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枝》 第1章 明珠冒名顶替 “你去棠梨院瞧瞧……”冯老太太略显不耐的吩咐道:“找了十年的女儿终于找回来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浑不在意似的。”目光慈蔼看向坐在下首的冯明珠,“许是因为你母亲礼佛多年,子女情浅淡了。” 眼神中流露出对大太太的不屑。当年若不是为了韩氏丰厚的嫁妆,她也不会给长子娶个商户女。家财万贯又如何?终归是一屋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明珠弯唇浅笑,“正因母亲在佛前虔诚祈福,孙女才能与您相认。所谓情浅终也抵不过血浓。” 闻言,冯老太太微微愣怔。冯明珠原名冯宝月。是长子冯愈的嫡女,三岁那年,上元节灯会上与家人走散,下落不明。韩氏乃至韩家为了找她,花钱如流水一般。 两年后,韩氏的三哥几经周折找回个与冯宝月样貌相似的女孩子。韩氏一眼认出那不是她的女儿。冯老太太一意孤行,非得把那个女孩子记到大太太名下。当成嫡女教养。韩氏吵过闹过,却是于事无补。 从那以后,韩氏心如止水,连冯愈也懒得理,整日在棠梨院的小佛堂诵经抄经。 前些日子,景华真人广散寻亲帖,为自己的徒弟寻找亲生父母。帖中详述其走失时的穿戴以及样貌特征。桩桩件件都跟冯侍郎的嫡女对得上。冯老太太立马派人去鹿鸣山认回冯明珠。 冯老太太原本以为冯明珠是景华真人高徒,自小在山野长大,没读过书更没学过规矩。可今日得见,冯明珠比帝京的大家闺秀也是比得过的。冯老太太诧异之余,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方嬷嬷刚出门口就又折返回来,“大太太到了。” 冯老太太正正容色,眸中那抹不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关切。 大太太不施粉黛,身着秋香色衣裙,鬓边簪一支银钗,除此之外不见任何首饰。妆扮极为素净简朴,却将她姣好的容貌衬托的恰到好处。 冯明珠一见到大太太立马红了眼眶,站起身刚要行礼,被她托住手肘,“不必多礼。”态度疏离冷淡,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冯老太太幽幽长叹,“你多日不来给我问安,怎的性子又冷了些?”慈蔼的瞟了眼冯明珠,又将目光投向大太太,“你对大郎有怨,可也不能迁怒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是?” 大太太缓缓垂下头,遮掩嘲讽的神情。 当年,冯老太太和冯愈非得把冯琪记到她名下。说什么既然长得像冯家人既是有缘。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奈何冯老太太不达目的不罢休。甚至放出狠话,若是她不答应就让冯愈休妻。 大太太心里窝着的那口气直到而今尚未消散。冯老夫人再次故技重施,又要塞个女儿给她。她过来露个脸,走个过场,已是给足了面子。 “珠姐儿是景华真人的徒弟。”冯老太太耐着性子对冯大太太说道:“景华真人你知道吧?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就连太后都对她赞不绝口。我们珠姐儿的名字就是她给改的。明珠,明珠,改的多好!”比宝月金贵多了。 有明珠这根线在中间串着,冯府和景华真人可以时常走动。说不得因着这层关系,大郎升官也能升的快一点。 见韩氏不为所动,冯老太太暗暗摇头。商户女就是商户女,目光短浅,总也学不会如何做官太太。 漫说冯明珠是实打实的冯家人。即便她不是,看在景华真人的面上,也得把她拢进门。 如此浅显的道理,可惜韩氏不懂。 她就是块榆木疙瘩! 冯老太太气闷,“今晚上珠姐儿宿我这。”对韩氏的不屑重新在眸底涌动,“回头找人挑个黄道吉日,在府里摆宴,只请通家之好,让珠姐儿认一认人。” “多谢祖母关怀。”冯明珠笑眯眯的说:“孙女还是先去母亲的棠梨院住吧。赖在您这,会被人说闲话。” 冯老夫人虽被婉拒,非但没有不悦,还由衷称赞一句,“珠姐儿想的周到。”重重叹口气,对韩氏道:“你啊,有福气。” …… 正值仲春,棠梨院里随处可见缀满花苞的海棠。 一路行来韩氏看都懒得看冯明珠。明珠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备受冷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花儿真好看。折几枝插瓶肯定漂亮。” 戴嬷嬷小心翼翼觑一眼韩氏神色,低声规劝,“大太太不许折花插瓶,说是伤了花魂。” 明珠快走几步,追上韩氏,亲亲热热挽住她的胳臂,“母亲惜花,女儿当然不能辣手摧花啦!” 韩氏想从明珠手里抽出胳臂,明珠故意将自己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露出来给她看。果然,韩氏在看到扳指的刹那难以置信的偏头与之对视。 那是三哥的扳指! 明珠笑容甜美,声音比笑容更甜,“母亲,我的扳指好看么?” 韩氏唇角抿成一字,整个人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她三哥已死,而冯明珠则是刚刚相认的“女儿”。 难道……三哥的死,跟冯明珠有关? 感受到韩氏紧张的情绪,明珠依偎着她,低声道:“韩三叔托我给您捎了封信。您想看吗?” 母女二人低声耳语的姿态落在旁人眼里十分亲密。而韩氏却险些站立不稳,顿住脚步,猛吸几口气,稳定心神。 原本富足殷实的韩家,在冯宝月丢失后,倾尽家财寻找,最终却是一无所获。韩家在朱雀大街的商铺卖的卖,关的关。 韩氏的父母以为,与其留在帝京坐吃山空,倒不如回乡养老。于是,二老痛下决心离开帝京。 但是韩家没有放弃寻找冯宝月。 韩氏的三哥韩延平为此常年在外奔波。年前,韩延平被山匪残杀的凶信传回帝京。还有她那个苦命的女儿,刚被韩延平寻到,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惨死在山匪刀下。韩氏不想让冯家人看笑话。隐下女儿的死不提,甚至连冯愈都没告诉。 韩氏在头七时给兄长和女儿化了些纸钱。强撑着过了年,没出正月就大病一场,病好后躲进小佛堂里,为三哥和女儿诵经,希望他们早登极乐。 可此时,冯明珠居然告诉她三哥没死,韩氏那颗宛如死灰的心,明明灭灭,燃起丁点火星。 与明珠携手揽腕径直走进内室,屏退所有仆婢。韩氏声音颤颤发问,“信呢?” 明珠从荷包里取出一张折成四方的笺纸递给她。 韩氏急不可耐的将其展开。看罢,泪盈于睫。 “三哥没死!宝月也没死!景华真人救了他们。”欣喜的泪水自眼眶滑落,双手合十不住念诵佛号。再看明珠时,韩氏眸中有了暖意,却也隐隐透出忧虑,“冯家上下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这又是何必?” 姿容胜雪的少女轻声浅笑,“明珠冒名前来,救您出水火。” 第2章 他们到底算计什么呢? 翌日清晨,春光明媚。 明珠和大太太一起来给冯老夫人请安。 冯老夫人见韩氏母女相处得宜,不禁松了口气。昨晚她还担心韩氏态度冷淡,会令明珠心生芥蒂。现在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明珠方才落座,小丫鬟挑起珠帘,伴随着爽朗的笑声,纪姨娘一阵风似的走进来,冯琪琪紧随其后。 冯愈一妻一妾。纪姨娘深受冯愈宠爱,子嗣却艰难。进府七八年,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冯老夫人将冯琪记在韩氏名下,韩氏对其并不亲近。纪姨娘进府后,冯老夫人便做主让她抚养冯琪。 是以,冯琪和韩氏仅仅是名义上的母女,没有多少情分。 两人给冯老夫人和韩氏见过礼后,冯琪在明珠身边的锦杌坐下,亲亲热热的说:“你就是明珠妹妹吧?昨儿我和纪姨娘去城外的天龙寺祈福,没能迎你回府。待会儿你来我的院子,我们姐妹俩一起说说话。” 说着,去握明珠的手。 明珠侧身避开,笑说道:“论年齿,我是姐姐。”眼风横扫,瞟向纪姨娘,柔声责问,“你是如何伺候二姑娘的?姐姐妹妹也能混淆不清?亏得没有外人,如若不然,怕是要被人笑话。” 冯琪没想到初次见面,还没熟悉起来,明珠就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凭什么啊? 她才是冯侍郎府的嫡长女。 “祖母……”冯琪琪眼眶微红,抬眼去看冯老夫人,“我不是比妹妹大一个多月吗?” 冯老夫人面沉似水,正要说话,大太太率先开口,“谁知道你是哪年哪月生的。不过是看你长得壮实,猜测罢了。族谱上你也是排在宝……明珠之后。你理应唤她一声姐姐。”语调平平,连个眼风都不给冯琪。 冯琪有些惧怕不假辞色的大太太,嘴唇动了动,将视线投向纪姨娘。纪姨娘抬眼去看冯老太太。 “姐姐妹妹又有什么所谓。”冯老太太慈蔼的对明珠道:“都是我的好孙女。” 冯老太太或是冯愈根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找回韩氏的女儿。冯琪一直顶着冯大姑娘的名号在外与人交往。 现如今,冯明珠平安回府,合该重新叙齿。冯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可坏就坏在时机不对。 眼下冯家有意正跟国子监祭酒的长孙议亲。佟家书香门第,家业颇丰。冯琪嫁过去是要做宗妇的。两家正在相看,还没捅破窗户纸。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被佟家挑剔。 冯老太太想先稳住明珠,待两家结亲后,该怎样就怎样。即便佟家不悦,那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明珠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冯老太太,暗自哂笑。 冯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要为了嫡长和嫡次争执。 是不是嫡长女又能如何?对此明珠非但不看重,甚至不屑一顾。可冯琪看重这个“嫡长”,冯老太太也明摆着是在和稀泥。 那就断没有让她们顺心称意的道理。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明珠正色言道,“此为五伦。反之,则是违反伦常。堂堂侍郎府,居然不能分辨长幼……”用帕子遮掩唇角,轻声浅笑,“御史言官得知此事,少不得参奏父亲治家无方。到那时拨乱反正,必会被人诟病。祖母,您以为如何?” 冯老太太呼吸一滞,挑起眼帘看向明珠,“等你父亲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韩氏还想争论,明珠朝她几不可见的摇摇头。冯老太太没有立刻应承,那就说明冯愈尚未表态。冯老太太做不了主。 被明珠制止,韩氏垂下眼帘略作思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捏着帕子印印鬓角,缄口不语。 纪姨娘淡淡扫了眼韩氏,弯起唇角,笑着对冯老夫人道:“昨儿我跟大姑娘在天龙寺遇到佟家老祖宗,她对大姑娘赞不绝口呐。” 这位佟家老祖宗是佟祭酒的祖母,年近九旬。她不仅在佟氏族中地位超然,在帝京也极有声望。冯老太太想跟佟家结亲,所图颇多。 闻听此言,冯老太太喜笑颜开,“德言容功,琪姐儿四德具足。佟家老祖宗见了她必定喜欢。” 韩氏静静听着,立马晓悟冯老太太打的如意算盘。 佟家是辽东望族。以冯琪的品貌身世,嫁给佟家的嫡孙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高攀。韩氏决定不坏这门亲事,顺其自然便罢。她得为宝月积德。 纪姨娘满眼笑意,“佟家老祖宗还对琪姐儿的字赞不绝口。” 帝京不知多少人盯着佟氏这门亲事。尤其佟淮生的确出色。年方十六考中秀才,且还是案首。若是今年秋闱中解元,来年春闱中会元,那就是连中三元。不趁着此时把亲事定下,等佟淮生高中,可就轮不到琪姐儿了。 以佟淮生的才学,琪姐儿嫁给他,说不定以后能当上诰命夫人。 纪姨娘越想越觉得心情舒畅。 反观明珠,不过是个长在山间的野丫头,跟琪姐儿根本没法比。纪姨娘心里轻贱明珠,面上没有显露出一星半点。 冯老太太缓缓颔首,对纪姨娘道:“多亏你尽心尽力,才把琪姐儿养育的如此出类拔萃。” 纪姨娘轻笑道:“并非妾身的功劳。”与有荣焉的挺起腰杆,“大姑娘格外聪慧,学什么都快,一点就透。” 闻言,冯琪面颊浮起红晕。 明珠冷眼旁观她们娘儿仨互相吹捧奉承,觉得好没意思。目光在冯琪和纪姨娘脸上转了个来回,发现她们那对水盈盈的杏眸居然出奇的相似。 若说差别……纪姨娘的眼神更为世故成熟。冯琪的眼睛里还透着些许少女的懵懂。 人有相似,但也太似了点。 会不会…… 冯琪和纪姨娘沾亲带故? 而冯老太太不仅知情,还帮着冯愈向韩氏施压,将冯琪琪记在她名下。 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争个嫡长女的名儿?明珠想深一层,他日冯琪出阁,韩氏作为嫡母得给她置办嫁妆。 可若是为嫁妆,冯老太太塞个自己娘家的孩子给韩氏,还能捞到更多好处。念及此,明珠不禁蹙起眉头。他们到底算计什么呢? 第3章 她戴的花儿多,硌脚! 思绪顺着这条线一路飘上南天门,冯老夫人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你让绣娘给珠姐儿和琪姐儿绣几套纱衫,现在缝制,立夏差不多能穿了。” 韩氏的陪嫁铺子里有一间绣坊,绣娘是从江南请来的,手艺精湛。在帝京也算是小有名气。与冯愈成亲后,府中诸人的四季衣裳,甚至里衣鞋袜都是韩氏一手操办。 直至冯老夫人软硬兼施把冯琪塞给她,她便看透了冯老太太和冯愈的薄幸寡恩。 韩氏整日在小佛堂诵经,可是该使的手段一样没少。陪嫁铺子庄子紧紧攥在自己手里。嫁给冯愈后,她为冯家置办的铺子,这些年也都不赚不赔,刚好持平。 冯老夫人眼风瞟向韩氏。 从打冯琪记到韩氏名下,韩氏使性子使了七八年,她容忍韩氏七八年,也是仁至义尽了。现如今,明珠已然回府,韩氏该当像从前那般为冯府出钱出力。 韩氏弯起唇角,“纪姨娘能把琪姐儿从一个乡下丫头养育成深受佟家老祖宗赞赏的贵女,哪里需要我为琪姐儿操持。” 怜惜的看向明珠,“倒是明珠自小在鹿鸣山长大,从未穿过绫罗,也从未戴过珠翠。美味珍馐更是没有机会品尝。我这个做母亲的,亏欠她太多太多。” 说的是明珠,心里记挂着在鹿鸣山养伤的宝月。韩氏心中酸涩,抬眼与冯老太太对视,“琪姐儿只是个与夫君毫无血脉之亲的养女。岂能与我嫡亲的明珠相提并论?” 话音落下,纪姨娘涨红着脸,“大太太所言差异,琪姐儿她……” 不等纪姨娘说完,冯老太太肩膀抖动,剧烈的咳嗽起来。纪姨娘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去。冯琪委屈极了,眼眶红红,起身去给冯老太太捋顺后心,关切问道:“祖母,您舒坦点了么?” 冯老夫人止住咳,“乖,琪姐儿乖。”看向韩氏的目光隐约有怒意涌动,“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女儿给你找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握住冯琪的手,“要我说,琪姐儿是福星,是她把明珠招引回来的。” 明珠娇憨可爱,一副少不谙事的样子,“祖母的意思是,二妹妹是梧桐,我是凤凰?”煞有介事的缓缓摇头,“凤凰择木而栖。我才不要踩着二妹妹的脑袋。她戴的花儿多,硌脚。” 冯老太太本想抬高冯琪,却被明珠话中带刺,扎的通身血窟窿。冯琪泪珠悬在眼角,盯着明珠看了片刻,骤然滚落。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疼惜。奈何明珠并非俊美少年郎,没有怜香惜玉的花花肠子。冯琪这是给瞎子抛媚眼,白费功夫。 “德容言功具足的大家闺秀,遇事只会掉眼泪?”娇憨可爱不见踪迹,明珠神情淡淡,望着冯琪的眼神淡淡,说话时声音淡淡,“明明不是嫡长非得争,让你争到了又如何?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明珠所言好似一记重锤,锤在冯老太太心窝。 韩氏微微垂下眼帘,遮掩眸中笑意。她可太喜欢听明珠说话了。 纪姨娘见不到明珠羞辱冯琪,忍不住开口道:“明珠姑娘,您……” “我如何?”明珠气定神闲,轻挑眉梢盯着纪姨娘,“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姨娘插嘴?进府的时候,没人给你立规矩?” 一句话噎的纪姨娘哑口无言。虽然府中庶务由大太太把持,但她轻易不露面。因着冯愈的宠爱,下人们对她很是恭敬。久而久之,纪姨娘难免得意忘形。 在今天之前,纪姨娘根本没把明珠看在眼里。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能厉害到哪去? 从她进来到现在这么会儿功夫,纪姨娘看出明珠跟她想象的不一样,但她没想到明珠居然半点面子都不给,拿她当下人一样呼呼喝喝。 她好歹也是冯愈的妾! 纪姨娘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她很生气。碍于身份不能反驳。抬眼去看梨花带雨的冯琪。 冯愈子嗣不丰,明珠回府前,只有冯琪一个女儿。她做了近十年衣食无忧的大姑娘,今天头回有人夹枪带棒的羞辱她。 大太太更是一口一个养女叫她。可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啊!冯琪心中万般委屈无处诉,在与纪姨娘对视的刹那,冯琪将心里的委屈化作对冯明珠的愤恨,“纪姨娘侍奉父亲多年,也是半个主子。明珠姑娘对纪姨娘不敬,就不怕父亲恼怒吗?” 明珠轻声嗤笑,“照你这么说,仆婢反倒比主子金贵了?姨娘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还比不得仆婢干的活儿多。父亲会因为一个玩意儿迁怒正经嫡出的亲女儿?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话,在家里说说便罢,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宠妾灭妻的罪名就是坐实了。” 明珠一个对两个,占尽上风。纪姨娘和冯琪毫无招架之力。冯老太太盯着明珠那张不点而朱,开开合合的小嘴儿,太阳穴突突直跳,两耳嗡嗡作响。 这是……长在山野,没来过帝京,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你!”冯琪气得牙痒,隐在袍袖下的手掌紧紧攥成拳,指尖在掌心印下数道浅痕。此时,她除了气恼就是愤懑,丝毫感觉不到痛。 明珠倨傲的昂起下巴,瞥了眼冯琪便转开视线不去看她。明晃晃的轻视,快把冯琪逼疯了。 细论年齿,她比冯明珠大一个月。凭什么她不能做嫡长女?冯琪轻咬下唇,双膝绵软跪坐在地,仰起头哽咽道:“祖母,孙女心里好苦……”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她垂下头,无声啜泣。 明珠看得叹为观止。冯琪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神态语气,就连眼泪都听话的很,说掉就掉。 冯老太太轻抚冯琪后背,柔声安慰,“等你父亲回来再说,你先起来。”抬眼去看明珠,“你们也回吧。我乏了。” 她看着冯琪长大,冯琪脾性如何,她很清楚。令她意外的是明珠。 这个孙女表现出的种种,都不像是长在山间的野丫头。 至于明珠和冯琪谁是长女…… 她私心里偏向冯琪,但正如明珠所言,没理由让“养女”越过亲生女儿。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点破冯琪的身世。 可……若是点破,韩氏必定不依不饶。 冯老太太越想越是头痛。 …… 第4章 我有别的打算 明珠和韩氏心情舒畅回到棠梨院。关起门来,摆好香茶点心,瓜子果脯。两人对面而坐,边吃零嘴边说她们仨的坏话。 “伯母,您说冯琪是不是跟纪姨娘沾点亲?”明珠抓起一把瓜子放在手边,水葱似的手指剥出一粒瓜子仁放入口中。 韩氏缓缓摇头,“当年找到琪姐儿的是我三哥。”忆及旧事,秀眉微蹙,“宝月丢失之后,三哥在外奔走两年多。从帝京一路寻到滁州。听闻有户人家是帝京口音,夫妻俩带着个四五岁的女孩。他就上了心。 找机会看清那女孩相貌。三哥错认她是宝月,便报了官。官府拿人审问,好巧不巧,琪姐儿是被拐子卖给那对夫妻的。三哥兴高采烈的将琪姐儿带回来。他能认错,我这个做母亲的岂能错认?当即就让人把琪姐儿送走,奈何老太太不肯。” “于是,她就把琪姐儿记到您名下?” 韩氏眸底涌起一抹薄怒,“她说琪姐儿和宝月样貌相似,是难得的缘分。还说什么,琪姐儿是福星。” 明珠大为不解,“方才她也说琪姐儿是福星。这其中有何内情?” “琪姐儿回府那天,老太太刚好病愈。所以她说琪姐儿是福星。”韩氏讥嘲道:“巧合罢了。可她偏偏深信不疑,还想说服我,让我也信。” “那为何不找琪姐儿的亲生父母?”明珠想不通,“就算韩三叔看走了眼,也应该把琪姐儿送回自己父母身边,而不是记到您名下当做冯家的嫡女。” 韩氏被她问的略有愣怔,“当其时,我被老太太和冯愈气得不轻,一心只想不要这个孩子,整日跟老太太你来我往,斗智斗力。没有余力去想那些。琪姐儿记到我名下之后,我又忙铺子庄子的事,不得空理她。” 因为一个冯琪,韩氏看透了冯愈和冯老太太的为人。她很清楚若是自己没有拿捏冯愈的本钱,就会被其扫地出门。所以她必须牢牢抓住自己的陪嫁。再就是不能让冯府富裕。而且她也留了后手。冯老夫人或是冯愈再次逼迫她做任何事,她哪怕拼个鱼死网破,绝不会让冯家好过。 这些年她在小佛堂可不仅仅是诵经抄经,该做的铺排一样不少。韩氏深吸口气,继续说道:“琪姐儿进府快一年,老太太以无子为由,给冯愈纳妾。”唇角微弯,轻蔑笑道:“可惜,纪氏也没能生下一子半女。” 明珠眼睛骤然一亮,“您给她下药了?”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韩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调侃道:“你如此活泼伶俐,景华真人怎舍得把你送来冯家?” “救您出水火,积功德嘛。”明珠神情郑重,“此等好事,我不做谁做?”说罢,丢一粒瓜子仁进嘴里。 …… “你不是说就算那丫头回来也不会跟我争吗?”冯琪浑然不似在冯老太太面前的柔弱无助,眸光凌厉睨着纪姨娘,“被她羞辱,你就哭!这还用得着我教?” 纪姨娘眉宇间浮露出一抹忧虑,长叹口气,“还不是你祖母,总说‘乡下丫头不懂规矩’云云,搞得我从心里就看轻了她。” 闻言,冯琪唇角抿成一字,思量片刻,想起什么似的,挑起眉梢,“祖母会不会把佟家这门亲事让给她?” “不会,不会。”纪姨娘揽住冯琪,柔声安慰,“别看那丫头伶牙俐齿,却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没有你父亲和祖母作依仗,她能成什么事?” 纪姨娘三言两语,驱散冯琪心底阴霾,“娘,你可得想尽办法拢住父亲!祖母那边我再殷勤点。晨昏定省决不能懈怠。”侧身握住纪姨娘的手,“大太太给我多少嫁妆,全看祖母和父亲愿不愿意为了我,向她施压。” “你放心,我省得的。”纪姨娘连连点头,“当初把你记在大太太名下,就是为了嫡女的名分和嫁妆。你要是不能风光大嫁,那就是她做嫡母的不尽心。到时候少不得被外人编排。” 大太太会怕吗?冯琪心里没底。 …… 庆和帝要在宫中修建瑶台,朝中大臣好一番争论,最终还是遂了皇帝的心愿。身为工部侍郎的冯愈,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挑选能工巧匠,购置材料等等事宜,全部亲力亲为。倘若这桩差事办的漂亮,皇帝赏赐自不会少,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冯愈回到府中,已经月下垂柳。冯老太太的心腹方嬷嬷,在耳房候了许久,终于等到他回来,赶紧吐掉磕了一半的瓜子,迎上前,“大老爷,老太太有事与您商议。” 出什么事了?冯愈心里咯噔一声,衣裳也顾不得换,随方嬷嬷到在寿春堂。冯老太太吃着酽茶,翘首以盼。终于把冯愈盼来,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儿略微松了松,“珠姐儿不是个好糊弄的。头晌闹着让琪姐儿叫她长姐呢。” 闻言,冯愈抿成一字的唇角慢慢上扬,眉头舒展,“先前我还担心她不通人情世故。现在看来,是我想左了。以景华真人在江湖上的地位,必定把珠姐儿教养的极好。” 冯老太太原本以为冯愈会对明珠心生厌烦。没想到他竟满口称赞。 “你的意思是……” 冯愈没有直接回答,“琪姐儿如何反应?” “她……”冯老太太蹙起眉头,“她委屈的哭了。”顿了顿,将明珠和冯琪两人对话如实讲述一遍,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冯愈听着听着,目光渐渐亮起,情不自禁连连点头,“不愧是景华真人高徒。” 啊?这还夸起没完了?冯老太太直拍大腿,“你没看珠姐儿那张嘴,叭叭儿的,又能说又会说。姑娘家伶牙俐齿可不是好事。” 冯愈摇着头道:“像琪姐儿那般,遇事哭哭啼啼才是大大的不妙。” 冯老太太愣怔片刻,犹疑发问,“你想让珠姐儿与佟淮生……” “不不。”冯愈摆手,“珠姐儿……我有别的打算。还是照之前商量好的,琪姐儿和佟家长孙结亲。既然珠姐儿回来了,韩氏也该出去走动走动。毕竟纪姨娘是妾,在外边撑不起场面。” 第5章 有了新的猜测 冯老太太不悦的撇撇嘴,“这话你跟她说去。整天板着一张脸。我让她给琪姐儿做几件纱衫她也不愿意,她……” “不做就不做。”冯愈有些不耐烦,“您总揪着这点子小事不放作甚?公中又不是没银子,衣裳首饰从公中出就是了。” 见他不悦,冯老夫人低声嘟囔,“我不是寻思她那个巧绣坊手艺好么。” “您以后少打韩氏铺子的主意!”冯愈语调和缓,眸中不耐却愈发浓重,“跟您说过多少次。我现在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名声极为重要。尤其是家风,必须清正和睦,崇俭戒奢。韩氏的嫁妆由她自己打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冯老太太心有不甘,但为了冯愈官途顺遂,却也不能不听从,“我晓得了。” 冯愈唯恐冯老太太犯糊涂,耐着性子给她剖析利弊。冯老太太又困又乏,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倒是点头点的利落。 …… 半夜,下起了绵绵细雨,直至清晨也没有停。 冯老太太使人传话,免了请安。实则是她昨儿睡的晚,想趁着下雨歇个回笼觉。 棠梨院有小厨房。早饭十分丰盛。明珠吃得肚儿圆。韩氏也难得多用了些。 吃罢早饭,韩氏拿出缝了一半的袜子穿针引线继续缝制。 “这是给宝月姐姐做的吗?”明珠净了手,坐在韩氏身畔,“您还绣了海棠花?真好看。” 韩氏面上难掩慈蔼之色,“宝月绣的是海棠,我给你绣的是莲花。” “我也有?”明珠眼睛一亮,欣喜溢于言表,嘴上却说,“都给宝月姐姐吧。” 韩氏忍不住捏捏明珠白瓷一样的小脸,“既是母女就该有母女的样子。你穿着我做的袜子,去琪姐儿跟前显摆去。” 明珠笑嘻嘻的点头答应,“好嘞。” 韩氏也笑,笑过之后又皱起眉头,“我三哥和宝月的伤到底重不重?” 即便明珠再三保证,韩氏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她总觉得明珠好像说一半藏一半。而且韩延平在信中并未详述在何地寻到宝月以及宝月究竟遭遇了什么。 越是隐瞒,她越是不安。 明珠垂下眼帘,略作思量,道:“韩三叔养好伤就回来帝京与您相见。宝月姐姐也会一起来。到时候,您亲眼看见他们就安心了。” 每每提及此事,韩氏心中就像手握船舵的旅人,期待又忐忑,还有满满的喜悦。 “我听你的。”韩氏捏着针,刺入布面,喃喃说着,“宝月喜欢吃酥皮点心,得命人去江南请个白案。再就是衣裳,等她来帝京了,量身做才合适,也不知道她现在长得像不像我……” 明珠弯起唇角,笑容灿烂,内心格外不安。倘若韩氏得知冯宝月受过的那些磋磨,怕不是得心疼死。 她跟韩氏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戴嬷嬷轻手轻脚走进来,“姑娘,大老爷请您去前院书房。” 话音落下,韩氏顿时警觉起来,“明珠回府那天他推脱公务繁忙,不见不理。这会儿反倒殷勤备至了?” 明珠握住韩氏的手,“祖母不是说跟父亲商量叙齿的事么?想来是有了结果。” 闻听此言,韩氏肩膀紧绷,“这是大事,不可退让!”放下针线,轻拢鬓发,“我与你一起去。”转而看向戴嬷嬷,“昨儿大老爷宿在何处?” “大老爷回府时天已经晚了,他去寿春堂坐了会儿,便去前院歇息。” 纪氏还没来得及吹枕边风。韩氏心里有了底,刚要起身,被明珠又给按了回去。 “娘!您不要心急。”明珠笑意盈盈,“我先去探探虚实。您踏踏实实的在屋里坐着等。” 戴嬷嬷也劝,“您就听姑娘吧。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您怎么就自乱阵脚了?” 韩氏静下心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确没稳住。她有些懊恼的微微蹙眉。是凡跟冯愈有关,她就做不到冷静克制。甚至不如明珠镇定。 这样可不行。 韩氏深吸口气,缓缓颔首,“我听你们的就是。” …… 冯愈书房里的陈设极为古朴清雅,一架金丝楠四君子屏风放在当眼的位置。明珠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给冯愈行礼。 这是“父女俩”第一次见面。 冯愈从上到下打量明珠,不禁暗暗点头。 若论姿容气度,明珠比冯琪强的太多。 “昨儿,你跟琪姐儿起了争执?”冯愈背靠官帽椅椅背,双手交叠在腹前,好整以暇的注视着明珠,“我听说,琪姐儿哭的很是伤心。” 明珠弯起唇角,浅笑道:“琪姐儿还说‘她好苦’。明明只是一个养女,顶着冯侍郎府大姑娘的身份,享尽富贵。女儿不知她究竟为何觉得苦。难道父亲苛待她了?” “你流离在外的确不易。”冯愈声音和缓,“可琪姐儿与你毕竟是姐妹。以后好生相处,互相扶持。” 明珠唇畔笑意更深,“敢问父亲,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族谱上你是姐姐,她是妹妹。”冯愈也笑了,“自然没有颠倒的道理。” 明珠点着头道:“也就是说琪姐儿心里一直明镜儿似的。我是长,她是幼。却还是在初次见面时,故意颠倒长幼,给我一个下马威。父亲难道坐视不理,任由她玩弄心计?” 冯愈笑容慢慢消褪,唇角微坠,面色阴沉,看向明珠的目光暗藏恼怒。 明珠不惧不怕,继续说道:“琪姐儿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我看在她也姓冯的份上可以容忍。他日琪姐儿出阁,去到夫家仍旧耍小把戏,轻则会令父亲面上无光,重则连累冯侍郎府门庭败落。孰轻孰重,全凭父亲决断。” 冯愈心有不悦,但也不能否认明珠所言全无道理。他不是看不透冯琪的心思,而是觉得小女儿家娇宠宽纵一些无伤大雅。 明珠所言,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儿。 冯愈略作思量,道:“罚她禁足半个月吧。”十来天不能出自己的院子,对冯琪而言算是重罚了。 这也叫罚? 明珠心生疑惑的同时,对冯琪的身世有了新的猜测。 第6章 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他 “你回来了,你母亲心情也舒畅了。就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整日困在小佛堂里。”冯愈脸上阴霾烟消云散,态度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待琪姐儿解了禁足,让她带着你俩出去走动走动。” “恕女儿直言。”明珠恭敬言道:“二妹妹规矩松散,给她请个教养嬷嬷重新学一下规矩为上。否则……” “否则什么?”冯愈那点子耐性终于磨没了,“琪姐儿规矩好得很。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面对气急败坏的冯愈,明珠出奇的平静,“明珠知错,父亲勿恼。” 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冯愈面带歉疚,“不是你的错。近来公事繁忙,搅的我心神不宁。”从屉子里拿出一枚玉玦递给明珠,“这块古玉是我心爱之物,送给你权当是为父的一点心意。” 明珠忍着恶心接过玉玦,“多谢父亲。” “你身为长姐,不要事事与琪姐儿计较。”冯愈望着明珠,似乎话里有话,“以后,她还需要你多多照拂。” …… 明珠前脚出书房,冯琪禁足半个月的令儿后脚送到清雅阁。气得冯琪趴在床上哭了一场。后又得知她到底还是从大姑娘变成二姑娘,更是怄的晌饭也没能吃的下。 “这块玉玦是我送给他的。他怎么好意思用作见面礼,送给你?”韩氏气不打一处来,“好歹是个三品官,抠门的要死!”将玉玦用力拂到桌边,咬着牙道:“当初我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他。” 骂那个男人是狗就好了,何必把自己捎上。明珠赶忙收起玉玦,“您别动怒。给了我正好,总比便宜姓冯的强。” 倒也是。 堵在韩氏胸口的那股郁气得以疏散,攥拳重重捶打着桌面,“想起我以前在他们身上花的冤枉钱就膈应。” “没事儿。”明珠柔声安慰,“全当给他们化纸钱了呗。” 一句话逗得韩氏扑哧一声乐了。她可太喜欢听明珠说话了。明珠再接再厉,放出一串咒骂冯愈的狠话,韩氏心里熨帖。重新拿起针线缝袜子。 雨已经停了。 戴嬷嬷手捧一盆结了花苞的水仙走进来。花未开已有淡淡香气。和着雨后甜润,沁人心脾。 “大姑娘!”戴嬷嬷唤她时,带着扬眉吐气的畅快,“您的仆从到了。婢把他们安排在花厅吃茶。” 好嘛!今天她算是开了眼了。 大姑娘在鹿鸣山过的得有多富贵,多奢靡?光是大姑娘平时玩的拨浪鼓、九连环、鞠球、风筝就装了满满一大车。 那些仆从一个个的精神十足,眼皮也活泛。 先前大太太还以为姑娘在鹿鸣山吃不上穿不上呢。光看那些个嬉具就知道景华真人有多宠姑娘了。还能短了她吃穿? 不能够! 明珠脚步轻快到在前厅。冯老太太派来伺候明珠的应嬷嬷紧随其后。大姑娘回府那天就说她有贴身婢女和得用的嬷嬷。得晚两天才能来。 奈何冯老太太不信。她以为明珠是打肿脸充胖子。硬是把应嬷嬷并两个小丫鬟塞给明珠。 明珠嫌应嬷嬷腿脚慢,不够体贴,一直不用她伺候。那俩小丫鬟更不必说,也是被明珠从头到脚挑遍了毛病。 应嬷嬷岁数大,能担住事儿。小丫鬟不行,委屈的半夜蒙着被子哭,清早起来眼睛又红又肿。 她倒要瞧瞧伺候大姑娘的嬷嬷腿脚有多快,有多体贴。应嬷嬷进到花厅一看,傻眼了。 乖乖! 这哪是仆从?虽没有穿金戴银,可就是跟寻常下人不一样。尤其那个慈眉善目的嬷嬷,腰板笔直,目光锐利。头发抹着头油梳的光溜溜的,在脑后挽了个纂儿。 还有那个正在跟大姑娘说话的……应嬷嬷稍作打量,觉得应该是管事。光看做派,侍郎府的管事把他差远了。 应嬷嬷自惭形秽的往边上稍稍。 明珠坐在上首,莫管事道:“您那些个好玩好吃的,小的捡着您喜欢的带了一点。前些日子在虎丘定的陀螺和木马,做得了就给您送帝京来。” 崔嬷嬷上前,三指搭在明珠手腕,眼睛微眯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莫管事立马慌了,“怎么不好了?姑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春燥……”崔嬷嬷从荷包里掏出一粒散发着香气的药丸,“再加上路途劳累,姑娘上火了!” 上、上火? 应嬷嬷捏着袖子印印额角渗出的冷汗。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姑娘得了什么大病呢。 这把她吓的。 崔嬷嬷拿出玉碗玉杵并一瓶无根水,化了药丸给明珠服用。 一旁的应嬷嬷不禁咋舌。难怪大姑娘嫌她腿脚慢,不体贴。她跟人家比,那得使出吃奶的劲儿甩粪坑里才解恨。眼风横扫,看向摆放整齐的一个又一个锦盒。里边装的都是大姑娘管用的物事。 吃药用玉碗。吃饭喝水那不得用金的银的?啧啧,老太太也比不上大姑娘气派。 …… 该向明珠禀报的都禀完了。莫管事下去梳洗换了身衣裳,明珠带他去见冯老太太。并送上滁州土产。 冯老太太非常不满。也不提赏莫管事两角碎银,敷衍几句就没了下文。明珠惦记着那一大车的好玩意儿,也不跟冯老太太废话,领着莫管事急匆匆走了。 “大老远的带些果子、肉脯,也不怕酸了臭了。” 应嬷嬷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大姑娘喝药都是用的玉碗呐。她有好东西,理应孝敬您。如此看来,大姑娘终归不敌二姑娘贴心。” 闻言,冯老太太骤然瞪圆眼睛,“当真是玉碗?” 应嬷嬷点头如捣蒜,“老奴看真真儿的。油润细白,可好看了。” 冯老太太气的牙痒,“锱铢必较,像极了韩氏。”想到冯琪,轻叹道:“空有孝心又管什么用?” “大姑娘那么多仆婢,光是月钱就不少了。”应嬷嬷撩起眼帘,觑一眼面沉似水的冯老夫人,“人吃马嚼的,账目都从公中出吗?” 冯老太太闷哼一声,“鹿鸣山的下人,跟侍郎府有什么关系?让她自己想办法!”顿了顿,又道:“把那些个果子肉脯送棠梨院去。我看她脸上能挂得住。” 应嬷嬷立马去办。 她刚走,大丫鬟迎春快步走进来,“大太太命人打扫映心堂呐。说是大姑娘东西太多,棠梨院放不下。” 第7章 喂猪似的 又是好大一口郁气堵在冯老太太心窝。映心堂原是为冯宝月准备的居处。冯宝月丢失后,韩氏将其锁上。冯老夫人原本打算让冯琪住进去。韩氏咬死就是不松口。她女儿的东西,任谁都不能夺了去。 冯老太太顾及着冯愈的官声,不敢跟韩氏闹的太僵。只得作罢。 冯明珠回来,住映心堂当然合情合理。可冯老太太就是心里不得劲。但也无计可施。冯侍郎府的体面,还得韩氏帮忙周全。她不能逼迫韩氏逼的太狠。 “随她吧。”冯老太太摆摆手,“宽纵着点,景华真人也会念着冯家的好。” …… 棠梨院的下人和鹿鸣山的一众仆婢合力,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把映心堂拾掇的窗明几净。想念女儿时,韩氏就会一个人来映心堂坐会儿。因此戴嬷嬷隔三差五扫扫院子,除除尘。所以这里并不脏乱。 明珠没打算在冯府长住。但是有个自己的院子,终归方便些。 崔嬷嬷命人把从鹿鸣山带来的东西摆放好,方才还略显萧瑟的映心堂,立刻有了生气。 “您也太任性了。”崔嬷嬷调好蜜水递给明珠,“近身侍奉的丫鬟一个不带。冯氏这等门第,哪里懂得养生之道?吃也不会吃,喝也不会喝。一整个胡吃海塞,喂猪似的。” “嬷嬷,您骂姓冯的就好了。别把我和大太太捎上。”明珠接过蜜水,浅浅抿一口,轻声问道:“宝月姑娘还好吗?” 崔嬷嬷眉宇间拢上愁绪,“好不好的,全看她自己能不能想得开。幸亏韩三爷伤在腿上,不耽误开解宝月姑娘。”长叹一声,“您告诉大太太了?” “没有。”明珠缓缓摇头,“我觉得还是等宝月姑娘来帝京之前再说。要不大太太牵挂着宝月姑娘,却又不能离开冯府。若是被冯愈看出端倪,反而坏事。” 崔嬷嬷又是一声叹息。 明珠垂下眼帘,“到时候,只怕大太太会怪我私心太重。” “您也是左右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崔嬷嬷劝道:“倘若大太太怨怪也在情理之中。待她冷静下来琢磨琢磨,必定能明白您一片苦心。” “但愿如此吧。”明珠小口小口吃着蜜水,崔嬷嬷语调和缓,“伤了韩三爷的山匪真的是山匪。” 明珠“嗯”了声,“凭我的三脚猫功夫都能一拳打倒两个,做山匪不够格儿啊。” 话说到此处,崔嬷嬷免不得规劝,“您想教训谁,吩咐一声就是,何必亲力亲为?您身娇肉贵,碰破点油皮儿都是老奴的罪过……” 明珠没有半点不耐烦,笑着听崔嬷嬷絮叨。她不争辩,崔嬷嬷反倒觉得无趣,话锋一转,“当年,带走宝月姑娘的那个人贩子,却是有人刻意安排。” “哦?”明珠眉头微皱,“是谁这般下作?纵然跟冯愈乃至冯家有仇,也不该祸害孩子。” “时隔多年,追查不易。斥部方才查出点蛛丝马迹。”崔嬷嬷柔声道:“您且耐着性子等一等,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我不急。”明珠扬起唇角,偏头往前院书房方向望去,“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护不住……”收回视线,闷闷冷哼,“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话音落下,小丫鬟阿蛮气鼓鼓的走进来。 “跟你说过多少次,脚步要轻,要轻!脸上带笑,带笑!”崔嬷嬷一个劲儿直摇头,“这也就是在宫外,若是在宫里,早就被调去刷恭桶了。还能容你在主子跟前伺候?” 阿蛮慌忙认错,“婢一时疏忽,姑娘恕罪。” “出什么事了?”明珠含笑道:“慢慢说,不急。” “冯老太太把刚才送去的素肉脯和红莓送回棠梨院。大太太怕您生气,想要隐瞒不说来着。可巧婢去给大太太送面药,撞了个正着。”阿蛮红了眼眶,委屈的不行,“姑娘何时受过这般轻贱?” 原来是在为姑娘抱屈。崔嬷嬷怜惜的看着阿蛮,“她没见过世面,不知鹿鸣山产的红莓比妃子笑还要金贵。至于素肉脯,更是难得。她不稀罕,我们自己吃。” 明珠讥嘲一笑,对崔嬷嬷道:“你们这就把莫管事去于相公府上送礼的风儿吹出去。” “姑娘,先不慌着吹风。”崔嬷嬷促狭的挤挤眼,“等我们吃完了再吹也不迟。省得冯老太太反悔。” “也好。”明珠施施然站起身,“去棠梨院让厨娘烙几张酥皮饼,再切点葱丝,蒸上一大碗蜢子虾酱,卷素肉脯吃。” …… 于相公侧躺在竹床上,手握《博物志》,读的津津有味。 雨后,阳光暗淡,微风湿润。竹床放在盛放的玉兰花树下。花香、鸟鸣、一本好书。于相公惬意的弯起唇角,轻声吟诵,“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唯有读书好!” “相公……”爱妾曹燕儿浅笑吟吟,娇声道:“原来您在树下躲懒,叫奴家好找。” 于相公放下书,朝她招招手,“红袖添香伴读书。” “您这书读不成了。”曹燕儿亮出隐在宽袖下的拜帖,“鹿鸣山来人给您送素肉脯和红莓。” 闻听此言,于相公腾地坐起身,“人在何处?” 见他心急,曹燕儿掩唇娇笑,“正在前厅吃茶。阖府谁不知道您爱吃红莓。鹿鸣山山长水远,人家巴巴儿给您送红莓,我们哪敢怠慢人家?” “你不懂。”于相公正色道:“我岂是贪图口腹之欲?” 曹燕儿真就不懂,“莫不是您仰慕景华真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于相公嘟囔一句,趿拉着木屐回屋换衣裳。 …… 莫管事浅尝一口香气扑鼻的蒙顶茶,不禁暗暗点头。由这杯茶,可以看出于相公仍旧顾念着从前的情分。 约莫吃了半盏茶,门外传来脚步声。莫管事赶忙放下茶盏,站起身理理衣襟。 门分左右,于相公撩袍迈过门槛,抬眼看向莫管事。莫管事深施一礼,“小人见过于相公。” “不必多礼。”雕花木门在于相公身后合上,“真人一切可好?” 第8章 请您不闻不问 莫管事躬身答道:“好。真人一切都好。” 于相公在上首坐下,小厮重新奉上香茶,并一盘莫管事送来的红莓。 “坐吧。”于相公对莫管事道:“坐着回话。” 莫管事没有辞让,屁股沾着椅子边,虚虚坐下,两手搭在膝头。 红莓用沁凉的井水洗净,放在白瓷盘里,愈发显得娇艳欲滴。看着就喜人。果子独有的甘香窜入鼻端,于相公拈起一颗,“鹿鸣山的红莓,得有十多年没有吃过了。上一次吃还是在荣国公府的赏春宴上。”将红莓重新放回盘里,伤感的轻轻叹息。 莫管事心里也不是滋味。 谁能想到屹立百年不倒的荣国公府会在一夕倾覆。 静默片刻,于相公道:“那孩子……应该到了议亲的年纪。我有个远房表侄,人品才情俱佳。不如……我给她保个媒?” “多谢于相公好意。”莫管事面带歉意,“姑娘不愿嫁人。” “不嫁人怎么行?”于相公手捻胡须,连连摇头,“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方能抚慰先人亡魂。你回去你家姑娘说,平安是福。安分守己过完此生便罢。其他的,不要肖想。” “小人必定一字不漏,将相公所言带到。”莫管事态度恭敬,“不过,我们姑娘人在帝京。” 于相公心尖打了个突儿,“她来帝京了?” “正是。”莫管事颔首,“现如今,我们姑娘是冯侍郎府的大姑娘,冯明珠。” 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于相公吃惊不小,“这、什么时候的事?” 莫管事不懂了,“前些日子,真人广散寻亲贴。为姑娘寻亲,想必您有所耳闻。”说句人尽皆知也不为过,于相公岂会不知? 前些日子? 于相公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皇上有意兴建瑶台。他带领一班老臣子执意阻拦。上朝就是吵吵吵,奏对也是吵吵吵。回到家里绞尽脑汁的琢磨如何吵吵吵。 好像有人跟他提过一嘴谁谁寻亲来着。他随意听听,听完就忘。压根没往心里去。 吵到最后没吵赢也就罢了。稍不留神那孩子竟成了冯府大姑娘? 于相公用手点指莫管事,“你、你赶紧把她弄走。帝京乃是天子脚下,岂能容她胡闹?” 莫管事两手一摊,“这事儿……姑娘做不了主。那得冯侍郎点头才行。” 不行!绝对不行!不能让冯愈知道荣国公府留有后嗣。于相公耳边嗡嗡作响,忍不住埋怨,“她怎么能去冯府?姓冯的和荣国公府那段过往,她不知道?” “姑娘知道。”莫管事神情郑重,“正因知道,才要从冯府入手。” 于相公深吸口气,定定心神,“她……意欲何为?” “讨公道。”莫管事声音沉沉,略带哽咽,“为荣国公府三百多条人命,讨一个公道。” 闻听此言,于相公微微动容,“可也不能如此胡闹。真人放任不管?” “是啊,不管。”莫管事颔首道:“寻亲帖是真人散出去的。” 于相公揉揉太阳穴。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冯愈并非嫡支,且那件事与他无关。”于相公轻叹道:“更何况元凶业已伏法。你家姑娘还要讨什么公道?” 莫管事神情肃然,“元凶虽已伏法,可他的子孙在南直隶生活无忧。荣国公府仅存的一点血脉,却要冒名顶替才得以回返帝京。姑娘说,这公道并非公道,而是彻头彻尾的不公。” 一股郁气堵在于相公胸口,挑眉反问,“难道她想让冯家覆宗灭祀?” “小人不知姑娘想要怎样的公道。”莫管事站起身,“姑娘说,多谢您救她性命。日后有机会,姑娘必定结草衔环,感恩报德。至于冯家,姑娘不奢望您出手襄助,只求您不闻不问即可。” 于相公唇角微坠,闷闷哼了声。 …… 夕阳西下,冯愈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马车。背着手缓步走向寿春堂。忽而听到下人窃窃私语。 “莫管事下晌去相府了呐!说是给相爷送红莓和素肉脯。” “嘘!小声点。” “这不是好事吗?干嘛偷偷摸摸的不让说?” “你还不知道?” 冯愈顿住脚步,侧耳细听。 “莫管事给老太太送的红莓比给相府的更大更水灵。哪成想,老太太嫌弃的不得了。打发人把红莓原样送棠梨院去了。大太太气的在屋里哭,大姑娘孝义,愣是巴巴儿劝到现在。娘俩饭都没吃呢。” 冯愈深吸口气,抬腿快步走向寿春堂。 …… “我哪知道那是金贵物儿。”冯老太太悔的肠子都青了,偏生嘴硬,“都怪莫管事。他怎么不说明白?” 抱怨的声音顺着珠帘传入冯愈耳中。他不耐烦的重重呼口气,撩帘走进去,“就算他不说,您也不能把东西原样送到棠梨院。” 冯老太太被他唬了一跳,嘴巴张了张,争辩道:“我是想着敲打敲打韩氏和珠姐儿。” “您敲打她们作甚?”冯愈撩袍坐下,迎春适时奉上香茶。冯愈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顺便轻挑眉梢瞟了眼迎春。 迎春正巧稍稍转头回望,与冯愈视线相触,忙不迭避开。冯老太太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溜个来回,话锋一转,“如此说来,景华真人跟于相公交情匪浅。” 闻言,冯愈心里愈发不痛快,“您以后不要再敲打韩氏或是珠姐儿了。尤其是珠姐儿。” 冯老太太讷讷应是。 冯愈见她听劝,暗暗松口气,“等琪姐儿解了禁足,让韩氏操办赏春宴。一来,珠姐儿借此机会认一认人,二来也把佟家的姑娘请来,与琪姐儿多多亲近。” 冯老太太向来贪热闹。先前韩氏在小佛堂诵经,冯府鲜少办宴。冯愈所言正中冯老太太下怀,连连点着头道:“明儿我跟韩氏说。” “您还是先想办法哄哄珠姐儿吧。”冯愈垂首啜一口香茶,“您不是收着套红宝石头面?送给珠姐儿正合适。” 冯老太太一听就急了,“那套头面还是你伯母……” 冯愈不愿冯老太太提及旧事。冯老太太识趣的没有继续说,而是点着头道:“罢了。给她就是了。正好琪姐儿禁足,她缠磨许久想要那套头面。我一直没松口。索性给了珠姐儿便罢,省得她惦记。” 第9章 送你套头面,以后乖乖听话 “去撷金阁定一套给琪姐儿就是了。”冯愈觉得这都是小事,“现在定,能赶上办宴的时候戴。” 冯老太太琢磨琢磨,觉着也行,满口答应下来。两人说了会儿话,冯愈命人摆饭,他今天难得回来得早,可以陪冯老夫人用饭。 迎春带着下人摆饭。夏香捏着个信封走进来,“南直隶来信了。” 信还未交到冯愈手上,他就先皱起眉头,“又有什么事?” 冯老太太也跟着皱眉,“春暖花开,想来帝京玩吧。” “帝京有什么好玩?”冯愈眉头拧成川字,把信拿出来展开,视线匆匆掠过纸面,冷哼道:“茉姐儿到了议亲的年纪,想嫁来帝京。”随手丢开信,“她想嫁,也得有人愿意娶才行。” 冯家先祖有从龙之功,获封侯爵。爵位一直是由嫡支承继。十多年前,年方十六的荣国公府小公子明云出城跑马失了踪迹。 荣国公府、京兆府、卫尉司合力寻找,帝京京郊翻了个个儿,仍旧一无所获。扰攘多日,有人向卫尉司告密,说是明云在信阳侯府。 信阳侯府是底蕴丰厚的老牌勋贵,不能单凭告密,就带人去搜查,得有真凭实据才行。卫尉司兵行险着,夜探侯府。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发现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明云。 由明云一人,牵出一桩涉及三十多条人命的大案。受害人都是十二到十六岁的少年。从小厮到书生,其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就是明云。 做下此等恶事的,不是旁人,正是信阳侯冯鸾,也就是冯愈的从伯父。 荣国公在金銮殿上恳请先帝严惩冯鸾。先帝褫夺其爵位,家产充公,并判冯鸾车裂示众。冯鸾子孙永世不得录用。从此帝京再无信阳侯府。 冯鸾行刑后,其夫人带着子孙回到南直隶。彼时,冯愈高中当年的探花。跨马游街,好不风光。曲江宴后案发。冯愈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不是冯鸾,冯愈大可以和京中贵女成亲,而不是俯就韩氏。 冯愈想起那段过往,心里堵得难受,“告诉他们别来!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还净给我添乱!现如今,我好不容易在朝中站稳脚跟。他们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想来帝京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做梦!”说罢,愤愤拂袖而去。 冯老太太唤他两声,重重叹口气。吩咐夏香把信拿给她。认真看到信末,骤然瞪圆眼睛,“这可怎么好?马上就到了才写信知会我们。” …… “茉姐儿再有一两天就到帝京了。”冯老太太声音软和,对韩氏道:“把她安排到映心堂和珠姐儿同住,如何?”人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 当初韩氏费了好大心血改建映心堂,内里陈设更是极其精巧。明珠一个人居住属实浪费。先安排冯茉住进去,等她走了,就让冯琪跟冯明珠同住。冯老太太拨弄着心里的如意算盘,韩氏刚想回绝,明珠笑眯眯的说:“好啊,就照祖母的意思办。待会儿我命人把厢房收拾收拾。” 话音落下,冯老太太心里熨帖。 韩氏大为不解的看向明珠,明珠朝她太太一笑,“府里就这么几个能住人的院子。总不能让她们和纪姨娘或是二妹妹一起住。一个妾,一个养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心慢待。” 冯老太太老脸发烫,暗暗生闷气。 明珠轻呼口气,继续说道:“更何况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能安心。” 闻言,冯老太太心尖儿打了个突。明珠所言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儿。冯茉自小长在南直隶,不知性情如何。万一她惹出祸事,平白连累侍郎府的名声。还是得尽早把人打发走才行。 冯老太太用眼神示意迎春将手上捧着的锦盒交给明珠,“这套头面你收着。”转而看向韩氏,“过些日子琪姐儿解了禁足,办一场赏花宴。把佟祭酒的两个孙女都请来。银子……” 韩氏迎上冯老太太期盼的目光,“府里办宴银子当然是从公中出。”她才不会像以前那样傻乎乎的,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该公中出的银子凭什么不出? 闻听此言,冯老太太上扬的唇角缓缓下坠,“这可是为珠姐儿办的赏花宴。” “既是为珠姐儿就不必请佟祭酒的孙女。”韩氏仍旧浅笑盈盈,说的话却好像刀子一样刺中冯老太太心窝,“只请通家之好即可。” “你!”冯老太太看向韩氏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明珠回来之后,韩氏就变了。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现在的她,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有底气,有主心骨。 冯老太太暗自嘲笑韩氏目光短浅。她以为女儿回来便万事大吉了? “但等琪姐儿的亲事定了,就该给珠姐儿相看了。”冯老太太似乎意有所指,“我可是眼巴巴盼着珠姐儿以后能嫁进一户好人家呢。” 韩氏似乎有所触动,“是啊。珠姐儿嫁得好,能保老爷官途顺遂。”嘴上这么说,内心所想恰恰相反。 她以前瞎了狗眼,才会觉得冯老太太贤良淑德,冯愈光风霁月。韩氏心里满是鄙夷,同时想到明珠或是宝月任何一人的终身大事,决不能任由冯老太太和冯愈决定。她不想让女儿成为冯愈手中的棋子,更加不愿意女儿的亲事,成为冯愈继续往上爬的踏板。 可若是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唯有跟冯家一刀两断。也就是和离或是义绝? 韩氏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到呆呆愣住。 难得韩氏说句明白话,冯老太太心里熨帖,“你懂得这个道理就好。”见她魂游别处,掩唇轻咳几声。 韩氏立刻回神。 冯老太太怨怪的瞥了她一眼,“我分得清亲疏远近,不会亏待珠姐儿。至于茉姐儿,自有她母亲操持。人来了,就是住十天半月而已。你们万事要以大局为重,做足礼数,不要让她们看轻了我们侍郎府。” 冯老太太心里有些得意。从前她逢至年节去到信阳侯府,总是觉得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带有轻视。侯夫人及其子女也都小看冯愈,认为冯愈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说话总是暗藏讥讽。她不敢发作,只能默默忍受。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茉姐儿她们来帝京,还得借住在她府里。 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 第10章 您必能达成所愿 用过午饭,韩氏带着明珠出门,逛一逛帝京的铺子。顺便买点明珠喜欢的小玩意儿。 韩氏向来不亏待自己,马车是定制的,又大又宽敞。 明珠倚在软绵绵的大引枕上,摆弄着一副翡翠七巧图。韩氏自小长在锦绣堆儿里,东西好不好,打眼一看就知道。 “别让老太太瞧见。”韩氏柔声道:“否则她非得要了去磨戒面。” 明珠笑容甜甜,“我的东西咬手,她不怕咬的鲜血直流,我给她又有何妨” 一句话逗得韩氏轻笑出声。跟明珠相处越久,她越是喜欢这孩子。 “先前你说,要救我出水火。”韩氏握住明珠的手,“今天在寿春堂,我彻底想明白了。” “哦?”明珠丢下七巧图,眼睛一亮,“您能跟我说说不?” 那有什么不能的。韩氏鲜少与人吐露心声,面对一脸期待的明珠,略显局促,“我、我想跟冯愈和离。” “当真?”明珠欣喜不已,“您不是想逗我开心才这么说的吧?” 不是!这孩子从一开始就盼着她和离吗?韩氏蹙起眉头,“你不觉得我痴心妄想?毕竟冯愈官居侍郎,而我只不过是个商户女。且父母亲人不在帝京。说是举目无亲也不为过。漫说是和离,就算孤身一人离开,也得 扯掉一层皮。” 说着说着,韩氏声音渐渐低沉。此时,她感到自己过于想当然耳。冯愈看重名声,必定不会答应和离。而她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或是财力与之抗衡。 离开冯侍郎府,谈何容易? 念及此,韩氏眼眶微红,“罢了,就当我没说过,你也没听过。” “试都没试,您就放弃了?”明珠轻拍韩氏手背,“您与冯愈夫妻多年,总归知道一些冯府不为人知的秘辛。” 秘辛吗?韩氏拧眉思量片刻,“想必你还没听说过冯家跟荣国公府的那段恩怨。” 明珠暗暗苦笑。她不仅从小听到大,而且她还是荣国公府仅存的小独苗呢。 韩氏见她不言语,便自顾自说起来,“信阳侯冯鸾,也就是冯愈的大伯,手上沾了三十多条人命……”提及冯鸾,哪怕韩氏并未见过他,亦是感到脊背发凉。 “冯愈的父亲和冯鸾是从兄弟。他死的早。冯鸾一直对他们孤儿寡母照顾有加。否则,仅凭他父亲留下的那点家底,根本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读书做学问。” 韩氏目光悠悠,仿佛重回多年前,初见冯愈时的心动与羞涩,“冯愈高中探花,侯府上下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恭敬起来。案发时,他正在侯府做客。”神情慢慢变得沉重,“我怀疑冯愈一直知晓内情。亦或是偷偷为冯鸾物色合适的人选,甚至他根本就参与其中。” 韩氏握住明珠的手骤然加重力道,“其中有个书生,还有明小公子都跟冯愈相识。” 闻言,明珠吞咽一口,“只是相识而已,并不能证实冯愈是帮凶。” 卫尉司在审问冯鸾时,他揽下所有罪责。也承认他早就觊觎明云。碍于明云身份尊贵,隐忍数年,最终心痒难耐,对其下手。他明知会因明云而阴沟里翻船,却还是不管不顾。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 荣国公恨冯鸾入骨,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极力催促先帝重判速判。内情没有问的太详细。当其时,也把冯愈弄去卫尉司一通盘问,确定没有嫌疑,才将其放了出来。 明珠觉得应该让斥部深入探查。倘若冯愈清白,便就此揭过。倘若他真的跟冯鸾沆瀣一气,那就…… 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或是给他套上铁靴子之后再五马分尸?明珠轻呼口气。到时候再说,横竖不能叫他死的痛快。 “此事,您无需费心。”明珠柔声宽慰韩氏,“自有人帮忙查探。” 韩氏连连摇头,“不不,这倒还是其次。荣国公府通敌叛国一案,是冯愈在其中穿针引线。” 话音落下,明珠心神俱震,“当真?” 信阳侯被车裂之后,侯府诸人也都成了平民百姓。家产尽数充公,他们不得不离开帝京。去往南直隶休养生息。那里是老侯爷发迹之地。对他们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而冯愈则因冯鸾一案,饱受排挤。没了侯府做倚靠,只能勉强维持看似体面的生活。冯老夫人做主娶韩氏进门。有了韩氏的嫁妆,冯家置办宅院,买马买奴儿。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裕日子。 冯愈手里有了钱,时常请同僚吃酒听戏。那些非议他的声音逐渐淡去。 想起自家在冯愈身上花了那么多冤枉钱,韩氏觉得那时简直是被五通神附了身儿。叹口气,挥挥帕子暂且不去想从前的糟心事。 “当真。”韩氏郑重颔首,“有天晚上,冯愈在睡梦中道破此事。他提到一个叫陈浦的人。还说什么,已经给了他想要的东西,贪心反而坏事云云。 后来,我留意打听。发现陈浦……” 明珠接过话头,“陈浦是向朝廷告密的副将。”荣国公府一夕倾覆,陈浦下落不明。斥部花费数年功夫,却是一无所获。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韩氏惊讶,“你竟然知道?” 明珠弯起唇角,微微笑道:“来帝京前,必须得了解帝京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如若不然,必定惹祸上身。” “倒也是。”韩氏十分羡慕明珠能有景华真人这样的师父。事无巨细,她都为明珠考虑的特别周到。 “我之所以肯定冯愈参与此事……”韩氏皱起眉头,眸中满是对冯愈的鄙夷,“他在睡梦中数次向荣国公讨饶,还说自己罪该万死。” 不能因为冯愈几句梦话断言是他所为。 “如果属实,倒是可以利用此事助您离开侯府。” 韩氏脸上阴霾瞬间散尽,垂下眼帘,自语道:“只要能离开侍郎府,我情愿什么都不要,全给他们。我只想跟宝月团聚,守着她过日子。” 明珠莞尔一笑,“您必能达成所愿。” …… 第11章 关门落锁,保护贵客! 马车在位于慈恩大街的撷金阁门前停下。 “这是帝京有名的头面铺子。”韩氏提着裙子跨过门槛,梳着妇人髻的女掌柜笑脸相迎,“冯大太太,您有日子没来了。”视线投向明珠,恭敬行礼,“冯大姑娘安好。” 韩氏对女掌柜笑说道:“无需多礼。我们去楼上挑几件可心的。” 撷金阁拢共三层。一楼卖些小首饰,楼上专门用来接待贵客,提供免费的茶水点心。 明珠随韩氏上到三楼,方才坐定,女掌柜便改了称呼,“东家,这是账本,请您过目。” “娘,撷金阁是您的?”明珠诧异的看向韩氏。 韩氏含笑点头,“是我们的。” 明珠心中暖流涌动。以韩氏的精明不会看不出她利用冯大姑娘的身份,另有所图。但是韩氏却能以真心相待。 她必定不负韩氏。 女掌柜姓岑。因为她自己也有子女,所以对韩氏失去亲生骨肉的痛楚感同身受。明珠回来了,以前缭绕在韩氏眉宇间的愁苦统统不见了。 岑掌柜由衷为韩氏感到高兴。亲自沏好香茶捧到明珠面前,“少东家请吃茶。” 明珠接过茶盏,笑眯眯的道谢。 韩氏一手算盘,一手翻页,噼里啪啦算完账,点点头,“还是照老规矩,换成银票交给戴嬷嬷。” 岑掌柜应是。 “以后我会时常出府。”韩氏眉眼带笑,“你也没那么辛苦。” 撷金阁日进斗金,这盘生意当然得瞒着冯家所有人。从前韩氏借口去寺庙上香出来对账,顺便将画好的头面图样交给岑掌柜。两人见面大多是在城郊的天龙寺。往来不大便利。 “不辛苦。”岑掌柜诚恳言道。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尖利刺耳的惊呼声接连不断。 岑掌柜反应很快,一个箭步冲出去,高声嚷嚷,“关门落锁!保护贵客!” 说是保护贵客,实则是谨防贵客趁火打劫。好在每个雅间至少两名咨客伺候。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岑掌柜跑下楼,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狼藉,以及身着卫尉司官服的俊美少年,和他那双劲瘦有力的长腿之下,哭着求饶的闲汉。 “爷爷……爷爷饶命……”闲汉脸上又青又紫,两管鼻血汩汩流出。 少年收回长腿,拿出别在腰带上的杻锁套住闲汉的手腕和脖颈,薅住他的衣领将其提起来。 岑掌柜苦着脸走上前,“裘掌班,您这是……出公差?” 少年姓裘,名月季。人如其名,他那张俊脸比月季更加绮丽。 “嗯。”裘月季略一颔首,“这家伙扒人钱袋。巴巴儿追了他五条街才抓住。” “是、是啊?”岑掌柜盯着气不喘脸不红的裘月季。跑那么远都不累,甚至有种跑美了跑舒坦了的得意和畅快。“我们铺子里的损失,小的清点过后自会去卫尉司报备。您看需不需要命人跟小的一同清点?” 裘月季大咧咧的摆摆手,“不用。你算明白了就成。”用力推搡闲汉出门,还不忘呵斥,“那是人家孩子治病的救命钱。你个缺德玩意儿……” 撷金阁门口聚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其中夹杂两三个手握纸笔,不停写画的后生。岑掌柜扫了他们一眼,命人点算损毁的物什,又让咨客好生安抚受惊的贵客。 忙活的差不离,回来向韩氏回禀,“卫尉司抓贼,闯我们店里来了。我们损失不到二两银子。待会儿小的去卫尉司报备。核准之后就能赔。” 韩氏点点头,“赔不赔的无关紧要。前儿刚到了一批海蓝宝,你挑几块给姚指挥使送去。” 在帝京开铺子,没有靠山不行。从前韩家靠的是卫尉司姚广诚。但他那会儿还不是指挥使。韩氏父母离开帝京前,送上厚礼求姚广诚多多关照韩氏。 有他照拂,撷金阁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韩氏也得以在冯愈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岑掌柜点头称是。 韩氏见她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事?” “那个……《轻舟小报》的访事不知道又乱写什么呢。”岑掌柜有点犯愁,“刚才得有两三个聚在大门口,拿着笔又写又画,可忙活了。这要是坏了我们撷金阁的名声……” 闻言,韩氏也有点心烦,“随他们去吧。笔杆子掐在人家手里,漫说我们做不得主,就连府尹大人也只能受着。” 《轻舟小报》是裴七公子办的。说起这位裴七公子,那可是大有来头。他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是西宁侯。 前些日子,《轻舟小报》爆出府尹林梅与才女秦珍君泛舟湖上,还有惟妙惟肖的配图。令他二人瞬间成为坊间谈资。直至姚指挥使爱猫金丝虎一胎产下八子才把他们的风头盖过去。 现如今,帝京上下已经到了见访事如见蛇蝎的地步,唯恐避之不及。也难怪岑掌柜担心。 韩氏选了两套头面,又简单交代几句,和明珠一前一后走出雅间。两人下到二楼,正遇上佟祭酒的长媳于氏。 “冯大太太?”于氏略显诧异,眼波横扫看向明珠,不由得眼前一亮。这孩子太漂亮了,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韩氏带着明珠给于氏见礼。 “鹿鸣山的水养人。”于氏有三个儿子。做梦都想生个女儿。她见着漂亮小姑娘就喜欢的不行。从自己腕子上退下一只蓝水玉镯子给明珠戴上,明珠刚想推辞,于氏故意板起脸孔,“伯母给你的见面礼,收着吧。” 明珠去看韩氏,韩氏点点头,对于氏道:“小孩子不稳重,磕了碰了的多可惜。” “那怕什么的?磕坏了我再送一对给珠姐儿。”于氏性子爽利,人也大方。 清透的蓝水玉镯子衬的明珠皓腕赛雪。于氏抬起明珠的手腕放到韩氏眼皮子底下,“瞧瞧,这不比我戴好看多了?” 韩氏抿唇浅笑。于氏同样是商户女,可她比韩氏幸运得多。佟家虽是望族,却没有因此而轻贱于氏,不仅让她执掌中馈,阖族上下都对她礼敬有加。 这其中固然跟于氏待人接物周到细致有关,但也跟佟家家风脱不开干系。 好巧不巧在此处遇见,于氏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第12章 我把你的意思带到 “老祖宗自从见了琪姐儿后,就念叨着早早给淮哥儿定下亲事。”于氏面带歉然,“淮哥儿主意正。说什么也不肯。老祖宗拗不过他,又担心误了琪姐儿……” “琪姐儿的事都是老太太做主。”韩氏弯唇笑道:“等回去,我把你的意思带到。至于他们听不听得明白,我不敢保证。” 当年认下冯琪的事冯府没有声张,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各家也都是静悄悄的背地里传扬。 于氏不过是给冯老太太搭个台阶,让侍郎府脸上没那么难看。虽说她是商户女,却也做得佟家长媳。她对出身并不那么看重。她看重的是人品。 冯琪看似乖巧可人,实则过于伶俐。更何况当年冯老太太非得把冯琪弄进府里,这里头怕是暗藏不为人知的阴私。倘若娶冯琪进门,说不定还有麻烦在后头跟着。 于氏将个中厉害掰开了揉碎了说给老祖宗听。老祖宗只是老,不是傻。听明白了,觉得自己太过草率。也不再念叨给佟淮生定亲,张罗着凑人头抹牌去了。 “话带到就成。”于氏没有强求。毕竟两家仅仅是有那么点子意思。如果她递帖求见,上门去说这番话,伤的是佟家的脸面。更何况前儿老祖宗去天龙寺进香,并未邀请冯琪同往。是纪姨娘带着她去跟老祖宗“巧遇”,而非正式相看。 现在婉拒,正是时候。 韩氏歉然一笑,“你能明白就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于氏轻叹道:“好在珠姐儿回来了,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说着,目光慈蔼看向明珠。 多漂亮的小姑娘。于氏暗恨自己镯子戴少了。跟韩氏轻声说着话,走到楼下。方嬷嬷一只脚刚踏过门槛,瞧见韩氏身子不由自主的顿住,好像做坏事被抓包了似的。 “诶?方嬷嬷?”明珠眉头微皱,“祖母要定头面?”这是给她一套红宝石头面心疼了,打发方嬷嬷来定一套安慰安慰自己? 至于么? 方嬷嬷硬着头皮上前来给韩氏和于氏见礼。韩氏懒得问寿春堂的破烂事。方嬷嬷见过礼后,韩氏只说卫尉司抓贼,叮嘱方嬷嬷早点回去。便带着明珠去月满楼吃冰糖肘子压惊。 …… 俩人吃饱喝足,又去朱雀大街的胭脂铺子逛了逛。买回好些香粉香露。顺便又买了些糖果点心。 马车都快塞不下了,这才打道回府。 戴嬷嬷一脸焦急候在门口,“大太太您可回来了。” 原本心情舒畅的韩氏,听了这话立马不舒畅了,“出什么事了?” “茉姑娘下晌到了。映心堂那边还没收拾妥当,又找不见您和大姑娘。老太太解了二姑娘的禁足,让她陪茉姑娘说话。”戴嬷嬷小声嘟囔,“哪有他们这样的。昨儿来信,今儿人就到了。” 原本有些疲累的明珠闻听此言,立马精神抖擞。翦水秋瞳愈发透亮。 韩氏摆摆手,“算了。命人把车里的东西搬到映心堂。我和珠姐儿去老太太那儿。” …… 冯琪待冯茉不太热情也不算冷淡。两人吃着点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这些年,两家都是书信往来。 冯茉知道冯琪是养女,且一直由姨娘抚养,心里看不起冯琪,面上也是淡淡的,并不热络。她对刚刚回到侍郎府的明珠非常感兴趣。 冯茉和母亲赖氏出了南直隶,就听人谈论景华真人高徒竟是冯侍郎丢失多年的大女儿。 那可是能让太后赞不绝口的景华真人呐。倘若明珠愿意帮忙,她必能在帝京寻到如意郎君。冯茉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帝京。日催夜催,终于提前数日到在帝京。 为了显得不那么寒酸,来冯府前特意在成衣铺子买了套时新的衫裙换上。在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衫裙,略施粉黛的冯琪面前,她活脱脱就是个上门打秋风的乡巴佬。 冯茉轻轻扯起衣袖盖住腕间油绿的翡翠玉镯,那是祖母留给她的嫁妆,也是她唯一贵重的首饰。 可是,冯琪头上坠着珍珠的绢花,以及米粒大小,做工精致的红玉髓耳坠,把她的玉镯衬托的老气横秋。 冯茉脊背挺的笔直,按照祖母生前教她的仪态谈吐应对冯琪。 隔壁正堂,冯老太太跟赖氏二人说的倒是热闹,你来我往,反复试探。 “你舍得茉姐儿远嫁帝京?”冯老太太缓缓摇头,“母女二人相隔两地,牵肠挂肚,觉都睡不好呢。” 冯鸾拢共五个儿子。唯有长子是嫡出。赖氏嫁的是三子。倘若没有那桩秽闻,侯府庶子也能富贵一生。 赖氏重重叹息,“大哥大嫂只知道为自己的儿女谋算。在南直隶,茉姐儿嫁也是嫁给军户。她是我娇养长大的,受不得那份苦。” 听了这话,冯老太太暗自撇嘴。再怎样娇养也不是侯府千金,还指望嫁给王孙贵戚?赖氏简直是痴心妄想。 “帝京就这么点大。”冯老太太面露担忧,“当年那件事,不光入了耳还都入了心,岂会轻易忘记?茉姐儿的亲事……怕是难呐!” 赖氏诚恳言道:“还请您多多费心。茉姐儿的终身大事,全靠您帮忙周全。” 靠她?就算她豁得出去这张老脸,那也是为自己孙女谋划。冯茉嫁给谁,跟她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赖氏张口帮忙,闭口不提如何答谢。大老远的从南直隶到帝京除了不值几个钱的土产,什么也没有。 这不就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供她们母女俩吃喝还不算,还得帮她寻婆家? 冯老夫人兀自懊恼。难怪长子不愿招惹南直隶那边的亲戚。他们跟无赖没两样。 “我可不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冯老太太连忙摆手,“茉姐儿的亲事,你这个做母亲的哪能甩手不理?你啊……糊涂!” 她要是甩手不理,还来帝京干嘛?赖氏假装听不懂弦外之音,“多年不回帝京,人地两生疏。您可否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帮茉姐儿一次?” 冯老太太当然不会因为赖氏说几句好话,就把冯茉的婚事揽上身。 第13章 卫尉司小潘安 “老侯爷和大郎的父亲是从兄弟。我托大自称一声长辈。却也不能把手伸进你们府中,替茉姐儿做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冯老太太看向赖氏的目光满是慈祥,“你跟茉姐儿安心在府里住下,天儿暖和了,再回南直隶。” 已经暖和了。这不是摆明了赶她们走吗?赖氏暗恨冯老太太滴水不漏,却也无计可施。但她没有气馁。以茉姐儿的才貌,还怕钓不到金龟婿? 赖氏在心里翻个白眼。等着吧。她们总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到时候,她再不用低声下气的央求冯老太太。说不定反过来,冯老太太看她脸色! 把话挑明了,说开了,冯老太太暗暗松口气。她有点后悔没听冯愈的话。当年信阳侯府阖家迁去南直隶,她不该再跟他们来往。 冯愈劝过也恼过。可冯老太太就是想向曾经的高门大户,炫耀自己过的有多舒坦多惬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信阳侯府一朝败落。而她成了呼奴唤婢的冯老太太。跟别人比算不得什么,但是跟破落户比,那可是实打实的刺心。 冯老太太心思一转,又不后悔了。赖氏不就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来求她的吗? 这在从前想都不敢想。 念及此,冯老太太感到非常畅快。 珠帘脆响,韩氏和明珠走了进来。在明间说话的冯琪、冯茉紧随其后。 冯琪见到明珠有点小小的得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恨。明珠告黑状,搞得她被父亲禁足。这笔账,她或早或晚得跟明珠算个清楚明白。 若说冯茉在冯琪面前还能勉强撑起丁点体面,在见到明珠后,她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 原本以为明珠是皮肤黝黑的山野村姑。没想到,她居然白的发光。走进正堂的刹那,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说是蓬荜生辉也不为过。 冯茉自惭形秽,冯琪眼睛一瞬不瞬,紧盯着明珠腕上的蓝水玉镯子瞧。 在大晋,水玉是个稀罕物。因为不易得,格外金贵。明珠戴的镯子通体晶莹清透,内里像是有湖蓝色的水光涌动。一看就是上品中的上品。 大太太真舍得。冯琪轻咬下唇。 冯老太太也看见了。镯子戴在明珠手腕,把她本就赛雪的肌肤衬托的更加洁白。碍于赖氏在跟前,没有细问。 见过礼后,各自落座。 韩氏将冯老太太和冯琪的神情看在眼里,微微笑道:“我带珠姐儿去撷金阁,正巧遇见佟大太太。” 闻言,冯琪双颊泛起红晕。冯老太太笑的眉眼弯弯。 韩氏一指明珠的镯子,“这是佟大太太送给珠姐儿的见面礼。”声音轻柔,落入冯琪耳朵里却好似利刃。 她百般讨好佟家老祖宗,只得了个荷包和几句无关痛痒的夸赞。明珠倒好,出去转一圈,就有如此贵重的见面礼。 冯琪气的不轻,却也得强颜欢笑。在赖氏母女面前,她不能流露出丁点儿对明珠的妒忌或是不满。 冯老太太笑说道:“她也太客气了。珠姐儿还是个孩子,若是把这般金贵的镯子磕了碰了,不是辜负人家一片心意嘛!” “祖母说得对。”明珠抬起戴镯子的手晃两晃,“要不……祖母帮我收着?放您这儿绝不会弄坏了,弄丢了。” 赖氏眼珠子滴溜溜,在冯老太太和明珠脸上来回转。 要是镯子放在祖母这儿,那还不早晚都是她的?冯琪大气都不敢喘,紧紧捏着帕子。祖母快答应啊。 “你这孩子真是淘气。”冯老太太轻笑出声,“既是佟大太太送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仔细点戴。” 冯琪满眼失望,肩膀松松垮下去。 “我听祖母的。”明珠笑容灿烂,“蓝水玉贵重。母亲回礼也得回个不相上下的。”说着看向冯琪,“有来有往,方能常来常往。二妹妹,你说是吧?” 冯琪点头称是。 赖氏和冯茉对视一眼,弯唇浅笑。 冯大姑娘貌美如花,却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性子。借住在她的映心堂,须得小心谨慎才行。 “说起来,今天不宜出门。”韩氏惊魂未定似的,“裘掌班抓贼,闯进撷金阁。扰攘了好一阵。” 裘掌班……人送绰号“卫尉司小潘安”的裘月季? 冯茉竖起耳朵,不想放过任何跟裘月季有关的传闻。 冯老太太闷闷冷哼,“私窠子里爬出来的……”想说“脏货”,话到嘴边硬是咽下去,“没准儿他和姚广诚真就不干不净。” 卫尉司指挥使姚广诚年近四十,尚未婚配。甚至连通房丫头都没有。有关姚广诚断袖甚至不举等等流言传扬多年。一直未经证实。 “这种话祖母关起门来说说便罢。”明珠肃然劝道:“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会给父亲招祸。” 冯老太太吞咽一口,嘴巴比死鸭子还硬,“哪来的有心人。珠姐儿不要自己吓自己。” 明珠不置可否,瞥了眼冯老太太淡淡一笑。 冯愈就是冯老太太的软肋。更确切的说,是冯愈头上那顶乌纱帽,把冯老太太拿捏的死死的。 “考取功名才是正道。”冯老太太话锋一转,“裘月季读书不成,只能卖力气。” 冯茉虽没有见过裘月季,但也不愿冯老太太这般轻视他,“可裘掌班尚未及冠就能当上卫尉司掌班,也是很厉害的吧?” 冯老太太目光锐利,似是看透冯茉的小心思,却也并不点破,“相较裘月季,佟祭酒的长孙十六岁考中秀才,才是有出息,有前途。” 冯琪双颊绯红,羞涩的垂下头。 韩氏瞥了眼冯琪,对冯老太太道:“可不就是。佟大太太也说,淮哥儿誓要先立业再成家。这些日子埋首苦读,很是用功。” 闻言,冯琪猛地仰起头,难以置信的看向韩氏。 冯老太太微微颦眉,“佟大太太说的?” “是啊。”韩氏颔首,“淮哥儿主意正。就连佟家老祖宗也拿他没有办法。” 冯老太太抿起唇角,眸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赖氏咂摸出了点子滋味,眉梢动了动,暗自讥笑冯老太太痴心妄想。 第14章 她们太欺负人了 佟家虽是望族却并不古板,他们家娶媳妇并不看重门庭,而是更看重德行。琪姐儿低嫁兴许还能落个夫妻顺遂,嫁进佟家怕是害人害己。 赖氏眼风横扫看向明珠。至于珠姐儿……佟家庙小,装不下她这尊大佛。 如意算盘落空,冯老太太心情低落。 韩氏见状,知道她听入了心。暗暗松口气,带着赖氏母女离开寿春堂。 冯琪不肯走。韩氏也不强求。 正堂中,只剩祖孙二人。 冯老太太悠悠长叹一声,“帝京又不是只有佟家。”怜惜的望着冯琪,“来,到祖母这儿来。” 冯琪走到冯老太太面前,并没有挨着她坐下,而是跪坐在她身侧,两手搭在冯老太太膝头,扬起脸,楚楚可怜的与冯老太太对视,“祖母,佟大太太偏偏在……在她回府后婉拒……” 话中未尽的意思呼之欲出。这跟冯老太太的揣测不谋而合。 韩氏想把佟淮生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冯老太太暗骂韩氏愚蠢。明珠可以嫁的更好!韩氏还是眼皮子太浅。 “祖母自会为你做主。”冯老太太轻抚冯琪额发,“委屈你做了这么多年养女。在婚事上,断不会再叫你受屈。” 冯琪眼眶微红,摇着头道:“孙女不委屈。孙女明白父亲的苦楚。” “你能顾全大局,祖母甚是欣慰。”冯老太太又是一声长叹,“终归还是你父亲的官声要紧。他能平步青云,于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冯琪连连点头。 方嬷嬷撩帘进来,见她祖孙俩正说体己话,稍作犹疑走到冯老太太近前,“老奴在撷金阁撞见大太太。老奴没告诉她您给二姑娘定头面,大太太也没细问。但老奴瞧着,她和佟大太太像是在商量什么事,俩人很是亲密。佟大太太对大姑娘也是满心满眼的喜欢。” 闻言,冯老太太灵光一闪,“难怪佟大太太一出手就是蓝水玉镯子。” 这里头果然藏着事儿。 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冯琪眼角,将落未落,我见犹怜。 “她、她们太欺负人了!”泪珠簌簌往下掉,冯琪趴在冯老太太膝头,轻声抽泣。不大会儿的功夫,泪水就把冯老太太的裙子浸的濡湿。 冯老太太心疼冯琪,轻声安慰,“有祖母给你做主,谁敢欺负了你去?过些日子办宴,我再探探佟大太太的口风,便知她们有没有在背地里捣鬼。” 冯琪可怜巴巴的“嗯”了声。 …… 冯茉从进了映心堂的大门开始,眼睛就不够用了。 她在南直隶,跟姐妹们挤在一个院子里。一个小丫鬟伺候三个姑娘。早上梳头还得分个先来后到。 明珠拨了两个丫鬟伺候她们母女。对于冯茉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体面了。 赖氏暗暗叹口气。换作从前,光是大丫鬟就有四个。粗使丫头、做杂事的婆子、跑腿的小厮前呼后拥,名字都记不全。 由奢入俭难。 她在南直隶每一天都是煎熬。她断不能叫茉姐儿在南直隶成亲。要嫁就嫁帝京的官宦人家。这样他们还有重回帝京的可能。 赖氏不像冯茉那般看见什么都稀罕。面露歉然对韩氏道:“让您见笑了。茉姐儿初回帝京,太高兴了。” 明珠眼风横扫瞟向赖氏。 赖氏嫁给冯鹳不久,信阳侯就被抓下狱。赖氏娘家怕被牵连,劝她跟冯鹳和离。他二人正是浓情蜜意,难分难舍的时候。赖氏执意不肯,跟娘家断了往来。 她有情有义,却并没有换来冯鹳的善待。赖氏怀有身孕,冯鹳在外边眠花宿柳。惹回一身脏病,赖氏本就不宽裕,还得给冯鹳治病。可生孩子得请稳婆。没办法,赖氏厚着脸皮给娘家写信,讨来十两纹银。 从那以后,赖氏跟冯鹳就没什么情分可言。此番带冯茉来帝京,也是赖氏的主意。冯鹳压根不管她们母女俩死活。 赖氏在来到侍郎府后,一直放低姿态。却为了给没见过世面的冯茉挽回颜面,重新挺直腰杆。以母亲的身份向韩氏解释。 冯茉是她唯二翻身的机会。另一个是冯耀宗,也就是冯茉的弟弟。 韩氏笑说道:“活泼点好。” “是啊。”迎着将落的夕阳,赖氏脸上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做姑娘的时候就该活泼点。” 冯茉听见她二人对话,立刻收敛言行,目不斜视。 西厢房已经收拾妥当,下人将冯茉和赖氏的行李送过来。韩氏和赖氏简单客套几句,便带着明珠回到正房,冯愈已经等候多时。 见过礼后,冯愈面无表情的道声:“坐吧。”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韩氏和明珠刚刚坐定,冯愈撩起眼帘瞟了眼韩氏,很快便收回视线,盯着茶盏里舒展的叶片,淡声问道:“你们去撷金阁了?” “是。”韩氏看见冯愈就烦,尤其这两年,冯愈眼角的褶子越来越深,嘴角越来越往下坠,走路还总喜欢背着手,老态龙钟,暮气沉沉。 冯愈啜口茶,“遇见佟大太太了?” “是。”韩氏在心里翻个白眼。这是在家又不是在衙门。装什么装? 在冯愈看来,韩氏之所以问一句答一句,皆因她心虚。 “你身为当家主母,难道不知我想跟佟祭酒结亲?琪姐儿与淮哥儿年纪相当,品貌相当。这本是桩两全其美的好事。”冯愈挑眉看向韩氏,“你故意使坏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越长越丑倒也罢了,脑子也越来越不灵光了。韩氏深吸口气,“老爷,您听哪个杀千刀的乱嚼舌头?我何必为了个养女,背负毒妇的名声?您若不信,自己去问佟祭酒好了。我要是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说罢,韩氏在心里祝祷,各路神仙灵灵性性,直接轰死冯愈这个丑老头便罢,不要伤及花花草草,猫猫狗狗。 冯愈见她神态不似作伪,声音软和下来,“瞧你。我又没说你什么,何必赌咒发誓?” 明珠忍不轻笑出声,一脸娇憨的反问,“父亲不是说母亲故意使坏吗?” “我与你母亲说话……”冯愈板起脸孔,“你不要插嘴。” 第15章 贺一贺才行 明珠浓黑的长睫唿扇唿扇,低低“哦”了声。 “珠姐儿回来也该办宴热闹热闹。”冯愈撂下茶盏,好声好气的跟韩氏商量,“给佟家的几位姑娘下帖子。都是跟珠姐儿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多多走动总没坏处。” 这好哪是为了明珠?还不是给冯琪铺路?合着她出钱出力,给冯琪做嫁衣? 韩氏心里腻烦,面上不显,笑容温婉,一口答应下来。 见她乖顺,冯愈心情莫名愉悦,看向韩氏的目光多了几分柔情,“等琪姐儿出阁时,把你的嫁妆分她一半。公中再给她添补点。办的体面风光,外人也会夸你这个嫡母温良贤淑。”转而看向明珠,“珠姐儿也不要小气。你是姐姐,理应让着妹妹。” 冯琪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冯愈惦记她的嫁妆怎么分。韩氏隐在长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唇畔笑意愈发深了,“全凭老爷做主。” 冯愈暗自诧异韩氏居然这般听话,转念又想,皆因明珠回来,才把韩氏歪了的性子给扳正了。不由得对明珠更加和颜悦色,“你的亲事,我另有打算。”怕明珠听不明白,继续说道:“绝不会比琪姐儿差。你们母女俩尽管放心。” 韩氏脸上笑盈盈,心里把冯愈骂了个狗血淋头。忽而想到明珠提及的,纪氏和冯琪那对如出一辙的眼睛。再看冯愈为冯琪尽心谋好处的混账模样,不由得疑窦丛生。 冯愈觉得映心堂的茶,格外清香,用了半盏又续上半盏。明珠和韩氏陪他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天色渐渐暗下来。冯愈想了想,对韩氏道:“许久没吃棠梨院的饭菜,今晚去你那儿用饭。” 韩氏跟冯愈多年不曾同房。闻听此言,韩氏愕然的张了张嘴,有心推拒又不知如何开口。 冯愈以为她欣喜难耐,眉眼舒展,笑说道:“以后我抽空多陪陪你。” 您还是多去陪纪姨娘吧。韩氏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虚情假意,矜持的点头称是。 明珠暗暗为韩氏捏了把汗。暗自盘算待会儿给冯愈下点泻药让他整宿跑肚。正琢磨着把药下在饭里还是汤里亦或是茶水里。方嬷嬷满脸喜气的走进来,对冯愈道:“纪姨娘从晌午到现在吐了三回,您看……” 纪姨娘不止是吐,还闻不得肉味。她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癸水晚了五天整。 打发人去寿春堂,把症状这么一说。冯老太太觉得八成是有了。 冯愈并非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听了这话,立刻喜上眉梢,“赶紧请大夫去啊。”他又不会诊脉。跟他说那么多作甚。 方嬷嬷目的达到,扭脸就走。她来不是为了向冯愈请示下,而是冯老太太不想让冯愈在韩氏这里耽搁太久。 冯愈的心已经飞到纪姨娘那儿去了。但他刚说陪韩氏用饭,立马就走不是那么回事。 韩氏暗暗哂笑,柔声说道:“纪姨娘许是有了。府里添丁是天大的好事。您快去陪陪她。” “这……”冯愈面露难色,“那你……” “我有珠姐儿陪着。”韩氏颇为大度的催促,“您去吧。别让纪姨娘久等。” 冯愈微微动容,“我过去听听大夫怎么说,晚点去棠梨院。” 您可别来了。韩氏点点头。纪氏肯定会缠着冯愈。她不用担心冯愈去而复返。 …… 冯琪坐在床边的锦杌上,眉宇间难言喜色,“大夫说话就到了。您要是还想吐,就含一颗梅子。” 纪氏双眼明亮,面颊微红。前后吐了三次,身上有些乏力,但是这症状跟她怀琪姐儿时一模一样。所以她才命人去寿春堂而不是去棠梨院。 在老太太那儿过了明路,不管是不是有孕,韩氏都不敢暗中做手脚。 “佟家那边……”纪氏从薄被里伸出手,握住冯琪的手,“老太太和你父亲怎么说?” 冯琪弯起唇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父亲下衙回来,正巧撞见我在祖母跟前委屈的直哭。问明原委,他气哼哼的去映心堂了。” 闻言,纪氏觉得畅快,“哼,敢坏我女儿亲事,管叫她遭报应!” 冯琪更加得意,“吵吵闹闹远没有哭哭啼啼好使。遇事稳住,不要吵。祖母和父亲就吃这一套。” “你小小年纪就要费尽心思为自己谋算……”纪氏满眼心疼,轻叹道:“都怪我当年信了你父亲的话,让你作为养女进府。倘若当年揭穿你的身世……” 冯琪不愿听纪姨娘说这些,“揭穿倒是简单,父亲的名声可就彻彻底底毁了。没了名声,做不成官。哪有我们母女俩今天的好日子?” 纪氏眼睫轻颤,“你说的对。世上没有后悔药。已经这样了,我必定给你谋一桩好亲事,和体面的嫁妆。” “您这么想就对了。”冯琪把纪氏的手放进被子里,“您若是能给我生个弟弟,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等我嫁去佟家,还能反过来帮衬弟弟。” 纪氏轻抚平坦的小腹,暗暗企盼自己真的怀有身孕。 冯愈进到内室,见纪氏母女俩亲昵的喁喁私语,心弦被眼前这一幕轻轻拨动。他亏欠纪氏母女俩太多太多。 冯琪赶忙起身给冯愈让座。 冯愈笑说道:“你坐吧。”撩袍坐在纪氏枕边,手指梳理着纪氏的鬓发,轻声细语的跟她说话。 他二人向来恩爱,冯琪见惯不怪。 冯愈简单问了两句,也觉得纪氏有了。心里隐隐期待,又怕空欢喜一场。兀自忐忑的当儿,大夫来了。 诊完脉,大夫手捻胡须,笑说道:“恭喜大人,姨娘是喜脉。” 冯愈喜出望外。命人包了五两银子,送大夫出去。 纪氏却是心事重重,“要不要再请大夫看仔细些?”她多年未有身孕,突然有了,好像做梦似的。不多看几个大夫,心里终归不踏实。 冯愈哪能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天晚了,等明儿再请大夫。”说着,绕到屏风后换寝衣,扬声对纪氏道:“我哪也不去,就守着你。省得你睡不踏实。” 冯琪掩唇轻笑,忙不迭避出去。身后传来冯愈因欣喜而略显高亢的声音,“先不慌着洗漱,给我热壶酒。此等喜事,得贺一贺才行。” …… 第16章 姚指挥使生气啦 纪姨娘的雅园一直热闹到半夜。翌日一早,又请来三四位大夫。无一例外,都是喜脉。 这一胎得来不易。冯老太太命人仔细伺候纪氏。 赖氏得了信儿,去冯老太太跟前说了一大车好听话,把她哄的心花怒放。冯茉也十分乖觉,直说这个弟弟日后必定有出息。美得冯老太太拿出一对鎏金镯子给冯茉。 明珠从旁看着,笑而不语。就先让冯老太太乐呵着。 韩氏惦记着卫尉司那边。也不知岑掌柜给老姚送去的海蓝宝,合不合他眼缘。冯老太太见韩氏心不在焉,似笑非笑,话里有话,“大郎本就子嗣不丰。现而今纪氏有孕,不能伺候。你啊,多关心关心大郎。说不定明年能给珠姐儿再添个弟弟。” 添他个大头鬼啊。她可不愿意再给冯愈生孩子。韩氏微微垂下头,遮掩眸中厌恶。 冯老太太以为她害羞,便也不再多说。 出了寿春堂,韩氏深吸几口气,低声嘟囔,“恶心死人了。” “您且忍一忍。”明珠挽着韩氏的胳臂,“既然我答应您搅和的他们鸡犬不宁,就一定说到做到。您准备好瓜子看戏就成。” 韩氏轻拍明珠手背,“好好好,咱们这就买瓜子去。” 俩人说话声音很小,落在后边的冯茉只听到买瓜子,忙不迭凑上来,“明珠妹妹,我还没逛过帝京,你们出去买东西,带上我行吗?” 明珠刚想婉拒,就见崔嬷嬷快步走向她。在外人看来,崔嬷嬷气定神闲,可是明珠一看就知道崔嬷嬷必定有重要的事跟她说。 明珠笑眯眯的问,“茉姐姐想买什么呢?帝京什么都贵,一定得多带银子才行。” 冯茉姓冯,占便宜也应该去占冯家的便宜。跟她们姓明的和姓韩的有什么关系?找冯老太太或是冯愈去啊。再不济去找冯琪也行。 冯茉想起昨晚躺在暄软的褥子上,五味杂陈的复杂心情。她唯恐自己粗糙的手指刮坏了幔帐,又怕自己头发爱出油,弄脏被子。翻来覆去整宿都没睡好。 即便已经身在帝京,可她仍然觉得自己离帝京很远。她迫切的想要出去看一看,走一走。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她内心的不安和忐忑。 冯茉欲言又止,满脸为难的搓弄帕子,偏头去看明珠。明珠已经和崔嬷嬷在一旁僻静处窃窃私语。 崔嬷嬷将斥部刚送来的消息捡紧要的说。明珠听罢,惊喜不已,“看来用不着我出力,冯愈自己搅和自己就足够了。” 扭脸看向冯茉,浅笑盈盈朝她招招手。 冯茉稍作犹疑,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她想好了,就是逛,不买。 “我刚回帝京,祖母还没给我发月例银子。”明珠苦着脸,压低声音,“你看这样行不行。买一包瓜子。咱俩一人一半?” 啊?明珠妹妹也很穷么?冯茉眼角余光瞟了瞟韩氏。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虽说是母女,但不是自小抚养,终归情分差点。冯茉觉得明珠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样风光。点着头道:“好啊,好啊,都听你的就是。” 崔嬷嬷在一旁无语叹息。不是她说大话,姑娘可能是帝京未出阁的贵女里头最有钱的了。别说买一包瓜子就是买十个八个炒货铺子也买得起。撩起眼帘看一眼不胜感激的冯茉,崔嬷嬷暗自摇头。姑娘把她卖了换钱,她还得夸姑娘会做生意。 真是替她愁得慌。 赖氏借口昨晚没睡好,没有跟韩氏一起出门。她把冯茉叫到边上,细声叮嘱。冯茉非常听话,一个劲儿点头称是。 明珠也在跟韩氏咬耳朵。她把崔嬷嬷所言,和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韩氏眉头微皱,思量片刻,问她:“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有什么要紧?您就当出去散心。”明珠朝她顽皮的挤挤眼睛,“我给您买瓜子磕着玩。” 崔嬷嬷无语望天。好嘛!一包瓜子分三份?还没小家雀一顿早饭多。要不她给姑娘买个炒货铺子算了。 别的不说,瓜子管够。 韩氏被明珠逗笑了,“我得去趟撷金阁。昨儿的事,不知岑掌柜办的怎样。” “那就先去撷金阁。”明珠扭脸招呼冯茉,“茉姐姐,能走了吗?” 冯茉赶紧应了声是。 上了马车,冯茉的眼睛又不够用了。她从没见过用缂丝做的大引枕。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富贵荣华啊?能不能让她也跟着掺和掺和? 冯茉顿时跟霜打的小白菜似的。蔫蔫的不想说话。 明珠心里有事,也不想说话,从暗格里取出一盒卤好的鸭舌头。跟冯茉分着吃。 卤鸭舌的味道太好了。冯茉一边吃一边暗暗叹气。她从小立志嫁到帝京,带着娘和弟弟离开南直隶,离开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爹。 可是,身处帝京。她忽然有点舍不得南直隶了。 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熟悉的。不像帝京,热闹繁华。唯独她被隔绝在外,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融入。 小姑娘的坏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在看到三层高的撷金阁时,冯茉露出灿烂的笑容。 谁不喜欢头面铺子啊? 冯茉立刻忘了刚刚还在伤春悲秋。紧紧握住明珠的手,“我什么都不缺。看看就好。” 俩人没去雅间就在楼下试簪子试耳环。 岑掌柜在见到韩氏来了,长长松口气。到在雅间,给韩氏沏茶拿点心,安排妥当才开始抱怨,“姚指挥使不高兴了。” “他嫌我们去卫尉司报备了?”韩氏蹙起眉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呐。更何况还有《轻舟小报》的访事盯着。不去报备凭白惹人猜疑。” “不是!”岑掌柜想起姚广诚那张面无表情的臭脸,仍旧心有余悸,“姚指挥使说最近不太平,来往帝京的路上有人劫道。您接大姑娘回府,应当跟他说一声。他派几个小番子暗中护着,准保不会出事。” 啊?小番子竟能当成镖师用?老姚也没跟她说过啊。 “这人真够古怪的。”韩氏哭笑不得,“他喜欢你送去的海蓝宝吗?” “喜欢。”岑掌柜笃定道:“爱不释手呐。” 第17章 冯侍郎清廉 韩氏放下心来,“喜欢就好。” “对了。”岑掌柜差点忘了件事,“昨儿方嬷嬷来定头面。说是给二姑娘的。” 这是生怕委屈了冯琪。 韩氏不禁想起明珠跟她说的,兴许冯琪是冯愈的亲生女儿。照此看来,九成九就是了。但等明珠查明白。她这颗悬着的心,也就彻底死了。 韩氏深吸口气。不管冯琪是谁的种儿。她都要跟冯愈和离。从前她给冯愈花的那些个真金白银得想办法拿回来。即便拿不回全部也没关系,能拿多少是多少。只要心里这口气顺了就成。 “东家,您别上火。”岑掌柜递给韩氏一张银票,“小的照市价多收了三成。这是多出来的银子。您拿去买点心吃。” 人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做买卖全凭一张巧嘴。岑掌柜不但多收了银子,还把方嬷嬷哄得嘴都合不拢。 韩氏眉头立刻舒展,由衷夸赞,“真有你的。”银票又给推回去,“晌午叫一桌上等席面。正是吃鲥鱼的季节,大伙儿都尝尝鲜。昨天忙的脚不沾地,辛苦他们了。银子不够就从公账走。不用替我省钱。” 岑掌柜含笑应是。 “卫尉司什么时候赔银子?”韩氏抿了口茶,“你去卫尉司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个口信。” “说是等主事统一报到姚指挥使那里。姚指挥使过目之后戳了印,再由主事一笔一笔发下来。”岑掌柜有点纳闷。东家不是说不着急么?怎么今天就等不得了?要不待会儿去催催? “你下晌去一趟卫尉司。”韩氏略作思量,继续说道:“去问一问姚指挥使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见他。” 冯愈大小也是个三品官。她一个商户女,想要与之和离,没人襄助怕是不成。这些年她送老姚不少好东西。老姚应该会帮忙。 “成。”岑掌柜知道韩氏必定有事求姚指挥使,“等姚指挥使那边给了准话。我借着送头面的引子去一趟侍郎府。” 两人正说着话,楼下传来尖利的惊叫声。 又、出事了? 岑掌柜这般想着,箭步冲出去,扬声高喊,“关门落锁!保护贵客!” 这一天天的,就没个清闲时候。 风儿似的冲到一楼。挑选首饰的太太姑娘们惊魂未定缩在墙角。明珠和一个身材高挑,略显魁梧的妇人合力将仰躺在地的中年壮汉捆绑起来。 岑掌柜耳朵嗡嗡的。她家姑娘动手了? “出什么事了?”岑掌柜问道。 魁梧妇人抬起头,“卫尉司办案。”嗓音低沉,听着莫名熟悉。 “裘、掌班?”岑掌柜盯着妇人看了又看,确定是裘月季男扮女装,不由得有些着恼。 好嘛!抓贼就抓贼,怎么非得可着撷金阁一个祸害?每年孝敬姚指挥使不少好东西,他就不能给手底下人通通气? 明珠从地上捡起一块脏了的帕子塞在壮汉嘴里,对裘月季道:“嘴巴堵严实喽。《轻舟小报》的访事在外边盯着呢。要是这小贼瞎嚷嚷几句颠倒黑白的浑话,卫尉司就有的烦了。” 裘月季微微愣怔。 这谁家姑娘啊?不但帮他抓贼,帮他递绳子绑贼,还想的如此周到。眼角余光扫了扫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娇滴滴的太太姑娘们。再看明珠觉得格外顺眼。 “多谢。”裘月季本就浓黑的眉毛特意描的更黑,脸上的脂粉因为出汗已经花了。唇上点的口脂顺着嘴角蹭出一道长长的斜杠,差一点点挨着耳朵根。 穿着女装,行动有些不便。裘月季把手伸进领口掏出两个白面馒头,另一只手推搡壮汉,呵斥:“老实点!”边往外走,边对岑掌柜道:“您点算一下损失,去卫尉司报备即可。” 岑掌柜答应一声,“行嘞。您忙您的。回头我去卫尉司。”正好她得去找姚指挥使,顺便就把事儿办了。 冯茉脸色煞白,眼睛却晶晶亮亮,望着裘月季的背影,小声嘟囔,“那就是裘月季啊?长得真好看。” 明珠瞥她一眼,声音淡淡,“长得再好看也与你无关。从胸脯子里掏出俩大馒头,可不是一般人。” 南直隶没有少年郎吗?眼皮子浅成这样。什么歪瓜裂枣都能瞧得上。 闻言,冯茉认真想了想,点着头道:“明珠妹妹说得对。”从小娘就告诉她,一定要嫁读书人。 像裘月季那样舞刀弄枪,男扮女装塞馒头的肯定不行。 裘月季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明珠原本的部署。她不确定受到惊吓的冯茉还愿不愿意一起去买瓜子。 要是少了冯茉,这场戏终归差点火候。 她二人说话的当儿,岑掌柜命人收拾残局,自己亲自向客人们致歉,并送上银戒指作为赔礼。冯茉和明珠也一人得了一个。冯茉高高兴兴戴上,“你看,我这个是茉莉花的。” 撷金阁的小首饰工艺也相当精湛。一支盛放的茉莉花首尾相接,围成一圈,戒口是活口的,多粗的手指头都能戴。 给明珠的则是一支含苞待放的莲花。 “我们去哪买瓜子?”冯茉苍白的面色有了红晕,轻轻握住明珠的手,“买完瓜子能在街上转转吗?” 明珠满口答应,“行啊。我们边嗑瓜子边看景儿。看够了再回去。” …… 人逢喜事精神爽。 纪姨娘突然有孕,冯愈自然心情大好。在衙门里不管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同僚只当他找回亲生女儿所以高兴,也没多嘴去问。 工部近来太忙了。就连门倌一天到晚都不得闲。 给皇上修瑶台,那肯定得用最好的材料。这些日子,石商和木商都快把工部的门槛踏平了。谁要是能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够吃一辈子。 近来冯愈借着和石商木商打交道的机会,把自己铁面无私,廉洁奉公的名声传播的更广更远。甚至有次大朝会,庆和帝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赞冯愈不收贿赂,是真正办实事的能吏。 因此,冯愈在工部口碑极佳,就连看门的大黄狗见了他都要竖起大拇指,汪汪一句,“冯侍郎清廉。” 第18章 甜水井胡同出大事了! 就在刚刚,冯愈义正言辞的拒绝一名想要送他银票的木商。 那商人才到帝京,没摸清门路就贸然行事,碰钉子没人可怜。甚至还有同僚安慰冯愈,“您别生气,他就是个戆货。可着整个帝京,谁不知道您洁身自好。” 冯愈谦逊浅笑,“不敢当,不敢当。”将处理好的公文交给下属,又叮嘱几句,说是带妻女去吃月满楼的冰糖肘子,晚些回来。 同僚羡慕不已。 现如今的冯侍郎可说是春风得意。但等修好瑶台,没准儿人家就是冯尚书了。 冯愈临走前,换了身半新不旧的道袍。银簪簪发,不像三品大员。倒像是教书先生。坐着自家马车,往月满楼驶去。 然而,车子经过月满楼正门没有停下,直行拐弯,进了甜水井胡同。 月满楼对面,飘散着浓郁果香的炒货铺子里,传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诶?那不是表叔的马车吗?” 在南直隶的时候她就特别羡慕别人家有车有马。所以,来到帝京之后,她格外关注侍郎府的马车。 明珠没想到冯茉居然认出冯愈的车子,踮起脚尖,顺着冯茉的视线看去,“还真是。”眉头微蹙,“父亲说今天有饭局,不用给他送饭……”声音渐渐低沉,片刻后,莞尔笑道:“许是去同僚家里吧。” 冯茉没有多心,明珠又让人包了些炒豆炒花生,丁零当啷好几个小袋子在手里提着,会了钞,和冯茉往外走。 冯茉有些不安。说好了只买瓜子,结果买了一小堆。表婶会不会絮叨?她哪怕多花一文钱,娘都要念半天呢。 “走吧。”明珠朝冯茉甜甜一笑,“车里有热水,我给你调蜜水喝。” 冯茉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跟上明珠的脚步。 马车好巧不巧停在甜水井胡同口。韩氏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冯愈在门口有棵大槐树的那家门前下了车。开门的是个粗使婆子。 明珠告诉她,那里边住着个扬州瘦马。姿容出众,温柔小意。很得冯愈欢心。究竟此事是否属实,很快就能见分晓。 韩氏并没感到失望或者伤心,心里隐隐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冯愈当众出丑。不得不说,明珠太会安排了。嗑着瓜子瞧热闹真能美死个人。 正琢磨着,明珠和冯茉回来了。进到车里坐定。明珠张罗着分瓜子,调蜜水,尝炒豆,忙活的不亦乐乎。冯茉根本没注意到车子仍旧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走水啦!走水啦!”尖锐的叫声令人心惊。 “啊?走水了?哪儿呢?哪儿呢?”明珠撩开车帘,探出头去张望,“呀!那儿呢!”撤回身子,指向那棵大槐树,“就他们家。”定睛细看,颇为疑惑的“咦”了一声,“那不是父亲的马车吗?” 冯茉顺着明珠的手指望去,院门“哐当”一声打开,胡子冒烟的冯愈慌里慌张跑出来,娇滴滴的小娘子鬓发散乱,紧随其后。 车夫麻利的跳下车,甩开大步过去,双手不住拍打冯愈颔下腾腾冒烟的胡子。说也奇怪,他不拍还只是冒烟,接连拍打几下,居然蹭的燃起火苗,连带烧着了头发。 “哎呀,老爷,老爷……”小娘子带着浓重的广陵口音,软软糯糯很是悦耳。鞋弓袜小,一脚踏空,整个人扑倒在地,连声呼喊,“老爷,奴家摔了,好疼……” 冯愈已是自顾不暇,抱着脑袋在地上直打滚。街坊四邻闻声而出,有热心肠的提水兜头兜脸浇下去,“呲啦”一声,火灭了,烟也不冒了。 人得救了,屋子里的火还在烧。好在附近就有望火楼,铺兵拿上一应物事,狂奔而来。一起往这儿跑的还有《轻舟小报》的访事。 “好好的怎么就着火了?” “为何身上哪哪儿都没事,就胡子和头发有事?” 访事训练有素,一路跑来不喘不累,迅速找到事主,问出关键所在。 冯愈坐在地上头也不抬,似是没有听见访事问话。访事莫名觉得这个满脸焦黑的人有些眼熟,盯着冯愈仔细辨认。 车夫用宽阔的后背挡住冯愈,对访事道:“我家主人受到惊吓,还望您多加体谅。”帝京没人敢得罪《轻舟小报》,把他们惹毛了胡写乱写可就彻底完了。 访事嘴里应承“好好好”,避开车夫,往冯愈跟前凑了凑,“请问您贵姓?您住这还是走亲访友?” 冯愈不做声,抬手用烧出窟窿眼的衣袖遮住半张脸。 访事更加好奇。这人到底是谁啊?抬起眼帘看向坐在台阶上嘤嘤直哭的小娘子。看她那副做派就不是良家子。 难道是私娼? 访事眼睛一亮。私娼好!香艳刺激,读者喜欢呢。 春季畅销榜首非他莫属。榜首有十两赏银。访事愈发卖力,“那位小娘子是您的红粉知己吗?您与妻子是否早就相看两厌?她知道您与人私会吗?您回去后如何向她解释?亦或是,您早就懒得向她解释?请您谈一谈好吗?” 冯愈一边躲避访事追问,一边用双臂撑起身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帝京。 “父亲!”明珠拨开人群跑向冯愈,“您不是说有饭局吗?怎么会……”在冯愈身边站定,偏头看向哭泣不止的小娘子,目中疑惑瞬间化为难以置信、愤懑和无声的控诉。最终亲情占了上风,明珠收回视线,垂首望着冯愈,“您伤的重不重?” 访事脑海中灵光一闪。他认得她。冯侍郎走失十年的亲生女儿,景华真人高徒,冯明珠。 作为访事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但需要了解帝京动向,帝京之外发生的大事小情也得熟悉。 冯明珠没回帝京前,与景华真人在外游历。他们报局有专供访事参阅的文档,其中就有对景华真人师徒样貌的描述。 所以,眼前这位烧猪头一样的大人是冯侍郎。那边嘤嘤嘤直哭的,是冯侍郎的外室? 得嘞!春季畅销榜首稳了!十两雪花银到手,明年可以安心读书了。 访事心花怒放。冯愈却是心如死灰。他从地上爬起来,撂下一句,“回去再说!”便由车夫护着钻进车里。 明珠唇角抑制不住的微微扬起。眼中却是对冯愈的失望和痛心。命人将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一并带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侍郎府。 …… 第19章 必须争必须抢 寿春堂里一片死寂。 冯老太太坐在上首,胸膛起伏不住喘着大气。冯愈的胡子烧没了。头发烧至齐肩。绾不成发髻,用头绳束在脑后。脸上上了烫伤膏,锃光瓦亮更像是个刚出锅的卤猪头。 “把这个脏东西带回来作甚?”冯老太太愤愤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娘子。 “她、她叫娟娘。”冯愈吸了几口浓烟,嗓音嘶哑,“不是脏东西。” 闻言,冯老太太气得倒仰。 韩氏捏着帕子默默垂泪。纪氏两手捧着平坦的小腹,恨不能一口活吞了娟娘。 明珠站在冯愈身侧,怯生生的开口道:“祖母容禀。不带回来不成的啊。《轻舟小报》的访事在那问东问西,要是把她撇下,谁知道会不会胡乱攀咬?倘若父亲受她连累,岂不是得不偿失?” 冯老太太心里那口气稍稍顺了点,“你说的对。”扭脸看向冯愈,“到底怎么回事?”手指着娟娘,“她是打哪来的?你又为何会烧成这副模样?” “她……”冯愈嘴唇在动了动,欲言又止。 明珠低声提醒,“父亲,事已至此,您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说清楚,说明白,也让祖母消消气。” 直到这会儿,冯愈仍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娟娘和甜水井胡同的那个宅子,是与他交好的木商老曾送的。 算起来,差不多有大半年光景。早在庆和帝想要修建瑶台之前。所以,冯愈已经选定老曾供应木材。但等适当的时候报上去。 至于为何着火…… 冯愈摇头轻叹,“意外啊,都是意外!” 老曾送他二两金丝烟并一支金烟杆。他放到甜水井胡同。今儿想着拿出来尝尝,哪成想点烟点到胡子上去了。把他吓的手忙脚乱,随手拿起手边的巾子扑火,可这火越扑越旺,就连屋子也跟着烧起来。 明珠在心里给莫管事竖起大拇指。这把火放的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回头她得好好夸一夸老莫。 冯老太太听罢,轻抬下颌,指了指娟娘,“与她无关?” “无关。”冯愈挺起腰杆,“当时娟娘正在给我准备饭菜。” 娟娘仰起头,满目含情的望着冯愈。冯愈回给她一个“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眼神。 冯老太太不是傻子。眼见得冯愈一心护着娟娘,心知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那她……你想如何处置?”冯老太太瞟了眼韩氏,又看看纪姨娘,“既然进了府,就不好再送出去。” 纪姨娘猛地抬起头,与冯老太太目光相触的刹那,缓缓垂下头。她没有资格说不。甚至就连韩氏也不能违逆冯老太太的意思。 然而,冯愈却说,“不行!娟娘不能留下。” 倘若纳了娟娘,辛苦积攒的好名声,岂不是一朝尽丧? 不行,绝对不行! 娟娘无声垂泪。 明珠轻轻摇头,微微蹙眉,“《轻舟小报》的访事一个个虎视眈眈。您把娟娘放外边,更让人担心。” 又是《轻舟小报》,烦死了! 冯愈唇角抿成一字。 冯老太太瞥了眼冯愈,转而看向韩氏,“你的意思呢?” 韩氏略作思量,对冯愈道:“老爷纳了娟娘就是。我看她也是好生养的。兴许用不了多久,府里又能添丁。” 纪姨娘低头看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眼眶微微泛红。 冯愈不置可否,闷闷“嗯”了声。 韩氏想了想,继续说道:“雅园宽敞阔亮,让娟娘住过去。正好跟纪姨娘做个伴。” 纪姨娘一听就恼了,“她怎么能……”话未说完,感受到明珠向她投来的冰冷似刀的目光,纪姨娘向明珠看过去,明珠面沉似水,眼神中充满警告。她立刻想起明珠说过的,她就是个解闷的玩意儿。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嘴唇嗫嚅数次,余下的话最终硬生生咽回去。 见她乖觉,明珠弯起唇角,对韩氏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 候在门外的冯琪,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祖母质执意不放她进去,说是有些话未出阁的姑娘听不得。 为什么冯明珠能听? 冯琪怨气满腹无处撒,手指用力绞弄帕子。她不但对冯老太太有怨,对冯愈也有。头发胡子都烧没了,居然顾不得请大夫。非得带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起来到寿春堂。 大太太和冯明珠对此讳莫如深也就罢了。冯茉也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半点口风不漏。 越是不说,就越是大事。那个女人八成不是良家子。 冯琪心乱如麻。姨娘刚有身孕,父亲就急不可耐的迎新人入府了?明明他昨晚还对姨娘呵护备至。 说变就变了? 冯琪担心纪姨娘说错话的当儿,身后的雕花木门突然开了。 冯愈率先走出来,冯琪赶忙迎上前,关切的唤声,“父亲。”冯愈脚步不停,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冯琪望着冯愈大步流星,渐渐远去的背影几不可闻的轻声叹息。转头看到眉头深锁的韩氏和面无表情的明珠,稍作犹疑,给韩氏行礼,“母亲。父亲伤势严重么?” 胡子没了,头发剩一半,脸又红又肿。都不像个人了。真的没事吗? “无甚大碍。”韩氏心不在焉的摆摆手,轻抬下颌,指指和纪氏一同走出来的娟娘,“那是钱姨娘,以后跟纪姨娘住在雅园。” 冯琪听了这话,耳朵嗡嗡的。 果然跟她所想差不离。父亲纳了新人。冯琪对冯愈大失所望。 明珠见冯琪像是掉了魂,暗自偷笑着低声喃喃:“父亲为《轻舟小报》心烦,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能替他分担分担就好了。” 冯琪眼帘微颤,把头扭向一边。表面看似没有听到明珠所言,心里拿定主意。钱姨娘也就十六七岁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不仅长得美,身段也窈窕。纪氏跟她站在一起,就像两辈人。 倘若钱姨娘生下一子半女。纪姨娘怕是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一直以来,她在冯愈和冯老太太面前都是乖巧柔弱的。因为她是冯愈唯一的女儿。只要做好女儿的本分就已经足够。大太太的一切都是她的。她不需要争抢。 明珠回来之后,她不能继续乖巧柔弱了,必须争必须抢。否则,她什么都得不到。 …… 第20章 我不稀罕! 留下娟娘,冯愈却高兴不起来。《轻舟小报》把他和娟娘的事抖搂出去怎么办?他辛苦经营的官声岂不是一朝尽丧? 冯愈看向靶儿镜里,面目全非的自己。不由得心生焦躁。今天告假,明天呢?他总不能躲在府里哪也不去。 可若是顶着这张鬼见愁的丑脸,怎么上衙?就没有什么灵药,让他一夕恢复如常? 心烦意乱之际,有人叩响书房的门。 冯愈不耐烦的扬声道:“我谁都不见!” “父亲,是我啊,琪姐儿。”冯琪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您饿了吧?我给您煮了碗馄饨。您多少用一点,好不好?” 冯愈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阖府没一个关心他饿不饿。除了琪姐儿。 “进来吧。”冯愈放下靶儿镜。 冯琪推门进来,鲜肉馄饨的香气直往冯愈鼻子里钻。冯愈拍拍干瘪的肚子,对冯琪道:“你有心了。” “这是纪姨娘亲手包的。”冯琪把馄饨放到冯愈面前,“我拿去灶间煮了,送来给您。纪姨娘怀着身孕,闻不得灶火味。” 冯愈心里暖意融融。纪氏一直当他是头顶的天。可他却伤了纪氏的心。 “钱姨娘住在雅园是你母亲的意思。”冯愈拿起羹匙,舀起一颗馄饨,“我觉着不大合适。但她固执己见。我的话,她听不进去。” 冯琪知道冯愈是在睁眼说瞎话。若是没有他点头,钱氏想进雅园都难。 “不碍的。”冯琪莞尔笑道:“有人陪纪姨娘说话解闷挺好。” 冯愈赞赏的点点头,“你们母女俩通情达理。” “您尝尝馄饨合不合您口味。”冯琪将一并拿来的陈醋和细盐往前推了推,“要是不合口味,您自己再调一调。” 如此周到,冯愈心里熨帖。风卷残云一般,吃了馄饨。热食落肚,心情好多了。 冯琪轻声问道:“父亲是否在担心《轻舟小报》乱写瞎写?” 面对冯琪关切的目光,冯愈缓缓点头,“不仅如此,还有钱姨娘的来历,也是见不得光的。”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冯琪已经打探清楚。钱姨娘是木商送的。据车夫说,这大半年的功夫,冯愈和钱姨娘已经到了难离难舍的地步。冯愈经常借口有饭局,偷偷跑去甜水井胡同与之私会。 还有那个《轻舟小报》的访事,问的全是冯愈不能向外人言的难题。 冯愈说完才猛然察觉这种事不应该告诉天真可人的冯琪。告诉她也没用。她一个遇事只会哭的小姑娘懂什么呢。 “你回去吧。”冯愈端起茶盏,吹散飘在水面上的浮叶,“这些事不用你管。” 冯琪一反常态,表现出坚毅刚强的一面,“您为何不去求西宁侯卖个人情?裴七公子必定不敢忤逆自己的父亲。”她听纪姨娘提及,冯愈和西宁侯裴玄子少年时交情匪浅。后来不知怎的,两人不再往来。何不趁此机会重修旧好。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么? 霎时间,冯愈觉得冯琪有些陌生。在他印象中,这个女儿温和柔顺。她什么时候变得有主意了? 冯琪迎上冯愈审视的目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反之亦然。女儿为父分忧,此乃孝道。” 闻言,冯愈微微动容。 “其实,以父亲才智,怕是早就想到解决的办法。”冯琪赧然浅笑,“女儿斗胆班门弄斧,还请父亲莫嫌女儿见识浅薄。” 冯愈觉得自己从前低估冯琪了。她不但不比明珠差,孝心反而远超明珠。可惜冯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想的太简单了。 “您与西宁侯曾是至交好友。他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不会不帮这个忙。”冯琪轻声细语的说着,冯愈撩起眼帘,瞥了瞥冯琪,“你的意思我晓得了。你先回吧。” 裴玄子为人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信阳侯残害明云事发,裴玄子就跟冯愈不再往来。有时偶尔碰到面,裴玄子对他也是视而不见。 冯琪为他分忧的心是赤诚的。可是,出的主意实在不怎么样。 裴玄子见都不会见他,更遑论为了他向裴晏施压。毕竟人家是父子。他和裴玄子的那点情分,早就耗尽了。 冯琪不甘心,还想再劝,“女儿听说,长公主正在为裴七公子物色世子妃。父亲不为自己,也该为女儿着想。” 大太太明摆着不想让她嫁进佟家,那她何不另觅佳婿?帝京又不是只有一个佟淮生能嫁。 话音落下,冯愈唇角微坠。他还以为冯琪孝心可嘉。却没想的,她从头至尾都是为自己谋算。什么为之计深远,反之亦然。说的好听! 冯愈板起又黑又肿的脸,颇为骇人。冯琪吞了吞口水,“女、女儿告退。”脚步仓皇,出了书房。 冯琪走后,冯愈一动不动坐在太师椅里,思量对策。 与此同时,莫管事到在西宁侯府,递上拜帖。 裴玄子弯弓搭箭,瞄准百步开外的靶子,愤愤不平的说:“老于巴巴儿送来那么一小碟素肉脯,说是给我尝鲜。其实他就是故意显摆!” 长公主一身戎装,英姿飒飒。 “你别把他想的那么坏。” 裴玄子闷闷冷哼,松开手指,羽箭离弦,正中靶心。卡在胸口的那股郁气稍有疏散,“他就是坏,蔫儿坏!当年我跟他二人合力将那孩子带出帝京,交给景华真人抚养。他可倒好,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 “那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哪里是功劳?”长公主哭笑不得,“于相公把你摘出去也是出于好心。” “去他的好心。”裴玄子又搭上一支羽箭,“自打老于当上丞相,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变了!” 越说心里越气,鼓着腮放下弓箭,“不玩了!箭箭命中靶心,没意思的紧!” 长公主从旁拿起干净巾子递给他,“你不是在气老于,而是气那孩子没有派人来给你问安。” 裴玄子重重哼了哼,“我不稀罕!” “你这又是何必?”长公主轻叹道:“施恩莫忘报。她过的好就好。她不愿跟我们扯上瓜葛,又有什么所谓?何必强她所难。” 第21章 人生在世,就得折腾 “好什么好?”裴玄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谁能想到前些日子,景华真人散出的寻亲帖竟是给她寻亲?寻就寻吧,还寻到冯愈那个伪君子头上了。这都什么破事?” 长公主挨着他坐下,“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要不是你嫌帝京没有像样的手打鱼丸,非得去建宁府解馋。不就拦住她了?” 裴玄子无力反驳,“我、我也没想到景华真人弄这么一出啊。” “天意如此。”长公主安慰道:“你别拧巴了。有那闲工夫,想想你儿子会不会被人套麻袋打死吧。” 裴玄子竖起眉眼,“我看谁敢?” “嘁!还谁敢呢。”长公主阴阳怪气的说:“他那个报局办的倒是红火。养一堆访事整天走街串巷搜罗逸闻。备不住哪天就惹上不该惹的麻烦。你赶紧让他把报局关了,回来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多省心。” “不行!”裴玄子挺起胸膛,大义凛然道:“男子汉大丈夫总得创出一番事业。我这个当爹的已经混吃等死了,儿子得有一番作为才行!以后我还指望吃他的喝他的呢。” 他跟长公主两情相悦。尚主前,先帝提出兵权和长公主两者不可兼得。裴玄子选择长公主,放弃兵权。先帝准许西宁侯保留封号,世袭罔替。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想要有作为,干脆把他送老姚那儿去。从小番子做起,用不了两年,准保脱胎换骨。”长公主气呼呼的瞪了眼裴玄子,低声抱怨,“慈父多败儿!” 裴玄子不想让裴晏舞刀弄枪,“办报局挺好。都是读书人,也能磨磨阿晏的性子。” 又是这样。说来说去他俩总是意见相左,到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长公主懒得跟他拌嘴。拿起一块董糖吃起来。 婢女送来帖子,“鹿鸣山的莫管事求见。” 裴玄子一听,阴沉的脸色立刻转晴,“我就说那孩子比老于懂事。快把人带去前厅。我有好些话要问他。” 莫管事没有送红莓和素肉脯,而是送上景华真人亲手炼制的八珍养生丸,“您为救姑娘损了身子。这瓶养生丸,跟以前送来的补药并不相冲,可以一起服用。” 当年于相公还不是相公。裴玄子也只是世子。两人一个出主意,一个出力气。长公主做眼线。三人合作得以保住明珠性命。将其交给景华真人养育长大。 搭救明珠时的惊心动魄,裴玄子至今记忆犹新。 “你替我多谢真人。”裴玄子收下养生丸,“你家姑娘的事,我都听说了。” 老于借着送素肉脯,跟他说那孩子坏话。什么“不安于室”啦,什么“所图不小”啦,什么“嫁人才是真的好”啦,什么“他侄子知书识礼”啦。 呵呵!他不认可,不赞同,不支持! 人活于世,就得往死里折腾! “是。我们姑娘就想讨个公道。”莫管事不卑不亢,把前番在相府的那套说辞重复一遍。裴玄子连连点头,“好!好!这孩子有志气,不愧是明贞的女儿。” 莫管事认真分辨,看出裴玄子不是在说反话,“姑娘势单力孤,还望您……” 裴玄子抬手阻住莫管事话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莫管事微微动容,声音变得哽咽,“姑娘的确有一事相求……” …… 冯愈让人找来帷帽戴上,悄没声出了门。 钱姨娘是老曾送给他的。一事不烦二主。这事还得老曾帮忙化解。 老曾租住在福临客栈的独门小院。方便他会客宴请。冯愈就是在这儿吃酒的时候相中了娟娘。 叩开门,老苍头将冯愈迎进来。老曾衣衫不整,趿拉着木屐,“冯、冯大人?”他脸上不知在哪蹭了一抹浓艳的胭脂,“快!快里边请。” 是冯大人吧?脑袋上扣着幂篱有点看不真切样貌,高矮胖瘦说话声音都跟冯大人一样。应该没认错人。 冯愈瞟了眼老曾,气不打一处来。 他又是火燎又是为了安置娟娘绞尽脑汁,费力周旋。老曾倒好,白日宣淫,逍遥的很呐! 进到屋里,冯愈摘下幂篱。 老曾盯着他看了片刻,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这、这玩意儿是冯大人? “今天晌午,我去甜水井胡同……”冯愈简明扼要讲述一遍前因后果,老曾听的一颗心直哆嗦。 他送的烟叶,他送的娟娘,他送的宅子。桩桩件件都跟他脱不开干系。 冯大人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轻舟小报》的访事认出我来。”这得多谢他的好女儿。 “你得帮我解围。”冯愈十分不客气的命令老曾,“只要你放出风儿,说是今儿晌午请我去甜水井胡同吃酒,实则是想陷我于不义即可。” 老曾把娟娘并那个粗使婆子送给冯愈,就再没去过甜水井胡同。一则是为避嫌,二则他不想让冯愈多心。是以,甜水井胡同走水的消息,他尚且不知。 冯愈说罢,老曾嘴里发苦,“承认倒是没什么。可……” 他来帝京无非是想赚钱。跟冯愈结交从始至终就是想捞好处。哪成想好处没捞到,惹了一身骚。 冯愈有多奸猾,他又一次切切实实的领教了。娟娘成了侍郎府钱姨娘。冯愈美人在怀,甜水井胡同的宅子也一并收入囊中。 好大一口黑锅甩给他老曾背着。 老曾深吸口气。 行吧。他背。不背不行。冯愈动动手指就能把他捻死。 “我手里压了好些木料。”老曾苦着脸,“这……怎么办呐。” “你也太死心眼了。”冯愈恨铁不成钢的瞥他一眼,“你不方便露脸,随便挑个眼皮活泛的管事去工部走动就好了嘛。”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老曾嘴里立马不苦了,对冯愈感恩戴德,连声奉承。 压在冯愈心头的那块大石算是落了地。 “废话不要说了。”冯愈端起三品大员的架子,“麻溜把事办了。别耽误我明儿上衙。” …… 与长公主府仅一坊之隔的白露报局门庭若市。外出收集各类消息的访事陆续回来。先交给书记整理汇总,再交由裴晏过目, 择优送到后院自家的小作坊印刷。 第22章 我是有苦衷的! 明儿一早城门大开时,认识字不认识字的都能看到新鲜出炉的《轻舟小报》。 裴晏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站在裴玄子身侧,虚心聆听教诲。 不听不行。白露报局用的这座前后五进大宅是裴玄子私产。《轻舟小报》正处于青黄不接的尴尬期。这么一大家子人全都指望裴玄子的银子养活。还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得靠裴玄子和长公主从中斡旋。 裴晏强忍困意,点头称是,“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必定铭记于心。” “嗯。难得你听劝。”裴玄子满意的点点头,“老子以后吃粥还是吃肉,全看你的了。” “您放心。儿子必定让您顿顿吃肉。”支这么大一摊子花费不少。裴玄子这些年攒的私房钱都投进来了。 裴玄子扬起唇角,笑说道:“倒也不用顿顿都吃。那玩意儿腻人。”话锋一转,“我听说你想报甜水井胡同走水的事?” 闻言,裴晏困意全消。差点让老父亲糊弄过去。他根本不是“过来随便看看”,更不是“担心吃不上肉”。 “甜水井胡同走水算不得多大个事。”裴晏想了想,“报不报都成。” 裴玄子抬腿踹了裴晏一脚,“你少给我装疯卖傻。老子问的究竟是什么,你不知道?” “父亲!”裴晏慢慢抻直腰杆,“倘若冯侍郎走您的路子,想要按下此事。那可万万不成。我们《小报》虽小,可也是有原则,有规矩的。不能因为您一句话,决定我们报什么不报什么。” 裴玄子望一眼宽敞的前厅,“前后五进的宅子,你还嫌小?我看你是皮子痒痒,欠收拾。” “此小非彼小。”裴晏油然而生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您别误会。我不是嫌宅子小。” 裴玄子闷闷冷哼,“我不会插手报局的事。一开始就说好了,我只管出银子。其他全凭你做主。但这件事关乎报局能否真正在帝京站住脚。我不得不来跟你说道说道。” 父亲难得这般严肃。姑且听听就是。 裴晏微微弯下腰,“阿晏洗耳恭听。” …… 翌日,天刚蒙蒙亮。 叫卖《轻舟小报》的报童走街串巷。 坐在车里的冯愈低低咳两声,车夫扬声唤住报童,“来一份小报。”带着油墨香的报纸顺着车帘缝隙递进来。 冯愈深吸口气,将其打开,低声念诵,“六旬老妪一胎双子,养胎之道在于……养?” 简直不知所谓!眼风横扫,“甜水井胡同走水,望火楼大显神威?”没有他?冯愈暗自庆幸,将报纸翻个面,“三品大员养外室,宠妾灭妻指日可待?” 后边整版都是冯愈擅离职守,去甜水井胡同私会外室。许是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降下天火,揭露此事,警醒世人。 耐着性子看罢,冯愈不怒反笑。 好好好!但等老曾放出风声,《轻舟小报》就是彻彻底底的瞎写乱写。 白露报局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冯愈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奸笑。 哼!这回裴玄子还不得丢人丢到姥姥家? …… 到在工部,勤勉的书吏已经坐在案头之后整理公文。见冯愈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冯愈仍旧戴着帷帽,书吏十分乖觉,一切如往常那般自然自在。 然而,放在案头的不止公文,还有一份《轻舟小报》。冯愈恍若未见,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他们商量好了的。但等《轻舟小报》上的新闻传扬的尽人皆知再由老曾出面澄清,扭转局面。顺便将躲在《轻舟小报》背后的西宁侯裴玄子推上风口浪尖。 一切尽在冯愈掌握之中。所以他丝毫不觉得那些个别有深意的目光,和间或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令人难受或是难捱。 日上三竿,进宫奏对的胡尚书回来了。他一进到衙门,冯愈赶忙迎上前,“大人,陛下选中哪套图样?” 今天是敲定瑶台样式的日子。工部精选十套图样,供给庆和帝选择。原本他应该和胡尚书一同进宫,但他这张脸不允许,万一给皇上吓出点毛病,那就是诛九族的罪名。 胡尚书面沉似水,瞥了冯愈一眼,“全否了!” 啊?不是!十套图样没一个相中的? 冯愈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陛下否的不是图样!”胡尚书透过帷帽,望着冯愈那张肿脸,“否的是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下官明白。”冯愈一副受教模样,“昨天的事……错不在下官……” 都让《轻舟小报》的访事抓现形了,还搁这嘴硬呢?胡尚书手捻胡须,连连摇头,“小冯啊,我用不了多些日子就退了。你怎么就不能耐着性子等一等……” 等他告老还乡,再原形毕露,宠妾灭妻就这么难吗? 现在可好,陛下把冯愈批的一无是处,连带着他也遭难。什么“老眼昏花”,什么“识人不清”,什么“用人不当”,四个字四个字的往他脸上锤。 户部老鲁吏部老蓝,外加礼部老夏在旁边看他笑话。说好的奏对根本不是奏对,而是庆和帝拿他泄愤。 归根究底还得是裴玄子不做人。宫门刚开就使人递了份小报进去。把陛下气的,早膳都免了。 呵呵! 可真有他的。 “大人!”冯愈迎上胡尚书痛心疾首的目光,“下官纳钱氏为妾,是有苦衷的。” 还能编的更离谱么? 纳妾都叫有苦衷,那他被陛下一通好骂算什么? 胡尚书无力摆手,“行了,你的苦不用跟我诉。去把样式房的人找来画图。再跟他们磨一磨细节。务必做到精益求精。” 说罢,一边往内堂走,一边打发人出去给他买酥炸大麻花。心里苦,吃点香口的东西乐呵乐呵。 冯愈没有因为胡尚书训诫而有丝毫不满或是难受。胡尚书称得上是他的贵人。当年若不是胡尚书力排众议,对他加以重用,恐怕他还得多熬个七八年才能出头。 正因胡尚书重视他,才会感到失望。 冯愈看看漏刻,估摸着老曾那边应该已经动起来了。 第23章 不用那么委婉 如他所料,老曾到在甜水井胡同,两手掐腰,跳着脚大骂娟娘,“好啊!我供她吃供她穿,叫她把姓冯的哄上手,放长线钓大鱼。现在可好,线没了,饵也丢了。贱人!贱人!” 不止一个访事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纷纷涌向老曾,“请问您刚刚提到的贱人是谁?” “姓冯的是冯侍郎吗?” “放长线钓大鱼又是什么意思呢?” “饵丢了的饵,指的是那个贱人吗?” “您能不能详细说说?” 面对接连抛向他的问题,还有一个个精神抖擞的访事,老曾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我、这、那、事情是这样的……” …… 热气腾腾还烫手的大麻花放到胡尚书面前,小厮绘声绘色的讲述刚刚听来的小道消息,“甜水井胡同的宅子是个姓曾的木材商人的。他昨儿请冯侍郎吃饭,原想来一出仙人跳。 冯侍郎碰都没碰到钱氏,突然就起了火。《轻舟小报》的访事不问青红皂白,愣是把冯侍郎和那钱氏往一块儿拉扯。起火时,冯侍郎牵着钱氏往外跑。这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冯侍郎左右为难,最终决定将其带回府中,纳为妾室。” 闻言,胡尚书眼眶含泪,愤愤咒骂:“杀千刀的奸商。他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被陛下好一通责骂。还有小冯,他是哑的吗?受了冤枉不会为自己辩解?就任由我误会他?” 小厮眨巴眨巴眼,“冯侍郎说了自己有苦衷呀。” 去他的吧。他说的是“纳妾有苦衷”!任谁听了都会认为他是在暗戳戳的炫耀! 胡尚书恨的牙痒。这个小冯,关键时候不顶事! 风向很快扭转过来,冯侍郎是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甚至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也顺道给冯愈送来上好的烧伤膏和保养胡子的秘方。 对于这些,冯愈全部收下,并且委婉的表示自己并不委屈,也不会追究《轻舟小报》的责任。 霎时间,高风亮节,海纳百川等等溢美之词一股脑扣到冯愈脑袋上。 《轻舟小报》则成了无中生有,仗势欺人的歪货。 整座帝京都在等裴晏如何回应。是向冯侍郎道歉,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发表诸如“养胎之道全在养”的废话文章。 …… “报局的口碑至关重要。侯爷信我才会甘冒风险。”明珠神情郑重,对莫管事道:“他不但对我有救命之恩,还倾力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莫管事恭恭敬敬对明珠道:“待您以后力所能及,再谈回报也不迟。” “话虽如此,还是要送上一份谢礼。”明珠垂下眼帘思量片刻,“急倒是不急,务必用心……” 莫管事唇角微弯望向明珠,“小的记下了。看到合适的,就给您买回来。” 明珠莞尔一笑,“那我可指望你了。” 莫管事心里暖洋洋的。 “老曾那边,不用我们帮忙吹风。”明珠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还没找到陈浦?” “没有。”莫管事皱起眉头,“兴许他去塞外了?您别急,斥部从未懈怠,一直在尽心尽力追查。” 明珠放下茶盏,“斥部和弑部都往帝京收一收。” 收一收?谁去找陈浦?莫管事想了想,晓悟明珠用意,“您的意思是从帝京入手?” “正是。”明珠略一颔首,“这么多年在陈浦一人身上花费的人力财力委实不少。到头来一无所获。倒不如换个路子,从帝京入手。” “姑娘所言甚是。”莫管事若有所思,斟酌片刻,“先从烟花柳巷开始查?” “可以。”明珠往前院方向瞟了眼,“等我寻个机会去冯愈书房搜一搜。” 莫管事赶忙拦阻,“姑娘啊,这种粗活您就放心交给小的们吧。您得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好了。” 真不是他嫌弃姑娘笨手笨脚,他就是怕姑娘受累。 “那怎么行呢?我不能总是坐享其成。”明珠笑的眉眼弯弯,“你们都很辛苦,能帮得上忙,我当然得帮。” 一滴冷汗自莫管事额角滑至鬓角,顺着脸颊流到下颌。劝是劝不住的。唯有叮嘱崔嬷嬷眼皮活泛点。 “行吧。您帮,您帮。” “你好像不大高兴?”明珠微微蹙眉,“谁给你气受了?” 莫管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人给小的气受。小的也没有不高兴。” 明珠认真端量莫管事片刻,“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定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莫管事心里又暖洋洋的了,觉得不管姑娘闯多大祸,他都能兜得住了。 “宝月姑娘和韩三爷已经启程赶往帝京。”莫管事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大约再有半个月就到了。” 这么快?明珠抿了抿唇。冯愈的书房得瞧,宝月姑娘的遭遇也得跟大太太说一说。 “还有件事。”莫管事继续说道:“纪姨娘和冯愈的确早就暗通款曲。甚至是在他跟大太太议亲之前。” 啊? 冯愈是牲口吗?这种事都做得出? “纪氏原是翠松书院厨娘的女儿。她和她娘住在书院。因其样貌姣好,性情豪放,所以和多名学生有那么点不清不楚。其中包括冯愈。”莫管事挑眉看向明珠,他说的这么明白,姑娘懂得吧? 明珠“嗯”了声,“你直说她是个破鞋就行。不用那么委婉。” 莫管事呼吸一滞,“小的尽量。”捏着袖子印印额角,“那会儿冯鸾对冯愈十分大方,先生的束修,冯愈的吃穿都是冯鸾拿钱供着。纪氏可能是觉得冯愈以后能有出息,就跟其他几个奸夫断了来往,专心伺候冯愈。” 这说的够直白了吧?觑一眼明珠神色,见她听的津津有味,莫管事心下稍定。 “跟纪氏有染的,还有个名叫沙子文的。他也是死于冯鸾之手。” 明珠听出点意思,“你是说,冯愈因妒成恨,故意将沙子文推给冯鸾?” “是或不是已经无从考证。”莫管事又道:“但小的觉着八成就是。冯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您从他威逼利诱曹姓商人就可见端倪。” 这倒是。 第24章 勇猛掌班抓贼忙,男扮女装真英雄 “不止沙子文,还有小叔明云,也跟冯愈认识。”明珠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起,“当年卫尉司办案如此草率,也有可疑。” “案子太大了。”莫管事以及旧事,痛心不已,“满朝皆惊,群情激奋。国公更是五脏俱焚,恨不能活活咬死冯鸾。一天往皇宫跑好几趟,去了就跟先帝哭诉冯鸾如何如何残忍。先帝一边安抚,一边催付尽快结案。最终冯鸾一力承担所有罪名。如此这般,就把他给五马分尸了。” 谁家摊上这种事,都不可能冷静淡然。 冯鸾死了,案子结了,冯愈身上的疑点也没人继续追查了。 “当其时,冯愈已经高中探花。纪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但是她身份卑微,冯愈根本没打算娶她。冯老太太做主给冯愈娶了大太太。那边厢纪氏用尽浑身解数缠着冯愈,比大太太更早怀上身孕。”莫管事摇着头道:“这个孩子就是冯琪。” 果然! 明珠并没感到意外。接下来,莫管事说的话,却令明珠颇为惊讶,“孩子长到两三岁,冯愈还没有让纪氏进府的意思。于是,纪氏就跟她娘和表哥,趁着上元节灯会人多眼杂把宝月姑娘偷走,转手卖给人牙子。” “冯愈不知道?” “不知道。虽然冯愈不是个东西,但这事他的确不知情。” 明珠面沉似水,眸中满是对纪氏的愤恨。冯愈不娶她,她偷大太太的孩子作甚?要不是她,宝月姑娘可以在大太太的细心呵护下,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及笄后风光大嫁,开枝散叶。 而不是被卖了又卖,卖进清吟小班。 纪氏啊纪氏!你跟冯愈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同林鸟呢。 明珠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令纪氏生不如死的手段。 “纪氏十分有耐性。硬是等了两年才安排冯琪进府。这其中就有冯愈的手笔了。他刻意误导韩三爷,错将冯琪认作宝月姑娘。她二人本就是姐妹,长相相似并不稀奇。而且,韩三爷对宝月姑娘的记忆还停留在她丢失的时候。时隔两年再见,打眼一瞅,原本五分像也变成了九分十分。” 明珠缓缓颔首,“他能认错,大太太断不会认错。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就是这个理儿。”莫管事不剩唏嘘,“可怜的宝月姑娘。冯愈和纪氏一段孽缘,害得她好惨。” 明珠心情沉重。 冯琪连养女都不是,她是如假包换的奸生女,却被冯老太太当成嫡女养育。 这冯府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 冯愈下衙回来,拿回一堆好药。 “都是太医院的太医送的。”冯愈挑出一瓶,笑呵呵的说:“这个我在车上的时候抹了点。觉着脸没那么紧绷,也不那么疼了。” 冯老太太乐的见牙不见眼,“好使你就多用。”瞥了瞥俯首帖耳的钱姨娘,对她的厌恶略有消减,转而看向冯愈,“没想到竟是那个姓曾的憋着坏害你。昨儿你怎么不说?连我们都瞒着。” “跟你们说,让你们担惊受怕?何必呢?外面的事,我一个人扛着就够了。”冯愈也瞥了瞥钱姨娘,“真金不怕红炉火。更何况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小报,坏不了我的名声。” 冯老太太连连点头,“就是。那劳什子小报就是哗众取宠。天天放出一群所谓访事问这问那,简直有辱斯文!” 明珠撩起眼帘,看向冯老太太,像是被她所说的话吓到似的,颤声道:“祖母小心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父亲的仕途就到头了。” 经她提醒,冯老太太心尖儿打了个突。她怎么忘了白露报局背靠长公主。 明珠垂下头,暗自偷笑。她可喜欢看冯老太太后怕的样子。 冯愈唇角噙着一抹意得志满的笑容,清清喉咙,对明珠和冯琪道:“近来那些个访事必定盯着侍郎府。你们就在内宅待着,以免被人冲撞。”转而看向赖氏,“你和茉姐儿也是一样。”态度忽然转冷,语气变得生硬。 赖氏母女寄人篱下,哪敢不听。连连点头称是。 明珠瞟了瞟面带得意的冯愈暗自哂笑。且让他猖狂两天。西宁侯可是憋着劲儿要把冯愈捶成肉饼的。 韩氏有些心急。她怕错过跟老姚的会面。人家是卫尉司指挥使,忙得很。这次见不到,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 只一日功夫,风向逆转。 《轻舟小报》未经查明,发布不实文章,中伤冯侍郎的消息像是一股旋风在坊间散播。冯愈上衙受到来自同僚的关怀和鼓励。或是一包点心,或是几颗酥糖。把冯愈的案头摆得满满当当。 昨儿率先送药的太医院更是成为人人称颂的“眼明心亮”的典范。 冯愈的风头盖过今天《轻舟小报》的主角——裘月季。 姚广诚颔下胡须微微颤抖,望着显眼的标题,一个劲儿叹气。 《勇猛掌班抓贼忙,男扮女装真英雄》 看着就来气。 姚广诚抓起小报甩到裘月季身上,“你说你,男扮女装作甚?还往……”两手在自己胸前比划,“嗯?塞那么大的馒头?”是怕抓贼的间隙肚子饿吗? 裘月季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报纸,“大人,这不是夸我么?您为什么生气?” 姚广诚气得胡子直抖,音调拔高,“配图!配图!你搭配配图仔细看!” 裘月季视线下移,配图是胸脯高耸,长腿半露,腿毛清晰可见的魁梧美人。该说不说,画的极为传神。 “配图怎么了?”裘月季抿抿唇,“挺好的啊。”衣裳裙子都画上去了,一件不少,没光着! 姚广诚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息,“琢磨明白了再来!”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裘月季满头雾水拿着报纸走了。 姚广诚望着裘月季的背影,扬起唇角,笑容灿烂。 给这傻小子找点事干,省得他老是出去闯祸。 收回视线,从旁拿起一份密报,看的十分认真。 “冯明珠,原名冯宝月……”姚广诚眉头微蹙,低声喃喃,“明、珠?” …… 第25章 难得你浪子回头 同情冯愈的人越多,对西宁侯夫妇的非议也就越多。 在庆和帝跟前说西宁侯坏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西宁侯裴玄子的好大儿,裴晏。 春光明媚,惠风和畅。 两人坐在廊下,中间隔着一张紫黑檀小几,几上摆放着时令鲜果和香茶。 裴晏从袖袋里摸出半包瓜子,边嗑边说,“哪有我爹这样宠儿子的。有时候我真想劝劝他也别太宠了。后来一想,觉着就由着他吧。反正他宠的是我。我总不能又得好处又发牢骚,您说是吧?” 庆和帝唇角微坠白了他一眼,“你到底为什么进宫?就为了显摆自己有个好爹?”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陪您闲聊嘛。”裴晏捏了三五颗瓜子放在庆和帝手边,“宫外的东西,您不可多用。就这几个,不能再多了。” “你搁这喂鸟呢?”庆和帝黑着脸将其拂开,“有话赶紧说。”他很忙的! 裴晏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冯侍郎的事,想必您已有耳闻。” 不止耳闻。裴玄子还给他送小报了呢。哪成想才一天功夫,冯愈就成了被《轻舟小报》坑害的苦主。 庆和帝略一颔首,“你不想办报局了,是吧?”他丝毫不觉意外。以西宁侯夫妇的家底,裴晏混吃等死够混几辈子。 奈何裴晏非得张罗着办报局。这才大半年光景,就听裴玄子哭穷哭好几次了。 那玩意儿比斗鸡跑马费钱! “难得你浪子回头。”庆和帝欣慰的望着裴晏,“明儿你去卫尉司找老姚,让他给你安排个差事。” 裴晏连连摆手,“不不,我不去卫尉司。” “看把你吓的,老姚又不吃人。不去卫尉司……”庆和帝垂眸思量片刻,“工部现在倒是忙的脚不沾地……” 抬头不见低头见。出来进去总会碰到冯愈。 不合适。 “我哪儿都不去。”裴晏含笑道:“报局刚有点起色,哪能丢下不管呢。” 庆和帝斜眼睨着裴晏,“你是油盐不进呐。” “您先别恼。”裴晏脸上赔笑,“甜水井胡同的事,并非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冯愈也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其中,有人故意混淆视听。” 闻言,庆和帝默然不语。他欣赏冯愈的才干,而冯愈也的确没令他失望。在工部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他想建瑶台,冯愈帮他吵赢了以于相为首的多位老臣子。如此贴心如此听话的冯愈,当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对此,庆和帝心知肚明。 庆和帝偏头看向裴晏,“是谁混淆视听,你把话给我说明白。” “当然是冯愈。”裴晏从袖袋里掏出一本账本,“这是曹姓木材商人给冯愈行贿的账目。其中包括扬州瘦马一名,也就是钱氏。甜水井胡同的宅子,挂在侍郎府的管事的侄子的丈母娘名下。还有金丝烟,金烟杆之类。” “账本哪儿得来的?”庆和帝挑眉发问。 “曹姓木材商主动把账本交给我的。”裴晏一本正经的说:“我没逼他也没打他,是他自己良心发现,觉得睁眼说瞎话大错特错。” 木材商得罪不起冯愈,更得罪不起大长公主和西宁侯。裴晏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他驯的服服帖帖。 “鬼话连篇。”庆和帝瞥了眼裴晏接过账本,视线匆匆掠过,不由得气笑了,“还有一套丝绸寝衣?”抛下账本,沉声道:“用我的三品官,换你的报局在帝京站稳脚跟?阿晏,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也打得太响。” “冯愈是您的人,要是您觉得这事报出来脸上无光,那就不报。趁着‘养胎之道全在养’有点热度,写几个养胎方子。”裴晏搓动双手,一脸的不好意思,“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那几个访事去太医院转转?” “主意打到太医院了!”庆和帝抓起账本丢到裴晏身上,“先把这事给我捋顺明白。要是敢出半点错,你那个报局干脆关门算了!” 裴晏像搂宝贝一样把账本搂在怀里,“您放心。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冯愈要是个好的,我不会冤枉他。反之,他要是个坏的,我也饶不了他!” “别闹的太大。”庆和帝轻呼口气,“还得留着他给我修瑶台。” 裴晏赶紧起身,拍着胸脯保证,“我明白您的意思。敲打敲打便罢。到时候您随意赏他个笑脸儿,他必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庆和帝含笑白了眼裴晏,“聒噪!” 裴晏笑呵呵告退。出得宫门,上了马车方才长舒口气。 …… 太医院的药膏见效很快。两天功夫,冯愈的脸就消肿了。清早,他从钱姨娘屋里出来,瞟了瞟正房紧闭的木门,大步流星走向前院。 纪姨娘一手拢着平坦的小腹,一手捏着帕子擦拭眼角。 没良心的东西!果然有了新人就把她这个旧人给忘了。纪姨娘伤心归伤心,脑子一点没闲着。她不能任由钱姨娘得宠。纪姨娘轻抚小腹,计上心来。 昨儿夜里要了三次水,冯愈上车的时候腿肚子有点打颤。暗自怨怪娟娘伺候的太过周到,以至于他如此孟浪。 然而,冯愈更多的是得意。到了他这个岁数还能胡天胡地,可真就是宝刀未老。 报童如往常一样在街上叫卖小报。不用冯愈吩咐,车夫买了一份,顺着车帘缝隙递进来。冯愈唇角微扬,将其展开,“侍郎大人仗势夺美妾,木材商人含泪献寝衣?”念罢,冯愈噌地瞪圆眼睛,恨不能将纸面上的字吃进肚子里。 今天的《轻舟小报》正反两面写的全是冯愈向老曹讨要金银美人乃至丝绸寝衣的秘事。冯愈辛苦积累的好名声像是扒亵裤一样给扒掉了。 该死的! 冯愈颔下胡须微微颤抖。不行,他不能去上衙。昨天那些对他心生恻隐的同僚,今天怕是会态度大变。还有给他送药膏的老太医,要是他们看了这份报纸,又当如何? “停……”车字没说出口。冯愈便改了主意。 就这么轻易认输了?冯愈慢慢坐回去。脊背抵在硬实的车壁,深吸口气。想当年,信阳侯谋害明云事发。他受到的冷言冷语更多。 第26章 把他骂傻了 以前的他能捱,怎么今天就捱不得了?归根究底,还是过惯了顺风顺水的好日子,吃不得半点苦了。 念及此,冯愈眸光明灭不定。此事尚有回旋余地。反咬裴玄子一口呢?就说是他收买老曹,颠倒是非? 可行! 冯愈微微阖上眼帘,默默斟酌说辞。马车在衙署门前停下,冯愈头戴帷帽,一如往常那般走进大门,与同僚寒暄问好。 今天报童在工部门前叫卖的格外卖力,甚至还能背诵出几段精彩的段落。工部几乎人手一份《轻舟小报》。报童乐得不行,腿脚轻快向太医院跑去。 冯愈表现的与往常无异。大伙儿心里直犯嘀咕。究竟报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个曹姓木材商人的确给工部供过几回木料。但都是合规合矩,公文齐备。且他的木料价低质优,干嘛不用?即便冯侍郎想要从中谋利,也没多少利吧? 从门口走到自己的位子,冯愈已是汗水涔涔。终归是不服老不行。以前他跟纪姨娘荒唐整宿,次日还能在诗会上高谈阔论。 想起那时的纪姨娘,冯愈心头火热。眼前浮现出纪姨娘现在的面容,心头那团火骤然熄灭。 从旁拿起一份公文,假装读的十分用心。一晃就是日上三竿。奏对回来的胡尚书脸黑的像锅底。 “小冯!”胡尚书显然是气狠了,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冯愈,“那套丝绸寝衣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吃了姓曹的多少好处?” 好气啊。又是奏对,又是他一个人被皇上数落,又是老鲁老夏老蓝看热闹。哦,对了。今天还有个于相。 尤其皇帝提及冯愈收了一套丝绸寝衣,还说他们工部眼皮子浅成这样。一套寝衣就给收买了。老于乐得见牙不见眼。 真是气死他了! 冯愈一脸无辜,“大人,我一直都是照章办事。姓曹的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狗急跳墙,污我名声。” 闻言,胡尚书微微愣怔。污蔑? 这……倒也有可能。 该死!他挨骂的时候怎没想到这个借口?就那么傻愣愣的被皇上骂了差不多两刻钟。都把他骂傻了。 “污蔑朝廷命官,这还得了?”胡尚书颔下胡须抖了抖,“告他!去京兆府告他!” 冯愈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 不知是谁轻声发问,“那《轻舟小报》呢?是不是也得一起告?” 要不是他们咬着冯愈不放,就没这事了。 “告《轻舟小报》?”胡尚书缓缓坐下,“倒也不是不行。”西宁侯夫妇一个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姐姐,一个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姐夫。就不把他们工部放在眼里。随意造谣,污蔑冯愈收受贿赂。 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工部的笑话。明天,不!今天傍晚“丝绸寝衣”就会成为帝京热词。做完瑶台这桩工事,他差不多该乞骸骨了。他可不想落个“寝衣冯侍郎那个老上司”的别名。 “告!都告!”胡尚书用力一拍扶手,“我替小冯做主!告他们!” 在老尚书的带动下,群情激奋。写诉状的写诉状,找卷宗的找卷宗。还有人不知从哪搬来厚厚一卷《大晋律例》,几个人聚成一堆在那翻看。 冯愈反倒成了最闲的闲人。 “不是!你们听我说。”冯愈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大了,对他没好处。“过几天这事儿就淡了。何必跟他们置气?” “这不叫置气!”胡尚书瞪起眼睛,“这叫争气!为工部争一口气!” “对!尚书大人说的对!” “不能让他们逮着我们工部欺负!” “就是!” “他们也太能恶心人了。什么丝绸寝衣那么金贵?镶金边的?” 冯愈暗暗苦笑,倒是没镶金边,就是袖口各缝了一颗金刚石,足有指甲盖那么大。他准备留着做扇坠。 不得不说,老曹很会送东西,每次都能送到他心坎上。 “我们还是别跟《轻舟小报》硬碰硬吧。”冯愈凑到胡尚书跟前,“我们跟人家比是烂瓦,碰不赢的。” “争气!争气!”胡尚书连连拍打着扶手,猛地顿住,挑眉看向冯愈,“你不会是真收寝衣了吧?” 写状子的,翻看《大晋律例》的,还有进进出出端茶递水的,立刻停下来,视线纷纷投向冯愈。 冯愈赶忙矢口否认,“没有,我是被冤枉的!” “那你怕什么?”胡尚书斩钉截铁,“告!” 话音落下,大伙儿马上重新动起来,该干嘛干嘛。 唯独冯愈苦不堪言。不知这场戏能闹出多大动静。 …… 明珠咯嘣咯嘣嚼着炒豆,津津有味的听阿蛮讲述冯愈被人簇拥着去京兆府告状的热闹场面。 “冯侍郎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小样崽子,脸煞白,可可怜啦。” 小羊崽子做错了什么?为嘛要跟冯愈纠缠不清?明珠摇头轻叹,“他是狼!” 架在火上烤的小狼?那也很可怜呐!阿蛮茫然的眨巴眨巴眼,“姑娘说他是什么就是什么。” 明珠捏着炒豆往嘴里放,半路被崔嬷嬷截了去,“炒豆虽好,不能多用,三颗满够。”明珠手里的炒豆全被崔嬷嬷收走,“香香嘴儿就得了。” 行吧。下次出去再偷偷吃。明珠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这事儿闹的。谁能想到胡老尚书是个看热闹不嫌乱子大的主。居然撺掇着冯愈去告状。”挑眉看向阿蛮,“寿春堂得着信儿了没有?” 阿蛮笑的蔫儿坏,“冯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顺便把冯愈昨儿夜里要了三次水的事儿也一并递进去了。” 崔嬷嬷竖起眉眼,瞪着阿蛮,“别污了姑娘的耳朵!” 这可怎么好?先入耳继而入心。给姑娘化一脸盆丸子吃也不清不干净啊! 明珠弯起眉眼,笑眯眯的说:“不碍的。房里那点破事听一听还不能把我怎么着。” 崔嬷嬷眼前一黑。景华真人连这个也教给姑娘了吗? “白露报局那边怎么说?”明珠眉宇间隐隐浮露出担忧,“事出突然。而且跟我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不知裴世叔会不会生我的气?” 第27章 明珠的东西咬手 崔嬷嬷柔声安慰,“侯爷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这点事难不倒他。”说着,从袋子里扒拉出一颗较小的炒豆递给明珠,“您香香嘴儿,安安心。” 明珠莞尔一笑,“不用了。这么点的小玩意,香不了嘴儿,也安不了心。”转而看向阿蛮,“让斥部把姓曹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挖的明明白白。务必让他死心塌地跟着我们掺和。” “成,您就瞧好吧。”阿蛮重重点头,“他要是敢反水,管叫他生不如死。” 明珠满意的笑了,“你可真机灵。” …… 冯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府中,韩氏等人已在寿春堂等候多时。见他回来,韩氏率先问道:“老爷,外边都在传您去京兆府把白露报局给告了,究竟是不是真的?” 冯老太太担心的晚饭都没吃,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冯愈,“你告了?” 白露报局背靠大长公主。那可是皇亲国戚。侍郎府与之抗衡,不啻于以卵击石。 冯愈撩袍坐下,迎上冯老太太关切的目光,点了点头,“胡尚书非得让我告。我不告,就是承认小报上写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所以……” “所以,必须告?”冯老太太声音微颤,“小报上写的都是假的吧?”闻听冯愈去告白露报局,冯老太太便命人买了份小报回来。认认真真,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觉得冯愈不会眼皮子浅到连寝衣都收。 假的,肯定是假的! 面对对他全心信赖的冯老太太,还有关心他依赖他的韩氏,以及刚刚回府不久的明珠,冯愈抻直腰杆,斩钉截铁道:“《轻舟小报》和姓曹的诬我名声!状子已经递到京兆府,但看白露报局如何应对。若是私了,他们得向我道歉。若是公了,就升堂,辩个是非黑白。” 冯老太太点头附和,“对!你做得对!苦心经营的官声可不能因为小报乱写而毁于一旦。” 冯愈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现在骑虎难下。 老曹拿出的账本,其他的可以说是伪造,糊弄过去。可甜水井胡同的那个宅子能跟他扯上关系。这要如何撇清?还有钱姨娘,人就在府里。现在送出去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冯愈心乱如麻。 坐在最末的冯琪眼珠转了转,轻声唤声,“父亲。” 冯愈循声望过去,“哦,琪姐儿也在呢。” 她刚刚还给父亲行礼了。父亲没看见?冯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冯愈道:“未免被人非议,把钱姨娘送去母亲的小佛堂更为稳妥,您说呢?” 这才一个晚上,纪姨娘就哭红了眼睛。她怀着身孕,总是哭可不行。倒不如趁此机会,把钱姨娘送棠梨院去,让大太太堵心堵肺! 韩氏瞥了眼冯琪,没说话,转而看向冯愈。见冯愈若有所思,似是在思量冯琪所言。不由得暗暗冷笑。 正室和妾室住一个院子,他也不嫌寒碜。 明珠轻笑出声,“妾室堂而皇之的在正妻的小佛堂诵经祈福?鸠占鹊巢,还是直接告诉外人,父亲宠妾灭妻?二妹妹此举,居心何在?亦或是二妹妹被姨娘教养的不懂规矩?” 冯琪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白。她的确不懂这些规矩。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明珠连连摇头,“纪姨娘是秀才之女,理应知书识礼。难道她故意养歪了二妹妹的性子?” 冯愈脸上发烫。他不想让冯老太太看轻纪氏,隐去她是厨娘女儿不提,谎称她父亲是秀才,因其早亡,纪氏才委身于他,生下冯琪。 冯老太太对读书人有种莫名的敬畏,一听就很欢喜。她甚至觉得委屈了纪氏。因此她不惜得罪韩氏,帮助冯琪进府,上族谱。之后又将纪氏纳入府中。 “纪姨娘的爹死的早。”冯老太太看向明珠,“她娘一个人拉扯姐弟俩,多不容易。哪还顾得上教她规矩?” 同样是寡母带大两个孩子,冯老太太体谅纪氏一家的不易。 “难怪了。”明珠颔首道:“二妹妹不懂叙齿还不懂宠妾灭妻对一个家族而言是灭顶之灾。什么都不懂,以后二妹妹嫁作他人妇,岂不是会惹出乱子?” 冯愈和冯老太太脸都黑的跟锅底似的。冯琪眼眶泛红,刚想哭,突然想起要让冯愈对自己有所改观。更何况在冯愈状告白露报局的节骨眼上掉眼泪,会让人觉得晦气。 韩氏轻声对明珠道:“放心吧。有纪姨娘帮她拿主意,不会惹祸的。” “母亲所言甚是。”明珠一副受教模样,“纪姨娘不顶事,还有祖母和父做主。二妹妹只要当好扯线木偶就成。” 母女俩指桑骂槐,贬损纪氏和冯琪,连带着把他和风老太太也一并捎上。冯愈心里窝着一股火,正要开口训斥明珠,明珠笑吟吟的看向他,“父亲,这个时候您可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做出任何有损官声的事啊。” 话音落下,堵在冯愈心口的那股火烟消云散。头脑也清明起来。不能为了“养女”而委屈刚回府的长女。否则,被景华真人知道,又是一桩麻烦事。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要那么多事。”冯愈难得露出慈祥的笑容望着明珠,“这些日子踏踏实实留在府里。先前不是送来好些嬉具吗?拿出来和琪姐儿茉姐儿一起玩。” 韩氏在心里甩给冯愈一个大大的白眼。明珠的东西咬手,谁惦记咬谁! 冯琪蠢蠢欲动。她听方嬷嬷说,明珠用来喝药的碗都是白玉的。要是能送她一套就好了。 明珠瞥了冯愈一眼,觉得他还是太闲了。 “私了还是公了什么时候能有信儿?”明珠十分关切的问道:“父亲不出去走动走动关系?” 冯老太太如梦方醒,“明珠说的对。大郎,你想想有谁能说得上话。你去求求人家。” “清者自清。”冯愈沉声道:“无需求人。” 呵呵。没脸求人才是真的。明珠巴不得事情闹大,闹得越大冯愈才能摔的越狠。 …… 第28章 下注剖判 帝京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不嫌乱子大的有钱人。 冯侍郎状告白露报局的消息像是一股风儿似的传遍帝京大街小巷。各个赌坊开了盘口。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不说书了,而是拿着《轻舟小报》给客官们逐段分析解读。甚至有人请来《轻舟小报》的访事讲述采访曹姓木材商人时的情景。以便大伙儿做出正确的决定。毕竟下注的银子都是辛苦挣来的,押错了就打了水漂。 明珠乔装改扮成富家小公子模样,带着乔装改扮成富家小公子长随的莫管事在街上转悠。 “帝京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莫管事慨叹道。 “动静还是不够大。”明珠两手背在身后,一个劲儿摇头,“要让老人和孩子也一起参与进来。” 莫管事心尖儿打了个抖,“不要了吧。孩子不懂事,老人经不起折腾。让他们岁月静好,是不是就挺静挺好?” 明珠垂眸想了想,“行吧。下次再带他们一起玩。” 还有下次?莫管事眼睛一亮,“下次您想怎么折腾,尽管吩咐。小的必定肝脑涂地,死不旋踵。” “先把这次折腾完了,再谈下次。”明珠笑眯眯的说:“斥部不是去查那个姓曹的了吗?是凡能用得上的把柄都给裴世叔送去。照冯愈那个不要脸的劲儿,必定来个死不承认……” 死不承认?承认就死?莫管事略作思量,犹疑着问道:“那……您的意思是直接让他死?”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之前姑娘还说要让冯愈生不如死来着。改主意了? “不能死!”明珠板起脸孔,“信阳侯的事儿还没查清楚,冯愈是否是从犯尚且不知。他死了,不就没得玩了?” 莫管事捏着袖子印印额角,“小的省得。” 明珠“嗯”了声,扭脸一看,正巧走到月满楼,“捎俩冰糖肘子回去。” 俩人进了月满楼,没要雅间,而是在一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茶博士眼皮活泛,给明珠和莫管事上了壶好茶,十分殷勤的问道:“小公子是来听‘下注剖判’的吧?您二位宽坐,马上开讲。” 什么玩意儿?她就想买个肘子。明珠给莫管事使个眼色。来都来了,听听也无妨。 莫管事笑着点点头,“来四碟干果四碟点心。两个冰糖肘子带走。” 一个给大太太,一个留着姑娘晚上饿了吃。 拿出一角碎银递给茶博士,“不用找了,剩的赏你。” 茶博士眉开眼笑接过碎银,一阵风似的去找掌柜会钞,又一阵风似的去后厨端菜。 月满楼的说书先生龚祥生颇有些名气,来月满楼听下注剖判的,大多都是冲着他来。 明珠吃了两盏茶,龚祥生拿着一张《轻舟小报》走上台,在桌前坐定敲响醒木,“下注剖判,开讲!” 听剖判和听说书不一样,也是有规矩的。不能随意喝彩叫好。 “今天说的是《轻舟小报》几点留白,以及冯侍郎的必胜之法。” 话音落下,有人举起手,跟茶博士要文房。 茶博士端着托盘逐个送上磨好的墨汁和纸笔。 趁这空当,龚祥生端起香茶浅浅抿了抿。台下准备妥当,龚祥生放下茶盏,继续说道:“先说必胜之法。” 诶?这人有点意思。明珠眉头微皱。明明能把必胜之法当做钩子勾住看客,他偏偏先给抛了出来。就不怕人跑了? 龚祥生轻捻胡须,满眼含笑,“冯侍郎以死明志,必能令白露报局受人唾骂。当然不是立刻马上去死,也不是真的死,而是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做做样子。这就是冯侍郎扭转败局的致胜之术。你们下注时,要把这一点考虑在内。” 话音落下,明珠连连点头。 果然术业有专攻。下注剖判就是要把无数种可能都想到。 明珠原打算听个热闹,龚祥生刚起了个头,就把她勾住了。 “再说留白。”龚祥生扫一眼奋笔疾书的那几位,故意放慢语速,“头一个,寝衣。” 明珠强忍着笑。冯愈是绕不过寝衣这道坎儿了。 “丝绸寝衣并不贵重,小报上却给这俩字用了加重字体。”龚祥生展开报纸,手指点了点寝衣二字。 加重字体? 有吗?明珠抬眼去看莫管事。莫管事从袖袋里掏出折成四方的小报,打开细看,“嘿!还真是加重了。”说着把小报递给明珠,“您看。” 几乎所有人都在翻看自己手上的报纸,没报纸的只有寥寥数人。 裴晏就是其中之一。他跟明珠一样,点了四碟干果,四碟点心,并一壶蒙顶。修长手指拈起一颗沙糖豆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如玉面容贵气逼人,整个大堂除了明珠,就他最显眼。 莫管事认出裴晏,压低声音对明珠道:“裴世子也在呢。”说着看向裴晏。明珠顺着莫管事的视线望去,少年郎十六七,意气风发,英姿勃勃。他的样貌随了裴家人,俊美昳丽。 光是坐在那儿就已经熠熠夺目。 明珠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听龚祥生讲解。 “加重字体,内有玄机。”龚祥生神情郑重,“此为要点。” 话音落下,有人窃窃私语。 龚祥生轻咳一声,私语声立刻停下。 “还有甜水井胡同的宅子究竟跟冯侍郎有无关系。” 明珠和裴晏同时弯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莫管事瞥了瞥裴晏再瞅瞅明珠,觉得这俩人神态眼神甚至唇角弯起的弧度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龚祥生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大伙儿交头接耳,商量下注下多少银子。 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扬声道:“其实,冯侍郎无需寻死觅活。直接昭告天下,西宁侯仗势欺人!” 龚祥生从水汽氤氲中抬起眼帘,望向年轻人,正要说话,明珠轻笑道:“倘若冯侍郎自戕,就是西宁侯害的。只要不傻,都能想到这层。比挑明了直说效果更佳。” 裴晏循声看向明珠的刹那,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俊的小公子。一身水红箭袖,头戴白玉小冠,面如傅粉,目若朗星。裴晏兴味的望着明珠,帝京竟有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居然不认识? 第29章 我住哪儿啊? 不行!得找机会认识一下。 年轻书生不服气的昂起下巴,“冯侍郎根本不屑用那等下三滥的手段。他是何等的高风亮节。”豁然起身,双目圆瞪,“你们在背后编排侍郎大人,简直令人不齿!”说罢,拂袖而去。与他同桌,同样书生打扮的两人赶紧起身去追。 他们仨人在前,茶博士在后,大声嚷嚷,“客官!客官!你落东西啦!”没给茶钱,但还要顾及客人的体面,说是落东西,让人家好下台。 他们四人你追我赶,引来满堂哄笑。 明珠大吃一惊,“冯愈这样的还有人追捧?闲的没事干还是吃饱了撑的?” 莫管事压低声音,“寒门学子崇拜冯愈的特别多。您想啊,他高中探花之后,信阳侯的事就闹开了。冯愈遭受多少冷遇白眼才爬到现在的位子。简直就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典范。再加上他擅长装模作样。 有一次帝京下大雪,冯愈上衙时见到一位书生穿的单薄,就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送给他。还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书生大受感动。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坊间百姓都夸冯愈和善可亲,没有架子。” 明珠眉梢动了动,“他很会也很懂啊。”在家里想方设法谋妻子的嫁妆给奸生女。在外边倒是像个人了?大氅说送就送。不用问也知道,那件大氅肯定不是花他自己的银子。 “那可不。”莫管事错着后槽牙,“他是大晋第一伪君子。” 接下来就是答疑环节。有人提问,龚祥生作答,甚至细致到下注几两几钱。明珠听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拿上肘子和莫管事出了月满楼。 先他们一步出来的裴晏迎上前,抱拳拱手,“在下左邑裴琅卿,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裴晏字琅卿。 莫管事表情复杂。闹哪样啊?裴世子怎么一副想跟姑娘拜把子的架势? “小姓朱,单字明。”明珠抱起拳头,“日月明。” 朱明。裴晏垂眸在心里默念一遍。名字属实普通了。配不上朱贤弟那么俊的一张脸。视线下移,看到莫管事手里拎着的食盒,冰糖肘子的香味顺着缝隙缓缓溢出。 朱贤弟爱吃肉。 低头看着头顶梳着发髻才到自己胸口的明珠,笑说道:“我应该比你痴长几岁。托大自称一声愚兄。” 明珠略一颔首,“裴兄。” 朱贤弟声音好好听。又娇又脆。是他认识的人里最好听的。 裴晏唇畔笑意愈发深刻,“方才听朱贤弟剖析,似乎对冯愈其人有所了解。不知可否移驾别处,愚兄有事相询。” 不行啊。肘子凉了不好吃。回锅再热就不是那个味儿了。明珠面带歉疚,“裴兄见谅。我出来时候不短,为免母亲惦念,须得速速回去。” “敢问朱贤弟家住何处?”裴晏忙不迭追问。 明珠偏头给莫管事使个眼色。问你呢!我住哪儿啊? 莫管事不慌不忙,笑着回道:“小红莓胡同,院子里有葡萄架子的就是。” 哦?她还有个宅子里种葡萄吗?明珠吞了吞口水。什么时候挂果?想吃。 裴晏默默记下,对明珠道:“改日再到贵府拜访。后会有期。” “有期,有期!”明珠点着头应承,心里发虚。这要是以后裴世子发现她骗他,不知会不会恼羞成怒。 说话功夫,马车停在明珠跟前。她一边跟裴晏道别,一边上车。 马蹄踢踏,车子缓缓驶离裴晏视线。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小红莓胡同……”裴晏喃喃自语,“明儿一早就去拜访是不是有点冒昧?” …… 裴晏回到报局,一眼瞅见京兆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底下人没去寻他,那他爹肯定在呢。自打曝出冯愈受贿的丑闻。裴玄子时常过来“坐镇”。 裴晏进到前厅,林梅正要告辞离开。从他和裴玄子的神情来看,两人已经谈妥,或者说意见一致。 “世子。”林梅见到裴晏笑容立马转冷,换上非常官方,不苟言笑的砖头脸。 他跟才女秦珍君泛舟湖上的旧闻早就被人抛诸脑后,可堵在胸口的郁气还未消散。 一码归一码。裴晏依旧如常和林梅寒暄。聊了一会儿,林梅冷脸稍稍回暖。 也罢,也罢。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裴世子办报局,就肯定要报几件引人注目的大事。身为京兆府尹,称得上备受瞩目。访事盯上他,在情在理。 裴晏几句恭维话,把林梅哄的眉开眼笑,乐呵呵走出报局大门。 “林府尹来劝我们私了。”裴玄子沉声道:“我跟他说,大不了闹上公堂。我们奉陪到底。” 裴晏点点头,“刚才我去月满楼听了会下注剖判,有位小兄弟说的很对。只要冯愈自戕,舆情就会偏向他那边。” “没事少去听那些个没用的。”裴玄子笑的特别鸡贼,“我们也可以说他是畏罪自尽。到时候你且看舆情偏向谁。” “对啊!”裴晏眼睛发亮,“不知朱贤弟有没有想到还有这个可能。明儿一早我找他去!” 朱贤弟?谁啊?跟裴晏玩得好的貌似没姓朱的。 裴玄子刚想问个清楚,陈大伴笑眯眯的走进来,“陛下刚得了两篓枇杷,命奴婢送一篓过来,给侯爷和世子尝鲜。” 裴玄子和裴晏赶紧谢恩,收下枇杷,请陈大伴坐下说话。 稍作寒暄,陈大伴直入正题,“陛下听闻冯侍郎把白露报局告到京兆府去,颇有些忧心。” 裴玄子面容愁苦,缓缓颔首,“是啊。这事闹的我也犯愁。您是知道的,我们小报向来严谨,不经过查证不会随意登载。冯侍郎的确受贿,宅子加上那个扬州瘦马就就不是小数目了。其他零打碎敲的还没算在里头。” 陈大伴暗骂冯愈不知羞,笑说道:“报局的难处陛下自然体谅。倘若因此事耽误瑶台筹建,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个破台子非修不可吗?裴玄子扫了眼裴晏。你不是能编吗?赶紧把这茬儿糊弄过去啊! 让他说话?那行。他不客气了。 第30章 丢东西了 裴晏正色道:“不但不会耽误。还会为陛下的瑶台增光添彩!” 陈大伴颇为意外的“哦”了一声,“世子何出此言?” “兴建瑶台乃是千秋之功业。岂能容那等虚伪狡诈之徒染指?”裴晏义愤填膺,“我原以为冯愈只是一时糊涂。倘若他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此事便就此揭过。哪成想,冯愈非但不知错,还去京兆府报官。 如此一来,我们白露报局决不能退让半分。一旦退让,白露报局乃至西宁侯府和长公主府都无法在帝京立足。 而且,从冯愈状告白露书局可以看出此人表里不一,城府极深。用这样的人修建瑶台,是对瑶台莫大的侮辱!” 陈大伴忍不住连声附和,“对对。世子说的太对了。陛下的瑶台必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裴晏似是被陈大伴所言深深触动,“因兴建瑶台而揪出蠹虫。您说,这不就是为瑶台增光添彩吗?日后若是有人敢出言置喙,陛下可以拿这事堵他们的嘴!” 诶?别说,你还真别说!世子想的好周到呢。 他得赶紧回去向陛下禀报这个好消息。 陈大伴着急走,茶都没喝一口,脚底踩了风火轮似的匆匆回宫去了。 …… 冯愈尚且不知自己被裴晏暗地里捅了刀子。他紧皱眉头,翻看从各处搜罗来的“下注剖判”,以此了解坊间风向。 看罢,冯愈得出结论。 “不容乐观,不容乐观呐。”冯愈疲惫的捏捏眼角,后背抵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和白露报局的胜率差不多五五开。 要不是前几年送出去的那件大氅,为他赢得许多学子的支持。并且为之尽力奔走,怕是连五五开都没有。 《轻舟小报》流传之广,读者之多,远超他想象。 冯愈觉得自己是一条离了水的鱼,用不了多久就会丧命。这个不吉利的念头在冯愈心底一闪而过,本就紧皱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父亲。”冯琪在外轻声唤道。 琪姐儿怎么来了?冯愈不耐烦的应了声,“进!” 书房的门被推开,冯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走进来,“我给您热了一碗牛乳。” 还是女儿贴心。冯愈眉头略有舒展,“放那儿吧。”抬眼看向冯琪,见她似是惶惶不安,便道:“你不用为我担忧。这桩案子很有可能私了。到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过些日子,新闻盖过旧闻,就不会有有人记得了。” 冯琪点头称是。 冯愈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挑眉问道:“有事?” “是。”冯琪略作思量,“明珠姐姐是景华真人高徒。而景华真人在帝京名声颇盛。您说,是不是可以让明珠姐姐出去求一求人……”撩起眼帘偷偷瞄一眼冯愈,见他若有所思,冯琪底气足了点,“就算私了,也不能伤了您的颜面不是?” 这倒是个路子。 冯愈缓缓颔首。 “方才,我去映心堂,想跟明珠姐姐商量这事儿。”冯琪欲言又止的望一眼冯愈。 “珠姐儿怎么说?” “我没见到明珠姐姐。”冯琪小心翼翼的说道:“婢女说明珠姐姐正在练字,不许旁人打扰。” “练字?”冯愈眉头微皱,“练字就能把自家姐妹晾在外边?” 冯琪唯恐冯愈怪责明珠,赶紧帮她解释,“也没有把我晾外边。我在小花厅吃茶等候来着。”单单小花厅里的摆设就比她院子里所有东西加一起都贵重。茶水点心格外精致。 “映心堂的规矩大得很。”冯琪钦羡不已,“进去之后感觉跟侍郎府完全是两方天地。” 冯愈唇角抿成一字,微微下坠。 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尤其是鹿鸣山来的那些仆婢,各个得用。他有心调几个来前院伺候,刚提了个头,就被韩氏不咸不淡怼回来,说那是景华真人送给明珠的下人,想要就去跟景华真人要。 冯愈便歇了心思。他可不想为几个奴仆得罪景华真人。 “规矩大点好。”冯愈喝一口牛乳,拿起巾子印印嘴角,“我跟你母亲说好了,等你出阁,她的嫁妆分你一半。以后你多去映心堂,跟珠姐儿多多亲近。” 嫁妆的事定下来了?冯琪眼睛亮闪闪,向冯愈福了福身,“琪姐儿谢父亲恩典。” 冯愈目中含笑,瞥她一眼,“珠姐儿回到侍郎府,你不得已做了二姑娘。父亲知道你心里委屈,所以想方设法弥补。” 闻言,冯琪泪光盈盈,“女儿不委屈。只要父亲官运亨通,女儿甘愿赴汤蹈火。” 一句话说得冯愈心里熨帖,“琪姐儿懂事。” 得到冯愈夸奖,冯琪笑逐颜开。冯愈也笑了。端起牛乳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放下碗,冯愈轻声道:“你去吧。我找珠姐儿来跟她详谈。” 冯琪十分乖巧,出去还不忘把碗带走。书房的门在身后合上,冯琪悬在嗓子眼的心缓缓归位。 …… 喝过牛乳,冯愈眼皮有些沉重。他命人沏一壶酽茶,又使人去唤明珠。 小厮腿脚麻利,一来一回没用多少功夫。 “映心堂丢了东西。大姑娘说得先把东西找着再过来。” 冯愈端着茶盏,从热气蒸腾中撩起眼帘,“丢了什么?” “一副七巧图。”小厮想了想又道:“阿蛮姐姐说,那是用老坑翡翠磨的。老值钱了。” 冯愈想起忐忑不安的琪姐儿,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思量片刻,豁然起身,“二姑娘呢?” 小厮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去寿春堂了。” 冯愈唇角微坠,对小厮道:“你去映心堂外边盯着,大姑娘要是闹的动静太大,你进去帮忙劝劝。” 啊?他嘴笨,劝不动啊。 小厮硬着头皮应了声是,脚底抹油向映心堂跑去。 冯愈面沉似水,到在寿春堂。 冯琪没想到冯愈会来,笑容略显僵硬给他行礼。 “坐吧。”冯愈不像方才在书房时,对冯琪和颜悦色。冯老太太见他面带不悦,轻声说道:“大风大浪都熬过来了,这点子小事算不得什么。” 冯愈闷闷“嗯”了声,转而看向冯琪,“你去映心堂,有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 第31章 眼皮子太浅了 “没有。”冯琪矢口否认,“我连明珠姐姐的面都没见到。怎会逾矩?” 冯老太太见冯愈一进来就质问冯琪,忍不住帮她说话,“琪姐儿知书识礼,懂事乖巧。” 冯愈瞥了眼冯老太太,眼神隐隐透出警告。冯老太太嘴唇动了动,不说话了。 “珠姐儿是个什么性子,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冯愈盯着冯琪,沉声道:“你动了她的东西,她必定不依不饶。” “还反了她了?”冯老太太接过话头,“她那个脾气也得改一改才行。不然肯定嫁不出去!”语重心长的规劝冯愈,“大郎啊,珠姐儿在鹿鸣山长大,散漫惯了。你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得给她立规矩,让她变得温婉贤淑,宜家宜室。像琪姐儿这样才行。” 话音落下,珠帘发出脆响,明珠唇畔含笑走进来,“琪姐儿温婉贤淑,宜家宜室?祖母,您可看错她了。”径直走到冯琪面前,昂起下巴,神情倨傲的睨着她,“你把我的七巧图藏哪儿了?” 明珠没给冯老太太和冯愈行礼,直接质问冯琪,冯老太太气得仰倒,“珠姐儿,你、你太放肆了!” “放肆?”明珠勾起唇角,冷冷笑道:“琪姐儿偷我东西怎么说?狗胆包天?还是胡作非为?” 冯老太太闻听此言,立马板起脸孔,“琪姐儿什么没有?怎么可能偷你的东西?” 明珠偏头看向冯老太太,“老坑翡翠七巧图,她有吗?”拇指和食指相对,留出一指的空当,“这么厚的翡翠七巧图哦,打磨的油润光滑,触手温凉。用金丝楠木的盒子装着。她有吗?” 冯老太太头皮发紧,嘴巴还是硬的,“就算没有,琪姐儿也不至于去偷你的。再者说了,你不把值钱的东西收好,找不见了,反倒赖琪姐儿。哪有你这样无理取闹的?” 明珠不怒反笑,“行啊。既然祖母这么说了。那就报官。”视线投向崔嬷嬷,“拿师父的名刺去京兆府。要是林府尹找不到七巧图,你就回鹿鸣山,让师父来帝京帮我找。” 寥寥数语,把冯老太太气得胸膛起伏,“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侍郎府还能赖了你的东西不成?”深吸口气,唤声,“大郎!你就由着她胡闹?侍郎府还有没有规矩了?” 明珠一提报官,冯琪吓的脸色煞白。情急之下,她只记得“哭是万灵药”。眼泪也很听话,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冯老太太心疼冯琪,“琪姐儿莫哭。有祖母给你做……” “主”字尚未出口,冯愈起身甩了冯琪一巴掌,“哭哭哭,就知道哭!丧气!” 冯琪脸上立刻现出五道指印,慢慢肿了起来。冯愈是用了全力的。 明珠神情淡淡,声音淡淡,居高临下睨着冯琪,“也不知你亲生父母是惯偷还是惯犯。生出你这么个有辱门楣的歪货!” 说着,挑眉看向冯老太太,弯起唇角,似笑非笑。 冯老太太恼羞成怒,伸出手,不住点指明珠,“你、你、你个逆女!” “二妹妹偷东西,我反倒成了逆女?”明珠唇畔笑意尤甚,“祖母对一个并非血亲,来路不明的孙女,可比对我这个亲孙女强百倍千倍呢。” 冯愈心里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愤懑,低吼,“够了!”目光凶狠瞪着冯琪,厉声质问,“你到底拿了没有?” 冯琪一只手捂着脸,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那个七巧图随意放在小花厅的桌子上。我……”眼珠转了转,梗起脖子,为自己辩白,“我就是想借来玩,忘了说。” “不怨琪姐儿。”冯老太太眸中满是责怪,看向明珠,“区区一个七巧图?妹妹喜欢,你做姐姐的送给她就好了。来到寿春堂,不行礼不问安,又吵又闹,成何体统?” “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明珠迎上冯老太太视线,“垂髾小儿都明白的道理。冯琪居然不知不晓?堂堂侍郎府,有何体统可言?” “逆女!”冯老太太扬声叱骂,“来人!给我掌嘴!狠狠掌她的嘴!” 冯愈颔下胡须抖动,转而看向冯老太太,“琪姐儿犯错在先!”竖起眉眼,提醒意味颇浓。他跟白露报局的这桩麻烦事,还得仰仗景华真人的盛名帮忙解决。若是惹恼了珠姐儿,她很有可能撒手不管。 至此,冯老太太才想起这一节。她对明珠的怨愤尚未消解。自然不肯放低身段,说软话。别开脸,不去看明珠。 冯愈向来能屈能伸,对明珠和颜悦色道:“琪姐儿贪玩,你别怪她。” 明珠不置可否,挑眉问道:“父亲认为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让她把七巧图还给你。”冯愈略作思量,继续说道:“再罚她抄写十遍《弟子规》。” 府中很快就要办宴了,罚冯琪禁足可不行。 这也叫罚? 明珠知道冯愈必定不舍得责罚冯琪,“但凭父亲做主就是。” 冯愈见冯琪呆呆不动,厉声催促,“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七巧图还给珠姐儿?” 冯琪低低应了声是,捂着脸,脚步踉跄走出去。 明珠给崔嬷嬷使个眼色,崔嬷嬷跟着冯琪一起去往雅园。 冯琪偷了七巧图,直接拿给纪氏,让她帮忙藏好。但等风声一过,再把七巧图一块一块拿出去做成首饰。 如此上等的翡翠不易得,纪氏喜欢的紧。待她看到冯琪肿起的面颊,和盛气凌人的崔嬷嬷。纪氏心里窝火,却又不得不乖乖交出七巧图。 崔嬷嬷认真验看,确定没崩口没裂纹,冷冷丢下一句,“姨娘屋里养出个嘴硬的惯偷儿。”极为不屑的白了纪氏和冯琪一眼,施施然转身离去。 …… “冯琪脸肿得老高。”明珠用手比划着,绘声绘色的对韩氏说道:“冯老太太气的眼角褶子都在抖。”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肘子皮放在韩氏的碗里,“有点放凉了,不过配着热饭吃也成。” 韩氏不跟她客气,小口小口吃着肘子皮,心里比蜜甜。 “我故意设局引她入彀,她还真就入了。”明珠也给自己夹了一块肘子皮,放在热腾腾的米饭上,“眼皮子也太浅了。” 第32章 该说的说了 “真人对你很好吧?”韩氏有点好奇景华真人究竟有多宠明珠。竟然用极品老坑翡翠磨成七巧图给她玩。 明珠重重点头,“特别好。我要星星,师父不给月亮。” 韩氏望着明珠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弯唇浅笑,“珠姐儿天生招人疼。” 也不是她招人疼。师父可怜她无父无母无至亲,孑然一身存活于世。她尚在襁褓就被送到鹿鸣山。明明她那么小,那么无助,却又是个不哭不闹见谁都笑的乖宝宝。 如此一来,师父就更可怜她了。家人都死光了,还能笑的出来的,也就只有她了。 “再有十来天,宝月姐姐就到帝京了。”明珠压低声音,“宅子和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您不用操心。” 闻听此言,韩氏有些无措,“这、这怎使得?我们母女已经欠你太多了。” “您也别说什么欠不欠的。”明珠弯唇浅笑,“给自己积功德嘛。应该的。更何况要不是您从中帮衬,我哪能说出门就出门,又哪能放开手脚搅得侍郎府鸡犬不宁?”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姑娘家。”韩氏慈爱的望着明珠,“你的事,我不过问。什么时候想出去,跟我说一声就行。” 明珠眉眼弯弯,“多谢韩伯母。” “傻孩子。”韩氏轻抚明珠额发,“我应该谢你才是。要不是你,我想都不敢想离开侍郎府。” 或许她终其一生都在小佛堂,守着挣来的厚厚一摞银票。暗自怨恨冯愈和冯老太太,却又不知应该如何为自己出这口恶气。 好在明珠来了,侍郎府鸡飞狗跳。可她心里无比舒坦。 “还有件事。”明珠正色道:“当年,宝月姐姐走丢一事……” 韩氏的心立刻悬起来,“怎样?” “是纪姨娘做的。”明珠深吸口气,继续说道:“纪姨娘唯恐冯琪不能认祖归宗,让她表哥拐走宝月姐姐,转手卖给人牙子。之后,是冯愈刻意安排,引着韩三叔找到冯琪。” 韩氏紧紧攥拳,指甲嵌进肉里,“她、他们好狠的心!” “纪氏的表哥尚未找到。”明珠神情郑重与韩氏对视,“但是很快就能有回音。到时候您想怎么着都行。要杀要剐随您高兴。” “我要杀了他!”韩氏眼底怒意涌动,“还有纪氏、冯琪、冯愈!” 明珠略一颔首,“可以!” 韩氏怔怔枯坐,眼底怒意渐渐消减,这些年对女儿的担忧和牵挂,还有冯愈母子对她的打压齐齐涌上心头。 “他们、欺人太甚!”眼眶一热,泪水滚落。韩氏把脸埋进手掌,低声呜咽。 明珠揽住韩氏肩头,“有我在,他们以后再不会欺负您了。” 韩氏将积存心中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哭出来,抹净泪水,心情舒畅许多。 “他们简直不是人!我绝不会轻饶了他们!”韩氏恨不能生啖纪氏和冯愈血肉,“我宝月不能白白受苦!” 提起冯宝月,明珠垂眸思量片刻,“之前您问我宝月姐姐和韩三叔伤势如何……” 韩氏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望着明珠,急急发问,“怎么?伤的很重?那就快别让他们来帝京了。” “不是。”明珠握住韩氏冰冷的手指,柔声说道:“宝月姐姐被人转手卖了几次,最后卖进清吟小班。” 清吟小班亦是青楼。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所以人称她们为女校书。 霎时间,韩氏心如刀绞。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竟被卖进烟街柳巷。罪魁祸首不是旁人,正正是宝月的父亲。如果不是他行止不端,与纪氏暗通款曲生下冯琪。纪氏也不会视宝月为眼中钉,处心积虑将其拐走卖掉。 韩氏恨冯愈,可她更恨自己心慈手软,在冯愈和冯老太太那儿受了委屈,没把这侍郎府捣个稀烂,而是想方设法多挣银子安慰自己。 心思百转,韩氏忽然想通个中关窍,整个人便好似脱胎换骨一般。眼睛明亮,神情坚毅,“从现在开始,我跟冯愈势不两立!”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只是我没用。让我开铺子还成,对付冯愈,我暂时没有头绪。”握住明珠的手,“但我可以出银子。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千万别跟我客气。” 明珠垂眸思量片刻,“宝月姐姐有了身孕。她之所以急着与您相见,就是想有个人帮她拿主意。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 终于说出口了!明珠暗暗松口气。 韩氏嘴唇张张合合,愣怔片刻,“那我岂不是要做外祖母了?” 不是!您不问问孩子爹是谁,就决定要了?明珠将心一横,“孩子的父亲是谁,宝月姐姐也说不清。” 可怜的宝月。韩氏心疼女儿,“没事儿。只当是宝月自己的孩子。”扬起唇角浅笑道:“我攒下的银子足够我们祖孙三人吃喝不愁。” 都祖孙三人了,她也不用多说什么了。连日来压在明珠心口的大石没了。 “您太通透了。”明珠由衷赞道。倘若韩氏不是被这座侍郎府困住,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她的眼界见识和胸襟,远超寻常妇人。 韩氏目露黯然,“我若真的通透,就不会被冯愈母子拿捏这么多年了。” …… 明珠从棠梨院出来,已是华灯初上。她把该说的话说了,感觉轻松许多。但是想到悲痛欲绝的韩氏,又难免不忍。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崔嬷嬷一眼就能望到底,“您跟大太太说完,是不是好受多了?” 明珠点点头,“好受也难受。”仰头看向星子微微显露的夜空,“母亲疼爱女儿,和师父疼爱徒弟不一样吧?” 师父对她很好很好很好,好到她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可是在看到韩氏为宝月痛哭流涕,明珠猛然发现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自然不尽相同。”崔嬷嬷轻抚明珠瘦削的肩头,“就算同为母亲,对待子女也是不同的。您也会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像大太太这样真心爱女儿的母亲不在少数,却也有动辄大骂,视亲子为仇人的母亲。不能一概而论。” 第33章 琪姐儿是假孝顺 明珠闻听此言,莞尔笑道:“为人师父也是一样。我很幸运,能遇到真心为我打算,为我踏平坎坷,出生入死的良师诤友,和恩公救星。” 说到恩公,明珠想到裴晏。 好烦! 她骗了恩公的儿子。 明珠鼓着腮,气呼呼的朝崔嬷嬷撒娇,“我要吃炒豆,吃好多好多炒豆!不吃难受,睡不着觉。” “吃完炒豆吃药丸?”崔嬷嬷对付明珠很有一套,“三颗炒豆换一个药丸子。” 明珠立马闭嘴。明儿她偷偷出去吃。吃它两大包。不吃窜稀不算完!阿蛮挑着灯笼走在前,明珠居中,崔嬷嬷在后边絮叨:“养生之道在于养。” “人家是养胎之道!”明珠不想跟崔嬷嬷说话了。她认字又读报,不好糊弄的。 三人眼瞅着就快走到映心堂,前方隐隐约约现出两道人影。 “谁啊?”明珠仔细分辨,“冯……父亲?” 冯愈搞什么?天都黑了,他不去钻姨娘的床帐子,来映心堂门口装神弄鬼的吓唬谁呢? 呵呵!明珠暗自冷笑。摆明了是吓唬她的。把她吓出毛病,冯琪不得乐死? “珠姐儿……”冯愈微笑着向她走来,“你在棠梨院用过饭了吗?”一指身后小厮提着的食盒,“月满楼的八宝鸭子,你最爱吃的。” 明珠向冯愈行礼,直起身子,朗声道:“父亲记错了。这是二妹妹最爱吃的。您为何不送到香诗园去?” 笑容僵在冯愈脸上。他已经给冯琪和纪氏送去了。还剩一只,拿来给明珠。毕竟要让她为自己奔波,总不能什么都不给。 “琪姐儿做的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冯愈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一顶一的好,“你祖母送你的头面,为何不戴?” 明珠笑吟吟的回,“我年纪太小,压不住那么贵重的头面。等再过个三五十年就差不多了。” “你生气也是情理之中。”冯愈两手背在身后,“然则,身为大家闺秀切记不可薄待姊妹。琪姐儿挨打也挨罚了。此事揭过便罢,以后莫再提了。”说着,眸中划过一丝愧疚,“琪姐儿长这么大,我都没打过她。” 所以才把冯琪骄纵的胆大包天。今儿偷她的七巧图,明儿还不得出去偷汉子?明珠腹诽着,面上依旧恭恭敬敬,“父亲,为何您如此疼爱养女?” 冯愈没想到明珠有此一问,颇为意外,不知如何应对。 明珠轻笑出声,“因为您太善了!” 冯愈一颗心噗通噗通剧烈跳动。他还以为明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天晚了,父亲早点安歇。”明珠有点累,不想逗他玩了。 冯愈抬眼望望天色,收回视线,垂眸看向明珠,“你身为冯家长女,尽心竭力为父分忧才是真孝顺。” “父亲所言甚是。”明珠缓缓颔首,语重心长道:“琪姐儿一味惹您生气,她是假孝顺。”、 冯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生无力之感。索性不再兜圈子,“明儿一早,你拿着景华真人的名刺去求见于相公。” 明珠低下头,遮掩唇畔讥笑。 冯愈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明珠,暗暗在心里摇头,平时伶牙俐齿,待到让她办正经事的时候就六神无主了。长在山野终归没见过世面。 “倘若于相公愿意见你,你就求他在陛下面前帮我说几句公道话。”冯愈耐着性子解释,“因为陛下执意修建瑶台,我和于相公在大朝会上吵过两三次。” 冯愈不禁面露得色,他吵赢了。于相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服。 “于相公愿意出面为我澄清流言。《轻舟小报》上所书所写,也就不攻自破。”冯愈顿了顿,继续说道:“至少不会令我失了圣心。” 明珠想带韩氏去看看她给宝月姐姐准备的宅子,抬起头,轻声说道:“可不可以让母亲与我同往。她在外面等候即可。”浓密长睫唿扇唿扇,“有她在,也能给我壮壮胆。” 冯愈不耐烦的摆摆手,“可以,可以。” 明珠喜出望外,“多谢父亲体恤。” “把我的意思带到就好。能少说话尽量少说。”冯愈唯恐明珠言多有失,“倘若于相公问起钱姨娘,你便一问三不知。明白吗?” 明珠恭顺颔首,“女儿明白。” …… 大早递帖子,于相公不会马上就见。好像丞相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帖子递进去之后,等上两三个月的都有。 冯愈之所以如此笃定于相公会见明珠,皆因景华真人盛名在外。 明珠才不会听从冯愈安排,为了他那点子腌臜事去见于相公。更何况,于相公不想她留在帝京。说不定见面之后,又得跟她念叨“谨记妇德,恭顺侍夫”之类赘言。 马车出了侍郎府直奔丞相府。明珠和韩氏在中途下车。两人在车上盘算好了,先去撷金阁问问卫尉司给没给回话,再去刺槐胡同。等他俩到了,崔嬷嬷和阿蛮应该已经打点妥当。 晌午叫一桌上等席面。吃饱喝足小睡片刻再回侍郎府。就说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于相公召见。要是冯愈不死心,明天她和韩氏正好可以借机再出来逛游。 撷金阁刚卸下门板,岑掌柜正在点算昨天的流水。听见门外脚步声音,不禁纳闷是哪位贵客登门。 抬起眼帘,岑掌柜惊喜的“哎哟”一声,“冯大太太,您来啦。” 来的太是时候了。 岑掌柜把韩氏带到雅间,“姚指挥使说了,只要您得空他就得空。您看……” “快快去请。”韩氏催促道。她急着赶去刺槐胡同。要是缺东少西的,还来得及添补。 等不多时,岑掌柜带着姚广诚和裘月季回来。 《轻舟小报》的访事在撷金阁门外探头探脑。咨客递给他一张胡饼,自顾自的说起来,“裘掌班一连两天在我们铺子里抓贼。可把我们祸害的不轻。这不嘛,掌柜的清早去卫尉司催赔偿银子。姚指挥使带着裘掌班一起来了,说是对不起我们,当面给我们赔不是。” 第34章 你确定她是你女儿? 访事听了蹙起眉头,“卫尉司这么闲的吗?那可是指挥使诶!” 咨客咯咯的笑,“指挥使怎么了?属下做错事,他帮忙找补也是应该的呀!” 倒也是。访事叼着胡饼,掏出纸笔唰唰点点记下梗概。但等回了报局再润色。 姚广诚进到撷金阁,吩咐裘月季,“有两张桌子能修。你帮着修修,修好了,卫尉司可以省下五百钱。” 裘月季低声应是。 办差期间如果有东西损毁,他也要出一部分赔偿银子。直接从俸禄里扣。桌子修好,他还能少赔点。 “姚指挥使去雅间吃杯茶吧。”岑掌柜在前引路,将姚广诚带到雅间。 韩氏给姚广诚见过礼,便各自落座。 明珠非常识趣,在别处等候。岑掌柜送来香茶点心,也退了出来。 “那几块海蓝宝极其难得。”韩氏给姚广诚斟上热茶,柔声说道:“做剑穗或是扇坠都行。等你想好了,拿给岑掌柜,我给你画图样,包你满意。” 姚广诚微微颦眉,“既然难得,你做成首饰留着戴便是,送给我作甚?” 这人真拧巴。明明喜欢的不行,偏还要嘴硬。 “那是我的一点心意。”韩氏抬眼看向姚广诚,弯唇浅笑。 姚广诚不大自然的别开视线,以拳抵唇轻咳两声,“你找我有事?” 韩氏重重点头,“当年,是纪氏伙同其表兄拐走我女儿……”隐去宝月被卖进清吟小班那段不提,捡能说的说了。 冯愈如何引韩延平弄回冯琪,冯老太太又是如何逼迫她认冯琪做女儿。 姚广诚听得唇角紧抿,双拳紧攥。 在韩氏说到冯愈命令明珠去丞相府为他说项,姚广诚终于忍无可忍,斗大的拳头锤在桌上,“太欺负人了!” 杯碟碰撞发出脆响,温热的茶水四溅,有几滴落在韩氏手背。 姚广诚赶忙抓住韩氏的手,眼中满是关切,“你没事吧?” “没、没事。”韩氏从姚广诚掌心抽出手,慌乱的垂下眼帘。 姚广诚清清喉咙,略一颔首,“嗯。没事就好。” 霎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韩氏定定心神,低声道:“我想跟冯愈和离。” 姚广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和离好!他就是个养不熟的大尾巴狼!” 大尾巴狼是个什么东西? 韩氏眸中漾起笑意,正正颜色,又道:“冯愈必不会心甘情愿与我和离。再一个,我以前在他身上花费许多银子。我不想便宜了他。” 姚广诚认真听着,缓缓点头,“对。你说的对。” “现如今,冯愈已是焦头烂额。”韩氏迎上姚广诚那双明亮的眼睛,“但还远远不够。” 姚广诚在韩氏的注视下,挺起胸膛,“你说,怎样才够?我一点不带走样的帮你办妥。” 韩氏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们住的宅子是我父亲买的,房契过给了冯愈。还有冯府公中的铺子、庄子。有的是我跟他成亲后置办的。有的是成亲前,我父亲买了送给冯愈。”韩氏目露坚毅,“这些我全都要拿回来。” 姚广诚点头称是。心里暗暗鄙视冯愈。不但趴在韩氏一家子身上吸血,还把韩氏往死里磋磨。幸亏韩氏并非寻常妇人,逆境中,尚有余力为自己筹谋,否则就算不被他们磋磨死,也得怄出一身病。 “究竟该怎样做,我还没有确实的主意。”韩氏赧然道:“等我想好了,再与你商量。” 姚广诚耳根发烫,“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帮你斟酌斟酌。” “那太好了。”韩氏由衷说道:“毕竟你官居指挥使,见多识广。比我这个无知妇孺强百倍。” 得了夸奖。姚广诚掌心开始冒汗,“你不要妄自菲薄。”话锋一转,问道:“你女儿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出门的么?” “珠姐儿去挑耳坠子了。”韩氏笑说道:“未免人多眼杂,下次再让她给你问安。” 这样啊。姚广诚点点头,思量片刻,试探着问道:“你确定冯明珠就是你女儿吗?” 闻言,韩氏心尖儿颤颤,面上故作镇定,“信物和她丢失时穿的衣裳都对得上。是她没错。”手指轻轻捋了捋鬓发,“你怎会有此一问?” 姚广诚没有敷衍韩氏,而是直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荣国公府斩首示众一事,你还记得吧?” “明氏……明珠?”韩氏猛地睁大眼睛。难道珠姐儿是荣国公后人?那她的母亲……会不会是阿俏? 鲜少有人知道韩氏未出阁时,与荣国公世子夫人柳俏是闺中密友。柳俏年纪比韩氏稍长,成亲也比她早。 她二人本就地位悬殊。柳俏成婚后,几次邀请韩氏去国公府饮宴。韩氏全都婉言谢绝了。两人也慢慢渐行渐远,最终断了往来。 韩氏并非嫉妒或是怨怪柳俏。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跟柳俏终归不同。没成亲时,可以跟志趣相投的朋友交往。成亲后,要顾及夫家,要做取舍。如果韩氏继续跟柳俏来往,终有一日会令柳俏为难。倒不如当断则断。 身为卫尉司指挥使,姚广诚当然知道韩氏和柳俏的关系。只是他不想点破罢了。 怪不得明珠尽己所能帮她助她,也难怪她愿意亲近明珠。韩氏捏着帕子的手捂住胸口,兀自伤感,“如果她真的姓明,那我真要感谢各路神仙。可惜她是我的女儿。” 姚广诚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又再问道:“那她又为何更名为明珠?” 韩氏心神已定,笑着回道:“景华真人给她改的。就是取掌上明珠的明珠二字。意思是即便她无父无母,景华真人也将她视若珍宝。” 姚广诚微微动容。是他小人之心了。 “你别生气。”姚广诚十分诚恳的向韩氏道歉,“我这也是办案办的多了,不论遇到何事都会想深一层。” 韩氏笑着摇头,“无妨。” …… 姚广诚愿意帮忙,韩氏轻松许多。又因他提及柳俏,韩氏想起故人不胜唏嘘。再看明珠时,突然觉得她一颦一笑肖似柳俏。 第35章 冯愈出事了 韩氏并没有挑明此事。不论明珠是谁的女儿。她都会一如既往疼爱明珠。 明珠玩心重,她让岑掌柜找来两套布裙,和韩氏一人一套换上。 从撷金阁后门出来,溜溜达达走着去刺槐胡同。 除去钗环首饰,韩氏用头巾包着头,像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子。两人在半路买了套瓷碗,顺便去炒货铺子买了三包炒豆。其间碰到走街串巷的货郎,明珠挑了个孙大圣面具和一对陶罐。到在刺槐胡同,阿蛮和崔嬷嬷已是满脸焦急。 “您可来了。”崔嬷嬷眼疾手快接过明珠提着的炒豆,“整三包?您对自己可真狠呐!” 明珠委屈的扁扁嘴,“不狠不是老松子!” “老奴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自己祸害自己。”崔嬷嬷收起炒豆,把明珠拽到边上,“裴世子去小红莓胡同找您……不对,是找‘朱贤弟’。” 啊?明珠愕然,“他真去了?” “去了。”崔嬷嬷点着头道:“裴世子礼数周全。还带着点心茶叶,干果鲜果。” 世子是好世子。就是眼神差点意思。姑娘这么漂亮,哪里像“贤弟”了? “我不是有意骗他。”明珠捏着帕子印印额角,“我总不能在满月楼门口跟恩公的儿子相认。再者说了,也没办法相认不是?” “您别自责。”崔嬷嬷柔声劝道:“小红莓胡同那边告诉世子您去金陵外祖家,归期不定。您尽管放心,世子不会再去了。” 明珠长舒口气,“不去就好。” 两人说话的功夫,阿蛮在前边引路,带着韩氏把这座不大的两进小院前前后后逛了一遍。韩氏满意极了。 一应物事全部齐备。甚至连韩氏说起过的,江南的白案师傅也请了两个。 真是没有比明珠更体贴的了。 “暂且在你这住着。”韩氏握住明珠的手,“宝月的孩子落草前,肯定要搬去别处的。” “您跟我还见外了?”明珠佯装生气,“我可不依呢。” 韩氏心里暖暖的。暗自盘算着另外买一座宅子送给明珠。等宝月的孩子大一点,他们就回家乡去。 当然,得先跟冯愈和离,再谈以后。 坐在正房,敞开屋门可以欣赏廊下盛放的琼花。阿蛮把明珠买的陶罐洗净,拿来放在桌上,“姑娘,这俩罐子您想怎么用?” 她也没想好。喜欢就买了。 “等宝月姐姐来了,问她吧。”明珠望着洒满阳光的琼花,轻轻呼口气,“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惜没有炒豆吃。”说着偏头去看崔嬷嬷。 崔嬷嬷正要开劝,莫管事匆匆走进来,“姑娘,出事了。” 出事了?明珠皱起眉头,“冯愈死了?”不行。他得和离之后才能死。韩伯母凭什么给他守寡? “不是!没死!”莫管事喘上一口大气,“陛下不知是怎么的了。下旨将冯愈革职留任。命吏部和刑部彻查甜水井一案。” 甜水井胡同在陛下那儿过了明路了? 事情闹大了。 “那冯愈状告白露报局怎么说?”明珠大胆揣测,“陛下想借着这事痛打冯愈?” 莫管事摇摇头,“小的说不好。” “您和大太太赶紧回去吧。”崔嬷嬷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有条不紊的命人去撷金阁拿衣裳,月满楼的席面直接提回映心堂。 冯愈出事,当然要些微贺一贺。 …… 回到侍郎府,二人直奔寿春堂。 冯愈还在刑部,不知会不会被羁押。 钱姨娘跪在地上,任由冯老太太叱骂。 狐狸精、搅家精、扫把精,还有明珠没听过的各种“精”通通扣到钱姨娘脑袋上。 纪姨娘两手护住小腹,惴惴不安站在边上。唯恐冯老太太注意到她。 韩氏和明珠走进来,冯琪立刻起身相迎,“母亲,父亲他……”声音哽咽,眼眶泛红。 “丧门精!”冯老太太抄起手边茶盏甩向冯琪,“大郎没死!你哭给谁看?” 年纪大了,手劲差点。茶盏在钱姨娘膝前碎裂,碎瓷崩在钱姨娘眼角,血珠溢出,顺着面颊滑落。 钱姨娘吃痛,伸手去摸,鲜血沾在掌心,惊得她连连大叫。 霎时间,骂声惊叫声还有冯琪低低的呜咽交织在一起,简直就是魔音贯耳。 韩氏气定神闲,命人把钱姨娘和冯琪架出去,挑眉看向冯老太太,“越是紧要关头,就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没了钱姨娘,堵在冯老太太胸口的郁气无法消解。 “你清早就跟珠姐儿出门。到现在才回,办成什么事了?”冯老太太板起脸孔,厉声质问:“于相公怎么说?他到底能不能帮得上忙?” 那是丞相,又不是随意使唤的碎催。 纪姨娘好整以暇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韩氏。 “祖母,帖子递进去也得于相公有空见才行。”明珠唇畔带笑,眸中却是满满的讥讽,“更何况,父亲上衙。于相公也得上衙。且得等上三五日,才能有回音儿。” 冯老太太闷闷冷哼,“等等等!这都火烧眉毛了。再等下去,大郎怕是……” 余下的话统统结在舌尖没有说出口。 不吉利。 寿春堂里静默片刻,又再响起冯老太太不耐烦的声音,“韩氏!这个时候不要痛惜银子,该花就花。要是不够,就把你的嫁妆变卖了,梳通关系。大郎安然无事回来了,我们冯家绝不会亏待你。” 韩氏想都没想,点着头道:“您放心,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把老爷救出来。” 冯老太太没想到韩氏答应的如此干脆。但心里是舒坦的。 纪姨娘牙关紧咬。琪姐儿还指望韩氏的嫁妆撑门面,都卖了换钱,琪姐儿怎么办?奈何此事不容她做主,更没有资格出言置喙。只能企盼不用花太多银子,就把冯愈弄出来。 韩氏安慰冯老太太几句,便借口筹银子回到棠梨院。 赖氏和冯茉已经等候多时。毕竟是隔了房的亲戚。有些事不方便插手。简单问了问,赖氏就带着冯茉回映心堂去了。母女俩心里挺不是滋味,原本指望背靠侍郎府寻一门好亲,可现在出了这事,会不会被牵连尚且不知。 第36章 给雪团留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赖氏是真怕了。但她好不容易到在帝京,不甘心什么没捞着就回南直隶。 前思后想,赖氏决定厚着脸皮向娘家求助。只要能给她娘俩一个落脚的地方,有口饭吃就行。至于亲事,反倒是不急了。 赖氏打定主意,晌饭也顾不得吃。带着冯茉出府去了。 …… 韩氏和明珠关起门来,悠哉游哉吃着月满楼的上等席面,喝的是才酿的梨子酒。 “我想趁此机会运一些嫁妆出去。”韩氏跟明珠念叨着自己的打算,“再挑两个铺子或是田庄,转几手转到你名下。” 明珠觉得不妥,“一下子掏空冯府,有点操之过急。到时候,您跟冯愈和离,会被人质疑用心不良。您先顾好嫁妆,至于冯府的产业可以缓一缓。” “我听你的。”韩氏重重点头。别看明珠年纪不大,但她性情沉稳,遇事不慌。有她帮忙斟酌,韩氏很快捋清轻重缓急。 两人用过饭,韩氏便拿出嫁妆单子比对。其中有不少珍稀古玩和孤本在冯老太太和冯愈屋里。这些不急着让他们还。 韩氏打算把收在库里的金银珠宝、以及值钱的器物先运到刺槐胡同。明珠叫来莫管事,吩咐他安排马车。 与此同时,跟冯愈有关的消息陆续递进来。 庆和帝的旨意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下的。人刚到衙门就被刑部带走。风声是白露报局刻意放出来的。而且还说明天的小报更为精彩。 帝京百姓蠢蠢欲动。原本以为冯侍郎和白露报局的官司肯定会私了。没想到皇帝陛下横插一杠,把冯侍郎弄进刑部去了。 热闹,实在是热闹。 韩氏清点嫁妆的当儿,寿春堂那边又闹着让明珠再去丞相府求见于相公。 稍加打听,竟是冯琪在冯老太太跟前拱火。说什么远没到变卖细软的时候,而且会被街坊四邻看笑话。 说白了就是冯琪觉得韩氏的嫁妆有一半是她的,舍不得拿去疏通关系。 韩氏懒得搭理冯琪。明珠却不得不去跟冯老太太说道说道。 到在寿春堂,刚刚坐定。方嬷嬷进来禀报,“赖老太太求见。” 赖氏的母亲?她来做什么?冯老太太眉头微皱。 “表婶和茉姐姐晌午急匆匆出门。许是回娘家了。”冯琪闷闷冷哼,“她们这是怕受牵连。” 赖氏和娘家早就闹翻了。冯老太太未免赖氏脸上挂不住,根本不提她娘家的事。赖氏的父亲赖崇德任职户部清吏司,官居正五品员外郎。彼时,赖氏嫁给冯鹳算是高嫁。据说赖崇德觉得对方门第太高,他们攀附不起。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赖老太太被富贵迷瞎了眼,极力撮合。 之后,信阳侯那桩轰动帝京的案子闹的人尽皆知,赖老太太又非得让赖氏和离。奈何赖氏对冯鹳一往情深,没有遵从。赖老太太一怒之下,跟赖氏断绝母女情分。 这个赖老太太实在是一言难尽。 “请她进来。”冯老太太隐约猜到赖老太太的来意。可能她见冯茉眉清目秀,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平白无故多了个能换好处的大姑娘,她又想把赖氏认回去了。 赖老太太、赖氏和冯茉三人先后进到寿春堂。明珠和冯琪给她见礼。侍郎府子嗣不丰。赖老太太来之前就备好了见面礼。给明珠和冯琪一人一枚白银戒指。没有镶嵌宝石,只是素圈。 冯茉脸上发烫。她在映心堂住了几天,亲眼见识过明珠的饮食起居有多讲究,应用之物有多贵重。赖老太太送出这样的见面礼,就是轻贱人家。 明珠谢过赖老太太,转手把戒指递给崔嬷嬷,“给雪团留着。” 崔嬷嬷含笑应是。 赖老太太目光不善,沉声发问,“雪团是谁?” 她也想知道。冯琪顺着赖老太太的视线,看向明珠。 “我养的白隼。因其通体雪白,故名雪团。”明珠笑吟吟的回望赖老太太,抬手轻抚鬓发,露出腕子上戴着的蓝水玉手镯。 赖老太太的心好像被那只手镯刺了一下,生疼生疼,“什么白隼?听都没听过。” “您没听过就对了。”明珠依旧笑意盈盈,“帝京玩隼的没几个。” 冯琪眼馋明珠的镯子,更眼馋那只没听说过也没见识过,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白隼。但她也只是眼馋罢了。经过翡翠七巧图一事,她不敢再动明珠的东西。 赖老太太吃了个软钉子,却又不好发作。毕竟这是在别人府上。 “珠姐儿!不可无礼!”冯老太太呵斥,“长者赐,少者不敢辞。你太不懂规矩了!” “孙女知错。”明珠态度恭敬,没有顶撞冯老太太。 在旁边翘着手看戏的冯琪舒坦极了,有心落井下石,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少说为妙。她可不想落得个刻薄无情的坏名声。即便嫁不成佟淮生,其他的高门大户也很看重德行。 眼见得冯老太太还想继续训斥明珠,赖氏赶紧出来打圆场,“珠姐儿也没敢辞不是?她的爱宠必定不同寻常。这戒指就给雪团玩嘛!”说着,朝赖老太太使个眼色。 这事怪她。没问清楚赖老太太给明珠什么样的见面礼。要是她早知道赖老太太送这么个破玩意,她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回找补。 赖老太太面沉似水,但也没有揪着不放。冯老太太因为翡翠七巧图,心里窝火。那么厚的翡翠拼着玩,也不怕折寿?她借机撒气,却也得见好就收。总不能请家法出来,打明珠一顿。 各自落座,小丫鬟奉上茶点。 赖老太太和冯老太太简单寒暄几句,便直接道明来意,“我这个女儿本是高嫁,哪成想现在最是落魄。我要是撒手不管,谁还能管?总不能叫她娘俩在您这住着。” 能把赖氏母女送走,冯老太太求之不得。眼下府里正乱着,能少操心就少操心。 “当娘的就是这样。”冯老太太点着头道:“见不得子女受苦。” 赖老太太轻叹道:“子女都是债啊!” 第37章 真叫人寒心 “谁说不是呢?”冯老太太转而看向方嬷嬷,吩咐她去映心堂把赖氏母女的行李收拾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收拾的。就那么几件换洗衣裳。首饰碎银之类赖氏都是贴身藏着,走哪带哪。 赖老太太又说了些“承蒙侍郎府照顾”之类的客套话,转而问道:“冯侍郎还没回来?” 按照大晋律例,受财不枉法,视钱财多少,杖责或是役流。赖老太太身为官宦家眷,对于这种事也有耳闻。冯愈要是能回来,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可以官复原职。要是回不来,直接移送大理寺,那就等着上头发落便罢。 “没有。”冯老太太强装镇定,“不是什么大事,问明白了就把人送回来了。” 送回来?怎么不说八抬大轿抬回来呢?赖老太太腹诽着随意敷衍几句,话锋一转,问道:“总不能干等着。您派人去刑部打听打听。万一……”耐人寻味的笑了笑,“您也好心里有个底。” 冯老太太暗自哂笑。她好歹也是工部侍郎的娘。这事还用别人教?听说冯愈被刑部带走,她就命人打听去了。 “无需多此一举。”冯老太太正襟危坐,沉声道:“清者自清。”再看赖老太太,眼神中透出几分鄙薄,“那些个邪门歪道留给贪赃枉法的人去走好了。” 不是!她也是好心提醒。冯老太太非但不领情。还用那种眼神盯着她看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的?瞧不起她家老头子品级低,没人贿赂是不是? 哼!真要有那个心,就算是个守城门的也能敛财!赖老太太心里憋气,懒得再说,起身告辞。 出得侍郎府大门,赖老太太回望高高在上的匾额,“呸”了一口。带着赖氏和冯茉上了马车。 寿春堂里都是自家人,冯老太太这才长叹口气,撩起眼帘去看方嬷嬷,“不是派人去刑部打听消息了吗?还没回来?” “回来了。”方嬷嬷眉头微皱,“说是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闻言,冯老太太愣怔不语。这才是真正难办了。 “快!快去把老二叫来。”冯老太太唯恐冯懋不来,“就说我病了!” 她只有冯愈冯懋两个儿子。老大冯愈从小就聪明,又会读书。老二冯懋个性刚直不懂变通。读书不比冯愈差。但是冯老太太偏心冯愈。家里没有那么多银子,供两个儿子读书。 所以冯老太太就把冯懋送去三元斋学习制笔。 三元斋是有名的老字号,传承一百多年。到了这一辈,东家盛满意只得一个女儿。不管他如何奋发图强就是生不出儿子。 族中旁支倒是有那么几个想把自己的儿子塞给盛满意。 盛满意只是生不出儿子,脑子还是够用的。他不想让三元斋落入旁支手中。于是动了招赘的心思。 冯懋品行端正,识文断字。盛满意对他很满意。他把自己的意思一说,冯懋也满意。从小到大,他都能切身感受到冯老太太对兄长的偏爱。尤其他明明读书比冯愈更好,冯老太太却狠心不许他读。 因此,冯懋对冯老太太和冯愈心里有怨。他宁可做赘婿,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冯家做不受宠的二儿子。 冯懋心意已决,跟冯老太太大吵一架,离开冯家。入赘盛家,从此断了往来。直到第三个儿子出生,冯懋才带着孩子们回来给冯老太太瞧瞧。母子俩的关系略有缓和,但是并不亲厚。 冯愈升官,冯懋也没打算沾他的光。盛家族人几乎没人知道他是冯侍郎的亲弟弟。冯愈当然也不会提及自己的弟弟是赘婿。 冯老太太这次真就是心里没底了,才会想起二儿子。 冯琪拨弄心里的小算盘。三元斋仅一家店面,但到底也是百年老字号,底子厚的很。去三元斋买笔墨的又都是些官宦子弟,总有能说得上话的。 如此一来,应该不用变卖大太太的嫁妆。说不定还能从她这个赘婿二叔身上捞几支紫豪。 原本冯琪有些乏了,但是一想到能得好处,心头立马火热。就算冯老太太撵她走,她也不会走的。 明珠也不想走。车马已经安排妥当。有莫管事在那盯着,不用她操心。她留下看着冯老太太和冯琪,免得她俩又想出什么搜刮大太太银子的馊主意。 担惊受怕大半天,冯老太太午饭只用了几口米粥,但是丝毫不觉得饿。方嬷嬷唯恐她熬坏了身子,命人炖了一盅燕窝端上来。给明珠和冯琪的是银耳羹。 冯琪早就饿了,却又不敢向冯老太太讨吃食。银耳羹不顶饱,但总比没有强。慢条斯理的吃着,挑眉看向小口喝茶的明珠,“祖母不开胃,我们陪着吃,她老人家才能多用一些。” 方嬷嬷点头称是,“二姑娘想的周到。” 明珠抬眼看向方嬷嬷,“对啊。二妹妹周到,你这个祖母身边老人儿反而不周到了。” 她腿脚慢,不体贴,现在又不周到了?方嬷嬷抿唇不语。大姑娘真能鸡蛋里挑骨头。 “银耳性平,里边偏生加了那么多红枣和桂圆。我本来就因担心父亲而心燥。吃了这碗羹,夜里怕是更难入睡了。”明珠缓缓摇头,“养生之道全在养。方嬷嬷不懂不会,不周到。” 崔嬷嬷整天耳提面命。她听得多,记的少,但是拿来唬人绝对够用。 得嘞!她有罪。 方嬷嬷求救似的看向冯老太太。 冯老太太已经喝完了燕窝。空碗递给方嬷嬷,“不吃就撤下去吧。” 冯琪依依不舍放下碗,用帕子印印唇角。她饿啊。 明珠用眼角扫了扫冯琪。她晌午那顿饭吃的又好又饱。喝着茶水解腻呢,冯琪非得主动求她羞辱。她要是不辱,岂不是辜负冯琪一番好意? 撤去残羹,小丫鬟来报:“二老爷到了。” 肚子里有热食垫底,冯老太太反倒不那么想见冯懋了。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叫他回去。 “请进来吧。”冯老太太叹口气。要不是她自己咒自己,冯懋不会来的这么快。 说不寒心是假的! 第38章 冯愈就是个贱骨头 冯懋是赘婿。但是盛满意拿他当亲儿子一样疼,没有丝毫轻视。妻子盛氏和他的感情极好。他们的第五个儿子很快就要落草。 盛满意恨不能把冯懋当成送子观音供奉起来。他近来跟女儿商量,这个儿子随冯懋的姓。 盛氏愿意。冯懋不愿意。他怕冯老太太或是冯愈把主意打到三元斋上头。到时候好事反而变成麻烦事。 他将顾虑一股脑说出来。盛满意也就歇了心思。但是对这个女婿更为倚重和信赖了。 三元斋是帝京有名的老字号。不客气的说句大话,天子的龙书案上也有三元斋的紫豪。出入三元斋的都是贵客。有的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有可能直达圣听。是以,冯愈被刑部带走的消息,冯懋比冯老太太知道的更早。 知道也装不知道。反正冯府没来找他,他没必要厚着脸皮登门询问。倒是盛氏颇为忧心,催促他回去问一问需不需要帮忙疏通关系。 冯懋扭脸带着四个好大儿捉蟋蟀去了。玩到傍晚,方嬷嬷急吼吼跑来,说是冯老太太抱恙,请他回去。 冯懋深知冯老太太为人,根本不信方嬷嬷这套说辞。到在侍郎府,冯老太太果然毫无病容。 “你大哥出事了。”冯老太太见到冯懋,不问他近况,也不问身怀六甲的盛氏近况。而是直截了当发问,“你在刑部有认识的人没有?不拘是看门的还是打杂的,只要能进得了刑部的门就成。” 闻听此言,冯懋哭笑不得。合着求他办事也不耽误小看他。 “不认识。”冯懋缓缓摇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刑部看门打杂,那可是祖坟冒青烟了。” 冯老太太没听出冯懋是在调侃,“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冯懋面色转冷,“您不是病了吗?用不用给您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冯老太太竖起眉眼,厉声呵斥,“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她给冯懋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冯懋强忍怒意,“儿子不敢。” “不敢?你敢的很呐!”冯老太太拔高音调,“我生你养你,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可倒好,转头入赘去了。你知道大郎有多为难吗?要不是因为你,大郎早就是一品官了。作孽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她丝毫不顾及冯懋脸上能不能挂得住,当着明珠和冯琪的面好一通数落。冯懋双拳紧攥,一句话不说。他心里清楚,冯老太太把他叫来,无非是想拿他撒气。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个家的出气筒。 直到他入赘盛家,才知道即便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也不应该像冯老太太这样对待他。虽然他是赘婿,但也比在冯家过的舒心。盛满意对他好,他当然加倍回报。一心一意和盛氏把日子过好。从没对别的女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到现在,儿子生了四个,第五个在肚里揣着,可他连个通房都没有。 冯懋早已练就通天神功,冯老太太那边厢责骂,他这边厢神游天外。根本听不见。 明珠百无聊赖的扫了眼刻漏。大太太的嫁妆应该已经装上车了。运去刺槐胡同之后,差不多得忙到深夜才能归置好。 正想着,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欢声道:“大老爷回来啦!” 冯老太太喜出望外,“当真?”腾地站起来,抓住方嬷嬷手腕,“快!快出去瞧瞧。”脚下生风,急不可待出了门。 冯懋暗暗松口气。冯愈没事他也就放心了。倒也不是手足情深,而是倘若冯愈有个三长两短,冯老太太和这一大家子就是他甩都甩不掉的包袱。 当他铁石心肠好了。反正他对侍郎府这些人没多少亲情可言。 冯琪搀着冯老夫人走在前,冯懋和明珠垫后。一行人到在门口,冯愈正从车上下来。 送他回来的是都官司主事翁恒青。 冯愈浑身酸痛,两眼发花,强打起精神对翁恒青道:“进去吃杯茶再走吧。” 翁恒青抱拳拱手,“您好生歇息。下官告辞。”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冯老太太和冯琪一左一右伴在冯愈身侧,不停地问长问短。 冯愈没有不耐烦,低声道:“进去再说。”抬起头,一眼看到冯懋,面色顿时转冷,“你怎么来了?” 当他想来呢?冯懋沉声道:“你没事就好。我回去了。”说罢,头也不回上了自家马车绝尘而去。 冯老太太气得嘴唇哆嗦,直骂冯懋是讨债鬼。 冯愈面带不悦,“进去再说!” 冯老太太这才想起关心冯愈吃没吃喝没喝,打发人去准备酒菜。 纪姨娘钱姨娘闻讯赶来,见到冯愈哭又不敢哭,笑又笑不出,一个劲儿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姗姗来迟的韩氏不像纪姨娘和钱姨娘那样柔柔弱弱,而是简明扼要的跟冯愈说了说府里的情况。 “一切照旧,没出乱子也没惹乱子。”韩氏气定神闲,“下人都约束起来,不许他们乱传闲话。您放心就是。” 她的嫁妆从后门运走,冯愈就从前门回来。时候刚刚好。韩氏暗自松口气,眼波横扫看向明珠,朝她微微一笑。 明珠会意,也弯起唇角笑了笑。 冯愈不由得深深看一眼韩氏,由衷说道:“辛苦你了。” 倒也不必这般感动。她忙也是为了自己。从前她为冯愈为这个家尽心尽力,没换来冯愈感恩。现在她不再犯傻,反而得到冯愈对她青睐有加。 不得不说,冯愈就是个贱骨头。 韩氏懒得看冯愈那张黑黢黢的老脸,笑笑没说话。冯愈觉得她端庄稳重又大气。比菟丝花一样纪姨娘和钱姨娘强太多。 到在寿春堂,各自落座。冯老太太心有余悸的问冯愈,“这事儿就了了吧?” “差不多吧。”冯愈略作思量,“但是,要想官复原职还得等上一等。” 明珠和韩氏对视一眼。想不明白为何冯愈竟然毫发无伤。姓曹的商人铁定不敢反水,账本也是极为有利的证据,更不要说还得顾及着长公主的身份。不论从哪方面来看,冯愈都不可能轻易脱罪。 第39章 轻拿轻放,都不得罪 而且他早上进刑部,晚上就放回来。这也太儿戏了。那可是刑部,又不是茶馆酒楼,任凭冯愈自由进出。 冯老太太瞥一眼惶惶不安的钱姨娘,转而看向冯愈,“那个姓曹的木材商人不是还有账本吗?刑部没有揪着不放?” 冯愈讳莫如深的笑了笑,端起茶盏吹散热气,“老曹本就是诬告。账本还能是真的?” 啊?诬告?冯老太太眉宇间现出喜色,“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明珠心尖打了个突儿。刑部查都不查就断定是诬告?怎么可能?更何况账本经过裴晏的手。刑部如此敷衍,置长公主于何地?再者说了,工部侍郎和长公主两厢比较,还是长公主更重一些吧? 究竟哪里出了岔子?明珠蹙起眉头,沉默不语。 冯琪忍不住插嘴,“既是诬告,应该把姓曹的抓起来。” “他啊,被逐出帝京了。”冯愈啜口茶,继续说道:“抓他等同于伤人颜面。逐出帝京,以儆效尤。” 两边都轻拿轻放,谁都不得罪?有点意思。明珠微微扬起唇角。 冯愈撩起眼帘看向钱姨娘,“没事不要出雅园。” 钱姨娘低声应是。 冯琪和纪姨娘对视一眼,笑着对冯愈道:“前些日子我和姨娘去天龙寺求到一支上签。今日看来,正正应验了。”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张折成四方的笺纸,“虽是上签,却也怕父亲看过之后心里不舒坦,所以就没声张。”刚要起身,专心吃茶的冯愈,忙里偷闲对她道:“你念给我听。” 冯琪应了声是,“东方月上正婵娟,顷刻云遮月半边。莫道圆时还又缺,须教缺处复重圆。” 纪姨娘接过话头,“庙祝说,这是否极泰来的意思。老爷迈过这道坎,官位还能往上升一升。” 冯愈唇角微微上扬,“无非是哄骗你多添香油钱,不可尽信。” “才不是呢。”冯老太太含笑瞪了瞪冯愈,“天龙寺灵验的很。”双手合十,虔诚向各路神仙致歉,“大郎不懂事说错了话,还望您有怪莫怪,不要生气。也不要责罚他。” 冯愈无奈摇头,冯琪掩唇轻笑,纪姨娘看向冯愈的目光深情缱绻。其他人好像不存在一般。他们四个才是自家人。 韩氏百无聊赖的翻了个白眼。换做从前,纪姨娘当着她的面和冯愈眉来眼去,她肯定生闷气。现在多看一眼都觉得折寿。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冯老太太求完神仙,板起脸孔对冯琪道:“求完签回来不说,藏的严严实实。没准儿说破了,就没这事了。” 冯琪面色微变,“我、我们不懂这些, 就是不想让父亲生厌……”求救似的看向纪姨娘,纪姨娘也是满脸错愕,嘴唇嗫嚅着,怯生生望着冯愈。 “不怨她们。”冯愈对冯老太太道:“她们也是好心。” 冯愈出言回护,冯老太太不再责备,话锋一转,“琪姐儿的弟子规还没抄完吧?可不能因为你求了支灵验的上签,就把这篇儿揭过去了。” 冯琪扭着身子撒娇,纪姨娘也顺着冯老太太的意思,好一通调侃。 真是相亲相爱冯家人呢。明珠又反胃又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有多恶心。 好不容易把这段白戏熬过去,冯愈唇畔笑意尚存,摆摆手,“都散了吧。”站起身,对韩氏道:“今晚我去棠梨院歇息。你准备准备。” 闻言,韩氏难以置信的看向冯愈。她一个人睡挺香的。老冯干嘛非得挤上她的床? 这个不知道要脸的丑八怪!好烦! 纪姨娘落寞的垂下头,不去看冯愈。 “你让小厨房炖一锅当归羊肉汤。”冯愈以为韩氏高兴的说不出话,低声对她道:“许久没喝了。” 春燥呢。又是当归又是羊肉。这也太不懂养生了。明珠暗自盘算在汤里下泻药。让他跑肚跑整宿。 韩氏应了声是,吩咐戴嬷嬷去准备。冯愈走在前,韩氏有条不紊的声音传入耳中,好似天籁一般。 妾终归是妾,跟当家主母没得比。冯愈默默思量着,唇角不自觉的慢慢扬起。他以前没发现韩氏的好,不过现在发现也不晚。韩氏是他的人,他对她稍微体贴一点,韩氏就会如往昔那般,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纪姨娘魂不守舍跟在后边,突然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吓的冯琪扯着嗓子喊,“父亲!父亲!纪姨娘摔了!” 摔的妙啊!韩氏心花怒放,赶紧命人去请大夫,又让婆子抬来春凳,把纪姨娘放上去,送回雅园。 冯愈握住纪姨娘的手,低声安慰。 冯老太太听说纪姨娘摔了,冷冷讥笑,“可着整个帝京就数她最能豁得出去。”问都懒得问,命人打水洗漱。 …… 夜半时分,雅园终于安静下来。 纪姨娘这一跤有惊无险。孩子没事,大人也没事。冯愈没能喝上心心念念的当归羊肉汤,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帐顶,冯愈长叹口气。他跟韩氏也曾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别看韩氏是商户女,衣食住行却是十分讲究。隆冬时节,雪花飘飘。韩氏就会命人熬一锅当归羊肉汤,饭前喝上一碗暖身暖胃。 后来,宝月丢了。冯琪记在韩氏名下,韩氏终日躲在小佛堂诵经。他再喝当归羊肉汤就是在雅园,对着纪姨娘,总觉得差了点滋味。 冯愈又是一声长叹。 “老爷,您是不是有心事?”纪姨娘突然发问,吓的冯愈心尖微颤,闷闷“嗯”了声,不愿多说。 纪姨娘侧过身子,搂住冯愈的胳臂,“老爷,刑部不会再把您抓回去吧?” 女人呐!头发长见识短!冯愈不耐烦的回了俩字,“不会!” 纪姨娘不敢惹他心烦,讪讪的说,“不会就好。”她可不想这个孩子像琪姐儿似的,整天问她爹在哪? 那种苦受过一次就足够了。 冯愈从纪姨娘怀里抽出胳臂,把她揽进怀里,“我在朝中苦心经营,并非白忙一场。否则,我也走不到今天。” 纪姨娘听不懂这些似是而非,颇具深意的话,但她知道自己还能继续过好日子,也就安心了。 “老爷……”纪姨娘往冯愈怀里靠了靠,“您不去上衙,就多为琪姐儿操点心。她不小了。得赶紧把亲事定下来。” “行了,你不要啰嗦。我心里有数。”冯愈呼吸声渐渐沉重,“睡吧。” …… 第40章 跳出来没事找事 ……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明珠手肘支在凭几上,如墨青丝用发绳松松束着,全神贯注在灯下研读邸报。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 今儿个白天事情太多,只能晚上熬夜。 阿蛮轻手轻脚走进来,唤声,“姑娘。” 明珠合上邸报,看向阿蛮,“有消息了?”她想知道是谁把冯愈从刑部里捞出来的。冯愈这桩案子不大,但也够打板子。然而冯愈居然毫发无伤,坐着刑部的车回来。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打都不打倒也罢了。还车接车送就太不像话了。合着他不仅没罪还有功了? “还没有。”阿蛮柔声规劝,“时候不早了,您快歇息吧。明儿一早还得去寿春堂请安。” 明珠点点头,“大太太的嫁妆运到刺槐胡同没有?” “到了。”阿蛮一边铺床一边回答,“收到库里上了锁。钥匙已经送回来,交给大太太了。但等她得空过去清点一遍,交割清楚。” “这还只是一部分。”明珠想了想,又道:“冯愈不能马上官复原职。为了避嫌,不会出去酬酢,他整天在府里待着,不方便行事。明儿我去跟大太太商量商量,等过些日子再往外倒腾,省得他们没事找事。” 说话功夫,明珠趿拉着缎面软底靸鞋走到床边,掀开薄被坐在床沿,“这么多年,冯愈看似不趋炎附势,不结党营私。实则,并非如此吧?”略作思量,明珠缓缓点头,“他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喜欢在背地里捣鬼。要是他真跟谁勾结,倒也不稀奇。” “莫管事见到西宁侯了吗?”《轻舟小报》之所以在冯愈这件事上着墨甚多,皆因明珠开口相求。她原本打算借由小报,让人们认清冯愈的真面目。再让小报踩着冯愈,在帝京真正站稳脚跟。 然而,她的如意盘算没能打得响。 不会反水的老曹和真凭实据的账本,甚至没能让冯愈挨板子。 到头来白忙一场。裴世叔会不会怪她? “没见到。”阿蛮缓缓摇头,“莫管事说他不便在西宁侯府等候。侯爷想见自然会见。” 明珠点点头,“我会想办法给《轻舟小报》解围。先不必告诉裴世叔。要是不成,我真就没脸去见他们。” 她还在无意中骗了裴晏。明珠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内疚满满阖上眼帘,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明珠挽着韩氏的胳臂,亲亲热热的边走边说到在寿春堂。 冯愈也在。端着茶小口吃着,见韩氏进来,笑呵呵的问她:“昨晚睡的好吗?” 当然好!韩氏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冯愈心生愧疚,“晌午我去你那儿用饭。” 不是!他嘴怎么那么馋呢?这个当归羊肉汤不喝是不是能死?韩氏应了声是。 冯老太太见冯愈对韩氏的态度有所转变,脸色渐渐阴沉,冷声对韩氏道:“大郎没事了。你不用筹钱疏通关系了。” 韩氏应了声是。不用筹钱而已,嫁妆还是得往刺槐胡同送。她一粒米珠都不会给冯琪。 冯愈心里暖洋洋的,“连累你们担惊受怕,是我的不是。这样……今儿晌午叫一桌席面给你们压压惊。” 冯琪眼睛一亮,喜不自禁的看向冯老太太。 “酒楼做的菜油味太重。再者说了,送来都冷了,没办法入口。”冯老太太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冯愈早就习惯冯老太太扫兴,也不坚持,“过些日子办宴,多做几个像样的大菜。”抬眼看向韩氏,“你那个小厨房的厨子手艺不赖。让他掌勺就是了。” 只要是花钱,冯愈必定算计韩氏荷包里的银子。他也是软饭硬吃的典范了。明珠浓黑的长睫唿扇唿扇,犹犹豫豫的问道:“父亲,您刚从刑部回来。大张旗鼓办宴,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冯老太太也有点拿不准了,声音怯怯的问冯愈,“会吗?” “不会!”冯愈直起腰杆,笃定道:“尽管放心大胆的办就是了。” 看把他狂的。 明珠心里腻烦的要命。冯琪眼睛腾地亮起来,“府里好久没办宴了。父亲虽说进了趟刑部,却也是有惊无险。纪姨娘又身怀有孕,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韩氏连个眼风都没给冯琪,沉声道:“之所以办宴,是为了让珠姐儿认亲。” “三喜临门,三喜临门!”冯老太太觉得冯琪说的很对,但也不能忽略明珠。毕竟还得哄着韩氏出厨子出食材。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们能省一点是一点。 冯琪笑弯了眉眼。明珠轻抬下颌,看向冯琪,“你抄了几遍弟子规?”转头看向冯愈,“父亲,府里的规矩如此松散,传扬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冯愈唇角微坠瞥了瞥明珠,沉声对冯琪道:“回去抄去。抄不完办宴就没你的份。” 冯琪两手交叠,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微笑应是。心里已经把明珠骂了个狗血淋头。冯老太太也不高兴。 难得冯愈不上衙,陪她说会话。明珠偏要跳出来没事找事。 冯愈那张丑八怪老脸阴沉的能滴出水。韩氏心情格外舒畅。办宴而已,花点小钱搭个台子,把纪姨娘架上去给冯愈和冯老太太添堵!这笔买卖做得过。 …… 回到映心堂,莫管事早已等候多时。 “姑娘,都打听明白了。”莫管事从袖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本本,将其翻开,煞有介事的说道:“昨儿福王进了趟宫,不知跟陛下说了什么。福王出宫,陛下召见西宁侯进宫。不知说了些什么。其间陛下传令刑部放冯愈回来。西宁侯直到落钥方才出宫。” 明珠心里堵得慌,“合着有用的东西一点没有。” 莫管事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不不不。有用的东西很多。”捏着小本本往前翻两页,“福王是陛下长兄,深受陛下尊敬。” 福王是长兄却并非嫡长。且生母家世过于显赫。以福王敦厚的性子,和绵软的处世手段,必定镇不住他们。 第41章 他是个花花肠子 是以先帝选择立嫡。并且在驾崩之前,以阖族安危相逼,令得福王外祖交出兵权,为庆和帝扫清障碍。 庆和帝登基后,福王纳了一个又一个美人,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对政事不闻不问。此番却为冯愈特意进宫与庆和帝长谈。 明珠咂摸出滋味,“难道说福王并非表面看来那样无欲无求?” 莫管事唇畔笑意更深,“生在帝王家,哪能真的无欲无求?能请得动福王为其说项的,却并非冯愈。” “不是冯愈?”明珠越听越糊涂,“那又是谁?” 莫管事一字一顿,“冯、鸾!” 冯鸾?明珠稍作思量,茅塞顿开,“你的意思是,冯愈手中有福王的把柄?而这把柄是从冯鸾那儿得来的?所以福王逼不得已,出面为冯愈说情?” “正是。”莫管事缓缓颔首,“姑娘天资聪颖,百伶百俐。” “咱又不是说相声的,用不着时时刻刻捧着。”明珠摆摆手,“说正事。” “姑娘英明。”忍不住又捧一句,莫管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唇角很快压下去,拧起眉头,“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究竟内情如何,尚未可知。” “这事儿你们甭管了。交给我!”明珠毅然决然,“我去探冯愈书房!” 啊?不是!姑娘怎么还惦记去探冯愈书房呢?莫管事额头沁出细汗,“姑娘冷静。您切勿莽撞行事。更何况冯愈心机深沉,真有把柄他也不会放在书房。”小心翼翼觑一眼明珠神色,“您以为呢?” 明珠认真思量片刻,缓缓颔首,“你说得对。我先不去探了,有那功夫摆弄摆弄七巧图。” 姑娘听劝呢。莫管事松口气,“您闲来无事,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好。”唯恐明珠还惦记冯愈的书房,话锋一转,“纪氏的表哥已经死了。小的从弑部找了个身量声音相似的弟兄,稍加易容即可。” “死了太便宜他了。”明珠闷闷冷哼,“冯愈近来太过得意忘形,是时候让他难受难受。” “是是是。您教他做人,是偏疼他。”莫管事觑一眼明珠,觉得她把书房的事忘差不多了,心下稍定。 “陈浦果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莫管事把小本本往后翻两页,“帝京居然藏了个……” 明珠截住话头,“藏相好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就知道他是个花花肠子。” “不是相好。”莫管事捏着袖子印印额角,“是义子。陈浦在军中认下的义子。” 义子? 明珠垂下眼帘。她好像听说过这事,“攻打阿鲁台部时,救了陈浦性命的小校苗五仁,后被陈浦收为义子。是他吗?” “正是。”莫管事点点头,“他为救陈浦断了一条胳臂。之后就没在军中效力了。陈浦说他回乡安顿去了。却没成想竟然在帝京。” “他现在做什么营生?” “画糖人。”一条胳臂画糖人,还画的那么好。莫管事突然觉得两条胳臂的自己应该去学个手艺,“他还上过《轻舟小报》,着实火些日子。”拿出夹在小本本里的报纸,递给明珠。 明珠将其展开,低声喃喃,“独臂陈平安,饴糖绘出绚烂人生?” “他改了名字,现在叫陈平安。”莫管事慨叹,“要不是上过小报,还真没那么容易找到他。”斥部的弟兄初到帝京,想吃点有特色的小吃。一条胳臂画糖人,当然要去瞧瞧。 就这么的,发现了苗五仁。由此可见嘴馋也是有好报的。 “人还没审。弟兄们盯着呢。”莫管事撩起眼帘,犹犹豫豫的问道:“您想亲自审问吗?” 问罢,在心里默念,“姑娘不想,姑娘不想!” “想啊!”明珠兴趣盎然,“以后这种粗活都留给我来干!” 莫管事像是焯过水的小白菜,整个人蔫蔫的。却还得强颜欢笑,“姑娘出马,一个顶二十个。小的们欣喜、欣喜不已!” …… 裴玄子手握软巾,轻轻擦拭寒光湛湛的陌刀。 “刘襄算个什么东西?”裴玄子闷闷冷哼,“老子上阵杀敌的时候,他干嘛呢?他跟小宫女盖棉被嗑瓜子呢!” 昨晚上他回来的晚,洗漱后倒头就睡。睡醒了饭也不想吃,找出以前用的兵器,擦拭干净上油保养。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翻来覆去念叨的都是福王曾经见不得人的破烂事。 坐在裴玄子身畔的长公主含笑睨他一眼,“粗鲁。” “嗑瓜子哪里粗鲁了?”裴玄子梗起脖子,“这还是他亲口跟我说的。什么小宫女手凉,帮她暖手。什么小宫女肚子饿,拿瓜子给她嗑。什么发乎情止乎礼。从不逾矩。我可去他的吧!”说到此处,低声咒骂,“那会儿我尚未经人事,他故意糊弄我呢。哼!他打小就蔫坏!” 刘襄是皇子,他是世子。在一个圈子从小长到大。 长公主望着裴玄子,笑吟吟的听他抱怨。 “我跟冯愈掐架掐的正欢,眼瞅着就把冯愈掐死了。他跳出来横插一杠。”裴玄子狠狠啐一口,“他算个什么东西?手伸那么长,可显着他了!” 长公主倒了杯温水放在裴玄子手边,“喝点水润润嗓子。” 裴玄子嗯了声,抄起杯子一饮而尽,音调骤然拔高,“他刘襄算个什么东西?!” “喝水喝的声音清亮了呢。”长公主又给他倒了一杯,“再喝点。” 裴玄子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我又不是王八。喝不了那么多!”复又拿起软巾擦拭陌刀,“你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在意我了。看我生气劝都不劝。”挑起眉梢,“你是不是背着我养面首了?我跟你说,养归养,不许吃我侯府的饭!” “老没正经!”长公主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想想,福王跟冯愈八竿子打不着,他作甚替冯愈出头?” “诶?对啊。”裴玄子喃喃说道:“光顾着生闷气,没想到这一节。”垂眸思量片刻,“结党营私?”缓缓摇头,“刘襄是个闲散王爷,没有实职。就算结党,冯愈也不会选他。图什么呢?总不会是想讨个小宫女回去吧?”撩起眼帘,巴巴儿盯着长公主,“你比我聪明,你说,到底为什么呢?” 第42章 给我画个壁画 长公主莞尔一笑,“圣心。” “圣心?”裴玄子喃喃重复。长公主倒的那杯温水,像是平定心绪的灵丹妙药。裴玄子静下心来,仔细回想昨晚庆和帝跟他说过的话。 “曹姓木商的木料的确是上品。为了争抢这桩差事,多少人挤破了头。说到底,无非是兴建瑶台,令得人心浮动。倘若因为一件寝衣赐死冯愈,朕于心不忍!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工部上下又岂能只有冯愈与木商石商牵扯不清?” 裴玄子沉默片刻,丢下软巾,“原本阿晏在陈大伴跟前说的那几句话,足够冯愈吃不了兜着走。没想到刘襄居然四两拨千斤。从虎口里把他救了下来。” “阿晏终归差了一层。有些话他不便当面去说。需要陈大伴传话。”长公主莫可奈何的轻叹一声,“大皇兄则不同。他深受陛下尊敬,且并无实权。他说的话,更有分量。” 裴玄子眉头微蹙,“刘襄能够左右圣心。就不怕陛下对他心生忌惮或是戒备?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倘若措辞得当,陛下会认为大皇兄一心为大晋社稷着想。”长公主望着裴玄子,轻叹口气,“谁像你似的,心直口快?我们从小学的就是如何说好话,会说话。” 裴玄子深以为然的缓缓颔首,“是啊。当年你心悦于我,明示暗示整一年,我愣是没明白你什么意思。”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真会说话。” “你笨!”长公主狠狠瞪了裴玄子一眼,“天天就知道出城跑马,舞刀弄枪。一点不解风情!要不是因为你长得俊,谁会喜悦你?” 裴玄子老脸一红,嘿嘿傻笑。 “大皇兄出手相助,冯愈才得以免罪。这份情,不是那么好还的。”长公主语带讥诮,“且看他能否舍得。” 裴玄子又没听懂,“还有冯愈舍不得的东西?只要能让他平步青云,就算是亲娘他都能舍!” “光是他舍得不行,还得别人愿意才行。”长公主眉梢轻挑,“你怕是忘了。大皇兄的嫡傻子。” 傻儿子?刘弼?裴玄子双眼微眯,“你是说,刘襄想跟冯愈对亲家?” 福王庶子十来个,庶女十来个。嫡子就生了一个。三岁识字,五岁作诗。聪明极了。福王逢人就夸他的宝贝好大儿,金贵的不得了。哪成想长到十二岁,宝贝好大儿从假山上摔下来,傻了。 福王为其请遍天下名医,却都是束手无策。 刘弼年过弱冠,尚未娶妻。 想要讨好福王,把自家女儿送给刘弼的,福王看不上。他看得上的,人家又不愿意。所以刘弼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 长公主似笑非笑,沉声道:“是与不是,用不了多久自会见分晓。” …… 晚霞绚烂,美轮美奂。 朱雀大街行人众多,川流不息。街道两旁摆满小摊,叫买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鲜美的清汤馄饨,还有现扯现下锅的龙须面。独臂画糖人的陈平安夹杂在其中,格外显眼。 摊子前围满了总角小童。 “大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多少钱?”脆亮的声音如雷贯耳,小孩子们齐齐“哇”了一声,回头去看谁这么大手笔。 三打白骨精诶!那还不得吃到猴年马月? “没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陈平安头也不抬,低声回道。摊子摆的久,总能遇上无理取闹的小娃娃。 “那我要个白骨精!” “没有白骨精。” “那我要个孙悟空。” “没有孙悟空。”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真是!还上过《轻舟小报》呢。”声音越来越小。陈平安抬起眼帘,循声瞥了一眼。 那是个衣饰光鲜的小公子。从背影就能看出,必定非富即贵。 陈平安收回视线继续画锦鲤。有钱人家的小公子是这样的了。买东西从来不问价,但求最大最贵。也不管你能不能画,张口就要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哪是糖画?分明就是壁画! 今天生意很好,陈平安一刻不停的画,直画到月上柳梢。城门已经关了,他挑着担子,回到租住的三合院。 小院干净整齐,还有一口水井。因为是凶宅,租金特别便宜。 陈平安打开院门,把担子放在门口。扑打扑打身上的浮土,提着在路边买的馄饨进到正屋。前脚进屋,陈平安眉头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 有生人! 陈平安本能的想要后撤,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扼住他的咽喉,用力将他拖进屋里。陈平安趔趄着扑倒在地。一颗颗薄皮大馅的胖馄饨,洒的到处都是。屋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上。 烛光随即亮起。 “你怎么才回来?等你好半天了。” 脆亮的声音似曾相识,陈平安循声望去,情不自禁瞪大眼睛。他、他是不是那个想买壁画的小公子? “你啊你,不识好歹。”明珠恨铁不成钢的一个劲儿直摇头,“你要是给我画个孙悟空或是白骨精,或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我就不来了。” 陈平安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那个太难,我、小的不会画。望公子恕罪。” 就为了个壁画,都找到他租的房子来了?这谁家孩子啊?家里大人不管管的吗?等他长大了,得是多能祸害人的祸害? “行吧。我就当你不会画。”明珠瞥一眼洒了满地的馄饨,“啧啧,可惜了。” 莫管事在心里哀叹一声,“您要是想吃,回头小的给您买!” “我要荠菜馅儿的。”明珠收回视线,看向陈平安,“你原本姓苗,叫苗五仁。陈浦是你义父。” 陈平安一颗心如坠冰湖,手脚冰凉,后背冒出冷汗。 “陈浦现在何处?”明珠笑弯了眼睛,“你要是乖乖说了,我就乖乖送你下去见阎王。” 莫管事满眼哀怨。都见阎王了,陈平安说不说没什么区别。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切零碎了下去见阎王。”明珠从靴筒里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看得莫管事微微愣怔。姑娘打哪儿学的这事?就不怕把自己扎了? 第43章 我姑且听一听 明珠蹲下身子,匕首轻轻滑过陈平安面颊,“您猜怎么着?一切切一个月。今儿切个手指头,包扎好了,明儿切个脚趾头,再包扎好了。横竖我有的是金疮药。用呗!我不差那点东西!” 话未说完。陈平安瞅准时机去夺明珠手里的匕首。他虽然只剩一条胳膊,动作出奇的快,也出奇的灵敏。然而,不等他的手指触碰到明珠,莫管事一脚踹在陈平安胸口。 这一脚只用了莫管事五成力。陈平安整个人向后滑动,重重撞在墙上。痛得他闷声咳嗽,咳到最后吐出两口鲜血。 莫管事上去三下五除二把陈平安捆的结结实实,“竟敢抢我家主人的匕首?你是不想好了!” 重点是抢匕首吗?陈平安气的又吐出一口血。 地上的馄饨被陈平安碾碎,馅料的味道掺杂着血腥气,难闻的很。明珠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我再问一遍,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开始切了。” 陈平安紧抿唇角,眼中满是戒备盯着明珠。两人对视片刻,明珠认命似的点点头,“成。你是硬骨头。”转而吩咐莫管事,“先不慌着切他,把他儿子卖给常一刀。” 陈平安大骇,眸中满是惊惧,嘴唇动了动,想要求饶,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去。 “你自以为藏的好,没人知道你儿子在翠松书院读书?”明珠居高临下睨着陈平安,冷声道:“一个是亲儿子,另一个是没生过你没养过你,害你赔上一条胳臂换来的义父。孰轻孰重,你分得清分不清?” 陈平安垂下眼帘,默默不语。 “你不敢与自己的亲生儿子相认。只盼着摆摊的时候远远看他一眼。”明珠唇角微弯,似笑非笑,“这都是拜陈浦所赐。他在外边逍遥快活……” 说到此处,陈平安讥嘲一笑。 明珠话锋一转,“嗯?陈浦也在帝京,是也不是?” 陈平安撩起眼帘,难以置信的看向明珠。明珠点点头,“没错,就在帝京。” “姑娘出马,果然一个顶二十个。”莫管事竖起大拇指,“厉害,太厉害了。”暗自庆幸这一趟没白忙活。否则……还不知姑娘又要如何折腾。 陈平安面色灰败,牙关紧咬,认真往前回想究竟哪句话露出马脚。 “顺着你这根藤,不愁找不着陈浦。”明珠朝莫管事点点头,莫管事会意,说声:“进来吧!”与陈平安身量相当,样貌九成九相似的人影悄无声息闪身进来,对明珠恭敬言道:“陈平安见过主人。”就连声音语调也几乎一致。不知胳臂是怎么弄的,一只空空的袖管掖进腰带里,他穿着的,半新不旧的短褐都像是从陈平安身上扒下来的一样。 看到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人站在面前,陈平安深感诡异。同时,也对明珠心生恐惧。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并非虚张声势,只要她想,完全可以把他切碎丢掉,甚至把他儿子卖给常一刀。净身后送进宫里做太监。 明珠连个眼风都不给陈平安,冷声吩咐,“处理的干净点,别弄得哪哪儿都是。” 莫管事老脸一红,低低应是。 陈平安咕咚吞了吞口水,“公、公子,求求您放过犬子。” 明珠恍若未闻,抬腿就走,“肚子饿了。去把卖豆腐脑的给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半个时辰后,要是豆腐脑没上桌,就把地上那个剁碎了喂狗!” 不是应该把做豆腐脑的喂狗吗?该他什么事了?陈平安涕泗横流,扯着嗓子,语无伦次地喊,“公子!公子!我错了,求求您高抬贵手,求您了!” 明珠顿住脚步,转头望向陈平安,“愿意说了?那我姑且听一听。” …… 次日清晨,明珠神采奕奕走进寿春堂。冯老太太态度冷淡,随意问两句,便跟冯愈商量办宴的事。 每次她看到明珠,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这孩子美到了极致,眼神却过于凌厉。不够温顺也不够驯良。像是一柄藏于华美刀鞘中的利刃,出鞘必伤人。 不如琪姐儿讨喜。冯老太太腹诽着,缓缓点了点头,“福王爷的嫡子纡尊降贵,来府中饮宴,一定要好生招待,断不能失了礼数。” 福王唯一嫡傻子刘弼?明珠不明就里的看向韩氏。韩氏亦是满头雾水。冯愈或是冯老太太此前并没有跟她说过此事。只一晚而已,宾客名单上就多了个福王嫡子? 冯琪的神情表明她比韩氏知道的早,也知道的多。她好像正在闹别扭,手指绞动丝帕,嘟着嘴不说话。 难道……冯愈想把冯琪嫁给刘弼?明珠暗暗点头。极有可能。毕竟福王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帮冯愈逃过一劫,还能白忙不成? 韩氏的想法和明珠大差不差。 如此一来,这场戏可就热闹了。刘弼虽傻,但是对于冯琪而言是个不错的归宿。只要她安分守己,别把自己往死里作,就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不得不说,冯愈的确疼爱冯琪。嫁给刘弼远比嫁给佟淮生更划算。明珠轻抚腕上的蓝水玉手镯,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期待。以冯琪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安分守己。她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冯琪把福王府搅的鸡飞狗跳。 不过,想看归想看。还是先把侍郎府搅合的六畜不安。 冯愈和冯老太太商量的差不离,对韩氏道:“贵客登门,酒菜不能太差。鲍参翅肚都要有。” 韩氏点头称是。 “要不要请小叶班唱堂会?”冯老太太拿捏不准,面带犹疑看向韩氏。 小叶班是帝京闻名的戏班子。唱一场堂会正经不少银子了。冯老太太肯定舍不得从公中出。之所以问韩氏,无非是想让她拿出真金白银,办这场无关紧要的破宴会。 韩氏垂眸思量片刻,“既然办了,就办的风风光光。”抬眼去看冯愈,“老爷,您说呢?” 冯愈点点头,“你看着办就是了。这种琐碎事不要问我。” “就是,问大郎作甚?”冯老太太难得对韩氏和颜悦色,“你拿主意。” “那就……请吧。”韩氏笑容温暖而又明媚,冯愈不禁看得失神。珠姐儿回来之后,韩氏开朗许多,容貌也更胜从前。 第44章 家和万事兴 冯老太太闻言,高兴的不得了,“这次好好热闹热闹。”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韩氏道:“你表嫂刚回娘家,就不要请她了吧。” 韩氏应了声是,“母亲想的周到。”拿出拟好的单子让小丫鬟交给冯愈,“您在工部的同僚一个都别落下,都请来。” 冯老太太连连夸赞韩氏大气。婆媳俩你夸我一句,我敬你一句。互相吹捧奉承,其乐融融。 很久没看到如此母慈媳孝的场面了。当真是深感安慰。冯愈暗自慨叹。他那张老黑脸隐隐泛着“家和万事兴”特有的亮光。 他想都没想到福王居然出手相助。他与福王并无深交,远没到能让福王为了他进宫向今上求情的程度。 被押进刑部大牢的那一刻,冯愈以为自己必定不能全身而退。就在他犹豫是否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老曹身上的时候。福王使人递话进来,只要冯愈答应把明珠嫁给刘弼,福王就能让他全身而退。 冯愈本就想让明珠高嫁。却从没想过竟然能嫁进王府。天上掉馅饼,一举两得的大好事,还用想,他岂不是跟刘弼一样傻了?冯愈唯恐福王变卦,忙不迭应承。 福王果然守信,将他捞出刑部大牢。并且许诺,但等敲定亲事,就让冯愈官复原职。 趁着办宴,冯愈想让明珠和刘弼见一见,聊一聊。说不定明珠跟刘弼志趣相投呢?所以,为了刘弼,这场宴会务必办得风光体面。起码要配得上刘弼的身份。 不光有戏看,还能显摆刚得的红宝石头面,冯琪当然开心。但又不是那么的开心。因为冯愈告诉纪姨娘,想把明珠许配给刘弼。 虽说刘弼是个傻子,可他也算是皇亲国戚。冯琪不想让明珠嫁进福王府。但是霎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纪姨娘有了身孕,每天都睡不够似的。说不了两句话,就开始打瞌睡。 纪姨娘帮不上忙,冯琪只能自己想办法。 韩氏跟冯老太太说着话,时不时笑着与明珠对视一眼。 好戏就快登场。她俩都有点等不及想看了。 …… 办宴这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冯愈穿着竹青色大袖长衫,坐在前厅与宾客们高谈阔论。他的脸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瞧着没那么黑。钱姨娘用自己的假髻稍微改了改,改成适合他的假发髻。再用帽子遮挡,好歹能出来见人。虽说梳头的时候麻烦点,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今早冯愈对着镜子照了好大一会儿,觉着自己没那么吓人了。 女为悦己者容。七尺男儿也是大差不差。容貌恢复,信心也跟着恢复。 因为冯愈在刑部转了一圈还能毫发无伤。且听他搭上福王的路子。一众同僚无不钦佩。 可能用不了多久就是冯尚书了。多捧着点,免得以后受罪。 “请了小叶班来唱堂会。”冯愈唇角微微扬起,“你们想听什么,点就是了。” 小叶班很贵的!同僚们嘴上说着恭维话,心里暗暗起疑。老冯花钱如此大手大脚,想必收了好多套寝衣吧? 正商量着点哪出戏文,下人来报:“刘公子的马车已经进坊门了。” 刘弼痴傻,不能立为世子。帝京百姓只要提到刘公子,都知道是福王嫡傻子。 他傻福王不傻。冯愈不敢怠慢,起身去门口相迎。 刘弼穿戴格外鲜亮。丹色罩身,好像一轮红日跳下马车,两脚并拢蹦到冯愈面前,也不说话也不叫人,咧开嘴嘿嘿嘿地乐。 “能来玩,刘公子很高兴吧?”冯愈笑容亲切,长辈对待晚辈一般,和蔼的对刘弼说道:“肚子饿不饿?我命人准备了点心,要不要吃一点?” 刘弼重重点头,“要!”上前牵住冯愈的衣袖,一边甩啊甩,一边撒着娇,“吃糕糕喝奶奶。”近侍古仲忙不迭哄道:“公子,先进去吧。”给身后的小厮使个眼色,小厮赶紧回身挑开车帘,低声催促,“下来伺候公子!” 车里还有人?冯愈颦起眉头望过去。一个鬓发略显散乱,衣衫布满褶皱的妇人神态窘迫的从车上下来。刘弼丢下冯愈,转身扑向妇人,“吃糕糕喝奶奶!”说着,就把头拱进妇人高耸的胸脯里。 妇人羞红了脸,愈发难堪。却又不敢推开刘弼,“公子莫急,公子莫急。” 古仲像是在看闹着要糖吃的小童一般,既欣慰又无奈,“公子起的早,饭也用的早。王爷怕他饿着,就把奶娘一起带来了。” 不是!他二十多了啊!还用得着奶娘吗?冯愈颔下胡须抖了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请公子去厢房用饭。” 人家自己带着“饭”来的,东道主还能说什么? 刘弼在门口闹的荒唐事很快便传进内宅。 胡尚书的夫人端着茶缓缓摇了摇头,“刘公子鲜少外出。没想到他竟、竟是这般娇养着长大的。” 二十多岁还有奶娘,不是娇养而是令人倒足了胃口。 这会儿在寿春堂里坐着的都是太太、夫人,要不就是老太太、老夫人。对刘弼如此荒诞的行径不愿多谈。毕竟那是福王唯一的嫡傻子,还轮不到他们出言置喙。 冯老太太心知福王想让明珠嫁给刘弼,所以才会出手搭救冯愈。这门亲事要是成了,她跟陛下也是连着亲的。反正是珠姐儿嫁进福王府,受罪也是珠姐儿受。管他刘弼吃奶吃到三十还是五十岁呢。 “刘公子还是个孩子。”冯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有奶娘伺候的确更为稳妥。” 稳妥个屁啊。那奶娘不知有没有刘公子年龄大,夜里睡没睡一个被窝呢?胡老夫人用茶盏遮挡自己唇畔戏谑的笑容,瞥了眼冯老太太,不想再说话了。 她本不愿来。可老头子说,要是不来,人家会以为他对小冯有意见。做完瑶台这桩差事就乞骸骨了,关系别闹太僵。 这是她最后一次迁就老头子。以后她不会再委屈自己冯府饮宴。跟冯老太太说话折寿。就这么会功夫,她得少活一二年呢。 第45章 就是她干的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寿春堂的大门四开大敞。明珠和来饮宴的闺秀们坐在盛放的春花之中。即便身边全是容貌出众,年纪相当的小姑娘,明珠依旧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个。只要她在,其他人只能沦为陪衬。 胡老夫人眼眸微眯,看向姝丽无双的明珠,轻叹道:“鹿鸣山的水养人呢。” 养的再好,不还是得嫁给傻子?冯老太太啜口香茶,暗自庆幸福王看中明珠而不是冯琪。 佟大太太接过话头,“我啊,就喜欢珠姐儿。”笑吟吟的看向韩氏,“头回见她的时候,就觉着这孩子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仙女儿。” 韩氏弯起唇角,打趣道:“你以后多夸夸我们珠姐儿才情过人好不好。” 话音落下,满堂大笑。 唯独冯老太太皮笑肉不笑。佟大太太带来的两位姑娘,是她的侄女。佟二太太和佟三太太陪着佟家老祖宗去天龙寺吃斋。就把这俩姑娘交给佟大太太带来吃席。 佟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谈吐举止一点挑不出错儿。冯琪跟她二人相比,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明珠恰恰相反。她坐在正中央,佟家两姐妹,胡尚书的孙女,还有冯愈同僚的女儿,或站或坐围拢在她身边,聚精会神的听她讲述行走江湖的见闻。 冯琪几次三番想要插话,都找不到恰当的话题。 都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不是绣花就是练字。偶尔出门逛逛头面铺子,胭脂铺子就很了不得了。哪里能像明珠那样,跟着景华真人在外游历,增长见闻? 佟家两姐妹动作出奇的一致,单手支着下巴,无比艳羡的望着明珠。珠姐儿去过那么多地方。比她们祖父去过的地方都多呢。 “在虎丘住了得有两个来月。那里的匠人特别细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九连环,都是经过认真打磨的。管保不刺手。”明珠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润润喉咙继续说道:“我定了好些好玩的,等过些日子送到了,你们都来。到时候我在月满楼定席面和点心,边吃边玩。” 小姑娘们连连点头,七嘴八舌的说:“别忘了给我下帖。” “还有我,还有我!” 明珠笑的眉眼弯弯,“好,我记着了。到时候谁也不许借口绣花扑蝶晾着我。我可不依呢。” 小姑娘们直说:“不会,不会!” “谁不来谁是小赖猫!” 冯琪心神不宁揪着帕子,不时望向通往前院的月洞门。 平时这道月洞门是锁着的。今日宴客,为了方便下人送茶水点心等物,将其打开。派了俩婆子守着。请了戏班来唱戏,人多且杂。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女眷可不行。 冯琪瞥了眼侃侃而谈的明珠,暗暗冷笑。倘若明珠真的嫁给刘弼,那她以后岂不是低了明珠一等? 所以万万不能让明珠嫁进福王府。 冯琪眸底涌起一抹讥嘲。自打明珠回来,处处跟她作对。别的先不提,单单是翡翠七巧图这一桩,她俩就是结了死仇。 新账旧账一起算,管叫明珠哭都没地儿哭去! 佟大太太的目光在冯琪脸上掠过,暗暗摇了摇头。都是花儿一样年纪的姑娘,冯琪身上没有生机勃勃的朝气,感觉阴恻恻的。 冯老太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弯起唇角,“琪姐儿沉静稳重,不像珠姐儿性子跳脱,叽叽喳喳吵的人耳朵疼。” 当着这么多老夫人、老太太的面踩一捧一,冯老太太的意图不言自明。然而此举颇为耐人寻味。 要知道明珠才是正正经经的嫡女。冯老太太明摆着不喜嫡女,反倒看中来路不明的冯琪。胡老夫人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骂冯老太太糊涂。 若是从前的韩氏,宁可把自己憋闷得肝疼,也不会当着客人的面出言反驳。现在的韩氏不同了。她再不是那个为了冯愈和冯老太太的脸面,委屈自己的受气媳妇。 “琪姐儿一天说不上三句整话,跟个闷葫芦似的,心思又重,没人知道她想什么。”韩氏唇角微弯,含笑望着冯老太太,“珠姐儿声若莺啼,好听的不得了。母亲这都觉得耳朵疼,还是请个大夫回来给您瞧瞧,小毛病拖成大病可就不妙了。” 话音落下,冯老太太嘴角抽了抽,正要发作。佟大太太接过话头,“琪姐儿太不合群了。以后嫁去人口简单的门户尚可,像我们佟府这样人情往来复杂,亲戚众多的人家可不成。” 如此明显的拒绝,一下子把冯老太太想说的话堵在喉间。 不仅佟家这门亲事成不了。因为佟大太太这几句话,琪姐儿想在帝京挑一户像样的人家也难了。 冯老太太唇角紧紧抿成一字。 佟家何必不留余地,非得把事情做绝? 佟大太太连个眼风都不给冯老太太。韩氏方才跟她简单说了说,冯琪不问自取翡翠七巧图的事。以冯琪的德行,佟家铁定不要,但也不能祸害别人家。 反正这个丑话由她这个恶人说出来了,若是听不入耳或是听不明白,那就自求多福吧。 胡老夫人“嗯”了声,“小姑娘就要活泼开朗。到了我们老婆子这把岁数,就是想活泼也活泼不起来了。” 不能只有她一个折寿,得让冯老太太也折个三五年。这才叫公平公正,不偏不私。 众人掩唇轻笑。唯独冯老太太面色铁青,恨恨瞪了眼韩氏。韩氏不惧不怕,迎上冯老太太的目光,微微抬起下巴。 珠姐儿说了,由着她的性子来。捅出天大的篓子,珠姐儿帮她描补。哼!有珠姐儿撑腰,她谁都不怕! 韩氏摆明了跟她作对。冯老太太更气了,放下茶盏,抬眼看向门口,赖氏带着冯茉进到寿春堂。 诶?谁给赖氏下的帖子?冯老太太眼波一横,看向韩氏。 就是她干的。待会儿这出好戏,得有冯家人捧场才行。韩氏回以莞尔一笑。 赖氏顶着众人审视的目光,礼数周全的给冯老太太见礼,与韩氏和佟大太太寒暄,丝毫不露怯。 第46章 冯琪没安好心 胡老夫人不禁高看赖氏一眼。为母则刚。为了女儿嫁得好,即便明知会有人重提旧事令自己难堪,也得硬着头皮出来酬酢。她越是大大方方,应对自如,非议的声音就会越小,也会消失的越快。 冯老太太深吸口气,憎恶的瞥了瞥韩氏。之前她讲明不要给赖氏下帖,韩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明答应的好好的,竟背着她把赖氏请了来。 且忍一忍,等客人走了,再跟她算账! 这么些年在南直隶,赖氏察言观色的本事见长。她一眼看穿冯老太太并不欢迎她们母女。而真正请她娘俩饮宴的是韩氏。 赖氏嘴上不说,心里充满感激。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我们的车半路堵在朱雀大街,所以来晚了。”赖氏满脸歉疚的对韩氏道,“兴隆赌坊门前闹的正欢呐!” 冯老太太眉头微颦。 听听,听听!一来就唠那些个市井嗑儿。什么赌坊啦,什么酒肆啦。待会儿再冒出个“烟街柳巷”可就真是丢人现眼喽。 冯老太太沉着脸,瞥一眼赖氏,“来了就好。赌坊的事自有京兆府处置。” “兴隆赌坊出事,皆因冯侍郎而起。”胡老夫人接过话头,慢条斯理的说道:“前些时候,冯侍郎状告白露报局,各个赌坊都开了盘口。兴隆赌坊生意兴隆,所以去那儿下注的人多。” 呵呵!提起这事她就来气。死老头子一天天的净惹祸。他闲的没事干,写字画画哄小孙子玩都行。 他不!他非得撺掇小冯状告白露报局。 赌坊开盘口,酒楼开讲下注剖判。帝京热闹的跟过年似的。本来大伙儿都挺高兴。小冯被抓进刑部。买白露报局赢的额手称庆,去赌坊兑银子。 银子还没兑完,刑部把小冯放回家了。 于是买小冯赢的也去赌坊兑银子。 这下赌坊不干了。没听说赌坊被两方通吃的。 不愿兑银子,那就扯皮呗。 扯来扯去有人把兴隆赌坊告了。 依旧是告到京兆府,依旧是林府尹接的状子。这些日子林府尹忙的脚不沾地,各方奔走。其间庆和帝将其宣召入宫,过问此事。 林府尹从宫里出来,又是忙的脚不沾地,各方奔走。大有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 那怎么行呢? 在兴隆赌坊下注的百姓齐聚赌坊门口,誓要讨个公道。 胡老夫人和赖氏你一言我一语,说罢前因后果。冯老太太心中五味杂陈。 这什么破事?有心把冯愈叫来问问,该当如何应对。但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 遇事不能慌! 冯老太太强打起精神,对众人道:“清者自清,益贤是冤枉的。至于那些下注的赌徒,自有京兆府处置。” 说谁赌徒呢?胡老夫人和佟大太太不悦的撇了撇嘴。拿出点体己银子凑凑热闹,怎么就成赌徒了? 哼哼!合着就她冯老太太清高! 胡老夫人愈发后悔来饮宴。佟大太太偏头去看明珠她们。 冯茉绘声绘色的讲述兴隆赌坊门前的乱象,“那些打手好凶。比狗熊还高。不过敢去讨银子的也不输他们就是了。一个个的也比狗熊都高呢。” “你还见过狗熊?”冯琪不屑反问,“南直隶有熊吗?” 冯茉梗起脖子,“你没见过吗?帝京没有?” 乡巴佬!冯琪在心里骂一句,转而看向明珠,“不知父亲知不知道此事。他若是知道肯定难受。姐姐,要不我们去问问父亲?” 不等明珠开口,佟婳出言阻止,“今天宾客众多。我们不要乱走。”柔声安慰冯琪,“冯侍郎并非黄口小儿,他自有办法应对。你不要担心。” 冯琪失望的哦了一声。她不是担心,而是想把明珠带去前院。要是错过这次,她可能再没机会阻止明珠嫁给刘弼了。 佟婉点头附和,“是啊,我们就在寿春堂玩,等会儿一起去听戏。” 那她也耐着性子等一等。冯琪挤出一丝笑容,“就听婉姐姐的。” 佟婉低头去看胸无城府的明珠。来之前,大伯母嘱咐她和婳姐儿好生照看明珠。 明珠自小长在鹿鸣山,心思单纯。不懂如何应对内宅的明枪暗箭。她和婳姐儿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佟婉佟婳对视一眼,长长松口气。 明珠唇角微弯,朝佟婉莞尔一笑。佟婉佟婳都是好姑娘。这份情儿她记在心里。 等不多时,小丫鬟来传话,小叶班的角儿上好了妆,但等主家入座。 堂会只包了半场,下晌小叶班还得去西宁侯府,一唱唱三天。 冯愈进刑部,出刑部。自由自在走了这一遭,白露报局日渐萎靡。之前经常在街上晃来晃去的访事也少了。坊间都在传《轻舟小报》撑不了几天,很快就会销声匿迹。 如此这般传扬。《轻舟小报》反倒卖的更多。原因无它,绝版价高。不少人想要买来收藏,过几年再加价出手。 裴晏看准风向,每天只印两百份,卖完拉倒。据说黑市已经炒到一两银子一张小报。虽说印的少,卖的少,挣的也少。但是裴玄子反倒挺开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重金礼聘小叶班唱堂会,并且在府中设宴。据说请的都是帝京比较有名的书记,以及表现突出的访事。 像是故意跟侍郎府作对似的。冯老太太心里别扭,但又不想因此而扫了自己的兴致。佯装不知这一节。 胡老夫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让她折寿的机会。 “小叶班忙碌的很。下晌得去西宁侯府。唱三天呐。这得多少银子啊?可真舍得哟。”胡老夫人一边跟佟大太太说着,一边往外走。佟婳和佟婉伴在她二人左右。 佟大太太笑,姐妹俩也陪着笑。但很快她俩就笑不出来了。 明珠和冯琪去哪儿? 佟婉四下张望。 前后左右都没有!这个冯琪,真就没安好心! …… …… “陆秋实的扮相是一绝。”冯琪挽着明珠的胳臂,加快脚步,“我们去看一眼就走。” 明珠也跟着加快脚步,“哎呀,你慢点。走这么急作甚?” 第47章 冯愈,你还是个人吗? “去晚了,他就上台了。” “那就等上台再看呗。”明珠顿住脚步,用力挣脱冯琪的手,“你怎么回事?一会去看父亲,一会去看陆秋实。到底有谱没有?” 冯琪偏头望向近在眼前的僻静小院,转回头,哀求明珠,“好姐姐,你就陪我去看一眼嘛。”说着,握住明珠的手腕,“先前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也老老实实抄完弟子规了。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明珠神情淡淡睨了眼戏假人也假的冯琪,视线越过她,看向悄无声息到在冯琪身后的莫管事,“都安排好了?” 莫管事颔首的同时,手刀劈在冯琪后颈。 冯琪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我听戏去了。”明珠抬脚踢了踢冯琪肋骨,“你就等着自作自受吧。”说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 韩氏如坐针毡,面上却是泰然自若。 佟婳佟婉自觉有负佟大太太所托,愧疚又担心。 冯老太太落座后,方才察觉冯琪居然没有跟来,“琪姐儿呢?” 方嬷嬷躬身回道:“许是更衣去了。” “使人去催催。”冯老太太压低声音,“府中有贵客,切莫冲撞了。” 没有点明谁冲撞谁。方嬷嬷心领神会。老太太唯恐二姑娘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方嬷嬷暗自叹息。 不就是嫡傻子?有什么好争的?让大姑娘嫁呗。 方嬷嬷直起身子,就见明珠带着阿蛮款步走来。韩氏也看见了。焦躁的心绪立刻平复。 明珠没事,有事的就是冯琪! 韩氏唇角微微上扬,对身侧的佟大太太道:“今儿这戏啊,肯定好看。” 佟大太太点头称是。 “那是啊。光是陆秋实的扮相就有看头。”冯老太太顺势捏几粒瓜子,瞥了眼韩氏,警告的意味颇浓。她心里窝着火呢。韩氏不会不明白。 韩氏弯起唇角笑了笑。 赖氏看她婆媳俩过招,心里内疚不已。韩氏忤逆冯老太太。不知会被她如何磋磨。惴惴不安之际,明珠在韩氏身旁的空位坐下,“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炒豆,分给佟婳她们。 几个小姑娘脑袋凑一起,低声说大声笑,欢喜的很。 锣鼓响起,冯老太太沉着脸瞪了眼明珠,明珠古灵精怪的“嘘”一声,正襟危坐,认真看戏。 得了炒豆的小姑娘们把豆子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的起劲。 第一折是《贵妃醉酒》,陆秋实粉墨登场,刚一亮相就得了个满堂彩。 戏开唱了,仍旧不见冯琪,冯老太太吩咐方嬷嬷派人去找。务必要把她给带回来。 方嬷嬷点头应是,将走未走。戏台上传来一声惊呼,戏台下亦是尖叫连连。 出事了?方嬷嬷抬起眼帘,循声望去。 就见台上有人从身后箍住陆秋实,另一只手紧攥菜刀,顶在陆秋实颈项,“纪氏呐?叫她出来见我!” 冯老太太满面通红。 歹人挟持陆秋实,点名要见冯愈的姨娘?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崔嬷嬷命人将胆子小又不愿看热闹的太太夫人小姐们带去小花厅。胡老夫人和佟大太太执意留下。 冯老太太手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方嬷嬷见主子端坐不动,颇为自傲的挺直腰杆,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心里怕的要死。 韩氏面不改色,缓缓起身,沉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请纪姨娘。她很快就到。你先把陆老板放了。” “不放!”歹人紧了紧手里的菜刀,“见不到纪氏,我就跟姓陆的同归于尽。” 闻讯赶来的冯愈站在韩氏身边,两手负在背后,扬声道:“何必把事情闹大?你放了陆老板,我替你向衙门求情……” 话未说完,歹人嗤笑一声,“求情?你连自己的姨娘都管不住,还能管得了衙门的事儿?说什么胡话呢?” “不得无礼!”韩氏竖起眉眼,厉声呵斥,“你与纪姨娘的恩恩怨怨,不必连累他人。” “你倒是大度!”歹人不屑道:“你当纪氏是什么好货呢?要不是她心思狠毒,偷偷把冯大姑娘卖了,就她那个破烂货,根本不够格儿给官老爷做姨娘!” 闻听此言,冯愈两耳嗡嗡作响。 “纪氏卖了我的宝月?”韩氏明知台上那人是明珠事先安排好的,她也早就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是令她心神俱震,声音颤抖,“你又是从何得知内情的?” 冯愈缓过神来,顺着韩氏的话头说道:“是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休要心口开合,胡乱攀诬!” “我怎么知道?”歹人抻长脖子,露出隐在陆秋实脑后的半张脸,“冯愈,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纪氏的表哥,米英杰!” 冯愈骤然瞪大双眼,“竟然是你?” “是我!”米英杰轻笑出声,“当年纪氏跟我和沙子文等人断了往来,一心一意伺候你。但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边厢勾搭着纪氏,这边厢跟别的女人成亲。纪氏先于你妻子生下女儿,你却根本没有纳她为妾的意思。 没过多久,纪氏生下冯琪,之后冯宝月出世。可你丝毫没有接她母女进府的意思。 纪氏迫不得已找上我,让我和她娘趁灯会人多眼杂偷走冯宝月,转手把她卖给人牙子。如此这般,你就只剩冯琪一个亲骨肉。肯定得想办法把她接进府里。 之后,你便设局引着韩家三爷带回冯琪,将她记在嫡母名下。后又纳了纪氏。她二人终于母女团聚。 这么多年过去,冯大太太依旧蒙在鼓里,替纪氏养孩子。冯愈,你说你还是个人吗?” 陆秋实也跟着啐了一口,“就是!这还是个人吗?”压低声音,对米英杰道:“你往后边退一点。那是个死角,轻易不会有人伤了你。” 米英杰道声:“多谢。”带着陆秋实退后几步。 听明白前因后果的胡老夫人和佟大夫人将目光投向泪眼婆娑的韩氏。 嫁给冯愈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可真是无妄之灾。 “还当小冯是个好的。”胡老夫人闷闷冷哼,“装模作样把老头子骗的滴溜乱转。” 赖氏紧紧搂着冯茉,怒意横生,朝地上狠狠啐一口,“姓冯的都他娘的一个鸟样。”虽说是隔房的兄弟,冯愈冯鹳都是混账玩意! 第48章 他丑的要死! 韩氏偏头看向冯愈,大声喝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冯愈正气凛然,“胡说八道!统统都是胡说八道!” “我胡说?”米英杰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冯愈,你不记得老毕了?” 老毕…… 冯愈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老毕曾是他的长随。他为了把冯琪弄进冯府,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心思。老毕也为此事忙前忙后,拿着韩氏的银子,四处打点。 事办成了。冯愈就给老毕一笔钱,让他回乡去了。老毕唯恐冯愈日后杀他灭口。没有回乡而是找了个偏远的村落隐居下来。 冯愈果然深感不安,想要除掉老毕。但因其并没回乡,找不到人而作罢。 “老毕是人证。”米英杰勾起唇角冷冷笑道:“你想杀老毕。纪氏想杀我。你们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恶人!” 话音刚落,纪氏被阿蛮带了来。米英杰看见纪氏,又气又急,一口一个“贱人”的喝骂,追问她为何不念旧情,非要置他于死地。 纪氏直摇头,急急辩解,“我没有,不是我。” 冯愈脸黑的能滴出水,沉声道:“谁能将歹人制服,赏银五百两!” 然而,满院子的小厮丫鬟没有一个吭声。 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蒙骗。处心积虑将奸生女改头换面变成嫡女。甚至不惜为此大费周章设下骗局,欺骗韩延平。 谁会听从这种不是的东西差遣? “我呸!”米英杰对摇头否认的纪氏嗤之以鼻,“你个破烂货。在翠松书院的时候勾三搭四,光是叫的上名字的奸夫就有五六个,这还不算我和沙子文。” 沙子文? 胡老夫人微微皱眉。这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冯愈拿你这个破烂货当成宝,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米英杰把纪氏不为人知的老底全部掀开。气得冯老太太嘴抖手抖,浑身抖。 她的好大儿不止骗别人,连她也一起骗了。 什么秀才之女,什么知书识礼,都是假的! 没人听他命令,冯愈也是无名火起。 “来人!来人!快把他给我拿下。”他像是一头困在笼中,尖声嘶吼的野兽。 冯愈歇斯底里的叫喊,奈何无人回应。他气急了,音调骤然拔高,“你们一个个是死的吗?”仆婢纷纷低下头。 “冯侍郎!” 听到有人唤他,冯愈扭转头循声望去,官服加身头戴乌纱的林梅快步向他走来,一队衙役紧随其后。 他怎么来了? 台上的米英杰像是见到救星似的,大声嚷嚷,“府尹大人,我在这儿呢。您先别急,我把话说完就跟您走。” 林梅觑起眼睛看向台上,那个被菜刀抵在脖子上的是陆老板?拿菜刀的个子稍微矮一点,看不到脸。 米英杰从陆秋实戴的盔头后边露出半张脸,朝林梅龇牙一乐,“大人,我在这儿呢。” 林梅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发问,“怎么回事?” “这事儿啊,还得从冯侍郎在翠松书院求学时说起……”胡老夫人轻声细语,将米英杰方才所言捡紧要的复述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却也令林梅隐在袍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 没想到,没想到啊! 平时瞧着老冯人模狗样的,居然这么不是东西。 为了认回奸生女,居然给韩延平设圈套。 他、他是不是有毛病? 林梅看向冯愈的目光满是鄙薄。对韩氏十分同情,依偎在韩氏怀里的明珠,眸中含泪,声音颤颤,“娘,我怕……” 韩氏哽咽着安慰,“珠姐儿不怕,娘在呢。” 太可怜了! 视线重回冯愈脸上。 太招人恨了! 林梅清清喉咙,扬声对米英杰道:“你还有何冤枉,一并说了。说完随我回衙门。” “青天大老爷!”米英杰恨恨看向纪氏,“姓纪的贱人要杀我灭口,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偷偷溜进侍郎府,更不会打扰陆老板唱戏。”低声对陆秋实道:“我是您的戏迷,待会儿您能给我签个名儿不?” 陆秋实想都没想,一口答应,“成!不光给你签名,再送你两根络子。” 还有这好事?米英杰心花怒放,“我先谢谢您。” “不谢,不谢。你要是能把菜刀撤一撤,让我喘口气就更好了。” “得嘞。咱俩互相照应。”米英杰举起菜刀,冲着纪氏大喊,“好你个黑心肝的贱人。想当年,我和你也算是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你不念着我对你的好,你总该记得我甘冒风险帮你把卖了冯宝月的事吧?” 纪氏已是泪流满面,“我、我冤枉!”嘴里喊着冤枉,膝头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地,鲜血自裙底溢出。 明珠像是吓坏了,指着纪氏,惊慌失措的嚷嚷,“血、血!纪姨娘流血了!” 话音落下,冯老太太扯着嗓子喊,“快!快请大夫。这怕是小产了。” 冯愈唇角抿成一字,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弯下腰打横抱起纪氏送回雅园。 林梅也没闲着,三言两语劝服米英杰,命人将其押回京兆府。他留下善后。 看完这场大戏,胡老夫人和佟大太太还有赖氏等人围拢到韩氏身边,柔声规劝,“别气坏了身子。” “就是!万幸苍天有眼,珠姐儿回来了。你以后也有个盼头。” “要不……你们娘俩去我的温泉山庄住几天,散散心?”佟大太太试探着问道:“想住多久都行。” 胡老夫人人老成精,哪能听不出佟大太太是在劝韩氏和离。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可小冯这样的,要是真劝离了,各路神仙必定不会怪罪。说不定还能奖赏点阳寿或是阴德呢。 “去吧。”胡老夫人也道:“总好过整天对着那个让人倒胃口的丑鬼!” 冯老夫人仍旧腿软脚软,在方嬷嬷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正巧听到胡老夫人骂冯愈丑鬼,“诶?你说谁丑?” “还能有谁?”胡老夫人丝毫不留情面,“说的就是小冯!相由心生,他啊,丑的要死!” 冯老太太气得靠在方嬷嬷身上。 “哎呀!不好了!二姑娘、二姑娘……” 琪姐儿怎么了?冯老太太扶着方嬷嬷的手,“走看看去!” 第49章 由不得你做主 胡老夫人眼珠转了转,撺掇佟大太太,“咱们也去!” 佟大太太挽住韩氏的胳臂,“去温泉山庄的事等会再说。先去给冯琪添添堵!”不管有事没事,她总能找出破绽落井下石。 一个奸生女,冯老太太还当成宝了?哼!她得帮韩氏母女出了这口恶气! 喊声从前院传来,离戏台不远。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在与书房毗邻的耳房。房门四开大敞,一眼望见衣衫不整的冯琪,以及趴在她胸前,不住嘟囔“吃糕糕喝奶奶”的刘弼。 怎么会这样? 明珠扭脸看向人群中的莫管事。当得知冯愈居然想把她嫁给福王唯一的嫡傻子,明珠出离愤怒。 谁给他的脸啊? 当得知冯琪居然想用乞丐毁她清白,从而破坏这门亲事,明珠出离愤怒。 谁给她的脸啊? 她明珠嫁不嫁,嫁给谁,跟姓冯的有什么关系? 管得着吗他们? 如果说冯愈心思歹毒,那冯琪就是恶毒。反正这父女俩没一块好饼。冯琪处心积虑,把她骗来前院,为的就是让她和乞丐春风一度。 房中早已准备了催情香。但等明珠情动,与人交欢之际,冯琪带人撞破。如此一来,明珠的名声毁了,不嫁乞丐,就得送去庵堂,了却残生。 明珠将计就计,把冯琪送进她自己设下的圈套中。 可是,为什么冯琪从城隍庙找来的乞丐,变成了刘弼? 他、他不道啊。莫管事茫然摇头。明明他把冯琪放进耳房的时候,那个梳洗干净,换了衣裳,也是被他一个手刀劈晕的乞丐躺在床上。 他丢下冯琪,燃上催情香就出去忙活别的去了。 莫管事额头冒出细汗。 刘弼怎么就在这儿开饭了?他自己不是带着干粮的吗? 冯老太太眼前一黑,强撑着说道:“快!快把刘公子扶起来。” 胡老夫人和佟大太太对视一眼。这场戏到这儿算是唱完了吧? 得了信儿的冯愈紧赶慢赶好容易赶上刘弼被人架出耳房,还一个劲儿对着床上的冯琪嘟囔,“吃、吃糕糕……” 刘弼双颊浮现出不同寻常的红晕,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亢奋。这种状态,冯愈可太熟悉了。 他和纪氏有时会焚香助兴。若是香用的多了,就是刘弼这样。 冯愈站在门口,鼻翼耸动仔细分辨。没错,是纪氏屋里的催情香。 好个纪氏!不但勾结外人卖了他的嫡女,还动用催情香,让琪姐儿爬上刘公子的床? 闻讯赶来的古仲气得跳脚,言辞间对冯愈不大客气。话里话外用福王府压着冯愈。 冯愈紧咬牙关一言不发,扭转身,怒气冲冲回到雅园。 “哪里就小产了?没有身孕如何小产?” 婢女急急争辩,“姨娘流血了,流好多血。怎么不是小产呢?” 大夫不耐烦的声音传入冯愈耳中,“癸水!癸水!癸水!到底得说多少遍你们才能听懂?” 没有身孕?纪氏骗他? 冯愈都快气炸了,冲进去的同时,厉声呵斥:“贱人!竟敢骗我?”重重打了纪氏一个耳光,不等纪氏呼痛,反手又是一耳光,“琪姐儿爬上刘弼的床!你满意了?” 大夫提起药箱就跑,诊金都不敢要。 婢女从没见过冯愈发这么大脾气,声音细细为纪氏辩白,“老爷,姨娘真的身怀有孕。会不会是那个大夫诊错了?” “诊错了?”冯愈歇斯底里的大声嚷嚷,“好好好!就算是诊错了。那跟外人勾结,卖掉宝月呐?”一把薅住纪氏的头发,把她拖到地上,“贱人!你哑巴了?” 纪氏鬓发散乱,面颊高高肿起来,“我、我没……” 冯愈不等她把话说完,一脚踹在纪氏胸口,“米英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招认此事,你还敢抵赖?” 这一脚踹的极狠,纪氏差点背过气去,疼的她连哭都哭不出声。 “把她打死,你也得下狱。”明珠声音凉凉,缓步走进来,“横竖你的仕途走到头了。去大牢蹲着还能混口饭吃。” 冯愈心下一沉,扭转头看向明珠,“你怎的如此无礼?竟连一声父亲都不叫了吗?” “父亲?”明珠轻笑出声,“你也配?” “反了你了?”冯愈正在气头上,看向明珠的目光很是不善。 明珠走到冯愈面前站定,“怎么?想打我?”目光湛湛,好似秋水澄澈,“我娘要跟你义绝。我跟我娘改姓韩。冯家族谱再无冯宝月!” 义绝两个字好似五雷轰顶,把冯愈轰的两眼发花。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你还小,不懂事。大归妇人向来被人看不起。你跟着你娘,很难高嫁。” 明珠讥嘲一笑,“你设局坑骗我三舅父,他才会把冯琪带回帝京。你明知冯琪是奸生女,却处心积虑,将她记在我娘名下,当成嫡女养大。 你一边与纪氏暗通款曲,一边求娶我娘。后又将纪氏纳入府中。并且将冯琪身世隐瞒的密密实实。 纪氏卖掉宝月,你身为她的枕边人,真就毫不知情?” 明珠盯着冯愈的目光愈发冷傲,“要我说,你是主谋,纪氏和米英杰都是从犯!你为了冯琪这个奸生女,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你简直是禽兽不如,丧尽天良!” 话音落下,冯愈口中喃喃,“不不、我真的不知道……” 明珠轻声冷笑,“我娘痛失爱女,心中郁结寄望于上苍垂怜,日日诵经礼佛。而你呢?非但没有体贴安慰,反倒帮助奸生女算计她的嫁妆。 帝京乃是天子脚下,百姓最是通情达理。要笑也该笑你这个不忠不义,不诚不信的无耻之徒。根本不会笑话我娘!” 冯愈双目圆瞪,“琪姐儿是我的女儿,你二人血缘至亲,你就忍心看着她流落在外,不能认祖归宗?更何况,琪姐儿养在嫡母名下,嫁妆理应分她一半!” “你不忍心,所以设局骗舅父和我娘?”明珠觉得冯愈简直不可理喻,“林大人尚未离开。有他做主,义绝是板上钉钉的事。根本由不得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退后半步,昂起下巴睨着冯愈,“我来知会你一声。” 第50章 一件不留,全部带走 “无知妇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韩家乃是商户,她想义绝?”冯愈摇头轻笑,“做梦去吧!” “简直不可理喻!”明珠觉得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冯愈是个癫子,否则他也不会当人尽可夫的纪氏是宝贝。 明珠退后半步,昂起下巴睨着冯愈,“我不跟你废话,一会儿你就知道厉害。”说罢,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候在门口的莫管事,“照着我娘的嫁妆单子,比对清楚。凡是我娘的东西,一件不留,全部带走!” 背后响起冯愈歇斯底里的大吼,“什么你娘的?那都是我的!我的!” 明珠唇角微弯,扬声道:“要是有不机灵的敢拦着,捆吧捆吧发卖了事。”说着,拿出一沓卖身契,递给莫管事,“真当我娘是商户女,随便你们欺负?” 冯愈盯着明珠手上的那一沓卖身契,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恨恨地从齿缝挤出几个字,“韩氏,你好狠!”低头看见缓过气的纪氏,抬腿又是一脚,“你怎么还没死?” 这一脚踢的更重,疼的纪氏翻个白眼昏厥过去。 …… “义绝?”脸色煞白歪在罗汉榻上的冯老太太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不许!不许义绝!” 方嬷嬷上前扶住她的背,用力支起她的身子,“您慢着点。大爷那边应该得着信儿了。他不会放大太太走的。” 冯老太太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松,“琪姐儿醒了没有?” 冯琪不知怎的到现在也没醒。 “还没呢。”方嬷嬷不屑的撇撇嘴,八成是没脸见人,假装昏迷。 “快去请大夫啊。”冯老太太连声催促。 方嬷嬷拿来大引枕放在她背后,“给纪姨娘诊脉的大夫被我给拦下来,带去厢房为二姑娘诊脉了。”欲言又止瞥了眼冯老太太,“纪姨娘没有身孕不是小产,而是来了癸水。” “啊?”冯老太太像是没听明白,茫然无措的看向方嬷嬷,“你再说一遍?” “纪姨娘是来的癸水。她啊,根本就没怀孕。” 冯老太太眨巴眨巴眼,怒从心起,“好啊!纪氏把我也给骗了!” 方嬷嬷见她动气,赶忙规劝,“您别气坏了身子……” 话音未落,大门嘭的一声被人从外推开,莫管事手拿嫁妆单子,对紧随其后的下仆道:“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那个,都是大太太的。”眼波横扫,瞅见冯老太太身下的罗汉榻,“那个也是。”眼波再横扫,瞅见金丝楠圆桌,“那个跟前院书房的屏风是一套的。我说怎么哪儿哪儿都找不着。原来在这屋呢。”大手一挥,“抬走。统统抬走。” 冯老太太从罗汉榻上一骨碌滑下来,两手死死将其搂住,“我看谁敢动我的东西!都不许动,不许动!” 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上前阻拦。莫管事不多说话,谁拦捆谁,捆结实了丢外边去,等着发卖。 不大会儿功夫,就把寿春堂搬空了。冯老太太坐在地上大哭着咒骂。方嬷嬷早被提着去了前院。但等牙行来人,一并带走。 偌大的寿春堂只剩迎春。她是冯老太太买来的。 迎春扑倒在冯老太太身侧,哽咽着安慰,“您、您别生气……” 冯老太太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厉声怒斥,“滚!” …… 内宅闹的鸡飞狗跳。 林梅恍若未闻。 胡老夫人使人叫来胡尚书,佟大夫人使人叫来佟祭酒。 韩氏与冯愈义绝虽是家事,却也不能马虎。有人从旁做个见证,以后谁都别想反悔。 林梅嘴上不说,心里非常理解,也乐见其成。冯愈为了认回奸生女,不惜做局设计韩延平。谁知道他有没有后招?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胡尚书和佟祭酒在场,对冯愈有百害无一利,对他林梅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佟祭酒认真听罢佟大太太讲明前因后果,眉头深深蹙起,看向胡尚书,“这就是你拍着胸脯力荐给陛下的能吏?他……哪有点子人样了?” 胡尚书无语凝噎。又来了,又来了。老鲁老蓝老夏他们嘴碎就算了,怎么老佟也这样?胡老夫人面上带笑,“小冯惯会装相。不单是我们家老胡上当。您去赌坊瞧瞧有多少人押小冯,就知道他多会骗人了。” 泪眼婆娑的韩氏用帕子印印眼角。明珠告诉她少说话,多掉泪。不诉苦不道委屈。问就说全凭大人做主。 “把他发配到岭南采石去算了!看着就烦!”佟祭酒挑起眉梢,“不对!就不该把他放回来,刑部……” 要是陛下不发话,刑部能放冯愈? 佟大太太轻咳两声。别看公爹一把年纪,可还是少年心性。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先把义绝的事办了成不? 他不说了还不行吗?佟祭酒瞥了佟大太太一眼,“我来写义绝书。” 文房早就准备好了。他写的又快又好。文辞优美,行文简练。将冯愈做出的那些腌臜事全都写了进去。 林梅读罢更加同情韩氏了。至于冯愈…… 呵呵!他想提刀剁了他! 将其交给胡尚书。胡尚书看了又看,一边夸赞佟祭酒文采斐然,一边盖上私印。佟祭酒也戳了私印。但等林梅拿回去盖上官印存档即可。韩氏和冯愈的婚书也就作废了。 义绝无需冯愈到场。官老爷说了算。 如此,韩氏就再不是冯家妇。 “族谱一事,我去跟冯氏族长交涉。”林梅对韩氏道:“办妥后,我命人给你送信。” 韩氏谢了又谢。 做青天大老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林梅起身,正正头顶乌纱。再接再厉吧。帝京百姓都指望他了呢。 …… 莫管事昂首挺胸在前,抬着嫁妆的鹿鸣山下人紧随其后。出得冯侍郎府,慢悠悠的走。边走边宣扬冯愈和纪氏做的那些“好事”。 帝京百姓震惊了。 冯侍郎竟是这样的冯侍郎? 他……真就不是个东西! 先前那些在冯愈身上押注,誓要让赌坊给个说法,聚在兴隆赌坊门前久久不肯散去的人们。纷纷垂下头,静默片刻,其中一位年轻书生腾地站起身,“道貌岸然,言行不一!我白话吉看错他了!”扭转身,对众人道:“你们也一定是因为相信冯侍郎为人才押得他赢。” 众人纷纷点头。 第51章 白天的亏空夜里挣回来 “我们输了!”白话吉语重心长,“方才府尹大人好言规劝,我还与他争辩。现在看来,府尹大人兴许早就对冯愈其人有所了解。只是不便明说。” 有人附和,“对对,府尹大人火眼金睛。” “我们走吧。”白话吉声音低沉,“大伙儿都还没吃饭呢。走走,去月满楼。我请你们吃阳春面。” 一人一个冰糖肘子请不起,一人一碗阳春面还是可以的。 众人七嘴八舌接过话茬,“哪能让你花钱呢?” “我请!我来请!”说话的是个穿着光鲜的中年人,操着外乡口音,像是商贾。 “林府尹已经判了太太和冯愈义绝。如果官府追究冯愈设局坑骗韩三爷,那也是有理有据,有法可依的。”白话吉不疾不徐的说道:“但是民不举官不究。不知冯大姑娘会不会状告冯侍郎。女告父……” 女告父并非没有先例。但那是父亲十恶不赦,犯下重罪。即便如此,女告父也是十分艰难的。 算了。这事儿他做不得主。白话吉话锋一转,“押注嘛,愿赌服输。更何况,我们输的不冤。” 自己眼神儿不行,错把坏人当好人,那能怨谁呢?押注的银子全当给冯愈送奠仪了。 大伙儿点头称是,起身随白话吉往月满楼方向走去。 兴隆赌坊大门紧闭,掌柜一只眼睛贴在门缝上,长长松了口气,“娘诶,这群活祖宗总算走了。”捏着衣袖印印额角,扭脸吩咐伙计,“别愣着了。收拾收拾准备迎客。都给我机机灵灵,精精神神的。白天的亏空咱们夜里挣回来!” 伙计们齐齐应是。隔壁兰香院的姐儿心气儿也是这么高的。啧啧,他们现在跟卖身的姐儿没区别了呢。 …… 夜幕低垂,冯愈独自走在空空荡荡的侍郎府里。恍然间,仿佛回到他与韩氏成亲那日。这座宅子是他岳父出钱买的,房契上是他的名字。但是冯愈并没有因此心生感激,反而暗暗怨恨韩家用银子欺他辱他。 他那时受到信阳侯一案波及,在朝中举步维艰。他需要韩家的财力铺路,所以只能委屈自己对韩氏体贴入微。 回想起那时的自己,冯愈深感痛心。顿住脚步,轻叹一声,仰首望向天际。 他在朝堂起起伏伏,历经无数坎坷才走到今天。原本以为从刑部出来之后,蛰伏数月,就又能大展拳脚。却没想的,竟然摔了个大跟头。 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转危为安?冯愈心里没底。举步要走,赫然发现自己身在香诗园外。 琪姐儿应该醒了吧? 冯愈思量片刻,迈步走进去。 府里的下人多是韩氏从牙行买入,今天发卖了大半。没发卖的跟韩氏走了。剩下的仆人是他或是冯老太太买的。方才点算了一下,只有不到二十个。 韩氏好深的心思!冯愈错了错牙,走进正屋。 “琪姐儿?”冯愈扬声喊道。 内室有人低低回应,“父亲,您稍待片刻。” 等了好半天,丫鬟搀着冯琪走出来。她走的很慢,眉头微微皱着,面色煞白。 “今天的事……”冯愈垂眸斟酌着恰当的说辞,“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自会为你讨个说法。” 福王府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原本商量好了的,把明珠嫁给刘弼。换成冯琪怕是难成。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做妾?冯愈唇角抿成一字。只能做妾。 “多谢父亲。”冯琪眼眶泛红,“若不是明珠暗算,女儿又岂会失身于刘、刘公子……”一想到自己被那个傻子侮辱,冯琪就恶心的想死。即便那人是福王唯一嫡子,能让她富贵荣华,鲜衣美食。 “父亲,您就眼睁睁看着明珠如此耍弄心计吗?”冯琪泪眼婆娑望向冯愈,“她实在是太歹毒了!” 冯愈回望冯琪,莫可奈何的摇摇头,“琪姐儿啊琪姐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落得如斯境地?” 闻言,冯琪面色微变,“父亲,您说什么呢?女儿听不明白。” “你就是太明白了。”冯愈耐心告罄,“你找来乞丐洗刷干净,偷偷带进府里,意欲夺了明珠清白。明珠识破你的小把戏,反过来将你送上刘公子的床。是也不是?” 冯琪紧咬下唇,缓缓点头。 “技不如人也就罢了。你正大光明的求我为你出这口气,我不会不答应。”冯愈眼中满是失望,“你偏偏拿话拱火,撺掇着我去冲锋陷阵。可你那点小心思能逃得过我的眼?” “父亲……”冯琪犹疑着说道:“女儿知错。” “不、你不知道。”冯愈长叹一声,“你蠢成这样,送你进福王府又有什么用?”站起身,看也不看冯琪,“收拾收拾,去城郊自然寺吧。” 自然寺虽然叫寺,却是比丘尼修行之处。 冯琪惨白的脸更加惨白,“不、不!父亲不要送我去自然寺。去到那里,女儿这辈子就完了啊!”从锦杌上滑下来,跪坐在地,两手轻轻揪着冯愈的衣摆,“父亲,女儿求求您了。” 去福王府面对刘弼虽然恶心,但也比在自然寺受苦强百倍千倍。 “女儿听您的话,你让女儿怎么做,女儿就怎么做。”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不断滴落下来,见冯愈似乎不为所动,膝行向前,哽咽着哀求,“父亲,女儿去到福王府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啊!” 冯愈低头看向冯琪,轻声言道:“韩氏与我义绝,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抬走了。外边那些人就等着看我们冯侍郎府败落。你如何助我走出泥淖,摆脱眼下的困境?” 冯琪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我、我……”猛地灵光一闪,“说不定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刘公子的骨肉。若是生下一儿半女,我就能在福王府站稳脚跟,那您不就有望起复了吗?” 怀孕…… 怀孕? 他恨纪氏假孕骗他,但怀孕这招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冯琪已经是刘弼的人,福王府不要她,就只能把她送去自然寺。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冯愈淡淡嗯了声,抬腿就走,“我自有打算。你管好自己就行。” 冯琪喜出望外,松开衣摆,不住叩头,“多谢父亲!多谢父亲!” …… 第52章 这不是添乱吗? 冯侍郎府凄风惨雨,一片衰败景象。 刺槐胡同的小小院落,却是欣欣向荣,处处洋溢着喜气。 明珠命人整治一桌好菜,和韩氏对面而坐,举杯同庆。 酒过三巡,韩氏长长呼口气,“像是做梦似的。以后我再不是冯家妇,而是韩太太。” “等宝月姐姐到了,您就能与她母女团聚。”明珠给她夹了一箸虎皮肉,“不过,侍郎府也得想办法拿回来。您要是嫌晦气就转手卖了。横竖不能便宜姓冯的。” 这事她提前跟老姚商量过了。老姚愿意帮忙。 “我来想办法。”韩氏满眼感激望着明珠,“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你。” “为人为到底。”明珠笑容灿烂,“您不用跟我客气。” 韩氏目中含笑,“这些年撷金阁全靠姚指挥使照拂。必要时,他会帮我拿回宅子和田庄。” 明珠没跟姚广诚打过交道,但是朝中比较主要的这些官员。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姚广诚四十多没成家,没妾室没通房。倒是养了满院子猫。他那只金丝虎一胎八子还上过小报。 养的猫都能一胎八子,想必姚指挥使必定靠得住。 “那成,我不跟他争。”明珠点着头道:“他要是办不明白,您一定告诉我,可别不好意思。” 韩氏忍不住戳了戳明珠头顶的小揪揪,“你这孩子,总说大人话。”还怪好玩的。 “我已经是大人了。”明珠挺起胸膛,一本正经的说道:“大人能办的事,我能办得更快更利索。” 明珠没有说大话。韩氏是有切身体会的。 “那个乞丐,你打算如何处置?”韩氏想了想,“要不……交给福王?” “不妥。”明珠正正颜色,神态认真,“交给福王或是让乞丐去官府出首,状告冯琪都极为不妥。这会让福王记恨我们。因为他那个唯一的嫡傻子是被人算计,才跟冯琪滚上一张床。 而且,现在福王态度并不明朗。不知他想让冯琪进府,还是另有考量。” 韩氏听着有点糊涂,“所以,不是你把刘弼和冯琪凑一堆儿的?” “不是呢。”明珠肩膀松松垮下来,“我原本想她自作自受,跟那个乞丐……” “不是你,又会是谁呢?”韩氏眉头紧蹙,“这不是添乱吗?” 明珠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可不就是添乱。要是福王做主把冯琪一乘小轿抬进府里,说不定冯愈又能重整旗鼓。即便做不成侍郎,背靠福王府也不会过的太差。” 韩氏恨得牙痒,“宝月这些年在外边受苦受难,凭什么冯愈和纪氏可以高枕无忧?这不公平。” 是啊,的确不公。 荣国公府被人诬陷,满门只活了她一个。她却不能以荣国公孙女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与人往来。 所以她才要回到帝京,讨个公道。为自己,更为那些已经逝去的先人。 韩氏放下牙箸,思来想去,想不出应对之策。福王可是皇亲国戚。纵是老姚,也不敢把他怎样。 “真是不甘心!”韩氏嘟囔一句,复又拿起牙着夹起软糯的肘子皮大口吃用力嚼。 明珠见她又气又吃,忍不住笑了,“没事的。冯愈暂时没有余力为难我们。” 韩氏一通猛嚼,把肘子皮咽进肚里,这才腾出口说话,“我倒不是担心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宝月就快到了。纸终究包不出火。你假扮宝月助我义绝。我怕冯愈因此记恨你。他那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要不……我去跟姚指挥使再打声招呼,真要有事,也能防备着点。” 明珠缓缓颔首,“就听您的。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 能帮得上忙,韩氏高兴极了。又多吃了两碗饭。 明珠没想到韩氏的嫁妆这么多。加上之前那些全都搬进来,就显得宅子有点小。若是宝月生下孩子,怕是不够住。 吃完饭,陪韩氏说了会话。明珠回到自己屋里,唤来莫管事,“得再买个宅子。这处不够住。” 莫管事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那个……小红莓胡同的宅子空着,荷叶胡同、泰平胡同都有宅子空着,您再买……是不是就有点多了?” 明珠点点头,“先瞧瞧那几个胡同的宅子再说。”从荷包里摸出两粒炒豆塞给莫管事,“累坏了吧?吃个豆子香香嘴儿。”压低声音,“我偷偷藏的。崔嬷嬷不知道,你别声张。” 姑娘可会邀买人心了呢。他吧,就吃这一套。莫管事心里暖暖的,攥紧豆子。 “可惜我不能上衙门去告冯愈或是纪氏。”明珠颇为遗憾的叹口气,“米英杰是假的,我这个冯大姑娘也是假的。真要闹到官府,万一漏了底细就麻烦了。” “就是这个理儿。”莫管事点着头道:“去到衙门,必得彻查深查。纵是我们有心也使不上力。还是稳妥点好。小的们在外头帮冯大姑娘传扬孝名呐。等以后您二人各归各位,她有个好名声,对您更加有利。” 明珠由衷赞道:“你办事向来走一步,看十步。” 得了夸奖的莫管事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冯琪的事儿,知道是谁干的了。” “谁?” “西宁侯府的暗卫。”莫管事犹疑着说道:“兴许是侯爷担心您,所以派暗卫在暗中帮衬?” 她相信西宁侯不会害她。 “可……”明珠心情复杂,“这不是添乱吗?” …… …… “你这不是添乱吗?”裴玄子颔下胡须轻轻颤动,一双眼瞪的像铜铃,“你把刘弼送冯二床上干嘛?”笸箩大的拳头重重捶桌,“嗯?说啊!你要干嘛?” 裴晏低着头,轻声嘟囔,“我就是想看看他真傻还是假傻。” 闻听此言,裴玄子瞬间消了气,后背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问道:“那你说说,刘弼到底真傻假傻?” “那谁知道了。”裴晏撇撇嘴,“试一次能试出什么?” 裴玄子刚抵在椅背上的后背腾地直起来,抄起手边的白玉貔貅手把件,又轻轻放下,大手伸向极品端砚犹疑着缩回来。仍旧不死心,视线在桌上逡巡一圈终于认命。 全都贵贵的,不舍得摔呢。 第53章 你闲的没事干了? “一次不够?你还想试几次?”裴玄子音调骤然拔高,“你闲的没事干了,插手冯家的事做什么?你叫我如何跟……”跟明珠那孩子交代? 裴玄子面沉似水。 侍郎府办宴,根本就是宴无好宴。他知道明珠必定自有安排。所以告诉裴晏不要让访事往侍郎府跟前凑。还特意出钱请小叶班来唱堂会。把跑得快精神头足的访事都弄来看戏。 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没想到裴晏阳奉阴违,表面答应好好的,背地里不仅派访事,还派了暗卫。 刘弼在侍郎府门前嚷嚷着“用饭”,冯二姑娘偷偷弄了个洗刷干净的乞丐藏在前院,小叶班有个干杂活的鬼鬼祟祟…… 消息源源不断传到裴晏耳中。他决定不管那个干杂活的。命暗卫瞅准时机让刘弼和冯二姑娘共处一室。不管刘弼真傻假傻,先把侍郎府和福王府一并搅合了再说。 暗卫很机灵,看到莫管事把冯琪跟乞丐弄一屋就走了。他随后进去给莫管事收拾烂摊子。乞丐捆结实塞床底。把冯琪弄到耳房,再将刘弼丢耳房里。做完这些,高高兴兴去向裴晏讨赏。 裴晏也很高兴,欢欢喜喜来向裴玄子邀功。哪成想,挨了一顿好骂。 “您要跟谁如何?”裴晏面色微变,瞪大双眼,“您背着我们母子俩,在外边有人了?” “滚滚滚!”裴玄子气不打一处来,“老子我辛辛苦苦攒那么点私房钱都给你了。哪有闲钱养外室?” 呵呵!这是个令人伤心的故事。别说外室,就连月满楼的席面都吃不了上等。 他大小也是个侯爷! 裴晏心下稍定,“没有就好。母亲身子骨弱,您懂点事别惹她生气。” “我知道。”裴玄子长叹口气,“她跟着我受苦了。” “您心里明白就好。”裴晏语重心长,“您若是有个行差踏错,很有可能连累族人。” “要连累那也是你!”裴玄子竖起眉眼,“刘弼的事我帮你瞒着你母亲。她要是知道你这么算计她皇兄,非得气死不可!” “不会的。”裴晏胸有成竹,“母亲肯定也想知道刘弼到底是不是真傻。” 裴玄子垂眸不语。 这倒也是。福王想让刘弼娶明珠。无非是看重明珠是景华真人的徒弟。而景华真人则是鹿鸣山离境宫的宫主。在江湖上备受尊崇。如果刘弼真是个傻子,大可不必为他经营人脉,随便娶个女人传宗接代就成。 裴晏嬉皮笑脸凑到裴玄子跟前,“这事我做的挺对吧?” “对个屁!”裴玄子瞪他一眼,“你把心思放在报局上,其他的事少掺和。” 裴晏乐得见牙不见眼,“我真就没空掺和了。经此一事,小报也算是在帝京站稳脚跟了。虽说经历了一番波折,结果还是让人满意的。”眉梢轻挑,“诶?您先前好像是知道点内幕消息,究竟是谁给您放料?” 裴玄子拿起白玉貔貅在手里把玩,目光闪缩,“没谁。” 肯定有!不想告诉他罢了。裴晏不再追问,回报局忙去了。 …… 翌日一早,冯愈雇了辆车亲自到在福王府递帖求见。 侍郎府的车、马、车夫都是韩氏出银子买的,也是她出银子养的。昨儿,连车马带车夫一并都带走了。 冯愈许久没雇过骡马店的车。车子里不但有股子难闻的牲口味,车帘也是灰扑扑油腻腻的。冯愈捏着鼻子,尽量不碰车里任何东西,别别扭扭到在王府外,递上拜帖。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福王府的门倌也是看人下菜的主儿。见冯愈坐着骡马店的车来的,鼻孔朝上,从齿缝儿里蹦出俩字儿:“等着!” 冯愈咬紧牙关,强忍下这口气。先把骡马店的车打发走。自己站在大门外候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早出门前,他把府里剩下的银子归拢归拢,只得不到两百两。待会儿还得去买几个下人。再去瞧瞧马和车,加上雇车夫。这点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韩氏可真狠呐!冯愈咬牙切齿,恨的不行。转而想起明珠。从她回来,侍郎府像是被倒霉鬼缠上了似的,一直走下坡路。 今时今日,他竟然还得看门倌的脸色。 冯愈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落魄,挺直腰杆,神情自若。好在门倌很快回返,态度有所收敛,但也不是那个客气,“王爷请你去小花厅等候。” 冯愈高高悬着的心略微放下,随门倌到在小花厅坐着等。没人奉茶没人在旁边伺候,干坐了半个多时辰,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分左右,福王背着手走进来。冯愈赶忙起身见礼。 福王闷闷嗯了声,算是回应。 两厢落座,这才有人送来茶水点心。 福王不跟冯愈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我救你出刑部,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我儿子到你府上饮宴,是为了见一见明珠。你可倒好,把他撂倒了丢耳房里也就罢了,还用那些个下三滥的手段,让他……”撩起眼帘狠狠瞪一眼冯愈,“他还未经人事,哪能受得了你这么折腾?” 谁信呐?刘弼都二十多了。真要是放任不管,怕是得生出一堆小傻子来。冯愈腹诽着,有点难为情的对福王道:“下官昨日与内子义绝一事,想必您也有耳闻。刘公子的事,想必是内子所为。她不愿明珠嫁给刘公子,所以出此下策。还望王爷明鉴。” 福王眯了眯眼睛,兴味的看着冯愈,“你查清楚了?的确如此,不会有错?” 冯愈略微沉吟,“义绝后,府中下人去了大半。要查清楚并不容易。” “说了半天,是你猜的?”福王不怒反笑,“冯愈啊冯愈,你府里能乱成这样,都是你的功劳啊。” 一股郁气堵在冯愈胸口。跟他有什么关系?先有纪氏为了进府耍心机,与人串谋卖掉宝月。后有韩氏为了报复纪氏,把他和侍郎府一并捎上。 他深受其害,反被福王讥讽。要是换做从前,他掉头就走。奈何今时不同往日。为了琪姐儿的将来,必须向福王低头。 第54章 比他家嫡傻子金贵! “琪姐儿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被人暗算才与刘公子……”冯愈欲言又止,抬眼去看福王,“虽是春风一度,却也可能有了刘公子的子嗣。求您给琪姐儿和未出世的孩子一条生路。将她纳入府中。为奴为婢都行。琪姐儿绝无怨言。” 冯愈名声尽毁,连带着冯琪也成了人人皆知的奸生女。除非远嫁,否则帝京不会有人要她。 若是能进福王府,就算当个洗脚婢,也是她的造化。 福王唇角微弯,看着被逼到死巷,毫无出路的冯愈,弯起唇角笑说道:“昨儿的事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我儿不会不认账。择个日子把你女儿送来便是。” 没想到福王这么好说话。冯愈唯恐福王变卦似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福王端起茶盏,心不在焉的应了声,“随便。” 冯愈不敢耽搁,赶紧告辞回去打点。 他前脚走,刘弼蹦蹦跳跳进到花厅,身后一众仆婢轻声细语的哄,“您慢点跑。” “仔细着点,别摔了。” 福王不耐烦的挥挥手,“大呼小叫吵的人头疼。都去外边候着,我与公子有话说。” 仆婢退下,花厅里只剩福王和刘弼。 “喜欢昨儿跟你玩的那个妹妹吗?”福王轻声问道。 刘弼认真想了想,重重点头后又摇头,“不喜欢。太瘦,硌人!” 福王闻言哈哈大笑,“那就让她吃胖点。解闷的玩意儿罢了,你想让她怎样都行。”眸中精光闪动,郑重承诺,“明珠迟早都是你的人。且耐心等一等。” …… 韩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躺在床上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心生恍惚。 她真的离开侍郎府了! 韩氏忍不住轻笑出声,目中却是满含热泪。 “太太?”戴嬷嬷在门外轻声唤她,“您醒了吗?”伺候韩氏这么久,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直睡到快晌午还没起。 “醒了。”韩氏吸了吸鼻子,坐起身,“进来吧。” 戴嬷嬷推门而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三爷到了!” 啊?韩氏一惊,“三哥来了?”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下地就往外跑。 “太太哟,您穿着寝衣是要去哪?”戴嬷嬷后悔没听明珠的吩咐,先让韩氏梳洗妥当,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韩氏立马往回跑,坐在镜台前,催促道:“随便绾个髻就成。” 戴嬷嬷应是,招呼提水的小丫鬟进来,伺候韩氏净面,“姑娘一早就去城门口候着。刚把人接回来。莫管事去月满楼定席面了。对了,还有一位身怀有孕的媳妇子。”她拿不准如何称呼。 “她、是宝月。”韩氏不再隐瞒,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戴嬷嬷听了恨不能手刃冯愈和纪氏。她想不明白的是,姑娘为何帮太太这么大的忙? 不但帮太太跟冯愈义绝,还把侍郎府搅了个人仰马翻。 干得多漂亮,多能折腾! 韩氏说是随便绾个髻,真到梳头上妆的时候又变卦了。胭脂水粉仔细匀在脸上,珠花金钗挑了又挑。她不要邋里邋遢的见女儿。 收拾停当,韩氏深吸口气在戴嬷嬷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还行吗?” “太行了!”说着,戴嬷嬷又给韩氏鬓边添了朵珠花。 冯宝月已有四个月身孕。启程前,景华真人给她准备了特制的软垫、引枕等物。鹿鸣山的下人格外体贴,这一路上照顾的无微不至。 景华真人和明珠不但救了他二人的命,还将韩氏从侍郎府那个烂泥潭里拽出来。冯宝月感激不尽,握着明珠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韩延平亦是眼眶微红,“明珠姑娘于我一家有再造之恩。从今往后,韩家上下但凭明珠姑娘差遣!” 明珠笑说道:“那我可不跟韩三叔客气喽。” 韩延平郑重颔首,“鞍前马后,执鞭坠镫,您随便吩咐。” “说着玩的啦!”明珠敛去唇畔笑意,“福王很有可能将冯琪纳入王府。冯愈怕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韩延平恨声道:“死的痛快反倒便宜他了。这个挨千刀的龟孙儿。居然设套儿引我钻进去。”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要不是我把冯琪带回来,蕙姑也不会受冯愈和那个老虔婆的闲气。我……对不起蕙姑。” 韩氏闺名蕙姑。 他说的话正巧被走到门口的韩氏听到,低低唤声,“三哥?” 韩延平循声望去,“小妹!”快步迎上前,泪水夺眶而出,“三哥对不住你!” “不怪三哥。要怪也是怪冯愈那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韩延平捏着袖管印印眼角,“就是对他太好了,他反而以为我们姓韩的好欺负。”含泪挤出一丝笑容,扭脸对宝月招招手,“月儿,快过来,见见你娘。” 冯宝月犹豫片刻走到韩氏面前,两手遮住稍稍显怀的肚子,像是做错事了似的,低着头不敢看韩氏。 韩氏心疼极了,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这孩子以后就跟着我姓韩。娘帮你养!” 闻听此言,冯宝月难以置信的扬起脸,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韩氏将她揽进怀里,“我的宝月,受苦了……” 宝月哇的一声哭出来。母女俩相拥而泣。韩延平也跟着掉泪。 “怀有身孕可不能这么大喜大悲。”崔嬷嬷急的直搓手,“待会儿得给宝月姑娘化个药丸子吃。” …… “冯琪果然进了福王府。”莫管事乔装改扮成富家小公子的长随,对乔装改扮成富家小公子的明珠道:“一乘小轿抬着她从王府后门进去,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老福偷鸡不成蚀把米。”明珠闷闷冷哼,“以他的尿性,不会轻易罢手。” 老福说的是福王。 莫管事气不打一处来,“他要是还敢打您的主意。小的们必定不会饶了他。” 他算是个什么狗屁玩意?竟然想让姑娘嫁给他那个唯一嫡傻子。姑娘是荣国公府仅剩的一点血脉。 比他家嫡傻子金贵多多多多了! 第55章 朱贤弟哪哪都好 “皇亲国戚是这样的了。”明珠声音冷冷,“以为那个傻子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人物,能给他端屎端尿都是造化!” 莫管事忍不住规劝,“姑娘,前边不远就是炙肉店了。您能不能稍微收敛着点?让人听见就不好了。” “帝京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傻子。不怕的。” 莫管事无语望天。他跟姑娘说的不是一回事呢。 行吧。姑娘高兴就行。 两人到在店门口,伙计迎上前,“小店客满了。要不您二位出去逛一圈再回来?” 生意火成这样?明珠的视线越过伙计,看向店内。高朋满座,肉香四溢。 韩氏和冯宝月母女俩多年未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她不在跟前,韩氏他们还能自在些。明珠索性带着莫管事出来逛游。十里香炙肉店在帝京必吃榜上高居榜首。他俩就是为了这一口肉来的。 “还是去月满楼吧。”明珠失望的转过身,就听有人在背后高喊,“朱贤弟?朱贤弟!” 恩公的儿子? 明珠面色大变,对莫管事道:“别回头,快走!” “晚了呢。小的回头了。”莫管事笑容僵在脸上,朝裴晏招招手,“裴世子瞧见小的了。” 明珠耳朵嗡嗡的,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转回身,满眼惊讶,“裴兄?呵呵,真巧,真巧。” 裴晏快步走到她面前,笑容灿烂,“你这么快就从外祖家回来了?不是说归期未定吗?” “啊!那个啊……”明珠抬眼去看莫管事。问你呢!我怎么回来了? “公子择床,还没到地方就又返回帝京了。”莫管事忽然灵光一闪,“再去就得连床一起带着。” 朱贤弟养的太娇了。 裴晏点着头道:“你要是再走,跟我说一声。我家有船,又大又宽敞。你想带多少东西都能装的下。” 明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行,到时候我跟你说。” 裴晏托住她的手肘,“快进来。我请你吃肉。” 吃肉就吃肉你动手干什么?莫管事微微侧身,用巧劲将裴晏的手搪开。 这长随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裴晏深深望了眼莫管事,依旧笑容满面,“你不在的帝京发生好些事,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进到店里,莫管事和裴晏的伴当坐一桌。 明珠和裴晏对面而坐,桌上放着灰陶炉,炉子里炭火正旺。 “这家炙肉店生意特别红火,得提前交定金才行,要不肯定没位子。”裴晏拿几串用竹签串好的鹿肝放在火上,“他家还有新鲜的蛤蜊,你要不要吃?” 明珠点头,“吃。” “虾?” “吃。” “猪蹄?” “吃。” 他和朱贤弟能吃到一起去! 裴晏十分高兴,唤来伙计要了蛤蜊猪蹄和虾,再加两壶果子酒。 鹿肝烤好,全都放在明珠的手边的碟子里。 “你多吃点。”裴晏笑眯眯的抿了一口果子酒,“我跟你说,冯愈的二女儿竟是奸生女……” 他口才很好,从冯家办宴开始讲起,其间穿插冯愈被刑部带走,后又放出,一直说到冯琪被抬进王府。 冯琪和刘弼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那段,裴晏只用一句,“冯二姑娘自荐枕席”捎带过去。真想问问他当时是不是喝酒喝糊涂了,才会把冯琪和刘弼往一块凑。 裴晏烤肉倒酒都挺利索,应该不缺心眼,怎么净干缺心眼的事呢? 明珠吃着鹿肝,垂眸不语。 “听烦了吧?”裴晏把烤好的虾剥干净递给明珠,“近来帝京就数冯家热闹。堂堂三品侍郎,德行如此败坏,简直令人不齿。” 明珠接过虾仁,笑着调侃,“福王同意冯琪进府,冯愈必定牢牢抱住福王这条大粗腿,打死也不松开。” “那就打死他好了。”裴晏手里剥着虾壳,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倒要看看他松不松手。” 这人又莽又虎。 还会剥虾。 “先不慌着打死。”明珠把手上的虾仁蘸了点店家特调的青酱汁,“让他抱一会儿,看看福王如何应对。”亮晶晶的眸子朝四下瞟了瞟,压低声音,“我觉着吧,福王可能相中冯愈了……” 啥玩意? 福王那些儿子闺女加一起足够组个小村落。他相中冯愈?除非冯愈雌雄同体,能生孩子,否则万万不可能。 不过,朱贤弟当他是自家兄弟,才会如此推心置腹。他不能不知好歹。 “冯愈年轻的时候长得挺是那么回事。后来就一年不如一年。”裴晏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万一福王就喜欢又老又丑的呢。” 明珠忍不住轻笑出声。 朱贤弟笑起来比花更艳。裴晏也跟着笑,“以后我命人天天给你府上送小报。我请你看,不要钱。” 送报是小,他想顺便给朱贤弟送些好吃好玩的。 “那就麻烦裴兄了。”明珠把虾仁放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赞了声好吃。 裴晏一听,剥虾壳剥的更快了,“过些日子有渤海送来的对虾,我给你送一筐。” 渤海对虾啊。那玩意儿不易得。宝月怀着身子,让她吃点鲜鲜嘴儿。 “那太好了。我不跟裴兄客气。”明珠乐得见牙不见眼,“我可等着你的虾了。” 裴晏目中满含笑意,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他就喜欢朱贤弟这样从来不装假的性子。 爱吃就是爱吃,送东西给他,他也不装模作样的推辞。 两人吃着喝着,这顿饭愣是吃了快一个时辰。 明珠撑的话都不想说。裴晏剥虾剥的手指尖疼,但是心里高兴。朱贤弟哪哪儿都好。跟他能吃到一起,更能说到一起。裴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在旁边桌吃肉的伴当,一阵阵心惊肉跳。世子什么时候伺候过人?这又是剥虾又是烤串倒酒,忙活的不亦乐乎。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偷偷瞄一眼明珠那张人比花娇的小脸。惊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难不成……世子突然断袖了? 伴当觉得应该跟长公主认真回禀此事。倘若日后惹出乱子,他也能为自己辩白。 第56章 住在酸李子胡同的叔叔 莫管事不敢吃太多。待会儿他还得跟姑娘去办大事。吃太饱影响出拳速度。嗑了整整一大盘花毛双拼,啃了个五个烤猪蹄,外加两壶紫苏饮。拿起巾子擦擦嘴,觉着有个六七分饱,刚刚好。 坐在他对面的伴当心里存着事儿,什么也吃不下。一串羊肉磨磨唧唧吃半天。 炙肉店里只剩零零散散几桌客人,裴晏会了钞,对明珠道:“过些日子,我请你去游湖。到时候,我们在船上烤鱼吃。” 明珠想了想,点头应是。 两人在炙肉店门口道别。裴晏回报局。明珠带着莫管事溜溜达达,走走停停,看看买买。日头西斜,俩人到在一处僻静的小巷。 莫管事手上提满了东西。 鲫鱼干、董糖、文房四宝、假发髻、一堆小摆件,两根红彤彤的鸡毛掸子插在后腰。 “这就是酸李子胡同?”明珠四下张望,“也没看见李子树啊。” “原先在井边。”莫管事抬起下颌指了指前边不远的水井,“实在是太酸了。虫子都不吃,就给砍了。” 明珠一边嚼着炒豆一边点头,“那得有多酸呐?怎么不种甜桃呢?甜桃胡同不比酸李子胡同好听?” 莫管事在心里轻轻叹口气,“您少吃几个豆儿。要是崔嬷嬷知道了,又得给您化丸子。” “你不说她上哪知道去?”明珠扭转头,含笑瞪着莫管事,“我做梦都想吃炒豆吃窜稀,你不许多嘴。” 姑娘怎么就不能在梦里做点香香美美的事?莫管事苦着脸点点头,“您放心。小的嘴巴密实的很。” 闻言,明珠哈哈地笑。悦耳的笑声随着微风送入巷尾那座四合院。 老戆正在吃饭。听到笑声皱起眉头。他在酸李子胡同住了五六年,左邻右舍都已经十分熟悉。印象中没听过这这样恣意开朗,无所顾忌的笑声。 来生人了? 老戆扒拉一口菜饭,侧耳细听。 没声儿了?或许是走亲戚的。心下稍定,继续扒饭。 “笃、笃……笃笃”有人叩门。 老戆咽下嘴里的饭,放轻脚步走向门口。 “笃、笃……笃笃”没人应门,来客好像有些心急,再次叩门。 老戆一只眼睛紧贴门缝向外望去。门口站着主仆俩。 穿戴富贵的小公子带着个手上提着东西的长随。应该是走亲戚走错了门。老戆紧绷的心弦略微松缓。 “叔?叔?你在家吗?我呀,小朱!” 小公子满脸担忧,对长随道:“叔还没到耳背的年纪,不会听不见敲门吧?” “您别急。兴许睡着了没听见。” “天还没黑呢,哪能睡着?”小公子眼珠转了转,“不行!去找巡街的衙差过来。要是我叔喝水呛死或是吃豆儿噎死,亦或是不小心踩到鸟屎摔死了呢?” “好嘞!”长随叮嘱,“您在这等着别乱走动,谁跟您说话都别搭理。小的腿脚快,马上就回……” 话音未落,门开了。 老戆探出脑袋,“小公子,你走错门了。” “叔?”小公子喜上眉梢,“您在家啊?我敲门敲好大一会儿您都不来开门。听说我要找衙差倒是急了?” 诶?不是!谁是他叔? “小公子,你……”不等老戆把话说完,长随用胳膊肘搪开门,提着东西闯进来,“哎呦喂,可把我累着了。”抬眼去看明珠,“小的先把东西放桌上,走的时候您想着点,别忘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老戆去追莫管事,明珠闪身进来,合上门,插上门闩,背着手缓步走向正房。 “叔,你家院子挺阔亮的。”边走边打量,不住点头,“收拾的也挺干净。叔啊,你是个利索人呐。” 老戆顾不上明珠这头,一直追进正屋。莫管事把东西搁在桌上,“你吃饭呢?吃这么早啊?自己做的?哎哟呵,我瞧瞧。炖鲤鱼,炒的小青菜。挺好的。” “你们想干什么?”老戆单手扣在腰间,警觉的靠向墙角。 “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珠浅笑盈盈进到屋里,自顾自坐下,“我们得有十三四年不来往,可你也不能说忘就把我给忘了不是?” 这位小公子也就十三四的样子。往前数十三四年,他出生了吗?老戆彻底糊涂了。他根本不认识他们。眼前这位小公子言语间非常熟络,好像他们真就是久不走动的亲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叔,您站着干嘛?这是你家,有客到访不给弄口水喝么?”明珠掏出包炒豆放在桌上,“来,我请你吃豆儿。你给我倒点水。咱俩吃着喝着聊着,好不好?” 小公子不足为惧,真正的高手是那个长随。老戆满眼戒备盯着莫管事,斩钉截铁道:“不好!” “叔,你这样招人恨知道不?”明珠捏一粒炒豆放入口中,咯嘣咯嘣地嚼,目中含笑望着老戆,“画糖人的独臂陈平安是你义子,你原姓陈名浦。诬告荣国公之后便改名换姓,在帝京隐居。正所谓大隐于市。你能耐不小呢。” 闻言,老戆面色大变。冷汗自额角滑至下颌。嘴唇嗫嚅着,声音颤颤,“你、你跟荣国公有何关系?” 明珠弯唇浅笑,“不瞒你说,我是荣国公后人。” “不可能!”老戆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荣国公覆宗灭祀,绝无后人!” 话音刚落,罡风裹挟邦邦硬的鲫鱼干飞向老戆扣在腰间那只手。老戆侧身避开。 “嘭”的一声,鲫鱼干打在墙壁之上,渣土四溅,老戆抬手遮住眼睛。说时迟那时快,莫管事已经到在老戆身侧,手成爪锁住老戆肩头,另一只手抓他手腕,抬脚踹他膝弯。老戆半边身子都在莫管事掌控之中,他当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他腰带里藏着毒针,只要针尖刺破点油皮就能令人七窍流血而死。 没被莫管事钳制的手刚刚触到腰带边缘,明珠先他一步掏出盛放毒针的兽皮筒。与此同时,莫管事将他两只手反剪在背后,用力压他后背。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使得老戆不得不双膝跪倒在地。 第57章 反正来都来了 “哎呦,小祖宗!”莫管事盯着明珠手指捏着的兽皮筒,急得直跳脚,“您别扎着自己。那玩意儿毒的很呐。” “是吗?”明珠像是得了个好玩意儿似的,笑嘻嘻的说:“越毒越好。”视线下移,在老戆脸上流连,“扎哪儿好呢?” 莫管事制住老戆,没有多余的手抢来兽皮筒,索性朝外边大喊一声,“我说你就干看着啊?公子正闯祸呢,还不赶紧拦着?” 真是气死了! 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呢。 暗卫矫健的身影应声而入。抱拳拱手向明珠行礼。说声“小的得罪”,明珠指尖的兽皮筒瞬间被他拿走。动作快到看不清兽皮筒是如何到在他手里的。 老戆认命的阖上眼帘。光是一个他都应付不了。更不要说还有一个。 小公子不足为惧。这俩高手却是高的叫人害怕。 他现在相信眼前这位貌若美玉的小公子确是荣国公后人。寻常人怎会有这般厉害的长随和暗卫。 明珠没了兽皮筒,神情略显落寞,“我想跟你吃着喝着聊着。你非得使性子。这下好了,跪地上舒坦了?” 呵呵!他还能说什么?怪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老戆垂下头,默然不语。 暗卫给明珠搬来一把小杌子,明珠撩袍坐下,咯嘣咯嘣嚼着炒豆,“我想问什么,你应该清楚。” 老戆依旧默然不语。 “当年,你是我祖父副将。祖父待你不薄。你呢?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老戆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紧紧盯着明珠,“背信弃义的是国公爷!我陈浦对得住天地良心!” “既然对得住天地良心,为何隐姓埋名?”明珠轻笑道:“据我所知,你卖过馄饨,做过龟奴,算卦游医货郎你也干过。你要是不亏心,何不光明正大买座宅院,把家乡的妻儿接了来,好好过日子?” 闻言,老戆眼底恨意汹涌,“我那可怜的妻和一双儿女早就死了!” 一双儿女?斥部给她的消息有误?还是这个老戆根本不是陈浦? 明珠不动声色看向莫管事。陈浦只有一子。哪来的一双儿女?他跟随荣国公出生入死,妻儿就住在边城。这些做不得假。 随着年岁增长,样貌会变,但也不可能变得面目全非。老戆就是陈浦,不会有错。而且,陈浦曾经的同袍仔细辨认过。确定就是他。 莫管事心生疑窦,老戆是斥部顺着陈平安这根藤摸出来的大瓜。原想给姑娘一个惊喜,让她乐呵乐呵,松泛松泛。 反倒扫了姑娘的兴致。 这可怎么好?要是姑娘不高兴,肯定得闹个大的。 他拦不住! 明珠不像莫管事以为的那样,觉得败兴。反而两眼发亮,跃跃欲试。 “弄错了也无妨。”明珠唇角微弯,轻挑下颌指着老戆,“即便这家伙也不是个好货。审一审,问一问呗。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莫管事点头称是,“只要您高兴,怎么都行。” 老戆肩膀松松垮下来。这主仆三人一个比一个癫。他落在他们手里,怕是没活路了。 明珠抻直腰杆,对莫管事道:“你问。” 姑娘信他!莫管事心里暖暖的,清清喉咙,沉声发问,“你妻子是怎么死的?”抬眼看向明珠,明珠极为赞赏的点点头,“问得好。” 暗卫抬脚重重踢在老戆肋下,“耳朵聋了?快说啊,怎么死的?” 他本来是要说的。挨完这一脚,还得缓口气。老戆吃痛,像是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个发癔症不可怕。可怕的是,三个发癔症的凑一堆儿到处乱跑。 明珠、莫管事、暗卫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盯着老戆。看得他心里毛毛的。赶紧深吸几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我那苦命的妻是被明和害死的!” 他竟敢直呼荣国公名讳? 暗卫出拳比莫管事更快,两人斗大的拳头先后捣在老戆前胸和后背。 莫管事兀自懊恼。 晌午少吃点花毛双拼好了。影响出拳的速度! 老戆眼角溢出泪花,说也挨打,不说也挨打。就可着他一个人祸害呗? “先不要打。”明珠面沉似水,定定注视老戆,“让他说。” 还好,剩下这个不太癫。老戆疼的龇牙咧嘴。 明珠继续说道:“等他说完了,一次打个痛快。要不不解气。” 闻言,老戆一口气没缓上来,咳个不停。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莫管事还是问道:“国公爷为何要害死你媳妇?” “他对我媳妇动了色心。我媳妇性子烈,自然不会答应。”老戆眸底恨意翻滚,须臾功夫,双眼满是血丝,“明和盛怒之下杀我妻子,再杀我那一双儿女。他犯下杀人重罪,唯恐被人知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一队精兵假扮敌军,洗劫整个红林镇!之后他还虚情假意安慰我,说什么必定帮我报仇雪恨。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佞小人!” 莫管事一双眉头皱成川字,暗卫亦是抿唇不语。明珠一个劲儿摇头,“疯了。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不是!癫子怎么好意思腆着脸骂他疯子?再说了,他又不是狗,流个屁的口水。 “边城就没有红林镇!”莫管事耐着性子解释,“你也没有一双儿女,只一个儿子。你到在帝京告密,事发后你妻儿也跟着下落不明。大伙儿都以为你把他们藏起来了。” “你胡说八道!”老戆情绪激动,眼睛里的血丝愈发红了,就连面皮也跟着泛红。力气随之变大,莫管事手脚并用将其制住,“这家伙不对劲儿。是不是五石散用多了?” 暗卫帮着莫管事按住老戆,“不像五石散。” 老戆神情逐渐恍惚,眼神迷离,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的什么。 “我师父肯定知道。”明珠用手指戳戳老戆脖颈上凸起的血管,“给我师父送信,问一问就是了。” 莫管事点头称是。暗卫掏出绳子把老戆捆的结结实实。 “找个地儿先关起来。”明珠掏出一把炒豆,边吃边说,“等他彻底清醒了再审。” …… 第58章 给你的零用钱 …… 回到刺槐胡同已是华灯初上。 韩氏母女和韩延平皆是满脸担忧。明珠手上提着个小巧的食盒,笑嘻嘻走进来,“路过月满楼,买了俩冰糖肘子加菜。” “你可回来了!”冯宝月赶忙迎上前,皱着眉头低声埋怨,“出去疯跑一整天。你倒是跑美了,把我们担心的要死。”她比明珠大几个月,说起话来很有姐姐样儿。可旋即又怕明珠不悦,低下头,小声嘟囔,“我、不是想管着你。就是怕你出事。” 明珠握住宝月的手,笑容灿烂,“以后我早早回来,不让你们担心。” 闻言,宝月抿唇浅笑,点了点头。 “回来就好。”韩氏吩咐戴嬷嬷,“摆饭吧。珠姐儿肯定饿了。” 韩延平接过明珠手里的食盒,把肘子拿出来放桌上,“用温碗盛着,还热乎的。”目中含笑看向明珠,“有好菜得喝点才行。” 冯宝月赶忙拦阻,“您得忌口。吃不得酒。” 明珠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想起远在鹿鸣山的景华真人。没有她在跟前闹腾,离境宫冷冷清清,师父必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唉!她好想念师父啊。 饭菜摆上桌,四人落座。 “冯氏族长必定不愿把宝月除族。”韩氏眉头微颦,给明珠夹了好大一块颤巍巍的肘子皮,“他们原本指望冯愈重振门庭。可现在,侍郎府已然败落。他们死也要扒着珠姐儿不放。” 明珠是景华真人徒弟。即便韩氏与冯愈义绝,她也不会嫁给无名之辈。只要她脑袋上顶着“冯”姓,就是冯家人。他们可以打着明珠的旗号,攀附权贵。 “林府尹答应帮忙,不会不作数吧?”韩氏想听听明珠怎么说。 明珠想了想,道:“林府尹当然会帮。而且会帮到底。”偏头看向韩延平,“明儿一早,您去府衙坐坐。不用催也不用说难处。” “好!明儿我就去。”韩延平思量片刻,“除族倒还是小事。宝月在这住着,万一冯愈起了疑心,上门来闹,该当如何收场?” “是啊……”韩氏眉头皱的更紧,“离开侍郎府,后头跟着一大堆麻烦事。”咬牙切齿愤愤咒骂,“冯愈就是个扫把星。沾上他算我倒霉。”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明珠赞赏的看向韩氏,“千错万错都是冯愈的错。” 冯宝月重重点头。 “为了宝月的名声,不能状告冯愈和纪氏。”韩延平放下牙箸,“就这么放过他俩,想想就憋屈。” 女告父,即便父亲十恶不赦也有损女儿名声。冯宝月瞬间没了胃口,垂下眼帘轻轻叹息。 “名声倒还在其次。”明珠压低声音,“我是个冒名顶替的西贝货,真要上到公堂。经不起查证。” 可别闹到最后,没把冯愈告倒,反而把自己搭上。这就得不偿失了。 “冯愈并非安然无恙。”韩氏对明珠道,“现在他那个侍郎府就剩个空壳子。车马仆婢,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由奢入俭难,他现在怕是得难受得要死。” “他活该!”韩延平闷闷冷哼,“奸生女当成宝贝。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到清吟小班受罪。哪怕把姓冯的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只要宝月没事,我就心满意足了。”韩氏对韩延平道:“宅子和田庄,早晚是要拿回来的。三哥不要急。” “我不急。”韩延平深吸口气,“多行不义必自毙。冯愈一准儿没有好下场!”抬眼看向明珠,“对外人,我们就说宝月是我儿媳,儿子在外乡做生意。瞒得一时是一时。” 明珠点头称是,“宅子小有宅子小的好处。一眼就能望到底,人少容易约束。”随韩氏一同离开侍郎府的下人,大半安置在韩氏自己的庄子里。等过些日子,韩氏腾出手来,再分到撷金阁或是其他铺子当差。 宝月非常懂事,对明珠道:“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娘说话。外面的事,我帮不上忙。我就尽量不给你们添乱。” 韩氏欣慰的笑了,“月儿乖。” 明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原想劝宝月出去听听戏,逛逛街。瞥了眼宝月微隆的小腹,也就歇了心思。 宝月面上带着浅笑,眸中却隐约涌起愁绪。韩延平心中不忍,给她夹了一块鱼肚肉,“快吃。你现在是双身子,可不能马虎。舅舅再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冯宝月自小在清吟小班长大,看惯了别人脸色。尽管韩延平对她一直都是和颜悦色,可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很难改掉。冯宝月赶紧把鱼肚肉送入口中,挤出一丝甜甜的笑容。 韩氏看得心疼。韩延平更是愧疚不已。 一大块肘子皮落肚,明珠觉着有个三分饱,“等到时机成熟,再把我不是冯宝月的风声放出去。” 终有一日,“明氏”会再次成为帝京显贵。她和冯宝月早晚都要各归各位。 “你掂量着办就是。”韩氏用巾子印印唇角,她得见一见老姚。跟他商量如何把宅子拿回来。总不能事事都麻烦明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印鉴放到明珠手边,“凭这枚印鉴可以在恒隆钱庄支取银子。” 明珠刚想婉拒,韩氏继续说道:“我能与冯愈义绝,多亏你从中周旋,劳心又劳力。我们没帮上什么忙,于心难安。印鉴你收着,有需要就去取。”将印鉴往前推了推,“你就当这是给你的零用钱。” 韩延平也劝,“给你就拿着。也没多少银子,用不着推来推去,怪难看的。” 话说到这份上,明珠不再推辞,收好印鉴,暗自盘算着过些时候再还给韩氏。 …… 次日清晨。沿街叫卖小报的报童刚现身,就被前来买报的人们堵住去路。一只只大手高举铜钱,“来份小报。” “姓冯的他们家又出什么新鲜事没有?” “昨儿那个钩子留的太不是东西了。哪有你们这样的?” “就是!又不是茶馆里说书的,一气儿写完不行么?” “一张不够印,印个上下册嘛!” “别挤,别挤!” “娘诶!谁的馄饨撒汤了?漏我裤裆上了!” “……” 第59章 得急病死了? 报童收一份钱给出一份报。很快,有个满脸通红的小厮抱紧报纸从人群中挤出去。他手上提着撒汤的馄饨。 健步如飞跑到巷口的马车前,顺着车帘递进去报纸,低头认错,“相公,馄饨撒汤了。小的再去给您买一碗。” 于相公沉声道:“不用。放点辣油拌着吃。” 小厮赶紧把馄饨递进去。跳上车辕,车夫甩了个响亮的鞭花。马蹄踢踏,车子缓缓驶离巷口。 于相公吃着拌了辣油的鲜肉馄饨,翻开小报,一行加粗加重的大字映入眼帘,“福王之嫡子与侍郎之奸生女的孽缘……” 于大枢被辣椒籽呛的连连咳嗽。小厮赶忙递给他一盏温水,满眼歉疚的望着他,“相公,是不是没汤不滋润?” 于大枢摆摆手,将报纸递给小厮,接过温水喝两口,缓上气来,“你看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相府的下人都识字。伺候他的仆婢必须通过笔试,择优取用。小厮拿起报纸一看,骤然瞪圆眼睛,“乖乖!福王的嫡傻子竟也通晓房事吗?” 说罢,小厮像是做错事了似的,怯生生看向于大枢,“小的、小的知错。” 于大枢瞥他一眼,轻呼口气,“你没错。错的是那个嫡傻子。” 小厮难以置信的撩起眼帘,“那个、相公,您能不能些微慎言一下下?” 虽说刘弼的确是嫡傻子,坊间百姓也称呼他是嫡傻子。可这仨字儿从相公嘴里说出来,委实不妥当。 在自家车里无需慎言。他偏要说。 “嫡傻子!”于大枢低声嘟囔一句,又吃了两个馄饨,拿来小报认真阅读。 昨儿的小报,写的是冯愈和韩氏义绝。还详述了冯愈妾氏伙同娘家人卖掉嫡女的陈年旧事。送进福王府的二姑娘,正是冯愈和纪氏所生的奸生女。 话说,福王想什么呢?他先是把冯愈从刑部里捞出来,后又让自己的嫡傻子纳冯愈的奸生女为妾。 再加上他那一大堆庶子庶女。福王府得乱成什么样? 于大枢放下报纸,缓缓阖上眼帘,闭目养神。 到在宗政阁,尚未坐定,陈大伴进来传话,“陛下请您去南书房。” 于大枢眉头微皱,“西宁侯又来给陛下送小报了?” “是啊。”陈大伴苦着脸,“侯爷唯恐陛下过的太舒心。” 这个老裴! 于大枢随陈大伴到在南书房。庆和帝面沉似水,桌上放着一小摞报纸。 嚯!西宁侯很大气啊。不是送一份而是送一摞。难为他家小厮为了买报,挤得馄饨撒汤。 “坐吧。”庆和帝不等于大枢行礼,轻声道:“冯愈府里近来十分热闹。” 岂止是热闹。他现在是帝京头号倒霉蛋。跟发妻义绝,嫡女即将随母姓,奸生女给福王唯一嫡傻子做小妾,他自己那个老妾更离谱。在跟冯愈勾搭成奸之前还跟别人勾搭成奸。冯愈居然欣然接受,还对其不离不弃。 那老妾真可谓是机关算尽。一把年纪假装怀孕,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癸水流的满地都是…… 于大枢深吸口气。还得是冯愈扛劲儿,要是换成旁人,早就服毒自尽了。 “是。冯愈一家不但养活了帝京的说书先生,还硬生生催红了白露报局,就连各大赌坊也因此重振雄风。”于大枢说一半,留了一半。 刑部和福王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冯愈收监不到十二个时辰就给放出来,而且还是刑部的车亲自送回侍郎府。左邻右舍都看着呢。 呵呵!真当刑部是戏楼了。进出自由不说,他还不买票。 当机立断判韩氏与冯愈义绝的林府尹摇身一变,成了青天大老爷。先前与秦珍君泛舟湖上的那点子艳事,反倒给林府尹增添了些许风流人物的味道。 庆和帝脸上有点挂不住,低声喃喃,“没想到小报居然火了。” 可不就是!漫说是帝京百姓,就连他这个朝廷命官都得读一读小报,作为参考。于大枢点着头道:“百姓们有福了。翻翻小报就知道帝京有何大事发生。”再不用口口相传,传来传去,传的面目皆非。 “如果……”庆和帝犹疑着问道:“朕是说如果,现在把冯愈一撸到底,坊间会作何反应?” “拍手称快。”于大枢摇头轻笑,“百姓们恨不能冯愈倒大霉。” 庆和帝暗自懊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哪怕听裴晏一句劝,将冯愈暂且搁在那儿不用,也比出事后补救强多了。 “那就把他一撸到底吧。”庆和帝连带福王也一并恼上了。他命刑部彻查冯愈。福王闻风而动,进宫跟他大谈特谈水至清则无鱼。还明里暗里贬低裴晏,说他不通人情世故。一味揪着冯愈的错处不放,非君子所为云云。 视线落在散发着油墨香的小报上。庆和帝深吸口气。福王实则是想为刘弼求娶冯愈的长女冯明珠。换句话说,福王借用皇权,为自家谋好处。 呵呵!他这个长兄真就不是老实本分的主儿。此番怪他疏于防备。不会再有下次了。 陈大伴奉上香茶点心,轻声对庆和帝道:“林府尹到了。” “让他进来。”庆和帝拿起银匙舀出一点荔枝膏放在热茶里,慢慢搅动,茶香混合荔枝果香弥漫在书房之中。 于大枢喝不惯花里胡哨的茶汤,清茶搭配梨条,吃一口喝一口,惬意的挑起眉梢。 要说蜜饯,还得是宫里的蜜饯局做的地道。 林梅进宫之前,刚刚修过胡须,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他方才进到书房,于大枢恍惚觉得有道光射进来,抬眼望去,竟是青天大老爷本爷。 见过礼后,林梅在于大枢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 “那天在冯愈府里,你不是抓了个姓米的,叫……米英杰?”庆和帝瞟了眼手边的小报。不得不说,白露书局的书记文采了得。说书先生不用润色,照着小报直接开讲就足够引人入胜。 陛下竟然叫得出米英杰的名字。林梅点着头道:“的确是把他抓了。可他昨儿夜里得了急病,没等到大夫来给诊治,人就没了。” 啊?死了? 第60章 这下彻底完了 于大枢面色微变,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若有所思。那孩子假借冯大姑娘的身份重回帝京。没几天功夫,冯愈就落得个家不成家的下场。 就连跟冯愈有关的米英杰也死的不明不白。于大枢拿捏不准米英杰的死是否是明珠的手笔。但他觉得觉得有必要见一见明珠。当面问个清楚明白。顺便劝她就此罢手,不要继续执迷不悟。 “真是得了急病?”庆和帝沉声发问,“验尸了没有?” “是急病。”林梅非常笃定,“验过尸了。” 只说了短短几句话,林梅掌心全是汗水。米英杰一头撞死在大牢里。半边脑袋都撞瘪了,面目全非,没个人样。 没能看管好犯人,林梅身为府尹,得承担责任。而且他也没想到陛下突然问及米英杰,一时嘴快说是得急病死的。盼只盼陛下赶紧忘了这事儿。 于大枢撩起眼帘看向林梅,“如此说来,并非灭口?” 应该……不是吧? 就凭冯愈那两根小短手,伸不进京兆府的大牢搅风搅雨。退一万步说,冯愈真的犯贱伸手进大牢,那也是用毒比较稳妥,不会撞墙。 林梅略有迟疑。于大枢向庆和帝进言,“是不是请太医院也去看看?倘若真有那等伤人于无形的奇毒呢?” 于相公小报看多了吧?林梅心里咯噔一声。有心阻拦又怕庆和帝起疑,只能抿唇不语。 庆和帝略作思量,点着头道:“也好。刑部的仵作也一起去。” 不是!直接把罪名扣在冯愈脑袋上不行么?把他发配到岭南采石,大伙儿都省心。林梅吞了吞口水。再者说了,他才当上青天大老爷,能不能给他留点脸面? 又是刑部仵作又是太医院。叫他上哪弄个染病而亡的尸身? 完了!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一时嘴快,罪犯欺君。现在改口,可能或许大概,来不及了。 林梅两耳嗡嗡作响。接下来庆和帝说了什么全没入耳,更没入心。浑浑噩噩游魂一般回到衙门。韩延平已经等候多时。 这是被冯愈害苦了的苦主。在帝京非常出名。身为青天大老爷,不见说不过去。 林梅强打起精神,说着暖心话安慰韩延平。 韩延平商户出身,自小跟着父兄见过不少大场面。哪能看不出林梅满腹心事。 “林大人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草民先行告辞。”韩延平起身要走,林梅有些意外。是不是嫌弃他说的暖心话不够暖?他才当上青天大老爷没几天,还没摸着门道。再过些日子,习惯了就好了。 俗话说,熟能生巧嘛。 林梅道声:“且慢。有件事,须得与你说明。” 闻言,韩延平神情郑重,“大人请讲。” “纪氏的表哥,米英杰得了急病,死了。”提起这事,林梅五脏六腑一抽一抽的疼。他罪犯欺君了耶,吸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理应向你们交代一声。” 死了? 韩延平皱起眉头,不由自主想到冯愈,“大人,请恕草民直言。会不会是有人暗中动手脚?” 话说得这么直白。林大人不会听不出弦外之音吧? 冯琪前脚进了福王府,后脚米英杰就得急病死了?就是戏文都不敢这么编。 过于凑巧了。 林梅嘴里发苦。真相是,米英杰撞了墙。他对陛下撒了谎。顺便给自己挖了坑。 娘的!他自己把自己坑了! “是与不是,刑部会协助京兆府彻查。”林梅勉深吸口气,尽量保持笑容,“查清楚了,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又是刑部?怎么哪哪儿都有他们?不就是刑部把冯愈抓了又用车送回家的?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猫腻?韩延平心尖打了个突儿。但见林梅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不禁暗暗叹息。 想必林大人也是身不由己。 韩延平抱拳拱手,“多谢府尹大人体恤。您为我们家的事费心了。” 林梅猛地想起冯宝月除族还没办妥,“抽空我把冯氏族长叫来聊一聊。你放心,既然本官答应,就一定会为你们做主。” 韩延平千恩万谢,告辞离开。回到刺槐胡同,明珠和韩氏母女正在挑选棉布,给未出世的宝宝做衣裳。 “米英杰死了。得急病死的。”韩延平愤愤言道:“便宜他了!” 啊?得急病?明珠从一堆布料里抬起头,“林大人告诉您的?” 韩延平点着头道:“正是。林大人还说,刑部和京兆府一起彻查米英杰死因。听他那个意思,好像上边也怀疑是冯愈动了手脚。” 明珠深吸口气。撞墙撞的脑袋都瘪了,明显是自戕。怎么成急病了? 林府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莫管事找来的死尸,和假扮米英杰的斥部弟兄身形相当。做成撞墙自戕的假象。如此这般,斥部弟兄得以安然脱身。林府尹也少一块烫手的山芋。 可……林府尹白白糟践他们的心血也就罢了,还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图什么呢? 明珠没心思继续帮忙选料子。回自己屋,把莫管事叫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林大人闯祸了。” 林大人?哪个林大人? 莫管事稍微愣怔,恍然大悟,“哦!你是说林府尹呐?他闯祸就闯呗。反正不是我们害的。他犯了事,自有律法惩治他。” “不是我们害的,却也受我们连累。”明珠几句话讲明前因后果。莫管事恨铁不成钢的直跺脚,“米英杰自戕,林府尹只是监管不力。就算陛下得知此事,大不了责备几句。这下好了,他自己给自己弄了个诛九族的罪名。”长长呼口气,“兴许他格外痛恨自己的族人,才想借陛下的刀杀人吧。” “林府尹飘了。”明珠连连摇头,“百姓喊他几声青天大老爷,他飘了!” “甭管飘了还是落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莫管事两手掐着腰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边走边念叨,“欺君呐!这可是欺君大罪啊!如何帮他描补?” 明珠想的却是另外一节,“描补完了得让他承我们的情儿。” 话音刚落,莫管事忽地顿住脚步,“得嘞!小的有主意了。”甩开大步往外走,“您就瞧好吧。准保给您办的熨熨帖帖。” 第61章 谁动他攒盒了? …… 时近晌午,冯愈也收到了米英杰急病而亡的消息。 米英杰被林梅带走后,冯愈命人在府衙外边候着,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向他回禀。 “韩延平到京城了。”冯愈喃喃说着,浅浅抿了口热茶。 茶点之类,以前都是韩氏准备。她走了,府里的茶水根本没法入口。喝起来一股子霉味。点心更不必说。冯愈撂下茶盏,“米英杰死了?你确定吗?” 前去打探消息的是给冯老太太跑腿办事的老石,也是府里所剩无几的下人中的一个。他是老人儿了。认得韩延平以及其他韩家人。 “确定。”老石以前就是帮冯愈出去买买东西,跑跑腿。但他本就是个眼皮活泛的。以前下仆太多,显不出他有能耐。现在好了,府里拢共就剩那么几个能在外边办事的。他一下子成了冯愈跟前的红人。 “小的还打听到,刑部的仵作到在京兆府。”老石抬起眼帘,看向冯愈,“可能是要查什么大案子?” 他拿不准这是有用还是没用的消息。大着胆子说出来。 冯愈毕竟在官场上打滚多年,闻听此言,颦起眉头,略作思量,“不是大案子。”他们想把米英杰的死栽赃嫁祸往他脑袋上扣。 这群落井下石的狗东西! 冯愈攥紧拳头重重捶打桌角,桌上杯盏碰撞,发出一声声脆响。 老石吞咽一口。有心阻拦又不敢。大太太离开之后,府里的日子委实艰难。经不起大老爷这么祸害东西。 整套茶具贵的要死。大老爷手下留情啊! 冯愈捶了几下便住了手,眸底恨意涌动,“给二姑娘的东西送进去没有?” 冯琪进到福王府,就好似泥牛入海一般。冯愈跟她彻底断了联系。东西送不进去,冯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更重要的是,冯愈担心冯琪乱说话,得罪刘弼,继而牵连到他。 老石摇头,“送不进去。门倌只说王府里什么都有,让小的赶紧走。” 福王究竟意欲何为?要说他不想跟侍郎府有瓜葛,可他同意冯琪进府侍奉刘弼。要说他愿意帮忙,他又非常冷淡。冯愈暗自冷笑。福王其人,极为凉薄。最初因他有意让明珠嫁给刘弼,所以不惜纡尊降贵,向他冯侍郎示好。 亲事没成,韩氏和明珠双双离开侍郎府。到手的鸭子飞了,福王索性把冯琪收入府中,反正他没吃半点亏。 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正亏大发的是他冯愈! “王府那边先不要去了。”冯愈紧抿唇角。福王不许冯府下人见冯琪,她只能自求多福了。“你再去京兆府那边打探。问清楚刑部仵作是不是给米英杰验尸。” 老石点头应是,两条腿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总不能让他自己掏银子办差吧? 冯愈瞥他一眼,从荷包里拿出张银票递过去,“省着点用。” 就这荷包还是从纪氏妆奁里翻腾出来的。要不真就得让老石先垫上。冯愈紧皱的眉头能夹死臭虫。得好生琢磨琢磨来钱的路子。坐吃山空可不成。 …… 华灯初上。 林梅怔怔枯坐,双目无神。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一具撞烂了脸,辨别不出样貌的尸身,为何变成脸上长满脓包,感染奇症的尸身。 刑部的人过来看了一眼就捂着鼻子回去复命去了。 他林梅仍是深受帝京百姓信赖的青天大老爷。他挖的坑没把自己坑进去?本应是欺君大罪,居然屁事没有?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事后他问过仵作,究竟是怎么回事。仵作比他更为震惊。并且向他提出回乡养老。赌咒发誓不会向旁人透露半个字。 老仵作想多了。青天大老爷也不了解内情呢。 林梅轻轻叹口气,打开攒盒拿出一块董糖放进嘴里。有事想不通,他就吃点甜的。吃完甜的吃咸的。吃完咸的洗洗睡。睡醒觉,又有新的事儿想不通,前一天想不通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一边吃着糖,一边认真打量攒盒。刚才拿糖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大对劲。林梅再次打开盒子,摆放整齐的董糖底下露出一角宣纸。 谁动他攒盒了? 林梅气不打一处来。这里头装的都是他爱吃的零嘴! 真是的。 想吃自己买去!干嘛动他东西? 林梅气呼呼的抽出宣纸,将其展开,宣纸只有巴掌大小,上边写着:欲知米一事内情,请于明日戌时,茗扇轩相会。不见不散。 米一事内情,说的不就是那具被调换的尸身? 林梅喉结滚动,吞咽一口。 娘嘞!何方神圣给他挖的坑啊? …… “您明儿个去茗扇轩。”莫管事捏着个荷包当做折扇,微微转身,骤然瞪圆眼睛,“就这么一亮相。立马就把林府尹给镇住了。他还不得当场给您磕一个?” 明珠无精打采的“嗯”了声,“他那么大岁数给我磕一个,这不得折我十年八年寿数?” “不会的,不会的。”莫管事挺起胸膛,“小的拦着他,不会让他真跪地上磕头。” 明珠又是无精打采的“嗯”一声,“那个尸身哪儿弄的?” “多亏弑杀部的弟兄帮忙。”斥部打探消息。弑部专干脏活。斥部和弑部闲的没事干的时候,就顺便查查官府查不明白的案子。 碰上那种奸淫掳掠,十恶不赦的恶人,直接杀了了事。躺在京兆府的那具尸身,就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但是杀他并不容易。弑部有位弟兄为此还挂了彩。 莫管事一想起这事儿心就哆嗦,“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小的给那具尸身上洒了点真人独创的药粉。没一会儿功夫,就鼓包了。瞧着可恶心了。根本辨认不出样貌。” “做得好。”明珠满腹心事的重重叹息,“想要什么,你自己支银子,自己去买。不超过一千两,你自己拿主意就成。超过一千两,跟崔嬷嬷商量。别来问我,我愁得慌。” 莫管事掌管现银现钱和她名下的产业。崔嬷嬷掌管金银珠宝,存在钱庄的银票等等。 怎么的了这是?莫管事关切问道:“您为什么犯愁?说出来小的帮您参详参详?” 第62章 茗扇轩相见 “于相公命人给我下帖。”明珠拿出压在小报下边的帖子,“你看。他要见我。也是明天,也是定在茗扇轩。” 莫管事眉头微皱,“他不会又要给您保媒吧?”这老丞相怎么老琢磨乱点鸳鸯谱。他能不能专心做丞相。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再者说了,就算姑娘嫁人也不嫁给他侄子。 打开请帖,视线匆匆掠过,点着头道:“韩太太和冯愈义绝,倒是把于相公急的不行。”抬头看向明珠,“究其原因,还是您把侍郎府搅合的太热闹了。” “倘若于相公开口,让我离开帝京。我势必是要跟他起争执的。”明珠摇头轻叹,“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已经对不起侯爷了。总不能连这个也对不起吧?” 姑娘哪有对不起侯爷?莫管事猛地想起裴晏那对亮晶晶的星眸。 撒谎糊弄恩人的儿子,算不算对不起恩人?莫管事认真思量片刻。默默点头。 算! “不如……您跟裴世子表明身份?”莫管事莫名心虚。裴世子已经命人往小红莓胡同送小报了。 要说姑娘不是有心骗他,裴世子也不能信。 不光有宅子,还有宅子里那对自称是姑娘父母的夫妻。还有远在金陵根本不存在的,姑娘的外祖家。 姑娘撒一个小谎,需要更大的谎言来圆前边的小谎。再用更更大的谎言圆前边圆小谎的稍微大点的谎。 怪只怪他们能力强,人手足。圆谎圆的,比真的还真。 明珠懊恼不已,“怎么弄成这样了?” 是啊,怎么弄得呢? 莫管事缩起肩膀。好像、大概、似乎跟他有点关系。小红莓胡同的那对“父母”本就是为姑娘准备的。左邻右舍对他们有所了解,但却又了解不多。 即便世子派人去打听,也不会露出马脚。 唯一的不足,就是过于滴水不漏了。 唉!他老莫真能干呐。莫管事得意的扬起唇角,察觉出不妥,赶紧压下去。 静默片刻,明珠眼睛猛地一亮,“有了!明儿你去把西宁侯请到茗扇轩。那处不是长公主的产业吗?有他镇着,于相公想为难我,也不好意思不是?” “姑娘诶!您是真聪明!”莫管事竖起大拇指,“您这招借力打力用得好,用得妙。可就是有一样,您又欠侯爷的情儿了。这边您欠他人情,那边您骗他儿子。是不是不大地道?” 明珠苦着脸点点头,“你说该怎么办?” 莫管事垂眸略作思量,“小的给侯爷备一份厚厚的厚礼。下回您再见裴世子,跟他实话实说就是。裴世子生性豁达,应该不会气很久。” 闻听此言,明珠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你就是辅佐我的小诸葛!没有你,我俩眼一抹黑,屁用不顶。” 姑娘倒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莫管事乐的见牙不见眼。 …… 茗扇轩顾名思义,就是品茗,赏玩各种各样扇子的地方。说白了就是官宦勋贵附庸风雅,宴请消遣之所在。背后的大东家是长公主。早年,茗扇轩筹建时,于大枢也参了一小股。 后院有专门供他使用的厢房。但是于大枢轻易不用,也轻易不来。他现在官居丞相,稍稍避一避嫌,还是有必要的。 房间里陈设极为雅致。墙上挂着的字画皆出自名家之手。 客人没到齐,只上了干果和鲜果。煮茶的物事一应俱全。于大枢自己带着茶叶。烧炭添水乐在其中。 水滚投茶时,门分左右,走进来一个人。 诶?脚步声这么轻? 于大枢抬眼望去,满脸诧异,“怎么是你?” 裴玄子点点头,“嗯,是我。” 于大枢抿了抿唇,语带不悦,“我没请你。” “你没请,有人请。”裴玄子大咧咧坐在于大枢对面的椅子上,“见到我不高兴?” “当然高兴。但是有人自作主张……”于大枢把热气腾腾的香茶放在裴玄子手边,“我不大高兴。” “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要为难她。”裴玄子语重心长,“冯愈自作自受,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于大枢轻笑出声,“她身在冯府,推波助澜。” “即便她在其中推波助澜,也无可厚非。”裴玄子抿了口香茶,品品滋味,连连点头,“你何必为冯愈那么个不是东西的东西抱打不平?更何况,那是你我二人倾尽全力保住的明家血脉。” 于大枢微微动容,嘴上却说,“她年纪小不懂事,景华真人就由着她闹腾?才来帝京几天,就把水给搅浑了。再这么闹下去,迟早闹出祸来。” 裴玄子胸有成竹,“她还是个孩子!闯不出多大祸事。真要是闯了祸,我帮她扫扫尾就得了。不会劳烦你。” “孩子?你太小看她了。”于大枢不甚认同的直摇头,“她放话说要讨回公道!” “那就让她讨嘛。”裴玄子劝道:“小孩子心气儿高,不是好事吗?” 于大枢白了他一眼,“孩子,孩子!说多少遍了,她不是普通小孩子!” 话音刚落,有人轻轻叩门,“于相公,不普通小孩儿到了。” 裴玄子哈哈地笑,“快进来!”多年未见那个小姑娘,也不知现在出落成什么模样。 女扮男装的明珠推门而入,喜笑颜开,给裴玄子和于大枢见礼。 于大枢只觉得这孩子仿佛会发光,一进来整间屋子顿时亮了起来。不同于林梅青天大老爷的身份加成,她是真的光彩夺目。 可恶啊! 老林会发光,这小孩也会。怎么就他不会? 裴玄子打量着明珠。就说嘛,她还是个孩子。个子矮矮的,身板薄薄的。就是长相过于漂亮,那双大眼睛也过于明亮,像是沁了水的葡萄珠儿。 真是!她能闯什么祸?老于杞人忧天了。 “坐!快坐!”裴玄子拿出长公主准备的见面礼交给明珠,“这是你长公主姨姨的一点心意。她说等到恰当的时机再与你相见。” 明珠没有推辞,双手接过锦盒,打开一看,不由得瞪圆眼睛,“木鹊?鲁班亲手所制?” 裴玄子颇为得意的缓缓颔首,“喜欢吗?” 第63章 小心祸从口出 明珠默了默,将锦盒还给裴玄子,“裴世叔,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别看木鹊小小一个,却是价值连城。 西宁侯救了她的命,她无以为报。若是再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于心难安。 “给你就拿着。”裴玄子老怀安慰的望着明珠,“细究起来,这木鹊原是你母亲的嫁妆。后来出了事,荣国公府所有家产充公。几经辗转,这木鹊就到在你长公主姨姨手里。现如今,也算是原物奉还了。” 闻言,明珠眼眶微红,抱着锦盒不肯撒开,“多谢裴世叔。” 于大枢心里不是滋味,瞥了瞥裴玄子,怨怪道:“送首饰多好。出阁时做嫁妆,以后有了孩子还能传家。”说着,拿出个小巧精致,雕工精湛的象牙盒子递给明珠。 明珠暂且放下木鹊,接过象牙盒子,恭恭敬敬向于大枢道谢。将其打开,里面放着一对娇艳欲滴的红水玉珠花。做工非常考究。 “嘿!这是好东西。”裴玄子笑着打趣,“老于,你也挺大方的嘛。” 于大枢捻起胡须,对明珠道:“木鹊虽好,也得爱惜着点。要是玩两次就坏,心都得滴血。”言外之意,他送的珠花扛劲儿。 正在摆弄木鹊的明珠抬起头,一本正经的对于大枢道:“不会坏的。这木鹊已经两百余年,机括仍旧润滑如初。”说着,松开手,木鹊唿扇着翅膀,轻灵而上,在三人头顶盘旋,“您看,飞的多好。” 伸出手打个响指,木鹊忽闪着翅膀,缓缓落入明珠掌中。 真是个宝贝。于大枢心里这般想,嘴上却说,“玩物丧志。还是少玩,不玩的好。” “不碍事的。”明珠小心翼翼将木鹊放回锦盒,“我不考科举,也不为官。爱玩会玩愉悦心情,没什么不好。” 裴玄子甚为赞同的点着头道:“说的太对了。” 对什么啊。伶牙俐齿,丝毫没有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温婉贤淑。于大枢轻叹口气,好言规劝,“现如今冯愈已经与发妻义绝,你也搅和够了。要么赶紧回鹿鸣山,要么我做冰人,帮你寻一门好亲。” 她就知道于相公肯定会这么说。明珠可怜巴巴的看向裴玄子。 裴玄子皱起眉头,“你能寻到什么好亲?”偏头看了明珠一眼,转而将视线投向于大枢,“她是什么身份?一般人配的起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老于打什么主意。说是好亲,不过是他那个满嘴之乎者也的侄子。 倘若荣国公尚在人世,老于的侄子对明珠而言,就是个破落户。连站到明珠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真是的!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 “你对她有恩不假,但是不能挟恩求报,更不能以恩压人!”裴玄子神情渐渐凝重,“若论恩情。景华真人的养恩比你我二人的救命之恩更重。明珠的婚事,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的。那得景华真人同意才行。” 说着,翻个大大的白眼,“大小也是个丞相。这点子道理非得我教?” 于大枢老脸通红,“我也是为了她好。” “真为她好,就少扒拉你心里的小算盘。”裴玄子闷哼一声,“福王打她的主意就罢了。你也跟着添乱。这都什么破事!” 闻言,于大枢双目圆瞪,“福王那么大岁数,他怎么好意思?”沉默片刻,又道:“所以,福王为了这门亲事,才把冯愈从刑部捞出来?” 裴玄子略显惊讶的望着于大枢,“你不知道这事儿?” 不道啊。没人跟他说。于大枢茫然摇头。 “福王不是自己娶,他想让明珠嫁给刘弼。”裴玄子骤然拔高音调,“他刘襄算个什么东西?手伸那么长,看把他能的!” 于大枢恨不能堵住裴玄子的嘴,“你小声点!” 裴玄子跟福王沾着亲,他没沾呐。裴玄子不怕福王,他……也不怕。但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招惹为妙。 “怕他个球!”说罢,裴玄子猛地想起跟前还坐着个女扮男装的明珠,深吸口气,对她歉疚的笑笑,“我是个老粗。你、你就当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裴世叔不要跟我客气。”明珠笑眼弯弯,“我听见了,也记住了。以后用来对付招惹我的人正好。” 裴玄子哭笑不得。 于大枢低下头偷笑。老裴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明珠思量片刻,对裴玄子道:“福王方才做主给刘弼纳了冯琪。他还会对我纠缠不休吗?” “你不了解他。”裴玄子毕竟和福王是一个圈子长大的,“他那个人,表面看着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实则心胸狭窄。刘弼纳冯琪并非自愿。怕就怕他因此恨上你。” 于大枢垂眸想了想,“福王假借陛下之手救出冯愈。陛下必定对他心生不满。所以不用我们多做什么或是多说什么,陛下必定不会叫他好过。” 裴玄子点头附和,“对!倘若陛下不济事,我们再兴风作浪也不迟。” “慎重点言吧,我的裴!”于大枢莫可奈何的直摇头,“就算你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如此口不择言。小心祸从口出。” 裴玄子听入了心,“我就在你跟前没遮没拦。在外头,我精着呢。” 他俩拌完嘴就和好,从不记仇。 于大枢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大口,“诶?你们家报局的小报近来挺不错。帝京百姓几乎人手一份。阿晏累坏了吧?” “你可别提那逆子了。”裴玄子目中含笑,抱怨道:“认识了个新朋友。整天朱贤弟长,朱贤弟短的。啧啧,他对那个朱贤弟特别上心。还命人天天送一份小报上门。周到极了。” 明珠缩着肩膀,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呵呵!巧了么不是。“朱贤弟”就坐这听着呢。 “哦?没听说帝京有新贵姓朱。他在哪里结识的这位朱贤弟?”于大枢神情郑重,“你不能听之任之。阿晏贵为世子,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若那个朱贤弟是正人君子便罢,万一心怀不轨,带坏阿晏是小,倘若危及性命呢?你想过没有?” 第64章 朱贤弟,是你吗? 明珠又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她顶多就是收裴晏点东西。但她很讲究礼尚往来。不会让裴世子吃亏。 至于危及性命……那肯定不会。于相公杞人忧天了。 裴玄子心尖打了个突儿。是了!这个“朱贤弟”委实可疑。阿晏对他又这么好…… 不行!他得问个清楚。究竟姓朱的贤弟什么来头。 于大枢见裴玄子魂不守舍,索性好人做到底,给他出主意,“你把阿晏叫来。你问,他答,我帮忙参详。你说呢?” “成!”裴玄子命人去找裴晏。 明珠定定心神,挤出一丝笑容,“裴世叔,你们忙你们的。我先告辞。” 哎呀!光顾着担心阿晏,怠慢明珠了。 “阿晏痴长你几岁,算是你的兄长。你留下见一见再走。”裴玄子非常热情。 明珠腼腆的摆摆手,“不了,不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裴玄子还想挽留,于大枢瞪他一眼,“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啊,还不如孩子懂礼。” 又不是自家兄妹。连点亲都不沾,这不是让明珠为难嘛。 裴玄子满眼歉疚的望着明珠,“等过些日子再请你来茗扇轩玩。这次实在是对不住你。老于是大忙人,难得他愿意管闲事……” 裴世叔这般客气,“朱贤弟”手脚冰凉,脑袋发昏呢。 明珠嘴里说“没事,没事”,抱起锦盒就走。 裴玄子若有所思望着明珠逃也似的背影,喃喃道:“她……是不是生气了?” …… 在大堂等候的莫管事,要了盘花毛双拼,一壶清茶。正吃着喝着,一眼瞅见明珠慌里慌张的向他走来。怀里还紧紧搂着俩锦盒。 莫管事起身迎上前,“公子,您这是……” “快走!立刻!马上!麻溜儿的!”明珠说着,快步走出去。 莫管事拿出一角碎银,放在桌上,“花毛双拼一盘。” 嚯!这位爷出手大方。掌柜连声道谢。 莫管事紧随明珠身后,两人出了茗扇轩。 “裴世叔派人去叫裴世子过来。”明珠闷着头走,压低声音对莫管事道:“朱贤弟和我不能同时出现!” 莫管事骤然瞪圆眼睛。 侯爷叫世子来干嘛?他是不是怀疑姑娘就是朱贤弟? 这都什么事儿啊? 姑娘开头撒了一个谎,后边惹出多少乱子? 杂七杂八的念头接二连三的在莫管事脑海中闪现。好在马车就停在离茗扇轩不远的小巷。走着走一会儿就到。 明珠爬上车,整个人瘫进软绵绵的大引枕里,搂着锦盒长长舒口气,“可把我吓坏了。” 刚说完,外边有人轻声唤她,“朱贤弟,是你吗?” 恩公的儿子? 明珠有心说“不是”,奈何莫管事还没上车。他正苦着脸给裴晏见礼呢。 “是、是我。”明珠撩起车帘,探出头去,“裴兄?这么巧?” “远远瞅着像你。”裴晏笑容满面,“你走的真快。我小跑着才追上。” 她为什么不是鸟人,没有翅膀?哪怕有一只翅膀唿扇着,也比两条腿儿走着走快多了……吧? 明珠弯起唇角,“跑累了吧?”伸手进荷包掏出三粒炒豆放在手掌上,递给裴晏,“给你香香嘴儿。” 这是临出门前,崔嬷嬷发给她的三颗豆,她没舍得吃,一直揣到现在。 三颗炒豆安安静静躺在比白瓷一般细腻,稍稍透出粉润的手掌之上。朱贤弟的手真小,手指真细,真长,真好看。裴晏鬼使神差般的,小心翼翼捏起一粒豆子,“一个就够。” “哦。”明珠把剩下的两颗放回荷包,“我一天只能吃三个豆儿。”大眼睛晶亮,浓密的长睫唿扇唿扇,看得裴晏心里酸酸的。朱贤弟太可怜了。 “你家里人不给你吃饭?”一天就给仨豆儿。这不得把人活活饿死?要是朱贤弟不嫌弃,可以来报局跟他一起用饭。 “不是,不是。”明珠一个劲儿摇头,“怕我上火,所以管着我。不让嗑瓜子吃炒豆。” 原来是养的娇。裴晏摊开手板,“剩下那两粒,我受累帮你吃了。” 给他!都给他!今天不光骗了他,还把裴世叔和于世叔一起骗了。骗仨人用三粒炒豆补偿,怎么算都是她占便宜。明珠掏出炒豆放在裴晏手心,“你跟别人分着吃。” 就三个豆子,喂鸟都嫌少,怎么分给别人?裴晏啼笑皆非。 “我去茗扇轩吃饭。你来不来?”裴晏把炒豆向上抛,再一粒一粒接住,反复玩了几次,看得明珠心惊肉跳,“掉地上就不能吃了。糟践东西!” “你送我的,我可不舍得掉地上。”裴晏一边接住豆子,一边对明珠说道:“我刚好在前边不远的三元斋挑选笔墨,父亲命人找我吃饭,我就过来了。你要是没吃就一起。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就算把整座帝京送给她,她也不会再回去! “不了,不了。”明珠态度坚决,“家里做我的饭了。” 裴晏略显失望,也不再强求,“那成!我先进去。等得空找你玩。”抬脚要走,想起什么似的,挑眉说道:“对了,早上我派人给你送小报,想要顺便问问你哪天得空去游湖。你爹说你还没睡醒。”说着,忍不住笑了,“睡到日上三竿还不知醒,晚上做贼去了?” 明珠斜眼瞟瞟站在裴晏身后的莫管事。问你呢!我晚上干嘛了。 莫管事赶紧接过话头,“我们小公子夜里读书太用功,快天亮才睡。老爷太太舍不得叫醒她。” 误会“朱贤弟”了。人家又会玩又会读书,还如此上进,“我那有几本书,应该适合你。等明儿个我让人给你送去。” “多谢裴兄。”明珠莞尔一笑,唇畔梨涡浅浅。裴晏忽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嘴唇嗫嚅着喃喃道:“那个、那个……” 明珠笑意更甚,“你是不是想问我游湖的事?” “对对!游湖!”裴晏面露赧然,结结巴巴的解释,“近来忙的脚不沾地,脑子、脑子不够使。” “那就等你忙完了再去游湖好了。又不急在这一时。” 裴晏双眸突地一亮,“你不去金陵了吗?” 第65章 世子不是好世子 “不、不去了……吧?”明珠给莫管事递眼色。问你呢,我是不是不去金陵了。 莫管事赶忙接过话茬,“我家小公子不是择床嘛。真要带着床去不是那么回事。老爷命人去金陵给小公子做一张一模一样的床。到时候带被褥就行了。” 啧啧,朱贤弟的爹爹真宠他。裴晏点点头,“近来报局准备推新报,等忙完了,我们一起游湖、跑马吃河鲜。” 明珠心花怒放,脆生生应道:“好!”视线越过裴晏,看向他背后的莫管事。莫管事朝她一个劲儿挤眼睛。赶紧走吧,再不走,还不知道得扯多少谎儿。 明珠会意,笑眯眯的催促,“那什么,你快进去。别让裴世叔久等。” 裴晏答应一声,又叮嘱明珠别再熬夜读书之类。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眉头却是微微皱起。裴世叔?朱贤弟叫的还怪顺口的。 明珠放下车帘,长长舒口气。 “总算是走了。”莫管事也长长舒了口气,望望天色,“时辰还早。林大人得等下衙才能来。您又不能去茗扇楼坐着等,要不先回刺槐胡同?” “去小红莓胡同。”明珠整个人陷进软绵绵的大引枕里,“那不是我家么。还从来没去过呢。” “得嘞,那就回家看看。”莫管事扬声说道。 明珠摆弄着翡翠七巧图,“晚上换个地方。再来茗扇轩太过显眼。” 闻言,莫管事眼珠转了转,“成,小的这就命人去办。” …… 裴晏上扬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脚步轻快进到厢房。他没想的于大枢也在,赶紧敛去笑容恭敬行礼。 “坐吧。”裴玄子不苟言笑,郑重对裴晏道:“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啊?他忙什么,他爹还能不知道? “就……就忙报局呢。”裴晏有点不知所措,“不是准备推新报么?书记抱怨用的笔不趁手,笔杆太轻。墨的颜色也不对,不是他要的那种五彩斑斓的黑,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所以我去三元斋挑笔墨来着。正挑着呢,被您叫来吃饭了。” 于大枢感同身受的点点头,“文人是这样的了。挑笔挑墨色,稍微差着一点就没文思。”手捻胡须,目露赞赏,“阿晏会用人。” 不是!说好的帮忙参详呢? 裴玄子清清喉咙,“你那个朱贤弟…… “您说巧不巧,我刚才还碰见朱贤弟了。”裴晏两眼放光,“他送我东西来着。”从荷包里珍而重之的掏出三颗炒豆,放在盛点心的碟子里,“他家里管得严,一天只能吃三颗豆儿。他自己不吃,全都给了我。” 啊…… 这…… 朱贤弟是只鸟儿吗? 也不对。就算是鸟,也不至于一天就给三颗豆子。这点玩意鸟都得饿死。 于大枢疑惑的当儿,手上没留神,揪下根胡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裴玄子也是非常困惑。家里管得严,不让吃饭,就给仨豆子……这个朱贤弟还能活着,简直是世间奇闻呐!是不是应该让访事跟一跟这条线?没准儿爆火了呢。 裴晏见他二人欲言又止,笑着解释,“就是不让吃零嘴。正经吃饭让吃。” 原来如此! “朱贤弟”不是鸟儿!吓得他心肝乱颤。于大枢暗暗松口气。 嗯,不是奇闻。呵呵,他就知道爆火没那么容易。裴玄子有点小失落。 “你怎么不请他一起用饭?”裴玄子笑容和蔼,“我、我们也想见见你这位好友。” “他回家吃了。家里做饭他要是不回去不好。”裴晏弯起唇角,眼睛愈发明亮,“朱贤弟特别懂事,特别孝顺。对了,家里的船搁那儿也是闲着。过几天给我用用。我想请朱贤弟边赏景边烤鱼。 他要是觉得我们家船坐着还成。等他去金陵就把船借他使使。他外祖家在金陵,前些日子他想去,走半道又折返回来。他择床。他外祖在那边给他定做新床,等床做好了,他过去小住些日子。我们家的船大,带多少东西都行。” 裴玄子两耳嗡嗡作响。裴晏对这个“朱贤弟”太过在意。先是每天给他送小报,这又要用自家船送他去金陵。 “朱贤弟”手腕了得。 于大枢缓缓捋顺胡须。外祖家在金陵,姓朱…… 稍加打听应该就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撩起眼帘朝裴玄子使个眼色。裴玄子会意,笑呵呵的问裴晏,“你不是说小朱想吃对虾吗?刚刚送来的渤海对虾,给你小朱送去点?” 裴晏乐得见牙不见眼,“朱贤弟真有口福。”唤来伴当吩咐一番,最后不忘叮嘱,“小红莓胡同,院子里有葡萄架子的那家就是。去了机灵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别摆张臭脸给人看。” 他一直都很机灵。不笑不说话,从没摆臭脸。他是好伴当,世子不是好世子。但他不嫌弃,依旧忠心耿耿。伴当闷声应是,领命去办。 于大枢朝裴玄子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老裴出马一个顶俩。 裴玄子却是忧心忡忡。那个“朱贤弟”安得什么心他不知道,但他儿子的的确确对“朱贤弟”异常热络。猛然想起长公主似乎好像跟他提过一嘴,说是裴晏请朱贤弟吃肉。那叫一个殷勤。烤串倒酒剥虾壳,是凡需要动手的活儿全包了。长公主还话里有话的叫他问一问裴晏。可他根本没当回事,随意应付几句了事。 现在看来…… 长公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裴玄子心中五味杂陈。断袖并非洪水猛兽,没什么可怕。但若是自己儿子断袖,就有点难受了。 裴氏族中倒是出过一个断袖,但那都隔了不知多少房。细究起来,长公主族里玩的花样多一点。 阿晏会不会随了她那边的癖好? 但见裴晏笑容灿烂,双眸放光,裴玄子也笑了。 断袖又不是断头,不必难过! 阿晏年纪尚轻,断了还能续上。 念及此,裴玄子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开。待会儿回去开导开导长公主。不能把这层窗户纸戳破。裴晏现在还没往断袖那边合计。戳破了他就悟了。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拦都拦不住那就糟糕了。 第66章 阿晏还没断彻底! 裴玄子味如嚼蜡吃完一顿山珍海味。裴晏回三元斋接着挑笔墨。 于大枢习惯饭后用几块小点心。撤去残羹,端上四碟精致的糕点。 “老裴啊……”于大枢满心同情望着裴玄子,“要是不行,你和长公主再生个儿子吧!” 这叫什么话?合着阿晏废了,再生一个补漏? 裴玄子竖起眉眼,信心满满,“阿晏还没断彻底,迟早能续上!” …… 先是义绝,之后宝月回到帝京。韩氏忙的脚不沾地。 今儿个明珠有事出门,韩氏猛然发现自己好些日子没去撷金阁。她得跟老姚订个日期碰个面。商量拿回宅子的事。 晌午用过饭,安顿好宝月。韩氏带着戴嬷嬷到在撷金阁。 岑掌柜见了她,还未说话,眼圈就红了。 “这些年,苦了您了。” 多亏《轻舟小报》写的详细,她才知道韩氏受了多少委屈。 韩氏笑着摇摇头。 天儿越来越热,马上就要入夏。华丽鲜艳用料厚重的首饰显然已经不合时宜。撷金阁推出一批轻巧亮眼的头面。 新品上市,回头客买头面送戒指,新客送假发髻。三年以及三年以上的常客送戒指和假发髻,外加撷金阁和巧绣坊联名荷包一枚。 是以,今天撷金阁的生意格外红火。一楼挤满了人。岑掌柜伴着韩氏往楼上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那就是韩太太。”有人低声细语。 “姓冯的一家子畜生!” “不知韩太太受了多少磋磨。” “……” 韩氏顿住脚步,扭转头,展颜而笑,“以前受过磋磨不要紧。以后我们母女自食其力,肯定越过越好。” 众人备受鼓舞。不知是谁怯生生的喊了一嗓子,“韩太太,我支持你!” 话音落下,大伙儿纷纷附和。 “我也支持!” “我也支持!” 韩氏笑着道谢。岑掌柜格外开心,凡是支持韩氏的客人额外送上小礼物。 到在雅间,韩氏唇畔笑意犹在,“原以为义绝之后,我会被人所不耻。”心底似有暖流涌动,“没想到,竟会有那么多人支持我。” “这要多谢《轻舟小报》。”岑掌柜拿来账本交给韩氏,“冯愈和纪氏做出的那些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惜我与长公主身份悬殊。”韩氏颇为遗憾的皱了皱眉,“贸贸然前去道谢,会被人以为刻意攀附。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他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人家。” 说罢,翻开账本,认真核对账目。 岑掌柜欲言又止,脸都涨红了。韩氏停下拨打算盘的手,“有事?” “那个……姚指挥使想见您。” 巧了不是。她也想见老姚。 “何时?” “姚指挥使说,什么时候都成。只要您来撷金阁,知会他一声就行。” 这么急? 老姚出事了? 韩氏面色凝重,“你亲自跑一趟。” 岑掌柜应了声是,开门出去。 韩氏全神贯注对账,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回来了?”韩氏头也不抬,轻声问道:“定的哪天?我现在可以随时出门。” 没有回应。 韩氏心里纳闷,抬起头,高大魁梧的姚广诚赫然出现在眼前。 “诶?怎么是你?”韩氏捏着帕子捂住胸口,“吓的我。” 姚广诚面无表情,在韩氏对面的锦杌上坐下,拿起茶盏给自己斟茶,“和离改成义绝了?” 啊?有这么问话的么?韩氏“嗯”了声,“珠姐儿说义绝更合适。趁这次机会及早抽身。剩下的账秋后再算。” “你家珠姐儿能成大事。”姚广诚抿了口香茶,“米英杰是她安排的?” 老姚在套她的话?韩氏心生一股无名火。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转念又想,真摊开来,她未必就说实话。 “姓米的是自己找上门来的。”韩氏抬起眼帘,正视姚广诚,“要说安排,纪氏有孕是我安排的。她吃了你给我的秘药,根本不可能再怀孕。” 姚广诚耳根发烫。纪氏刚进冯府时,跟冯愈蜜里调油一般。他看不过眼,丢给韩氏一些药粉药丸之类。让她自己看着办。 韩氏一点没含糊,直接给纪氏下药,让她生不出孩子。 姚广诚不禁微微扬起唇角。韩氏这般果决的性子,着实令人欢喜。 “珠姐儿的性子随了你。”姚广诚由衷称赞,“果断沉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是个好的。”放下茶盏,定定注视韩氏,“她手底下那些人,不是善茬。” 因为韩氏,姚广诚最近对明珠格外关注。包括她的管事和嬷嬷。令姚广诚颇感意外的是,姓崔的嬷嬷曾是宫中尚食局的司药女官。十多年前,太后病重,派她去离境宫祈福。没过多久,太后病愈。就让崔嬷嬷留在那里,不必再回宫里。 没想到她竟然成了贴身伺候明珠的嬷嬷。 由此,姚广诚看懂了福王的意图。他不惜自降身份向冯愈示好,无非是为了给他那个傻儿子筹谋。只要娶明珠为妻,背靠鹿鸣山离境宫,刘弼起码能保住富贵荣华。 且明珠行事颇有章法,即便刘弼是个傻子,她一个人也能撑起整座王府。 奈何福王的如意算盘没能打得响。冯二姑娘爬上刘弼的床。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撞破此事。福王有心不认也不行。 以上种种都跟韩氏的珠姐儿脱不了干系。 这小丫头,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韩氏弯唇浅笑,“景华真人调教出来的人,差又能差到哪去。” 姚广诚深以为然,点着头应了声是。 两人没有再说话,陷入莫名其妙的沉默之中。 韩氏暗自斟酌姚广诚说过的话。姚广诚眼帘微垂,偷眼观瞧韩氏轻轻搭在账本上,细长的手指。方才他走进来,韩氏正在拨弄算盘。阳光透过支开的窗棂,洒落在她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柔柔的,小小的。 姚广诚抿了抿唇,抬起眼帘,正撞上韩氏水润的眸子。 “噗通!噗通!” 心脏不受抑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好烦! 跳这么大声儿,韩氏听见怎么办? 第67章 无利不起早 姚广诚清清喉咙,“那个,你上回不是让我帮忙想办法拿回宅子吗?” 韩氏不禁欣喜,“这次我也是为此事找你。” “我有主意了。”对付冯愈那样的伪君子,姚广诚认为不需要手下留情,“这几天冯愈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就想着弄钱。”忍不住又夸韩氏,“你这招釜底抽薪用的漂亮。他想典当都拿不出值钱的东西。” 这个老姚,嘴巴甜的像是被蜜蜂蛰过。 韩氏弯唇浅笑。 姚广诚从韩氏微红的面颊上移开眼,清清喉咙,沉声道:“他恨不能立马发大财。如此甚好。” 韩氏商户出身,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见得多也听的多,立刻明白姚广诚的意思,“给他设局?” “你果然冰雪聪明。” 还聪明呢。她应该早点想到才是。韩氏眼角带嗔,睨了姚广诚一眼。 姚广诚不安的搓动膝头,别开视线,盯着自己靴子尖上镶嵌的猫眼石,“珠姐儿的下人在冯府露过脸,不能用。我手底下有专干这事的小番子。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全权帮你做主。到时候,房契地契过到你名下,再交到你手里。你要是信不过,我就让小番子去你那儿,听你吩咐。” “你做主就是。”韩氏当机立断,“我信得过你。” 闻听此言,姚广诚喜笑颜开,“你放心,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至于高兴成这样么? 韩氏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极为出格的想法。内心涌起惊涛骇浪,面上仍旧波澜不兴,与姚广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 “小的命人把对虾送回刺槐胡同了。”莫管事眉宇间透出浅浅担忧,“那个伴当瞧着憨厚,实则是个心思缜密的。倘若他察觉些许蛛丝马迹……” “那也不能灭口。”明珠莫可奈何的轻叹一声,“欺骗恩公和恩公的儿子已经有错在先,再把恩公的儿子的伴当杀了,就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小的没想杀他。”好歹也是一桌嗑过花毛双拼的交情。莫管事面上带笑,低声规劝,“倘若他发现您身份存疑,您就顺势承认算了。侯爷和世子不会责怪您的。” 明珠扁着嘴缓缓点头,“我省得了。” “要不小的给真人写封信回去,求她向侯爷讨个人情?”莫管事忽然灵光一闪,“千错万错都推在小的身上。就说是小的逼着您欺瞒侯爷的。” 明珠正色道:“我们俩绑一起也没师父聪明。她还能看不出你耍什么把戏?还是别自取其辱了。等到恰当的时机,我自会向裴兄坦陈一切。” “那成。小的就不写信了。”莫管事暗自松口气。万幸姑娘懂事又听劝。 明珠摆弄着九连环,“让你记的词儿,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莫管事苦着脸,“林府尹不好糊弄,您确定要用看相这招吗?” “确定。”明珠抬眼看向莫管事,“斥部打听来的消息,须得灵活运用。你只管看我眼色行事,唬住老林,皆大欢喜。” 莫管事从袖袋里摸出折叠整齐的宣纸,“小的再琢磨琢磨语调语速神态什么的。” 明珠颇为赞赏的点点头,“如此用心,必能成事!”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 马车七拐八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街。 街边有条窄河。河上架着座拱桥。男女老少结伴在河边闲逛。 绿柳成荫,微风轻送。 小摊档零零散散摆在街边。 炸肉炸虾、荷叶饭、馄饨扁食胡麻饼,种类繁多。 马车走的很慢,像是在挑选合口味的摊档。街上行人对此见惯不怪。 街尾是卖蒸排骨的。这家今天头回摆摊,不知味道如何,要价又高,前来光顾的寥寥无几。摊主肩头搭着条雪白的巾子,倚着桌角直打哈欠。带着香味的热气从蒸笼里徐徐散出。 只有一人坐在小杌子上,腿前放着张矮桌,桌上有一笼蒸排骨。 马蹄踢踏,引得那人循声望来。但见女扮男装的明珠下了车。那人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 “冯、冯大姑娘?”林梅低声喃喃,“她怎么打扮成这样?” 明珠双脚落地,方才站定,扭转头看向林梅。 林梅赶忙别开脸。冯大姑娘应该没认出他吧?抬起袖子遮住半张脸。 这地方偏僻的要死。怎么还能碰见熟人? 他是不是踩狗屎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梅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冯大姑娘假装看不见他不行吗?换走死尸那帮人可不是好东西。杀了冯大姑娘灭口怎么办? “叔?”明珠扒拉开林梅的衣袖,“你来挺早呢。” “冯……”林梅老脸通红,“小公子?” 是这么称呼的吧? “不不,是朱小公子。”明珠在林梅对面的小杌子坐下,开始点菜,“蒸肉、蒸鱼、花酿香菇、八宝饭,再来两碗杏仁酪。”半死不活的摊主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高声应是,忙碌起来。 林梅不是傻子,一看这架势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是你换走了米英杰的尸身?”林梅两手握住膝头,腰背挺直,满脸戒备,“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珠弯起眉眼,由衷赞道:“不愧是我叔。一下就问到要害!” 没办法啊。谁让他是清如水明如镜的青天大老爷呢。林梅闷声冷哼,摆出官老爷的架势。 “我是您的救命恩人。”明珠眉梢动了动,兴味的望着林梅,“要是没有我。您就罪犯欺君了。” 话音落下,林梅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她说的没错。如果被刑部的人发现米英杰竟是撞墙而死,并非病亡,他就有大麻烦了。 然而,小朱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救他的呢?林梅眸底涌起深深探究,“朱小公子想要我如何回报?” 明珠哈哈笑两声,“您说这话真就见外了。什么回报不回报。我就是为了给自己积功德,从没想过让您回报什么。” 骗鬼去吧! 林梅不动声色,暗自讥笑。 无利不起早。更何况是更换尸身这种脏活。要是不为点什么,谁愿意干呐? 说话功夫,热气腾腾的蒸菜和热气腾腾的杏仁酪全都上齐了。摊主特意给他们换了张大一点的矮桌。 第68章 您有一劫 林梅莫可奈何的叹口气。这桌子是为了迁就小杌子,把腿儿锯掉了吧? 呵呵!真够难为桌子的。 明珠拿起竹箸,挨个菜尝了尝,仰头对摊主道:“都不错。等会下去领赏。” 摊主喜上眉梢,向明珠道声谢,退至一旁倚着桌子继续半死不活。 明珠笑吟吟的对林梅道:“倘若您非得回报,我小朱身为晚辈,自然不敢推辞。” 林梅反倒松口气,“好!既然你把话挑明了说,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我保证尽快帮你办成除族一事。” 明珠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年纪小而已,不是傻。您当我是小傻子一样糊弄,良心不会痛?” 林梅回避明珠讥诮的目光,“怎么能说是糊弄?” “怎么不是糊弄?”明珠慢慢敛去唇畔笑意,郑重言道:“我母亲已经与冯愈义绝。您也答应三舅父帮我办成此事。林大人却要将其当做人情送还给我。您不但是糊弄,更是侮辱!”眉梢轻挑,目光凌厉望向林梅,“您以为我不过是景华真人徒弟,兴不起风浪,搅不动风雨!” 林梅心尖微微颤动。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甚至他根本没把明珠看在眼里。一个孩子罢了。耍点小聪明,用点小手段,帮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忙,便妄图以此为要挟,令他折腰侍奉? 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一旁帮忙布菜的莫管事瞥了眼林梅。不了解姑娘的手段不要紧。慢慢了解慢慢学。总能学的乖乖巧巧,听听话话。 “林大人铁骨铮铮,宁折不弯。”明珠略一颔首,“很好,很好。” 林梅腰板挺的笔直,“朱小公子过誉。” “您有没有想过……”明珠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取您首级比更换尸身更加容易。” “放肆!”林梅竖起眉眼,厉声呵斥。倚着桌边的摊主闻声而动,抄起案板上的菜刀。莫管事朝他几不可见的摇摇头。摊主紧抿唇角,将菜刀放归原处,抱起肩膀,视线凉凉盯着林梅。 林梅掌心冒汗,心里发慌,面色泛白,却仍旧强撑着拿出官老爷的威势瞪了眼摊主,转而看向明珠,“威胁朝廷命官,本官可以将你治罪。” 明珠目中含笑,“我威胁朝廷命官,没人证没物证。您的欺君大罪还在衙门的陈尸台上摆着呢。大晋律例您比我熟,您能落个什么下场,不用我说吧?” 林梅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叔啊叔,我是真心想认您这个叔。”明珠给他夹了块蒸肉,“您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本本分分当我叔,不好么?” 林梅垂眸不语。 “您也是有妻有妾有红颜知己的人。”明珠语重心长,“争个鱼死网破,对您没有半点好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哪有红颜知己?”林梅面带茫然,猛地想起秦珍君,又再垂眸不语。 “瞧瞧,您想起来了不是?”明珠又给林梅夹了块蒸肉,“从头至尾,我也没开口要求您回报。您先提出来,我没有推辞。您是我叔,我不好意思驳您的面子。” 他会错了意,他无理取闹?林梅心生恍惚。所以,都是他的错? “我帮您完全是出于好心。”明珠黑亮的大眼清澈如水,“正因为有您主持公道,我们母女俩才能全身而退。并且保住了我娘的嫁妆。您是比青天更青的青天大老爷。要说回报,也是我先回报您。” “青天大老爷”五个字像是潺潺甘泉流入林梅心田,他缓缓抬起眼帘,与明珠对视,“你换走米英杰尸身,是为了报答我?” 明珠笑容非常灿烂,“您不但是我叔,还是我们母女俩的恩人。理所应得报答您嘛!” 林梅到底是官老爷,稍作思量察觉出不妥,“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有事的?更何况我下了严令,米英杰撞墙而亡,不许走漏半点风声。”轻捻胡须,眯起眼睛。也就是说,小朱在衙门里有内应。 会是谁呢? “您聪明绝顶,我瞒也瞒不住。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明珠抬手一指莫管事,“您别看他长得不起眼。其实他是鹿鸣山神算子。他掐指一算,算出您有此一劫。” 这种话骗鬼鬼都不信。 “我帮了您的忙,原本没想张扬。”明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是,鹿鸣山神算子说,必须在您面前露露脸。否则,影响您的官运。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哦? 还有这样一段隐情吗? 林梅偏头去看莫管事,拿腔拿调的问道:“那你说说,老爷我的官运如何啊?” “小的不但是神算,还是神相。相面的相。”莫管事态度谦逊,说的话却是一点不客气。林梅反倒信了他两三分。 鹿鸣山卧虎藏龙。说不定这个老管事还真是高人。 林梅缓缓颔首,“那你给我相相面。” 莫管事应了声是,认真端量片刻,沉声道:“大人面相富贵,这自不必说。小人说几件被您遗忘的旧事。若是说的不准,您权当听个笑话。切莫怪罪小的。” 这倒是新鲜。林梅点点头,“好!你说吧。” “您幼年早慧,父母兄长皆对您宠爱有加。唯独您的长姐对您鲜有笑容。” 话音刚落,林梅惊讶的张大嘴巴。 不是!看相还能看出长姐烦他? 莫管事似是料定林梅会有此反应,继续说道:“您进学时,摔坏先生的砚台。唯恐先生责罚,没有承认,而是将罪过推到同窗头上。害得他被打了手板。” 林梅怔怔愣住。 这不是神相也不是神算,他是个神仙! “没过多久,那个挨了手板的同窗举家搬至别处。您有心弥补,却是为时已晚。” 我的天呐!神仙连他想什么都知道! 林梅豁然起身,向莫管事躬身行礼,“您太神了。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望您切莫怪罪。” 莫管事侧身避开,“大人折煞小的了。” “不不,您才是大人。”林梅心服口服。鹿鸣山果然非同凡响。一个小小的管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跟着小朱进进出出。 谁能想到他有这么大本事? 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第69章 天机不可泄露 莫管事又再稍加打量林梅,“您为官清廉,忠直耿介。然则,有桩旧案,一直是您的心结。” 林梅心尖打了个突儿。 莫管事盯着林梅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肉肆西施。” 林梅震惊的无以复加,“这……你……您……怎、怎会……”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此案在他心中的分量。活神仙居然一语道破天机! 想给活神仙磕一个! 林梅眼角余光扫了扫明珠。下次没人的时候再磕。 莫管事后背已是透湿。微风一吹,凉丝丝的。万幸不负姑娘所托。把老林唬住了。回想方才自己的神态语气,拿捏的还算得当。 明珠适时插嘴,“肉肆西施,是卖肉的貌美女子吗?大人与肉肆西施,是否有一段旖旎瑰丽的过往?秦珍君与肉肆西施相比,您更钟情谁呢?请您详细谈一谈心路历程好吗?” 报局访事附身了?林梅瞟明珠一眼,沉声道:“死者为大。你不要拿她说笑。” “死了……”明珠轻掩嘴唇,喃喃自语,“是我唐突了。” “您有此一劫,正正因为肉肆西施。”莫管事摇头轻叹,“这么多年过去,她对您仍旧念念不忘。米英杰一事就是她在其中作怪。您在宫中奏对,也是她迷惑您的心神,致使您在陛下面前说错话。这才引出之后的事。” 林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莫管事偷偷看向明珠,明珠朝他眨眨眼,用袖子做遮挡竖起大拇指。 姑娘夸他! 莫管事挺起胸膛,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我家小公子天生菩萨命,须得福泽他人,积累功德。”说到此处,双眼微阖,默默请罪。他这是塑造角色,丰满人设,各路神仙有怪莫怪。 林梅觉得此时的莫管事脸上,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活神仙呐,活神仙! 林梅双手合十,“方才……是我口无遮拦。还望您有怪莫怪。” 诶?林府尹怎么知道他正在说这句的?莫管事张开眼,沉声道:“小人只是个跑腿打杂的管事,担不起您如此礼遇。” “担的起,担的起。”林梅不安的搓动双手,“那个……您看能不能禳解?” 莫管事略一颔首,“可以。”摘下腰间荷包递给林梅,“您将此物悬于床帐之上,待到花开之时,小的再与您细说。” 花开之时?林梅眉头微皱,“您说的是什么花?” 莫管事唇角微弯,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天机不可泄露。”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切忌阴人勿动,否则……” 余下的话不用说,林梅心领神会,“您放心,任谁都不许乱动。” 别说是阴人、阳人,就是阴阳人也不行! 林梅双手捧着荷包,千恩万谢。 …… 翌日一早,林梅使人唤来冯老族长,阴沉着脸好一通数落。却是半个字也不提给冯宝月除族,就把人打发回去。 冯老族长自知此事不能全凭一个拖字诀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强忍心痛开祠堂将冯宝月的名字划了去。 办妥后,老族长命人给林梅和冯愈递了信儿。 寿春堂空空荡荡,冯老太太想起那些她惯用的物件,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得知老族长居然悄默声把冯宝月除了族,气的她捶胸顿足。 冯宝月不是冯家人,就没办法用亲事拿捏她。刺槐胡同那娘俩从今往后跟冯家真再无半点瓜葛。 原本冯老太太还在想办法算计刺槐胡同的宅子。如此一来,全都落空了。 冯老太太不甘心。把冯愈叫到寿春堂,商量对策。 短短数日,冯愈双颊凹陷,肩背瘦削,长衫挂在身上,宽宽松松。 “大郎,琪姐儿在福王府还好吗?”冯老太太捏着帕子印印眼角,声音变得哽咽,“可怜的琪姐儿哟。那个搅家精把我琪姐儿害苦了!” 搅家精指的是明珠。 冯愈抿了口热茶,品出些许霉味,“这什么茶叶?” 一句话把冯老太太问住了,茫然看向迎春。迎春支支吾吾,挤出一句,“就、就是放在灶间柜子里的茶叶。” 鹿鸣山下人好似蝗虫过境一般,凡是大太太买的东西一件不落全拿走了。这罐茶叶是她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 冯愈放下茶盏,掏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出去买二两蒙顶。” “大郎,你哪来的银子?”冯老太太两眼放光,“琪姐儿给你的?” 冯愈扶额苦笑,“琪姐儿一入王府深似海。见都见不到,如何给我银票?”说着说着,语气略显不耐,“您不要再提琪姐儿。现而今,她侍奉刘公子连个名分都没有。又不是什么增光添彩的好事,总把她挂在嘴边作甚。” 更何况冯琪是奸生女,为了让她认祖归宗。他设计欺骗韩延平。月满楼牵头,将这段故事写成段子,日日宣讲。帝京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些糟心事,他不想跟冯老太太多说。 冯老太太眼眶微红,喃喃自语,“可怜的琪姐儿。”话已出口方才想起冯愈不让她念叨,怯怯瞥了眼冯愈,话锋一转,“你把城郊的庄子卖了?” 田庄铺面这些年没挣着什么钱,勉强维持而已。卖了换钱反倒省心。 “没卖。”冯愈避开冯老太太探究的视线,“我自有主张。”端起茶盏,吹散热气,“用不了多久,我就给您换一座更大的宅子。” “大郎,你上哪弄银子?”冯老太太一听就慌了,“只要你跟琪姐儿平平安安就好,住多大宅子又有什么所谓?” “当然有所谓。”茶汤散发出的霉味冲得冯愈微微皱眉,嫌恶的撂下茶盏,继续说道:“这宅子风水不好。” 昨儿个,他心情烦闷去城郊散心。遇上一位得道高僧指点迷津。冯愈当时没往心里去。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 闻言,冯老太太垂下眼帘认真思量。要是这么说的话,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说不定换个宅子,大郎又能顺风顺水了。 “小一点也成。”冯老太太好言相劝,“宅子大了,还得多买下人。这人吃马嚼的,太费钱了。以前韩氏出钱养着倒也罢了,她走了,也没必要那么铺张。” 第70章 嬷嬷所言甚是 话是好话,可冯愈听了不禁心生烦躁,“我有我的打算,您就等着享福就得了。” 冯老太太不敢多劝,点着头道:“好,好!我等着。” 话音刚落,老苍头慌慌张张跑进来,“宫里、宫里来人了。” “谁来了?”冯老太太喜上眉梢,“是陈大伴吗?”一拍大腿,笑说道:“准是琪姐儿得了刘公子欢心,福王进宫说项去了。” 高僧也说,该来的总会来,顺势而为即可。冯愈面色阴沉,横了冯老太太一眼,“琪姐儿、琪姐儿!您要是真那么惦记她,干脆把您一起送福王府算了!” 说罢,冯愈沉着脸,拂袖而去。 被冯愈夹枪带棒一通挖苦的冯老太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咧嘴笑出了声,对迎春道:“我就知道琪姐儿是个好的!” 迎春好言好语奉承冯琪和冯老太太。一颗不安分的心飞到前院。若是大老爷能官复原职,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 他被罢官了! 冯愈强撑着送走宣读圣旨的公公,回返书房,双腿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 虽然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却也着实令他心如刀绞。 以后,他再不是官老爷了。冯愈深吸口气。也罢,也罢。不做官又死不了人。正如那位高僧所言,帝京乃是天子脚下,出路有的是。这条走不通,换一条便罢。何苦为难自己? 更何况,高僧还说了,枯木逢春,否极泰来。他的贵人马上就会出现。只要贵人相助,他就能行大运,得福报。以后妻妾成群,子嗣繁盛。 冯愈这般想着,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开。 …… 天儿渐渐热起来。 崔嬷嬷和戴嬷嬷在倒座房计算需要买多少冰。 “宝月姑娘怀相不佳。”崔嬷嬷曾是宫中的司药宫女,略知些皮毛,比太医比不了,但也能看出个大概。 戴嬷嬷已经彻底被崔嬷嬷所折服,听她这样说,满眼担忧,“那……您说该怎么办?” “饮食上注意些。多多规劝宝月姑娘勤走动。有了身子犯懒,在院子里走走,尤其是用饭之后。” 戴嬷嬷连声应是。 “这些差不多够了。”崔嬷嬷合上账册,“买冰的活儿交给老莫。” “那怎么行?”戴嬷嬷不依,“不能总让明珠姑娘花钱。” 崔嬷嬷轻拍戴嬷嬷手背,摇头轻叹,“你还是没拿我们姑娘当自家姑娘。” “不是!”戴嬷嬷急急争辩,“我真当明珠姑娘是太太亲生的姑娘,我对明珠姑娘和宝月姑娘是一样的!” “既如此,姑娘想尽孝给太太买冰,你为何阻拦?” 啊?这……反倒成她的不是了?戴嬷嬷吞了吞口水,“我、我们……” “就别争了。让老莫去买。”崔嬷嬷一锤定音。站起身,笑着对戴嬷嬷道,“我这就去找老莫。让他赶紧把冰买了。晚了价儿高。” 戴嬷嬷望着崔嬷嬷款款远去的背影,把刚才两人的对话过了一遍,如梦方醒,“又让崔姐姐绕进去了。真是!笨死了!” 莫管事正在向明珠回禀老戆和陈平安的近况。 “陈平安一口咬定没找错人。老戆就是陈浦,陈浦就是老戆。”莫管事手里捏着小本本,往后翻两页,“老戆也许可能似乎中了什么邪术。陈平安说,前些日子老戆神志清醒。他还怀疑是我们从中动了手脚。” 莫管事不屑的撇撇嘴,“小的们把他教训老实了。他学乖了,不会再乱说话。” 明珠嘴里嚼着炒豆,闷声哼了哼,“教训他干嘛?他儿子不是在翠松书院吗?教训他儿子。陈平安不听话,剁他儿子脚趾头!” 姑娘可厉害啦!眼珠一转就是一个坏主意。而且往往都有奇效。听她的没错。 莫管事略作思量,点着头道:“小的记住了。” “你刚才说老戆也许可能似乎中了什么邪术?”明珠纤细的手指轻弹桌面,“也就是说,老戆上边还有人?” 莫管事竖起大拇指,“姑娘聪明绝顶,百伶百俐!” 又来了! 明珠摆摆手,“不是说相声,用不着捧。” 他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呢。莫管事“哦”了声,“小的们好将旧事从头捋顺一遍。觉得老戆,也就是陈浦到帝京告密状之前的行踪尤为重要。但是……” 明珠轻弹桌面的手指忽然顿住,挑眉道:“查不出?” “查不出。陈浦突然从边关消失,突然出现在帝京。其间不知在哪,见过什么人。”莫管事合上小本本,露出老狐狸一样的笑容,“斥部兄弟假扮老戆,在酸李子胡同住下了。” 明珠眉梢动了动,“假扮米英杰的那个?” 莫管事竖起大拇指,刚要捧,话到嘴边生生咽回去,“是。米英杰已‘死’,酸李子胡同那边缺人,这不就扮上了嘛!” “倘若对方想要杀人灭口怎么办?”明珠难掩担忧,“岂不是很危险?” “您尽管放心。小的命人在酸李子胡同埋伏,暗中保护斥部弟兄。不会出事。”莫管事扬起唇角,笑说道:“更何况真要灭口怕是早就灭了。不会等这么多年还留着老戆。” 也是。 明珠点点头,“哪怕查不出有用的东西,也别让弟兄们以身犯险。我还小呢,等得起。不急在这一时。” 瞧瞧,姑娘多懂事!莫管事心里暖洋洋的,复又翻开小本本,“对了,跟您说个高兴事儿。罢官的旨意昨儿送去侍郎府了。现如今,冯愈已经不是冯侍郎了。” “诶?赶紧去月满楼定席面!”明珠乐得见牙不见眼,“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韩伯母,让她也乐呵乐呵。” 话音未落,崔嬷嬷进了门,“说多少次了,您就是不听。幸灾乐祸要不得。冯愈被罢官,这不是您预料之中吗?又有什么可乐呵的呢?” 唉!崔嬷嬷就是管得多。订桌席面又花不了几个钱,就订呗。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不好么? 莫管事向明珠投去同情的目光。姑娘好可怜。 明珠赶紧正襟危坐,“嬷嬷所言甚是。” 第71章 米英杰早就死了! 崔嬷嬷紧绷的面容略有松缓,“太太昨儿个回来脸色就不大好看。可能是在外边受了委屈。老奴去问不合适。姑娘若是得空……” 哪个吃个熊心豹子胆的歪货欺负韩伯母?不想好了? 明珠闷闷冷哼,“行了,你们别管了。我问问去。”说着,起身就走。 崔嬷嬷和莫管事商量买冰的事。 不等明珠走到正房,门外传来凄厉的哭声。 谁在外边号丧? 戴嬷嬷从倒座房跑到门口,顺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赶紧跑来找崔嬷嬷,“姐姐!冯老太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骂姑娘不是东西,骂太太狼心狗肺。”满面愁容叹口气,“三爷出门会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满院子女人。谁能出面镇住冯老太太?戴嬷嬷急的团团转。 “老冯他老娘敢骂我不是东西?”明珠沉着脸走过来,“谁给她的脸?” 崔嬷嬷赶忙规劝,“姑娘,您不能出去跟她硬碰硬。有损您的声誉。”虽说“冯宝月”已经从冯家族谱上除了去,可冯老太太毕竟是长辈,打不得骂不得。 明珠思量片刻,吩咐莫管事,“去京兆府报官。”顿了顿,又道:“你亲自去。” 用不着老莫跑腿吧?崔嬷嬷疑惑的皱起眉头。 没办法啊。林府尹就认他这个神算加神相。莫管事昂首挺胸向后门走去。 韩氏和冯宝月相携而来。戴嬷嬷好言好语的劝,“我的好姑娘,您快回屋吧。听多了污言秽语,宝宝长成混不吝怎么办?” 还有这说法?冯宝月眉头深锁,“冯家会不会已经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宝月?”自打到在京城,她从未出过门。怕的就是有人质疑她的身份。 “不会。”明珠笃定道:“若是知道,冯老太太不会像现在这样堵着门哭。她八成是因为冯愈被罢官,心里难受。” 韩氏了解冯老太太,讥嘲一笑,“她难受,所以不想让我们好受。”握住冯宝月的手,柔声安慰,“即便他们知道你是宝月,也不打紧。” 明珠颔首,“就是!反正冯家族谱上没有你的名字了。他们想管也管不了。” “可是,我……”冯宝月低头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韩氏明白冯宝月心中所想,莞尔笑道:“娘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和孩子都随娘姓韩,以后这就是我们韩家的孙子。” 冯宝月不想让韩氏担心,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 刺耳的哭嚎一声高过一声,顺着门缝传入院中。 “你把我们害得好苦啊!” “那米英杰死三年整了,他如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攀诬纪氏?” “你们合起伙来害我大郎,害我侍郎府,害得我那苦命的孙儿没能出生便化成血水……”冯老太太哭得撕心裂肺,凄声控诉着门内的韩氏。 明珠微微蹙起眉头,“她怎么知道米英杰已死的?”据斥部打探得来的消息,纪氏进冯府后就跟米英杰彻底断了联系。 纪氏如愿以偿进到冯府,与冯琪母女团圆。当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时常周济米英杰。 帝京开销太大,没有纪氏帮衬,米英杰的日子捉襟见肘。左右权衡,最终决定带着妻儿回乡。 三年前,米英杰亡故。他的妻子跟路过村子的商人跑了。留下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不管。左邻右舍见孩子可怜,时常送些吃食,总不至于饿死。 韩氏忧心忡忡看向明珠。明珠感受到韩氏的视线,露出灿烂的笑容,“您和宝月姐姐回屋歇着。外边那个老太太交给我处置。” “珠姐儿……”韩氏又是担心又是愧疚,“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吩咐。” 为了能让她顺顺当当离开冯府,珠姐儿安排米英杰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陆秋实。借机道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然而,明珠没有告诉她那个米英杰是假扮的。要是她早知道这一节,必不会答应。 不值得啊! 冯愈乃至冯家上上下下烂透了。他们比街边的狗屎都不如,根本不值得珠姐儿铤而走险。 韩氏眼眶泛红,她和宝月委实亏欠珠姐儿太多了。这辈子还都还不完。 宝月轻轻揽住明珠肩膀,“我们哪都不去,就在这陪着你。”深吸口气,挺起胸膛。她恨纪氏更恨冯老太太和冯愈。恨到有点害怕见到他们。但此时,她为了明珠不惧不怕,即便与冯老太太面对面,她也能镇定自若的狠狠啐一口,骂一句“你个老虔婆!”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明珠眉眼含笑,看向冯宝月,“宝月姐姐双身子。倘若冯老太太撒泼打滚,冲撞了你怎么办?”转而看向韩氏,“虽说您已经与冯愈义绝,可门外那个摆明了不是来讲理的。您说不过她。” 韩氏握住明珠的手,笃定道:“这些日子我跟崔嬷嬷学会不少气死人的本事。我已经脱胎换骨了!” 崔嬷嬷可是实打实的宝藏嬷嬷。样样通,样样精。内宅这点弯弯绕,崔嬷嬷掰开了揉碎了给韩氏认认真真的讲。韩氏认认真真的学,简直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一般。她要是早点遇上崔嬷嬷,也不至于窝在小佛堂里偷偷摸摸搞钱搞铺子。 真是白瞎她这么聪明的脑子。 “崔嬷嬷教的那些您再琢磨琢磨。不慌着操练。”明珠偏头看向紧闭的大门,压低声音,“咱们再多听一会儿冯老太太还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能。” …… 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当然也少不了小报访事。西宁侯府连唱三天堂会,表现优异的访事们着实露了大脸。 其余表现不那么优异的,都憋着一股劲儿。这次没参加不要紧,还有下次。 听说刺槐胡同这边闹开了,访事们争先恐后飞奔而来。这是他们参加堂会的机会!可得牢牢把握住! “冯老太太,请您详细谈一下如何知晓米英杰已死多年,以及纪姨娘如何从假孕到真孕?” “给纪姨娘诊脉的大夫明明说地上那滩看似骇人的血水乃是癸水,请问又有哪位大夫可以证明不是癸水而是小产呢?” “是啊,请您详细说一下。” 第72章 姑娘放心 冯老太太显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捋了捋散乱的鬓发,闷闷冷哼一声,目光似刀看向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米英杰已死,可他妻子没死。” 她说,访事们记录。 崔嬷嬷给明珠搬了个小杌子放在门边。明珠坐着,她站着。主仆俩听的十分认真。 “米英杰妻子吴氏在他死后,做了商人的妾室。”冯老太太摇头轻叹,“她也是没办法。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叫她如何过活?” 眼角余光又瞥了瞥紧闭的大门,继续说道:“前些时候,吴氏到在帝京,在月满楼吃饭的时候,听到米英杰挟持陆秋实这一节。深感蹊跷,便来冯府问个明白。” 实则是吴氏不愿继续给那商贾做妾。想求冯愈为她撑腰,令商贾放吴氏还乡。虽然冯愈已经不是官老爷,但他毕竟曾经官居三品。糊弄一个外乡来的商贾轻而易举。 既然想请冯愈做主,吴氏自然需要道明前因后果。 得知米英杰已经亡故三年有余,冯愈都要气疯了。那个所谓的米英杰在义绝和罢官两件事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他死都死的那么恰到好处。 原来竟是个假货。 由此,冯愈方才晓悟过来,自己被韩氏算计了。想深一层,不仅是韩氏。还有明珠那个死丫头。 景华真人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离境宫更是能人辈出。假扮米英杰那人必定是明珠安排的 然则……假米英杰已死又是怎么回事? 尸首仍在府衙,甚至刑部也来人看过。做不得假。为了义绝,韩氏和明珠居然不惜背上人命官司? 冯愈认为不大可能。 但他实在想不通,米英杰是假的,可那具尸首是真的,案子没结还停在衙门,结案之后没有亲属认领才会送往义庄。倘若派人深查,须得花费不少银子。且不说他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就算拿得出来,京兆府那边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鹿鸣山的下人又都不是吃素的。想要从他们嘴里挖出消息,真就是痴心妄想。 查来查去,白白耽误功夫。说不定他那边正查着,这边已经结案了。一旦结案,再想重审,可是难上加难。 冯愈不甘心就此作罢。前思后想,决定将此事宣扬开来。也正好趁着坊间正在大谈特谈侍郎府的腌臜事的时候,把这个惊天大雷甩出去,即便摁不死韩氏和明珠,也不能叫她们得了好处。 凭什么冯琪在福王府生死不知,冯愈被罢官,过了今天没明天?韩氏母女却能守着丰厚的嫁妆,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这边厢,冯老太太在刺槐胡同撒泼打滚,闹他个尽人皆知。那边厢,冯愈带着吴氏去京兆府,向林梅道明内情。纵是林梅漠然置之也没用。刺槐胡同这边已经宣扬开了,林梅顾及民情,也得审一审,问一问。 到时候,冯愈不提明珠和鹿鸣山。只说韩氏一个内宅妇人,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口咬定韩氏与人通奸,为了与奸夫长相厮守,故意做局跟他义绝。 反正能污就污,能赖就赖。要是能赖到韩氏的嫁妆更好,赖不到嫁妆,就让韩氏背一个与人通奸的恶名。冯愈可以用这个恶名反过来拿捏韩氏。只要韩氏将所有嫁妆拱手奉上,他就出面为韩氏澄清。 若果真一切如冯愈谋划的那样,就解了眼下的困局。他不用费尽心思整天在外边找门路弄银子。韩氏的嫁妆足够他们一家挥霍。 吴氏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冯愈认定吴氏是他的贵人。许诺办成此事,给吴氏五百两白银作为酬谢。 吴氏乐不得的。动动嘴皮子就有五百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大不了就是被林府尹盘问。这又算得了什么?有了这五百两银子,她就不必继续给人做妾,回乡盖房给儿子娶个媳妇孝敬她。 纪氏毕竟伺候冯愈多年,十分了解冯愈为人。她在冯愈跟前哭诉告饶,又将自己假孕一事全都推给韩氏,只说自己全不知情,所有一切都是韩氏故意算计。 因为妒忌而残害子嗣,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不论是不是韩氏所为,冯愈想要趁此机会令自己臭不可闻的名声不那么臭,还能将义绝改为休妻,必须给韩氏扣一个毒妇妒妇的罪名。 如此一来,冯愈就能彻底翻身。至于纪氏,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想明白个中关窍。冯愈答应为纪氏挽回颜面。横竖他都能捞到好处。 冯老太太坐在石阶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宝月不是也找回来了?你们母女俩凭着好日子不过,非得闹着义绝。归根究底,还不是舍不得她那点子嫁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弄个假的米英杰唱这一出大戏。还把那个假的米英杰给害死了!唉!造孽哟!你们母女俩为了嫁妆害死人了!”挺直腰板,梗起脖子,朝紧闭的两扇大门喊道:“你们手上沾人命了!就等着衙门抓你们吧!府尹大人且饶不了你们!” 冯老太太的声音顺着门缝送入门内。韩氏揪着帕子略作思量,转头看向明珠,“真要是闹到衙门,我就全都认了。”一把握住明珠的手,“珠姐儿别怕,此事全都因我而起。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个假米英杰的命,我来还!” “您先别急着偿命。”明珠反过来安慰韩氏,“假米英杰没死,活得好好的。”人家卸了米英杰的皮肤,在酸李子胡同假扮老戆呢。 闻言,韩氏一脸茫然,“没、没死?” 明珠笃定道:“没死。”亮闪闪的眸子满含笑意,“积功德嘛!哪能害人性命。” 韩氏揪着帕子,将此事前前后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三哥不是说米英杰得急病死了吗?这做不得假的吧?” “死的并非假米英杰,而是替假米英杰去死的恶人。” 韩氏认认真真捋了一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死就好。”许是阳光太猛,照的她有点想不明白事儿。既然明珠说没死,那就是没死。她只要相信明珠就好了。 先前去追莫管事的小厮气喘吁吁跑回来,“小的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深吸一口大气,“小的把冯老太太说的那些话都告诉莫管事了。”又喘几口大气,“莫管事说,他来描补。姑娘无需担心。” 第73章 去树上蹲着 韩氏眉头紧皱,追问道:“如何描补?” 小厮摇摇头,“小的不知。莫管事没说。” “老莫出马,一个顶二十个!”明珠稍作思量,对戴嬷嬷道:“你从后门出去请大夫。有人问就说太太在冯府落下的老毛病犯了,头晕迷糊,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 戴嬷嬷垂眸想了想,偏头去看崔嬷嬷,“姐姐,你说我眼圈红一点是不是更好?” 崔嬷嬷把戴嬷嬷拽到边上,比比划划不知说些什么。戴嬷嬷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像是在给崔嬷嬷打包票,扭脸向后门走去。崔嬷嬷望着她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容。 明珠催促韩氏赶紧回屋躺着。宝月也被明珠一并撵回屋里。宝月现在的身份是韩延平儿媳,真跟冯老太太撕扯起来占不到半点便宜。 局是她设的,祸是她惹的。冯老太太也是她招来的。 俗话说的好,有多大本事闯多大祸。像她这样不普通的小孩儿注定是惹出天大祸事的。 这次这个勉勉强强算是中祸。 不怕,不怕。 明珠定定心神,两指捏着下巴,缓缓踱着步子。冯愈去到京兆府,肯定能赖就赖,能污就污。他丢了官职,跟韩氏义绝,曾经花团锦簇的侍郎府,现如今只剩个空壳子。冯愈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更加无所顾忌。 倘若林府尹得知,米英杰是假的,活神仙老莫是假的,唯独躺在府衙那具鼓包的尸身是真的,她就没得玩了。 明珠忽地顿住脚步,挑眉看向小厮,朝他招招手,“附耳过来。” 小厮赶紧把耳朵凑过去,明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叮嘱一番。小厮连连点头,“好好好。是是是。小的记住了。” 明珠直起身子,“赶紧去树上蹲着。” 小厮脚底抹油,跑向后门。 刚把戴嬷嬷撒出去的崔嬷嬷皱起眉头。姑娘是不是又出馊主意了?老莫没在跟前盯着,不知姑娘会不会闹出乱子。 要不她帮着姑娘参详参详?不过,姑娘主意正。平时她管着姑娘吃豆儿吃丸子还成,要是再管着外边的事,姑娘会不会嫌她手伸的太长?崔嬷嬷犹豫不决之际。明珠已经命人打开大门,眼眶微红走了出去。 冯老太太数落的正起劲,门分两边,明珠揪着帕子,缓步走出来,给冯老太太行晚辈礼,“多日未见,您还好吗?” 访事们乍见明珠,惊艳的瞪圆眼睛。冯大姑娘的绘像他们看过,但是没见过真人。即便前番在甜水井胡同见过冯大姑娘的访事老詹,回来跟他们说冯大姑娘多么多么明艳动人,比绘像漂亮百倍千倍。 他们仍旧没办法想象得出冯大姑娘到底多明艳多动人。 因为,是个人都比绘像好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画绘像的画手有的根本称不上画手。很多都是酒楼掌柜或是茶博士客串。 他们见到名人之后,凭印象画出来,再请人润色。能做到五六分相似就很不容易了。更遑论画出神韵风采。 野路子画手根本办不到好嘛。 冯大姑娘漂亮的会发光。她往那一站,本就人老珠黄的冯老太太被映衬的好似焯过水的菜帮子一样。 “冯大姑娘别难过。”其中一个访事掏出布帕,颤巍巍递给明珠,“我们会如实登载,绝对不会因为冯老太太年纪大而偏袒偏向偏护。”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手竟然有自己的想法,又掏帕子又抖啊抖,贱嗖的呢。 明珠没有接他的帕子,而是柔柔弱弱的道声多谢,“冯氏已经将我除族。我不再是冯大姑娘了。我随母亲姓韩。” “韩姑娘。”访事也感到自己递帕子太过冒失,赶紧揣好布帕,郑重发问,“方才冯老太太所言,想必您也听到了。对此,您如何回应?” 明珠眼神幽怨,看向冯老太太,“您这是何苦来哉?您闹上门来,就不怕父亲颜面扫地?他做出的那些事,与畜生无异。我与母亲刚安顿下来,您就追到刺槐胡同……”哀其不争的摇摇头,“你们呐,太令人失望了。” 冯老太太一手扶住迎春站起身,另一只手掐住腰,“好你个……”眼见得冯老太太就要开骂,迎春托住她的手肘,“您切莫气坏了身子。” 污言秽语涌到嘴边,冯老太太硬生生咽下去。来之前,大郎特意叮嘱,不要跟明珠对骂。她那两片嘴皮子跟溜了芝麻油似的,利利索索,不带半个脏字,还能把人气得要死。 冯老太太只擅长泼妇骂街,不带脏字的骂,她不会。所以万万不腆着脸找骂。 “你叫韩氏出来,我有话问她。”冯老太太挺直腰杆,轻挑眉梢,“她是不是心虚不敢出来见我?” 明珠目中含泪,一双眸子水盈盈的,“娘被您骂的晕过去了!”抬眼看向围观的百姓,“我三岁那年被我爹的外室拐走卖了,我娘郁结于心,落下个气滞的毛病。生一点点气,就头晕迷糊,甚至昏死过去。”捏着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您明知道我娘受不得气,偏生堵住我家大门,跳着脚骂。在冯府的时候您就这样,怎么当着街坊四邻的面,您还这样?” 她哪样了? 冯老太太立刻否认,“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们?” 明珠摇头轻叹,“唉!算了。过去的事过去便罢。我也不想再提了。” “干嘛不提?你倒是把话说明白了,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们?”冯老太太气冲上脑,“你这个歪货,颠倒黑白,能赖就赖。” 明珠悠悠轻叹,“是了。您没骂过我们。”眼角滑下一滴清泪,摇着头喃喃,“从没骂过。” 这也太欺负人了! 访事们向冯老太太投去鄙薄的目光,齐刷刷低下头奋笔疾书。 哼!韩姑娘柔柔弱弱,娇娇滴滴。幸亏她随韩太太离开冯府,否则还不知会被冯老虔婆磋磨成什么样子! 他们必须如实记录,回去如实润饰,之后如实登载。 迎春眼见冯老太太被明珠几句话绕了进去,急地不行。轻抚冯老太太后背,压低声音,“您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对!慢慢说!冯老太太轻咬舌尖,瞬间清醒。 第74章 林大人里边请 该死的!差点着了这小贱人的道儿。冯老太太深吸口气,再次看向明珠时,目露哀戚,“珠姐儿,纵是千般错万般错都是祖母的错。求求你不要再心怀怨恨。你年纪还小,路还长着呢。纵是不顾念祖母的好处,也别记恨祖母。”捏着帕子印印眼角,“祖母最见不得你哭。你一哭,祖母这心呐,一抽一抽的疼。” 嚯! 明珠不禁对冯老太太刮目相看。几日不见,大有长进。 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甚好,甚好! 明珠瞪大眼睛,惊恐的向后倒退两步,双腿一软跌倒在崔嬷嬷怀中,“她、她居然心疼我?”扭脸望着崔嬷嬷,泪珠簌簌下落,“尤记得我刚到侍郎府那日,老太太见了我,没有嘘寒问暖,没有相泣无言,亦没有体贴关爱,只道我娘一心向佛,对我这个被卖多年的女儿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之后,绝口不提我乃是冯家嫡长女。甚至意图让那奸生女做我长姐。若不是我娘据理力争,只怕那奸生女仍旧以嫡长女的身份耀武扬威。 那奸生女偷了我的翡翠七巧图,老太太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只是罚她抄写弟子规十遍了事。我娘和我还以为老太太慈善,不忍责罚养女,万没想到。老太太早就知道冯琪乃是奸生女。冯愈、纪姨娘还有老太太三人合谋将此事瞒得密密实实。可怜我娘蒙在鼓,全不知情。” 从崔嬷嬷怀里强撑着站起身,凛然而立,好似高岭娇花,柔弱却又异常坚韧,“当着街坊四邻的面,您居然说心疼我?”目中含泪,难掩悲愤,“您真就不亏心么?” 这次算是来着了!想不到冯老太太竟是这样的老太太。 挑拨离间,乱嚼舌根,不明是非。 不不,她不是老太太,而是老糊涂。正经人家的老太太根本不是她这样的! 访事们奋笔疾书。 明珠昂起下巴,定定注视冯老太太,“桩桩件件都是您和冯侍郎做出的好事,我可有半句说错?” 崔嬷嬷低声提醒,“姑娘,冯侍郎已经不是侍郎了。” 明珠讥诮一笑,“从前冯府上下全靠我娘的嫁妆养活。义绝之后,没了我娘的嫁妆,你们活不下去了。所以,老太太才来闹的对吧?”闷闷冷哼,对崔嬷嬷道:“拿五十两纹银给她。权当花钱买个清净。” 冯老太太嘴唇上下抖动,手指颤颤指着明珠,“你、你个小贱人!” 明珠轻笑出声,“怎么?您不装慈爱了吗?” 看热闹的百姓也都笑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呵呵!全家上下都靠媳妇的嫁妆养活,还欺负人家。真不是个东西!” “不光是嫁妆,冯家那座宅子还是成亲的时候,韩老太爷买了,过到冯愈名下的。” “不止宅子,还有车马仆婢,都是韩家买的。” “那冯愈跟赘婿有什么区别?” “呵呵。冯懋入赘盛家。冯愈没入赘却胜似入赘。” “你懂什么?这叫软饭硬吃。” “寡母养大了俩赘婿。我看他们家的家风也就这样了。” “哦?冯愈还有个兄弟?” “有的,有的,就三元斋……” 蹲在树上的小厮十分机灵,接话接的恰到好处。明珠满意的点点头。强将手下无弱兵。莫管事调教出来的下属都是好的。 冯老太太眼睛发花,身子晃两晃靠在迎春肩头,小声嘟囔,“大郎怎么还不来?” 是啊。大老爷怎么还不来?迎春心中惴惴。原本冯老太太说清楚大闹冯府的米英杰并非米英杰,哪成想被明珠胡搅蛮缠,愣是缠到了奸生女和嫡长女上边。 老太太是指望不上了。她嘴唇抖嗦的这般厉害,哪能说得过伶牙俐齿的大姑娘。 盼只盼大老爷快点来解围。 明珠暗暗夸自己一句:“干的漂亮!”捏着帕子印印额角,缓缓松口气。 两方僵持之际,胡同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冯老太太立马嘴唇不哆嗦了,腰杆也挺起来了。目露得色瞥了眼明珠,心里暗暗冷笑。 大郎来了!看他怎么收拾这个小贱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嘿!青天大老爷来了!” “林青天?真是林青天!” 闻听此言,冯老太太愈发得意。大郎做过官就是不一样。虽说现如今没有官职在身,可终归为官多年,懂得如何跟林府尹打交道。 衙役开路,林梅面沉似水走在前边,冯愈面沉似水紧随其后。吴氏像是只鹌鹑,缩着肩膀,惴惴不安走在最末。 崔嬷嬷踮起脚尖张望片刻,低声对明珠道:“没瞧见老莫。” 明珠微微皱起眉头。莫管事不是描补去了吗?为何没跟林大人一起回来?难道说还没描补明白? “莫管事办事您还不放心么。”崔嬷嬷安慰道:“这么多年了,他就连一个铜板都没算错过。” 明珠点点头。就没有老莫办不成的事。 说话功夫,林梅到在近前。 冯老太太一改方才面对明珠时的强横跋扈。颤颤巍巍像是站立不稳。 明珠赶忙给林梅见过礼,略略侧身,“府尹大人里边请。” “大人!”冯愈上前一步,躬身言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不如就在外面说个清楚明白,也好让街坊四邻听听究竟孰是孰非。” 他现在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侍郎大人。与韩氏义绝之后直至今日,侍郎府仍旧是坊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从前他名声有多好,现在就有多臭。 冯愈想要趁此机会往韩氏身上泼脏水,也想为自己挽回些许颜面。 林梅想了想,点点头,“也好。”关起门来好说话,但也可能被人曲解或是歪曲事实。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有什么事摊开来讲。 访事们当然欢喜。如此这般,有利于他们如实记录。 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小厮蹲坐的那棵老槐树不断有人爬上去。 林梅深吸口气。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崔嬷嬷命人搬来太师椅和锦杌。林梅和冯老太太落座。冯愈站在冯老太太身侧,倨傲的睨着明珠。 第75章 他属鸡 假的米英杰已死。就连刑部都惊动了。据说尸身极为骇人,见惯了大场面的刑部仵作捏着鼻子,逃也似的冲出府衙。 冯愈以为,不是奇症就是奇毒。他更倾向于奇毒。可话又说回来,明珠有这么大能耐,像摁死蚂蚁一样,摁死米英杰?冯愈对此存疑。但可以肯定的是,明珠乃至明珠背后的景华真人都不是善男信女。 原本以为认回这个女儿,能为自己捞到好处,到头来好处没捞着,反而弄得满身骚。冯愈紧抿唇角。万幸上苍待他不薄。米英杰的妻子恰逢其时,到在帝京。若是再晚一点,必定难办。 林梅心情复杂。先前他做主让韩氏义绝。之后米英杰撞墙,再之后,米英杰鼓包。再再之后,吃了顿蒸菜,看了个相,认下个活神仙,成了活神仙家小公子的叔儿。床帐上多了个荷包。 早起入睡时瞅两眼荷包,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然而,今天冯愈腆着脸来找他,说是米英杰一事另有内情。 能有什么内情?他荷包都挂上了。本不愿搭理,可冯愈不依不饶,非得缠着他。 青天大老爷嘛,理应爱民如子。姑且耐着性子听听冯愈说什么。 这一听可不得了。 好啊,原来米英杰死好几年了。那个撞墙的米英杰,和鼓包的米英杰都不是米英杰? 如此这般,活神仙还是神仙吗? 林梅觉得自己似乎、好像、或许被糊弄了。一气之下,决定随冯愈过来问个明白。 毕竟“活神仙家的小公子”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带到公堂问话不合适。再一个,他存有私心。 万一是误会呢?所有一切都是冯愈颠倒黑白。 倘若活神仙怪罪,他也能为自己辩解。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林梅深吸口气,挑眉看了看冯愈,又瞅瞅明珠。视线越过明珠,去找活神仙。 活神仙没在家?林梅失望的收回视线。其实他心里还是向着活神仙的。 冯老太太脸色铁青,冯愈一眼看出她没能讨到半点便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细问。索性开门见山,详述因由。 到底是做过三品侍郎的人,隐去米英杰与纪氏合谋卖掉宝月,单说他是纪氏表哥。 滔滔不绝,娓娓道来。 从米英杰挟持陆秋实,说到他在大牢染病暴毙,死因成谜。说到此处,不忘瞟一眼明珠。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林梅老脸发烫。撞墙死的也算暴毙。 继而,冯愈话锋一转,扬手指向吴氏,“那是米英杰的妻子,让她告诉你们,米英杰究竟死于何时?” 众人顺着冯愈的手指看向吴氏。 吴氏肩膀一抖,怯生生的张开嘴,“三、三年前。”声音不大,但却引起一片哗然。 “米英杰三年前死的?” “那……那个挟持陆老板的是谁?” “假冒的?” “不不,你们别忘了。米英杰是纪氏表哥。他俩合伙拐卖了冯大姑娘。纪氏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对哦。” “挟持陆老板的就是米英杰!” “可米英杰的妻子也说他死了三年了。” “……” 原本议论的热火朝天,因这一句话静默下来。 是啊。米英杰死三年了。挟持陆老板的是谁呢? 冯愈心里堵得慌。这群刁民。竟然还记得合伙卖宝月这茬。深吸口气,看向林梅,“林大人,在下以为须得彻查韩氏,以及那些从鹿鸣山来的下人。”挺直腰杆,凛然望着明珠,“众所周知,冯明珠乃是景华真人高徒。鹿鸣山离境宫在江湖上地位超然。”单手负在背后,转而对看热闹的人们说道:“据传江湖上的绝学易容术,起源于离境宫。说不定鹿鸣山的下人之中,就有易容高手!” 决绝而笃定的目光扫视一圈,再次投向林梅,双手抱拳,诚心恳求,“还望大人彻查!” 好个冯愈! 林梅暗暗冷笑。这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成烧猪啊! 诶?不对! 他属鸡。所以是烧鸡? 不像话!林梅神情严肃,拧眉不语。 明珠轻笑出声,大大方方承认了,“您说的不错。离境宫的确高手如云,易容术也的确起源于离境宫。师父送给我的下人之中,不但有人通晓易容,还有通晓演算、医术、缝纫、水利,甚至神算、神相都有。” 神算神相四个字好像一记重锤锤在林梅心头。他猛然回神,去看明珠。 明珠对他略一颔首,“林大人,不能单凭我的下人通晓易容,就把米英杰指证纪氏一事赖到我身上。更何况,纪氏与米英杰合谋拐我卖我是铁打的事实。” “铁打的事实?”冯愈哑然失笑,梗起脖子,瞥一眼明珠,朗声道:“年深日久,根本无从查证。” “无从查证?”明珠唇畔笑意愈发深刻,“您一句无从查证就想为纪氏脱罪?”笑意渐渐隐去,眼眶微微泛红,“您与我骨血相连,血脉相亲。是以,我和我娘决定不去衙门状告您包庇纪氏。我和我娘不想眼睁睁看着您因为纪氏犯下的罪责而受到牵连。您非但不体谅我和我娘的良苦用心,还继续往我们心头捅刀子。 您轻飘飘一句无从查证,就能为纪氏开脱了吗?”细腻如玉的小脸好似结了层霜,凛然之中透出些许庄严,“那这世间还有公理有公道可言吗?” 话音落下,访事们动作整齐一致,把笔叼在嘴里,用力拍巴掌的同时,含混不清的大喊:“说的好!说的好!” “掷地有声!” “振聋发聩!” “冯愈畜生!” 看热闹的百姓也都纷纷竖起大拇指,窃窃私语。 “你就说他长那样儿,还不如畜生瞧着顺眼。” “还真是!我家老母猪都比他面善。” 冯愈眼眸微眯,睨着明珠的眼神满是愤慨,“你无需顾左右而言他。现在说的是你鹿鸣山下人假扮米英杰!” 明珠面沉似水,闷声冷哼,转身看向林梅,“府尹大人,冯老爷栽赃陷害离境宫。请您明查!” “大人!”冯愈对林梅道:“方才冯明珠已然承认鹿鸣山下人之中,就有易容高手。米英杰必定是她找人假扮!” 第76章 是否另有内情? “大人!”明珠抻直腰杆,朗声言道:“众所周知易容可以改变容貌,但是无法改变高矮胖瘦。” 访事一边记录一边喃喃自语,“并非众所周知呢。” 另一个也道:“要是能给景华真人做一篇专访就好了。” 冯愈皮笑肉不笑,冷声道:“离境宫人才济济,说不定就有改变身量的法子。” 明珠瞥了眼林梅,莫可奈何的摇摇头,“离境宫并非邪门歪道,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冯老爷戕害下仆性命。若果真那样做了,不仅寒了下仆的心,更会令离境宫诸多弟子离心离德,甚至向官府告发。冯老爷心狠手毒,就以为我韩明珠亦然。委实可笑又可悲。” 冯愈面露愠色,深吸口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躁,“哼!这只不过是你一面之词罢了!” 闻言,明珠浅笑出声,又再瞥了眼冯愈,转而看向林梅,“冯老爷方才也说,那米英杰的尸身仍在府衙。既是我鹿鸣山下人假扮米英杰,那尸身又是谁?要知道,我鹿鸣山所有下人进城时有路引作为凭证。 进城后,他们的身契并路引一并送去衙门留底。凡是与鹿鸣山下人相关事宜,我全部按照帝京的规矩章程办理。既然冯老爷言之凿凿,说是我鹿鸣山下人假扮米英杰,后来死在大牢。那就让衙差按照衙门的留底跟我府中下人一一比对。但凡有一个缺了或是少了,我韩明珠任凭您发落,绝无二话!” 林梅稍作思量,吩咐衙差回去取黄册。他也很想知道明珠如何换走那具撞墙撞塌了半边脑袋的“米英杰”,以及那个鼓包的米英杰又是怎么回事。 倘若真如冯愈所言,明珠为了达成目的而残害鹿鸣山下人。那他断不会对明珠心慈手软。到时候就连活神仙的面子都不会给。 身为青天大老爷,理应为苍生为百姓谋福祉。 从刺槐胡同到府衙,骑着马一来一回差不多两刻钟。崔嬷嬷命人给林梅和冯老太太上了茶点。访事和看热闹的百姓也有茶水喝,有热腾腾,香喷喷的大肉包子吃。 明珠不在意这点小钱。 冯老太太反倒心疼的要死,一个劲儿嘟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后谁娶她谁倒霉。” 林梅闻听此言连连摇头。其间给韩氏诊脉的大夫到了。戴嬷嬷立马把人带进去。 访事们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咬耳朵。商量着回去之后向裴晏讨个示下。他们想去鹿鸣山离境宫给景华真人做专访。说不定还能收获一批江湖读者。以后他们小报不止是帝京百姓人手一份,大晋百姓也要人手一份。 访事们踌躇满志之际,人群中响起一道厉声喝问:“吴氏!你上这儿干嘛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操着外乡口音,衣着光鲜的中年人,瞧着像是商贾。他快步走向吴氏,“你不在客栈等我,出来乱跑什么?” 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一手提着长袍在他身后追喊,“刘兄、刘兄,有话回去再说……” 中年人恍若未闻,加快脚步冲向人群。 看热闹的人们给他俩让出一条路。中年人跑到吴氏面前,低声呵斥,“你太不安分了!” 吴氏心虚的垂下头,喃喃说着,“我、我只是想为阿杰讨个公道。” 中年人握住吴氏的胳臂,“跟我回去!” 林梅掩唇轻咳一声。衙役大喝一声,“何人喧哗?” 中年人循声望去,看见衙差面色微变,视线越过衙差,看向他身后的林梅,面色又变了变。 林青天? 书生终于追上来,见中年人呆呆愣怔,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刘兄快给大人见礼啊!” 中年人如梦方醒,赶紧跪下。 书生是秀才,见官免跪。 “学生白话吉见过大人。” “草民刘宝南见过大人。” 林梅点点头,沉声道:“起来说话。” 刘宝南谢过林梅站起身。 “吴氏与你是何关系?” 刘宝南瞥了眼吴氏,躬身道:“她、她是草民的妾室。” 林梅再问,“吴氏何时委身于你?你们何时到在帝京?” 刘宝南拧起眉头,认真回想,“三年前,我纳吴氏为妾。之后一同回乡住了两年多。可我不能总在家里住着。还是得出来行商。就把她带上了。大概一个多月前,我们到在帝京。” “嚯!夫君刚死就给人当妾去了?” 冯老太太竖起眉眼,为其辩驳,“她是迫不得已。” “呵呵!好个迫不得已。” 林梅掩唇轻咳。衙差扬声喝道:“大人问话,不得喧哗。” 议论声渐渐减弱,很快便安静下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问明白吴氏如何到在帝京,又是如何得知米英杰挟持陆老板,又是如何找上冯愈的。前因后果必须弄清楚。万一陛下问起,他再不敢信口胡诌,给自己挖坑了。 林梅撂下茶盏,目光在吴氏、刘宝南和冯愈三人脸上来回逡巡数次,沉声发问,“吴氏,你口口声声要为米英杰讨公道。那我来问你,谁对米英杰不公?” 吴氏眼帘微颤,用眼角余光扫了扫明珠,轻声道:“可怜阿杰已经死去三年有余,还要被韩太太利用,以此达到义绝的目的。” 林梅缓缓颔首,“也就是说,你听闻米英杰挟持陆老板,并将其与纪氏拐卖冯宝月一事供认不讳,就疑心是韩太太故意为之?” 霎时间,吴氏不知应该如何作答。眼角余光瞟向冯愈,奈何站在身侧的刘宝南横在她和冯愈中间,将他二人阻隔开来。 吴氏缩着肩膀,犹豫再三,点着头道:“是。坊间传的沸沸扬扬,酒肆茶楼的说书先生也都在说这事。妾身稍作打听,挟持陆老板的米英杰,样貌身量都跟已经死去的阿杰对得上。而且,他在挟持陆老板时,说的明明白白,自己是纪氏的表哥。妾身难免狐疑,便去冯府问个清楚。” 林梅“哦”了一声,“女子出嫁从夫,以夫为纲。你心生怀疑,理应与刘宝南商议过后,让他来衙门或是去冯家打听。可你瞒住刘宝南,独自去冯府询问。这其中,是否另有内情?” 第77章 她不道啊 吴氏眼帘轻颤,双手紧紧交握,“妾身……并、并无内情。”她后悔给刘宝南做妾,又十分记挂远在乡间的儿子。她明里暗里试探过刘宝南几次,想把儿子接到身边抚养。 刘宝南只不过是个乡下商贾,算是小有薄产,并非大富大贵,当然不愿给别人养儿子。吴氏提及此事,刘宝南一口回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吴氏前思后想,决定到在帝京之后,去求纪氏,让冯愈帮忙说句话,刘宝南畏官,稍微吓唬吓唬,就能还她自由身。 刘家村在汉阳府非常有名。整个村子几乎家家都有砖窑。烧制墙砖。多是卖给附近县城的富户。寻常人家用的墙砖也有。 这几年生意越来越难做。刘宝南就在临近州郡寻找更多买家。墙砖没卖多少,带回去个既不年轻也不貌美的妾室。而且还生过孩子。 刘宝南的妻子本就并非妒妇,见到吴氏后,聊一聊,谈一谈,俩人挺对脾气。经常凑搭子抹牌。 日子过的舒心,吴氏反而生出去意。 刘宝南听闻陛下意欲兴建瑶台,就琢磨着能不能把刘家村的墙砖贴进皇宫去?他是个行事果决的人。想到就立刻去做。 刘宝南的妻子劝他带上吴氏,出门在外也能有个人帮忙打点。吴氏也正有此意,她想趁此机会离开刘宝南。 到在帝京,诸事不顺。刘宝南一个乡下来的小商贾,两眼一抹黑,连工部大门朝哪开都弄不清楚。更不要说疏通关系。 而且就他那点家底,根本不够孝敬黑漆大门里的官老爷。 刘宝南无所事事,心里又烦。待着闷了就去茶楼听书。前些时候,冯愈状告西宁侯闹的尽人皆知。刘宝南也押了十两银子凑热闹。 也正是因为这十两银子,刘宝南与白话吉在兴隆赌坊门前结识。 白话吉为人并不古板,并没有因为刘宝南是商贾而没有瞧不起他。没几天两人混熟了。白话吉觉得刘宝南性子爽朗,且刘家村的墙砖的确精美。就把刘宝南引荐给自己同窗的远亲的儿子的舅舅的侄子,样式房主簿郑国兴。 兜兜转转终于搭上工部的关系。刘宝南时常请老郑去香水行泡香汤或是去惠民桥吃小摊,对吴氏约束日渐宽松。她终于能出门了。可侍郎府那边乱成一团麻。吴氏决定等等再说。 左等右等,等到米英杰挟持陆老板,被押进大牢的消息。 吴氏一听就慌了。同名同姓而且还是纪氏的表亲。可阿杰已经死好几年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能跟刘宝南商量。在此之前,刘宝南为了想要搭上工部的路子处处碰壁。而吴氏并没有告诉她,自己认识工部冯侍郎的纪姨娘。 一开始没说,出了事就更不能说了。吴氏壮着胆子去到冯府。见到了纪氏,把米英杰已死的事情一说,纪氏便急吼吼的带着她去见冯愈。 冯愈得知此事,难掩喜色。直说吴氏是他的贵人。 再之后,她就跟着冯愈来到刺槐胡同。 林梅冷冷笑道:“好个没有内情!”转而看向刘宝南,手指着冯愈,“你可认得他?” 刘宝南茫然摇头,“不认得。” 白话吉横了冯愈一眼,低声对刘宝南道:“他就是冯愈。你还在他身上押了十两银子来着。” 啊?十两银子的奠仪! 就算整个刘家村死绝了都用不了十两! 天杀的冯愈! 诶?不对啊。刘宝南看看吴氏,再瞅瞅冯愈,“你前夫是米英杰,米英杰又是纪氏的表哥,纪氏是冯愈的妾室。”把这些关系捋顺一遍,挑眉问道:“你早就认识冯愈!” 他纳吴氏为妾的时候,并没有细问吴氏那个死鬼丈夫。只依稀记得姓米。去茶楼听书,听到米英杰挟持陆老板这一节的时候,他还打趣米英杰跟吴氏的前夫五百年前是一家。 呵呵!去他的一家子。根本就是同一个死鬼! 念及此,刘宝南脊背发凉。 人都死了,哪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挟持陆老板? 娘诶!包青天审乌盆的戏文成真了? 他、他害怕! 刘宝南吞咽一口,垂下头不想多说话。 吴氏见他没了刚来时的那股子劲头,立马精神起来,单手掐腰,直着脖颈嚷嚷,“是啊,我认识纪氏好些年了。那个死鬼阿杰还跟她有过一段儿呢。” 话音落下,哄堂大笑。 蹲在树上的小厮嚎一嗓子,“嘿!冯老爷脑门儿泛绿光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冯愈脸比锅底黑,薄唇紧抿,狠狠瞪了眼那个像是鸟人一样蹲坐跨坐在树上的长舌夫。 林梅轻咳一声,衙差强忍着笑,扬声道:“肃静!肃静!” 访事一边摇头一边奋笔疾书。要是运气好的话,夏季畅销榜首就是他的!其余两名访事,也都是一样的心思。 树上的长舌夫手搭凉棚,高喊一声,“嘿!衙差回来了!” 嗯?回来了?林梅眉头微皱。不对吧?又不是踩着风火轮回衙门,这么快就能跑个来回? 衙差在巷口从马背上滑下来,两脚尚未站定就要跑,不出意外的差点摔个狗啃泥。此时,众人已经看出衙差十分慌张,甚至有些慌乱。 “大人,大人!”衙差高声喊着跑向林梅。人群分开两边,给他让路。“大人!出、出事了!” 林梅心尖打了个突儿,面上依旧稳如泰山,沉声道:“无需惊惶。慢慢跑,慢慢说。” 衙差听了这话,心里有了底,脚步却愈发快起来,跑到林梅面前站定,连行礼都忘了,比比划划的说:“大人,米、米英杰的尸身化成烟儿,飞飞飞、飞了!” 什么就飞了?不光林梅没听懂,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听懂。 霎时间,围满了人的刺槐胡同鸦雀无声。衙差吞咽一口,“就、就是米英杰的尸身,没有了。”嘴上说着没有了,两只手来回晃动,“一点没剩下,全没了!” 什么意思? 林梅怔怔枯坐片刻,转头看向明珠。明珠迷惑的目光与林梅探究的视线相触。 她、她不道啊。她憋着劲儿跟冯愈掐架来着,米英杰的尸身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哦。 第78章 看门的小恶犬 林梅霍然起身,吩咐道:“回府衙!” “大人!”冯愈高喊一声,“您不能就这么走了!” 什么?走着走?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恨不能生出两根翅膀飞回去。林梅唇角微坠,睨了冯愈一眼,冷声道:“本官须得经由冯大人同意才能回府衙吗?” “冯大人”显然是在讥讽冯愈。冯愈垂下头,躬身道:“鄙人不敢。” 林梅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临走还不忘吩咐衙差把吴氏和刘宝南送回客栈。意思就是盯紧了,不能让他俩离开帝京。 经过冯愈身边时,衙差狠狠横他一眼。衙门都乱成一锅粥了,姓冯的非得阻拦大人回去主持大局。他就没安好心! 这一场热闹看的有头没尾,众人怏怏散去。议论最多的,是韩家的茶水如何香浓,肉包如何美味。 访事们十分懂事,对崔嬷嬷谢了又谢,还留下名刺,言明改日再来拜访。好不容易搭上鹿鸣山这根线,千万不能断了。 拢住这边,府衙那头也得紧紧跟上。访事们脚底抹油,撒丫子往府衙跑去。 …… 来给韩氏诊脉的老大夫不仅写下药方,还语重心长的开解韩氏。叫她放开胸怀,多出去走走玩玩。 经由崔嬷嬷一番点拨,戴嬷嬷突然开了窍,声音哽咽诉说着韩氏的不易。老大夫听得连连叹气,挎着药箱,眼圈红红离开刺槐胡同。 他前脚刚走,莫管事后脚进门。一双眼睛晶晶亮,绘声绘色的向明珠讲述他是如何“描补”的。 “小的猫在房顶上。那可是府衙啊!小的就那么猫着。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听说衙差回来取黄册,小的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莫管事从荷包里掏出个小荷包,又从小荷包里掏出个拇指粗细的瓷瓶,“小的运用缩骨功进到屋里,把这玩意儿往鼓包的尸身上撒那么两滴,之后原路返回屋顶,尖叫一声,‘快来人呐!米英杰冒烟啦!’您猜怎么着?” 明珠听得入了迷,稍加思量,笑说道:“衙门里乱起来了!” 莫管事竖起大拇指,“姑娘聪明过人,才智出众!” 明珠连连摆手,“哪有,哪有。明明是你一个出马,能顶千军万马。” “姑娘过誉了。”莫管事乐得见牙不见眼,“小的尽全力描补而已,哪能顶得上千军万马。” 主仆俩互相吹捧之际,站在明珠身侧的崔嬷嬷眉头深锁,想了又想,轻声发问,“那个……这就算描补完了吗?” 话音落下,明珠和莫管事唇畔笑意瞬间消散,异口同声:“当然没有。”两人对视一眼,明珠沉声道:“这个扣子,最终落在林府尹身上。” 莫管事缓缓颔首,“姑娘所言甚是。前院闹开之后,小的就去后院给林府尹留了点东西。”抬眼看向明珠,小心翼翼发问,“还请林府尹吃蒸菜?” “成!就吃蒸菜。” …… 夜幕四合,白露报局灯火通明。 明天就是推出新报的大日子。上到拿出所有私房钱的裴玄子,下到守门的小恶犬,全都忙的脚不沾地。裴晏在月满楼定了几桌上等席面请大家吃顿好的。 是骡子是马就看明天新报能不能大卖。 裴晏站起身,先谢出钱出力的老父亲,再谢书记访事,镌手,校雠,当然也没落下辛苦看门的小恶犬。 谢了一大圈,高举酒盏,“新报大卖!”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举杯,中气十足的高喊,“大卖!大卖!” 裴玄子拿起牙着,“都不要拘束,吃菜,吃菜!” 果子酒落肚,气氛热络起来。 “今儿个刺槐胡同闹的动静不小。”裴晏对坐在身侧的访事老詹说道:“这条线你跟一跟。” 老詹笑着摇摇头,“机会留给年轻人吧。我帮着把握把握方向。” “那你盯紧点。”裴晏神情郑重,“米英杰那具尸身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死了之后鼓包也就罢了,闹半天米英杰居然已死三年,林府尹尚未问出个子丑寅卯,尸身化成烟儿,没了。这要是写成帝京怪谈,是不是得有挺多人追着看?” 裴玄子瞬间没了胃口。冯愈母子大闹刺槐胡同,又出了尸身冒烟这桩奇闻。不知明珠那孩子得慌成什么样。有心去问一问明珠,又怕被人看见反而招引怀疑。 现如今,刺槐胡同已然成为帝京百姓茶余饭后必谈的话题之一。 “帝京怪谈……”老詹手捻胡须,稍加斟酌,“我有想法了。”立马起身,叫上跟自己合作默契的书记,去厢房细说。 裴晏赶忙命人再定一桌席面送过去。 小恶犬欢快的摇动短尾巴,一边嘤嘤嘤一边围着裴晏的靴子打转。裴晏夹了块排骨给它。小恶犬叼住排骨跑去墙角,津津有味的啃起来。 那几个去了刺槐胡同后又去衙门的访事望着厢房亮起的灯光,低头轻叹。老詹脑子快,能力强,要是他把这摊儿接过去,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裴晏拎着酒壶,给他们半空的酒盏一一斟满,语重心长道:“今天辛苦你们了。先是去刺槐胡同,后又跟着跑着去衙门。” 访事们心里发酸,强颜欢笑,“不辛苦,不辛苦。” “帝京怪谈跟你们这条线不冲突。”裴晏声音低沉,令人莫名觉得信服,“非但不冲突,更是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是吗? 裴晏诚恳言道:“帝京怪谈还只是个想法。小报仍是从前的调子,不会更改。你们跟紧这条线,好好和书记沟通,写出既抓人又详实的稿子。小报能不能继续火爆,就看你们的了。” 闻言,访事们精神为之一振,话也多起来,“看冯愈那个架势,大有吃定韩氏母女的意思。” “韩姑娘才不会叫他得逞!” “她不愧是景华真人高徒,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裴玄子小口抿着果子酒,上扬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那孩子多稳当,根本就不能惹祸。老于还不信。回头得跟他说道说道。 访事们谈兴正浓,裴晏在一旁笑吟吟的听着。酒盏空了就帮他们满上。 …… 第79章 花开之时 林梅身着寝衣,披头散发背靠大引枕,肚子上搁着半空的攒盒,双目无神,呆呆望着挂在床帐上的荷包。 尸身突然冒烟,等他赶回衙署,陈尸台上只剩一个人形轮廓。此事太过蹊跷。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刑部、吏部、户部、礼部甚至太医院的老太医们都闻讯赶来。围着陈尸台好一通议论。 佟祭酒是倒数第二个赶到的,匆匆看了一眼,就兴奋的两眼放光,嚷嚷着诗兴大发,得赶紧回去作诗作赋。 不是!陈尸台上都有味儿了,怎么就激起他的诗兴了? “哪有他们这样的?”林梅眼眶发酸,吸了吸鼻子,指尖捏起一小撮糖屑放进嘴里咂摸。糖都吃完了,他也没品出半点甜味。 这事儿闹的太大,就连陛下都惊动了,特意命陈大伴出宫瞧瞧。 佟祭酒刚走,陈大伴来了。背着俩手,绕着陈尸台嘴里不停叨咕,“稀奇,真稀奇。” 可不是稀奇嘛。还用他说? 好烦! 明儿一早,陛下肯定得把他叫去南书房问话。林梅心乱如麻。问他他也不知道啊。前后两具尸身。前边那个怎么没的,他不知道,后边这个怎么没的,他也不知道。 青天大老爷都像他这样么? 林梅抱紧攒盒,长叹口气。视线在荷包上停留片刻,移开,再转回去,再移开…… 谁动他荷包了? 该死的!他千叮万嘱阴人、阳人、阴阳人都不能碰! 林梅抛下攒盒,猛地弹起身,一把扯下荷包,翻来覆去认真查看。还是跟活神仙给他的时候一样,轻轻的薄薄的,可他怎么就是觉得不对劲儿呢?指腹划过荷包上的盛开的彼岸花怔怔出神,嘴里叨咕着,“花开之时,花开之时……”眼眶骤然瞪大,嘴唇抖抖嗦嗦,“活神仙啊活神仙,您可真是我的活神仙!” …… 天刚蒙蒙亮,刺槐胡同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轻柔的薄纱之中。胡同口停着一辆蓝篷马车。这辆车似乎停了许久。车夫脑袋歪在肩头,眼帘微阖,嘴巴微张,发出低低的鼾声。 林梅掀开车帘一角,看向韩家那两扇紧闭的大门暗暗叹息。天不亮他就来了,并且在心里告诉活神仙花开了,他来了。 然则,活神仙没有任何回应。 去敲门?林梅暗暗摇头。没有适当的借口。 查案?问话?都不妥。 坏就坏在花开的不是时候! 不对不对。林梅双手合十,虔诚请罪,花的是时候。怪只怪他眼睛不敌肚脐大,不好使,没看见。活神仙切莫怪罪,切莫怪罪。 “笃笃……笃笃”有人轻敲车厢。 林梅一颗心狂跳。活神仙听到他的心声了?赶紧撩起帘子,探出头去,对上报童询问的眼神,“老爷,买报吗?白露报局新推出的《巾帼朝报》,您给夫人带一份?” 车夫被报童吵醒,一边擦眼屎一边不耐烦的驱赶,“不买,不买。” “买一份吧。”林梅轻声说道:“顺便买一份小报。” 报童谢了又谢,递给林梅两张报纸,快步跑进刺槐胡同,高声嚷嚷,“巾帼朝报!白露报局新出的报纸哟!” 活神仙不读报吗?卖报的来了。林梅仍旧紧盯韩家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笃笃……笃笃笃” 又有人轻敲车厢。林梅探出头去,竟是他日思夜想的活神仙,“您听见了我跟您说话了?” 莫管事弯起唇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大人吃不吃蒸菜?”说着,抬高手上拎着的食盒,“都是您爱吃的。” 蒸菜啊…… 林梅目光黯淡,“我、我不是为了吃来的。” “知道,知道。”莫管事缓缓颔首,“花开了,对吧?” 林梅心中大骇,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为那个。” 荷包给他的时候上边绣着长叶花苞。昨天,就在昨天,花苞居然变成盛放的彼岸花。 乖乖!活神仙给的东西都是仙品! 莫管事将食盒交给车夫,对林梅道:“此事先放一放。您快回去换衣裳,换完衣裳就该进宫了。傍晚,我们在惠民桥见面。” 不是,他进宫说什么啊? 莫管事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您打开荷包看看,就明白了。”说罢,催促车夫,“还不快走?耽误大人进宫可不得了。” 车夫脑子木木的,勉强甩了个鞭花,驾车而去。 莫管事捏着袖子印印额角,长舒口气,“娘诶!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 明珠和韩氏母女以及韩延平围坐在一起用早饭。 韩延平仍旧心有余悸,“我不在家就出事。也不知姓冯的是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都无所谓。”韩氏眉宇间不见任何愁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珠姐儿让我们干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了。”说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让姓冯的闹去。闹来闹去,坑的是他自己。” 经此一事,韩氏好像变得豁达了。这是韩延平乐于见到的。他点着头附和道:“对对,你说的都对。我们都听珠姐儿的。” “既然都听我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明珠掏出之前韩氏给她的印鉴,“您给我的这也不是零用钱。谁家给孩子三十万两银子买糖吃?”说着,将印鉴推至韩延平手边,“您收回去吧。” 单凭韩氏的撷金阁和巧绣坊拿不出几十万两银子。这笔钱是韩家给的。甭管是谁拿出来的,反正她不能要。 韩延平又把印鉴推回给明珠,郑重言道:“我们韩家从今往后任由明姑娘差遣。这三十万两银子,您当成零用钱也行,当成投名状也行。” 韩氏略显慌乱,“三哥,我们家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一句话把韩延平逗笑了,“还能是哪来的,做生意挣的啊!” “爹不是说已经心灰意冷,把帝京的铺子什么的卖了,回乡养老么?”韩氏思量片刻,幡然醒悟,“爹娘瞒着我发大财去了?” 韩延平唇畔笑意更深,“冯愈跟你成亲之后,不止一次跟爹要银子,宴请同僚,去香水行泡澡,给上司送礼,事无巨细,花的都是我们韩家的钱。”摇头轻叹,“要钱没什么,韩家不差他那点银子。可冯愈和他老娘对你并非真情实意。冯愈欲壑难填。寻找宝月更是花钱如流水一般。留在帝京早晚会被冯愈拖累死。爹娘就商量着,结束这边的生意去做海运。” 第80章 桃花涧莫枯骨 韩延平轻拍韩氏肩头,“冯愈是官老爷,我们是商户。爹爹说,你若是哪天不愿跟冯愈过日子了,我们就得拿出足够的银子,上下打点也好,把你从冯家赎出来也罢。反正必须得有银子。爹娘,还有大哥二哥不遗余力。一不小心就攒下点家底。这笔钱本来就是要花出去的。没花在冯愈身上,爹娘不知道多开心。” 韩氏眸中泪光闪动,哽咽道:“我、都怪我任性。不听爹娘的话,非得嫁给冯愈。” “嗐!这又不是你的错。当年冯愈多白多漂亮。谁看谁不迷糊。”韩延平捏着袖子印印韩氏眼角,“现在知道了吧?小白脸靠不住!” 韩氏破涕为笑,连连点头,“我知错了。” 韩延平打趣,“以后你别找小白脸,找小黑脸!” 小黑脸?韩氏眼前浮现出老姚那张小麦色的大脸,面颊微微发烫。 哄好了韩氏,韩延平目光投向明珠,“明姑娘若是嫌三十万两太少,我们还有两艘海船,一并奉上。” 先把明姑娘的救命之恩放一边。以明姑娘的能耐,这三十万两足够保韩家平安。而且明姑娘为人侠义。银子给她比给 冯愈之流的官老爷强百倍。 明珠略作思量,重新拿起印鉴,浅笑着对韩延平道:“打今儿起,你们韩家在江湖上遇到事儿,报桃花涧莫枯骨的名号就好使。” 桃花涧莫枯骨…… 莫管事? 能让江湖人敬畏的人物给明姑娘做管事。那明姑娘得多厉害?韩延平难掩喜悦。他们韩家这回跟对人了! …… 昨晚上喜气洋洋的白露报局,今天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巾帼朝报》出师不利,这都晌午了,才卖出去不到二十张。望着堆在墙角厚厚一摞报纸,裴晏眉头深锁,长叹一声。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裴玄子单手掐腰,“明儿少印点就是了。”大手一挥,吩咐杂役,“这些报纸送去茗扇轩。凡是来吃饭的免费送。” 茗扇轩…… 裴晏眼睛一亮,“嘿!我怎么没想到呢。”扭脸对杂役道:“拿上报纸给我走!” 杂役手脚麻利的把报纸搬到车上。望着车厢里的裴晏、杂役和堆得满满登登的报纸,伴当犹豫着说道:“小的坐车后边吧。” “你不用跟着,留在报局等我。”说罢,裴晏催促车夫赶紧走。 伴当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满眼失望的挥了挥手,“小的我也会搬报纸呢。”小恶犬摇晃着尾巴,围着他脚边打转。伴当抱起小恶犬,蔫头耷脑的走回前厅。 裴玄子沉声对他道:“你随我来。” 伴当赶紧加快脚步,跟着裴玄子进到里屋。 “你去小红莓胡同送对虾,有没有给小朱的父母问安?”裴玄子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摆在小托盘里的两颗铁球来回搓动。 “问了的。朱小公子的父母听闻是我们西宁侯府上门送虾,对小的十分客气。临走还给了赏钱。”伴当放下小恶犬,用心回话,“朱小公子的父亲出自归德府朱家。母亲姓氏不知,但据邻居说,朱太太的娘家在金陵颇为富庶。他二人只有朱小公子一个儿子,所以格外娇贵。” 养得娇,一天就给仨炒豆。小朱不舍得吃,都给了阿晏。阿晏请他吃肉,送他对虾。照这么看,阿晏和小朱也算是有来有往。 裴玄子唇角紧抿,快速转动掌心的铁球,“他们来帝京作甚?” “朱小公子来帝京求学。”伴当低声道:“说是想考翠松书院,朱小公子十分刻苦,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不应该是晚上读书不睡,早上锥子扎腿吗?裴玄子闷闷嗯了声,“翠松书院。冯愈读过的破书院,比臭鱼还臭。” 没臭!翠松书院仍是学子们心目中稳居第二的书院。至于第一,当然是国子监。 可国子监不是谁都能进的。 伴当没有反驳。 “以后你再去小红莓胡同……”裴玄子目光沉沉落在伴当脸上,“警醒着点。” 伴当重重点头,“小的遵命。” …… 正如活神仙所言,林梅回到衙署刚换好衣裳,陈大伴就来宣他入宫觐见。 林梅惴惴不安进了宫。庆和帝劈头盖脸问的就是米英杰尸身为何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他不知道呢。活神仙让他打开荷包。可荷包里只有一张黄符。上边画的符文拐了无数道弯儿。横看竖看都看不明白。 林梅不敢随口乱说,小心谨慎的态度反而取悦了庆和帝。当着吏部老蓝和于相公的面夸他沉稳可靠。 陛下言外之意,是不是他脑子不大行?林梅打开食盒,里边放着活神仙赐给他的蒸菜。 不不,这不是蒸菜。这是仙品!林梅拿起竹箸夹起一片蒸豆腐,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太好吃了! 长这么大没吃过如此可口的豆腐! 林梅风卷残云一般,吃光四碟蒸菜,外加两碗冷掉的米饭。下了车,溜溜达达往惠民桥走去。 天气渐渐炎热,总角小童拿出珍藏了一整年的风筝,三五个凑成一堆儿,拽线轴的,托着风筝跑的,还有陪跑陪拽线轴的。闹哄哄的跑着,拽着,洒下串串欢笑。 正值午后,阳光随着柳枝拂动,映照在青石板路上。时辰还早,出摊的不多。卖蒸菜那家却是热气升腾,香味扑鼻。 林梅觉得有点顶,但还是硬着头皮坐在小杌子上,对摊主道:“我等人,过会儿人齐了再点菜。” 倚着桌子半死不活的摊主听了,横他一眼,从蒸笼里夹出一笼蒸茼蒿放在林梅面前,“这是赠菜,您慢用。” 他第二回光顾,就有赠菜了?林梅瞟一眼案板上泛着森森寒光的菜刀,认命的吃起来。 行吧,权当是给活神仙一个面子。 刚吃两口,朱小公子在他对面坐下,笑眯眯的唤声,“叔儿,让您久等了。实在是抱歉抱歉。” 林梅放下竹箸,“没事。你、你们能来就好。”抬眼看向莫管事,态度立马转为恭敬,“大人!” 莫管事微微颔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目光沉稳睿智,好像能把林梅看透,“那张符纸您没看懂吧。” 第81章 荷包拿来 可不就是! 林梅点头如捣蒜。 莫管事又道:“所以您此番在陛下面前谨守本分,没有信口胡言。” 天呐! 活神仙就是活神仙。林梅望着莫管事,心潮澎湃。又是想给活神仙磕头的一天! 莫管事微微一笑,点着头道:“好!很好。” 哪儿好了? 林梅整个人都是懵懵的,“还请大人为我解惑。” 莫管事摊开手板,“荷包拿来。” 林梅将荷包贴身放着,手伸进衣领拿出荷包交给莫管事。 啧啧,还热乎呢。莫管事不急着拿出符纸,手掌托着荷包,送到林梅眼皮子底下,“您看,这上边的彼岸花开了。” 林梅不明就里,看看荷包再仰脸瞅瞅莫管事,“是啊,开了。” “肉肆西施和米英杰走了。”莫管事唇角上扬,望着林梅的目光慈蔼中透着欣慰。 林梅皱起眉头,疑惑的喃喃自语,“肉肆西施死了很多年了,不是早就走了吗?” “不不。此走非彼走。”莫管事袖着手,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正所谓人死如灯灭。人世间的灯灭了,地府的灯亮了。然则,肉肆西施的灯半亮不亮,米英杰的灯亦是。” 所以,活神仙的意思是,这俩鬼灯坏了,修不好了?林梅颇为苦恼的垂下眼帘。就这破灯亮还是不亮的含义,比当年科举破题都难。 莫管事唇畔笑意尤甚,“因他二人的灯都不是那么亮,肉肆西施又比米英杰早死多年,是以,她有能力掌控米英杰生魂。” 林梅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请活神仙说人话,又没那么大胆子。 莫管事声音和缓,“想必林大人听懂了。” 没懂 !他糊涂了。 林梅迷茫的看向莫管事,摇了摇头,“我不是太懂。您可不可以直白那么一丢丢?” 莫管事目露失望,喃喃自语,“这都不懂啊…… 活神仙嫌他笨。林梅抿了抿唇。 “好,我说的直白一点。”莫管事慈蔼的望着林梅,“米英杰并不是人,而是邪物。肉肆西施操控的邪物。” 闻言,林梅面色微变,“肉肆西施居然恨我至此吗?”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怪我当年断案不明,枉送了她的性命。她恨我也是应当的。” 明珠大为不解的轻声问道:“这个肉肆西施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何林叔如此神伤?难不成叔儿与她……” 林梅扁着嘴,横了明珠一眼。这小孩儿欠欠儿的。要不是看在活神仙的面子上,他才不给她当叔儿呢。 “大人曾是清河县县令。肉肆西施娘家姓叶,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夫君铁胡子生的孔武有力,家里是开肉肆的。叶氏嫁给铁胡子之后,就得了个肉肆西施的诨名。” 莫管事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叶氏生的美,浪荡子借着买肉调戏她。铁胡子脾气暴躁,失手打死浪荡子。林大人依照律例,判铁胡子偿命,但等秋后问斩。叶氏苦苦哀求林大人,希望他能法外开恩,留铁胡子一命。林大人不为所动。叶氏便吊死在县衙门前的那棵老榕树上。” 林梅掏出帕子印印眼角,“我依法判案。却没想到害死了无辜的叶氏。铁胡子得知叶氏雉经而亡,一头碰死在大牢里……” 说到此处,林梅骤然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米英杰也是撞墙死的!” 莫管事缓缓颔首,“您终于懂了。” 不不,他还是不太懂。林梅擦干眼泪,急切发问,“叶氏操控米英杰挟持陆老板,在牢里撞墙就是为了给铁胡子报仇?”垂眸稍作思量,紧紧皱起眉头,“不对啊。既然米英杰不是人,那他为何不畏阳光呢?”偏头看向明珠,“你又为何要换走尸身呢?” 明珠轻笑出声,“叔啊叔,我并没有换走尸身。衙门守卫森严,别说是偷换尸身,就连随意进出也是不能的。您可太高看我了。” “没换?”林梅的眉头拧成麻花,“那为何先前是撞扁了脑袋的,之后就成了鼓包的?你那些鹿鸣山下人不是挺有本事吗?偷换尸身,并不难吧?” “在冯愈和冯老太太面前,我得死命吹牛皮啊。不能让他们看轻我和我娘。”明珠郑重言道:“其实,那些鹿鸣山下人都是普通人,没那么厉害。我糊弄冯老太太和冯愈呢,以后他们再想来我家门口号丧,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这小孩儿挺有心眼。林梅暗暗点头。 莫管事接过话茬,“米英杰是邪物,自然不怕阳光。撞墙而死也是假象。叶氏在您向陛下奏对时,迷惑您心神,意在让您罪犯欺君,被陛下怪罪。” “可是尸身鼓包了,我便逃过一劫……”林梅喃喃着,看向莫管事,“是您帮我化解的?” “不是。”莫管事含笑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有真神护佑。叶氏为了迷惑您心神,耗费许多法力。不能令陈尸台上的尸身维持撞墙而亡的惨状,所以尸身就鼓包了。”说罢,眼波横扫看向明珠。 这一段他背的时候老是记不住。万幸没说错。 明珠抬眼与莫管事对视,朝他微微一笑。 姑娘夸他!莫管事暗暗松口气。 林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荷包、花开又是怎么回事?” “您这一劫皆因叶氏而起。黄符挂在床帐上,是为了消减她通身戾气。戾气消散,不再操控米英杰给您使绊儿,那具所谓的尸身也就烟消云散,了无踪迹。叶氏和米英杰在地府的那盏灯,也就彻底亮了。” 这回他懂了,林梅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叶氏和米英杰去地府了?” 莫管事唇角微弯,“正是。”把荷包递给林梅,“天机不可泄露。彼岸花开之时,才能对您道明前因后果。” 林梅双手接过荷包,珍而重之的轻轻抚摸,“真神了。” 也没那么神。无非就是费点力气用这个开花的换掉那个结花骨朵的。要说辛苦,也是绣荷包的崔嬷嬷辛苦。莫管事深吸口气,尽量保持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 林梅又将荷包贴身收好,对莫管事道:“多谢大人为我解惑。” 第82章 您如何应对 “您不必客气。”莫管事退至明珠身后站定,“您是我家小公子的叔叔,小人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样啊…… 他以后本本分分给朱小公子当叔儿。 林梅对明珠多了几分客气,“饿了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请。” 这小摊上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摊主都是她的。明珠弯唇浅笑,“下回您再请。这次算我的。” 林梅点着头道:“成。下次我请你去茗扇轩吃炒大虾。” 话音刚落,摊主端上来一笼蒜蓉蒸虾。笑容僵在林梅脸上,“这儿也能吃虾呢。” “当然能。”摊主毕恭毕敬,然而不是对林梅而是对明珠,“您想吃什么小的就能蒸什么。” 明珠赞赏的点着头道:“好!很好!下去领赏。” 摊主欢欢喜喜走到桌旁,身子刚贴上桌沿立马半死不活。 明珠给林梅夹了一只虾,“您帮忙拿拿味儿。” 甭管啥味儿,夸就是了。林梅边吃边夸,明珠喜笑颜开。 “叔!” “哎!您说,叔儿听着呢。” “陛下要是再问米英杰一事,您如何应对?” 一句话把林梅问住了,“实话实说?”林梅挑眉去看莫管事,“陛下能信吗?” 嚯!还有他的戏份呐。事先没准备,全靠瞎编。莫管事略加思索,未语先笑,“这就要问您自己了。” 问他?林梅想起铁胡子撞墙而亡之后,他上了道折子,其中详述个中内情,以及他自觉不配为官,想要挂印而去。庆和帝却觉得他这颗赤子之心难能可贵,愈发器重他。 林梅眼眶微微湿润,“我这就进宫求见陛下,坦陈此事。不论陛下如何发落,我都欣然接受。”说着,站起身,对莫管事深深一揖,“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您不必客气。”莫管事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开。总算是糊弄过去了。盼只盼姑娘以后别再让他背这种大段大段的台词了。他硬生生熬了几个通宵,不光是背台词,还得揣摩神态语气。累得他想死,今儿晚上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 明珠拎着几笼蒸菜回到刺槐胡同。 岑掌柜正在向韩氏诉苦,“那可是裴世子,小的哪敢说个不字?这下可好,撷金阁成报摊了。” 见明珠走进来,岑掌柜赶忙给她见礼,“姑娘安好。” “裴世子为难你了?”明珠挑眉问道。 韩氏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裴世子拿来一摞《巾帼朝报》,说是放在撷金阁寄卖。给我们抽成。” 明珠点着头道:“如此说来,报局推出的新报不大行。” “那是他们不行。跟撷金阁有什么关系?”岑掌柜心里窝火,“太欺负人了呀!” “这事儿老姚帮不上忙。”韩氏设身处地的为姚广诚着想,“他一个指挥使,惹不起西宁侯府,更惹不起长公主。”语调柔缓,含笑说道:“你不要觉得裴世子仗势欺人。若不是小报如实报道,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支持我不是?前些时候,我还说想要报答长公主,你看,机会不就来了吗?” 岑掌柜眨巴眨巴眼,“诶?也是哈。您瞧我这脑子,怎么就不念着人家的好处。光想着裴世子给咱们添麻烦了。” 见她转过弯来了,韩氏十分欣慰,“难得裴世子看得起我们撷金阁。待会儿你回去把刚刚做得的那套金刚石头面送到长公主府去。多谢她提携。” 岑掌柜只是一时糊涂,并不是傻子。 “还有世子和侯爷也别落下,给他们送扇坠行不行?” “侯爷喜欢盘铁球。”明珠说道:“你给他弄一对油油润润的石球,准保得他欢心。裴世子从小长在锦绣堆里,撷金阁的扇坠子怕他嫌太糙。你挑几块未经琢磨的宝石,随便他怎么折腾都行。” 岑掌柜听的一愣一愣的,抬眼去看韩氏。 “全听珠姐儿的。” 岑掌柜应是,赶紧回去挑头面挑宝石。 韩氏特别开心,“离了冯愈,事事顺心。以后撷金阁捎带着卖朝报,也算是跟文雅沾上边了。来买首饰的夫人太太们脸上有光,生意也就越来越好。” 明珠替她开心之余,有些担忧裴晏。她还记得那天裴晏提及推出新报时的踌躇满志。朝报没有如预期那样大卖特卖,裴晏必定大失所望。 要不要给他写封信安慰一下? 念及此,明珠有点坐不住了。跟韩氏闲聊几句,便回屋写信。这一写,就有点收不住。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折好装信封里封上火漆,把莫管事叫到跟前,“命人送去报局。”想了想,补充一句,“这是朱贤弟写给裴世子的信,派小红莓胡同的书童去。” 莫管事苦着脸接过信封,“您不是答应小的跟世子实话实说的么?这怎么还继续骗呐!” “不是骗啦。”明珠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心虚,“朝报卖的不好,我再跟裴世子说我不是小朱,而是小明。他不得气疯了?我这不是为他着想吗。” 姑娘亏心不亏心呐!莫管事点点头,成!姑娘混不吝,那他不客气了。 “裴世子的伴当跟小红莓胡同的邻居打听您来着。”莫管事弯起唇角,笑的特别鸡贼,“朱小公子聪慧上进会读书,一心报考翠松书院。您不是不想让裴世子气疯了吗?既如此,您就得受累多读点书。翠松书院开考在即,小的已经给您报名了。”掂量掂量信封,“小的不耽误您读书,这就吩咐人给您送信去。”说罢,转身就走。 “诶?不是!不是!我考的哪门子书院呐!”明珠急的眼珠子都瞪圆了,“米英杰那事儿还没完呢,我还得跟冯愈干架,哪有功夫备考?” 走到门口的莫管事顿住脚步,扭转头看向明珠,“您少玩会儿木鹊就腾出功夫来了。再不然,您少摆弄一会儿七巧图?” 明珠气得鼓着腮,“你故意的!” “小的没有故意的啦。”莫管事学明珠的语气神态,学的惟妙惟肖,“小朱公子人设就是这样的。您得跟着人设走。”挺直腰杆,满脸得意,“小的这么笨,都能背下大段大段词儿糊弄林大人,您聪明伶俐,区区一个入学考,还能难得住您?”挥动信封,跨过门口,“走喽,送信去喽。” 第83章 莫枯骨,你是真敢呐! 莫管事连跑带跳,快活的像是个小傻子。 明珠更气了,“好你个莫枯骨!你是真敢呐!” …… 傍晚,裴晏收到来自朱贤弟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美的他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为了不暴露笔迹,明珠写的是馆阁体,字体工整与印刷无异。裴晏忍不住连连点头,“字写的真好。” 裴玄子听说小红莓胡同的小厮来报局送信,急急忙忙赶过来,一进门口就见裴晏乐的跟痴汉似的。 唉!整这不值钱的死出,看着真糟心。裴玄子心里翻着白眼,脸上笑的格外灿烂,“看什么呐?” “哦,没、没什么。”裴晏敛去唇畔笑意,折起信纸往信封里塞,一本正经的回道:“朱贤弟得知朝报卖的不是很好,写信安慰我来着。” 裴玄子在裴晏对面坐下,点着头道:“小朱有心了。” 老父亲夸朱贤弟,裴晏高兴极了,咧着嘴乐呵呵的说:“我就提了一嘴推新报,他就上心了。听说我把朝报放在撷金阁寄卖,就知道新报卖的不好。他又聪明又细心,字写的也漂亮。没有比朱贤弟更好的贤弟了。” 他随口那么一夸,真就不必开心成这样。裴玄子笑眯眯的点头称是,“哪天小朱得空,请他来家里吃饭。” 闻言,裴晏微微蹙起眉头,“他读书特别刻苦,不知道有没有空。” 裴玄子“哦”了声,“是了。小朱跟你不一样,他必须苦读方能出人头地。你以后不要总是去打扰他。君子之交淡如水。没必要又是见面又是写信。读书最忌心散,你可不能害的小朱读不成书,考不中功名。” 裴晏听入了心,神情郑重,点头答应,“我晓得了。” “难得你能为小朱着想。”裴玄子看向裴晏的目光满满都是“老父亲以你为荣”的自豪,“你先忙着,我得陪你母亲用饭去,顺便尝尝渤海对虾鲜不鲜。我命人把饭菜给你送这边,你自己凑合吃口。”嘟嘟囔囔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对虾送来之后一直没胃口,今儿突然觉着想吃了……” 裴晏又把朱贤弟的信拿出来,看了又看,轻叹道:“朱贤弟安慰我,我不能不知好歹。理所应当给他回一封信,鼓励他好好读书,不要懈怠。”招来伴当研墨,也是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把研墨的伴当累得两眼发花,胳膊发酸。 裴晏封好信封,交给伴当,“连带那几本孤本一同送去小红莓胡同。去了眼睛瞪起来,耳朵竖起来。多听多看多记,回来向我禀报。” 伴当闷声应是,领命去办。 …… 长公主也在读信,上扬的唇角也是压都压不下去。她读的很专心,丝毫没有察觉裴玄子已经走到身边。 “看什么呐?”裴玄子俯下身,面颊贴着长公鬓角。长公主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发髻上插的珠花扫过裴玄子眼角。裴玄子赶忙直起身子,“差点给我戳成独眼龙。” 长公主心有余悸横他一眼,嗔道:“你走路没声的?吓人一跳。” “咱有功夫在身呐!”裴玄子挺起胸膛,“当年你爱的不就是我走路走的漂亮,骑马骑的潇洒?”眉梢轻挑,视线凉凉睨着长公主,“怎么?现在不爱了?” 长公主啐他一口,“不知羞!” 裴玄子又再俯下身,下巴贴着长公主额角,“谁给你写的信?都看入迷了。” “佟韶娘的女儿要回帝京小住。”长公主将带着香味的信笺递给裴玄子,裴玄子捏着鼻子躲开,“不看,不看!她这个到处洒香露的毛病怎么还没改?真就是不顾别人死活啊!” 论辈分,佟韶娘是佟祭酒的侄女。她自幼失恃。父亲续弦。继母待她十分刻薄。佟老夫人怜惜她,将其接到帝京养育。多年前,佟韶娘远嫁滇南宁王府。虽是侧妃,却深得宁王宠爱。两人育有四子一女。 最小的女儿蒋兮兮格外受宠。宁王当她是掌上明珠一般,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裴玄子兴致缺缺,“回就回呗,给你写信做什么?她的女儿住宁王府,又不住我西宁侯府。”坐在离长公主八丈远的小杌子上,大手搭在膝头,冷声道:“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佟韶娘若是敢打阿晏的主意,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多虑了。”长公主笑容清浅,“吃一堑长一智。当年的教训足够她记一辈子。” “只怕她没觉得是教训。”裴玄子抿了抿唇角,郑重对长公主道:“佟韶娘远比你想象的更不是东西。她不择手段爬上蒋红衣的床。她那个女儿必定有样学样。” 长公主摇头浅笑,“你不喜佟韶娘,何必迁怒兮姐儿?虽然她长在滇南,却也不比帝京贵女差。” “言下之意,你不反对她嫁给阿晏?”裴玄子一本正经的对长公主说道:“宁王府镇守滇南,手握兵权,又是大晋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一。兮姐儿是要嫁皇子的。我们西宁侯府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既然是祸害就祸害皇族去。闹腾厉害了,惹得陛下不高兴,一刀剁了她就完事了。 更何况裴晏正处在“将断未断,一不小心断了能否续上”的紧要关头,决不能让蒋兮兮跟着掺和。 长公主瞥他一眼,正色道:“阿晏从未给哪个妹妹或是姐姐剥虾,反倒对那个‘朱贤弟’颇为殷勤。你就不怕吗?” 裴玄子梗起脖子,嘴巴比脖子更硬,“剥虾壳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你啊,真是半点不上心。”长公主轻叹道:兮姐儿知书识礼,温婉贤惠。如果阿晏钟情兮姐儿,我就应下这门亲事。陛下那里,我去说项。” 裴玄子唇角微坠,沉默片刻,霍然起身,“我不同意!阿晏不能娶佟韶娘的女儿。”如果让他在蒋兮兮和朱贤弟二者之间做选一个做儿媳。他毫不犹豫选择朱贤弟。 长公主像是在看闹糖吃的孩子一样望着裴玄子,“瞧你,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你倒是先急上了。” 第84章 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 裴玄子手扶玉带,一本正经对长公主言道:“佟韶娘和蒋红衣没一个好东西。阿晏就算是断袖也比给他俩当女婿强百倍。你若是让阿晏娶蒋兮兮,我就让那个“朱贤弟”给阿晏做平夫!”说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不就是制衡之术吗?他也会! 长公主盯着裴玄子愤愤离去的背影看了片刻,“噗嗤”一声乐了,“平夫是个什么鬼啊?”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平妻,平夫?”忍不住纵声大笑。 裴玄子气鼓鼓回到报局,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一边盘铁球一边闷闷冷哼。 裴晏怀里抱着个锦盒走进来,“您不是陪母亲对虾去了么?这么快陪完了?” “别提了!闻见那股子香味就恶心想吐,刚有点食欲又给我熏没了。”裴玄子撩起眼帘横了裴晏一眼,“天儿暖和了,你不是想跟小朱游湖烤鱼吗?家里的船闲着也是闲着,你带小朱上船住几天,要不你干脆送他去金陵,跟他在那边玩几个月。” “诶?不是您说的,不许我打扰朱贤弟读书吗?”裴晏满头雾水,“耽误他考取功名,我罪过大了呀!再一个,报局这么忙,我哪能一走走几个月?” “嗐!什么功名不功名的。也不指望他真考个状元回来。”裴玄子无所谓的挥挥手,“进了我西宁侯府大门,谨守本分就行。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他和朱贤弟好好过日子?裴晏眉头打结。他有病还是他爹有病?还是他俩都有病? 裴玄子懒得解释,不耐烦的催促,“你忙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哦!原来是心烦。裴晏打开锦盒,露出两颗莹润光洁的石球,“这是撷金阁掌柜送来的。您看看趁不趁手。” 裴玄子眼睛一亮,丢下铁球抓起石球,来回搓动数次,连连点头,“你还别说,正合适。” “您喜欢就行。”裴晏笑眯眯的叮嘱,“您搓着,我忙去了。” 裴玄子头都不抬,“去吧,去吧。别来烦我。” 裴晏脚步轻快,向后院走去。 小恶犬在后边奶声奶气的叫两声,门倌唤他,“世子,世子。宫里的车刚进坊门。” 宫里的车?陈大伴来了?裴晏顿住脚步,小恶犬来不及收住四蹄儿,一头撞在裴晏靴子上。裴晏抱起小恶犬,一边揉它脑袋,一边笑说道:“傻不傻?” 小恶犬舔舔裴晏手指,伸出舌头咧着嘴乐。 裴晏抱着小恶犬到在门口,陈大伴和林梅一前一后下了车,裴晏赶忙上前见礼。 此时林梅暗自庆幸自己做对了。他进宫向陛下坦陈一切。从肉肆西施说到那天被惑住心神,以至于罪犯欺君,本是撞扁了脑袋的尸身,他撒谎说是奇症。还有荷包上从结骨朵到盛放的彼岸花,以及送他荷包的活神仙。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庆和帝并没有怪罪林梅,而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朕尤记得林卿当年为叶氏雉经而亡上奏折自省的情景。当时你远在清河县,朕透过那道折子,仿佛看到你泪流满面,后悔不已。”亲自扶起林梅,“大晋臣民万万,而你始终是朕最为信赖的那个。” 林梅恨不能立即为庆和帝赴汤蹈火,轻轻唤声陛下,已是老泪纵横。 他是陛下最为信赖的臣子呢。林梅一想起庆和帝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就想抱着枕头大哭特哭。 林梅吸吸鼻子。不急,不急。晚上回去再哭。得先把正事办了。 进到前厅落座,陈大伴道明来意。 “陛下想请世子出一期中元节特别版小报。”陈大伴掐着手指算了算,“还有些日子才到中元节,不过不要紧。特别版嘛,就是在特别的时候印的特别的小报。” 话都让陈大伴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裴晏清清喉咙,“我们小报有自己原则和规矩……” 林梅接过话头,“还请世子听一听本官的遭遇再谈原则。” 裴晏想了想,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林大人请讲。” 因为在庆和帝跟前说过一次,林梅再说一遍不但更熟练,也更加注意措辞。 裴晏越听越高兴。什么原则?什么规矩?有林大人这故事撑着,白露报局能火到身毒国去! 林梅说罢,滋溜滋溜抿着茶水。 陈大伴笑吟吟的看向裴晏,“世子……意下如何?” 裴晏左右为难的摇摇头,轻叹道:“中元节特别版略微有那么点牵强。” 牵强?不是!如此荡气回肠,精彩绝伦,一个钩子紧跟一个钩子的故事,竟也只得牵强二字吗? 陈大伴不服,林梅更不服。他说的多好。比月满楼龚祥生也不差什么吧? “林府尹这段亲身经历,完全可以推出一份新报,就叫……”裴晏拧起眉头,苦苦思索。 林梅终归是读书人,张口就来,“因果怪谈好不好?” “不好,不好。”裴晏灵光一闪,“因果七日谈。林府尹这段故事连续登载七天。” 陈大伴连连点头,真就是术业有专攻。裴世子的这个七日谈比特别版显得高明很多。 林梅也很满意,笑容在脸上停顿仅仅一霎,就又皱起眉头,“白露报局不是刚推出新报吗?又推新报会不会……” 他还买了一份巾帼朝报回去,夫人神情淡淡扫一眼就没再看第二眼。这次,白露报局有可能会亏本呢。 “不会,不会。”裴晏信心满满,“因缘七日谈必定大卖特卖!”以后还要卖去身毒和大秦呢。 …… 半夜下起了蒙蒙细雨,清晨雨势愈发大了。 雨珠倾泻,凉意阵阵。 用过早饭后,宝月犯懒斜倚在罗汉床上昏昏睡去。韩氏给她盖上薄毯,继续做手里的针线活。明珠已经穿上她做的袜子,她还想再给明珠缝两套中衣。 姑娘家的贴身衣物就得母亲亲手缝制,不假手于人才叫娇养。 明珠知道韩氏正在缝的这套中衣是自己的,嘴上说不要,却又在用过早饭后乖乖坐在韩氏身边帮忙穿针引线。 第85章 老姚是不是有病? “您那天去撷金阁,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明珠偏头去看韩氏,“有人欺负您?” 韩氏微微一怔,“没有啊。那天还有好些媳妇子嚷嚷支持我来着。我听了,心里暖暖的。” 没人欺负韩伯母。那为何崔嬷嬷说她那天脸色不对劲?崔嬷嬷眼睛利的很,绝对不会看错。 明珠弯起唇角,笑说道:“那天您回来之后,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我还以为您在外边受气了。” “没有。”韩氏拈起针尖刮了刮头皮,“我去了主要是盘账,再就是跟老姚商量……”略有停顿,继续说道:“商量拿回宅子的事儿。” “姚指挥使挺忙的吧?”明珠状似无意的问道:“您说他那么大岁数不成亲,养了满院子的猫。他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受过情伤?” 情伤?老姚?韩氏忍不住轻笑出声,但很快便敛去笑容,板起脸孔,冷声道:“谁稀罕管他。”明明剩下的线还够缝七八针,拿起剪刀就给剪掉了,剪完懊恼不已,“呀!你看我这手,怎么不听使唤了。” 明珠递给她穿好的针线,“这怕什么的。剪就剪了呗。”朝候在门口的戴嬷嬷招招手,“你来给太太穿针。我去问问莫管事买冰的事儿。捎带着给撷金阁和巧绣坊也买点。” 戴嬷嬷放轻脚步走过来,把明珠手上的针线接过去。 明珠撑着伞穿过雨帘回到自己屋里。方才坐下,眉头紧紧蹙起,吩咐阿蛮,“把所有跟姚广诚有关的文书拿来。” 文书邸报存放在耳房。阿蛮取来厚厚一摞文书放在明珠面前。 明珠认真翻阅,时不时拿起狼毫记下要点。阿蛮在一旁专心研磨。 莫管事带着满身水汽走进来,阿蛮赶忙朝他摇摇头。 嚯!姑娘正用功呐。莫管事十分欣慰。这多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看着看着,莫管事莫名有些心疼。他跟姑娘较真儿干嘛?裴世子不知多愿意和朱贤弟做朋友。姑娘也愿意和裴世子一起玩。 那就玩嘛。小孩子贪新鲜,等新朋友处成旧朋友,不用别人多嘴,她自己就给丢一边不爱搭理了。 莫管事暗暗摇头。还是别去考试了。写字累手,读书累眼。姑娘受不得这份磋磨。 明珠似是察觉到莫管事向她投来的愧疚中略显伤感的视线,抬起头,未语先笑,“你来了。” “是,小的来了。”莫管事心中更加不安,姑娘大度又宽容,都没怪他使小性儿。 “那什么,世子给您回信了。”莫管事连信封带孤本一起放到桌上,“您看看,这几本孤本千金难寻。裴世子就这么送了给您。” 明珠略一颔首,“我会用心读的。” 诶?姑娘是不是病了?那股子淘气劲儿哪去了?莫管事担忧极了,抬眼去看阿蛮。阿蛮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别看她,她也不知道。 “据我观察,韩伯母相中姚广诚了。”明珠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怕只怕姚广诚有暗疾,或是有什么不可轻易对人言的嗜好。” 莫管事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就知道!姑娘只要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就准保没琢磨好事。视线下移,看向那一摞文书。呵呵,搁这研究姚广诚呐。他还以为…… 唉!算了,就这么地吧。 莫管事袖着手,露出下属对上司的官方笑容,“您的意思是撮合还是搅合?” “再看吧。”明珠鼓着腮略加思量,“还不知道老姚有没有什么毛病呢。万一他是个像冯愈那样的伪君子。家里养猫,家外养姬,韩伯母还不得哭死?” 莫管事尽量维持笑脸,“小的去查。鸡也好,猫也罢,查他个祖宗十八代。” 明珠点点头,话锋一转,“我林叔儿呢,进宫了?” 他就是为这事来的。莫管事立马精神抖擞,“进了。出来的时候跟陈大伴同乘一辆车,直接去白露报局了。” 明珠略加思量,缓缓颔首,“如此看来,陛下是想利用民意为我林叔儿树立官声。没想到我林叔儿还挺得陛下喜欢。” 莫管事缓缓颔首,“冯愈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也不一定。”明珠眉头微皱,“他还有个身处福王府的女儿。”轻舒口气,继续说道:“先不管冯琪。” 莫管事深以为然,“是。小的这就去给侯爷问安。顺便打听打听报局下一步到底怎么走。您也能心里有个底。” “裴世叔很忙的。为了这点小事去烦他多不好。”明珠含笑瞟了眼莫管事,“请裴兄吃个蒸菜就能解决的事儿,何必惊动裴世叔?” 莫管事认命的垂下头,“小的这就去安排。” …… 雨越下越大,丝毫不影响冯愈的好心情。前些天他买回一辆马车,旧是旧了点,换上崭新的车篷子,还能再用三五年。拉车的两匹老马当然不能跟韩氏在的时候,养的那些骏马相提并论,但是能拉车就行。 老石身披蓑衣,手握马鞭干起了车夫的活儿。 雨天驾车须得格外小心,尤其是这种老马破车,更加不能分神。 冯愈坐在熏过檀香的马车里,眼帘微阖暗自盘算待会儿见到林梅是以退为进还是以进为退。思量想去,觉得一动不如一静。但等林梅道明为何请他去府衙,再见招拆招。 冯愈深吸口气,唇角忍不住慢慢上扬。准是韩氏承受不住闲言闲语,所以拜托林府尹向他认错。若果真如此,那肯定不能遂了韩氏的心愿。 暗自盘算着怎样跟韩氏讨价还价。老石忽然勒住缰绳,冯愈的额角“咚”一声撞在木棱上。 “哎呦呵!”冯愈龇牙咧嘴轻轻揉着额角,扬声喝问:“你怎么赶车的?” 老石吞咽一口,略作思量,掀开帘子,“小的刚才好像看见老毕了。” 老毕? 闻听此言,冯愈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四下张望,“哪儿呢?哪儿呢?” 雨天行人稀少,街道上空空荡荡。 “可能是小的看岔了吧?”老石小心翼翼的回道,“那什么,您快回去坐好,淋了雨病了可不得了。” 府里已经很艰难了。要是生病,请医吃药又得一笔不小的开销。 第86章 保密契约 冯愈阴沉着脸回到车里坐定。前尘旧事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现。早知有今日,他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韩氏。怪只怪他一时心软。 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从心底涌出,车子停在府衙门前,冯愈整个人昏昏沉沉,夹杂着雨珠的凉风一吹,激灵灵打个冷颤。撑着雨伞随衙差到在后堂。除了林梅,韩延平居然也在。看情形,他早来了一会儿。 冯愈冷着脸给林梅见过礼,坐在韩延平对面的玫瑰椅上。 “今天请你们过来,为的是米英杰一事。” 韩延平撂下茶盏,洗耳恭听。来之前明姑娘告诉他,见了林府尹无需再提冯愈如何如何,做出不愿跟冯愈计较的姿态即可。 “三年前已死的米英杰,与挟持陆老板的米英杰都是米英杰。并无假扮或是假冒。”林梅神情郑重,语调平和,“再过几天,本官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跟白露书局签了“保密契约”,因缘七日谈把他这段故事全部登载完毕,他才能对人透露内情。 林梅手捻胡须,暗自轻叹。必须遵守契约行事,不能违约,否则,得赔好些银子呢。 冯愈立刻反驳,“大人,这是您经过调查取证得出的结论,亦或是您凭空猜测?” 这个老冯,真是烦死人。 林梅想起活神仙慈蔼宽仁的目光,胸臆间涌起的躁意瞬间消散。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 权当冯愈是逆子。就算他犯错,也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为了烂泥扶不上墙的逆子气坏自己的身子不划算。 “本官乃是陛下钦封的京兆府尹。”林梅正襟危坐,严肃而又严正,“米英杰一案远比你所认为的,牵连更加深远。本官岂能仅凭猜测而结案?冯老爷并非无知妇孺,理应知道大晋下到县衙上到刑部所有案件必须全部交由大理寺复核。 斩首以及斩首以上刑罚必须交由陛下御笔朱批,方能行刑。既然你质疑本官全凭臆测断案,那你大可以去大理寺或是吏部告发本官,甚至可以去告御状!” 冯愈低下头,轻声说道:“鄙人不敢。” 呵!还有这逆子不敢干的事?林梅神情淡淡瞥了冯愈一眼,“之所以将你二人请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吃一颗定心丸。你们不要管外面传的多热闹,踏踏实实等几天,此案自有定论。” 冯愈心尖打了个突。所谓“自有定论”,无非就是不想让他把事情闹大。林梅那是给韩延平喂定心丸呐! 不行,他不能任由林梅搓圆捏扁。决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冯愈垂眸不语。 韩延平很是忧心的点点头,“赌坊又开盘口了。” 这就是记吃不记打。上回光是一个兴隆赌坊闹出的动静就不小。这次又开盘口。赌的是米英杰是真还是假。 搁这开卷考呢。 吴氏在众目睽睽之下,道出米英杰已死三年。那肯定是假的啊。 但是,明姑娘今儿早上提醒他,要想发横财,就得另辟蹊径,弄出个蝎子拉屎独一份的独特。韩延平认真仔细琢磨一番,决定押注米英杰是真的。他们一整个韩家都是明姑娘的。明姑娘还能害他? 肯定不能! 林梅缓缓颔首,“是啊,又开盘口了。”他是朝廷命官,这种与民同乐的机会留给自家夫人。奈何他签了那个“保密契约”,话不能说的太明白。 不怕,不怕。夫人聪慧。必定明白他话中深意。 冯愈暗自得意。送上门的银子干嘛不要?他把纪氏和钱氏的大毛衣裳还有几套头面拿去当了一百两银子,全部押米英杰是假的。 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还能是真的?可惜他再没有富余的银子下注。 冯愈闷声冷哼,“死者为大。这些赌坊公然利用死人做赌注,真是丧尽天良!” 老冯比当官的时候还拧巴。前番赌坊在老冯身上落下的亏空,不得想办法填平了吗?当人家爱凑这种热闹呢?林梅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冯老爷回去耐心等候。”林梅弯起唇角,露出放纵逆子的笑容,“但等时机成熟,本官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冯愈顺从的点头应是。 韩延平咂摸着林梅话里的意思,觉得结果多半对他们有利。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些糖果点心,和一堆炒货。 雨已经停了,微风裹挟着湿润的空气轻轻拂过,带着淡淡的甜味。 从炒货铺子出来,韩延平一眼瞅见街边有人卖西瓜。帝京这边得等到盛夏时,西瓜才正当季。现在卖的是暖棚里的。 贵,但是也好吃。 “再挑个西瓜。”韩延平对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小厮说道:“买完了咱就回去。” 小厮应是。 帝京贵人多,有钱人更多。暖棚西瓜不愁卖。韩延平挑了五六个,把鹿鸣山下人那份也给捎上。 摊主帮忙给他送到车上。韩延平额外给摊主一角碎银,算是酬谢。 小厮归置东西的当儿,韩延平一眼瞅见对面胡同口刚刚停下一辆马车,车帘挑开,冯愈从车上下来。 “晦气!刚在衙门见完又再这儿看见了。”韩延平闷声冷哼,“回去得用无根水洗眼睛!” 小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车上又下来一个人。 “那不是翁主事吗?”小厮是鹿鸣山下人。眼睛利,记性好。在侍郎府门前见过一次翁恒青就记住了。 “刑部那个翁恒青?”韩延平两眼微眯,“他俩怎么凑一起去了。”视线向前望了望,“诶?这不是甜水井胡同吗?” “之前钱姨娘住这儿来着。”小厮拧起眉头,“甜水井胡同的宅子没充公?” 韩延平若有所思的摇摇头。不知道呢。这得回去明姑娘。 冯愈和翁恒青并没有走进胡同里,俩人肩并肩,边走边说,进了月满楼对面赏心楼。这也是帝京有名的酒楼。但是不如月满楼开的年数长。称不上老字号。 韩延平眼珠一转,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小厮,“你去探探虚实。” 用不了这么多。小厮抽出其中一张,剩下的塞回韩延平手里,正色对他说道:“三爷,您在外边不要露富。” 韩延平胡乱点着头,“我、我这是心里发慌。” 第87章 赏心楼 头回命人去探听虚实,心慌也很正常……吧? 小厮笑呵呵的应了声是,“您先回府,小的探完自会回去向您复命。” “不不不,你跟姑娘复命就成。”韩延平上了车,忐忑不安的回返刺槐胡同。 …… 赏心楼一共三层。 二楼三楼全是雅间。冯愈订的是竹字号,只是吃席,没有歌舞助兴。若是需要陪酒,伙计可以去请兰香院的姐儿。酒楼抽成。 翁恒青进到雅间就知道今晚上没有那些荤的,只是他跟冯愈俩人素着聊。 冯愈现在也是混的挺惨。他那个马车里居然熏檀香。就算是最不讲究的人家,也没有给车里用檀香的。 夏日多用清爽的雪松香,冬日多用蜜甜的迦南香。 冯愈正在点菜,他要的是上等席面。单点蒸鲥鱼和兰花素熊掌。翁恒青赶忙拦阻,“席面就够吃了。不必单点了吧。” “来都来了。”冯愈笑容可掬,“怎么的?你还怕我请不起一顿饭?” “没有,没有。”翁恒青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冯愈唇畔笑意愈发深刻,跟翁恒青商量,“酒不要太烈,梨花白吧。” 翁恒青也不推辞,“好,就梨花白。” 酒菜很快就上齐了。两人推杯换盏,几杯酒落肚,翁恒青打开了话匣子,“冯老弟啊,我是真没想到你能请我吃饭。” 当日他把冯愈送回侍郎府,过后冯府办宴,也没给他下一张请帖。 这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翁恒青摇头轻笑,拍拍冯愈胳臂,“你是不是有事求我啊?” 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吃人嘴短。我吃了你的席,不会不帮你。” 冯愈又给他斟上一杯酒,摇头轻叹,“翁大哥,不知您听没听说,各大赌坊又开了新的盘口。” 翁恒青眼珠转了转,马上明白冯愈想说他在刺槐胡同闹的那一出好戏。 “那个挟持陆老板的,是假米英杰。”冯愈非常苦闷的摇头轻叹,“倘若我没有切实的把握,也不会当着街坊四邻的面,将此事抖搂开。您说是不是?” 翁恒青想了想,点头称是。 “可那林府尹居然轻拿轻放。”冯愈愤愤言道:“若说他没收韩家的好处,我是不信。” “贿赂朝廷命官,韩家也是要吃官司的。”翁恒青试探着问道:“你有证据没有?” 冯愈摇头苦笑,“我也是凭借从前为官的经验推断出来的。” “啊?这样啊……”翁恒青觉得冯愈这人挺没意思。不能光凭推断就判定韩家贿赂林梅。更何况,那天林梅也是因为陈尸台上米英杰的尸身冒烟才匆匆离开刺槐胡同。 听说他为这事一天进宫两次。早一次,晚一次。晚上从宫里出来,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准是挨呲儿了。还得是陛下亲自呲儿的他。 “您没明白我的意思。”冯愈夹起一块八宝鸭子放进翁恒青手边的白瓷碟里,“林府尹断案不明,参他一本是不是也能捞到好处?” 翁恒青手捻胡须,“什么好处?” “我那钱姨娘,温柔小意。”冯愈眉梢动了动,露出一抹坏笑,“送去给您红袖添香,如何啊?” 翁恒青像是被掐住了七寸,整个人僵住了。万万没想到,冯愈出手如此大方。钱姨娘是曹姓木材商送给冯愈的。听说是扬州瘦马。比香兰院的姐儿强太多了。 “不好,不好。”翁恒青假意推辞,“钱姨娘是你爱妾,我岂能夺你所爱?” “哪里是夺?”冯愈握住翁恒青手腕,“您就当帮老弟一个忙,收留钱氏。省得跟着我受苦。” 翁恒青哈哈大笑,“真有你的,真有你的啊!” 冯愈也笑,“要不……请您那位连襟一起来坐坐?” …… “冯愈请翁恒青吃席,怕不是看中了翁的连襟。”莫管事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翻动小本本,“找到了,在这呢。名叫季膺,正五品殿中侍御史。跟翁不大能合得来。” 韩延平偏头去看明珠,“冯愈想通过翁恒青搭上季膺?可翁季二人不是合不来吗?” “季膺看不上翁恒青贪财好色,翁恒青嫌弃季膺食古不化,死板教条。”莫管事合上小本本,“即便他二人互相看不上眼,终归也是一家人,还没闹到撕破脸的地步。” 明珠弯起唇角,“甭管他们撕不撕破脸,冯愈想跟我林叔儿过不去倒是真的。” 韩延平脑子转的很快,“姑娘的意思是,林府尹没有因为假米英杰为难我们韩家,冯愈怀恨在心。所以想要利用季膺给林府尹添堵?” “不止是添堵。”莫管事一本正经的说道:“他想通过此事令得陛下厌弃林大人。”轻声嗤笑,“他那人蔫坏蔫坏,顶不是个东西。” 莫管事不是普通管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韩延平点点头。 明珠吩咐莫管事,“等小厮回来问清楚了,去给我林叔送个信儿。他也好想办法应对。” 莫管事沉声应是。 姑娘说过,要灵活运用打听来的消息。这回他给林府尹来一段神算子掐指一算,算出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戏文。 莫管事撩起眼帘瞟了瞟明珠,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去。这回不用姑娘帮忙写词儿,他自己写。俗话说熟能生巧,写熟练了,也能教小的们出去假装神算神相糊弄人。 这边厢莫管事跃跃欲试,那边厢季膺沉着脸到在雅间。 他本不想应酬翁恒青,可妻子说都是一家人,翁恒青又是姐夫,让他在外人跟前没面子不好。逢年过节两家还得走动,何必惹他不高兴? 季膺想想也是。在外人眼中,他和翁恒青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他看不上翁恒青那也是自己家的事。让外人看笑话,也会连累自己被同僚轻视。 不就是来赏心楼吃顿饭吗?那就吃呗。季膺进到雅间,打眼瞅见冯愈,不免微微蹙眉。赏心楼的伙计来家里请他,怎么没说这是冯愈攒的局儿? 季膺沉着脸抱拳拱手,朝冯愈敷衍的晃了晃。也怪他没多嘴问一句。他还以为是那几个跟翁恒青相熟的文书吃饭呢。 都是读书人。他跟他们能聊到一起。吃酒吃到微醺做几句酸诗,还挺好玩的。 第88章 醉了,说胡话 跟冯愈有什么好说的? “你那老妾到底是小产还是癸水啊?” “你跟发妻义绝之后,没把宅子还给人家吗?” “软饭硬吃,良心不会痛吗?” “呵呵!狗东西都比你是个东西。” 季膺赶紧收起杂七杂八的念头。不能再想了,否则他肯定得狠狠啐冯愈一口。 三人落座,冯愈唤来茶博士撤去几道吃完的热菜,又点了一蛊黄耳鲥鱼羹,外加一只玫瑰蜜烧鸡,并两壶梨花白。 季膺微皱的眉头拧成死结。又是鲥鱼羹又是烧鸡。这顿饭算下来少说也得三两银子。听闻冯愈十分拮据,妾室的大毛衣裳和头面拿去当了换银子。他不省着点用,还如此挥霍? 这顿饭怕是没那么容易吃。 酒菜上齐,冯愈给季膺敬酒,什么相见恨晚啦,什么闻名不如见面啦,一顶接一顶高帽往季膺脑袋上扣。 类似的场面,类似的说辞,季膺见的多了。他以前做监察御史的时候,地方上的官员,玩得路子比冯愈野,也比冯愈狠。 呵呵,小意思。季膺来酒不拒,冯愈敬酒他就喝,一杯接一杯。两壶梨花白见底,季膺眼神迷离,口舌不灵。 “老冯啊老冯!”季膺握住冯愈的手,“你娶韩氏,白瞎了啊!她一个商户女,无才又无德。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生个女儿还让你那妾室拐走卖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她还能干点什么?她就自会用阿堵物死死压住你。又是宅子又是庄子的,看把她能耐的。她怎么不上天?”竖起大拇指,“义绝好,义绝太好了!你的福气在后头等着呐。” 翁恒青歉疚道:“我这妹夫酒量不行。也就是三杯,多喝一滴都不行。”觑了眼季膺神态,点点头,“醉了,说胡话呢。” 刑部那几个文书也不是喝大酒的人。他们聚在一起,要一壶浊酒都喝不完。季膺来凑局儿,从来没像今天喝这么多。 冯愈扬起唇角,笑说道:“无妨。”不再劝季膺吃酒,给他盛了一碗黄耳鲥鱼羹,“米英杰的案子想必季兄也有耳闻……” 季膺目光呆滞,望着冯愈看了片刻,“哦!米英杰啊。跟你那个老妾有过一段艳史,是不是他?”用力拍打冯愈肩膀,“你啊,太大度了!”抱起拳头,自愧不如道:“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翁恒青假装没听见,撕下一条鸡胸肉送入口中。还是把嘴堵上吧。他不想再给这个不会说人话的妹夫打圆场了。 冯愈深吸口气,用力维持自己上扬的唇角,“是,就是那个米英杰。他已经死了三年了。” 季膺扒拉着手指头,“一、三、二、三年了呀!” “是啊,三年。”冯愈摇头轻叹,“挟持陆老板的米英杰明摆着是假的,被押进大牢之后感染奇症而亡。林府尹居然置若罔闻,听之任之。” 闻听此言,季膺心里咯噔一声。 若果真如此,那就是林府尹的不是了。米英杰一案疑点重重。死而复生,生了又死,死了鼓包,鼓完大包化成一缕青烟,没了。且不说此事从头至尾透着荒诞诡异。还有吴氏这个给人做妾的发妻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明个中情由。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林府尹为何不查?他有什么理由不查? 季膺脸上露出痴笑,“林大人的事儿,你少打听。”重重拍打冯愈肩膀,“对你没好处,知道不?” 冯愈被他噎的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我、我是苦主,苦主!”满腹委屈终于有人听他诉,“要不是那个假的米英杰当众道破那段旧事,韩氏凭什么跟我义绝?她进了我冯家的门,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纪氏和米英杰合伙把宝月卖了,又不是我支使的?为何迁怒于我?再者说了,宝月不是被景华真人收为徒弟了吗?这些年她没受丁点儿委屈。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她们母女俩凭什么连我也一块儿恨上了?简直不知所谓!” 这回换季膺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冯愈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清楚,可就是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意思。眼角余光扫了眼亦是一脸茫然的翁恒青,暗自叹口气。 姐夫也不懂。 冯愈也瞟了眼翁恒青,察觉到自己扯的有点远,又把话头拽回来,“总而言之,林府尹失职失察,往大了说,他这是渎职。” 季膺由痴笑转为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冯愈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干嘛给季膺灌那么多酒?喝傻了,谈事儿都谈不明白。那这顿饭不就白吃了吗? 唤来茶博士,又要了道醋芹解酒。 可还没等到醋芹上桌,季膺就倚着翁恒青肩膀打起了呼噜。 翁恒青吃烧鸡吃的两片嘴唇油汪汪,拿起巾子擦擦嘴,对冯愈歉疚笑笑,“那什么。他酒多了,我先送他回去。” 冯愈郁闷极了。但也不能发作,点了点头,道:“明儿个就把钱氏抬进你府里。”视线落在季膺脸上,“林府尹一事……” 翁恒青一手揽住季膺肩膀,一手拍着胸脯,“包我身上。” 冯愈心中郁气略有疏散,挑眉问道:“您若是办不成,又当如何?” “那就把钱氏给你退回去呗。”翁恒青吞咽一口。反正他已经尝过滋味儿了。能不能成事又有什么所谓? 冯愈微微弯腰,露出讨好的笑容,“得嘞,我可就全指望您了。” “行,行。你踏踏实实等信儿。”说着,翁恒青架起季膺出了雅间。 …… 昨天下过雨,惠民桥下的水明显涨上来一截。水流也更加汹涌。淘气的小男孩两手抓着一条薄薄的头巾捞刀片鱼,人小手也小,水流激荡,头巾脱手随波而去。 那是他娘最喜欢的头巾。小男孩赶忙抻长胳膊去够,手刚沾着水面,耳朵被老娘一把薅住,揪起他往家走。 娘骂,孩子哭。头巾浮在水面,渐渐飘远。 明珠坐在小杌子上,边喝杏仁酪边看热闹。 第89章 报里自有颜如玉 裴晏像是饿狠了,风卷残云一般扫过一道又一道菜。到底是勋贵子弟,吃的急,吃相却很文雅。不惹人厌烦。 明珠扫了眼桌上的菜,扬声对摊主道:“蒸排骨、蒸凤爪,蒸茼蒿各要一笼。” 摊主欢声应是,手脚麻利的撤去空掉的蒸笼,摆上新菜。 裴晏有点不大好意思的朝明珠笑笑,“报局忙的脚不沾地,早上我随便对付了一口。这会儿是真饿了。” 要不是朱贤弟找他吃饭,他都想不起来吃。 朱贤弟忙着读书之余,还惦记着带他吃好吃的。他可不能不知好歹。回头再给朱贤弟送点好吃好玩的。 “走的时候带几笼蒸点回去,饿了抓起来就能吃。”明珠黑亮的大眼睛,像是沁过水的葡萄珠儿,在阳光的映衬下,流光潋滟,熠熠生辉。 裴晏盯着明珠那双摄人心魄的大眼睛,猛地想起父亲叫他和朱贤弟好好过日子。脸颊像是火烧一般。 “裴兄,你是不是吃热了?”明珠不明就里的眨眨眼,“要不歇会儿?” 裴晏胡乱应承两声,垂下眼帘,躲避明珠关切的目光,“行,都听你的。”放下竹箸,端起手边的杏仁酪就往嘴里灌。 杏仁酪凉的慢,碗边的可以入口,里边还是烫的。这一大口喝进去,差点没把裴晏上牙膛烫出水泡。有心吐出来又怕朱贤弟嫌弃,硬生生咽下去,眼角溢出泪珠。 他不就是跟林府尹签了一份“保密契约”吗?罪不至于烫死吧?裴晏心里发苦。 明珠赶紧拿起手边的荔枝饮子递给他,“快,含一口。” 裴晏顾不得许多,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哎呀,你这人可真够虎的。”明珠嗔怪的瞥他一眼,“让你含着,谁让你喝了?” “都一样。”裴晏拿起巾子擦擦嘴,嘿嘿的笑,“我没那么娇气。” 纵是不娇气,也不能这么祸害自己不是? “你送来的都是孤本。”明珠颇为苦恼的皱着眉,“很珍贵的。尤其是那本《论衡校释》,书后还附有管国辰的注解。太难得了。等我誊抄一遍,就把书还给你。” “你能用得上就行。我又不考书院。先放你那就是了。” 她也不考! 明珠肩头松松垮下来。好吧。要考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而且莫管事给她报上名了。 明珠轻叹一声。改天得找人给她和小红莓胡同的父母合个八字。看看是不是克她。 “还是别放我这儿了。”明珠没精打采的说道:“看完了就还你。” 裴晏点点头,“随你喜欢。我怎么都行。” 明珠单手托着腮,胳膊肘抵在膝头,“林府尹跟我三舅说,米英杰一事还没完。但是得等过些日子才能告诉我们详情。”撩起眼帘,望向裴晏,“你说,林府尹是不是糊弄我们呢?” “不是!”裴晏斩钉截铁,“他不敢。” 嗯?然后呢?明珠目露探询。 哎呀,朱贤弟的眼睛会说话。裴晏抿了抿唇。保密契约同样把他约束住了。 甲乙双方都不能泄露出哪怕一星半点。 否则,他得赔很多银子给林府尹。 “那什么……”裴晏拿起竹箸,“你等着看我们报局推出的新报吧。报里自有黄金屋,报里自有颜如玉。” 薄薄一张纸,颜如玉够住么? 明珠端起自己的杏仁酪,和裴晏的碰了碰,“好,我等着裴兄的颜如玉。” “是新报里的颜如玉。”裴晏一本正经的纠正,“不是我的。” 明珠含笑连连点头,“对对。颜如玉是我们所有人的。” 就……也行吧。裴晏抿了口杏仁酪,抬眼瞧见身着便服的林梅。站在前方远处的林梅也看到裴晏,以及与裴晏对面而坐的“朱小公子”。 他俩怎么凑一起了? 林梅唯恐自己眼花认错人,躲在树后想要看个仔细。哪成想被裴晏抓个正着。林梅懊恼不已,他就不该嘴馋! 林梅深吸口气,镇定自若从树后走出来。裴晏站起身迎上前,“林大人,您也来吃蒸菜?” “是是。”林梅胡乱点着头,眼风瞟向朱小公子。他现在是朱小公子的叔儿还是韩姑娘的青天大老爷? 明珠也站起身,走到裴晏身边。 裴晏帮忙引荐,“这是朱明。”转而看向明珠,“朱贤弟,这位是京兆府尹林大人。” 懂了!林大人不是朱小公子的叔儿。裴世子不认识韩姑娘。他们四个各论各的。 真够乱糟的。 林梅在心里把各人的关系捋顺一遍,挺直腰杆,手捻胡须,对明珠弯唇浅笑,“小朱在哪个书院读书啊?” 林叔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明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学生正在备考翠松书院。” “翠松书院啊。”林梅缓缓颔首,“以前是个不错的书院。自打冯愈……”冯愈做下的好事无需详述,朱小公子门儿清,“他这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 裴晏颇为担忧的看向明珠,“那你还考吗?要不……让我爹问问佟祭酒,安排你进国子监?” “不不。”明珠连连摆手,“翠松书院的老师都很出色。我不去国子监。” 去祸害国子监?还是别了吧。老佟招谁惹谁了。林梅点着头道:“朱小公子凌云意气,委实难得,难得。” 明珠赧然抱拳,“林大人过奖。” 林梅夸赞明珠,裴晏开心极了。倘若林府尹能给朱贤弟写一封荐书就好了。真才实学固然重要,有林府尹的荐书,会令书院的同窗或是老师对朱贤弟另眼相看。 裴晏瞥了眼明珠。朱贤弟心高气傲,必定不会开口央求林府尹。这个忙他不帮谁帮? 帮归帮,得背着朱贤弟。裴晏打定主意,招呼林梅落座。 三人在小杌子上坐定,林梅一看桌上的菜心里乐开了花。都是他爱吃的。 裴晏唯恐怠慢林梅,又要了蒸鱼、蒸肉和花酿香菇。 “大人不要嫌弃菜式粗陋。”裴晏用热腾腾的茶水烫了烫竹箸,又烫个空碗摆在林梅手边,“小摊档不比月满楼赏心楼,吃的就是个心境。” 第90章 千万不能声张 林梅眼角余光瞟了瞟倚着桌子半死不活的摊主,以及刀刃半入案板的菜刀,咕咚一声吞了呑口水,“挺好的,挺好的。色香味俱全,看着就好吃。” 闻言,半死不活的摊主立马活了,取出一笼蒜末蒸丝瓜放在林梅跟前,“这是赠菜,您几位慢用。” 林梅扬起唇角,笑着道谢。 明珠的马车停在前边不远处。莫管事在河边拔了几把青草喂给马儿吃。 活神仙也在呢。林梅唇畔笑意愈发深了。这趟没白来。 跟裴晏签完保密契约之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待会儿找机会问问活神仙。 林梅在场,明珠并不拘束,妙语连珠,侃侃而谈。裴晏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每次见到朱贤弟,能都让人眼前一亮。今天也不例外。 “对了,听说宁王的小女儿要来帝京。”这还是用早饭的时候,从林夫人那里偷听来的。内宅妇人向来耳目伶俐。帝京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当年,正值妙龄的佟侧妃搭上年逾五十的宁王,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反正那会儿在街上随随便便就能被凑做一堆儿聊他俩那点子破事的人群绊住。甭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是插上话了,那就唠吧。唠到最后一起去酒肆吃酒,甚至对上儿女亲家的都有。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比过年都热闹。 宁王也是头倔驴,力排众议纳了佟氏为侧妃。之后他俩接连生下四子一女。 那会儿佟祭酒还不是祭酒。但是终归是世家大族,出了佟侧妃这么个逆女,连累佟家名声受损。有几个与佟氏年纪相仿佛的姑娘,嫁的都不是太好。 佟氏随宁王去到滇南,再没回过帝京。 “宁王极其宠爱女儿。”林梅重复着林夫人说过的话,“他有自己的打算。陛下会不会让他遂了心愿还是两说。帝京又要热闹了。” 恍惚间,明珠觉得林梅要是戴上假发髻,梳个妇人头,指尖再捏一条白帕子,就是替主子操心的老嬷嬷。 裴晏无所谓的撇撇嘴,“管他呢。”挑眉看向明珠,笑说道:“有热闹咱就看,到时候我给你买大包的炒豆。” 朱贤弟一天就能吃仨豆儿。好可怜呢。 林梅的目光在裴晏和明珠两人脸上来回数次,觉着好像有那么点不对劲。裴世子对朱贤弟也太殷勤了点。 这事儿侯爷知不知道?侯爷知道的话,会让裴世子娶冯愈的女儿吗?侯爷对冯愈可以说是厌恶透顶。 林梅稍作思量,决定少管闲事。就当他今天跟裴世子又签了份保密契约吧。 吃个七八分饱,阳光越来越猛烈。摊主撑起巨大的油布伞,给他们遮阴。老莫溜溜达达往河边走,看样子又是手发痒,想去拔草。林梅站起身,“你们吃着。我去河边转转,消消食。之后就回衙署了。” 裴晏也要回报局,三人就此作别。 摊主装了满满登登两个食盒的蒸点。裴晏唤来伴当提到车上,“我急着走,就不送你了。” 明珠点头应是。 “忙完这段,我们去游湖。”裴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早说请你游湖,老也没去成。” 明珠也笑,“不急,你忙你的。” “我要是得了好东西,就命人给你送去。”裴晏望着明珠比白瓷更加细腻的脸颊,暗自感慨朱贤弟比女孩子还漂亮。猛地想起还有件事没说,“对了,你得空来我府里吃饭好不好?我父亲想见见你。” 啊?裴世叔她见过的。明珠垂下眼帘,遮掩眸中忐忑,“那、那什么,我得备考。” “怪我,怪我。”裴晏歉疚道:“等你考完再说。” 不用“再说”了,朱贤弟和明珠不能同时出现!明珠没精打采的点点头,“有机会的吧。” 裴晏觉得还有好些话没说,但是伴当已经在朝他打手势催促了。 “走了。”裴晏深吸口气,“你也早点回去。”说罢,又深深看了眼明珠,这才转身离去。 这边厢裴晏依依不舍,那边厢又是林梅想给活神仙磕头的一天。 “您连这事儿都能看出来?”林梅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冯愈可真是不安分呐。” 活神仙告诉他,冯愈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儿。让他多加留意。林梅听了心里暖烘烘的。多好的活神仙呐! 莫管事缓缓摇头,“不是看,而是算。推算。” “哦哦,明白,明白。”林梅不敢怠慢,赶紧附和,“您是神算子嘛。” “其实也不完全是推算。” 嗯?这又是什么意思?林梅暗自慨叹。活神仙简直是深不可测。 莫管事略一颔首,沉声道:“夜观星象。” 他就知道!活神仙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林梅竖起手指,向上一指,“星象上有我?” “有的。”莫管事看向林梅的目光十分和善,“七政星明其国昌。然则,您这颗位于太微左垣的星,黯淡无光。是以,我便知晓有人意欲对您不利。” 这样啊…… 林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能否化解呢?”再挂个荷包行不行? “化解不了。”莫管事轻叹一声,“怪只怪我道行浅薄,无法为您排忧解难。” 闻听此言,林梅都要吓死了,一个劲儿摆手,“没有,没有!您已经很厉害了。特别厉害。化解不了没关系的。” 莫管事微微动容,又是长叹一声,“既然林大人在劫难逃,索性以身饲劫,顺势而为。” 以身饲虎听说过。以身饲劫又是怎么回事?林梅苦着脸央求,“您能不能详细说说?” “不能。”莫管事似是对林梅有所亏欠,“天机不可泄露。您只要记住顺势而为即可。” 林梅心里慌慌的,“我吧……”警惕的四下望望,确定没人,这才继续说道:“我跟裴世子签了个保密契约。您说,跟这个契约有没有关系?” 保密契约?莫管事恍然大悟。难怪林府尹吞吞吐吐,总怕说错话似的。 既如此,裴世子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姑娘怕是白白浪费一顿蒸菜。 莫管事稍作思量,道:“契约与米英杰有关,是吗?” 哎呦喂!他什么都没说呢。活神仙都知道。林梅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求求您别往下说了。要是从我这露出去哪怕一星半点,都得赔个倾家荡产。您心里清楚就好,千万不能声张。” 第91章 从今往后,再也不见! 莫管事微微皱眉。裴世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看老林的反应,姑娘不会吃亏。 这就足够了。姑娘好,他们就好。 莫管事弯起唇角,“我不声张。姑娘也不告诉。” 林梅千恩万谢。原本心里不安,跟活神仙说会话,慢慢踏实下来。 “还有件事。”林梅不敢跟莫管事对视,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不是进宫向陛下道明米英杰一事吗?这回真就是丁点没隐瞒。包括您给我的那个荷包,还有您看出米英杰不是个好东西,还有肉肆西施,反正能说的都说了。陛下貌似对您颇为好奇……”撩起眼帘,觑一眼莫管事神色,见他并无不悦,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不知会不会召您入宫问话。若是陛下召见,您可千万别使性子。” 世外高人,尤其是像活神仙这样真正的世外高人脾气都大。真要是上来倔脾气,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可就坏事了。 莫管事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一副极为不耐烦的样子,“好好的,你提我干嘛?就不能说是无名氏吗?” “我若是欺瞒陛下,不又罪犯欺君了么?”说着说着,林梅眼眶都红了,“我是真不敢了啊。” 莫管事恨铁不成钢的睨了眼林梅,“从今往后,小的与林大人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见!”拱拱手,转身就走。 “别、别啊!”林梅惆怅的望着莫管事决绝的背影,哑着嗓子,小声喊:“那什么,等您消气了,我再找您去啊?” 莫管事加快脚步,像是对林梅避之唯恐不及。 …… 马车缓缓前行,车子里丝毫没有晃动的感觉。莫管事跪坐在角落,露出灿烂的笑容,“小的以后不见林大人了。” 明珠眉梢轻挑,“哦?他在陛下跟前提到你了?” 莫管事点点头,“看样子,他说了小的不少好话。” “越是如此,越会惹得陛下怀疑。”明珠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帝王心术,难以揣摩。林府尹……到此为止吧。” “小的也是这么打算的。”莫管事挪动膝头,对明珠道:“倘若陛下真的宣召小的入宫……” “那你也不能马上就在陛下面前重提荣国公府。”明珠愈发严肃,“太过冒进。” 原本狂喜的莫管事,被明珠兜头兜脸浇下来的冷水泼醒了,也开始隐隐担忧,“陛下应该不会由米英杰联想到荣国公府。” “不会。”明珠垂眸思量片刻,对莫管事道:“倘若陛下真的召你入宫,你就将所有一切归功于我。毕竟我才是景华真人高徒。而你,只是我的管事。”拿起手边的翡翠七巧图随意摆弄,“如此更能令人信服,亦能令人释疑。” 这不是功劳,而是块烫手的山芋。稍有不慎,脑袋就搬家了。莫管事摸摸鼻子,“小的是不是装相装的过头了?” 他也觉得有点过了。林府尹看他的眼神格外炽热,能把人烤化了那种炽热。 “怪我之前给你立的人设太厉害。又是神算又是神相,的确过分了。” 莫管事壮着胆子说道:“今天小的还加了个观星。” 闻言,明珠微微一愣,唇畔绽出笑意,“无妨。我帮你兜底。” 莫管事嘿嘿地笑,“裴世子和林大人签了保密契约。”撩起眼帘瞥了瞥明珠,唯恐她生气似的,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您这顿蒸菜怕是白请了。” “保密契约……”明珠皱起眉头,“有什么可保密的?不就是我给你编的那套说辞,你说给林叔儿听,林叔儿告诉陛下,之后陛下又让他去告诉裴兄?”眉头缓缓松开,“裴兄说,让我等着他的新报。还说报纸里边住着颜如玉。” 缓缓摇头,“薄薄一张纸,住着多局促。真当颜如玉好糊弄。” 莫管事擅长提纲挈领,没有被明珠带偏,“巾帼朝报才刚推没几天,这又要推新报。该不会是专为您编的那段故事推出一份报纸吧?” 该说不说,裴世子慧眼独具。斥部打探来的消息,姑娘灵活运用。写成一段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的故事。 这段故事糊弄林府尹、皇帝陛下、裴世子还不算,还得拿来糊弄帝京百姓? 要他说,姑娘应该开一家黑雨报局,跟裴世子打擂台。准保能打赢。 明珠从荷包里拿出三粒炒豆,分给莫管事一粒,剩下两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莫管事低头看看自己掌心,孤零零的炒豆,轻叹口气,“米英杰一事,我们不断描补,描补到现在,越描越大,完全脱离掌控。现如今,就连皇帝陛下也牵连在内。” 撩起眼帘,偷眼观瞧明珠神色,见她并无不悦,继续说道:“姑娘,我们不如就静观其变,好不好?别、别折腾了。” 明珠咽下嘴里的炒豆,点点头,“行,都听你的。” “您是天底下最懂事,最伶俐,最体恤下属的姑娘!”莫管事竖起大拇指,“小的们能为您效力,简直是三生有幸,何其荣耀。” 明珠抿着嘴乐,“哎呀,说多少次了。无需吹捧,我会骄傲的啦。” “您放心大胆骄傲。”莫管事愈发不遗余力奉承,“您当之无愧,名副其实。” 明珠唇畔笑意更深,“那个书院……” “您不想考就不要考了。”莫管事搓动手掌,犹犹豫豫的说道:“您跟裴世子实话实说,这个扣子就解开了嘛。” 明珠拧起眉头,稍作思量,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就是朱小公子的身份把我给困住了。” 他说什么来着。姑娘是天底下最懂事的姑娘了。莫管事竖起大拇指,刚要奉承,就听明珠轻声说道:“既然困住了,那就困着呗。书院必须考,不但考,我还得考个榜首。” 大可不必如此争气呢。莫管事整个人像是漏气的鱼鳔,慢慢委顿下去,“姑娘,您魔怔了。” 且不说蒙骗侯爷和裴世子是否妥当。单论男女授受不亲,就已经有损姑娘名声了。虽然,姑娘自小随真人行走江湖,身上难免有点子江湖习气。可她终归是荣国公府的姑娘。 第92章 刘弼是疯子 荣国公府败亡,姑娘也不能破罐破摔啊。 “没有啦。”明珠眉眼弯弯,笑眯眯的说:“冯愈曾在翠松书院读书,陈平安的儿子也在翠松书院读书。我想进去瞧瞧,究竟这个破书院有没有什么蹊跷。看完了就踏实了。再就是教过冯愈的先生至今仍留在翠松书院教书,我去找他练练套话的本事。” 莫管事有气无力的说:“姑娘,咱有斥部有暗卫。无需您如此大费周章。您想练套话,小的就能陪练。” “弟兄们都很辛苦。”明珠怨怪的瞥了眼莫管事,“光是米英杰的尸身,就把他们折腾够呛。弑部还有挂彩的。你让他们歇一歇,喘口气嘛。翠松书院是帝京闻名的书院。总不能随随便便抓几个人回来审问吧?惊动了我林叔儿不大妥当。 而且,你那也不是陪练套话,你是陪练相声。除了捧就是捧。练上一百年也难有长进。” “行吧,您看着办吧。”莫管事觉得自己的头特别重,重到脖子支撑不住,额角抵在车厢,深吸口气,喃喃自语,“小的们三生有幸,能为您效命。” 他算是看明白了。姑娘贪玩,搅和完冯府,有点意犹未尽。这又换翠松书院搅和。他一个小小管事,根本拦不住。 乱七八糟的念头像是洪水开了闸,涌上莫管事心头。额角抵住车厢的地方,忽然响起“笃笃,笃笃”的声音。 这声音莫管事颇为熟悉,“雪团?” 娘诶!真人怎么把它放出来了? 明珠当然也能辨认出雪团嘴啄车厢的声音,吩咐车夫停车,撩起车帘,探出大半个身子,抬头望去。 洁白如雪的鹰隼一边在车上盘旋,一边发出柔和的低鸣。 明珠伸出胳臂,“小雪,下来!” 雪白的大鸟应声落在明珠前臂,锐利的尖爪抓破衣袖,但是没有伤到皮肉。 莫管事见状摇头轻叹,“雪团刚来就往自己身上添了五两银子的身家。”原本是在山里捡的鸟蛋放在鸡窝里孵出来的鸟,就这么一点一点把自己熬成了价值近万两的金贵货。 纵是想把它扔了,也不舍得呢。 得嘞。回去赶紧把姑娘的皮手套找出来。不能再让雪团升值了。 明珠取下雪团脚上的信筒,面颊贴在它光滑温暖的翅膀上,“师父准是叫你闹得受不了,才放你给我送信。” 雪团低下头在明珠耳际蹭了蹭。痒得明珠嘻嘻笑,“你回刺槐胡同等我。”说着,扬起胳臂,大白鸟振翅飞向天际。 明珠唇角微扬,后背陷进软绵绵的引枕里,“真好,雪团也来了。” 莫管事从暗格里取出一件薄纱莲蓬衣放在明珠手边,“下车的时候您披上。好歹挡一挡。省得崔嬷嬷念叨雪团是个败家的歪货。” 明珠哈哈大笑,打开信筒,取出个纸卷,将其展开,视线匆匆掠过纸面,不由得喜笑颜开,“师父就是师父,没有她不懂的。” 莫管事也跟着高兴,“老戆到底什么毛病?真人能治不能?” “师父治不了。”明珠笑眯眯的说:“但是有人能治。” 哦?“莫管事赶紧追问,“谁能治?小的这就去请。” “不用请。”明珠笑容灿烂,“我能治。” 呵呵,他不信!能治早治了,还用得着写信给真人问一问才知道自己能治? 这不是瞎扯淡吗? 莫管事唇角微扬,露出下属对上司的官方笑容,“您能治呀,太好了呢。” 明珠抿着嘴,鼓着腮,气呼呼的瞪了莫管事一眼,“不信拉倒,反正我能治。”扬声吩咐车夫,“去栖霞寺。” 车夫应了声是,调转车头,向栖霞寺驶去。 …… 福王府内宅,有一座三层小楼。里边放着供刘弼消遣的嬉具。平时有护卫把守,闲杂人等一律免进。就连福王的庶子庶女也不行。 刘弼四仰八叉躺在藤椅上,两只手抓着千里望,望向天空。忽然,一只雪白的大鸟攫住刘弼视线,他腾地站起身,透过千里望紧紧跟随大鸟,“嘿!那是明珠的雪团。” 明珠二字好似一道炸雷,在冯琪耳边轰轰鸣响。 她跪坐在藤椅旁边,两手捧着啃了半边的肥腻烧鸡,嘴里塞满了鸡肉,一下接一下用力咀嚼。 雪白的大鸟渐渐飞远,刘弼恋恋不舍放下千里望,低头看着冯琪,“你怎么就吃不胖呢?”蹲下身子,手掌托住冯琪下颌,指腹滑过她微微带着凉意的面颊,“太瘦,还是太瘦。硌得人生疼。” 冯琪眼里含了一包泪,嘴巴还在木然的咀嚼。进到福王府当晚,刘弼命令她跪在地上吃下整只烧鸡。 她吃,他看。 稍有不从,就会挨打。 刘弼不是傻子。他是疯子!冯琪悔不当初。她不该低估了明珠。非但没有毁了明珠名节,反而将自己送进龙潭虎穴。 她每天就是吃吃吃。即便撑的要死,也得忍着不能吐。若是吐出哪怕一口,刘弼反过头就会逼她吃进去更多。 冯琪原本纤细的腰身,堆积了厚厚一层赘肉。顿顿胡吃海塞,当然胖的很快。她不怕胖,她怕撑死。 刘弼认真端量冯琪,摇着头喃喃自语,“又丑又瘦,谁给你的胆子爬上本公子的床?”捏住冯琪下巴的手捂住她的口鼻,“本公子以德报怨,顿顿供你吃珍馐美味。你居然还是这么瘦!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冯琪喘不上气,在刘弼掌下苦苦挣扎,泪珠滚烫顺着眼角滑落至刘弼虎口。刘弼嫌恶的撒开手,低声呵斥,“晦气。” 古仲赶紧递上一条干净巾子,刘弼认真擦拭,低声说道:“刘家村的墙砖确实可用。吩咐老郑好生哄住刘宝南。”思量片刻,又道:“至于工部那边,想办法让邓先顶替冯愈的位子。” 古仲应是。眼角余光扫了扫抽泣的冯琪。 “我还没玩够。多留她几天。”刘弼随手把巾子甩在冯琪身上,复又四仰八叉在藤椅上躺倒,“洗干净了再送回来。” 闻言,冯琪身子一颤,满眼惶恐的看向古仲。 “公子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古仲打个响指,隐在暗处的小厮闪身出来,把哭哭啼啼的冯琪拖下去洗刷。 古仲走到刘弼身侧,“近来,老郑因为长女的死,郁郁寡欢。您看这事儿……” 第93章 解解闷 “赏他五百两银子。”刘弼慢条斯理的说道:“死都死了。伤心有什么用?想当初,要不是念在他忠心耿耿,这门亲事还轮不到他头上。再者说了,他女儿不是留下俩孩子吗?有这俩孩子在,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古仲点头称是,轻声规劝:“公子,冯二终归是冯愈的女儿,即便是奸生女,也比寻常人家的女儿麻烦一些。若是她进府不久就来个大变样,怕是会招惹麻烦。” 他见刘弼垂眸不语,似是听得入耳,语调愈发轻柔,“眼下冯愈焦头烂额,暂且顾不上冯琪。再加上王爷对冯愈不假辞色,冯愈不敢造次。可若是冯琪真有个三长两短,冯愈必定借题发挥。” 刘弼淡淡嗯了声,“我听你的。以后不让冯琪吃烧鸡。” 闻言,古仲暗暗松口气,不料刘弼又道:“让她吃红烧肉好了。那玩意儿比烧鸡胖的更快。” 合着他劝了跟没劝一样。古仲弯起唇角,浅浅笑了,“只要您高兴就行。” 见古仲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刘弼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靴子尖轻轻踢了踢古仲膝头,“听你的,都听你的。冯琪不是想给我生孩子吗?那就让她生。”站起身,冷声吩咐,“给她服药。一胎生三四个,她高兴,冯愈更高兴。” 刘弼面色阴沉,闷闷冷哼,“以为进到福王府就能享福?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 栖霞寺不大,但是香火很旺。信众多是居住在附近的百姓。 明珠在门口下了车。披上薄薄的莲蓬衣,和莫管事一前一后进到寺中。溜溜达达,走向往生塔。不知从哪冒出个小沙弥,走到明珠近前,双手合十,道声:“往生塔里往生难。” 莫管事上前一步,沉声回道:“轮回路上苦轮回。” 小沙弥颇为惊诧,看向明珠的目光满是恭敬,“公子请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者不罪。”莫管事略一颔首,“公子想见老高和小高。” 小沙弥点头应是,转身在前引路。 “老戆和陈平安在这就是老高和小高。”莫管事低声对明珠道:“他俩在这享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小高性子野,刚来的时候偷跑过几次。现在可乖巧了,早上睡醒就给自己蒙上眼罩。” 在前引路的小沙弥扭转头,笑呵呵的对明珠道:“小高正在磨豆子。” “自打小高来了,小黑再没上过磨。”莫管事耐心的为明珠解释,“小黑是寺里养的驴子。” 驴子闲着,小高拉磨。明珠点点头,“牲口就得娇养。小高苦点累点不要紧。省得他老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您说的太对了。别看小高就剩一条胳臂,他翻墙头翻的可利索。”小沙弥愤愤不平,“小黑就是脾气倔了点。但也不像小高那样调皮捣蛋。” 寺里有专门做豆腐的磨坊。用来做斋菜,要是有多余的就送给香客。栖霞寺的豆腐口感柔嫩,豆香浓郁,深受香客喜爱。豆腐吃的高兴,理所当然多添香油钱。 三人绕过往生塔,穿过一大片竹林,再往前走,茅屋竹棚渐渐显露。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小村落。磨坊、水井,整齐的田垄里,种着绿油油的蔬菜瓜果。 “真是个好地方。”明珠深吸口气,由衷慨叹,“世外桃源一般。” 小沙弥道声,“公子稍等,小的去把小高带出来。” 明珠迈步走向磨坊,“不用,带来带去多麻烦。”跨过门槛,一眼瞅见黑布蒙着半张脸的陈平安,“嚯!小黑的家伙事,他用着挺好的?” “小高脸大,套上正合适。” 磨坊里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僧。年纪虽大,双目矍铄,精气神十足。一看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见明珠进来,赶忙起身行礼。 明珠侧身受了半礼,十分恭敬的对他嘘寒问暖。 莫管事一旁暗暗点头。姑娘不淘气的时候,是个特别懂事的姑娘。 老僧对明珠亦是非常谦恭。 “老高不能上磨,套上黑布就尥蹶子。”老僧一个劲儿摇头,“他比驴都驴。” 明珠浅浅笑道:“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你能治?”老僧眼前一亮,“太好了。要是老高也能上磨,小黑就彻底闲下来了。” 莫管事捏着袖子印印额角。寺里待久了,都这样式的?偏头看看明珠,暗自叹息。也不尽然。姑娘没在寺里住过,也这样。 “老高呢?”磨坊就这么点大,一眼能望到底。明珠四下望望,微微皱眉,“怎么没看见他?” 老僧手指着墙角,“那儿呢。不能上磨,也别闲着。在那儿挑豆子。” 啊?明珠仔细辨认,那是老高?穿着粗布短褐坐在小杌子上,簸箕放在膝头。两只手搭在簸箕边沿,像是睡着了。 “我还以为那是口缸。”莫管事揉揉眼睛,是不是岁数大了眼神不行了? “我也以为是缸。”明珠哑然失笑,“不仔细看还真没看出来。” 不是他眼神不行。姑娘也看走眼了。 老僧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又偷懒。” 正在转圈拉磨的陈平安听到他们说话,顿住脚步,“是小公子来了吗?您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成。我说,都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求您,一个月让小黑替我两天……啊不不,替我一天,一天就行。我实在是熬不住了啊!” “不许哭!”小沙弥低声呵斥,“泪水掉进去,豆腐还怎么吃?” 陈平安把脸埋进臂弯,哭的更凶了。 那边厢,老戆被哭声惊醒,茫然四顾。看到明珠,面色微变,猛地站起身,簸箕连带簸箕里的豆子撒的满地都是。 老戆望着满地狼藉,呆呆愣怔。像是在逃跑和捡豆子之间犹豫不决。 就在此时,老僧掩唇咳两声。老戆立刻跪在地上,麻利的将豆子拢进簸箕里。 一个呜呜哭,另一个捡豆子。莫管事忍不住暗暗点头。看把这俩人逼成啥样了。 弟兄们果然好手段呐。 明珠轻抬下巴指了指老戆,“今儿就是冲他来的。把他弄出来,给我解解闷。” 第94章 您多陪陪它 话音刚落,陈平安一把扯掉蒙眼的黑布,哭着央求,“小公子,我给您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解闷好不好?您放过义父吧。” 明珠不怒反笑,“现在会画壁画了?”转而看向小沙弥,“俩都带出来。正好让那个哭包见识见识我朱小公子的手段。” 听说小公子来了,磨坊门口聚集十来个僧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年纪大的已是鹤发鸡皮,年纪小的才五六岁。 他们也没干等着,听说小公子要解闷,拿椅子的拿椅子,沏茶的沏茶。不大会儿功夫,摆上一桌满满登登的干果鲜果,香茶点心。 明珠落座,僧人们站在她身畔。 小沙弥力一手提着老戆,一手提着陈平安,毫不费力的把他二人提到明珠面前松开手,低声命令他俩跪的板板正正。 莫管事暗暗点头。栖霞寺不愧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之地。 然则……莫管事颇为担忧的瞥了瞥明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倘若姑娘治不好老戆,丢人倒在其次,无法服众可就不妙了。 “姑娘。”莫管事俯下身,低声规劝,“要不今天先到这儿?雪团初入帝京,鸟生地不熟。您早点回去,多陪陪它呗?” “雪团没那么娇气。”明珠拢了拢莲蓬衣,目光凉凉注视老戆,沉声道:“他被人封住心窍,以至于神思混沌。” 原来如此。莫管事若有所思缓缓颔首,“不是中了邪术。” “也可以说是邪术。”明珠板着脸,看起来颇为严肃,“不明就里的人按照中邪去治,也无所谓。横竖就是治不好,瞎耽误功夫。” 莫管事眼珠儿转了转,含笑问道:“您这是对症下药,肯定手到病除。” 明珠瓷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非常郑重其事的点头称是,“只需一针就能让他恢复神志。” 小沙弥十分伶俐,不等明珠吩咐,跑着去跑着回,拿来一个针线笸箩捧到明珠眼皮子底下,“小公子尽情取用。” 尽情取用?这是要把义父扎成刺猬吗?陈平安扁扁嘴,瞪了小沙弥一眼。 小沙弥浑不在意。 明珠挑挑拣拣,捏起一根绣花针,站起身,走向老戆。 老僧单手扣住老戆锁骨,令其无法动弹,“小公子亲自动手给你扎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老戆扭动肩膀,想要挣脱老僧对他的钳制,奈何最终仍是徒劳。老僧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好似铁钳,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老戆鼻翼翕动,闷闷吐气。 明珠捏着绣花针走到老戆近前,眼波横扫瞥了眼陈平安,轻蔑一笑,“哭包。”转而看向老戆,沉声道:“你要是敢哭,我一针把你扎进阎罗殿!” 话音落下,老戆喉结滚动,吞咽一口。一动不敢动。” 老僧点着头道:“还是小公子说话管用。” 那是!甭管多难缠的刺头,落在姑娘手里稍微那么盘一盘,准能盘的服服帖帖,老老实实。莫管事扬起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明珠捏着针贴着老戆头皮来回比划。一边比划,一边念念有词,“诶?是这儿么?” “这儿?” “也不是。” 陈平安两眼哭得通红,紧盯明珠两指间捏着的细针。到底有谱没有啊?这要是一针下去,把义父扎死了怎么办?暗自腹诽,不敢宣诸于口。唯恐把明珠惹毛了,使出更癫的手段磋磨他们。 “嗯!是这儿了。”明珠终于找准穴位,一针刺下去,又快又狠。针尖迅速撤开,黑血随即涌出,顺着耳际鬓角往下淌。 明珠向后退两步,“哎呀,这么多血。” 莫管事帮忙描补,“血出的越多越好。这、这是……” “淤血。”明珠点着头说道:“陈浦心窍被堵住多年,淤血累积。” 莫管事附和,“对对。小公子说的都对。” 小沙弥拿来一条干净巾子递给陈平安,陈平安仔仔细细为老戆擦拭血迹。边擦边叨咕,“也不知道是不是糊弄咱爷俩呢。你瞅瞅,这都成什么样了?” 擦着擦着,陈平安的视线落在老戆那双逐渐恢复清明的双眸之上。 混沌迷蒙的眸子渐渐浮露出精光。 “义、义父?”陈平安试探着问道:“您醒了?” 老戆循声看向陈平安,“你叫我什么?” “义父啊……” “啪!”老戆抬手甩了陈平安一个大嘴巴,“我没有你这样的义子。” 明珠摇头轻叹,“我就说嘛。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义父又不是狗子。流个屁的口水!陈平安捂着红肿的面颊,睨了眼明珠。 老戆垂下头,深吸几口气,再扬起脸,像是换了个人。他动了动眉梢,抬眼去看明珠,“你是国公爷的孙女?” 明珠唇角微扬,“看来这一针扎好了。” “好了,好了。”莫管事盯着老戆看了又看,点着头道:“就算流口水也是好了。”转而偏头去看陈平安,“刚好就打人,你这脾气不小啊。” 老戆眸底涌起怒意,斜眼睨着陈平安,“你说,你义母怎么死的?还有我那唯一的儿子,又是怎么死的?” 陈平安目光闪缩,抿唇不语。 老戆胸臆间满是怒气,用尽全力歇斯底里的大喊,“说啊!你说啊!” 明珠把细针放回针线笸箩里,拢紧莲蓬衣,轻声说道:“他们怎么死的,要问你自己。当年你偷偷离开边城。去了哪里,在何处逗留,与何人结交,全部无迹可寻。之后,你突然出现在帝京,向先帝告密。荣国公府一夕倾覆,你的妻儿被人发现命丧家中。” 老戆眯了眯眼,身子一软,蹲坐在地。猛地扭转头,看向老僧,二人四目交投,老戆失声道:“是你?” 老僧缓缓颔首,苍老的声音略带伤感,“是我。” “你……没死?”老戆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这不可能……” 老僧眉梢轻挑,“怎么?只能你活着,我们都得死去?”他与陈浦曾经是一同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同袍。当年,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安危交到陈浦手中。 只可惜,早已物是人非。陈浦成了老戆,而他,则是隐居在栖霞寺的老僧。 第95章 不许你死 明珠重新落座,好整以暇望着老戆,“我这一针扎下去,把你扎清醒了。我问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胆敢隐瞒一星半点,我有的是法子磋磨你。” 他信。莫管事连连点头。姑娘想出的招儿都可损了。 闻听此言,老戆哈哈大笑。笑够了,用指腹抿去眼角溢出的泪珠。目光清明看向站在明珠身畔的那一张张曾经十分熟悉,而今却又陌生的面庞,沉声道:“孑然一身孤独客。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不惧吗?”明珠唇角微微上扬,“你不惧死,可你不惧活吗?清醒的活着,日日夜夜忍受内心深处对我祖父的愧疚。”明亮的眼眸好像沁了水的葡萄珠儿,一瞬不瞬盯着老戆,“我猜,是你自己找人封住自己的心窍,对吧?” 话音落下,老戆难以置信的仰起头与明珠对视。 明珠唇畔笑意更深,“猜对了。” 老戆喉结滚动,吞咽一口,没有反驳亦没有承认。 “你隐藏在帝京,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荣国公府的后人找到你吗?”明珠慢慢敛去唇畔笑意,“仅凭你一人,绝无可能掀翻荣国公府。这其中还有别人推波助澜。你只需要告诉我,究竟是何人所为。我就允许你死。” 老戆双拳紧攥,似是难以做下抉择。陈平安捏着衣袖抹把脸,哽咽道:“怪我无能,没能护得住义母和小强。到在帝京,也没能护得住您。” 莫管事抬腿踹在陈平安后腰,“就属你最鸡贼。”手指着老戆,“你明知道他心窍被封,不但不向我们坦白,反而倒打一耙,诬赖我们暗中做了手脚。你啊你,真就不是个好的!” 陈平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那不是寻思能瞒一时是一时吗?我已经对不起义父了。封住心窍后,脑子不大好使。我隔三差五去酸李子胡同偷偷看一眼,暗中照应着。他缺东少西的,就来找我帮着置办。谁能想到,你们顺腾摸着义父。我们爷俩全交代在你们手里……”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拿人当牲口使,把牲口供起来,哪有你们这样的?” “真是个哭包。”明珠嫌恶的瞥了陈平安一眼。小沙弥特别机灵,扒了陈平安的衣裳把他嘴巴堵住。 没了陈平安哭诉,耳根瞬间清净了。 明珠眼波横扫,看向老戆,“你给个准话。我可没功夫跟你搁这耗着。” “我说!”老戆重重叹口气,“国公爷固然待我不薄,却也压制我多年,令我没有出头的机会。那时的我,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才能当上真正的将军。也正是在那时,方定国找到我,说是国公爷养敌自重,与外邦勾连,毁我大晋国本。” 方定国,福王的舅父。刚出生就被立为英国公世子。老国公死后,方定国袭爵。当年,先帝逼迫英国公交出兵权,册立今上为太子。英国公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对先帝做出如此决定,心服口服。逢人就说,先帝贤明,太子厚德。 原来他一直心怀怨恨。恨到费尽心机斩断先帝的左膀右臂。 老僧心神俱震,猛地抬头看向明珠。明珠向他略一颔首,沉声道:“陈浦所言未经查证,做不得准。此事须得慎之又慎。” “我有证物!”老戆不躲不避,迎上明珠审慎的目光,“酸李子胡同院墙地下埋着个铁匣子。里边装着方定国写给我的信。” 方定国行事谨慎,只给他写过一封信。事后,老戆为免方定国疑心,伪造了一封当着他的面烧掉。真的那封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明珠给莫管事使个眼色,莫管事吩咐人去挖铁匣子。 “该说的我都说了。”老戆望着明珠,“我现在就想死。” “不行,不许,不答应。”明珠摇晃着脑袋,“尚未证实真伪,你要是死了,我找谁去?”抬眼去看老僧,“看着他。没我的命令,不许他死。” 老僧郑重应是。 …… 回程途中,暗卫将铁匣子交给明珠。 这匣子带有机括。严丝合缝,没有明锁,也不见暗锁。寻常人必得大费周章才能打开。到在明珠手里,就是个解闷的玩意儿。三下两下不费吹灰之力打开,取出泛黄的信纸交给莫管事。 “你看看,是不是方定国的笔迹。” 莫管事从头至尾认真分辨,好半天才点着头道:“有八成相似。随着年纪增长,笔迹也会发生变化。等回去,小的找出方定国的公文再做比对。” 明珠嗯了声,整个人陷进绵软的大引枕里,“姓方的虽然已经交出兵权,然则,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荣宠不衰。我荣国公府满门英烈,反被当做叛徒斩首示众。”轻叹口气,目光落在莫管事指尖轻飘飘的信笺,“仅凭这封信,非但告不了方定国,还会被他捻死。” 莫管事冲口而出,“弑部……” “不行!”明珠截住莫管事话头,“万万不能打草惊蛇。英国公府并非等闲之辈。弑部稍有闪失,不仅你我,就连栖霞寺鹿鸣山也会受到连累。” 莫管事垂下头,低声认错,“小的莽撞。” “此事必须从长计议。”明珠眸光明灭不定,“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了方定国。但是,决不能轻举妄动。” “是!小人谨记。”莫管事撩起眼帘偷眼观瞧明珠神情,见她面沉似水,心事满腹。暗暗叹口气。 单单一个英国公府就不容易对付,更不要说再加上英国公背后的福王。这两块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不知姑娘作何打算。莫管事有心想问,又怕招惹明珠心烦。从暗格里取出一整包炒豆,双手奉上,“您嚼个豆儿疏散疏散?” 明珠轻轻推开炒豆,“就算嚼豆子嚼得窜稀,也疏散不了。” 能敞开肚皮吃豆子都不开心。看来姑娘是真不开心。莫管事把豆子放回暗格,“这是崔嬷嬷特意放这儿的。说是您在外边遇上事儿了拿出来哄您高兴。” 第96章 我不如狗? “崔嬷嬷有心了。”明珠轻叹口气,“诶?姚广诚你查的怎么样了?” “姚指挥使没毛病,没在外边养鸡。”莫管事掏出自己的小本本,“没养小倌。挺正常也挺正经的。” “那他四十多不成家?”明珠眉头皱成一团,“他脾气好不好?打不打女人?” “脾气也就那样,有时候教训下属的时候挺凶。但是,对下属和对自己女人那是两回事。”莫管事合上小本本,正儿八经的对明珠说道:“姑娘,您要是真担心韩太太,不如就让韩三爷去跟姚指挥使说道说道。他已经四十多了,您这边思前想后,查来查去,稍微那么一蹉跎。姚指挥使大半截就入土了。” “啊?我姚叔儿这么不抗混的吗?说话功夫就没了?”明珠扁扁嘴,“韩三叔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行吧,回头我问问他。” …… 自打韩氏搬到刺槐胡同,还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 先是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鸟。崔嬷嬷居然亲自下厨给它做肉羹。 肉羹还没做得,冯茉、佟婳、佟婉三个小姐妹一起来找明珠。三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看就是有事。韩氏自己也当过小姑娘。知道这是来找明珠说秘密的,便没有追问,而是命戴嬷嬷做了些家乡的小点心招待她们。 佟婉佟婳两姐妹向来礼数周全,几乎没有像今天这样,没有给主家递帖子便上门拜见。因此多少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冯茉亦是如此。 韩氏已非冯家妇,她还腆着脸登门,实在是不够懂事。 这段时日,她和佟婳佟婉玩得很好。但她俩终归不能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明珠相提并论。 直等到日头西斜,明珠方才姗姗而归。 明珠刚下车,得了信儿的冯茉和佟婉佟婳齐齐迎出来。 “你去哪儿啊?”佟婉见明珠头顶戴着小冠,身上罩着薄薄的莲蓬衣,一副男装打扮,艳羡极了,“出去逛游也不给我们送个信儿。怎么?这就嫌我们碍事了?” 佟婳拽拽佟婉衣袖,嗔怪的瞥她一眼,“浑说什么呢?珠姐儿和韩伯母搬到这里,不也是没有办法吗?要说不对,是我们不对。不请自来也就罢了,你还那么多话。” 佟婉惊觉自己失言,歉疚的对明珠笑了笑,“你别生气,是我的不是。” 明珠也笑,“搬到刺槐胡同这边之后,一直没闲着。忘了给你们下帖子。你们自己摸上门来正好,走走走。进去说。”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冯茉不免有些心急,奈何佟婳佟婉一人挽着明珠一条胳臂,她挤都挤不进去。 望着她们三个的背影,冯茉急的直跺脚,“哎呀,来的时候说好了的,见到明珠先说我的事。”提起裙子快步追上去,“珠姐儿,珠姐儿……” 明珠偏头看向冯茉,“你想不想吃栖霞寺的豆腐?” 冯茉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吃吃。一直听说栖霞寺的豆腐好吃,总也没机会尝尝。” “我带了好多回来,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装一些回去。”明珠笑弯了眉眼,“你在外祖家住着还习惯吗?” 闻听此言,冯茉立即红了眼眶,“我、我……” 佟婳闲着的那只手,揽住冯茉肩膀,“想哭也得等进屋再哭,外边风凉吹皱了脸皮,就不漂亮了呢。” 泫然欲泣的冯茉噗嗤一声乐了。 四人进到屋里,韩氏正在那笑呵呵的望着雪团吃肉羹。见到明珠,忍不住埋怨,“你可回来了。佟姑娘和茉姐儿巴巴等了你一下午。”转而吩咐戴嬷嬷,“把茶点送去姑娘屋里。今儿晚上你们都在家里用饭,边吃边聊。”笑吟吟的催促,“去吧,你们都去珠姐儿那屋说话。回头让人把饭菜送过去。” 明珠和韩氏简单聊了聊栖霞寺的豆腐,就带着小姐妹和雪团回自己屋里。 …… 明珠的闺房布置的雍容娴雅,却又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佟婉惊叹道:“简直就是两方天地一般。” 冯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在侍郎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反正就是哪哪儿都好,哪哪儿都显得特别尊贵。” 真的诶。佟婳的视线落在桌上冒着香烟的博山炉。帝京贵女擅长合香制香,有时攒个局儿斗香。 佟婳一闻就知这里边加了少许沉香。果然如冯茉所言,明珠用的都是上品。 明珠换了身素色衫裙,摘下小冠,头顶一个小揪揪。打扮的很是家常。 “快坐啊。”明珠拿起桌上的黑漆嵌螺钿团花纹攒盒,将其打开,里边盛着各色糖果。不同于帝京的花样和口味,一看就是舶来品。 “这几种都好吃。”明珠把攒盒捧到冯茉她们跟前,“走的时候给你们装点回去。” 舶来品不便宜。饶是佟婳佟婉也舍不得拿来送人。由此可见,韩伯母义绝之后,没有像外间传言那般,过得多么凄苦。少了冯家拖累,韩氏母女反而更加自在更加阔绰了。 和离或是义绝对女人而言,并不可怕。韩氏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佟婳佟婉对大归妇人的看法。 天已经擦黑了,冯茉凑到明珠跟前,细声细气的说:“外祖母想让我嫁给英国公府的庶子做填房。我……”眼眶微湿,哽咽道:“我不愿意,娘也不愿意。可我们住在外祖家,根本做不了主。” 明珠眉梢动了动。还没张口,就听佟婉说道:“英国公的这个庶子名叫方布,眠花宿柳,不学无术。前边娶的是样式房主簿郑国兴的长女。郑氏生产时没挺过来。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身后留下一双儿女。” 佟婳惋惜道:“郑氏怀的是龙凤胎。一胎双生,本就辛苦。那方布还把香兰院花魁的合欢襟贴身收着。把郑氏气得提前发动,孩子生了下来,郑氏却死了。” “这么个混账东西,活该一辈子打光棍。”佟婉愤愤不平,“给他当填房?狗都不干!” 冯茉眼眶含泪,声如蚊蚋,“我、我岂不是不如狗了?” 佟婳握住冯茉的手,“没有,没有。你又不嫁给他。怎么会不如狗?” 好像……也不大对劲。佟婳抿了抿唇,和佟婉一齐看向明珠,“我们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能帮茉姐儿了。” 第97章 不去我就闹 她们认识的人中,就数明珠本事大,她要是帮不了冯茉,就没人能帮了。 明珠垂眸思量片刻,缓缓摇着头,“不好办呐。那可是英国公府。现如今,我跟着我娘过日子。银子倒是不缺,可我娘商户出身,漫说是英国公府,就是茉姐儿的外祖家也是得罪不起的。” 佟婉轻咬嘴唇,默然不语。佟婳揪着帕子,小声嘟囔,“你是景华真人的徒弟啊。” “我师父在江湖上有名不假,但她在英国公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明珠轻叹道:“帝京权贵,不是我师父招惹的起的。” “可……”佟婳还要再说,佟婉朝她摇摇头,“别让珠姐儿为难了。那是国公府,就连我们佟家也不能轻易得罪,更何况是韩家。” 是啊。小小的韩家在英国公府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冯茉的外祖母有心攀附,外人想要阻拦,根本不可能。 冯茉肩膀松松垮下来,耷拉着脑袋不做声。看来她真的要给那个狗都不伺候的庶子做填房了。 明珠清清喉咙,对冯茉道:“我在山上多少学了点看相的本事。你分明长着一张正头娘子的脸。兴许这门亲事成不了呢。” “是吗?”冯茉仰起脸,眼圈红红的,声音囔囔的,“我、我信你。” 佟婳佟婉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不大好受。但也没有因此而埋怨明珠。是她们想的过于简单。以为明珠在江湖上历练过,就一定有法子帮冯茉。可她们忘了,那是英国公府,无权无势的韩家,以及鹿鸣山根本没有能力与之抗衡。 “你们不要苦着脸呐。”明珠弯起眉眼,笑眯眯的说:“英国公府那等门第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茉姐儿的外祖母想跟人家结亲是一回事,英国公府答不答应又是另一回事。此事尚未有定论,你们愁什么呢?” 也对! 佟婳重重点头,即便是英国公庶子也是很多人家想要攀附的对象。赖老太太精明,别人也不傻。都有这个心思,那就各显神通呗。 “我说句你不爱听的。”明珠从攒盒里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艳红色糖球递给冯茉,“说不定英国公唯恐被你祖父的坏名声连累,不愿让你娶你呢。” 诶?佟婳佟婉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茉姐儿,这回你有救了。”说罢,两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齐齐皱起眉头,缄口不语。 冯茉还迷糊着,急急追问,“怎么救?” “救是能救,可茉姐儿的名声……”佟婉闪烁其词,“以后议亲又是一桩麻烦事。” 这回冯茉听懂了,十分豁达的笑着说道:“纵是嫁不出去,铰了头发做姑子,也比给姓方的当填房强百倍。” 佟画也道:“两相其害取其轻。嫁进英国公府,很有可能会像郑氏那般,到头来丢了性命。” “就是的。”冯茉点头附和,“再者说了,嫁进去就有一双现成的儿女。养得出息是英国公府的功劳,养成废物全是我的不是。出力不讨好的事,谁爱干谁干。”说罢,把明珠递给她的糖球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称赞,“真甜。” “既如此,这事儿你们得这么办。”明珠朝她三人招招手,四颗小脑袋凑在一堆儿,“茉姐儿回去别跟你外祖母拧着来,她要带你去英国公府相看,你就让她做新衣裳买新首饰。记得去巧绣坊和撷金阁,我跟掌柜的说一声,给你抽成……” 冯茉点头如捣蒜,“我记住了。不去这两家我就闹!” 在一旁伺候的阿蛮暗自为赖老太太捏一把冷汗。姑娘就是这种爱搅和会搅和的性子。赖老太太有的受了。 四个小姐妹用过晚饭,佟家派人来接佟婳和佟婉,连带着捎上冯茉。佟家的车子把冯茉送回去,赖老太太必定不会为难她。 明珠沐浴后,坐在镜台前。崔嬷嬷用松软的巾子给她擦拭长发。 “您呐,就是心软。”崔嬷嬷摇头轻叹,“茉姑娘自有茉姑娘的造化,您又何必搭理这种闲事。” “冯茉本性不坏。”明珠把玩着木鹊的翅膀,“我们终归相识一场,不愿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 崔嬷嬷不屑的撇撇嘴,“她那个外祖母卖完女儿又要卖外孙女。真就不是个心慈的老太太。” “方布显然不是眠花宿柳,不学无术那么简单。”明珠神情郑重,“他娶郑氏,无非是因为她门第低,容易拿捏。纵是死了,郑国兴也不敢闹上门去。这回他又打算如法炮制,再娶门第低的女孩子做填房。眼皮活泛的人家,已经察觉出不妥了。 以赖老太太的精明劲儿,不会看不明白。”明珠冷冷哂笑,“她就没把冯茉当成人。” 崔嬷嬷无声轻叹,“想当初,赖老太太把茉姑娘母女领回家去,就存了用茉姑娘的亲事谋好处的心思。”撩起眼帘,看向镜中的明珠,“姑娘,您是不是打算从方布入手?” “还是嬷嬷懂我。”明珠唇角微弯,“方布虽是庶子,却深得英国公喜爱。既然疼爱儿子,就必定想把最好的给他。为他娶妻非但没有门当户对,还相差如此悬殊。这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自从老国公交出兵权后,英国公府一直低调行事。不再像从前那门庭若市。今上登基后,英国公府除了婚丧嫁娶鲜少办宴。”崔嬷嬷颦起眉头,“外表看来,似是日渐衰败。” 明珠接过话头,“实则是在韬光养晦。” 崔嬷嬷忧心不已,“姑娘,以我们的实力想要撼动英国公府必定困难重重。” “我们很有能耐的。”明珠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给崔嬷嬷数,“斥部、弑部、暗卫、鹿鸣山下人,莫管事的桃花涧,还有你崔嬷嬷在帝京的人脉,只要部署得当,必能大仇得报。” 闻言,崔嬷嬷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姑娘,你忘了现在还有个会下金蛋的韩家。那三十万两银子,可以做很多事了。” 是了,还有韩家。 第98章 给小妾讲故事 “韩太太和夫人做姑娘的时候,志趣相投。之后,夫人嫁进国公府,韩太太就跟夫人疏远了。”崔嬷嬷放下巾子,拿起象牙梳给明珠梳通头发,“柳氏乃是嬉具世家,夫人自幼就与匠人百工打交道,性子跳脱。即便嫁进国公府,她也不想跟做姑娘时的小姐妹断了情分。可韩太太就是太懂事了。” “韩伯母大概是觉得商户女会为我母亲惹来闲言碎语。”明珠黯然叹息。 崔嬷嬷点着头道:“老奴之所以重提旧事,是想告诉您,能养出韩太太这般敦厚朴实性子的人家,必定是顾念情谊的。” 明珠垂眸思量片刻,对崔嬷嬷道:“那笔钱先不要动。韩家不知我底细。也不知他们是否愿意为了我的私仇,赌上整个韩家。” 崔嬷嬷低低应是,“韩三爷和韩太太并非那等恩将仇报之流。您救了韩三爷和宝月姑娘的命,又帮着韩太太义绝。有这份恩情在先,他们不会出尔反尔。更何况,还有韩太太和夫人之前的情分在呢。” “有恩在先,更加不能挟恩求报。母亲和韩太太的交情,那是她们俩人的情分。论不到我这儿。”明珠垂下眼帘,认真思量片刻,“我再斟酌斟酌。” 崔嬷嬷颔首应是。 …… 于大枢单手负在背后,与曹燕儿信步在河畔闲逛。 “那儿就是惠民桥。”于大枢指向前方,“别看不起眼个小桥,却也是有故事的。” 曹燕儿很少有机会出门,更不要说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平常这个时辰,她已经歇息了。若不是于大枢心血来潮,想要吃蒸菜,也不会顺便把她捎上。这还得多谢林府尹在相公面前显摆,青天大老爷吃小摊都有赠菜。 于大枢不服气。不就是赠菜吗?谁没有似的。他带着曹燕儿和小厮,三人溜溜达达往前走着。 夜色昏黑,卖吃食的小摊周围却是围满了人。 “逛着逛着就饿了。”于大枢小声嘟囔着,脚步不停。 曹燕儿恋恋不舍的瞥了眼卖炸肉的摊子。瘦肉切成一指粗细的长条,裹面糊入油锅,炸至金黄捞出来停一停再复炸。金灿灿冒着热气,上边洒满和了芝麻和熟花生碎的香料,看起来味道不错呢。 于大枢走到冷冷清清的蒸菜摊子前,点着头道:“是这儿了。” 曹燕儿看向倚着桌子,半死不活的摊主,喃喃自语,“能好吃么?” 摊主耳朵灵得很,听了这话,立马直起身子,快步迎上前来,“老爷想用什么菜?小的这里都有。” “两荤两素,杏仁酪。”于大枢说着,坐到小杌子上。低头瞅瞅小矮桌,不由得暗暗点头。没错,就是这家。 摊主手脚麻利的端上蒸虾蒸肉蒸茼蒿和花酿香菇。 没有赠菜。于大枢兴致缺缺的叹口气。他不如老林。正想着,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来。 来人压低声音,“下官季膺拜见相公。” 于大枢定睛细看,的确是季膺没错。这么晚了,不能是巧遇。 “坐。”于大枢给曹燕儿使个眼色。曹燕儿赶忙起身,去旁边的小桌坐下。 季膺道了声谢,在于大枢对面坐下,“下官有急事想与相公商议,是以没有递帖……” 于大枢摆了摆手,“无妨。你说就是了。” 季膺为人刚正,于大枢对其颇为欣赏。即便明知道并非巧遇,也不反感。 “米英杰一案闹得沸反盈天。”季膺神情郑重,“林府尹充耳不闻。这其中,是否另有内情?” 他不能直接去问陛下。只得来向于相公讨个明白话。 于大枢手捻胡须,稍作思量,反问道:“有人想借此事做文章?” “是。”季膺颔首,“冯愈找上我姐夫,我姐夫又找上我,想让我参林府尹。可……”稍作犹疑,继续说道:“冯愈将他爱妾送给我姐夫作为酬谢。如此这般行事,下官做监察御史的时候,见的太多了。若是公事公办,何必大费周章。” 于大枢眉梢动了动,点着头道:“冯愈把他那个老妾送给你姐夫?” 哪有这样的?那老妾又卖孩子又假装怀孕。送去别人家里瞎搅和吗? 季膺连连摆手,“不不,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是木材商人送给冯愈的扬州瘦马。” 哦!那个啊。于大枢垂眸思量片刻,对季膺道:“你且耐心等上两天。先不要急着给老林添堵。”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儿。 季膺眼睛骤然一亮,“您的意思,下官明白。然则……”说着,目光往皇宫方向瞟了瞟,“下官是否应该将冯愈送妾一事挑明?” 陛下已经很烦了。 甭管米英杰是人是鬼,还是邪物。总之,出现在帝京就是异象。 天降异象,对皇帝而言是一把双刃剑。白露报局的因果七日谈,已经被陛下接连否了三次。要么嫌弃不够诡谲,要么嫌弃辞藻不够凄美,要么觉得应该换换主角。用潇洒俊朗的书生代替林梅,从书生求学写起,一直写到米英杰尸身消散。 西宁侯听了,脸都气蓝了。最终俩人闹得不欢而散。陛下在宫里生闷气,西宁侯在宫外发牢骚。老林夹在中间。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害的于大枢去到南书房,话都不敢说,唯恐撩起陛下的话头,拐带到换主角上边去。 再这么闹下去,离亡国不远了。 于大枢叹息一声,“你不怕得罪嫂夫人?那可是她姐夫。” “姐姐才是亲的。”季膺羞愧的低下头,“冯愈送什么不好,送个小妾给我姐夫。姐姐不闹也不哭,趁着姐夫上衙,给小妾说故事。不光她自己说,还把自家姐妹叫去一起说。我妻子已经连着去了两天了。回来跟我话都懒得讲。” 懒得说话到还在其次,他妻子为了给小妾讲故事,把《太平广记》和《笑林广记》找出来做摘抄。他念叨几句“晚上读书累眼”,就嫌他讨厌,把他撵出去睡书房。 妻子的姐妹家里大差不差,都在比着赛着拿出抓人的好故事。 冯愈送出一个小妾,害惨了好几家人。 第99章 三阳冰厂 “冯愈已经被罢官。他送爱妾给你姐夫,属于私人赠予。并未触犯大晋律法。若说他借机与你结识,构陷老林,并没有成为事实。”于大枢连连摇头,“芝麻大点的小事捅到陛下跟前,合适么?” 不合适! 季膺苦着脸,“相公,您以为如何应对方才妥当?” 于大枢连连摇头,“这……不好办呐。” 季膺抿着嘴唇,目光希冀盯着于大枢。 于大枢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其实此事并不棘手。只要因果七日谈问世。冯愈和翁恒青就得撕扯起来。到时候,狗咬头一嘴毛。那劳什子爱妾成了烫手的山芋,谁也不肯要。 但是,陛下如此挑剔,怕是得拖到明年。 思量间,于大枢手上没注意,揪下一根胡子。疼得他直皱眉头。 摊主见缝插针送上热气腾腾的杏仁酪。于大枢赞赏的望着摊主,笑眯眯的称赞,“菜好,人也好。” “您二位慢用。”摊主态度殷勤起来,手脚麻利的又端来一盘蒸三丝,“这是赠菜。” 有赠菜!于大枢笑弯了眼睛。季膺依旧苦着脸。不就是赠菜吗?又不值几个钱。相公何至于高兴成这样? 于大枢抿了两口杏仁酪,猛地灵光一闪,“诶?我记得你文章写的很漂亮。文辞犀利,直抒胸臆。” 那是!身为御史不但嘴皮子得利索,文笔也得出众。那是干架的家伙事,必须字字戳人心窝子,一戳一个窟窿眼。季膺谦逊笑笑,“还好,还好。也就是一般漂亮。” “你这样……”于大枢压低声音,唯恐被人听见似的,“明儿一早我去南书房,你也跟着来,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相公出手相助,他很快就不用再睡书房了。季膺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 清晨,送冰的车来了。 刺槐胡同的宅子有一个小冰窖。只要今年夏天不是酷暑难耐,自家冰窖里存的冰就差不多够用。 莫管事指挥若定,鹿鸣山下人手脚麻利。韩延平站在台阶上,笑呵呵的盯着看,“这下可好。以后买多了鲜果也不怕。放冰窖里镇着就得了。” 明珠头戴小冠,穿着一身丹色男装,兽皮手套一直套到肩膀,雪团老老实实蹲坐在明珠前臂,一双琥珀色的小眼睛满是警惕,盯着出来进去抬冰块的鹿鸣山下人。 他们早就见惯了雪团这副狐假虎威的样子,一个个神情轻松的在它眼前走来走去。 送冰来的是三阳冰厂的掌柜。 这一单是大买卖,买走了冰厂一小半的冰。掌柜唯恐怠慢贵客,也跟着一起来了。他还是头回看见通身雪白的大鸟。 真好看!掌柜暗暗惊叹。 天气越来越热,尤其今天的阳光格外猛烈。这么热的天,车夫戴着顶毡帽,半张脸挡的严严实实,下半张脸满是络腮胡。 明珠瞥了他一眼,笑眯眯的吩咐莫管事,“留掌柜和伙计吃顿饭再走。” 这是主家的恩赏。掌柜谢了又谢,没有推辞。明年他还指望贵客多多帮衬呢。虽说午饭还早,早饭已晚,那就勉强吃个早午饭呗。反正他听说韩家的肉包子是一绝。早午饭应该不会难吃。 车夫也瓮声瓮气的向明珠道谢。 冰块全部运进冰窖,莫管事将掌柜和车夫带进耳房。把今天的账结清了,莫管事叮嘱道:“巧绣坊和撷金阁没有冰窖。得你们每天去送。” 掌柜点头称是,“您放心,我们冰厂在帝京也开了有些年头了。伙计各个都是年轻壮汉。今天赶车的大砖,是最老最不壮实的……”扭脸去看大砖,“诶?人呢?跑哪去了?” 掌柜立马慌了神儿。人家宅子虽小,但是趁着大鸟呢!万一冲撞了鸟姑娘,会被啄瞎眼的! 莫管事见他忐忑,笑着安慰,“许是方便去了。我这就命人摆饭,你先吃,不用等他。” 啊?他带来的伙计这么不懂规矩,竟还给他饭吃? 掌柜十分歉疚,蔫头耷脑的坐在那儿,闷闷不言语。 与此同时,大砖直挺挺跪在韩氏面前,“太太,小的对不住您。”脱下毡帽,摘了黏在腮边的假胡子,扬起脸去看韩氏。 韩氏掩唇惊呼,“老毕?” 老毕恭恭敬敬给韩氏磕了个头,“太太。” 韩氏看向正在给雪团脖子上挂项链的明珠。这是岑掌柜送来的链子,用镶嵌头面剩下的有瑕的珠子串成的。五颜六色衬的雪团愈发白净。 明珠搂着雪团,朝韩氏微微一笑,“娘,这个老毕就是帮冯愈做过很多缺德事的老毕?” 韩氏点点头。 “你不是已经离开帝京了吗?回来干嘛?”明珠从头到脚打量着老毕,噗嗤一声乐了,“难怪了。你沾上赌瘾了。” 话音落下,老毕难以置信的看向明珠。 韩氏亦是不明就里,“珠姐儿,你怎么知道?” 明珠轻挑下颌,指了指老毕手掌,断了的那两根手指,一看就是在赌坊出千被抓包剁掉的。像他这种赌棍我见的多了。 老毕赶忙用衣袖遮住自己的手,“不、不是出千。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明珠哑然失笑,吩咐阿蛮,“你去给他抖搂抖搂袖子。” 闻言,老毕立马慌了,无措的躲避阿蛮伸向自己衣袖的手,拉扯中掉下两颗骰子。阿蛮朝老毕做个鬼脸,“姑娘叫你干嘛继干嘛。非得拧着来,真不懂事。”抓起骰子递给明珠。 明珠接过骰子在掌心晃了晃抛到桌上,整整齐齐两个六点。 “死鸭子嘴硬!”明珠目光淡淡瞥了瞥老毕,对韩氏道:“他准是躲赌债躲到帝京的。” 老毕认命的低下头,“家乡不敢回。这些年东躲西藏,没过一天安生日子。我就寻思干脆来帝京算了。大不了跟冯愈挣个鱼死网破。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万没想到,当年被卖的大姑娘回来了。冯愈做局才能认祖归宗的二姑娘终于走了背运。一乘小轿送去福王府。至于米英杰,更是闹的沸沸扬扬,成为帝京茶余饭后必谈的人物,没有之一。 整座帝京就蛐蛐他一个。 赌坊还为米英杰开了盘口。他也下注了。 第100章 小柳的女儿 老毕瑟缩着肩膀,哀声恳求,“求太太救小人一命。” “你还有脸求我娘救你?”明珠声音冷冷,“谁给你的脸?想当年你帮着冯愈蒙骗我三舅,带回冯琪那个奸生女。她锦衣玉食十来年,我呢?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大姑娘不是给景华真人当徒弟去了么?景华真人对她挺好的。她还养鸟,一看就是衣食无忧,富贵有余。老毕吞咽一口,不敢说话。 韩氏亦是怒从心起,“要不是你,我……”我宝月何至于沦落到清吟小班那种地方?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去。现在说这些还不是时候。 韩延平听说送冰的伙计不见了,放心不下,赶紧跑来韩氏这边瞧瞧。一眼瞅见跪在地上的老毕,和毡帽以及假胡子。韩延平都快气炸了。 “好啊你,我说你捂得那么严实。原来是包藏祸心呐!”加快脚步走到老毕面前站定,盯着老毕看了片刻,韩延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那个老毕?” 明珠捋顺着雪团滑溜溜的羽毛,“是他。他还腆着脸求我娘救他。” 韩延平气得不行,“救他个大头鬼啊。把他送去衙门,当年骗我把冯琪带回来,就是他里里外外张罗。” 老毕给韩延平磕了个头,“小的对不住您。当年那些事,都是冯愈命令小的做的。小的去到衙门,必定实话实说,绝无隐瞒。” 见他如此反应,韩延平眯了眯眼,“这龟孙子该不会是憋着坏心害我们吧?” 自己找上门来也就罢了,还信誓旦旦要把冯愈做的那些缺德事都抖搂出来。 难道是冯愈又给他们挖坑了? 韩延平抬眼去看明珠。 明珠贴着雪团暖呼呼的胸口,“让莫管事问吧。我们都在气头上,没等问出有用的东西,就忍不住把他一刀剁了。” 韩延平点点头,去请莫管事。 冰厂掌柜吃完早午饭,被告知车夫大砖是他们韩家的逃奴。收留逃奴轻则挨鞭子,重的会被发配甚至砍头。 莫管事没有追究,还给掌柜吃了颗定心丸。说是明年还买他们的冰。 当初雇大砖的时候,看他那两根断指,以及那股子不好招惹的劲头,掌柜就知道他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掌柜不敢深究,自己驾着车回冰厂去了。 莫管事把老毕用被子裹了,抬车上去往栖霞寺。那里地方大,能施展的开。 因为老毕的突然出现,韩氏和韩延平想起从前那些破事,心情格外低落。宝月听说此事,反过来安慰他俩。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宝月轻抚微突的肚子,眉宇间那股若有似无的愁绪和小心谨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与豁达,“没必要为了那些前尘旧事为难自己。我们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是正经。” 说着,看向明珠,露出感激的笑容。之前她嘴上不说,心里是怨恨的。怨恨冯愈冯琪纪氏,甚至怨恨韩氏韩延平没有早一点找到她。但是又觉得自己怨恨韩氏韩延平是不对的。毕竟那是她的至亲,而他们也都尽心尽力寻找她的下落。 宝月离开了清吟小班,心却被困住了。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面对新的生活。明珠心细如尘,察觉到宝月内心的挣扎困惑,闲来无事便开解几句。润物细无声一般,慢慢解开宝月的心结。 闻言,韩氏眼眶微红,一直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慢慢放下。宝月真的看开了。 “娘,你再去撷金阁盘账带上我。我想出去逛一逛。”宝月赧然道:“近来嘴馋的很,想吃肉。” 韩延平哈哈大笑,韩氏双目含泪,唇角上扬,露出由衷的笑容。 明珠稍作思量,对韩延平道:“您给我的印鉴……” 韩延平神情立刻转为郑重,“那些银子任由姑娘取用。若是不够,我给爹娘写封信,把船卖了……” 不是!那两艘船没做错任何事。大可不必如此。明珠摆摆手,“我的意思是……” 韩延平和韩氏还有宝月视线齐齐投向明珠。 “给你了就是你的。”韩氏弯唇浅笑,“如何花用不必跟我们商议。” 明珠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是?三十万两不够花?韩延平不明就里,撩起眼帘去看韩氏。不够没关系,他们帮着凑凑。多了不敢保证,一二十万两还是可以的。 韩氏垂眸想了想,对明珠道:“我未出阁时,与嬉具世家柳氏的姑娘结识。柳姑娘活泼伶俐,性子跳脱。与你初见那日,我竟莫名觉得你跟她有些相像。也正因如此,我愿意与你亲近,也对你格外信赖。” 闻听此言,明珠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韩延平擅长察言观色。见明珠如此反应,再想到她姓明。猛地恍然大悟。难怪明姑娘愿意冒名顶替,到在帝京为韩氏出头。 她是小柳的女儿。 想到那个小柳,韩延平哑然失笑。明珠的性子跟她大差不差。她特能闹会闹,但又闹的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做梦也没想到小柳居然能嫁进荣国公府。想当年,荣国公世子对小柳真可谓是一往情深。小柳成亲后,韩氏就跟她渐行渐远了。这事儿要怪就怪自家妹子想太多。小柳从未嫌弃韩氏是商户女。她还给韩氏下帖,邀请韩氏去荣国公府饮宴。韩氏一味推辞,渐渐地,小柳的帖子和信越来越少,两人也就不相往来了。 这边厢韩延平神游天外。那边厢韩氏还在絮絮的说着,“她夫家门第高,我自觉高攀不起,就跟她断了联系。若是我早知她天不假年,绝不会如此。”捏着帕子印印眼角,哽咽道:“现在后悔也晚了。” 韩延平回过神来,“不晚,不晚。”偏头看向明珠,“以后,我们多多疼爱珠姐儿。” 明珠动容,几次想要开口,又怕自己忍不住落泪。 “我们韩家跟定你了。”韩延平眸光微微闪动,笑着说道:“以后你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我们韩家上下,绝不多问半个字。只听你吩咐办事。” 第101章 要是没有他,这家马上散 “可是我要办的事并不轻松,也很危险。”明珠认为有必要把丑话说在前边,“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做海上生意也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韩延平斩钉截铁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早就把生死看淡了。” 宝月忙不迭附和,“娘和三舅说的都对。”虽然她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娘和三舅说的肯定都对。她在旁边帮腔就是了。 韩氏看向明珠的目光满是慈爱,“自家人不说两家话。那些银子给了你,你做主就是了。不够就说话。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明珠点头称是。 …… 回到自己屋里,明珠沉着脸摆弄木鹊,雪团蹲坐在旁边,眼帘微阖,将睡未睡。 崔嬷嬷和阿蛮都不吵她。俩人手里做着针线活。 莫管事脚步轻快进到屋里,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 怎么了这是?走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姑娘就闷闷不乐的。莫管事抽出别在后腰的一支小花篮。双手捧到明珠跟前,“您瞧瞧,多热闹的小篮子。” 竹编小花篮,用五彩斑斓的绸子做成小花,花心是一粒小米珠。小花攒成花束放在篮子里。做工十分精巧,一点都不糊弄。 明珠一见就很喜欢,暂且放下木鹊,把玩着小花篮,“这是崇州道明的竹编。”指着花篮上的竹条对莫管事道:“你看这纹路,跟别处的竹子不一样。手艺真好。” “对对,还得是您识货。”莫管事竖起大拇指,“小的是外行看个热闹。您是内行,看门道。” 明珠微坠的唇角缓缓扬起,“也没有很内行啦。” 崔嬷嬷和阿蛮对视一眼。莫管事家里一手抓,家外一脚踢,要是没有他,这家马上散。 明珠放下小竹篮,拿起软巾轻轻擦拭木鹊,“老毕说了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莫管事皱起眉头,“这老毕是个烫手的鸭屁股!” 崔嬷嬷嫌恶的瞪了眼莫管事。真是的!烫手的山芋不好吗?非得把那个老毕比做鸭屁股才解气? 莫管事似是察觉到崔嬷嬷眼神不善,肩膀缩了缩,脸上仍旧带着笑容,“他翻来覆去说的就是那些缺德事都是冯愈吩咐他做的。然则,有一件事,颇为耐人寻味。” 明珠立刻来了兴致,眉梢动了动,“何事?” “冯愈刻意接近沙子文,为的就是将其引到信阳侯府。”莫管事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还有明公子。当日冯愈和明公子出城跑马。没叫老毕跟着。只有荣国公府的长随。明公子的马是宝马良驹。冯愈那匹也不差。他二人跑出城去,长随渐渐就跟不上了。再之后,长随只找到冯愈,却是不见公子。老毕说,冯愈回来时,手上带着伤。像是被人抓伤的。” 明珠心神俱震,“他的意思是,并非冯鸾掳走小叔,而是冯愈将他献给冯鸾?” “是。”莫管事神情复杂,点了点头,“老毕还说,冯愈非常妒忌公子。表面上与公子交好,背地里时常辱骂诅咒,对沙子文也是一样。” 明珠眯了眯眼,“那老毕为何回到帝京?难道真如他所言,他要和冯愈同归于尽?” “赌鬼的话,哪能尽信。”莫管事缓缓摇头,“他之所以回到帝京,也是因为走投无路。欠下一屁股赌债自不必说,他还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心有余悸的瞟了眼崔嬷嬷,压低声音,“就是那个江湖人称跛脚醋的黄有义。” 明珠想了想,“特别疼老婆的那个黄有义?” “就是他。娶了个老婆样貌平平,可他就是觉着自己老婆美若天仙。谁要是不知死活扫了他老婆一眼,他能跟人拼命。”莫管事一副幸灾乐祸的坏笑,“可巧。老毕好死不死多看那么一眼,看完了还说他老婆也就一般人。那跛脚醋肯定不干呐。为了这事都下了江湖追杀令了。悬红一万两,买老毕那对招子。” “这个姓黄的真有钱。”阿蛮忍不住感叹,“不光有钱,眼神还不大行。”说罢,捂着嘴咯咯笑。 “江湖人是这样的了。”明珠耐心的为阿蛮解释,“行事全凭自己好恶。银子来得快去的也快。混出点名堂金盆洗手那是精的。但凡蠢一点,要么被仇家杀,要么晚景凄凉。总之就是朝不保夕,刀尖上舔血。惊险刺激好玩。” 阿蛮心尖打了个突儿,“这也不好玩呐。” “有的人觉得好玩。”崔嬷嬷一边收拾针线笸箩,一边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见惯了江湖,再让他委委屈屈憋在小池塘里,怕是得活活难受死。” 莫管事默然颔首。崔嬷嬷是个通透人。 “所以,老毕打算借着我景华真人高徒的名号,跟黄有义讨个人情,换他一命?”明珠轻笑出声,“他可真敢想。” “就是的。”莫管事重重点头,“他帮着冯愈蒙骗韩三爷,居然还有脸求您保他。这人脑子不大好使。” “不好使不要紧,让他上磨转几天,说不定就转明白了。”明珠屈起手指轻弹桌面,话锋一转,“姚指挥使不是说要帮韩伯母拿回宅子吗?有动静没有?” “有的。”莫管事掏出小本本连翻数页,“喏,在这儿呢。先是有人假扮老僧忽悠冯愈。之后也是巧了,吴氏找上门来。原本那个要带冯愈发大财的小番子连个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吴氏抢去了戏份。”摇头轻叹,“也是可怜。背地里不知下了多少苦功记台词,却无用武之地。” 他太了解记台词的辛苦了。 “就……完了?”明珠竖起眉眼,难以置信的说道:“没下文了?” 莫管事合上小本本,俩手一摊,“没了呢。” “行事草率,虎头蛇尾,全无章法,如何能够托付终身?”明珠两条眉毛拧成麻花,“不行,不行。完全不行。” “姚指挥使家的金丝虎,可是一胎八子呢。”阿蛮眼睛亮亮,“猫儿养得好,人也差不到哪去。” 明珠紧抿唇角,盯着阿蛮直摇头。 第102章 咱听嬷嬷的 崔嬷嬷声音平和,“姚指挥使要是个棒槌,也当不上指挥使。他可是从小番子做起,一点一点爬上而今的位子的。” “嬷嬷所言甚是。”莫管事十分认同,“姚指挥使是条真汉子。他既然答应太太,就一定不会失言。姑娘且耐心等一等。兴许很快就有好消息。” 明珠淡淡嗯了声,“此事可以等。究竟冯愈是否暗害小叔,我得弄个明白。” “把他抓来拉磨的话,宅子庄子就归冯老太太了。”莫管事有些犯难,搓动双手,猛地灵光一闪,“要不直接灭门好了。反正就剩那么两个正经主子,灭门不费事。” “倒也是个办法。”明珠连连点头,唇角紧抿,似是在盘算灭门细节。 崔嬷嬷不疾不徐的说,“这里是帝京。衙差不是死的,林府尹还是朱小公子的叔儿。真灭冯家满门,纵是我能把话递进宫里,也捞不出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匪。”撩起眼皮瞥了瞥莫管事,“您能不能给姑娘出个靠谱的主意?不要把桃花涧的做派用到天子脚下?” 得嘞!以后他再也不提鸭屁股了。莫管事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小的谨记嬷嬷教诲。”转而看向明珠,“咱听嬷嬷的,不灭门了,成吗?” “我怎么都行。”明珠单手托着腮,“ 先弄明白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冯愈干的。剩下的都好说。” 姑娘不是个挑剔人。莫管事垂眸思量片刻,“要不,把冯愈灌醉了再问呢?不是总说酒后吐真言吗?” 一句话点醒了明珠。 “不用灌酒。给他灌药。”明珠朝莫管事使个眼色,“吐真药丸给他来一颗。事后给他弄点忘情水,顺便灌点泻药。” 她早想给冯愈下泻药了。终于有机会得偿所愿,那还不得多灌猛灌? 莫管事攥起右拳重重撞在左掌上,“好!小的这就去准备。就是吧,这种高级丸子得现配,不是说有就有的。您容几天功夫给小的。”心有余悸的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崔嬷嬷。 崔嬷嬷没阻拦没泼冷水。 这就是可行。莫管事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那什么忘情水……”崔嬷嬷犹疑着发问,“能让冯愈忘记发生过的事?”据她所知,这个方子还没在人身上试用过,万一不灵呢? 换句话说,功效不明,药效不明,全都不明。 明珠稍作思量,吩咐莫管事,“先给陈平安试试。好用再给冯愈用。” 莫管事领命去办。 …… 下晌,岑掌柜兴冲冲的来了。 “冯姑娘跟她外祖母来挑耳坠子。那个得意劲儿哟,好似明天就能嫁进英国公府似的。”岑掌柜笑着说道:“上回冯姑娘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撷金阁不是代卖朝报吗,报局的访事路过的时候进来喝口水什么的。 我就让咨客把信阳侯那段旧事,以及赖老太太想要攀附英国公府等等以逸闻传闻统统说给访事听。把他乐的,直说明天朝报必定大卖。” 明珠聊下茶盏,称赞岑掌柜,“要说机灵还是你机灵。这事儿办的真明白。”给莫管事使个眼色,莫管事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岑掌柜。岑掌柜看向韩氏。 “珠姐儿赏的,你就拿着。”韩氏郑重言道:“我们母女不分彼此。” 懂了!太太的生意是姑娘的。太太的掌柜也是姑娘的。 岑掌柜接过银票,向明珠道谢的时候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恭敬。 “帝京又要热闹了。”岑掌柜也觉得自己这事办的漂亮。前番裴世子送朝报来寄卖,她没转过这道弯,还觉得人家以势压人,心生不满。经由太太点拨方才察觉是自己想窄了。从那以后,她再遇到事就逼着自己多思量多斟酌。 这也算是有有长进了吧。 “近些日子,帝京来了许多求学的书生。又到了一年一度翠松书院入学考了。”岑掌柜两眼放光,“往年我们撷金阁都会出学富五车扇坠或是博学多才玉石笔帽,今年是不是可以跟巧绣坊联名,出扇袋扇坠,笔套笔帽?” 韩氏听了轻笑出声,“就照你的意思办。” “若是在撷金阁累积花费一两银子,可以去栖霞寺请一块大师手磨嫩豆腐。吃了豆腐平平安安,金榜题名。”明珠转而看向韩氏,“您看这样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韩氏点着头道:“照姑娘说的办。” 嚯!那可是栖霞寺的嫩豆腐啊。每天限量供应,要是去晚了,花钱都买不到。姑娘才来帝京几天呐,就跟栖霞寺的大师搭上话了。该说不该,厉害还得是姑娘厉害。岑掌柜心服口服。 岑掌柜问清楚细节,美滋滋的坐车去栖霞寺。她前脚刚走,莫管事后脚进来,“这是林府尹命人送来的荐书。” 啊?荐书? 林叔而真当她是小朱了?明珠冷着脸打开信封,随荐书附上一封林梅亲笔信。信中写的明白,他这是受裴世子所托给“朱贤弟”写的荐书。他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写。还让明珠收到荐书后跟裴世子知会一声。省得裴世子再去烦他。 他堂堂府尹大人,真是不得空捋顺这乱成麻球的人物关系。他还生怕自己在裴世子跟前说错话,如履薄冰一般,比在南书房奏对都累。 两张信纸,几乎写满了林梅的抱怨。末了,十分殷勤的问候莫管事。并且小心翼翼询问莫管事心情如何。 明珠唇角微弯对莫管事道:“我林叔儿问你好不好。” 莫管事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他怎么还惦记我啊?”真愁人,上回应该拉下脸,多说几句狠话。 明珠抿着嘴乐,将荐书交给莫管事,“你替我收着。” 韩氏方才得知明珠要去考翠松书院,“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去考试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从书箧到狼毫都得置办起来。”她等不及把戴嬷嬷唤到跟前,急忙忙起身去找戴嬷嬷拟单子。拟好单子得赶紧出去买。要是用着不合适还得再买。光是想想就有好些事等着办。 莫管事望着韩氏焦急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太太竟然不问姑娘为什么要去考翠松书院?女扮男装也不规劝? 第103章 老姚根本不行! 姑娘到底给他们灌了多少迷魂汤? 唉!就没有姑娘盘不明白的人。但看她愿不愿意盘。莫管事深吸口气。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他不也被姑娘盘的明明白白吗? 莫管事揣好荐书。他得去趟栖霞寺。撷金阁送嫩豆腐,光靠老戆、老毕和陈平安还不够。得让小黑也上磨,他们四个倒换着,就差不多了。 傍晚,韩氏带着文房四宝,整箱整箱的书还有坊间传闻回来。 “英国公府放出话来,说是方布并无续弦之意。”韩氏端着茶盏看向明珠,“茉姐儿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五了吗?” 明珠笑弯了眼,“不怕,不怕。先把英国公府这道坎儿迈过去。” 韩氏垂下眼帘想了想,道:“也是。要是真进了英国公府,不啻于入了龙潭虎穴。两家门第悬殊,以茉姐儿那点子城府,怕是会被啃的连渣滓都不剩。” 推己及人。韩氏和冯愈就是门第相差太大。即便韩家出钱又出人哄着冯愈,也没能换来冯愈的真心。 方布倒是不缺银子,可他跟冯愈一样都是烂到骨子里的烂人。除了门第高,一无是处。 冯茉在南直隶根本没见识过深宅大院里的那些弯弯绕。怕是闹到最后,沦落至跟郑氏一样的下场。 明珠抿了口茶,轻声发问,“赖老太太老实了吧?” “没了英国公府,还会有别的人家。”韩氏轻叹道:“她存心利用茉姐儿攀高枝,哪那么容易轻易罢手。” “不怕, 不怕。”明珠依旧气定神闲,“等朝报出了再看。现在言之过早。” 韩氏对冯茉没什么情分,感慨两句便拉着明珠看她买回来的东西。 “要不是为了看契约看账目,我也也不会逼自己认字写字。你可真厉害,不仅会读书,还能考书院。”韩氏眼底浮露出隐隐忧虑,“你去翠松书院,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也不是太要紧。她就是想看看翠松书院到底怎么个事儿。陈平安的儿子也在那读书。她去逗弄逗弄,顺便吓吓陈平安。 再就是当年教过冯愈的先生至今仍留在翠松书院教书。她去找他练练套话的本事。顺便琢磨琢磨如何对付英国公府。除了这些,就没什么了。 “没什么要紧事。”明珠笑眯眯的安慰韩氏,“您不用担心,我去长长见识而已。” 韩氏也不追问,“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有什么需要跑腿的活儿,就让你三舅干。他这人闲不住。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明珠脆生生应是。她还真有事要拜托三舅。 …… 家里的冰窖装满了冰,韩延平出去买了好些鲜果回来往冰窖里倒腾。 韩延平领着小厮忙活一下午,把个小小的冰窖填的满满登登。 “这才像过日子。”韩延平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抬头看看天色,招呼小厮们,“冰窖门锁好了,回去吃饭!”一转身瞧见明珠笑吟吟的向他走来,他赶紧迎上去,“姑娘,您有事找我?” 明珠点点头,“冯家的那个宅子……” “哦,那个归老姚管。”韩延平在前边为明珠引路,微微侧身对她说道:“他手底下有专干这事的小番子,很快就能有回音了。” 老姚根本不行!三舅竟这般信他?是不是叫老姚那张大黑脸给唬住了。 “那个……”明珠清清喉咙,“姚指挥使有无暗疾?金丝虎一胎八子究竟是真是假?那八子的猫爹与姚指挥使有何渊源?这些,您知道吗?” 啊?他、他不道呢。韩延平茫然摇头,“要不,我帮忙打听打听?姚指挥使还不是指挥使的时候,我就跟他认识了。爹娘离京的时候,还拜托他多多照顾小妹。要是没有他帮衬,撷金阁和巧绣坊的生意也不会蒸蒸日上。别看他样子凶凶的,其实是个好人。” 如此说来,老姚也对韩伯母心怀不轨?包藏祸心?居心叵测?明珠摇摇头,不不,暗生情愫才对。 明珠想了想,点着头道:“那成,您帮忙问问。但是别说是我问的。” 这般刁钻古怪的问题,还能是谁问的?反正他想不出来。韩延平心里犯难,嘴上说道:“姑娘放心,包我身上。” 三舅好像没明白她话中深意。明珠不免有些心急。她是不是说的不够直白。 “既然您跟他认识那么久,为何不多多关心关心他的终身大事?”明珠莹白如玉的小脸非常严肃,“也就是这些日子冯愈那边闹腾的欢实,才没人关注姚指挥使挺大岁数不成家。” 是啊?韩延平垂眸思量片刻,“以前我问他,他说没钱没事业,娶回来跟他受罪不如不娶。他也是去年才干上指挥使的。要不,我给他保个媒?他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再娶个媳妇回来,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韩延平越说越觉得可行,“明儿我就找他去。” “您给人家保媒也得问问人家喜欢什么样的。”明珠压低声音,唯恐被人听见似的,“我听崔嬷嬷说,是凡姚指挥使这样大龄不成家的都可挑剔了。一般人看不上。”掰着手指头,给他一样样数,“您看,姚指挥使现在要啥有啥。就连家里养的猫,都能一胎生八个。他那双眼睛不得长到头顶了? 再说了,姚指挥使人又好,又知道上进。您舍得把他嫁去别人家吗?” 韩延平哈哈大笑,“姑娘,您弄错了。他那不是嫁,是娶……” 诶?对啊。他怎么能把老姚这么好的大龄指挥使介绍给别人呢?他们自己家留着不好么? 想明白这一节,韩延平由衷对明珠道:“多谢姑娘提点。” 姑娘为了他家的事儿,真是操碎了心。 明珠缓缓舒口气,摇晃着手,“哎呀,谢我干嘛。我也就是随口问问,随口说说。还得您张罗。” “您太谦虚了。”韩延平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若是成事,请您吃好多好多炒豆。” 明珠笑着点点头,“那成,我等着您的豆儿。” …… 第104章 大可不必如此呢 天气渐渐热起来,帝京的书生也慢慢多起来。 有的是来参加翠松书院的入学考试,有的则是趁此机会办诗会。说白了就是凑个热闹,走一走,玩一玩。 就在各大赌坊的各大掌柜又急又躁,起了满嘴火燎泡的时候。白露报局推出新报——因果七日谈。 这下可不得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帝京再一次轰动了。 好嘛,这故事写的太过引人入胜,钩子留的委实不是个东西。让人看了抓心挠肝,难受的要死。 这得多歪的歪货才能写出如此勾人的故事?想必也得是个勾人的小妖精吧? 坊间议论纷纷,季膺得意洋洋。多亏于相公给他指了条通天大路,并且在陛下面前夸他文章写的好。陛下让他试写一小段,觉得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便点头应允由他执笔,写下林府尹和肉肆西施以及米英杰三人之间扯不断理还乱,不扯不理刚刚好的那段爱恨交织,诡异而又缠绵,荡气回肠的故事。 写得好,写得真好。 陛下都看入迷了。还特意把他叫去南书房跟他探讨如何埋钩子,如何能令人物丰满,又如何吊住读者胃口,让他们骂的凶残,爱的猛烈。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季膺在陛下跟前不但露了大脸,还把翁恒青收了冯愈妾室的事些微提了提。纵是律法不管,那也得让陛下打心眼里膈应冯愈和他那个好姐夫。 干点什么不行,非得往家里划拉小妾。像他们这种人家,求的是夫妻和顺,子女康健。又不是勋贵权臣,扯那些没用的干嘛?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庆和帝很不高兴。冯愈已经被他罢了官,居然不知悔改,还惦记着惹是生非。 好烦!就没一个省心的。 胡尚书特意瞅准庆和帝高兴的时候求见。哪成想,进来一瞧,好嘛。陛下那张脸黑的跟臭墨汁似的。 陈大伴是不是故意给他放假消息?胡尚书扁扁嘴。他干完这桩差事就回家带小孙子了。不会威胁到任何人。陈大伴大可不必如此呢。 陈大伴也很冤。明明陛下挺乐呵的。他就出去那么一会会儿,季膺就在陛下跟前乱嚼舌头了? 眼角余光扫到莫名委屈的老尚书,陈大伴心里不落忍。多在陛下跟前替老尚书美言几句吧。这次的图样不能再否了,再否下去,陛下得死在瑶台前边。 胡尚书拿出样式房绘制的图样,全部摆在庆和帝面前,“您觉着这个如何?”手指指着中间那张,“气势磅礴,恢弘雄伟。正正契合我大晋国运昌盛,政通人和。 陈大伴暗暗点头。胡尚书也是拼了。 “不好。”庆和帝不是很满意,“不够婉约。” 行!胡尚书指着左边那张,“您再看这个。柔美婉约,含蓄中透着倔强,倔强中流露出温文。好似花中仙,月中兔儿。” 啧啧,老尚书这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吗?陈大伴不由得替胡尚书捏了把汗。之前都是否到第五或是第六张的时候,开始胡说八道。这才第二张就支撑不住了,胡尚书不会憋屈的吐血吧? “太过阴柔。”庆和帝眉头微皱,“不好。” 胡尚书深吸口气。要不把整个工部都拖出去斩了算了。为了个破瑶台,吃吃不好,睡睡不好。接二连三否了多少图样?样式房掌案头发都快薅秃了,画着画着图,不是大笑就是大哭。要么就是呆呆坐那,一坐坐一天,晚上不回家,一边啃酱瓜一边在那猛猛画。 这日子没法过了。 “陛下,要不把样式房掌案叫来,您说,他画。”胡尚书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要是陛下不答应,他干脆辞官算了,谁爱干谁干。他不伺候了。 庆和帝手捻胡须,沉声道:“朕心中的瑶台,跟样式房画的都对不上。匠人就是匠人,无法理解朕心中所想。” 呵呵!笔给您,您自己画!爱画啥样画啥样。画出来他们工部照着堆就是了。总能堆出个陛下心目中的破台子。 哼!破台子! 庆和帝稍作思量,转而看向陈大伴,“我记得林梅提及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把他请来,给朕画个图样。” 呵呵!算命的也能干样式房掌案的活儿了?胡尚书悲愤交加,颔下胡须微微颤抖。 这是个什么世界? 陈大伴瞥了眼老尚书。心里埋怨庆和帝。这不是当着矬子说短话吗?样式房画的图样不可心,让算命的画? 就没这样的! “陛下,您若是大张旗鼓宣召神算子并神相子入宫,怕是不妥。”陈大伴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相公以及多位大臣对您修建瑶台已经心存不满。再宣召神算子并神相子入宫商议图样,这不是给了相公大做文章的机会吗?” 闻听此言,庆和帝默然不语。 陈大伴再接再厉,“不如悄悄的给神算子并神相子递个话儿。您以为呢?” “照你的意思办。”庆和帝略加斟酌,“就让林梅去吧。” 陈大伴脸上带着恰好好处的笑容,“陛下英明。”说着,朝胡尚书眨巴眨巴眼睛。 胡尚书唇角微坠,收拾好桌上的图样,告退离宫。 …… 明珠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眉头微微皱起,“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韩氏吩咐巧绣坊给明珠赶制出三套直裰和一套道袍。明珠试穿的这身是玉色直裰。 “要是觉着不好,可以拿去改,或是干脆做新的。”韩氏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笑吟吟走向明珠,“自家绣坊,怎么都成。”握住明珠的手,上下打量一遍,“长短肥瘦都合适。不用改。”说着,打开戴嬷嬷手上捧着的锦盒,从里边拿出一块莹白温润的玉佩系在明珠腰带上,“君子端方,温良如玉。”退后半步,再次打量,不由得点着头道:“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明珠低头看向腰间玉佩,“羊脂玉啊。不便宜呢。” 韩氏轻抚明珠额发,慈蔼的笑着说:“珠姐儿就是要用最好的。” 明珠再次揽镜自照,玉色直裰搭配羊脂玉佩,果然漂亮。 “多谢韩伯母。”明珠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像是沁水的琉璃珠子,莹莹润润,分外动人。 韩氏也笑,“你喜欢就好。” 第105章 传授欺君心法 俩人亲亲热热说着话,崔嬷嬷来请她二人去前院小花厅。说是韩延平回来了。看样子像是有事。 明珠顾不得换衣裳,和韩氏一齐到在小厅。莫管事也在。从他神色来看,显然韩延平跟他说了什么。 “三哥,出什么事了?”韩氏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姓冯的又闹腾了?” “没有。”韩延平脸色不大好看。因果七日谈面世,说是轰动帝京也不为过。林梅将韩延平和冯愈请去府衙,还是上次那套说辞,“米英杰就是米英杰,没人假扮米英杰。所有细节无需赘言,追着看因果七日谈就行。” 冯愈已经知道结果,没有死咬着不放。敷衍几句便急着要走。翁恒青被上司一通训斥,勒令他把钱氏退回给冯愈。倘若下次再犯,就会将其一撸到底。翁恒青吓的不行,雇了辆骡马店的车,到在冯府门前,撂下钱氏就走。 冯老太太嫌弃钱氏,不许她进门。钱氏原本有几件值钱的首饰和大毛衣裳,都被冯愈刮了去。她什么都没有了。冯愈不收留她,以她的姿容想要活下去并不难。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从懂事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是任人摆布的奴儿。 曹老板把她送给冯愈,冯愈又把她送给翁恒青。她的年纪可以做翁太太的女儿。许是出于怜惜,又或是觉得她懵懵懂懂,可怜又可恨。翁太太闲来无事就把她叫到跟前,带着自家姐妹一起给她说故事,有帝京逸闻,也有从书上摘抄的故事。初时,钱氏听个乐子,后来,钱氏由那些逸闻中的女子,联想到自己。 即便她是奴儿,也得活出自己的样子,不能被人看轻了去。 冯老太太不许她进门,她就坐在台阶上,学着翁太太的样子,向人们诉说冯家逼得她一个无依无靠,本本分分的扬州瘦马没有活路。 这里是帝京富贵人家聚集之处,钱氏操着半是帝京官话半是吴侬软语的口音,娓娓道来,如泣如诉。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报局访事闻讯赶来,他问钱氏答,几句话道明个中内情,回去稍加润色就又是一大盆扣在冯愈脑袋上的臭狗屎。 冯老太太听说钱氏在外边嘴巴不老实,命人把她带进府里。钱氏却是死活都不肯,说是从此往后跟冯愈桥归桥,路归路。离开翁家时,翁太太偷偷把身契塞给了她,还给了她一两多碎银。钱氏知道自己回到冯府也没好日子过,甚至很有可能丢了小命。索性趁此机会离开便罢。 众目睽睽之下,冯家下人不能对钱氏用强,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在访事的护送下离开。 宿醉方醒的冯愈得知此事,赶紧派老石悄悄跟上钱氏,看她在何处落脚。稍作梳洗,吩咐纪氏给他煮醒酒汤醒醒酒。汤还没喝上,林府尹派人来喊他到衙署叙话。 冯愈已经从因果七日谈上看出些许端倪。自知那下注的一百两银子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没了。 这边厢没了一百两银子,那边厢韩氏乃至韩家毫发未伤。冯愈心里窝火。翁恒青还把钱氏送回来,显然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冯老太太更是糊涂的要死,干嘛不让钱氏进门?要是卖的话,钱氏少说能卖五十两银子。冯愈暗自懊恼不该把钱氏的身契一并给了翁恒青。 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冯愈急着走,正中林梅下怀。他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韩延平帮忙。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番叮嘱,韩延平深一脚浅一脚踏上自家马车,晕晕乎乎下了车,两只脚稳稳当当站住,深吸口气,心神稍定。 姑娘太能折腾了!韩延平捏着衣袖印印额角。今日方知莫管事居然是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会算命会看相还会观星。是个不折不扣的全能管事。林大人提及莫管事时,眸底涌起的由衷的尊敬和佩服做不得假。 “姑娘……”韩延平瞥了眼立在一旁等候吩咐的莫管事,“陛下想让神算子并神相子画图样。就那个瑶台的图样。” “神算子并神相子给他画图样?”明珠面露不耐,“我给鹿鸣山神算子立的人设不会画画!” 陛下宣召神算子进宫问问大晋国运之类才是按照本子走,画图样不就跑偏了吗? 好烦!林叔儿到底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 韩氏尚且不明就里,韩延平将事情经过大概讲述一遍。听得韩氏连连咋舌。 珠姐儿天天穿着男装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蒙骗皇帝陛下吗?还叫她蒙骗成功了? 天啦!他们罪犯欺君了呀。韩氏一颗心噗通噗通剧烈跳动。以后都要过这种心惊肉跳的日子,光是想想就刺激的不行呢。 莫管事苦着脸,“姑娘,您受累改改人设吧。那是皇帝,您给他个面子好不好?” 明珠垂眸思量片刻,点着头道:“行!就改成心灵手巧神算子并神相子。” 听听,姑娘说的多好。莫管事竖起大拇指,“您是最懂事,最体恤下属的姑娘。小的们跟着您,那可真是三生有幸,洪福齐天!” 韩延平不禁瞪圆双眼,莫管事说过相声吧?嘴皮子跟抹了蜜糖和猪油膏似的。 明珠略作思量,对韩延平道:“马上就该入学考了。我不得空给陛下画图样。您去跟林府尹说一声,就说神算子并神相子须得闭关九日,沟通天地,贯通阴阳,五行交融。让陛下不要心急。 姑娘是在亲自向他传授“欺君心法”吗?韩延平将明珠所言在心里默念数次,点着头道:“成,我记住了。”起身要走,被莫管事一把拽住,“三爷,您得牢记人设。您着急忙慌的去给林府尹捎话,跟鹿鸣山神算子的人设不符。” 啊?不是能改人设的吗?韩延平虚虚坐在椅子边沿,撩起眼帘看向明珠。 明珠想了想,道:“用完午饭再去。来得及。” 韩延平点头称是。 韩氏眉头微蹙,“样式房画的图样都入不了陛下的眼。这画图样可不是什么美差。万一惹得陛下不悦,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等明珠答话,韩延平大手一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否了多少图样了,也没见工部有人拖出去斩首。没事,没事。” 第106章 全能管事莫枯骨 即便有事又如何呢?韩家整个都是姑娘的了。他们也是姑娘的。与其担忧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帮姑娘迈过这道坎。 明珠莞尔笑道:“你们尽管放心。我小明要么不动手,但凡动手必定技惊四座!” 莫管事额角冒出细汗,赶紧帮忙描补,“那什么,惊不了也没什么的。您不是得考试嘛。考试很费脑子的。” 说起费脑子,韩氏站起身,“我得去看看淮山杞子猪脑汤炖的怎样了。” 她刚走,韩延平就压低声音,“老姚不在帝京,说是去外边办差了。”朝明珠促狭的挤挤眼睛,“等他回来,我找他吃酒,趁着他晕晕乎乎,提一提那事儿。” 什么事?莫管事不动声色,悄悄支棱起耳朵。 “不在帝京?”明珠微微皱起眉头。他离京,可以吩咐小番子把冯愈那件事办妥,两不耽误。 唉!不行就是不行。奈何韩伯母相中他了。又不能劝韩伯母换别人。就先这样吧。能不能嫁进韩家,全看姚指挥使有没有这个福气。 明珠点着头道:“姚指挥使不是个蠢笨的。点到即止就行。他要是没那个心思,我们也不能逼他。” 反正她不看好老姚。说是帮姚伯母拿回宅子,弄来弄去没下文了。还卫尉司呢,不如她那些鹿鸣山下人好用。 要是三舅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他还跟个木桩子似的没反应,那就算了。 闻言,韩延平神情郑重,“您说的对。”不能再像上回似的,他们一家对冯愈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狼心狗肺。 也不是说对老姚不好,但他得值得他们对他好。 莫管事听明白了。三爷这是为保媒拉纤做准备呐。 嘿!说不定很快就能吃上韩太太的喜酒了。 真好!他爱吃喜酒。 莫管事挺高兴。 崔嬷嬷急匆匆走进来,附在明珠耳边低语几句。明珠面色微变,对莫管事道:“跟我出趟门。” 好嘞! 莫管事垂下眼帘想了想,换上朱小公子长随的表情。 瞬间入戏。韩延平叹为观止。不愧是全能管事莫枯骨! …… “裴兄想在考试之前请我吃顿饭。真是的,又不是考科举,不过是个小小的入学考。哪里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明珠嘴上埋怨,眼底露出隐隐的期待,“还是去惠民桥吃蒸菜。他说要给我个小惊喜。” 莫管事原本想劝,话到嘴边改了说辞,“崔嬷嬷一口气跟您说这么多呐?” 明珠弯唇浅笑,“崔嬷嬷向来没废话。她这人就是干脆利落。” 他还擅长提纲挈领,不会被姑娘拐带偏呢。莫管事换上下属对上司的官方笑容,“是了,崔嬷嬷是天下第一好的嬷嬷。” “你是天下第一好的管事。”明珠从暗格里取出靶儿镜,揽镜自照,一边用手顺着头发,一边说道:“你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少了谁都不行。” 莫管事心里暖暖的。 “那几本书小的带上了。待会儿别忘了还给裴世子。”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没你帮衬着,我能成得了什么事?”明珠放下镜子,正色言道:“考完试,把冯愈提溜出来解解闷。” 莫管事沉声应是,“小的把药备得足足的。” “米英杰的事总算糊弄过去了。”明珠抿了抿唇,“现在又弄了个瑶台的差事。不干还不行。” “那肯定不行。”莫管事肩膀松松垮下去,“总不能因为不想画图,进宫杀皇上。”拧起眉头问道:“您打算怎么画?” 明珠哑然失笑,“不管我画成什么样,都比不过工部样式房。” 闻言,莫管事有些慌乱,“那、那怎么办呐?” 合着姑娘心里没底啊?什么闭关,什么沟通贯通,不是为了给多腾出九天功夫想办法,就是纯纯蒙外人、蒙自己人啊? “要不您别考试了,干脆逃跑算了。”莫管事长叹一声,“从此以后,亡命天涯,你是风儿你是沙。”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珠眉眼弯弯,“你趁这两天得空,去跟样式房的人套套近乎,要是能弄出两张废稿最好,弄不出来也别勉强。” 啊?听姑娘的意思,是要抄人家样式房的废稿?莫管事稍加斟酌,“成!小的去办。” 不就是废稿吗?简单!假扮成杂役翻废纸篓去! 明珠似是看穿莫管事心里所想,悠悠说道:“去跟人套近乎,别跟废纸篓打交道。” 莫管事胡乱点着头,“不会,不会。小的嫌脏呢。” …… 阳光猛烈,蒸菜摊子撑起大大的油纸伞。 裴晏坐在伞下,专心致志用热水烫竹箸烫小碟。伴当蹲在裴晏身侧,不时小声提醒,“您小心呐。” “哎呀,仔细手,仔细手。” “要不还是小的来吧。” 裴晏瞥他一眼,“坐边上那桌。一会儿朱贤弟来了。你跟莫长随一起吃。想吃什么自己点。” 伴当低眉顺眼应了声是,坐到旁边的小杌子上。世子跟朱小公子越走越近,侯爷非但不阻拦,还让世子跟朱小公子去游湖。 是不是现在不但可以娶妻也能娶夫了?这么大的事儿小报上怎么没登? 伴当胡思乱想之际,明珠笑眯眯的在裴晏对面坐下,“你来的比我早。” “朱贤弟!”裴晏眼前一亮,“你穿玉色真好看。” “还好啦。”明珠唇畔笑意愈发深了,“我娘在巧绣坊给我做的。手工什么的挺细致。” “下回你来我家。我家有绣娘,我爹收着几张好皮子,让她们给你做两件大毛衣裳。眼瞅着天儿就冷了。” 不是。还没到盛夏呢,怎么就冷了?世子为了谋侯爷的皮子,当真是不遗余力呢。伴当腹诽着,给莫管事夹了一只蒸虾。 莫管事回给他一块蒸排骨。 “我、我得考试。”明珠脸上笑着,心里发慌,“要是考不上继续备考。考上了就去书院了。” “这样啊……”裴晏心底涌起莫名的不舍,“以后你不能经常出来玩了。那还是别去我家了。我家哪有外边阔亮。” 呵呵,世子爷谦虚的太过了。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西宁侯府都不能说是阔亮,那叫宽广。伴当腹诽着,给莫管事夹了一片蒸肉。 莫管事回给他一大块鱼尾。 第107章 你懂的真多 “念叨好些日子游湖,下回咱们去游湖。”裴晏笑容灿烂,“我让人把船拾掇拾掇。该换的换了。你说换上玉色的帘子好不好?” 明珠微微一怔,继而便笑开了,“盛夏时节用竹帘,斑竹或是湘妃竹都好。镂刻纹样多为福禄或是团花。等到日落西山时,薄薄的阳光掺着晚霞,映照进船舱里,微微带着红,红里透着点点金,那叫一个漂亮。” 裴晏听得心驰神往,由衷赞道:“你懂的真多。” “不是我懂的多,是你无需理会这些琐事。自有人帮忙料理妥当。”明珠笑说道:“我们小户人家不一样的。” 朱贤弟可不像小门小户出身。光是他那个长随就很不一般了。而且,朱贤弟在林府尹面前丝毫不露怯。林府尹提个话头,他不但能接住,还能接的得体恰当。 小门小户的学子大多畏官,朱贤弟则是把林府尹当成自家叔父,应对轻松自如,没有半点拘谨。 “听你的,换上竹帘。”裴晏笑说道:“等你考完试,我们就去游湖。” 摊主端上来一笼热气腾腾的肉沫蒸豆腐。 明珠觉得味道有点熟悉。 “这是栖霞寺的豆腐。”裴晏用羹匙舀起一块放进明珠手边的白瓷碟里,“吃豆腐,夺榜首。” “栖霞寺的豆腐现在还能当成符咒使了?”明珠说罢,就听莫管事掩唇轻咳。 莫管事是在提醒她,这是她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把豆腐吃完。 她亲手给栖霞寺豆腐立起一块金漆招牌,怨不了别人。吃就吃,栖霞寺的豆腐是老高他们四个磨的。豆子也是他们一粒一粒精挑细选出来的。 豆子好,方能成就好豆腐。 明珠小口吃着豆腐,不由得连连点头,“味儿不赖。” 裴晏乐得见牙不见眼,“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再去撷金阁买扇坠什么的。” 栖霞寺是她的,裴兄想吃多少都有。 明珠眉眼弯弯,“为了吃口豆腐不值当的。帝京好吃好玩的这么多,换别的尝尝。” “听你的。”裴晏觉得朱贤弟说的在理,话锋一转,“因果七日谈你看了没有?” “看了。”明珠赞道:“写的真好。引人入胜,跌宕起伏。情节一环扣一环,留的钩子特别不是个东西。我看署名是个叫鼠生的。文笔老道,读起来像是写作多年,却又没遇到伯乐的老千里马。” 闻言,裴晏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我朱贤弟点评犀利,一下就说到关键所在。”压低声音,“这次是季御使执笔。他化名鼠生。” 季御使…… 季膺? 翁恒青的妹夫。 “说起来,他跟冯愈也算搭上点关系。”裴晏斟酌着说辞,“翁恒青是他姐夫。冯愈把钱姨娘送给翁,拜托他怂恿季膺参林府尹渎职。”唯恐朱贤弟听不明白,耐心的为他解释,“米英杰一案不是一直未有定论吗?实则是,陛下想借着我们报局,把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向百姓们讲述清楚,之后再由林府尹判定。” “陛下利用民情为林大人铺路。”明珠缓缓颔首,“想不到陛下对林府尹如此回护。” 裴晏觉得朱贤弟聪慧过人,眼睛亮起来,“要说聪明,还得是你聪明。” 莫管事暗暗点头,可不是嘛。因果七日谈登载的故事,是姑娘打的原稿。季大人不过是稍加润色修饰而已。就没有比姑娘更灵巧的人了。说不定皇帝陛下的瑶台,还得用姑娘起的图样呢。 裴世子等着瞧吧,姑娘可不是一般姑娘。 明珠谦逊笑道:“也没有很聪明啦。裴兄过奖了。” 裴晏又给明珠舀了一匙豆腐,继续说道:“季膺开了个好头。因果七日谈大卖特卖,陛下因此对其青眼有加。时常宣召他去南书房,聊聊天或是下下棋什么的。 季膺在陛下跟前些微提了那么一嘴。陛下对冯愈和翁恒青都极为不满。但是冯愈已经被罢官,翁恒青又轮不到陛下亲自训斥。陈大伴去刑部坐了会儿。翁恒青就将钱氏送回冯府。 奈何冯老太太是个看不出火候的棒槌。愣是把钱姨娘关在门外。钱姨娘也是个妙人。坐门外将冯愈搜刮她的首饰和大毛衣裳典当,以及冯愈求翁恒青办事,拿不出银子,索性将姨娘送了出去的事情一说,惹来许多人的同情。 她的身契自己揣着。说完这些事便离开冯府。自谋生路去了。” “可她终归是奴籍。自小学的就是取悦主子。又能谋到什么生路?”明珠摇头轻叹,“或许用不了多久钱氏就去兰香院挂花牌了。” “这事儿谁都说不准。”裴晏笑说道:“恰好我们报局的访事也在场。将此事经过问明白之后。他把钱氏带去常常光顾的茶肆端茶递水。那个茶肆是老两口开的,没儿没女。钱氏去了正好,倘若两厢相处得宜,没准儿能认个干亲。这样一来,老两口有人养老送终,钱氏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除奴籍的事,先不着急。” 明珠一边吃着豆腐,一边连连点头。 “明天的小报就写钱氏这段故事。”提及小报,裴晏打开了话匣子,“近来帝京格外热闹。英国公府想给方布娶填房。风声放出去,赖老太太心思活泛起来,想把她外孙女送出去,哪成想她那个外孙女眼皮子浅的要命,以为此事板上钉钉。去撷金阁挑首饰的时候傲的不行。如此一来,被咨客记恨上了。拽着我们报局的访事聊了半个多时辰。 这不嘛,访事和书记正商量怎么写这段故事呢。刚才临出门的时候,还来问我,搅和还是撮合。” 这话听着格外耳熟。莫管事耳朵动了动。裴世子擅长搅和吗?不擅长的话,问问姑娘。姑娘可有一套了呢。 明珠挑眉问道:“你怎么说?” “肯定搅和啊!”裴晏身子往前倾了倾,“我跟你说,方布亡妻死的不明不白。甭管赖老太太和她外孙女如何想嫁进英国公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犯傻。哪怕她们记恨我或是我们报局,我也得把这事搅和黄了。” 第108章 我当你是亲弟弟 闻听此言,明珠露出灿烂的笑容,“裴兄,你真好!” 裴晏的视线落在朱贤弟红润的嘴唇上略作停顿,赶忙撤回身子,两手搭在膝头坐的板板正正,“反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布再祸害人。” 明珠眉头微皱,“裴兄,方布亡妻死的不明不白,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们报局的访事整天在外边跑。帝京出点什么事,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裴晏还想再次倾身向前,又觉得不大合适,仍旧保持板正的坐姿,“英国公府,对外的说辞是,方布亡妻产下一对双胞胎之后血崩,没能救的回来。 可是,与英国公府品级相当的人家,儿媳生产又是双生,通常会进宫请太后赐两位收生嬷嬷坐镇。更何况,英国公极其疼爱方布。虽然他是庶子,吃穿用度并不比嫡子差,甚至还超过嫡子。 郑氏生产,只是去送子巷请了个接生婆。郑氏血崩而亡,接生婆也不见了。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留意。” 明珠偏头去看莫管事,莫管事朝她微微摇头。裴世子说的都对。那个接生婆的确下落不明。斥部的兄弟愣是没查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这就十分不同寻常。 莫管事不由想到陈浦离开边城时,也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悄无声息。不得不说,英国公府有点东西。 “或许是英国公府给的银子太多,多到她不会乱说话。”明珠垂眸思量片刻,“裴兄,此事你不要深究。很容易惹祸上身的。” “你担心我?”裴晏眼睛亮亮,笑容贱贱,“我不会有事。我母亲可不是吃素的。借英国公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如何。” “话虽如此,就怕他们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明珠并不认同裴晏恨不能把天捅个窟窿的嚣张。英国公城府极深,睚眦必报。 荣国公府栽在他手里。明珠不想看到裴晏也栽在他手里。 同样的亏,决不能吃第二次。 伴当看向明珠的目光满是感激。听听,听听。朱小公子说的多好。这才是知心朋友说的话! 裴晏也听入了心,敛去唇畔贱贱的笑意,正色道:“我听你的。不查不深究,纯粹搅和,让方布娶不到妻子。” “不娶妻,能纳妾。”明珠的声音里透着无奈,“有些事防不胜防。做到问心无愧就已经足够了。”她可以动点小心思,不让冯茉嫁给方布。但是,没有冯茉还有张茉赵茉。方布真的想娶,总能娶得到。 并非每个父母都是真心疼爱孩子的。拿女儿的婚事换好处的混账,有的是。 譬如,郑国兴? 明珠眼睛微眯。是了。郑氏亡故,没听到郑国兴那边的动静。论理,郑氏是嫡长女,又是高嫁,郑国兴应该十分看重才对。更何况,郑氏虽死,身后还留下一双儿女。如此一来,郑国兴与英国公府就有了联系。 他要是想查,远比外人去查容易一些。 但郑国兴似乎对此并不热衷。明珠给莫管事使个眼色,有必要查一查郑国兴。莫管事回给明珠一个“正在查,您放心”的眼神。 莫管事又机灵又能干。明珠忍不住弯唇浅笑。 裴晏闷闷冷哼,“那我就在小报上使劲写,写臭他。让他娶不着妻,纳不着妾!” 这人真虎。明珠瞥了眼裴晏,“你死咬着他不放,不还是结仇?” 裴晏嘿嘿直乐,“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哪能真那么干。”看向朱贤弟的目光忽而变得深沉,“与其写臭他,倒不如进宫跟陛下聊聊天来的轻松。” 明珠觉得自己多余为裴晏考虑。他好歹也是皇亲国戚。真出什么事,庆和帝不会放过英国公。 裴晏重新拿起竹箸,“吃吧。吃饱了送你回去。你还得温书。” 说到温书,明珠对裴晏道:“林府尹给我送来一封荐书。等我考进翠松书院,亮出青天大老爷的荐书,先生们必定对我另眼相待。” 裴晏格外高兴。林府尹办事靠谱! “帝京不比其他地方。”裴晏耐心的为朱贤弟解释这里不成文的规矩。是凡在帝京读书的学子,以后大多是要参加科考的。若是有官老爷的荐书,就证明在帝京有人脉。中举以后不至于捞不到一官半职。先生教出来的学生做了官,他们脸上也有光。 所以,在帝京求学,借机多认识人,多听多看多琢磨,有百利而无一害。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引荐几位大人。不是为了叫你攀附权贵,而是听听他们为官的心得,以及官场上那些常见的倾轧手段。” 明珠胡乱点头应承。 行吧,权当是去认叔叔了。多个叔叔多条路,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 裴晏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朱贤弟夹菜,“你多吃点。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筐凤尾鱼,油炸或是酱焖都成。诶?对了,你家买冰了没有?要不我让人顺便给你送点冰去?我家存了好多。用都用不完。” “买了。”明珠笑吟吟的回道:“我们家小,买一点就够用。” 裴晏点点头,“要是不够你尽管言语。我给你送。” 莫管事暗自慨叹。多大方多实诚多可怜的世子啊。他得用点心加把劲规劝姑娘。要么实话实说,要么干脆给“朱小公子”办一场白事算了。 明珠脆生生应道:“成,不够我跟你说。” 朱贤弟不跟他客气就是把他当做自家兄弟。裴晏愈发高兴。夹菜夹的更欢实了。 明珠忙着吃,裴晏忙着夹,俩人各有各忙,却又非常融洽。 两人有说有笑,吃了个七八分饱。明珠刚放下竹箸。一方巴掌大小的砚台猛地跃入眼帘。明珠顺着砚台,看向裴晏灿烂的笑脸。 “极品端砚。送给你。” 这就是裴兄的小惊喜?明珠唇角微弯,接过砚台,一边把玩一边道谢,“多谢裴兄。” “我当你是亲弟弟。”裴晏正色道:“你不必跟我这般客气。” 明珠重重点头,脆生生应是。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纵马而来的是詹访事。伴当循声望去,心尖儿不由得打了个抖。 出事了? 第109章 你有丸子吗? “世子,詹访事来了。”伴当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收拾东西。 莫管事低声提醒,“赶紧让车夫把车赶过来。世子和詹访事说完话,抬脚就能上车。”抬起下巴指了指半死不活的摊主,“你去跟他要点热水,上车给世子泡壶茶。刚吃过饭又坐车难免不适。诶?你们车上有没有备着丸子?” 啊?什么丸子? 莫管事一个劲儿直摇头,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递给伴当,“喏,就这种消食的丸子。世子要是觉着不好受,就化给他吃。” 伴当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瓶子,暗自感慨。朱小公子养的比世子都娇。他俩说话功夫,詹访事到在切近,敏捷的从马背上滑下来,“世子,世子!出事了!”语调轻快,声音欢悦,两只眼亮晶晶,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嘿嘿嘿,您猜猜这回是谁不安分?” 裴晏瞥了眼朱贤弟,沉声道:“你先冷静冷静。” 出了事乐成这样,朱贤弟误以为他和他们报局惯会幸灾乐祸怎么办? 詹访事顺着裴晏的视线看向明珠,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这位小公子看着有点面善。好像在哪见过。 老詹真是的。朱贤弟长得好看,也不能紧盯着看呐。 太失礼了。 裴晏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到底出了什么事?” “冯愈纠结一帮押注,米是假米的百姓,在兴隆赌坊门前闹开了。说是不能单凭白露报局一面之词,就断定米英杰是真的。还说有人在背后操控赌局,赚了个盆满钵满。”詹访事滔滔不绝,“终于啊终于!我们报局终于极有可能又摊上官司了!” 上次冯愈告报局,弄来弄去反把他自己折进去。一点都不好玩。但看这次能不能闹的像样点。 裴晏面沉似水,再次以拳抵唇轻咳几声,“你……冷静。” “我没有不冷静啊。”詹访事非常意外裴晏竟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要是冯愈真把状子递到京兆府,这就是正经官司。值得好生贺一贺。 唉!世子怕是不懂摊上正经官司对于一家报局而言意味着什么。 詹访事又再瞟了眼明珠。到底在哪见过这位小公子?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裴晏略一颔首,对明珠道:“出了事,我得去瞧瞧。等你考完试,我们再约。” 明珠点头称是。她一出声,詹访事好似醍醐灌顶一般。难怪觉得眼熟,这位不就是景华真人高徒,冯愈的女儿冯、韩大姑娘吗? 她女扮男装和世子在外边吃小摊儿?世子还说她要去考试。考什么试?现在帝京得通过考试才能当上大家闺秀?没听说啊。 詹访事抬眼去看裴晏。世子看向韩姑娘的目光似乎并不像是在看意中人。 朋友?詹访事暗暗摇头。比朋友热切一点。 知己?詹访事暗暗摇头。比知己殷勤一点。 嗯…… 好兄弟?詹访事暗暗点头。就是好兄弟。 詹访事双眉紧皱。他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在甜水井胡同闹将开来之前?若果真如此,世子登载冯愈做出的那些丑事,多少有点为韩姑娘鸣不平的意思。 如此这般,倒也在情在理。 今儿个冯愈又闹开了。啧啧,他可真能闹。 裴晏上了车,詹访事翻身上马,向兴隆赌坊而去。 莫管事站在明珠身后,低声言道:“姑娘,您别急。一会儿斥部就把信儿递过来了。” 明珠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思量片刻,沉声道:“冯愈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倘若他逼得林叔儿开棺验明正身……” “他没那个本事吧?”莫管事觉得冯愈不过是闹一闹,疏散疏散郁气。毕竟送出去的小妾被人退回来也就罢了,小妾居然把冯愈做出的那些好事向路人和盘托出,之后便自谋生路去了。这事儿换成别人早就找根绳儿挂上了。 冯愈扛劲儿。他不挂自己,去闹腾别人。 “不管冯愈有没有这个本事。他把盖子掀开了,就给别人提了醒儿。或早或晚还得再演一出好戏。”明珠垂下眼帘想了想,附在莫管事耳边低声吩咐。 莫管事一边点头,一边连声应是。明珠说罢,莫管事赶紧竖起大拇指,“可真有您的。要不您开个黑雨报局得了,一准儿能把白露报局挤兑的干不下去。” 明珠一听眉头紧蹙,“开不了。裴兄背后有长公主和侯爷撑腰,要不然早就关门大吉了。”单手负在背后,缓步向自家马车走去,“我们呐,就一心一意瞎搅和。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 莫管事肩膀松松垮下来,“您还嫌自己搅和的不够?” 明珠顿住脚步,扭脸看向莫管事,“必须不够!”偏头看向英国公府方向,“等我把他们搅和进地府也就差不多了。”深吸口气,举步向前,不疾不徐悠悠说道:“我还小呢。不急,不急。” …… 兴隆赌坊大门紧闭。掌柜眼睛贴在门缝上,往外观瞧。 冯愈愤愤然站在前面,振臂高呼,“不能单凭因果七日谈断定米英杰是真还是假!兴隆赌坊不公!” 同样愤愤的人们紧随其后,振臂高呼,“兴隆赌坊不公!” 冯愈大喊:“彻查真假米英杰!给我们一个交代” “彻查真假米英杰!给我们一个交代” “白露报局不是衙门,没有权利断案!” “没有权利!” 收到消息的访事们蜂拥而至,到这儿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访事们稍加商议,便四散开来,挤进人群。 老詹寻世子去了。大拿不在,他们这些小访事可得把握住机会。能不能去堂会就看这次精神头足不足了。 “请问,您下注几两银子?” “几两?”刘宝南额头冒汗,双眼通红,面颊浮露出赌徒输光了赌本的灰败,“整整三百两啊!我手里的现银加上借来的六十五两,拢共三百两。没了,全没了!”两手紧紧抱着脑袋,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嘤嘤的哭起来。 访事点点头,在纸面上飞速写下:赌博毒过鹤顶红,家破人亡没商量。写罢,满意的点点头。暂定这个标题。 第110章 你怕了? 刘宝南探头一看访事写的字,怒从胆边生,“诶?你瞎写什么呢?怎么就毒过鹤顶红了?这事儿明摆着是报局和赌坊设套……”说到报局,猛地反应过来,“你就是白露报局的。好啊!你们还敢来瞎掺和?我、我要告你们报局颠倒黑白,蒙骗百姓!” 众人振臂高呼,“告报局!告报局!” “还赌注!还赌注!” “……” 掌柜闷声冷哼,“愿赌服输,上这儿来耍混来了?哼!” 伙计围拢在掌柜身后,脸色都不大好看。又做不成生意了。过几天他们又得日做夜做补亏空。还不敌去隔壁兰香院了。好歹人家白天能歇着。 “那个……要不您去找东家说说这事?”有个胆子稍微大点的伙计凑到掌柜身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万一……” 掌柜扭脸瞪着他,低声呵斥,“没有万一!这事儿有白露报局顶在前边,你慌什么?要告也是告报局!但看衙门怎么判。”大嘴一撇,冷冷哂笑,“被罢了官的倒霉蛋能掀起狗屁的风浪。” “可是……” “没有可是!”掌柜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过头透过门缝向外看去,“你们闲着把桌椅板凳擦擦。过些日子干干净净的迎客。” 啧啧!他们真就不如姐儿。人家兰香院还有厨子有打杂的呢。这可好。啥啥都是他们一脚踢。等到打开门做生意了,他们还得接客。 行吧,横竖都是他们的活儿。干呗。还能撂挑子走人?那肯定不能。上有老下有小的。接客就接客,又不能少块肉。 门外闹的更凶了。 不知是谁扔出一颗挂着汤汁的茶叶蛋,访事躲避不及正中鼻梁。疼得他“嗷呜”一声。 “不许糟践东西!”访事捂着鼻子,声音囔囔的高声嚷道,“煮入味了都,留着吃多好呢。” “好你个大头鬼啊!” 鞋子、石块还有铜锁纷纷丢向四散奔逃的访事们。 掌柜“咦”了一声,“那个铜锁有点眼熟。” 正在拧抹布的伙计声音凉凉,“您好眼力,就是咱的锁。” 刚才关门关的急,没来得及把锁摘回来。 掌柜气得跳脚,一个劲儿的骂:“挨千刀的歪货!好啊,堵门闹事还不算。居然还把铜锁顺走了?奶奶的!晚上拿麻袋套他!揍他个爹娘全不爱!” “……” 眼看着场面渐渐失控,冯愈深吸口气,弯起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就是要闹大。闹大了,自会有人去陛下面前嚼舌头。 刘宝南走到冯愈身边,低声问道:“你真有办法让赌坊还我们银子?” 那可是整整三百两。其中六十五两是跟老郑借的。他俩商量好了,要是赢了钱,分四成给老郑。 这下可好,不但没赢还输光了。谁能想到那个米英杰就是米英杰,只不过他是鬼。也不能算是鬼,因果七日谈上写的明白,那叫邪物,不惧艳阳,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持陆老板,向林府尹告状。进到监牢之后,化成尸身,继而烟消云散。 呵呵! 话本子都没报局能编。 这么能编,他们怎么不去编花篮? 光是想想就来气。刘宝南赔了银子,吴氏还整天拉长个脸,没点笑模样。他不是傻子。通过刺槐胡同那一节,他看出吴氏想走,也知道吴氏想借冯愈给他施压。奈何刘宝南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凭着一腔孤勇,到在帝京跑门路卖墙砖的乡巴佬了。 见识过帝京繁华,受到老郑的耳濡目染之后,刘宝南根本不怕冯愈。老郑将冯愈所作所为跟他详详细细讲述一遍。 饶是刘宝南见识浅薄,也明白冯愈想要起复难比登天。一则,冯愈已经被罢官。二则,冯愈名声已经臭了。没人愿意沾边。更不要说为他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了。 是以,刘宝南并不怕冯愈。非但不怕,他还想利用冯愈,拿回赌注。 冯愈撩起眼皮,望着刘宝南。他也没想到会在兴隆赌坊门前遇到刘宝南。虽说他二人没有深交,但此时同为苦主。而且,米英杰又是吴氏的前夫。说不定这人还有用处。冯愈收起从前做官时的做派,微微笑道:“尽力而为罢了。我押了一百两。原以为可以借机翻身,哪成想……”摇摇头,长叹一声。 谁说不是呢。正因为米英杰已死,吴氏才给他做妾。刘宝南听闻赌坊开盘口,乐得合不拢嘴。这种送上门发财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呵呵!还不如错过呢。没发的了财,反而惹得满身骚。 “那……真的要去告报局吗?”刘宝南心里没底,那可是白露报局。背靠长公主府和西宁侯府。 转过头,看一眼向访事们丢鞋子丢茶叶蛋的“苦主”。没一个有正经能耐的。多是趁此机会不捞白不捞的赌棍。 刘宝南自嘲一笑。他也是赌棍。还是愿赌不服输的那种混不吝赌棍。 冯愈顺着刘宝南的视线看过去,心生惆怅。他已经沦落到要跟这种人混为一谈的地步了?深吸口气,打起精神。 此番是他重振声威的好机会。倘若能证明米英杰并非邪物,就只是个躺在棺材里,实打实的死人。那么白露报局就无法在帝京立足。关门大吉,或是抓几个替罪羊去蹲大牢,一解他心中郁气也好。 林梅也同样有罪。他不仅欺瞒百姓就连皇帝也一并瞒骗,罪犯欺君,他可担当不起。 既然担当不起就得找出“代罪羔羊”。韩家最为合适。倘若将林梅逼至绝境,他肯定不会再袒护姓韩的。 待到那时,一切就都好办了。冯愈信心满满。他已经派老石带人去乡下守着米英杰的坟冢。若是有人动手脚,正好抓个正着。 “你怕了?”冯愈挑眉问道。 “不是怕。”刘宝南吞咽一口,“可我们惹不起白露报局。”确切来说,是惹不起白露报局背后的长公主和西宁侯。 冯愈神情淡淡瞥了眼刘宝南,“不是我们惹白露报局,而是白露报局惹上我们。正如我刚才所言,米英杰是真是假,不应该由白露报局断定。赌坊更不能按照白露报局出的报纸决定输赢。俗话说的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即便米英杰是真的,那也得亲眼看到才行!” 第111章 比狗都狗 亲眼看到?刘宝南眉梢动了动,猛地瞪圆眼睛,“开棺验尸?” “正是。”冯愈冷哼一声,“不开棺,无论如何也不能令人信服。” 刘宝南垂眸不语,冯愈压低声音,“让吴氏回去劝劝米英杰的儿子。开棺看一下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怎么不把你爹挖出来晒晒太阳呢?刘宝南瞥了眼冯愈,“吴氏是我的妾室,与米家已经全无关系。纵是她回去,也没什么用。” 冯愈连连摇头,恨铁不成钢的瞟了眼刘宝南,“你那可是三百两雪花银。难道就一点都不着急?这节骨眼上,还讲究什么米家的儿子,你的妾氏?把银子拿回来,管她是谁的妾谁的妻呢。” 刘宝南心思活络起来,嘴上却说:“吴氏已然萌生去意。她回去就再不会回来了。我在她身上也花了不少银子。可别闹到最后,人也没有钱也没有。” “她想偷跑那是万万不能的。”冯愈手捻胡须,气定神闲的说道:“你纳她为妾的时候不是去衙门立了纳妾文书吗?凭着这份文书,她若是逃了跑了,你可以报官的嘛。” 刘宝南眼睛一亮,“当真?” “这还能有假?”冯愈看向刘宝南的目光多了几分恻隐,“你们刘家村的里长委实不够尽责。类似这种常识理应挂在嘴边时时刻刻宣讲。普及并且牢牢记住。如此一来,你们在外边遇到事才能知道如何应对。” 这倒是的。 刘宝南听过冯愈一番话,心里瞬间有了底。刘家村就他一个纳妾。村里多是烧制墙砖的匠人,有的一辈子没出过镇子。老实而又敦朴。像他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冯愈轻拍刘宝南胳臂,“这事儿你回去斟酌斟酌。我也就是多嘴这么一说。你要是不愿意,没人逼你。”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这是状子。一会儿我就递到衙门去。” 刘宝南眼睛瞪的老大,“你、你来真的?” 冯愈抻直腰杆,瞥了眼刘宝南,“谁跟你玩假的?你押三百两,我押一百两。不比你多,但那也是我的血汗钱。” 不是典当姨娘首饰和大毛衣裳得来的银子吗?怎么就成冯愈的血汗钱了?刘宝南对冯愈心生鄙夷。 这家伙长得人模狗样,实则比狗都狗。 冯愈朝刘宝南微微一笑,挥动着手中状纸,高声喊道:“诸位,诸位!你们听我说一句……” 话音未落,一枚热气腾腾的茶鸡蛋甩了过来,冯愈躲避不及,鸡蛋砸中眼窝,碎裂的茶鸡蛋爆出汤汁,流的半张脸上都是。 冯愈舔舔嘴唇上的汁水,点着头道:“挺香的。是好蛋。” 歉疚的声音旋即响起,“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还以为是访事求饶,扔错了。” “无妨,无妨。”冯愈捏着衣袖擦了擦脸,“状子我都写好了。这就去衙门递状子,想要拿回银子的兄弟能不能给我壮壮胆,随我走这一趟?” “那有什么不行的?” “去!都去!” “就是!出力的时候不冲在前边什么时候冲?” “走走,去衙门。” “别管那几个访事了。都是些熊货。” 冯愈在前,一众人等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往衙署走去。 躲在矮墙后边的访事们,肩膀挨着肩膀。其中一个掏出残缺不全的茶叶蛋,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连连点头。 “我这个还热乎,真好吃。” “诶?等会儿回去我得跟书记磨一磨开头。标题我都取好了,赌博毒过鹤顶红,家破人亡没商量。” “嘿!你还别说,有那味儿,有那味儿……” 裴晏掀开车帘一角,望着昂首挺胸的冯愈从车前走过,紧随其后的多是闲汉或者挑夫轿夫之类的下力人。 林府尹多半顶不住民情汹涌。 “老詹。”裴晏掀开车帘,詹访事骑在马背上,弯腰去看裴晏,“世子,您有何吩咐?” “你回去收拾收拾。赶往米英杰家乡。” 詹访事咧着嘴笑,“再带俩书记一起行吗?” “你随意。”裴晏垂下眼帘想了想,“米英杰生平也顺便问一问。还有那个纪氏。把他二人合谋拐卖韩姑娘的旧事再炒一炒。” 詹访事连连点头称是。世子心疼韩姑娘,想为她再出一口恶气。就是吧,韩姑娘门第低,侯爷必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要不他帮忙敲敲边鼓?詹访事觉得不妥。世子对韩姑娘貌似并无非分之想。或许只是出于怜惜。 再看吧。要是点错鸳鸯谱,那可真就离大谱了。 “老詹?老詹?”裴晏伸手在詹管事眼前晃两晃,“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詹访事回过神来,赧然笑道:“没、没想什么。就是有点拿不定主意,该带哪支笔。” 裴晏哑然失笑,“要不你再去三元斋挑几件文房带上。走公账。” “谢谢您了。”詹访事一阵阵心虚,“事不宜迟,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抱起拳头对裴晏郑重言道:“小的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罢,昂首目视前方,打马而去。 裴晏看着詹访事的背影,低声喃喃,“你是访事,不是孤臣。” …… “冯愈带着一帮乌合之众去到衙署门外。高喊白露报局与赌坊勾连。”莫管事忍不住轻笑出声,“可真有他的,还得那么多人跟着给他壮胆。” “倒也不是完全为了壮胆。”明珠递给莫管事一粒炒豆,自己留两粒,“民情汹涌,方能逼迫我林叔儿开棺。” “真开棺啊?”莫管事眨巴眨巴眼,心有余悸的说道:“林大人该不会来找小的卜卦或是看相或是观星吧?” 娘诶。光是想想就头疼。 “我林叔儿不是那等死缠烂打的人。不过,这事儿谁也说不准。”明珠从旁拿起一沓笺纸递给莫管事,“你把这些词儿记熟记牢。万一我林叔儿来找你,你能应对的轻松一些。” 莫管事接过笺纸匆匆掠一遍,悠悠叹息,“又得熬大夜了。” 第112章 明显生分了 “我给你加了一段翻脸不认人的词儿。”明珠又塞给莫管事一粒炒豆,“他现在本本分分给我当叔儿,挺懂事的。你好生拿捏分寸,不要太伤我林叔儿的心。” 莫管事重重点头,“成,您就瞧好吧。林大人不来便罢,只要他来了,小的管保交足了戏份!”两粒炒豆放进嘴里用力咀嚼。 姑娘给的豆儿就是香! 明珠满意的点点头,话锋一转,“冯愈明知道此事是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仍旧知难而行。他是不是有毛病?” 莫管事咽下嘴里的豆儿,掏出小本本往后翻两页,“这还得多谢那位假扮高僧的小番子。” 闻言,明珠眼睛噌地亮起来,“姚指挥使续上下文了?” “是的呢。”莫管事也很高兴。他在明珠面前不敢流露出对姚指挥使的质疑,但是心里是非常不满的。 这人怎么跟个牛皮灯笼似的。难得韩太太相中他,姑娘不搅和,甚至心甘情愿撮合。他可倒好,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叫姑娘如何继续撮合下去? 姑娘从之前的“我姚叔儿”到现在的“姚指挥使”,明显生分了。 姚指挥使若是再不加把劲,姑娘就得称呼他“姚大人”了。 看得他心里这个着急。 万幸姚指挥使如崔嬷嬷所言,不是个棒槌。断了的戏份又想办法给续上了。那个假高僧非常尽责的忽悠冯愈。“高僧”究竟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他“开解”完冯愈,冯愈就写了状子去兴隆赌坊门前找事了。 莫管事不禁有些心急。给冯愈下套的小番子什么时候上场?前番背过的台词还能不能用了呢? 要是有机会他很想跟高僧、以及下套的小番子聊聊背台词的心得,还有如何快速立住人设的诀窍。 干他们这一行,不进则退。不仅需要时不时熬大夜,还得经常跟同行交流。 明珠唇角微弯,点着头道:“姚指挥使,勉强称得上半好。剩下那一半好不好……看看再说。” “是,是。难得您给他机会。”莫管事竖起大拇指,“姑娘大度。” “也没有很大度啦。”明珠微笑着摆摆手,“对仇人我可是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 “应该的,应该的。”莫管事笑容可掬,“药丸药粉药水,小的配的差不离了。等您考完试,应该能用了。” “干嘛等考完试?”明珠大为不解,“考试前就给冯愈用上,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妖精变的。” 莫管事吞咽一口,“那什么,用不了啊。其中忘情水须得静置七日,方能使用。若是静置七七四十九日,效果更佳。奈何您等不了那么久。” 明珠略作思量,“行吧,行吧。就等考完试再忙活冯愈。”气呼呼的鼓着腮,“最近读书都把我读傻了。赶紧考完拉倒。” 莫管事缩着肩膀,大气都不敢喘。都怪他使性子,给姑娘报名。姑娘非但没怪他,还乖乖去考试。 这么好的主子上哪儿找啊。整个大晋也就只有他们姑娘了。 …… 裴玄子端着紫苏饮,挑眉看向裴晏,“不就是又告到老林那儿去了吗?没多大事。冯愈要是知道鼠生就是季膺,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告。” “冯愈不傻。”裴晏眉头微皱,“以前他格外注重官声,行事颇为圆滑。从不与人结仇。为何此番反其道行之,非得死咬着报局不放?要知道,我们报局并非普通报局。即便冯愈不怕我,他也应该想到我与陛下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冯愈想要借此事洗刷污名?”裴玄子顿时没了喝饮子的闲情,放下紫苏饮,抓起石球咣当咣当盘起来。 “不止是洗刷污名吧。”裴晏眉头越皱越紧,“反正我不信他为了一百两银子如此大费周章。” “即便是想洗刷污名又能如何?”裴玄子闷闷冷哼,“季膺把他送小妾给翁恒青的事,捅到陛下跟前了。陛下对他甚为厌恶。他闹的这么欢实,陛下只会更烦他。之前还是陛下让我们报局出什么中元节特别版,不就是为了给老林找个台阶下嘛。陛下尤其偏心老林。” 说到林梅,裴玄子挑眉问道:“你不是求老林给小朱写荐书嘛?写了没有?” “写了。”裴晏眉头立刻舒展,眼里有光,脸上带笑,“朱贤弟可高兴了。我们约好了,等他考完试,一起去游湖。” “去吧,去吧。吃的喝的都备足了。小朱不是爱吃对虾吗?给他多拿点。”裴玄子沉着脸,“玩归玩,你可不能欺负小朱,知道吗?好好对人家。” 裴晏没有多想,笑眯眯的应了声是。 唉!又是这不值钱的死出。裴玄子认命的叹口气,断就断了,续不上正好。蒋红衣要是敢打阿晏的主意,他就直截了当大声回绝,“我儿子断袖,断的特别彻底那种!” 哼!挑明了说,没必要藏着掖着。把朱贤弟娶进门,堵住帝京所有人的嘴。 他裴玄子就是这么混,谁爱嚼舌头随便嚼去。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管别人怎么想呢。要是按照外人的想法活着,那才是真的傻。 如此一想,裴玄子心里不那么堵得慌了。 “或许冯愈揣摩到陛下也想看看棺材里是否真有米英杰的尸身?”裴晏觉得就是这样,别看陛下偏心林梅,且用心为林梅铺排,可他也是人,午夜梦回之际,对于米英杰是邪物一事,也会心生怀疑。 冯愈状告报局和赌坊,可说是正好给了陛下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继续看米英杰一事的后续。 裴玄子缓缓摇头,“现在还看不懂姓冯的在打什么主意。反正我觉着他没安好心。” “管他安没安好心。”裴晏微微笑道:“这回报局又能借机火一把了。老詹还说,没摊上过正经官司的报局不是好报局。” 提起老詹,裴玄子也笑了,“他一天到晚神叨叨的。诶?我来好一会儿了,怎么没看见他?” “出公差去了。”裴晏站起身,“您先盘着,我去看看那几个挨了茶叶蛋的访事怎么样了。” 第113章 阿晏没断 “去吧,去吧。”裴玄子拿出一摞银票递给裴晏,“多少给点抚恤银子安抚安抚。”茶叶蛋虽小,若是打在要命的地方也能要命。 裴晏接了银票,快步出去。他前脚走,伴当后脚闪身进来,向裴玄子报备。 “世子和朱小公子去吃的蒸菜。小的和朱小公子的长随坐一桌。快吃完的时候,詹访事来了。说是出事了。世子急着走,朱小公子的长随怕公子坐车不舒服,给了小的一瓶药丸。” 说着,长随将白瓷瓶拿出来放在桌上,“我们府里的车宽敞又稳当,不颠也不晃。世子并无不适。小的就没给世子化丸子。” 裴玄子一双眼像是黏在白瓷瓶上似的,“小朱姓朱?” “是啊,姓朱。”小朱不姓朱还能姓侯么?伴当不明白为何裴玄子有此一问。 裴玄子两指轻轻捏住白瓷瓶,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轻轻放下,抬眼看向伴当,“那他叫什么?” “叫、叫……”伴当使劲使劲想,终于想起来了,“朱明!朱小公子单名一个明字。” 啊?朱明? 裴玄子用力压下上扬的唇角,“长随呢?姓什么?” “姓莫,莫长随。” “莫长随?”裴玄子叨叨咕咕,突然咧着大嘴,哈哈大笑,“朱、明?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阿晏没断,压根儿就没断!”手舞足蹈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抄起白瓷瓶就往门外跑,边跑边笑。 跑得老远了,还能听到裴玄子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伴当缩着肩膀,茫然无措。眼眶微微泛红,嘴唇颤颤,“我、我把侯爷……弄疯了?” …… 骄阳似火,知了声声。 九凤楼上却是清爽宜人。冰鉴里加了薄荷叶,冒出的丝丝凉气里边掺杂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庆和帝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夏天还是得在这里看折子。别的地儿都躁得慌。” 九凤楼拢共九层,最上一层尤其适合盛夏时节消暑纳凉。庆和帝将奏折搬来批阅,有时大臣奏对也在这里。 陈大伴捧来一碗酸梅汤放在庆和帝手边,“陛下慢用。” 庆和帝端起碗,浅浅抿一口,“诶?翠松书院入学考试是今天还是昨天?我记着好像是今天。” “昨天。”陈大伴含笑应道:“今儿个帝京可热闹啦。考试的和不考试的攒诗会书会,在各个茶肆酒肆击缶而歌,吟诗作对。还有的租了船去游湖,泛舟湖上,对酒当歌,尤为惬意。” 啊……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多好呢。可惜他没有陛下吩咐出不了宫。陈大伴暗自叹息,唇畔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庆和帝也很向往,“年轻人嘛,就应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慨叹着喝了大半碗酸梅汤,“米英杰那事儿有下文没有?” 提及此事,陈大伴微微皱起眉头,“米英杰家乡在北直隶香河县。林府尹给香河县县令发去公函,那边还没有回音。” 庆和帝放下碗,拿起手边的巾子印印唇角,“冯愈出于私心闹到衙门,看似无事生非,实则……”轻声笑了笑,“冯愈非常懂得揣摩人心。若不是他自掘坟墓,极有可能更进一步。可惜了。” 可惜? 陈大伴暗暗摇头。才不可惜呢。冯愈就是个搅屎棍。把他早早打发回家倒是做对了。要是还留着他,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大晋人才辈出,比冯愈有能力有才情的多如江鲫。”陈大伴笑吟吟的说:“陛下不必为他感到可惜。” 闻听此言,庆和帝心情大好,把剩下的酸梅汤喝了,长舒口气,“不知今次翠松书院的榜首是谁摘了去。” 入学考试而已,又不是科考,纵是得了榜首也没鹿鸣宴可以玩。 “但等明日判完卷子,才能得出结果。奴婢帮您想着这事。”陈大伴躬身说道:“吩咐市买丞帮您打听打听。” 这种小事用不着相公帮忙,出去买东西的市买丞捎带问一嘴就行。 庆和帝点点头,撩起眼帘望向高悬天际的艳阳,低声喃喃,“天儿越来越热了。” 陈大伴眼珠一转,接过话头,“是呢。这么热的天儿,宁王的女儿还紧赶慢赶赶到帝京。不知图个什么。” 庆和帝蹙起眉头,“这么快就到了?” 蒋红衣是异姓王,无诏不得进京。前些时候,蒋红衣上了道折子,说是他的女儿想来帝京小住。庆和帝允了。他也想看看蒋红衣和佟氏的女儿品性如何。若是顶顶好,就让她留在帝京。若是一般般,也让她留在帝京。 总之,蒋兮兮这一趟是有来无回。 陈大伴郑重颔首,“算算日子,宁王给您上折子的时候,蒋姑娘已经启程了。这其中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因为当年佟氏不顾脸面跟宁王眉来眼去,之后终于如愿以偿成为宁王侧妃。太后每每提及这位佟侧妃都是紧皱眉头一个劲儿说:“佟家这根好竹子长出个劈岔的歪脖笋。” 庆和帝听得多了,对佟氏及其子女没什么好感。 然则,帝王家事亦是国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做出不利于大晋社稷的决定。 即便蒋兮兮留在帝京会令他看了心烦,那也得留下。他假装不烦就是了。当皇帝这么多年,早就练出一副万能厚脸皮。想要啥样表情啥样眼神,信手拈来,轻轻松松。 庆和帝“嗯”了声,“让老姚查查。” 可以出宫了耶。陈大伴用力压下上扬的唇角,“奴婢这就去。”顺便去趟月满楼,吃一份盛夏限定蜜望冰雪。 “去吧。”庆和帝清清喉咙,“回来的时候,给朕捎一份蜜望冰雪。” 陈大伴微微一怔,旋即便咧开嘴笑说道:“是!奴婢速去速回。”陛下也吃,可以走公账。 庆和帝看折子看得烦了,拿起千里望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九凤楼本就建在高处,又有九层,透过千里望,大半个帝京尽收眼底。庆和帝从不远处的白露报局横扫到芙蓉湖上,精美华贵的画舫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夏莲,浮在水面缓缓前行。 第114章 朱贤弟特别懂他 明珠头戴小冠,身着丹色箭袖,颈上挂着镶嵌宝石的金项圈,项圈上坠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翠玉如意锁。 “朱贤弟,朱贤弟。”裴晏端着烤好的皖鱼和对虾还有蛤蜊,半边衣摆别在腰带里,快步走到明珠身侧,“来,趁热吃。冷了腥气。”扭脸吩咐正在烤羊肉的伴当,“看着点火,别烤糊了。” 伴当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应了声是。自打西宁侯不明所以狂笑之后,伴当胆子变小了。在裴晏跟前低眉顺眼,不多言不多语。 娘诶。前几天可把他吓惨了。唯恐侯爷坐那儿盘着石球就突然薨了。万幸侯爷嘛事没有。能吃能喝能盘球。 伴当在羊肉串上洒了点细盐,心有余悸的回望裴晏一眼。他以后再不敢手欠给侯爷或是世子看小瓶子了。 鱼是挑过刺的,虾是剥好的,蛤蜊是去了壳的。明珠拿起竹箸尝了尝鱼肉,点着头道:“鲜美。” 裴晏乐得见牙不见眼,“备考累坏了吧?你多吃点。”用眼神示意明珠去夹大虾,“你吃那个,我剥虾壳剥的可干净了,虾线也去了。” 明珠夹起虾仁送入口中,边吃边含混不清的夸赞,“鲜甜。” 裴晏将盘子往明珠跟前送了送,“蛤蜊瘦了点,秋风起的时候才长膘。到时候,我给你送两筐。” 明珠夹起蛤蜊,吃过后,点着头道:“鲜嫩。” 裴晏美的不行,“不愧是读书人,会吃更会夸。”笑眯眯的看向伴当,“朱贤弟夸你烤的好吃。” 伴当赶紧向明珠躬身行礼,“谢朱小公子夸奖。” 明珠盯着伴当看了片刻,压低声音对裴晏道:“你这伴当瞧着精气神不足。是不是受过惊吓?” 受惊?没有吧。裴晏瞅瞅伴当,“可能没睡好。不要紧的。” 伴当听见明珠说他呢,挤出一丝笑容,“小的就是没睡好。没大事。”为了表明自己真没事,愈发卖力烤羊肉。 有点怪怪的。明珠给莫管事使个眼色。莫管事挺起胸膛,朝明珠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不就是套话么。包他身上。 裴晏看看头顶艳阳,对明珠道:“我们进去坐,外边晒得慌。”朱贤弟皮肤又白又娇,很容易晒伤的。 明珠点点头,和裴晏进到船舱里,瞬间觉得清爽怡人。 “冰鉴里冰着鲜果和饮子,你要不要吃?”裴晏放下盘子,走到冰鉴前,“有你喜欢的荔枝饮,喝不喝?” 明珠点点头。 裴晏拿了饮子,又顺手拿了两牙西瓜,把西瓜和饮子放到明珠手边,“不能多吃,寒气。”抬手指着新换上的湘妃竹帘,“你看帘子上的花纹是不是你要的那种,要是觉得不好,下次再换。” 明珠眉眼弯弯,“挺好的。” 是吧?他和朱贤弟能吃到一起,聊到一起,就连船舱里挂的帘子也都觉得好看。他和朱贤弟就是投缘,就是合得来。 裴晏开心极了,东拉西扯扯到冯愈头上,“他就是个沾满屎汤子的厕筹,疯狗一样,胡乱攀咬。”低头看看色香味俱全的吃食,颇为歉疚的笑了笑,“那什么,我胡说八道,你、你吃!” 明珠笑的合不拢嘴,“不要紧的。你怎么说解气就怎么说。我该吃吃该喝喝,不碍事。” 朱贤弟特别懂他。裴晏心花怒放,脸上也是乐开了花,“林府尹已经给香河县去了公函。此事还得香河县县令做主。”想了想,又道:“县令也得经由米英杰家人同意才能开棺。总之麻烦的很。冯愈没银子疏通,不知结果如何。” 话还没说完,伴当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世子爷,冯愈有银子了。” 裴晏叫他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伴当眼里泛起水光,委屈巴巴的把盛满羊肉的盘子放在桌上,“小的刚进来……”声音越来越小,“给您送肉。” 伴当好像是有点不大对劲。裴晏没有责怪,而是指了指门边的小杌子,“去!把小杌子搬过来,坐着说。” 伴当搬来小杌子,放在裴晏旁边,腰板挺直,绘声绘色的朗声说道:“冯愈不知从哪得了一块石头。说是其中藏着美玉,堪比荆壁,价值连城。现在有几个买家都想要这块石头。谈了几次价钱都谈不拢。为了争这块石头。几个买家竞相讨好冯愈。请吃请喝,送点零花钱什么的。现在,冯愈不像以前那样拮据,心思愈发活络。他这就要启程去香河县,劝说米英杰家人开棺。” 明珠垂眸思量片刻,不由得弯起唇角。 姚指挥使支棱起来了!总算没辜负韩伯母对他的信任。用石头做文章,倒是也行。但这个局好像并不仅仅是奔着冯家宅子去的。大有不把冯愈搞疯不算完的架势。 明珠心情愉悦。姚指挥使不是不行,而是太行了。 挺好的。果然如阿蛮所言,猫儿养得好,人不会差到哪去。 明珠腹诽的当儿,裴晏点着头道:“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劝服米英杰家人开棺。” 伴当不免有些担忧,“世子……”抬眼瞟了瞟明珠,觉得朱小公子是自家人,也就放心大胆的道出心中所想,“您不想办法阻止他,或是去香河县走动走动?” 世子要是去香河县提点提点县令,这事儿就了了。管他冯愈如何搅和,都搅不起任何风浪。 “不去。”裴晏张嘴咬一口西瓜,吐出西瓜子,“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我要是动一动,那些个御史言官不得比着赛着往我脑袋上扣罪名?” 冷冷哼道:“他们呐,有不少押错注的。因果七日谈一出,赔光了银子,个个恨我恨的咬牙切齿。我才不给他们送现成的功劳呢。” 裴兄根本不用去。那边自有她的人帮忙打点。明珠深以为然的附和道:“一动不如一静。裴兄这么做是对的。不光是御史言官,陛下对此事尤为关注。倘若因为裴兄去到香河县以势压人,而令得香河县县令不敢开棺,的确不智。” 第115章 他挺享福的 可是,鼠生也是御史大人呢。他就不能跟其他大人打个商量么。伴当紧抿着嘴唇,没有将心中所想宣诸于口。 他说什么来着。朱贤弟是最懂他的人了。他想什么,朱贤弟都知道。裴晏长长呼口气,“老詹也只是去蹲消息。等这事出了结果,小报要以最快的速度登载。” 詹访事不蹲着也不行啊。出公差每天花多花少是有定额的。他要是敢胡花海花,回来走不了公账。全得自己兜着。伴当想想自己再想想詹访事,觉得自己无非就是受了点“大笑惊”,跟在外奔波的詹访事相比,他挺享福的。 “这也是报局职责所在。”明珠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报局嘛,就应该做好自己的本分。只要詹访事低调行事,就不会被人质疑。” 她已经叮嘱斥部和弑部盯着点詹访事。决不能因为一颗詹访事,坏了整锅汤。 闻听此言,裴晏有点不放心老詹。毕竟人生路不熟,又是头回出去跑消息,不知老詹会不会跑着跑着跑美了,惹出点什么乱子。 裴晏也不背着明珠,低声吩咐伴当去传话,找俩闲着的暗卫去香河县,盯着老詹。他要是敢搅和,直接打晕了驼回来。 明珠觉得裴晏有点多此一举。过几天,小小的香河县不知会热闹成什么样。斥部、弑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裴晏的老詹和暗卫,还有冯愈。 啧啧,还真是一大锅好粥。 …… 韩延平提着月满楼的蜜望冰雪到在卫尉司报上自己的名号,小番子带着他穿堂过室,上楼上楼上楼再上楼,七拐八拐,上楼上楼再上楼,终于到在卫尉司的架阁库。 听到脚步声,正在阅读文书的姚广诚抬眼看了看韩延平,“哦,你来了。”视线重新落在纸面上,“坐,我一会儿就好。” 韩延平一屁股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嘛。肋叉子都酸了。 喘了一会儿,捏着袖子印印额头,打开小巧精致的食盒,丝丝凉气瞬间溢出。因是存放冰雪,食盒底部放着冰块,冰雪盛放在带盖子的温碗里,可以保冷。随食盒附送食用冰雪的特制羹匙。做工考究也更为趁手。 带着蜜望甘甜香气的冰雪入口,韩延平餍足的眯了眯眼。肋叉子不酸了,哪哪儿都舒坦了。 香甜凉爽的味道窜入姚广诚鼻端,抬起眼帘看向韩延平,“月满楼的蜜望冰雪?” 韩延平嗯了声,起身将食盒递过去,“也给你捎了一份。” 姚广诚收好文书,拿出温碗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我在赏心楼定了包间,晚上给你洗尘。” “不用。”姚广诚缓缓摇着头,“就是出京几天而已,用不着洗尘。” 一股郁气堵在韩延平胸口。不洗尘怎么把老姚灌的晕晕乎乎?怎么跟他商量那事儿? “要不……去香水行泡澡?”韩延平心里堵得慌,脸上笑得欢。泡着泡着就饿了。再去吃饭吃酒更容易晕。 “不用。昨儿回来的时候泡过了。” 不是,你回来就回来,急着泡澡干嘛?韩延平低低嗯了声,垂眸看向自己碗里的冰雪。 “冯家那个宅子用不了多久就能拿回来。你……你们别急。”姚广诚目光深深,声音沉沉,“倒是你那个外甥女……” 韩延平心神巨震,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镇定,这才撩起眼帘看向姚广诚,“你说珠姐儿?她怎么了?” “你们确定她就是当年被纪氏卖掉的冯宝月吗?”姚广诚蹙起眉头,“不会弄错?” 韩延平脊背冒出冷汗,唇畔笑意愈发深了,“怎么会弄错?当年宝月穿的衣裳,脖子上挂的小金锁还有头上戴的小珠花都能对得上。” 都是旁证,没有实证。姚广诚点了点头,“那她身上有无明显的胎记?” “老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韩延平板起脸孔,“你是想说我们家认错孩子了?”腾地站起身,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我妹子好不容易跟冯愈义绝,离开冯家,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有了点盼头,你可倒好,一个劲儿问问问,问这问那的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自己家的孩子还能认错不成?”深吸口气,再次看向姚广诚的目光满是失望悲愤以及痛心,“多谢姚指挥使这么多年的照顾。以后……”吞咽一口,怆然道:“以后便当做不认识吧。” 说罢,转身就走。下楼下楼再下楼,七拐八拐,再七拐八拐,遇上巡视的小番子,好一通盘问之后,领着他下楼下楼再下楼,穿堂过室到在卫尉司大门口,确认韩延平就是韩延平本人,这才放他离开。 姚广诚皱着眉,想了想。最终没有去追韩延平。以他对韩延平的了解,刚才那般悲愤失望不像是演的。毕竟韩延平演不出如此复杂又有层次的情绪。 所以,韩延平以及韩氏并不知晓内情。 姚广诚拿起手边的文书,视线落在纸面,眉头深深蹙起。柳氏下狱时已经身怀六甲。因其受到惊吓以至于小产,一尸两命。仵作稳婆验看过后,确认无误,便用草席将一大一小裹了,丢到乱葬岗去。没能等到行刑,柳氏就死了。 可是……那个夭折的孩子,真的夭折了吗? 姚广诚将融化了的冰雪几口喝净,放下碗,懊恼的颦起眉头。原本打算跟韩延平商量正事。怎的几句话就把他说恼了? 从旁边拿过一个木匣,将其打开,里面放着一支檀木发钗。这是他很多年前就想要送给韩氏的。 彼时,韩氏是富户娇养的小女儿。吃穿用度比寻常人家强太多。姚广诚思量再三,最终没能将这支钗送出去。后来,韩氏嫁给冯愈。姚广诚心里难受的要死,夜里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常常哭着哭着,就抱着这支钗睡着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反而化心痛为上进的力量。从小番子做起,一步一步成为现如今的姚指挥使。韩氏也跟冯愈义绝。 他未娶,韩氏大归。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一双人。姚广诚深吸口气。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金丝虎都有曾孙了,他还是孤家寡人。 堂堂卫尉司指挥使,有钱有事业,还能叫一只猫比下去? 必须不能! …… 第116章 搅家精姚指挥使 傍晚时分,裴晏上扬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脚步轻快走进白露报局。 小恶犬迎风儿长,已经跟小冬瓜差不多大,圆胖圆胖,愈发显得四蹄短小。见到裴晏,乐得摇头摆尾迎上前,围在他脚边打转。 裴晏一把抱起它,高高举过头顶转了个圈,将将站定,眼前突然出现裴玄子意味深长的笑脸。 “游湖回来了?” 裴晏放下小恶犬,理理衣袖,“嗯,回来了。朱贤弟急着回去陪家人吃饭。家里做他的饭了。” “小朱真孝顺。”裴玄子连连点头,“是个好的。” 裴晏重重点头,“朱贤弟特别好。” “对,对。特别好。”裴玄子桄榔桄榔盘着石球,“下次还去游湖吗?现在这个季节游湖正好。过些日子,天凉了再去城郊秋游。” “朱贤弟得去书院。没那么闲。”裴晏像是焯过水的小白菜,瞬间没了精神,“等他得空才能再约。” 低着头,没精打采的往前厅走去。裴玄子盯着裴晏的背影心里咯噔一声。 如果裴晏喜欢的是朱贤弟而非明珠,那就是断了,反之就是没断。 裴玄子由之前的狂喜,逐渐转为深深的担忧。裴晏对朱贤弟似乎颇为用心。那他到底是断了还是没断? …… 对着满桌佳肴,韩延平全无胃口。 “老姚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韩延平努力回想姚广诚当时的神态和语气,“我怎么觉得不大妙呢。” 韩氏不安的揪着帕子,“他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被我遮掩过去了。” 明珠换了身衣裳,卸去小冠,头顶一个小揪揪,“没事的。”她笑眯眯的安慰韩氏,“倘若姚指挥使有切实的证据,就不会对您和三舅旁敲侧击了。” 韩延平咬着牙闷闷冷哼,“亏我还当他是个……”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看看老姚办的这些事。套他的话也就算了。他是爷们经得住事。老姚居然套小妹的话。万幸小妹不是寻常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否则,还不得被老姚吓出毛病? 不行!不能把老姚娶回来。 这就是个搅家精! 娶回来还不得搅和的鸡犬不宁?要不这事儿就此作罢。韩家以后离老姚远着点。虽说这些年老姚没少帮忙,可韩家也没亏待他。 韩延平心里打定主意,对韩氏道:“以后撷金阁有什么事不要去求他。远着他点就是了。” 不能见老姚了?韩氏心里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然则,纵然不舍,也得顾全大局。韩氏点着头道:“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麻烦他了。” 韩延平欣慰的望着韩氏。这就对了。帝京那么大,好男人多得是,没必要在老姚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说完了正事,韩延平长舒口气,“吃饭吧。吃完饭早点歇着。明儿一早还得去书院看榜。” 刚拿起牙着,莫管事沉着脸走进来,“三爷,姚指挥使求见。” “啊?谁?”韩延平以为自己听错了。莫管事重复一遍,“姚指挥使求见。” “嚯!贵人踏上贱地了?”韩延平对韩氏道:“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说罢,起身就走。 韩氏担忧不已,偏头看向明珠,“老姚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三哥给他撂脸子,他咽不下这口气,摸上门来教训三哥?韩氏拧起眉头,老姚没这么混账……吧? 不等明珠答话,莫管事笑说道:“不会。姚指挥使提着酒菜来的。看样子是想跟三爷叙旧。” 韩氏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再送几个菜过去吧。” 明珠轻轻握住韩氏手腕,“菜不够三舅自会吩咐。” 一直在好好吃饭的宝月点着头附和,“就是的。三舅的客人三舅自己招待。”她是双身子,受不得一点饿。韩延平起身出去的时候,她就忍耐不住,吃了起来。 韩氏拿起牙着给宝月夹菜,“你不要担心。大不了我们离开帝京,远远避开老姚。” 宝月含笑嗯了声。有娘有舅舅在,她只要做宝月就足够了。反观明珠,事事亲力亲为,费尽心机筹谋。而明珠比她还要小几个月。这般看来,明珠比她艰难许多。 宝月不免有些为明珠担忧,又怕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会令明珠难过。 明珠没有闲情伤春悲秋。忘情水可以用了。不知效果如何。莫管事想今晚去栖霞寺给陈平安用上试试。 姚广诚突然登门,极为出人意料。他本就对明珠是否是韩氏亲生女儿心存怀疑,晚上不去栖霞寺了,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免得老姚猜忌。 明珠打定主意给莫管事使个眼色。莫管事会意,“小的约束着鹿鸣山下人。让他们避开姚指挥使。” 明珠点点头,“明儿去看榜之前顺便去趟栖霞寺。” 莫管事应了声是。忘情水行还是不行,但看明日了。 明珠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本本,郑重其事放在韩氏手边,“伯母,您能不能让撷金阁的匠人帮我做这些东西?” “当然可以。”韩氏笑吟吟的点头应承,打开小本本,从头翻到尾,颇为不解的看向明珠,“这都是些什么啊?” 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的瑶台。莫管事心里打着小鼓,暗暗为明珠捏把汗。那可是皇帝诶,姑娘糊弄到皇帝面前,稍有不慎小命不保呢。 “瑶台啊。”明珠非常耐心的给韩氏讲解,“这是底座,上了九九八百一十级台阶之后就是大殿。” “八百一十级台阶?”宝月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得一天一夜才能爬上去吧。” 皇帝陛下真的不会因为这八百一十级台阶把明珠和他们都杀了吗?宝月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能不能改成八十一级台阶?”九九八十一不是九九八百一十哦。 他也是这么劝姑娘的。之前姑娘吩咐他去跟样式房打交道,他去了。掌案除了爱啃酱瓜,还挺好相处。 莫管事带回一大摞废稿,原以为姑娘打算抄袭。他打算规劝姑娘来着。可姑娘扭脸就画出个九九八百一十级台阶的瑶台。还说什么这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那些废稿主要是激发灵感。 第117章 金丝虎遥遥领先 呵呵!八百一十级台阶呢。皇帝陛下那两条腿怕是得废了。鹿鸣山、韩家也跟着废了。莫管事肩膀松松垮下来。他一个小小管事,哪能管得了姑娘? 她闹,随她闹。 头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管事。 闻言,明珠喜笑颜开,“大差不差。没关系的。” 八百对八十差不少呢。宝月还想再说,韩氏朝她微微摇头。明珠这么做必定有她这么做的道理。韩氏相信明珠不会胡闹。合上小本本,对明珠道:“你要的东西比较精细,怕是得等些日子。” 韩太太一句都不劝?就这么放任不管?莫管事揉揉脸,挂上下属对上司的官方笑容。 行行行。你们……我们都惯着她吧。上刑场的时候谁也别整马后炮那一套。 明珠想了想,道:“可以。” 韩氏收起小本本,“明儿我去趟撷金阁。有些细节得亲自交代匠人。”转而看向宝月,“你要不要出去逛逛。” 宝月眼睛一亮,点着头道:“去。” …… 姚广诚拿来的酒菜摆放上桌,与他对面而坐的韩延平撇撇嘴,声音冷冷,“姚指挥使大驾光临,请恕小的没有降阶相迎。” “三哥,你说这话不就外道了吗?”姚广诚拿起酒埕给韩延平斟满,“这些年我们两家互相帮衬,一路走到现在……” 韩延平竖起手掌,“打住!我们商户人家,不敢高攀指挥使大人。” 真生气了。姚广诚暗自庆幸自己来的及时,没让这事儿过夜。 “三哥……”姚广诚倾身向前,握住韩延平竖起的手掌,“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弟这一回吧。” 韩延平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少来这套。”斜眼睨着姚广诚,“我来问你。之前你是不是问小妹,珠姐儿到底是不是她女儿?” 姚广诚嘴唇动了动,点头承认,“是,我问了。” “你说你还是个人吗?”韩延平哽咽着数落姚广诚,“小妹才找回女儿几天呐,你就问她这种话?你是不是存心见不得小妹过的顺心?” 老实说,他挺心虚的。但是一想到瞬间入戏的莫管事,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韩延平掌心冒汗,心尖儿打着哆嗦,声音也跟着颤抖,“这些年,小妹过的太苦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有了点盼头。你问这种话,知道她有多伤心吗?妇道人家,心思细腻。你问过便罢。可小妹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 这些你想过没有?你就知道问问问!” 姚广诚心底涌起深深的愧疚。他错了。他甚至没有考虑过韩氏能否承受得住这个问题带来的心痛。 这般一想,姚广诚心尖一抽一抽的疼。他都这么疼了,韩氏得多疼多难受。 韩延平将姚广诚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不是毛头小子,哪能看不出老姚情窦初开。 再看老姚眼角细纹。韩延平暗暗摇头。这家伙情窦开的太晚了吧?好像每个人都开过了,独独把老姚落下了似的。 真愁人。 老姚养的那个金丝虎都比他有出息。 “是我的不是。”姚广诚伸手探入袖袋,犹豫片刻取出一支发钗,上双手捧到韩延平面前,诚心诚意唤一声,“三哥,您能否将此物代我交给蕙姑?” 嗯?还没嫁进来就喊他三哥喊小妹蕙姑了?韩延平闷闷冷哼。 轻浮! 韩延平深深看一眼姚广诚,视线下移看向小心翼翼托在掌心的发钗。 看似有些年头的檀木发钗在烛光掩映下,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手工称不上精巧,甚至有些笨拙。 “你可知送发钗给女子是何意思?”韩延平已经知道姚广诚心意,底气足得很。面上做出一副审慎而又挑剔的样子,沉声问道。 姚广诚郑重言道:“三哥,我想娶蕙姑为妻。” “堂堂指挥使大人,想娶什么样的女人不行?居然上门求娶刚刚义绝的大归妇人?”韩延平冷冷哂笑,“我们韩家高攀不起!” “三哥,我对蕙姑是真心的。”姚广诚眼睛里隐隐有水光涌动,“我一直心悦蕙姑。为了她,我至今未娶。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娶。没、没想到……”吞了吞口水,将发钗往前递了递,“请三哥成全。” 韩延平缓缓摇头,“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 “那……三哥可否带我去府上拜见伯父伯母?”姚广诚恳切道:“您定好日子,我随时都能启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缺一不可。然则……”韩延平同情的望着姚广诚,“若是小妹不愿意,我们也没办法。” 这倒是。姚广诚收回手,黯然垂下眼帘,“三哥可否带我去见蕙姑?” 韩延平目露不耐,“不要唤我小妹闺名。虽然我们商户不比官宦人家重规矩。却也不能任由指挥使大人轻贱。” 姚广诚郑重颔首,“三哥,我绝无轻贱之意。只是……”金丝虎已经遥遥领先,他急啊。 “这样吧。你先回去。”韩延平轻叹一声,“我问过小妹的意思再给你答复。” 姚广诚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簪子最终没能送出去,酒也没喝成。姚广诚肚子扁扁,没精打采走出韩家大门。两只脚在门口站定,回望一眼紧闭的木门,长叹着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迫不及待,要是慢慢来的话…… 姚广诚哑然失笑。真要是慢慢来,怕是得等到耳顺之年,才能与韩氏喜结连理。 呵!还喜个屁啊。等到那时,无心又无力,就连去惠民桥溜达都得拄着棍儿。 姚广诚翻身上了马,绝尘而去。 阴暗的角落里,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蓝篷马车。林梅坐在车里,指尖勾住车帘微微掀开一角,眉头微皱,“诶?老姚上这儿干嘛来了?”思量片刻,猛地瞪圆眼睛,“好啊。他是不是来找活神仙的?” 好烦!活神仙本就不爱搭理他了。这又多一个老姚。以后活神仙不更得冷着他了? 不行啊,不行啊!没了活神仙他活不了。 林梅将心一横下了马车。亲自敲响了韩家的大门。 第118章 老姚那个搅家精 门分左右,门倌探出头来,见是林梅请他去耳房等候。 林梅并无不悦,甚至有些自鸣得意。他若不是朱小公子的叔儿,可能连门都进不了。能让活神仙甘心侍奉的韩家,规矩很大的。 等了一会儿,莫管事脚步轻快走进来,不等他开口,林梅先是深深一揖,“大人安好!” 莫管事呼吸一滞,脑子懵懵的。好在台词记得熟,虽说人设稍有修改,但是戏能连上。 “林府尹不必多礼。”莫管事略一颔首,“这里不是待客之处。您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到在前厅,姚广诚带来的酒菜已经撤下,换上清淡的小炒并两碗米粥。 “林大人请坐。” 莫管事坐下,林梅才虚虚的坐在他对面的锦杌上,“大人,您不怪我在陛下面前不遗余力的夸赞您了么?” 啧啧,就林府尹这小嘴儿甜的。陛下不得稀罕死他。 莫管事深深望他一眼,莫可奈何的缓缓摇头,长叹道:“正因如此,我才必须闭关。” “是我的不是。您千万别生气。”林梅懊恼不已,“我也没想到陛下居然把样式房的差事转给您了。” 陛下接二连三否了近百张图样。样式房掌案眼瞅着就活不下去了。天天啃酱瓜猛猛画,再硬实的身子骨也遭不住。 别提那个破台子的事儿了吧。姑娘给他的台词没这一节。莫管事神情淡淡,沉声道:“你还是为了米英杰而来。” 活神仙就是活神仙。 “大人,我、我这几天心神不宁的,见到您觉着好多了。”林梅眼眶微红,“帝京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万一……”唯恐莫管事不高兴,神情愈发恭敬,“我知道您灵验,可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睛的这个鬼儿那个怪的,跳出来瞎搅和……” 莫管事认真倾听林梅所言,“没有鬼儿或是怪瞎搅和。您想多了。” “不是,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 莫管事扬手阻住林梅话头,“这样,您回去立即收拾行装。但等明日香河县的公函到了,即刻启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林梅,慢条斯理的说道:“既然您不信我,以后就不要再来寻我。我与林大人的缘分,到此为止。” 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梅哑着嗓子,一个劲儿的喊:“不是,大人,您别生气,您听我说啊,我没不信您呐。我们的缘分还没完呢,没完……” 莫管事恨不能生出翅膀,飞离帝京。这般想着,脚步愈发快起来。 林梅懊恼不已。他又得罪大人了。低头看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清粥小菜,心底涌起深深愧疚。 大人好菜好粥招待他,他呢?他把大人气的粒米未沾。 他可太不是个东西了!林梅心中五味杂陈,掏出帕子印印湿润的眼角,怅然而去。 …… 韩延平得知林梅离开,微微有些惊讶。原以为他能喝完粥再走。没想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下回见着林府尹再向他告个罪。 这会儿,韩延平有要紧的事跟韩氏商量。 “老姚……”韩延平瞥了眼蹲坐在门口小杌子上的雪团,转而看向韩氏,正色道:“他想娶你为妻。” 啊?韩氏面色微变。 韩延平将视线投向明珠,“老姚也把我弄了个措手不及。”万幸他没有太过慌乱,回想刚才的表现,还算恰到好处。 “我没答应。”韩延平抿了抿嘴唇,“这事儿得先问过小妹再决定。” 明珠和韩延平齐齐看向韩氏。 韩氏手指绞动丝帕,心如小鹿乱撞。她还以为从今往后就会和老姚分道扬镳,没想到他居然上门求娶。 这人真是的。事先也不跟她商量,就这么傻愣愣的上门。转念又想,商量什么呢。老姚都四十多了,蹉跎不起了。 韩氏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羞涩的笑意。双颊微红,眸光晶亮。韩延平暗自叹息。得了,这就是个情窦开了二茬的大傻丫头。比老姚也就强了那么一丢丢。 简直是没眼看。 似是感受到好自家三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韩氏撩起眼帘,朝他微微一笑,“我不嫁。”转而看向明珠,“他对你身份起了疑心。我若跟他议亲,只会令你为难。” 韩延平没想到韩氏竟会做出如此抉择。明珠倒是没有感到意外。 “存疑而已,姚指挥使并无切实证据证明我是荣国公府明珠。”明珠郑重对韩氏言道:“您对他究竟有无情意?若是有,并且愿意与他共度余生,就答应。” 共度余生吗? 韩氏皱起眉头。她跟冯愈成亲时,没想到两人会闹到义绝。义绝之后,她打算从今往后,守着宝月好好过日子。母女俩一起把孩子带大。撷金阁、巧绣坊多开几家分铺。再就是明珠。她得替阿俏照顾好明珠。 “我、我也不知道。”韩氏轻声说道:“我从没想过再嫁,更没想过嫁给老姚。他现在官居卫尉司指挥使。他娶我,很有可能会被同僚轻视。再一个,我之前跟冯愈义绝,闹的满城风雨。而且,现在还在闹着。若是我和老姚……”越说越觉得不妥,“不行,我跟老姚不般配。” 抬眼看向韩延平,“三哥,我不愿再像以前那样,总觉得比冯愈矮一大截。我们韩家事事扒着冯愈,换来的是什么?是他狼心狗肺,是纪姨娘卖了我的宝月。” 韩氏眼眶微红,声音哽咽,“虽说这些年老姚对我和我们韩家多有照拂,谁又能担保他不会像冯愈那样背信弃义?我输不起,也压根就不想赌。” 方才她还在对见不到老姚而感到不舍,可现在,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再跟老姚说了。 韩延平设身处地想了想,缓缓颔首。他不是女人,但他了解身为女人的不易。这些年,他在外面寻找宝月,见的多听得也多。像韩氏这般,有底气有勇气与丈夫和离或是义绝的妇人少之又少。 再嫁不不啻于另一场豪赌。 老姚那个搅家精…… 还是算了。 韩延平微微一笑,安慰韩氏,“我们不嫁。你和宝月就留在家里。三哥照顾你们一辈子。” 韩氏有撷金阁和巧绣坊用不着他养。但他会尽心尽力守护她们母女俩,不不,加上宝月肚子里那个,是母女三人。 人丁兴旺。真好! 第119章 芬芳的水 明珠抿了抿唇,“那个,冯家的宅子不是还拜托姚指挥使帮忙来着?” 韩延平一拍脑门,“对啊。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略作思量,“明儿我找他说,不用他帮忙了。我们自己想办法。” “三舅……”明珠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据我所知,姚指挥使那边已经挖好坑了,马上就往上边填土了。您这个时候说不用他帮,多少有点晚了。” 搅家精是不是故意拿捏他们呢?韩延平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韩氏也在犯愁。 明珠朝雪团招招手,雪团从小杌子上跳下来,踱着步子走到明珠腿边蹲坐下来。 “三舅,你们要是信得过我……” “信得过。”韩延平唯恐话接的慢了,“我们当然信得过您。” 明珠轻抚雪团光滑的羽毛,点着头道:“既如此,那我去找姚指挥使聊聊。” 啊?姑娘去找那个搅家精?韩延平吞咽一口,“姑娘,老姚长得黑,可脑子灵光的很。您要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事儿就大了。那个宅子……”瞟了眼韩氏,继续说道:“我们不要了吧。” 韩氏点头附和,“不要了。挣了银子再买。” “您刚才不是还说信我吗?”明珠眉眼弯弯,“我就是问问他想不想当我叔儿,没别的事儿。” 当叔儿他懂。就是盘一盘搅家精的意思。莫管事跟他提过那么一嘴。韩延平含笑道:“您盘就是了。我们不多嘴。”说着给韩氏使个眼色。 韩氏颇为担忧的应了声是。 …… 晨光熹微,清风徐行。 悠扬的钟声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做早课了。”陈平安坐在磨坊门口的小杌子上捡豆子,老戆像是锯了嘴儿的葫芦,一声不吭,接连搬来三桶黄豆放在陈平安脚边。 老毕一边系腰带一边小跑过来,“哎呀,起晚了起晚了。”探头往磨坊里边看了看,“圆肃大师也还没起吧?” 陈平安抬起头,给老毕使个眼色。老毕僵硬的扭转头,老僧就站在他身后。 老毕赶紧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向他道歉,“大师,我起晚了。今天罚我上磨一天。让小黑好好歇着,您看这样行吗?” 老僧闷闷嗯了声。老毕拿出别在腰间的眼罩挂在脖子上,紧随其后,殷勤而又不失热情的问道:“大师,您渴不渴,饿不饿?小的给您提水泡茶好不好?” 陈平安白了一眼老毕的背影,闷声冷哼,“可显着他了。” 老毕到在栖霞寺之后,从未翻墙头偷跑。让他干嘛就干嘛,从不反抗。陈平安套过他几次话才知道。老毕在栖霞寺拉磨远比在外边东躲西藏强百倍。 跛脚醋黄有义,悬红一万两买他那对招子。就因为老毕看了眼黄有义的老婆。 一万两诶!老毕那双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居然值一万两? 陈平安一边捡豆子一边直摇头。 疯子!都是疯子! 进到磨坊,老毕还在絮絮的说着,“大师,您累不累,乏不乏?小的给您捏捏肩膀捶捶腿?” 老僧冷着脸乜他一眼,“废话少说,上磨吧。” “好嘞!”老毕欢声应是,“小的我啊,就喜欢拉磨,一天不上磨,浑身难受。” 陈平安不屑的嘁一声,“贱皮子。”拣出一粒坏豆,用力丢在地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陈平安撩起眼帘循声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立马站起身,搁在膝头的笸箩掀翻在地,豆子洒的到处都是。他呆呆愣怔片刻,在捡豆子和逃跑之间犹豫不决,最终认命的蹲下身子,麻利的将豆子拢成一堆,划拉进笸箩里。 明珠走到陈平安面前站定,点着头道:“干活挺利索。” 陈平安肩膀一抖,赶紧起身给明珠行礼。 老僧也从磨坊里出来,双手合十,道声:“公子。” 明珠收起调侃的神情,恭敬还礼,“大师安好。” 老僧笑着点点头,“您是来找小高的吧?”偏头看向陈平安,“你随公子去吧,这里交给老高收拾。” 不去行不行? 陈平安喉头滚动,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老莫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的说:“我们小公子亲自来请,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明珠唇角微弯,“不识抬举也不要紧。等会儿我去翠松书院看榜,顺便跟你那个好大儿聊聊。” 看榜?看什么榜?陈平安眸底涌起浓浓的疑惑。很快便恍然大悟,翠松书院的入学考不就是这个时候? 陈平安认命的垂下头,“小的跟您走。”在栖霞寺,小黑可以随便尥蹶子,说不干就不干。但是他们不行。 小沙弥在前引路,将他们带到一处僻静的禅房。推门进去,屋里收拾的干净整洁。明珠往禅床上一坐,对莫管事道:“开始吧。” 莫管事应了声是,掏出小瓷瓶,将其高高举起,操着一口标准的大晋官话,朗声道:“您想做个丢三落四,粗枝大叶的傻爷们吗?您想成为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吗?一滴忘情水,包您傻得出奇,负心彻底。” 脚尖轻轻转动,身子微侧,“忘情水,迷人的水,芬芳的水。让人喝了就忘的水!” 小沙弥看的一愣一愣的,瞥了眼目中含笑的明珠,犹犹豫豫的问道:“这、这么好的水卖多钱?上哪买呢?” “十两银子一瓶。”莫管事唇畔笑意愈发深刻,“栖霞寺、鹿鸣山、斥部弑部和暗卫不要钱。想要多少有多少。” “好!好!”小沙弥用力拍着巴掌,“太好了!” 什么意思?自己人不用花钱买。这屋里拢共四个人,就他一个外人。该不会是让他掏钱买那个破水儿吧?他上哪弄银子去?陈平安缩着肩膀,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打定主意,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明珠清清喉咙,视线投向陈平安,“你……” “你”字刚刚说出口,陈平安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小的没银子买您的水,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额头一下紧跟一下接连触地,“小的还得回去挑豆子。今儿晚上排的夜班拉磨,明儿一早又得挑豆子。小的从进到栖霞寺那天起,就一直是白干。不信您去问圆肃大师……”抬起头,前额红红肿肿,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您那个圣品,小的真买不起。” 闻言,明珠弯起唇角,笑说道:“我请你喝。” 第120章 怪好喝的 啊?还有这好事?陈平安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想什么呢?那玩意喝了就成傻爷们了。再者说了,好事还能轮得到他? 莫管事倒出几滴忘情水,又兑了点无根水,搅匀了递给陈平安,“喏,喝吧。” 陈平安垂下眼帘望着散发着淡淡清香,琥珀色的忘情水吞了吞口水。 他现在已经不大精明了。再把这玩意儿喝了,可能成不了傻爷们,很有可能变成傻狍子。 “磨磨唧唧的。”明珠不耐烦的撇撇嘴,“不喝拉倒。走!去翠松书院!” “我、我喝。”陈平安一把夺过老莫手里的碗,仰脖儿就往嘴里灌,喝得干干净净,砸吧砸吧嘴,“还有么?” 这水儿怪好喝的。 莫管事得意的挺起胸膛。 老莫出品,必是上品。 明珠复又坐下,一双眼紧盯着陈平安。 陈平安眸子晶亮,红光满面。这水儿真不赖,喝完特别精神,特别通透。 屋子里安静极了,明珠、莫管事和小沙弥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盯着陈平安。静默片刻,莫管事竖起手指,开始倒数,“一百五十九、一百五十八、一百五十七……” 不是!您从一百五十九倒数根本不用竖手指头好嘛。哪怕您是个蜘蛛也不大够呢。小沙弥肩膀松松垮下来,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在心里摇了摇头。 莫管事数到一百五十一,陈平安眸光渐渐暗淡,泛着红光的脸颊却是愈发红润。 “火候差不多了。”莫管事看向明珠,明珠略一颔首,“问吧。” 莫管事清清喉咙,沉声发问,“昨儿晚上你吃了什么?” “昨儿晚上?”陈平安拧起眉头,喃喃自语,“吃的什么呢?诶?我怎么不记得了?” 忘了?莫管事备受鼓舞,“你慢慢回想,不急。” 陈平安眉头紧皱,似是痛苦不已,“可我想不起来啊……”两手攥成拳头,用力捶打脑袋,“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莫管事转头看向明珠,乐得见牙不见眼,“成了。” 话音未落,陈平安眼睛猛地亮起,“昨儿晚上吃的大米粥配小咸菜,并俩油卷外加一个素包子。前天晚上吃的小米粥配小咸菜,并俩素包。大前天晚上吃的……” 从昨晚上一直往前念叨大半个月晚上吃了什么。 明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紧抿唇角去看莫管事,莫管事额头冒出细汗,“那什么,小的写封信问问真人。您再耐着性子等几天,好不好?” 明珠面沉似水,“不用费事再配了。”冷声闷哼,“再好的水儿,也没我这一双拳头好使。把冯愈揍到连亲娘都忘了,不就得了?” 迈步往门外走去,“走了,走了,看完榜去吃肉。” …… 临来之前,明珠和韩氏他们商量好了。韩氏去撷金阁交代匠人给她做东西,明珠看完榜去撷金阁跟他们汇合。之后一起去月满楼吃肉。 难得宝月肯出门,吃完肉带着她到处走走看看。要是不觉得累,再去惠民桥吃蒸菜。 这一天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成想,忘情水不灵,多少有点扫兴。明珠整个人陷进软绵绵的大引枕里,思量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莫管事跪坐在门口,无精打采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哪还有脸说话?服下忘情水理应变成傻爷们,这可倒好,硬是给催成了精明怪,简称精怪。 这都什么破事? 明珠深吸口气,对莫管事道:“你也是照着方子配的水儿。不好使不怨你。” 莫管事感动的无以复加,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姑娘……” “没什么大不了的。”明珠弯起唇角,露出灿烂的笑容,“其实,配那个水儿无非是为了好玩。仔细想想,也确实挺好玩的。” 莫管事想起陈平安当时的反应,忍不住轻笑出声,“可不是嘛。大半个月前晚上吃过什么都记得……”猛地灵光一闪,“诶?姑娘,这玩意儿给记性不好的人用上,是不是正合适?” “要说机灵,还是你机灵。”明珠来了兴致,“那个水儿,你好生收着。留着以后有机会再用。” 好嘞!莫管事拿出小瓷瓶,反复端量。用是用,刚才那套词儿不行,得换换。还得改个名。不能再叫忘情水了。改什么名儿好呢? 莫管事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车子在翠松书院门前稳稳停住。 来看榜的人很多,考试的,不考试的,跟着瞎掺和的,还有几个白露报局的访事拿着纸笔团团围住黄山长。 “今次榜首出自归德府朱氏,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 黄山长目光沉沉,看向访事,“并非每一个姓朱的都崇儒。”缓缓摇了摇头,“你先读一读小朱的文章,再问问题嘛。这也是对读者负责。 现在你们报局出的报纸几乎人人都看。正因如此,你们才更应该多听多看多学。活到老,学到老嘛。” 说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单张分发给访事,“这是我们书院办的晚课班。有单日和双日可选,束修减半。书院提供纸笔。授课的是我们书院最为出类拔萃,最为才华横溢的先生。这点你们可以放心。若是有意报名,可以进去详谈。” 访事们看看自己手里的单张,面面相觑。上回丢他们茶叶蛋,这回发单张,让他们上晚课。近来帝京有点奇奇怪怪呢。 车子停稳莫管事跳下车,动作敏捷挤进人群。榜上,朱明二字赫然位居榜首。莫管事欣喜不已,咧着嘴往回走。 明珠轻挑车帘,正在跟人说话。莫管事仔细端量。 诶?裴世子的伴当怎么来了?他跟姑娘说什么呢?莫管事加快脚步。 “恭贺榜首,乾坤之间无人能敌。”伴当喜笑颜开,“贺喜榜首,千载难逢之大才。必定名扬千古,万世流芳。” 嘿! 怎么抢他词儿啊?莫管事强压下心头不悦,面上依旧带着喜庆的笑容,几步到在明珠近前,“公子前程如锦绣,折桂步蟾宫。” 明珠并没有得意忘形,笑着点点头,“赏,赏!” 第121章 你也动动脑子 莫管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伴当,“这是公子赏的,你跟你家车夫都有。” 身为世子的伴当,眼皮子没那么浅。但这份赏钱不一样。榜首赏的,拿回去一起沾沾喜气。伴当谢了又谢,对明珠道:“今晚世子在画舫设宴,为您贺喜。望您赏光莅临。” 闻言,明珠上扬的唇角又上挑了挑,“我一定到。” 伴当扭转身跑回自家车前。裴晏今天换了辆蓝篷马车,没有任何徽记。到这一看,人实在太多了。他去找朱贤弟太过显眼,所以派伴当传话。 “朱小公子说一定到。”伴当喜滋滋的跟裴晏显摆明珠给他的荷包,“您看,朱小公子府上特别讲究。”从荷包里捏出一颗铸成斗笔模样的银锞子,“大多是斗笔,还有小福袋和小砚台。” 裴晏将斗笔银锞子托在掌心,看了片刻,笑说道:“朱贤弟还说自己是小户人家。哪有小户人家像他这么讲究。” 这种银锞子一般会在年节时,把碎银拿去银楼,请人铸成讨彩儿的形状,当成压岁钱给家里的小辈。好看好玩图个吉利。 伴当重重点头,“就是的。” 裴晏将斗笔银锞子还给伴当,“走吧。先回报局,再去芙蓉湖。” …… 明珠先裴晏一步离开翠松书院。她想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韩氏。晚上约了裴晏游湖,还得跟韩氏报备。 莫管事没了方才的高兴劲儿。姑娘马上就要去书院搅合了。瑶台怎么办?冯愈怎么办?远在香河县的那一锅好粥怎么办? 以姑娘的脾性,和他对姑娘的了解。这些事,姑娘应该有了打算。既然有了打算,能不能些微给他透露一点点? 明珠放下摆弄了好一会儿的七巧图,挑眉问道:“郑国兴查的怎样了?” 莫管事收拢心绪,掏出小本本翻动几页,“喏,在这呢。老郑一辈子在工部打转,先是虞部后又调到水部,之后调到样式房,一干就是十来年。算是工部的老人儿了。就连样式房掌案龙瑛也对其礼敬有加。但是据小的看,仅仅是明面上的礼敬有加。老郑这人,心术不正。” 提到龙瑛,明珠多嘴问一句,“那些废稿是龙瑛给你的?” 莫管事暗暗松口气。姑娘总算想起正经事了。 “是,是小龙给的。”莫管事掰着手指头给明珠解释,“小龙的爹老龙死后,小龙接任掌案。瑶台是小龙上任之后头一桩差事。”说到此处,不由得摇头叹息,“可怜的小龙,画图画的差点疯了。听说小的想要一张废稿,他愣是拿出厚厚一大摞,还说什么,拿去,都拿去。反正都是废稿,稿子废,人也废了。” 莫管事想到没精打采,胡子拉碴的龙瑛心生恻隐,“姑娘,您能不能帮帮小龙?他是个好的。就是生不逢时,又摊上这么个破差事。” 明珠点着头道:“等到此事尘埃落定,龙掌案必然名声大噪。” “啊?不是,您给小龙扬名儿?那您呢?”莫管事瞪圆眼睛,“小的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您千万别当真,您不能落个白忙活啊。” 明珠淡淡瞥他一眼,“你是假的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还有观星。”弯着手指头指指自己,“我是假的朱小公子,刚得了个榜首。倘若我俩的名声再大一点,你觉着合适吗?” 莫管事吞咽一口,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合适。” “所以啊,给龙掌案扬名算了。”明珠呼口气,“老龙死后,老龙的弟弟老二龙觊觎掌案之位。且差一点就让他得逞。小龙画的图样,不得陛下喜欢。老二龙怕是又要蠢蠢欲动。” 莫管事诧异不已,“姑娘,这事儿您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说呢。姑娘是不是真的能掐会算? “崔嬷嬷告诉我的呗。”明珠笑容甜甜,眉眼弯弯,“嬷嬷人在鹿鸣山,跟帝京这边一直没断了联系。谁家发生什么事,她门儿清。” 是了。还有崔嬷嬷。莫管事捏着小本本,暗下决心。不能叫崔嬷嬷比下去。以后他得更加努力,更加用心才行。 “老郑对他女儿的死,有没有什么打算?”明珠敛去唇畔笑意,正色发问,“他难道一点都不想深查女儿死因?” “所以说他不是个好的呢。”莫管事蹙起眉头,“他就这么认了。说起死去的女儿,只是摇着头感慨一句福薄,还说什么英国公府门第太高,郑氏命不好,把她给压死了。” “这叫什么话?”明珠竖起眉眼,“混账见多了,没见过他这么混的。漫说是亲生女儿,就是个猫儿是个狗子,也不能一点不心疼啊。” 莫管事闷声冷哼,“可不就是!” “给郑氏接生的接生婆呢?找到没有?” 莫管事摇摇头,“没有呢。这不嘛,香河县那边闹的欢实。斥部弑部的尖子都去了。接生婆那事儿正在查。就是吧,尖子不在,查的慢点。” “不用查了。”明珠屈起手指,轻弹另一只手的手背,“与其费心去查,不如……” 莫管事眼睛一亮,“瞎搅和?” 明珠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啊,一天天净想着瞎搅和。没事儿你也动动脑子。” 跟着姑娘,脑子根本闲不了。他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琢磨,有时候晚上还得熬大夜背词儿。 “那个接生婆凶多吉少。”明珠轻叹一声,“郑氏不是还有陪嫁丫鬟和嬷嬷吗?主子死了,他们留在英国公府伺候小主子。” “想要在英国公府安插人手并不容易。”莫管事蹙起眉头,“您不能着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明珠又是一个劲儿直摇头,“陛下肯定在英国公府有钉子。用他的人不就得了?” “哎哟喂,我的好姑娘。”莫管事苦着脸,“那是陛下啊!您想见他都见不着,还怎么跟他借钉子?” 明珠曲起手指,点点自己额角,“动脑子,动脑子!我们见不着,裴兄能见着!” 第122章 归德府朱明 闻言,莫管事愣愣怔住。 好嘛!姑娘糊弄世子上瘾了这是。她根本就没打算实话实说!莫管事恨不能跳下车去,绕着帝京跑两圈疏散疏散胸中郁气。 借用陛下的人,搅和英国公府。”明珠得意的昂起下巴,“这么好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行行行!功劳都归您。莫管事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蔫蔫的,懒懒的。 …… 车子缓缓停住,车夫在外边低声对明珠道:“姑娘,撷金阁好像出事了。” 明珠撩起车帘,向外望去,撷金阁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里三层外三层。有几个访事高高举起纸笔,大声嚷嚷,“借过,借过。访事办差。” 在兴隆赌坊门前闹过一场之后,白露报局的口碑受损。但是小报和因果七日谈依旧卖的很火。巾帼朝报还是不行。 访事这么一嚷嚷,惹来阵阵嘘声。 “办什么差啊?你们又不是衙役。” “就是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米英杰那事儿还没整明白呢。” “嘿!我说,茶叶蛋好吃不?” “……” 访事们紧抿嘴唇,缄口不语。 在外边跑新闻是这样的了。几句难听话倒是没什么。装作听不见就是了。遇上不讲理的,随时茶叶蛋招呼。 不过,该说不说,上回的蛋挺好吃。 明珠下了车,跟莫管事绕到后门,进了撷金阁,一楼也是挤的满满登登。有看热闹的,也有来买东西,买着买着看上热闹的。 “我蒋兮兮看中的东西,还轮不到你做主!”脆亮而又跋扈的声音源自二楼。明珠抬起头,循声望去。 身着艳红衫裙,头戴华丽珠花的姑娘正竖起眉眼,训斥试图劝架的佟婉。 那就是蒋兮兮?明珠偏头打量她那一身艳红,和脑袋上热闹的珠花。穿戴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却是和帝京的女孩子格格不入。今年,帝京不兴太过惹眼的颜色。鹅黄,浅浅粉,藕荷粉大行其道。搭配小米珠攒成的,几可乱真茉莉花,在发髻周围围一圈。出门谁不称赞一句,紧随帝京风尚? 她来帝京好几天了,怎么还没跟上帝京的审美? 明珠暗暗摇头。宁王府的下人不够机灵。 许是看出蒋兮兮来头不小,看热闹的人不少,但是没人敢多嘴。 与此同时,忍辱负重的访事们终于挤进来。却不急着询问,而是静观其变。 佟婉小脸涨的通红。万没想到,头回带蒋兮兮来撷金阁,就惹出乱子。待会儿回去,还不知如何向母亲交代。 佟婳更是苦不堪言。早知闹成这样,就去别的铺子了。撷金阁是韩氏的铺子,她们以后哪还有脸去刺槐胡同做客? 蒋兮兮手指着宝月头上的海蓝宝掐丝嵌金刚钻月兔捣药簪,“你出个价儿,我又不是不给钱。” 宝月目中含泪,“这是我母亲送我的,不卖!” 簪子是韩氏亲手画的图样,亲手挑的宝石。中央那颗海蓝宝足有鸽卵大小,因为样式独特,并不显得太过华美,反而与宝月的年纪和长相十分契合。 这是母亲对女儿的宠爱。宝月当然不肯拱手相让。 此时,明珠方才看到站在靠里一些的宝月。眼睛眯了眯,缓步上了楼梯。蒋兮兮听到脚步声,扭转头刚要开骂,张了张嘴,愣是一句污言秽语都说不出口。 这谁家俊俏的小公子? 佟婉佟婳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珠姐儿又穿男装了呢!两人对视一眼,她俩在对方眼里看到的是浓浓的疑惑和茫然。 她们应不应该认识珠姐儿?佟婳望一眼看热闹的百姓,对佟婉摇摇头。必须不认识。珠姐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佟婉唇角坠了坠。嫁了人就能女扮男装出门逛游了?那不也是不行吗? 她俩打着眉眼官司的当儿,明珠上到二楼,抱拳对蒋兮兮拱拱手,“归德府朱明,见过姑娘。” 话音刚落,楼下炸开了锅,“嚯!他就是朱明?” “翠松书院的榜首!” “一表人才,当真是一表人才。” “朱公子,待会儿能给我签个名吗?” “……” 佟婳佟婉看向明珠的目光除了钦羡还是钦羡。珠姐儿出息了。人家不但能和男孩子一样考书院,还考了个第一。 好像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听说眼前这位朱公子是翠松书院入学考的榜首,蒋兮兮双颊浮起红晕,唤声,“朱公子。” 明珠点点头,转而去看宝月。韩氏和岑掌柜都不在。只有她和一个鹿鸣山小丫鬟。 小丫鬟有功夫在身,可以保护宝月。从宝月站的位置不难看出,小丫鬟很尽责。万一蒋兮兮动手,宝月不会受伤。 明珠刻意粗着嗓子,对蒋兮兮道:“据在下所知,撷金阁珍稀宝石镶嵌而成的头面或是发钗多为孤品。姑娘何不另行挑选一支?”抬手指向宝月,“她头上那支海蓝宝并不适合姑娘。强行买了回去,也是搁在妆奁里罢了。这又是何必呢?” 蒋兮兮偏头盯着明珠,看了又看。还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什么不适合,什么另行挑选。从小到大,只要是她喜欢的,她想要的,父亲都会尽量满足。 佟婉细心观察蒋兮兮神色,心尖儿打了个突。 她该不会喜欢上女扮男装的明珠了吧? 莫管事眼角也跳了跳。宁王的女儿跟裴世子一样都是睁眼瞎吗?居然看不出姑娘是姑娘? 转而去看气定神闲的朱小公子。莫管事暗暗叹息。 跟裴世子称兄道弟就算了,这又招惹上宁王女儿了? 自打跟随姑娘到在帝京,就有种每时每刻都走在九族消消乐路上的感觉。最近吧,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哎呀呀! 好烦! 莫管事心里的小人儿抱着脑袋,痛苦的在地上来回翻滚。 蒋兮兮气呼呼的鼓着腮,“我比她长得好看,怎么就不适合了?” 明珠唇角微微扬起,“正正因为姑娘艳若桃李,海蓝宝再好,也无法衬托姑娘美貌。”说着,给佟婉使个眼色。 佟婉附在蒋兮兮耳边,压低声音,“她说的对。你戴红水玉更漂亮。” 第123章 帝京文曲星 “是吗?”蒋兮兮面颊红晕愈发深了,撩起眼帘瞥一眼明珠,转而看向宝月头顶发钗,嫌恶的撇撇嘴,“果然一股小家子气,越看越丑!” 宝月长在清吟小班,哪能听不懂蒋兮兮是在指桑骂槐,故意恶心她。纵是心里委屈,她也不敢反驳。息事宁人最好,万万不能节外生枝。 否则…… 宝月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明珠。不能白费珠姐儿一番苦心。 “姑娘好眼光。”明珠赞赏的点点头,“请姑娘去雅间挑选合心意的首饰。”转而看向楼下众人,“散了吧,都散了吧。姑娘家挑发钗有什么好看的?”冷着脸缓缓摇头,“有空读读报多好。报里自有颜如玉!” 蒋兮兮双眸闪烁着点点星光,痴痴的望着明珠,低声喃喃,“朱明,朱明。这个名字好取得真好。” 不是。你从哪儿听出好来了?佟婉唯恐蒋兮兮歪缠明珠,挽住她的胳臂,笑说道:“我们去雅间喝饮子润润嗓儿。” 佟婳也道:“是啊,雅间里有冰鉴,凉快的很。” 蒋兮兮恍若未闻,甩开佟婉,径直走向明珠。 明珠正在回答访事的问题。 “请问您平时读书读几个时辰?您是天赋型还是勤奋型,亦或是既有天赋又勤奋?” “夺得榜首之后,心情如何?今晚会跟家人一起庆祝吗?还是约上同窗一起吟诗作对?” 明珠略作思量,沉声道:“我是勤奋型。挑灯苦读,成宿成宿不睡那是家常便饭。夺得榜首,当然高兴。然则,翠松书院才子辈出,我必须更加努力更加勤奋才行。” 停顿片刻,又道:“考试前一天,我吃了栖霞寺的豆腐。吃豆腐,夺榜首。在我这倒应验了。”微微一笑,看向访事,至于如何庆祝……不便透露。” 访事们听得认真,记录更加认真。 其中一个访事端量着朱小公子,微微蹙起眉头,眼前这人跟韩姑娘有个七八分相似。若是眉毛细一点,嘴唇红润一点,肤色白一点,身段柔一点,气质没这么刚硬,声音没这么低沉,耳朵……朱公子没有耳洞。 他壮着胆子,底气不大足的问道:“您跟刺槐胡同韩家是否沾亲带故?” 明珠唇畔笑意更深,“这个嘛……”眼中满是戒备的四下望望,压低声音,“你们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在小报上登载。” 访事们连连点头,“好的,好的。”点完头,手上多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喜钱,喜钱。大伙儿沾沾喜气。”莫管事声音极低,只有他们几个能听清,“我们小公子和韩家是表亲。这里边的关系,七拐八拐, 绕来绕去,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冯愈终归是韩太太的前夫,他呢,又不是个文静的,近来闹得太欢了。我家公子不想跟这种人混为一谈,所以……” 访事们一边掂着手里的荷包,一边应承,“明白,明白。” 读书人重名声。冯愈搜刮妾室的首饰和大毛衣裳,典当出银子拿去押注的事,传得街知巷闻。朱小公子刚刚夺得翠松书院榜首,一颗读书种子悄没声的生根发芽,必须爱惜着点,呵护着点。要知道,这棵小芽芽很有可能长成朝堂上的参天大树。 不能在人家还是小芽芽的时候欺负他。 芽芽虽小,却是金贵的很呢。 访事们收起荷包,握着笔认真记录,“读书种子朱明的榜首之路,满是坎坷荆棘。” “天道酬勤,凿壁偷光。朱明,一颗冉冉升起的帝京文曲星。” “栖霞寺嫩豆腐,带有美好祝愿的吉祥豆腐——翠松书院榜首朱明如是说。” 蒋兮兮走到明珠面前,微微昂起下巴,“后日,宁王府办宴,到时候给你下帖。” 什么啊就办宴,就下帖?她很忙的好不好? 明珠礼貌回道:“这些日子,我得在家熟悉熟悉功课。不能出去饮宴。抱歉。” 说着抱歉,却是半点歉意也无。明珠朝蒋兮兮略一颔首,对访事们抱拳拱手,“诸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好,您忙着,您忙着。”访事们各个笑脸相送。 蒋兮兮望着明珠的背影,气得直跺脚。佟婳佟婉见缝插针的说朱明坏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读书读傻了都这样。无趣的很。” 蒋兮兮唇畔缓缓绽出笑意,甜丝丝的说:“他才不傻呢。” 佟婉佟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长叹口气。 明珠迷倒一个傻大姐。她们劝也劝了,坏话也说了。傻大姐非得犯傻怎么办? 佟婳佟婉头疼不已。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有个满脸焦急的访事呼哧呼哧跑进来,冲到围做一堆儿记录的同事身边,“你们仨在这干嘛呢?赶紧走啊!林府尹那边准备启程了。” “林府尹?启程上哪儿?” “因为米英杰那事儿,陛下把他发配去岭南采石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跑!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嘿!咱们的运道这不就来了?” “可巧老詹不在。” “嗐!什么乱七八糟的。林府尹启程去香河县。那边答应开棺验尸了。米英杰一案涉及两地。帝京和香河县。提出开棺请求的官员必须在场。”访事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们呐!平时少嗑瓜子聊闲天儿。读一读大晋律例,出来办差用得上!” “成!待会儿回去我们就读起来。” “哎呀,别废话了,赶紧跑吧。再不跑,林府尹都出城了。” “跑,跑!” “注意队形!” “左右、右左、右右左左……” …… 明珠上到车里,背靠着大引枕,面沉似水。 等了一会儿,莫管事在撩起帘子上了车,向明珠回禀,“三爷陪着太太和岑掌柜看货去了。留宝月姑娘自己在雅间等候。宝月姑娘坐着憋闷,想去后院疏散疏散,就这么的,和蒋姑娘遇上了。 蒋姑娘一见宝月姑娘的发钗就想要。开始还好声好气的商量,宝月姑娘怎么都不肯卖。蒋姑娘就生气了。要不是宝月姑娘怀着身孕,且又有佟家二位姑娘在场,她怕是得动手上去抢。” 第124章 牙口好得很 明珠蹙起眉头,“王府长大的姑娘,眼皮子浅成这样?” “可不就是。见着好东西竟然拉得下脸去抢去夺。宁王府的家风也就这样了。”莫管事摇摇头,话锋一转,“佟侧妃也算是顾念旧情吧。蒋兮兮刚到帝京就递帖求见佟祭酒。今儿个也是佟家姑娘陪着她来撷金阁挑选首饰。” 明珠嗯了声,“宝月姐姐回去没有?” “回了,回了。”莫管事点着头道:“蒋兮兮进到雅间之后。小的就安排车送宝月姑娘先回刺槐胡同。” “本想让宝月姐姐出来散散心。反倒添堵。”明珠深感扫兴,“以后看到宁王府的人或是车躲着点走。” 莫管事耸耸肩,“怕是躲不了呢。蒋姑娘对您……对朱小公子一见倾心。她还要给您下帖。这不就是请朱小公子吃软饭的意思吗?” “我牙口好的很,啃床板都啃的动!”明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闷闷冷哼,“软饭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吃!” 莫管事心里不断默念:决不能被姑娘拐带跑偏。稍作思量,又道:“林大人启程去香河县了。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很快就能有回信。” 明珠嗯了声,点着头道:“等到香河县那边搅和的差不离,把弟兄们全部调回帝京。” “您那个瑶台,什么时候能弄妥?”莫管事袖着手,“小的不是催您,就是吧……” 鹿鸣山、刺槐胡同外加桃花涧是死是活,全看姑娘能不能拿出吓陛下一跳的瑶台了。这会子,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也出关了。皇帝陛下那儿必定望眼欲穿。姑娘不紧不慢一点不着急。甚至晚上还答应裴世子去游湖…… 想到裴世子,莫管事有话说,“姑娘,您搅和完翠松书院是不是就应该让朱小公子去金陵,或是去……” 去地府也不是不行。但看姑娘愿不愿意办白事。 明珠把玩着腰间羊脂玉佩,喃喃自语,“山长亲自发单张,要办什么夜课班。书院好像很缺钱似的。我得好好探一探虚实。要是能去山长的书房看看就好了。” 莫管事肩膀松松垮下来,抿了抿唇,缄口不语。他不想跟姑娘说话了,就想做个安安静静,端庄贤惠的管事。 ……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芙蓉湖上满是灯火璀璨,妆点精美的画舫。远远望去,像是一幅意境唯美的工笔画。 庆和帝怏怏收了千里望,长叹口气。他也有画舫,宫里也有湖。想玩随时都能玩。可就是不及泛舟芙蓉湖来得惬意。 将千里望交给陈大伴,“等哪天下起蒙蒙细雨,叫上丽妃游湖。” 陈大伴含笑应道:“奴婢记下了。” 因为对烟雨游湖有了期待,庆和帝心情舒畅,脸上也有了笑意。撩袍坐下,拿起摆在书案上的,翠松书院入学考的试卷。 “这个朱明很有想法。”庆和帝一边浏览试卷,一边点头称赞,“考题是‘国之利害’,他以王者以民为本,而民以食为天破题。从利农兴农,到水利与兴农,再到敖仓与富国。洋洋洒洒几千字。尤其难得的是,一气呵成,没有一笔错误。可以想见,此子答题时心无旁骛,极为专注。” “能得陛下夸赞,是小朱的造化。” “然则……”庆和帝放下试卷,神情略显落寞,“他只谈利,却没有详述何为害。” “入学考也是计时的嘛。”陈大伴笑说道:“亦或是他恃才傲物,觉着自己写这些,夺个榜首绰绰有余。” 闻言,庆和帝哈哈大笑。 陈大伴暗暗抹了把汗,脸上赔笑。 笑够了,庆和帝合上试卷,挑眉问道:“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出关了吧?” “是是,出关了。”陈大伴小心翼翼回道:“您多宽限几天。神算子并神相子闭关是沟通阴阳,贯通五行,不能动笔。” 庆和帝深吸口气,“行吧,反正这事急也急不来。得空叫林梅催一催。” “林大人去香河县了。”陈大伴躬身道:“那边同意开棺。林大人日上三竿时出城。估摸着半夜应该就到了。” 庆和帝眉梢动了动,“哦?朕还真有点好奇,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呵呵,您要是不好奇,就没这事了。陈大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论结果如何,必能令您满意。” 庆和帝偏头瞥了眼陈大伴,又再哈哈大笑。 …… 芙蓉湖上,莺歌燕语,余音袅袅。不时传来纨绔子弟与花娘恣意孟浪的笑声。 裴晏有点后悔晚上约朱贤弟游湖了。朱贤弟会不会觉得他轻浮,或是不学无术?要知道,朱贤弟那可是榜首! 朱贤弟凭借自己真才实学考到的榜首,而不是像他这种承蒙祖荫的膏粱子弟,万事离不开家里帮扶。 两相比较,朱贤弟堪称典范。 明珠一改富贵小公子模样。换了身青灰道袍,长发用玉簪高高挽起,斜倚贵妃榻,单手支住额角,另一只手把玩着空了的酒盏,放浪不羁中透着潇洒风流。 裴晏略显拘谨,轻轻从明珠手里拿来酒盏,“你少喝点。果子酒也是有后劲儿的。” “无妨。”明珠睨一眼裴晏,笑说道:“我还算有点酒量。” 立在一旁听吩咐的莫管事,暗暗摇头。姑娘那可不叫有点酒量。她就是个酒筲箕,说是千杯不醉也不为过。区区几杯果子酒,全当漱口了。 裴晏命人去煮醒酒汤,坐在贵妃榻旁边的锦杌上,“那什么,今儿在撷金阁的事,我听说了。蒋姑娘想请你饮宴,你不肯。” 明珠慵慵懒懒“嗯”一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横,我看不过眼,稍微劝了劝。对付她这种犟驴,就得顺着毛盘。说几句好话,就把她盘的明明白白。”抬眼望着裴晏,“可她不知道我是盘她呢,还当我牙口不好,啃不了床板。” 嗯?朱贤弟饿了?裴晏扭脸给伴当使个眼色。赶紧烤鱼去啊,愣着干嘛? 伴当转身就走。烤烤烤!他使出毕生绝学,给朱小公子烤鱼吃。 斗笔银锞子刚刚焐热呢,再不好生伺候着,那他成什么了? 第125章 怎么说话呢? 伴当刚出船舱,立马又折回来,“世子,后边的船主使人来递话,说是方布求见。” 方布? 裴晏眸底涌起一丝嫌恶,“不见。我没功夫听他说废话。” 伴当应了声是,转身刚要走,明珠叫住他,“等一等。”坐起身子,对裴晏道:“这次不见,下回还得来烦你,不如听听他说什么。正好我在这,也能帮你斟酌斟酌。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朱贤弟是天下第一好的好贤弟。事事处处为他着想。裴晏十分感动,吩咐伴当,“让他上船。另外拿一套茶具给他。等他走了,烧了或是扔了都行。”停顿片刻,补充道:“他坐过的锦杌也一并烧了。” 这人真就是少爷脾气。明珠低声规劝,“要是他用过的东西,你看了心烦。不如送去慈幼局。他们留着用或是拿去换钱都可以。何必为了他,糟践自己的银子。” 裴晏稍作思量,点着头道:“行,都听你的。” 朱贤弟是他认识的人里边最聪明最有本事的。听他的准保没错。 等不多时,方布满脸堆笑走了进来。两厢见礼时,裴晏动都没动,只点点头算是回礼。 他是世子,亲娘是长公主。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虽说方布跟庆和帝也能扯上关系,比裴晏却是比不了的。 而且他是庶子。即便英国公宠他,也远没有裴晏身份尊贵。 明珠当然不能像裴晏那样对方布带搭不理。给方布见过礼,报上翠松书院入学考试榜首,归德府朱明的名号。方布眼底涌起一丝真切的敬重。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位小公子漂亮的过分。他还以为是裴晏养的小倌。万没想到竟是帝京文曲星,朱小公子。 啧啧,裴世子果然交游广阔。 方布有事相求,上扬的嘴角一直没放下来,带着几分讨好的说道:“白露报局是闻名帝京,哦不不,是闻名大晋的报局。刚推出的因果七日谈更是令人读了还想再读。” 裴晏懒得听他说废话,抬起手阻住方布话头,“有事直说就是。” 方布唇畔笑意愈发深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吧,你们报局连着几天登载的都是我那点子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什么兰香院花魁的合欢襟贴身收藏,什么兴隆赌坊门口闹事是我在背后支招,什么我那天喝多了酒,路过白露报局的时候踢了你们的小恶犬一脚。” 唇畔笑意渐渐隐去,“裴世子,您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方布是那种酒多了踢狗的人吗?” 裴晏眸中带笑,沉声道:“踢没踢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摸着我问,是不是就不大地道了?” “不是,我也没说摸你啊。”方布急不可耐的解释,“我方布不是那种人!” “这不就得了?”裴晏两手一摊,“踢没踢我们报局的小恶犬,还是得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你自己!” 方布被他绕的七荤八素,想了又想反应过来,“我没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谁敢动白露报局的小恶犬? “兴隆赌坊门前闹事,跟我也没关系!”方布深吸口气,给同来的小厮使个眼色,小厮赶紧将怀里抱着的锦盒放在桌上,将其打开,露出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子。 “若是小弟我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世子,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小弟诚心认错的份上,不要再在小报上写我了,行吗?” 他是真受不了了。 父亲对他不假辞色,嫡母整天话里有话,兄弟姐妹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现在英国公府俨然是白露报局分局。小报朝报因果七日谈放在当眼的位置。走到哪看到哪。 他心里清楚,这是家里那些嫉恨他的歪货干的好事。可根子在裴晏这儿。只要报局不再写他,嘛事没有。所以他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裴晏。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闹的太难看对谁都没好处。 裴晏淡淡瞥了眼锃锃亮的银锭子,闷声冷哼,“你这是收买我和我们报局?” 方布连连摆手,“不不,不是。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给报局的小恶犬买骨头啃着玩。” “所以,你是给小恶犬道歉来的?”裴晏挑眉盯着方布,“说你踢它,你还不承认。” 他这张破嘴!提小恶犬干嘛?方布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不是啊,我真没踢。” “没踢你给它道歉,还给那么银子买骨头?”裴晏不耐烦的摆摆手,“拿走,拿走!我们报局小恶犬打小生在锦绣堆儿里。见得世面比你都多。你给它买骨头,你也配?” “怎么说话呢?我还不配给狗买骨头了?”方布怒意横生,噌地站起身,掐着腰喝道:“裴晏!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怎么?又不是一口一个裴世子的喊了?”裴晏唇角带笑,好整以暇,仰头望着方布,“甭管敬酒罚酒,只要是你端上来的酒,我裴晏不吃!” “你!你!好你个裴晏!”方布气得跳脚,“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胡写乱写,就、就、就等着吃官司吧!” 裴晏缓缓起身,单手负在背后,略一颔首,沉声道:“我等着吃你的官司。要是闹的不够大,场面不够好看,我打心眼里鄙视你。”淡淡瞥了眼方布,扬声吩咐,“来人!送客!” 方布抱起装满银锭子的小箱,脚底抹油,上了在画舫旁边等候的乌篷船。两脚刚刚站定,画舫上丢下来一个锦杌。 “噗通”一声,水花溅湿方布半边身子。伴当犹嫌不够,在上边大声说道:“揣着花魁合欢襟的脏东西,坐过的锦杌不能要,摸过的栏杆回头也给卸了,可别脏了我们世子的手!” 裴晏在船舱里冷声道:“幸亏他没吃茶,要不白瞎我一套茶具。” 伴当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恣意的笑声像是扎在方布心窝的利刃。他眼里冒起火光,紧紧盯着画舫里谈笑风生的裴晏,咬牙切齿的恨声道:“裴晏!你等着!此仇不报非君子!” …… 第126章 我不爱吃梨 裴晏取出冰鉴里的饮子和鲜果,放在明珠手边,“刚刚情绪到了,没控制住。让人把锦杌丢下去。那什么,明儿我派人给慈幼局送十两银子。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明珠笑眯眯的对裴晏道:“方布不会善罢甘休。你早做打算,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裴晏点点头,正色道:“给郑氏接生的接生婆仍旧下落不明。你说,会不会被方布灭口了?”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明珠垂眸思量片刻,“以英国公府的本事,弄死个接生婆,并且毁尸灭迹,简直易如反掌。” 裴晏默然不语。 “接生婆没了,郑家的下人还在吧?”明珠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梨子,一手握着梨,一手执刀。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从果肉上剥离。 裴晏的视线落在朱贤弟白皙纤长而又十分灵活的手指上。 他从没见过有人削梨皮削的这么好看。行云流水一般,甚至能感觉到独特的韵律。顺着雪白的手腕,看向朱贤弟专注的神情。 不知为何,裴晏觉得灯火辉煌之下的朱贤弟显得格外温柔。尤其他那浓黑的长睫,像是一双小小的翅膀。 朱贤弟要是个女孩子,上门提亲的媒婆不得从帝京排到边城去? 明珠等不到回话,眼帘轻挑望向裴晏,“跟你说话呢。” 嗯?朱贤弟说什么了?他没听见。 这人又呆又虎。明珠含笑瞪他一眼,“我说,郑家的下人应该还在。不如就从下人入手。” 似笑非笑,似嗔非嗔。裴晏一颗心如同小鹿乱撞,面颊跟火烧似的。 “怎么这么热。”裴晏嘟囔着,拿起饮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大口。 “诶?这我的。”明珠一指裴晏手边,“那才是你的。” “都、都一样。”裴晏垂下眼帘,遮掩自己的心虚,“反正你没动过。” 倒也是。明珠将削好皮的梨子切成小块,又拿来两支小银叉,叉起一块水润的梨子递给裴晏,“吃吧。” 裴晏刚要伸手去接,又赶紧缩回来,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你吃,都是你的。我不爱吃梨。” 他才不要跟朱贤弟分梨。 明珠失望的“哦”了声,一个人闷闷吃着梨,“挺甜的呢。你不爱吃真是没口福。” “你有福就行了。”裴晏唇角微微扬起,看着明珠吃梨。 朱贤弟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可爱,嘴唇水润润,粉莹莹的双颊随着咀嚼轻轻鼓动。像是个梳发髻穿道袍,手捧松果的小松鼠。裴晏弯起的唇角又往上翘了翘,“郑氏的陪嫁丫鬟和嬷嬷还在英国公府。深宅大院,轻易接触不到。除非……” 明珠赶紧咽下嘴里的梨子,“混进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那样的门第,轻易不买下人。即便是买了,也很难进到内宅。近身伺候的仆婢,一般都是从家生子里边挑选。买来的下人,多是做些粗活。”裴晏之所以了解,是因为他们府里就是如此选人。 明珠笑弯了眼睛,“裴兄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之前混进英国公府的人,可以用一用。” 裴晏不明就里,“哪里有之前混进英国公府的人可用?” “陛下应该在英国公府安插人手了吧?”明珠笑的像是只漂亮的小狐狸,“你可以跟他借人用一用。” 裴晏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手捧托盘的莫管事刚刚好走进来,听了这话,暗自摇头。术业有专攻嘛。姑娘专攻搅和。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裴世子没想到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姑娘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这会儿在裴世子跟前装模作样的提一提,说一说而已。 莫管事将烤好的鹿肝、对虾还有羊肉串摆到桌上,赶紧出去端第二盘。伴当丢完锦杌,好像整个人活过来了似的,话多了,笑容也多了。 上次伴当像是掉了魂,莫管事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次绝不能再走空了。 莫管事来回三趟,总算把吃的喝的都端上去了。跟伴当坐在靠近船舱的小杌子上,两人守着碳炉,吹着凉凉的微风,炉子上架着铁网,网上平摊几片手切羊肉,被底下的炭火一烘,滋滋冒油。 “喝点荔枝饮。”莫管事把饮子递给伴当,伴当回给他一只烤好的对虾。 伴当喝了一口饮子,双腿抻直,伸个懒腰,“朱小公子真厉害,考了个榜首。我们世子高兴的不行。回到报局就派赏钱。访事们问他,这不年不节的为何行赏。他就只是笑。弄得访事和书记们满头雾水。” 想起当时的情景,伴当忍不住笑出声,“就连小恶犬也得了一只大肥鸡。” 伴当絮絮说着,莫管事静静听着。裴世子真当朱小公子是朋友。可朱小公子根本不是公子。倘若以后为了脱身,朱小公子死了…… 裴世子得伤心成什么样? 莫管事心里的小人紧紧抱着脑袋,在地上痛苦的来回翻滚。 好烦! 莫管事三下两下剥了虾,虾仁放进嘴里狠狠嚼。 伴当以为他爱吃,又夹了几只放在火上烤。 “像我们这种时常在外边跑腿的,身上最好备点药膏药丸药油什么的。”莫管事从袖袋里取出一枚精致的漆器盒,递给伴当,“你要是觉着不好受,就蘸点这个抹在人中。” 伴当感动极了。 朱小公子赏他的斗笔银锞子足有二两。但是他舍不得拿去融成银锭子。打算以后成了家留给儿子。 朱小公子爽快又大方。莫长随看着脸臭臭的,不像个好的。其实人家可和善了。 伴当接过漆器盒,回给莫管事三片滋滋冒油的羊肉片。 “上回给你的丸子,你给没给世子化了吃?”莫管事努起嘴唇,吹散羊肉片上的热气,“那都是用好东西搓的丸子。你化一个就知道有多好。” 别提那个小瓶子了。伴当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还、还没化。世子没觉得不适。”低下头,心有余悸的小声嘟囔,“侯爷一见那个小瓶子就狂笑不止。把我吓得半死。” 今儿晚上丢完锦杌,才觉得又活了。 莫长随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真愁人。 第127章 遇上难事了 “侯爷还问我,朱小公子叫什么名字。”伴当呼口气,“我差点没答上来,使劲儿想啊想,总算想起来,朱小公子单名一个明字。”揉揉耳朵,“侯爷的笑声可大了,害得我做了好几宿噩梦……” 莫管事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坏菜了呢。他偷偷望向门内,与裴晏高谈阔论的明珠。 姑娘要是知道他贱嗖的送药丸给伴当,伴当又贱嗖的把药丸给侯爷…… 天啦!姑娘以后再不会分他炒豆了! 崔嬷嬷每天发给姑娘三颗。姑娘回回分他一个或是两个。倘若姑娘知道他做下的好事,以后不会再分豆儿给他了。 豆儿在,倚重信赖赏识就在。豆儿不在…… 莫管事怅然若失的转回头,吸了吸鼻子。 “你是不是冷?”伴当关切的望着莫管事,“我给你拿条薄毯披着好不好?” “不用。”莫管事长叹口气,望向悬于天际,璀璨的星子,哀声道:“老莫我啊,遇上难事儿了。” …… 天刚蒙蒙亮,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点密集,好似层层叠叠的米珠帘。 明珠睡得晚,起得早。睡眼惺忪坐在饭桌前,没精打采的样子令得韩氏一个劲儿直摇头。 “以后夜里不许出去了。”韩氏板起脸孔,严肃又严厉的对明珠道:“不管同窗还是世子,只能约中午饭。约晚饭一律推掉。谁要是敢耍混……”抬眼去看莫管事。 莫管事魂不守舍的站在门口,惆怅的望向顺着屋檐滴落的雨水。 通常这个时候,莫管事一定会接下半句,诸如:有小的在,没人敢耍混。或是,太太放心,小的必定尽心侍奉姑娘。 然而,此时的莫管事失魂落魄,机灵劲儿全没了。 韩氏皱了皱眉。怎么了这是?珠姐儿训斥莫管事了? 不会吧? 明珠缓缓点着头,“有莫管事在,没人敢耍混。您放心就是了,莫管事必定尽心尽力,绝不会令您失望。” 这套词儿,她再熟悉不过。就是换了个人说,听着不大顺耳。 “行了,吃吧吃吧。”韩氏颇为担忧的望着宝月,“你别担心,宁王府不会跟我们这种小商户一般见识。” 明珠夺得榜首,原本打算出去好生贺一贺。万没想到,蒋兮兮跳出来争抢发簪。吓的宝月急匆匆回到刺槐胡同。一直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 宝月昨晚没睡好,眼底青影一大片。她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不担心。” 韩延平也没睡好。前半夜在耳房守着。虽说明珠身边有莫管事,还有隐在暗处的侍卫。但他还是不放心。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可他就是宁愿在耳房嗑瓜子喝饮子,也不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容易把明珠盼回来了。韩延平洗漱一番,躺在床上,还真就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姚广诚那张大黑脸就在他眼前乱晃。他烦的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猛地想起今儿个香河县开棺。 这下可好,正儿八经睡不着了。 苦苦捱到天亮,寻思出门买早点,刚穿上衣裳,下雨了。 韩延平长叹口气。拿起竹箸,“吃吧,吃吧。等雨停了我还得去趟书院,给明珠抄书单。” 这等小事派个小厮就成。韩延平非去不可。 他现在是翠松书院入学试榜首的三舅!露脸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 明珠偏头看向宝月,笑说道:“蒋兮兮自有佟家人帮忙约束。经由昨日闹这一场,宁王府怕是办不成宴了。” 昨晚,裴晏告诉她,蒋兮兮在大庭广众之下,意欲强抢民女发簪一事,激起以季膺为首的一众御史的不满。他们在茗扇轩攒了局儿,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商量参宁王一本。 固然不能撼动宁王一丝一毫,但也要让宁王知道,帝京乃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他的女儿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对此,明珠乐见其成。季膺真就是长在陛下心里的御史。揣摩上意很有一套。 经由此事,陛下也能看出蒋兮兮脾性如何,对于她的婚事,应该会重新考量。 “她是宁王的女儿,一言一行都有朝臣盯着。”明珠耐心的为宝月解释,“并不是她想怎样就能怎样。”撩起眼帘去看韩氏,“我们能避则避。不跟她一般见识。倘若她非得没事找事,那就跟她碰一碰。正面碰不过没关系,我们碰侧面碰背面。总能碰到她的弱点。” 宝月听得十分认真,将明珠所言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绽开笑容,“我明白了。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只要道理在我这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闹大了也不怕。帝京是陛下的帝京,可不是异姓王撒野的地方。” 明珠目露赞赏,“宝月姐姐聪明又通透。以后韩伯母跟崔嬷嬷做女红的时候,你在旁边多听听。听得多了,再遇到蒋兮兮这种人就知道如何应对了。” 宝月重重点头,脆生生应是。 心结打开,宝月也觉出饿了。一边吃着油卷儿,一边把她昨晚睡不着,胡思乱想的那些念头当做笑话讲出来。 韩氏向明珠投去感激的目光。有时候,明珠一句话,抵得上她和韩延平说一箩筐。要是没有明珠开解,宝月怕是一时半会转不过来这个弯。 她们娘仨吃的挺高兴。 韩延平仍旧闷闷不乐。老姚四十多了,还是孤家寡人。他对韩氏虎视眈眈,恨不能一口叼回狼窝。 烈女怕缠郎。倘若韩氏经不住他歪缠怎么办?珠姐儿的身世要不要跟老姚交实底?亦或是瞒着他? 如果一直瞒着,而韩氏又答应嫁给他。那这算不算骗婚? 韩延平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眼角余光扫到怅然若失的莫管事。待会儿跟老莫商量商量。满屋子都是女人,也就只有老莫能聊聊心里话。 …… 帝京大雨瓢泼。香河县却是丽日当空。 林梅端着茶盏浅浅抿着。昨儿夜里到在香河县,在驿站稍微眯了会儿。天刚大亮就来县衙与程县令见面,商量开棺验尸的具体事宜。 第128章 小地方就是好 程县令缓缓摇头,“这个吴氏,不简单呐。” 林梅垂眸不语,继续吃茶。 “闻名香河县的风水先生,以及白云观的仙长算出开棺的吉时就在今日午时。”程县令微微笑道:“林大人可以在衙门小憩片刻,我们再出发去墓地。” 林梅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午时正是阴阳相交之际。阴气最盛之时。 又是仙长,又是风水先生,就算出这么个玩意儿? 来之前应该请活神仙卜算吉时。念及此,林梅心尖钝痛。也不知活神仙消没消气。暗自叹息着,对程县令道:“小憩就不必了。我想换上常服随便走走看看。买点土产带回去。” 活神仙喜欢什么呢?嗐!先买了再说吧。 林梅低头啜口茶,抿了抿嘴唇。再一个,回到帝京免不了面圣。陛下必定问到香河县见闻。到时候,他要是一问三不知,那可不行。 程县令想要陪同,转念又想,林府尹这是暗戳戳的考察政绩。他跟着去,反倒碍手碍脚。 “下官给您找个向导。”程县令正要吩咐师爷去找人,就听林梅言道:“不必了。我就是随便逛逛。不用向导。” 巴掌大个地方,一眼就能望到底。弄个向导干嘛使? 程县令也不再坚持。命人将林梅带去厢房换衣裳。 林梅一身常服出了县衙,边走边看,不禁感慨,“小地方就是好啊。安静,没有帝京那么闹腾。” 小厮点着头附和,“还真是。帝京哪哪儿都可热闹。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时新的。繁华却也让人觉得心燥。小的一到香河县心都静了。” 闻言,林梅含笑点着头道:“难得你这小孩子也能体会到心静的妙处。” 小厮挠挠后脑勺,嘿嘿傻乐。 一主一仆悠悠闲闲走到街上,酒肆茶楼、成衣铺子、胭脂水粉香露,饮子冰雪。还有托着小盘兜售枣圈、桃圈、梨干梨条的小贩。甚至成衣铺子里挂着的长衫,正是帝京时兴的料子。 林梅连连点头,“程县令治理有方。不错,不错。” 街边有几处搭好的茶棚,卖大碗茶、干果还有切好的鲜果。跟那个几个兜售枣圈的小贩是一家的。 林梅挑了个阴凉的位置坐下。要两碗茶并一盘切好的藕片和桃枣圈双拼。小口喝着热茶,额角冒出细汗,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 小厮拈起桃圈津津有味的吃着,眼睛不闲着,猛地瞅见街对面客栈里坐着的人有点眼熟。 “大人。”小厮凑到林梅身边,“那不是冯老爷吗?” 冯老爷?冯愈? 林梅循着小厮的视线望去。 天气炎热,客栈一楼的门窗四开大敞,里面是何环境一望便知。 冯愈坐在窗边,气定神闲吃着加了百花蜜的香茶,桌上摆放四碟干果并四碟糕点。 香河县跟帝京不同。这里的点心糖果,热菜凉菜分量比帝京大的多,价钱却便宜一半。冯愈比林梅早到三四天。他当然知道香河县菜量大。但他偏偏就要把桌子摆满才高兴。 “冯老爷,我追您追到香河县来了,您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上,就卖给我吧。”坐在冯愈对面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人。他姓张,名九撵。是南边来的玉器商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咬字吐音不大清楚。 冯愈必须认真听,才能分辨出他究竟说了什么。 “我知道你诚心。”冯愈手捻胡须,洋洋自得的说道:“我来香河县办正经事。等回到帝京,我们再谈。” 张九撵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哎呀,我的冯老爷啊。您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您那块玉料虎视眈眈。回到帝京,哪还能轮到我哦!” 冯愈滋溜抿一口香茶,餍足的弯起眼睛,拿腔拿调的说:“怎会轮不到你呢?价高者得嘛!” “冯老爷,您凭良心说话哦,我出的价高不高?”张九撵两眼通红,“我跟您说实话吧,那块玉料也就是卖给我,才能开出好玉。卖给别人,您怕是得摊上官司哦。” 闻言,冯愈眉梢动了动,“不会的,不会的。能瞧出那块玉料好的人,怎会开不出好玉?” 张九撵连连摇头,“这话您跟我说说便罢。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得笑话您是外行。” 他本来就是外行。那块石头得来的十分蹊跷。开始的时候,冯愈并没太上心。直到不断有人来打听询价,或是干脆摸上门来跟他套近乎。他才觉得那块石头就是他翻身的机会。 也正正应了大师所言。 眼前的张九撵会是他的贵人吗? 冯愈心里摇摆不定。 张九撵还在不依不饶的说着,“我干这行几十年,绝不会看走眼。”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宣纸,上边大概勾勒出石头的形状。手指着中间的位置,耐心的讲解,“从这里切下去,但是得避开这里,要是没有点子本事,肯定就切毁了。” 冯愈认认真真盯着张九撵手指的位置,牢牢记住。从容的撤回身子,沉声道:“我不卖了。” 张九撵捏着宣纸的手微微颤抖,眼睛瞪的像是铜铃,“谈好好的,怎么就不卖了?”稍作思量,恍然大悟,“你是想自己开料,打磨之后再卖?” 冯愈呵呵笑着重新端起茶盏,“多赚一点是一点。” 张九撵也笑,“说你外行,你还真就是外行。你自己没手艺没用具。只能找人帮忙。可你知道找来的人会不会跟你藏心眼,或是干脆暗中使坏,把好料子弄得一钱不值?” 冯愈唇畔笑意逐渐消失。 “要知道,你这块玉料,在我们行里是出了名的。”张九撵微微一笑,“我也跟你交个实底。能吃下你这块料的买家,绝对不超过一掌之数。我们张家供奉着大晋头一号的能工巧匠。你若想打磨出比和氏璧更和氏璧的美玉,非他不可。但你既然想自己单干,随便你。” 说罢,站起身,抱拳拱手对冯愈晃两晃,“不打搅您办正事了。后会有期。”抬脚就走,没有半点犹豫。 冯愈眼珠转了转,扬声道:“张兄,且慢!” 张九撵顿住脚步,扭转头看向冯愈,“您还有事?” 第129章 冠名权 “那个……再商量商量。”冯愈站起身,拽住张九撵的胳臂,把他带回座位,“你看,我来香河县,你也跟着来了。诚意的确足足的。但不知……” 张九撵听出弦外之音,“我开的价儿准保是最高的。”挺起胸膛,“我们张家在皖南玉市的名声那是当当响。”高高竖起大拇指,“我们是行内的这个!” 冯愈偷偷打听过了。皖南玉石张,确实有名。 “玉料卖给了你。开出比和氏璧更和氏璧的美玉,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冯愈低声说道:“也没人知道石头是我的。就只是你们玉石张的名声更盛。你们已经那么有名了……” “嗐!我还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张九撵哈哈地笑,“这样,玉料打磨成美玉之后,冠你冯老爷的名,如何?您不是字益贤吗?就叫益贤璧。好不好?” “益贤璧?不好听。”冯愈缓缓摇头,手捻胡须略一斟酌,“还是用我的号吧。白莲居士……就叫白莲璧,如何?” “好好好,都依您。”张九撵点头如捣蒜,“就白莲。白莲好,高洁。”从袖袋里又掏出一张宣纸,“契约我都拟好了。您先看看。哪里需要修改,咱俩商量着改就是了。”双手递给冯愈,“按照之前谈好的,一万五千两。您签好契约之后,我先付两千两定钱。回到帝京,一手交余下的银子,一手交货。” 冯愈接过契约看了看,把冠名白莲璧这一条加上去。从楼上把刘宝南叫下来,又叫上客栈掌柜。他二人做见证,签了契约。张九撵拿出两千两银票,交给冯愈,“您哪天回帝京?我跟您一起走,直接去您府上把剩下的银子付了,玉料我拉走。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了。” 冯愈握着银票,心头火热。一万五千两,足够他下半辈子花用。 张九撵急,其实他比张九撵更急。 “开棺定在午时。”冯愈沉声道:“我们傍晚启程。” 林梅望着在客栈里上蹿下跳的冯愈,闷声哼了哼,“走到哪都不安分。他就不是个好的!” ……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 即便头顶阳光猛烈,身处墓地仍旧感觉格外阴凉。 白云观的仙长刚刚做过法事。风水先生神情凝重,拿着罗盘站在程县令身侧。香河县的百姓能来的都来了。还有特意从帝京赶来看热闹,有钱又有闲的闲人。 几个下力人端着饭碗坐在树杈子上边吃边等。看完热闹,他们还得赶回去干活。两边都不能耽误。 米英杰的儿子米长福和吴氏站在程县令身后。母子俩阴沉着脸,看样子不大和睦。 身穿官服的林梅,不怒自威。眼波横扫,看向人群中,面色红润的冯愈。财气养人。两千两银票到手之后,冯愈脸上的颓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信心满满,意气风发。 感受到林梅的目光,冯愈没有躲避,微微昂起下巴与其对视。此番他费尽心思鼓动那群烂赌鬼在赌坊门前闹事,进而呈上一纸诉状,状告白露书局和赌坊联手坑骗赌资。 然则,林梅也不干净。不知道他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为了偏袒他,不惜编出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出来糊弄天下百姓。 那么会编,怎么不去编凉席? 冯愈暗暗哂笑。待会儿打开棺材,米英杰的尸身展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再站出来,大肆宣讲一番。纵然摁不死林梅,也能叫他当不了府尹大人。 林梅神情淡淡收回视线。 哼!这家伙真就不是个好的。 风水先生抬头看看天色,对程县令道:“大人,吉时已到。可以开棺了。” 程县令略一颔首,吩咐衙差,“动手吧。” 白云观的仙长按照先天八卦方位站好,掐诀念咒。拢共八位衙差,脑门上贴着黄符,没怎么用力就将棺材抬出墓穴。 围观的百姓连连点头,交口称赞白云观的符咒灵验。 念诵咒诀的诸位仙长愈发卖力。 风水先生放下罗盘,起出棺材上的子孙钉,向后退开两步。朝衙差略微点了点头,“开吧。” 衙差合力抬起棺材盖。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紧紧盯着缓缓移开的棺材盖。 冯愈踮着脚尖,看向棺内。 空的? 空的! 众人哗然。 “没有尸体!”不知是谁惊叫一声。 冯愈面色大变。 米长福箭步冲到棺木前,两手扒着边沿,“爹?我爹呢?”手指颤颤从棺材里拿出两根络子,大为不解的低声喃喃,“这、这是什么?我爹下葬的时候,没放络子。” 林梅快步走过去,“拿来给我!” 米长福将络子递给林梅。吴氏也到在棺材跟前,确定里边并无尸身,捏着帕子嘤嘤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的说:“明明下葬了,怎么就剩两根络子?人哪儿去了?” 林梅捏着络子,眼神痴痴,“当日在冯府,米英杰挟持陆老板,道明前情之后,本官命人将其锁了带走。刚出冯府大门,陆老板追出来,送给米英杰一块签名的帕子,和这两根络子。” 米长福哽咽着问道:“大人,您说的陆老板,可是帝京闻名的陆秋实?” “就是他。” 话音落下,吴氏涕泗横流,撕心裂肺的大声喊道:“他、他是陆秋实的戏迷!” 米长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爹!爹啊!您怎么不来看看我啊!娘不要我,跟卖墙砖的跑了,您也不要我吗?”浑身脱力,跪坐在地,“爹啊,您带我一起走吧,我不想活了!” 心软的大婶子、老太太最见不得这个。纷纷涌上来陪着米长福一起哭,边哭边话里有话的讥讽吴氏。 林梅紧攥络子,神情倨傲,挑起眉梢,淡淡瞥了眼冯愈,朗声道:“米英杰一案的前因后果,本官不再赘述。可以肯定的是,在帝京挟持陆老板的米英杰,的的确确就是已经故去的米英杰。诚然,此事匪夷所思,远超常人想象。然而,实情就是如此。 白露报局与赌坊并没有暗中勾结,坑骗赌资。因果七日谈将本官亲眼所见的一切如实登载,用以警戒后人。别有用心之徒却借此故意生事……” 第130章 我去那儿等着 视线凉凉瞟向冯愈,在他脸上停顿须臾,转而看向米长福,“好在米英杰独子深明大义,答应开棺。诚如大家所见,棺中并无尸身,唯独两根络子。”说着,高高举起络子,“本官经历并未作假,也从未与白露书局联手欺骗百姓。本官对得住天地良心,对得住黎民苍生。” 眼角余光扫了扫冯愈,朗声道:“别有用心之徒,想要利用此事攻讦本官,最终落得个自取其辱的下场。”停顿片刻,略微哽咽的说道:“本官问心无愧。” 百姓们听的十分认真。 有从帝京赶到香河县看热闹的老爷太太,带来的因果七日谈,在香河县传扬的很快。米英杰一案的前因后果,本地百姓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林梅言罢,一片寂静。 啊!是不是他话太多了?林梅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他一时感慨,多说几句而已。不至于冷场到像是冻住了一样吧? 嘴唇动了动,想要再说点什么挽回脸面。 不知是谁拍起巴掌,大声喝彩:“好!林府尹说的好!” 有人带动,掌声轰然而起。 林梅眼眶湿润,低声喃喃,“谢谢,谢谢。” 连日来盘踞在心头的那股郁气以及惴惴不安,在热烈的掌声中烟消云散。 相较于情绪高昂的百姓,冯愈呆若木鸡。原以为十拿九稳,哪成想竟然印证了白露报局如实登载。各大赌坊诚信经营。而林梅…… 冯愈目光沉沉。空无尸首的棺木证,林梅没有辜负陛下对他的爱护。 经由此事,陛下会对林梅更加倚重。 怎么会这样?冯愈隐在袍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他明明派人在墓地守着,绝对不会有人暗中动手脚。难道……米英杰真是邪物?世上真有鬼怪妖魔? 冯愈百思不解。他迫切的想要回到帝京,去寻大师为他解惑。 …… 帝京。午后。 雨停了,天气愈发闷热。 韩延平吃过午饭,去马厩挑了匹好马。他要去翠松书院抄书单。抄好之后,顺便去买书,买蜜望冰雪,鲜果干果,茶叶点心。暗自盘算着,牵着马出了门。 小厮从门内追出来,“三爷,马鞭。” 韩延平哈哈的笑,“哎呀,瞧我高兴的。马鞭都忘了拿。”接过马鞭,一脚踏上脚蹬,有人在背后唤他:“三哥?” 嗯?搅家精? 韩延平两手扒着马背,扭转头循声望去。 搅家精穿着一身湖绿箭袖,显得肩宽腰窄,英姿勃发。 这要是定力不够的小媳妇见了,肯定春心荡漾。 哼! 居然想用美人计迷惑小妹。门儿都没有。 韩延平淡淡嗯了声,算是应和,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睨着姚广诚,“我急着出门。你要是有事,就去惠民桥的蒸菜摊子等候。” 啊?这么热的天吃蒸菜?姚广诚张了张嘴,想要问个清楚。韩延平已然打马而去。 “惠民桥,蒸菜……” 姚广诚喃喃自语,“行吧,我去那儿等着。” ……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河水猛地涨高。河边蓬勃而生的青青草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映照之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天儿热,小贩大多傍晚出来摆摊。唯独蒸菜摊摊主不惧炎热,支起油纸伞,伞下整齐的摆放着小杌子和矮桌。 腾腾热气和着蒸菜的香味,从蒸笼里冒出来。砧板上斜斜插着一柄寒光毕露的菜刀。摊主一动不动,斜倚着桌沿,眼帘低垂,像是睡着了。 姚广诚甚少来惠民桥这边闲逛。要不是韩延平让他在这等着,他也不会来。 蒸菜摊? 姚广诚暗暗点头,是这儿了。眼风横扫,看向半死不活的摊主。不由得眯了眯眼。 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怎么来这儿摆小摊了? 姚广诚以拳抵唇,还未咳出声。摊主站直身子,看向姚广诚,“您来了。坐,快请坐。”一边说着,一边麻利的拿出几笼蒸菜,“您不挑嘴。小的给您安排两荤两素。” 诶?这人有点意思。 姚广诚坐在小杌子上。他个子高,腿长,坐着有点难受。但是想到冷着脸的韩延平,立马就不难受了。 能不能赶超金丝虎,全看今天能不能博得韩延平欢心了。 唉! 娶媳妇,难呐! 姚广诚一手拿着竹箸,一手接过摊主递给他的热水。想了想,抿了口热水,大口大口吃起来。 摊主暗自摇头。不如裴世子懂行呢。 姚广诚吃过午饭去找韩延平。被韩延平一句话支到惠民桥。骑着马跑来跑去。还真有点饿了。 天儿热,蒸菜也热。姚广诚吃的满头大汗。拿出布帕胡乱抹把脸,有人在他对面坐下。姚广诚单手扣住腰间,整个人紧绷起来,定睛细看来人,微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韩姑娘。”因为韩明珠是韩氏的女儿,姚广诚对她格外客气。毕竟他的猜测只是猜测,未经证实。 “想不到,姚指挥使竟然认得我。”明珠依旧男装打扮,天儿热,穿着宽松的道袍,玉簪绾发,颇有魏晋之风。 姚广诚弯起唇角,“卫尉司有你的绘像。”听说韩氏找回丢失多年的女儿,姚广诚格外上心。不仅命人弄来明珠的绘像,还将找到她的经过反复推敲。 正因如此,姚广诚才得以发现颇为耐人寻味的细节。 明珠点点头,“卫尉司果然名不虚传。” “韩姑娘过誉。”姚广诚抬眼看向站在明珠身后的莫管事,瞳仁缩了缩。这位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能让如此高手甘心侍奉…… 韩家虽然不缺钱,但是并有这样的底蕴。姚广诚的视线重新落到明珠脸上,意味深长的说道:“明姑娘有何见教?” 话音落下,明珠哈哈大笑。 笑声脆亮,落在莫管事耳中却好似惊雷一般。吃了伴当烤的羊肉,跟他得了一样的毛病。 就怕听见主子笑,尤其是大笑。 莫管事深吸口气,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头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管事。 笑声过后,明珠敛去唇畔笑意,“姚指挥使为何称呼我明姑娘?” “因为……”姚广诚笃定言道:“你就是荣国公府,明姑娘。” 第131章 什么乱七八糟的 “既然姚指挥使一口咬定我是明姑娘……”明珠眸光湛湛,不躲不避直视姚广诚,“那我就不装了。您猜的没错,我确是荣国公后人。当年,母亲在狱中生下我之后,不幸殒命。而我,不但命硬,更是被上苍眷顾的天选之女。 当其时,我伏在仙鹤脊背,七彩虹光稳稳托举着仙鹤,祥瑞清风裹挟虹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我带至鹿鸣山山顶。” 啊?是他耳朵出了毛病,还是坐在他对面的小孩脑子有病?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姚广诚面沉似水。明珠恍若未见,绘声绘色的说着:“在此之前,师父承蒙天君点化,已经知道我会在那年那日那时从天而降。所以,她早早等候在山顶。与师父初初见面,我特别高兴,我们师徒俩在山顶谈天说地,从晚上聊到清晨,又从清晨聊到晚上……” 姚广诚实在听不下去了,竖起手掌打断明珠,“那会儿你刚出生,还不会说话。” 明珠浅笑出声,“姚指挥使听得不够认真。天选之女跟普通人不一样。” 呵呵。这么会编不去编竹筐可惜了。 姚广诚深吸口气,定定注视明珠,“既然明姑娘承认自己是荣国公府后人,那就随我进宫走一趟吧。” “不行啊。”明珠神情郑重,“时机未到,贸然进宫会折损陛下阳寿。倘若陛下突然……”狡黠的挤挤眼睛,“您担当不起呢。” “你!”姚广诚抓抓鬓角。他审问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没有一个像明珠这么不知所谓的。 既说不过她,也说不通。明知明珠是在胡言乱语,却又拿她没有办法。毕竟他和明珠中间还隔着一个韩氏。 他可以不在乎明珠,却不能不顾及韩氏。 倘若将此事捅到陛下跟前,不论韩氏之前是否知情,陛下都不会轻饶她。 姚广诚唇角微坠。陛下折损阳寿倒在其次,超越不了金丝虎,才是一桩天大的大事。 念及此,姚广诚闷声冷哼,“明姑娘休要危言耸听。吾皇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岂会因为见你一面而折损阳寿。”板起脸孔,严肃严厉严苛的目光沉沉落在明珠脸上,“明姑娘无非是心虚。” 明珠与姚广诚对视片刻,郑重言道:“陷害祖父的恶人尚未心虚,我心虚什么呢?” 姚广诚浓眉微颦,“你的意思是,荣国公没有通敌,而是有人刻意诬陷?” “当年副将陈浦受人指使上京告密。”明珠声音清冷,“先帝听信其一面之词,并未深查将我祖父定罪。这是一桩冤案。我为了给先祖洗脱冤屈,回到帝京。还望指挥使大人高抬贵手,不要揭穿我真正身份。” 姚广诚垂下眼帘默然不语。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韩氏甚至整个韩家都知道她是明珠。想想也是,要不是韩延平叫他来吃蒸菜,他根本不会来。就他蒙在鼓里,骑着马,傻乎乎的跑来找蒸菜摊子。 这是三哥挖的坑。 姚广诚暗暗叹口气。明知是坑,哪怕是个屎坑子也得捏着鼻子往下跳。 既然韩氏和韩延平选择为明珠遮掩,那他呢?身为即将迎娶韩氏的准女婿,要是把韩氏,以及岳父岳母害死了…… 姚广诚心尖儿打了个抖。他这辈子在金丝虎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他还是选择孝顺岳父岳母一家吧。满朝文武那么多,全都尽心尽力效忠陛下。就他一个不忠,也没什么的。更何况,他就是帮明珠隐瞒她的身世而已。又不是谋逆篡位。不会影响江山社稷。 可韩家少了他这个孝顺女婿,韩氏没了他这个情深义重的好夫君却是万万不行的。 姚广诚打定主意,神情愈发严肃,“我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就断定你是荣国公府后人。焉知你究竟是冒名顶替,还是胡言乱语。更不会在没有查证之前,向陛下禀报此事。” “姚指挥使英明。” 姚广诚没有因为明珠刻意讨好,而给她笑脸,“我来问你,究竟是何人陷害荣国公?” 明珠没有迟疑,斩钉截铁道:“方定国。” 英国公方定国?姚广诚思量片刻,追问道:“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全。” 她还有人证?这小孩不简单呐。姚广诚倒吸一口凉气。 “您若是想提审,吱一声就行。”明珠态度十分诚恳,“我亲自给您安排。不麻烦的。” 他又不是耗子。吱不了。姚广诚本就黝黑的脸膛更加黑了。 明珠弯起唇角,笑眯眯的话锋一转:“这不嘛,我们家把样式房的活儿揽过来了……” 没听说韩家跟工部有生意往来啊。等等,样式房的活儿?姚广诚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神算子并神相子是你?” 陈大伴遮遮掩掩跟他透露过那么一星半点瑶台图样的进展。什么神算子并神相子,什么必能令陛下满意之类的说辞。听得他云里雾里,晕晕乎乎。又不便多问。 陈大伴拿他当聪明人,他就必须做出聪明人的样子。 明珠面露赧然,“不是啦,不是啦。” 姚广诚颔首道:“不是就好。” 话音刚落,就见明珠抬眼去看莫管事,“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是他。”转而看向姚广诚,“人设是我立的,词儿也是我写的。接下来怎么走,还得看姚叔儿愿不愿意帮忙。” 姚叔儿?他不想当叔儿。姚广诚垂眸不语。 笑容僵在明珠脸上,“您不愿意?” 姚广诚清清喉咙,声音低沉,“我与明姑娘初次见面。称呼官职更为稳妥。” 太不懂事了。莫管事在心里翻个白眼。姚指挥使真是个榆木疙瘩。林府尹满身带刺,都被姑娘盘的溜光水滑。 姚指挥使还能比得过林府尹扎手? 明珠微微弯起唇角,“好!姚大人,我小朱并非死缠烂打之人。既然您不愿意当叔儿,那我也不强求。” 小猪?不是小明吗? 姚广诚有点犯迷糊。是不是蒸菜里边放了迷魂散?他怎么听不懂明珠说什么? 稍作思量,恍然大悟。 明姑娘属猪,所以自称小猪? 诶?她是哪年出生的来着?姚广诚隐在袍袖下的手指偷偷掐算。 第132章 不是小韩么 明珠不疾不徐的说道:“您不愿意帮忙也没什么的。瑶台这桩差事,我不接也接了。横竖得干好。至于英国公府那边,也不指望您帮着查。但求您和您的卫尉司不要碍手碍脚。过些日子,我就去翠松书院上学了。翠松书院有个风吹草动,也希望您假装听不见,看不见。” 翠松书院可不是随随便便花点银子就能读的。得考入学试。 诶?不对啊。翠松书院榜首叫朱明。 朱明,明珠,小猪?不不,小朱。 姚广诚惊讶之余,颇为赞赏的看向明珠。真有她的。居然考了个榜首。似是察觉到自己不应该显露出赞赏,姚广诚赶紧板起脸孔,闷闷说道:“卫尉司从上至下,没有一个棒槌。全都眼明心亮,耳聪目明。”正气凛然的注视着明珠,“倘若明姑娘稍有行差踏错,卫尉司必定从严法办,绝不姑息。” “行行行。您从严,您法办。”明珠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您身为卫尉司指挥使,不敢跟英国公府硬碰硬,反倒对我这个凄苦无依,身负血海深仇的小孩子耍威风。”轻声笑了笑,“您是言不由衷呢?还是口是心非呢?亦或是刀子嘴豆腐心呢?” “明姑娘慎言。”姚广诚挺起胸膛,面容冷峻,“身为朝廷命官,岂能言不由衷,口是心非?至于刀子嘴豆腐心,那更是没有的事!” 他又不是嗑瓜子嚼舌头的大婶子。去他的刀子嘴。 明珠弯起眉眼,笑嘻嘻的说:“好啦,好啦。知道您面冷心热了。小朱我先谢过姚叔儿高抬贵手。” 姚广诚眼底涌起薄薄怒意。这小孩听不懂人话吗?合着不管他说了什么,她都能往有利于她的那方面寻思。 算了!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姚广诚深吸口气,声音沉沉,“明姑娘不要会错意。万一闹到不好收场的地步,任谁也帮不了你。” “哎呀,姚叔儿,您想多了啦。”明珠摇晃着手,“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啊。再者说了,过几天我就去书院搅和了。不得空整天在城里瞎逛游。” 姚广诚心里点着头,面上不动声色。 能耐大小放一边。翠松书院入学考试榜首,必定知书识礼,行事有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小朱拎得清。别看她性子跳脱,说话不着边际,但是能让蒸菜摊主和神算子并神相子甘心侍奉,肯定是个好的。 至于英国公府……姚广诚完全不担心。小朱势单力孤,根本无法撼动。由着她闹几天就是了。闹不出个所以然,她就回鹿鸣山踏踏实实过日子去了。 姚广诚不置可否。端起手边的杏仁酪浅浅抿一口。 杏仁味儿浓,微微甜。好喝!姚广诚眼里有了点点笑意。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唤他:“大人,大人!” 姚广诚循声望去,裘月季扬鞭而来,到在切近,利落的跳下马背,“大人,大人!” 有事儿就说啊,一个劲儿喊他干嘛?他又不聋。姚广诚闷闷嗯了声,“有事?” 裘月季重重点头,“有!”说着,看向明珠。待他看清明珠竟是女扮男装的韩姑娘,惊讶的瞪圆眼睛。 嚯! 这、这怎么回事?大人为了求娶韩太太,约韩姑娘出来谈条件? 裘月季手指搓动下巴。啧啧,大人就是大人。懂得拿捏韩太太七寸呢。要是韩姑娘认下大人这个爹,大人不就稳了吗? 姚广诚顺着裘月季的视线瞥了瞥明珠,“有事说事,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对对,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无需避忌。 裘月季正色道:“冯老太太来卫尉司报官,说是那块价值连城的石头丢了。” 闻言,明珠眼睛噌地亮了。 那块石头是姚广诚用来设圈套的。现在收网了,石头也是时候“丢”了。可冯老太太应该去京兆府报官,而不是来找卫尉司。 裘月季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得知冯老太太来报官,把他乐得肚子疼。 姓冯的这一家子都是大宝贝。他们要是知道,那块石头是指挥使大人安排的,怕是得气得吐血吧? 裘月季亲自跑一趟,就是想看看指挥使大人得知此事,会露出什么表情。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大人还是板着脸,“卫尉司不管丢东西。让她去京兆府。” “我们说了啊,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是不听。”提起蛮不讲理的冯老太太,裘月季头疼脚疼眼睛疼,“这会儿冯老太太正在卫尉司门口耍混呢。” 烦死了! 姚广诚恨得牙痒,霍然起身,大手掐着腰,“走吧,走吧。我回去瞧瞧去。” 明珠赶忙拦阻,“您不能回去。” 嘿!韩姑娘不想让姚指挥使跟冯老太太碰面。这是拿指挥使大人当爹了?裘月季由衷为姚广诚感到高兴。 大人终于熬出头了! 姚广诚哦了一声,看向明珠,“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您回去,冯老太太非得缠着您为她做主。”明珠站起身,“她之所以没去京兆府,皆因林府尹不在京城。她哭也好,闹也好,没人搭理她。无非是衙差走一趟冯家,问问下人和街坊四邻。” 姚广诚点点头。老林不在,所以来找他。要是这块石头寻不着,冯老太太很有可能反咬一口,诬赖卫尉司无能。可他们是给陛下办事的,听陛下吩咐。丢东西来找他们,这不是胡闹嘛。 “找石头并非卫尉司职责所在。卫尉司都是爷们,跟冯老太太掰扯,不管怎样都是你们吃亏。”明珠微微蹙眉,看向姚广诚,“卫尉司有没有洗衣做饭的婆子?有的话,放婆子出去应付冯老太太就是了。” 这个法子好。姚广诚缓缓颔首。 明珠继续说道:“顺便跟白露报局打个商量,把石头的事儿宣扬出去。先做个铺垫,等冯愈回来,顺着往下走就是了,管叫他落不着好处。” 姚广诚深深望一眼明珠。 这小孩是个人精。他打的什么主意,她不但门儿清,还帮忙出谋划策。 裘月季抬眼去看姚广诚。姚广诚点着头道:“就照小朱说的办。” 小朱?不是小韩么? 第133章 送老太太回府 姚广诚懒得解释,“难得有人堵住卫尉司大门瞎胡闹。我得趁此机会跟陛下诉一诉委屈。” 果然! 猫儿养的好,人不会太差。 明珠觉得姚广诚虽说脸黑了点,还总是冷冷淡淡的。可人不赖。 可惜韩伯母先前相中后来又相不中了。他注定没福气嫁进韩家。 …… 冯老太太跪坐在卫尉司门前的台阶上,大声哭嚎:“我们家丢了价值连城的宝贝。我来报官,你们凭什么不管?凭什么让我再跑一趟京兆府?你们还不赶紧帮我去找!” 冯愈临走前,特意叮嘱看好石头。那是冯家唯一翻身的机会。她命人将石头搬到寿春堂,就放在屋里。哪成想,歇个晌儿的功夫,石头没了! 冯老太太又慌又怕。 要知道,那块石头足有七八十斤重。又放在屋子里,怎么就不见了? 这事儿太蹊跷了。 漫说林梅不在帝京,就算他在。冯老太太也不想去京兆府报官。姓林的明摆着偏袒韩氏。丢了价值连城的宝贝,那些衙差会尽心尽力帮忙寻找吗? 冯老太太信不过他们。不去京兆府,还有哪个衙门管这事? 卫尉司? 冯老太太觉得卫尉司可以。吩咐迎春雇了辆车来到卫尉司。可这里跟京兆府不一样,要想进门必须报上姓名住址,问清楚找谁,到底有什么事。若是小番子的家人,来送衣裳送吃食,把东西放下就行,不许见面。 规矩大的很。 冯老太太一说家里丢了宝贝,来报官。还没说清自己丢了什么,就把她弄外边来了。还给她指明京兆府的方向,叫她不要胡闹。 不让闹,她偏要闹。 卫尉司也是衙门,凭什么不帮她找宝贝?无非是现在冯家败了,不愿意伺候罢了。 呸!他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 石头找回来,卖了换银子。冯家就又兴旺起来了! 然则……能否兴旺,全看能不能找到那块石头。 冯老太太张大嘴巴,哭嚎不止。冯愈回来,要是看不见石头,气到不认她都有可能。她老了,不倚靠冯愈,还能靠谁? 一念及此,冯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哭嚎声越来越大。迎春也跟着掉眼泪。 值钱的石头没了,老太太非得来卫尉司报官,拦都拦不住。她好说歹说,劝老太太去京兆府。可老太太就是不听。 到在卫尉司,人家讲明不管这事。老太太又不依不饶,堵着人家大门口哭。 迎春吓得要死。主子犯浑,下人遭殃。老爷不能责备老太太,只会拿下人撒气。挨打挨饿,哪怕是卖了倒也还好,就怕把她配给老光棍。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迎春擦泪的当儿,眼角余光扫见角门出来俩胖婆子。看样子像是灶上做饭的厨娘。 俩婆子笑盈盈的走到冯老太太身边,“哎呦喂,老嫂子,您这是干嘛呐?” 胖婆子甲掏出布帕,给冯老太太擦拭眼泪,“这老脸哭的,啧啧。得亏是夏天,这要是冬天,北风嗖嗖的吹,还不把你吹成皱皮大辣椒了啊?” 帕子上沾染着淡淡的油烟气,冯老太太养尊处优惯了的,受不得这个。她左右闪躲,躲避着布帕,“起开,你俩起开!我不认识你们!” “聊聊就认识了。”胖婆子乙瞅准时机,帕子刚刚好拍在冯老太太脸上,“走了,走了。咱们跟您上车慢慢说。” 俩胖婆子一左一右架起冯老太太,迎春在后边装模作样的喊,“你们、你们这是干嘛呢?赶紧把我们老太太放下。” 那俩婆子恍若未闻,两人合力将冯老太太弄上马车。赶车的车夫没见过这场面,抱着马鞭站在边上,嘴巴倒是也没闲着,“仔细着点,别弄脏垫子。”探头望进车里,“哎呦呵,怎么把香炉踢翻了。嚯!香灰扬的到处都是。” 近来有客人念叨他们骡马店的车有怪味。东家给他们配了香炉香粉。幸亏今天出来之前焚过香。这要是里边有火星子,把老太太烫出个好歹,他不挣钱反倒还得赔钱。 满脸香灰的冯老太太,没有力气继续喊叫。眼泪流下来,弄成了大花脸。 两个婆子四只手摁住冯老太太,扬声吩咐车夫,“你愣着干嘛?还不赶紧送老太太回府?” 车夫答应一声,赶紧跳上车。刚刚挥动马鞭,迎春提着裙子也跳了上来,一屁股坐在车夫身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回、回去!” “好嘞!”车夫扬起马鞭,驾车驶离卫尉司。 闻讯赶来的访事们,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一个劲儿拍大腿。 “怎么就走了?” “谁说不是呢?冯老太太惯会哭闹。我寻思着等她哭差不多再来也不晚。” “我还拐了道弯,吃了两碗蔗浆冰雪。早知道打包了。” 裘月季单手负在背后,笑呵呵的从角门走出来,“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是了。凭着卫尉司和白露报局的交情,我小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报局什么时候跟卫尉司这么好了? 访事们凑在一堆儿小声商量。 “哎呀,管他那么多呢。有的问赶紧问。” “好容易等到老詹不在家,咱们可得抓住机会。” “……” 商量妥当,访事们团团围住裘月季。 “冯老太太为何会在卫尉司门前大哭?” “卫尉司哪位大人得罪了冯老太太?” “冯老太太妄图利用卫尉司,引起帝京百姓的注意?”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问来问去都问不到点子上。 真够愁人的。 裘月季掏出帕子印印汗湿的鬓角,“一切都要从冯家丢失的石头说起……” …… “我们卫尉司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老实人。”姚广诚眼眶泛红,声音哽咽,“万没想的,竟会被一个老太太欺负成这样。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庆和帝面沉似水,“到底怎么回事?” 姚广诚吸了吸鼻子,“一切都要从冯家丢失的石头说起……” “石头?”庆和帝微微皱眉,“丢了块石头就去卫尉司大门口哭闹?” 现在帝京乱成这样了吗? 第134章 她是女孩子 “不是普通石头。据冯老太太所说,那是块价值连城的石头,冯家以后吃粥还是吃饭全靠那块石头了。” 庆和帝了然颔首,“宝石?” “嗯,大概有七八十斤吧。”姚广诚面上凄苦,暗自偷笑。不知是冯愈太蠢,还是他挖的坑过于优秀。冯愈母子对这块石头能开出稀世美玉深信不疑。 去他的美玉。不过是山上随手挑的破烂石头而已。 “七八十斤的宝石?”庆和帝略作思量,“未经雕琢的原石? “是吧?”姚广诚思量片刻,点着头道:“可能就是原石。我说呢,皖南玉市的张九撵都来帝京了。兴许就是为了这块石头来的。” “都把张家惊动了。”庆和帝手捻胡须,“朕倒是想看看这块石头,究竟有何玄机。” 没玄机!唯一的玄机就是他给冯愈挖的坑。 “可惜石头丢了,您想看也看不了啊。”姚广诚暗暗舒口气。实则那块石头仍在冯家。只不过给石头稍加装扮,没人认出来罢了。 细究起来,必须夸一夸韩氏。要不是她走的时候,把那些身强力壮的下人卖了。他也没那么容易把自己人安插进去。 蕙姑聪明又贤惠。姚广诚想起韩氏,心里甜丝丝的。 庆和帝觉得扫兴,沉声道:“没得看就算了。”那块石头是在冯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丢的。仔细想想,还真有点祥瑞之物不入无福之门的意思。 姚广诚捏着袖子印印眼角,话锋一转,“那什么,您不是想知道宁王幼女为什么这么快到在京城嘛。” “这就有回音了?”庆和帝含笑注视姚广诚,“你一直都盯着蒋红衣?” 姚广诚重重点头,“是,微臣一直盯着呢。他有兵权,可得盯紧点。” 闻言,庆和帝哈哈大笑。 他就喜欢姚广这种话不多,会干活,有眼色的臣子。 庆和帝笑,姚广诚也跟着憨憨的笑起来。但是从他眸中透出的疑惑不难看出,他并不知道庆和帝为何大笑。而他只是赔笑。 庆和帝对姚广诚愈发满意。笑够了,拿起手边的蜜望冰雪,“你说说,那个蒋兮兮到底怎么回事。” “佟侧妃有意把蒋兮兮嫁回佟家。就是他们家那个读书种子佟淮生。蒋兮兮不愿意,但也知道自己拧不过佟侧妃。就留下一封信,说是来帝京会一会佟槐生。要是相处得宜,就答应下嫁。 若是佟槐生不合她眼缘,她就自己寻一户好人家。”姚广诚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小孩子不懂事,瞎胡闹呢。” “骄纵、蛮横不讲理,也就罢了。帝京乃是天子脚下,岂容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庆和帝闷声冷哼,“蒋红衣养出的好女儿!” “陛下息怒。”姚广诚好言好语的劝,“要不是佟侧妃自荐枕席。她也当不上侧妃。宁王明知佟侧妃并非贤良淑女,却仍旧将其纳为侧妃。由此可见,他二人不懂礼不知礼不重礼。行事全凭自己喜恶。言传身教,父母是那样的,子女肯定跟着学成那样了呗。” 伺候庆和帝用冰雪的陈大伴瞥了瞥姚广诚。 从小番子一路高升,直升到能够御前奏对的姚指挥使可不是只会养猫的老光棍。他啊,心眼儿多的跟筛子似的。 偏生陛下觉着他肚子里没藏着那么多弯弯绕。 呵呵! 姚指挥使这样的才叫高手呢。外表瞧着憨,时常说点憨话,逗弄逗弄陛下。到了落井下石的时候,丝毫不含糊。 陈大伴深吸口气。 既然姚指挥使先踩宁王了,那他也别端着了。 “姚指挥使所言甚是。”陈大伴将单独包装的蔗浆浇到冰雪上。姚指挥使机灵着呢。特意打包三份蜜望冰雪,还顺带三份蔗浆。可以浇在冰雪上,也可以放进酸梅汤里,亦或是直接加碎冰,裹满蔗浆嚼着吃。 “蒋姑娘还想抢人家的发簪。”陈大伴连连摇头,“帝京贵女没有这样的。” 庆和帝嗯了声,“老佟的孙子是个难得的人才。朕有意好生栽培。”舀起一勺冰雪放进嘴里,蔗浆清甜,十分滋润。 “前些日子,佟祭酒贪凉,吃多了冰过的西瓜。一直不大好受。”陈大伴笑吟吟的看向庆和帝,“奴婢给他送点补身的药丸好不好?” 庆和帝点点头,“去吧。回来的时候去赏心楼捎一份冷淘回来。天儿热,嘴巴总觉得淡淡的。” 买两份。可以走公账。陈大伴笑着应是。 姚广诚也端起自己的冰雪,大口大口吃起来。 庆和帝看得直摇头,“你慢着点。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似的。你没听陈大伴说嘛,老佟多吃几口西瓜都不好受。你这么吃冰雪,仔细肠胃受苦。” “谢陛下关心。”姚广诚咧开嘴,嘿嘿直乐,“微臣跟您说完心里的委屈,觉得心里亮堂多了。就算吃两大盆这玩意,也一点事没有。” 啧啧,小嘴儿甜的。陈大伴瞥了眼姚广诚。有钱有事业,嘴也甜,怎么就娶不上媳妇呢。 庆和帝被姚广诚一句话逗得轻笑出声,“你啊。就是性子太直,说话也直。太刚直,过犹不及。” “微臣改就是了。”姚广诚黝黑的脸膛上带着诚恳的微笑,“您觉着微臣哪里不好,一定要告诉微臣。微臣脑子不灵光,您不说,微臣不知道。” “你倒是不客气。”庆和帝放下冰雪,接过陈大伴递来的巾子擦拭嘴角,“翠松书院有个叫朱明的学生……” 姚广诚一听朱明二字,吓得差点把盛冰雪的温碗丢出去。 亲娘啊! 陛下怎么知道他刚刚和小朱吃过蒸菜?该不会是有人偷偷跟着他呢吧? 姚广诚面色微变,好在庆和帝并未留意,自顾自说下去,“年纪不大,却也是个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好苗子。” 不不。她不是好苗子。她是女孩子! “微臣……去查查朱明?”姚广诚似是拿不住庆和帝到底有何用意,试探着问道。 “不必。”庆和帝笑说道:“朕等他金榜夺魁。” 不是!小朱之所以考进书院是为了瞎搅和。她要是金榜夺魁,那就是奔着把大晋江山搅稀碎考的。 第135章 我是苦主 姚广诚暗自喟叹,陛下且等着吧。小朱正在弄瑶台图样呢。等她弄利索了,就来皇宫搅和了。 别着急。小朱必定雨露均沾,谁都不会落下。 “近来英国公府又有点不安分。”庆和帝眸底涌起一丝不耐,“你安插进英国公府的暗桩是时候动一动了。” 姚广诚郑重应是。 “不过是个庶子,竟然有胆量在阿晏面前放肆。”庆和帝轻声笑了笑,“不敲打就不长进的东西。” 方布招惹裴世子了?姚广诚眼帘轻挑,看向陈大伴。 陈大伴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裴世子不愧是开报局的。把方布先是用银子贿赂,贿赂不成恼羞成怒的神态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陛下又好笑又好气。裴世子说到把方布坐过的锦杌丢进湖里的时候,陛下非但没有责备,还夸裴世子丢的漂亮。 临了,裴世子还正气凛然的拍着胸脯保证,报局同仁必定不会屈从于英国公淫威之下,他们誓要与英国公对抗到底。 难为裴世子脸不红心不跳。要是没有长公主撑腰,白露报局早就关门大吉了好吗。 姚广诚在心里稍加斟酌,点着头道:“陛下放心,微臣小心拿捏着分寸。既不会敲打的太过,又能让他们觉着疼。” 庆和帝露出舒心的笑容,“你看着办就是了。需要小报配合的话,尽管找阿晏。朕帮他敲打方布,他多少也得出点力。” 姚广诚连声称是。 …… 正事办完,不似来时那样着急。车子不疾不徐,平稳前行。 夏日炎热,没什么胃口吃饭。离开惠民桥,明珠特意去饮子铺买冰雪和饮子,顺便去赏心楼打包几份冷淘。又买了点酱肉酱猪手。逛游一大圈,这才往刺槐胡同走。 明珠背靠大引枕,专心致志摆弄七巧图。莫管事跪坐在角落,神情黯然。轻轻叹口气,偏头看向心无旁骛的明珠。 他还总是提醒姑娘谨言慎行不要露了底。万没想到,露底的是他。这事儿是不是应该跟姑娘通通气儿? 似是感受到莫管事的视线,明珠抬起眼帘,与之对视,“你饿了吧?不是打包的蒸点吗?你拿出来吃。” 放下七巧图,从荷包里拿出三颗炒豆,塞进莫管事掌心,“都给你。你办差辛苦了。” “姑娘……”莫管事嘴唇抖抖索索,“小的……”对不住您呐! 明珠笑得眉眼弯弯,“瞧你,三颗豆儿罢了。有什么可哭的。”打开食盒,取出一笼蒸点,“快吃,快吃。饿肚子多难受。” 三颗炒豆烫的莫管事掌心生疼,他用指腹抿了抿眼角溢出的泪珠,声音哽咽,“姑娘,小的……” “笃笃——” 话到嘴边,雪团在外边啄动车厢。 这家伙惯会捣乱。莫管事吩咐车夫停车,单手撩开帘子,偌大的白团子冲进来,身子一歪,尖利爪尖勾破了缂丝大引枕。 莫管事心疼的“啧”一声。大白鸟的身价又又又又……涨了! 雪团对于自己做下的好事丝毫不觉愧疚,一边轻轻扇动翅膀,一边发出急促的叫声。 “出事了?” 雪团抻长脖子,发出两声长长的低鸣。 明儿找个私塾给这家伙送去算了。说不定它能考个秀才。莫管事挑眉看向明珠。姑娘去学驯兽特别合适。 明珠眉头微皱,抬手将雪团拢进怀里,扬声吩咐,“赶紧回刺槐胡同。” …… 刺槐胡同围满了赶来看热闹的街坊四邻。 冯老太太额角鬓边仍旧带着尚未擦拭干净的香灰。 越想这事儿越觉得蹊跷。那么大那么重的石头,怎么就会在眼皮子底下丢了? 上次珠姐儿那个臭丫头,不是说鹿鸣山下人又是会易容还懂水利什么的?焉知他们会不会悄没声摸到冯家,把那块宝贝石头偷了去。 更何况,那些鹿鸣山下人曾在冯府伺候过一些时日。府里大路小路,大门角门。他们全都摸清了。就是他们偷走宝贝石头! 卫尉司不但不帮忙找宝贝,还放出俩胖婆子整治她。林府尹准许韩氏义绝,兴许早就收了韩家的好处。 大郎远在香河县。即便给他送信,也不能马上赶回来。冯老太太决定先把此事闹得尽人皆知。但等大郎回到帝京再拿主意。 冯老太太坐在韩家门前,扯着嗓子哭嚎,“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偷了我冯家的宝贝,你们阖家满门都得遭报应!” 韩家大门紧闭。 门内,韩氏面色凝肃,脊背挺的笔直。沉声吩咐戴嬷嬷,“开门,我倒要问一问她,丢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戴嬷嬷面露难色,看向崔嬷嬷。 “太太少安毋躁。”崔嬷嬷气定神闲,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在这刺槐胡同,您是当家主母。冯老太太上门歪缠,您不必亲自出面与她争辩。一则没必要,二则但等姑娘回来拿主意,也是来得及的。” 韩氏想了想,觉得崔嬷嬷说的在理,“可……总不能事事都让珠姐儿挡在前边。她还是个孩子。” 崔嬷嬷笑容愈发真挚,“太太体谅姑娘辛苦,姑娘却是乐在其中呢。”抬起下颌指了指门外,“那就是个送上门给姑娘解闷的。” 闻言,韩氏忍不住笑了。 安抚好韩氏,崔嬷嬷抬眼望向天际。这个雪团,是不是近来吃太多,飞不动了? 正思量着,门外响起衙差洪亮的喝问声。 “你在人家门前嚎什么?” “起来,起来。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说话功夫,上前架起冯老太太就走。 “你们抓我干嘛?”冯老太太想要挣脱,奈何衙差手劲儿大,像是铁钳子一样钳住冯老太太,“你堵在人家门口闹事,不抓你抓谁?” “我、我是苦主!”冯老太太尖声嚎叫,“韩氏偷了我的石头!” “丢东西你不来衙门报官,上人家门口瞎嚷嚷什么?”衙差将冯老太太塞进车里。这是京兆府在外办差用的马车,车里有衙差等候,犯人递上去,直接戴上木梏。车里用靛蓝棉布包着,阴阴暗暗,密不透风,甚至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冯老太太被吓傻了似的,吞了吞口水,不敢再耍泼。 第136章 裘掌班人美心善 衙差手扶佩刀刀柄,对看热闹的百姓喊道:“家走,家走!大热天在家啃西瓜多好,上这儿围着干嘛?有什么好看的……” 抬腿上了车,利落的甩个鞭花,扬长而去。 迎春也赶紧上了车,塞给车夫一角碎银,让他跟上府衙的马车。 看热闹的街坊渐渐散去,卫尉司那俩胖婆子从树后探出头来,长长舒口气,“哎呦我的亲娘,总算是把这事儿办妥了。” “咱赶紧回去找裘掌班领赏钱吧。” “哪还有脸要赏钱?差一点点就办砸了,好悬没连累韩太太。回去请罪还差不多。” “……” 闻讯赶来的访事们,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一个劲儿拍大腿。 “怎么又走了?” “谁说不是呢?冯老太太惯会哭闹。就多跟裘掌班聊了会儿,就没赶上。” “好气!” “好恨!” “算了,算了。光是裘掌班说的那些也够明天用了。” “也是。回报局吧。还得跟书记磨一磨标题。” “……” …… “我们原本打算把冯老太太送回冯家。”胖婆子甲比比划划的对裘月季说道:“可又怕把她送回家,我们姐俩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万一吃亏怎么办?” 胖婆子乙接过话头,“我们姐俩就在半道下了车。哪成想那个老太太心眼特别多。她居然不回家,拐了道弯奔着刺槐胡同去了。” “我们一看这还得了?”胖婆子甲竖起眉眼,“韩太太是我们帝京妇人的典范。” 胖婆子乙点头如捣蒜,“对对。我们卫尉司和刑部的老姐们儿都是支持韩太太的。” 裘月季不禁暗暗点头。都是明白事理的好婆子。 胖婆子甲挺起胸膛,“我们商量着兵分两路。”一指胖婆子乙,“她去刺槐胡同,我去找衙差报官。可巧在半路遇见巡街的衙差,把冯老太太去刺槐胡同歪缠的事儿一说。衙差们就驾着车奔刺槐胡同去了。他们家里或是姐妹或是媳妇,也都支持韩太太呢。” 裘月季唇角微扬,点着头道:“你俩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啊?办砸了差事还有赏钱? 裘掌班人美心善! 胖婆子甲乙对视一眼,欢声向裘月季道谢。 …… 明珠回到刺槐胡同,冯老太太已经被衙差带走。 刚刚落座,韩延平顶着一脑门子的汗走进来,“你们没事吧?”打眼儿瞅见穿男装的明珠。姑娘盘搅家精去了,不知盘没盘明白。 他去书院之前跟莫管事聊了几句。莫管事告诉他,这事儿姑娘自会向搅家精交代。必定不会叫韩太太两面做人难。 韩延平觉着小妹并不是非得嫁人,就算嫁,也不是非得嫁给姚广诚。 既然明珠愿意跟老姚聊聊,那就是看得起他。老姚要是尥蹶子,就表明他对小妹根本不不像他说的那样情深义重。 “没事。”韩氏弯唇浅笑,“冯老太太闹了没一会儿,衙差就把她带走了。” 宝月睡眼惺忪,面带歉疚的对韩延平道:“我睡醒才知道冯老太太来过。”外边那么吵,她愣是一点没听见。 韩氏眼中满是怜惜,望着宝月,“这么热的天,本就困乏。你又是双身子,自然睡的香甜。” 宝月羞赧的微微浅笑。 “冯家丢的那块石头,实则是姚指挥使给冯愈设下的圈套。”明珠看向韩氏,“姚指挥使知道我身世之后,决定与我们狼狈为奸。” 这…… 韩延平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咱好歹也是翠松书院入学考试的榜首,能不能注意一下用词呢? 不过,由此倒是可以看出老姚对小妹有那么点真情实意。 想明白之后,韩氏只当姚广诚是认识多年的朋友。明月提起他时,韩氏心中波澜不兴,面色如常。 韩延平瞥了瞥韩氏。觉着姚广诚这个搅家精怕是搅和不了他们韩家了。 唉!且看吧。就怕老姚死缠烂打,小妹招架不住。韩延平暗暗叹口气。男女之事谁也说不准。反正老姚愿意狼狈为奸,算是过了第一关。 诶?狼狈为奸前边说的是石头……韩延平挑起眉梢,“老姚用石头给冯愈设圈套,然后冯愈老娘堵住我们韩家大门,骂我们偷了她的石头?” 他收回对老姚刚刚生出的那点好感和怜惜! 不行不行不行!老姚根本不行! 韩延平深吸口气。瞅瞅他干的好事。连个圈套都整不明白。 搅家精就是搅和他们韩家的姚精! “也怨不得姚指挥使。”韩氏见韩延平一脸嫌弃,忍不住为姚广诚说句公道话,“毕竟他不能左右冯老太太如何行事。更何况,她跟我算是结了死仇。是凡冯家出了什么事,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哪怕她拿不出真凭实据,就只是上门吵一吵,闹一闹,疏散疏散郁气。” 看在小妹替老姚说话的份上,他不挑剔老姚就是了。 “韩伯母所言甚是。”明珠顺着韩氏的话头,“姚指挥使设的这个圈套,很快就能收网了。我们只管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韩延平兴致不高,颇为敷衍的点着头附和,“嗯嗯,看好戏,看好戏。” 姑娘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等着就是了。赶紧把宅子拿回来,给老姚送上一份厚厚的谢礼。 以后两不相欠。 …… 于大枢唇角微坠,翻看朱明的入学试卷。这是陛下命人誊抄的。据说朱明字写的极好,陛下爱不释手,每天都要拿出来翻一翻,看一看。 朱明,明珠…… 那个会发光的小孩儿,最终还是在帝京大放异彩了啊。 于大枢放下试卷,拿起手边的小报。长长的标题占了两行:栖霞寺嫩豆腐,带着美好祝愿的吉祥豆腐——翠松书院榜首朱明如是说。 “她还给栖霞寺的豆腐扬名。”于大枢悠悠轻叹,“这孩子,心善呐!” 放下报纸,疲惫的阖上眼帘。他错了,错的非常彻底。 好像明珠那样会发光的孩子,注定不平凡。 陛下对她赞不绝口,还夸她是个好苗子。于大枢心里发苦。她不是好苗子,而是好孩子。荣国公府最为优秀的后辈。 第137章 养在金丝笼的胖家雀 倘若她是个男孩子该有多好…… 于大枢暗暗惋惜。 …… 裴玄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盘着石球,手边放着几份小报,还有朱明的入学试卷。这是陛下命人誊抄的,听陈大伴说已经送出去几份了。 就是个入学考试,真不至于显摆成这样。更何况,陛下连朱明是谁都不知道。 好烦! 裴玄子放下石球。起身去拿放在冰鉴里的西瓜,犹豫着要不要再拿一碗冰雪的时候。雅间的门开了,于大枢面沉似水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她又闯祸了。”转身合上门,于大枢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轻叹道:“不声不响考了个榜首也就算了,陛下居然对她赞不绝口……” 视线落在桌面上的试卷,“陛下也给你了?” 裴玄子端着西瓜和两碗冰雪放在桌上,“我进宫送报,陛下顺手给我拿了一张。” 于大枢闷哼一声坐下,“可别提你们报局的报纸了。帝京没有别的事了吗?整天帝京文曲星,要么就是朱明如是说。就连栖霞寺豆腐又被带火了。佛门清净地。善男信女去了添完香油钱,就问有没有嫩豆腐。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乱啊。”裴玄子给于大枢递过去一个吃冰雪用的小银匙,“这不是都挺懂规矩的嘛。一手交香油钱,一手交嫩豆腐。” “可、可那是佛寺!”于大枢觉得跟裴玄子说不明白,话锋一转,“先不说栖霞寺。你们报局怎么回事?整天就是翠松书院榜首朱明。她已经很出名了,你还帮她扬名?这不是添乱吗?” 裴玄子心里苦脸上更苦,“阿晏非得让他的朱贤弟露脸,我有什么办法?” 闻听此言,于大枢骤然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阿晏的朱贤弟就是朱明?” 裴玄子无言颔首。 “那她上回怎么不、怎么不说?”于大枢眉头紧皱,“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就得了?何必遮遮掩掩?” 裴玄子深吸口气,默默咬了口西瓜。 现在的瓜很甜,又在冰鉴里冰过,凉凉的。裴玄子却尝出一丝苦涩。 唉! 心里苦,纵是吃的再甜也还是苦。 于大枢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原本以为她是个会发光的好孩子。结果满不是这么回事。”挑起眉梢看向裴玄子,“要不给真人写封信。让她把人带回鹿鸣山。留在帝京早晚捅出大篓子。” “不会的。她还是个孩子。”裴玄子放下啃了两口的西瓜,“她也是得了真人允许,才敢如此行事吧。更何况,还是真人亲手把她送回帝京的。” “总不能由着她胡闹啊!”于大枢一个劲儿摇头,“不行啊,不行啊。再这么闹下去,不行啊!” 猛地想起裴晏,“诶?阿晏知道朱贤弟不是贤弟吗?” “不知道。”裴玄子缓缓摇着头,眉宇间泛起忧色,“他当朱贤弟是亲弟弟。” 啊?这…… 于大枢手捻胡须,“当成亲弟弟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是你没看见他那个不值钱的死出!裴玄子又再拿起西瓜小口小口吃起来。 “哪天得空约小明出来聊几句?”于大枢挑眉看向裴玄子,“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下去。” 孩子该管就得管。等她翅膀硬实了,想管也管不了了。要是真惹出难以收场的乱子,纵是他们有心搭救…… 于大枢暗暗叹口气。劳心劳力暂且放一边,很有可能赔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裴玄子啃干净一牙西瓜,拿起手边的巾子擦拭着手指,“她可不是胡闹。我看她行事颇有章法。”撩起眼帘看向于大枢,“如果换成你,能这么快就让陛下对你赞不绝口?” 于大枢垂眸思量片刻,摇摇头,“不能。” “能让韩太太跟冯愈义绝吗?” “不能。” “能让冯愈丢官吗?” 于大枢舒口气,“不能……吗?要是多给我一两个月的时间,应该可以。” “行吧。就算你半个能。”裴玄子又问:“那你能让阿晏当你是亲弟弟吗?” 话音落下,于大枢瞪圆眼睛,“老裴!没你这么占便宜的。真是!你这人特别没劲。说正经事呢,非得把我绕进去。” 裴玄子嘿嘿的笑,笑着笑着,脸上只剩酸楚,“我这也是苦中作乐啊。” 闻言,于大枢目露同情,“行行,你乐,你乐。” 拿起盛冰雪的水玉碗和裴玄子的碰一下。 “叮——” 清脆的响声非常悦耳。 “你这碗不赖。”于大枢一边吃着甜丝丝的冰雪,一边说道:“水玉碗,很贵的呢。” “都是长公主置办的。她那人,你还不知道嘛。吃穿用度全都又贵又好。”裴玄子絮絮的说着,“吃冰雪要用这种透光的水玉。鲜果要放在翠玉果盘里,切成小块之后,换做银碗银叉,叉子柄上,还得镶嵌一颗跟果皮颜色相反的小宝石。说是不靠色好看。干果用鎏金碟子。说是靠色,好看。” 于大枢听得云里雾里,“不靠色好看,靠色也好看?那靠不靠色又有什么所谓?胡乱用就得了。” 裴玄子两手一摊,“我也不道啊。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给啥用啥就是了。” “对对,别说也别问。有的用就用。”于大枢突然觉得裴玄子像是养在金丝笼里的胖家雀,有种格格不入的独特美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吃完了冰雪。于大枢想起件事,“近来没听陛下念叨那个破台子的事儿。是不是改主意了,不想建了?” “你没听陈大伴说嘛,前些日子又否了一摞图样。”裴玄子满心同情的说道:“胡尚书出宫的时候,眼眶通红。回去少不又得大哭一场。” 于大枢恍然颔首,“难怪了。昨儿个进宫奏对,老胡话特别少,也没什么精神。” “为了个瑶台,工部上上下下都快疯了。”裴玄子轻叹道:“不建屁事没有。” “就是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息。 裴玄子递给于大枢一片西瓜,“鼠生他们准备参宁王的事,你听说了吧?” 第138章 亏欠明珠太多 于大枢点着头道:“小鼠攒局儿之前,先来问的我。”从打于大枢给季膺指了条写故事的明路,季膺就跟突然开窍了似的。不但文笔更上一层楼,就连处理公务也比从前更加得心应手。 他奉于大枢为自己的伯乐,时常去向于大枢讨教。为显亲昵,于大枢称呼他小鼠。裴玄子是白露报局背后的大东家,他叫季膺为鼠生。 他和于大枢各论各的,也都能听得懂说的是谁。 “宁王这个女儿,颇有佟侧妃的风范。”于大枢指尖捏着凉丝丝的西瓜,深吸一口瓜香,“照理说,王府长大的姑娘,不应如此不通礼数。宁王治家不严,参他一本算是轻的。” “此举正合陛下心意。”裴玄子轻笑出声,“也是时候敲打敲打蒋红衣了。” 于大枢面露促狭,“陛下必定会将蒋姑娘留在帝京,以后有的是机会敲打。” “听说,佟侧妃属意佟家那个读书种子。想让两家亲上加亲。”这是他从长公主那儿听来的。裴玄子觉得佟韶娘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当年她爬上宁王的床,佟祭酒得有好几年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她居然还敢打佟家最为出色的后辈的主意。 更何况蒋兮兮刚到帝京没几天就露出狐狸尾巴了。佟祭酒根本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于大枢也从妻子那里听到相同的传言。他不禁哑然失笑,“肯定成不了。”说罢,张开嘴巴想咬西瓜,又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说,“近来你们报局除了小朱就是小方。小朱全是好好好,小方全是坏坏坏。这踩的也太明显了。” 提起方布,裴玄子闷闷冷哼,“他撂下狠话了,让阿晏等着!”竖起眉眼,沉声道:“我们又不是傻子。巴巴儿等着他对付我们。” 于大枢想了想,道:“你们光是在报纸上写一写,根本动不了英国公的筋骨。你不要越闹越僵。毕竟你跟他是一个圈子长大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裴玄子知道他必定还有下文,并不急着反驳。乖顺的点点头,“嗯,我听你的。” “明面上服软,暗地里……”于大枢做个下刀子的手势,“狠狠刺他死穴,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裴玄子眼睛突地一亮,“还是你狠。”咧嘴大嘴,得意的笑了,“阿晏早就想到了。不过,他觉着用不着服软,横竖英国公府死定了。” 于大枢并不认同这种做法,“太冒进也太过锋芒毕露了。”话锋一转,“不过,他这个年纪正是轻狂气盛的时候。”目中含笑望着裴玄子,“万一惹出乱子,还有我们这群老家伙给他善后。没事的。” 裴玄子闻听此言满心欢喜。然而,笑容在脸上只停留一霎,便又转为悲伤,“没人帮明珠善后,也没人帮明珠出谋划策。她能倚靠的只有自己。所以,她才瞒着我们去考翠松书院。”挑眉看向于大枢,“你还总是劝她嫁人。可她肩上背负着整座荣国公府。她岂能毫无顾忌的嫁做人妇?” 于大枢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浸水的棉花,又湿又重,闷的难受。想说:她还有景华真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景华真人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可是,帝京的事,她根本插不上手。帝京乃是天子脚下,随便一块砖丢下去,就能砸死一大片五品官。要是赶上点子正,死个他这样的相公也不是不可能。 正如裴玄子所言,她只能靠自己筹谋,步步为营。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于大枢没了吃瓜的心情,“我对她,太过苛刻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可不是嘛。阿晏拿她当亲弟弟呢。” 别提亲弟弟那茬行吗?于大枢无可奈何的瞥了眼裴玄子,“你不打算告诉阿晏,朱贤弟不是朱贤弟?” 裴玄子早就想好了,“不告诉。” 阿晏仍旧处在将断未断,断了能否续上的关键时候。他不跟着掺和,让裴晏自己弄明白更为稳妥。他怕突然告诉裴晏,弟弟不是弟弟,万一裴晏受惊,嘎嘣儿一下断个彻底。 那他可真是追悔莫及了。 “你就坑儿子吧。”于大枢当然不知道裴玄子心中所想,“男女七岁不同席!阿晏和明珠称兄道弟,以后那小孩还怎么嫁人?” 怎么不能嫁人呢?要是阿晏没断,可以嫁进西宁侯府啊。他们家不是破落户。即便荣国公在世,两家也是正儿八经的门当户对。 可…… 要是断了怎么办?裴玄子眉头皱成川字,暗暗下定决心,断了也不要紧。他和长公主想办法给明珠寻一门好亲。反正于大枢那个侄子肯定不行。 不般配! 打定主意,裴玄子心里还是不踏实。因为将断未断的裴晏,裴玄子觉得自己亏欠明珠太多太多。 …… 夏日天亮的早,等候多时的几个小报童在报局门口探头探脑。 “怎么回事?还没印好?” “平常这个时候,报纸都卖没了。” “哎呀,再领不到报纸,就耽误样式房的大人们应卯了。” “样式房算什么?我那片都是国子监的举子老爷。” “你们别争了,我管着整个都察院的大人呢。” “呵呵!都察院又怎样?英国公府连朝报都不放过。一买就是十几二十张。你们谁能比?” “比不了。真比不了。”其余几个小报童纷纷低下头,“小报上天天写他们家的事儿,他们还一天不落的买。这谁能比的了?” “高门大户是这样的了。” “那个方布也的确不是东西,吃多了酒连小恶犬都踢。” “小恶犬好可怜。它巴掌大的时候就离开了亲娘……” “……” 伴当和杂役抬着刚刚印好的报纸走出来。报童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问:“今儿有什么大事?” “还是帝京文曲星和方布踢小狗吗?” 伴当笑眯了眼,“不是,不是。”拿起报纸分给报童,“香河县开棺验尸,两根络子的前世今生。” 杂役接过话头,“三品官的堕落之路,充满罪恶与谎言。” 报童们齐声欢呼,“嚯!今儿的报纸太有看头了!” 领完报,报童们脚底像是踩着风火轮,四散跑远。 伴当望着报童雀跃的背影,长长舒口气,“今儿个弄不好得加印呢。” 第139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 冯愈挑起车帘,望向前边排队进城的马车,长叹口气。 睡了一路的张九撵打个呵欠,“到帝京了?” 冯愈闷闷嗯了声,“到了。” 张九撵反手揉揉眼睛,人也精神起来。从鼓鼓囊囊的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将其打开,露出一只泛着油光,香喷喷的烧鸡。 “好香啊!”张九撵低头闻一闻鸡屁股,吞了吞口水,“冯兄吃屁股不吃?” 冯愈嫌恶的皱了皱眉,抬手做个请的手势,“您得着。” “那我不客气了。”张九撵利落的撕下鸡屁股放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从昨天到现在,冯愈粒米未进,只喝水吃果子。原本筹谋好好的,谁能想到开棺验尸居然没有尸。林梅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把他青天大老爷的名声吹到了香河县。 非但没有毁了林梅,反倒给他扬名。冯愈心里堵的难受。摸摸缝在中衣里的两千两银票,缓缓舒口气。 等会儿进了城,一手交玉料一手交银子。之后把现在住的宅子卖了,换个更大的,车马也全换新的。想着想着,堵在冯愈胸口的郁气渐渐疏散。 见他脸色没那么难看,张九撵扯下一条鸡腿递给他,“等这桩买卖成了,我请冯兄去月满楼吃席面。”带着油光的嘴唇合都合不拢,“昨儿我写信回皖南,命人把工匠和用具运到帝京来。开料的时候,做大声势。但等白莲璧雕琢成了,直接就在帝京竞拍。”朝冯愈挤挤眼睛,“冯兄得了银子又赚足了名声。您说,上哪找我这么好的买家。” 冯愈脸上总算有了笑意,“皖南玉石张借着这块白莲璧,在帝京扎根。要我说,还是张兄算的精明。”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一只烧鸡吃得七七八八,车子不紧不慢驶入城中。 “别抢,别抢。”报童喊得嗓子都哑了,“报局正在加印。都有,别抢!” “谁爱等谁等,反正我是等不及了。” “我也不等。我现在就要看三品官的罪恶与谎言。” 冯愈心尖打了个突儿,指尖轻挑车帘向外望去。一群人团团围住矮小的报童,手里高举铜钱,七嘴八舌的嚷嚷。 哼!又是小报! 冯愈面沉似水放下车帘。“三品官的罪恶与谎言”像是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盘踞在心头。 到底是哪个三品官得罪了小报?真够倒霉的。 冯愈有心想买报看个仔细,奈何人实在太多,根本挤不进去。他还有正事要办,吩咐老石赶紧回家。 张九撵的小厮,先他一步进了城,跑去张九撵租住的客栈喊人。待会儿在冯家会合。 马车将将在冯府门前停稳,鬓发散乱,眼睛红肿的纪姨娘从门内冲出来,一个趔趄扑倒在马前。马儿受惊,尖利嘶鸣着撩起前蹄。 老石勒住缰绳,惊惶大喊:“起开!起开!” 纪姨娘急中生智,顺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堪堪避开马儿胡乱踢踏的蹄子。 冯愈见状赶忙跳下车,一把握住纪姨娘胳臂把她拽起来,厉声呵斥,“你不要命了?” 纪姨娘受到惊吓,愣愣怔怔盯着冯愈看了片刻方才缓过神儿,“老爷!”她张大嘴巴,哇的哭出声,“这日子没法过了!” 冯愈扬手重重甩了纪姨娘一记耳光,“浑说什么?”剩下的一万三千两银子马上就能到手。他冯愈的好日子刚刚开始。 纪姨娘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双眼含泪瞪着冯愈。 冯愈看得心烦,扭脸吩咐老石,“把她带进去!” 老石走到纪姨娘面前,道声:“小的得罪。”便钳住纪姨娘肩膀把她拉进门内。他还温声细语的劝:“大热天跑什么呢,瞧这一脑门子的汗。” 纪姨娘流着眼泪,哽咽道:“老太太在外边受了一肚子邪火,全撒在我身上。凭什么啊?又不是我把石头弄丢的。” 昨儿冯老太太先去卫尉司闹了一场,后又去刺槐胡同闹了半场。被衙差带回衙门,经过一番询问,得知冯府丢了宝贝石头。但是冯老太太没来京兆府报官。反而舍近求远,去卫尉司歪缠。 没缠明白,又去刺槐胡同撒泼。 衙差心里有气。 不是。这老太太看不起谁呢?青天大老爷不在帝京怕什么呢?青天小衙差还能找不着一块石头? 气归气,还是得一心为民。衙差训了冯老太太几句,又掰开了揉碎了,耐着性子跟她讲丢猫丢狗丢牛丢马,丢石头丢孩子都来找衙差。不要去卫尉司。那里的番子老爷不是给百姓使唤的。 用来时的车子送冯老太太回家,顺便查找宝贝石头。 到在冯家看了看,问了问,衙差们心里乐开了花。 又摊上一桩奇案! 宝贝石头真是宝贝。并且是在冯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丢的! 就这桩案子,不得在因果七日谈上连续登俩月啊? 衙差们查的格外卖力。不许仆婢随意进出,一个一个审问。忙活到三更天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冯家。临走前反复告诉冯老太太,明儿他们还来。让她约束好府里下人。若是有人请假回家,一定要多多留意。 闹闹哄哄一整天,冯老太太累的闭上眼睛就睡了。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冯老太太梦见那块石头从她的寿春堂蹦啊蹦,蹦着进了雅园。 冯老太太一下子醒了。顾不得梳洗,随便套上件衣裳,命令守门的婆子把纪姨娘带到寿春堂。她要先审一审。 冯愈带着吴氏气势汹汹去到刺槐胡同,没翻起任何水花,灰溜溜的回来。自打那次之后,冯愈对纪姨娘愈发疏淡。 正因如此,冯老太太“审问”纪氏时,更加无所顾忌。纪姨娘根本不知道那块石头下落。冯老太太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命人捏着绣花针,刺纪姨娘胳臂内侧的软肉。 纪姨娘承受不住,在寿春堂又踢又咬又骂,拼了全力撒泼。冯老太太气得差点厥过去,她趁丫鬟婆子围着冯老太太拍背顺气的当儿跑出来。想着就这么离开冯家算了。却又刚好跟回返帝京的冯愈撞个正着。 她是个苦命人呐! 第140章 就是纪氏偷的 纪姨娘眼帘轻颤,泪珠簌簌往下掉。 老石六神无主,扭脸去看冯愈。冯愈正在车前跟张九撵说话,“让张兄见笑了。那纪氏小产之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 张九撵颇感疑惑的蹙起眉头,“小产?不是癸水么?月满楼、赏心楼……反正帝京叫得上名字的酒楼都说是癸水哦。” 冯愈不耐烦的坠坠唇角,假装听不懂张九撵的皖南官话,“那什么,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张九撵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举步要走。他的小厮带着一帮下力人赶到了。 “爷!”小厮从车上跳下来,“石头在哪儿呢。我们这就捆结实了往外搬。” 冯愈手捻胡须,呵呵地笑了,“不急,不急。清点完银票,再搬也不迟。” 老石怯生生的唤他,“老、老爷?” 冯愈循声望来,见他架着纪姨娘磨磨蹭蹭不肯走,不禁竖起眉眼,“还不赶紧进去?” 站门口丢人现眼吗? 老石嘴巴动了动,眼波横扫,看向张九撵以及他身后的那群下力人。 嗐!就这吧。他一个干杂活的,管不了那许多。将心一横,拽着纪姨娘进了门。 冯愈亲自在前引路,将张九撵带至寿春堂。一路走来,竟没看见当差的丫鬟婆子。冯愈面上带笑,心里颇为烦躁。 韩氏在的时候,府里各处井井有条,根本不会像现在这般没规没矩。冯愈深吸口气。再娶的话,比照着韩氏的性子找。年纪不要太大。十六七刚刚好。再大就不够讨喜了。 这般想着,冯愈心头火热进到寿春堂,迎春快步迎出来,刚跟冯愈打个照面,扭脸就往回跑,“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好几个婆子嗡的一声从里屋窜出来,对着冯愈草草福了福身,便匆匆往外跑。 “站住!”冯愈厉声喝道:“你们跑什么?见到客人不知道行礼?” 太没规矩了! 婆子们又草草给张九撵行了礼,不等冯愈吩咐竞相涌出门外。其中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婆子扭脸对冯愈道:“老爷,一会儿衙差就来了。您在这等着就行。” 话音未落,人已跑远。 冯愈眉头拧成一团,“衙差,什么衙差?来做什么?” 轻挑帘笼,进到屋里。地上一片狼藉。碎裂的茶碗,啃了一半的点心,还有被踩碎的西瓜。以及脏污的水迹。冯老太太面色灰败,歪在椅子上。 “娘?”冯愈顾不得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快步走到冯老太太近前,“您怎么了?病了?” 冯老太太看到冯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大郎,你可回来了。那、那个宝贝石头……” “我已经找到买主了。”冯愈两眼放光,“卖了一万五千两。”拍拍贴身放着的银票,“先收了两千两定钱。” 冯老太太一个劲儿摇头,“儿啊,宝贝石头……丢了!” 丢了?冯愈两耳嗡的一声,定定心神,“您、您说什么丢了?” “石、石头!”冯老太太嘴唇抖抖嗦嗦,“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了!” 一听这话,张九撵顾不得那许多,噌地窜到冯老太太面前,“你说石头丢了?是我先前来看的那块石头吗?” 冯老太太像是被他吓到了。抿着嘴唇缓缓点头,“是。” 张九撵呆呆愣怔片刻,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喃喃自语,“白莲璧,没了?那可是我皖南玉石张立足帝京的根本呐!没了,没了。根子没了……” 小厮一个箭步冲到张九撵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爷!您不是签了契约吗?没有白莲璧,还有银子呢。” 张九撵立马不呆也不愣了,反手抹把脸,扶着小厮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冯愈,沉声道:“按照契约,冯老爷拿不出石头,须得赔我十倍定钱。也就是两万两雪花银。” 冯愈立马变脸,“两万两?你怎么不去抢?”挺身向前,与张九撵对视,略作思量,语气缓和下来,“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张兄何必急着让我赔银子?”说着,伸出手去握张九撵胳臂。 张九撵甩开他的手,“你娘说的,玉料丢了,丢了,丢了!”竖起眉眼,厉声喝问:“你不赔银子,就把玉料拿出来啊!我给你一万三千两银子!一手交银子,一手交玉料。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刚到帝京,就翻脸不认账了?”闷闷冷哼,斜眼睨着他质问,“欺负我们外乡人在帝京无依无靠?” 面无表情白了冯愈一眼,“冯老爷想挑软柿子捏, 也不事先打听打听,皖南商会每年在帝京花多少银子?” 冯愈抿了抿嘴唇。他当然知道皖南商会为了让来自皖南的商人能在帝京大展拳脚,与六部以及京兆府等等衙门的关系十分密切。 每年,皖南商会光是结交官员的银子,少说得有几万两。这还不算帮助权贵官宦钱生钱的银子。 换做从前,他还是冯侍郎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只要稍作疏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然而,今非昔比啊。 冯愈为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喝问感到懊恼。已经不是官老爷了,说话办事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 “张兄,少安毋躁。”冯愈挤出一丝笑容,“您、您先宽坐。” 张九撵梗起脖子,“不坐!你把玉料给我。我给你银子。咱俩就此两清,谁也不欠谁!” 冯愈皮笑肉不笑,道声:“张兄稍等。” 回到冯老太太身边,俯下身子,低声发问,“娘,那块石头……” 冯老太太扬起脸,泪眼婆娑,“丢了。昨儿衙差来问话问到三更天。我、我梦见宝贝石头一蹦一蹦,蹦进纪氏屋里。”用力抓住冯愈手腕,“大郎啊,就是纪氏偷的。你快去她院子里搜!” 冯愈一颗心如坠冰湖,眼前发黑,喉间发甜,深吸几口气定定心神,“你不是把石头挪到寿春堂来了吗?怎么就丢了?” “是啊。怎么就丢了?”冯老太太一双泪眼巴巴盯着冯愈,“我、我歇个晌的功夫就没了。” 第141章 秋天的果实 冯愈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大吼大叫,但他忍的十分辛苦,额角青筋微微跳动,“足有七八十斤重的石头,哪能说没就没了?”声音低哑,却比吼叫更让冯老太太害怕。因为冯愈五官好似移了位,凶狠到面目狰狞。 张九撵单手掐腰,冷冷睨着冯愈,“冯老爷若是打着坐地起价的主意,那可是门儿都没有!契约上写的明明白白。一万五千两,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 坐地起价?他要是坐地起价还好了。 石头没了,他得赔银子! 冯愈勉强挤出一丝笑,“张兄,您先别急。虽说我头回做买卖,可也是懂规矩的。毕竟我曾经是三品侍郎嘛。” 闻言,张九撵挑眉看向冯愈,冷声道:“怎么?冯老爷想要以势压人?”挺起胸膛,“既如此,那就衙门见吧!冯老爷看不起我皖南玉石张不要紧,看不起皖南商会也不要紧。契约上摁了冯老爷的手印,白纸黑字在那摆着。冯老爷想不认都不行!” 冯愈刚要说话,冯老太太一脸不耐烦的斥责,“大郎就算是白身,可他也是正儿八经的举子老爷。岂容你一个商户对我们大呼小叫?”双目圆瞪恨恨盯着张九撵,“张口一万五,闭口两万两。怎么的?有银子了不起啊?吓唬谁呢?” 冯愈看了眼冯老太太,没有出言制止。 冯老太太胆气愈发壮了,“你要么多等几天。等我们找回宝贝石头,立马喊你来拉走。要么你就去报官。”轻声冷笑,“你还真当帝京的官大人闲得没事干,会为你这点子破烂事升堂?” 呵!她丢了宝贝,去找卫尉司屁用不顶呢。 张九撵胸膛起伏,目光沉沉望着冯老太太,“你们看不起商户,可这一买一卖就是行商道。我们皖南玉石张从老祖宗那辈起,一直秉承信义为本,不欺不瞒,童叟无欺的规训。到我这辈,皖南玉石张卖出的每一块玉,全都货真价实。 不止我们皖南玉石张如此,据我所知,很多商贾亦是如此。凭良心凭本事赚银子,没什么丢人的。诚然,商贾身份低微。但我们的人品信义,比那些轻贱商贾的,所谓贵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九撵视线凉凉在冯老太太脸上掠过,最终定定与冯愈对视,“反观冯老爷,满口仁义道德,却又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冯老爷非但没有履行契约,还妄图用您高我们商户好几等的身份,欺压胁迫。” 扬起唇角,轻声冷笑,“我张九撵倒要看看,天子脚下,是否真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不堪!” 抱起拳头朝冯愈拱拱手,“冯老爷,我们公堂见!” 说着,转身就走。 冯愈连声唤他,“张兄,张兄。你别冲动,有话慢慢说,张兄?” “大郎,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嘛?”冯老太太一把扯住冯愈衣袖,“他一个外乡人,想在帝京告官,没那么容易!” 话是不假,可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啊。因为米英杰一案,跟林梅的那点面子情也没有了。倘若林梅借此事公报私仇,现在的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霎时间,冯愈无法跟冯老太太解释清楚,只想着先安抚张九撵。用力甩掉冯老太太的手,就见衙差轻挑帘笼走进来。 “张老爷是吧?”衙差神情严肃,“我刚才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大概弄清楚事情始末。”抬眼看向冯愈,“宝贝长,宝贝短。冯老爷的宝贝卖给张老爷,张老爷为了宝贝下定两千两。 冯老爷拿不出宝贝给张老爷。张老爷让冯老爷赔他两万两。冯老爷不肯赔张老爷两万两。张老爷扭脸去报官,冯老爷在后边追着不让张老爷去报官。张老爷不听冯老爷瞎咧咧……” 这是衙差还是说相声的? 张九撵面带微笑,听衙差翻来覆去,叭叭儿念叨“张老爷,冯老爷”,随着衙差那两片嘴皮子越说越快,张九撵满耳朵灌的都是“耶!耶耶!耶!” 听着呗,反正不用花钱买票。算下来,他占便宜了。 冯愈本就黑着的脸色越发黑了。冯老太太没睡好,刚才又是审问纪姨娘,又是护子心切,呵斥张九撵,这会儿被衙差吵的两耳嗡嗡作响,捏着帕子的手指轻揉太阳穴。 衙差深吸口气,瞪起眼睛亮个相,抑扬顿挫的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落下,张九撵、冯愈母子不约而同长舒口气。 苍天有眼!终于“耶”完事了。 张九撵心生九死一生,劫后重生,虎口逃生的侥幸庆幸欣幸,差一点点喜极而泣。定定神儿,想起自己还有大事没办,捏着袖子印印额角,愁苦立即爬上眉梢,“差爷……” 啧啧,又是爷。他现在听见“爷”字,心都哆嗦。吞咽一口,继续说道:“小人想要状告冯老爷……” 衙差略一颔首,“张老爷不必多说。我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 张九撵心悬到嗓子眼,不会又“耶”上了吧? 好在衙差分得清轻重缓急,“您这案子牵涉银钱巨大。须得去衙门亲自向我们林大人详述内情。”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林大人从香河县回来了。您直接去就行。” 冯愈一听就急了,“张兄,张兄?您听我说,此事无需闹上公堂……” 张九撵闷声冷哼,瞪他一眼,带着小厮扬长而去。 冯老太太嘴巴一撇,“让他去!商户还能越过举子老爷不成?” 冯愈瞥了眼冯老太太,快步追出去。 “张兄,张兄?有话好好说!” 张九撵头都不回,带着一众下力人风风火火出了大门。 …… 明珠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两手抓着小报读的非常认真。和她并排坐着的韩氏,一边嗑瓜子,一边津津有味的读朝报。坐在韩氏身边的宝月,脑袋倚在韩氏肩膀,指着朝报,低声说着什么。 崔嬷嬷戴嬷嬷站在宝月身侧,崔嬷嬷举着因果七日谈,低声诵读之余,不忘教戴嬷嬷识字,“这就是陆老板的名字,秋实,秋天的果实。” 第142章 他爱吃秋天的果儿? 戴嬷嬷拧起眉头,“陆老板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爱吃秋天的果儿?” “不能吧?”崔嬷嬷也有点拿捏不准,“陆老板是贪嘴的人吗?”她和莫管事中间隔着戴嬷嬷。 崔嬷嬷伸出手,越过戴嬷嬷,扯了扯莫管事衣袖,“老莫,陆老板爱吃秋天的果子么?” 莫管事心里存着事儿,但是没那么失魂落魄。他弯起唇角,露出一丝无力的浅笑,“回头我帮你们打听打听。” 崔嬷嬷应了声是。戴嬷嬷凑到崔嬷嬷耳际,压低声音,“姐姐,老莫怎么了啊?好像丢了魂似的?他是不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崔嬷嬷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老莫那双耳朵可不是摆设。在二里地开外说他坏话,他都能听见。更何况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蛐蛐。 戴嬷嬷心有余悸的斜着眼角扫了扫莫管事。 莫管事仍旧袖着手,略微抬起头,望向缓缓划过天际的一缕白云。 戴嬷嬷像是被吓到了似的,赶紧收回视线,往崔嬷嬷身边凑了凑。 韩延平握着马鞭,兴冲冲从外边走进来,打眼瞅见排成一溜读报的景致,不由得咧开嘴,乐得见牙不见眼,“都读着呢。” 韩氏站起身,“明珠要的东西做好了?” “做好了。”韩延平轻挑下颌,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抬着木箱的小厮,“都在那里边了。” 明珠丢下报纸,吩咐小厮把箱子抬进自己屋里,扬起脸对莫管事道:“动起来,都动起来!我得赶在去书院之前,把正事办了。” 莫管事朗声应是,忙碌起来。 戴嬷嬷摇摇头,贴近崔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姐姐,老莫肯定有事瞒着姑娘呢。他都不敢看姑娘。” 崔嬷嬷略作思量,笃定道:“老莫对姑娘忠心耿耿,不会跟姑娘藏心眼。” 声音虽小,却是一个字不落送入莫管事耳朵里。他脚下发软,身子歪了歪。但他到底是高手,很快便稳住身形,继续往前走。心里暗暗拿定主意,最早今晚,最迟除夕夜,一定要跟姑娘坦白! 明珠关起门来,鼓捣她那个九九八百一十级的瑶台。 昔日的冯侍郎府,闹得鸡飞狗跳。 张九撵拿着契约到在京兆府,道明自己身份,亮出皖南商会的名刺。非常顺利的见到林梅。林梅认出张九撵在客栈跟冯愈坐一桌谈事儿,谈妥当了还叫上刘宝南和掌柜作保人,一起签了契约。 张九撵道明前因后果,林梅将他此前所见,跟张九撵所言串联起来,心里有了底。 他刚回来,衙差就来向他禀报,冯家丢了块宝贝石头,以及冯老太太又去刺槐胡同撒泼打滚的事。 “大人,小的只求冯愈遵照契约,要么交货,要么赔两万两银子。” 张九撵态度坚决,“冯愈拿了定钱翻脸不认账也就罢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商户。可是,他如此行事,其品行就真的比我们商户高出一等吗?”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哽咽,“还请林青天为小的做主。” 嚯! 林青天诶! 林梅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舒爽的不得了。 他对冯愈早就不耐烦了。但他身为青天大老爷,必须爱民如子。哪怕冯愈是个逆子,也得爱惜呵护。 但冯愈并非逆子,而是会咬人的狼崽子。明里暗里的给他下绊子,喷坏水。 林梅决定好生爱惜呵护张九撵。至于冯愈…… 呵呵!他爱惜不动,也呵护不动了。 就这样吧。 十个手指有长有短。一碗水没法端平。更何况陛下还偏向他呢。他就不能偏着点小张么? 林梅当机立断,升堂问案,审冯愈。 公堂之上,冯愈仍旧砌词狡辩。林梅言辞犀利,问得冯愈哑口无言。 最终判定,冯愈赔付张九撵两万两银子。冯愈当堂表明,拿不出来。就算把他卖了,也不值两万两。 没银子,冯愈有宅子有良田,有商铺和庄子,还有家里的那些摆设,车马仆婢,拉拉杂杂算下来,还差一小截。 青天大老爷,爱民如子。他不能叫小张吃亏。 林梅又把纪氏偷偷攒下的体己银子,冯老太太的嫁妆首饰,冯愈的大毛衣裳拿出来,命人估了价。东凑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两万两银子。 林梅有意羞辱冯愈,故意造出声势。甚至特意吩咐口齿伶俐的衙差,接待白露报局的访事。将公堂之上,冯愈如何狡辩,如何不讲道理,一点不漏说给访事听。 京兆府又蒸馒头又争气。 帝京百姓一边摇晃着蒲扇一边看大戏。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在树下乘凉的百姓,兴致勃勃的谈论开棺验尸结果开出来两根络子。冯愈得了个块宝贝石头,结果倒赔两万两雪花银。林青天铁面无私,更难得的是,他还特别会算账。 夜深了,聊闲天的百姓,实在熬不住回家睡觉去了。 冯家灯火通明。冯老太太凄厉的哭嚎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官司已经判了。冯愈一家理应尽快离开。奈何冯老太太就是死赖着不肯走。冯愈也在跟衙差扯皮。他想多住几天再搬。 现在冯家所有的一切,哪怕是个线头也跟冯愈毫无关系。 再住下去,又是一笔糊涂账。大人那里没法交差。更何况等到天亮,张九撵就来收宅子了。大人特意叮嘱,不能让张九撵和冯愈打照面。 这俩人现在是死仇。万一冯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可就不好收场了。现如今,冯愈已是穷途末路,焉知他不会豁出性命,拼个鱼死网破。 衙差没有恶声恶气的驱赶,而是微微笑着,好声好气的劝,“虽说您没了宅子。可您不是还有个在福王府享福的女儿吗?你们去投奔她不就得了。这又不是没有退路。何必呢?” 话音落下,张着大嘴哭嚎的冯老太太突然止住哭声。她一把薅住冯愈手腕,“琪姐儿,我们还有琪姐儿。大郎,你去求琪姐儿,求刘公子求福王。我们不能就这么被商户作践!” 冯愈垂眸不语。冯琪一入王府深似海。连见都见不着。至于福王,更不必说了。他想为刘公子求娶明珠,可明珠…… 冯愈灵光一闪。 第143章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对啊,还有明珠!如果他能帮刘公子如愿以偿,娶到明珠,福王还能不好生多谢他? 这事儿得好生筹谋才行。 他架起冯老太太,“娘,我们走吧。明儿,我找琪姐儿想想办法。”扭脸去看愣愣出神的纪姨娘,“你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扶着娘?” 纪姨娘赶紧小跑过来,缩着肩膀,虚虚扶着冯老太太的胳臂。冯老太太沉着脸,白了她一眼,极为不满的闷声冷哼。 但也没有为难纪姨娘。 偌大的冯府,就只剩一个纪姨娘可以供她使唤。就连迎春都被扣住不放。说是得拿去抵银子。 冯愈和纪姨娘一左一右搀扶着冯老太太,迈步跨过门槛。 下了台阶,在门口站定,三人齐齐回望头顶那块金漆匾额。韩氏走后,没人再给匾额上漆。金漆已然斑驳的不成样子,他们竟然现在才发现。 冯家,败了。 …… 天光大亮。 明珠精神抖擞坐在饭桌前,兴致勃勃的说:“生生攒了整宿,才把瑶台攒好。” 韩氏眉宇间浮露出心疼和担忧,“我让戴嬷嬷炖了燕窝,你吃一点去睡会儿。睡醒了,再用点参汤。” 珠姐儿本就长得瘦瘦小小。韩氏担心她熬夜熬坏了身子不长个。 宝月默默给明珠夹了个两片熏酱驴肉。 “我一点不困。”明珠笑容灿烂,中气十足。没有半点疲累倦意,精神头足足的,“昨儿夜里,冯家那边必定闹得欢实。等会儿小报送来,我读完再睡。” 伴当一天不落,清早去小红莓胡同送报。小红莓胡同的书童再偷偷摸摸送到刺槐胡同。莫管事劝了几次,与其这么麻烦,倒不如直接上街买。 明珠觉得这样得来的报纸,读起来格外有趣。 莫管事没有办法,只能陪着明珠玩。天天提心吊胆,守在后门等着收报。 明珠话音刚落,莫管事拿着报纸走进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走到明珠近前,将报纸递给她,“昨儿半夜,冯愈带着冯老太太和纪氏搬离冯家,仨人走着走,去到甜水井胡同的那个宅子住下了。” 甜水井胡同的宅子,用的不是冯愈的名。是以林梅并未深究。而且真要深究,那就是另一桩案子了。 听闻冯愈如此凄惨,韩氏心里竟然毫无波澜。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说几句风凉话,或是感到欣喜,命人去酒楼定一桌上等席面回来庆贺。 但是都没有。冯愈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全无瓜葛的陌生人。曾经的恩怨情仇已是过眼烟云。 韩氏明白,她这是彻底放下了。 明珠眼睛一亮,挑眉看向韩氏,“姚叔儿很快就会给您送房契了。” 姚……叔儿?韩氏颇为意外,“不是姚指挥使么?什么时候成叔儿了?” 明珠乐得眉眼弯弯,“都一样啦。就是个称呼,不会把姚叔惯出毛病的。您放心好了。” 一句话,把韩氏逗乐了。目中含笑瞪了眼明珠,“你啊,就是个机灵鬼儿。” 明珠嘿嘿的笑,“那座宅子您要是想卖还是让姚叔儿帮忙。一事不烦二主。再一个,有他帮衬,办理契约什么的更为便利。” 韩延平接过话头,“到时候再说吧,我去跟他商量,不用小妹出面。”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房契什么的都给老姚。小妹在帝京蒙他照顾这些年的恩情,全都还清。以后的交情以后另算。 “老姚性子爽利。他不会死缠烂打。”韩氏向韩延平投去感激的目光,“不过,我以后还是少见或是不见他的好。” 既然她已经想明白了,也打定主意不再嫁人。要是再跟老姚黏黏糊糊,不清不楚,那就太不像话了。 韩延平长舒口气。 不见最好。那个搅家精上回穿着显腰细的湖绿箭袖,谁看谁迷糊。倒也不是说小妹一定招架不住。但是……眼不见为净嘛。 明珠将朝报递给韩氏,因果七日谈递给韩延平,自己展开小报,边看边跟宝月讨论。 “那块石头是鱼饵。”明珠用手点指着报纸上的“张某某”,“这是栓饵的绳儿。” 宝月微微颦眉,“姚指挥使就是拿着鱼竿的垂纶客?” 明珠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笑眯眯的夸赞,“姐姐真聪明。” 宝月面露赧然,心里美滋滋的。 “张某某全名张九撵。”莫管事掏出小本本,“是皖南玉石张的家主。” 明珠惊讶的“哇”了一声,“姚叔儿用这么好的绳子拴饵?” “我还以为是小番子假扮。”韩延平也非常诧异,“他玩儿真的啊?” 莫管事略一颔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姚指挥使深谙此道。张九撵在行内小有名气,认识他的人不少,用小番子假扮,反倒埋下祸根。” 韩延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这样的。可……张九撵就这么乖乖听老姚摆布?” “姚叔儿和张叔儿有交情吧?”明珠艳羡不已,“想钓鱼,好朋友当绳儿。想挖坑,好朋友当铁锹。这交情太瓷实了。” 可……当绳儿当铁锹的那个好朋友挺不容易的呢。 莫管事腹诽着,竖起大拇指,“姑娘英明。姚指挥使和张九撵关系匪浅。但是,知道他俩关系的人不多。” 明珠见莫管事不再像前几天那样魂不守舍,非常高兴。 “一会儿你去趟京兆府。帮我把那个九九八百一级台阶的瑶台拿给林大人。”明珠有些犯难的皱着眉,“本不想让你再见林大人。可你是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这事儿,非你不可。” 莫管事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今天就去吗?来不及背词儿吧?” “不碍的。”明珠掏出一张书写凌乱的小纸条,“你把这些记住。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只要不偏离人设就行。” 莫管事赶紧揣好小本本双手接过纸条,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旁若无人的轻声背诵。 老莫现在都能自己随意发挥了。韩延平钦羡不已。 用过饭,读过报。明珠将装有瑶台的小木箱交给莫管事,临走前又塞给他一张纸条,“去完京兆府,顺路去趟样式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莫管事连连点头,“小的明白,明白!” 捏紧小纸条,觉着有点硌手,打开一看,里边包着三颗炒豆。莫管事眼眶微微泛红,抬眼望向明珠,明珠笑眯眯的说:“给你香香嘴儿。” 莫管事鼻子酸酸的,道声,“多谢姑娘。”硬起心肠,抱着小木箱,转身就走。 …… 第144章 就没你这样的 明珠换上寝衣,松了头发,歪在床上,手里捏着张小报,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阿蛮轻手轻脚从她手里抽出报纸,压低声音,“姑娘,您睡吧。灶上炖着参汤呢。等您睡醒了,婢拿来给您喝。” 明珠懒懒“嗯”了声。 阿蛮给她盖上神锦衾,蹑手蹑脚出了屋子。跟迎面而来的崔嬷嬷差点撞个正着。阿蛮吓了一跳,刚想喊,赶紧捂住大张的嘴巴。 崔嬷嬷往屋里瞄一眼,“姑娘睡了?” 阿蛮点头如捣蒜,哑着嗓子,“睡了。昨儿晚上熬了一宿,这会儿觉出累和困了。” “这可怎么好?”崔嬷嬷抖了抖手上的请帖,“姓蒋的给姑娘下帖了。”说完赶紧改口,“不对,是给朱小公子下的帖子。” 阿蛮瞪圆眼睛,就着崔嬷嬷的手认真细看请帖上写的什么。 蒋兮兮要在宁王府办赏荷宴。请朱明饮宴。 “书童在后门等着呢。宁王府的人赖在小红莓胡同不肯走,那个趾高气昂的劲儿,活似朱小公子已经是他们府里的人了。哪有像他们这样下帖子的?这就是作践人!”崔嬷嬷恨不能把这张请帖扯烂了。季御使办事也太不爽利了。攒局儿写奏折,奏折没见着,局儿倒是接连攒了两三个。 无非是借着攒局儿吃吃喝喝。 “啊?宁王府也太霸道了吧?”阿蛮满脸嫌弃,“蒋兮兮怎么像个山大王似的?” 崔嬷嬷不屑的撇撇嘴,“可不就是。一点不矜持。” 话音刚落,就听明珠懒洋洋的发问,“书童来了?不是送过报纸了吗?” 崔嬷嬷懊恼的“哎呀”一声,抬手轻掩嘴唇。都怪她话多。说那些干嘛,直接跟着书童去小红莓胡同,会会宁王府的下人就是了。 姑娘已经很累了。 “那个,是宁王府送来的请帖。”崔嬷嬷快步走进屋里,“他们家要办赏荷宴。请朱小公子去饮宴。” 明珠坐起身子,接过帖子看了看,“答应她。”打个呵欠,又再躺下,“季御使的奏折应该写的差不多了。她能不能办成还说不好呢。” 崔嬷嬷想了想,点头应是。赶紧去后门叮嘱书童如何回话。 …… 午后,太阳格外火辣。 街边老榕树下,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乘凉的闲汉。兜售鲜果的小贩,把推车倚在树干上,自己瘫坐在地,掀起衣摆一边扇风一边反手抹去额头的汗水。 韩延平拿着加了冰块的饮子,小口抿着喝,溜溜达达向月满楼走去。 姚广诚使人传话,说是请他去月满楼吃蒸菜。 帝京悄没声的兴起蒸菜了?他才几天没出去吃席,就跟个二傻子一样了。韩延平咂摸咂摸嘴唇上的甜味。暗自慨叹,帝京不愧是天子脚下。吃喝玩乐,那是一等一的讲究。 经过炒货铺子,韩延平停下脚步向里张望。天气炎热,炒货铺子生意冷淡。所以,到了盛夏,炒货铺子就开始卖洒满核桃碎或是榛仁碎的冰酪。两厢融合,做出自己的特色。 “您来份冰酪?”伙计笑容可掬的迎上前,“咱家榛仁是现炒现磨的。还有核桃花生葵花籽。” 韩延平拧起眉头,看向伙计,“那个……炒豆磨碎了洒在冰酪上,有吗?” 炒豆和着冰酪,跟吃豆子喝凉水有什么区别?不怕夜里太忙碌睡不好觉么? 笑容僵在伙计脸上,“暂时是没有。要不您过几天再来瞅瞅?” 原打算给姑娘捎一份炒豆的。没有就算了。韩延平稍作思量,“给我来两份。核桃花生拼一个,花生榛仁拼一个。我带走。” “好嘞。”伙计把韩延平让进店里,“您宽坐,马上就好。” 韩延平会了钞,坐在靠门边的条凳上等着。 前方不远处的甜水井胡同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韩延平不禁瞪圆眼睛,认真端量又端量,拧起眉头,“冯愈?他怎么……” 还是一副斯文败类的狗样子? 突遭变故,冯愈一夕之间消瘦很多。穿着宽大的道袍,反而显得洒脱不羁。 韩延平心里不大舒服。眼下,冯愈已是穷途末路。帝京花销这么大,他又能捱的了多久。 坐吃山空,很快就会难以为继。 明知冯愈日后必定过得凄凉。但还是想上去捶他一顿怎么办?韩延平仰脖灌下去几大口饮子。再去看冯愈,发现人没了。 哼! 算他运气好。韩延平撇了撇嘴。提着冰酪走出炒货铺子,热浪扑面袭来。韩延平抬手遮挡阳光,加快脚步向月满楼走去。 紧邻月满楼的典当铺里,传出吵嚷声。 “嘿!我说冯老爷,就没您这样的。漫天要价倒也罢了。可您用玉髓冒充金刚石也就罢了,您还倒打一耙,这就太不地道了” 冯愈声音高亢,据理力争,“我给你的时候是金刚石,你拿玉髓偷偷换走了!” “滚滚滚!就没你这样的!我们典当铺开了得有五六十年。从来没有偷换东西这一说!” “你、你们黑心肠!”冯愈歇斯底里的大喊,“我要去衙门告你们!” 三五个彪形大汉将冯愈推出典当铺,留着山羊胡的朝奉紧随彪形大汉之后走出来,站在门口,两手掐腰,“去告啊!告啊!”神情倨傲,像是在看将死之人,“在这瞎咋呼什么?赶紧告去啊!” 朝地上狠狠啐一口,“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一家子看不起商户,尤其是皖南来的商户!”扬手一指匾额上,皖南商会的徽记,“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们典当铺也是从皖南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帝京的。我们三代人,花费几十年才在帝京站稳脚跟。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拿着玉髓上门讹诈。哪怕是衙差老爷来了,我也不怕!” 冯愈眸底恨意汹涌,想要喝骂,却“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朝奉抖动肩膀,放声大笑,“我看你活不到上公堂了!”说罢,转身进了铺子。彪形大汉抬起腿作势要踹冯愈,把他吓得,顾不得擦净嘴边血迹,连滚带爬,逃也似的向甜水井胡同跑去。 韩延平望着冯愈踉跄的背影,连连摇头。 明摆着朝奉换走冯愈的金刚石,冯愈只能哑巴吃黄连。 第145章 显得脸黑! 告?去哪告?冯愈私藏金刚石已经犯错在先。典当铺里没人给他作证,单凭他一面之词,根本无法证明典当铺用玉髓换走他的金刚石。 韩延平心中五味杂陈。亲眼看见冯愈倒霉,出了一口恶气。但又觉得远远不够。 更想亲手捶他一顿了怎么办? 韩延平板着脸,皱着眉,走进月满楼,径直上三楼梅字号雅间。 推开门,正在低头看菜单的姚广诚,循声望向韩延平。他今天穿一袭水蓝箭袖,肩宽腰窄,英姿飒飒。 韩延平嫌弃的瞪他一眼,“你穿这个色不好看。显脸黑!” 是么? 姚广诚不知作何反应。临来之前,他问裘月季好不好看,裘月季一个劲儿竖大拇指来着。 “以后少穿这种瘦绷绷的衣裳,你看我们姑娘,一件宽宽松松的道袍套在身上,可就是显得潇洒俊逸,颇有名仕之风。”韩延平上下打量一眼姚广诚,“你照着我们姑娘的衣裳做几套就是了。” 他又高又壮,穿上小朱那样宽大的衣裳,不得跟个四处漏风的面口袋一样了吗?姚广诚觉得韩延平是在说反话。 “你不是爱吃核桃么?”韩延平将冰酪放在桌上,“拼了点花生,合你口味吧?” 姚广诚赶紧回神,点着头道:“合口味,合口味。” “冯愈那事办的挺漂亮。”韩延平由衷称赞,“真有你的。” 姚广诚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能得韩延平夸奖,再辛苦也值了。拿出房契地契交给韩延平,“宅子庄子良田都在这儿了。你查一查有没有疏漏。若是有,我再想办法。” 韩延平点了点头,拿出韩氏交给他的单子,一张一张比对。 姚广诚并未催促,一边吃着冰酪一边斟酌待会儿点什么菜。 比对完,韩延平轻舒口气,“都对上了。”抬眼看向姚广诚,由衷说道:“我代小妹向你道声多谢。” 姚广诚笑着摆摆手,“我与……与她相识多年。她有事需要帮忙,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话音未落,韩延平将所有房契地契推到姚广诚面前,“这些……全都交给指挥使大人处置。” “三哥,您这是……”姚广诚心里咯噔一声。 韩延平弯唇浅笑,“大人对小妹的心意,我明白,小妹也明白。但她终归是大归妇人。”长长叹口气,“实话与你说吧。我和宝月的性命是姑娘救的。” 姚广诚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小朱救了你和宝月,之后冒名顶替到在帝京?再之后……” “再之后就是搅和了呗。”韩延平两手一摊,“姑娘搅和的功力非常深厚。冯家败了,还有别人家呢。”想了想,补充道:“哦,对了,姑娘的瑶台弄得了。今天就能送宫里了。” 小朱还叫他装聋作哑来着。听她话里的意思,下一个就轮到翠松书院了。姚广诚眼帘低垂,暗自冷哼。他才不要当姚叔儿,更不会任由小朱摆布! 韩延平见他不言语,话锋一转,“我找到宝月的时候,她已经身怀有孕。但却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姚广诚骤然瞪圆双眼,颇为惊讶的问道:“有人欺负她?” 亲生女儿遭逢如此灾劫,韩氏心里得有多难受。他呢?非但不体谅韩氏的艰难,还拿着根破簪子上门求娶。 韩延平没把他扫地出门算是客气的了。 “三哥……”姚广诚喉结滚动,“我、我不知道这其中内情。若是我早知道,断不会做出令你们为难的事。” 韩延平笑着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小妹不愿再嫁。她就想守着宝月好好过日子。指挥使大人一表人才,有钱有事业。我小妹马上就是做外祖母的人了。委实配不上大人。还请大人不要再浪费心力在小妹身上。” 韩延平满脸歉疚,“你二人没有缘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说着,将房契地契又往前推了推,“大人布局必定花费不少。若是不够,只管开口就是。小妹倒也不是在意那个宅子,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宝月让那一门畜生害得这辈子都……” 眼眶微微泛酸,声音哽咽,“就算冯愈和纪氏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换不回宝月在清吟小班受尽磋磨的那些年。逝去的时光无法追回。所以,小妹和宝月更想过好以后的生活。还望指挥使大人成全。” 话说到这份上,姚广诚没有拒绝韩延平的好意,收下房契地契,诚恳言道:“三哥,您以后还是我三哥。” 姚广诚没有继续纠缠,爽利又讲道理。韩延平更觉得对不住他,“你我兄弟,不分彼此。以后常来家里玩。” 姚广诚顺从的点着头道:“我一定常去。您知道的,我府里就我,和金丝虎它们一大家子。回去看着它们尽享天伦之乐,我这心里……”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不看又不行。毕竟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宝宝。” 韩延平愈发不忍心,“你得空来我家吃饭。我跟你说,我家有个小冰窖,存着好些吃的呢。” “是啊?”姚广诚吸了吸鼻子,“我不跟三哥客气。” “别客气,千万别客气。”韩延平拿起菜单,“这顿我请。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姚广诚凑到韩延平身边,“虾来一个,排骨、肉都要。再弄俩素菜?” “行行,紧着你想吃的点。”韩延平觉得姚广诚这身显得肩宽腰窄的衣裳有点看顺眼了。叫来茶博士,点好了菜。 两人吃着冰酪闲聊天。 “我来的时候,看见冯愈去典当金刚石。”姚广诚不屑的闷声冷哼,“朝奉来一招偷龙转凤,把他气吐血了。” 姚广诚并不觉得意外,静静听着。 “可真有他的,竟然私下藏了金刚石。”韩延平讥诮一笑,“想想也是。他多狡猾。肯定得给自己留后路。” “不急。”姚广诚在听完宝月的遭遇之后,觉得不能让冯愈和纪氏死的太痛快,“这笔账慢慢跟他们算。” “你跟姑娘想一起去了。”韩延平笑说道:“姑娘还有事要问他。死了问谁去?” 有事?什么事?姚广诚瞥了眼韩延平,没有追问。 问也是去问小朱。他跟三哥说不着那些。 …… 第146章 他罪不至死 …… 林梅坐在马车里,怀里搂着小木箱。不时撩起车帘看向紧闭的宫门。 这个时辰,陛下正用午膳呢吧?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活神仙前脚走,他后脚就来宫门前,把牌子递进去,静等陛下召见。 林梅想起活神仙和善慈蔼的笑容,心里暖暖的。他从香河县带的土产,活神仙收下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活神仙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心里好受多了。 这般想着,林梅紧了紧怀里的小木箱。木箱没上锁,但是活神仙不许他打开。 他不开。 活神仙怎么说,他怎么做。 绝不手贱! 正想着,宫门打开一条缝,陈大伴闪身出来。林梅赶紧下车,趋步走到陈大伴跟前,“您看,瑶台在里边呢!” 嚯!好精致的小木箱。光看箱子就知道这回准保能令陛下满意。陈大伴差点喜极而泣。 赶紧把这破台子鼓捣起来吧。再耽搁下去,他也不想干了。 陈大伴带着林梅上到九凤楼。 庆和帝手执千里望,望向芙蓉湖。听到脚步声,扭转头循声望来。 林梅刚要给庆和帝见礼,“免了吧。”他沉声说着,将千里望递给陈大伴,“不是送图来吗?图呢?” 样式房绘制的图样都是卷起来放在一臂长的樟木筒里。林梅抱个木箱是怎么个意思?巴掌大点的图样,看得清么? “不不,不是图样。”林梅将木箱放在桌上,“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千叮万嘱,由陈大伴亲手打开。” 咦?神算子并神相子点他名儿了? 陈大伴对庆和帝躬身道:“奴婢这就为您开木箱。” 庆和帝略一颔首,“开吧。” 开之前需要沐浴更衣么?陈大伴偏头看向林梅。林梅做个请的手势,“您请。” 就是直接开的意思呗。陈大伴翘着兰花指,掀开箱盖,一枚拳头大小,莹润洁白的玉球赫然出现在庆和帝等人眼前。 庆和帝皱起眉头,“这个球儿就是朕的瑶台?”目中满是质疑,看向林梅。 林梅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莫非活神仙恨他入骨,特意弄这么个东西让他进宫送人头? 他没喝活神仙准备的米粥,是他不对。可他罪不至死啊。 林梅嘴里发苦。活神仙就这么不待见他么?他还给活神仙买那老多土产。 陈大伴拽拽林梅衣袖,“林大人,您快给陛下讲讲这个球儿!” 他不知道怎么讲!林梅抬眼看向庆和帝,“陛下,神算子并神相子把箱子交给微臣的时候,叮嘱微臣不许打开。微臣不知箱子里放着什么。所以……” 庆和帝缓缓颔首,“朕要瑶台。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给朕一个球儿。”庆和帝缓缓颔首,“好,很好!” 坏了! 陛下动怒了。林梅急出一脑门子汗。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对活神仙下手啊。 虽然活神仙不待见他,甚至巴不得他死。可活神仙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活神仙深不可测,是高人中的高人。 林梅眼角溢出一滴清泪。坊间百姓常说的“贱皮子”大约就是他这样的吧? 有心为活神仙开脱,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林梅左右为难之际,有人前来禀报:“龙掌案求见。说是事关瑶台。” 庆和帝眉梢轻挑,沉声道:“宣!” 猛猛啃酱瓜的来了。陈大伴命人备好饮子。虽说龙掌案品级不高,但也不能怠慢。 等不多时,龙掌案走上来,给庆和帝见礼。 庆和帝不等他跪下,摆摆手,“免了,免了。” 龙掌案谢恩,站起身,一眼瞅见桌上的木箱和箱子里的玉球。 “微臣正是为此物而来。” 庆和帝目露惊喜,“哦?你怎知今天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会送这个进宫?” 龙掌案想起莫管事交给他的那张纸条,以及纸条上写的那些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就让人犯迷糊,不着边际的词句。略作衡量,将心一横,“有位仙人入梦,授意微臣,进宫向您详述……”手指着玉球,“此物如何使用。” 使用?庆和帝眼睛一亮,“这不单单是个球儿?”他就说嘛!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不会这么敷衍他。 龙掌案缓缓摇头,“仙人说,这是您的瑶台。” 闻听此言,林梅心中五味杂陈。欣喜于活神仙的神力无边。又兀自沮丧。活神仙为什么不面对面教他,非得费事入梦教小龙? 小龙安安静静啃酱瓜挺好的。 “赐座,赐座!”庆和帝唇畔有了笑意,眉眼也舒展开了。 龙掌案虚虚坐在锦杌上,“仙人说,您是九五之尊。寻常绘图入不了您的眼。所以送您一个令人见之难忘的瑶台。” 龙掌案站起身,“玉球上有机括。将其打开,瑶台自会显现。” 庆和帝催促,“打开给朕瞧瞧。” 龙掌案应了声是,双手捧起玉球,轻轻抚摸一遍,找到机括所在。手指稍微用力,“叮”一声,玉球脱手而出飞至半空。巴掌大的玉球层层叠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展开来,数之不尽的台阶,富丽堂皇的宫殿,一一在庆和帝眼前展现。 庆和帝嘴巴半张,震惊到说不出话。 林梅、陈大伴以及龙掌案亦是如此。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精妙绝伦之物。 待到玉球完全伸展开来,足有半人来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自始至终悬于半空,恍若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 庆和帝缓步走过去,惊叹道:“简直和朕心中所想的瑶台一模一样。” 真的吗?陈大伴暗生怀疑。台阶那么长,得爬好几天才能爬上去吧?这要是传膳呢?饭菜都坏了,还在台阶上猛猛爬呢。 陛下确定想要这样式的瑶台? 庆和帝眼中满满都是熠熠生辉的“瑶台”,眼睛像是不够用似的,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复端看,不住赞叹,“此物只应天上有。” 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宫殿紧闭的大门。他想把门推开,看看里边有什么。 龙掌案见状大惊失色,赶忙阻止,“陛下请勿动手。” 他终归晚了一步。“手”字说出口,庆和帝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宫门,瑶台瞬间倾塌,玉片簌簌下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庆和帝失声大喊,“朕的瑶台!” 第147章 朕乏了 龙掌案蹲在地上,捧起碎裂的玉片,眼眶含着一包泪,惋惜道:“没了,没了!” 都怪陛下手贱! 他还没弄明白玉球如何从一个球变成那样,又是如何能够悬于半空不落,就被陛下给毁了。 庆和帝愣怔片刻,低头看向小龙,“再让神算子并神相子做一个就是了。”转身吩咐林梅,“你去传话,让他再做一个。” 龙掌案缓缓起身,“仙人说,此物世间绝无仅有,只此一个。” “并非世间之物……”庆和帝骤然瞪圆眼睛,“这是天上来的?” “正是。”龙掌案深吸口气,“然则,此物与微臣之前所画废稿有九成相似。但因微臣技拙,没能入了陛下的眼。”说着,将带着折痕的画稿交给庆和帝,“微臣所画的台阶没有那么长。宫殿形貌大差不差。” 九九八百一十级台阶呢。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可不敢这么画。 陈大伴将龙掌案呈上的废稿放在庆和帝面前。庆和帝望着纸面上富丽堂皇的宫殿久久不语。 林梅和小龙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庆和帝脑子一抽,把他俩推出去砍了。 “瑶台只应天上有。”庆和帝长长舒口气,眼风横扫,看向满地碎片,“朕从一开始就错了。” 嗯?陛下错哪儿了?林梅竖起耳朵,然而庆和帝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疲惫的挥了挥手,“朕……乏了。” 陈大伴赶紧朝林梅和龙掌案使个眼色,又转而看向宫人,让他们赶紧退下去。 林梅等人鱼贯而出,出了九凤楼,心仍旧悬在嗓子眼。 “林大人,下官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龙掌案品级低,平时没什么机会进宫。上一次面圣,还是接替父亲成为样式房掌案那天,庆和帝宣他进宫,说了些追思老龙,鼓励小龙的暖心话。 他拿捏不准庆和帝究竟会不会降罪。 “没有。”林梅含笑望着小龙,“你说挺好的。”回望一眼九凤楼,“你就等着陛下赏赐吧。” 小龙不敢奢望赏赐。只要还让他继续做样式房掌案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 明珠一觉睡到傍晚。 韩氏命人迟些摆饭,先给明珠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一会儿让崔嬷嬷给你化两个丸子吃吃。熬夜就是熬心血,可得好生补一补。尤其夏日,更是需要进补。” 明珠小口喝着参汤,韩延平轻声对韩氏道:“老姚挺懂事的,我告诉他,你就想守着宝月好好过日子,不愿再嫁。他虽然难受,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等过些日子,我再劝他去相看相看,说不定等年底,他就能娶上新媳妇了。” 韩氏心里微微松口气,“那你多上点心。别因为我,耽误老姚。” “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韩延平连连点头,“我慢慢劝。这事儿,不能太急。”忽然想起在典当铺门前吐血的冯愈,抿了抿唇,拿起手边的饮子默默喝着。 莫管事脚步轻快走进来,对明珠道:“今儿个晌午,冯愈去典当铺当金刚石,被朝奉用鹅卵石调了包。冯愈气得当场吐出俩苦胆,那场面……啧啧,简直惨不忍睹。” 人有俩苦胆吗? 韩延平皱起眉头。明明是吐血,这才传到晚上,就传的走了样。等到明天,还不知能有多邪乎。 再一个,调包用的玉髓,并非鹅卵石。 瞧不起谁呢。人家好歹是皖南商会的。 明珠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他不是个老实的。林叔儿那么仔细一个人,竟也在冯愈身上崴了脚。金刚石一事传扬出去,不得把林叔儿恶心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他去送“瑶台”的时候,林府尹塞给他好些香河县土产。枣圈桃圈,梨干梨条什么的。不值几个钱,但这份心意令人感动。 要不是他得端着鹿鸣山神算子并神相子的架子,高低得回一瓶丸子给林府尹。莫管事暗暗在心里摇了摇头。可怜的老林,他无非就是想当个青天大老爷。这一天天的,光是冯愈就闹得他不得安生。 韩延平清清喉咙,接过话茬,“其实冯愈没吐苦胆。他吐的是血,再一个调包用的是玉髓,当时的情形,是……” 他绘声绘色的讲述着自己亲眼所见的,冯愈的狼狈。 韩氏静静听着,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那股郁气缓缓散去。 “他活该!”韩氏声音清冷,“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莫管事甚为认同的点点头。冯愈吐两口血算什么?吐死他才好的。还有那个顶不是个东西的纪氏,跟冯愈作伴一起吐血才好呢。 韩延平点头附和,“小妹说的对!他就是自己作死。”挑眉看向明珠,“那个伺候福王嫡傻子的冯琪,近来没什么动静。她应该兴不起什么风浪吧?” 明珠抿了抿唇看向莫管事。 莫管事缓缓摇了摇头,“我们的人插不进福王府。而且,有关福王嫡傻子的风声,几乎吹不出来。福王其他的庶子庶女的喜恶倒是不难打听。” 英国公府和福王府是一家子。表面看来行事极为低调,然而又都同样铁桶一般,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尤其福王那个嫡傻子刘弼,看似痴傻,实际如何呢? 明珠略作思量,看向莫管事,“瑶台送进宫里了吗?” “送进宫了。”莫管事重重点头,“林府尹进宫之后,小龙掌案也跟着进去了。俩人一起出来的。 过不大会儿,陛下宣召佟祭酒和宁王府府尉进宫。佟祭酒出宫的时候,眉头深锁。宁王府府尉则是一脸羞愧。” 弯起唇角,露出浅浅笑容,“还真让您说着了。蒋兮兮那个赏荷宴办不成了。佟老夫人把伺候蒋兮兮的嬷嬷叫去府里,好一通训斥。还放出话来,说是高攀不起宁王府什么的。” 话音落下,明珠哈哈大笑,“没想到佟祭酒做戏也有一套。这回他可以扯起陛下那面虎皮大旗,明明白白拒绝佟侧妃。”略作思量,继续说道:“想必季御使的折子早就呈上去了。只不过陛下一直没有发作。” 莫管事点着头道:“是呢。佟祭酒和宁王府府尉走了,陈大伴又把于相公领进去了。”抬眼望望天色,“这会儿应该出来了吧?也有可能陛下留宿?” 第148章 姑娘懂事了 于相公据理力争,不让陛下建瑶台,他二人的关系就有那么点子微妙。倘若今天陛下留饭又留宿,就说明于相公跟陛下又像从前那样,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了。 话说姑娘那个球儿,究竟有何玄机?莫管事攥紧炒豆,想了想,犹疑着问道:“姑娘,小箱子里的玉球,是您攒了整宿攒出来的?”那么多玉片呢,不止攒出个球儿吧?那天晚上崔嬷嬷在姑娘跟前伺候着,他思前想后,没去问崔嬷嬷。 再一个,不是说好了九九八百一十级台阶,累断陛下两条腿,九族消消乐,刑场之上谁也别怨谁的么?怎么没消消乐呢? “不是球啦。”明珠比比划划的说着,“小龙掌案碰一下机括,圆圆的玉球就能延展出来亭台楼阁。下边九九八百一十级台阶,上边是宫殿。” 明珠怅然若失的摇摇头,“可惜我不得空好好攒。活儿有点糙。所以得让小龙掌案进宫帮忙描补。顺便让他露露脸,扬扬名儿。” 不是!姑娘攒出个球,一碰机括,就能从球里边变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瑶台,已经特别厉害了。 不愧是嬉具世家的后人,就是手巧,就是脑子好使! 韩氏和韩延平亦是赞叹不已。 明珠喝完参汤,眼睛瞪得溜圆,偏头看向莫管事。 莫管事也望着她。 俩人一对眼神,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立在明珠身侧听吩咐的崔嬷嬷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俩人晚上准得偷溜出去使坏。瞥了眼浑然不觉的韩氏,紧紧抿着嘴唇。 还是不要在太太跟前说破这事儿。省得太太和三爷提心吊胆。崔嬷嬷暗自叹口气。待会儿回去给姑娘找身适合夜游的衣裳。 随意用了点晚饭,明珠回到屋里,一眼瞅见挂在桁架上的衣饰,不禁弯起唇角,点着头道:“嬷嬷懂我。” 崔嬷嬷袖着手,面无表情的说道:“婢只求您平安顺遂。但您生来不凡,注定无法像其他人家的姑娘那样,整日抚琴绣花,合香手谈。也请您疼惜疼惜我们。在外边多加小心,尽量不惹事……”抬起眼帘,看向正在一堆小瓶子里挑选合用的药丸药水的明珠,轻轻叹口气,“少惹事。” 明珠扭脸朝崔嬷嬷露出灿烂的笑容,“嬷嬷放心。我最老实不过,向来都是事惹我,我从不惹是生非呢。” 崔嬷嬷认命似的,肩膀松松垮下来。 行吧。就这吧。横竖有老莫跟着,不怕的。忍不住又再叮嘱一句,“今儿晚上您留点力气,回头去书院搅和。” 这句话明珠听入了心,“嬷嬷所言甚是。”捡出两个小瓶子放回原位,“这俩就不带了。等去书院的时候再用。” 崔嬷嬷弯起唇角,点着头道:“姑娘懂事了。” …… 白天燥热,晚上闷热。 街边零零散散坐着手摇蒲扇,乘凉的百姓。 明珠银簪绾发,身穿炭灰色苎麻大袖长袍,脚蹬厚底蒲草鞋。像是带着长随出门闲逛的小书生。 “待会儿顺便去吃冷淘。”明珠兴致勃勃的对莫管事道:“我吃两碗。你呢?” “小的也来两碗。”莫管事偏头去看灯火通明的赏心楼,“嚯!高朋满座。” “晚上热是热,没太阳终归好受点。可不就趁晚上出来吃吃喝喝,逛逛赌赌么?”明珠抻长脖子,“诶?老冯他们家没亮灯。有人没有啊?可别扑个空。” “不会,不会。”莫管事笃定道:“小的们一直在他家门口守着呢。”抬起下颌,指了指坐在胡同口,席地而坐,抿着浊酒闲聊的少年,“这个时候盯梢最惬意了。换成数九寒天,没处躲没处藏的。冻得跟孙子似的。” 话音刚落,就听胡同里响起一声尖叫,紧跟着传来木门被人猛地推开的声音。 “你们姓冯的没一个好东西!”纪氏哭喊着,踉踉跄跄跑出来,“我这些年辛苦攒下的那点体己,被你刮了个干净。现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我死心塌地跟着你,没有半句怨言。可你呢?你对得起我吗?” 凄厉质问,引得路人驻足,不大会儿功夫,就把胡同口围的满满登登。混在人群中的明珠,恨得牙痒。 “早不疯,晚不疯,非得这个时候疯?”明珠闷闷冷哼,“她可真会挑时候。” 莫管事也是一个劲儿摇头。本来打算好好的,盘完了冯愈去吃冷淘。眼瞅着今天晚上盘不了了。直接去吃冷淘多没意思。 纪姨娘反手抹把眼泪,转而向看热闹的人们哭诉,“我是个妾不假。可也一心一意伺候他十几年。他、他居然让我用身子赚钱养他母子俩!” 话音落下,大伙儿哄得一声议论开了。 “没有主母,就只剩个妾?” “也没孩子?” “这家真奇怪。” “嗐!奇什么怪?那个妾姓纪,卖了主母的女儿。主母跟这家老爷义绝。带着所有嫁妆搬去刺槐胡同。现在跟女儿一起住。 前些日子,还在我们冰厂买冰来着。人家出手特别大方,日子过的可红火了。” “哦哦,原来是冯老爷啊!” “他那个奸生女被抬进福王府了。算起来,他跟福王还是亲家呢。” “我呸!连个贱妾都不是,谁跟你对亲家?” 说到冯老爷,语气变了,“晌午他去人家典当铺,硬是把鹅卵石说成金刚石。说白了就是想讹人家银子。人家那两只眼睛又不是肚脐眼,还能看不出鹅卵石? 朝奉当即就把冯老爷轰出去了。冯老爷也是个狠人。躺在典当铺门口,一拳一拳锤自己肚子,锤得吐出俩苦胆,外带半拉肺片子。张口就让典当铺赔他五千两汤药费。” 不是!吐出半拉肺片子,这人就活不成了啊。还怎么讹汤药费? 莫管事连连摇头。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要不是三爷当时就在跟前看着。他可能真信了。 众人说的热闹,冯愈拖着病弱的身子,从门内走出来,目光清朗注视着纪姨娘,“你想走便走。我不拦你。可你又何必说谎骗人?我冯愈即便落魄,也不会叫你卖身养活我们母子。我有手有脚,又有学问。哪怕帮人写信,或是画几幅花鸟,都能换来银子。多了没有,糊口足够。” 第149章 有心算无心 纪姨娘歇斯底里的大喊,“你胡说八道!”伸手指着冯愈的鼻子,“你刚才明明叫我去赌坊门口揽客!” 她越是抓狂,冯愈越是冷静。 “纪氏,你休要信口雌黄。”冯愈垂下头轻咳两声,“你走吧。纵是我想留,也留不住你。” 纪姨娘满面泪痕与冯愈对视。 片刻过后,纪姨娘双膝一软,瘫坐在地,呆呆愣愣,喃喃自语,“走?我能走去哪儿?” 冯愈轻咳着走到纪姨娘身边,向她伸出手,“不走就回去吧。别闹了。我现在这副身子骨,经不住了。” 纪姨娘仰起头,冯愈微微俯下的身子好像一张无形的黑网,将她笼罩其中,密不透风。视线下移,望着冯愈伸到面前那只手,纪姨娘犹豫了。 “我、我还有几两碎银,给你请医抓药满够用。”纪姨娘声音颤颤,“要是不够。我去求琪姐儿。” 冯愈缓缓颔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回去。” 纪姨娘鬼使神差搬握住冯愈的手,微凉的触感令她心尖打了个抖,刚想缩回手,反被冯愈紧紧抓住。她只得顺势站起身,搀扶冯愈往屋里走。 没有热闹可看,人们渐渐散去。 “嗐!这俩人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嘛。明摆着姓冯的想靠自家老妾吃软饭。那老妾愣是狠不下心,一走了之。” “她往哪走啊。偷跑是要按逃奴处置的。” “呵呵!要我说,她就是活该!谁让她心坏,卖了主母的女儿。这种人,纵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诶,怎么还有人往姓冯的他们家墙根凑呢?” “那就是些坏货。说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听动静去了。” “呸!什么东西?” “……” 莫管事恨不能堵住明珠的耳朵。 “得了,今晚正经没得玩了。”明珠怅然若失的叹口气,“总不能把那几个听墙角的坏货杀了。” 莫管事竖起大拇指,“您心善。” 明珠蔫头耷脑的走向赏心楼,“我还带上吐真药丸和化尸身的小毒水了。这下行了,白白揣出来转悠一圈。” 莫管事心有不甘的回望一眼甜水井胡同。这次化不成下次再化。反正药水管够。转回头,一眼瞅见前方不远,从赏心楼快步跑出来的伴当。 完蛋了! 伴当在,世子肯定也在。莫管事吞咽一口,对明珠道:“姑娘,要不我们早早回去,省得崔嬷嬷念叨。” 明珠眼睛突地一亮,“诶?你看,那不是小伴吗?裴兄应该也在赏心楼吃饭。”面带喜色,加快脚步,“走啊,走啊。去跟裴兄拼个雅间。” 太太怎么说的?不许约晚饭!您是一点没往心里去呢。莫管事叹口气,快步追上明珠,“公子,您慢着点。赏心楼没长腿没长脚的,一直在那等着您,您急个什么劲儿?” “不能让裴兄多等嘛。”明珠笑容灿烂,还未走到伴当近前,他也看到了明珠,小跑过来没有行礼,上下打量着明珠,焦急说道:“朱小公子,您不是在芙蓉湖上被人羞辱吗?我家世子听说这事,赶去救您了。您怎么……” 伴当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明白过来,“有人诓骗世子?”眼眶微红,忽然想起有暗卫跟着裴晏,也就不那么慌张了,“没事,没事,还有暗卫。” 明珠心尖打了个突儿。既然有心算计,必定知道他有暗卫。偏头看向老莫,莫管事像是换了个人,神情肃然,“您稍待片刻。”说罢,转身就走。 “诶?莫长随去哪?”伴当目送莫管事的背影没入赏心楼后巷。 明珠把他带到僻静处,“你仔细跟我讲述一遍经过。” 伴当收回视线,反手抹了把脸,“今儿个詹访事从香河县回来,世子给他洗尘。报局的访事书记都来了。 大家都很尽兴。世子高兴,多吃了几杯酒。散席之后,世子就想留在雅间醒醒酒再走。酒醒差不多,有个自称是朱府下人的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求世子赶紧去芙蓉湖救您。说是您在芙蓉湖上被人灌醉,剥去衣裳鞋子羞辱。 世子一听就急了,撂下句话,命小的去京兆府找林大人。他先去芙蓉湖。小的追出来,正好碰上您……” 有心算无心,一算一个准儿。 明珠抿了抿唇,“你还记得那个小厮的样貌吗?” “记得!”伴当重重点头。 “再见到能认出来?” “能!” 说话功夫,莫管事跑回来,“西宁侯府的暗卫遭了黑手。”扬手一指赏心楼旁边的大榕树,“在树上挂着呢。小的命人把他摘下来,送回西宁侯府。顺便将此事告诉王爷。小的还命人去京兆府,请林府尹帮忙。我们的人分出一支前往芙蓉湖。”稍作犹疑,缓缓摇头,“但是很有可能扑个空。斥部马上赶来。”抬手一指赏心楼门口,“从这里开始追踪。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世子。” 想了想,低声问道:“调我们的巡犬还是用京兆府的?” “京兆府有巡犬么?卫尉司可能有。一来一回所费需时。”明珠斩钉截铁道:“调我们的。越快越好。” 好嘞!莫管事从腰间拿出一枚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一段抑扬顿挫,像是鸟叫的响声。等不多时,远处传回一阵抑扬顿挫的鸟叫声。 莫管事竖起耳朵,认真听着,点着头道:“斥部带巡犬一起来。”转而看向伴当,“你有没有世子的衣裳或是配饰?” “有、有。”伴当从怀里掏出一方布帕,“这是世子用过的帕子。” 莫管事接过去,“这个可以。”转身要走,明珠叫住他,“再分出一支查找方布去向。” 虽然只是猜测,但也极有可能是方布所为。 莫管事目光一沉,郑重颔首,“小的明白。”说罢,转身就走。伴当有心追上去,又害怕留下朱小公子一个人不安全。 明珠轻声道:“你跟着一起去吧。我也有暗卫,没事的。” 世子说什么来着,朱小公子不像小门小户出身。果然如此。普通人家,哪里养得起暗卫巡犬? 第150章 小伴,你别慌 肯定养不起。朱小公子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世子诶,您到底在哪啊?小的我想死您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涌上伴当心头。快步追上莫管事,“那个,巡犬什么时候来。我们要不要先去查方布。要不……我还是去芙蓉湖看看吧。” 莫管事顿住脚步,扭转头朝伴当微微一笑,“小伴,你别慌。稍等片刻,我安排妥当,再跟你细说。” 拿出竹哨好一通吹。有来有往,有去有回。 哨音清脆悦耳,伴当听了一会儿,虽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心里真就没那么慌了。转回身想要去找朱小公子,可哪里还有朱小公子的影子? …… 明珠也学过追踪。谈不上精通。找猫找狗,找兔子鸡鸭鹅倒是够用。斥部弟兄还没来,她又是个闲不住的。索性蹲下身子,查看车辙,以及有无裴晏留下的痕迹。 赏心楼前车马往来频密,她看不出眉目。 裴晏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裴世叔和长公主姨姨不得心疼死。明珠追悔莫及。她不该怂恿裴晏跟英国公府作对,甚至利用裴晏去向陛下借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全心信赖他的“朱贤弟”。 明珠眼眶酸胀。她最不应该的就是,一直以“朱贤弟”的身份与裴晏称兄道弟。 “裴晏,你究竟在哪儿啊?”明珠吸了吸鼻子,身侧忽然冒出个人来,“公子,您看……” 看什么看?明珠盯着说话那人仔细端量,“你是……暗卫?” 暗卫略一颔首,“正是。” 莫管事在明,他在暗,轻易不现身。上回现身还是公子抢夺老戆的毒针,莫管事叫他出来拦着公子。 他一个小小暗卫,不敢轻易在公子跟前晃悠。 眼前这位可是会读书会攒瑶台,还会追踪但不那么精通的公子啊。 公子担心裴世子,而他又是追踪甲等,斥部弑部之中,尖子里的尖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蹲在地上瞎琢磨。 明珠顺着暗卫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地上有什么?” “车辙。”暗卫又向前指了指,“还有蹄印。” 明珠看了又看,还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她真不擅长追踪。 “你直说往哪个方向追就行。” 现在不是装相的时候。不行就是不行。 暗卫行,暗卫上。 “小子在前引路。”暗卫不跟明珠客气,闪身越过她,甩开大步就走。明珠紧随其后。离开赏心楼,拐了两道弯,车辙更加容易辨认。 明珠这个半桶水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诶?再往前不就是南风街?”明珠眼眸微眯,“告诉老莫,咱们在这儿呢。让他派人过来。” 暗卫应是,拿出竹哨吹了几声。得到回应,对明珠道:“莫管事说,斥部带着巡犬赶到赏心楼了。西宁侯府和京兆府也都动起来了。他得留在那边支应,马上就派弑部兄弟过来。”想了想,又道:“雪团也往这儿飞了。” 行吧,都来都来。只要能帮得上忙就成。 明珠缓缓颔首,“事不宜迟,我们过去瞧瞧。”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呢,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你呢,是我刚买没几天的,非常宠爱的小倌。小爷我,带你去南风街开开眼。” 暗卫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玄色箭袖,将心一横,扯开衣领,露出半拉锁骨,又把绾好的头发松了松,挑出几缕垂在额前。 明珠满意的点点头,“好!很好!” 这么机灵的暗卫,做暗卫可惜了。 两人顺着车辙,走到南风街。这条街上除了酒肆赌坊就是南风馆。有大有小,甚至还有几间专为贵人而设的,好似民宅一样的公所。 明珠觉得裴晏很有可能被送入公所。但是并未宣诸于口。她不想影响暗卫的判断。他二人为了不惹人注意,边走边逛。 偶尔有在街上揽客的小倌,还没沾到明珠衣角就被暗卫巧妙的挡回去。 明珠纵声大笑着婉拒,“我这头小狼狗护食的很呐。” 倒也不必如此称呼。叫他狗子,他更开心。暗卫露出自以为迷人,实则又凶又贱的奸笑。吓得主动贴上来的小倌踮着脚儿跑开。 娘诶!这种货色都能得到俊美小公子的独宠。他们差哪了啊! 暗卫一边护着明珠,一边留意车辙和蹄印。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在一道高墙外阴暗小巷前停下,“车辙拐进去了。” 暗卫说着,挑眉看向门前挑着两盏兔儿灯,名为善楼的公所。 “小的进去一探虚实?”他不放心留明珠一个人在这等,“弑部的弟兄来了,小的再去。” “还等什么?”明珠摩拳擦掌,“我也是会功夫的,虽说不能隔墙打牛,翻个墙头我还是可以的。” 是啊,就您那三脚猫功夫,别说打牛了,就是隔墙打蚊子那也是打不死的。 暗卫拿捏不准应不应该让明珠跟他一起进去。捏着竹哨,犹犹豫豫道:“小的先问问莫管事。” 明珠嗯了好声,“你问你的。我翻我的。”四下瞅瞅没人注意,闪身进了小巷。 嚯!公子真灵巧。跟个小蚂蚱似的,一下就窜出去了。 暗卫揣起竹哨,紧随其后。 明珠站在墙角仰头向上望去,“墙好高啊。”能爬上去,怎么下呢? 跳?轻功尚未练成,一不小心崴了脚,就不能去书院搅和了。让暗卫帮忙?大话已经说出口了…… 明珠深吸口气。为了裴兄,就豁出去脸皮,让暗卫帮忙。 正想着,暗卫低声唤她,“公子,公子?” 暗卫向她招手,“门儿开的。” 呵呵!幸亏她没见到墙头就翻,要不然肯定挂上边下不来。明珠跑过去,暗卫欣喜的小声说,“您看,门儿没落锁。不用翻墙头!” “进去吧。”明珠抬手抿了抿额角渗出的细汗,“裴兄等我搭救呢。要是晚了,裴兄失了清白。我没办法跟裴世叔交代。” 暗卫吞咽一口,默默不语。清白没了也就没了。就怕世子小命不保。那才是天大的事呢。 两人闪身进门,放浪的调笑声, 悠扬的琴声随着夏日闷热的微风传入明珠耳中。进来之后才真正两眼一抹黑。 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何处开始寻起? 暗卫蹲下身子,看了一会儿,对明珠道:“您看……” 第151章 我来救你 黑灯瞎火的看啥啊?明珠缓缓摇头。她真没那个本事。 暗卫能看,暗卫上嘛! “您看……”暗卫指着地上的痕迹,“一前一后两个人,四个脚印都比平常要深。应该是抬着重物。” 他这一说,明珠看出点意思了。 “还真是。”视线顺着脚印向前望去,“往那儿去了吧。”手指着前方不远处,悬挂双面布帘,灯火通明的小花厅,对暗卫道:“走。看看去。” 天气炎热,门窗四开大敞,为免有人窥视,用没有雕花的斑竹帘遮挡。有几道或站或坐的人影映在布帘上。 明珠心急如焚,想要进去一探究竟,方才举步,有个薄纱罩身的小倌迎面走来,“公子……” 小倌刚刚靠近明珠,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入鼻端。明珠屏住呼吸,向后退开,暗卫顺势挡在明珠前面,抬手拦住小倌。 银红薄纱之下,寸缕未着,暗卫别开头不去看他,低声呵斥,。“公子受邀来此,休得缠磨。” 小倌本只有三分醉意,被暗卫吼一吼,立马收起轻浮的做派,定睛打量明珠一眼,露出柔媚而又讨好的笑容,“公子必定是东家的贵客。” 抬手一指前方小花厅,“喏,今儿个东家在知之厅设宴。”掩着嘴,坏笑道:“听说有人得罪了东家。他呀,要当众打那人屁股。” 东家?说的是方布?他居然有本事在南风街开公所? 明珠面沉似水,给暗卫使个眼色,抬腿就走。 暗卫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去!少在我们公子跟前说这些。”狠狠瞪了眼小倌,紧随明珠而去。 小倌待他二人走远,这才冲着他俩背影做了个鬼脸,“不就是凭着那张媚人的脸,送上门来讨好东家?嘁!有什么了不起的?” 暗卫耳朵好使,听见小倌在他们背后嚼舌头。扭转头,冷冷睨了眼小倌。 小花厅里,传出方布狂妄跋扈的讥嘲,“当众把我做过的锦杌丢进湖里,让我难堪?裴晏,可真有你的。” 听到裴晏二字,明珠加快脚步,到在门口,暗卫挑起竹帘,明珠缓步走进来,一眼瞧见五花大绑,蜷曲膝头,坐在樟木箱里的裴晏。 这是用来盛放冬季衣裳的箱子,大到可以容纳侧身蜷曲的裴晏。 裴晏见明珠居然来了,先是一喜,后又目露担忧的直摇头。 朱贤弟怎么寻来了?万一有个闪失,他这辈子心里难安。 方布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格外亢奋,“嚯!这不是裴世子的小官人吗?”扬手指着明珠,对厅中诸人大声说道:“你们瞧瞧。长得多漂亮。裴世子艳福不浅呐。” 话音落下,响起带着恶意的哄笑声。 厅里还有五六个跟方布年纪相当的少年。看衣饰家境应该不差。他们跟方布一样,双颊泛红,亢奋中透出邪气。 暗卫低声对明珠道:“他们服用了五石散。” 明珠冷厉的视线淡淡掠过方布,扫向那几个少年,低声对暗卫道:“把他们撂倒便罢,不要伤及性命。”眼波一横,挑眉看向方布,“姓方的留给我招呼。” 暗卫颔首应是,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那几个神情恍惚的少年。他出手利落且迅速,只是从少年身边经过的瞬间,就令他们一个接一个倒地不起。 花厅里斟茶递水的小倌,惊叫着跑出花厅,大声呼喊:“杀人啦!杀人啦!” 方布等人带来的随从在与小花厅相邻的耳房吃茶吃点心。听到喊声纷纷赶来。方布单手掐腰,“呵!凭你俩就想来砸场子?”昂起下巴睨着明珠,“敢在小爷我的地盘上撒野。管叫你有来无回!” 暗卫充耳不闻,放倒那几个少年之后,就去给裴晏解开绳子,并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无外伤。 明珠缓步走向方布,笑说道:“前番你来求裴兄,我就觉着你不是个好的。万没想到你不但不是个好的,还是个蠢的。”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块西瓜,顺手丢在方布脸上,“裴世子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西宁侯。你不过是英国公府的庶子,就胆大包天到做出掳掠世子之事。 你五石散吃多了,还是嫌英国公日子过得太舒坦?” 方布当众受辱之后,一直对裴晏怀恨在心。他处心积虑设局报复。他并没有想要裴晏性命,只是想给裴晏灌下春药,再丢给他一个剥光了衣裳的小倌。 此事张扬出去,裴晏一辈子就毁了。即便陛下怪罪又如何?大不了把他父亲叫进宫里申斥。 父亲疼他,就算惩罚也不会罚的太重。无非是请出家法打几板子。养好了伤,离开帝京,名山大川走一走,玩一玩。这事儿淡了再回来就是了。 方布盘算的挺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朱明。 西瓜丢过来,方布闪躲不及,瓜瓤砸在脸上,疼倒是不疼,汁水又黏又冰,擦都擦不干净。方布暴跳如雷。扬声喊道:“来人,来人!把他们仨剁了!剁成肉泥!” 话音落下,帘外鸦雀无声。 方才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呼喝声还有小倌们的叫嚷声统统听不到了。 方布眼中布满血丝,脖颈血管暴突,“来人!来人!”他犹不信邪,扬声高喊。 裴晏在暗卫的搀扶下,从箱子里出来,轻揉被绳索勒出红痕的手腕,笑盈盈走向明珠,“你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被人欺负,慌的不行。” 朱贤弟养的太娇了,受不得磋磨。 明珠望着发髻凌乱,但还能笑得出来的裴晏,眼角微湿。 这人又傻又虎。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担心朱贤弟。 “你没伤着吧?”明珠视线越过裴晏看向暗卫,暗卫摇摇头。他检查过了,裴世子没受要命的伤。就是后脑勺被刀柄锤了一下,肿起来了。没什么大碍,回去请太医诊诊脉,施针用药很快就好。 裴晏唇畔笑意更深,“没事。”走到明珠身边站定,冷冷看向方布,“此事决不能善了。 方布有五石散架着,胆气壮的很,不屑的嘁了一声,“我不过是请裴世子饮酒。朱小公子吃味,尾随至此,打伤了我的朋友。”眼角余光瞥了瞥明珠,露出一抹坏笑,“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二人的私事,我不掺和就是了。” 第152章 我不是贤弟 “好好好!”明珠由衷称赞,“你可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英国公有你这样的儿子,跟天打雷劈没什么区别。” 扬声对外面喊一声,“来人呐!把这个臭不要脸的歪货给我绑了!” 门窗上悬挂的布帘被人“唰”的扯掉,衙差、西宁侯府侍卫、鹿鸣山下人,两条狼犬以及雪团蜂拥而入。 方布及其同伙全都上了木梏,雪团唿扇着翅膀冲到明珠腿边站定,狐假虎威的发出阵阵低鸣。狼犬围着裴晏,一个劲儿汪汪叫。 找到人了,立功了!它们可以吃两大盆肉! 雪团在前,狼犬居中,伴当紧随狼犬伴当紧随狼犬之后,红着眼眶上上下下打量裴晏,语无伦次的说:“您没事就好,吓死小的了。朱小公子养着巡犬,可厉害了。朱小公子还玩鹰……” 裴晏低头看向雪团,雪团眨巴着眼睛与他对视。 这大白鸟还怪好看的。裴晏朝雪团笑笑。雪团横了裴晏一眼,转而去看正在忙着往方布身上补拳脚的西宁侯府侍卫。 明珠见状直摇头,“哎呀,你们这样不行。” 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明珠。 “把方布放箱子里,送去衙门嘛!”说着给莫管事使个眼色,莫管事会意,拿起桌上的酒盏碗盘,一股脑往箱子里摔,丁零当啷,碎瓷片上包裹着残羹和酒水铺了浅浅一层。 莫管事对衙差道:“可以了。放进去就好。不劳您几位动手,我们的人自会把他送去衙门。” 苦主想要出口气,整治整治方布,那就整吧。衙差当做没看见,把余下那几个少年抬上车。 伴当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暗卫受了伤,莫长随帮忙送回府里了。世子没事就好。小的还能多活好些年。” 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哭出来。 吓死他了啊!世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家子都活不了了。 莫管事赶紧把他带到外边好生安慰。 裴晏和明珠肩并肩从小花厅走出来,两人仰头望向璀璨星空,不约而同轻轻舒口气。裴晏偏头看向明珠,由衷说道:“朱贤弟,谢谢你。” 明珠垂下头,犹犹豫豫的说:“裴兄,其实我不是贤弟。” 捆的结结实实的方布被塞进箱子时嘴里不老实,大声叫骂。暗卫一拳把他揍老实,西宁侯府侍卫又补上几脚,疼得他吱哇乱叫。暗卫索性把方布的袜子扯下来,堵住他的嘴。 他们在里头忙活,吵吵嚷嚷,很是嘈杂。明珠说话的声音又轻。裴晏只听到“贤弟”二字,“啊?你说什么贤弟?” 明珠将心一横,抬起头,水润润的大眼睛注视着裴晏,“我说,我不是贤弟。” “那……要不我们结为异姓兄弟?”裴晏觉得这个主意太好了,“以后我们不分彼此,互相扶持。你救了我的命,我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说不是弟了,怎么结为异姓兄弟? “我、我不是贤弟。”明珠有点急了,“我、我是、是女孩子!”两只手在头顶比比划划,“女孩子懂吧?我这是女扮男装!” 女孩子?裴晏定定注视着,迫切的想要跟他解释清楚的明珠,两耳嗡嗡作响,视线渐渐模糊,身子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 明珠惊叫一声,张开双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是抓住他衣袖一角,眼睁睁看着他倒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在裴晏看来都是那样的虚无缥缈。所有声音离他渐渐远去,唯有朱贤弟那句,“我是女扮男装”一直在耳边回响。 朱贤弟不是贤弟。而是贤妹? 裴晏缓缓合上眼帘。 以后不能跟朱贤弟去游湖了? 好可惜。 …… “裴世叔……”明珠恭恭敬敬站在裴玄子面前,羞愧难当,“我、我不是有意欺瞒裴兄……”清清喉咙,改口道:“我不是有意欺瞒裴世子。当其时,我女扮男装去月满楼听下注剖判,与世子结识,我、我……” 肩膀松松垮下来,低声认错,“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裴玄子没有责怪明珠,反而觉得她认错的样子有点好玩。那样张扬的孩子,竟也有乖乖认错的时候。 “为了阿晏,你连自家的斥部弑部都派了出来。足见你对他……”裴玄子卡壳了。该怎么说才不会有损明珠声誉? “那什么。反正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裴玄子清清喉咙,“这事儿你别放在心上。刚刚你也听太医说了,阿晏后脑受伤,淤血未清才会突然昏厥。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养养就好。” 啊?明珠拧起眉头。这就完事了? 裴世叔为什么没有大发雷霆,斥责她不安于室,没事找事? 明珠抿了抿唇,顺着裴玄子的话头,“太医说需要施针。” “那都是小事。留给太医操心就好。”裴玄子拿起手边的饮子猛灌几口,“即便阿晏没事。我也不会放过方布。”闷声冷哼,“还有英国公府!” 他儿子还没断呢,方布就把人弄南风街去了。怎么的?非得把他儿子弄断不可呗? “平时装的人模狗样,不声不响在南风街开了个公所。他就没安好心。” 裴晏昏厥,明珠亲自送他回西宁侯府。莫管事不能越过裴玄子,进来给她递消息。 裴玄子就不一样了。太医给裴晏诊治的时候,有关公所幕后的东家以及都有哪些熟客,全被西宁侯府的侍卫暗卫摸了个清楚。 方布伤的可不止是那一个暗卫,而是西宁侯府并长公主府的脸面。西宁侯府并长公主府从上到下都憋着一股气。可以说,方布这回是正儿八经的踢到铁板上了。 长公主得知裴晏并无大碍,顾不得那许多,进宫求见庆和帝去了。 方布今天敢对裴晏下黑手,焉知英国公会不会向庆和帝抡大锤? 裴玄子心里憋闷的不行。他听老于的话,准备暗地里给英国公捅刀子。这刀还没拿起来呢,他那个庶子倒是先给阿晏拍晕了。 哼!可惜到了他们这把年纪,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约着打一架。输了的给赢得那个当马骑。现在但凡闹出点事,轻则动摇根基,重则阖府陪葬。 第153章 还有件事…… 真刀真枪,非得戳个你死我活,方能罢手。 裴玄子暗暗叹口气。不好玩了啊! 明珠犹疑片刻,小声道:“那个……裴世叔。有件事……” “你说!”裴玄子唯恐吓着明珠似的,“我和你长公主姨姨都没生气。” 他和长公主还打赌来着。赌裴晏什么时候发现明珠女扮男装。结果出乎他二人所料。并非裴晏发现,而是明珠主动坦白。 没输没赢,打个平手。但也可以吃顿好的贺一贺。裴玄子看向明珠的目光愈发慈蔼,“阿晏也不会生气。” 这会儿人还睡着,应该是不生气,没有断的吧? 她不是想说这个。明珠抬起头瞥了瞥裴玄子,深吸口气,“前些时候,我查出陈浦下落,并从他口中得知当年陷害祖父的是英国公。”抿了抿嘴唇,偷眼观瞧裴玄子神色,见他沉思不语,继续说道:“我……我利用裴世子向陛下借用安插在英国公府的人手,去查方布。我、我错了。” 裴玄子略作思量,点着头道:“陛下把这差事交给老姚办了。老姚应该着手安排了吧。过几天我问问他。问清楚了再告诉你。” 啊?她没听错吧?裴世叔居然没有责怪她?明珠吞咽一口,“那个,裴世叔,还有件事……” 还有? 嗐!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大点个小事,到了她那就是天大的大事。 “你说。”裴玄子拿起饮子喝一口,“慢慢说,不急。”反正他得等长公主回来,干等着没事做怪难受的。小明跟他聊聊天,挺好的。 “那什么……”明珠深吸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给陛下攒了个八百一十级台阶的瑶台。攒完之后,拜托林府尹送进宫里。” 忐忑不安的偷偷看一眼裴玄子,声音越来越小,“倒也没什么大事。就、就是,兴许,那个……龙掌案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但是吧,我攒那个瑶台的时候,活儿有点糙。虽说糙了点,但也干的挺细致……” “不是!你明晃晃的糊弄到陛下跟前了?”裴玄子骤然瞪圆双眼,“你知不知道朱明的入学考试试卷就在陛下桌上摆着呐。他不仅时常拿出来翻看,还命人誊抄好多份到处往外散。我和老于都有!” 啊? 陛下吃饱了撑得慌可以绕着皇宫跑两圈。拿她的卷子干嘛?就是个小小的入学考试,又不是考状元。 明珠神情复杂,小声嘟囔,“我、我不知道呢。” 裴玄子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老脸更疼。他还跟于大枢信誓旦旦的保证,明珠不会惹祸。 她的确不会惹祸。她就是奔着把帝京搅和的天翻地覆来的。 老于的担心成真了。 “没、没事。”裴玄子深吸口气,手指揉揉太阳穴,“那个台子建还是不建,陛下把老于叫进宫里商量去了。我还没顾得上问他。等有消息了……也就是有消息了。且等着就是了。” 老莫整天跟着明珠进进出出,看起来十分惬意闲适。他是怎么做到的? 裴玄子觉得有必要把老莫叫来问问。抬眸看向明珠。对景华真人的敬佩与感激油然而生。 她带着明珠行走江湖,增长见闻,督促明珠读书认字,学习柳氏登峰造极的精湛技艺。她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裴玄子暗暗喟叹,高人就是高人,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啊?裴世叔又没责怪她呢。明珠心中五味杂陈。裴世叔对她这么好,可她却骗了裴世子这么久。应该听老莫劝说,早点向裴世子坦白。 可若是早早坦白,她哪还能跟裴晏游湖吃酒,谈天说地。官家小姐的身份像是蚕衣将她紧紧束缚其中,难以挣脱。如果她谨遵闺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这辈子都别指望为祖父昭雪。 所以她才女扮男装,所以才能跟裴晏结识。 明珠颇为苦恼的微微蹙眉。裴晏还想跟她,不不,是跟小朱结拜。这事儿是不是成不了了? 好可惜。 她真心想跟裴晏做朋友。 虽然裴晏又虎又呆,但他没有骄娇二气。待人和善,心眼也够用。能跟她吃到一起,玩到一起,说到一起。难得有人跟她如此投缘。 明珠蔫头耷脑出了西宁侯府,抬眼望向无尽长空,重重叹口气。 忙活着善后的莫管事赶忙迎上前,向她禀报,“在方布面前露过真容的斥部弑部兄弟,和那两条巡犬已经出城去了。即便英国公府事后咂摸出滋味,想找也很难找到。另外,小的按照您的吩咐,让老戆撤了。” 酸李子胡同的“老戆”突然不见踪迹,必定会令英国公些微慌慌神儿。他经历过风浪,没那么容易被吓住。能让他慌了手脚,就算目的达到。 明珠略一颔首,无精打采的对莫管事道:“裴兄昏倒之前,我向他坦白小朱不是小朱,而是小明。” 莫管事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也乐开了花,“真的啊?”猛地察觉到自己这么乐呵不合适,赶紧收敛收敛,“那……世子怎么说?” “他听过之后倒地上了。小脸煞白,看着就让人揪心。”明珠缓步走向自家马车,“刚刚我跟裴世叔又说一遍。裴世叔没怪我。” 莫管事心里的小人沐浴在暖阳之中,用力张开双臂,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奔跑。 那个欢实劲儿啊,恨不能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没怪您,您为什么不高兴呢?” “我早听你劝就好了。”明珠鼓着腮,期期艾艾瞥了眼莫管事,“再就是,我怕裴世子以后不跟我玩。他真心待、待小朱,小朱反倒跟他耍心眼。换成是我,我也不愿意跟我玩了。” “不玩就不玩嘛。”两人走到马车前,莫管事扶着明珠上了车,“您不是要去书院搅和吗?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玩了啊。翠松书院的先生,布置功课出名的狠心。您没看三爷抄回来的书单,比刺槐胡同都长呢。” 明珠在车里坐定,“是吗?那我回去就读起来。”悠悠叹口气,“陛下把我的试卷要去了。闲着没事,他还拿出来瞅瞅。” 莫管事好似坠入冰湖,整个人都冻住了。要是旁人这么闲也就算了。那是皇帝!大晋是不是快亡了啊? 第154章 使不得啊姑娘 亡了倒也不是不行。起码他老莫家的族人保住了,铁定不会九族消消乐。 “陛下还命人誊抄数份,派给裴世叔于世叔,还有我不认识的叔儿。”明珠掏出帕子印印额角,“读史的时候,我总是琢磨,为什么就反了呢?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么?现在,我懂了。他们是真没活路了啊。想死不甘心,想活不让活,索性揭竿而起,反了算了!” 莫管事大骇,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娘。陛下就是把您的卷子到处发一发,为这点事不值当冒险呐!” “我就是说说。”明珠陷进大引枕里,喃喃自语,“锋芒毕露,必遭反噬。” “对对,太对了。”莫管事深以为然的点着头道:“小的就这意思。但是说不明白。您去到书院以后,千万不能再出风头了。” 明珠嗯了声,“我有分寸。” 莫管事长舒口气,不管怎么说,小瓶子那事儿算是遮掩过去了。 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回到刺槐胡同,韩氏和韩延平满脸担忧迎出来,“你可回来了。” 天气闷热,韩氏眠浅。睡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起来一看,崔嬷嬷正在叮嘱雪团机机灵灵,好好办差。 韩氏这才知道明珠偷溜出去,还惹出个不大不小的乱子。 握住明珠的手,韩氏眸中泛起水光,“你这孩子,出去也不多带几个人。” 莫管事默默挺起胸膛。他老莫一个顶十个呢。带多了没用,反倒惹人注意。 “进去再说吧。”韩延平命人把车赶进来。自己去冰窖拿饮子和鲜果。他等明珠等的心焦。这会儿人回来了,悬着的心放下来。觉得又渴又饿。 他端着托盘回到前厅,韩氏正在低声对明珠道:“明儿早上不急着起。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我让人把饭食放在灶上温着。你醒了就能吃。” 明珠点头应是 韩延平把托盘放在桌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听老莫说,还调了巡犬过去。” 明珠一边喝饮子一边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 韩延平和韩氏听得心惊肉跳。 “方布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世子绑去那种地方。”韩氏揪着帕子捂住胸口,“长公主且饶不了他们。” …… 长公主盛妆华美,神情凝肃,端坐在庆和帝面前。英国公方定国面带愧色,躬身而立。于大枢坐在长公主旁边,挑眉瞥了瞥方定国,缓缓摇了摇头。 “国公爷竟能把一个庶子宠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祸害。”说着,拿起手边的蜜水浅浅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惯子如杀子,古人诚不欺我。” 英国公头垂的更低,身子更矮。不为自己辩解。这个时候少说少错,多说多错。 “阿晏仍旧昏迷不醒。”长公主声音哽咽,眼风凌厉看向英国公,“方布胆大妄为,居然给阿晏下药,丢上小倌的床。明儿一早,再把白露报局的访事以及看热闹的百姓引入公所。到时候,阿晏连带着报局的名声全毁了。” 睨着英国公的目光满是恨意,“你养的好儿子。不但踢小狗,还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对付阿晏。”长公主轻声冷笑,“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还不知道英国公竟也做起了皮肉生意。公所里养着的小倌各个样貌出众。想必接待的客人非富则贵吧?” 英国公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心里把方布骂了个狗血淋头。 蠢货,蠢货,蠢货! 干嘛用自己家的地方做这种事? 帝京又不是没有客栈。随便包间房就行了嘛! 庆和帝视线凉凉,看向英国公,“你那公所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计较。可你非但不收敛着点,反倒任由方布在公所里胡作非为。你……” 庆和帝轻笑出声,语重心长道:“你比老国公爷差的太远了。想当年,老国公爷心甘情愿交出兵权。但是有一批顶尖斥候,仍旧留在国公府。老国公爷薨逝,这批斥候理所当然成了你的人。你那座明面上的公所,实则是斥候在帝京的驿站。” 话音落下,英国公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恕罪。” 庆和帝看都懒得看他,“该怎么做,你心里明镜儿似的。” 英国公稍作思量,惶惶言道:“那批斥候,微臣全部交给陛下处置。还有南风街的公所,以及客人名册,微臣也都交给陛下。但求陛下饶恕微臣。” 庆和帝“嗯”了声,“方布罪大恶极,按律当斩,明日午时行刑。” 英国公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谢恩。 “下去吧。”庆和帝目中透出些许鄙薄,瞟了眼英国公,“英国公府无诏不得进宫。” 英国公再次谢恩。然而这次的谢恩与方才不同。方才是逃出生天的喜悦。这次则是明知被羞辱,却又不得不谢的无奈。 毕竟只斩方布一个,没有牵连英国公府,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英国公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宫。宫门在身后合上的刹那,身形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长随适时跑过来,扶住英国公,“国公爷,您没事吧?” 英国公握住长随手腕,摇摇头,“没事。” 国公爷没事,他有事。 “那个,国公爷。”长随压低声音,“酸李子胡同的老戆,不见了。” 闻听此言,英国公骤然瞪圆眼睛,“不见了?怎么会……”很快便察觉到自己声音太大,赶紧上了马车,还未坐定,急急问道:“人突然没的?” 长随苦着脸,“是啊,突然就没了。” 英国公眉头深锁,“找!静悄悄的找!”说罢,烦闷的深吸口气。没有斥候,想要在帝京甚至帝京之外找出老戆,不啻于大海捞针。 “再难也要找到老戆。”英国公唇角紧抿,“他不光握有我的把柄,还有隐在暗处的帮手。” 可是,老戆就在眼皮子底下都没能引出那个藏在暗处的帮手。老戆没了,不是更找不到了? 长随不敢将心中所想宣诸于口,“独臂陈平安还在,要不要从他身上入手?” 第155章 小明就是小朱 英国公微微合上眼帘,“没用。陈平安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可有可无。”稍作思量,又道:“回去使人知会梁姨娘,我保不住小五。她要是想给小五送断头饭,就让她去。毕竟母子一场,以后便是天人永隔了。” 长随并不惊讶。五少爷做出这种事,没有连累国公府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砍了也好,从今往后国公府少一条祸根。 长随沉声应是。 长公主和于大枢又坐了一会儿,也都告退离宫。 庆和帝藉由此事,得到英国公的斥候,留是留不得的。这些人奉方家为主。当年老国公爷交出兵权之后,先帝没有追究那些斥候的去向。但是跟老国公爷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有人作奸犯科,必定严惩不贷。 那是老国公爷一手带出来的斥候。先帝想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再行处置。 拖拖拉拉这些年,总算办成了。庆和帝暗恨方定国这块骨头硌的牙疼。可转念一想,他砍了方定国爱子的脑袋,心里也就没那么烦闷。 这些都是裴晏为他挣来的。 庆和帝赏赐裴晏好多珍稀药材,以及金银珠宝。这些东西明儿一早,由陈大伴亲自送到西宁侯府。以示荣宠。 长公主回到府中,裴晏刚刚苏醒。她来不及卸妆,托着长长的裙摆来看裴晏。 裴玄子正在跟裴晏说话。 “小朱就是小明,小明就是小朱,你明白没有?” 裴晏眼帘低垂,闷闷嗯了声,“明白。她不是朱贤弟,而是明姑娘。” 以后再也不能跟朱贤弟去炙肉店撸串了,也没得游湖,没得丢锦杌恣意大笑了。 “她要是朱贤弟,那该多好啊。”裴晏怅然轻叹,“我跟朱贤弟吃能吃到一起,说能说到一起。天底下没有比朱贤弟更懂我的人了。” 裴玄子心里咯噔一声。 阿晏要断? “儿啊!并非朱贤弟能跟你吃到一起,说到一起。而是小明跟你合得来。”裴玄子觉得裴晏榆木疙瘩那个劲儿有点随自己,愁的他想揍裴晏一顿。 长公主走进来,长长的裙摆托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裴玄子循声望去,“嚯!殿下扫着街回来的?”暗暗在心里直摇头,图什么呢?裙子做那么长,又费料子又费钱。 长公主懒得理他,径直走到床前,裴玄子赶紧给她腾地方,“殿下快请坐。” 惹谁也别惹裙摆能扫街的人。 “阿晏醒了。”长公主眼眸泛红,轻抚裴晏额头,“方布明日问斩。这事儿先这么着。总之我不会放过英国公府。你安心养伤。” “这、这就砍了?”裴玄子低头看看搭在脚背上的裙摆。看吧,他怎么说来着? “不砍还留着过年?”长公主扭转头,看向裴玄子,“心思那样歹毒,砍头便宜他了。” 这倒是。 裴玄子掩唇轻咳,“我就是这个意思。应该让他尝尝其他刑罚再砍!” “男女七岁不同席。”长公主话锋一转,“既然你知道明珠是女孩子,以后不要跟她私下往来。” 裴晏嗯了声。他一晃脑袋就疼,所以不敢点头摇头,“我知道了。” 裴玄子由那个小瓶子得知明珠就是朱贤弟,头一个就是告诉长公主。长公主心里不大舒服,却也没有宣诸于口。 他们于明珠有救命之恩。明珠却瞒着他们与裴晏往来。如此行事,过于孟浪。但她又不能把明珠叫来立规矩。 毕竟那是荣国公府仅存的一点血脉。轮不到她规训。于是,长公主给景华真人写了封信。将此事始末讲述清楚。 景华真人如何做,那是她的事。 不来往就不来往吧。裴玄子没有反驳,长公主长在深宫。她学的规矩,跟寻常人家不一样。评判标准,也跟寻常人不一样。她认为明珠女扮男装,欺瞒裴晏,委实不够坦荡。 更不要说,裴玄子还有恩于明珠。 裴玄子能够理解明珠自小跟随景华真人行走江湖,所见所闻当然不同于长公主,或是他这个侯爷。 但是长公主无法理解。 这就是恪守规矩与率性而为的区别。没有谁对谁错。仅仅是各自经历不同而已。 裴玄子没有在裴晏面前劝说长公主。有些话,还是留到睡前再说吧。 说了会儿话,裴晏觉得眼皮沉重,头一歪睡着了。 此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甜水井胡同,又闹开了。 “老爷,您好生将养些日子再出门也不迟。何必急在这一时?” 纪姨娘整宿没睡,眼中布满血丝,好似一夕之间苍老十岁。昨晚奋力哭嚎,嗓音沙哑带着淡淡的哭腔。嘴上说着心疼冯愈的话,眸底涌动的恨意却是更为真切。但她很快就将恨意转为担忧,“我这就给您请大夫去。” 睡在里间的冯老太太听到动静,撩起帘子走出来,不耐烦的横了纪姨娘一眼,对冯愈道:“大郎,你要去福王府找琪姐儿吗?”轻抬下颌,指了指纪姨娘,“让她去就是了。好歹她是琪姐儿的娘,母女俩见面,更为便利。” 说着,揪起纪姨娘的后颈肉,用力拧一把,“你是死的?说句话啊!” 冯愈私藏的金刚石被典当铺子换了去,又吐了血。请医问药得花费不少银子。过些日子入秋,还得给冯愈进补。冯老太太跟冯愈商量干脆叫纪姨娘出去揽客,赚钱养活他俩。 冯家养纪姨娘和冯愈这么多年,理应回报冯家。 哪成想,这话叫纪姨娘听了去,立马就闹开了。 冯老太太唯恐纪姨娘动手,误伤了她,躲在里间念佛号。交给冯愈解决。昨晚纪姨娘闹得酣畅淋漓,引来那么多人来看热闹,甚至还有几个坏货蹲那儿听墙角蹲到半夜才走。 烦得要死。这会儿,冯老太太一看纪姨娘那个半死不活的劲儿,愈发觉得膈应。有心呵斥,又怕纪姨娘再闹,撇撇嘴狠狠白了她一眼。 冯愈捂着胸口,低声咳两声,“我没事。”握住纪姨娘手腕,“扶我起来。” 纪姨娘也不再劝,扶着冯愈坐起来,给他穿上鞋子。 冯老太太忍不住念叨:“你也不劝着点。大郎这个样子哪能出门?” 第156章 前尘往事 话音刚落,冯愈身形晃两晃,一屁股坐回床上。纪姨娘不搭理冯老太太,轻声对冯愈道:“老爷,我去给您请大夫诊脉吧。” 冯老太太催促,“快去,快去!顺便买点吃的用的回来。” 纪姨娘却不急着走,站在原地不动弹。 冯愈瞥了眼纪姨娘,对冯老太太道:“娘,拿点银子给她。” 纪姨娘手里那几两碎银,勉强够请大夫抓药。三个人还得吃吃喝喝,不能光指着纪姨娘贴补。 “我哪有银子?”冯老太太竖起眉眼,“我的嫁妆一点不剩,都扣住了。我哪还能拿的出银子?” 冯愈盯着她,紧抿唇角不做声。 冯老太太回避着冯愈的视线,没好声气的说:“你们等着!”扭脸回到里间,等不多时,磨磨蹭蹭走出来,递给纪姨娘几块散碎银子。 “称三两燕窝三两花胶回来。”冯老太太摸了摸干瘪的肚皮,“要不……去月满楼定几个蒸菜吃吃?” 冯愈懒得理她,对纪姨娘道:“买点米面和青菜就好。省点银子抓药。” 纪姨娘应了声是,转身就走。 冯老太太压低声音,“我不信她没偷偷藏首饰。哼!等她回来得让她一样一样把花了多少银子说清楚……” 冯愈蹬掉鞋子,蜷着身子侧躺下来,脑袋枕在胳膊上。 “大郎!”冯老太太估摸着纪姨娘已经出了门,迫不及待的问道:“另一块金刚石呢?你放在哪儿了?” 冯愈眉头皱了皱,“哪还有另一块金刚石?就一块!” “不对啊。”冯老太太将信将疑看向冯愈,“那套寝衣的袖子上不是缝了两块金刚石吗?”使劲儿扒拉冯愈一把,“你跟娘还藏什么心眼?现如今最应该防备的是那个丧门星!” 说着,朝门外努努嘴,“这些年她花了我们冯家多少银子?叫她出去挣,她死活不肯。”狠狠啐一口,“我呸!装什么贞洁烈女?她跟你之前就是个破烂货!” 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冯愈,“你说你,怎么就被她迷住了心窍……” “够了!”冯愈低喝一声,紧跟着剧烈的咳起来。 冯老太太帮他捋顺背心,“好好,娘不说了,娘不说了。你别生气。” 好不容易止住咳,冯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冯老太太端来一碗凉水。昨儿闹成那样,谁都没有心思生火烧水。而且,剩下的柴火不多了。估摸着只够做两三顿饭。用完了还得买。 好在天气热,喝凉水不会太难受。冯愈抿了两口水,又再躺下。 冯老太太捏着衣袖擦擦眼角,“你那个弟弟,也是个狠心人。明知道我们家败了,居然不闻不问。哪怕给我们送来五十两银子,度过眼下的难关也是那么个意思,你说是不是?” 五十两足够他们花用好几年。冯愈无力的合上眼帘,“算了,不来就不来吧。” 冯老太太眼珠转了转,一拍大腿,“对啊!我们干嘛过这种苦日子。去找二郎不就行了?” 冯愈骤然张开眼,扭脸看向冯老太太,“他是赘婿!赘婿懂吗?”说着,又咳起来。 冯老太太被他咳的心烦意乱,把喝剩的半碗水塞进冯愈手里,丢下一句,“我去给你做点饭吃。”转身就走。 屋子里安静下来,窗外知了声声。冯愈阖上眼帘,沉沉睡去。梦中,他在翠松书院读书。厨娘的女儿小纪时常给他送一盘美味的点心或是烤得酥香的肥鸡。 小纪不仅给他一个人。沙子文有,其他几个不大熟悉的同窗也有。 对此,冯愈一笑置之。小纪送来的吃食,他都坦然收下。 送上门的小娼妇,不玩白不玩。一来二去,冯愈把小纪搞上手,偶尔聚一聚,权当消遣。 真正令人不安的,是他那个从叔,信阳侯冯鸾。 翠松书院束修不多,但是笔墨纸砚,以及先生派下来的书单,都得自己准备。虽说同窗相处,其乐融融。但攀比之风,悄然盛行。 光是一块小小的砚台,一张薄薄的宣纸,就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更不要说那份长长的书单。 有钱人家买洒金绝版书,没钱的只能跟厚着脸皮跟同窗借来挑灯夜抄。 冯愈因为有个侯爷从叔,所以用不着如此辛苦。他想看什么书,只要将书单交给信阳侯,自会有管家买来送到书院。 也正因此,冯愈在书院里结交的同窗非富则贵。然而,没人知道冯愈为了这些表面的风光,付出多大代价。 冯鸾对他的看顾,是冯愈用自己换来的。 他考进书院那年,个头猛长,冯鸾对他不再那么热络。但是该给的东西,一点不落都会给冯愈。 冯鸾这样做,无非是想给自己博了个好名声。横竖他不缺那点银子。闲来无事逗弄逗弄冯愈,吊着他的胃口,令其小意逢迎。可说是一举两得。 冯愈兀自叹息。他这个书读的,比别人辛苦的多呢。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即便来日高中,他仍旧不能彻底摆脱冯鸾。甚至他会比现在更加需要冯鸾的帮助。但令他庆幸却又苦恼不已的是,冯鸾已经厌了腻了。再过几年,怕是会彻底疏远。 他付出一切讨好冯鸾,冯鸾占尽便宜,随意赏点文房四宝,几本破书就把他打发了? 冯愈不甘心。 在面对冯鸾时,冯愈做出一副温顺逢迎模样。冯鸾并未因此而对冯愈如从前那般热切,反倒愈发冷淡。 冯愈在冯鸾这里受到冷遇,就去找小纪排解。他对小纪倒是越来越在意,渐渐的,有点离不开了。 沙子文对小纪也颇为殷勤。经常送她胭脂水粉,耳坠戒指讨她欢心。冯愈不像沙子文手头有那么多闲钱给小纪买东买西。他光是凭着一张会哄人的嘴,就能把小纪哄的喜笑颜开。 小纪终归不肯只伺候冯愈一人。她喜欢男人为她争风吃醋,竞相讨好。小纪的相好里,冯愈最恨沙子文。 沙子文天生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细皮嫩肉。他本就招人喜欢,再加上有银子又舍得花银子,如此这般,小纪渐渐远离冯愈。 一个两个都这德行。冯愈自然受不了。他想出一个借由冯鸾除掉沙子文的歹毒计策。 第157章 放火 冯鸾向来玩的疯,癫狂起来甚至要人性命。冯愈跟随他多年,自然知晓他的癖好。于是,在冯鸾面前,刻意将沙子文夸的天花乱坠。听得冯鸾心痒难耐,央求冯愈助他达成心愿。 冯愈假意推辞几次,便设计将沙子文绑了,送给冯鸾。 沙子文不见了,家人官府遍寻不着。谁能想到沙子文身处信阳侯府,受尽磋磨。 小纪为了他,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冯愈借机拢住小纪的人也拢住小纪的心。 哪成想,小纪的表哥米英杰居然跟小纪也有一腿。冯愈发现时,两人早就背着他们勾搭上了。 这边厢冯愈苦闷不已,那边厢冯鸾食髓知味,想让冯愈把荣国公幼子明云绑了来。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明云,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是深受家人宠爱的小公子。冯愈与之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冯愈羡慕他羡慕的发疯,恨不能取而代之。但这也只是冯愈的痴想。冯愈义正言辞拒绝冯鸾,却又情不自禁接近明云。 冯愈刻意结交,没多久,明云就将其引为知己。两人同进同出,很是亲近。冯鸾以长辈的身份“偶遇”过在外游玩的冯愈和明云。 想要得到明云的想法愈发强烈。忍耐不住,一而再再而三,苦苦央求冯愈帮他。冯愈借机刮了冯鸾一笔银子。约明云出城跑马。两人出了城,冯愈甩掉荣国公府仆从,他将明云引到事先设下绊马索的地方,明云摔下马的同时,也反应过来,冯愈想害他。他终归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精通武技。 冯愈和前来接应的冯鸾好不容易才将其治住。之后,冯愈独自回返帝京,做了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 遍寻不到明云,荣国公府急地不行。 而冯愈在此期间,高中探花。成了风头无两的探花郎。小纪懊恼不已,反过头来找上冯愈。冯愈自是来者不拒,此时的他少年得志。区区一个小纪,已经无法令他满足。 冯鸾也因他高中,不似从前那般冷淡。反倒是冯愈对冯鸾心生厌弃。但又不能立刻跟他断绝往来。只得虚情假意,敷衍了事。 “好在很快东窗事发。”冯愈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放在胸前,口中喃喃自语,“我、我再也不用忍着恶心侍奉他了。” “但也正正因为此事,断送了我的大好仕途!”说着,眼角溢出泪水,“若不是冯鸾,我又怎会娶韩氏为妻?又怎会纳了小纪为妾?沙子文和明云都是冯鸾害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明珠面无表情,定定注视梦呓不止的冯愈,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莫管事往灶间方向望一眼,“冯老太太中了迷魂香,且得睡会儿呢。纪氏有斥部兄弟下绊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轻抬下颌指了指冯愈,“您要是想揍他,尽管动手。咱有的是功夫跟他好好玩。” 明珠抿唇想了想,缓缓摇头,“揍一顿太便宜他了。”略作思量,沉声道:“要不,放把火吧。” 扭脸看向莫管事,“你说呢?是不是比揍一顿解气?” 姑娘想放火怎么了?就这么点要求,那肯定帮她办的利利索索。莫管事点着头道:“放火好,放火妙,白天放火呱呱叫。” 明珠眉头微蹙,手指搓搓下巴,“放是放,这火不能是明火。最好阴着烧。”视线落在冯愈脸上,“还不能让他疼得大声叫唤。” 这样啊…… 莫管事掏出几个小瓷瓶,挑挑拣拣,拿出一个亮给明珠看,“用这个。半瓶见效,一瓶见阎王。” “半瓶吧。”明珠接过小瓶,在冯愈两腿中间洒了半瓶药粉。 莫管事嘴角一抽。好嘛!合着姑娘想给冯愈烧成太监? 那、那就烧吧。粉儿都洒上了,总不能浪费了。 明珠退开半步,“点火。” 莫管事答应一声,开始忙碌起来。 姑娘杀人,他递刀。 姑娘放火,他浇油。 要的就是忠心耿耿,没有废话,手脚麻利。 说是火,并没有火苗。真就是阴着烧。莫管事站在明珠身旁,小声说道:“小的刚给他灌下一大碗蒙汗药。分量拿捏的特别小心,差不多烧废了才能醒。不会死的,您要是下回还想放火,还能接着放。” 明珠捂住口鼻,望着徐徐而上的黑烟,点着头道:“炎炎盛夏,伤口不易愈合。等过几天,我们来给冯老爷上药。” “好嘞!”莫管事乐呵呵的应承,一拍挂在腰间的小瓶子,“小的回去给您调配好使的药粉!” 方才用在冯愈身上的吐真药丸,真的让冯愈有什么说什么。药效药力远远超出预期。莫管事信心倍增。 活到老学到老。 跟着姑娘就是长本事。哪怕以后他老了,不能跟着姑娘搅和,也可以开班授徒,教人配药粉药水什么的。 甜水井胡同又又走水了。 又又是冯愈冯老爷他们家。 但火势不大,房子家具都没损毁。唯一烧坏的,是冯老爷的命根子!纪姨娘请来的大夫看过冯愈的伤势,一个劲儿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啊。”老大夫眉头紧皱,“废了,废了。” 闻听此言,冯老太太翻个白眼,昏厥过去。纪姨娘任由她躺在地上不管,“老太太累的狠了,睡着了。” 甜水井胡同老冯家逼迫姨娘出去揽客养家的事,传扬的尽人皆知。老大夫原本是来给冯愈治吐血的,到这一看冯愈身上冒烟,用幔帐把火捂灭了,再一看。 好嘛,苍天有眼呐。 哪哪儿都没事,就那一小块地方烧坏了。 这一家子不是东西的东西,遭了恶报。 该! 老大夫给冯愈清理好创口,上了药。冯愈缓缓张开眼帘,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身处书院,伤口剧烈的疼痛令他情不自禁皱了皱眉。 “我、我疼。”沙哑的声音自喉间溢出,冯愈吞了吞口水,这才回过神来。方才他梦到自己娶了韩氏成为侍郎,跟韩氏义绝,被陛下罢官,得了块宝贝石头,赔人家两万两雪花银。 如果这些真的是梦该有多好? 冯愈深吸口气,偏头看向正在整理药箱的老大夫,鼻端充斥着焦糊味,“什么东西烧焦了?” 第158章 她是不是傻 老大夫合上药箱,扭脸去看冯愈,“哦,还差一小截就烧没了。万幸老夫来的早。”走到冯愈近前,霎时间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应该摆什么表情。毕竟这种事,他行医多年还是头回见识。 略作斟酌,决定面无表情,“你吧,烧坏了男根,以后不能人道了,好生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也不算没事。毕竟不能人道是一件天大的事。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老大夫想了想,补充道:“天儿这么热,便溺仔细着点。倘若伤口化脓,去求常一刀赏药。人家专干这个的,手里有的是秘方。” 冯愈神情恍惚。 老大夫说的每句话他都能听懂,却又不大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伤了男根不能人道?冯愈胳膊肘撑起身子,视线下移,本就剧烈的疼痛瞬间加剧,冯愈两耳嗡嗡作响,头晕眼花。 他,不能人道了? …… 午时。 百姓们不顾天气炎热,聚集到午门,来看方布斩首。 拿着一摞小报的报童穿梭在人群中,“英国公爱子绑活票,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哟。” “小报今日免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看砍头的都是自家人。” “家人们拿份报纸哟,送老婆送儿子,送街坊的老婆儿子都有面儿!” “……”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蓝篷马车。英国公方定国轻轻挑起车帘,向外望了一会儿,重重叹口气。 “梁姨娘回府了?”他轻声问道。 长随应了声是,“梁姨娘抱着小公子小小姐去的大牢。很是哭了一通。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府了。” 方定国缓缓颔首,“她向来懂得分寸。” 长随点头称是。 “那俩孩子放在梁姨娘院子里养着就是了。”方定国揉揉眉心,“郑氏带来的那些下仆慢慢处置,不急。” 长随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 方定国撩起眼帘,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他,“有话直说。没必要吞吞吐吐。” 长随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唯恐方定国不悦,“夫人对小公子和小小姐宠爱有加。若是将他二人放在梁姨娘院子里,夫人怕是会不高兴。” 英国公夫人跟梁姨娘向来不和睦。她怜惜郑氏早亡,对其子女和郑家的仆人也多有回护。此番,方布惹出祸端,万幸没有殃及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梁姨娘。而英国公把方布的子女交给梁姨娘,实则是给她脸面,也好让英国公夫人投鼠忌器,不要为难梁姨娘。 正因为国公爷总是拉偏架,才会令得本就不怎么样的妻妾关系变得更不怎么样。 长随暗自叹息。 娘儿们的事,让她们自己掰扯去。国公爷一个老爷们管那些做什么? 这不就是闲大了吗? 有那个闲工夫干点别的不好吗? 英国公垂下眼帘,略作思量,“就按我说的办。” 合着他说了跟没说一样呗。长随不再多劝,恭恭敬敬领命。 “还没找到老戆?”英国公心里不踏实,“找到人了,不要惊着他。想办法摸清楚背后那人的身份。到时候,斩草除根。” 他也想啊。可这么多年都没弄明白呢,怎么可能几天功夫就弄明白了呢? “国公爷,已经有读者给一星差评,说咱们全都没智商。您稍微收敛着点,长点脑子,好不好?” “嗯?一星?差评?”国公爷眉头皱成川字,“作者大大怎么说?” “她懂什么啊?就知道库库写。连个电费都赚不出来。”长随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个死心眼的玩应。非得写这种费事不讨好,读者少到评分都评不了书。瞧瞧,拢共那么十来条书评里,还有个一星。 就这她还写劲劲儿的,您说她是不是傻?” “够了!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英国公以拳抵唇轻咳几声,“小心作者大大明儿就让你领盒饭。” 长随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好的,好的。小的谨言慎行,尽量活的久一点。” 人群之外,与英国公的蓝篷马车距离较远的地方,也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蓝篷马车。明珠紧抿唇角,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翡翠七巧图。 “裴世子已经醒了,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莫管事手握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利落的削去果凤梨外皮,甜蜜的果香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于相公命人给您送来这俩果凤梨,这是陛下上赏赐给相公的。于相公还夸您顾全大局,为大晋百姓谋福祉。” 削好皮,将果凤梨切成小块放在瓷碟里,从旁拿来一枚镶嵌绿色宝石的小银叉,叉起一块水润的果肉,“您瞅瞅,不靠色,多漂亮呢。” 明珠接过来,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你也吃。” 莫管事应了声是,挑了一枚镶嵌水红宝石的小银叉,叉一块果肉,亮给明珠看,“您瞧,是不是也挺美?” “美!”明珠终于弯起唇角,眉眼带笑,“陛下不建瑶台,改建慈幼局,这是利民的大好事。但也并非我一人之功。若不是先前于相公豁出性命跟陛下吵,陛下也不会突然想明白。再一个,龙掌案和林府尹也是功不可没。” “您谦逊至此,真人必定十分欣慰。”莫管事也很欣慰。 姑娘多好啊,无非就是闲来无事给人喂个小药丸,放个小火苗什么的。但那也是恶人咎由自取。 姑娘替天行道,做得对! 莫管事将果凤梨送入口中,甜甜的汁水四溢。 放下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就是轻松。别说是甜香甜香的果凤梨,吃土都能香死个人。 “龙掌案开始画慈幼局了。”莫管事放下小银叉,“这回也不猛猛啃酱瓜了。工部的大人们铆足了劲。誓要办好这桩差事。他们在茗扇轩定了雅间,说是好生贺一贺。 也不光是慈幼局,小的听龙掌案说,还有福田院、学堂什么的。陛下把修建瑶台的银子,用于民生。于相公跟陛下又好的一个人似的。您终于不用再在裴世子面前假扮朱小公子,真的太好了。” 他高兴地恨不能放歌一曲。 第159章 岂有此理 闻听此言,明珠意兴阑珊的放下小银叉,整个人陷进软绵绵的大引枕里,“以后不能跟裴兄游湖了。说好的出城跑马也没了下文。”长叹一声,撩起车帘看向正在被押解到法场,披头散发身穿囚服的方布,“只能来看刽子手行刑,疏散郁气。” 浅浅笑意僵在莫管事脸上,姑娘喜欢跟裴世子玩,还是喜欢裴世子这个人呐?莫管事眨巴眨巴眼。他怎么看不懂了? 要不…… 回去向崔嬷嬷请教一二? 莫管事心生忐忑,他总拿姑娘当小孩。可小孩也是会长大的啊。 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拦住姑娘,不许她跟裴世子来往如此频密。 莫管事暗自摇头,这也不是他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孔武有力的刽子手站在方布身后。林梅往地上抛下筹子,大声喝道:“斩!” 手起刀落,热血喷溅,人头咕噜噜落在地上,引起一阵惊叫。 英国公府的下人一拥而上,收拾残尸。 方定国放下车帘,对长随道:“去南风街。” 他答应庆和帝将那些斥候统统交出去。但是并没有说交人还是交尸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斥候打探消息,搜罗谍报,掌握很多国公府不想让人知道的密令。 如果这些斥候落入庆和帝手中,必定会为国公府和福王府招来祸事。索性做出那些斥候忠于国公府,甘愿赴死的假象。 打定主意,方定国抓起桌上注满鹤顶红的瓷瓶。 这些足够了。 将心一横,抬眼看向长随,“酒水准备好了?” 长随重重颔首,“备好了。” “陛下对国公府不放心,就是对福王不放心。”方定国眼帘微垂,“不建瑶台,福王殿下之前部署的一切付诸东流。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国公爷问他,他上哪知道去?长随想了想,做出很懂的样子,“殿下应该正在想办法应对吧。”想了想,继续说道:“不建瑶台,可以建别的台子啊。等过些日子,再向陛下进言就是了。” 方定国摇了摇头,“陛下将建造瑶台的银子拿出来建福田院等等有利民生的庇护之所。此举令得百姓对他感恩戴德。三五年之内,陛下不会在皇宫大兴土木。” 长随也没办法了。他就是个跑腿的。干不了幕僚的活儿。再者说了,他拿的长随的月钱。但凡些微给他涨点银子,他可以在国公爷需要的时候假扮幕僚。 大约是察觉到这种话不应该对长随说,方定国默默不语。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马车拐个弯,前边就是南风街。车夫远远瞧见裘月季带领一队小番子守在街口,勒住缰绳,对方定国道:“国公爷,卫尉司在前边拦路。” 拦路? 方定国挑起车帘向前望去。裘月季腰胯佩刀,手扶刀柄,那张比花儿更娇的面庞因为天气炎热而泛起红晕。 如此一来,显得裘月季更美了。 方定国蹙起眉头,吩咐车夫,“你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车夫刚跳下车,姚广诚亲自押解人犯,不疾不徐向方定国走来。 方定国定睛细看,那些犯人正是他此前答应庆和帝,要交出去的斥候。 “岂有此理!”方定国怒气冲冲下了车,甩开大步走过去。 姚广诚骑在马上,看见方定国,唇角微微弯起,抬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小番子停下。 方定国走到近前,心底涌起的愤怒渐渐消散,他也冷静下来,“姚指挥使。”方定国不卑不亢沉声发问,“您这是何意?” 视线在那些或是扮做杂役或是扮做厨娘的斥候脸上掠过,转而又再投向姚广诚,“这些都是我善楼的人……” 卫尉司办差向来滴水不漏。为免这些斥候吵嚷,给他们嘴里都塞了核桃。一个个腮帮子鼓鼓的,喊不出叫不出。 姚广诚摇摇头,朝皇宫方向抱拳拱手,“是陛下的善楼。这些也都是陛下的人。”似笑非笑望着方定国,“国公爷怎么不记得了?您用这些旧部换得您爱子方布从轻发落。否则,凭他做出那等恶事,五马分尸都算是轻的。” 方定国眼眸微眯,好个庆和帝。 他玩儿阴的! 姚广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一番话。为他和福王卖命的人会怎么想?更不要说这些被当做犯人押走的斥候。 忠心为主却换来被主人出卖的下场。 以后谁还愿意为他卖命? 方定国竖起眉眼,“姚指挥使在说什么?我跟陛下……” 姚广诚轻笑出声,“您跟陛下谈妥的条件,陛下绝不会反悔。您尽管放心。” “我、我没有!”霎时间,方定国百口莫辩,“我绝不会出卖自家兄弟。” 姚广诚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点着头道:“您说没有就没有。”手握缰绳,扭转头去看跟随在他马后的下属,高声喝道:“回卫尉司!” 小番子中气十足的回应:“谨遵指挥使命令!” 方定国一张脸黑成了锅底。好个老光棍姚广诚!挺起胸膛,阻住姚广诚去路,“他们都是我国公府家将。姚指挥使却当他们是阶下囚?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姚广诚轻声冷笑,“我司亮明身份,而你府中家将非但没有束手就擒,反而亮出弓弩,伤了我卫尉司两员猛将。”居高临下睨着方定国,“国公爷私藏刀兵,您还是赶紧进宫向陛下请罪吧。” 闻听此言,方定国冷汗淋漓。武将人家有弓弩兵器并不鲜见。但若是将箭尖对准卫尉司,那可就是一桩大罪。 姚广诚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容,骑着马慢慢悠悠与方定国错身而过。 方定国隐在袍袖下的大手骤然攥紧,扭转身返回车上,尚未坐定,道声:“进宫。” …… 伴当蔫头耷脑从京兆府出来,有些不大甘心的回望一眼府衙高高的黑漆大门。 林府尹见善楼所有涉案人犯全部收监,今天砍了个主谋方布。剩下那些等候发落。然而,那个假冒朱小公子小厮的下人,居然不在大牢里。 伴当拖着沉重的脚步下了台阶。 “小伴!”有人唤他。 第160章 辟谣了! 伴当循声望去,立刻笑弯了眼睛,“莫长随。”小跑到莫管事近前,“你还好吗?你们家小公子还好吗?小公子的父母还好吗?” 他天天去小红莓胡同送报。朱老爷朱太太对他非常客气。还送他零嘴吃。 “都好,都好。”莫管事将伴当带到树荫下,递给他一杯加了冰块的饮子,“慢慢喝。不要贪凉。” 伴当重重点头,应了声是。 “世子的伤好点没有。”莫管事颇为忧心的问道:“伤了头一般都会呕吐。世子吐么?” “不吐。”伴当笑说道:“是朱小公子让你来问的吧?” 经过事儿就是不一样。瞧瞧,小伴现在多机灵。 “是啊。我家小公子放心不下。让我问问你。”莫管事压低声音,“方布冒用我家公子的名头哄骗世子。我家小公子觉得对不住世子。” 伴当大为不解的挠挠头,“朱小公子不是跟侯爷聊的挺投机么?直接来府里探望世子就好了啊。” 莫管事望着一夕之间成长起来的小伴,既欣慰又陌生。 “我家老爷太太不许小公子出门。”莫管事面露难色,“说是外边太乱。” 伴当恍然颔首。原来是这样。 他还以为朱小公子和世子闹别扭了。世子虽然醒了,可整个人跟以前不大一样了。魂不守舍的,好像有心事。 他问,世子只是说他不懂。再问,世子半个字都不肯说了。 伴当心里发急,但又不能逼着世子告诉他。他胡乱猜测,觉得一定跟朱小公子有关。可是,在套过莫长随的话之后,好像跟朱小公子完全没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啊? 伴当点了点头,随口应道:“近来少出门为妙。”往四周瞟了瞟,压低声音,“冯老爷废了!” 嗯嗯嗯,对对对。 他家姑娘干的。 莫管事骤然瞪圆眼睛,“哪个冯老爷?怎么废了呢?” “就三品官的堕落与谎言!” “哦哦,在典当铺门前吐出半拉肺片子并半截肠子的那个冯老爷啊。” 伴当一个劲儿摇头,“哎呀,你今儿没看我们小报是不是?辟谣了!就是吐血,没吐肺片子,也没吐肠子。” 行吧。他有错。原本想着跟小伴聊聊坊间传闻,一说一笑,乐呵乐呵。到底怎么回事,他心里知道就得了。可人家家里有报局。比他知道的详细多了。 莫管事胡乱点着头,“睁眼就开始忙活,没顾得上。” “冯老爷命根子着了股邪火。”伴当鼻子皱了皱,嘴巴一撇,“乖乖。那得多疼啊。” 没事,睡着了觉不出疼。莫管事附和,“就是的。命根子呢。想长也长不出来了。” “他活该!”伴当愤愤道:“他还让自家老妾去赌坊门口揽客。养活他们母子俩。哪有这种不要脸的人?” “太不要脸了。”莫管事用胳膊肘碰碰伴当胳膊,“诶?小伴,你们世子提起我家公子没有?” 伴当的思绪还停在“冯愈活该”上头,被他这一问,有点发愣,“没,没提吧?”想了想,笃定道:“没提。” 对啊,世子为什么绝口不提朱小公子? 好歹人家朱小公子出力出人出巡犬,哦,对了,还出大白鸟,尽其所能去救世子。要是换做以前,世子一睁眼就得吩咐他去给朱小公子送谢礼。 但是没有。 伴当心中狐疑,面上不自觉的显露出来。 莫管事看他神色,揣度裴世子对朱贤弟的态度。 “那没事儿。”莫管事笑了笑,“世子身娇肉贵,被人掳劫塞进箱子里。心境必定跟从前不同。你多多关心世子,仔细伺候着,慢慢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伴当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记住了。”对莫管事诚恳言道:“多谢莫长随提点。” 这也是个老实孩子。莫管事心里不落忍,“说谢就外道了。那什么,你回去之后也别在世子面前提我家小公子。我琢磨着,世子是想静静心。” 伴当点头称是,“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说话功夫,饮子喝完了,剩下几块冰,伴当舔舔嘴唇,“真好喝。可惜世子不能喝冰的,要不高低给他捎一杯回去。” 莫管事抬手向前一指,“就那个挑着担子,经常在府衙这片卖饮子的。他挺大方,我说多加冰他也给加,还额外多给一勺蔗浆。” 伴当暗暗记住。 莫管事又道:“你来衙门认人,认出那个小厮没有?” 伴当没精打采的摇摇头,“没有。不是我认不出来,而是根本没有那个人!林府尹特意命人把那些在善楼抓来的人带到亮堂的地方。可……就是没有。”吞了吞口水,犹犹豫豫的说:“是不是我记差了?” “不能吧?”莫管事猛地想起自家那个越喝越明白的忘情水,有心给伴当用一点,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去。 小伴好不容易机灵了,可不能乱喝药。万一喝坏了,变成傻爷们就完蛋了。 “兴许那个小厮不是国公府的人。”莫管事拍拍伴当胳臂,“反正方布已经死了。国公府那边且得老实些日子。你就踏踏实实把世子伺候好了,不要乱想。” 伴当重重点头,“成!我听你的。” …… 天刚擦黑,姚广诚身穿利落的水绿箭袖敲开了韩家的大门。 韩延平命人将其带到小花厅,又吩咐厨娘炒几个清淡的小菜。他去冰窖取出冰冰凉的果子酒,再拿一对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杯。这是三阳冰厂掌柜特意送来的,说是年中回馈贵客,要是用着好,他再来送。 不得不说,三阳冰厂会做生意。 韩延平暗自慨叹着,到在小花厅。一眼瞅见猿臂蜂腰,大长腿的姚广诚,不禁抿了抿唇。 这家伙死犟死犟,就是不听劝。 “三哥。”姚广诚咧着嘴笑,露出满口大白牙,“我刚从宫里出来。陛下赏我一盒点心。我自己吃不完,金丝虎一家都不爱吃。你们家人多,正好帮忙分担分担。” 说着,将桌上放着的食盒往前推了推。 “嚯!这是宫里的食盒?”韩延平放下果子酒和冰杯,两只手在身上蹭了蹭捧起食盒看了又看,“雕花精巧。就是不一样。”抬眼再看姚广诚,觉得顺眼多了,“我不爱吃点心。这个……拿去给小妹她们吃,好不好?” 第161章 解恨! “好好。我也不大爱吃那玩意儿。”姚广诚乐得见牙不见眼,“我还买了只烧鸡。咱哥俩吃着喝着聊着。” 韩延平让小厮把点心拿去给韩氏。姚广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那是宫里的点心,他舍不得吃。特意搭上只烧鸡,送上门来。韩延平真心疼爱妹妹,一听说陛下赏的,就让人拿给韩氏。 姚广诚对韩延平非常敬重。他在外奔波多年寻找宝月,不也是为了韩氏嘛。 做兄长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万里挑一了。 “你办的那桩差事,得了陛下赏赐?”韩延平笑着问道:“能说么?不能说就算了。全当我没问。” 姚广诚想了想,“能说。还是英国公府。” 闻听与英国公府有关,韩延平听的分外认真。回头他得跟姑娘说去。 “老英国公交出兵权时,留下一支斥候。先帝没追究。但这事儿就成了今上的一块心病。方布绑票裴世子。 今上借题发挥,砍了方布,并且将那支斥候从英国公手里抠了出来。方布今日午时问斩,我清早带人去到善楼捉拿那些斥候。两方交手,我……” 姚广诚清清喉咙,“反正就是立了功。今上龙颜大悦,赏赐我一盒点心。” 对方的确用弓弩伤了小番子,不过就是道小小的擦伤而已。且对方就只是放了一支箭,卫尉司就把善楼弄得跟个大刺猬似的。里边那些斥候吓的不轻。不得不说,都是好汉。一个尿裤子都没有。 他在英国公面前夸大其词,吓得他赶紧进宫请罪。 陛下揪着他的错处,又是一通申斥。替裴世子出了口恶气。 英国公死了个儿子还不算,善楼里的弓弩令其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怕是得有好几天睡不着觉。 哼! 还没完呢。 姚广诚抿一口冰凉的果子酒。方布死了也得继续查他生前犯下的罪过。 郑氏怎么死的? 这其中究竟有无隐情?倘若查出一星半点可疑之处,英国公的麻烦就大了。然则,陛下并非刻意留难英国公,而是对他背后的福王不满。上回福王拿陛下当二傻子遛了一遭,陛下心里不痛快。正好借此机会,让陛下疏散疏散。 韩延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略作思量,又道:“现如今,你有钱有事业,是时候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姚广诚心尖打了个突儿。韩氏想守着宝月过日子,他时不时过来给她娘俩送点吃的喝的用的,暗中照应着。 她不愿再嫁,他也不娶。就这么着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是帝京出了名的老光棍。就一直光棍到死呗。 这又不犯法。还能把他拖去午门砍了? 姚广诚嘿嘿的笑,“有金丝虎它们一大家子疼我。足够了。” 韩延平欲言又止,想说人一大家子猫过得挺红火,你一个爷们就别跟着掺和了。转念一想,觉得这种话会让老姚伤心。 还是算了。过些日子再劝。 小厮送完点心,回来复命,“太太尝了一块,赞不绝口。明珠姑娘和宝月姑娘也说好吃。太太说,多谢姚指挥使送来御赐的点心。” 姚广诚听了心里甜滋滋的。暗下决心好好办差,给韩氏挣点心! 韩延平很开心,扯下鸡腿递给姚广诚,“英国公得有一阵不能出来嘚瑟了吧?” 姚广诚接过鸡腿,点着头道:“宫里的事儿,既能捂的严严实实,也能传扬的尽人皆知。英国公一事,很快就能登在邸报上。到时候,满朝文武都知道。英国公怕是没脸出门了。” 那谁能说的准了。他想出门也没人阻拦。韩延平喝净杯里的酒,“咯嘣”咬下一块慢慢咀嚼。冰杯浸了果子酒,带着淡淡的酒香,一口冰一口肉,吃着挺解腻。 “那个……冯愈烧了命根子的事儿……” 话音未落,韩延平一不小心咬了舌头,疼得他眼角溢出泪花,“啊,你说谁烧了什么?” 娘诶! 是不是他听错了。老天爷开眼了?不用雷劈改放火了吗? 挺好的。 放火不累。 “冯愈烧了命根子。”韩延平压低声音,“这事儿……你没听说?” 韩延平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听说呢。我们一般都是读报。坊间传言不能尽信。报纸上写的就可信多了。” 姚广诚觉得韩延平不似作假。冯愈这事儿应该跟小朱没关系。 不知为何,姚广诚居然暗暗松口气。 倒也不是他非得把小朱往坏处想,但她行事委实太过出人意料。姚广诚自嘲一笑。他哪还有脸说人家小朱? 他坏起来不也挺坏? 冯愈之所以沦落至此境地,还是拜他所赐。 可……他怎么就没想到往要命的地方放火呢?这谁想出来的招儿?实在是妙啊。 像冯愈那种人,就得这么调理。 解恨! 姚广诚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冯愈罪不至此。唉!真是的,谁这么阴毒?竟然……唉!” 韩延平眉梢动了动,老姚话里话外分明意有所指。 “你……是想说这事儿是我们姑娘做的?”韩延平板起脸孔,“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想坏她名节?” 姚广诚呼吸一滞,“不、不是,三哥,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韩延平居然敏锐的察觉到了。 “不是就好!”韩延平唇角微坠,瞥了眼姚广诚,“我们姑娘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你不要往我们姑娘身上泼脏水。” 姚广诚脸上微微发烫。 好吧。他有罪。 “三哥,你别生气。”姚广诚露出讨好的笑容,“我就是往小朱身上随便想了想……” “想也不行。”韩延平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姑娘心眼好人也实诚,她为朋友挺身而出,两肋插刀。特别讲义气。她绝不会做出火烧冯愈命根那种有损姑娘家清誉的事!” 姚广诚一个劲儿点头称是,“我以后再不胡乱瞎琢磨了。” “不琢磨就好。”韩延平咬下一大块冰,用力咀嚼。 姚广诚暗暗松口气。看起来,小朱没少给三哥灌迷魂汤。 第162章 真不疼 唉!想想也是。景华真人一手拉扯长大的孩子,肯定学了不少江湖术士那套做派。 嘴甜能说。把人卖了,人家不但帮她数钱,还得夸她卖的好,卖的对。 三哥老实,听她哄。姚广诚不由自主挺直腰杆。他就没那么容易糊弄。 正傲着呢,莫管事领着小厮进来送菜。见到姚广诚,笑眯眯的行礼,“姑娘听说您来了,特意吩咐小的给您送点鹿鸣山土产尝尝。”说着,侧身示意小厮上菜。 鲜香四溢的汤羹放在姚广诚面前。 “这是天花鲜芝羹。”莫管事微微俯身,“您慢用。” 姚广诚眉梢动了动。 嚯!好大的手笔。这时节鹿鸣山的天花鲜芝,几朵就能换一匹细绢。桌上摆的这两碗差不多能换四五匹细绢。 啧啧。 小朱以上宾之礼待他呢。 姚广诚上扬的唇角压都压不下来。心里熨帖极了。 “我们姑娘对你多好。”韩延平睨了姚广诚一眼,“以后不许在背后说她坏话!” 他哪有背后说坏话? “不说,不说。”姚广诚美滋滋的喝着羹。 这顿饭吃的非常尽兴。姚广诚出门的时候,脚步轻快,嘴里哼着家乡小调。 把他送走,韩延平赶紧去找明珠。 韩氏坐在廊下,手里拿着绣绷,面色十分凝重。明珠愤愤言道:“哼!烧他命根子便宜他了!当年……” 眼角余光扫见韩延平,赶紧露出灿烂的笑脸,“姚叔儿走了吗?” “啊?啊!走了。”韩延平脚下发软,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 所以说,那事儿真是姑娘干的?韩延平长长叹口气,抬眼去看明珠,“没事儿,一点不疼。不疼。” 姑娘这么做,有她这么做的理由……吧? 韩延平点点头。对!肯定有! 韩氏不禁担忧的颦了颦眉。摔跤了快起来啊。坐那儿一个劲儿点头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摔坏了吧?赶忙招呼下人扶起韩延平。 韩延平拍拍身上的浮土,咧着嘴直乐,“不疼,真不疼。” 脸一点不疼,就是心里有点发苦。 …… 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雨势渐弱。等到明珠的马车驶离刺槐胡同,天儿晴了。 莫管事跪坐在角落,帮明珠检查书箧。 “书单上的书带了,笔墨纸砚带了。”翻出五六个小瓷瓶,攥在手里看向明珠,“姑娘,您去上学,用不着吐真药丸、忘情水。” 明珠正在摆弄打磨光润的玉片,眼皮都没抬一下,“有用没用带着呗。省得想用的时候抓瞎。” 莫管事把小瓷瓶收进自己怀里,“您呐,好好上学。” “不是搅和么?”明珠抬头看向莫管事,“要想上学,我直接去国子监了。” 莫管事连连摇头,“您念着点佟家人的好吧。千万别去祸害国子监。佟祭酒岁数大了,遭不住。” “听你的。”明珠将两枚玉片拼在一起,“你帮我揣着也成。用的时候问你拿。” “小的不随您进书院了。”莫管事颇为惆怅的说道:“书院里边都是嫩生生的小书童忙前忙后。小的混在里边太惹眼了。那什么,让书童跟着您端茶递水,翻书磨墨,好不好?” “怎么就惹眼了?那些嫩生生的小书童,能有你机灵?”明珠鼓着腮,“真不想去搅和了!好烦!” 莫管事好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两块董糖,“您别闹别扭。放学了,小的早早去门口等着您。” 明珠拿起一块糖放进嘴里,“你给我捎饮子和冷淘。” “成!”莫管事笑眯眯的哄着明珠,“上学头一天,跟同窗好好相处。小的给您买好些好吃的。” 明珠垂下眼帘想了想,不情不愿的点点头,“我不惹事。但若是事来惹我,那我可不管是不是头天上学,谁来劝都没用。” 莫管事捏着袖子印印额角,“您不惹事,万事大吉。” 姑娘是入学考试的榜首。山长和先生都不会为难她。考进书院的都是老实孩子。不会有人招惹姑娘。 翠松书院门口,零零散散停了几辆马车。 有外乡来的学生已经提前三五天住进书院里的士舍。家在帝京的学生,可以住士舍也可通学。 明珠下了车,书童已经等候多时。莫管事将书箧交给他,千叮咛万嘱咐。书童非常紧张。他之前就是个挂名书童,所做的差事无非是往来小红莓胡同和刺槐胡同送报。没有正儿八经伺候过姑娘。 听鹿鸣山下人说,姑娘脾气好,不挑剔。爱玩会玩,能闹会闹。 “姑娘带的药丸什么的,我给收起来了。她要是看谁不顺眼,你牢牢记住,回来告诉我。我想办法解决。你多多规劝姑娘谨言慎行。” 书童认真听着莫管事叮嘱,点头如小鸡啄米。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你得懂得变通。姑娘脑瓜子好使,嘴皮子利索。你说不过她就不要硬说。实在劝不动,就别劝了。姑娘……”莫管事想了想,继续说道:“纵是惹祸,姑娘也知道多大的祸该惹,多大的祸不该惹。” 朝书童略一颔首,“你能捱到放学就行。” 书童挺起胸膛,笑容灿烂,“您放心,多了不敢保证,捱到放学还是可以的。” 小书童心气儿挺高的。 莫管事点点头,将书箧交给书童,“行了,去吧。别让姑娘久等。”偏头去看被同窗团团围住的明珠。 “于相公有我的考卷?”明珠笑着摆摆手,“不会的,不会的。那可是相公诶,我的卷子哪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法眼?你们不要乱说哦。以讹传讹,伤人呢。” “哪里是乱说?”与明珠年纪相仿的邓鸢时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祖父去相府的时候,亲眼看见了。” 邓鸢时的祖父邓先刚被拔擢为工部侍郎。庆和帝不修瑶台,改为兴建福田院慈幼局。于大枢最近时常和工部议事。邓先、龙掌案等人出入相府也不足为怪。 话音落下,众人又羡又妒。 既羡慕朱明能被于相公注意,又妒忌邓鸢时的祖父步步高升。待到他日邓鸢时高中,必定仕途平顺。 “竟有此事?”明珠深深望一眼邓鸢时,“鸢时兄所言当真?” 第163章 韩氏做的状元糕 邓鸢时望着个头不高,极为俊美的朱明,心生轻视。会做文章又如何?还不是个没见识的乡巴佬? 邓鸢时觉得跟朱明说话挺费劲。他说的,他听不懂。 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祖父亲口告诉他的。还能有假? “当真。”邓鸢时不想跟朱明继续聊了,摇着折扇,迈步就走,“今儿是汪夫子的课,耽误不得。” “是呢,是呢。汪夫子出了名的严厉。去晚了是要打手板的。”张如意天生一对小虎牙,肤色微黑,说话带着明显的皖南口音。 他是张九撵的侄子,也是张家改换门庭的希望。 明珠扭转头看向书童,朝他招招手。 书童对莫管事道:“姑……公子唤小的了。小的先去了。” “去吧,去吧。”莫管事鼓励他,“头天当差,安然无恙就是大功一件。” 书童快步跑向明珠,觉得莫管事似乎过于担忧了。姑娘这不是跟同学聊的挺热络的。 …… 汪夫子以不苟言笑,严厉刻板而闻名。刚入学的新生都要经过他的磋磨。 他神情淡淡,注视着明珠,“朱明!” 入学考试榜首。他的卷子不止摆在相公案头,在陛下那张龙书案上也占着地方呢。他倒要看看这个小朱有没有真才实学。 被喊到名字的明珠缓缓起身,神情自若与汪夫子对视。 汪夫子可是翠松书院出了名的对对子狂人。要考也是考对对子。好 明珠猜的没错,汪夫子手捻胡须,瞥了眼墙上悬挂的《桃实图》,沉声道:“画里仙桃摘不下。” 明珠胸有成竹,朗声道:“笔中花朵梦将来。” 对的真好。张如意忍不住连连点头。 邓鸢时却是不大服气的撇撇嘴。这有什么的。要是换成他,他能对的更好。 汪夫子暗暗击节赞赏,面上仍旧冷冷淡淡。手捻胡须,眼波横扫,看向廊下养在缸里盛放的荷花,略作思量,沉声道:“荷叶如盘难贮水。” 明珠对:“榴花似火不生烟。” 朱明真棒!张如意眼睛亮亮,望着明珠。 汪夫子不禁郑重起来,稍作思量,“雏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始。” 明珠昂首,朗声道:“潜龙奋起,九天雷雨几时来。” 妙!妙啊! 话音落下,张如意忍不住喝了声“好!” 不愧是榜首。光是文思如此敏捷,就已经令人自叹不如了。 汪夫子难得称赞一句,“很好。”目光中带着欣赏,“小朱这个榜首,实至名归。” 邓鸢时等几个不服气的学生,也都垂下眼帘不做声。现在他们的确不如朱明,但是只要他们肯努力,定能超过朱明。 在这堂课上,汪夫子或是出对子,或是出诗句,除了明珠。剩下的人个个脸臊的通红,不敢看汪夫子。 这哪是出题,分明就是奔着让他们出丑来的。 汪夫子果然如传言那般,是翠松书院阎罗王一般的存在。 下课的钟声响起,大伙儿都松了口气。纷纷奔向学舍对面的厢房。 在厢房等候的小厮们,赶紧拿出自家备好的食水。 下一堂是射箭。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们都有涉猎。 邓鸢时一边喝着加了冰块的饮子,一边四下逡巡。他在找朱明。 不起眼的角落里,明珠小口吃着韩氏特意起早,亲手做的状元糕。 “哎呀,又不是考科举。哪里用得着吃这个。”明珠嘴上这么说,心里甜丝丝的。 邓鸢时扬声喊道:“朱明?你敢不敢跟我比试?” 好烦呐! 她答应莫管事藏拙的。 “不敢。”明珠连个眼风都没给邓鸢时,“不比。” 一拳打在棉花上。邓鸢时心里不痛快,冷冷嘁一声,“胆小鬼!” 幼稚鬼! 明珠专心致志吃糕。不理邓鸢时。 书童松口气。莫管事多虑了。姑娘不是好勇斗狠的人。那个姓邓的不行,不是个好的。 他记住他了。回头告诉莫管事。 邓鸢时紧抿嘴唇,瞥了眼明珠,计上心来。在小厮耳边低语几句,不耐烦的挥挥手,“快去,快去!” 小厮面露难色,却也不敢不从。转身跑出门。 书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压低声音,对明珠道:“公子,他们可能是想使坏。” 明珠知道他说的是邓鸢时,“没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闹到最后哭鼻子可别赖我。” 真不是她惹事。都是事惹她。 书童有心追出去看看。但明珠没发话,他不敢擅自做主。 吃了糕。该去上课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在校场。汪夫子双手背在身后,冷着脸看向他们。 “怎么又是汪夫子?” “他还教骑射?” 明珠轻笑出声,“这有什么稀奇?翠松书院的先生个个六艺俱佳。” 这倒是。 众人心底哀嚎,加快了脚步。 走到近前,汪夫子的视线落在明珠脸上,“朱明,你想在上课前跟邓鸢时比试射箭?” “没有啊。”明珠面带茫然看向邓鸢时,“方才在厢房,你问我,我说了我不敢比了。你派自家小厮跟汪夫子乱嚼什么舌头?小邓,此举并非君子所为呢。” 邓鸢时牙关紧咬。小厮怎么办差的?谁让他传话了。他明明吩咐的是,在朱明的弓上动手脚。学生用的弓箭,早在入学之前就送到书院。用的时候拿出来,放在校场。 没有人想到会有坏学生刻意捣乱。也就没派人看守。想要动手脚并不难。 邓鸢时恨朱明在人前拒绝他比试的要求。吩咐小厮在弓弦上做文章,把朱明那张俊生生的脸崩坏了才好。 叫他狂? 哼!容貌毁了,没得考科举! 邓鸢时吩咐的清楚明白。可小厮没办成也就算了。还让汪夫子误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邓鸢时扭脸看向在场外等候的小厮。 小厮感受到邓鸢时阴狠的目光,肩膀打了个抖。 汪夫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抬眼看向邓鸢时,话里有话的说道:“君子重德。讷于言,敏于行。邓鸢时指使小厮胡乱传话,罚你围着校场跑十圈。” 十圈?邓鸢时眼睛瞪的滚圆。上学第一天,就跑圈跑死的,可着整个大晋也就只有他一个了吧? 第164章 还不快跑? 汪夫子见他不动,厉声呵斥,“还不快跑?” 好!他跑! 邓鸢时恨恨瞥了眼朱明。迈步跑了起来。 天气炎热,一圈跑下来就已经大汗淋漓。邓鸢时呼哧带喘,双膝一软,扑倒在地。 候在场边的小厮赶紧冲过去,把邓鸢时背下去。 翠松书院有大夫。不通学的学生有个头疼脑热,小来小去的病痛不用去外面请医问药。 汪夫子望着伏在小厮背上的邓鸢时摇了摇头。若不是他和邓鸢时的父亲有交情,也不会在一众学生面前给小邓留面子。 上学头一天,小邓就想毁了小朱。 此子太过狼毒。得想想办法。汪夫子掏出巾子擦了擦汗,转而看向小朱。 学问好,射箭也好。 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汪夫子暗下决心,用心呵护这根好苗子。 一堂课下来,张如意已经认了朱明做“大哥”。他性子直爽,出手阔绰。这几天跟同住士舍的学生混熟了。有几个喜欢围着张如意的学生,也都跟他一起“大哥”长,“大哥”短的唤明珠。 就……也行吧。 明珠觉得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一起玩挺没劲的。但是架不住张如意热情又殷勤。而且,先前张九撵算是帮了韩氏的忙。明珠觉得张九撵是个讲义气的人,张如意是他侄子,应该差不到哪去。也就勉为其难,认下张如意这个弟弟。 然而,刚认下的弟弟扭脸就给她出难题。 “大哥,浑身臭汗,难受得紧,正好下午没课了。要不你去我那儿洗个澡,换身衣裳?”张如意诚心诚意的邀请,引来其他人的不满。 “我那儿有个新浴桶。要洗也是去我那儿洗!” “浴桶算什么啊?我有香水行买来的整套家伙事。澡豆、香露、丝瓜瓤子,还有新出的盛夏限定搓石。当然是去我那儿洗!” “去我那儿!” “去我那儿!”张如意去看朱明,可人早就没影儿了,“诶?我大哥呢?” “那儿呢。”有整套香水行家伙事的田荣向前一指。 “大哥是不是嫌我们烦?”张如意喃喃着肩膀松松垮下来,“唉!像大哥那样出色的人物,愿意跟我们玩就已经是万幸了。还是别奢求他去我们那儿洗澡了。” 田荣等人纷纷点头,“大哥不洗,咱自己洗!”抬手揽住张如意肩膀,“走了,走了。洗澡去。” …… 明珠带着书童出了书院大门。莫管事已经等候多时。 上了车,莫管事拿出早上答应她的饮子和冷淘,“姑娘累坏了吧?您快用一点。太太做了水晶肴肉。您回去歇一会儿再吃饭正正好。” 明珠整个人陷进大引枕里,“邓鸢时的祖父……” 莫管事早就把明珠同学的底细摸清了,“姓邓名先。冯愈被罢官后,让他捡了个便宜。” “哦?这话怎么说?”明珠坐起来,接过莫管事递给她的饮子。 “邓先算是工部的老人儿了。在工部任劳任怨多年,无功无过。年纪也大了。一直屈居于冯愈之下。两人相处倒也相安无事。 冯愈被罢官。邓先流露出争锋的意思。胡尚书原本属意虞部郎中魏和,想让他往上升一升。要是干的好,尚书的位子就是魏和的。可没想的,魏和家里出了事。他妻子给怀有身孕的小妾立规矩,把人立死了。 御史闻风而动,狠狠参魏和。陛下一气之下,把他贬谪去岭南了。 胡尚书又又被打了老脸,从工部里左挑右选,选中岁数最大的邓先。” 选他倒不是因为多能干,主要看中邓先坐五望六,家中妻妾年纪也不小了。轻易闹不出人命。毕竟工部的脸面还得要。 先是冯愈,后有魏和。算是坐实了胡老尚书识人不清。胡尚书愁的不行。据说尚书夫人近半个月几乎天天都去栖霞寺添香油钱。走的时候必定捎一块嫩豆腐。说是回去给胡尚书解晦。 啧啧,都不容易呢。 “邓鸢时心胸狭窄。不知邓先如何。”明珠挑眉看向莫管事。 “龙掌案一定知道。小的去问问他。”姑娘上学也有好处。去书院的时候有先生帮忙照看。他可以腾出手来去忙点正事。留她在家,一个是她闲不住。再就是韩太太和韩三爷看不住也管不住她。莫管事越想越觉得当初给明珠报名考试是报对了。 “纪氏今儿个去福王府求见。”莫管事撩起眼帘,看向明珠,“福王府没有拒之门外。放她进去了。至于见没见到,说不准。反正纪氏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冯琪身在王府,一直没什么动静。冯家闹成这样,若是福王府再拦着不许母女相见,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更何况就算是宫里的宫女,也是可以见家人的。 区区一个福王府,规矩再大还能大过皇宫? “小的命人盯着点。若是有消息,立马向您回禀。” 明珠嗯了声,微微皱起眉头,“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了。做都做不完。” 姑娘什么意思?找人帮忙做功课? 这可不行。他得规劝。 莫管事袖着手,露出下属对上司的官方笑容,“您的功课您得自己做。您从小到大,景华真人就是这么教的。到在帝京,您也得遵从真人教诲。”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明珠瞥了眼莫管事,“功课我自己做。你帮我去给姓冯的上药。” 他误会姑娘了呢。莫管事老脸一红,“得嘞。小的想岔了。那什么,小的这就去。回来的时候给您捎冰雪。” 明珠一听,乐得见牙不见眼,“单独带一份蔗浆,我想吃甜一点的。” 莫管事也跟着乐,“好好,小的记下了。”说罢,吩咐车夫靠边停车。 车子刚刚停稳,就听有人高声叫喊:“朱小公子,朱小公子!” 谁啊?在街上喊什么喊? 明珠唇角微坠。莫管事赶紧下车,循声望去。 “姑娘,是宁王府的嬷嬷。”莫管事顿觉头大。裴世子那边好不容易交了实底。这又来个宁王府的傻丫头。 别的地方他不知道,反正在帝京,长相俊美的小公子不一定是小公子。这事儿,宁王府千金不知道? 第165章 伴儿哥哥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戴比富裕人家的老太太还要讲究的嬷嬷快步走到莫管事近前,上下打量一眼莫管事,扭转头,隔着车帘对明珠道:“朱小公子,王府近来繁忙无暇,不能办宴。我家姑娘命奴婢来跟您说声对不住。下次有机会,再请您过府饮宴。” “知道了。”明珠沉声道:“书院课业繁重,我不得空出门。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无需给我下帖。我朱明一介布衣,攀不起王府高门。” 话音落下,莫管事转身上车。等到下个街口他再下车。这样更稳妥一点。 车夫甩个响亮的鞭花,马蹄踢踏,车子缓缓前行继而加快速度。宁王府的嬷嬷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嘴角上扬,低声喃喃,“这位朱小公子挺有骨气的。” “非得缠着我。好烦!”明珠气呼呼的鼓着腮,“不如裴世子懂事,也不如裴世子会玩。饮宴有什么意思?赏荷又有什么趣味?办宴都办不明白。白瞎王府那么大的地方。” 姑娘如此看重裴世子的吗?莫管事暗暗心惊,好像有那么点不大对劲。要不要给真人写封信说一说裴世子的事儿? 写!回去就写! 莫管事打定主意,在僻静的巷口下了车。身形敏捷走进小巷。出来时,像是换了个人。茂密的络腮胡,扎里扎煞满脸都是。走起路来肩膀头子乱晃,一看就是不好惹乎的样子。 途经赏心楼,莫管事朝里边望一眼。姑娘想吃冰雪。除了冰雪再给姑娘捎点什么好吃的呢?诶?那不是小伴吗?莫管事刚想喊他,猛地想起自己脸上贴着胡子。 “别吓着小伴。”莫管事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又调转头走回来。 小伴好像不是一个人。世子正在养伤,应该没有这么快出门逛游。那他跟谁来的? 莫管事从袖袋里摸出根牙签衔着,顺势蹲在赏心楼门口,两个肩膀不老实的乱颤。活脱脱一个吃饱了饭,闲着没事干的街溜子出来晒太阳。 肩膀晃是晃,却也都晃荡在点子上。 坐在莫管事旁边的的老乞丐看了他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拿出竹板,一边打着散板一边唱莲花落。 莫管事索性席地而坐,拍着手给老乞丐帮腔。 老乞丐嗓音沧桑,唱起莲花落自带独特的韵味。莫管事高音甜,中音准,低音稳。帮腔恰到好处,没有抢了老乞丐的风头,也展现了自己的唱功。 霎时间,吸引不少行人驻足。 伴当蔫头耷脑提着食盒出来,闷头往前走。带着外乡口音的小丫鬟在后边喊他,“伴儿哥哥,伴儿哥哥。你等一等奴家嘛。” 嚯! 几天不见,小伴成伴儿哥哥了? 莫管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巴掌拍的更响,帮腔也更卖力。老乞丐很久没唱的如此畅快。板子打的花里胡哨,点子密集像是大块冰雹砸破碗。 噼里啪啦,那个脆生。 伴当扭脸去看小丫鬟,没好气的问她,“还买什么?赶紧的,我急着回去伺候世子。” 小丫鬟歪着脑袋看了看伴当,抽出香喷喷的帕子给他擦汗。 吓的伴当脸都白了,连着往后跳了两步,“你、你干嘛?” “给、给你擦汗呐。”小丫鬟眼眶微红,可怜巴巴的盯着伴当,“奴家好心好意哦。” 伴当冷着脸,“不用!顾好你自己得了。” 小丫鬟委委屈屈应了声是,扬手指向月满楼,“小姐还想吃月满楼的冰糖肘子和蒸菜。” 伴当错了错牙,“买!”拔腿就走,边走边嘟囔,“你家小姐怎么什么都想吃?你们华亭没酒楼?” “有的呢。”小丫鬟咧着嘴笑,“小姐初次来帝京,想尝尝本地美食嘛。”快步追上伴当,在他身后追问,“伴儿哥哥,世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啊?我家小姐从华亭县带来一些土产,你们这边的厨子做不好的。我家小姐亲自下厨,做给世子吃。” “看不起谁?我们府里的厨子是太后御赐的御厨!世子饿了渴了,自有嬷嬷打点。不劳你们费心!”伴当烦不胜烦,说完加快脚步,怒冲冲走向月满楼。 华亭来的小姐?莫管事心里咯噔一声。西宁侯的姐姐嫁给华亭郡望黄氏。但是西宁侯跟姐姐并不亲近,两家来往仅限于年节送礼。 这黄家的小姐突然来帝京,是奔着世子来的吧? 两家联姻亲上加亲? 莫管事失望的叹口气。别人家的事,他们管不了。世子年纪在这儿了,现在议亲,等两年办喜事。准备起来不那么慌张。毕竟是皇亲国戚,讲究排场。 莫管事这般想着,打错了拍子。 老乞丐也不唱了,用竹板一指莫管事,哈哈大笑。 围观的百姓并没觉得扫兴,跟着一起笑开了。 都笑,他要是不笑显得不合群。莫管事也咧着嘴笑。心里微微发苦。 姑娘和裴世子就此错过了吗?姑娘尚且不懂男女之情。只是觉得跟裴世子合得来,愿意跟他游湖撸串。待到他日姑娘懂得自己的心意,而世子已经成为别人的夫君。那姑娘得多难受呢? 笑着笑着,眼角溢出泪珠。莫管事暗自哀叹,“我可怜的姑娘啊!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啊?晚了好白菜就没有了!” …… 明珠洗过澡,用过饭,陪着韩氏说了会话,讲一讲在书院见闻。便回自己屋里做功课。崔嬷嬷和阿蛮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给朱小公子用的帕子上绣花。 去上学,这种贴身之物最能彰显身份和底蕴。绝对不能马虎。 崔嬷嬷绣的很认真,时不时望一眼认认真真做功课的明珠。她去书院的时候,阿蛮磨好墨,取用便可。 姑娘去上学,她们不但能做好多事,还不用担心姑娘在外边又惹了谁,又请谁吃蒸菜,又……给谁放火烧命根子。 崔嬷嬷暗自摇头。姑娘行事向来出人意表。难得莫管事还没撂挑子。 唉! 老莫,善呐! 正想着,门外响起脚步声。崔嬷嬷循声望去,哟!善人回来了。 莫管事心事重重,抬眼瞅见崔嬷嬷正在对他笑,他赶紧挤出一丝笑意。难得崔嬷嬷给他笑脸。要是不回一个笑脸,说不过去。 第166章 老莫又有心事了? 崔嬷嬷微微蹙起眉头。 老莫又有心事了?他怎么事事儿的? 崔嬷嬷收好绣绷,起身迎上前,压低声音,“姑娘做功课呢。你买的吃食能等不能?” “能。”莫管事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食盒,“放冰窖里冰着,留给姑娘晚上吃。”说着,往屋里望一眼,“那什么,你跟我去趟冰窖啊?” 就这一个不大点的食盒,还用得着俩人送?崔嬷嬷心尖儿打了个抖。出事了?拢拢鬓发,不慌不忙的说:“走吧。一起去。” 莫管事和崔嬷嬷并肩而行,将明珠和裴晏,还有华亭黄小姐三人之间的关系简单说了说,“本来早该回来了。我心里放不下,又去打听打听黄小姐。” 崔嬷嬷对帝京盘根错节的关系,以及各地郡望了然于胸。 “这你都不用打听。黄家小姐指定没得挑。”崔嬷嬷望着莫管事摇了摇头,“西宁侯府的家风加上华亭黄氏的教养。那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姑娘。” 莫管事不服气的瞥她一眼,“我们姑娘十万里挑一!” “你这是悠着劲儿说了。”崔嬷嬷望着莫管事缓缓摇头,“我们姑娘百万里挑一!” “这还差不多。”莫管事小声嘟囔,“可黄小姐温婉贤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华亭的水养人,据说样貌出众。倘若侯爷真的有意亲上加亲……” “那我们也没办法。”崔嬷嬷安慰道:“姑娘做的是大事。如果换成你是侯爷,你愿意给世子娶一个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随时有可能推出午门斩首的女孩子吗?” 莫管事深吸口气,低声道:“不愿意。” “还是的啊。”崔嬷嬷露出无奈的笑容,“你都不愿意,更何况是侯爷了,对吧?再一个,我瞧着姑娘对裴世子也没动那个心思。你还不知道她么,性子跳脱。办正事儿的时候那真是正儿八经。玩的时候,也是玩的真疯。” 莫管事不同意,“姑娘办正经事也很疯。” 火烧冯愈命根子是谁干的,崔嬷嬷心里没点数么?可不兴把这功劳扣他脑袋上。他脖子细,担不起。 崔嬷嬷也想到冯愈的命根子。忍不住连连摇头,“姑娘……”想了想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词儿,“姑娘是个好的。” 就是吧,姑娘的“好”有点复杂。一般人难以体会。 “特别好!”莫管事狠狠加重那个“好”字,抬眼去看崔嬷嬷,“我想给真人写信说说这事。” 崔嬷嬷稍作思量,点着头道:“写吧。有些话我们不能说,真人能说。姑娘也听真人的话。” 崔嬷嬷不反对,莫管事放心了,“那成,等我写好了拿给你看,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改改。” 把食盒放进冰窖,莫管事和崔嬷嬷不紧不慢往回走。 “虽说黄小姐那是万里挑一的姑娘,但我估摸着侯爷不会同意亲上加亲。”崔嬷嬷压低声音,“黄家的家主,也就是黄小姐的大伯,跟文家人走得很近。” 三皇子刘骁的生母丽妃出自山阴文氏。 莫管事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侯爷必定不肯蹚浑水。” “再一个,我听说侯爷的姐姐貌似属意三皇子……” 莫管事竖起眉眼,“那是皇子,她属意顶个屁用?”说罢,赶紧捂住嘴,颇为心虚的觑了崔嬷嬷一眼。 崔嬷嬷并没有嫌弃,附和道:“就是的。黄二太太拎不清呢。我跟你说,她并非老侯夫人所出,而是……” 莫管事听的十分认真,对崔嬷嬷打从心眼里敬佩。 …… 明珠做完功课,已是日薄西山。 “先生好狠的心。”明珠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光是背书就把我背傻了。” 莫管事取来冰雪和单独打包的蔗浆放在明珠面前,“纪氏见到冯琪了。” “哦?”明珠眼睛噌地亮起来,“到底是见着了?”把蔗浆转圈浇在冰雪上,“你说,我听着呢。” “英国公府出了事。福王可能害怕纪氏吵闹。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眼下冯愈一无所有……”莫管事暗自慨叹,命根子都没了呢。 “万一豁出去性命去福王府大闹,福王也得头疼一阵。纪氏见是见到了,可冯琪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莫管事撩起眼帘,瞥了瞥大口吃着冰雪的明珠,“冯琪胖了。”想了想,摇摇头,“应该说是痴肥。” 啊? 明珠吃得正美,听到“痴肥”二字,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在侍郎府的时候挺瘦的。再说了,女孩子爱美。怎么会肥?” “可说是呢。”莫管事缓缓颔首,“纪氏也是这么跟冯愈说的。冯愈已经是个废人了。他连自己都顾不上,根本顾得上冯琪。” 光是不能人道倒也罢了。冯愈连命根子都没了。这辈子都没指望了。躺在床上呆呆愣愣,一言不发。任凭纪氏在那儿哭诉。 难为他老莫忍着恶心,趴在房顶上偷听。 不听不行。他回来得跟姑娘学。 “纪氏说,冯琪胖的跟个球儿似的。问她怎么变成这样的,她只说是王府的饭菜好吃。”莫管事一脸的不相信,“这里边肯定藏着别的事儿。冯琪也不是没吃过没喝过。哪能见到好菜好饭,就没命的往肚里塞。” 明珠吃一口冰雪,“的确可疑。” “还有更耸人听闻的呐。”莫管事深吸口气,“冯琪有身孕了。” 明珠冲口而出,“嫡傻子的?还是福王不当人?” “应该是嫡傻子的吧?都胖成那样了,就算福王不是人……”说着说着,莫管事觉得世事无绝对。要是福王就喜欢胖成球儿的呢? 明珠放下羹匙,不甘心的说:“真想夜探福王府啊。可惜去不了。” 福王府戒备森严,去了就是送人头。明珠觉得不值当也没必要。 莫管事欣慰的点点头。这才上了一天学,姑娘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动辄叫嚣着,探一探冯愈书房的姑娘了。 简直判若两人。 好好!好! 应该给汪夫子送一面金漆匾额。 莫管事觑一眼天色,“小的约龙掌案去惠民桥吃蒸菜,再不走就迟了。” “去吧,去吧。”明珠不忘叮嘱,“回来给我捎几笼蒸点。” 姑娘上一天学,饭量长了。 第167章 出家当和尚 能吃好,能吃是福。莫管事笑着应是。转身要走,猛地想起黄家那位万里挑一的小姐。抬眼看向专心致志吃冰雪的明珠。心里的小人儿佝偻着脊背,两眼泪汪汪行走在凄风冷雨的荒原之上。 …… “去完赏心楼又去月满楼。买了好些吃食。”伴当一边给裴晏喂药,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世子,小的不想再给表小姐的丫鬟当向导了。您能不能跟侯爷讨个人情?把小的换下来?” 此番黄辛夷来帝京也是西宁侯的姐姐刻意安排。她的确想让两家亲上加亲。又怕明着提出来,长公主一口回绝,自找没趣。 裴氏索性带着黄辛夷回帝京小住。让长公主与黄辛夷多多相处。可她来的不巧。正赶上裴晏受伤,不能陪同黄辛夷外出游玩。裴氏点名让裴晏的伴当带着黄辛夷的婢女外出买吃买喝,意在套话,以及在伴当面前说一说黄辛夷的好处。 裴晏没精打采的嗯了声,“你不愿去就不去了。去一次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要是再有二三四五次,那就是她们不懂事。这些日子你别出院子,躲着她们。实在躲不开……” 抬眼看向伴当,“狐假虎威会不会?” 伴当重重点头,“会!” “会就行了。”裴晏从伴当手里拿来盛药的碗,一饮而尽。伴当赶紧给他嘴里塞一颗雕花话梅。 “世子,您是不是闷了?要不……请朱小公子来玩?”伴当觉得自打出了善楼那件事,裴晏一直没什么精神。从早到晚都是蔫蔫的。吃饭也不开胃。要是朱小公子来做客,世子肯定高兴。哪成想伴当话音刚落,裴晏赌气似的躺下,“别再提朱小公子了!” 她根本不是公子! 嘴里的话梅冲淡了药味。吃了果肉,果核硌着舌尖,不疼也不痒,就是碍事。裴晏腾地坐起来。吓得伴当赶紧跑过来扶着他的后背,“世子,您伤还没好,不能起太猛。” 起太猛把脑浆子晃荡散了怎么办? 裴晏吐出果核,挑眉看向伴当,“你去跟父亲说,他要是同意亲上加亲,我就去栖霞寺出家当和尚。” 啊? 那他就是和尚的伴当了?也得剃头发? 不是!和尚用得着伴当吗? 伴当大惊失色,“小、小的这就去!” 有没有头发,他不在意。和尚用不着伴当,他很伤心。 …… 裴玄子浓眉深锁,“哐当哐当”盘着石球。裴氏面带和婉的笑容,“你家那个画舫,装饰一新之后,更舒适也更漂亮了。等过些日子阿晏养好身子,让他和辛夷去游湖,顺便带上画具。辛夷画工了得。” “再说吧。”裴玄子心烦意乱,眉梢动了动,“你们娘俩突然回帝京,就为了游湖?” 裴氏向来纵容裴玄子这个弟弟。即便他问话时,不耐烦也没好气儿,裴氏脸上仍旧带着笑,“辛夷和阿晏岁数都不小了。他二人的亲事也是时候操持起来了。” 裴玄子眉头拧成了麻花。 他做过什么承诺,还是阿晏和辛夷私定终身了?裴氏说的话,他怎么没听懂? “打住!”裴玄子把石球放回托盘里,正色对裴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晏比辛夷还小一岁。要说操持也是你们黄家操持辛夷的亲事。阿晏的亲事自有我和长公主安排。” “这说的是什么话?”裴氏唇畔笑意不减,“身为姐姐,理应照顾弟弟。眼下,阿晏的名声如此之差,没有哪家贵女愿意俯就。难得辛夷不嫌弃……” 阿晏名声怎么差了?不就是因为办报局得罪的人多。那些不是东西的东西,在外边胡乱编排,往阿晏身上泼脏水吗? 他的儿子他了解。除了“有可能断袖”之外,其他一点毛病没有。 裴玄子立刻竖起眉眼,“阿晏的名声再差,也用不着你操心。你女儿千好万好,可别委屈了她!” 笑意在裴氏脸上凝结,只一霎,便又恢复如常,“瞧你,这急躁的性子还跟小时候一样……” 裴玄子懒得再听她废话,“我现在是西宁侯,长公主的夫君。我尊称你一声姐姐,你笑呵呵应了就是。但你若想插手阿晏婚事,别说我不答应,长公主更不会答应。你不要以为她看着娇娇柔柔,没什么脾气似的。实则……” 裴玄子在心里冷哼一声。长公主也就是看着好性儿,其实她调理人的手段多得是。 裴氏唇畔笑意愈发深了,“你啊,无非是觉着亲上加亲不好听。不要紧的,只要阿晏和辛夷和和美美,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裴玄子望着裴氏那张涂了口脂,张张合合的嘴巴。心生躁意。 这个便宜姐姐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她不过是通房生的庶女。若非母亲大度,愿意将她记在自己名下,她何德何能嫁去华亭黄氏? 他也给足了裴氏脸面,逢至年节都会命人送一份厚厚的节礼去华亭。但也仅止于此。毕竟不是一奶同胞。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如今,这位好姐姐居然厚着脸皮打阿晏的主意。还挑剔阿晏的名声。 阿晏怎么了?他好得很! 裴玄子嘴唇紧抿,目光沉沉注视着裴氏,通身散发出的威势,迫得裴氏声音越来越低,眼帘轻颤回避裴玄子的视线。 “说完了?”裴玄子轻挑下颌,语带讥讽,“阿晏的名声好不好,不用你来告诉我。黄辛夷的名声好不好,我倒是想跟你说道说道。” 闻言,裴氏轻抚鬓边发钗,稍作思量,抬眼看向裴玄子,“辛夷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在华亭颇负盛名。” 裴玄子哑然失笑,“你以为长公主身在帝京,不知外乡事?” 话音落下,裴氏面色微变,眼帘低垂,轻咬下唇。想要争辩但又不知裴玄子究竟了解多少。 “华亭黄氏向来偏安一隅,不理俗事。黄一康成为家主之后,心思活络起来。不仅做海上生意,还几次三番与文家家主,以及三皇子近侍肖琛密会。” 黄一康是裴氏夫君黄一庐的长兄。黄一庐只是个依附家族生活的画师。有才情,却并不出众。若非与黄一康是亲兄弟,光凭画技无法崭露头角。 第168章 你们搬走吧 当年老侯夫人正是看中黄一庐醉心山水,不理庶务。裴氏嫁过去,一生富贵无忧才答应这门亲事。平心而论,老侯夫人是难得的慈母。裴氏却不能体谅她老人家一番苦心。 裴氏其人,心比天高。总是以为凭自己的才貌能嫁皇子嫁王爷。 老侯夫人劝过也敲打过。裴氏依旧故我。无奈之下,老侯夫人为她择了黄家这门亲事。远远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裴氏留在帝京作妖。她倒不是心疼裴氏,而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被裴氏连累。 裴玄子想起老母亲生前对裴氏的评价,不禁慨叹,老母亲英明。 “姐夫向来不理事。背着画箱游山玩水。你一手带大辛夷,想让她嫁得好,这无可厚非。但是你不应该将其引荐给三皇子在先,后又她推给阿晏。你当辛夷是什么?兰香院的姐儿?” 裴玄子望着裴氏缓缓摇头,“你又当长公主是何人?能任由你如此折辱阿晏?” 庆和帝春秋正盛,尚未立储。年纪稍长的就是前四位皇子,后边还有一串小的,也不知长得大长不大,反正就先养着。但是任谁都能看出庆和帝偏宠三皇子。连带他生母丽妃也格外受宠。 庆和帝一个月得有七八天宿在丽妃宫里。 皇后的儿子在那一串小的里头。今年才七岁。聪慧是极聪慧的。可坏就坏在皇后身子骨弱,整天病病殃殃。好像随时能死在太后前边似的。 裴玄子和长公主从未在庆和帝面前,流露出对任何一位皇子的钟爱。他二人也没必要跟跟着添乱。 可笑一群傻东西着急忙慌去抱三皇子大腿。 其中就有黄一康那个傻货。 黄家银子多的花都花不完,掺和这事儿干嘛? 裴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嗫嚅数次,才道:“辛夷与三皇子发乎情止乎礼,绝无半点逾矩。” “有没有逾矩,我不想知道。”裴玄子重新抄起石球,哐当哐当搓着,“你少往我阿晏脑袋上扣屎盆子,还他名声不好。他名声再不好,那也是从长公主肚子里爬出来的。单凭这一点,他想娶外国的公主都行!” 当然了,阿晏不会娶外国公主。裴玄子暗暗叹口气。他这个当爹的吃了一辈子软饭,儿子没必要继续吃。这又不是什么祖传的本事,用不着承继。 裴氏用帕子捂着脸,无声而泣。 裴玄子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把你那点子小聪明给我收起来。少在长公主面前丢人。黄家在帝京也有宅子,这两天你收拾收拾搬过去。阿晏伤没好,报局那边还得我坐镇。不得空招呼你们。” 说罢,起身就走。 刚出门,正好碰上一脸决绝的伴当。 “怎么了?阿晏……阿晏没事吧?”裴玄子膝头酸软,好歹有功夫在身,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世子没事。”伴当恭恭敬敬给裴玄子行个礼,“世子说,倘若您想亲上加亲。他就去栖霞寺做和尚。小的就是和尚的伴当。” 后边这句是他自己加上的。可能没什么用,但也能显得郑重其事些……吧? 西宁侯听了这话,手扶玉带哈哈大笑。 伴当抿着嘴,紧盯裴玄子。 侯爷笑的这么开心,是不是巴不得世子出家当和尚? 笑声不断涌入耳中,那段不堪回首令人心悸的旧事萦绕在伴当心头。 嘤嘤嘤。 好怕怕呢。 裴玄子笑够了,大声道:“回去告诉阿晏,压根不会有亲上加亲这种事。黄小姐很快就回自己家了。你也不用再当向导了。” 真的? 伴当眼睛噌地亮起来。 太好了! 伴当朝西宁侯又行个礼,“多谢侯爷体恤。” 西宁侯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迈步往前走,“小伴啊,世子吃药了没有?” 伴当赶忙跟裴玄子的脚步,“吃了。小的回来之后,伺候世子吃的药。” “世子心情如何呢?有没有好一点?” 伴当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世子许是烦闷,不大开怀的样子。侯爷,可不可以请朱小公子来跟世子聊聊天,或是读读报?世子总说他和朱小公子能吃到一起聊到一起。” 哦?小伴仍旧蒙在鼓里吗?裴玄子停下脚步,扭脸去看伴当,“世子没跟你说朱小公子的事?” 朱小公子什么事? 伴当茫然摇头,“没有呢。” 裴玄子本就悬在嗓子眼的心又往上提了提,“世子没提朱小公子?” “没有。还是小的问了一嘴。世子……”伴当愈发不解,世子和朱小公子闹别扭了? 什么时候闹的呢?世子和朱小公子说了没几句话就倒地上了。更何况,朱小公子出人出狗出大白鸟满世界的找世子。说是世子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世子不谢人家,还跟人家闹? 世子脸也太大了。哪有这么办事的?不行,他得规劝世子。伴当暗下决心。 裴玄子心情复杂。阿晏到底怎么想的?都跟他说过了,小朱就是小明,小明就是小朱。他怎么还转不过这道弯? 跟小朱合得来,不就是跟小明合得来吗? 难道他嫌弃小明不是小朱?换句话说,断、断了? 裴玄子心肝一通乱颤,定定心神,转而看向伴当,“小伴啊,以你所见,世子只是厌恶表姑娘呢,还是厌恶所有姑娘?” 侯爷这话问的真怪,“厌恶表姑娘吧。”伴当有点拿捏不准,“跟世子玩的好的,也没有姑娘。就是跟朱小公子走得近。其他公子都疏远了。” 越听越像是没救了。裴玄子手扶玉带,肩膀松松垮下来。 得了,认命! 断就断了。想办法遮掩着点就是了。 裴玄子满眼哀戚,吩咐伴当,“你好生伺候世子,没事少提朱小公子。” 诶? 为什么?他刚还想规劝来着。 伴当没有追问,顺从的应了声是。 …… 明珠在翠松书院求学的日子,过得格外惬意。因为不想再出风头。逢至小考,明珠表现的都很平庸。 但是并不影响她当“大哥”。 蒋兮兮没有再来烦她。倒也不是蒋兮兮不想。而是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命她抄经。 第169章 指望不上真人 抄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抄。须得茹素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方能抄写。抄经之前,沐浴更衣。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后这是敲打宁王呢。 冯愈的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常一刀借口没有烧伤的方子,没给药。纪姨娘离开侍郎府的时候,把之前太医送给冯愈抹脸抹剩的药膏偷偷带了出来。 原本是舍不得这些好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许是因为抹的地方不一样。冯愈用过之后,时好时坏,把他折腾的不轻。 与此同时,福王府传出喜讯。嫡傻子的小妾怀孕了!原本无名无份的冯琪成了刘公子的妾室。 帝京百姓奔走相告,嫡傻子后继有人啦! 小报对此一笔带过,重点放在英国公最宠爱的庶子,被砍了脑袋的方布身上。他在生前如何磋磨郑氏,如何在郑氏怀有身孕时,与兰香院花魁胡天胡地。 把先前登过的那些丑事,改头换面,再登一遍。鼠生执笔,写的很是精彩,百姓们倒也看的津津有味。 因果七日谈上登载的则是,那个为郑氏接生的接生婆向林府尹报梦,说她死的如何如何凄惨,求青天大老爷为她做主云云。 霎时间,英国公府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英国公府和京兆府门前,每天都有访事蹲守。为此,英国公府烦不胜烦。京兆府却是派出了能说会道的衙差接待访事,有问必答,毫无隐瞒。倘若恰巧赶上林梅在府衙,而他恰巧不忙,他肯定会亲自回答访事提出的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工部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胡尚书带着邓先等人在外选址。此番兴建福田院,胡尚书想在城外选一处山明水秀之所在。 图样送到庆和帝面前。他不再挑三拣四,张张都满意,张张都称赞。 龙掌案信心大增,弃了酱瓜,改喝莫管事送来的茶叶。边喝边画,越画越有。 日头西斜,明珠合上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总算是读完了!” 崔嬷嬷端来一盘冰冰凉的西瓜,“姑娘,您吃块西瓜甜甜嘴儿。” 明珠点点头,拿起一牙西瓜,却不急着吃,“裴世子那边回信没有?”她思来想去,决定给裴晏写封信,一是向他道歉。 小明不应该骗人,小明已经知错,小明想要做点什么,弥补过错。 二是向裴晏表达谢意。郑氏的死因以及下落不明的接生婆,成为坊间百姓新的谈资。白露报局功不可没。林梅跟报局签了新的保密契约。两家合作,搅得英国公府不得安宁。 这封信写得十分艰难。明珠先后改了五六七八遍,才让莫管事送到裴玄子手上。既然已经露了底,就没必要瞒着西宁侯与裴晏往来。更何况,她信中所写没有半点怕人的东西。西宁侯看过再决定是否转交给裴晏就是了。 崔嬷嬷想了想,如实回禀,“没有回信。” 明珠失望的哦了声,西瓜也不想吃了,放回盘子里,单手托腮,望向天边晚霞,“裴世子还在生气吧?这也不能怪他……” 站在明珠背后的崔嬷嬷暗自着急。姑娘到底明不明白为什么失望呢? 莫管事脚步匆匆经过窗前,进到屋里,笑着对明珠道:“真人给您写信了。” “师父?”明珠又惊又喜,箭步冲过去,“快拿来给我!” 莫管事把信封递给明珠,“真人还命人送来好些石斛花。给您泡水喝。或是让崔嬷嬷做成饮子。” 明珠乐得见牙不见眼,“谁来送的信?人呢?带来见我。” 莫管事笑容一僵,“庆子一个人来的。他、他半路遇上点事。这会儿斥部兄弟正问着呢。给您的信还有给侯爷的信,和石斛花没事。给侯爷的信,小的已经命人送去侯府了。还有一筐鲜芝被人抢了去。” 那玩意儿金贵的很,几朵就能换一匹细绢。据说这两天又涨价了,几朵换两匹或是两匹半细绢。 抢去满满一筐,那也是发了一笔小财。 “三爷听说这事,骑着马去卫尉司找姚指挥使去了。”莫管事哭笑不得。三爷肯定白跑一趟。卫尉司是替陛下办差的。岂会为了一筐鲜芝大动干戈?还是靠自家斥部兄弟更为稳妥。 闻言,明珠大吃一惊,“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打劫土产?” “那不是寻常土产呢。”莫管事袖着手,“劫了去能发一笔小财。” 明珠稍作思量,道:“去跟我林叔儿打声招呼。盯着点市面上卖鲜芝的小贩。师父给我捎的必定是上品。真正有心去查,倒也不难。” 莫管事领命去办。 明珠打开信封,取出厚厚一沓信纸,“嚯!师父这是给我写了本书啊。” 展开信纸,视线匆匆掠过纸面,不由得瞪圆眼睛,“师父骂的好脏!”腾地站起身,两手捧着信纸,“挨骂的时候,站的板板正正才行。” 景华真人在信中责备明珠不应蒙骗裴晏,并且讲明那一筐鲜芝是给裴玄子赔罪的。末了不忘叮嘱明珠在书院不要惹出太大的乱子。读书读的累了,退学就好。让她来帝京也不是为了考状元的。 面面俱到写了好多,明珠站着读完了信,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一屁股坐在锦杌上,“我真的知错了呢。”吞了吞口水,哀声道:“哪个杀千刀的,抢了我的鲜芝?那是给裴世叔的赔礼!” 万一师父误会她不愿向裴晏赔礼道歉怎么办? 明珠欲哭无泪。 莫管事派人去追韩延平,让他改道去趟京兆府去找林梅。又去看了看庆子的伤势,忙了一圈回来,明珠像是掉了魂。 崔嬷嬷朝他缓缓摇了摇头,压低声音,“真人数落姑娘了。” 啊?不是!姑娘不知道自己心悦裴世子而已。真人数落姑娘干嘛? 姑娘向来聪慧机敏,就这点事没想明白,也不至于数落吧? “真人压根就没提那件事。”崔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觑了明珠一眼,把莫管事拽到廊下,“咱俩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真人清心寡欲。指望她指点姑娘,是不是指望不上?” 第170章 小伴知上进 莫管事抓了抓后脑勺,“指望不上真人,难道指望咱俩吗?”他自小练的童子功,活到现在还是童子身,也没对哪个女人动过心。 崔嬷嬷不到十岁进宫。整天琢磨的就是如何伺候主子,如何更进一步。崔嬷嬷见多识广,但正因为见多识广,一般男人入不了她的眼。 莫管事轻叹一声。 完蛋呐! 扒拉扒拉斥部弑部暗卫明卫小厮书童丫鬟,真就没有能“指点”姑娘情窦初开的。书院也不教这个。 怎么办呢? 崔嬷嬷用胳膊肘杵了杵莫管事胳臂,“要不去问问太太?她要是愿意指点,是不是也行?” 这倒是个办法。太太向来疼爱姑娘,姑娘也敬重她。 “成!”莫管事重重点头,“你去跟太太商量商量。” 也就只能她去说了。崔嬷嬷拢拢鬓发,“这事儿交给我办。”迈步刚要走,书童满脸喜气向他二人走来,“世子回信了,世子回信了!” 书童在刺槐胡同和小红莓胡同两边跑。裴晏受伤后,报纸还是每天都送去小红莓胡同。但是伴当得伺候裴晏不得空,换成报童去送。 其间,裴晏得了好吃好玩的也像往常那样送去小红莓胡同。 莫管事和崔嬷嬷看不懂了。闹不明白裴晏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珠一会儿觉得裴晏不再怪她刻意欺瞒,一会儿又觉得裴晏以此祭奠那个于他而言已经死了的朱贤弟。 患得患失不过一刻钟,就把裴晏抛在脑后,做功课去了。再加上白天在书院,有张如意等人解闷。明珠不得空揣测裴晏的想法。 这会儿听说裴晏回信了,她倒是有几分急切,支起窗棂,探出头来,催促书童,“快!快拿来给我。” 书童不顾规矩不规矩,直接把信从窗户递进去。 明珠接了信,咧着嘴笑个不停,又蹦又跳,跳到床上,顺势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姑娘,您就别烙饼了。”崔嬷嬷目中含笑,“快看看世子在信里说的什么吧。”世子愿意回信,就是没事了吧? 明珠坐起来,嘿嘿的乐,“好啦,好啦。现在就看。”盘膝坐好,深吸口气抽出信笺,薄薄的洒金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扫一眼就全看完了。 明珠唇畔笑意慢慢收敛,偏头看向崔嬷嬷,既期待又难以置信的说:“裴世子还想跟我一起玩?” 嗯?玩? 裴世子都多大人了还整天惦记玩?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他已经知道朱小公子并非公子,还继续跟姑娘来往? 他怎么想的? 崔嬷嬷眉头微皱,嘴唇动了动,想要劝阻。明珠把信笺递到她眼皮子底下,“嬷嬷,你看。裴世子说要跟我说英国公府的事。这不就是愿意跟我玩吗?” 姑娘怕是对“玩”有什么误会。崔嬷嬷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姑娘啊姑娘,这大小也算正经事。” 明珠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是正经事没错。但是去惠民桥吃蒸菜,一边赏景一边说事儿,不就是玩吗?” 崔嬷嬷抿了抿唇,扭脸去看站在门口的莫管事。 莫管事两手一摊。这就是我们那个脑子灵光,嘴皮子利索,说不过辩不过,百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呢。 行吧,就这吧。崔嬷嬷弯起唇角,好声好气的劝,“去了跟世子好好说。毕竟是您不对在先。可不兴说着说着恼了。” 明珠重重点头,“嬷嬷放心,我还给裴世子做了个小玩意儿赔礼道歉呢。”说着,从床上的小屉子里拿出一个由玉片攒成,颇为精巧的画舫,“这是攒瑶台剩下的边角料,我给裴世子弄了个小画舫。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崔嬷嬷接过仅有寸许长短的小画舫,托在掌心认真端量着,由衷感叹,“姑娘手真巧。”要是给姑娘一个工部,姑娘三五天就能攒出个帝京吧? 明珠颇为自豪的挺起胸膛,“还好啦。也没有太巧。” 崔嬷嬷张罗着找一个跟小画舫相配的盒子。莫管事去耳房写信。丢了鲜芝,得跟真人说一声。要是能再送一筐来更好。送不来还得准备别的东西。 与此同时,裴晏刚喝了药,手里捧着个莹润欲滴的红玛瑙鎏金碗,碗里盛着蜜饯瓜条。他一边吃着,一边在廊下溜达。 伴当紧随其后,“世子,您说的朱小公子不是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公子,还能是妖怪? 世子是不是真的被刀柄拍坏了脑子? “不是公子是姑娘呗。”裴晏说得轻松,伴当闻听此言,脚腕酸软,好悬没摔倒在地,定定心神,小跑着追上裴晏,“那、那莫长随呢?” “他也不是长随。” 伴当面如土色,“那、那他是什么?” “管事。” 吓死他了!伴当揪着衣袖抹把脸。他还以为莫长随是嬷嬷易容呢。 万幸!万幸! 裴晏递给伴当几根瓜条,“明儿去吃蒸菜,你还是得称呼人家朱小公子。” 伴当接过瓜条,乖顺的点头应是,“小的记住了。”抬眼看向裴晏,关切问道:“世子,您走累了吧?要不要坐下歇歇?” “我没事。”裴晏放慢脚步,“前些日子,心里有事没想明白,就老是觉得身上没劲儿,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今天读了朱……她的信,我一下子就通透了。” 伴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原来是朱姑娘把您点醒了。” “不是朱姑娘。”裴晏扭转头朝伴当笑了笑,“她姓明,明月出天山的明。日月明。” 恍惚间,伴当觉得裴晏的眼睛好像两颗夜明珠,熠熠放光,晃得他一愣一愣的。 明姑娘明不明且放在一边。反正世子那双眼睛挺明亮的。眼睛亮就是精气神儿足! 世子痊愈了。 “明月出天山,苍、苍茫云海间。”伴当忍不住对出下半句。 裴晏面带笑意,“我请医问药这些日子,小伴读了不少书。”点着头道:“小伴知上进,很好,很好。” 伴当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的倒也不是知上进。就是一想到以后成了家,有了孩子,总要教孩子背几句诗,写几个字。什么都不会可不行。” 第171章 真人文采斐然 裴晏听了这话,忍俊不禁。 “你才多大啊,就着急成家了。”裴晏把红玛瑙鎏金碗信手往后一丢,继续往前走。 伴当吓的脸都白了,扎煞着手接住碗,将其紧紧搂在怀里。小心翼翼抚摸着碗沿,伴当怨怪的睇一眼裴晏,“哪有您这样吓唬人的?这小小一个碗足够五口之家好吃好喝三四年呢。” 裴晏恍若未闻,单手负在背后,哈哈大笑。 还笑呢?怎么好意思!伴当鼓着腮。眼睛突地一亮。诶?不对啊,世子醒了之后就没笑过。就刚才这么会儿功夫,笑好几次。他不光笑,声儿还特别大。 撩起眼帘去看裴晏,竟已在数步开外。伴当快步跟上,“世子,世子。您脑袋淤血清了,心情也好了呢。” 裴晏脚底生风,衣摆好似莲瓣,步步盛放。 “一直令我烦恼的是,朱贤弟不是朱贤弟,我那个活生生的弟弟没了。”裴晏自嘲一笑,“可她仍旧是那个能跟我吃到一起聊到一起的小明。不做弟弟……” 伴当灵光一闪,“当妹妹也成。” 裴晏顿住脚步,缓缓摇头,“不好,做妹妹不好。” 异父异母的亲兄妹。这不挺好的么?世子不知足呢。伴当在心里缓缓摇头。 “即便是兄妹,也没有像我们俩这样合得来的。”裴晏再次举步,声音轻快,“如果她跟我有同样的感受,那我就……” “您就如何?”伴当望向裴晏的侧脸,仿佛看到裴晏咧到耳根的嘴角。能把世子乐的跟孙子似的,想必是要给明姑娘立一块长生牌位吧? 倒也不是不行。但看侯爷答不答应了。 裴晏脸颊发烫,微微垂下头,浅笑道:“到时候再说吧。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猛地顿住脚步,转身往回走,“挑一身好衣裳,明儿吃蒸菜去。” 吃小摊用不着挑衣裳。随便穿穿就行了。伴当赶紧转身跟上裴晏。世子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从不讲究吃穿。再看看现在,活脱脱一个抖搂着破尾巴,缓缓开屏的花孔雀。 这边厢裴晏挑选吃小摊的衣裳,那边厢裴玄子正色对长公主道:“你说你,给景华真人写信做什么?”他手上拿着厚厚一摞信纸,“你看看,刚送来的信。” 长公主瞟了一眼,摇着头道:“这哪是信,分明是本书。”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裴玄子叹息道:“明珠没有父母亲人。景华真人唯恐她多思多虑,郁结于心。带着她四处游历,增长见闻。女孩子的打扮不方便,景华真人就把她扮成小道童模样。 这孩子打小就女扮男装。不是阿晏眼瞎看不出来,而是明珠扮男孩子习惯了,足以乱真。”说起来,他也是见识过明珠穿男装。瘦瘦小小,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女孩子,还真就认不出来。 长公主撩起眼帘望向裴玄子,“景华真人尽心回护徒儿的说辞罢了。” “真不是。”裴玄子将信纸往长公主手边推了推,“你看就知道了。”指着自己微红的眼眶,“都给我看哭了。” “想不到世外高人也会玩煽情。”嘴上如是说,长公主抱着“究竟哪一段拨动了傻爷们心弦”的想法,捧起信纸,认认真真读起来。 景华真人在开头就向长公主和西宁侯道歉,用词恳切非常真诚。没有半点高人的架子,以明珠长辈自居。孩子惹祸,她这个长辈在长公主和西宁侯面前,自然而然矮了大半截。 长公主不由得暗暗点头。不愧是景华真人,明理通达。 景华真人详述几件明珠成长中的小事。例如:明珠三岁那年,路经一座村镇,那也是她头回进到磨坊里玩,她心疼拉磨的驴子辛苦,立志长大之后用坏人恶人替代驴子拉磨。 明珠五岁那年,在雪堆里扒拉出来一个将死的孩子。她把自己的蒸点掰碎了喂给那孩子吃。终是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现如今,那孩子经过苦练成为高手中的高手,为了报答明珠,放弃大好前途,心甘情愿在惠民桥下卖蒸菜。 明珠七岁那年,途经桃花涧,救了涧主莫枯骨性命。莫枯骨愿为明珠牵马坠蹬,甘效犬马之劳。 长公主微微蹙眉,“莫枯骨?” “就是莫管事。”裴玄子从冰鉴里取出一盘冒着丝丝凉气的西瓜,“他在江湖上颇有点名气。尤其是海寇,对他很是敬畏。” “才七岁就能令莫枯骨为她效命……”长公主由衷赞叹,“真不简单。” 说着,视线重新落在纸面。景华真人正巧也在信中称赞明珠年纪虽小,却独具慧眼。然而,景华真人宁愿她像孩子一样心无挂碍,慢慢成长。 但是,明珠自小就知道自己必须苦学苦读苦练,不能有片刻懈怠。否则,她就无法为父母亲人昭雪。她每向前一步,都有血有泪。 然而明珠从不对身边人诉苦,也不叫苦。 有时明珠看似桀骜不驯,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实则,她只是年纪还小,爱玩会玩贪玩。她女扮男装与裴晏相识,并非有意欺瞒。但等明珠想明白自己有错,就会尽量弥补。 景华真人恳请长公主给明珠一点时间,她知道错了必会认错。 明珠固然懂事却也不能面面俱到。总有她顾及不到的地方。 信的末尾,景华真人代明珠郑重向裴晏道歉。 长公主读罢,幽幽长叹,“景华真人文采斐然,难怪能把明珠教导的那样出色。”说着,拿起帕子印印眼角,“写的真好。” 裴玄子已经吃完了整盘西瓜,又凉又冰,额角有点微微麻,“你看了是不是也挺感动?” “特别感动。”长公主鼻子囔囔的,“原本是想着景华真人懂的多会的多,才把明珠交给她养育。万没想的,她教的这么好。” 侍女拿来玉匜给裴玄子净手,“正如真人所言,明珠的确知错了。”用巾子擦干手指,“她给阿晏写了封信,送到我这儿来。” “信呢?”长公主问道。 “给阿晏了啊。”裴玄子轻拍长公主手背,“俩孩子之间的事儿,我们就别掺和了吧。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第172章 指望不上太太 老父亲的心情,老母亲不懂呢。 他不敢干涉过多,要是阿晏一不小心断了,后悔都来不及。 “你说的对。”长公主缓缓颔首,“我不该插手。万幸景华真人明理,愿意与我们就此事说个清楚明白。若是换成那等一心偏护自家孩子的,怕是会怪责我们。” 虽然她身份尊贵,但是景华真人并不看重也不畏惧她的身份。她和景华真人就像是两位寻常人家的母亲,因为自家孩子闹出乱子,书信往来,进而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那……阿晏看过信,打算如何做呢?”长公主十分好奇。 “他请明珠去吃蒸菜。”裴玄子垂下眼帘,“就那个从雪堆里扒拉出来的高手,在惠民桥摆的摊子。” “可巧,月满楼近来也在推蒸菜。”长公主想到自家茗扇轩,“我们要不要也弄蒸点什么的?” “月满楼那还是跟明珠学的。”裴玄子提起这事儿就为明珠不值,“这不嘛,老林爱上吃蒸菜了。又嫌惠民桥太远,骑马累,坐车热,懒得走。去月满楼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嘴,月满楼就开整了。” “还有这一节呢?”长公主眉宇间溢出忧色,“那个雪堆里扒拉出来的高手,脾气挺好的吧?” 他要是一气之下,灭了嘴馋的青天大老爷…… 闻言,裴玄子哈哈大笑,“嗐!他又不指着这个养家糊口。不会为难老林。” …… “你放学之后去吃蒸菜?”韩氏给明珠又续上一碗冰粥,“跟裴世子约好了?” 明珠重重点头,“他没生我气。还愿意跟我玩。” 这孩子…… 韩氏不禁挑眉去看崔嬷嬷。 昨晚上崔嬷嬷跟她讲了很多。总而言之一句话,她是鹿鸣山、离境宫、帝京,林林总总加一起,所有人当中最懂男女之情的。 不是!崔嬷嬷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会? 她要是个通透人儿,也不至于还得需要明珠帮忙,才跟冯愈义绝。 显而易见,明珠比她懂得多。她腆着脸跟明珠扯这些有的没的,真的好吗? 崔嬷嬷向韩氏几不可见的点点头,投去鼓励的目光。 嘿呦嘿呦嘿呦! 太太你是最棒的! 唉!可拉倒吧。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韩氏收回视线,笑吟吟的望向,小口吃着冰粥的明珠,“裴世子愿意跟你玩,那你呢?你愿意跟他玩吗?” 听听,问的多好! 一针见血,震撼人心。崔嬷嬷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太太果然是最棒的。 明珠微微蹙眉,稍作思量,点着头道:“愿意。虽说裴世子有点虎也有点呆。人不是顶聪明,为人处世不是太玲珑。” 崔嬷嬷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话千万不能传出去。若是传进世子耳朵里,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搭理姑娘了。 明珠眉头缓缓舒展,“但是他能跟我吃到一起,也能聊到一起。我说的话,他听的明白。纵是听不明白,也会直说听不明白。不会不懂装懂。所以我愿意跟他玩,不累心。” 真诚才是必杀技。 韩氏连连点头。崔嬷嬷轻声咳两声。太太别光顾着点头啊,问呐!用小针儿扎姑娘心尖呀! “但、但终归男女授受不亲。他未娶,你未嫁,总是一起玩会不大妥当。”韩氏殷切的注视着明珠。如此直白,珠姐儿能听明白吧? “那就一个月见两次好了。”明珠眉眼弯弯,“我得上学,还得督促张如意他们几个练字,您是不知道,张如意他们那笔字儿写的,软趴趴没骨头。 他们读书读的也少。我另外给他们又列了书单。再就是对对子还有猜灯谜行酒令,也得操练起来。要不以后出去应酬都应酬不到点子上。我没那么多空闲跟裴世子出去玩。一个月见两次差不多了。” 这、这分明就是鸡同鸭讲嘛! 韩氏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可、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韩氏慢条斯理的说道:“世子不能永远是世子,他……” “他袭爵之后就是侯爷了。”明珠神情郑重,“但即便是侯爷,也得找人玩呐。说起玩,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可着整个大晋,也没人比我更会玩更懂玩。也正因此,世子才愿意跟我玩。” 明珠着急忙慌喝光冰粥,漱了口,对韩氏道:“我上学去了。您和宝月姐姐在家少绣点花,累眼睛呢。等我回来给你们捎蒸点。” 说着,叫上书童,高高兴兴出了门。 韩氏望着明珠雀跃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 “这……”韩氏仰脸去看崔嬷嬷,“明珠到底听没听懂我说了什么啊?” 不等崔嬷嬷答话,看了半天白戏的宝月摇着头说道:“你们俩根本就不是在说一件事。珠姐儿当世子是玩伴。您非得扯到男女之情上边。可您看看珠姐儿,她就是个贪玩的孩子。” 崔嬷嬷暗暗点头。为荣国公府洗脱冤屈的重担压在姑娘肩头这么多年。她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这件事。没有余力为其他事情分心。换句话说,玩是姑娘唯一能够放松心情的时候。 “要我说,珠姐儿现在这样挺好的。”宝月怀有身孕不能喝冰粥,面前放着一碗温温的小米粥,“寻常人家,好像珠姐儿这么大的女孩子就要相看了。及笄之后嫁去夫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但珠姐儿并非寻常女孩子。现在谈婚论嫁委实不是恰当的时机。就、就让她撒着欢儿玩嘛。” 韩氏点着头道:“是了。就让珠姐儿玩吧。”抬眼去看崔嬷嬷,“她都这么苦了,太早明白情事岂不是更苦?” 崔嬷嬷思量片刻,无声颔首。 她和莫管事害怕等到明珠明白过来,裴世子已经娶妻生子。待到那时,姑娘肠子都得悔青了。 可这事儿又不是教就能教的会的。 真是有种皇上不急,急死老太监的感觉。崔嬷嬷兀自叹息。他们都是老太监呢。谁也没比谁强多少。 行吧,指望太太也是指望不上了。回头打听打听哪个庙的神仙管开窍,她拖上莫管事一起拜拜去。 …… 第173章 出大事了 明珠坐在车里,暗自盘算着那一筐鲜芝。昨儿,韩延平去了京兆府也去了卫尉司。 林府尹一听活神仙的东家家里丢了东西,赶紧撒出便装衙差去市集蹲守。上回吃鲜芝吃美了的姚广诚,听说有人敢抢韩氏挂名女儿的土产,立马急眼了。 这还了得? 刺槐胡同老韩家,那都是他的人! 姚广诚撒出卫尉司杀手锏——男扮女装裘月季,胸脯子里边塞上俩大馒头,又给他装上一包肉干。明明白白告诉他,找不到鲜芝不许回卫尉司! 裘月季带着一队同样乔装改扮的小番子,头也不回的出了卫尉司大门。 整宿过去,两大衙门的尖子一无所获。 明珠陷进大引枕里,摆弄着放在锦盒里的小小画舫,“林叔儿和姚叔儿都不大行。” 跪坐在角落的莫管事视线凉凉看向明珠,“他俩不行您也不能翘课亲自去找。汪夫子遭不住啊。” 提起这茬,明珠立马没了兴致。合上锦盒,“汪夫子猴精猴精,看出我考试的时候,刻意藏拙。几次三番找我谈,说是有他撑腰,我尽管拿出自己的实力,不要有顾虑什么的。我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汪夫子就不乐意了。” “岂止不乐意。”莫管事轻叹一声,“汪夫子开始借酒消愁了!” 啊?明珠瞪圆眼睛,“我没考好,他拿自己撒气?这、这图什么啊?” “良师惜才。”莫管事十分同情汪夫子。姑娘不是小公子也不是好苗子。做不成中流砥柱,大晋柱石。 汪夫子注定大失所望。 明珠抿了抿嘴唇,“得空我劝劝他。” “劝也没什么用。”莫管事一个劲儿摇头,“汪夫子认定您是状元之才。如此卓越的人才毁在他手里,他恨呐。” “恨?”明珠蹙起眉头,“恨我还是恨他自己?” “都有吧。” 明珠浓密长睫唿扇唿扇,“那就不劝了。上学头一天,邓鸢时给我下绊子,汪夫子只是罚他跑圈。才跑一圈,邓鸢时就摔那儿了,紧跟着小厮背他回去。 此事山长不知情。邓鸢时家里可能也不知道。汪夫子处置如此不公,我若再傻乎乎的锋芒毕露,姓邓的还不得想办法弄死我?”轻轻嘁一声,“可我有斥部弑部暗卫,他又弄不死我。闹到最后,鬼知道能不能把大晋祸害亡国了。汪夫子借酒浇愁,那就浇去吧。总比亡国强。” 莫管事呼吸一滞,“姑娘,您些微慎言一点好吗?” 明珠嗯了声,“成,听你的。不提亡国。” 莫管事捏着袖子印印额角。姑娘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听劝了。 …… 到在书院门口,马车将将停稳。邓鸢时刻意讨好的声音涌入耳中,“三公子,这就是我们书院。您这边请。” 三公子?谁啊? 明珠不急着下车,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邓鸢时伴着两位穿戴富贵的公子走进书院。从身量上看,那位三公子貌似年长,居中的是个身穿艳红箭袖的小公子。邓鸢时对他也很是殷勤。 能让三品侍郎的孙子如此谄媚逢迎,最少也得是侯府或是王府家的公子。 明珠不想跟他们照面,在车里多坐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书童不紧不慢走向学堂。沿途听到有人议论,“邓鸢时抱上大粗腿了?” “他祖父刚升了官,本就比我们人脉广。” “可不是嘛。那两位来头不小的。一个是宁王府……” 宁王府?那个红色箭袖该不会是蒋兮兮吧?这般想着,俏生生的小脸沉下来。深吸口气,安慰自己,真是她也不怕。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 她还敢吃了朱明不成? 明珠迈着四方步,小书生端方磊落的架势拿捏的刚刚好。 “明哥,明哥!”张如意提着袍子,快步向她跑来,“坏了,坏了!出事了!” 朱哥不大顺耳,所以张如意称呼明珠“明哥”。 张如意跑到明珠近前,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出、出大事了!”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明珠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如意啊如意,你就不能稳当点?” “稳当不了啊!”张如意竖起眉眼,比比划划的说:“姓邓的把你给卖了!” 卖她? 姓邓的不想好了? 明珠眼眸微眯,错着后槽牙,“卖了多少银子?” 啊? 重点是卖多少银子吗?张如意盯着明珠,心生敬佩。大哥就是大哥。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他们就跟在大哥屁股后边学吧。 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小张又走神了。明珠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两晃,“想什么呢?” 张如意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没、没想什么。我就是觉得大哥今天格外俊美。” “又不是说相声,用不着捧。”明珠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先说正事。谁把我卖了,卖给谁了,卖多少钱?” “哦哦,对对。”张如意略作思量,“那个三公子当着我们所有新生的面,问邓鸢时,谁才情最高。邓鸢时连个磕巴都不打,张口就报明哥您的大名。他这不就是把你给卖了吗?” 闻言,明珠哑然失笑,“我还当是真金白银的卖呢。就这呀?”冲张如意摇摇头,“这不就是他俩事先写好的词儿,来书院演给你们看的嘛!” 深吸口气,继续迈起四方步,“我倒要看看邓鸢时和那个三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朱明不行!近来这几次小试他都没排上前十。” “可他是榜首。” “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呗。” “要说才情,当属唐宗子。” 糖粽子?蒋兮兮微微皱眉。才情高不高不知道。反正他家大人应该挺馋的。哪有给儿子取名叫粽子的? “唐宗子连着拿了三次第一了。朱明拍马都赶不上他。” 唐宗子面露得意。微微昂起下巴,谦逊道:“你们不要这样说嘛。偶尔考的好不算什么。次次都考第一才行啊。”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迈过门槛的明珠。 有喊“明哥”的,有喊“大哥”的,田荣手捧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小跑着去迎明珠,“大哥,大哥!我特意命人给您去赏心楼买的酱驴肉。您一定用过早饭了。这个给您吃着玩。” 第174章 朱明认怂了 可显着他能耐了!张如意不大高兴的板着脸。田荣家里是做假发髻生意的。整个大晋得有一多半人正在用或是用过他家的假发髻。 田荣九代单传。家里格外宠他。给他零用钱不是银票,而是直接可以去昌隆票号支取五万两白银和一万两黄金的印鉴。要是超过五万两白银,直接派下人回家,跟老太太诉一诉思念祖母,远离亲人的凄苦,要多少就给多少。 跟他相比,张如意带来的那一匣子银票跟闹着玩似的。 明珠接过油纸包,在手里掂了掂,“晌午我们一起吃。” 田荣脆生生应是。 望着站在一众小书生之中最为俊俏的明珠,蒋兮兮一颗心如同小鹿乱撞。 终于又见到朱明了,好开心! 三公子也在打量着明珠。瘦瘦小小,没怎么长开似的。但他那张脸果然如邓鸢时所说的那样,美,绝美。 可惜了…… 生的这副好样貌,要是个女孩子该有多好。 三公子给邓鸢时使个眼色。 邓鸢时会意,清清喉咙对明珠道:“朱明,三公子想跟你比试比试。” 明珠把油纸包递给书童,撩起眼帘看向邓鸢时,视线横扫,顺便在蒋兮兮脸上掠过。蒋兮兮不止脸红,就连耳朵都红了。极为害羞的低下头,不去看明珠。 整这死出干嘛呢。 明珠暗暗摇头。宁王府出来的姑娘怎么一股小家子气。 “敢问三公子贵姓?”明珠不躲不避看向三公子。二人四目交投,明珠眼眸微眯。 嚯! 这不是丽妃的儿子吗? 三公子? 哼哼。三皇子才对。 明珠对皇族诸人并不陌生。帝京错综复杂的关系,庆和帝后宫妃嫔与前朝的牵扯,以及皇子公主的样貌等等,都是她必修的功课。 邓鸢时居然搭上三皇子了? 不不、应该是三皇子搭上邓鸢时。胡尚书致仕,邓先很有可能更进一步。三皇子野心不小,刻意结交邓鸢时,为自己拉拢、培植亲信。 朱明好大的胆子!三公子的姓也是他能问的?邓鸢时刚想呵斥,三皇子握住他手腕,笑着对明珠道:“山阴文骁。” 刘骁才对。丽妃姓文。山阴文氏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在士林之中颇负盛名。丽妃的曾祖文宇靖是当世大儒。 作古经年,余韵犹在。 三皇子热衷于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再加上文家刻意为其造声势。是以,坊间提及三皇子,必定称呼他一句“大才子”。 至于那几本以他的名义付梓的诗集,是不是有人代笔也未可知。 明珠双手抱拳,朝刘骁晃两晃,“原来是文家的公子,失敬,失敬。”目光横扫,看向蒋兮兮,像是在等她自报家门。 呵呵!太后若是知道蒋兮兮偷跑出来玩,怕是不止罚她抄经了。 刘骁似是不愿蒋兮兮被明珠看了去。上前半步将其挡在自己身后,“这位乃是宁王府蒋公子。” 蒋兮兮越过刘骁去看明珠。 四目交投,明珠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刘骁对蒋兮兮也没多体贴。众目睽睽之下替她报出宁王府的名头。也不知道为她遮掩着点。甚至恨不能直接告诉别人这就是本应留在府里抄经的蒋兮兮。 啧啧,刘三儿真就不咋地。 “文三公子想与在下比试什么呢?”明珠沉声道:“君子六艺,亦或是其他?” 她这翠松书院榜首的试卷还在陛下案头摆着呢。倘若刘骁赢了他,就会在陛下面前大出风头。也会令陛下对他更为看重。 如意算盘打的真好。 明珠目中带笑,望着刘骁。 邓鸢时原本以为朱明不会答应,他这几次小考,考的都不是太好。换做别人,根本不敢跟文家公子比试。没想到朱明非但没有胆怯,反而一副胜券在握的贱样。 邓鸢时恨恨瞥了瞥朱明,满心怨毒。不管朱明和三皇子谁输谁赢。朱明都落不到好处。 赢了,就是跟三皇子结仇。输了更好,陛下得知此事,失望之余很快就会把他置诸脑后。朱明里子面子全输了。说不定他觉得臊得慌,脸上挂不住,干脆退学回家了。 如此甚好。 哼! 邓鸢时深吸口气。要不是朱明,他也不会上学头一天就被祖父叫去书房一通数落。为此,家里的庶兄弟没少在背后笑话他。 此番他好不容易搭上三皇子,又撺掇着三皇子替他报复朱明。但等成了事,堵在胸口这股郁气才能略有疏散。 “就比……” 刘骁方才开口,汪夫子在门外轻咳一声,抬腿迈过门槛,背着手,走到明珠面前,“整天就知道撩是生非。有那功夫好好用功读书!”他身上带着酒气,眼皮浮肿,眸中布满血丝。 明珠忍不住暗暗摇头。老汪何必呢?真就不是个省心的夫子。 汪夫子见明珠微微俯身,似是知错。不由得心软了。视线凉凉在刘骁和蒋兮兮脸上掠过,“你们是谁?来学堂作甚?” 说话间,胆子小的学生迅速跑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定,翻开书本,假装专心致志读书。纷纷竖起耳朵,听汪夫子训话。 邓鸢时上前一步,“这二位是学生的好友。这位是文三公子,那是蒋公子。” 文家三公子? 汪夫子微微皱眉。据他所知,文家三公子年过弱冠。 三公子…… 汪夫子灵光一闪,该不会是三皇子吧? 心念微动,抬眼看向邓鸢时。邓鸢时朝他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不像话! 汪夫子横了邓鸢时一眼。 带三皇子来为难小朱? 这小邓太不像话了。上回他将邓鸢时所作所为告诉其父邓文鹏。邓文鹏拍着胸脯保证,回去好生教训小邓。 显而易见,他没有卖力教训。 否则,小邓不会如此冥顽不灵。总是跟小朱过不去。 小朱原本是一棵好苗子,被小邓直接吓蔫了,到现在都不敢支棱起来。 邓鸢时就是个事儿爹! 好烦!好想大醉一场! 汪夫子眉头深锁。邓鸢时低声道:“文三公子想跟朱明比试比试,切磋切磋。” 又来? 朱明已经认怂了!小邓这是想把好苗子连根刨了啊! 这个毒夫! 第175章 朱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汪夫子嘴唇紧抿,瞪着邓鸢时。 邓鸢时认为汪夫子许是没想的他居然能把三皇子请到书院来,过于惊讶,所以眼睛瞪的像铜铃。 倒也不必如此。 正值用人之际,三皇子不会怪责汪夫子失仪。 “书院乃是教书育人之所在。要应付大考小考已经令人心力交瘁。”汪夫子板起脸孔,沉声对邓鸢时道:“既然文三公子是你请来的,那就和你比一比好了。” 邓鸢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汪夫子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好好把握。倘若汪夫子能令三皇子对他刮目相看。说不定,汪夫子就此飞黄腾达,不用窝在书院教书。 刘骁厌恶汪夫子跳出来碍事,面上却不显。 “朱公子乃是翠松书院入学考试榜首。”刘骁笑容可掬,“既然是比试当然要跟榜首比试。” 话音落下,唐宗子轻笑出声,“朱明这个榜首已是古调,近期几次小试,他甚至连前十都没考上。” 就算朱明小试不行,可架不住他的试卷仍旧摆在父皇的龙书案上。刘骁唇畔笑意不减,“小试而已,我相信朱公子只是偶尔失利罢了。” 唐宗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行行行。你眼里就只有“翠松书院入学考试榜首”。 他挑灯夜读,费神费力才接连夺得三次小试头名。这位文三公子居然看都懒得看他。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唐宗子深深望一眼明珠,认命似的叹口气,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倘若苍天有眼,就赶紧让文三公子跟朱明比一比。 到时候,朱明还不得输惨了? 哼!张如意那一帮歪货整天巴结朱明,正好也让他们看看,朱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比,不比!”汪夫子烦躁的很,“该上课了。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刘骁十分有礼貌的向汪夫子作别,“文三告辞。” 赶紧走吧。看着就烦。 汪夫子略一颔首,淡淡嗯了声,眼风扫向邓鸢时,“上课!” 邓鸢时不甘心,却又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刘骁和蒋兮兮扬长而去。 汪夫子对邓鸢时极为不满,暗自思量着哪天再去跟邓文鹏说道说道。 心胸狭窄、心思歹毒。倘若邓鸢时以后为官,百姓必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不行,不行。 小邓这棵烂秧子救都不用救。让他爹直接领回家算了。 上课的钟声敲响。汪夫子收敛心绪,沉声道:“先抽查昨天布置的功课……” 话音落下,一片哀嚎。 …… 钟声再次响起,汪夫子神情淡淡,“下课。下一堂是乐理。没有复习的同学,把厚底靴子换上。” 田荣不明就里,“夫子,上乐理课,为什么要换靴子?” 汪夫子循声望向田荣,“你问的很好。为什么换厚底靴子呢?因为现在书院正在实行‘夫子戒戒尺’,就是不打手板。我呢,也属实打不动了。”端起水杯,浅浅抿一口,“但是没有了戒尺,不打手板,你们肯定不长记性。我布置的功课,除了朱明和唐宗子对答如流。其他的都不合格。 乐理要是抽查还不合格的,两堂一并罚。”抬起下颌,指了指廊下,“去阴凉地儿罚站。好好反省反省,为什么不复习,不练习!” 视线凉凉,逐个学生看去,在看到明珠时,目光略显哀怨,“学,又不是给我学!你们呐,委实令夫子失望,令夫子痛心!” 夫子好像快哭出来了。 田荣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早知道他就不问了。这要是把夫子弄哭了…… 给一百两银子能哄好么? 学生们蔫头耷脑,大气都不敢喘。 山长背着手,笑眯眯的走进来,“哦?训着呐?” 学生们纷纷起身向山长行礼。 山长很是欣慰的点点头,“好好,都去喝喝水,吃吃点心。” 学生们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心里急,却也很有秩序的鱼贯而出。 “朱明,你留下。”山长扬声道。 留她干嘛?明珠应了声是,走到山长面前。 “文三公子要跟你比试,你为什么不比啊?” 明珠抬眼看向貌似和蔼可亲,实则摇晃着蓬松大尾巴的老狐狸。 刚要答话,汪夫子说道:“朱明是新生。那个文三公子比他年长。读的书肯定比朱明多。他不就是想踩着朱明翠松书院榜首的头衔给自己扬名吗?这跟脚踩翠松书院没什么区别。我不想书院丢脸,就把这事儿挡下来了。” 山长呵呵地笑,“小汪啊,你对朱明没信心?他是榜首,你要相信他的才学。” 汪夫子懒得跟他兜圈子,“山长的意思是……” “比嘛!”山长向明珠投去鼓励的目光,“不但比,还要大张旗鼓的比。这不嘛,白露报局有好几个访事都报了我们书院的晚课班。回头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卖报局一个人情,让他们登报给我们宣扬宣扬,弄得风风光光的。” 明珠面露难色,“山长,朱明来书院一心求学。课业繁重,根本没有余力去跟文三公子比试。这个机会我不要,让给唐宗子好了。” “唐宗子又不是我们书院的榜首。只有你有资格跟文三公子一较高下。”山长笑容温和,“这事儿你知道就好。先不要往外说。去吧,去喝水吃点心去吧。” 她说的,山长根本不听。 算了,不说了。去看看韩氏今天给她带的什么点心。 明珠给山长行了礼,转身出去。 汪夫子对山长的做法非常不满。 “那位文三公子……” 山长朝他摆摆手,“哪里是文三公子,那是三皇子。” 汪夫子懒得假装自己很笨,索性不装。 见他没有丝毫意外,山长点了点头,“你早就知道。” “山阴文家的事,读书人多少都知道一点。”汪夫子叹口气,“朱明近来状态不佳……” 山长轻笑出声,“他好得很。” “不好!”汪夫子暗暗憋口气,憋的脸膛微微泛红,“次次小考都考不好。我都快急死了。” 山长拍拍汪夫子肩膀,“朱明不想考好罢了。” 是啊。朱明就是不愿意出风头,也不敢再出风头。山长还把他架到火堆上烤。这不就是欺负朱明没人撑腰吗? 第176章 在帝京买房算了 是啊。朱明就是不愿意出风头,也不敢再出风头。山长还把他架到火堆上烤。这不就是欺负朱明没人撑腰吗? “他故意的。”山长语重心长,“上学第一天,就出了邓鸢时那件事。你呢,既没有安抚朱明,也没有重罚邓鸢时。倘若换成你是朱明,你会怎么想?” 汪夫子没有及时向山长上报此事。那几天,山长忙活派单张,给晚课班招生。等他知道,已经是两天之后了。有心做点什么又觉得不妥。 一天紧跟一天,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 汪夫子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邓鸢时知道错了,他父亲和祖父都会教训他。 但是,通过朱明的表现来看,显然对汪夫子乃至书院纵容邓鸢时不满。 朱明的不满是悄无声息的。小考考不好,功课做的马马虎虎。可汪夫子抽查,次次都能过。 既然抽查能过,为什么小考不行呢?甚至连山长都看出朱明是有意为之。 他得为朱明遮掩一二。汪夫子清清喉咙,对山长说道:“我找朱明谈谈。” 事实上,已经谈了几次。次次都被朱明糊弄过去。他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谈不谈没什么所谓。”山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华亭黄氏和山阴文氏惺惺相惜。三皇子愿意与朱明比试,就是看重他。输了也没什么。三皇子绝不会亏待他。” 呵呵! 说的好听。不就是华亭黄氏押注押在三皇子身上吗? 倘若翠松书院入学考试魁首败给“文三公子”,书院和朱明必定名声受损。姓黄的押注,凭什么让朱明付出代价? 汪夫子胸臆间,怒气涌动。 “小汪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书院。”山长手捻胡须,视线越过汪夫子,看向窗外养在缸里,盛放的荷花,“若然能得三皇子青眼,我们书院的学生,以后仕途平顺。这样不好吗?你如此费心教导,不就是为了他们以后有所作为?” 汪夫子胸臆间那股怒气渐渐消散,仍旧不甘心的闷声哼了哼。 “三皇子来找我,只说比试。还是我劝他造大声势。”山长面露得意,“如此一来,三皇子名声更盛。” “可朱明……”朱明要是输了,那得多难受呢? “朱明有心藏拙,就让他藏好了。”山长缓缓摇头,“输给三皇子,他就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了。正好借此事,掰一掰他这副拧巴的性子。让他知道知道,哪些事应该做,哪些事不应该做。” “可朱明……”朱明还是个孩子。他无非是赌气,才故意不好好考。 “行了,就这么定了。我跟访事们斟酌斟酌,如何宣扬,能让书院和三皇子脸上都有光。” 所以,唯独朱明是那个输掉里子和面子的倒霉蛋? 凭什么啊? “这、这不公平。”汪夫子正气凛然,对山长说道。 山长像是听到可笑的笑话似的,“公平?那朱明的试卷摆在陛下案头,陛下对他极为欣赏。于其他学子而言,公平吗?若朱明有幸踏入仕途,因此而步步高升,于其他官员而言,公平吗?” 一连串的诘问,汪夫子无言以对。 山长笑着摇摇头,“小汪啊,你只管教书就好。你这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朝堂。若非我力排众议,留你在书院教书。你啊,怕是一事无成。虽说你无法成为国之栋梁,可你教出来的学生都很出色。” 汪夫子眸光渐渐黯淡。深吸口气,点着头道:“我会将毕生所学,倾囊而授。” “这就对了嘛。”山长很是欣慰,望向汪夫子的目光格外温和,“三皇子一事,你不要告诉朱明。多给他布置些功课。” 多布置功课,好让朱明不得空读别的书,三皇子更容易取胜?汪夫子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吃相也太难看,太欺负人了! 汪夫子稍作思量,应了声是。 ……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钟声响起,学生们长舒口气。 汪夫子清清喉咙,“从今天开始,我会去你们家中拜访。你们回去跟家人打声招呼。” 张如意朝田荣挤挤眼睛。 田荣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帝京没宅子倒也不错。起码夫子没得登门。 他俩正在打眉眼官司,汪夫子冷冷言道:“外乡的学生也不要失望。夫子一视同仁。写信去你们家里,随信附上你们这几次小考的试卷。让你们远在家乡的父母也高兴高兴。” 夫子好狠! 笑容僵在田荣脸上。 要不在帝京买房算了,把祖母接来坐镇。他可是九代单传的小独苗,祖母舍不得打他呢。 汪夫子清清喉咙,“朱明,你是榜首。我今晚去你家。” 小红莓胡同的家? 明珠点点头,“我爹今晚在家。” 唉!这孩子还不知道山长亲自挖了个大坑等着他跳呢。身为老师,不能眼睁睁看着朱明摔个头破血流。先去给朱父放点风声。朱明机敏聪慧,想必朱父不是个棒槌。 …… 明珠吩咐书童赶紧回小红莓胡同。给汪夫子准备酒菜。把他灌醉了,就不能套她“父亲”的话。 安排妥当,明珠乘车赶往惠民桥。 远远就见裴晏坐在小杌子上,伴当立在他身侧,微微俯下身子,两人像是在说着什么。 “世子,还是小的帮您烫碗儿吧。” 伴当急的一脑门子汗,“您别伤着自己。” “哎呀,小心小心。” 裴晏瞥了眼伴当,“我又不是纸做的。身上溅几滴水,死不了。” “小的不是怕烫着您么。”伴当声音越来越小,无可奈何的闭了嘴。 劝不动啊,劝不动。 世子根本不听他的。 “待会儿你跟莫长随坐一桌。想吃什么自己点。”裴晏小声叮嘱,“你跟莫长随好好聊聊。” 伴当点点头,“小的省得的。多问朱小公子在书院的事儿。有没有人欺负她,夫子对她好不好,功课多不多。需不需要送孤本。” 莫长随不是长随,是管事。好歹不是女扮男装的嬷嬷。伴当心里没那么别扭。 要知道,他俩可是一起喝过饮子,吃过烤羊肉,吹过小凉风的交情。要是突然告诉他,莫长随是莫嬷嬷,那他肯定受不了。 第177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以己及人。世子得知朱小公子不是公子,而是明姑娘。他,吓坏了吧?也不怪他那几天像是丢了魂似的。 换谁谁不惊啊!伴当看向裴晏的目光满是同情。 裴晏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现在特别机灵。” 倒也不是他机灵,就是经历的事儿多了,长心眼了。伴当嘿嘿的笑,抬眼看到明珠的马车向他们驶来。 “朱小公子来了。”伴当小跑迎上前,车子稳稳停住,伴当利落的搭好马凳给明珠垫脚。 人来了,裴晏反倒有点不知所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两手在膝头搓了搓,决定起身去迎。 明珠已经下了车。 裴晏看向身穿绣有翠松书院徽记襕衫的明珠,弯起唇角,笑问道:“你、你来了?” 伴当忍不住揉揉额角。 可不是来了么。 世子能不能少说点废话? 明珠大大方方,没有半点扭捏,“嗯。放学的时候有点事耽误了,叫你久等了。” “没事儿。我这两天不用去报局。闲的很。” 伴当在心里撇撇嘴。哪里就闲了?世子怎么不说他昨天挑衣裳挑到半夜,没挑到可心的,早晨起来接着挑。 之后就是挑玉佩,挑靴子,挑荷包…… 忙的要死。 可怜他小伴跑前跑后。为了配世子这身衣裳。特意去开了库房,搬出三大箱玉佩。 三大箱! 都是玉佩! 世子挑花了眼,说都不好看。非得去撷金阁买新的。 呵呵。 开屏的花孔雀都没世子能嘚瑟。 伴当肩膀松松垮下来。好不容易折腾够了,又来摊子上折腾。 坐这儿不行,小明那么白,晒黑就不好了。那儿也不能坐,有风,吹得小明眼睛疼。中间更不好。头顶上就是大大的油纸伞,憋闷,小明喘不上气。 朱小公子是公子的时候,世子可没这么多事。怎么朱小公子变成小明了,世子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伴当想不明白。坐在小杌子上,等着摊主上菜。 裴晏拿出特意去府衙门口买的饮子,“上回小伴喝过一次,说是好喝。加冰也是免费的。我正好路过,买来给你尝尝。” 哪里就路过了? 伴当扁扁嘴。为了买饮子,绕可远的路呢。 明珠浅浅抿一口,“好喝。” “是吧?”裴晏心花怒放,笑弯了眼睛,“我也觉着不错。” 明珠端起饮子,郑重言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骗你……” “不要紧,不要紧。”裴晏含笑望着明珠,“你为了救我,动用了那么多人。甚至还有巡犬和大白鸟。他们在衙差面前露了脸,就不能继续留在帝京了。” 他家里也有暗卫,所以他了解善后是件非常麻烦的事。 小明真心待他,才会倾尽全力搭救。 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唯有…… 裴晏耳根微微泛红,“那什么,反正以后我们仍旧常来常往。”顿了顿,补充道:“天黑之前,我送你回去。不在外边耽搁太久。” 耽搁也不怕。跟韩伯母报备一下就好了嘛。不过,裴晏的脑袋被刀柄拍过,早点回去歇着没坏处。 明珠点点头,“都听你的。”擎起饮子,“我以甜水儿代酒,自罚一杯。”说着,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裴晏面色微变,赶紧去夺,“凉凉凉!喝猛了肠胃受不住。”低头看看自己抢下来,只剩半杯的饮子,“你这又是何苦?我根本没怪过你。” 明珠拿起巾子抹抹嘴,“那个……师父备下赔礼,本应随书信一同送去侯府。但是叫人劫了去。” 啊?贼匪劫道? 裴晏皱眉,“光天化日的,谁这么大胆子?林府尹知道吗?” “知道。”明珠略一颔首,“一整筐鲜芝呐。能换不少银子。” “能找到当然好,找不到就算了。”裴晏把手里的饮子放在桌上,但是没放在明珠跟前。早知道就不多加冰了。 不知小明回去会不会肚子痛。 “找不到也得找!”明珠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霜,“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连我的东西都敢抢!” “你别生气。”裴晏小声安慰,“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明珠闷闷冷哼,“也就是我现在得上学。要不然,我非得亲自去找不可。” 说起上学,裴晏忍不住问道:“功课多不多?” “多的很。”明珠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从功课说到张如意、田荣、邓鸢时,还有最近尾巴翘得高高的唐宗子,“我不稀罕跟他争就是了。要不是我不想出风头,且轮不到他拿第一呢。” 裴晏一边附和,一边暗暗记住明珠提到的人名。他得把这几个的底细摸清了才行。尤其是那个邓鸢时,居然敢给小明下绊子。 不是个好的! “没想到书院也有这么多破事。”裴晏忍不住感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是因为你太出色,才会引得邓鸢时记恨。像他这种小人,远着点就是了。” 明珠重重点头,“我们都不跟他们一起玩。” 刚入学的新生俨然分成两派。一派是明珠为首,爱玩会玩,闹腾得厉害,一到考试就萎靡不振的小纨绔。 另一派是以唐宗子为首,埋头苦读,闹腾不行,但是考试很行的好学生。邓鸢时和唐宗子称兄道弟,俩人好得像是一个人。 “我和小张他们挺投缘的。”能在书院交到新朋友,明珠格外开心,“还有田荣。他家是卖假发髻的,你要是需要假发髻跟我说一声,我从田荣那儿买,便宜不少呢。” 裴晏胡乱点着头,暗自盘算哪天去会会小张。 摊主送上热气腾腾的蒸菜,并两碗杏仁酪。忙活完,并没像先前那样半死不活倚着桌沿。而是麻利的切菜备料,洗刷蒸笼。 莫管事低声对伴当说道:“现在月满楼不是也开始上蒸菜了么。俨然成了帝京新风尚。住在惠民桥附近的百姓来这儿尝个新鲜。”扬手一指左右,“你看,隔壁也有蒸菜摊子。” “他们都不如这家地道。”伴当给莫管事夹了一只虾,“月满楼也是跟这家学的。” 莫管事回给伴当一块排骨,“你知道的真多。” 第178章 我的报局就是你的 伴当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是听府里的嬷嬷说的。她们耳朵长的很,外边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她们都能收到风声。” “是吗?”莫管事兴致颇浓,“那你知道翠松书院的黄山长跟华亭黄氏是不是一家的?” 伴当笃定道:“是一家。不过,黄山长不是嫡支。而且他这一支在帝京已经有四代人了。但你别看他们久居帝京,有事还是得听家主的。” 顿了顿,又道:“郡望是这样的了。力气都往一处使,都为家族奔忙。否则,即便家业再大也撑不过三代。” 莫管事点点头,“要我说,费心奔忙不如联姻。” “华亭黄氏也是走联姻这条路的。”伴当对莫管事毫无戒备,有什么说什么,“我们侯府的表姑娘就姓黄。算起来,跟黄山长还是亲戚呢。” 莫管事觑了眼裴晏,“那……你们家这位表姑娘说亲了吗?” “没有吧。”伴当有点心虚的垂下眼帘,“她们在侯府住了一晚就搬去黄家的宅子了。” 这事儿莫管事知道。可他拿捏不准,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以后裴晏和黄姑娘定亲,不让人说闲话而避嫌,还是侯爷没有亲上加亲的心思。 跟小伴兜来兜去,兜半天没说到点子上。莫管事一边吃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套话。 “世子为了来吃蒸菜,弄得可郑重其事了。”伴当絮絮地说着,“许是养伤养的憋闷,能出来吃小摊,世子太高兴了。” 诶?还有这事? 莫管事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女为悦己者容。 那世子又是为了谁呢? 当然是姑娘啊! 如此说来,等到姑娘醒过味儿,这棵好白菜也许可能大概还埋在坑里? 太好了! 美得莫管事一个劲儿给伴当夹菜。伴当来不及给他回夹,埋头苦吃。 “因果七日谈上写的接生婆报梦……”明珠小心翼翼的问道:“是真的吗?” 正在挑鱼刺的裴晏抬起头,“假的。虚构的。”把挑好的鱼肉放在明珠的小碟里,“我这不是为了给英国公添堵嘛。横竖那个接生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索性借由此事大做文章。” “林府尹……” “他同意。陛下也同意。”裴晏咧着嘴乐,“这还是姚指挥使要求的。” 明珠略作思量,“也就是说,姚指挥使查出些许蛛丝马迹,想借因果七日谈搅混水?” “你真聪明。”裴晏不由自主看向明珠红润的嘴唇,只停顿一霎,便慌里慌张垂下眼帘,盯着那碗还在冒热气的杏仁酪,“郑氏的下人都很谨慎,没有一个胡乱说话的。” 明珠偏头想了想,道:“倘若他们真的了解内情,英国公必定不会放过他们。或早或晚,必定取命。” “如你所料,英国公已经动手了。” “哦?”明珠眼睛突地一亮,“开杀了?杀的谁?死没死?” 一边啃排骨一边竖起耳朵认真偷听的莫管事暗自摇头。看把姑娘乐的。她一听说哪哪死了人,哪哪出了大乱子,就打心眼里高兴。 在家里也就罢了,在外边尤其是在世子面前能不能收敛着点? 莫管事干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裴晏被明珠潋滟双眸晃得失了神,两耳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两人四目交投,对视片刻。明珠眉梢轻挑,再问一次,“英国公杀的谁啊?” “那、那个……”裴晏定定心神,“就、就那个伺候郑氏多年的段嬷嬷。郑家家底薄,郑氏和方布成亲之前,买了些仆婢撑场面。郑氏真正的心腹,就是这个段嬷嬷。” 明珠了然颔首,“这个段嬷嬷死了?” “死了。” “可惜了。”明珠无奈摇头。 裴晏促狭的笑笑,“死是死了。后来又给救活了。” 闻言,明珠骤然瞪圆眼睛,“死而复生?” “正是。”裴晏语调和缓,像是在哄孩子,“你吃你的,我说你听。两不耽误。” 她还真有点饿了,“今天我们射箭来着,又累又饿。你也吃。吃完了再说。”说着,夹起鱼肉送入口中。 裴晏乐得见牙不见眼。 小明关心他! “我不饿。”裴晏觉得自己这样笑显得不那么矜持,稍稍收敛,继续说道:“卫尉司安插在英国公府里的钉子,得到命令暗中护着段嬷嬷。英国公的人朝段嬷嬷下手的时候,钉子暗中换了给段嬷嬷的毒药。说白了就是假死药。” 裴晏忍不住慨叹,“卫尉司好药多的是。” 正在吃鱼的明珠抬起头,望着裴晏。她有点拿捏不准,裴晏说这话是不是在点她。她手里的好药也不少。 “你吃,你吃。”裴晏把虾拿到自己面前,“我给你剥虾壳。你等着吃就好。” 不是点她。明珠弯起眉眼朝裴晏笑笑。 裴晏一边剥虾壳,一边说道:“段嬷嬷就在卫尉司呢。但等寻个恰当的时机,再将英国公杀人灭口一事公诸天下。” “一个段嬷嬷扳不倒英国公府。”明珠放下竹箸,若有所思。 裴晏抿了抿唇,“你家里的事,父亲跟我说了。” 明珠没有父母亲人,身负血海深仇。可她依旧乐天达观。 多好的小明啊。 裴晏垂下眼帘,“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报局就是你的报局。你想往外散什么风声,告诉我。我准保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支棱着耳朵的莫管事不禁唇角微微上扬。姑娘不用开黑雨报局跟世子打擂台了。这多好,吃顿蒸菜得了个报局。 好事,大好事。回去告诉崔嬷嬷,让她也高兴高兴。 明珠骤然瞪圆眼睛,“当真?” 裴晏抬起头,与明珠对视,郑重颔首,“当真。” 霎时间,明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稍作思量,对裴晏道:“三皇子想要跟我比试。你能不能为三皇子造势,闹的越大越好。” “三皇子?”裴晏眉头微皱,“刘骁?” 莫管事心尖打了个突儿。 乖乖!姑娘惹上皇子了? 他就知道! 姑娘不惹则已,一惹惊人。 “他跟你比什么?”裴晏跟皇子们的关系不好不坏。他从不刻意讨好,也不掺和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第179章 裴晏当她是亲弟弟 但是,小明需要他掺和,他义不容辞,当仁不让,必须掺和! “山长没说。”明珠无奈笑笑,“说起来,山长和西宁侯府也算有点关系。” 翠松书院的山长…… 裴晏稍作思量,猛地想起山长姓黄,以及那个嘴馋不懂事的黄辛夷。 “华亭黄氏。” 明珠点点头,“同气连枝。” “那又为何要帮刘骁造势?”裴晏眉头松开,“我明白了。捧杀?” 几天不见,裴晏不虎也不呆了。明珠笑说道:“正是。可捧杀的不是刘骁,而是文三。” “怎么又出来个文三?”裴晏追问,“刚不是还说刘骁吗?” “刘骁自称文三公子。”明珠眼睛亮闪闪,“他还带着女扮男装的蒋兮兮来书院呢。” “蒋兮兮和刘骁凑一堆儿了?”裴晏若有所思,喃喃自语,“丽妃这么蠢吗?不应该啊。”剥虾壳的手不停,剥的干干净净,板板正正。 莫管事用眼角余光扫一眼那双手指修长,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从不干活的手。心里的小人捶地大笑,眼泪都飙出来了。 照世子这副殷勤周到的样子来看,不会和那个百里挑一的黄小姐亲上加亲。 毕竟姑娘是百万里挑一。只要人不傻都能比较出高下。 “或许丽妃是想能拢住一个是一个。陛下对三皇子疼爱有加,弄得她心思活络也不稀奇。”明珠吃着裴晏递来的虾,心间涌起一丝异样。但她没有深想,咽下嘴里的虾,用眼神示意裴晏,“你也吃。别光顾着给我剥。” “你吃你的。”裴晏小心翼翼摘去虾线,“射箭又累膀子又累手。我帮你剥虾壳,挑鱼刺,你只管吃好喝好。” 裴晏当她是亲弟弟一样照顾呢。明珠笑笑不说话。 “倘若陛下知道刘骁带着蒋兮兮四处乱窜,宫里肯定有的闹腾。”裴晏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我倒要瞧瞧丽妃这如意算盘打不打得响。” “响不响说不好。”明珠朝裴晏狡黠的挤挤眼睛,“陛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揪出几只老王八。” “先把丽妃撂一边。明儿就捧文三。”裴晏剥完虾壳长舒口气,拿起手边的巾子擦净手指。摊主见缝插针送来一只热腾腾的蒸鸡。裴世子剥虾壳挺利落,他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够。还想看世子拆鸡。 “得嘞,正好手擦干净了。”裴晏笑眯眯的说:“我给你撕个鸡腿儿。” “你一个,我一个。”明珠眼疾手快,先裴晏一步撕下鸡腿递给他,“快吃。” 裴晏望着眼皮子底下,香喷喷带着汁水的鸡腿,本就上扬的唇角又翘了翘,“好!你一个,我一个。” 蒸鸡不是梨子,可以分着吃。 裴晏望着自己手里的鸡腿,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腿子是小明撕给他的,肯定好吃。咬一口,肉香四溢,裴晏连连点头,“好腿,好腿!” 吃完了鸡腿,裴晏话锋一转,说回郑氏,“据段嬷嬷所言,郑氏因为方布私藏兰香院花魁的合欢襟,跟他撕扯起来。之前段嬷嬷就曾发现郑氏身上有淤青。她问郑氏,郑氏支吾以对。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磕了碰了。 方布从未在人前打过郑氏,那天实在是气狠了,当着下人的面狠狠甩了郑氏几巴掌,郑氏跌坐在地,这一摔把肚里的孩子摔着了,郑氏哭喊马上就要生产,哀求方布赶紧去请大夫。方布只是命人把郑氏抬到床上,便撒手不管,揣着合欢襟出府去了。 段嬷嬷急的不行,去求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向来不喜方布以及方布生母梁氏。更加不满英国公偏疼方布。她愣是拖了一个多时辰,才见段嬷嬷。听说郑氏动了胎气,又怪段嬷嬷分不清轻重缓急。 好一番折腾才请来大夫和接生婆。并且打发人去把方布找回来。段嬷嬷又得照顾郑氏,又得忙着应付国公夫人派来的婆子,还得看着方布,以防他说话难听,气坏了郑氏。忙得不可开交。 接生婆来了一看郑氏就说不妙。但是国公府给的银子实在是多。她硬着头皮去给郑氏接生。其间,段嬷嬷去张罗热水。回来之后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可她当时脑子懵懵的,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 过后想想,应该是方布和接生婆说了什么。郑氏足足生了四五个时辰,一双儿女落地。郑氏精神头还挺好,也没有血崩。段嬷嬷也是生过孩子的人,照她看,虽然郑氏损伤了身子,但也不至于丧命。 后来她实在熬不住去睡了。等她睡醒,郑氏已经死了。” 明珠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倘若郑家没有高攀国公府,郑氏即便没有锦衣玉食,但她仍有命在。 “把人娶回去,就得对她好一辈子。要不就别娶。”裴晏愤愤言道:“方布不是个东西。英国公和国公夫人也不是东西。方布磋磨小厮婢女不是一两天。给他定下郑家这门亲事,为的就是郑家门第低。郑氏挨了打,郑家不敢替她出头。” 明珠垂眸思量片刻,道:“英国公又是如何知道郑家的呢?以英国公府的门第,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容易。反倒是低娶需要费点心思。” 听听,小明说的多好。裴晏点头如捣蒜,“的确可疑。我跟姚指挥使说一声,让他仔细查查郑国兴。”顿了顿,又道:“对了,英国公将方布那一子一女交给梁姨娘抚养。把国公夫人气得不轻。” 由此可见英国公不是个拎得清的主儿。 明珠暗暗鄙夷,话锋一转,“姚指挥使不是从善楼带走好些人吗?没下文了?” 裴晏警惕的四下望望,压低声音,“带走那些人原是老英国公手下的斥候。当年先帝为了给今上铺平道路,逼得老英国公交出兵权。老英国公留了一手,将自己调教的斥候留了下来。 先帝意在兵权,没有追究此事。再就是,先帝不想因为几个斥候,把老英国公逼急了。” 明珠深以为然,“先帝不想因小失大。而且,那时候老英国公在军中尤有余威。真要是闹出乱子,对今上也不利。” 第180章 小明送他的 “对对,你说的都对。”裴晏觉得小明句句说到点子上, “今上借着方布谋害我,把斥候从英国公手上夺了去。你是知道的,是凡武将家里,哪能没有弓弩。姚指挥使揪着一支刺入小番子大腿上的弩箭不放,在御前义正言辞,往英国公脑袋上扣罪名。 英国公吓的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叩头请罪。” “难怪姚指挥使步步高升。”明珠由衷慨叹,“利用英国公哄的陛下心花怒放。可真有他的。” “就是说啊。陛下心里高兴,狠狠申斥英国公一通。命他回府自省。”裴晏轻蔑的撇撇嘴,“奈何他不是个本分的。拘在府里还琢磨给方布善后的破事。” “这才有了段嬷嬷死而复生。”明珠觉得自己对英国公有了新的认识,“他是个绝不会留下后患的人。” “他不想留有后患,反而让段嬷嬷逃出生天。”裴晏轻笑出声,“这就叫作茧自缚。” “陛下知道英国公闲来无事,杀人玩么?” “姚指挥使整理好段嬷嬷的供词,就拿去给陛下过目。”裴晏正色道:“陛下不会因此责罚英国公。也责罚不到英国公头上。他手底下有的是替他顶罪的人。而且,陛下应该也不想逼迫的太过。英国公在军中掀不起风波,但方家毕竟底子厚,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不会轻易动他。” “只要动了,就会不惜代价。”明珠轻声说着,暗自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摊主送来两碗糖水黄桃,“小的这里没有冰。”他颇为歉疚的说道:“小本生意,囤不起冰。” 明珠哈哈地笑,“少跟我哭穷!我又不图你这个蒸菜摊子。”视线越过摊主,偏头看向莫管事,“跟冰厂说一声,以后送去撷金阁的冰多加一成。”抬眼看向摊主,“你想用就去撷金阁取。我跟岑掌柜打个招呼。” 摊主乐得手舞足蹈,小跑回到案板前,利落的切菜斩肉。 小明真不简单。裴晏打心眼里佩服明珠。看看她的下属,个个都是高手。再看看自己的…… 裴晏转头去看吃得满嘴油光的伴当,暗自喟叹。 也挺好的。起码饭量不差。 桌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明珠端起糖水黄桃抿了一小口甜水儿,“虽说不冰,味道却是极好的。” 裴晏舀起一块桃肉吃了,点着头道:“的确不赖。” 明珠撩起眼帘瞥了瞥裴晏,放下碗,“裴晏。”她直呼其名,没有半点扭捏,“我做了个小玩意儿送你。” 放下碗,掏出锦盒递给裴晏,“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裴晏接过锦盒,还没打开,就点头如小鸡啄米,“喜欢,喜欢!” 这人真是的。 看都没看呢,就说喜欢。 明珠面带期盼,“快打开看看呐。” “哦哦。”裴晏一边应承,一边打开锦盒,玉片攒成的,精致小巧的画舫静静躺在其中。裴晏“哇”的一声,“足可以乱真了!” 眼中满是惊喜望向明珠,“这……你做的?” “我做的。”明珠追问,“喜欢吗?” “喜欢!”裴晏重重点头,“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一定好好收起来。” 谁都不给看!谁都不给碰! 这是小明送他的。 “没事儿。你要是喜欢,以后有合适的……料子,我再做了送你。”明珠笑眯眯的,心里觉得有点对不住裴晏。下回弄点正儿八经的好料给他做个大点的玩意儿。 以后还送? 裴晏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说,“你得上学,平时挺忙的。要是不得空就算了。” 搂着小锦盒不舍得撒手,还说客套话呢。明珠愈发内疚了,“你有没有特别喜欢,或者是一直想去又去不了的地方?告诉我,我给你攒一个。” 裴晏骤然瞪圆眼睛。 “这都能攒吗?”小明好厉害。裴晏忽然自惭形秽起来。小明事事精通,哪哪都好。再看看他,长这么大,除了办报局之外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了。 哦,对了。他会投胎。 裴晏垂下头,默默叹口气。 “能攒。”明珠笑说道。 裴晏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那什么,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明珠盯着裴晏看了片刻,“你是不是还没好利索?怎么没精打采的?” 伴当一听就急了,赶忙起身,蹲在裴晏身侧,“世子,您觉得哪儿难受?头昏吗?想不想吐?” 他心里难受。 裴晏缓缓摇头,“没事。” “要不你们快回去吧。”明珠唯恐裴晏有什么不妥,张罗着拿蒸点又顺便盛了两碗糖水黄桃给裴玄子和长公主尝尝。 伴当和莫管事一起把裴晏架到车上。明珠还不忘叮嘱车夫赶车稳当点。 裴晏脑浆子脆弱,经不住晃荡。 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明珠长叹口气,“下次再见就是下次了。” 站在明珠背后的莫管事眼珠儿转了转,“那……您是不是舍不得裴世子呢?” 明珠抿唇略作思量,“倒也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都在帝京住着,想见面也容易。就是我不得空。”转身走向自家马车,“我得督促张如意他们成才!张如意是张家改换门庭的希望。田荣九代单传,能不能把假发髻生意发扬光大,全指望他了。” 又是一声轻叹,明珠继续说道:“以前的我贪玩不懂事,以后的我要做指路明灯。给小张小田照照亮儿,督促他们努力上进。” 莫管事心烦意乱的抓了抓后脑勺。 完蛋! 姑娘读书读傻了。 去之前,不是说好了搅和的吗? 现在倒好,非但不搅和,还操心上那几个小弟家里改换门庭,生意做大了? 这都哪跟哪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摊主备好蒸点放到车上。明珠对他笑说道:“你现在手艺越来越好了。想不想开个酒楼玩玩?” “玩”字说出口,莫管事莫名心头一松。 姑娘还愿意玩,就是傻的不厉害。应该还能精明回来。 摊主毕恭毕敬回道:“但凭姑娘做主。” 明珠偏头看向莫管事,“我去上学,你不用帮我收拾烂摊子,能腾出手来忙酒楼吧?” 莫管事稍作斟酌,“可以是可以。小的不能保证继何时能办妥。” 第181章 几个菜啊? “我不催你。反正月满楼的蒸菜已经卖了好些日子了。我们也争不过人家。”明珠想了想道:“酒楼不要太大,小一点,机灵一点就好。” 酒楼怎么机灵呢?这可把莫管事难住了。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事儿。 回到刺槐胡同已是华灯初上。 刚刚进门,崔嬷嬷迎上来,“汪夫子在小红莓胡同喝醉了。” “哦?醉了?”明珠眸中带笑,“几个菜啊?” 崔嬷嬷微微一怔,“我没问书童,书童也没说。” “汪夫子猴精猴精。”明珠轻笑出声,“醉了就不精了。挺好的。” “不好,不好!”崔嬷嬷直摇头,“汪夫子这会儿正在小红莓胡同嚷嚷着出题考一考左邻右舍呢。” “出题?”明珠眉头微皱,“说好的家访呢?” 倘若此事传扬出去,汪夫子会被翠松书院赶出去的。明珠调头上了马车,顺便带上书童。急吼吼的赶往小红莓胡同。 书童跪坐在车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带着哭腔说:“汪夫子和老爷原本聊的好好的。他还告诉老爷,此番您与文三公子比试,必定吃亏。您若是一不小心病了或是摔了,他可以帮您跟山长请假。” 闻言,明珠和莫管事对视一眼,笑说道:“汪夫子人还怪好的呢。” 书童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老爷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一个劲儿给汪夫子敬酒。汪夫子见老爷拿不定主意似的。说是请您出来,跟您商量商量。老爷推托您做功课的时候不能分心,把这茬遮掩过去。 之后就命人换烈酒,再之后……”书童抬起眼帘偷看明珠一眼,“再之后,汪夫子就上来那个劲儿了,脱了帽子,扯开襕衫,冲出屋子窜墙头上嚷嚷着出题考一考左邻右舍。” 莫管事听明白了,“跟几个菜没关系。酒太烈了。” 重点是这个么?书童肩膀松松垮下来。汪夫子出的题目正经挺难。他来刺槐胡同的时候,那边正闹着呢。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好烦呐! 谁家好人喝醉了酒蹲墙头上出题考邻居?他又不是文曲星。 明珠额角冒出细汗,“想不到汪夫子撒酒疯撒的如此别致。” 不是!这也能夸吗?书童佝偻着背,暗自轻叹。心好累,好累…… 马车驶入小红莓胡同。墙头上没蹲着汪夫子,也没人吵嚷。左邻右舍的院子里也都静悄悄。没什么动静。 一切如常,并没有像书童想的那样,闹出乱子。 “诶?”书童十分惊讶,“汪夫子酒醒了?” 马车直接驶入朱家大门。 朱父迎出来,脸色不大好看,“汪、汪夫子蹲墙头上嚷嚷着出题。我便命书童赶紧去找您。可……书童刚走,汪夫子就趴那儿睡过去了。我命人把他弄下来,抬厢房去了。” 这个夫子,不省心呢。 明珠暗暗摇头,对莫管事道:“就说是远房堂哥来帝京探亲,吃多了酒撒疯儿。明儿给邻居送点鲜果点心什么的。赔个不是。” 莫管事应了声是。 “今儿晚上我宿在这边。”明珠走向自己的居处,“派人给汪夫子家里送个信。就说他和我父亲一见如故,两人彻夜长谈。” 虽说听着不像那么回事。也总好过来学生家里家访,吃多了酒蹲墙头考邻居强多了。 莫管事应了声是。 进到屋里,书童赶紧点灯,小丫鬟去提水给明珠沐浴。 这边书本衣裳都是现成的。但因为明珠不在这儿住,少了点人气。 “汪夫子那边好生伺候着。”明珠拿起放在桌上的邸报,对莫管事道:“明儿一早我跟汪夫子聊聊。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废了。”悠悠长叹一声,“指路明灯嘛。顺便给汪夫子照照亮儿。” 行吧。姑娘正好姓明,以后不叫明珠改叫明灯算了。人如其名,挺好的。莫管事袖着手,露出下属对上司的官方笑容,“您要是不嫌累不嫌烦,尽管照就是了。” “不累。”明珠展开邸报,“我现在就想发光,就想照亮。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因为您,亮啊。”莫管事唇畔笑意愈发深了,“您闪闪亮亮,所以老想着给别人照亮。” 明珠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你说的很对。” 多亏姑娘,练就他现挂的本事。就哪怕不当管事,不当涧主,他去给人捧哏也能活着。莫管事脚步轻快出了门,猛地顿住脚步,看向那道映在窗纸上,专心致志阅读邸报的身影,露出欣慰的笑容。 …… 沐浴过后,裴晏穿着寝衣,盘膝坐在床上,低头摆弄着玉片攒成的小画舫。 伴当正在挑选香粉,“世子,今儿晚上您想用什么香?” 裴晏没精打采的回一句,“都行。” “世子,您真没事吗?”伴当捧着装满香粉瓶的木匣,走到床边,“真不用请太医给您诊治?” “我没事。”裴晏将画舫托在掌心,“她懂得多,会的多,长得也好看。” 世子说谁呢? 伴当想问又不敢。他怕世子嫌他笨。 “那个……您懂的也多,会的也多,长得更好看。” 裴晏缓缓摇头,“我哪能比得上她?她是翠松书院入学考试榜首。” 哦哦哦! 世子说的是明姑娘。 伴当心头一松,“您开的报局是大晋独一份呢。” “因为我是长公主的儿子,所以才能开大晋独一份的报局。”裴晏自嘲一笑,“可她全凭自己的能力与才情考的榜首。” “不是啊,世子。您和明姑娘都很厉害啊。” 世子会投胎怎么就不算本事了呢?伴当不明白裴晏在惆怅个什么劲儿。早知道世子没事,他就和莫管事多聊一会儿了。 该说不说,跟莫管事聊天长见识。他都没聊够。 裴晏指腹摩挲着小画舫,“相比之下,她比我厉害。” “厉害就厉害嘛。”伴当望着正在往牛角尖里咕蛹的裴晏,“交朋友又不是比赛,非得争个高下。谁比谁厉害又有什么所谓呢?退一万步说,您比明姑娘厉害。那又能如何呢?不当吃不当喝的,比来做什么?” 第182章 汪夫子的噩梦 家里有个吃软饭的爹,在那摆着呢。他爹也就那张脸长得好,再就是会点功夫。他娘那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两人恩恩爱爱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俩为了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打的不可开交。 裴晏偏头看向伴当,“行啊,小伴。现在说话行事颇有章法。” 是吗?有章法吗?伴当乐得见牙不见眼,“您总夸小的,小的特别高兴。” 不知道月例银子能不能涨一涨。他得攒钱娶媳妇。加上明姑娘赏的银锞子,已经差不多凑够五两银子了。 裴晏脸上又有了笑容,把小画舫摆在枕头边,人也跟着躺下来,“今晚用凝露,香甜香甜,做个美梦!” …… 汪夫子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到朱明家里家访,朱父留他用饭,席间不小心吃多了酒。他扒开自己的衣裳,跳到墙头上大喊大叫,下边围满了看热闹不嫌乱子大的坏货。 哼! 既是坏货,就别怪他不客气! 汪夫子咬牙切齿,“出题!出难题!难死他们!” 念及此,积存在心头的郁气瞬间消散。汪夫子心里这个透亮,美得他哈哈大笑。 “夫子,夫子?”喊他吗?汪夫子眉头紧皱。他是夫子? 对啊!他是夫子!他得去家访! 汪夫子猛地坐起来,大声喊道:“家访,家访!” “是是。家访。您正在我们家访着呢。” 朱明的声音? 汪夫子循声望去,轻薄幔帐之后,正是笑容可掬的朱明。 那他…… 正在朱家? 汪夫子头痛欲裂。昨晚发生的事,走马灯一般涌入脑海。 他来家访,跟朱父吃饭,喝了酒…… 也蹲了墙头? 汪夫子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他给人出题了没有? 怎么想不起来了? “朱……明……”声音嘶哑,吓了汪夫子一跳,“我……” 书童撩开幔帐。 “您无需道歉。”明珠递给汪夫子一碗温热的醒酒汤,“都是学生的不是。” 啊?是吗?他没什么不对呗。 汪夫子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擦了擦嘴,低头看看自己,襕衫只是睡皱了,并无衣衫不整。汪夫子暗暗松口气。 还好,还好。在学生面前,稍微注重一下仪容还是有必要的。 书童拧了个热热的巾子递给明珠,明珠接过来递到汪夫子面前,笑眯眯的问:“夫子可记得昨天做过什么?” 他……做什么了?汪夫子心慌意乱,从明珠手里抽出巾子,胡乱抹把脸,“昨儿,家访。我与你父亲相谈甚欢,之后……吃饭吃酒……” “吃酒之后呢,您还记得吗?” 不、不记得了。汪夫子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朱明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痛痛快快说个清楚明白? 明珠见状,笑意更深,“您肯定不记得了。” 汪夫子垂下眼帘,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您吃酒吃的美了,嗖一下窜上墙头,大声喊着要出题考一考我们小红莓胡同的白丁。” 汪夫子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做得那个噩梦居然成真了? 不不,梦中的一切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下完了。 身为教书育人的夫子,言行无状,不能继续留在书院。 他以后靠什么养妻活儿呢? 汪夫子悔恨懊恼,垂下头重重叹口气。 “没关系的。”明珠轻声安慰,“您知道错了,以后改了就是。” “改?”汪夫子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抬起头望向明珠,“我还有改过的机会吗?” 明珠颔首,“有!” 汪夫子微微动容,“可……可我都蹲墙头上了啊。”还给住在附近的百姓出题。 唉!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蹲墙头的是我堂兄,跟您没关系。” 汪夫子又惊又喜,“你的意思是……” “我帮您把这事儿遮掩过去了。” “啊?这……”汪夫子既感动又愧疚。 邓鸢时想害朱明,他没有为朱明主持公道,而是随意糊弄过去。 昨儿他来家访,惹出那么大的乱子。朱明非但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反倒还帮他隐瞒。 汪夫子嘴唇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明珠眼神中带着三分安慰三分恻隐,更多的则是鼓励,“您以后改过自新,不再贪杯,就是对学生我最好的感谢。” 是啊,的确不应该再喝酒了。汪夫子重重点头,“好,夫子以后不喝酒了。”舔舔嘴唇,大为不解的低声喃喃,“奇了怪了,我也算有点酒量,怎么就醉了呢?” 因为是烈酒啊。明珠给书童使个眼色,书童赶忙上前询问汪夫子早饭想吃什么。 喝过醒酒汤,汪夫子觉着饿了。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想吃菜肉馄饨。他有点难为情的摆摆手,“我得赶紧回家换身衣裳。就不在这儿用饭了。” 本来是家访,结果访成这样,他哪还有脸再吃饭呐。 “学生已经代您向师母解释过了。您与家父一见如故,促膝长谈。昨晚宿在学生家里,今早与学生同去书院。”说着,明珠轻声吩咐等候在门外的下人,“伺候先生沐浴更衣。” 提水的小厮,捧衣裳的婢女,拿着澡豆的嬷嬷鱼贯而入。 汪夫子脸都红了。 倒也不必如此周到。正想推辞,就被小厮架到屏风后边去了。 明珠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到小花厅。桌上摆满了吃食。 米粥、冰粥、馄饨、豆腐脑、蒸蛋煮蛋、油卷、小咸菜…… 都是寻常人家常吃的早饭,但又有别于寻常人家。 摆盘精致,用料讲究。 明珠站在廊下,逗弄着栖杆上的鹦鹉,“国泰民安,海清河晏,四海升平。说啊,快说啊!” 书童颇为无奈的规劝,“姑娘,您别难为小鹉了吧。它笨,到现在就只会说两个字。” “哦?哪两个字?” “核桃。它爱吃核桃。” 明珠点点头,“挺灵性的。以后你喂它核桃的时候念一句国泰民安。久了,它就学会了。” 非学不可吗?那成,学! 书童应了声是,“小的记下了。”回头跟其他人说一声。姑娘给小鹉布置功课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傻吃傻喝了。 两人说着话,沐浴过后,新崭崭的汪夫子走了过来。 洗去满身酒气,汪夫子脱胎换骨一般,清清爽爽,瞧着比刚才年轻好几岁。 第183章 这也太客气了 “朱兄呢?”汪夫子诚恳言道:“我要先向朱兄赔礼道歉。” “我爹陪我娘去自然寺吃斋,俩人天没亮就出门了。”明珠笑说道:“您无需道歉。昨儿您为了我的功课,与我爹彻夜长谈。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汪夫子老脸通红。不得不说,朱兄实在是教子有方。朱明小小年纪,通达机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念及此,汪夫子心间钝痛。 这么好的苗子,就快毁他手里了。 不行!他必须矫邪归正。把蔫了的苗子捋顺直流。 汪夫子落座,望着满桌吃食,瞪圆了眼睛。 都、都是给他准备的?这也太客气了。 明珠躬身立在旁边,“学生侍奉先生用饭。” 汪夫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尊师重道,朱明当属翠松书院翘楚中的翘楚。 “小朱啊……”汪夫子指了指旁边的锦杌,“你也坐下吃。吃完了去书院。” 明珠毕恭毕敬,“学生不敢。” “嗐!叫你吃就吃!”汪夫子板起脸孔,“夫子不用你伺候。” 明珠见他坚持,在锦杌边沿上虚虚的坐下,“夫子您吃馄饨么?菜肉馄饨。” 汪夫子略一点头,书童将馄饨端到汪夫子面前。就想这一口呢。半碗馄饨落肚,汪夫子心里踏实了。 对于自己做出的荒唐事,愈发觉得难为情。心情复杂的把剩下的半碗馄饨吃了。起身去廊下仰头望天。 时宏时细,忽远忽近的鸽哨如钧天妙月般回响。成群白鸽飞过,汪夫子长叹一声。 “夫子,请用茶。”明珠捧来一盏温热的蒙顶,茶香四溢。冲淡了缭绕在汪夫子心头的愁闷。接过茶盏,浅浅抿一口,“与文三公子比试的事,朱兄告诉你了吧?” 明珠点头,“我爹说了。” “你怎么想的呢?”汪夫子有些急切的给朱明出主意,“要不你今天就请病假。山长那里,夫子去说。” 明珠忍不住笑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文三公子摆明了想踩着翠松书院榜首的脑袋扬名儿,光是请病假可不好使。” 不请病假又能怎么办呢? “能躲一时是一时。”汪夫子语重心长,“那个文三公子来头不小。不管你赢或是输,都落不到好处。” 明珠眼眸晶亮,与汪夫子对视,“且不说文三公子和昨儿来的那位年纪对不上。他能使唤山长做说客……”意味深长摇头浅笑,“究竟是三公子还是三皇子,不言自明。” 朱明是猴儿变的吧?他也太精了。汪夫子一时语结,思量片刻,尴尬的笑了笑,“原来你都知道了。” 既如此,朱父也知道了。 汪夫子不禁汗颜。闹半天,他忙活一大圈,就是遛他自己玩呢。 “夫子不必自责。”明珠很是善解人意,“三皇子为求声望不择手段。倘若我小朱一味避让,恐怕终将落得个悲苦结局。” “不、不会吧?”汪夫子底气不是很足。他想起了山长老谋深算的眼神,不寒而栗。 “上学第一天,邓鸢时就对我下黑手。没能得逞,必然怀恨在心。”明珠目光湛湛望着汪夫子,“您压不住邓鸢时,对于三皇子更是束手无策。与其劝我生病,倒不如帮忙打听打听三皇子到底想要如何比试。” 汪夫子无言以对。 朱明说的没错。他根本制不住邓鸢时。一则,他与邓文鹏有交情。二则,邓鸢时祖父如今是三品侍郎。只要邓先对山长抱怨几句,他就得卷铺盖回家。 新崭崭的汪夫子脸上像是蒙了尘,脸灰了,眼神也不那么清亮了。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敢于仗义执言的小汪了。他在书院教书这些年,被磨平了棱角。 他变得不是他了。 “无非就是比试君子六艺,诗词歌赋。”汪夫子暗暗叹口气,“可……三皇子的老师是文少甲。” 人称“盲公”的文少甲,天生眼盲,却也天生过耳不忘。据说他听遍天下书,并且能够倒背如流。 三皇子请他做老师,多多少少也是想沾一沾文少甲在士林之中的名气。 “管他文少甲还是文少乙。”明珠轻抚小鹉脊背光亮的羽毛,“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捎带着把上回邓鸢时的账也并到三皇子头上。” 汪夫子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 “小、小朱啊,三皇子大小也是个皇子。我们不要硬碰硬好吗?”汪夫子苦着脸,一个劲儿摇头,“碰坏了,你家人也得受牵连。” “夫子放心,小朱自小练就铜筋铁骨。坏也是三皇子先坏。” 汪夫子脊背冒出冷汗,刚换的襕衫贴在身上,微风拂过,撩起一片鸡皮疙瘩。眼前这位瘦瘦小小,个子不高的小朱同学,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他居然想跟三皇子硬碰硬? 汪夫子眉宇间溢出一丝懊悔。全怪他啊,全怪他。那天他要是狠狠责罚邓鸢时,朱明就不会积怨于心。 朱明没有积怨于心,就不会跟三皇子硬碰硬。 归根究底,都是他的错。 汪夫子挣扎片刻,长叹一声,“夫子帮你做内应。”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更何况小朱帮他遮掩蹲墙头出考题的丑事。投桃报李,他去做内应。 哼!他倒要看看山长到底如何给三皇子扬名。 “多谢夫子。”明珠深深一揖,直起身,“并非学生想要作弊,而是有题目的文章容易做。” 汪夫子点着头道:“明白,明白,夫子明白。你是被逼无奈。” “还有件事,可否劳烦夫子?” 一事不烦二主。可着他一个烦就对了。 “你说。” 明珠略作斟酌,“您跟山长商量商量,别光是我和三皇子比试。不如弄得热热闹闹的。让邓鸢时,唐宗子还有张如意他们一块跟着掺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嘛!” 汪夫子面露难色。山长意在拍三皇子马屁。不惜舍了朱明和翠松书院的脸面。可若是把邓鸢时他们全都牵扯进来,又是另外一码事。 “怎么?夫子舍不得邓鸢时?”明珠鼓着腮,眼神哀伤望着汪夫子。 第184章 头发保住了 汪夫子心尖打了个抖,“我跟邓鸢时无亲无故,只是与他父亲邓文鹏有点交情。谈不上舍得舍不得。你不要多想。”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我试试看,说服山长。但是不敢保证山长一定答应。” 明珠点点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您这句话就行。” 汪夫子反手抹了抹额角,讪讪的点着头道:“我尽力,尽力。” …… 裴晏心情很好,胃口更好。吃的又快又多。裴玄子和长公主对视一眼,稍作思量,试探着问道:“昨儿去吃蒸菜吃的怎么样啊?” 裴晏咽下嘴里的香米饭,点着头道:“好吃的很。排骨软烂,虾子鲜甜,蒸鸡香嫩。” 他不是问菜的味道。裴玄子瞥了瞥长公主。 长公主朝他几不可见的摇摇头。好歹也是去报局坐镇的人,怎么问话都问不到点子上? “珠姐儿功课忙不忙?” 裴玄子目露敬佩,冲长公主露出讨好的笑容。 裴晏想了想,怅然的点点头,“忙,可忙了。汪夫子严厉,对他们要求可高了。”瞬间没了胃口似的,“我跟小明不能经常见面。一个月能见三五次就算多了。” 裴玄子却是因为裴晏的惆怅,颇感欣喜,“没事,没事。你还像以前那样,得了好吃好玩的就给她送去。” 裴晏重重点头,“送是一定会送的。报纸也是一天不落。不过,我怕耽误她办正事,又怕耽误她做功课。” 他就知道! 阿晏没断! 太好了,太好了! 裴玄子心里那朵一直压在大石之下,萎靡不振的小花,瞬间复生,枝叶舒展,昂然盛放。 裴晏还在絮絮的说着,“她一个女孩子挺不容易的。至亲都不在了。只有景华真人疼她。可景华真人终归是化外之人,虽疼惜却也不能面面俱到。 难得小明没有长歪了性子。而且又有才情,手也灵巧。她送我的画舫……” 裴玄子忍不住打断他,“珠姐儿送你画舫了?” 不是!他儿子也吃上软饭了吗?这、这不行啊。又不是什么祖传的手艺,真的真的不用承继! “哦,就是一个小小的画舫。”裴晏比划一下,“放在掌心盘着玩的。她用玉片攒的,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原来如此。裴玄子悬着的心落了地。 “珠姐儿要是送你贵重的东西,你可不能要,知道吗?”说着,裴玄子瞟了眼长公主。想当年,长公主总是送他宝马玉带,还有什么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之类。哪怕是到了现在,长公主也没少送他值钱的玩意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族嘛,路子野的很。能弄到的东西是常人拿钱都买不着的。 这个家有他一个吃软饭就够了。 阿晏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我知道的。”裴晏点着头应承,“我不是图她东西,才跟她来往。” 听听,说的多好。老父亲感动的险些掉泪。 儿子不但没断,还很有骨气。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裴玄子挺直腰杆,虽说他脊梁软趴趴,但他儿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对了,刘骁近来有点不老实。”裴晏觉得有必要跟父母说一声,“他冒了文三的名儿,在外头招摇撞骗也就罢了。他去翠松书院溜达玩咱也不说什么。可他想跟小明比试,就有点不是那么回事了。” 闻言,长公主眉头微蹙。裴玄子放下牙着,转身去找石球,找了一圈转悠回来发现就放在桌上的托盘里。冷着脸抄起石球,哐当哐当盘起来。 裴晏还在滔滔不绝的抱怨,“他无非是想拿小明当垫脚石。可真有他的。黄山长不护着自己书院的学生,还由着他胡闹……” 裴玄子眼眸微眯,“华亭黄氏真就不是个省心的。” 长公主不以为意的笑笑,“省不省心随便他们。要是上蹿下跳闹腾的厉害,惹得人厌烦,就把他们迁去岭南采石。”挑眉看向裴玄子,“你那个姐姐近来带着辛夷四处饮宴。她不是一心巴着刘骁吗?改主意了?” “刘骁盯上蒋兮兮了。”裴晏闷声哼了哼,“蒋兮兮违抗太后懿旨。没有老老实实留在府里抄经,反而女扮男装跟着刘骁到处跑。若是被御史撞破,宁王又得挨呲儿。” 裴玄子紧抿唇角,掌上石球转动越来越快。 “丽妃的脑子里都是屎吗?”长公主瞪圆眼睛,“难道她真想让刘骁娶蒋兮兮?” 裴玄子手里哐当着石球,意味深长的说道:“刘骁娶不娶蒋兮兮,也不是丽妃能做得了主的。” 长公主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裴玄子转而看向裴晏,“这些日子你就在报局老实待着。别出去四处招摇。” “看您说的,我什么时候招摇过?”裴玄子嘟嘟囔囔,拿起放在手边的小报,“小明说了,让我多多吹捧文三公子,我瞧瞧吹的怎么样。” 裴玄子和长公主异口同声,“捧杀?” 裴晏点点头,“正是。既然小明吩咐,那还有什么说的。我肯定帮她办的妥妥当当。” 啧啧,说的真好听。比唱歌悦耳。裴玄子心里美滋滋,“嗯,你多上点心。” “小明的事就是我的事。”裴晏把小报递给裴玄子,“您帮忙掌掌眼。有什么不妥之处,告诉我。”站起身,退后两步对二老恭敬行礼,“儿子去报局上工了。” 裴玄子满眼笑意,“去吧,去吧。顺便给小恶犬捎几根肉骨头。” 裴晏应是,带着伴当,脚步轻快出了门。 “好!好啊!”裴玄子盘着石球,一个劲儿点头,“真好啊!” 长公主横他一眼,“阿晏本来就很好。你非得庸人自扰。” 裴玄子心有余悸的长舒口气,“可把我吓死了啊。你是不知道,我掉了多少头发。”一想起阿晏将断未断,他心里就十分憋闷,吃不香睡不香,一把一把掉头发。 除了担心阿晏,还得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秃头侯爷。他一个吃软饭的,要是真秃了,会被人笑话!整天提心吊胆,掉得更多了。 胸臆间涌起阵阵酸楚。裴玄子眼眶微微泛红。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阿晏没断,头发保住了,饭碗也稳稳当当端住了。 第185章 黑芝麻糊呢? “怕只怕,襄王有心神女无梦。”长公主摇了摇头,“阿晏要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呢?” 啊……这…… 可恶啊! 裴玄子沉着脸撂下石球,扬声道:“黑芝麻糊呢?怎么没有黑芝麻糊?谁家饭桌上不备几碗黑芝麻糊?有你们这样当差的吗?” 真是的。合着都没看见他头发日渐稀少。也太没眼力见儿了。 这个呆子。说了他就信。长公主垂下头偷笑。 …… 放学的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 明珠窝在大引枕里,美滋滋的吃着冰雪。莫管事跪坐在角落整理书箧。 “今儿的小报,果然就开始吹捧文三公子了。说起来,裴世子也是个办实事的。”莫管事掏出一个做工精巧的弹弓摆在旁边,一看就是明珠的手艺,“哟,您玩上弹弓了。”紧跟着掏出个陀螺,“鞭子呢?怎么就只有陀螺?” “张如意收着呢。我这儿放不下。” 莫管事一个劲儿摇头,“不是不让您玩,可您玩的这些玩意儿多危险。弹弓打着人怎么办?抽陀螺抽自己腿上呢?不疼吗?” 明珠嘁一声,“不能够。我是谁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嬉具百晓生。抽个陀螺还能抽自己腿上?” 莫管事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三皇子那边可憋着发坏呢。您倒好,愣是不知道着急。” “急也没用不是?”明珠笑得眉眼弯弯,“我说服汪夫子给我当细作。山长交给他就成。你看,我这不就能腾出手耍弹弓了?” “是是是。您腾出手来了。”莫管事知道自己劝也是白劝,但还是忍不住要劝,“汪夫子给您当细作,裴世子给您印报纸。您收收心,想办法应对三皇子好不好?” “好。”明珠重重点头,“都听你的。”把弹弓和陀螺收进暗格里,“等我赢了刘三儿,再拿出来玩。” 莫管事颇为欣慰的笑了。 多好的姑娘。又听劝又听话。没有比她更懂事的了。 雨越下越大,车子直接驶入正门。 崔嬷嬷撑着伞等候多时。见明珠好下车,赶忙迎上前,“姑娘昨儿晚上睡的好吗?” 她没睡好。翻来覆去心里就是不踏实。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猛地惊醒,披着衣裳去看姑娘有没有老老实实盖着肚子睡。 走到姑娘屋门前,方才想起姑娘宿在小红梅胡同。她这颗心呐,像是掉在汤锅里。 难受! 明珠缓缓摇头,“睡不踏实。” 是吧?她就知道!崔嬷嬷把油纸伞往明珠那边偏了偏,“待会儿用过晚饭,您早点歇着。” “不能歇。还得做功课。” 要不……不去上学了吧?姑娘都累瘦了。崔嬷嬷偏头去看莫管事。 莫管事赶紧回一个笑脸给她。 这个老莫,有什么可笑的?莫管事没能读懂崔嬷嬷包含了两句话的眼神,崔嬷嬷极为失望。老莫也就是瞧着机灵。动真格的时候不行。 明珠一个晚上没在家,韩氏和宝月心里也不得劲。好不容易把明珠盼回来,光是说话都说不够。 “哎呀,这可怎么好。”韩氏得知三皇子提出跟明珠比试,而山长明显偏帮三皇子,不禁眉头深锁,“大小也是个皇子,怎么就不懂事呢?” 崔嬷嬷不甚认同的说道:“三皇子并非不懂事,而是有野心。” 她这样一说,韩氏就懂了。崔嬷嬷轻声点拨几句,韩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宝月在旁边听着,也连连点头。 “既然躲不过,那就赶紧把水搅浑。”宝月拿捏不准自己说的对不对,抬眼去看明珠。 “宝月姐姐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明珠搓着手,跃跃欲试,“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越乱姑娘越高兴。崔嬷嬷目中含笑望着明珠,玩心重也没什么不好。瞧瞧,笑的多开心呢。 聊着聊着,明珠咦了一声,“三舅呢?没在家?” 外边下着雨,他上哪玩去了? 怎么没带上她?明珠鼓着腮。真是的,有好玩的瞒死死的。生怕她跟着似的。 “去卫尉司了。”韩氏轻声说道:“裘掌班找到鲜芝了。三哥带着庆子去卫尉司认人。” “哦?竟是卫尉司找着的?”明珠眼睛一亮,“我姚叔儿棒棒的。” 姚广诚着急忙慌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打了个闷闷的喷嚏。 韩延平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回头我给你弄瓶丸子。你自己化了吃。”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帮忙打点就是不行。 看看老姚,平时多硬朗的身子骨,下点小雨就受不住了。等回去问问莫管事,像老姚这样的情况吃什么丸子能补上。 “有人在背后编排我呢。”姚广诚吸了吸鼻子,“小裘在城南车马市发现疑犯正在叫卖鲜芝。但他明显不晓得这筐鲜芝价值不菲。居然当成寻常菌子兜售。” 难为裘月季大热天顶着俩大馒头跑城南去查案。他能在韩氏面前露脸,全靠小裘。 “小裘把人带鲜芝都给带回来了。”姚广诚看向韩延平,“还没来得及审,就派人去给你送信。认完了人,确定没错。小裘有的是办法料理。这些不用你们费心。”说着,将盛着肉脯的碟子往姚广诚手边推了推,“下着雨,出去买不方便。我这儿也没什么现成的点心招呼你。凑合吃点,等会儿我请你去月满楼吃席。” “我请你才对。”韩延平拿起一片肉脯,放进嘴里。 嘿!味儿不赖! 韩延平十分惊喜的点着头,道:“好吃。” “那肯定的。”姚广诚笑了,“御厨做的能不好吃吗?” 啧啧。看似寻常的肉脯居然出自御厨之手。韩延平吃着肉脯喝着香茶等着庆子。约莫吃了个半饱,裘月季带着庆子回来了。 “怎么样?”韩延平急不可耐的问道。 庆子断了条胳臂,骨头接上用绷带吊在脖子上。他朝韩延平摇了摇头,苦着脸道:“那不是抢鲜芝的人。” 卸了女装的裘月季威风凛凛,略一颔首,对姚广诚说道:“我简单问了两句。那人是个樵夫,上山砍柴捡到一筐鲜芝。他以为是菌子,就拿去车马市售卖。” 第186章 等一等珠姐儿 庆子连连点头。别看裘掌班长得俊,他可是个狠角儿。连吓唬带哄,捎带着又骂又打,把那个老小子吓得尿了裤子,哭得跟孙子似的。 他算是见识到卫尉司的手段了。回去跟斥部的弟兄们切磋切磋,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姑娘都去书院上学了,他们也得努力上进,奋起直追。 姚广诚唇角微坠。 真是的。原本打算在韩氏面前露露脸。结果天不遂人愿。 行吧,就这样吧。总不能为了露脸屈打成招。 “菌子都敢捡。胆子也太肥了。他就不怕把人吃死?”姚广诚想了想,沉声发问,“他在哪捡的鲜芝?” “自然峰。” “自然峰上自然寺……”姚广诚垂眸思量片刻,“好生训诫一番,把人放了。派几个小番子在暗中盯着。去自然寺转转。”瞥了瞥韩延平,继续说道:“乔装改扮一下,毕竟那是尼姑庵。” 这个他拿手。裘月季领命去办。 韩延平给庆子拿了两片肉脯,让他坐到门边的小杌子上吃。他还想和老姚多聊几句。 姚广诚十分歉疚,“你看这事儿闹的。早知道我先让小裘问一问,再去喊你了。” 邀功心切,反倒露怯。 以后可得稳当点。不能让韩氏觉得他办事不牢靠。 “不要紧。权当来你这溜达玩了。”韩延平笑说道。 “那个宅子……”姚广诚给韩延平半空的茶盏里续上香茶,“我让老九重新拾掇拾掇。你、你们喜欢什么样式的,尽管说。” “给你了就是你的。”韩延平觉得姚广诚跟他见外了,“一个宅子,用不着你推我让。” 怎么就用不着了?帝京的宅子可不是白菜大蒜,正经不便宜。而且,他上次之所以没有推辞,那也是因为他在心里打定主意,迟早是要当面把房契当面交给韩氏的。 但他觉着光是给房契不像那么回事,索性翻新一下。到时候即便是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那成,那我自己看着办了。”姚广诚了解韩延平,说多了,惹得他不高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就对了。”韩延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姑娘白天去书院上学,家里静悄悄的。一点生气都没有。你说,也是奇了怪了。怎么姑娘在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呢。” 吃着肉脯耳朵高高竖起的庆子在心里回一句,“姑娘一个人能折腾出一百个人的热闹。只要她在,欢声笑语不断,格外有意思。” 姚广诚垂眸思量片刻,问道:“小朱在书院没惹出乱子吧?” 老姚怎么老往坏处想他们家姑娘。 “看你这话说的,姑娘不是惹乱子的人。”韩延平瞥了姚广诚一眼,端起茶盏小口吃着。他、他心虚啊! 上回他还信誓旦旦跟老姚保证,姓冯的那把火跟姑娘毫无关系。 结果…… 算了,不提也罢。 劫走鲜芝的歹人还得继续查。韩延平便带着庆子回到刺槐胡同。临走时,姚广诚给他装了好多肉脯。说是拿给明珠她们尝尝味儿。 鲜芝只剩小半筐,姚广诚也给韩延平一并放在车上。这玩意金贵,虽说只找回一部分,那也得赶紧拿回去。省得韩氏挂心。 韩延平没有推据。在他心里,韩氏仍是需要哥哥宠爱的小妹。哥哥在外边吃了好吃的,当然也想让小妹也尝尝。 刚才他就琢磨要点肉脯,但是没好意思张这个口。好在姚广诚大方。 韩延平高高兴兴下了车,提着食盒没撑伞,用袖子遮着脑袋往廊下跑。 跑到廊下,抖搂着挂在衣衫上的雨珠。隐约听见明珠在说:“你们看,小报上写的这个文三公子实则是三皇子。他憋着坏想要与我比试。” 冷冷闷哼,“比就比。谁怕他似的。诶?三舅,您回来了?” 韩延平面皮一僵,缓缓转过身,朝明珠笑了笑,“啊!回了。”吞了吞口水,“那什么,姑娘跟皇子杠、杠上了?” 不等明珠作答,宝月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三皇子跟珠姐儿杠上了。他找事在先。” 有什么区别么? 韩延平迈步进了屋,拿出肉脯挨个分一圈。莫管事和崔嬷嬷也有。 崔嬷嬷咬一口就点着头道:“还是那个味儿。” 宝月不明就里,忍不住追问,“那个味儿是什么味儿?” “宫里的味儿啊。”崔嬷嬷略显伤感的叹口气,默默吃着肉脯不想说话了。 “那个不是抢鲜芝的歹人……”韩延平把认人的事详详细细讲述一遍,“老姚还在接着查。” 明珠缓缓颔首,“不急。” 韩氏微微颦起眉头,看向明珠,“剩下那点鲜芝太少了,拿不出手。要不……我在撷金阁挑选几套像样的头面,你拿去送给长公主。” 撷金阁的手艺固然精湛,但是长公主用过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上次有明珠壮胆才敢送。要是再送,她还真有点怕长公主厌烦。 “不用不用。”明珠见韩氏神情凝重,笑着安抚道:“长公主姨姨并不难相处。你看裴世子就知道。裴世叔也很和蔼可亲。不会因为赔礼出了岔子没能送到而生气。这次的鲜芝我们留着自己吃。至于赔礼,自有师父帮我准备。 更何况,我已经送了画舫给裴世子作为赔礼。他喜欢的紧,爱不释手呢。” 莫管事吃着肉脯,暗暗点头。姑娘说的没错。裴世子的确很喜欢,乐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韩氏忍不住怅然叹息。 傻孩子啊。裴世子哪里是喜欢画舫,他是喜欢攒画舫的人呐。 珠姐儿尚且懵懵懂懂,而裴世子已经远远跑在前面。 也不知裴世子愿不愿意停下来,等一等珠姐儿。 …… 这场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 翌日清晨,林梅身穿常服在衙门附近溜达着消食。 雨后,街道两旁的榕树叶分外鲜绿。不时有路过的百姓跟林梅打招呼。 “林大人,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也吃了?” “还没吃。顺道买俩包子,凑合凑合拉倒。” “哦,好好。”林梅笑着回应。卖饮子的老郭推着车,迎面向他走来。 第187章 自然寺 “这么早就出摊了?”林梅扬声说道:“昨儿下雨,在家闷坏了吧?” 老郭憨憨的笑了,“我们小本生意,就怕闹天儿。下一天雨,少挣一天钱呐。” 林梅听的十分认真,点着头道:“是是。” 老郭停稳车子,就着挂在脖子上的巾子抹了把脸,“大人,给您做个紫苏饮喝好不好?” 林梅摆摆手,“喝不了,喝不了。”压低声音,“大人我啊,早饭吃多了。喝不下了。”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林梅单手负在背后,打量着老郭的饮子车,“你儿子读书还是挺好的?” “好!”提起儿子,老郭一脸骄傲,“这几次小试都进前十了。他对自己要求特严,说是非得拿头名不可。这不嘛,今年书院入学考试榜首,就那个姓朱的小书生……” 诶?姓朱的小书生?说的是小明?林梅耳朵竖起来,听的愈发认真。 “入学考试考了个榜首,接连几次小试都不行。我们家孩子说了,他得引以为戒。万万不能松懈,不能自满。”老郭打开盛满鲜果的箱子,拿出个黄桃递给林梅,“您吃个桃儿。” 林梅推辞,老郭坚持。 林梅不大好意思的接过黄桃,“你儿子以后指定有出息。” 老郭乐得见牙不见眼,“借您吉言。” 说话的功夫,两个背着书袋的小学童手牵手跑到饮子车前。声音脆亮的报出自己想喝的饮子,临了还不忘跟一句,“不要冰块。娘不让吃冰。” 林梅拿着桃子往衙门走去。暗暗为小明担心。 那孩子怎么会考不好呢?她是不是憋着发坏?亦或是另有所图? 耳边响起报童的吆喝声,“文三公子才情高,脚踢翠松夺翘楚。” 昨儿就是吹捧文三公子的文章,今天怎么更邪乎了?居然脚踢翠松书院了? 老郭愤愤不平的哼了哼,“看把他能耐的。文三了不起啊?” 小学童点着头,“文三公子很厉害的。我们夫子昨天还让我们背他做的诗。” 话音刚落,旁边的小学童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我忘了,昨儿下雨……犯困。” “没事没事,你别哭。我教你。拢共四句,很快就背下来了。” 小学童手拉手,同喝一杯饮子,嘴里念着对他们而言,尚且晦涩的诗句,渐渐走远。 林梅进到衙门,衙差满头大汗迎上前,“大人,卫尉司先我们一步,找到贩售鲜芝的樵夫。” “樵夫抢的?”林梅眉头紧皱,“不像话!老老实实砍柴不行吗?非得跟……” 活神仙的东家过不去。 “应该不是樵夫。卫尉司昨儿已经把人放了。” 林梅点点头,“你们接着查。” 也不知老姚发的什么浪,居然连打劫鲜芝这种小案子都接。 老姚该不会是相中他这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头了吧? 真是的! 他是帝京唯一青天大老爷。谁来都不好使。 衙差郑重应是,“大人放心。不蒸馒头争口气。虽说我们现在落后卫尉司一步,但我们绝不会认输!打劫鲜芝的歹人,终将关在我们京兆府的大牢!” 林梅很是欣慰的点点头,“好!很好!” 衙差抱拳拱手,“属下这就点齐人手出去接着查!”说罢,手扶刀柄昂首而去。 林梅目中含笑,轻叹道:“老姚啊老姚,等我们抓到人,我可得好好跟你显摆显摆。” 怎么显摆好呢? 做一篇赋,念给老姚听? 行! 就这么办。 林梅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斟酌字句。 衙差去而复返,在他背后压低声音喊,“大人,大人!您看,您看呐!” 看什么?林梅转过头,衙差手里拿着一片揉搓的不成样子的黄表纸,“您看这上边画的,是不是个鲜芝?” 嗯?林梅接过黄表纸,“还真是。”衙差手指着鲜芝上边的字,“这还写的自然寺。” “这张纸哪来的?”林梅皱起眉头,沉声问道。 衙差扬手指向门外,“就在门上贴着呢。” “贴在门上,不露真容。就是匿名密报。”林梅垂下眼帘,“自然寺乃是庵堂吗。都是修行之人,岂会贪图鲜芝?” “大人,要不小的带人去瞧瞧?” 林梅摇头,“不妥。你们去了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妙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有线索不去查吧? 林梅捏着黄表纸,自然寺三个字写的歪歪扭扭,鲜芝倒是画的活灵活现,“字是用左手写的。画是用右手画的。用的黄表纸,是为了隐藏行迹和身份。” 黄表纸用作祭祀或是画符。买的人多,想要通过黄表纸去查通风报信的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 林梅低下头,闻了闻黄表纸上的墨迹,眉头皱成川字。略作思量,对衙差道:“找人去自然寺吃斋添点香油钱。暗查暗访。” 自然寺虽说叫个寺,可那是尼姑庵呐。 他们都是爷们,去吃斋添香油钱? 不像话。衙差面露难色,“大人,那是尼姑庵。我们去添香油钱,不好吧?” 林梅直摇头,“扮成富家太太去上香就好了嘛。” 大人说的是男扮女装?那是卫尉司裘掌班的拿手好戏。 他们没怎么扮过。不知道塞多大的馒头。 又不能去卫尉司问裘掌班。嗐!先回去蒸馒头吧。大大小小弄两锅。比量着来。衙差硬着头皮应了声是,“属下这就妆扮上,去自然寺。” …… 自然寺香火鼎盛。香客求什么的都有。夫妻和顺,子孙康健,乘龙快婿,姻缘美满。 妆扮妖娆的裘月季斜斜倚在滑竿上,轻声叮嘱假扮婢女的小番子,“都给我机机灵灵的。待会儿到了自然寺,找机会去厨房柴房禅房看一看,瞧一瞧。发现了线索都给我憋在肚子里,切忌打草惊蛇。” 小番子们齐齐应是。 裘月季两指捏着扇柄,扇面轻敲滑竿扶手,“小点声,小点声。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们是假扮的?” 小番子齐刷刷垂下头。 裘月季恨铁不成钢的轻叹一声,“唉!真是的。掌班我啊,还得给你们讲讲改扮的心得……” “……” 到在自然寺门口,裘月季的嗓子有点哑了。小番子扶着他下了滑竿。裘月季走一步扭三扭。 第188章 老太太小心 “今儿啊,姑娘我是兰香院的姐儿。来这儿跟菩萨求一个顺利上岸。” 小番子们赶紧吹捧,“姑娘必定得偿所愿。” 裘月季用带着香风儿的扇面,轻佻的拍了拍小番子脸颊,“啧啧,小嘴儿甜的。跟叼着马蜂窝似的。” 小番子呼吸一滞。 不是!叼着马蜂窝还能活吗? 也不知掌班是有心的还是故意的。一句话把他说嗝屁了。 裘月季扭动腰肢进了自然寺的大门。香客向他投来鄙夷的白眼。 一看就是不安分的主儿。菩萨嫌不嫌她碍眼啊? 裘月季拢一拢插在鬓边,拳头大小的绢花,妩媚的回敬她们更大的白眼,“哼!姐儿怎么了?姐儿就不能添香油钱了?” 香客们一边对他指指点点,一边绕着走。 “嘁!德行!”裘月季用纨扇搭在额角遮挡艳阳,扭着进了大殿。提起裙摆,刚刚抬起脚想要迈步跨过门槛。有人在背后狠狠撞了他一下,不耐烦的声音随即响起,“躲着点,躲着点。别冲撞了我们老太太。” 嘿!你们老太太谁啊?裘月季单手扶住门框,扭脸看去。 诶?这老太太怎么瞧着那么眼熟? 裘月季仔细分辨,这不是京兆府的衙差吗? 扮成富户人家老太太的衙差也在打量裘月季。娘诶,大水冲了龙王庙。裘掌班怎么也来了? 两人都认出对方,但也都不能道破。 衙差露出慈祥的笑容,“我们家的下人笨手笨脚,姑娘勿怪。” 他不笨!假婆子瞪圆眼睛,“老太太,奴婢不是谨遵您的吩咐,尽心尽力伺候您吗?”来之前说好好的,婆子狐假虎威。老太太专横跋扈。怎么的,这才刚到地方就变卦了? 变卦不要紧,事先跟他说一声啊。 “老太太”用力扒拉他的胳臂,压低声音,“行了!别闹!” 天地良心!他闹什么了? “婆子”深吸口气。真想撂挑子不干! 可……为了养妻活儿还得受着。 “婆子”挤出一丝假惺惺的笑,“是!奴婢不闹。”规规矩矩搀着“老太太”的胳臂,“奴婢扶您进去。” “老太太”对裘月季笑了笑,迈步进到殿中。 裘月季稍作思量,抬腿跟上,“老太太来求什么啊?” “求鲜芝。”衙差细着嗓子,“姑娘呢?想求什么?” “巧了,我也是来求鲜芝的。”裘月季用纨扇遮住半张脸,压低声音,“你们京兆府不地道。自然寺这根线,是我们先查到的。你们居然跑来截胡?哪有你们这样的?” “老太太”一听脸色就变了,“什么你们先查到的?我们收到匿名密告才摸到自然寺。裘掌班也太霸道了。查案嘛,查来查去查到相同的线索,不也是常有的事儿?怎么非得分个你们的,我们的?就不能是我们大伙儿的?” “婆子”这才闹明白。原来“老太太”不是变卦了。而是卫尉司来搅局。 他就知道! “老太太”绝对是个靠得住的! “既然是我们大伙儿的。”裘月季比“老太太”高出半个头,媚眼如丝,斜斜睨着他,“那你说说是谁告密。” “匿名匿名匿名!”衙差咬牙切齿,“都说了匿名了。裘掌班问,我也不知道!” 裘月季哼了哼,“不想说就算了。我们各查各的,看看最后谁能抓住鲜芝歹人!” 衙差错着后槽牙,“要是我们先查出来,裘掌班怎么说?” “以后我裘月季路过府衙门前,下马步行。你呢?你怎么说?” “我拜你裘掌班为师!”衙差将心一横,“在月满楼摆拜师宴。” “好!痛快!”裘月季往旁边扭了扭,快步走向蒲团,双膝一软,身子扭三扭跪在蒲团上,“菩萨!信女想从良了啦……” 话音落下,衙差一脚踏空,差点摔个狗啃泥。 他这么大声是想恶心谁? 好在“婆子”眼疾手快扶住他,“老太太小心呐。” “嗯嗯。我没事。”衙差深吸口气,低声叮嘱,“自然寺肯定能查出东西。要不然裘掌班也不会闲的没事跑这儿来。等会儿我们分头行事,半个时辰后在大殿门口汇合。” “婆子”点头应是。 裘月季扭捏作态跪在那儿跟菩萨诉苦,“信女我啊,再不想伺候那些个臭男人。菩萨啊菩萨,您一定一定保佑信女顺顺利利上岸从良,得一乘龙佳婿。”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愿望”,不出意外,惹来一大堆白眼。 裘月季恍若未见,提着裙子站起身,正要往外掏银子添香油钱。“哎呦”一声弯下腰,“不行不行,肚子疼肚子疼。” 师太心善,上前询问,“施主可是想去更衣?” 裘月季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哎呀,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师太面色微变,赶紧给他指路,“你从大殿出去,往北走拐哥弯再往南,直走就能看见……了。” 不等她说完,裘月季已经提着裙子跑出殿门。 师太满脸担忧,眉宇间却有着深深的欣慰,“妓子从良,这也算是迷途知返呐。”转身向菩萨合十,“菩萨保佑女施主得偿所愿。” 裘月季一溜烟儿跑到大殿后边,小番子们还没有回来。应该是正在查着呢。他也不能闲着。暗自盘算了还有哪儿没安排人。 忽然,脑后传来一股劲风。裘月季侧身避开的同时,眼角余光扫到一根胳臂粗细的木棒,抬手一把抓住,抬脚踢向拿着木棒偷袭他的家伙。另一只手顺势推向那人后背,将其推倒在地。 裘月季扯了扯缠在脖子上的金链子,抬脚踏在那人脊背,“哪来的毛贼?” 金链子上坠了朵酒盅大小的珠花,正好遮掩喉结。 偷袭他的是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脂粉。脸跟脖子不是一个色。 脖子……裘月季的视线在丫鬟喉间转了转,微微皱起眉头。 诶?有喉结?这不是丫鬟,是小厮。 一看就是个不会打扮的。男扮女装不挡着点喉结么? 好烦! 白瞎他这套小丫鬟衣裳。 低头看看自己塞了俩馒头的高耸胸脯,暗暗叹口气。 真是人心不古啊。 第189章 掌班说的对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 佛门清净地里边混进来他一个男扮女装的卫尉司掌班,一个男扮女装的京兆府衙差,还有一个男扮女装的不知名小厮。 而这个不知名小厮,居然用木棒偷袭他这个卫尉司掌班? 裘月季觉得有点犯恶心。绕来绕去的,把他自己都绕迷糊了。小厮身子骨不大硬实,被裘月季这一踹一拍,再一摔,身上像是散了架,疼的他一个劲儿咳嗽,告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谁啊?”裘月季不耐烦的说道:“我找茅房来着,你跳出来打我干嘛?怎么的?自然寺的茅房是你管着的?” 小厮一听这话就急了。想要争辩,嘴唇动了动,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裘月季把纨扇插在后颈,掂了掂手里的木棒,“啧啧,就这身子板还想干坏事?也不看看你是不是那块料。” 话音刚落,墙角那边闪过一道残影以及慌忙逃窜的脚步声。 裘月季当机立断,抡起木棒拍在小厮后脑,拔腿追过去。绕过墙角,前边有人提着裙子没命的往前跑。 裘月季眼睛毒,一看那人甩开大步不管不顾往前跑的姿势,就知道这又是一个男扮女装的。 “都他娘的什么破事?”裘月季挥动手里还在滴血的木棍,用力将其甩向那人大腿。 木棍打着璇儿飞出去,正中那人膝弯。 裘月季朝地上狠狠啐一口,“穿这身衣裳就是不行。一点准头没有。” 他瞄的是后脑勺! 那人吃痛扑倒在地,但他仍旧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试了几次,最终还是趴在地上。 裘月季不紧不慢走过去,“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跑是跑不了的,但那人还是不死心,艰难的往前挪动上半身,像是怕极了裘月季,甚至不敢呼痛。 “嗬!这是个玩意儿啊!”裘月季弯起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稍等片刻,口哨声或远或近先后响起。 这是卫尉司的暗号。 裘月季那一声,是在命令小番子速来找他。 小番子们回:好的呢! 哨声一来一回的功夫,裘月季走到那人近前,伸手薅住他后脑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你装神弄鬼的,想干……” 那人的脸上跟小厮一样,涂着厚厚的脂粉,描眉画鬓,口脂朱红。然而,即便这人化成了灰,裘月季也认得。 他不是旁人,正是英国公那个本该在刑场上被砍了头的庶子,方布。 方布没死? 那死的是谁? 裘月季当机立断,从胸脯子里掏出个大馒头,放到方布嘴边。 “你自己叼住了,省得遭罪。” 方布一眼瞅见裘月季塌了半边的胸脯,惊恐的瞪大眼睛。裘月季好像看懂了他的眼神,点着头道:“是啊,我是塞馒头了。你眼馋也没用!” 滚蛋吧! 谁眼馋了? 方布手脚并用想要挣脱裘月季的钳制,裘月季声音淡淡,“再不老实,信不信我直接打死你?反正你也是个死人了,就算查到我头上,我也不怕!” 方布满脸汗水,冲的脂粉一道道,瞬间成了大花脸。咕咚一声吞了呑口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你放我走。我给你十万两……不不二十万两银子!” “谁稀罕你的银子?”裘月季轻蔑的嘁一声,“还二十万两,吹牛吧你。要是你有二十万两银子,不早就离开帝京了?” 他、他是要离开帝京的。英国公的亲信正他搭桥呢。顺利的话,今晚就坐船出海去爪哇国。 方布心中五味杂陈。原以为这辈子再尝不到帝京美人的滋味。可巧来个上香的“姐儿”。他远远看着,心痒难耐。 “姐儿”腰细腿长,胸脯鼓鼓。临行前,睡个这样的“姐儿”,也算此生无憾了。以后,他就得去爪哇国睡爪哇“姐儿”了。 从前的方布,想睡哪个“姐儿”,直接掏银票。但是现在的他跟从前不一样了。 就想玩点野路子的。 方布吩咐小厮去把“姐儿”敲晕,拖到背人的地儿,睡了便罢。“姐儿”醒了,哭着喊着自己被人玩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打掉牙活血呑。 光是想想就觉得通身舒畅。 方布没想到的是,“姐儿”不是“姐儿”,而是卫尉司掌班裘月季。 该死的! 裘月季闲得没事塞那么大馒头干嘛?他就不能弄个小笼包或是桂花糕装装样子? 方布悔不当初。吞咽一口,试图说服裘月季,“我没有二十万两银子,可我们家有啊。你去英国公府,找我父亲。你要多少,他给多少。” 裘月季闷声冷哼,“你就是个坑爹的货!”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大半个馒头塞进方布嘴里,撑得他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小番子们先后赶到,看见地上捆住手脚,嘴里塞着馒头,男扮女装,不知犯了何罪的歹人。再看看少了半边胸脯,鬓发散乱的裘月季。 “掌班……这、您……” 裘月季两手掐腰,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你们呐你们。男扮女装就认不出这玩意儿是谁了?” 他嘴里还塞着您的馒头呢。都快把面皮撑破了。上哪认去啊? 小番子们敢怒不敢言。再者说了,不是来查鲜芝的吗?弄个男扮女装的算怎么回事? 裘月季懒得跟他们废话,“那谁谁谁,把拐角那个后脑勺淌血的捆了。回卫尉司!” “拐角没人呐!”小番子们面带惊恐,紧紧盯着裘月季。掌班是不是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裘月季眉头紧皱,“人没了?”稍作思量,“先不管那个小的。抓住这个大的足够卫尉司在陛下面前露脸了。” 小番子们胡乱点着头,“掌班说的对。” 真是笨的没招了。 裘月季单手提起方布,将其甩到肩膀上扛着,“那谁谁,把自然寺的庵主带上。哼!弄不好自然寺是第二个善楼。” 话音刚落,大殿方向传来一阵尖叫声。 衙差瓮声瓮气的呵斥,“嚷什么嚷什么?自然寺摊上官司了。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哎呀!京兆府跟着添什么乱?”裘月季扛着方布,疾步如飞。 第190章 很快就能闪闪发光 老太太装扮的衙差已经不装了,他肩膀上扛着已经上过金疮药,男扮女装的小厮。一转身,对上胸脯塌了半边,肩上同样扛着人的裘月季。 “诶?你这人!”裘月季大步走到衙差面前,“那是我拍晕的,你……” “谁捡着算谁的!”衙差寸步不让,“裘掌班不要忘了。你我二人尚有赌约在身。多说无益,各凭本事。” “好好好,好一个各凭本事!”裘月季闷闷冷哼,“我等着你叫我一声师父。” 衙差呵呵地笑,“我也等着您路过京兆府的时候,下马步行。”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哼了声,又不约而同转身而去。 …… 方布没死的风声像是长了脚,在帝京静悄悄流传。 白露报局派出访事去卫尉司和京兆府蹲守。甚至裴玄子也亲自上阵,递了牌子求见庆和帝。然而,直至傍晚也没等到庆和帝宣召。 访事们铁了心似的,守在两大衙门门口。裴晏派人给他们送去饭菜,还有竹席。 倒也不是盼着他们打听出多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为的是让帝京百姓看看白露报局办报的态度。 时近傍晚,明珠还在翠松书院,跟张如意等人商量与文三公子比试的事。 “也不知山长是怎么想的。”张如意捧着一大包枣圈梨圈,口沫横飞的抱怨,“干嘛整个书院都得比试了?” 因为汪夫子口才好啊。说服山长,让翠松书院上上下下都动起来。不光新生,师兄们也可以报名参赛。 文三公子也别闲着。他一个对整个翠松书院肯定是不行的。得找帮手。 至于找谁,他自己张罗。 明珠端着个小巧的攒盒,里边放着颜色鲜艳漂亮的糖果。挑出一颗黄灿灿的递给田荣,自己拿了颗翠绿的,“这可是你们露脸的机会。你们都给我机灵着点。知道不?” 张如意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 田荣盯着手里的糖球,很是担忧的小声说道:“大哥,邓鸢时他们得跟文三公子凑一堆儿。我们是不是也请几个人帮帮忙。那什么,银子不用你出。我一个人全包了。请外乡才子也行,我雇车去接人,食宿也算我的。实在不行,在帝京买房。再雇几个婆子好生伺候着,这不就齐活了?” 可显着他能耐了。张如意一个劲儿往嘴里塞枣圈。 “有钱也应该花在刀刃上!”明珠横了田荣一眼,“你家里生意做的大,你又是九代单传的独苗,家人疼你宠你。你怎么不想着买点帝京土产捎回去,孝敬孝敬你祖母?” 田荣羞愧的低下头,“我、我这不是忙吗?” “忙着花钱?”明珠气哼哼的又塞给他一颗艳红色糖球,“明儿放学,去买一车好料子捎回去给你家人做冬装。” 田荣接了糖球,点头如捣蒜,“大哥别生气。明儿我就买去。”闷闷的把糖球放进嘴里,跟刚才那颗一起含着。 该说不说,大哥给的糖球真好吃。明儿去找找有没有卖的,多买点给爹娘他们尝尝。 明珠用两颗糖球堵住田荣的嘴,“不用请外人。谁知道请来的,是不是文三公子插进来的钉子?你们不要小看文三……” 张如意和田荣神情骤然变得郑重,齐刷刷盯着明珠。 明珠继续说道:“他很下作的!” “明哥说的对!”张如意深以为然的点着头附和,“他要是不下作还能跟我明哥叫板?哼!看把他能的。” 明珠轻咳两声。张如意笑弯了眉眼,“明哥接着说,接着说。” “这次比试文三志在必得。”明珠轻蔑一笑,“他强,我们也不弱。” 张如意和田荣对视一眼。 他们这位好大哥,是不是对“强”和“不弱”有什么误会?事实上,他们非常十分特别“弱”。当然了,明哥是大晋第一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但加上他们这群次次小考吊尾巴的累赘,明哥再强也没用不是? “都听我部署,准保赢得漂漂亮亮。”明珠胸有成竹,从旁拿来一摞写满字的宣纸,递给张如意,“这是我整理的对对子心得和猜灯谜诀窍。你们做完功课再背。”顿了顿,补充道:“全篇背诵。” 不是!做完功课已经亥时了。洗完澡收拾收拾就差不多子时了。大哥又塞给他们一摞全文背诵的心得和诀窍。 张如意心里一个劲儿冒苦水,脸上也满是苦涩,想了又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自己认的大哥,跪着也得把大哥布置的功课做完。 “等会儿我们就背。”张如意小心翼翼收好宣纸,今儿晚上别想睡了。把压箱底的陈茶找出来提神! 明珠很是开心的点着头,“好,很好。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闪闪发光了。” 发不发光不好说,发疯是肯定的。 张如意和田荣对视一眼,想叹气又不敢,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齐齐应了声是。 ……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明珠双眸熠熠,“汪夫子不愧是夫子。山长信了他的邪,把翠松书院都给搅和进来。”略作思量,惋惜道:“山长心眼多的跟筛子似的。虽说答应做大声势,但如何比试却是始终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哼,这个老狐狸。” 莫管事将甜桃去了皮,切成小块放在晶莹剔透的水玉碗里,配上一支镶嵌蓝水玉的小银叉,“自然寺庵主和男扮女装的方布在卫尉司。男扮女装的小厮在京兆府。这不是卫尉司比京兆府多弄个人回去嘛,听说林大人心里不大痛快。 英国公得到消息立马去宫门口跪着去了。一直跪到现在,陛下也没见他。姚指挥使和林大人都进宫了。” 莫管事忍不住笑了,“这俩衙门门口都有访事蹲守。林大人和姚指挥使出门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功夫。访事好歹也算是长公主的仆从。打不得骂不得的,只能驱离。可又驱不离。他们呐,已经在衙门外边铺上竹席了。还有好事的百姓去给他们送吃的。特别热闹。” 第191章 不会善罢甘休 闻言,明珠乐得见牙不见眼,“裴晏真行!小报还没印呢,先把风声散出去了。” 莫管事也为裴晏感到高兴。裴世子干得漂亮。姑娘就喜欢能折腾的。 明珠吃着甜桃,“咦”了一声,“姚指挥使和林大人还在宫里?” 莫管事点着头,“还在呢。” 明珠放下碗和叉子,接过莫管事递来的巾子印了印唇角,“英国公府,败了。然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国公绝不会善罢甘休。” 莫管事点着头道:“您的意思是,英国公有可能狗急跳墙?” 明珠眸光沉沉,“我能想到,今上也能想到。他要是连一个英国公都整治不明白,那大晋也就离亡国不远了。到时候,我们即刻启程去金陵。” “为什么是金陵?”莫管事大为不解。 “金陵富庶,我们一路走一路抢。抢得盆满钵满,坐船去海外,过咱们的逍遥日子。”说罢,明珠开心的笑出声。 莫管事肩膀松松垮下来,“您慎重点言吧。” 姑娘把亡国当歌唱,要是不小心传到陛下耳朵里去,谁都落不着好处。 笑够了,明珠正色道:“我也就是跟你说,乐呵乐呵。那什么,你去给裴世子带个口信,让他深挖梁氏和方布为何能得英国公宠爱。” 梁氏…… 莫管事掏出小小本本,翻两页再翻两页,“找到了。”清清喉咙,仔细拿捏着大晋官话的腔调,抑扬顿挫的念诵,“梁氏乃是秀才之女。十五岁那年被英国公纳为贵妾。梁氏国色天香,知书识礼。英国公偏宠,国公夫人嫉恨。梁氏只得方布一个儿子。虽是庶子,却也养育的颇为精心。为此,国公夫人还跟英国公大闹一场。 但是闹归闹,英国公依然故我。他宠梁氏宠了二十年。也是近来府里才又开始进新人。” 说到最后,莫管事也咂摸出滋味了,“梁氏凭什么能得英国公如此偏宠?要说美貌,看几年也就腻了。要说方布是个成器的,宠就宠着了。可方布根本就是一滩烂泥。英国公图什么呢?” “所以才要让裴晏想办法弄明白嘛。我直接去找姚叔儿不方便。再一个,韩伯母要是知道我去找姚叔儿帮忙,心里可能多多少少不舒服。所以,还是劳烦裴晏帮个忙。” 想了想,又道:“你顺便去甜水井胡同转转,纪氏见了冯琪一面就没下文了?论理他们不应该如此安生。” 莫管事点头称是。他在街角下了车。七拐八拐,走街串巷。到在甜水井胡同,已是华灯初上。 他佝偻着背,衣衫褴褛,手里打着打竹板唱着不在调儿上的莲花落。 胡同口,有几个调皮的小童嗷嗷叫唤冲过来,围着他边跑边念,“老乞丐,打竹板,不在调,穷苦命。”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呵斥,“嘿!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不许欺负老人!都他娘的滚回去睡觉!” 小童一哄而散,有个胆子小的吓哭了,抹着眼泪跑回家找娘。 莫管事走进胡同,将竹板挂在腰间,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发霉的馒头。四下逡巡一圈,见胡同里正好没人,利落的窜上房顶,猫着腰,脚步轻灵蹭蹭蹭跑到冯家屋顶上,悄无声息的趴下。掀开瓦片,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了上来。 “琪姐儿算是出头了。”冯老太太坐在床沿,摇晃着蒲扇给冯愈扇风,“要是能生下儿子,我们也有好日子过了。” 冯愈头发变得花白,面容苍老的脱了相,胡须多日不曾修剪,乱蓬蓬野草一般。天气炎热,没穿裤子,身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棉布。他不像先前那般失魂落魄,眼睛里有了微微的亮光。整个人看起来阴郁沉闷。 “纪氏怎么还没回来?”冯愈不耐烦的动了动身子,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烧掉命根子的那把火古怪,这伤口更加古怪。 明明用了药,也按照大夫的要求做了。可就是不见好。冯愈火气大,却撒不出来。日渐积累,愈发难受。 “她抓药去了。”冯老太太瞟了冯愈一眼,见他没有起疑,便放下心来。 柴米油盐酱醋茶。睁开眼就是钱。更何况还有冯愈这个药罐子。光是给他买药就快把她的老底掏空了。她不敢再逼迫纪氏去揽客。只得寻个机会,跟纪氏商量,让她去三元斋找冯懋要点银子。 那毕竟是她儿子。就算以前不来往,那也是以前。 现在他们落魄了,冯懋要是不帮一把,可就说不过去了。冯老太太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乱响。照她估计,冯懋少说也得给她五十两。 有了这五十两银子,差不多能捱到明年过年。待到那时,冯琪生下孩子,在福王府站稳脚跟。他们一家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冯老太太摇晃着蒲扇,扬起唇角,露出满怀希冀的笑容。 外间传来脚步声,冯老太太起身迎出去。 纪氏用头巾包着头发,从前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嫩白肌肤被太阳晒的黑红,她得伺候冯愈起夜,总是睡不好,眼角细纹明显,眼底青影一片。整个人苍老不止十岁。 “怎么样?老二给你多少银子?”冯老太太压低声音,双眼明亮,恨不能纪氏立马拿出一箱银锭子。 纪氏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从荷包里掏出一张折成四方的银票。 冯老太太脸上乐开了花,“生意人就是不一样,人家用银票。”接过银票,笑眯眯的将其展开,难以置信的惊呼一声,“五、五两?”声音太大,冯愈听到,忍不住问道:“什么五两?你们说什么呢?” 冯愈强撑着坐起身,套上宽松的犊鼻裈,从旁拿来用树枝削成的拐棍。就这样几个简单的动作,令得冯愈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冯老太太顾不上冯愈,伸出手用力拧着纪姨娘脖子上的软肉,撕心裂肺的嚎叫,“老二不可能只给五两银子。是不是你私藏了?你快给我拿出来,拿出来!” 第192章 坑爹的歪货 纪姨娘哭喊着拨开冯老太太的手,“你那个好儿子,根本就没给银子。这五两银票还是盛氏给的!你怨我有什么用?要怪就怪你偏心,伤了冯懋的心!” 拄着拐棍走到门口的冯愈,听了这话气得面皮直抖,一把掀开帘子,厉声质问纪氏,“你、你去找老二了?” 以前他春风得意时看不起冯懋,甚至不愿两家扯上关系。现如今,他不仅落魄,还没了命根子。反观冯懋,居然有五个儿子给他养老送终。 冯愈心里妒忌,却又不能宣诸于口。他在冯老太太和纪氏面前,提都不想提冯懋。 纪氏可倒好,居然瞒着他去求老二施舍? 冯愈气得两眼通红,挥动拐棍去打纪氏,“我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既然你不想伺候我,那你就滚!滚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纪氏哇的一声哭出来,“是你娘让我去的!我敢不去吗?去了被人羞辱,尝尽白眼的也是我!你凭什么让我滚?要不是我白天晚上的伺候你,怕是你连屁股都烂掉了!” 闻言,冯愈气急败坏,顾不得自己身上带着伤,追着纪氏打。冯老太太紧攥五两银票,拍着大腿喊,“好了,好了。别打了!” 冯愈哪里肯听她的。打的愈发凶。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纪氏根本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两棍。 这两棍子打下去,把她给打醒了。再待在这个家里,不是累死就是被冯愈打死。 横竖没活路。倒不如投奔冯琪去! 纪氏打定主意,“嗷嗷”叫唤着冲出大门,头也不回的跑没影了。 冯愈两眼通红,望着纪氏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嘴里嚷嚷,“滚!滚!有本事你再也别回来!”他好像重新找回了做男人的感觉。胸臆间满是豪气。 “哼!早就该狠狠打她一顿!”冯愈深吸口气,捏着袖口擦拭脸上的汗水。对门站着的小童含着手指,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 冯愈一看孩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竖起眉眼,“看什么看?滚回家去!” 小童盯着冯愈腰间,惊恐的张大眼睛,哭喊:“血啊,好多血。”转身去找娘,“娘!对门没有牛牛的大叔,流了好多血。好吓人……” 嗯?没有牛牛的大叔? 说的是他吗? 冯愈低头看向自己两腿中间,殷红的鲜血顺着裤管,流的满腿都是,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啊?这么多……血?”冯愈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 月上柳梢,方定国仍旧恭恭敬敬跪在宫门前。 他万万没想到,只差一点就能将方布送出帝京。为何偏偏没能如愿? 怪方布嘴馋?见到有人运送鲜芝,馋的不行。非得让侍卫抢了来。费劲巴拉弄到手,随意挑出几朵拿回自然寺做着吃。剩下的丢在山间。 好巧不巧,被樵夫捡了拿去卖。又好巧不巧被裘月季看见了。 因为几朵鲜芝,他苦心谋划的一切付诸东流。 这个败家的玩意儿,坑爹的歪货! 他把方布藏在自然寺,原打算风头过了再将其送出帝京。可方布干别的不行,坑爹绝对是认真的。 出了鲜芝那档子事,方定国命令方布不许再惹事。这边厢,加紧安排他离开帝京。 他等不及去到爪哇国再开荤,非得对香客下黑手? 可那个香客,他不是香客。那是裘月季! 男女都分不清,还能指望他干什么? 方定国五脏六腑火烧火燎,膝头跪的没了知觉,后腰酸痛,恨不能趴在地上松泛松泛。 然而,他不能。他必须端端正正跪着。倘若陛下高抬贵手,起码可以保住英国公府老老小小的性命。 倘若陛下赶尽杀绝…… 方定国抿了抿唇。时机尚未成熟,他能做的唯有示弱这一条路可走。否则又能如何?舍了梁氏? 那是万万不能的。 保不住方布必定令梁父不满,倘若再舍了梁氏,英国公府就会成为一弃子。福王必定弃他于不顾。 不不,梁氏绝不能死。 方定国吞了吞口水。方布已然落在姚广诚手中。万幸他什么都不知道。即便严刑逼供,也问不出什么。 所以,梁氏根本用不着死。 一念及此,方定国暗暗松口气。得知裘月季把方布扛进卫尉司大门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这就是方布的命! 罢了,罢了。舍了方布,换得其他人平安也值了。方定国面上愈发恭谨,眸中满是对庆和帝的敬畏。 宫门敞开一角,陈大伴闪身出来。 方定国心尖打了个抖,眼泪旋即顺着面颊滑落,俯身叩拜,“吾皇饶命!”跪在他身后的国公夫人,以及同来的仆从也都哀声求饶。 陈大伴唇角微弯,趋步走到方定国跟前,“国公爷,您回去吧。在这跪着不像话。” 方定国执意不肯,“微臣来向陛下请罪……” “请罪?”陈大伴敛去唇畔笑意,冷声道:“你们并非请罪,而是逼迫陛下放过英国公府。”视线越过英国公,看向英国公夫人,“嫡母为了庶子犯下的过错,按品大妆,跪在宫门前告饶。这就是英国公府的体面?” 几句话说的方定国冷汗淋漓,中衣黏在脊背上,腻腻的带着凉意。 英国公夫人垂首不语。眸中满是讥诮。 陈大伴说的没错,嫡母为了庶子跪地求饶。她怕是大晋独一份的。 纵是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国公爷对梁姨娘情根深种,对方布分外宠爱。 宠爱到不惜为了他,以身犯险。 这又能怨谁呢? 怨只怨她命不好,嫁给方定国这么个糊涂蛋。 陈大伴视线凉凉落在方定国头顶,“你要跪便跪着,可有一样。卫尉司和京兆府正在你府里抄着呢,你不回去瞧瞧?” 什么? 方定国骤然瞪圆眼睛。 陛下居然声东击西,把他晾在宫门前。那边厢,派人去他府里抄家? 方定国脸色铁青,沉声吩咐,“扶我起来。” 仆从腿也是麻的,手脚并用爬到方定国身侧,艰难的扶他起身。 “多谢陈大伴提点。”方定国唇角微坠,显而易见,他心里憋着气,窝着火。 窝火又能如何呢?陈大伴在心里冷冷哂笑。 第193章 物是人非 方布是陛下下令斩首的人。方定国居然在林府尹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连带林府尹都吃了挂落,陛下气得好一通数落他。 但陛下终归偏爱他。林府尹又是新晋的青天大老爷,舍不得骂得太狠。让他戴罪立功,跟卫尉司一起抄了英国公府。 陈大伴暗暗叹口气。 三皇子也是赶得不巧,好不容易陛下有了空闲,听他吟诵刚做好的诗词,就摊上方布没死这事儿。姚指挥使和林府尹进宫奏对时,陛下留下三皇子,让他在旁边听着。 三皇子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大伴思量着,闪身进了宫门,又急急转回身,从门缝里探出头,望向方定国一瘸一拐,向马车走去的背影。 “败像已显。”他低声自语。 …… “大人,您赶紧拿个主意吧!”郑国兴满面焦灼,盯着老神在在的邓先,压低声音,“卫尉司和京兆府的人已经奔着国公府去了!这、这可怎么办呐?我们的事儿要是被姚黑蛋揭了底,就全完了。” 姚广诚还是小番子的时候,人送绰号黑蛋。 他长得黑,办差的时候心狠手黑。有的文官看不上姚广诚升迁如此之快,更看不惯他四十来岁不成家。私下里叫他姚黑蛋,过过嘴瘾解解气。毕竟没人敢当面这么叫。 “慌什么?”邓先掀开眼皮,瞟了瞟郑国兴,“伺候你女儿的嬷嬷不是已经死了吗?” 啊?段嬷嬷? 郑国兴一个劲儿拍大腿,“段嬷嬷跟我们这事不挨边。”伸出手,竖起两根手指,“两码事,这是两码事!” 邓先手捻胡须,笑眯眯的说:“我们又不是方定国的人。跟他虽有往来,却不频密。你慌什么呢?” 郑国兴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讪讪说道:“是,你跟他来往不频密。可我……” “你如何了?” “替方布去死的死鬼,是我帮忙搭的桥!”郑国信心里乱的很,语无伦次的说:“国公爷找我,说是给我万两黄金办这事。我、我办成了。” 不是吧? 邓先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手指着郑国兴的鼻子,“你、你你,你胆儿肥了?”膝头发软,跌坐回椅子上,略作思量,微微颦起眉头,“不对啊。你哪来这么大本事。一夜之间就能办成此事?漫说是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用不了。老郑起码贪一半。 “我们样式房经常跟工匠打交道。可巧我认识一个样貌跟方布有个六七分相像的。姓董,我们都叫他小董。他娘生病,治了两年没治好。他一门心思的想要多赚钱,什么活儿都接。可就算他卖力干,也挣不上两千两白银。我把这事跟他一说,他就应了……” 邓先深吸口气,挑眉发问,“若是他不应呢?杀了他?” 郑国兴一本正经的点着头,“是啊,肯定是要灭口的。” 邓先盯着郑国兴看了片刻,猛然发现眼前这人眉宇间隐约浮露出一抹凶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揉揉眼角,换上另一副脸孔,温声说道:“你放心,且查不到你这儿。” “怎么会查不到?”郑国兴涕泗横流,掏出帕子抹去眼泪,擦净鼻涕,哽咽着说道:“我在样式房当差,跟小董认识!” “认识又如何?样式房认识小董的又不止你一个。”邓先觉得郑国兴实在是可笑,拿人家万两黄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真正事到临头了,才害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呵呵!万两黄金,他只给了人家两千两。可真是个狠心的主儿。 郑国兴眼睛突地一亮,“诶?对啊!” “你回家该干嘛干嘛,少琢磨那些有的没的。”邓先好言安慰,“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郑国兴心里又没底了,“怕就怕国公爷把这事儿推我身上……” “他不敢!”邓先十分笃定,“把你供出来很有可能牵连到王爷。若是坏了王爷的大事,国公爷也落不着好处。他又不傻,你说是不是?” 郑国兴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是这么个理儿。”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别在外边耽搁。”邓先从屉子里拿出一包茶叶,递给郑国兴,“这是三皇子赏的。你拿回去尝尝。” 郑国兴双手接过茶叶,犹疑着问道:“你脚踩两只船,就不怕船翻了?” 邓先轻笑出声,“三皇子看得起我,难道我还要做贞洁烈女,抵死不从?老郑啊,现在这世道,就得得陇望蜀。” 郑国兴接过茶叶,淡淡茶香涌入鼻端。 真香。 三皇子给的就是不一样。 “你不怕王爷怪罪?” 邓先气定神闲,“都是我那小孙子在跟三皇子酬酢。王爷知道又能如何?我和三皇子只是偶尔见一面,未曾有过深谈。” 根本无需深谈。 三皇子已经当邓先是可以为己所用的人。至于什么时候用如何用,但凭三皇子心意。 郑国兴搂着茶叶,从邓侍郎府出来,深吸一口混着茶香,夜晚的空气。心中陡然生出一条毒计。 与此同时,邓先唤来小厮,“老郑留不得了。”细细讲述郑国兴告诉他的,关于小董的事,“你速速去向王爷回禀。”从屉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小厮,“这是三皇子送给我的,我不敢私藏,你拿去交给王爷处置。” 小厮应了声是,接过锦盒,转身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 冯琪眉头微蹙,轻抚隆起的腹部,抬眼看向纪姨娘,“你突然跑来找我,我能怎么办?” 没人知道她在福王府过的什么日子。表面看来,她是刘弼怀有身孕的妾室。不知内情的父母以为她必有出头之日。 真是可笑。 她不过是刘弼豢养的玩物。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哪敢奢望荣华富贵? 可笑她以前不想让明珠嫁进福王府。苦心算计,到头来却是自食恶果。冯琪心生愤愤。她在福王府的每一天,都是在替明珠受罪。 明珠呢?明珠又在做什么? 冯琪挑眉看向纪姨娘,“珠姐儿离开侍郎府,过的可好?” 珠姐儿? 恍惚间,纪姨娘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韩氏、珠姐儿,还有那些她带来的鹿鸣山下人在侍郎府忙碌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