥都不说了,都在这酒里了!” 结果一杯酒水下肚,老人面色泛起红光,就如同绝大多数上了年岁的普通老人一般,操心起了家常琐事。 叮嘱申公豹一定要对自己女儿负责,小两口以后生活保准发生那层出不穷的矛盾,两个人谈不拢。或者说达不成共识,这很正常。 吵架可以,但是尽量别动手,小事之上能忍让能退步的时候,就别斤斤计较针尖对麦芒,男人就该有个大度宽怀的胸襟对吧,更何况还是对自己的女人呢! 最后说话雾里看花的提及生育后代一事,更是换了一副男人都懂的眼神,将这“多生多养”四字方针贯彻到底,咱家这条件又不怕被吃穷,你就卯足了劲儿,对吧! 听得那商邑姜小脸通红,一个劲儿在桌底狠踩申公豹脚背。 晚宴散席,申公豹好说歹说,终于那让随身下人将那颇有醉意的老爷子送回卧室休息,而自己这边贼兮兮的悄悄溜到二人之前约定好的花园当中碰头。 天际红烧云逐渐退散,深沉夜幕伴随着习习凉风,逐渐遮笼整座人间。 对完暗号,在花园接上头的二人,说起悄悄话。 “大衣带了吗?”申公豹问道。 “没有大衣,倒是临时找到一件黑色长袍。”商邑姜小声嘀咕道。 “嗯,这也行,那咱们就悄悄溜出去吧!” “嗯好!” “咳咳!”神出鬼没的老爷子突然现身花园:“别翻墙了,走正门!” “老爷子。” “爹!” 商容笑了笑:“记得早点回来就行!” 二人大大方方出了商府,眼见这头顶天色越来越黑,二人反倒寻了一个光线更加昏暗的角落。 浑身酒香扑鼻的申公豹,看着眼前兴奋又有些担忧的小可人:“不要怕,有我在!”说着解开胸口几颗衣扣。 光线昏暗火把光亮映在墙壁之上,先前申公豹的身影不复存在。 却多了一尊高约六尺长足一丈,浑身毛发漆黑如墨,一双深邃的碧眼之中,两点金光若隐若现的碧眼金睛玄青豹! “其实我不是人族,已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出尘绝世的神仙中人,准确来说,我是一个曾经混迹在仙家道门之中,一个与身边万事万物格格不入的妖怪罢了!”碧眼金睛玄青豹抬起头来:“这就是最真实的我,你还愿意你爱我吗?” 商邑姜缓缓穿上黑色长袍,望着眼前陌生之中又带着些许熟悉的申公豹原形:“忘了我曾经对你说的话了吗,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就是让我做天上的神仙,我也不开心呐!” 话音刚落,只见天机一轮明月之上,突现一尊腾云驾雾夜游朝歌的玄青神豹,而在那神豹背上,还骑着一位身着黑色长袍之人! 低头看去,脚下朝歌灯火阑珊行人如蚁,一条条灯火长龙在那街头巷尾不断穿梭,抬头望去,头顶明月越发皎洁圆润,四周狂风卷起长袍衣摆猎猎作响。 “啊!”随着申公豹腾云驾雾不断攀升,好似在此刻甩脱一身束缚,重归自由的商邑姜环住神豹脖颈开怀大笑:“高点,再高点!” 低头之处即是人间。 一笑楼楼顶之上,身着一件宽松长袍的龙桔半靠在房脊之上,手中照旧捧着一壶美酒,举起酒壶遥遥敬上申公豹一杯。 凉风拂面吹乱鬓角,抿了一口酒水的龙桔双眼迷离:“还真有些让人羡慕呢!” 摘星楼上,帝辛子受二指握住姜皇后右手,面带微笑的问道:“看见他们了吗?” 闭着眼睛抬头向天的姜皇后点点头,说话之间语调颤抖:“看到了,臣妾看到了他们两个幸福的年轻人!” 睁开眼睛的姜皇后靠在帝辛子受胸膛之上,两行清泪眼泪顺着腮边掉落:“只叹我和夫君二人,从未有过像他们这般自由洒脱。” 北市李氏糯米酿,憨厚的汉子抿上一口自家新酿的二岔酒水。 身边妻子焦急问道:“说话呀,这味道怎么样!” 一旁小伢子微微一笑:“你看爹那双快要眯起来的眼睛,保准就是我申兄弟说的改良之法效果不错呗!” 含章私塾,一身清贫但却气度不凡的江匀先生,坐在书桌之上,看着满纸荒唐言,忍不住摇了摇头:“小儿戏说,谬也错也!” 止步街杜元铣府邸当中,马怨乔装打扮前来拜会。 马怨看着那神情憔悴似已麻木的杜元铣,低声笑问道:“大人就这样轻而易举选择了放弃?”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颗明珠,明珠之内困着一道小小神魂,仔细观察五官轮廓,却正是那吴文化模样。 看着杜元铣重新燃烧起希望的眼睛,马怨微微一笑:“双管齐下,这才能论长久之计!” 玄天命馆四楼密室之中,两道声音正彼此交汇。 “仙长此去可有把握?” “先生说笑,这世上岂有十足把握之事。” “那长乐宫怕是一个好进不好出的地方!” “可证道机缘就在那帝辛子受的身上,小仙不得不冒险一试!” “感谢仙长十年以来多次鼎力相助我等,在此鄙人提前祝仙长证道长生,做这寰宇震荡的第六尊合道圣人!” “那小仙也在这里提前祝先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陆起龙蛇天翻地覆!” 仰视之处即为天庭! 大罗天天宫之中,有一人琉璃法身无垢无净,头戴平天冠,脚踩穿云履,身着黑红相间的龙袍,双眉垂肩不怒自威,宝相庄严神威浩荡。 只见此人略微抬起眼皮,便又重新合上双目。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却阅尽周天之事,忽鄙夷一笑闭目不语。 第十九章 半梦半醒 长乐宫中人皇现,落神阵成云中惊。 若是申公豹能在当场,用其法眼洞察全域,定能发现此刻的长乐宫隔绝内外自成天地,介于现实与虚幻当中。 以开元殿广场之上太虚钟为中心位置,道道丝线纵横交错穿插衔接,在这无法无天无垠无度之特殊场域,勾勒出一方若隐若现的太虚钟相,以当仁不让镇压当世的无上之势,将巍峨万丈的云中子本源法相罩在其中动弹不得,冰山一角少许现于人间。 云中子本源法相头顶太虚钟相顺时针旋转开来,而脚下长乐宫却逆时针缓缓旋转,二者旋转相逆牵引道道丝线,裹挟那足以洞穿空间扭曲时间的无上伟力,向云中子绞杀而去。 可就在此时,那记吃不记打,自称行业不景气的娲皇宫大祭司郭兴,故而施那搬财五鬼捡尸的他,于今夜收获颇丰满载而归。 想起那暗格当中日渐累积数目可观的小金库,躺在床上激动不已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的他,开始憧憬自己的退休生活。 看来是时候,将止步街当中的那处小宅子,福禄巷当中三大一小,这共计五处房产,暗中布置人手替自己逐渐拍卖,价高者得。 前些年放进黑市当中那几笔数目可观的借贷款子,也是时候重新连本带利悉数收回囊中。 还有这几年迷恋理财,众筹融资孵化项目,图个细水长流的印子钱,也该撤资召回,至于打造什么完整闭合生态链生态圈,我听不懂也就不瞎掺和了。 最后还有这一本万利,近乎空手套白狼的娲皇宫,到时候也给它立上几个名目再狠狠捞它几笔,比如烧个头香心意诚,求签问卜撞钟祈福一条龙啥的······ 黎明时分气温凉爽,躺在床上的郭兴只觉思维越发迟缓,眼皮更有千斤之重,不知不觉便要进入梦乡,心中仅余最后一个念头:别啊,我还有好几个商业鬼才的项目名头,专门用来割那些人傻钱多的韭菜······ 就在郭兴半梦半醒之际,只觉身下木床似是如活人般抖动一下,径直将自己扔到地面。 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回过神来的他,直接一个鹞子翻身坐直身体,迷迷糊糊干嚎一声:“他奶奶的,地震了!” 正欲拔腿就跑的他,环顾屋内景象,只见瓷器花瓶陈列摆设一如往常,嘶,感觉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他,将鬓角长发倔强的抹到自己微秃的脑门上边,自言自语道:“我睡糊涂了?” 娲皇宫中,有一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悄然落地,手中一折鹿角白纸扇啪的一声合在掌中,睿智儒雅大气随和。 身后跟随一人白衣如雪青丝如瀑,却正是那镜花水月幻阵当中的行刺纣王帝辛的出尘仙子。 中年男子视线掠过郭兴,随口一言却激起身后仙子心中惊涛骇浪:“常言道无尖不商的生意,却被你郭兴做成了无奸不商。”嘴角笑意不减:“这也算得上是的本事所在。” “若不是你根基太浅福源不够,还真想日后封你一个财神爷的位置!” 手中折扇一指郭兴:“此人以后还用得上,就劳烦你多多照拂一二。” 仙子视线掠过郭兴,这些年受此人香火供奉,对他心中所想之事,实际所做之事自是一清二楚。 眼神当中涌起鄙夷厌恶之色又很快压下,对着那让自己根本不敢抬头直视的白衣男子点点头轻声应下。 对于仙子回复格外满意的中年男子嘴角一抹笑意沉淀,一步迈开却已在长乐宫中。 手中折扇东挑西拨那落神阵中的道道丝线,从正门入宫如入无人之境,片刻之间便以来到未央殿前。 视线环顾四周像看着无法无天无垠无度的场域,中年男子更像是是出门游玩的孩童一般,眼前陌生的景象好奇不已:“原来这就是落神阵啊!” 就在此中年男子入宫的一瞬间,地处未央殿与摘星楼中间的太庙掀起阵阵涟漪,帝辛子受察觉异样,视线正欲偏移,就见那本体与法相归一的云中子出言干扰道:“原来这就是九州之上人皇之威啊!” 帝辛子受冷笑不答,只是一拳轰出,那云中子好似断线一般的风筝倒飞出去,径直砸碎未央殿的四道房门,然后在半空之撞碎无数云朵,坠出朝歌而去。 也就在此瞬间,中年男子悄然入殿,看着棋盘之上落位天元的棋子,笑了笑捻出一枚白子放在边角之上,随即身形消失不见。 太庙蓦然沉稳下来,心有杀意好似煮水一般沸腾开来的的帝辛子受转过身来看向棋盘默然不语,随即心有所感又看向那气机紊乱的太史监位置。 伸手一揽那经受不住上四天阁开启之时的能量冲击,复刻而来的母匙已化作飞灰,只余子匙拘摄掌中。 瞬间心中杀意敛没,一股机关算尽却仍旧纰漏不断的挫败感,戚戚然的颓废之意涌上心头。 帝辛子受看着那失魂落魄的二人苦笑一声道:“是不是让王叔比干和首相商容都格外失望呢?” 朝歌城外,前路被堵后路被封的申公豹,按理来说已经落入下风,此刻应该暂避风头防御兄弟二人联合出手。 可心中杀意澎湃汹涌的申公豹,却偏偏不按常理出牌,那柄寒光闪烁的剔骨尖刀在指缝之间来回转动,翻出一朵朵暗藏杀机的刀花,忽五指捏紧倒持于手,脚下一蹬瞬息之间已至方弼面前。 手起刀落刀锋凌厉果断,刀身游走之间刀剑吞吐寒芒,左挑右划专攻人体要害死穴。 而那仗着一身横练体术无敌于世的方弼,双腿在地上扎了一个马步,浑身关节如同炒豆一般噼啪作响,两臂平举百炼精钢护腕随气机微鸣,前挡后遮见招拆招。 只听“叮叮叮”数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一颗颗火花自兵器与护腕碰撞之间掉落而来,在这将亮未亮的黎明时分煞是显眼。 申公豹最后一刀自下而上倒剐而来,方弼双臂交叉护在胸口,只听叮的一声长鸣,刀锋划在护腕之上停滞的一瞬间,刀身改变方向直指方弼胸口而去。 方弼面色一变,提起一口气起来在那胸腹之中的急速运转,胸口肌肉迅速收缩,像是块泥沼般塌陷下来,刀尖点在胸口之上,竟也同那切在护腕之上一般,传出一道清脆的精铁交鸣之声。 那一身横练武功,让他的肌肉格外敏锐发达,刀刃入肉就像是被刺进一堆棉花当中根本没有着力点,那时刻凸起紧绷的肌肉,死死抵住刀尖去势,以双掌夹住刀身,胸口肌肉钳住刀尖。 申公豹一掌抵在刀柄之上欲前推几分,可那剔骨尖刀被死死钳在表层之中难进分毫! 与此同时,那行事狠辣不动神色的方弼,更是直接施展自己夸娥一族生有四臂的天赋神通,从后背肩胛骨处再生一双手臂,抓起腰间狼牙重锤便向申公豹猛砸而来。 一记重锤砸下,申公豹在有限的位置扭曲身体堪堪躲避。 一锤轰空,另一锤紧接而来。 申公豹眼疾手快直接舍了那炁气凝聚的剔骨尖刀不要,炁气再聚凝练成兵,化成一方盾牌转攻为守。 可这样方弼另外一双手臂也得到解放。 一记重锤轰出,申公豹双臂犹如触电一般酸麻不已。 再是一记重锤,两臂已失知觉盾牌可见裂纹。 第四锤轰出,盾牌粉碎不说,申公豹五脏六腑几欲移位,如那先前方相一般倒飞出去。 形势瞬间逆转,方弼不愿放过此等大好机会,几乎在同一时间跟在申公豹身后冲击而来。 而那一直从旁压阵,早就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方相口中尖啸一声,以一手拖刀式,提着那九环大刀在地上摩擦出颗颗火星,继而一身势头凝聚巅峰,手中大刀脱手而出。 我这次倒是要看看,你申公豹怎么活! 第二十章 失魂落魄 朝歌城外,降至夜尽天明,空气凛冽,杀意彻骨袭人。 申公豹经受不住方弼强横蛮力冲击,被其四锤轰飞。而掠阵方相见其落入下风,果断加入战局。 仗着体魄墙强横,甩开两条长腿奔袭而来,拖那柄格外沉重的九环大刀,磕在地上,在这黎明之际,一连串的火花在青黑色淡薄雾霭当中炸裂开来。 将至申公豹身后,却见后者裹挟在大哥方弼怪力当中挣脱不得,如同那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飞而去,咧嘴一笑卡在牙缝当中的鲜肉肉芽颤抖几下清晰可见。 一记拖刀自下斜向上挑斩而来,眼见这一刀就要从申公豹左腰胯入肉,斩断肋骨劈断脊椎,再从那右肩出来。 到时候自己就能扬眉吐气一数日愤懑怨洈,届时名正言顺,返回极北大荒之地称王做祖好不快意潇洒,若是再能将那人间尤物龙芥给顺势掳走,嘿嘿,到时候就怕是他爹亲自出面,在大荒也不好使! 只听一道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从臆想当中清醒过来的方相,脸上狰狞笑意还未消逝,就见那一柄格外眼熟的单手刀,挡住这必杀一刀! 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申公豹聚炁成兵化作一柄足有四尺来长,刀身三指来宽,刀背一指来厚,刀锋之上流光溢彩,整体造型犹如一轮新月高悬夜空,却正是那日北市私宅当中的单手弯刀! 手腕抖动之间挽出几朵刀花出来,就在方相九环大刀快要劈在后背腰胯之上的时候,使出一招反手过肩背剑的招式,刀尖朝下刀锋外向,挡住阴损拖刀击碎方相美梦。 拖刀刀势不减,双刀刀刃磕碰在一起,发出一阵令人牙龈酸软金属划剌之声,拖刀一势势大力沉,从刀背传递过来的蛮力,震荡申公豹身形颤抖,差点踉跄扑倒。 而体内五脏六腑好似移位,一股腥味涌上喉咙,翻滚而来的鲜血被压在舌底,原本小麦健康色的皮肤涌上一抹苍白,继而双颊泛出病态血红。 并伴随着一颗颗迸发出来的火花,九环大刀顺着单手弯刀刀刃斜挑而出,申公豹压力顿时为之一轻。 这一切看似花费时间颇久,可实际拼斗搏杀却只是在这电光火石当中,瞬间完成,可就在申公豹转身正欲与这方相过招之时,那行事果断狠辣的方弼,却已冲至面前,张开四臂全力出手,根本不肯给申公豹一丝喘息机会! 胸前双臂探掌握拳,肩胛骨后双臂关节转动扭至胸前,一手攥着成人手臂粗细的锁链,一手提着磨盘大小的狼牙重锤如附骨之蛆极为难缠。 拖刀势毕,九环大刀收回手中,方相正欲再出一刀,却见那申公豹一脚踹出,心中对于后者的恐惧悄无声息蔓延而来,竟下意识平摊大刀被动防守护在胸前。 一脚蹬在九环大刀刀身之上,方相犹如小山一般的身躯踉踉跄跄后撤几步。 “可惜了!”申公豹心中暗叹一声,被自己打怕了的方相,只要见自己有主动出手的迹象就被动防守,若无方弼从旁干扰恐怕自己就能趁机由被动转为主动! 单手弯刀刀光一闪,迎着面门飞砸而来的狼牙重锤被直接挑飞,却被来势汹汹的方弼重新收回。 一掌排出,掌风犹如大江拍岸连绵不绝,一拳轰出,拳劲好似夜幕雷霆石破天惊。 申公豹被动防守,只接一掌,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这方弼,此人一身横练体术登峰造极,远非其弟方相可以相提并论。 只是简简单单一掌,可自腰胯传递而来的全身爆发力,却正如绵连降水层层叠叠,声势浩大间一浪盖过一浪,再加上那好似雨点一般密集,根本避无可避的拳头,打的申公豹是节节败退! “不行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这方弼活活打死!”申公豹双眉紧锁心中盘算不断:“得让他们两个莽夫,跟着我的节奏走这才对!” 单手弯刀刀光一滞,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地面。 不动神色的方弼心中一喜:“胸中一口炁气运转到了极限,现在就连压制身体伤势都成了奢望。”原本缠绕在虎口位置的锁链悄然放开几圈:“这就是你们这些卑贱的炼炁士,不成圣人无上果位,就无法回避的一道天堑!” 眼神一冷,掌风更甚几分拳劲更重,只见那面如纸一般的申公豹,出手格挡不复先前敏锐,身形躲闪破绽渐显。 方弼一拳轰出,申公豹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印到肩膀之上,只见后者身形虚浮踉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栽下半空。 后背双臂手中锁链迎风一展化作足有丈长,唰的一声便抻到申公豹后背之上,两臂用力一拉锁链瞬间收紧。 申公豹眼中闪过一丝亮色不退反进,迈步之间先是一脚踩在方弼膝盖之上,再世一脚蹬在手肘当中,最后一脚点胸口位置,脚尖发力,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般,便要向后撤出逃出生天! 自知被申公豹演技蒙蔽的方弼,狰狞的面部高凸的颧骨染上一抹鲜红,当即胸前两臂五指并拢成爪,向虚空一抓:“哪里走!” 一脚蹬开方弼左手,可右手五根手指犹如鹰爪一般抓到申公豹小腿之上,五指指甲瞬间刺穿衣物,陷入血肉当中。 得势方弼再出一锤,迎面猛砸而来,申公豹不得已双手承刀,生生抗下那势大力沉的一记重锤。 火光四溅,炁气幻化的刀身上边布满蛛网,细密的裂缝从刀柄之上蔓延开来,随时都有可能碎裂。 “你给我回来吧!”方弼哈哈一笑:“任他移山搬海神功广大的炼炁士如何炫耀风流潇洒,可只要入我双臂范围之内,又和那待宰羔羊柔弱婴儿有何区别!” 胸前双臂再顺着小腿骨骼脉络,五指分筋错骨用力剌至脚踝之上,手肘一转差点将整条小腿当场扭断,直接将将申公豹从半空拖了下来。 一拉锤柄,那手臂粗细的锁链通体赤红,缠在虎口之上猛然一拉,丈长锁链瞬间收紧。 申公豹强忍巨痛,双手持刀护在胸前,那满是裂纹的单手刀本就已经不堪重负,此刻支撑不住锁链收紧,当场崩碎开来。 方弼再拉锁链,申公豹踉跄栽进前者怀中,却被一把攥住胸口衣襟,狰狞狂笑不止:“你给我去死!” 看似方相失魂落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可内心当中早就已经掀起重重惊涛骇浪。 方相啊方相,你居然会心生恐惧,你居然选择了懦夫才会选择的被动防守! 怎么,现在让一个微不足道的申公豹,就在你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方相啊方相,你是不是还想着,要让申公豹成为你在日后武道一途之上,难得寸进的拦路虎? 你难道忘了当初你曾许下的诺言了吗? “不,我没有忘记!”方相从心内纠结当中挣脱开来,凝视半空当中已成砧板之上任人宰割的申公豹:“我追求是横练体术以武入道,要的是天崩面前而出拳不止!最后力压五圣,一拳出而天下服!” 原本痉挛乏力的手指重新恢复力量,五指旋转攥紧大刀,继而手臂一震,九环大刀已脱手而出! 刀锋带着一往无前无可匹敌之势,从后背贯穿前胸。 就看那申公豹双腿挣扎几下,最后两腿一蹬从半空当中坠落下来,咚的一声,砸进官道当中。 待烟尘四散,方相走上前来,看着洼地当中生死不知的申公豹放肆大笑:“你不是要替那不识趣的恶仆贱婢报仇雪恨吗?” “听说那几个被我砍死的可怜虫,现在还没能下葬。”方相两颗铜铃一般大小的赤红眼珠,满是疯狂与鄙夷,唾沫四溅股股恶臭从嘴巴之中涌了出来,蹲在一旁咆哮道,“我就在这里,可你怎么就躺下了?” 一双满是疯狂,瞳孔血红的眼睛缓缓睁开。 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倒下? 一张嘴两根虎牙缓缓爆出嘴唇抵到下巴,咧嘴残忍一笑。 不要误会,我只是怕玩的时间太短,而你俩死的太快! 第二十一章 三千大道 话音刚落,只见申公豹缓缓从洼地当中漂浮起来,好似一个提线木偶毫无筋骨般,佝偻着身子低垂着脑袋凭空站立起来,额角散乱长发遮住大半面庞。 那好似无形当中,牵连申公豹这尊木偶四肢脑袋的透明绳索,在突然之间抖动几下。 就见这申公豹机械的抬起手臂,一把攥住那从后背钉到前胸的九环大刀,刀刃游离在血肉骨骼之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耸然的冰冷声音。 随着申公豹身体痉挛胸膛颤抖,九环长刀从胸口位置缓缓拔出体外。 申公豹蜷曲双腿站在虚空当中,发出一道痛快的低呼之声,而落在方相而中却如催命符般,令人一阵头皮发麻。 痛痛快快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木偶重新变作活人,然后撩起额角散乱长发,露出自己丧心病狂之时,那标志性的三样东西。 邪魅残忍的微笑,嗜血通红的眼眸,尖锐森白的虎牙。 这一切就好似一盆凉水,毫不留情泼到方相那对于以武证道之途,刚刚燃起信念的火苗之上。 “你,你,你还没死?”方相正欲起身逃跑,却未曾想到自己发软的双腿根本不听命令,这边刚刚发力站起身来,那边腿肚子转筋,下半身瞬间麻木一片。 摔坐在地面之上的方相,就是摆脱不了心中的那抹阴影,压根没能生出一丝信念,欲要捡起那沾满申公豹鲜血的九环大刀搏斗一番。 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四肢冰冷瞳孔扩散,仿佛天地之间仅有他一人,直面申公豹带给他的巨大压力与胆寒恐惧。 可怜无助的他,这才从记忆深处重新涌起对申公豹这个变态,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两条腿下意识蹬上几下试图逃离此处,可绝望的发现,掩藏心中那抹深入骨髓的恐惧,正在不断膨胀痉挛,最后将他彻地吞噬其中。 什么以武证道力压五圣,什么一拳出天下服,这些都是虚妄的狗屁,都他娘的不靠谱,而现在老子只想怎么活下去! 冷汗涔涔的方相那快要撕裂的眼角就见那恶魔,那残忍的变态朝自己微微一笑,身形闪烁之间掠出道道残影,眨眼之间便已至自己面前。 申公豹手掌抻开,五指旋转弯曲如那尖锐锋利的鹰爪般,一手卡住咽喉,一手抓住腰身锁扣,一声低喝,直接把方相从地面上举到空中。 方相足有一丈之高,身形魁梧好似一尊小山,自然格外沉重。 猛然从地上揪起,其沉重的身躯向下倾轧差点将申公豹自己砸进地面。 只见这申公豹身形一个趔趄,忙右脚后撤半步腿肚弯曲,撑住全身平衡。 继而脚下发力,传递到腰身之上,再从胯部一齐涌到双臂之上,条条青筋在申公豹充满流线型的肌肉之上,如同虬龙一般张牙舞爪迸发开来。 深吸一口长气盘旋在胸腔当中来回反复,弯曲的右腿逐渐绷直,深陷地面的脚掌渐渐拔出。 好似一头死猪般没有任何反抗动作的方相,就见这申公豹举着自己向猛冲几步,继而两臂发力一震,将自己径直抛出砸向官道两侧密集的树林当中。 只听一阵纷乱嘈杂树干折断,树根从地底翘起带动泥土松动的声音。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方相结结实实砸在山脚岩壁之上,巨大的力量传递到整片绵延山势当中,就见那山腰碎石土块震颤不已簇簇落下。 方相扭动身躯,这点皮外伤对于他这种炼体士来说,只是小意思而已,而要命得却是那对自己动了杀心的申公豹! 果不其然,就见那残忍的变态在这纷飞的树叶当中御风而来,卷起那漂浮半空的树叶沸沸扬扬,倏尔聚拢忽又分散。 而在他手中那柄造型独特,令自己每每在夜半时分惊醒的单手弯刀再次出现,眼神疯狂嗜血,双手持刀两臂之间回旋炁气犹如苍龙一般,将好似新月的弯刀层层包裹。 刀身之上流光溢彩好似梦幻一般,却烘托申公豹嘴角微笑越发残忍,脚尖轻点地面猛然跃出十余丈高,对着他做了一个抹脖的嘲讽动作之后便是一刀劈下。 光线昏暗的官道当中一轮新月冉冉升起,然后在清晨的雾霭当中尽情绽放光芒,刺眼的光亮冲破昏暗的树林,天地之间仿佛在这一刻迎来了真正的黎明。 光芒缓缓褪去,一条三尺来宽,十几丈长的沟壑出现在方相面前。 而在那道沟壑之前,兄长方弼手握狼牙重锤,挡在自己面前,硬生生接下申公豹勾陈境界巅峰一刀! 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的方相立刻站起身来,重新活灵活现趾高气昂起来:“大哥,快,快杀了他!” 一道微风拂过,方弼手中那赤红色的锁链寸寸断裂,那柄磨盘大小的狼牙重锤道道裂纹出现,最后碎做一地指甲大小的精铁碎块。 “这,这可是与当今王上手中那柄逐鹿,用同样的锻造手法精炼而成!”方相声音颤抖不已:“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劈碎了?” 噗通一声兄长方弼突然半跪在地,捂住胸口的手掌指缝当中沥沥鲜血流出。 方相脑海当中记忆片段疯狂闪回,最终定格在申公豹聚炁成兵的那柄剔骨尖刀之上,就是那柄炁气凝聚而成的刀尖,刺在了大哥胸口这个位置上边! 方相张开嘴巴又赶紧捂住,似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大哥如此强势的横练体术,也被申公豹找到了极限?” “三千大道唯圣人傲笑登顶,五圣之下无论像他这般炼炁士,还是你我这种炼体士,其实都是土鸡瓦沟不值一提。”说着方弼咳嗽几声,二指转动剜进胸口,从血肉当中夹出一小片炁气凝聚的刀尖:“炼炁士一口炁气运转有极限,那体术防御修复自然也有极限。” 话音刚落,方相朝申公豹咧嘴一笑。 然后格外自觉的重新跪在地上,一弯腰磕头如捣蒜心诚不已,一张嘴求饶似哭丧悲恸万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还不想死!” “放了你?”申公豹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一般,大笑几声之后突然脸色一沉。 “放你走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走到那像条狗一般的方相面前,一字一句反问道:“那鲜活的五条人命,又该怎么算?” “唉!”方弼惋惜的看了一眼自己小弟方相,开口解释道:“当初我的意思是只针对你一人,至于其他人能不动就不动,毕竟在是王上眼皮子底下,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动静能小则小!” “嗯哼?”申公豹发出一声鼻音。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申公豹勃然大怒:“五条人命就换来你一句抱歉?如果今天被一刀砍翻在地的人是我,是不是我连这一句抱歉都听不到!” “难道你们的勇气只建立在弱者的身上,你变成强者的目的,就是在被更强者欺辱之后,能够随心所欲毫无挂碍的挥拳向弱者?” 方弼沉默半晌之后,这才开口说道:“我弟弟他还小,还是个孩子,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管教好他。”一指旁边瑟瑟发抖的方相:“让我替他顶罪,你放他走好不好?” “放他走?” 山势连绵起伏,在一侧隐蔽山口之上,杜元铣架着单筒望远镜看着官道当中的三人,嘴中冷哼一句:“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好意思,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 第二十二章 傲啸登峰 卸下单筒望远镜的杜元铣,发出一声嘲讽至极的鼻音:“哼!” 把你们都给放走了,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眼神阴鸷的杜元铣转过身子,下意识双手合十手指交叉,两根拇指并拢彼此摩擦较劲,心中那把算盘噼啪作响。 原来这噬日教的无厌与无欢天王,就是前段时间被突然革职的一左一右殿前护卫将军,方弼方相兄弟二人。 这倒是我没有料想到的地方,亏得自己之前多次旁敲侧击想要弄清此二人身份,没想到结果却一直就在自己眼皮子地下,真真切切应了灯下黑的这句老话! 一股浊气伴随胸口起伏呼出体外,至于马怨这个平日里不甚起眼的小人物小角色,反倒是给了我太多的意外与惊喜。 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那股躁动不安的兴奋,和那跃跃欲试的渴望之后,杜元铣看向脚下。 从陪都朝歌的南极朱雀镇门出城三十里余,此处官道路面随山势起伏相夹,故而路面亦随之颠簸缩窄。 行至此处抬头望天,只见这两侧山崖似齐天之高,山势陡峭几与地面垂直,形似仙人持刀从上而下劈斩,这才得以开辟官道一般,故而得名刀斩崖。 就在三天前的那个晚上,笼罩在一袭厚重黑袍之下的马怨主动现身上门拜访,笑问道:“大人就这样轻而易举选择了放弃?” 当时自己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我没有把你们伸进朝堂当中,那些个爪子一一砍掉,就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 “申公豹注定要死在我们手里,但却不是现在!” “现在已经是太史监司长的申公豹听到你说的这句话,会不会笑话你说话还不如放屁更有味道一些?” 极为善于隐忍的马怨从袖中掏出一颗明珠交予自己,其内困的正是那吴文化一道小小魂魄。 在交代清楚明珠使用的口诀之后,马怨又笑着自己说道:“这次没能对我们噬日教最坚定的盟友杜大人,提供切实可行的支援与恰到好处帮助,对此我们深表遗憾。” “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所以我们决定。”举止得体马怨弯腰表示歉意,活脱脱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贵族,快要贴在膝盖之上面门连抬都不肯抬上一下:“迫使无厌天王与无欢天王二人,在刀斩崖设伏,拼尽全力截杀申公豹一次。” 扑哧一下杜元铣笑出声来:“我看你们噬日教别的本事没有,这玩文字游戏的把戏倒是挺多。” “请问贵教拼尽全力这个词和对不起要让你们失望了这句话,有本质上的区别吗?”两手一摊杜元铣继续问道:“都只是在为自己的失败寻找一个蹩脚的理由罢了!” 抬起头来的马怨压低腔调低声笑上两句,却因为下巴的空缺导致呼吸出来的声音,好似一个破风箱在使劲聒噪般格外刺耳沙哑。 反应过来的他又恢复之前的不动神色,慢慢抬起头来说道:“不不不,杜大人您误会我们的意思了。” “无论两位天王事成!”马怨抬起头来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杀!” “或者失败!” 一旁神色严肃的杜元铣接过话茬,似是有些疑惑,犹豫半晌这才的回应道:“还是杀?” 马怨走上前来,将自己的手掌按在杜元铣手背之上。 那股独特的冰凉之意瞬间将杜元铣包裹其中,一瞬间仿佛感觉到数以万计的湿冷滑腻的蜗牛从自己每一处皮肤之上缓缓爬过。 盯着马怨那干枯深陷的眼窝,仿佛此中有一股火焰逐渐将自己,搁置一旁的希望重新点燃。 马怨手指缓缓向下按去,杜元铣顺势将明珠藏在掌心当中。 “双管齐下,方能论今后长久之计!” 回过神来的杜元铣双手自然松开:“可是要放过你申公豹,我杜元铣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抬手轻轻一招:“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身后一人默默上前,一张嘴却是那杨辰的声音:“回禀大人,退仙炮与拒仙弩都已经准备好了!” 转过身来的杜元铣看向四周心情大好,整座太史监的的同僚,或者说只是我杜某人一个人的下属,早在前天夜间便被自己聚集此处守株待兔! 若不是这刀斩崖山势太过陡峭崎岖,而此处山口面积较小施展不开,勉强只够一架拒仙弩发挥作用。 不然我杜某人恨不得将那剩下的两架退仙炮,三架拒仙弩全都给搬弄过来! 示意属下将拒仙弩推到山口之上,纯铜的弩机分量沉重,压迫担负底座的双轮木车在泥土之上碾出清晰的车辙印。 半径足有一丈之长的弩机机床呈扇面平铺其上,那足有一丈之长婴儿手臂粗细的弩箭装填回膛口,再由四名膀大腰圆膂力惊人的大汉手戴皮革为模具,棉花麻布做内衬,最外层则是由一圈铜丝缠绕的特制手套,抓起那夔牛与冉遗鱼两大古兽施以秘法锤炼的弩弦,两臂用力往后一拉! 就见那常人拇指粗细的青黑色弩弦瞬间绷紧,却没有丝毫欲要断裂的迹象,而四名大汗却是面色涨红,深怕前功尽弃一般,胸中憋着一口长气不敢松懈半分。 脚后跟踩在地面之上,皮革打底的靴底蹬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浅壕,细小的碎石从山口掉落下去。 机床前后共分五档,一档代表一百丈的距离。 此四人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将弩弦放到第五档的位置之后,瞬间脱力瘫软在地。 从山口距离申公豹等人位置约有四百多丈,勉勉强强刚入射程之内,这也就是自己为何不带威力更大,但射程有限的退仙炮的重要原因所在。 打开弩机机床机关,两个木轮收回车舱当中。 只见在这木车底部暗格当中,探出四条成人手臂粗细,足有三尺来长,倾斜方向各朝一边,用以分担弩机后坐力,维持整座机床的平衡的机关木腿,稳稳蹬在地面。 杨辰半蹲在机床之后,通过层层棱镜折射做以瞄准的十字标,瞄准那站在申公豹面前的无厌天王。 “大人,已经瞄准好了!” 杜元铣不动神色的点了点头,却伸手将负责瞄准射击的杨辰推到一旁,越俎代庖从那棱镜十字标看向那,仿佛此刻身处菜市场,正跟精明大妈买菜讨价还价的无厌天王。 察觉异样的杨辰,瞬间心中一凉,张开的嘴巴足以塞下他偌大的拳头,而他脸上的表情也由最开始的诧异,到后来的惊讶,变成最后敢怒不敢言的羞愧。 果不其然,就见那杜元铣光明正大,将那十字标挪动一分对准申公豹。 杜元铣透过棱镜看向那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的申公豹,心中咆哮道:“我知道王上一直偏向于你!” “但是我敢保证,你肯定不知道,为了避免日后被王上借你之事清算我杜府上下,这件事我连我那宝贝儿子都没敢告诉!” “所谓不知者无罪,也就是说,哪怕我杜府满门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受牵连,日后谁都有可能会死,但有延他绝对不会!” 说着心中一横,猛然扣动扳机。 所以申公豹,请你大声告诉我,老夫处心积虑如此算计于你,你还有什么理由能在这个上世界当中继续活下去! 第二十三章 紧抓热点,再创辉煌 食为天从一开始锁定的目标客户就是男性消费群体,走的也是薄利多销的经营路数,这“免费大放送”的温度才刚刚降下来,却又掀起了新一轮的热度! 平心而论,姬旦这副皮囊生的是极为出彩,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俊男美女不在少数。 单从颜值方面能与自己平分秋色之人,目前也只长兄姬考一人罢了。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这世上不光男人喜欢凑热闹,女人更是其中的一把好手。 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人发现这个名叫萧瑟枇的店小二嘴巴很甜。 等热度慢慢降下去,人们渐渐发现萧瑟枇这个小伙子,不光嘴巴甜,很会来事儿,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长得真的很帅啊! 你看他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子、谈笑风生的潇洒、还有那条随身相伴驱赶蚊蝇的白毛巾,像他这般出色的男人,即便淹没在人潮当中,都如漆黑中的萤火虫般,是那样的鲜明,是那样的出众! 于是乎,食为天的目标客户从男性,又扩大到了女性消费群体。 比起后世被戏谑贬低成“消费能力不如狗”的男人,女性在面对这样一位独一无二的店小二的时候,所迸发出来的消费欲望则是到了可怕的地步。 这周边四邻大姑娘小媳妇儿,一传十,十传百,争相恐后排队观瞻姬旦的盛世容颜。 其带动热度远超先前,让原本脸上刚刚有了些许笑意,以为能稍稍轻松下来的张有福,在看到姬旦这堪称恐怖的吸粉能力之后,脸色瞬间变得慎重起来。 得,看来又得凌晨两三点起床了! 纵使姬旦再怎么聪明绝顶深谋远虑,也没有料想到事情的发展走向会变得如此荒诞不羁。 所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对于这种白白送上门来的热度,三人又一次展开小组会议。 经过一番逻辑缜密合乎情理的友好协商,以及小荷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场外吃瓜群众的撺掇下,最终在以两票压倒一票的绝对优势下,顺利通过:争对姬旦这一消费热点,迅速填补在女性顾客身上的空白市场,在稳住食为天的基本盘的基础上,深挖消费者需求,开辟经营新路径,抢占商业制高点的提议。 而所谓的新路径,就是让姬旦穿的凉快点,反正已经到了夏天,一个大男人是吧,给谁看不是看······ 于是第二天,当姬旦穿着小荷等人连夜赶制出来的特殊工作服,出现在那群早就急不可耐的女粉丝面前的时候,直接引起了现场观众的强烈反响。 伴随着那山呼海啸般的疯狂尖叫和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当天的营业额直接创了下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事后经过总结,姬旦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那件连夜赶制出来的工作服,乍看之下没有太大问题,可等穿上之后却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 纵观衣服材质倒是极为普通,就是那种常见的粗糙布料,但却胜在极为合身,将他那修长而又挺拔的腰身曲线展示的淋漓尽致,那半开半合的衣领,更是在俯身之际隐约可见坚实的胸肌。 而最要人命的地方在于,衣服下摆稍短几分,彻底将姬旦那滚圆而又结实的屁屁曲线完全暴露在公众的视线当中。 这种将将透明下的若隐若现,夹杂着明目张胆的荡漾撩拨,完美拿捏女人们欲拒还迎的矛盾心理。 只能说,还是女人更懂女人。 第二,无论什么时代,这女流氓都一直存在,男生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保自己。 此事过后,姬旦一战成名。 每天一大清早,食为天刚刚开门,外边就有女粉丝排着长龙来看望自己的店小二爱豆。 若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倒还好,顶多就是扭扭捏捏羞红个脸,手里捧着一份自己精心准备的爱心便当,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等姬旦收下,就跟撒了欢儿的小鹿似的,蹦蹦哒哒的开心离去。 至于收下的那些爱心便当,姬旦也没有浪费,统统带回家,给大虎小虎两兄弟当成上学的早餐。 而真正能让姬旦这个理论上的巨人,面皮羞红直呼吃不消,选择敬而远之的,反倒是那些见过世面的妙龄少妇。 这些人可没有那些小姑娘的扭扭捏捏羞涩单纯。 只见她们扭着那要人性命的柳叶腰,仪态万千的走进食为天寻个座位坐下,佯装打掉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包,而后蛾眉颦蹙眼角隐有泪光闪烁,继而一脸真诚的问向姬旦:“小哥哥,能帮人家捡一下包包吗?” 如此尤物佳人,直是我见生怜呐! 可等too young too simple的姬旦弯腰捡包的瞬间,妙龄少妇嘴角含笑达成目的,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后者屁屁上面就是撩拨之意十足的一记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姬旦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整个人面红耳赤跳将起来,然后迅速闪身躲避逃之夭夭。 留下心满意足的妙龄少妇在回味之余还不忘给出高度评价:“嗯,手感还不错嘛!” 几次三番,其影响之恶劣程度令人发指,对姬旦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一时间,下到十八岁小姑娘,上到八十岁老奶奶,闻者云集争相观瞻这个传说中的极品店小二。 其中亦不乏心思活泛的大姑大姨,这小伙子嘴巴甜、体格棒、脑袋灵光外加能吃苦,将来必定有一番大出息,此等潜力股岂能拱手送予他人? 在弄清楚萧瑟枇至今光棍一条后,上门提亲的七大姑八大姨差点将食为天的门槛给踩塌了。 “这俗话说的好,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出门在外你们还决定不了自己弟弟的人生大事?”一位口灿莲花的大妈滔滔不绝道:“我亲戚家那姑娘,长得绝对没话说,大眼睛、高鼻梁、红嘴唇,为人聪明伶俐踏实顾家······” “他大哥大嫂啊,你们听我说一句。”有一位大姨忍不住插话道:“我介绍的是我自己的亲生闺女,你们看我这模样,也知道咱年轻的时候那也是远近闻名的一朵花,生下来的闺女自然不差。”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是天花乱坠,可听的张氏夫妻那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我的天呐,你这不是把我们两口子往火坑里推嘛? 他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店小二,人家是堂堂的元州侯! 我们夫妻俩这得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喝了多少假酒上了头,才敢给尚未婚配的一州之侯定下这门亲事? “人家年轻人,现在都有自己的想法,况且这翅膀也变硬了,我们两口子即便是想管,那也管不住啊!”心中有苦还偏偏不能挑破的张夫人,只得委婉回绝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美意:“况且,咱们现在说的再好也没用啊,关键得是让人家两个年轻人能够互相欣赏啊!” “这话说的也对,确实是我太心急了。” “是啊,咱们说的再好也没用,这日子最后还得是人家两个小年轻来过啊!” 就在张氏夫妻长舒一口气,觉得暂且应付过这些人之时。 那些一步三回头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在临别之际还不忘撂下一句:“那,什么时候方便要是了,咱们找个地方,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说不定就互相看对眼儿了呢?” 你说是吧? 亲家! 第二十四章 江河日下,颓势已显 这些时日以来,临江阁中无论是堂前迎宾、跑腿、店小二,又或者是后厨打荷,伙夫、切墩儿,里里外外所有人都变得有些沉默甚至说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迎来雷霆震怒。 一股沉闷压抑的氛围悄然蔓延开来,就如同这春夏交替之时变幻无常的天气,前一刻或许风和日丽,可下一秒说不定便是那乌云密布! 毫无疑问,让这些人心生恐惧的原因,沉闷压抑氛围的源头,便是如今执掌临江阁经营大权的陈志诚! 临江阁共计六层,最底下两层负责堂食,三四五层设雅座,包厢若干,而在这六楼则是陈氏豪阀举全族之力耗费无数心血,将整整一层打造成奢华府邸布局,水榭花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丫鬟仆从护卫下人一应俱全! 能有幸观瞻六楼阁内洞天之人,非城内那群已经站在南天门顶,却还要再往上迈出半步,瑟缩在避雷针上的那一小撮人不可。 陈氏豪阀那惊人的野心和令人咋舌的实力可窥一二。 就在今日,阁内洞天正厅当中,陈志诚掀开雕花窗户,一股弥漫着季节更替之下,稍显湿润的清风涌进屋内。 边角桌案焚着一炉清新淡雅的熏香,袅袅青烟顺着镂空的炉盖徐徐升腾,宛若漫挥长袖的舞女正尽情歌舞,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势一扰,舞女羞涩之下掩面遁逃不见身形。 青烟一乱,顺带连窗口眯着眼睛不知道思绪飘向何方的陈志诚,他的心也乱了! 或许在外人眼中,临江阁还是一如既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的模样,可作为实际掌权者的他,却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眼下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陈志诚出身优渥,早就被酒色掏空身体,年纪轻轻却已经需要进补之物加持,白皙的面皮上边那两抹本就显眼的黑眼圈,在这些时日里逐渐加深向四周氤氲开来。 却不是因为肾水匮竭,而是在思虑如何给临江阁也来上一剂进补之物。 如今的陈氏豪阀如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而以陈志诚为首的这群人则是树干。 但一棵正欣欣向荣的大树不可能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它还需要分出去无数或粗或细或短或长的枝丫,再从这些枝丫上边长出绿油油肉嘟嘟的叶子,如此方能提供一片荫凉。 可现在,那些枝丫,叶子,一个个都瞪大眼睛只等自己犯错,而后张开那张令人心生厌恶的嘴巴,对自己肆意口诛笔伐。 窗外的风景极好,近可观涛涛潼水携着风浪汹涌向前,远可望幽幽骊山顶着晚霞苍茫矗立,可他却无意欣赏,两只手扣住窗棱,手指无意间逐步发力,关节几可泛白。 他不知道,就在不久前,那位初来乍到本该受到热烈欢迎,却被晾在一边枯等三天的元州侯姬旦,亦曾站在相同的位置。 只不过这位侯爷大人既没有看那条被冰封千里的潼水,亦没有看因雪白头的骊山。 他只是低眉垂目看向街头。 在那里,有鲜衣怒马的权贵名流,横穿风雪向着朝阳进发。 在那里,有衣不蔽体的贩夫走卒,瑟缩风雪终被黑夜掩埋。 元州侯收回目光,看着满桌撤了又换,换了再撤的果蔬菜肴酒水陈酿,摆了摆手久久无言。 门外有下人通传,杜氏少东家杜椁诲前来求见。 收回心思的陈志诚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一改先前开业之时的倨傲作态,这次竟是主动迎出门去,可等他看到杜椁诲那张有些尴尬,有些歉意的表情之后,本来还有些许指望的心脏瞬间变得无比冰凉。 在别人眼中极擅阿谀奉承,白瞎那副好身板的杜椁诲心细如发,本在来之前就将心中早已起好的腹稿背诵过无数遍,可等他看到陈志诚脸上笑容逐渐凝固,眼神也从最开始的欣喜期盼逐变成失望与愠怒之后,果断将好不容易打好的腹稿果断抛弃:“大哥,他,他们几个······” 先前和煦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一副阴沉模样的陈志诚还不待杜椁诲将其讲完便直接打断:“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是吧?” 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的杜椁诲不愿在此刻触及霉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用那蚊子声大小的嗓门回复道:“对。” 一时间,正厅之内落针可闻,氛围也变得越发凝固。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可等杜椁诲亲口承认这个事实,这让从小到大习惯了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陈志诚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方才被勉强压下的邪火,在此刻腾的一下直冲天灵盖。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腔子里边翻滚不停的黑血。 不知过了多久,陈志诚这才开口,神色的平静的说出:“好好好,你们可别等我缓过这口气来!” 一直装聋作哑的杜椁诲,知晓此刻到了表忠心的时候,一溜小跑赶紧上前,将自己大哥陈志诚引至长椅,还不待后者屁股落座,一杯热茶便已沏好:“大哥,这不是还有我呢嘛!” “你?”交托下去的事情办砸,陈志诚不在掩饰自己的鄙夷,接过茶水的他又恢复往日的倨傲,乜斜一眼正卖力讨好自己的杜椁诲:“你有个屁用!” 正准备给自己也沏上一杯茶水的杜椁诲手腕一颤,几根粗大的手指险些没有握紧小小的水壶,退居一旁低声赔笑。 “本就是几个恨不得把一个铜币掰成两半花的吝啬鬼。”轻抿一口茶水的陈志诚,心思很快又回到临江阁身上,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待客的疏忽,又或许在心底本就没将杜椁诲当人对待的他,捧着茶杯自顾自的说道:“也没指望他们能派的上什么用场!” 杯中茶水渐凉,陈志诚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自己刚刚接手临江阁根基不稳,为了能堵住那些人的臭嘴,这一仗必须打得漂漂亮亮! 现如今,生意隐隐已经有了后继乏力的势头。 既如此,那不如直接降价! 临江阁走的是高端化路线消费水平自然不低,既然生意不景气,那价格直接对半砍,而后再推出一些亲民的菜系出来。 只是这个想法刚一提出,便遭到杜椁诲的否决。 当初,临江阁在建立之时,目标客户就是那么一小搓人,主打的就是面子、身份、享受,为的就是和那些穷鬼们区分开来! 现在价格对半砍,让那些已经在临江阁消费过的人怎么想? 推出亲民菜系,让那些准备前来临江阁消费的潜在客户怎么想? 只是迎上陈志诚那双冰冷当中又有偏执的眼神,杜椁诲只得讪讪一笑,将后半段话吞进肚子当中。 “苍蝇腿的肉再小那也是肉,穷鬼的钱再少那也是钱!”陈志诚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到时候,再把临江阁附近这些碍眼的苍蝇馆子一个个给他办了,把那些穷鬼赶到咱们这边来,那钱不就多起来了嘛!” 说话间陈志诚看了眼杜椁诲,隐藏之意不言而喻。 像这种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关人铺子断人财路的举动,必定会被人猛戳脊梁骨,陈志诚而今执掌临江阁一时间风光无两,这等龌龊之事自然交给杜椁诲去办。 他们杜家掌管元州城小半数的铺面,在关人铺子这方面,他有的是经验。 手中茶杯放在一旁。 下定决心的陈志诚暗自发狠。 临江阁在我手上必须更胜从前! 绝不让任何人来看我的笑话! 第二十五章 陈年旧事,挫骨扬灰 暮色渐起,华灯初上。 临江阁外,潼水河畔。 稍显清冷的晚风混杂着即将入夏那股特有的慵懒之意迎面而来,乔装打扮一番的蒜头鼻踩在细腻柔软的河沙上边,眼角余光掠过坠在身后的几人,那是自己的贴身护卫。 视线再转,河堤旁那些苍老的柳树经过整个冬季的蛰伏,一股鲜活之意从坚硬而又粗糙的树皮当中酝酿开来,低垂的树枝上面争先恐后生出点点娇嫩绿意,如是陈志诚口中那些不愿安分守己之人。 犹有不甘的眼神当中掺杂一丝决绝之意,透过丝绦绿荫看向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思绪似又回到从前。 那个时候还没有一跺脚就能让整个元州城抖三抖的陈氏豪阀。 有的只有几个破落户家的半大孩子,因为贫穷、因为饥饿、因为疾病等种种原因相聚相识,最后组成的一个可怜小窝。 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孩子,大家都将叫他猴子,因为在这个所有人都将忍饥挨饿练成一项必备技能,把饥肠辘辘视作家常便饭的时候,只有他一天到晚都在上蹿下跳折腾不断,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有用不尽的心眼。 后来,猴子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 大家都叫他——陈观楼! 对此,蒜头鼻心中不以为然,“猴子”二字既简单又好听,就像当年兄弟几个互相扶持,肉贴着肉,骨头连着骨头,里里外外透着一股亲切之意。 不像现在的“陈观楼”三个字,虽说代表着富甲一方纸醉金迷,却在无形间筑起了一堵透明壁垒,虽能瞧见彼此样貌,却再也听不见那汹涌澎拜的心跳! 在记忆当中,自己最怕的就是在这昏晓交替之时。 白天,还可以帮有钱人家的阿嬷涮洗马桶浆洗衣服,换来一碗香喷喷的白饭,最不济还可以摸着灌满河水的肚子慵懒的躺在草垛当中晒起太阳,偶有不知死活的虱子顺着衣服缝爬将出来,便把它轻轻捻死,美其名曰保存体力。 可等到了这暮色之时,吝啬的太阳不顾自己的盛情挽留,借着袅袅炊烟悄悄走远,此时元州城内万家灯火,可自己却只能和同伴栖身在低矮黑暗的角落,与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饥饿,进行漫长一夜时间的惨烈搏斗。 在几个孩子里边就属自己最瘦,根根分明的肋骨在凹陷的肚皮拉扯之下,就如同那尖利的匕首一般快要刺破后背。 想到这里,蒜头鼻摸了摸现如今自己那圆滚滚的肚皮,嘴角带起一丝追忆的笑容,所以他们都叫我瘦皮狗。 “瘦皮狗,想不想吃肉?”邻居家的富态少爷端着碗,筷子里边夹着块巴掌大小足一指之厚的肥肉,兀自在那晃个不停。 肥美的肉片泛着诱人的光亮,散发出醉人的鲜美,刺激着年幼之时的蒜头鼻五脏六腑都在不断痉挛扭曲。 “想吃的话!”富态少爷高高昂起那施舍之人的慷慨慈悲之相,就连嘴角痦子上边刚刚长出的黑毛都变得活灵活现:“那还按老规矩来!” 蒜头鼻毫不犹豫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嘴里边央求不止,如同虔诚的信徒在向无所不能的神灵祈求仁慈降临:“爷爷,爷爷,孙子我想吃肉!” 肥肉被富态少爷随意扔在地上弃如敝履。 虔诚的信徒摇身一变,化作一条生怕被抢食的瘦皮狗扑上前去,顾不得肥肉上边早已沾满灰尘沙石,迫不及待塞进嘴里。 似是干涸的田野迎来一场甘霖,快要黏连在一起的五脏六腑得到滋润,那种令人下意识就要翻白眼,仿佛一个不小心,油水就要从嗓子眼里边涌出来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 富态少爷那趾高气昂的优越感得到满足,在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当中,满身乱颤的肥肉似是要撑破衣服。 “爷爷,爷爷,孙子还想吃肉!” 富态少爷那张圆润的面盘都快笑出眼泪:“真贱啊!”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可能蒜头鼻今天晚上闭眼,等明天早晨睁眼,就在这短短一夜时间,仿佛已经换了人间。 当年破败小屋当中的几个人,在猴子的带领下,伴随着流血与冲突的发生,挣得人生当中的第一桶金,完成了最基本的原始积累! 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而是退无可退的不能,想要在这样一个现实而又残酷的时代立足,就必须做到要比别人更加勤快、更加贪婪、更加狠毒,同时将自己的底线降到最低,才有一线可能。 万幸,他们在这样一个时代当中站稳脚跟,逐渐变成如今元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陈氏豪阀! 衣冠宿望门第阀阅! 现在人们提及陈氏豪阀,张嘴就是一个富可敌国,闭嘴就是一个嚣张跋扈,可是他们却不知道,现在的陈家,是当初几个土里刨食儿吃的泥腿子,就连做梦都不想敢梦到的一个梦。 而现在,那几个泥腿子终于有了底气,就要把当年被人踩在脚下蹂躏成渣的脸面,再一点一点找补回来,然后小心翼翼拼凑在脸上! 而蒜头鼻的脸面就在当年的富态少爷身上。 在明知道蒜头鼻不可能放过自己的前提下,富态少爷一如当年的对方,跪倒在地嘴里求饶不止:“祖宗,祖宗,你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看着涕泪横流屎尿聚下,就连痦子上边那几根粗壮黑毛都失去昔日神采耷拉下去的富态少爷。 蒜头鼻幽幽说了一句:“真贱啊!” 看着被捆住手脚塞进麻袋当中的富家少爷像只年猪一般不停挣扎哭嚎,杀机毕露的蒜头鼻又令人往麻袋里边塞进去一方磨盘大小的青石。 只听得“噗通”一声闷响,富家少爷被活生生沉进潼水。 时隔数月,总有人说在当年沉尸的地方能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疑是富态少爷怨气太重鬼魂不愿消散,久而久之,居然有人在这附近修起了一块神碑用以镇压亡魂。 于是,蒜头鼻又差人将麻袋捞起。 或许是这富家少爷脑满肠肥,潼水中的鱼儿想换个口味,又或者是临死之际自知逃脱无望怨念深重,麻袋中的尸体竟然骨肉未消,周身长满了墨绿色的水藻,偌大的尸体青中透黑,黑中溢出一股煞气,在这炎热不已的三伏天,直教周遭之人后背生寒心中发毛。 可蒜头鼻却不信这些神鬼之说。 若这世间真有那些玄之又玄的神鬼之说,可他们为何却对自己在饥饿难眠的夜晚,那无数次的虔诚祈祷视若不见? 于是乎火烧暴晒斧砍刀劈,那些被剁碎的尸体,随后又放进石碾生生磨成齑粉,连个坛子都没用,最后直接倒进臭水沟。 自此,再无鬼魂作祟呜咽之声。 一丝冷厉笑意自嘴角闪逝而过。 若这世间真有那些玄之又玄的神鬼之说,凭什么富家少爷的晚宴就能香飘半里,而自己却要被饿死在阴暗冰冷的角落? 当年被人重重踩进泥土当中反复蹂躏的尊严,被自己片片捡起又重新贴回脸面。 可那早被固化扭曲的情感认知,等等等等,一系列的东西,却早在跪下的那一刻起,变得扭曲而又偏激! 第二十六章 忆往昔,岁月稠 天色渐晚,暮色晦暗。 深一脚浅一脚赶来赴约的卧蚕眉,一个不小心踩进柔软的沙坑当中,从四周涌出的浊水当即弄脏他那价值不菲的千层缎面锦丝靴。 “这挑的是什么地方!”心情本就不佳的卧蚕眉像是被蜂蛰了一口似的赶紧将靴子从水坑当中拔了出来,嘴里抱怨不断:“怎么每次见面都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 跟在身旁的吊梢眼环顾四周,视线扫过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侍卫仆从,回过头来低声劝慰道:“声音小点,以防被有心人给听了去!” “叫他们听了去又怎样,大不了就是给捅出去嘛!”性情火爆的卧蚕眉脖子一梗,摆出一副浑不怕的模样:“就是当着陈志诚的面,我都敢直接把话挑明了!” “就只许他陈志诚藏着私心,把临江阁交给他的宝贝儿子!”气呼呼的卧蚕眉倚着吊梢眼,费力的脱下靴子甩了甩里边的污水砂砾:“就不允许我们哥几个,私底下碰个头说个话?” 吊梢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长叹一口气。 当年几个半大小子因为种种原因,选择聚在一起抱团取暖,这一路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用刀口舔来血形容都不为过,很多兄弟都没能熬到属于他们的光明到来,就已经默不作声倒在了那个短暂而又黑暗黎明当中。 现在整个陈氏豪阀,能拿得出手能说得上话的人,就剩下他们几位而已。 吊梢眼侧头看向夜幕之下灯火通明的临江阁。 自建成之日起,临江阁的经营大权便由当年破败小屋当中硕果仅存的几人轮流掌管一年一度进行交割。 只不过是陈观楼个人传说太过耀眼,以至于将其他几位的光芒给彻底掩盖罢了。 那绰号为瘦皮狗的蒜头鼻自是不用多说,临江阁一整年的账目,只需在心里过上一遭,可比那堆积如山的算筹,错综繁杂的鱼鳞簿还要详细准确。 而眼前正骂骂咧咧的卧蚕眉,别看现在大腹便便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在当年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汉! 当时,他们还只是一群给人帮闲的泥腿子,靠着揽一些别人不愿干的粗活重活,勉强赚上几个零碎钱,艰难糊口维持生计。 直到某天,猴子揽下了一个大活,借此机会在元州城声名鹊起。 可就在他们的生活即将迎来巨变的那个夜晚,有人眼红他们手中的巨大机遇,猴子被人打断四根肋骨,按在地上连右脚跟上边的大筋都被生生剪掉一截,若不是哥几个发现得早,怕是连命都留不住! 时至今日,猴子这个尽显粗鄙的称呼已无人再敢提及,转而唤做陈观楼的那个男人早已富可敌国,可那两条腿一短一长,迈步不过一尺,走起以来一高一低,捎带两个肩膀一前一后摇晃不断。 在遭逢打击报复之后,一向活力四射的陈观楼躺在床上万念俱灰,就在众人都以为此番将要错失良机之时,卧蚕眉站了出来顶住压力,整整七天七夜滴水未进,洽谈买卖亲自督工赶赴交差,一切大小事宜办的是滴水不漏,将那足以令人发狂发疯的巨大机遇,给牢牢抓在了手中! 从此也得到了陈观楼的一句承诺。 今后之富硕,愿与君共享! “就算把这事给挑明了!”金鸡独立的卧蚕眉颇为不雅的在地上蹦跶两下,气喘吁吁的套上那湿漉漉的靴子:“我就不信猴子敢把我怎么样!” 喋喋不休的抱怨打断吊梢眼的回忆,从思绪当中回过神来的他劝慰几句卧蚕眉,朝约定的方向走去:“对对对,当年你的功劳最大,这点大家可都没忘!” “只怕有些人早就给忘了!”卧蚕眉拍了拍手上的污水,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几声,斜视一眼仿佛自始至终都格外淡定,仿佛这一切和他没多大关系的吊梢眼:“再者说,你的功劳就小了?” “功劳?”吊梢眼嘴角一丝回味转瞬即逝:“我哪儿有什么功劳?”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被卧蚕眉一句抱怨又重新拉进回忆当中的吊梢眼想起从前。 无论从当年的破败小屋还是如今的陈氏豪阀,自己仿佛一直都普普通通,既没有蒜头鼻的周密到可怕的心算、也没有卧蚕眉的敢于担当的勇气、更没有猴子陈观楼气吞山河的胸襟与野心。 和那些没享过一天福就悄无声息倒在前进路上的兄弟们相比,自己似乎只是运气稍微好了一点,仅此而已! 当初加入他们,单纯就是想有个依仗,免得上街乞讨要饭被那些抱团的地痞流氓轮番羞辱驱赶,毕竟在这个愈发艰难的世道当中,个人的力量总是太过渺小。 后来,日子越过越好,自己这个被人笑称为最没本事的陈阀元老,地位身份也是一路水涨船高,而最直接的证明就是老婆越娶越多! 后来,某一天,陈观楼找到自己说:“现如今的陈家这艘破海巨轮趟过了惊涛骇浪,在这风平浪静之际最要紧的就是,大家齐心协力求一个稳字!” 于是,吊梢眼二话没说,把自己的六个女儿全部嫁了出去,用以和城内其他势力联姻。 去年秋季,自己新娶的第十七房老婆肚子很争气有了动静,城内名医在把脉之后,恭喜自己说是个男娃。 老来得子的吊梢眼欣喜若狂,可还没等他高兴几天,临江阁就被交到了陈志诚的手中。 自己和陈观楼那是一起下河摸过鱼,一起光屁股睡过草席的交情,只要自己别太过分,陈观楼于情于理能容得下自己。 可那个自己从小看到的小畜生陈志诚,自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别人稍有不从就非打即骂,而那些阿谀奉承之辈非但不加阻拦反而挖空心思投其所好,久而久之这性格变得极度自私贪婪且霸道! 试问,百年之后,像他们这一批老东西早就化作一抔黄土,像陈志诚这种货色能容得下他吊梢眼的儿子? 所以,这才有了自己牵线搭桥,让卧蚕眉与蒜头鼻的那次暗中密会。 “稳!”回过神来的吊梢眼在心中不断低语:“这可是你亲口对我说的话!” 可陈观楼,你现在老了。 很多事看不明白,想不清楚,又或者说是不愿看明白,想清楚。 这艘由兄弟们建造的巨轮,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来掌舵了! 第二十七章 光影迷眼,心意渐寒 冷风凄清,暮色笼罩四野。 潼水河畔,双方隐秘会见。 “你一直不放心咱们新上任的侯爷大人。”对此次会见地点颇有微词的卧蚕眉,一上来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非要动用关系去查个一清二楚。” “现在,回信是有了。”说到这里,卧蚕眉看了一眼正对着河水愣愣出神的蒜头鼻,有些不满的说道:“只不过那位大人对咱们绕过猴子,直接联系他的行动,可是大为不满。” “近两年陈观楼做事总云里雾里叫人看不真切。”回过神来的蒜头鼻从吊梢眼手中接过一截来自西岐境内的竹筒解释道:“现在又多一个不知道真实跟脚的元州侯。” 你叫我怎么放的下心,搞些动静出来? 对于蒜头鼻的解释卧蚕眉嗤之以鼻,那套时机未到稍安勿躁的说辞,早就听的人耳朵都起了老茧。 可现在听到蒜头鼻有了要动手意思,方才还叫嚷不断的卧蚕眉瞬间来了精神。 只见他呸呸两声,撸起袖子便要大干一场。 早就看陈志诚这个小畜生不顺眼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蒜头鼻看着正摩拳擦掌的卧蚕眉咧嘴一笑:“这还得看那位大人物在信里边是怎么说的!” 竹筒仅有成年人拇指粗细,可色泽嫩黄清雅,竹节生叶处长有一圈翠色浅沟,细细把玩好似镶金嵌碧,竹身更是光滑细腻触之生温,好比妙龄女子出水凝脂,品相上佳材质稀缺,实乃竹中珍品,倒也配得上那位手眼通天大人物的身份。 竹筒上方曾开一口,现彻底蜡封用以标记。 蒜头鼻撬开封口,从中抽出一小方绢帛,急不可耐的卧蚕眉与吊梢眼忙凑上前去,借着四周愈发昏暗的光亮细细看去。 绢帛上边的内容很简单,仅有一两行罢了,性格火爆行事直来直去的卧蚕眉,翻来覆去看了数遍读不懂其中隐藏真意,一双茫然不解的眼睛在若有所思的吊梢眼和嘴角含笑的蒜头鼻身上来回转悠,最后忍不住问到:“看来看去就这么一两行字,里边还能看出个花儿来?” “平日里总跟你说,咱们这身份上去了,对应的就要多读读书,多动动脑,别跟以往在街头厮混那般,只想着用拳脚解决问题。”品出其中滋味的吊梢眼哈哈一笑出言调侃:“可你总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信放在你面前,结果还是两眼一抹黑。” “那你说说这里边到底说了个啥?”卧蚕眉自然不服,脖子一梗带动那圆鼓鼓的大肚子都颤抖不止:“我就不信那么一两句话,你还能从里边分析个天出来!” “那你听好了,这秘信之上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生性孤僻,好喜玄修。”吊梢眼正色道:“这说的便是咱们这位侯爷大人向来自视甚高。” 对那些鸡毛蒜皮却最能磨人不屈心性的世俗往来一窍不通,对那些盘根错节却最能杀灭胸中志气的人情世故不屑为之。 看似出尘洒脱,实则志大才疏。 “偶患病,修养逾年。” 试问,一个靠着祖宗荫庇,躺在金山银山上边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能得什么需要修养逾年的重病? 那两个黑眼圈用珍珠蚌粉都遮不住的陈志诚便是最好的答案,明眼人谁不知道是被那酒色给掏空了身体? 看来,咱们这位表面上好喜玄修的侯爷大人,背地里那也是花丛中的一把好手啊! 上特许元州以授之。 咱们这位的年纪轻轻的侯爷大人,一个刚发芽没多久的嫩秧子差点折在花丛,大伤元气的他因此生了一场重病,被被圈禁在家修养调理了一年多的时间。 但血浓于水,于心不忍的西伯侯姬昌还是将这富硕繁华的元州当做封地赏给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听完吊梢眼的解释,卧蚕眉恍然大悟,而一旁的蒜头鼻也是暗自点头表示认可。 听闻元州侯在府邸当中养了一大群莺莺燕燕,每日厮混其中好不潇洒,倒也符合信中的隐晦表达。 况且通篇结合下来,隐约可以看出那位大人物对这个二世祖的评价不高。 至此真相大白。 本来还对元州侯心怀三分忌惮的蒜头鼻,彻底将那颗悬着的心缓缓放下。 与此同时,吊梢眼也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原来,临江阁生意火爆长久不衰的原因在于:陈志诚靠着自己的身份背景,在暗中强压那些仰仗陈阀鼻息过活的各路家主与名流权贵。 但时间一长,就成了问题。 捧场捧场,无外乎捧个过场。 一天不够那就三天,三天不够那就五天。 再不济,七天,半个月,够了吧? 对于那些恨不得将钱串在肋骨上的各路家主名流权贵而言,钱就是他们的命。 这临江阁的过场前前后后一个多月还没走完,而自己却已经搭进去了半条命。 怎么,你陈志诚还真把自己当陈观楼了啊? 于是乎,各路家主名流权贵纷纷提桶跑路,临江阁的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察觉到颓势的陈志诚特意将重新招揽客人,这项容易得罪人的工作交给了杜椁诲,让他把那些墙头草,骑墙派给“请”回来,只可惜收效甚微。 而随着杜椁诲上门“请”客的次数越来越多,“客人”应付自己的借口也是越来越离谱。 诸如什么:自己八十岁的二大爷最近新填一门偏房,鸳鸯被里梨花海棠;自己九十岁三大妈,最近下地干活动了胎气随时早产,老蚌生珠风采依旧。 最离谱的是西街门面的张老板,在骊山山顶搭了个草庐,说什么城中人心浮动人声嘈杂,淹没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山呼海啸,带着一家老小齐刷刷的在山里边重返自然、贴近生活、聆听内心。 听说,“请”客无果的杜椁诲还被陈志诚好一通教训。 现在元州侯的这个外患已除,自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而那些拥护陈志诚的人,容不得临江阁出现任何差池,免得授人以柄。 却在无形当中把陈志诚架在了那个极其显眼而又充满危险的位置上边。 非是那小畜生不懂涸泽而渔的危害,而是他底下那群人逼得他不得不仗势压人做出那杀鸡取卵的愚蠢勾当。 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屁股决定脑袋! 当一个人凡事都想着成功的时候,那他往往就会失败! 这叫内忧已生。 现在,就等着蒜头鼻一声令下,众人便各显神通,搅他个天翻地覆! 跃跃欲试的卧蚕眉与吊梢眼看向蒜头鼻,却见后者视线掠过万家灯火。 目光由远及近渐次而来,只见这宽广河面烟波四起,令人徒生惆怅感怀之意。 此时,天际间没有来由的刮起一股冷风,搅动修长柳枝上下翻飞,散乱光影将欲迷眼,迫蒜头鼻紧了紧身上衣衫。 风势所过之处如一柄无影无形的利刃划开潼水边角,小心翼翼露出一方不足尺高的黑色石碑。 因时日稍显久远,碑上鎏金拓粉之迹早已消失不见,就连上边雕刻的花纹都在雨水的侵蚀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此处正是当年沉尸之地! 至于那块黑色石碑,不过是那些愚昧百姓私下集资修建的一处,用以镇压呜咽鬼魂的心灵寄托之物罢了! 霎时间,心中纷乱思绪一扫而空,而那本就不多的惆怅感怀更是直接消失不见。 就看这蒜头鼻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转过身来面朝涛涛潼水,闭上眼睛胸口随之起伏,片刻之后,口鼻间呼出一股浊气。 最后缓缓睁开眼来,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坚定,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春夏交接之际,正是潼水汛期泛滥之时。 是时候动手,把这本就浑浊不堪河水,给搅得再浑一些了! 第二十八章 渐入正轨,细水长流 光阴飞逝,转眼入夏。 不同于注重商贸往来的上天玄州,向来以农为本的西秦雍州,逐步进入繁重的农忙时节,纵使经济发达缔造出强如陈氏豪阀这般庞然大物的元州也不例外。 对此感受最深之人,莫过于正处在第二次热点中心的姬旦。 那些自始至终连句话都不敢说,放下手中爱心便当,羞红着脸转身就跑的小姑娘们,已经格外懂事的去田间地头,力所能及的帮家中长辈减轻负担。 那些借口照顾生意,实则公然揩油的女流氓们,则是在厨房与田间来回奔波,平日里玩归玩闹归闹,现在自家汉子正在田里流汗下苦工,这饭菜不及时供应,不沾点荤腥,身体可顶不住。 至于那些能说会道,恨不得今天让两个孩子见一面,明天就拜堂成亲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早就将战场从食为天转移到田间地头,经常为了这渠里边的水先供向谁家,站在田埂上边叉着腰,嘴角泛着白沫指桑骂槐,更有那性格泼辣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披头散发撒泼打滚。 食为天的生意逐步趋于正常范围,心有余悸的姬旦就觉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内心早已千疮百孔饱受折磨的他,迫不及待脱下那套别出心裁格外修身的店小二特供套装,转而换上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粗布麻衣。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姬旦坐在小马扎上默默舔舐伤口,此时阳光明媚万物生机盎然,那和煦的清风就像是女子柔荑在温柔抚慰心中疤痕。 终于,这个本该像雄鹰一样翱翔在天地之间的男人,眼角流出一滴解脱的泪珠。 在食为天生意最为火爆的那段时间,慕名而来的食客在门外都排起了长龙,用一句客来如云形容都不为过,若不是索青娘主动多次帮衬,只怕姬旦三人还接不下这等红到发紫的机遇。 这一来二去,张夫人与索青娘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愈发熟稔,之后更是以姐妹相称。 现如今,食为天的客源趋于稳定,再加农忙时节的影响,终于不用像当初那般忙到焦头烂额,只等饭点一过,用餐高峰期下滑,得了空的张夫人就带着一篮子女红活计,扭身走进斜对门的索青酿。 张夫人行事爽利其中又有慧眼独具的细腻,而索青娘性情温婉刚强稍显内敛,这两个女人聚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是前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讲一些早年间,自己与张有福相识相知闹出来的趣事窘事,到了那兴起之时更是手舞足蹈,逗得后者不得不停下手中针线活捂嘴掩笑。 每到此时,张夫人就会有意无意提及一句:“妹子真就不打算再找一个?” 只见索青娘神色一黯,又重新操弄起怀中针线,兀自缝上两针又抬起头来,眼角余光有意无意掠过酒馆门口闪逝而回,那张苍白的小脸轻咬嘴唇摇了摇头。 见目的已达成,张夫人轻叹一口气不再试探鼓动,视线顺着先前索青娘看去的方向看了过去,从酒馆大门恰好能看到正在食为天门口招呼食客的姬旦。 张夫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中渐渐有了决意。 哎,这女人呐······ 可若论起姬旦一行三人当中,谁对食为天的生意变化最为敏感,那一定是身居后厨重要职位的张有福。 先前门口那一条条望不到边际的长龙,将小小的食为天拥堵到水泄不通,自己从早到忙晚,整整一天时间都得绕着这烟熏火燎炙热难耐的灶头打转,别说是忙中偷闲缓上一会儿,到了饭点高峰期,哪怕想喝上一口水都是奢望。 曾在冀州就靠小本经营顺利起家的张有福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世上没有只涨不落的潮,唯有不断提高整体水准,打造优秀口碑,才能在潮落之后做到细水长流。 而现在,两轮热度终于退去,食为天的生意也趋于正常,哪怕受这农忙时节的影响,客源也是相当稳定,先前做出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想到这里,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也是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眼下食为天终于在元州站稳脚跟,前景可谓一片大好,总算没有辜负侯爷对他们夫妻二人的鼎力支持殷切期盼。 时值初夏天气逐渐闷热,灶膛里边的火焰正旺,两者相加让面积本就不大的后厨更显燥热。 坐在矮凳上边的张有福抓过茶杯正欲饮水解渴,忽又想起一事。 现在,食为天逐步走上正轨,他们一家四口也是时候搬出侯府就近租下一套房子,一来方便他们夫妻二人专心侍弄生意,二来寄人篱下行事多有不便。 侯爷虽全无架子可言,更是一等一的好人,但自己是何等身份?只不过一介草民罢了,不能不懂规矩! 张有福端着茶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时候跟孩儿她娘商量一下相关事宜,找个机会告诉侯爷。 此念一起,千般思绪纷至沓来。 就目前的发展来看,不消三五年时间,到时候生活好了压力也小了,就再买上一座比当初冀州还要大的宅子,也算得上是东山再起光宗耀祖,届时再和孩儿他娘商量一下,趁着我俩都还年轻,再努努力要上一胎? 又不是说养不起对吧? 张有福猛灌几口凉茶排解这浑身燥热之气,到时候再找个由头,就说我们两口子要忙着做生意,你这宝贝孙儿没人照顾,借着这个理由,把老爷子接到元州享上两天清福,也算是我这做儿子的尽尽孝不是? 对未来生活憧憬不已的张有福,在不知不觉间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后边去了。 至于这三胎,最好是个女儿,眼睛大睫毛长关键还贴心,奶声奶气的叫上一句“爹爹”还不得把我整个人都得给幸福的融化了? 不像大虎小虎这俩兄弟,就知道气我! 想起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张有福瞬间收敛笑意,将手中茶壶放在一边。 最近忙的厉害没怎么顾得上,这两小东西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跟他们苦口婆心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我看是最近皮痒又欠收拾了! 当天晚上,饭点一过食为天便早早关了门。 回到侯府的张有福,一手攥着鞋底一手叉在腰间侯在门口,就等着给两兄弟一个完整的童年。 不多时,兄弟二人庠序归来,就在张有福准备给两个宝贝儿子松松皮止止痒的时候,却发现之前精力充沛到人厌狗嫌,恨不得把天都捅出个窟窿来的小虎,今天却有些无精打采,就连性格沉稳的大虎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这早晨上学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放学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张有福心中一软,赶紧穿上鞋子欲问个明白,怎奈何自己笨嘴拙舌不善表达,说出来的话也是词不达意,忙活了半天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等上了饭桌,一向胃口极佳,吃起饭来也是风扫残云的兄弟二人,居然破天荒只是草草扒拉两口便不再动筷。 再看那兴致缺缺的两个人像是提前约定好了似的,草草扒了几口饭,便丢下筷子扬长而去。 一头雾水的张有福看向自己妻子:“难不成是他俩在庠序受欺负了?” “就小虎那性格,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张夫人走到门口,遥遥看上一眼继续说道:“谁还敢欺负他?” 嘴上说要给一个完整的童年,可实际喜欢这俩宝贝疙瘩不得了的张有福仍不放心的问道:“那这是咋了?” “退一万步来讲。”站在门口的张夫人微微一笑,转身坐回餐桌:“就算受了欺负。” 这不是朝内院方向搬救兵去了? 第二十九章 胸怀锦绣,人间至圣 侯府内宅。 托了大虎小虎两兄弟的福,今天得以早点收工的姬旦,没有丝毫一州之侯需维持的形象架势,整个人惬意慵懒的瘫在那长椅上边,脑袋下边枕着小荷那双浑圆而又充满弹性的大腿,翘着二郎腿光着两只脚丫子抖个不停。 一群各有千秋的人间绝色簇拥身边如众星捧月,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口里的果脯蜜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一杯刚刚沏好的淡雅香茗就又送到嘴边。 在这一大群美人的投喂下,姬旦就感觉这嘴里边的东西都快打不过转儿来,就像是只快要被撑破腮帮子的仓鼠。 好不容易咽下去半块酥皮薄脆的小点心,赶紧朝下席说书人老马发难,岔开这又一轮送到嘴边的美人恩情:“原以为,你还要再躲我一段时间呢!” 本坐在侧席上边的老马闻言面色一变,摸索着两侧扶手慌里慌张站起身来:“回侯爷的话,往小了说,这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府邸就是您的东西,往大了说,这物产丰饶南北跨度不下千里之遥的元州也是您的东西!” “别说是小老儿我丢了这双招子,更兼这腿脚不便。”说话间老马颤颤巍巍指向那浑浊的眼窝面露一丝凄苦之色:“就是我这双眼睛还在,腿脚更甚当年,那也躲不过侯爷您的法眼啊!” “行了行了,别拍我的马屁,你这功夫还差得远呢!”见老马事到如今还不肯老实,姬旦从长椅上边坐直身体:“我让你给食为天打广告,怎么到头来,把我也给编排进进去了!” 起初确实没有反应过来,可后边随着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大,招惹的那半个城的女流氓都前来光顾,到这时姬旦才慢慢儿琢磨出味儿来。 怪不得“店小二”的这块招牌火起来之后,老马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好几次想拉着他去张有福两口子那里蹭饭吃,往日里比姬旦还要积极的他,这回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原来,这老登反手就把自己给卖了! 踩着丫鬟穿上脚的便鞋,对此仍心有余悸的姬旦,囫囵咽下美人指尖喂过来的时令果蔬,走到哆哆嗦嗦的老马面前,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来:“你好大的本事啊!” 见这层窗户纸捅破,老马讪讪一笑:“小老儿没忍住就提了这么一嘴。” 说到这里老马话锋一转:“主要还是侯爷您本来就身材凛凛相貌堂堂,不然,纵使我磨破嘴皮子说的是天花乱坠,那也是白搭啊!” 豁,稍微这么一点拨,拍马屁的功夫立刻提升不少! 姬旦觉得心中好笑忍不住调侃一句:“你又看不到是吧······” 话还没说完,就看老马把那胸脯拍的是震天响:“虽说我眼睛瞎了,可我这心里头却亮堂的厉害,侯爷您说话铿锵有力,用一句金声玉振形容都不为过,定是那人中龙凤当世豪杰方能有如此风采,小老儿只要一天不听您说话,这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过了,过了啊!”这一通彩虹屁听得那向来厚颜无耻的姬旦都是老脸一红赶忙制止,将话题拉回正轨:“食为天能在这元州站稳脚跟,老马你功不可没!” “但擅自编排于我,其影响极为恶劣!”说话间,姬旦似是想起之前那段暗无天日的经历,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屁股:“此番,功过相抵,你可认同?” 似是早就预料到结果一般,原本哆哆嗦嗦的老马神色一正,双手抱拳沉声回应道:“谢侯爷宽宏大量。”说着又继续问道:“接下来小老儿又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嗯?”姬旦心中暗叹一声,还真是小觑了这个说书人老马,居然猜到自己还有这下一步动作。 刹那间,姬旦眼中调侃之色不见,转而多了些许凝重。 人老不死是为妖。这老马城府颇深,想必先前的惶恐之色不过是做样子给自己看,好给我一个台阶下罢了。 还有先前贞吉楼上的隐约一窥,有玄龟龟甲与这“三分归元气”凝练出来的灵龟两两叠加相得益彰,对这种细微的炁气波动最为敏感,那种被人暗中窥探一眼的感觉绝不会错!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姬旦不是那种思虑繁琐瞻前顾后之辈,老马也有属于他的经历与故事,他不说,自己也没有必要深究。 想通此中关节,眼先前的凝重之色逐渐变为赞善,随即哈哈大笑,将老马按回座位,自己随之坐在旁边,就着浓郁的茶香,大致讲起自己下一步计划。 起初,一生走南闯北,自诩见多识广的老马,并未将姬旦口中下一步的计划太当回事。 可等到,姬旦徐徐勾勒出心中那副宏伟蓝图,自认为通过这段时日相处,已经对元州侯的性格底色揣摩大致透彻的老马,似乎又回到那日的贞吉楼上。 这是何等的抱负、何等的胸怀、何等的雄心! 若这些话语从别人口中说出,老马定会鄙夷的认为,他只是一个逞口舌之利大言不惭的妄人! 可现在,这等惊骇之言正从那个蔚然如天地一般的男人口中说出! 那却是另外一个效果,直令人心神激荡好似天崩! 话还没说到一半,老马的心神骇然不止,就连这身体已经开始细微颤抖,捧在手中的茶水一圈接着一圈泛起层层涟漪,自觉失态的他忙用另一只手稳住杯壁这才堪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原来,自己对他还是了解的太少太少! 自己在这元州侯的面前,就像是汹涌澎湃的怒海当中,一叶随时都会被风暴彻底淹没的扁舟。 就像是在这蔚然天地之间,一颗渺小到不会被任何人所察觉的微尘! 一席话说完,天空已染暮色。 后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老马放下手中早已晾凉的茶杯,已经被震撼到有些麻木的他默默起身。 向着对自己开诚布公,此时正捏着眉头缓解疲惫的姬旦,双手抱拳心悦诚服深鞠一躬。 若此事可成。 侯爷当为人间至圣! 第三十章 手有余香,罪过罪过 如今食为天在元州站稳脚跟,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也提上日程,心情大好的姬旦在这酒足饭饱之余,薄纱遮眼与一众莺莺燕燕在这花园当中,绕着凉亭假山嬉戏玩闹。 夏季时分气温逐渐升高,山野之间百花齐放争相斗艳,而自己身边的这群本就抽条不已的丫鬟好似彻底绽放。 但看那盈盈腰肢扭动间衣衫裙摆如碧波湖水轻波荡漾、满头青丝随风而起漫天起舞又似情人柔荑肆意撩拨、温润阳光涂抹山峦倾泻大地,透过日渐单薄的轻纱,可见曼妙身形婀娜多姿。 循着那一声声“公子你来呀!”“我在这里!““快来抓我呀!”宛若银铃般的嬉笑声中,遮住眼睛的姬旦像是一头被撩动到心底直痒痒的熊瞎子。 两条胳膊摊开,东抓一把,西摸一下,引的众美人惊呼不断,一时间十指生温手有余香,好不浪荡好不惬意。 玩累了就簇拥在芳香扑鼻的花丛当中东搂西抱,带着身边的一众美人看着天边逐渐席卷而来浪漫暮色笑看黄昏。 而玩心大起的莺莺燕燕们见姬旦好不容易得空,一时间推肩的推肩、抱腿的抱腿、拉胳膊的拉胳膊,非让这个只挖坑不善后的故事大王,把之前还没有讲完的“济公”进行补充完善。 “公子一直在忙,最近都没时间理我们!” “就是就是,好长时间都没给我们讲故事了!” “公子,你就给我们讲讲吧肚子里边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吧!” 见忙活半天,姬旦还是故作高深绝不开口。 众美人又转变策略,一个个嘟起樱桃小嘴再抽抽鼻子,也不说话,就那么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望看向前者。 正所谓:百炼钢铁绕指柔,姬旦这个愣头青大小伙儿,哪儿忍得住这些莺莺燕燕的刻意撒娇? 于是,一向倡导与践行“博爱”路线的姬旦极为光棍,选择当场缴械投降! “行行行!”姬旦换了个舒服姿势靠在在凉亭长凳上边,一手捻起小荷那满头青柔顺丝轻嗅一口:“本公子今天心情大好,就给你们讲个痛快!” 然后在一双双期盼的眼神当中,清了清嗓子开始自己填坑之旅:“前文说到,这狗财主为富不仁,平日里最喜仗势欺人鱼肉乡邻,因卖菜翁还不上黑债银钱,便蛮横不讲理要拿老翁之女抵债,恰被那济公所遇。” “话说当日,那狗财主见济公其貌不扬,居然也敢上前解围,于是便趁机刁难于他,非要将那卖菜翁脖子上边的肉瘤割下来偿还黑债银钱!” “殊不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只见那济公褪下半边衣衫,抬起右臂,众人视线流转之间,赫然就见那右手如是一柄明闪闪的钢刀!看的那一群为富不仁的狗财主两条腿是颤巍巍、脑门是汗涔涔、后背是凉飕飕!” “与此同时,一个不可能到近乎痴人说梦的念头,在这群狗财主心底悄然升起。”姬旦环视屏气凝神静待下文的众人:“难道眼前这个破衣烂衫行事疯疯癫癫自称济公的人,真能把那卖菜翁脖子上边长了几十年的肉瘤给切下来不成?” 讲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姬旦视线扫向无不翘首以盼静待后文的一众听客。 初夏时分,众美人早已换上丝绸薄衫,妥帖的针脚再加那修身的造型,勾勒出青春少女的腰肢那曼妙曲线,清风袭来撩拨衣襟半遮半掩,如此旖旎之景早已勾动姬旦心神飘荡在九霄云外,哪儿还有半点心思讲故事? 想我姬旦,一介热血男儿,这,这根本就遭不住,好嘛! 咕噜一声,只感觉口干舌燥的姬旦喉结耸动几下,勉强咽下一口口水。 之前挖的坑,填不填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而一众莺莺燕燕生怕打扰这故事当中的意景,无不屏气凝神静待下文,可等了半天,就是不见姬旦开口。 等回过神来一看,就看自家公子嘴里念叨着什么“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这些让人根本听不懂的胡话。 早就摸透姬旦那“一声不吭,保准没憋什么好屁”套路的小荷,将那双暗戳戳贼探向周遭,贼兮兮准备摸索一番的大手用蒲扇轻轻压下。 心痒难耐的的姬旦哪里还顾得这些许,不动声色间将蒲扇拨开,手指开合不断呈擒龙状,重整旗鼓勇往直前。 “公子,来人了。”小荷握住姬旦手指,将其再度压下。 “嘿呀,还反了你了!”而接连受挫的姬旦被激起了好胜心:“今天谁来了都不行!” 岂料,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传来小虎那稚嫩的声音:“哥哥!” 听到这句话,只见姬旦身体瞬间紧绷,继而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全然没有半点被直接打脸的尴尬,此间之际一边抚平衣服上边的褶皱,一边还不忘扭过头瞪上一眼,这群正在捂嘴偷笑看自己出洋相的小丫头片子们,怎么不早说! 看着不远处的大虎小虎兄弟二人,姬旦心中默念不断。 罪过,罪过! 同时又有些许庆幸。 幸亏有小荷从旁阻拦,不然自己还不带坏了这两个小兔崽子? 平复下忐忑心情,姬旦看了眼大虎小虎这这兄弟二人,心中又转念一想。 自从这哥俩一起上了私塾,就和那些新认识的小伙伴儿打成一片,哪儿还有心思搭理自己这个“人老珠黄”的叔叔? 可今晚却突然找上门来,尤其是小虎这个兔崽子,小嘴儿就跟抹了蜜一样,居然还主动叫自己哥哥,这八成是有事儿求到自己。 别看这些小东西们年纪不大,可鬼精鬼精着呢! 尚且还没能适应老马那种大力出奇迹彩虹屁模式的姬旦,被小虎这一声“哥哥”给恰到好处拍到了马屁上边,整个人只觉通体舒泰喜不自胜。 当即将这手中大袖往空中一挥,中气十足回应一声。 二位贤弟,哥哥在此! 第三十一章 岂有此理,镇场撑腰 有道是: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 拍着胸脯保证下来的姬旦,在大虎小虎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离开侯府,留下一众美人眼神幽怨,这故事怕是到猴年马月都讲不完。 离了侯府,行出一段距离,胸中豪壮之气逐渐消散,理智重新占领高地的姬旦逐渐冷静下来,看着前头带路的兄弟二人,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俗话说的好,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晚这哥俩突然来找我,怕是没什么好事! 越想越奇怪,越想越好奇,忍不住喊停前边带路的兄弟二人,本意问个究竟,可没想到这哥俩的嘴倒是挺严实,有用的话那是一个字都掏不出来,翻来覆去咬死只有一句:哥哥莫要再问,是兄弟,就跟我走! 可很快姬旦就发觉不对劲,这哥俩的这方向,怎么像是奔着食为天去了? 懵逼当中带有些许震惊的姬旦,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套上马甲和张氏夫妻开的这个小饭馆,就连小荷都不清楚具体方位,这俩小兔崽子又怎可能知道详细地址? 可你再看看前边,正埋头气呼呼赶路的兄弟二人,分明对这周围环境格外熟悉。 再说了,这食为天附近大多都是穷苦街坊,还有一些半死不活的商铺店面在苟延残喘,去那儿干什么? 莫不成,这只是巧一场合,是我多想了? 一时间,姬旦有些拿捏不准,只得按捺住性子跟在后边。 今天非得弄清楚这俩小兔崽子,葫芦里边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到达目的地,兄弟二人停下脚步。 小虎先靠着墙壁拐角机警的朝四处环视一圈,确定周遭无闲杂路人之后,迅速蹲下身子,而后又看向旁边脸色阴晴不定的姬旦,压低声音道:“快过来,藏住啊!” 心中疑惑更甚的姬旦抬头看了眼二人头顶上方那块“食为天”的招牌,再看看身体缩成一团好似做贼般,正紧张兮兮朝自己低声说话的小虎,有些哭笑不得的他应了一声。 三个人挤在角落,三颗圆滚滚的脑袋凑到一块,几双大眼睛眨巴个不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姬旦忍不住开口问道:“现在能告诉我······” “嘘!”小虎赶紧竖起食指搭在嘴上,同时还不忘东瞅瞅西看看,确定刚才没有引起注意之后,这才压低嗓门对姬旦说道:“声音小点儿,我们大老远的跑来,可不能打草惊蛇!” “噗······”看着小虎一本正经的模样,姬旦没忍住笑出声,看来这个庠序没白上,自己的钱也没白花,都知道用打草惊蛇这个成语了。 “你认真点!”感觉被轻视了的小虎,气呼呼的拍了一下姬旦的胳膊:“跟你说正事呢!” 强行压住笑意,憋得自己满脸通红的姬旦,用那蚊子大小的声音问向兄弟二人:“我是说,现在能告诉我,咱们到这究竟来干啥了吧!” “要我说也可以,但你得保证不能把这事告诉我爹娘!”哪怕到了现在,小虎依旧不肯轻易开口,反倒是一脸严肃的问道:“这事你答不答应?” 如此一来,姬旦心中好奇更甚,当即点头应允下来。 最后双方达成共识,彼此拉钩为证。 这次轮到大虎开口,可这孩子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几次抬头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低下脑袋一言不发。 姬旦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一声:看来,此事因大虎而起! 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眉目的姬旦耐心问道:“没事儿,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哎呀,你就说嘛!”一旁的小虎倒是个急性子:“都问了半天还是不说话,都快把我急死了!” 架不住小虎催促,大虎又一次抬起头来,那张羞红的小脸蛋儿已经憋得有些发紫,惶恐不安的眼神在姬旦身上来回闪逝几圈过后,最终像是下定决心般一咬牙一跺脚,将憋在心里早就打过无数次的腹稿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我们兄弟两个,今天整整商量了一天,想请侯爷您亲自出面,给我们哥俩镇镇场子,撑撑腰!” “啊?”听闻此话,傻了眼的姬旦不由得这嗓门就升高了八度。 明知这哥俩有事相求,可想破脑袋也没料到是让自己一个堂堂的侯爷帮他们镇场撑腰! 这世上,还真有拿高射炮打蚊子的操作啊? 这要是传出去我堂堂元州侯的脸面往哪儿搁? “哎呀,你小点声!”小虎在一旁埋怨不断:“待会都暴露了!” 从震惊、错愕以及无语当中回过神来的姬旦看向大虎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难不成这哥俩在庠序里边斗狠立棍儿,烧黄纸拜把子,歃血为盟拉帮结派,几伙人为了抢夺巴掌大的地盘话语权持械火并? 最后几方达成协定,约定在今晚,夏夜月圆,食为天前,元州论剑,一统学院? 大虎小虎自觉不敌,几经商讨,最后决定找自己出马? 姬旦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弦月,今晚的月亮这也不圆呐! 可又转念一想,这兄弟二人,尤其是这小虎,虽说顽劣了些许,但天性善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干出这种性质严重影响恶劣的事情来啊!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姬旦继续问向大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任凭自己如何询问,大虎都低着头捏着衣角不愿开口,仿佛先前说的那些话,已然用光了自己所有气力! 最后,一旁小虎实在看不下去,气呼呼的说道:“我们被人给欺负了!” “什么!”姬旦瞬间炸毛,嗓门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升高八度:“被人给欺负了!” 很快就反应过来的姬旦,赶紧压低嗓门低声问道:“是谁欺负了你们?” 居然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欺负人? 还踏么敢欺负我的人? 真是岂有此理! 姬你给我等着,我绝轻饶不了你! 信不信我把你们一家老老少少发配三千里? 就连那刚孵出来的小鸡崽子都不放过,一起给你送上路? 第三十二章 去去就来,暗室燃灯 就在此时,一旁负责把风的大虎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人出来了!” 霎时间,三颗脑袋齐刷刷的探出拐角。 可顺着大虎手指的方向看向,姬旦瞬间傻眼。 食为天斜对门便是索青酿,从里边走出来的目标,正是小伢子! “我······”姬旦只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翻白眼当场昏厥过去。 已经习惯唾面自干的姬旦,先前已经被打过一次脸,现在被多打一次也无妨。 看着咋咋呼呼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报仇雪恨的小虎,姬旦有些后悔刚才拉的钩。 不然现在就能把这俩小兔崽子给提溜回去,交给张氏夫妻,给他们补上一个完整的童年! 视线当中,就看小伢子正端着晚饭,从门口走出。 小伢子岁数约摸与大虎相仿,但那细成豆芽菜的身子骨,可是和身体壮实到快成小胖墩儿的小弟二人有着天壤之别。 这豆芽菜还能打得过两个小胖墩儿? 姬旦看了一眼两兄弟,那也就是说,在人数,体型都占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你们兄弟两个联手反被小伢子给揍了是吧! “你······”姬旦深吸一口气平复好自己已经生无可恋极度无语的心情,又重新缩回脑袋蹲在墙角,生无可恋的看着面前有些难为情的兄弟二人,忍不住揶揄嘲讽道:“你们两个小弱鸡,行不行呐?” 被这么一激,小虎面色瞬间涨红,抓耳挠腮就要辩驳,可因情绪太过激动,就连说起话来都变得结结巴巴。 “怎么可能?”刚一张嘴就意识到自己嗓门过高的小虎立马收声,随后左右环顾一周这才压低腔调沉声说道:“我们才不是呢!” 说话间,急于证明的小虎又撸起袖子,手臂一曲,露出自己胳膊上那一点点不甚起眼的小凸起拍了拍,然后一脸骄傲的问向姬旦:“看到没,就是咱的肌肉!” “我能怕他?”看着眼前已经被自己雄健的肌肉所震慑住,现在已经是满脸呆滞的姬旦,心满意足的小虎拍了拍胸脯先前行出一步:“要不是因为······” 姬旦心中一动,果然这里边还有隐情,于是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岂料,小虎这脑袋瓜实在太过灵光,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的他,赶紧哼哼两声转移话题:“他,他欺负人,你就帮帮我们吧!” “打住,你先说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见姬旦不为所动,小虎又拿出自己百试百灵的杀手锏撒起娇来:“哥哥,算我求你了,我的好哥哥。” “嘿呀,怪不得说,嘴甜的孩子有糖吃。”姬旦咧了咧嘴心中暗道:“我这个命门,算是被这小兔崽子给拿捏清楚了。” “来,来,来!”姬旦顺势摆起谱来,两手搭在耳朵上边:“多喊几声哥哥,让我听听!” 见姬旦已然意动,机灵鬼小虎趁机扩大攻势。 “哥哥,咱大老远,来都来了。” “哥哥,你就帮弟弟这一回。” “哥哥,你说是吧!” 这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哥哥”,听的姬旦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满面春风。 “哎呀!舒坦!”心满意足的姬旦站起身来,拍了拍大虎小虎的肩膀,而后胸有成竹徐徐说道:“放心,你们这个忙,就包在哥哥我身上了!” 就看食为天拐角处,姬旦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贼兮兮的东瞧西看半晌功夫,然后在兄弟二人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催促下,干净利落的闪身穿过空无一人的小巷, 在小伢子端着碗消失不见的巷道旁站定身体。 临别之际回过头来,看向不远处,正躲在角落里紧握双拳给自己不断加油打气的兄弟二人,身负重托的姬旦眼神坚定朝大虎小虎抱拳行礼,继而满脸决绝,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一甩衣袖,颇有些风萧萧兮兮易水寒,那堪称壮怀激烈的意味,最后大步流星走进巷道。 二位贤弟,今日且看哥哥我,如何去去就来! 食为天开张已有段时日,姬旦对附近地形也算得上熟悉。 此处位置相对偏僻,不似潼水两岸车水马龙鳞次栉比,富硕繁华寸土寸金,附近多是些类似于食为天,索青酿这等对外出租,但鲜有问津的铺面,彼此串联起来的路口巷道也不算复杂。 傍晚闲暇时分,左邻右舍的几个孩子常聚集于此嬉戏打闹,为这片萧条寡淡之地,增添一抹来之不易的鲜亮。 不多时,姬旦在小巷深处停下脚步。 映入眼帘是一处因长期荒废无人修缮,在这风吹雨打之下,墙壁倒塌屋檐倾斜,几近报废的铺面废墟。 听着里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姬旦蹑步上前,隔着只剩小半堵断口参差不齐的矮墙朝内看去。 视线当中,铺面里边散落的砖石瓦砾已经收拾干净堆在墙角、几根成人手臂粗细的木棒顶在柱子一侧防止坍塌、打扫出来的区域更是被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稻草,里边隐约可见点点火星闪逝而过。 只听腾的一声轻响,油灯点燃,低矮逼仄的房间霎时灯火通明。 借着光亮,姬旦仔细一看,点燃油灯之人,正是自己此行的目标,小伢子! 而在他的脚下,三条毛色斑杂的小土狗正摇尾撒欢儿,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哼哼声,一个个凑上前来,用两只前爪扣住裤腿,吐着舌头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就要往小伢子怀里爬。 “不乖啊你,给我站好了!”小伢子蹲下身子,将那条毛色黄中带黑,正抱住自己小腿就是不肯松开的小土狗,双手托起放在一边:“抓坏了衣服,我娘没准儿就发现你们了!” “告诉你们几个啊,都给我老实点!”小伢子看着脚下跑来跑去的小土狗:“我娘那人,可凶可凶了!” 正在外边听的津津有味的姬旦回过神来,脑海中浮现起这段时日与索青娘相处的情形,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忍不住狐疑道:“凶嘛?没觉得呀!” 姬旦心中嘀咕一声:“我感觉挺温柔的啊!” 再说了,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第三十三章 拳拳赤子,童言问心 视线转到小伢子身上。 只见他端起那个硕大的土碗,将里边大半饭食倒进满是豁口的陶盆当中:“吃饭啦!” 这几只小土狗早就饿的不行,现在一声令下便迅速围拢上来。 其中那只黄中带黑体型稍大的小土狗更是龇着牙低吼不止,像是在向其它两只同类宣示自己的主权。 “这么凶,不乖啊你!”小伢子拍了一下气势汹汹的小土狗将其拨到一边,其它两只呜咽不断的同类这才敢勉强上前进食。 直到此时,姬旦恍然大悟。 自己在偶然间曾听索青娘提及过小伢子,说他最近几个月来胃口极佳饭量超过成年人,可无论吃得再多,却还是那副瘦瘦弱弱营养不良的样子。 想起自己儿子那双耷拉在眼角的稀疏淡眉,索青娘不禁面露愁容,这孩子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现在真相大白,原来病根就在这里! 视线再转到这几条小土狗身上。 它们不过三四个个月大,断奶不久牙齿都还没长出几根,就同这小伢子一般,正是急需营养补充身体的关键时刻。 不多时,陶盆里边的饭食便被吃的干干净净,三只还没吃饱的小土狗摇着尾巴,轻轻撕咬小伢子的裤脚,那一双双圆滚滚的黑色小眼睛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还没吃饱?”小伢子端着碗筷一时间有些迟疑:“这,剩下这些我自己也不够吃啊······” “这,这什么这!”藏在暗处的姬旦撇了撇嘴:“你自己重要还是几条小土狗重要?” 在这短短一瞬间的迟疑过后,小伢子便义无反顾将自己碗里本就所剩不多的饭食,一股脑儿全部倒进了陶盆当中。 而这一幕落入姬旦眼中,被小伢子的幼稚与善良所触动的他缓缓站起身来,长叹一口气。 自己都不够吃! 还要让狗吃饱? 现在这孩子都怎么了! 起身跨入这低矮倒塌的暗室当中,姬旦忍不住开口问道:“大狗去哪儿了? “乖啊,你们几个,多吃点,快快长大!”正在喂食的小伢子此刻全无防备,让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赶紧将碗筷这些作案工具藏到身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有些紧张的低声应上一句。 可等他提心吊胆抬起头来,看清眼前之人后,顿时长舒一口气,当下有些埋怨道:“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啊!” “你还记得我?”闻言,姬旦有些惊讶,虽说他们两家的铺面挨得近,可他与小伢子却没有多少交集,偶尔在路上撞见了,也只是点到为止招呼一声罢了,未曾想这孩子居然还记得自己。 “红极一时的食为天店小二,在咱们这条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伢子边说边往姬旦身后看了几眼,确定四周再无旁人之后,也是逐渐放松下来:“况且,我娘也常常提及你,说你是个好人!” 什么? 索青娘居然常常说起自己?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有些不太敢相信这个消息的姬旦,又多看了几眼小伢子,见后者神态真诚不似作伪,只觉这徐徐春风迎面而来,吹的人神清气爽好不痛快! 充满强烈求知欲的他,迫不及待想问问这小伢子,索青娘除了说自己是个好人之外还说了些什么,可刚一张口,破天荒竟有些羞赧与腼腆! 在这样一种复杂多变却又难以言明的情绪当中,姬旦声音有些沙哑颤抖:“关,关于我······” 可忽又想起,至今还藏在食为天角落当中,眼巴巴等着自己凯旋归来的大虎与小虎。 姬旦老脸一红,惭愧惭愧,差点对不住我那两位贤弟! “呸呸呸,不是昂,我刚才,实际上,想说的是。”反应过来的姬旦当即改口:“关于,关于这几条小土狗的问题,那大狗去哪儿了?” “开春的时候,大狗出去找吃的。”小伢子神情一黯,揉了揉小土狗的脑袋:“结果,让人给打死了。” 似是感觉到了小伢子身上的悲凄之意,又或者是在为大狗鸣不平。 正在大快朵颐吃着陶盆里边饭食的小土狗们,竟在此时纷纷抬起头来低声呜咽不断。 “当初一胎生了四个,可大狗死了之后,最小的那只也没能活得下来。”说话间小伢子将那条体型最小眼角已有泪痕的小土狗抱在怀里:“不要哭,不要怕,我还在这里呀!” 姬旦点了点头,看着那三条毛色干枯和小伢子如出一辙,全都营养不良瘦到皮包骨头的小土狗们:“所以,你把它们藏在了这里,自己偷偷喂养?” 小伢子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可是你想了没有?”姬旦指了指快要彻底坍塌的暗室废墟,还有小伢子那咕咕直叫的肚皮:“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小伢子沉默半晌,最后无可奈何的说道:“可是我娘不让我养阿猫阿狗这些东西。” “在这件事上我理解,也赞成你娘的决定。”姬旦顺势坐在矮墙上边沉声说道:“这街上多的是无家可归的阿猫阿狗,你救不过来的。” 见小伢子没有说话,姬旦继续说道:“咱们两家走的都是薄利多销的路数,其实辛辛苦苦一整天也赚不了几个钱,索青酿的生意除了保本和维持你们母子二人的温饱以及日常开销之外,还要供你读书,这已很不容易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见小伢子默不作声,姬旦以为自己的话术已经奏效:“再这样继续下去,三条小土狗可能养不活,而你长期吃不饱饭,身体也会出现问题,这又是何必?” 听完姬旦说的话,小伢子缓缓抬起头来,或许是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见识过人情冷暖世事凉薄,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 只见他无比平静且坚定的说道:“的确,路上的流浪狗,流浪猫太多了,我救不过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指向几条正在撒欢的小土狗:“但我在大狗临死之际遇到了它们几个,我就不能袖手旁观!” “我家的情况我自己清楚,要救它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知道”小伢子宠溺的揉了揉小土狗的脑袋:“这是我的选择,即便不被你们支持。” “还有你说的最重要的那个点,我救它们一时,那我就尽全力救它们一时,哪怕就像你说的那般,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小伢子反问姬旦:“可这,又有何妨呢?” 自诩能言善辩,更是在姬鲜口中能颠倒黑白的他,在今天居然被一个孩子反问到哑口无言! 一时间百爪挠心的姬旦就连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见说服不了小伢子,分外抓狂的姬旦直接跳下矮墙三两步来到后者面前:“怎么就听不懂我的意思呢?” 你现在就是那过江的泥菩萨,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什么普渡众生? 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而小伢子那两条淡眉皱在一起,用他那远超这个年纪的智慧再次问向姬旦。 如果一件事,明知道没有结果,那就不去做了吗? 第三十四章 先生江匀,夜遇佳人 一时间,姬旦想要辩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个世界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教育我们要做有意义的事情,要做一个成功的人。 以至于我们的视角往往都带有极强的功利性与目的性,每一次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 可今天小伢子说的话,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姬旦心头。 一件事难道没有结果就不去做了吗? 这世上有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 从何时起,成功与否要用功名利禄作为衡量的标准? 霎时间,姬旦感觉自己就是那面容粗鄙不堪,浑身上下沾满污秽的丑八怪,而小伢子这颗尚未被世俗所同化的赤子之心,就如同这世上最纯净最美好的事物的集合体。 自己只是从旁窥视一下,便被那耀眼的光芒刺到睁不开眼来。 惶惶间,失魂落魄自惭形秽。 本以为只是帮大虎小虎去幼儿园立棍,未曾想自己却反被教育。 羞愧难当的姬旦勉强开口问道:“这都是谁教你的?” 小伢子正要说话,可就在此时,矮墙之外又跳进两道黑影。 回过神来的姬旦借着油灯昏暗光亮定睛看去,来者正是耐心被消磨干净,索性亲自下场一探究竟的两位贤弟。 还不待姬旦解释缘由,身边的小伢子见到这二人却是冷哼一声:“你们怎么来了?” 从先前的羞愧与恍惚当中清醒过来的姬旦,眼珠子在几人身上来回打转,很明显这三个小兔崽子认识。 视线最后停留在大虎小虎身上,这哥俩身上,到底还瞒了自己多少事情? “怎么,你们哥俩还嫌挨揍挨得不够多?”小伢子放下怀中的小土狗,看向大虎小虎神色隐有不善。 大虎性格内敛不善言辞,见小伢子不欢迎自己,讪讪一笑也不离去,站在角落里边默不作声,眼角余光悄悄逗弄那几条小土狗。 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虎估计真是被小伢子给揍害怕了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先前还气焰无比嚣张大秀肌肉的他,在小伢子面前立马变得规规矩矩,那双肉嘟嘟的小手抓住姬旦袖子摇了几下,清澈的眼神充满了讨好与求助。 姬旦脑袋上边一阵黑线:“你现在最好把事情前后经过,给我一五一十讲清楚!” 果不其然,这三个小兔崽子同在一处名为“含章”的庠序里边读书。 三个人孩子年龄相仿,很快便打成一片。 出于小孩子的分享欲,小伢子曾带着兄弟二人来到过自己的秘密基地,见到过这三条小土狗。 大虎小虎见状心中欢喜的不行,于是提议将小土狗一人一条分别收养,但遭到小伢子的坚决反对。 小孩子心性不定乍晴还阴,前一秒还如胶似漆的三个人,下一秒从物理角度上打成一片。 大虎年纪稍长小伢子一两岁,物理交流也多以防守为主。 只是苦了小虎这个刺头,栽到了小伢子手里,结果被好一番教育。 在此之后,并不服输的小虎就几条小土狗的归属权与小伢子又展开多次物理理交流,可惜均以失败收场。 于是乎,咽不下这口气的小虎又撺掇着大虎,同他一起上门搬救兵。 弄清了事情结果,姬旦恍然大悟,看向小虎的目光意味深长。 看来该让张氏夫妻给这小兔崽子,补上一场完整的童年了。 合着,里里外外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况且,这是几个孩子之间的事情,自己又该如何插手? 就看一向沉默寡言的大虎却在此时主动解释道:“我们就是想这几个小家伙了,所以以来看看它们。” 大虎一开口,小虎立马从旁帮腔道:“伢儿哥,你看,我们可都是带着东西来的!”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几个饭团讨好一笑:“就怕它们几个吃不饱!” 小孩子之间的友谊就是如此神奇,前一秒还剑拔弩张,下一秒又变得欢快无比。 独留姬旦一人傻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我就先走了?”有些郁闷的姬旦,问向正在给小土狗们喂食的三人。 “叔叔,时间不早了,你先走吧!”小虎掰碎饭团放瞧着小土狗正舔舐掌心,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我们认得路,待会再回来!” 见几人重修旧好,姬旦虽身为工具人,却也深感欣慰。 刚走出没几步,小伢子又追了上来。“别告诉我娘,帮我们保密好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姬旦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小伢子皱在一起的淡眉这才重新舒展开来。 这个早熟的孩子,在此刻又恢复这个年纪本该拥有的天真烂漫:“其实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我们先生教我们的。” “你们先生还教这个?” “那不然呢,换我可讲不出来那些东西。” “你们先生叫什么名字?” “江匀!” 看着暗室当中几个开心不已的小孩子,姬旦会心一笑就此潇洒离去。 未曾想,却在转角处遇到了同样寻到这处秘密基地的索青娘。 “你······” 索青娘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头示意姬旦不要声张。 透过缝隙的斑驳光亮照在索青娘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上边,为她增添了些许难以言说的韵味。 走出几步,姬旦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你都听到了?” 索青娘没有答话。 可姬旦却心中有了答案。 纵使小伢子如何早熟,终也瞒不过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 也许在小伢子眼中,索青娘的教育过于严厉。 可他却不知道,正是自己这位严厉的母亲。 用她那独特的方式,守护着自己心中宝贵的善良。 二人心照不宣没有打搅几个孩子,就这样悄悄退了出来。 寂静的巷道,沉稳的脚步声,似乎有些遮盖不住索青娘胸口正急速跳动的心脏,似小鹿乱撞难以抵抗。 “其实,我也是最近几天才发现这件事情,哪儿有天天端着碗,跑到外面吃饭的道理?”索青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忍不住轻笑一声:“就现在来看,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终于不用担心小伢子的身体是否出了问题。”说到这里索青娘停住脚步,抬起头来莞尔一笑:“坏消息是,明天得给准备一个更大的碗才行。” “我估计碗不太够。”姬旦两只手比划几下:“估计得使这么大的盆!” 在随后几天,秘密基地里边的碎石渣土被清理出来,原本摇摇欲坠的墙壁和坍塌的屋顶也在姬旦的修葺之下逐渐稳固起来。 小伢子端着新换的大碗,领着大虎小虎看着几只茁壮成长的小土狗,内心当中充满了自豪与成就感。 又是一个艳阳天。 温暖的阳光肆意挥洒大地。 在那明媚的光亮下,姬旦慵懒的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正从酒馆门口走出的索青娘,二人视线相接。 就如那天晚上。 抬起头来的索青娘,将几缕俏皮青丝拢到耳后。 只是她也不知,姬旦的那颗心脏亦在胸口急速跳动,如沙场鼓点轰然炸响。 那株恨不得和所有人保持相对距离的空谷幽兰,走到姬旦面前。 一阵微风拂来,撩拨花瓣颤动,隐有暗香扑鼻而来。 你也要替我保密哦。 第三十五章 火山爆发,野驴脱缰 仲夏时节烈日炎炎,蝉鸣聒噪热浪袭人。 正值饭点,心情郁结的陈志诚瞧着空荡荡的临江阁,只觉一股无处宣泄的怒火,在燥热不已的胸腔当中横冲直撞! 人呢! 我就想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事到如今,陈志诚还是不肯相信,以往日进斗金的临江阁,生意竟会有这般惨淡。 联想到自己今后会沦为整个陈氏豪阀所攻击的对象、变成整个元州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而最重要的是会让父亲陈观楼轻视自己,进而怀疑他的能力! 这无论如何也是陈志诚不愿面对的情况! 无法接受这等惨痛打击的他,甚至开始通过幻想来安慰自己。 这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骇人至极的噩梦罢了! 而梦里的一切,自然都是假的! 怀揣着这份本就虚幻的希望,日渐憔悴的陈志诚,慌里慌张从那奢华无比自成洞天的六楼走出,沿着楼梯一路向下巡视而去。 现实当中的临江阁一定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不彰显我陈志诚无可指摘的能力! 而这个噩梦,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五楼! 陈志诚就觉自己这胸口陡然一沉,继而肚皮当中的五脏六腑,就开始气血翻涌! 三楼! 越往下走,陈志诚的这颗心就越往下坠,后背生出密密一层冷汗,就连这脚步都开始变得虚浮起来! 一楼! 刹那间,那颗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也在此刻重重摔在地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碎做遍地残渣! 虚妄的幻想在此刻破灭,噩梦终于变成现实! 陈志诚不得不接受,临江阁现在门可罗雀的经营现状! 此刻,只感觉失魂落魄的陈志诚,迈着那两条好似灌了铅的腿勉强行出几步,一屁股坐在那长凳上边,整个人就像那爽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不拉几靠在桌案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江阁上下六层,除去广迎宾客的一楼大厅和很少对外开放的六楼之外,自己已经按照杜椁诲教的法子,将剩下四层的雅间包厢,全部改成了街边那种不入流的苍蝇馆子的布局,将周边十数家小饭馆通过种种手段强势收购并让他们关门大吉。 而且,自己同步降低饭菜价格,为的就是将那些无处可去的穷鬼们给吸引到临江阁,慢慢挨过这段低迷期。 可结果呢? 只感觉一口黑血就要从嗓子眼里边喷出来的陈志诚,就连这靠在桌案上边的手臂都有些支撑不稳! 为了不落人口实,这笔改造费用是我陈志诚私人掏的腰包! 只有我自己知道,拆掉那些价格不菲赏心悦目的装饰摆件,换上那些不入流的碍眼家具,我的这颗心,它到底滴了多少血! 怎么到头来,这人一天比一天少! 以至于到了现在,连个鬼影儿都瞧不见? 再想想那些个支持自己的族中叔伯,只知道敲骨吸髓把自己养的脑满肠肥。 现在临江阁只不过是出现了一丝小波折,这群吸血鬼就跟那穷疯了的债主一样,天天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 和这群虫豸们在一起,我哪儿机会和空间施展自己的能力与手段? 可退一万步来讲,要想把临江阁的经营权牢牢握在手中,就离不开这群虫豸们的支持! 而这才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 想到这里,陈志诚不禁一阵冷笑。 当初选择我的可是你们,现在见事不妙就左右摇摆的也是你们! 怎么,我这里是绿头苍蝇满天飞的公共茅房? 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两眼满是血丝,嘴角也沾上一层白沫的陈志诚抄起桌上的水壶猛灌一气凉茶,整个人被这茶水激的浑身颤抖,在这大夏天,居然生出一股寒意! 想起族中还有一群本就和自己不对路的叔伯,他们就像是躲藏在潮湿阴暗的洞穴当中,吐着信子准备随时咬上自己一口的毒蛇! 这些人怕是自己以后路上真正的绊脚石! 那些看似关切的询问,实则是包藏祸心的试探。 甚至到现在都不屑掩饰,只剩下冷嘲热讽和别有深意的刻薄眼神。 而现在,临江阁连续好几天颗粒无收。 这等同于将自己最薄弱的地方公然暴露在这群毒蛇面前! 怪不得族中现在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 隐约间,陈志诚闻到一股腥臭无比的血腥味! 窗外,好似蒙上了一层灰尘的柳枝,在烈日当中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屋内,悄咪咪飞进一只漆黑的苍蝇,在蒲扇之下活灵活现趾高气昂。 陈志诚身着一袭薄衫,再加有侍女从旁扇风纳凉,都不能消减仲夏时节这股分外闷热的天气,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渗出的油脂成了苍蝇眼中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 大脑空白一片怔怔出神的陈志诚,就感觉这腮帮瘙痒难耐,回过神来才发觉原是落了一只令人生厌的苍蝇。 陈志诚脑袋一晃,机警的苍蝇瞬间飞离,心满意足的他正欲起身,准备在这个炎炎夏日睡个舒舒服服的午觉,却不料后者竟是狗胆包天,在这空中盘旋两圈,好死不死又落回右肩。 陈志诚抿了抿嘴,右肩不动左手却已悄悄抬起,五指拃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拍而下,心中暗道一声:“我捻死你个狗东西!” 五指扣在肩头却没有感觉到将苍蝇拍成肉饼的快感。 虎口稍稍抬起,陈志诚朝里一看,随后又抬起左手,那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苍蝇早就逃之夭夭。 狗东西,我算你识相! 陈志诚再次准备起身,却发现这个狂妄之极的狗东西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落在自己面前的餐桌上,六条细长的蝇腿揉搓几下,而后开始肆意狂奔,跑累了还把自己圆滚滚的脑袋摘下来抱在怀里尽情把玩,这嚣张的模样好不招打!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志成直接跳将起来,右手握指成拳,对着那只嚣张的苍蝇狠狠一拳砸下。 狗东西,连你也敢招惹我!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正在大厅里边小憩打盹儿的店小二、厨师还有后勤这一众人员吓得从板凳上边直接跳了起来,就连正在给陈志诚扇风纳凉昏昏欲睡的侍从,丫鬟都在这一瞬间瞪大双眼困意全无。 一瞬间,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陈志诚身上,只见后者将拳头缓缓从空无一物的桌面之上抬起,而后看向众人一声怒吼:“都看我干什么,一个个还不去干活?” “犄角旮旯都打扫了吗?桌椅板凳都擦了吗?” “后厨卫生都搞好了吗?菜码儿都备齐了吗?” “一个个都跟傻子一样看着我,怎么我是客人啊?” 这一连噼里啪啦的训斥下去,原本懒懒散散的一群人瞬间满血复活,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彼此视线相交目露鄙夷之色,自己招不来客人,把气撒在我们头上,这算什么回事儿? 厨师抄起毛巾,得,回后厨再睡一觉。 后厨拧了拧抹布,唉,谁叫人家是掌柜呢。 有个愣头青的店小二蘸着清水擦了几下饭桌,看着清晰到连自己脸上雀斑有几颗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桌面,忍不住抱怨一声:“一天到晚,就知道擦擦擦,擦的这么光,苍蝇上去都得劈个叉。” 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陈志诚,在听到“苍蝇”这个词的时候整个人瞬间破防,好像是那火山爆发,又似那野驴脱缰。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突然爆发出来的力气,整个人一跃而起跳上桌面。 可着案子太干净,跳上去脚下生滑,一个趔趄差点来了个狗吃屎。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面色铁青的陈志诚盯着眼前正群正在竭力憋笑的众人:“告诉你们,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立马给我滚蛋!” “我临江阁最不缺的就是那些恨不得把脑袋削尖,想要进这个门儿的人。”陈志诚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江山:“你们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就在陈志诚咆哮不断之际,他那忠实的小弟杜椁诲急匆匆赶赴而来。 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扑进门中,整个人的脸上洋溢着那急于邀功的谄媚笑容。 查清楚了,查清楚了! 最近有个叫食为天的小饭馆,生意很是火爆! 抢走了咱们不少客人! 第三十六章 彀纹未平,寒冰烈焰 酒馆店面狭小,前后只有两间,除却一前一后负责招揽顾客的大厅与存放酒水的库房外,索青娘还在中间设有数层隔断,从本就不甚宽敞的铺面当中硬挤出他们母子二人日常饮食起居的厨房与卧室。 酒足饭饱从食为天出来,稍稍抬腿朝右手边斜向前迈出几步,便行至索青酿门前。 掀开用以阻隔蚊蝇的帘子便来到酒馆前厅,穿过两侧摆放整齐的桌椅板凳,走进隔断玄关,便来到生火做饭的厨房。 顺着灶台朝左手边行去,便来到小伢子日常起居的房间,只见里边摆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诸如快要坏掉的鸡毛毽,就要秃顶的猪毛刷,让本就不大的房间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原路返回顺着灶台往右手边行去,还未走到索青娘房间门口,便已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幽幽暗香。 顺着幽香寻觅而去,握住房门把手轻轻朝内一推,粗糙干裂的榫卯不情不愿的发出一声细微嘶鸣。 此时,门被推开一道缝隙,被困在里边的淡然幽香失去束缚没了阻拦,似是被禁足的骏马,又或是被困在笼中的鸟儿,在这一刻终于打破桎梏冲破牢笼,带着动人的生命力扑鼻而来。 前后均有隔断故采光不佳,卧室稍显昏暗,顺着门缝朝内看去,映入眼帘便是一张陈旧的梳妆台,台上放着一把铜镜,镜面朦朦胧胧只能看个大概。 而索青娘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当中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像,心思却不知早已飘向何方。 这段时间以来,她很苦恼。 丈夫因病早逝,辛辛苦苦拉扯长大,曾被自己寄予无限希望的小叔埋骨青山。 一连串的沉重打击,让这个坚强的女人对生活逐渐开始麻木。 她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在睡意惺忪的梦中突然转醒,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寂寥与黑暗,回想先前种种一时间五味杂陈,那猝不及防的心酸从眼角弥漫开来,不由得让人感慨一句,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原本她以为,萧瑟枇的出现就像是自己乏善可陈好似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当中,一缕掠过水面掀起点点涟漪的微风,过了,也就过了。 可谁又能料想到,那日夜间,小巷偶遇,安静的夜晚仿佛只剩下他们孤男寡女二人而已。 低沉的脚步声、绵长的呼吸、沧桑当中带有些许温柔的嗓音,似乎就连这夜风都来撩拨自己颤动不已的心弦。 以及最重要的是,他对待几个孩子的耐心与宽容。 在那稍显逼仄的小巷当中,索青娘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咚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 夜阑风静,可心湖中的縠纹,却一圈一圈儿不断晕开,让人心神悸动。 回过神来的索青娘打开梳妆台的夹层,从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绢帛布料,四角摊开里边放着一对儿绿松石为主体,纯银流苏制式的耳环。 原先与之配套的还有簪子、手镯、项链等等,这些原本是她当年结婚时的嫁妆,后来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为了补贴家用就这样一件一件贱卖了出去,而今就剩下自己最喜欢的这副耳环。 索青娘拿起一只耳环动作有些生疏,试了好几次这才勉强戴了上去。 左右回头看着镜子里边模糊不清的轮廓,纯银流苏在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煞是好听。 这一刻,索青娘仿佛回到从前嘴角漾起一丝笑容,原本苍白的脸颊不知在何时,悄悄染上一抹动人的绯红。 可······ 不知为何,索青娘整个人骤然僵在原地,随后默默摘下耳环。 嘴角的笑容逐渐敛没,脸颊上的绯红迅速消散,肤色苍白更逾从前。 这就是你的命,认了吧! ———————————— 别看现在正值农忙时节生意冷淡,可食为天前期攒下的优质口碑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每天照顾生意的新老顾客只多不少。 此时中午用餐高峰期刚过不久,身为店小二的萧瑟枇正卖力的收拾着满桌狼藉。 作为前台掌柜的张夫人则眉开眼笑的擦拭柜台,心中默默估算起这忙活一上午的营业收支。 偶然抬头视线掠过门口看向店外街面,起初并未在意,可随后心中一怔反应过来,不知何时那斜对门的索青酿,正扭扭捏捏朝食为天的方向走来! 心思聪慧的张夫人并没有主动声张,反而脑袋稍稍一偏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只用那眼角余光悄悄看向门外。 两家店面中间只隔了不过二三十步,不过一两个呼吸的功夫。 可索青娘犹犹豫豫走走停停,往往刚行出几步就在原地驻足,脑袋微垂嘴角颤动像是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甚至好几次都转过身来似要折返回酒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索青娘终于走到食为天门口,看着正在店内正忙到上蹿下跳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掩下心中所有的犹豫迟疑和局促不安,轻咳一声后低声问道:“萧公子?” “嫂子来了!”听到声音姬旦停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向门口:“快请进,里边坐!” 尽管先前已经演练无数次,可等实际面对萧瑟枇,迎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索青娘就觉自己心跳加速,就连这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甚至都有些后悔方才摘下了那副绿松石的耳环。 “我,你······”种种复杂情绪交织一起,以至于索青酿说出来的话来都变得有些凌乱,于是乎心中羞赧之情更甚。而那稍显苍白的面颊登时便染上一抹红晕,如此一来则腔调更低:“是,就是·····” “来了,也不枉我平日里那些有意无意的开导!”张夫人低着头嘴角一丝弧度闪逝而过,在暗中竖起耳朵生怕遗漏半点细节。 在听到索青酿那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和侯爷翻来覆去就那么一两句“快请进,里边坐”这种没有新意的客套话,张夫人不由得心中感慨一句:“还差些火候,眼下该自己出面打个圆场了!” “妹子,你怎么来了?”于是乎,张夫人像是才发现索青娘到访食为天一般,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满是惊喜,说话间快步从柜台后边走出,挽住后者手指不由分说引进门内:“咱姐妹俩可有一段时日没聚在一起了!” 不多时,在张夫人的各种旁敲侧击和同为姐妹的循循善诱下,索青娘很快便吐露来意。 初夏时节,索青酿的原材料桑葚已彻底成熟,并大规模上市,而自己今年应老饕们的请求打算多酿些酒水,可自己一个人采购运输这些粗活难免有些吃力,思前想后这才决定请萧瑟枇自明天开始前来酒馆帮忙一段时日。 张夫人看着应允下来,并且屁颠屁颠将索青酿送出店门外的萧瑟枇,长舒一口气。 路已经铺好,该怎么走,就看侯爷您了。 至于差下的那些火候,该如何去升温,得靠侯爷您亲自把握了。 转身欲回柜台,却瞧见自己自家男人正端着个大水杯忙中偷闲从后厨跑到前堂透气。 出于女人与生俱来的八卦欲,张夫人努了努嘴指向门外。 心领神会的张有福当即抻长脖子,悄悄看了一眼正在街道上边尬聊二人组。 丝毫没有领悟到自己老婆沉浸其中并且急于分享的那股成就感,而是灌了几口茶水后毫无来由甚至有些大煞风景的感慨一句:“索青娘好是好,可这性子是不是太冷了些。” “你知道个屁!”张夫人翻了个白眼顿时兴致全无,顺势接过自家男人手中的水杯,又往里边放了些今早新买的茶叶,毕竟后厨燥热没个降火的东西,这身体可吃不消,而后一边续水一边说道:“我能看错人?” 说到这里索青酿压低声音:“你以为索青娘真的性子冷?” 别看表面是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 可里边却包了一团瞬息之间就能将万事万物烧成灰烬的烈焰! 第三十七章 有美如兰,共赴人间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有约在身的姬旦早早起床。 不同以往粗枝大叶,向来不太注重外在形象的他,这次却破天荒的要求丫鬟们帮自己修眉裁鬓清漱面脂。 此言一出,嗅到别样气味的吃瓜小能手们,七手八脚围拢上来,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都想从自家公子口中得前沿一线吃瓜讯息。 只可惜姬旦对此绝口不提,期间好几次差点被人套出话来,倒也不恼怒,只是低着头面红耳赤绝不承认,保持最后一丝神秘与倔强。 待打理完毕,又在一众莺莺燕燕们的侍弄下,换上昨晚就已经准备好的一套新浆洗过的淡青色粗布薄衫。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公子起这么早是要去干嘛呀? 元州城中还有谁值得公子如此郑重对待吗? 眼见自家公子如此作态,八卦欲爆棚的众美人又怎会轻易放姬旦离开? 一时间,抱腿的抱腿、拦腰的拦腰、扯胳膊的扯胳膊,要么就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你。 姬旦生平最见不得女人落泪,尤其是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于是乎只得乖乖中招缴械投降,在许下会尽快完结《济公》系列故事,这等遥遥无期的承诺之后,才勉强从美人堆儿中脱身开来。 元州富硕繁华,城内大小市集无数,而规模最大种类最多,则当属城中位置稍靠西南的“平粜大集”。 因此处地势开阔平坦,滔滔潼水流经此处水势放缓,兼具水陆交通便捷,久而久之市井商人贩夫走卒多汇聚于此。 姬旦与索青娘便约定今早于此处碰面。 心花怒放的姬旦哼着小曲屁颠屁颠赶到市集,此时天色还未完全放亮,可索青娘却早在市集门口等候许久。 二人相遇,借着黎明之际昏暗的光线互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不过是前来干采购桑葚这等粗活重活,可双方竟不约而同,都换了一套新衣服来面对彼此。 今日,姬旦早早起床不说还呼叫场外援助,那绝对是有备而来。 可再看看这索青娘,虽粗布荆钗别无艳饰,但胜在美人在骨气质绝佳。 当姬旦出现在自己视线当中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红霞随即氤氲开来。 天边的霞光,尚且还可以藏匿在黎明昏暗的光线当中,可心头的悸动却如那跃上地平线的太阳,只会越发炙热势不可挡。 此间之际为时尚早,晨风阵阵雾霭稀薄。 一缕青丝随风曼舞飘向唇角,索青娘二指并拢将其归在耳后,顺势螓首微垂藏住双腮动人红霞。 刹那间,面前这株幽兰独添些许羞赧与柔弱,直叫人阵阵失神。 可双方又有些心领神会,眼见彼此的郑重其事,谁都没有主动挑破,而是像之前小巷偶遇一般,很有默契的将这份悸动浅藏心底。 不多时朝霞弥漫开来,天色彻底放亮,积蓄了整夜力量的集市逐渐苏醒热闹开来。 潼水之上,满载货物的小船打碎满江粼粼波光,经验老道的艄公站在船头喊着激昂的号子,指挥健硕的船夫划桨靠岸;阡陌交通,市侩不已的市井商人嘴里喝着“劳驾让让”忙里忙外运货拉货,与同行商议着今天该定下来的价格。 这边贩夫走卒苦于没有固定商位只得背着竹筐四处游荡,精神抖擞的鸡鸭将脑袋探出笼子好奇的打量着过往行人兀自叫个不止;那边刚刚支起的炉灶,锅里边的油脂还没来得及化开,不知谁家膘肥体壮的大黑猪便慌里慌张冲将过来,接连撞倒好几张桌案。 偌大的集市形形色色鱼龙混杂,整片天地之内,吆喝声、叫卖声、小孩的哭嚎声、妇人的埋怨声、汉子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大抵,人间烟火莫不如此。 做生意讲的是货比三家,姬旦与索青娘来得早不怕没处挑,随即寻了一路边摊简单对付两口过后,顺着集市主路遍寻果农而去。 整个平粜大集黄金地带当属潼水两岸的各大码头渡口,古早之时整个市集不似现在这般运转规范,常有好几拨人为了沿岸一处商位不惜打到头破血流,甚至为此闹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眼见矛盾激化,事情越闹越大,当地主政官员不得已连同诸多豪绅从中或斡旋调停或强势弹压,双管齐下力图消弭风波,这才逐渐有了现如今的平粜大集。 当今元州城内首屈一指的陈氏豪阀,当年便是仰仗这平粜大集的水路赚得崛起之路上的第一桶金,自此犹如鱼入江海龙上青天,一发而不可收拾。 稍逊各大码头渡口的商位则属各大交通要道交汇,潼水支流天桥周遭处,此地过往行人犹似过江之鲫,端的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不久之前,有一目盲说书人在那天桥底下声名鹊起,那一出出编排好了的“涿鹿之战”的说书片段早就烂熟于胸,随便拎出一折说讲开来真如口袋倒豆流畅无比。 而且剧情推进合理丝丝入扣,双方交战场面气势宏大,更兼中气十足吐字清晰,腔调抑扬顿挫急转慢回,使得听众如同置身当年古战场,往往一折说完都过了半晌功夫,围在桌前的众人还未从那意境当中走出。 听说最近这目盲说书人,收拢了一批走南闯北讨江湖的灯影戏班子。 说是戏班子,其实就是一群失了地遭了灾,四处逃难来的流民。 西伯侯姬昌素以宽厚仁德而闻名天下,不少人不惜千万里之遥,也要拖家带口迁徙而来,只为能在西秦雍州入籍分田求得一条安稳活路。 而灯影戏这些抱团取暖的流民们,在这一路之上风餐露宿用以谋生的手段。 双方相会一拍即合,早上目盲说书人单开一场,到了晚间茶余饭后,戏班子在这天桥底下支上素色粗布绷直绷紧,再点上数盏油灯,借着光亮把兽皮剪影投射到粗布上边,灯影戏正式开场。 仍以目盲说书人为主做角儿再开一场,辅以戏班子敲锣打鼓各种唱喏从旁帮腔,双方不过初次合作,无论韵脚节奏都多有冲突不合,可即便这样,说书外加灯影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组合,还是在观众当中得到了惊人的反响。 以往只能靠想象力,在脑海当中渲染的涿鹿之战,现在却能亲眼看见那素布之上,龙在天上飞凤在空中鸣,双方你来我往斗智斗勇斗法斗神通,这边杀的是人仰马翻烽火连天,那边直叫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其场面火爆到这边灯影戏还没开始,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就全是慕名而来的观众。那些晚来一步的观众,站在人堆儿里边踮起脚尖儿环顾四周,压根瞧不见那素布上边活灵活现的剪影儿,只有一颗又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跟浪花一样此起彼伏。 说书人与戏班子见此情形,皆心中火热不已,私下多有商榷磨合填本对词,之后推出的剧目也不在单单局限于炎黄二帝和九黎蚩尤。 双方通力配合趁热打铁推出的“瞽瞍昏聩,三杀虞舜”和“帝尧造棋,教子丹朱”更是备受好评。 而此等盛况,据说引起不少同行嫉妒,暗中使了不少绊子动了不少手脚。 其中龌龊勾心斗角之事,大多上不得台面,不足道也。 第三十八章 一拳即开,百拳莫来 二人拜访果农商议价格,途中路经天桥,索青娘久闻说书人大名,诸如什么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才思敏捷超然物外,今日终于得见,岂料竟是个其貌不扬的干瘦老头。 索青娘慕名而来难免有些失望,侧过身对姬旦悄悄说道:“倒是和想象里边的不太一样。” 姬旦闻听此言哑然失笑。 索青娘口中那个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书人正是老马,上了年纪行动多有不便,外加目盲举手投足难免到处磕碰稍显狼狈。 姬旦正欲说些什么替老马辩解一二,却听那翘首以盼的人群当中传出一阵嘈杂:“兀那瞎眼老头,今天准备给大爷们说哪上一折剧目?” 此时正值老马随同几个戏班帮手布置早晨的说书单场,市集大大小小的商位,广开大门做生意,犹对这清晨之际一日之始注重非常。 这一大清早,就有人如此冒冒失失莽莽撞撞,口不择言猛戳肺管子,戏班子里边的四五个帮手都是那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这个年纪最容易热血上涌暴躁易怒,闻听此言心中已有不悦,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脑袋一转斜扫向人群,眼神隐有不善。 听众当中不乏那心明眼亮之辈,上下打量几眼这位语出不善之人,便知此事并不简单。 只见此人脸上疤痕数道横肉丛生,撸起的袖子恨不得挽到肩膀上边,露出自己那引以为傲粗壮的黑毛胳膊抱在胸前,面对众人鄙夷的眼神,非但没有半分羞愧,反倒是格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老马大半生闯荡江湖颠沛流离,行事老辣圆滑,知是来者不善,为避免将事态扩大,先是低声呵斥几句那几个一点就着的生瓜蛋子,而后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朝那疤脸汉子拱手抱拳说上一声抱歉:“咱这一行历来的规矩就是,上台之前不露白,下台之后不卖艺,这位爷您稍安勿躁,今天这折剧目我包您满意!”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未曾想却被人顺势抓住漏洞:“这话可是你说的!” 姬旦转过头看向身后说话之人,只见此人獐头鼠目,一张嘴露出满口烂牙,喉咙耸动几下啐出一口浓痰射向地面:“我听说你这瞎眼老头嘴上功夫甚是了得,一张口口灿莲花,劈里啪啦同倒豆,就是一口气讲上大半个时辰也绝不重复卡壳,吐字清晰声若洪钟,一口气从头讲到尾,中间更是连一口润喉的茶水都不曾沾牙。” 说到这里话音一转,终于露出真实目的,烂牙之人咕咏半天从牙缝当中挤出一线唾沫喷向周遭:“要是这时间少上一分一刻,又或者喝上一口茶水润喉,叫爷爷我听得心中有一分一毫的不满,我今天就掀了你这破摊子,将你赶出元州城!” 前两个要求倒是好说,有本事傍身老马自信只要加把劲顺利过关不是难题。 真正难的是最后一关,任凭你说的口干舌燥天花乱坠,烂牙人只需梗着脖子说上一声不喜欢不满意,你又能奈何? 几个生瓜蛋子年轻气盛,哪里受得这种欺辱? 当即一摔手中桌椅板凳,怒目圆瞪直视烂牙人:“要来听书,我们自是求之不得,若故意捣乱,须知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 姬旦见状心中了然,先前就曾风闻老马和戏班子的生意过于火爆招致同行眼热。 起初不以为意,老马与戏班子靠嘴皮子和硬功夫,挣几个勉强糊口维持开支的辛苦钱,何至于招惹同行嫉妒? 可今日得见,双方矛盾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再看老马,知晓今日之事只怕很难善了,心中暗道一声苦也,当即低声呵斥几句生瓜蛋子叫他们继续布置,而后将姿态愈发放低,正欲说上几句软话,免教事态进一步扩大。 岂料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又响起一道尖至极的咒骂声:“嘿,你他娘的,在我们元州人的地盘上,还能被你们这些讨饭来的外乡人给欺负了?” 闻言,姬旦心中厌恶之意更甚。 什么叫你的地盘? 元州是我的东西! 还容不得别人指指点点! 面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侮辱,几个生瓜蛋子再也受不了这等挑拨,当即冲上前来厉声质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欺负你了?” 殊不知此举正中下怀,那几个生瓜蛋子还没冲到面前,方才那个疤脸汉子已经顺势躺在地上,像条蛆虫一样在地上来回翻滚,嘴里边响起杀猪般的嚎叫:“有没有天理啊!要造反啦!外乡人敢打本地人啦!” 这句颇有煽动性的话语一出,场面愈发混乱,不少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气血翻涌上头也加入这场乱战。 既然自己尽量控制过事态发展,却仍是阻止不了这场飞来横祸。 那索性就让事情闹的更大一些! 我处处退让示弱,莫不成,就真以为我好说话? 老马顺势拉住一位正往前冲锋的生瓜蛋子,在其耳边低语几声。 其一,找更多的帮手过来。 其二,诸如方子,木棍,这种不会轻易致人死地的家伙带的越多越好。 第三,这是一次挑战,同时也是一次机遇,就拿这些个出头鸟立威,站稳脚跟!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在嘱咐完这些后,老马大大咧咧站在桌案之前,对着战况激烈热火朝天的人群一拱手:“诸位,老朽今日献丑,就给大家讲上一段观舜帝有感赋!” 手中醒木一拍,老马轻拂衣袖端坐一方,尽显潇洒从容,一举一动颇有些宗师的气概:“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众人只知,道德三皇五帝,开创华夏万世基业,胸怀寰宇功德无量,为后世子孙供养传颂。” “却不知那舜帝面如锅灰通体黝黑1生的是五短身材较常人尚且犹有不如2更兼四时髢髢3尽显面容粗鄙,难怪为瞽瞍厌矣。” “然,舜帝母死父忌,尚且不坠青云之志,化天下无不化之物。” “终,铁树开花苦尽甘来,登高一呼天下莫敢不从” “有云:众生明德自从舜始,大德至孝乃虞舜!” 被姬旦护在身边的索青娘听着老马慷慨激昂的声音动容不止,现场如此混乱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更何况还是一目盲之人? 再说这现场两拨人打来打去,咒骂,哀嚎,怒喝,求饶之声混杂一处纷乱喧嚣,可老马说书的声音还能清晰的送入现场所有人的耳中,其说书能力之强本事之大可见一斑。 再想想之前,自己以貌取人多有轻视,难免有些难为情。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鬼鬼祟祟之人暗戳戳摸向老马,兴许是知晓后者听力非凡,还特意穿了一双软底棉布鞋,蹑手蹑脚悄悄向前。 待距离不足五尺之际,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一个箭步跃上前去爆起发难。 说时迟那时快,姬旦脚尖轻铲地面,一块鸡子大小的石块如利箭般射出,还未等那人破进到三尺范围,其握匕首的手腕被直接打断。 而老马反应亦是迅捷,顺手抄起桌上茶杯,顺着那人面门猛拍而下,一时间茶杯碎片、滚烫的茶水、还有那鲜红的血水,一同炸裂开来! 简单插曲一过,老马继续说书:“老朽不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更不敢与舜帝相提并论。” “然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年老体衰之际犹有一番抱负不吐不快。” “幸得明主赏识拜于麾下,不求名垂青史流芳千古。” 唯愿大鹏同风而起之时,能捎带我这颗灰稍稍腾空而起。 让我看一看这个人间。 第三十九章 枯木逢春,天不作美 一连数日,姬旦跟着索青娘遍寻这市集上边大大小小的果贩摊位。 桑葚在上市前那些果贩们就已经通气,约定好相对统一的市场价格。 而索青娘往往为了果贩口中,需一次性收购数百斤往上,才会在价格上做出毫厘之小的微末让利,不惜来来回回货比三家,只为能将价格压到最低。 可偏不巧,那几日天气均是晴空万里,如同车轮一般大小的白色太阳没有半分遮挡,就这样明晃晃的照在当空直射而下。 原本车水马龙的平粜大集到了这正午时分,无论男女老幼俱是躲在这阴凉处,或手与持蒲扇或半解衣襟,各显神通扇风纳凉,言语之间感慨不断,这才孟夏过半天气便已如此毒辣,若到了这盛夏三伏天又该是何等燥热? 同时也不由得担心起今年的庄稼地,麦花谢了十余日,眼下到了挂浆的重要时节,却又赶上这么热的天气,不知接下来会有多少村子为了抢夺水源灌溉田地,打得头破血流? 此时正午过半温度愈发升高,被晒到蔫不拉几的姬旦,只感觉自己好似被扔进了八卦炉,周遭尽是这熊熊大火,浑身上下衣衫皆湿黏在后背,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边捞出来,就连吹过来的风都没有半点凉意,而那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根本迈不开步子。 可再看那索青娘,单薄的身形好似全无觉察大中午这令人望而生畏的沉闷高温,在姬旦敬佩的目光当中,就如平常吃饭喝水走路散步一般无二,径直走入酷暑之下那颜色近乎发白的烈日当中,赶向另一家果贩商讨价格。 不得不承认,索青娘无论是在面对陈志诚各种威逼利诱时的不卑不亢,又或是现在任尔酷暑百般加身我自决然向前,这种近乎从骨子渗出来不认命不服输的倔劲儿,有着一股独特的魅力让人动容。 不甘落于人后,更不想落在索青娘身后的姬旦,咬咬牙亦蹚进这滚滚热浪当中。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二人将平粜大集里里外外所有的果贩都寻了个遍。 别看索青娘平日里性子淡了些,可涉及到采购事宜具体让利多少,又如何让利的方面,那可是毫厘必争。 看着她与形形色色或市侩圆滑、或小器吝啬的果贩讨价还价斗智斗勇,姬旦插不上话,只能在两军休整以图再战之际从旁摇旗助威。 经过数番惨烈厮杀,果贩棋差一招遗憾败北,无奈只能同意索青娘的提议。 果然,砍价是一个尝过生活滋味的女人用以安身立命的法宝。 而得胜之后的索青娘一仰头耳际俏皮的发丝缕缕轻舞,而那有些俏皮得意的眼神,不由自主看向方才的副将姬旦,倏的面颊绯红又很快低下头去。 只此瞬间索青娘尽扫先前枯槁之意,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股明媚的绚烂,看的姬旦神情一阵恍惚。 耳濡目染之下,姬旦也逐渐了解到,桑葚在尚未成熟之时果肉颜色偏绿口感发酸,随着时间推移,颜色由绿变红,再由红转紫,糖分提升甜味逐渐浓郁,果浆悄悄藏下最后一丝酸涩,口感酸酸甜甜,食之唇齿生津。 而一壶令诸多老饕们念念不忘的索青酿,其选材桑葚的品质则尤为重要,须得是红中透紫,紫中带黑,颗粒饱满色逾灵芝为最佳。 同时为了保证酒体的色泽纯净与口感醇厚,还需将桑葚用清水淘洗数遍确保涤尽灰尘杂质,再将果肉发蔫变软乃至破损的尽数挑出,留下来那些品质上好的桑葚,放置于通风处自然晾干。 如此这般繁杂,才算是勉强完成了索青酿的第一道工序。 接下来的几天,姬旦跟着索青娘忙前忙后,共采购优质桑葚四千余斤,是去年总量的两倍还要不止。 每天采购完桑葚,重量少则数百多则过千,那足足装了上百斤的粗布麻袋,姬旦扛在肩膀上边说走就走说停就停,要快就快要慢就慢,想到这里索青娘嘴角含笑眼神幽幽,要不怎么说还是这大小伙子能干! 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索青娘,心中默默复盘这几日的开销与今年酿酒的大致规划。 可想着想着,这心思就不由自主飘到姬旦的身上。 无论是长相、性格又或能力,萧公子方方面面自是不用多说,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自己对他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那是自己丈夫去世多年后,自己再也未曾有过的体验,那是一种自己可以放心依仗的感觉! 想着想着,索青娘的眼神就迷离了起来,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软绵绵轻飘飘,好似飘在天空当中的一朵云彩,整个人身体被温暖的阳光所包围;又好似一颗在沥沥春雨浇灌之下,再生枝桠嫩叶的枯木,心底藏匿着弥足珍贵的欣喜。 而且最重要的是,小伢子似乎并不排斥萧公子! 还记得那是头天晚上,自己留萧公子在家吃晚饭,从庠序回来的小伢子大剌剌称呼了一句:“店小二。”结果被自己严厉警告:“叫叔叔!” 结果小兔崽子还向萧公子撒起了娇,说我这个当娘的凶他。 事后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那是自己第一次对小伢子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 不知不觉间,那份对新生活的渴望悄悄积蓄力量,似乎只等一个契机便会破壳而出长成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想到这里,索青娘银牙轻咬嘴唇,眼底睫毛微颤,狭小逼仄的厨房里边,似乎就连往日冰冷的锅碗瓢盆都在此刻有了温度。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响动,身处厨房况且中间还有一层隔断的索青娘在听到声音后,心中先是簌簌一颤继而又变得欣喜起来,下意识解下腰间围裙,正欲掀开帘子迎上前去时候,又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油腻,无奈只能忍住心底雀跃之意,拿皂角仔仔细细清洗开来。 来人正是姬旦,此刻正扛着二百来斤重的桑葚大踏步走进酒馆,而洗净手上油污,就连鬓角那几缕俏皮青丝,也被蘸着清水老老实实梳拢在耳后的索青娘,则端着早就备好的凉茶从厨房迎了出来。 夏季天气闷热,而姬旦一路身负重物而来,浑身上下气血翻滚,体内好似有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 在放下粗布麻袋后,姬旦也没有多想,顺势解开衣襟一边扇风纳凉,一边将索青娘端过来的凉茶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 索青娘站在身边看的清清楚楚,那半开半合的衣襟依稀可见那棱角分明的肌肉,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从萧公子小麦色的皮肤当中渗出,顺着肌肉纹理汇聚到健硕的胸肌中缝当中,一股强烈的雄性气息犹如洪水猛兽猛扑而来径直撞入怀中,险些让自己瘫软在地。 趁着萧公子正在喝茶,索青娘两眼呆滞鬼使神差间竟探出手来,指尖颤颤似要亲自触碰感受一下这诱人的轮廓与线条。 可惜就在这要紧关头天公不作美,又有一人急匆匆闯进酒馆,瞬间便将索青娘从恍恍惚惚中抽离出来。 大事不好啦,有人正在食为天找茬闹事啊! 第四十章 你玩什么命啊 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索青娘的意乱情迷,回过神来的她如同触电一般迅速收回那颤巍巍的手指,趁着脸上的红霞还未从两颊彻底晕染开来,赶紧低下脑袋掩饰此刻心虚。 索青娘啊,索青娘,你平日里也不是那孟浪之人,可方才是怎么了? 手指掐住大腿轻轻一拧,传来的刺痛感冲淡不少心潮澎湃的暗昧,可清醒过来的她旋即又被一股羞赧充斥。 先前的小动作没有被萧公子发现吧? 要是被发现了我以后还怎有脸见他? 羞赧摇身一变,化作夹杂些许后悔的惴惴不安。 心中细细思量一番,也顾不得脸上还未消散的红晕,悄悄抬起头看上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 万幸,萧公子神色正常,料想是未曾注意到自己的那些小动作。 放下心来的她长舒一口气,之前的后悔与惴惴不安竟隐隐又变成窃喜与心满意足。 果然,这世上女子心思多变,尤胜烟花三月晴雨不定的江南。 再看姬旦,刚放下粗布麻袋,这降火解渴的凉茶还没喝上几口,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扭过头一看,就见一位上了年岁的大妈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姬旦认将出来,来人乃是附近的一位街坊邻居,当时可没少撮合自己这个店小二和她姨三姐的四姑家的第五个孙女相互碰个面相个亲,那孩子柳叶眉、大眼睛、说话软糯、性格温婉,现在正好到了要出嫁的年纪。 按照大妈的说法:这两个孩子,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这不就是缘分到了!要不是同为街坊邻居,这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等好事还能轮得到他萧瑟枇? 期间几次上门向张氏夫妻说媒未果后,直接逮住姬旦当面问了个清楚:这终身大事你能不能上点心?一直让人家小姑娘眼巴巴的等着你?你要是不乐意,我也跟你把话说明白,咱街尾的那二柱子请的媒人,可是把人家门槛都快踩破了! 经此一事,姬旦对这位热心肠的大妈是敬而远之。 有时候老远看见她过来了,就赶紧闪身绕开。 一来二去,大妈也琢磨出各种滋味,气的大骂姬旦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 今天瞅准机会将自己堵到索青娘的酒馆,还以为又要旧事重提。 只觉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的姬旦,正准备把事情摊开讲明,告诉大妈自己对那位姑娘没什么兴趣,叫她以后就不要再故意难为人家二柱子了。 住在街尾的二柱子家境虽说困难了点,但胜在为人性格本分踏实,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岂料,这边姬旦还没张口,大妈连连摆手说道:“大事不好啦,有人正在食为天找茬闹事啊!” 此言一出,姬旦脑袋倒是不大了,可这心却一下子悬了起来。 找茬闹事? 刚才自己扛着桑葚从食为天门口经过,这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 怎么才喝上几口凉茶的功夫,就出了这档子事? 再者说,这张氏夫妻平日安分守己并未与人交恶,是谁用这等下作手段故意使绊? 再问是谁。 大妈含糊其辞,只是让姬旦赶紧过去自己看看。 如此这般,姬旦心中疑窦更甚。 无奈只能把还没喝上几口的凉茶放在一边赶向食为天。 此时正值下午申时二刻,太阳的毒辣还未完全褪去,明晃晃的光线刺的人根本睁不开眼,蒙了一层灰尘的树叶有气无力的耷拉在枝桠,毒辣的阳光映出一小片难能可贵的树荫。 而在树荫底下,几条油光发亮的小土狗正趴在那里哈气吐舌头,看来这段时间被小伢子几人养的不错,个头都大了不少,只不过见到自己,这几个小家伙懒洋洋的,连个尾巴都不愿意摇上几下。 心中那股烦热之意,方才被凉茶安抚下去不少,可等蹚进这沉闷热浪,就连肺叶里边呼出来的空气带着火星子的时节,胸腔当中的那股躁动又悄然弥漫开来。 三两步赶到食为天,果不其然,门口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街里街坊。 也不知在里边找茬闹事的人究竟是谁,眼前乌泱泱一大堆人居然没有一位敢大声说话,他们面露不忍或有愤慨之意的看着食为天里边发生的事情,却只能回过头来彼此互视一眼,待双方眼神交流过后,摇摇头长叹一声,世道如此,像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不少人注意到姬旦,见店小二赶赴过来,同为街里街坊不忍再让他吃亏,纷纷眼神示意摆手制止,叫他不要再继续上前。 有极个别实在看不过眼的邻居,左右环顾一周从人群中抽身出来,上前阻住姬旦低声劝慰不断,只不过言语间充满无奈。 姬旦心中暗自着急,一边谢过众人好意,一边穿过人群,正要走进食为天,却被一左一右两尊门神拦下。 姬旦定睛一看,只见这左门神长得是贼眉鼠眼,右门神生的歪瓜裂枣。 兴许是这大热天,天气的原因,昏昏沉沉最容易让人犯困,两尊门神正靠在两侧墙壁上边哈欠连天。 眼见姬旦冒冒失失走上前来,两尊门神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往进硬闯,当即一个个都来了精神。 贼眉鼠眼左门神双臂拢在胸前,大模大样斜插一脚拦住去路,冷声质问道:“进什么进,没看到这么多人都被挡在外边?” 说话间眼角余光斜视一眼姬旦,可等他看清楚来者相貌后,当即心中一凛。 生怕看错样子的他,赶紧用手揉掉眼角粘连的眼屎,费劲巴拉的睁大那双,不比黄豆宽泛上几分的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姬旦,随即神色一肃。 还不待姬旦说话,左门神收起先前的狂妄,整个人站直身体,满脸堆笑的低下他那颗高傲至极的疤瘌脑袋,而后极为识趣的闪身让出一条去路。 那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与命运无常的感慨彼此交织一处。 娘的,这元洲太小了吧! 怎么在哪都能碰见这小子! 歪瓜裂枣右门神是最近新招徕的地痞流氓,急于表现一番的他,却迟迟拿不出亮眼的成绩,心中的焦躁与不安可想而知。 这次好不容有了活计,可开腔震慑这群小老百姓的好事却被同伴抢了先,右门神心中已有不悦。 虽然不知道这老油条的态度为何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这送上门的功绩,我不拿白不拿! 自恃平日里舞棍弄棒还能耍上两招,寻常两三个人都近不了身,凭此可没少欺压乡里乡亲的他,踌躇满志的伸出一只手扣住姬旦肩膀,五指发力下狠手就要捏碎骨头,同时气沉丹田怒目圆睁,扯开嗓门大吼一声,誓要借姬旦就此立威:“叫你滚,没听见呐!” 正低着脑袋,诚惶诚恐陪笑不断的左门神嘴里边:“他是新来的······”这五个字还没说完。 就见这右门神双脚离地倒飞出去,呈一条弧线砸进面馆,那不自觉弓起的腰身结结实实撞在店内的实木桌角上边,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精气神,空空荡荡就像个破口袋,叠成几叠,扭曲着身子趴在地上。 左门神看着双眼涣散,口鼻之间鲜血不断,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即便救活了,也是高位截瘫,这辈子算是废了的右门神,无奈摇了摇头。 你说咱一个月才挣几个钱,你玩什么命呐! 现在可好,把命玩没了吧? 第四十一章 我已退无可退 就见这面馆当中,除了屋外一左一右两位门神之外,尚且还有一群獐头鼠目的狗腿随从,一个个恨不得把袖子撸到肩膀上前,露出两条不知道刺了什么乱七八糟唬人图案的黑毛胳膊正斜抱胸前,歪着脑袋岔着左腿不怀好意的盯着可怜的张氏夫妻。 张有福虽性格内敛不善言谈,但为人踏实肯干吃苦耐劳,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到了这饭点用餐高峰期,往来食客络绎不绝,几乎是他一人顶在这好似蒸笼般的后厨忙里往外,从早晨灶台生火动工,到晚上收拾厨房休息,这浑身上下衣服就没有干过,往往一轮饭点过去,整个人身体就好似虚脱了一般,双腿发软两眼发黑,几乎就要晕厥倒地! 但就是这样一个老牛般勤勤恳恳的中年汉子,在今日不知受了多大的冤屈,整个人扭过头梗着脖子,紧抿嘴唇双目发红。 再看那张夫人,为人机警人情练达,虽心疼自家男人受了委屈,可眼下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应付这找上门的祸事,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正低声解释着什么,力求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站在她面前的杜椁诲又怎会让其轻易如愿? 就看一个身高远超常人,生的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汉子,正一脚踩在长凳上边,一手猛拍几下桌子,震得那桌面上的饭食汤水四溢。 整个人弓着身子骂骂咧咧唾沫飞溅,嘴角上的白沫子干涸了都顾不得擦去,扯着那粗壮沙哑的嗓门越骂腔调越高,似要把这食为天的房顶都给捅出个窟窿出来。 可骂着骂着话锋一转:我看你们他妈的,这个面馆是不想开了! 随即冷笑不止,终于图穷匕见:那干脆今天就帮你们砸了这堆烂摊子! 此话一出,张夫人心中瞬间洞悉,绕了大半天,原来同行眼热来使绊子了! 可这句话落在张有福耳中,却直接触其逆鳞! 自己幸得贵人相助,不惜千里迢迢远赴元州,平日里安分守己,逢人遇事更是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为了能在此地立足扎根,那远在冀州年迈不已的父亲,自己都做不到膝下尽孝,这其中的心酸不易,只有自己清楚。 更何况自己还有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砸了这食为天,你叫我张有福一家老小如何活的下去? 非是我不会服软,不懂变通,不会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而是我身后还有还有需要保护的人,我已经退无可退! 那好,既然你不让我活,那我就先送你上路! 想通此中要害,张有福右手摸索着靠向后腰。 夫妻二人同床共枕多年,说句粗话,自家男人只要一撅屁股,张夫人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眼角余光瞥见张有福表情一变,从先前的悲屈转成决绝,当即心中暗道不妙,赶忙转过脸儿就要安抚自己男人,这一旦上了头,哪怕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犟牛脾气。 哪知落在杜椁诲眼里,却成了张夫人根本不尊重自己,当即咋咋呼呼道:“我给你训话呢,你给我放尊重点!”说着说着发起狠来:“我看你这个生意,是真不想做了!” 殊不知这话,越发加重张有福的杀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位平日里在街坊眼中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汉子,从后腰抽出一把成年人小臂长短,足有十指之宽,本是后厨切菜用的菜刀,对准杜椁诲的脖子就是斜劈而下! 对此有一定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张有福会突然暴起杀人,慌忙间两只手赶紧死死抱住自家男人的胳膊,怕他闯出什么祸来。 杜椁诲对此毫无防备,在他眼里,张有福就是个没种的窝囊废,遇事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瑟瑟发抖,论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就是他眼里这种老实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刀势为张夫人一阻,刀光稍稍一滞,也就是这瞬息之间,为杜椁诲争取出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心中大骇得他下意识就要向后撤去,可忘了自己正一只脚搭在这长凳上边,慌里慌张得他向后一仰,整个人像是被翻了个个的乌龟一般,四脚朝天摔向地面。 凌厉的刀光从喉结前闪逝而过,一颗颗细密鲜红血珠,从肉眼难以分辨的伤口当中齐齐渗了出来! 若无张夫人阻拦,只怕杜椁诲当场人头落地! 见一击不中,红了眼的张有福杀心大起,当即像个发了疯的公牛般,随意一记摆臂便将张夫人甩了出去,大跨步走上前去,整个人如同杀神降世,手中菜刀一举,直奔杜椁诲胸口而去。 我今天就要豁开你这腔子,掏出你的心肝肠肺,看看它们为何如此之黑! 已经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杜椁诲,哪里还愿意再去一趟鬼门关? 当即一个翻身就要避开,可方才跌倒的时候,脚好死不死卡在了长凳里边,现在脚踝被限制住,哪儿还能翻得动分毫? 但越是绝境,就越不能小觑人类的求生意志。 被逼急了眼的杜椁诲也是急中生智,左腿一曲再往前一递,居然反将那卡住脚踝的长凳挡在自己面前。 只听咔擦一声,实木打造的长凳被暴怒下的张有福直接一刀劈开。 脱了困的杜椁诲翻身正欲站起,哪知小腿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是一根二指之宽,足有一尺来长的木头签子扎进小腿肚子里边。 方才是太过紧张没有发觉,这好不容易又躲过一刀舒上半口气,这血就从伤口里边止不住的流出来,疼的人呲牙咧嘴。 而与此同时,彻底暴走的张有福握着那把令人胆寒的菜刀走了上来。 杜椁诲不愿在这小小的面馆里边憋屈死去,可半边身体又使不上力气,只能向周围那群狗腿随从求救。 可那群玩意儿一个个色厉内荏,平日里欺负欺负乡里乡亲还算拿手,真到了这紧要关头,需要见血乃至丢命的时候,谁敢主动向前? 就单论张有福手里的那把菜刀,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面馆,那可是众生平等。 哥们我是看透了,不是活够了! 也不知道杜椁诲有没有后悔今日来找食为天的麻烦,尤其是把一位肩挑家庭重担的汉子给彻底惹急了眼。 只见他两手撑地,身体不断向后退去,在地上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 后背贴在墙壁,杜椁诲已退无可退。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模糊了杜椁诲的视线。 模糊模糊,就见张有福欺身向前,二话不说,手中菜刀高高扬起。 又是一刀! 第四十二章 是他,绝对是他 一刀既出,杜椁诲心中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可等了半天,却也没有想象当中那股剧烈的痛楚蔓延开来,于是壮着胆子睁眼一瞧,那把明晃晃的菜刀紧贴着自己耳朵,大半刀身已然劈入墙壁。 又在鬼门关前转悠一遭的杜椁诲心中骇然不已。 须知这墙壁乃是由粘性奇大的黄泥夯实而成,在和泥之初就按照特定比例加进麦草、糯米、盐巴、生石灰及童子尿等,只为能将粘性这一特效提升到最大! 而这样筑成的墙壁冬暖夏凉不说,更是坚若金石非比寻常,只要屋顶时常得以修缮,雨水沤不进墙壁夹层,莫不说区区几十年光景,就是经上一二百年,为三四代人这挡风挡雨,自也是不在话下! 即便如此,那把菜刀还是劈进去了大半,足可见张有福腕力之强,对自己杀心之重! 可方才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就好比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而那好似杀神降世的张有福则操刀本职庖厨,却为何会在这个关头突然放过他? 劫后余生的杜椁诲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只敢小心翼翼的将脑袋转悠过来,这才发现,那张有福此刻就像是一头正处于爆发边缘的公牛,胸口急促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最令人胆寒的则是他的那双几近癫狂的眼睛,遍布血丝目眦欲裂,就那样死死的盯住自己。 此刻的杜椁诲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半点异样,都会被视作在挑衅公牛的为数不多的忍耐力,而代价就是自己人头落地。 而那个暂且安抚下这头发狂公牛的人,正是先前被自己呵斥来呵斥去,却还要满脸赔笑的张夫人。 原来就在刚刚,被甩到旁边的张夫人眼见自家男人就要铸下大错,顾不得扭伤的脚踝,又一次飞扑上前,死死抱住张有福的后腰。 既然杀心是由家庭而起,那自然也由家庭开释。 只不过这一张嘴,声音便有些哽咽。 别看她时常挑剔张有福,说什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不懂浪漫没有情调。 可说归说,但自己不是外边那些听风便是雨的糊涂蛋,眼前这个男人是有多么的踏实可靠,是有多么难能可贵,她心里边亮的跟明镜一般。 不提从前,就单说来到元州,为了给她们娘仨更好的生活,张有福跟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般,吭哧吭哧在田间地头,在后厨灶台流了多少汗,付出了多少,可他却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 这难道不就是最体贴的浪漫,最温柔的情调? 念及此处,心疼自家男人的张夫人,只感慨这世道不公好人多磨难,一时间悲从中来,却还是强忍住哽咽,语调颤抖的劝慰张有福:“当家的,杀人偿命,你要是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有盼着我们早日回家的父亲,怎么活?” 同样的东西,既能成为最大的动力,也能成为最致命的软肋。 家庭于张有福而言,既是他努力奋斗的最大动力,也是他不得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最致命的软肋!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恍惚间清醒过来的张有福扪心自问:是啊,孩子们年纪还小,妻子身患旧疾久不得愈,而父亲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我现在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我要是死了,这等同于把他们全都推上了绝路啊! 一瞬间,杀气全无。 杜椁诲眼中人狠不说话,出手就要命的杀神,也被困在了现实的泥沼当中,使尽周身解数却仍是挣脱不得,无奈只能选择妥协屈服。 这个年近不惑的汉子,颤抖着闭上眼,等再次睁开之时,泪水就在眼眶里边打转,双手在空中猛砸一下,哎的一声长叹口气,整个人又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甚至还有窝窝囊囊的面馆厨子。 面对两次出手搭救自己的张夫人,杜椁诲心中不说愧疚与感动那是假的,可这股愧疚与感动很快就因为他那从娘胎里边带出来的自负与狂妄被彻底扭曲。 想我杜椁诲,现在已经元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杜家家主。 可今天居然会被一个我从未放在眼里的小老百姓,一个区区的屁民给逼到这种程度! 这于我而言,于整个杜家而言,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 这要是不找回场子,我以后在元州还怎么混得下去? 脸上火辣辣一片,仿佛自己正光屁股绕着元州跑了一整圈的杜椁诲,急于找回面子,想也没想就抬起右脚踹在张有福胸口,这一脚却没能使上多少力气,却反倒牵动左腿伤势加重,疼的自己直冒冷汗! 哎哟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腿肚子上还插着根木头签子的杜椁诲两眼一黑,半晌功夫这才缓了过来:“快把这一男一女两个刁民给我按住咯!” 话刚说完,几个狗腿子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右门神从门外倒飞进来,腰身撞在桌角,整个人像滩烂泥般,好死不死正好砸在杜椁诲的左腿。 刹那间,杜椁诲在大白天,看到了自己已经故去过年的太爷。 “我······” 后边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还未说出口,就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背着门外亮光走了进来。 杜椁诲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等那人完全走进面馆,杜椁诲那越张越大的嘴巴,就再未闭上。 这,这特么不是元州侯吗? 今年年初老爹尚且健在之时,他们父子二人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后,多次拜访这位新上任的元州侯。 在不知热脸贴了多少次冷屁股之后,元州侯府一扇最不起眼的侧门,终于为他们二人打开。 父子二人站在大殿门口,就连里屋都没能进去,隔着那玳瑁串成的门帘,杜老家主毕恭毕敬向殿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州侯低声回话。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以食为天索青酿为中心,周遭所有杜家旗下的铺面地皮,被元州侯悉数买下。 在交割地契货款之时,门帘被一位煞是好看的姑娘掀开,那姑娘手里捧一匣麟趾金放在了他们二人面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趁着门帘荡起的空隙,杜椁诲好奇至极的向内偷看了一眼。 当时料峭春寒尚未退去,偌大的正殿两侧各式各样的名贵花卉正争奇斗艳,一位赤脚青年慵懒的斜靠在修长的王座之上,王座之下摆着一尊伏虎制式的暖玉脚踏,而那些身着薄衫各有千秋的莺莺燕燕正嬉戏打闹。 站在门外的杜老家主身子骨单薄经不住折腾,被冷风这么一吹,当即便是咳嗽连连。 可正殿里边那熊熊燃烧的壁炉,所散发出的温度,却热的那些姑娘们鼻翼汗水点点。 兴许是自己偷窥的太过光明正大,又或许是那赤脚青年六识感知太过敏锐,居然侧过头来,抓住了自己闪烁的目光! 只此一眼,经久不忘。 当记忆中的赤脚青年与现如今面馆当中的身影不断重合,直至合二为一的时候。 杜椁诲两眼一翻,差点昏厥在地。 是他,绝对是他! 第四十三章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瘫坐在地的杜椁诲,此刻哪里还顾及得了小腿肚的伤口,在他那诧异的目光当中,那人从门外走进,随着与记忆当中的身影不断重合,眼神也逐渐化作震惊。 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的杜椁诲,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正要指向姬旦,可那指尖却又不争气的垂了下来。 此时的杜椁诲就像是藏在阴暗角落当中,一只灰不溜秋的干瘪老鼠,只敢悄悄侧目一睹朝阳初升席卷漫天霞光的无上风采。 而他刚刚抬起那躲躲闪闪的眼睛,却正好迎上姬旦随意间扫视而来的目光,一瞬间,这只干瘪的老鼠就被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攥在掌心。 “你,你,你······”只觉口干舌燥的他,结结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那刚才还恨不得把食为天都捅出个窟窿来的嗓门,却在此时细若蚊声,支支吾吾半晌功夫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姬旦的视线只是在杜椁诲身上停顿了一下,刹那间,呲哇乱叫的老鼠格外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那只在瞬息间略有变化的眼神,一如今年年初,他们父子二人站在料峭春寒之下,自己无意间看到的一般,同样的冷漠无情,同样的嘲弄不已,只不过今日多了一些正极力克制的愤怒! 至此,两道身影合二为一,彻底坐实杜椁诲先前的猜测,心中更是狂呼不断:“是他,一定是他!” 可如此一来,自知今日此行是为无理取闹欺行霸市而来的他,不由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就连这颗心都悬在了半空。 “哎呀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啊!”追悔莫及的杜椁诲的不断埋怨自己:“亏你还平日里自诩机警,面馆周遭的地皮都卖了出去,这里边的生意能和这位爷没关系吗?” 似是恍然大悟,尤胜大梦初醒的杜椁诲,恨不得抡圆了巴掌猛扇自己几记耳光:“叫你做事之前不考虑周全,叫你跑到这位爷的地盘上来撒野!” 懒得去猜杜椁诲那好似天翻地覆般的心潮涌动,勉强按捺住随时都会爆发的怒意,姬旦收回暗藏警告意味的目光,现在时机未到,他的身份尚且还不能暴露,三两步赶到张氏夫妻二人面前,低着头沉声说上一句:“抱歉,我来晚了。” 心有戚戚然的张夫人止住哽咽,拿手背擦了擦眼角那止不住往下掉的泪珠,勉强朝姬旦挤出一个笑脸来:“没事儿,这种情况我俩经历的太多太多了。” 再看张有福,被姬旦温声劝慰戳中他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部分,泛红的眼眶里边忍不住掉下一颗泪来,还未流到腮边,就被马上擦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个淳朴憨厚的汉子,哪怕到了此时此刻,还是不愿给姬旦多添麻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儿,替杜椁诲等人开脱不断:“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可张氏夫妻越是这般宽容大度,姬旦心中就越发不是滋味儿,在低声劝慰几句后,恶狠狠的看向面馆当中其他人。 我倒要看看,今日还有谁敢打食为天半分主意? 瞧见张氏夫妻,这两个在他眼里不过屁民而已的小人物,不光能与当今元州之侯扯得上关系,还能让堂堂一州之侯主动劝慰,杜椁诲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当即掉在地上,摔成满地碎片。 急于想为自己辩解,免得拉低他在姬旦心中印象分的杜椁诲,这个干瘪的老鼠一张嘴,还是如先前一般似是被人一把掐住了脖颈似的,整张大脸憋得通红不说,结结巴巴半天功夫挤出三个字来:“我,我,我······” 随即两眼一抹黑,直接昏厥过去。 在那半醒半昏浑噩之际,杜椁诲最后的念头忍不住就要骂娘。 堂堂的一州之侯,居然委身在一家小小的面馆里边? 这等离谱之事,纵使传出去又有谁信? 还是说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有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特殊癖好? 就等我这种不长眼又不够走运的人撞上门,然后你们再展露身份,来满足你们病态的心理需求? 杜椁诲两眼一黑昏厥倒地,也算是暂时远离了风暴中心,不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承受姬旦的怒火。 可这样一来就苦了先前一个个恨不得把袖子撸到胳膊,露出黑毛胳膊上那乱七八糟唬人刺青的狗腿随从。 这些獐头鼠目之辈,大多在索青娘的酒馆当中领教过姬旦的手段,属于是还没看得清是怎么出的手,这拳头就跟雨点似的落在身上,打的他们一群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故而对姬旦印象极为深刻的他们,都不用说,一个个很自觉的拉下袖筒,像个正在询问老师意见的三好学生一般,脸上带着真挚的微笑,两腿并拢站定身体,躬下腰来试探性的问道:“萧公子,我先把······”说着一努嘴指向杜椁诲:“给包扎一下?” 什么? 太丢脸了? 不不不,我再重申一句。 哥们是来挣钱的,不是来玩命的。 上一个想玩命的,现在还跟个虾仁一样,正蜷着身子趴在地上口吐白沫呢。 略过这群惹人厌的苍蝇,将注意力放到老虎身上。 环顾一周,定睛看向那正坐在面馆边角位置的陈志诚。 果不其然,今日来食为天找茬闹事,他陈志诚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 在这元州城,也唯有这积威甚重的陈氏豪阀,才能压得一众街坊邻居如此敢怒不敢言。 而我们的老熟人陈志诚,正穿着一套材质上好的素色流云广袖服,显得格外潇洒出尘,只是不知,是被张有福那种悍不畏死的煞气所震慑,还是没有想到这冤家路窄能到如此境地,故而面色有些许苍白。 可姬旦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撒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在这狭小的面馆当中,眨眼间,便已来到陈志诚面前。 陈志诚心有防备,下意识就要起身,却听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却是那姬旦单掌拍在桌案上边,当即惊的他心头一颤,胆气一弱,两条腿霎时间软绵绵,这刚刚抬起的屁股,不由自主就又落回原位。 此时的姬旦就像是一头凶性肆虐开来的猛兽,正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脚底用以平息心中杀意的猎物,其杀意之盛,竟压的那实木桌子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姬旦抬起手来,桌面上边掌纹清晰可见。 敛住杀意的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可气势遮掩不住的森然凌厉,瞧着那面色愈发苍白的陈志诚,一字一句的说道。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第四十四章 那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在陈志诚看到姬旦的瞬间心中瞬间一惊,随后便知,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这个卸甲归田的老卒萧瑟枇,就跟个不计后果的莽夫一般,寻常的威逼利诱在他身上全然没有效果,而且仗着自己有几分拳脚功夫,丝毫没有将他这个出身陈氏豪阀,如今更是执掌临江阁,寻常人等只怕是阿谀奉承都来不及的尊贵身份放在眼里。 而更气人的是,眼下自己拿这个萧瑟枇没有任何法子,只因这个莽夫自称与那元州侯有过一面之缘,这句话的真假,陈志诚不敢赌,也赌不起。 自己吃亏在年纪尚轻根基浅薄,再加上近些时日临江阁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喂不饱族内那些老东西们的胃口,无利不起早的他们,反过来就要吃掉我陈志诚。 现如今针对自己的质疑反对之声越来越大,若是在这个节骨眼把那莽夫给逼急了眼,鬼知道人情世故弯弯绕绕,背后还能扯出些什么关系来,届时再把这原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元州侯给招惹进来,够呛喝上一壶。 这段时间以来,陈志诚就感觉自己像是被那困在铁笼当中的猛虎一般,纵使有着天大的本事,怎奈何处处碍手碍脚无法施展,只能感慨自己流年不利时运不济。 惊诧之感转瞬即逝,恼怒之意紧随其后,陈志诚的视线在瘫软如泥的杜椁诲身上稍作停留,那略显苍白的面皮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两排后槽牙都快咬碎。 此时,心中竟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子埋怨:杜椁诲你个死狗玩意儿,为什么不把这家面馆的底细给我摸清楚了?!要不是你撺掇我,我会在这里遇到这个莽夫?! 视线直接略过那些打手恶仆,重新聚焦在萧瑟枇的身上。 果不其然,自这莽夫踏入面馆,先前的形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前一秒还在捋臂将拳各显神通的废物点心,下一秒就变得人畜无害像极了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儿。 而眼睁睁看着那莽夫越走越近,之前的恼怒摇身一变又换做惊恐,整个人先是头皮一紧继而脸色开始发白,就连这竭力维持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开始变得急促紊乱起来。 但烂船尚有三斤钉,更何况还是那颇有心机手腕的陈志诚? 日久天长娇生惯养出来的骄傲与狂狷,根本不允许陈志诚,对一个身份地位远低于自己的平头百姓,一个不过生活在整个社会最底层的萧瑟枇低头认错。 我奉劝你萧瑟枇能稍微有点自知之明! 能让我如此忌惮之人是当今的元州侯,可不是你这个莽夫! 况且我也不信,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你敢对我,堂堂的陈氏豪阀门人出手! 现如今,你我二人的举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依我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不要忘了你我之间,那好似天堑一般的差距。 今日若能各退一步相安无事,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想通此中环节,只能劝慰自己一句,被死狗杜椁诲撺掇迷惑,以至于出门没看黄历的陈志诚,不愿与萧瑟枇正面有过多纠缠,当即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嘴角含笑想要率先释放表达自己想要和解的善意与诚意。 按照他写好的剧本,接下来的故事走向应该是萧瑟枇心中虽有不愿,但顾忌自己的身份无奈只能借坡下驴,最后二人相逢一笑泯恩仇。 最起码,现如今在面子上,谁都能过得去。 至于,转过脸儿来,等我陈志诚缓过这口气。 嘿嘿,我弄死你们! 岂料这莽夫就是莽夫,丝毫没有顺着剧情走向往下表演的觉悟。 就看这萧瑟枇三两步走上前来,还不待陈志诚张嘴,单掌一拍桌面,只听得砰一声闷响,随之而来后者呼吸骤然一停。 等再回过神来,陈志诚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重新坐回长凳。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萧瑟枇,像是拃开五指抡圆了巴掌,狠狠一记扇在自己腮帮上边,打的自己眼冒金星,就连先前苍白的面皮都涌出几缕病态的红丝。 气血翻涌直欲撕破面皮的陈志诚的猛然抬起头,此时正值夏季酷暑难耐,可他的后背却渗出一层泛着缕缕寒意的牛毛汗。 居高临下的萧瑟枇此刻就如一头狰狞可怖的猛兽般,正在凶残的审视自己的猎物,那双泛着猩红之色的双眼之中,是远比上次还要强烈,还要不加掩饰的杀意! 只此一瞬,击碎陈志诚所有的想当然。 有人说,这个世界最公平的地方,在于任何人旅途的终点都是死亡。 但眼前这个莽夫,似乎正在考虑让自己提前抵达。 恍惚间,陈志诚似又回到他们二人初见之时,自己就是那一尾被钓出水面的鱼儿,全无反抗的余地,留给自己的只有窒息、痉挛、焦躁、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恐惧。 “你没事吧?” 一道熟悉至极犹如天籁般的声音传入耳际,似是这干涸龟裂的大地于隆隆雷声之中迎来漫漫甘霖,又如那唇焦口燥的旅人在郁郁绿荫之下寻得淙淙醴泉,驱散郁结在陈志诚心头的恐惧与阴霾。 扭头看去,说话之人正是索青娘。 但见这个如空谷幽兰,自己曾挖空心思都想要得到的女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只见她眉头颦蹙目有忧愁,似有诉不尽的千般愁肠万般哀怨,似有诉不尽的千般愁肠,目生忧愁似有道不明的万般哀怨。 只不过,这语调当中的焦急,眼神当中的关切,却不是因为自己。 原本炙热明亮的视线在转瞬之间重归冰冷暗淡,在那股巨大的落差感下,陈志诚扭过头来,将注意力放回萧瑟枇的身上,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实际拢在袖中的手指,指甲都已扣进掌心当中。 当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男人,当他那高高在上的主权受到挑衅,专横跋扈的占有欲没有得到满足,自然而然就会生出近乎病态的嫉妒、愤怒乃至于癫狂! 索青娘你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试问那萧瑟枇哪里能与我相提并论? 放着我陈志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偏房娘娘不做,非要在那巴掌大小的厨房染的满身油污吃糠咽菜,做那萧瑟枇的穷苦婆姨! 思绪一转,陈志诚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整个人恍然大悟。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们当时当着我的面就开始动手动脚勾勾搭搭,这关系明显就不正常! 还说是什么冰清玉洁守妇道的空谷幽兰,依我看,顶天就是一鲜廉寡耻不知羞的破烂货! 索青娘朝姬旦摇了摇头,示意他行事莫要太过冲动,毕竟陈志诚的身份在元州城就是他最大的护身符。 不是不能杀,更不是不敢杀,只是时机未到。 当坏人只需凭拳头说话,行事自可肆意妄为,哪管你我死后洪水滔天! 但当一个好人,却需要顾忌太多考虑周全,甚至有时候还要为规则所限制! 真是,半点都不爽利! 姬旦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滚滚杀意,吐出胸中那股不快浊气,饶有深意的对陈志诚笑道:“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而人心复杂幽微的点就在于那变化无常的戏剧性。 方才还在为自身安全所担忧的陈志诚,在经历如此之多的刺激,此时的他居然抬起头来直面姬旦,气势丝毫不落下风:“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姬旦一指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张氏夫妻,缓缓说道:“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志诚将长凳往后挪出一尺距离,由先前的俯视改为平视,在这气势上边,竟隐隐有了与姬旦分庭抗礼的迹象。 闻听诘责,当下眼珠一转咧嘴一笑。 不急不慢说的说道:“那我就给你一个解释!” 第四十五章 形势逆转,肆意挑弄 试问,在这元州谁不知陈志诚的鼎鼎大名? 可就是这样一个为非作歹飞扬跋扈,寻常人等唯恐避之不及的二世祖,今天在这小小的面馆当中,被区区一个店小二给步步紧逼到了如此窘迫地步! 此间之际,往来行人越积越多,店门口人头攒动议论不断,若不是老油条左门神绷着一张老脸呲牙咧嘴横挡在前,怕是这一众看客就要冲将进来。 这些在杜椁诲嘴里不过是屁民而已的贩夫走卒,何曾看到过这等景象? 眼见这事情的走向愈发诡谲,这些亲临一线的吃瓜群众也是心思各异。 有人同情张氏夫妻在今日遭受的这等无妄之灾。 有人见陈志诚接连吃瘪大呼过瘾心中暗自叫爽。 可更多的人还是保持理智心中忧虑不断。 其中通风报信的中年大妈看到眼前一幕更是心焦不已。 这店小二平日里看起来脑子活泛最会来事儿,今日一看,怎么是个只图一时爽利痛快,顾头不顾腚的莽夫? 像咱们这种人出身低微,一辈子做事都得小心谨慎,图的就是个平平安安。 就好比这做生意,那些家底殷实的人家,哪怕折上几次本也无关紧要。 可像咱们这种人做生意,就需得考虑的周全再周全,只要折上一次本,这辈子都很难翻过身。 话再说回来,这陈志诚能忍到现在是碍于围观人数太多,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人口实。 可等转过脸儿来,按照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今日在这食为天丢了脸面,岂有不找回来的道理? 到时候都不消人家刻意针对,像什么穿个小鞋抑或使个绊子之类的,即哪怕就是简简单单吹口气,你们哥嫂几个怕是都应付不过来。 再看这陈志诚,只见他先是将长凳向后移出一尺,在视觉感知上尽量与带给自己无穷压迫的姬旦保持平视,而后又慢条斯理的提了提两臂有些宽大的袖筒! 门外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翘首以待,就看他陈志诚如何回应。 岂料这忙活半天,尽干些不起眼的小事。 众人渐渐失了耐心,不自觉间方才紧绷的神经已然开始舒缓, 不自觉间,众人紧绷的神经已然开始松懈,方才憋在肚子里边的一口气也旋即缓缓呼出,可谁知就在此时,陈志诚骤然发难! 就看他右臂一转,那肥大的袖筒如繁花一般层层花叶收拢,二指并拢呈剑状,直指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事之人:“这做生意讲求的是大门广开,迎的是四方宾客,赚的八方来财。”说着居然反客为主将矛头直接对准姬旦:“敢问一句,我说的对与不对?!” 陈志诚从袖筒当中探出的剑指,就好似那棉花里边藏着的钢针稍稍展露锋芒,只可惜姬旦一时间摸不清此人真实意图,无奈只能暂且应下:“不错!” 见姬旦初步入套,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安稳下来,感觉自己又重新掌握回局势主动权的他微微一笑,原本落入下风的他,终于开始反击! “那既然来者是客,且容我再问上一句!”陈志诚趁热打铁根本不给姬旦丝毫反应余地,说话间又指了指自己:“那我这个客,吃的不顺心,吃的不满意,能不能提个意见?!” 此话一出,姬旦寒毛根根竖起,那闪着寒光的钢针直奔面门而来,若自己应对之法稍有不当,立时就会被捅出几个血窟窿来! 在不知不觉中,二人之间的形势逐渐逆转,陈志诚隐隐有了能与姬旦分庭抗礼的底气。 看着姬旦若有所思的模样,陈志诚一提长袍下摆竟然惬意至极的翘起了二郎腿,似又变回那个身份尊崇,能够随心所欲操控局势变化的贵公子。 而姬旦为了谨慎起见,没有马上回答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什么漏洞陷阱,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故而沉吟片刻过后,这才低声回答道:“当然可以!” 殊不知,这陈志诚等的就是这句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全场上下隐忍了如此之久,甚至为此铺垫了如此之多的陈志诚,终于露出獠牙,施展出能逆转局势一击必杀的绝招! “既然如此,那请问!”只见他唰的一下从长凳之上站起身来,亦学着方才姬旦怒不可遏的样子猛拍一下桌子,厉声责问道:“刚才端上来的面里边漂着一个苍蝇,我作为客人,让你们食为天给个说法,这有何不可?!” “不,不是这样的!”张夫人闻听此言立刻反驳道:“那苍蝇明明就是你们······” “什么你们我们?”陈志诚转过脸斜视一眼张夫人:“今天可只有我一个人!” 说着像是炫耀挑衅般,故意朝姬旦挑了挑眉,而后装模作样的问向那群家丁恶仆:“你们认识我吗?” 有了陈志诚的撑腰,这群惟恐天下不乱的狗腿子又重新找回他们的主心骨,纷纷高声附和道:“不认识!” “不是,你谁呀,怎么瞅着这么眼生?” “在这元州城,就没见过你呀!” 更有甚者开始一唱一和,给姬旦还当时的场景。 “不过那碗饭,我是看到了。” “那指甲盖大小的绿豆苍蝇,可就这么明晃晃的在面汤上边晃悠着呢!” “谁要是给我端上来这么一碗饭,别说是让店家给个说法,就是把饭馆给拆了,他也拿我找不出个毛病!” 这一群泼皮无赖别的能力不大,起哄架秧子的本事倒是不小。 你一言我一语配合的倒是极为默契,只是苦了一身冤屈不得澄清的张有福。 本来在妻子的劝慰安抚下,其情绪逐渐趋于平稳,结果又听到这些无的放矢的屁话,这火气腾的一下又冒了出来,可偏偏又发作不得,激的自己气血翻涌,气的自己四肢发硬,那乌黑发紫的嘴唇颤颤几下,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住嘴,有完没完!”姬旦呵斥一声。 这些狗腿子不把张氏夫妻放在眼里,可心里却对姬旦害怕的不行,一个个赶紧低下脑袋闭紧嘴巴。 对此陈志诚早有预料,心中虽有不爽可明面上仍是笑容依旧。 心底盘算一圈,不敢将姬旦这个莽夫逼得太紧的他,敏锐觉察到三人之间的短板张有福,于是开始肆意挑拨戏弄! “有苍蝇就算了,不给说法也能理解,毕竟面馆生意这么火爆,百忙之中难免一疏。”陈志诚看似深明大义甚至换位思考为店家开脱,可实际上却是一柄柄捅向张有福的尖刀。 “只不过!”说到这里陈志诚话音一转,指着还躺在地上的杜椁诲继续说道:“这位客人实在看不下去,就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你们就要动刀杀人!” 陈志诚冷哼一声,将目光放在情绪过于激动的张有福身上,杀人诛心的质问道:“这也未免有些太店大欺客了吧!” 张有福听到这句话后,再也按捺不住脾气,全凭着一腔愤懑往前冲出几步,他很想狠狠揪住陈志诚的衣领与他一五一十对峙一番,可却忘了自己此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这才刚刚迈出半步,整个人直挺挺摔向地面! 身边张夫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搀住,等张有福抬起头来,只看到两行委屈至极的热泪从眼眶当中流出,而一旁的姬旦刺客后悔到只想给自己狠狠来上几记耳光! 想当初,自己一念之仁放走了崇侯应彪,却被其抓住机会在冀州反坑一把。 现如今,自己一念之仁放走了这陈志诚,却被其抓住机会几要气死张有福。 姬旦啊,姬旦! 你的仁慈,能不能不要如此泛滥! 你忘了自己亲手筑起的一座座京观? 第四十六章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凭什么坏人就可以坏到肆无忌惮,就可以坏到无所顾忌? 为什么好人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处处掣肘百口莫辩? 难道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公平正义,就真的只能靠自己双拳问道? 如此错综复杂的问题,姬旦搞不清楚,想不明白。 这一切就像是一团乱麻,自己迟迟找不到能够解开这一切问题根源的那根线头,到最后只能是越理越乱! 而在悲凄之下激发出来的杀机,却是格外纯粹暴虐,而内心的想法也是越极端扭曲,无血不欢无血不快,那莫不如让眼前一切,重归天地未开鸿蒙未辟的混沌! 受此影响,姬旦下意识看向自己双拳,这股杀机如湖心投石,掀起层层无形涟漪,向四周蔓延而去。 元州侯府,别苑书房。 坐在圆椅上边的小荷轻轻按住桌上那方被裁剪到工工整整的绢帛,小心翼翼吹了吹上边还未干透的墨迹。 信笺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可表达的内容却并不复杂,就如那毫无价值的流水账般详细记录了这些时日以来,姬旦的衣食起居生活状态以及健康情况。 只不过在信的后半部分却着重记录了两件事。 其一,便是姬旦跳出当前局势,用目盲说书人这一盘外招,顺利将食为天眼看就要关门吉兑的生意给顺利盘活。 其二,便是姬旦一反常态没有去面馆当那个什么劳什子店小二,反倒在一番精心打扮后,脸涨的跟个猴屁股似的扬长而去,至于一大清早去做什么,和谁一起去做,暂不明确。 事后也曾主动接触过张氏夫妻,只可惜这二人被下了封口令,问不出什么。 果然,女人的另一面,不是给人惊喜,就是给人惊吓。 小荷将绢帛上边的内容,仔仔细细默读一遍,确定再无遗漏之后,将其团成柱状打好特定手法的系扣后将其放进竹筒当中,一侧再用融化的蜜蜡封口打上印章,以防被有心之人截胡作伪。 做完这一切,小荷神色有些犹豫,可很快就又下定决心,左手探出窗外摇动腕上银铃,再配合嘴里边吐出来的几个晦涩难懂的古怪音节,像是某种特定信号似的,很快便从半空中召来一只周身雪白没有任何杂色败相的信鸽。 信鸽收敛双翅盘旋而下,正要落在小荷肩膀上时,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突然怪叫一声扑棱棱张开翅膀,丢下几根细小绒毛之后,竟是夺命似的逃窜去也。 还不待小荷反应过来,就看这树荫底下那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也在半拍之后乱作一团,一个个忙不迭振翅飞也。 小荷似是心有所感,转过身来绕开书房用以前后隔断的屏风,但见这后室的刀架之上,执命受气机牵引正蜂鸣颤动不止。 仲夏正午的阳光格外明亮刺眼,透过窗户缝隙,仅有一线光亮照进稍显昏暗的书房后室,但见这刀架周遭那些平时肉眼难辨的细小尘埃,正随着刀身震颤而肆意狂舞! 自上次冀州一战,姬旦已近整年光景再无动刀。 身为贴身丫鬟的小荷,自然知道其中更多内幕。 当时姬旦曾打了一个比方。 他说古圣贤有云:君子修身,其德乃真。天人合一,近道内求。 而公子修刀,只为再上重楼。刀破万法,一念开天! 与此同时,与元州侯府隔河相望的陈氏府邸,也出现了一件怪事。 整个元州地势南高北低,修建于南城位置的陈氏府邸更是将这种天然地形所带来的优势运用到极致。 整个陈氏府邸分前中后三重院落,分别对应龙尾、龙身、龙首三重位置,其间用三层瓮城进行分隔,中间衔接位置用架斗星梁做桥,按照地势依次由低到高,整体呈龙盘高岗之势。 其中衔接三重的的架斗星梁为又为中线,将整个陈氏府邸分为东西两部,以中线为主配置主要建筑,以两侧位置布置若干次要建筑,大大小小主次结合组成既可循环亦可封闭的标准小型院落,自龙脊两侧龙鳞次第分落足可过千。 其中大到院落前堂后寝的主体结构,采用的穿斗之法抬梁之术自是不用多提,小到穿廊的斗拱,额坊独具匠心都不用多说。 入府邸近距离观瞻,主次建筑遵循阴阳五行之说,暗合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之礼,庭院深巷曲幽多变,巧连妙缀如入迷宫。 上骊山远距离观摩,陈氏府邸选址居高临下负阴抱阳,依山傍水居高望远,整体布局堡墙高筑顺物应势,形神俱立气象万千。 当真称得上是一院半城! 而位居龙首以中线为界,布局两侧遥相对称的一对儿龙眼,左曰明露,右曰骊珠。 “明露”为中线位置主副建筑之统称,穿瓮门过石桥,沿着干道两侧井然有序的房屋院落,行经花园书阁,来到眼仁位置的三层主门楼处,匾额之上铁画银钩仅有二字“凝瑞”。 名曰凝瑞的主建筑并不对外开放,即便是族内门人也对此知之甚少。 早些年间,诸如陈志诚这一代人,在尚且年幼懵懂之时,还曾悄悄溜进其中探险一番,可最后却大失所望,因为里边的寒酸景象仿佛与整个鸿图华构磅礴大气的陈氏府邸没有任何关系。 其内偌大的场地仅有一湖一庐一人而已。 湖曰“方寸”庐谓“内外”。 至于那个人。 在陈志诚的记忆当中,问他,他也不答话;骂他,他也不生气;不吃饭,不喝水;风来不躲,雨来不避。 就是一个全然没有角度,能让别人将自己带入其中,更不会给别人任何反馈,去揣摩他真实想法与意图的怪人。 而这个怪人就这样枯坐在方寸湖前,闭着眼睛看着微波粼粼的湖面还有昨夜被风雨折断的满湖残荷。 哦对了,这个怪人膝前放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条。 就在今日,负责看护“凝瑞”门楼,这一闲职的两位下人,在用过午膳后缩在阴凉处忙里偷闲,就双方的谈资笑料进行了充分交换。 而说起最近族内最大的谈资,那便莫过于族中数位主管长老,因临江阁经营问题与家主陈观楼大闹一场不欢而散。 正聊的起劲,就听一声突兀的吱呀声传入耳中,却正是那门楼大门由内向外打开的声音! 长期的偷奸耍滑带薪摸鱼,让二人的反应有些迟钝。 他们不同于其他那些,今天要给姨太太端尿盆,明天要给金丝雀刷便桶的护院同行,能得到在门楼底下站站岗看看哨,其他啥都不用再操心的闲职,自然是花了不少真金白银。 而这份闲职一干就是好几年,期间从未有过什么意外变数,不光惹得同行眼热不说,更是二人在酒桌上边炫耀的资本。 可今天,怎么就······ 二人互视一眼,一边在阴凉当中缓缓站起身来,一边竖起耳朵想要听个真切。 可还未等他俩彻底站起身来,却被眼前一幕吓到又一屁股坐回原位。 只见那怪人一手拖着那根锈迹斑斑的铁条,蜷缩着身体踉踉跄跄从自画的牢笼当中走了出来,迎风一涨浑身上下的关节噼里啪啦如爆豆一般乱响,整个人由先前的不过四五尺高,很快涨到近一丈之长。 虽仍是闭着眼睛,却准确望向食为天的位置。 几十年未曾开口说话,以至于声带喉咙发音功能都有些退化。 勉强张开嘴挑动舌头,发出来的声音却比那年久失修的门栓发出来的声音还要刺耳。 两个人见事不妙拔腿就跑,隐约听那怪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第四十七章 匹夫之怒,以头抢地 食为天。 姬旦虽是摁住了几个帮腔的狗腿子,可边边角角依旧于大局无补。 自认为经完全掌控局面,并且在气势上逐渐压过姬旦的陈志城心情大好,开始有意无意将话题从开始的一碗面,往张氏夫妻二人的品行上靠拢,明里暗里就开始含沙射影。 文雅含蓄一点说的就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简单直接一点说的就是:几个没见过世面穷怕了的乡下人开了个店面,这生意刚刚有些起色,几个人就膨胀了起来,日常菜品数量越来越少不说,就连这服务态度都是一天比一天差! 张有福本就又气又急,在听到这些阴阳怪气模棱两可的话更是怒火攻心,一阵气血翻涌之下两眼一黑差点昏厥过去,等双眼重见光明之时就觉这整张头皮如同触电一般酥麻不已。 想要澄清事实却又申辩无门的张有福,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那颠倒黑白使劲朝面馆泼脏水的陈志城目眦欲裂,乌青发紫的嘴唇止不住的抖个不停,最后勉强从本能扣死的牙关当中挤出几个字来:“你,你不怕,天打雷劈!” 闻言,陈志城云淡风轻脸上笑容依旧,在面馆当中来回踱步之时,那居高临下的俯视的目光在纵有千般不甘万般愤懑,却也只能任自己随意拿捏宰割的张有福身上一扫而过,眼神当中一丝鄙夷的嘲弄之意都不屑掩饰。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套,省省吧! 这个世道,向来是财发狠心人,雷打真孝子! 你仔细想想,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 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那些只能糊弄小孩子的屁话,不就是你们这些无权无势卑微到尘埃里边的市井小民,在贫穷和痛苦当中聊以自慰,幻想着精神胜利的可悲寄托? 我从来不信这套! 心底寒意转瞬即逝,确信自己已经完全掌控如今局面的陈志城,那带有浓浓挑衅意味的眼神重重落在姬旦身上,仿佛在宣告自己才是这场二人角力游戏的最终获胜者。 在雄性间的争斗中击败对手,在心理上获得了巨大满足,那迫不及待就想要炫耀的感觉,促使着他看向旁边的索青娘。 索青娘正端来一杯热茶递到张夫人手中,陈志城那股端着架子高高在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意味,但其中又饱含着想要迫不及待分享炫耀的欲望,种种复杂甚至矛盾的情绪交织一处,实在用言语难以表达形容的目光落在前者身上仿佛是在说。 索青娘啊,索青娘,亏你那一双眼睛灵性到快要说话,怎会如此识人不明? 这萧瑟枇有什么资格能和我相提并论? 索青娘察觉异样转过头与之对视一眼,又很快将注意力放到姬旦身上。 只此一眼,陈志城瞬间爆炸。 那是一双怎样冰冷的视线! 那完全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不,看陌生人的眼神都比看我的眼神要柔和一万倍! 我陈志诚对她掏心掏肺软硬兼施,就差跪地上求她! 可于她而言,我竟与路边从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无异! 甚至,那冷漠的眼神当中还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更重要的是,他在索青娘眼神深处读懂一个信息。 哪怕他陈志诚现在就突然死在这里,索青娘也不会多看一眼! 在这个贱人眼里,自己的性命还远没有那萧瑟枇掉一根头发来的重要! 蓬勃的炫耀欲没有得到任何满足,终于认清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厢情愿的陈志诚,将自己对所索青娘的恨意平等的加在了食为天所有人的身上。 一股无名怒火自破碎的心脏残骸之上熊熊燃烧蔓延开来。 好!好!好! 陈志诚像是只发了狂的野兽,在心底连叫三个好。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就在陈志诚悲愤到了极点,如同火山一般随时都会爆发之际,就听那不知死活的张有福再次质问道:“我问你,敢不敢?” 陈志诚心中低吼一声:“什么敢不敢?” 待转过身来,就看那没有半点眼力见的张有福不顾旁人劝阻,不知在何时又站起身来。 视线当中,就看那张有福因急火攻心导致身体暂时僵硬佝偻,此刻连腰都伸不直的他,却勉力将自己的脑袋高高昂起,倔强的像头随时都会发动冲锋的公牛,拿他那尖锐的牛角准备与自己同归于尽! 张有福结结巴巴挤几个字来,连续急促的呼吸让他的胸口像来回拉扯的风箱一般起伏不定:“我就问你,敢不敢?” 见到自己丈夫如此挣扎坚持,张夫人已经哭出了声,一旁的索青娘也禁不住眼圈泛红,就连门外一众看客也被这情绪感染,连连出现骚乱不安。 “既然你说问题出在我们身上。”说到这里张有福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那接连不断的咳嗽更是让他连肺叶都快吐了出来,可内心之中的苦痛折磨以及想要反抗的决心和不甘,让他不肯就此倒下: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只看那张有福猛吸一口气,原本苍白的面容上边立时涌起病态的猩红。 “如果问题出在面馆。”张有福说话腔调陡然一高,正所谓咬牙切齿,当得起字字血泪:“那我不得好死!” “如果问题出在你身上。”张有福咧嘴笑了笑幽幽一问:“那你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张有福瞪大了眼睛,沾染血色的泪花在眼窝当中来回打转:“就问你敢还是不敢!” 这个可怜又可敬的汉子自知嘴笨说不过这颠倒是非的陈志诚,无奈之下用了这个最极端的方法来证明面馆的清白,令人动容。 可面对质问,可陈志诚却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为什么你们这群贱民,总觉得自己的性命很值钱? 被逼到绝路最喜欢的方式就是和别人赌命? 人分三六九等,难道这性命就不用分出个尊卑贵贱了? 你贱民一个,更是贱命一条,凭什么要求跟我同等对赌? 依我来看。 不过是那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徒增笑料罢了1 第四十八章 我能为他证明 陈志诚心中冷哼几声,并未正面回应张有福以性命为代价证明自己清白的赌约,转而想要避开这个问题,重新再起一个话头。 岂料一众看客并不买账,人群之中爆出一声尖锐质疑:“你要是没问题,你跟他赌啊!” 正挖空心思转移话题的陈志诚闻言神色一僵,脸上的和风细雨在不知不觉间有厚重乌云从天际席卷而来。 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群贱民来了一记背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实。 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同一时间,陈志诚猛然转过身来,循着声音恶狠狠的望向人群,心中咒骂不断:狗东西,你可别被我逮到了! 说话之人中气十足,约摸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可等自己搜寻而去,方才传来声音的这个角落尽是些上了年纪的中年大妈。 这些人最喜掰扯家长里短是非曲直,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嘴皮子上下翻飞口水四溅,那一台台精彩大戏早已新鲜出炉。 再加上他们有意无意朝自己看上几眼,而后几颗脑袋赶紧挨在一块,嘀嘀咕咕一连串,都不用想,保证没说我陈志诚的好话! 自己这憋足劲的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建树的陈志诚只能悻悻而归。 可等自己刚转过头来,人群当中又爆出一声尖锐质疑:“你倒是跟他赌啊!” 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的陈志诚几近抓狂。 你这个下水道里边的老鼠,你这个臭水沟旁的蟑螂,你别让我逮到你! 要是让我知道你是谁,我把你十八辈祖宗的老坟都给你平了! 心里咆哮着自己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咒骂,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的陈志诚猛然转过头来,又一次循声望去。 这次说话之人声音显得清脆跳脱,应该是十七八九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狗东西,你可别让我逮到你! 可等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又一次傻了眼,只见这次的角落里边全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大爷。 岁月的车辙,粗粝的风沙在这群人脸上留下道道难以磨灭的印记,在他们憨厚朴实的脸上只有坦诚与宽厚。 而就是这样一群人,目光有些木讷迟钝,干瘪的嘴角似有似无藏着笑意,正静静的看着自己,纵使他陈志诚挖地三尺,也绝难从中找到符合方才标准的大小伙子! 弥漫而来的乌云遮天蔽日,厚重压抑的云层当中雷霆不断闪烁,神情不复先前轻松随意,面皮之上表情阴郁到快能挤出水来的陈志诚沉声问向维持秩序的贼眉鼠眼左门神。 而这老油条也是有苦难言,你这缺心眼的东西,能不能再给你家大爷我派一个帮手来啊? 几乎快被不断上前的人群踩到脚底的左门神,一把手费劲拨弄看客向后退去,一把手使劲把住门边,勉强分出些许气力回应一句:“不知道啊,我这个角度看哪儿都是人!” 正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快要气炸但却找不到宣泄目标的的陈志诚,在心底暗骂一声废物过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打算平复一下快要暴走的心情。 岂料那不依不饶的张有福在此时又寻上门来。 自己这边刚呼出半口气,剩下一半还梗在腔子当中,那边好似阴魂不散的质问再度响起:“就问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这一句话让养气功夫还未到家的陈志诚差点破了防。 不是,你有病吧你?! 陈志诚差点哭出声来。 前一秒还云淡风轻,下一秒就糟糕透顶的陈志诚,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架在了半空,可问题在于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位会给自己台阶,让他平稳着陆。 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至今还昏迷不醒的杜椁诲,陈志诚心中暗骂一声: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的废物点心! 但像他这种自视甚高之人,又怎么会向区区一个贱民张有福去妥协认怂?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在元州混! 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选了一条不归路。 嘿,我就不信你们这群贱民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本就强词夺理混淆是非的他,决定兵行险招豪赌一把。 但不是和张有福赌,而是跟在场所有人赌。 “你表面上口口声声说,要和我押上性命赌上一把。”陈志诚恶狠狠的盯着张有福:“但话里话外,说的不就是实际问题出在我的身上吗?” 陈志诚眼中迟疑之色转瞬即逝,他要赌陈氏豪阀在元州的名声够大、够响、同时还要够重,够重到能压得住在场所有人不敢与他作对! 心中决议已定,陈志诚转而望向门外一众看客,一字一句问道:“那敢问在场众人,可有谁亲眼看到了吗?” 语气虽平平淡淡,但字里行间那股子仗势欺人的恫吓之意,却直接摆在了明面! 一时间鸦雀无声。 心满意足的陈志诚转过身来冷笑几声,竖起食指连点张有福的胸口,气势咄咄逼人尽显狡诈残忍:“那谁又能为你证明呢?” 话音未落,就听人群当中传来一声怒斥:“你不能逮住老实人,往死里欺负哇!”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道惊雷在陈志诚耳边炸响。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又似不敢相信这元州居然还有人敢与自己为作对。 难以置信的陈志诚回过身看向人群,只不过这次说话之人并未躲避。 陈志诚一眼看穿来人底细诧异道:“是你?” 来人嘴角干瘪说话有些漏风:“是我!” “你还敢满嘴喷粪?” “你都能满嘴喷粪!” “你不怕?” “我还有什么好怕!” “你!” “是我又如何!” 只见来人不顾同伴劝阻执意走出人群进到面馆当中,索青娘认得此人当即一声惊呼:“老杨头!” 原来这老杨头正是今年年初在索青酿中,借着酒意讥讽了几句陈氏豪阀的,便被这陈志诚进行报复,当天晚上便拿钳子拔光了满口牙齿的那位可怜老饕! 本以为经过此事打击,老杨头不敢再有出格之举。 未曾想,今日依旧站了出来! 而老杨头也不废话当场开始辨认,只见他先是指了指一位獐头鼠目的狗腿子。 就是这个人随手抓了个苍蝇,然后趁掌柜转身之际丢进碗中。 随即又指了指还未清醒过来的杜椁诲。 然后他就开始各种污言秽语辱骂掌柜,任凭后者好话说尽,杜椁诲就跟个聋子一样没有任何回应,一心就想着把事情弄大! 最后指向陈志诚本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躲在一旁悄悄看戏。 “胡扯,你这简直就是胡扯!”意识到自己玩脱了的陈志诚开始为自己辩驳。 “当时我正要进门,站在台阶上边看的是清清楚楚!” 这下轮到他陈志诚开始慌了,当即撒泼抵赖拒不承认:“他跟我有仇,他说的话不能算数!” 殊不知,有了一个老杨头,身后就会有千千万万个老杨头。 越来越多替食为天,替张氏夫妻打抱不平的人,不再选择沉默! 越来越多的细节,越来越多的目击者,从各个角度不断证明、充实、完善老杨头所辨认的细节! “也不嫌恶心,把那个嗡嗡嗡乱飞的苍蝇藏在手心里边!” “两口子就差跪地上求情了,却还是不肯放过人家!”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别人关注的重点,可他倒好,干这些破事毫不背人,真把我们全当瞎子了。” 这边只要陈志诚抵赖一句,那边就会出现十句进行反驳。 众口铄金的力量就像是这无穷无尽的海洋,将顽固不化背着牛头不认赃的陈志诚给轻轻松松拍在岸边,再也无力抵抗。 而憋屈了一整局的姬旦等人终于得以正名。 他们一个个看向陈志诚。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第四十九章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话音未落,陈志诚僵立原地。 猝不及防间,就觉自个这颗心被人攥在手里一把捏爆! 居然! 有人! 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驳了我陈志诚的面子! 在傲慢与虚荣被戳破后,只剩下愤怒充斥着整个大脑! 只见他像尊泥塑雕像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可脑袋却随着脖子缓缓转向身后。 狭长的眼睛当中满是恨不得当场就碾死这群贱民的暴虐,恶狠狠剜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声音从牙缝当中挤出几个字来:“谁说的?” 声音沙哑阴鸷,其警告恫吓之意早不言而喻。 哪知那道声音好像悍不畏死一般,直接迎着陈志诚的枪口怼了上去:“我说的!” 姬旦心中一喜,赶紧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有一人不顾身边同伴劝阻,执意分开两侧人群站了出来。 此人约莫不惑之年,身形有些消瘦佝偻,穿着一件浆洗到有些发灰的粗布薄衫。 姬旦并不识得此人,可那陈志诚却一改先前的阴鸷愤恨,整个人缓缓转过身来,有些迟疑,有些难以置信,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勉强挤出两个字来:“是你?” 来人不卑不亢:“是我!” 陈志诚嗤笑一声:“你现在还敢满嘴喷粪?” 来人亦是争锋相对:“不比你此时此刻就在满嘴喷粪!” 陈志诚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你不怕?” 来人止住脚步,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有什么好怕!” 听这二人在此打哑谜,姬旦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来说,这两人身份悬殊,彼此能有什么交集? 最后还是索青娘替姬旦解了惑:“这人之前是我酒馆里边的常客,因为性格孤僻怪异酒友极少,时常要上一壶酒水就坐在那里喝闷酒,时间一长,我们就都打趣叫他闷头儿!” 这位绰号闷头儿的酒客,在今年年初借着酒意嘲讽了几句陈氏豪阀,却不料被这陈志诚听的是一清二楚。 当晚陈志诚当晚就带着自己的恶仆狗腿闯进闷头儿家中,使那钳子,硬生生扒光了后者所有牙齿。 “受此折磨又伸冤无门,自那之后闷头儿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甚至有不少人甚至以此为笑料讥讽于他,问他还敢不敢再不分轻重缓急满嘴胡咧咧。”说到这里索青娘摇了摇头隐有不忍之意:“未曾想,今日又站了出来!” 而老闷头儿也不再与陈志诚做纠缠,抬眼在那一群家丁恶仆当中扫视一圈,直指其中一名獐头鼠目躲躲闪闪的狗腿子。 就是这个人悄悄把那苍蝇丢进了碗里边。 随即又指了指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杜椁诲。 得了应允,他就开始故意挑事,污言秽语不堪入目,任凭那掌柜的把好话说尽,这杜椁诲就跟个聋子一样没有任何回应,心里憋着坏的想把事情搞大,把食为天搞臭! 最后,闷头儿将视线定格在了陈志诚的身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或者说幕后黑手,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躲在一旁作壁上观。 陈志诚眼看自己拿捏不住闷头儿,明显已有慌乱之意,色厉内荏下竟藏着一丝哀求之意:“你!” 而闷头儿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你不能逮住老实人,就往死里欺负哇!” 此一声如那洪钟大吕,又似这平地惊雷,在陈志诚耳边轰然炸响,震慑得他身形摇摇晃晃向后退出半步! “胡扯,你这简直就是胡扯!”意识到自己玩脱了的陈志诚开始为自己辩驳。 “当时我站在食为天门口的台阶上边,看的是清清楚楚!” 这下陈志诚彻底慌了,可仍是背着牛头不肯认赃,兀自在梗那脖子狡辩道:“当时正值饭点,巴掌大小的店面里里外外全都是人,你一眼就能看到我?” 而这句话一出口,都不用闷头儿再作解释。 门外一众看客,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从不同角度证明闷头儿所言非虚。 “一个大男人也不嫌恶心下作,把那个嗡嗡乱飞的苍蝇藏在手心里边!” “人家掌柜的把饭端上桌,这才刚转过身,他倒好瞅准机会就把那苍蝇给扔进了碗里边。” “开店做生意小本买卖不容易,人家两口子就差跪地上求情了,却还是不肯放过人家!” 越来越多替食为天,替张氏夫妻打抱不平的人,不再选择沉默!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可他倒好,指使下人干这些腌臜龌龊的勾当是一点都不背人!” “到头来还以为自己做的有多么隐蔽,真拿我们全当瞎子了啊!” 在这一群现场怪高强度持续不断的打脸下,陈志诚当场社死。 羞愧不已的陈志诚,此刻感觉自己就像是只行迹暴露,而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门外一众看客指指点点,那异样的目光如同一柄柄利剑,呼啸间洞穿四肢,要将自己这只大黑老鼠给钉死在耻辱柱上! 哪怕到了这等地步,陈志诚还是死鸭子嘴硬。 歪着脑袋,梗着脖子,像极了村口只认死理的二傻子。 开始不断重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都逻辑混乱,前后矛盾的辩解。 可很快陈志诚就发现一个问题,平日里那些不比路边杂草重要多少的贱民,在今时今日团结起来的样子,却陌生到让自己有些害怕恐惧。 恍惚间陈志诚生出错觉。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群贱民,而是一座巍峨参天的高山大川,自己每一次心虚的狡辩,就好似这山脚下一只狂妄无匹欲要搬山卸岭的蚂蚁,任他咬碎满嘴钢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却也绝难撼动山川分毫。 自己每一次虚假的谎言,迎来的是十倍、百倍、千倍的驳斥与纠正,汪洋大海上那一重赛过一重的参天巨浪,轻而易举就将自己拍在岸边,骨断筋折。 众人的力量就像是这无穷无尽的海洋,那汹涌澎湃的浪潮呼啸而来带着惊人的气势与力量,转瞬间就将那冥顽不化的陈志诚瞬间拍倒淹没! 在这一众现场怪持续不断的高强度打脸下,被曝光的陈志诚当场社死,而愤怒在不知不觉间夹着尾巴变成了无力的绝望。 绝望间就看那憋屈了一整场的姬旦,缓缓走上前,皮笑肉不笑的对自己说道。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第五十章 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面对这汹汹民意浩浩民心,外强中干的陈志诚没有半点反抗余地,眨眼间便被这呼啸而来的浪潮拍翻在地卷进海底,结结实实撞在珊瑚暗礁上边,随即又被汹涌暗流推回岸边。 气若游丝的他蜷曲在海滩上边,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由里及外,是骨断筋折,是脏腑移位,可偏偏一口老血梗在喉咙不上不下,更是郁结至极好不折磨! 好不容易积攒些许气力,勉强睁开眼来,却见那姬旦站在面前,正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自己,眼眸流转之间,眼底一闪而逝的寒光是几欲压制不住的怒意! 而那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却带着不屑掩饰的杀机,瞬间让陈志诚回过神来。 清醒过来的他看着门外一众群情激昂的看客。 身处舆论中心的他,不由自主间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这,这群贱民,就是刚才铺天盖地连绵不绝的参天浪潮? 荒谬感又很快转变为震惊,忌惮乃至于恐惧。 这,这群贱民,团结起来的力量,竟然能如此之强? 正值炎炎夏日,此间之际更是过午时分,昼夜之间温度至高点,空气沉闷燥热到仿佛天坠火球一般。 可陈志诚的鬓角,后背,却渗出斑斑冷汗。 这,这和我印象当中那群任人宰割麻木不仁的贱民截然不同! 这,这又是一股强大到何种难以估量的力量? 只可惜,还不待他把握这段机缘,好好琢磨细细咀嚼一番此中蕴藏的真理,继而醍醐灌顶龙场悟道,最后一步迈出超凡入圣。 就看那姬旦见陈志诚这半天不说话,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误以为这老小子挖空心思估计又没憋什么好屁,与其像之前一样被动防守,还不如主动出击! 当即拃开五指一把攥住其胸口衣襟,都不需要费多大气力,似是逮住个小鸡仔般,轻轻松松提留在半空。 狗腿们领教过姬旦的厉害,自是不敢轻易上前,可又害怕事后无法向陈氏豪阀交差,见前者一出手,只得硬着头皮高呼一声提醒道:“小心”! 被外界这么一干扰,先前玄之又玄不可言说的奇妙境地立时消弭,如春雪遇暖溶解蒸发再难寻半点踪迹。 再加上身体本能感知到面前有恶风来袭,整个人心神难稳心思难明,须臾间从此等境地当中退了出来,还来不及怅然若失感怀一二,就见那大手朝自己猛抓而来! 当即心中大骇恐惧非常,先前如浮萍般的感悟更是抛到九霄云外,下意识欲要拔腿便跑,怎奈何两股战战身若筛糠,腿肚子酸酸胀胀连步子都迈不开来! 没有办法,这个莽夫留给自己的印象太深了! 这也是他在今日,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分得罪姬旦的原因所在! 此刻被一把抓在手里,陈志诚连肝儿都颤上三分! 落在这萧瑟枇的手里,焉有活命的道理? 刹那间,这二十来年的光景,有天真懵懂、有意气风发、有嚣张跋扈、有春色满园、有醉生梦死还有那求而不得,这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陈志诚的脑海当中闪逝而过。 最后画面停留在今日的临江阁上。 发现了“食为天”这家小面馆的杜椁诲,像是挖掘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像条狗一样蹦着高儿撒着欢儿的朝自己邀功请赏以表忠心。 而自己这段时间诸事不顺,更是被一只小小的苍蝇给气到暴跳如雷,一时间失了稳重。 以至于,被杜椁诲三言两语撺掇起来,晕晕乎乎带上几个狗腿就来找食为天的麻烦。 试问,一家小小的面馆,又能翻得起多大的浪花出来? 可谁知道······ 看着那像条死狗一样,至今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杜椁诲,陈志诚恨不得把这畜生的十八辈祖宗,从坟里边挖出来挫骨扬灰一泄心头之恨! 陈志诚恨,姬旦心中的恨意更甚! 看着那好似屠刀在侧,此刻只能像无助绵羊一般瑟瑟发抖的陈志诚,这个抬手间就能随意弄死的小东西小玩意儿,纵使姬旦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人怎么就能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地步? 似是感知到姬旦身上凌厉杀意,此刻好似屠刀在侧,只能像无助绵羊一般瑟瑟发抖的陈志诚睁开眼来,眼巴巴的看向正掌控自己性命的姬旦。 死到临头,那双狭长阴郁的眼睛里边再无半点先前的狡诈恶毒,反倒是单纯的像个刚分娩出来的婴儿,泪水在眼眶当中不断打转,有的只有无尽的悔恨、无声的哀求以及无限对生的渴望! 二者视线相交,陈志诚看出姬旦心中的决绝杀意,知晓此事绝难再有回旋的余地。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同那些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一般,对方越不喜欢你,而你却越喜欢对方,并不惜为此辩解道:他\/她真的很好,只是不要喜欢我······ 而眼下,姬旦心中的杀意越甚,陈志诚心中想要活下来的欲望还有那求生的本能就越强! 离死越远反倒能侃侃而谈看淡生死,可离死越近就越多避讳越不想死,人性的复杂幽微大抵如此。 再看那陈志诚本能的挣扎几下,从越来越窒息的嗓子眼中挤出一道急促尖锐的声音:“我自己名下有私财近两万铜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门外这一众看客,大多数是在附近盘了个铺面艰难度日的小商小贩,除去必要的房租,销售成本以及杂七杂八各项花销之外,一年到头能赚上几十个铜币都算是烧了高香。 可谁知单独一个陈志诚的个人私财就有近两万铜币之巨! “还,还有。”陈志诚一手撑住姬旦小臂,努力给自己争取些许喘息余地,涨红着脸继续说道:“临江阁的账面上,现在躺着四万七千多,能被我调用的铜币。” 姬旦心中一动,这些时日购买桑葚,往往上百斤才会有一两个贝币的让价,为了省钱索青娘顶着炎炎烈日,在整个集市当中不厌其烦货比三家,一番折腾下来,险些连自己这个大男人都有些坚持不住! 最后收购四千余斤桑葚,换算下来不过省了区区一两个铜币而已! 眼见自己已经开出如此高价,可这姬旦还是不为所动,陈志诚眼一闭心一横,摸索间摘下腰间那面代表陈氏豪阀的玉佩:“这个东西押在你这里。” 说话间声音越来越低,呼吸越来越短,满脸通红的面皮上边,一双滚圆的眼睛珠子几要从眼窝里边蹦出来,龇牙咧嘴的说道:“放我回去,我与家中交好的长辈去借,凑够整十万,来赎这面玉佩!” 话这句话如是一勺冷水浇在热油里边,只见这人群瞬间炸锅,噼里啪啦场面几近失控。 十万,整整十万! 这是一笔什么样的天文数字? 寻常人等按一家四口来算,全年的开销不过十枚铜币。 可这陈志诚随手就能拿出十万! 足以保证一万个家庭,四万人,整整一年衣食无虞! 而他陈志诚不过只是这陈氏豪阀,一个小小的二世祖罢了······ “这些,这些都给你好不好?”已经窒息到眼冒金星的陈志诚,完全凭借本能在不断拍打姬旦的小臂,气若游丝的哀求道:“我错了,这些都给你,都给你。” 昔年,横穿整座北恒幽州,在那场只有杀与被杀的游历当中,自己攒下人头不下百颗,早已锤炼到杀伐果断心坚如铁。 现在虽暂时收刀修身养性,但不介意,弹指间再摘你项上人头一用! 姬旦眼神凛冽,冷哼一声。 更何况。 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而不是知道自己错了! 第五十一章 半路杀出个卧蚕眉 姬旦心中杀意已决,那儿还肯听陈志诚半分求饶? 纵使你现在就能掏出来十万铜币那又如何? 我只要你的命! 懒得跟一个将死之人费什么口舌,姬旦五指一松,就看那悬在半空中的陈志诚像滩烂泥似的,啪唧一声掉在地上,随即抬起左脚结结实实踩在后者右肩之上,脚掌稍稍发力就压得陈志上半身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像条狗一样,只能四肢匍匐趴在地上! 我先叫你跪在地上,老老实实朝张氏夫妻磕上三个响头,就当是此番故意找茬的赔罪,颠倒黑白的代价! 然后再把你这老小子给开膛破肚,将里边的五脏六腑花花肠子全给掏出来,放在这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仔仔细细看个清楚,怎得他就生了这么一副黑心肠? 此举一出,门外看客阵阵哗然。 大家不过都是土里刨食儿吃的蝼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随意碾死,今朝瞧见陈志诚这等云中去雾里来,于他们而言高不可攀的“神仙中人”居然像条狗一样被踩在脚下,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人暗道一声不妙,诸如好意通风报信的中年大妈心中一沉,坏了坏了,店小二这下可算是把事儿给彻底做绝了,心中竟隐隐生出后悔之意。 有人嗅觉灵敏爱惜羽毛,自是不愿趟这趟浑水,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那个平日里有些油嘴滑舌极会来事儿的店小二,摇了摇头悄悄退出人群,今日之事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心神巨震只觉眼前一幕荒唐至极绝难接受,枉你店小二名声在外,今日一见只不过是个生瓜蛋子,这自古以来穷不与富斗,你现在威风了也出了气了,你以为自己证明了张氏夫妻的清白,可实际上你把食为天的路给走窄了! 也有人心思活泛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瞧着越来越激动,越来越亢奋,眼看就要出大乱子的街坊邻居,心中思忖不断,待会儿要是乱起来我就趁机浑水摸鱼,悄悄顺走食为天几件碗筷茶壶,这个热闹就不算白凑! 可更多的人想的却是,原来你陈志诚跟我们一样,都是俩肩膀肩膀扛一个脑袋、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被人掐住脖子也会翻白眼乱蹬腿,感觉自己小命不保也会鼻涕眼泪一大把跪地求饶求放过。 这么多年,我们还以为你打小是从骊山的石头缝里边蹦出来,从潼水那漩涡眼里边游出来,有人养没人教,天生就和我们不一样呢! 闷头儿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因窒息从嘴角流出的涎水都顾不上擦,整个人狼狈不堪趴在地上,只顾张大嘴巴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的陈志诚,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后者的他低喝一声:“宰了这个畜生!” 话音未落,门外一众看客立时炸开锅来!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嘀嘀咕咕、有人左顾右盼、有人沉默不语。 霎时间场面乱作一团,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到头来谁也说不服了谁。 可就在此时,人群之中有人应了一声:“那就宰了这个畜生!” 刹那间,人群重归平静。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而又爆发出整齐划一,如山崩海啸般的咆哮。 那就宰了这个畜生! 可怜那陈志诚刚刚恢复些许元气,原本扭曲的五官这才刚刚舒缓片刻,正准备抬头起身,却迎面撞上了从门外汹涌而来的涛涛杀意! 陈志诚就感觉自己这颗扑通扑通正跳个不停的心脏,被一把孔武有力的大手攥在掌心,而后狠狠一捏! 一瞬间,大片大片的黑幕从瞳孔当中生出,而后淹没全身,通体冰寒,好似坠入无尽深渊,陷入无尽黑暗,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就在他几近绝望之时,忽有一道声音传来:“哦?是谁要宰了这个小畜生?” 来人毫不掩饰自己对陈志诚的厌恶,言下之意甚至隐隐还有几分想要落井下石的意图。 可即便如此,这道声音传入陈志诚的耳中,却比那歌楼之上丝竹管弦之声,罗帐之中销魂之音要动听万倍不止! 虽已听出来人身份几何,亦顾不上双方日常相处不甚愉悦,这道声音像是一束耀眼的光亮照进深渊,刺激他重新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当即扯开嗓子鬼哭狼嚎道:“救,救我!” 瞧着脚下像年猪一般开始拼命折腾的陈志诚,姬旦眼神闪过一丝寒光,脚尖寒脚尖稍稍往左,连同肩膀脖颈一并踩住,脚掌些微发力,迫得陈志诚上半身连同脑壳一并下压。 只听咣的一声闷响,陈志诚脑门磕在地上,强烈震荡感自脑仁泛起,两眼直冒金星,整个人恍恍恍惚惚好似神游天外,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老老实实给我跪好了! 顺着话音看去,只见人群之中走来一人,约摸正值天命之年,身材略显臃肿,在那身华服衬托下显整个人得极为富态。 红润白皙的脸盘子上边,两条眉头纠缠在一起,眉尾耷拉在两边的卧蚕眉,稍稍败了这副养尊处优富家翁的富贵相。 姬旦并不识得此人,可元州却鲜有人不曾听闻这位的鼎鼎大名。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元州地形东南高西北低,潼水环骊山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马蹄湾,河床一边高一边低再加拍在崖壁之上的河水又反冲回来,端的是河声激荡如雷滚,水势汹涌赛龙门。 等出了马蹄湾河道逐渐变宽水流变缓,这就到了潼水下游的平粜大集。 昔年有一伙人共计三十有六,各个仗着自己水性高超,拉帮结派啸聚绿林,歃血为盟磕头拜了把子,自号潼水三十六蛟龙,专门在这马蹄湾设伏,打劫过往商船,做起了这没本儿的买卖。 尤其是匪首过江龙手段更是残忍,只要他双脚上了船,其他人的脑袋就得下船,手中两柄势大力沉的开山斧舞的是虎虎生风,斗大的脑袋就跟过年下饺子一样,哗啦啦就往下倒。 想当年陈观楼稍稍起势与这潼水三十六蛟龙起了冲突,满满当当三船上好的云母石料被截。 就是这看似富家翁的卧蚕眉豁出命来,把半死不活的陈观楼捆在背上跳进这滚滚潼水之中。 兴许二人命不该绝,冥冥之中被这河底暗流冲回岸边。 大难不死卧蚕眉心弦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小腹被过江龙丢出的开山斧给豁开一道三四寸长的伤口,花花绿绿的肠子都缠到了脚后跟! 再到后来以陈观楼为中心的小团体逐渐崭露头角最后睥睨整座元州,卧蚕眉也凭此泼天之功一跃成为陈氏豪阀掌管维护家规戒律的刑堂长老,手中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索青娘简短的解释下,姬旦弄清楚来人底细,心中狐疑一声:“像他这种人物,在这个时间点,来这种地方干嘛?” 好端端的,半路杀出一个卧蚕眉! 难道是他捏着鼻子,来给陈志诚善后擦屁股? 坊间不是素有传闻,他与陈志诚向来不合嘛! 若真是如此。 那这个故事,可就变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