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穿越成寡夫郎之后》 第1章 甩掉原主的麻烦 看着面前破旧的房屋,顾霖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穿越了。 他躺在薄脆的木板床上,不过轻轻翻了一个身,身下便发出吱吱的响声,他抬眼看着头顶的木梁和瓦片,陷入沉思。 顾霖明明记得自己在去兼职的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汽车撞倒在地,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但他隐约间听到救护车赶到把他送往医院,在清楚地听到医生说手术成功后,顾霖才彻底陷入昏迷。 没想到一睁眼,他看到的不是医院那雪白的天花板,而是粗大的屋梁和灰色的瓦片。 顾霖完全懵了,以为自己还没清醒,闭上眼睛又睡了一会儿,当再次睁开双眼看到没有改变的场景时,顾霖确定了自己不是意识不清,而是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不待顾霖多想,便感到大脑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少年痛苦地皱着脸扶着额头,一段段记忆如海水般汹涌地冲入他的脑海,顾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他这是穿越了,离谱的是还穿到一本名为《权谋天下》的男频文里。 他既没有穿成书中的主角配角,也没有穿成大反派,而是穿成了一个前期为难虐待男主的小炮灰。小炮灰原名和他很像叫顾林,是男主父亲娶的继室,顾林仗着年轻美貌,男主父亲疼他,平日总是在男主父亲看不到的情况下为难男主,后来男主父亲因为上山打猎重伤去世后,原主不愿守寡打算卷走男主家中剩下的银钱和奸夫私奔,却不想在逃跑前两日计划败露被男主得知,然后被对方杀害了。 一想到这儿,顾霖不禁倒吸一口气。 他赶紧回忆原主的过往,看原主和奸夫到了哪一步,翻了一遍原主的记忆后,顾霖发现原主刚处理完男主父亲的葬礼后累到极致猝死了,此时他恰好穿过来,所以原主还未和奸夫商量要私奔的事。 顾霖顿时松了一口气,拂了拂额头上的冷汗。 总算是保下一条命,他可不想给原主背锅送死。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顾霖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外面传来一道低低的男声:“心肝,是我,快开门。” 顾霖听后头皮发麻,因为对方的话语和声音完全对上原主记忆中的奸夫。 顾霖不可能给对方开门,他对着外面道:“赶紧离开,要不然我叫人了。” 外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而后刘三癞粘腻着嗓子道:“心肝,还在跟我闹呢?别生气了快放相公进去,让相公好好疼疼你。” 顾霖被对方的话语恶心到快要反胃,他厉声道:“赶紧滚!” 顾霖不明白原主怎么会惹上这么恶心的东西。 见顾霖不同以往的表现,话里话外都在排斥他,刘三癞原本暧昧好色的表情顿时消去,他一个大男人哪能忍受被一个哥儿大呼小叫骑到头上来,不管顾林是不是在跟他拿乔,刘三癞都打算好好教训教训对方,让对方知道就算以后成亲了也是他当家做主。 他可不像郑猎户那么怂包纵着顾林。 刘三癞面容染上怒色,一边撞门一边骂道:“小表子别给脸不要脸,赶紧开门让老子进去,要不然以后别想让老子娶你。” 嘴上是这样骂,但刘三癞不可能不娶对方,顾林的样貌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出挑,他怎么舍得放过这么美的哥儿,而且郑猎户打猎多年肯定留下不少钱,刘三癞绝对不可能放过这块肥肉。 顾霖看着那被撞的开始摇晃的木门,拖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然后下床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子。他面上划过一丝狠厉,如果对方敢闯进来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忽然门外传来动静。 村长怒喝道:“刘三癞你在干什么!” 脑海里的灵光一闪而过,顾霖知道自己彻底摆脱刘三癞的机会来了。 他放下剪子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眶涌上热气后,他打开房门跑出去,一脸害怕地哭出声道:“叔叔婶婶们救命啊!刘三癞见家里没人闯了进来,想要逼迫我带着当家的留下的银钱嫁过去,如果我不从他便要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 “当家的一去就有人欺上家门,我真是命苦啊!” 身材瘦弱的哥儿哭起来身体一抽抽的,说到去世的夫君时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悲痛,面色苍白,双眼又红又湿不停地流下泪,很是让人同情怜悯。 顾霖虽是男子,但在现代见过不少大妈胡搅蛮缠时哭嚎,所以哭起来并不难。 人的天性都是倾向于同情弱者的,即便原主以前娇纵,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得罪过村里人,而且郑猎户生前与人为善,在座许多人都承过他的情,如今对方一走妻儿便受人欺辱,他们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听到顾霖想要同他扯开关系,刘三癞赤红了眼指着他骂道:“贱人,你分明在胡说,看老子不抽死你。” 说完几步做一步就要上前打顾霖,但在座青壮哪可能让他放肆,几人一同上前,拦住刘三癞将他押跪在地。 顿时,刘三癞口中冒出各种脏言污语,甚至说出自己和原主各种隐秘事情,旁观的人见此,不由得狐疑地看向少年。 顾霖见此,眼泪立马顺着脸颊落入泥土,面上满是凄惨之色对刘三癞道:“我如果和你有私情的话怎敢把事情闹大,分明是你见我家当家的去了后,郑家没有顶门立户的男子,便想要欺辱于我,但别忘了郑家还有男丁,哪容得你来吃绝户。” 话落,他看向在场众人,苍白的面容带着一丝倔强道:“各位叔叔婶婶,当家的对我那么好,他刚走我怎会不顾往日情意,狼心狗肺跟别人在一起,若是我做了对不起当家的事,便让我顾林不得好死。” 古人看重誓言,尤其是这等毒誓不能随便乱发,因为天上的神明会听入耳中,这下子见顾霖发此毒誓,在座众人都信了他的话。 况且,他们看了看顾霖未施粉黛都如花儿般的容貌,对方若是想再嫁估计大把人求娶哪能看上刘三癞。 见众人相信自己后,顾霖微微垂眸作拭泪状。 他当然敢发誓了,又不是他对不起郑猎户,和刘三癞有私的是顾林,同他顾霖有何关系。 青壮们堵上刘三癞的嘴巴,以免他再吐出腌臜话脏了大家的耳朵。 一位妇人走过来拥上顾霖的肩膀,顾霖突然和女人靠那么近有些不适应僵住了身体,赵嫂子以为他伤心极了,安慰道:“郑家的别哭了,现今郑家只有你和郑小子,若是你哭坏了身子倒下去这个家该怎么办?” 赵嫂子家也受过郑猎户恩惠,如今看恩人一走,顾霖便受到欺负心中很不好受。 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也出声对村长道:“村长,寡妇改嫁是常理,但断没有寡妇被强逼着改嫁的,都如刘三癞这样行事,日后其他村子的姑娘哥儿哪敢嫁到下河村来。” 其他人闻言纷纷响应,他们的儿子都快到娶亲的年纪了,万万不能因为刘三癞这个老鼠屎搅黄了亲事。 村长虽是下河村的村长,但不如其他村村长有话语权。其他村的村长多是村中大姓族长很有话语权,但下河村的村民都是十几年前逃荒过来的,大家都不是一个姓,所以村长在某些事情上做决定前都要听村人的意见。 此时见众人一致决定惩处刘三癞,村长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便将刘三癞逐出下河村。” 村长也有自己的考量,刘三癞从前便偷鸡摸狗犯下许多事,但碍于其年幼不好将他逐出村子怕坏了下河村的名声,如今对方已成年他们便不用顾虑这么多了。 而且下河村本来就因为是外来的村子受人排挤,近些年靠着和附近村子结亲处境才好多了,若是因为刘三癞一人妨碍了下河村年轻一辈的婚事,他第一个不答应。 村长一脸正色对顾霖道:“郑家的,你放心好好守着郑小子过日子,不会有人再来逼迫你改嫁。” 顾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着村长和其他人道谢道:“多谢村长和各位叔叔伯伯婶婶仗义相助。” 看着身前娇嫩的跟花骨朵的哥儿,村长暗自叹了叹息,这小哥儿才十八岁,如今郑猎户才去,一时失去了主心骨只想守着孩子好好活下去,但时间一久哪守得住啊,估计孝期一过便要改嫁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拍了拍身边的男孩道:“去,郑小子,和你爹爹回去罢。” 顾霖闻言,这才注意到村长身边的男童。 对方应该就是他的继子,原书的男主郑颢了。 顾霖看向郑颢,肤色微黑的男孩也看向他,明明是一个小孩子,但对方漆黑的眼眸好似透不出光,从郑颢的眼睛移开视线,顾霖目光一顿,对方稚嫩的小脸充满不驯和凶狠。 而这些情绪直指向他。 顾霖咽了咽口水。 众人又安慰顾霖几句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大一小在空荡的院子中两眼相对。 第2章 表里不一的哥儿 郑颢一身粗麻短打,在村长等人离开后,对着顾霖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书中再是如何描写男主年幼时多么的聪慧机智,都不如亲眼所见,顾霖被对方变脸的速度震惊到了。 不过,两人也不能一直死盯着对方不说话。顾霖身为大人,觉得自己应该率先开口:“你吃饭了吗?” 如今将近正午正是午食的时间,顾霖觉得民以食为天,问这个再合适不过。 但他话一落,便看到身前的郑颢对他的厌恶更增一分,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刀子。 顾霖的身子僵了僵,这才想起原主在男主父亲重病后便一直克扣男主的食物,没有让他吃饱过。 看到对方恨不得直接扑上来撕咬自己的模样,顾霖赶忙说道:“你刚回来应该还没吃吧,我现在去做饭,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郑颢略带讽刺地看了一眼顾霖,然后理都没有理他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 见此,顾霖有些懊恼,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刚见面就得罪了男主。 肚子忽然传来一阵空鸣,打断了顾霖的懊恼,他从昨夜穿过来后便滴水未进,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胃里还隐隐发痛,顾霖暂时放下懊悔,打算先去找些吃的填饱自己的肚子。 来到郑家的柴房,顾霖先去灶台再去木柜,但两趟地方找过后,发现除开酱料外没有其他的食物。 顾霖的身体停顿一会儿,然后转过脑袋四周张望,最后向着一处角落走去。 角落放着一口大缸,顾霖站到大缸前,拿起盖在缸面上的木板后看到里面有一个布袋子。 他提起布袋子打开,只见布袋里面装满金黄色的粟米,顾霖转过目光再往缸里面探了探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但大缸虽看着深,但只装了顾霖手上那袋粟米。 顾霖便收回目光,拿着粟米走到灶台前。 但少年站在灶台上久久未动,顾霖面色深沉地看着手上的粟米,他虽然会做饭但在现代的时自己一直生长在南方,多是吃米饭面食,从未吃过粟米更不要说煮了。 但眼下只有一袋粟米,不吃就等着饿肚子。 顾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饿肚子,他根据从前自己煮粥的经验,先将粟米清洗一遍后倒进装满水的木盆里浸泡,等泡的差不多了就把粟米倒进锅里加水熬煮。 期间顾霖又遇上一些小麻烦,古代的灶台不像现代的煤气炉,一扭一转就有火出来,顾霖使用灶台就得生火。幸好他在现代的时候在农村住过一段时间用过大灶台。虽然眼前的灶台和现代的有些出入,但顾霖很快摸透了,他从木柜找出火折子,点燃手上的干草。 待干草燃烧起来,顾霖将其丢进灶台口,火很快烧了起来。 或许是顾霖有先见之明将粟米泡软,也或者是灶台口的火烧的旺,不一会儿锅里便传出米香味。 顾霖闻着香甜的气味,感觉自己的肚子更饿了,他打开锅盖,粟米粥正冒着小泡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顾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碗,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拿出一个。 他有些洁癖做不到直接用这些碗吃饭,于是,顾霖盛了些米汤出来烫碗,而后才将粥盛在碗里。 看着金黄醇厚的小米粥,顾霖饥饿的肚子好像有火在烧,他实在忍不住了连等粥凉都来不及,直接端起碗吃了起来。 顿时,独属于粟米的香醇甜美涌入顾霖的口舌,他那快要反酸的胃部终于得到抚慰,一碗粥水入肚,顾霖舔了舔唇还未餍足,然后再盛了一碗,两碗稠粥下肚,顾霖才觉得吃饱了。 锅里还有些许余粥,顾霖决定留着晚上吃,盖好锅盖后就走了。 到了晚上,顾霖去柴房舀粥,发现锅里的粥少了一些,但他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般,喝完粥后就回房屋了。 他没有发现,身后屋子的木门敞开一条缝隙,直到他回屋后过了许久,那条门缝才合上。 回到房屋,躺在木板床上的顾霖久久没有合眼,他已经接受自己穿书的事实,但自己还要好好想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 白天的时候他有想过离开,但在了解到这个世界的背景后,顾霖就没有这个想法。 原书是以男主视角展开的,所以在看这本书时顾霖并不了解这个世界哥儿的地位,但对原主的记忆经过一天一夜的消化后,顾霖知晓了哥儿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十分卑贱,远远比不上男子和女子。 这个世界如华国古代那般以男子为尊,但不同的是女子地位要比华国古代高许多。这个世界的女子许多权益都受到律法的保护,甚至,女子不想嫁人的话可以立女户,而后独自在外行走。但哥儿却不受这些律法的保护,他们虽同样承担着绵延子嗣的重任,但因生理结构似男子不得男人喜爱,生育力又比女子低下,所以地位一向低下,只能作为男子的附属品而生存。 所以换一句话说,顾霖如果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局面,那么就别想得到自由,而且身份上一定会是某个男子的附属。 顾霖对此整个人都麻木了,但他并未因这个打击而失去斗志。 他在现代虽还未大学毕业,但父母双亡,早已经历许多来自社会的磨砺。他的背后没有父母亲人做支撑,所以注定要比别人辛苦许多,他从初中开始,在同龄人寒暑假四处旅游玩耍,或者宅在家里咸鱼躺平时,顾霖在拼命地做兼职给自己高中大学攒学费。 他的开局是不幸的,但他从未想过放弃,一直努力地生活往前走。 也因为这段充满酸涩汗泪的经历,顾霖早早便磨练出强大的心智,即便在遇到充满荆棘的困境时,他也能快速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进而冷静面对。 翌日。 听到鸡鸣声,顾霖便醒来了。 古代没有牙膏,他便入乡随俗用杨柳枝清洁口腔。洗漱好后,顾霖来到柴房开始煮粥。 他看着布袋里越用越少的粟米,眼里划过一丝担忧,如果再这样下去家里迟早要断粮。 他得赶紧找条路子赚钱才行。 但在古代要怎么赚钱呢,一时间,顾霖还真没什么思路? 假若他穿成男子,可以去试试考科举,即便是做不了官有个功名在身也能活的比常人滋润。但他是哥儿,别说做官了连个人都不能算。 那当农民?顾霖摇了摇头,虽然农民在“士农工商”排第二位,看着地位好似很高但却是活得最幸苦的。顾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他这脆弱的身板想要靠种田养活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当工匠?古往今来会手艺的人都吃香,但顾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 最后,顾霖的心神凝注在末位的商上。 商人虽是贱籍在衣食住行,子孙后代的前途上受到很大的限制,但顾霖如今饭都快吃不起了哪还有心管这些。 顾霖思绪翻飞,心中生出许多想法。 但目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做。 顾霖走到郑颢的房门外,道:“小颢起来了吗?早饭做好了,出来吃饭罢。” 说完,顾霖也不等里面的人回应转身离开了。 顾霖昨夜考虑了一夜后最终决定留在郑家,事实上如今除开郑家他也没地方可以去,原主是有娘家但那娘家可有可无,郑家只有郑猎户和郑颢二人,没有其他宗亲,这便意味着顾霖留在郑家没有长辈能管束他。 甚至,如果未来情况不明朗,他只要咬死为郑猎户守寡不改嫁,那么没有男人能合法地支配他。 想好了一切决定留在郑家后,顾霖便要和郑颢搞好关系。 他若想安心住在郑家,那么便不能让郑颢一直厌恶自己,至少要和对方处成普通人的关系。 顾霖坐在桌前,看着走进来的郑颢有些惊讶,他虽去叫郑颢出来吃饭但没想过对方真的会来。 他只是想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这些小事做起看能不能让对方态度软化些。 郑颢走到顾霖身前,双目冷冷地看着他,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昨日开始他便发现顾霖的不对劲,如果不是他一直观察对方,郑颢也不会发现对方的不对之处。 顾霖一直找机会和对方开诚公布,如今郑颢主动过来,顾霖也不胆怯道:“我说我想守着你好好过日子你信吗?” 很显然,郑颢不相信,甚至听到他的话后,眼里的警惕更重了,。 他早就看透了顾霖,爱慕虚荣,愚蠢恶毒,从前在他爹面前便对他嘘寒问暖,背后便骂他贱种,如今不知道又在使什么诡计。 顾霖知道光靠话语很难取信对方,但为了日后,有些话必须得说:“我承认我以前不是一位好......长辈,处处为难虐待你。但你爹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意识到了我的错误,如今家里只剩下你我二人。我很难找到比你爹对我还好的人,也怕再嫁之后受苦,所以我不想再嫁,只想好好将你抚养成人,不至于死后愧对你爹。我从前做下许多错事不求你原谅,但你可以看着,我会不断改过弥补你的。” 顾霖这段话有真情也有假意,但根本目的都是为了他和郑颢好,所以郑颢一时看不出对方做戏的破绽。 但郑颢没有被顾霖的真情流出而打动,他爹对顾霖好,但顾霖是个冷心冷肺的,如今嘴上说着好听要为他爹守寡,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好的下家罢了。等为他爹服丧三年,名声好听了,时间也够找到下家了。 郑颢恨透了眼前薄情寡义的哥儿道:“我不需要。” 顾霖当然明白对方不需要什么,但他没有继续和对方掰扯,指了指柴房道:“你先去端粥,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见顾霖忽略自己的话,郑颢凶狠的表情划过一丝恼怒,顾霖见此只好道:“你不信可以一直看着我,你如今十岁了,再过五年便是十五了,到那时你便可以当家拍板决定家中所有事,如果那时你还觉得我和从前一样,可以把我赶走。” 郑颢也是个硬茬子,听了顾霖的话后,丝毫不觉得赶走父亲的妻子,自己的继爹爹是件大逆不道的事。他凝视着顾霖,漆黑的眼眸如同正在寻找猎物弱点,等待时机一扑而上的凶兽,虽未言语但却该说的好似都说了。 第3章 郑颢的忍耐 郑颢转身离开,看着对方气势汹汹离去的背影,顾霖没有办法,他知道郑颢和原主之间的龌龊仇恨单靠几句话是不可能解开的。 或许有一天仇恨会被时间磨平,但绝不是现在。 “你......” 顾霖有些讶然无措,看着去而复返的郑颢,即便看到对方手上端着粥,明白对方是为了吃饭才再次进来,但顾霖心里仍是漫上喜悦。 郑颢道:“我不管你以后怎么样,这里是我家,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我不会像我爹那样被你哄骗。” 郑颢生性不驯,虽不知顾霖主动向他示好又想使什么诡计,但他从不畏惧,他们二人每次对上,顾霖都没有在他手上讨过好。 顾霖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态度,不管郑颢怎么厌恶自己,但好歹现在肯和他同桌吃饭说话,他选择性忽略后半句话道:“当然,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郑颢喝粥的动作一顿。 以往他说这种话时,顾霖可没有那么好的态度,都会气愤地骂他野种说这里不是他的家,以后父亲会有新的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 郑颢抬眸看了一眼顾霖,对方的神情和方才一样真心实意。 他收回目光,继续喝自己碗里的粥水。 顾霖看着对方喝下一碗粥,不够后又去盛了两次,在对方喝第三碗时,顾霖忍不住骂原主这是得多狠心,让孩子饿成这样。 在郑颢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后,顾霖趁机道:“家里的粮食不够了,我今日要去县城一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顾霖决定好要做生意,自然就不能一直待在下河村,他得去县城考察一番,才能计划好自己后面该干什么。 他本来可以一个人去,之所以叫郑颢跟着一起去,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去县城的路线,而是想让郑颢放心自己没有别的心思。 他是这样的想法,但在郑颢听来却不是。 一听到顾霖要去县城,郑颢便想起昨日那个刘三癞,早在父亲重病时他就发现顾霖和刘三癞有来往了,不过怕父亲知晓后病情加重,所以他才没有揭穿对方。本以为父亲去世后,顾霖会立马和刘三癞私奔,郑颢也做好准备,如果对方一个人走,他便放过对方。但顾霖要是敢搜刮郑家的东西和奸夫双宿双飞,那他便杀了这对奸夫淫夫。 为了后续杀顾霖和刘三癞不引起别人的怀疑,郑颢特意为二人制造出私会的空间,而后算好时间带村里人回去抓奸,只要顾霖刘三癞偷情被抓住,日后他再杀了这两人伪造出情杀的场景,那么便没有人会继续追查下去了。 但他没想到,顾霖昨日的表现完全出乎他所料。 如今听到对方要去县城,郑颢冷笑一声。 这是忍不住终于露出马脚了。 难怪昨日毫不犹豫地踹开刘三癞,原来是在县城有了新奸夫。 想到顾霖方才句句感人肺腑的话,郑颢的神情凶狠起来,对方这两日变化那么大,是为了降低自己的警惕心罢。明知道自己最是厌恶他,从来不愿和他出行却说这样的话,是算好了自己不会去,方便他和奸夫私奔罢。 郑颢怎么会让对方如愿,他道:“嗯。” 他眼睛盯着顾霖,最好偷情的时候藏好些,如今父亲去世,他可不会再放过对方了。 顾霖再次惊讶郑颢的好说话,试探道:“那我们现在走?” “嗯。” 说是走,当然不可能真的靠两条腿走去县城,下河村距离县城几十里,要真的走过去两条腿都得废了。 顾霖和郑颢来到村头,那里停着一辆牛车,牛车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给牛扇扇子。 顾霖走上前去:“张二叔,牛车什么时候出发去县城,我和小颢也要去一趟。” 张二叔是村长的弟弟,兄弟俩没有分家,这头牛是他们一起买的,除开农忙会用牛干活外,平日两兄弟都不舍得劳累牛,生怕这头牛坏了。 但每日,张二叔都会用牛拉车送下河村的村民往返县城。 张二叔看到来人是顾霖时有些惊讶,起初听到清脆上扬的问好声,他还以为是哪家不认识的小哥儿。但没有想到是顾霖,以往对方虽会跟他问好,但那下巴总是高高抬起,眼神带着轻蔑鄙夷。现在对方的下巴仍抬着,但却是正常的弧度,而且背部挺直,眼睛干净澄澈与他对视着,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爽朗和善。 注意到对方身上素净洁白的衣裳,张二叔叹了一口气,果然,再是骄矜嚣张的哥儿也得有男人撑着,否则一旦失去了主心骨,浑身的胆气就没了。 张二叔道:“再等一会儿,人到齐了就走。” 顾霖不知道对方在短短的时间内生出许多想法,而且还很同情他,问道:“那我们两个人来回需要多少钱?” 张二叔摆了摆手道:“小孩子又不占位置算什么钱,两文就够了。” 顾霖哪能真的当真,正当他要说话时,几个妇人哥儿结伴走过来,顾霖不好再开口了。 为首的哥儿看见顾霖出现在这里,脸上露出惊讶道:“这不是霖哥儿吗?郑猎户才去没多久,你这又闲不住去县城了?” 顾霖有些无语,看来原主的作风是众所周知了。 但顾霖也不喜欢对面的哥儿,如果对方是单纯的调笑,顾霖还能不计较,但对方无论是话语还是神情都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恶意。 顾霖也不是好欺负的,他眼眶顿红,而后微微垂首,虽未哭泣但那瘦弱的身躯却让人感受到他的无助。 “当家的一去,我哪有闲心和以往那样去县城玩耍,不过是家里米粮不够了,从前当家的在都是他买粮,如今他不在......我只能带着孩子去买了。” 说到后面,新寡的哥儿好似哽咽了一下,细白的手掌轻抚胸口好似在缓解丧夫之痛。 那发难的哥儿被身旁的女人轻拍了一下:“别说了王哥儿,好端端地提起人家的伤心事干嘛。” 其余几个哥儿妇女也赶紧上前,轻声安慰伤心难过的哥儿。 见此,王哥儿黑长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他和顾霖敌对多年,就算对方再惨他也觉得对方在装可怜。 但见周围几人看向他隐隐带着指责的表情,王哥儿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就难收场了,只能憋着气住嘴了。 女人哥儿说话,张二叔不好插嘴,但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他是不悦的,黑着一张脸道:“上车了。” 哥儿女人围着顾霖和郑颢坐,陪着顾霖说话。虽然刚才他们几个没有为难顾霖,但一想到没有拦住王哥儿让对方难过,便生出愧疚之心。 听着身边叽叽喳喳的交谈声,顾霖不好表现得太过善谈,只时不时地应几声,但光从几人的交谈中,他又收集了不少信息。 到达县城门外,张二叔没有进去,转头对顾霖等人道:“中午回去,错过时间的人自己走回村。” 大家没有意见纷纷下车,彼此招呼一声或结伴或独自一人走进县城。 顾霖也带着郑颢下车,但在进城前,顾霖没有想到他们还需要交城门税。他默默地从荷包拿出两枚铜板交给守城的人,最后才和郑颢走了进去。 一进县城,顾霖发现面前的景象和自己想象中的场景大相径庭。 他本以为县城和村子天差地别,最起码地上是干净整洁的,但眼前街道的地面和下河村的黄泥地并无差别,唯一胜过下河村的地方可能就是县城的黄泥土地比下河村的更加凝实,在人们走过时不容易尘土飞扬。 顾霖虽然对于古代的县城有些失望,但很快振作起来。他看着身前的县城,虽不如自己想象中繁华,但却十分热闹,大街小巷上人如云烟。 他转头对身边的郑颢道:“走,我们去逛一逛。” 对上郑颢骤然变得锋锐如芒的目光,顾霖立马补充道:“逛完后我们再去买东西。” 郑颢没有说话,跟在他身边走了。 顾霖微松一口气,小小年纪真是不好糊弄。 走进人群,顾霖发现人实在是太多太拥挤了。他抬手伸向郑颢,对方下意识打开他的手丝毫没有留情,顾霖疼的“嘶”了一声。 他揉了揉泛红的手背,一脸无奈地对身边对他满是防备的郑颢道:“我没有想对你做什么。这里人太多了,如果不牵手的话,我们会被人群挤开的。” 对此,郑颢脸上显出烦躁,显然不想和顾霖有肢体接触。但让他放顾霖一个人进去也不可能,他绝不会给顾霖制造出和奸夫逃跑的机会。 郑颢忍着不耐抬手道:“走。” 第4章 我们是家人 顾霖牵住他的手挤开人群往更里面走去。 而被顾霖牵住手的郑颢全身僵硬,感觉恶心极了,胃部不断翻涌快要呕吐出来。 顾霖虽感觉到对方的排斥,但却不敢放松手上的力道,生怕自己一松开对方就被人群挤开不见了。 走着走着,顾霖逐渐分出心神去看街道两边的小摊。不同的小摊上面摆放着不同的东西,有的在卖菜,有的在卖面人,有的在卖饴糖,还有的在卖吃食等等。顾霖发现买吃食的人不少,光经过的好几家面食摊子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尽管有早市的缘故,但这也能看出县城居民的消费能力。 顾霖脑海里的想法愈发成熟。 眼见逛着逛着,时间过去大半快到中午了,他拉着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随便乱跑的郑颢来到一家卖包子的小摊前道:“老板,四个肉包子。” 老板包好四个肉包递过去道:“客人慢吃,一共八文钱。” 顾霖给了钱,接过包子后拿出两个给郑颢道:“吃吧,走了一上午该饿了。” 郑颢没有立即接过包子,他抬头看着比他高许多的哥儿,方才一路走来他一直等着对方找机会将他丢下逃跑,他也准备好了对策让对方名声扫地,但没想到一路走来,顾霖一直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从来没有放开过。 现在还给他买肉包,郑颢有些看不懂眼前的人了。 顾霖张口咬开包子,他这两天清汤寡水,即便粥煮的再厚但没有油水就是没有油水,如今一吃到肉,那油香多汁的肉香在味蕾上疯狂跳动。 他吞下嘴里的包子后,见郑颢还没有接过去道:“再不吃的话就要冷了。” 抬手接过包子,郑颢一口咬开面皮,时隔许久没有尝过荤腥的胃部对肉极其渴望,他看着顾霖越吃越凶狠,好似野兽在撕咬着猎物一般,不一会儿肉包子就没有了。 顾霖转身又买了两个。 郑颢移开目光,顾霖却将包子放到他面前道:“忘了你现在在长身体,两个应该不够你吃,吃吧。” 顾霖只买两个包子给郑颢,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他真的饱了,两个肉包成人拳头般大,再加上肉馅油多,顾霖吃了两个就觉得既饱又腻。 这次郑颢难得没有迟疑,直接拿过去。 待郑颢把最后两个包子吃完,顾霖看他像是饱了,就带着他去粮油铺。 走进粮油铺,顾霖没有看到有其他客人,倒是掌柜站在柜台后。 掌柜抬眼,见是一位哥儿和一个小孩,虽然一大一小衣着普通,但掌柜没有看人下菜碟,上前道:“哥儿要买什么?” 在掌柜迎上来前,顾霖余光便扫过店中多数所卖之物的价钱,而后为米面的天价感到震惊,难怪郑家只有粟米,这普通老百姓根本买不起米面啊。 但顾霖不知道的是,粟米已是普通人家再好不过的食物了,多数人平日吃的都是用粟米和各种农作物的皮壳混合在一起磨成的粉所制成的食物,那个口感粗粝刮喉,难以消化。 顾霖指着一旁的粟米道:“给我来一斗粟米吧。” 反正他现在是吃不起米面的,一斗粟米15斤不过四十五文,但米面在这基础上直接翻几倍。 “好嘞。”掌柜拿起器具去量粟米。 顾霖四处张望,而后问道:“掌柜的,你这里可有卖花椒?” 掌柜明显怔愣一下,而后反应过来道:“哥儿说的是椒罢,如果是的话我这里就有卖,待量完米后,我拿给你看。” 掌柜用米斗量好粟米倒进一个竹筐后,便走到柜台后面取出一个木箱。 “这就是椒了,你看看是不是你口中的花椒。”,掌柜打开箱子给顾霖看。 顾霖看了看,确实是自己想要的花椒,问道:“这花椒卖多少钱?” 掌柜比出一个手指道:“一两椒一百文钱。” 顾霖轻吸了一口气,买花椒前他猜测过像花椒这样的调味品在古代会很贵,但也没想到会昂贵到这种地步。 掌柜继续道:“这椒乃是从南方而来,因其路途遥远,且可以作为药材和香料而用,所以十分珍贵,要价也昂贵些许。但哥儿莫要怕小老儿坑骗你故意抬价,这椒是好东西绝对对得起它的价钱。” 顾霖自然明白花椒的价值。 虽然其价格昂贵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后续做生意能否成功很大取决于花椒,顾霖忍住心疼道:“给我装六两罢。” 就这样,短短一柱香内,顾霖在粮油店里花去几百文,现在荷包里就只剩下二十多枚铜板。 他心中不断抽搐,宛若被割了肉般疼,但当他转头对上郑颢不可置信的眼神时,不知为何他莫名好受了些。 这是顾霖第一次见郑颢在自己面前,露出除开仇恨和嘲讽以外的情绪,他低声道:“待会儿回家后我跟你解释。” 郑颢没有说话。 他觉得顾霖没救了,从前大手大脚花起钱来不过几十文,如今猖狂到,眼睛都不带眨地花去别人一家四口一个月的嚼用。 不知道郑颢的想法,顾霖提起装着粟米和花椒的竹篮后,便牵着郑颢往城外走去。刚出城门,顾霖便看到张二叔带着牛车躲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顾霖走过去,见其余人都到齐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人太多了一时挤不出来,让大家久等了。” 王哥儿嘴一撇就要开口时,张二叔摆了摆手道:“还没到中午,赶紧上车罢。” 闻言,顾霖笑着道谢上车。王哥儿一看对方笑得跟花一样,气更不打一处来,但又怕引起众人的指责,最后还是忍住没有说话。 顾霖自然看到了王哥儿难看的表情,但他没有搭理对方,而是和车上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待回到下河村后,大家都在村口下车,顾霖先从荷包里拿出铜钱,交给张二叔后不等对方反应就直接走了。 张二叔看着手上的四文钱,想要叫住对方,但车上的哥儿女人都没有走,要是他特意叫住顾霖让对方拿回两文,怕是会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最后,他收起了铜钱。 回到家里后,顾林把东西放到柴房就去找郑颢道:“家里剩下的银钱不多了,我打算做个小生意挣钱。虽然挣不了大钱,但起码能够养活你我二人。早上买的花椒昂贵,但却是赚钱的关键,我真的没有乱花钱。” 顾霖微微低头,认真地和郑颢解释着。 这银钱是郑家的,顾霖使用前没和郑颢商量确实有些不道德,但在面临饿肚子的威胁下,顾霖不可能循序渐进慢慢让郑颢接受。 郑颢看着他道:“你已经做好了决定,和我说不说都没区别。” 对方难得一脸平静,但顾霖心中却响起警报,他立马正色道:“我很抱歉在做决定前没有和你商量,但我绝对不是有意隐瞒你的。而且,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亲人,我们是家人,我做什么影响这个家的事情,你都有知情的权利。” 郑颢的身体微微僵硬。 顾霖看着他继续道:“我希望以后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们是家人应该多多沟通。” 说了这么多,见郑颢脸上出现怔然的表情后,顾霖退出房屋,给对方留出思考的空间。 目光注视着关上的房门,直到顾霖离开许久后,郑颢仍未挪开目光,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刚才对方所说的话语。 亲人......家人? 郑颢回想着白日发生的种种,第一次觉得在面对顾霖时感到棘手。 今日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对方的表现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好像再也无法推测出顾霖下一步的行为动作了。 离开郑颢的房间后,顾霖还没回房,院子的大门便被敲响了。 顾霖走过去开门,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妇人站在门口,但一时想不起,直到对方开口,顾霖才记起对方是谁。 妇人正是那日刘三癞被压跪在地后,上前安慰自己的女人。 赵嫂子对身前的哥儿道:“家里刚摘了新鲜菜,我拿过来给你和郑小子尝尝鲜。” 顾霖被对方塞了满怀的菜,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赵嫂子为人爽利大方道:“如果觉得好吃的话跟嫂子说啊,地里还有很多呢。” 见顾霖张口好似要拒绝,赵嫂子立马道:“街坊邻里的,不过几把菜而已,可不能说不要啊。” 婉拒的话被堵在口中,但顾霖却不好意思白要对方的菜。 他脑中灵光一闪,看着赵嫂子问道:“赵嫂子,我记得你家儿子好像是木匠,他会不会做竹筒?” 赵嫂子摆摆手道:“他那哪算木匠都没有正经拜师呢,就是自己在瞎弄。” 虽不知道顾霖问这个干什么,但她还是道:“竹筒他倒是会做,怎么了吗,霖哥儿。” 闻言,顾霖眉开眼笑道:“会做就好,赵嫂子,我想跟你们家买五十个竹筒,一文钱两个你看怎么样?” 赵嫂子听后愣了愣,而后连连摆手:“哪需要什么钱,竹子到处有的是根本不值几文钱,你要的话直接说就是。大根之前做了许多竹筒放在家里,我去给你取来。” 说完,不等顾霖的反应,赵嫂子风风火火地转身往自己家去。 过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背着大竹筐跟在赵嫂子背后走出来,赵嫂子拍了拍他道:“大根,快把竹筒放到你婶子院子里。” 面对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哥儿,赵大根低低地对顾霖叫道“婶子”,然后背着竹筐走进郑家。 顾霖也有些尴尬被一个男人叫婶子,但他心理强大,很快平复这股情绪。 待对方把竹筐卸下后,顾霖看了看里面的竹筒,然后打开荷包取出二十五文递给大根:“一文钱两个竹筒,你看看会不会错。” 赵大根一时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娘没有跟他说顾霖会给钱,他结结巴巴道:“不值几个钱,你用着就行。” 顾霖闻言却皱了皱眉,他并不同意赵家母子贬低自己的劳动力,今日势必要把这钱给出去,但不待他开口以理服人,赵嫂子便道:“你跟嫂子客气什么,不过几个竹筒,你要是再谈钱的话,嫂子就要生气了。” 而后她对着赵大根喊道:“大根,还不快走,别耽误你嫂子做饭。” 话落,赵大根好似得到救命稻草般连忙跑过去。 一时间,顾霖拦不住快速离开的母子二人,但看着赵嫂子离去的背影,顾霖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算了,他先把这笔钱记上,等日后找到机会再还给对方。 第5章 凉菜大卖 翌日。 天还未亮时,顾霖便从睡梦中醒来,他看着窗外的黑夜,不禁感叹自己现在起的比以前读书时还早。 洗漱好吃完早饭后,顾霖来到柴房,他打开大缸的木盖从里面拿出几篮子菜。 这些菜有些是赵嫂子送的,还有一些是他自己在院子里的菜地摘的。 从县城回来后,顾霖便确定好自己要做什么生意了。 其他买卖不是要求有过硬的手艺,要么前期要投入过多的银钱。依顾霖现在种情况,这两类买卖都不适合他。但做吃食和其他买卖不一样,古往今来,民以食为天刻进人们的骨子里,只要人们囊中有些银钱,最后都会花在吃的上。而且最重要的,也是顾霖最看重的一点是做吃食相比其他买卖,投入不高但收入却是实实在在肉眼可见。 而这所卖的吃食,顾霖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了凉菜。 他发现县城所有的吃食摊子卖来卖去,虽看似花样众多,但却没有凉菜。而凉菜相比顾霖记忆中的其他吃食,制作起来更简单,且现在正值五月,天气炎热,凉菜若是做好了不愁没有生意。 顾霖清洗好瓜菜后,将它们放在一旁的木桌上,该切条的切条,该切片的切片,将所有瓜菜处理好后便把它们倒进锅里。趁着烫菜的空闲,顾霖没有闲着,他取出几个竹筒,将拌凉菜所需要用到的酱料分筒装好。 待瓜菜烫熟后,顾霖将它们分别装进五十个竹筒里,而后在锅中烧油,放入重金买来的花椒炸出香味,凉菜好不好吃的关键就在这里。算好时间不让其炸出糊味,顾霖抬起铁锅把热油倒进早就准备好的陶罐里。 所有东西备好后,顾霖把它们装进一个大竹筐里,而后蹲下身子背起竹筐,因为竹筐太重的缘故,他起身时还踉跄几步。 待站稳身体后,顾霖抬腿走出柴房,看着原先黑麻麻的院子变得光亮一片,而郑颢就站在院子中间。 顾霖想了想问道:“我要去县城卖吃食,你要一起去吗?” 郑颢在顾霖的眼里实在是太小了,加上对方一直遭受父亲的忽视和原主的虐待,即便知道郑颢在原着杀了原主,但相处了两日,顾霖仍忍不住对他生出怜爱。 “去。”郑颢道。 一如昨日来到村口,张二叔的牛车上已经坐着好几个人。 见顾霖背着一个竹筐过来,大家都没有过问。农家人背着自己种的菜去县城卖实在是太常见了,他们脚下也放着或大或小的竹筐,里面也装满了要卖的瓜菜。 有妇人见郑颢连着两日跟顾霖出来,不禁起了心思打趣道:“郑小子,最近几日没有瞧见你的人影,不找婶子家的狗子玩了?” 顾霖原本以为按照郑颢的性子不会回答,却不想对方虽冷木着脸,但还算耐心地回答妇人的话。 郑颢道:“最近不太方便,过些日子再去找狗子。” “那你可要快些,我看狗子他们天天在念叨你。” 顾霖听后有些怪异地看着身旁的男孩,他本以为按照对方早熟的心智是不屑于和同龄人一起玩,但听妇人话里的意思,郑颢不仅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而且好像还是里面的头头。 感到莫名的反差,顾霖唇角露出微笑。 察觉到顾霖奇怪的眼神,郑颢转头目光扫向他,眼神自带凶光。 顾霖对他微微笑了笑,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郑颢却极不适应地皱着眉。 顾霖无缘无故对他笑什么。 . 到达县城后,顾霖没有像村里其他人在街道旁支起一个摊子,而是来到最热闹的街道,花了十文钱和街道管事租了一个上午的摊位。 街道管事拿出一块木牌道:“有人巡查时,你拿出这块木牌就行了。” 顾霖道谢后接过木牌,按照对方所指的摊位,和郑颢一起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的比较早,顾霖的摊位没有在后面,而是位于街道中间,他从竹筐拿出竹筒和各种器具依次摆放好。 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顾霖转头看向身侧的郑颢,想到对方早上连饭都没吃就跟着自己到县城,便道:“我给你调份凉菜垫垫肚子。” 郑颢没有说话,脑海里却想起起顾霖昨日说的话,最后他点了点头。 见此,顾霖打开一个竹筒,把里面的菜倒进身前的大碗,而后依次加入炼制好的猪油,切碎的茱萸,细碎的蒜末和酱,最后淋上一层醋,用手上的木筷勺子快速搅拌起来,待搅拌均匀后,顾霖把凉菜重新倒回原来的竹筒放到郑颢身前:“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看着顾霖温和微笑的表情,郑颢接过竹筒,夹起一块沾满茱萸的青瓜吃起来。 忽然,他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唇齿间青瓜的生脆清甜和调料的酸辣混合在一起,这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感觉竹筒里的凉菜让人在炎炎夏日中生出一股清凉。 他继续夹起一块茄子放入口中,熟软的茄肉浸满了料汁,一碰到舌尖就好似要化开一般,酸辣油香,好似在吃肉,但茄肉又比真正的肉多出一份清爽。 “怎么样好吃吗?” 顾霖追问道,虽然他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还从未给别人做过吃的,心中不免担忧,怕自己做的东西别人不爱吃。 尽管厌恶顾霖,但郑颢不得不承认对方做的吃食好吃,刚要给出回应时,摊前就有客人来了。 “老板,你这里卖什么?竟然这么香!”一位身高中等,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问道。 从踏进这条街道起,陈务便闻到一股浓烈霸道的香味,往日各个香味各异的吃食摊都被这股香味压下去了,陈务口齿生津,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找到了眼前这个小摊子。 看到摊子后站着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哥儿时,陈务有些惊讶,这般香气扑鼻的吃食竟然是眼前的小哥儿做的。 顾霖不知对方的想法,见摊子迎来第一个客人,他有些重视:“小摊卖的是凉菜,用秘制好的香料调味翻拌,吃起来酸辣开胃,而且价格实惠童叟无欺。” 听到一个小小吃食摊,竟然还和秘制香料有关,陈务更好奇了。 尤其是摊子后面的小孩吃着的凉菜不断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陈务忍不住了,对身前的哥儿道:“快,给我拌一份凉菜罢。” “好的。” 顺利接下第一笔生意,顾霖开心地打开一个竹筒,在男人的注视下,重复着刚才为郑颢拌凉菜的动作,待搅拌均匀后,顾霖把凉菜倒进竹筒,连带着竹签递给对方。 陈务率先戳起一块藕片,对于美食,尤其是新奇的美食,陈务向来喜欢先品阅一番再进行品尝。他看着竹签上的藕片,只见其原本白皙的藕身染上一层轻薄的红意,虽还未入口,但那酸辣香味便传入鼻中,诱人至极。 陈务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顿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茱萸和醋的酸辣结合在一起在口里爆发,但不仅仅是酱料的味道,舌头上,霸道的酸辣下夹带着藕片的清甜,但若只到这步,陈务还不至于这般失神,口腔里,酸辣清甜的味道消失后,一股微麻浓郁的香味久久萦绕在舌尖不能散去。 竹筒巴掌大食指宽,装在里面的凉菜都是扎扎实实的,完全够一个人吃,但很快一竹筒凉菜被陈务吃完了,他仍不满足对顾霖道:“老板,再给我拌五筒凉菜。” 刚开始看男人吃凉菜时,顾霖还提着一口气,生怕对方尝不惯凉菜的味道,当看到男人吃过凉菜后的神情和表现,顾霖不安的心慢慢放下了。 果然,男人一吃完凉菜,虽未评价但一连买了五筒,就能看出对方对凉菜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心中喜悦增加,顾霖手脚麻利地拌起凉菜来,因为低着头,他没有注意到靠近自己摊子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他拌完凉菜抬起头,看到身前骤然多出来将近把自己包围的一群人,顾霖的神情出现震惊和茫然。 顾霖不清楚这些人什么时候靠近的,但郑颢却知道。 早在陈务开始吃凉菜前,街道上的人就被吸引了,只能说凉菜的气味太诱人,使得众人面对往日喷香的包子烧饼时都觉得无甚滋味。 他们循着香气靠近,起初碍于小摊从未见过,不敢轻易尝试。当看到县城有名的饕餮买下一份凉菜吃起来后,先是露出震惊的神情而后进食的速度越发快,直至吃完后脸上的满足遮都遮不住,还一连买了好几份凉菜后,大家立马明白眼前这小摊子是有真材实料的。 一个个都按耐不住叫道。 “哥儿,我要一份凉菜!” “小哥儿,我也要一份!” “你们别挤,我要三份!” 生意忽然爆火,顾霖的心情十分激动,但购买凉菜的人太多了,顾霖难免有些手忙脚乱道:“大家别急,等一等,一个一个的来。” 顾霖先把做好的凉菜给陈务,收好钱后迅速做下一个人的。 郑颢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帮忙打开竹筒,装拌好后的凉菜,顾霖有些惊喜,但面前的客人不容他分去心神,他道了一句谢后继续忙活。 便这样,顾霖不停地拌菜收钱,直到剩下最后两个竹筒,他大声道:“只剩下最后两份凉菜了,后面的别排了。” 顾霖迅速做好最后两份,分别给两位客人。 后面排队的客人们见此很是失落地叫道:“怎么这么快卖完了,这还一炷香都没有。” “哥儿,你们明天还来吗?” 没有吃到凉菜的人不死心地问道。 顾霖也没有想到今日的生意会那么好,所以只准备了五十份凉菜,如今看到众人对凉菜接受的那么好,他连忙道:“大家放心,明天我一定会来。今日准备的凉菜少了,明日我会多备一些。” 第6章 戾气渐消 凉菜卖完后,顾霖收拾好摊子背起竹筐,因为还没到中午,就算现在出城,张二叔的牛车也不会走,所以顾霖不打算立马离开县城。 他方才卖掉五十筒凉菜,一筒卖七文,这便意味着他今日挣了三百五十文,顾霖心跳逐渐加速,而后慢慢冷静下来。因为这三百五十文不是纯利润,瓜菜不用钱,刨去调料的五十文,今日赚了三百文才对。 但这也不少了,顾霖的面容染上喜意,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郑颢,对方仍是一副冷傲不驯的样子,但一想到对方刚才主动帮忙,再看对方凶狠的表情,顾霖很难再生出畏惧的情绪了。 顾霖想原着的郑颢之所以变成后面那样,应该是年幼时遭受太多的不幸,父亲离世,继父和奸夫卷走家财逃跑,孤身一人在无数的恶意和嘲讽下长大,再善良的人心性恐怕都会扭曲。 顾霖看着郑颢,现在郑颢还小,只要让对方慢慢地感受到自己是真心对他好,对方应该不会再变成原书那般冷血无情,残害忠良了。 一想到这儿,顾霖便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他低头笑着对郑颢说:“走,今天挣了钱,咱们去买肉吃。” 天知道,顾霖现在有多馋肉,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沾过的荤腥就是那两个肉包子,现在终于赚了钱,当然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了。 少年的神情是郑颢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但他却没有半点厌恶,脑海中少年从前目下无尘得意洋洋的模样好似一瞬间消弭不见了。 顾霖将木牌还给街道管事,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下带着郑颢去隔壁街道的肉铺。 看着肉铺上吊着的五花肉,顾霖的嘴里不断分泌出唾液,他咽了咽口水后对满脸横肉,体壮腰圆的屠夫道:“老板,我要一斤五花肉。” 只买一斤肉倒不是因为顾霖舍不得,而是他和郑颢只有两个人,买太多的话吃不下,现在天气炎热肉不好保存,一旦没有吃完,肉过夜便会发馊。 所以,顾霖还是觉得当天买当天吃比较好。 肉铺老板拿下顾霖方才看的肉,刀一落一切,分割出一块漂亮的肉来,而后用草绳绑好道:“十五文。” 顾霖给完钱后,接过肉放到竹筐。而后,他带着郑颢离开县城,但时候太早了,村子里其他人还没到,于是顾霖和郑颢站在树荫下等待。 待人到齐后,众人上车,张二叔挥起牛鞭踏上回家之路。 到达下河村后,顾霖仍是第一个下车给钱的。 待他离开后,站在原地的妇人哥儿说起话。 田大花指着顾霖离去的背影道:“看到了吗?” 另一个哥儿连连点头:“我早就发现了,那竹筐一看就沉甸甸的,估计霖哥儿上午没卖出多少菜。” 另一个妇人道:“他也是可怜,十八岁正好的年纪就守寡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拖油瓶,日后怕是不好再嫁了。” 田大花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糊涂了吧。他和郑小子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半路的父子能有多大感情。从前顾霖怎么对郑小子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如今他稍微装模做样几下,你们就真的以为他变好了。” 田大花说出的话虽不好听,但却有几分道理,其余哥儿妇人听后微微沉思。 方才说话的妇人却欲言又止,她觉得霖哥儿真的和以前不一样变化了很多,但看到田大花尖酸刻薄的脸,想到对方有个读书人儿子不能得罪,最后,妇人咽回嘴边的话。 顾霖回到家中,不知道他一走后,就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没有感觉,只要别让他听见,他都无所谓。 顾霖把买回来的肉取出来,清洗一遍后倒去血水,然后把肉倒进锅里爆炒,加上些许蒜末和酱料,金黄油亮的爆炒五花肉就出炉了。 顾霖没有立马吃,他先拿出一个碗盛满肉后走出家门来到赵家,赵家的门没有关,但顾霖没有进去,他在外面叫赵嫂子。 赵嫂子在家里做饭,听到顾霖的声音后立马出来道:“怎么了,霖哥儿?” 顾霖见她出现后便走进赵家道:“早上我去县城买了一些肉,不想一下子买多了,我和郑颢两个人吃不完,便拿了一些过来。” 这年头普通人家一年都吃不到几块肉,成天的饿肚子缺油水,刚刚顾霖进来时,赵嫂子便闻到一股肉香,本以为是自己太久没有吃肉闻错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看着顾霖碗里油汪汪的肉片,赵嫂子吞了吞口水。 但她还是忍住了:“买了肉后就好好留着,给你自己和郑小子补补身体,拿过来干什么。赶紧拿回去吃,我和你赵大哥年纪大受不了荤腥。” 赵嫂子虽馋肉了,但她向来为人不喜欢占人便宜,别人给她一根针,她恨不得送回去一把,更何况是一碗肉。 顾霖自然看出赵嫂子的口是心非和关爱,但他既然把肉拿过来就不会再拿回去了。 他微微垂眸,神色黯然道:“赵嫂子可是把我当外人了,但我却把嫂子看作自家亲嫂子了。之前刘三癞往我身上泼脏水,如果不是赵嫂子和赵大哥帮我说话,我怕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诶呀!”看着小哥儿说着说着,好似快要哭出来,赵嫂子急得拍了拍大腿道:“你个傻哥儿说什么胡话,我要真把你当外人,这些日子还会忙前忙后,生怕郑猎户去了,你被别人欺负去。” 顾霖等的便是这句话,他抬头看着身前的赵嫂子道:“既然嫂子这样说了,那可不能和我见外,不收我的肉了。要不然嫂子日后再拿东西来我家,我可没有脸面要了。” 赵嫂子活了几十年的人,哪能看不出顾霖的心思。但看着面前乖乖巧巧嘴甜如蜜的哥儿,赵嫂子心里又烫又热,她没有哥儿和姑娘,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平日虽也孝顺,但却随他爹一个模样,木讷老实哪说的出这么多的贴心话,赵嫂子心想,果然还是要生个哥儿或姑娘才好。 她看着顾霖道:“这次我收了,日后可不能这样了。” 顾霖原先难过的神情消去,露出一抹笑容,但他始终没有答应对方后面的话。 赵嫂子不知道顾霖的想法,她面带疼爱地拍了拍顾霖的肩道:“来,把碗给我,我去把肉倒出来,待会儿你直接把碗拿回去就可以了。” 吃人家的肉已是厚脸皮了,赵嫂子可不好意思再用顾霖的碗了。 顾霖没有拒绝把碗递过去,待对方把肉倒进另一个碗后,顾霖接过自家的陶碗道:“嫂子,我现在在县城做了一个小买卖需要很多竹筒,昨日大根送过来的我用完了,今日还需要大根再做一百五十个竹筒。” 听到对方一下子要这么多竹筒,赵嫂子吃了一惊,但她没有多问,道:“好,待会儿我让大根送过去。” 顾霖:“这次一定要算钱,上次嫂子不收钱,我夜里都羞愧的睡不着,这竹筒我以后每天都要一百五十个,如果嫂子你还不肯收钱,那我不敢叫大根做了。” 见赵嫂子又想拒绝,顾霖道:“亲兄弟还明算账,赵嫂子要是不收钱,我只能找别人了。” 赵嫂子这下急了。 她不想收钱一是因为竹筒便宜不值几个钱,二是之前受郑猎户恩惠太多,报恩都来不及,哪好意思因为几个竹筒跟恩人的遗孀要钱。 但听到自己不收钱,顾霖便要去找别人,赵嫂子就急了,生怕眼前傻乎乎的哥儿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她用手指点了点顾霖道:“快要被你磨死了,听你的就是,但一文钱两个竹筒太多了,改成一文钱五个。” 顾霖没见过这般怕别人吃亏的人,道:“嫂子听我的,一文钱三个竹筒,竹子从山上砍下来,又要打磨又要做成竹筒,大根得费不少功夫,你舍得大根这么辛苦就赚这几文钱。” 赵嫂子心中不同意,这哪是几文钱啊,一百五十个竹筒就算一文五个,一天也能挣三十文了。 三十文能买两斤肉呢,不少了。 但她终是拗不过顾霖,答应了对方。 见事情办妥后,顾霖心情明媚地走回家中。 他吃着碗里的肉片,脆嫩鲜香,白皙的面容露出满足的神情,圆润的双眼也享受般微微眯起。 连着吃了好几片肉,顾霖才停下来,转头见郑颢吃饭缓慢,他的手顿了顿,而后夹起一块肉放到郑颢的碗里道:“多吃些肉,今天多亏了你帮忙,要不然我肯定应付不了那么多人。” 郑颢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肉片,而后抬头看着身前的哥儿眼里闪闪发亮,犹如星光的笑意,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什么也没说夹起肉吃了起来。 但若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男孩的眉间少了一些凶戾之气。 最后,一大碗嫩香肉片被桌前二人分食干净。 第7章 明媚笑容驱走黑暗 相比昨天,顾霖今日多备了一百筒凉菜。 他看着身前两个竹筐,眉间微蹙,背上可以背一个竹筐,但另一个该怎么办? 顾霖先是背起一个竹筐,然后双手尝试提起另一个,但最终都以力气不够告败。 他有些苦恼,在想要不要去隔壁找赵嫂子帮忙,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干什么?” 顾霖转身,看到郑颢站在柴房门边,也没有瞒对方道:“竹筐太重了,我在想该怎么搬起它们。” 郑颢乌黑的眼睛动了动,他走进柴房,在顾霖不解的目光下单手把竹筐提起来。 顾霖的双眼倏地睁大,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那个竹筐可是足足有三四十斤重啊! 少年的眼睛本就圆润,如今因为震惊,变得又大又圆。 郑颢单手提着竹筐,与刚才少年的吃力相比,显得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顾霖艰涩地问道:“你的力气一直都这么大吗?” 郑颢放下竹筐,神色不变道:“我和父亲的力气都很大。” 顾霖回忆了一下,郑猎户的力气好似确实比寻常男子大很多,郑颢是他的儿子,力气这么大倒也说的通。 回想起原书中郑颢在兵营里,由无名小卒累计军功,封王拜侯,最后成为敌国乃至本国都闻风丧胆的摄政王,如若身上没有神异之处,一个草根哪能跨越阶层立于国家权力巅峰。 . 县城街道。 一列人数众多的队伍围在街道中间,除开让出给行人通过的位置外,剩余的空间都被站满了。 路人从这经过,他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好奇地问道:“这是在干嘛?人怎么这么多?” 排在队伍后面的一个男人道:“我也不太清楚,一大早这里就有人排着队了,我听前面的人说好似是有个小吃摊卖的东西很好吃,就跟着排了。” 路人又看了看队伍,只见说话的瞬间,队伍后面长了一大截,他心中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吃到让大家一大早起来排队等待。 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路人也排进队伍里。 从街道管事那儿领到木牌后,顾霖走向自己的摊位,还没靠近便看到眼前人挤人的景象,吃了一惊。 看着眼前挨肩迭背的人群,顾霖的神情显出些许茫然,不明白身前这些人围在街道上干什么。 而后,他生出微许烦忧,自己该怎么挤过去到摊位上。 却不想对面队伍里的一个男子四处张望看到了他。 男人向着顾霖的方向喊道:“老板,你终于来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过来,有一些昨日便买过凉菜的人认出了顾霖,大声喊道:“卖凉菜的哥儿来了。” “大家快让一让,让老板过去。” 听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再看众人期待的神情和表现,顾霖生出受宠若惊之感。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些人是专门排在这里等待自己的。 弯曲拥挤的队伍让出一个小道,顾霖走过去时下意识地牵起身侧的郑颢,郑颢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甩开他的手。 顾霖牵着郑颢闯过人群来到自己的摊位上。 他的意识还有些恍惚,看着身前众人。 昨天没有买到凉菜的人见此有些心急道:“哥儿,快给我拌三份凉菜。我昨天尝了一口朋友买的凉菜后,心心念念了一宿,今天一大早就来这里等了。” \"我也要三份,老板你做的凉菜太好吃了,我媳妇姑娘吃了后,今早一起就赶紧催着我过来买,生怕买不到。\" “哥儿,我要五份,不要太酸,多加一些辣。” “哥儿,我要四份,不要太辣,多加些醋。” 面对此起彼伏的叫声,顾霖很快回过神来,他卸下竹筒和各式器具对众人道:“别急,都别急,大家排好队,我现在就开始做。” 拿好勺子木筷,顾霖首先根据第一个客人的要求迅速拌好三份凉菜,接着又做第二位客人的,拌着拌着,有的人要三四份,有的人要一两份,有的人不要辣,还有的人要加辣加醋,不同的人不同的要求,时间一长,顾霖虽没有出错,但感觉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正当他脑子开始出现混乱时,郑颢的声音打破众人的喧闹道:“下一位两份凉菜,不要辣多加醋。” 听到郑颢的声音后,顾霖的大脑清醒了一些,见郑颢站在前面维持场面,认真的记着每位客人的要求,顾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有轻松有喜悦。 就这样,顾霖在后面拌凉菜装好递给郑颢,郑颢在前面传递客人的要求和收钱。 哗啦啦,哗啦啦,铜钱不断掉落进木箱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顾霖的手下不停地拌啊拌,不知自己忙了多久,只知道郑颢传送过来的要求从未停断过。 买到凉菜的人迫不及待地打开竹筒当场吃起来,叹道:“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味,像是茱萸和蒜的辛辣,但又有醋的酸。” 一人附和道:“我从未吃过这般新奇的吃食,又酸又辣,刚开始吃还以为是凉菜坏了,这凉菜的滋味着实奇妙。” 有人急匆匆地吞下嘴里的茄子道:“岂止岂止,我从前最不喜欢吃茄子,一碰就想吐,没想到这家凉菜摊做的茄子软烂酸辣,好吃开胃,让人怎么停都停不下来。” 有被吸引过来的路人,因为一时好奇买了凉菜,在尝过后喜悦感叹道:“刚开始见你们排在这里买凉菜,我还觉得浮夸,现在尝过凉菜后,私以为夏日没有人能拒绝的了凉菜了。” “是极是极!”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顾霖以为今日自己多准备了一百份凉菜怎么样也能卖到中午,但不过半个时辰,凉菜便全部卖完了。顾霖拌凉菜的手都累的在抖,刚要出声高喊,郑颢便先他一步道:“今天的凉菜卖完了,大家明日再来!” 一位少年抱怨道:“怎么这么快卖完了,我连着两天都没买到,老板你明日多做一些罢。” 听到这话,顾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酸软发颤的手臂,摇头苦笑,一日做一百五十筒凉菜已是他的极限了,再往多准备他也不一定能做完。 待客人离去后,顾霖改站为坐在原地休息,还招手让前面一直招呼客人的郑颢过来一起。 郑颢抱着装钱的木箱走过来,顾霖看了看装满了的木箱,抓起一把铜钱,心中计算起今日的收益。尽管做好准备,但顾霖在算出收益后,仍是不免生出一股激动,今日赚了一两银子,比起昨日多出整整三倍。 顾霖将那把铜钱装入自己的荷包,而后放到郑颢的怀里。他把木箱用锁锁好后,转头看到郑颢拿起荷包,眉头紧紧皱着不知在想什么。 顾霖心中微叹道:“这是你应得的。你也看到了今日的情形,如果没有你帮忙,我肯定忙不过来。日后还要你一直帮我呢。” 郑颢没有说话,但拿着荷包的手动了动,最终,他将荷包收了起来。 休息好后,顾霖起身带着郑颢去肉铺,除开买了半斤肉外,还买了几根猪骨头,他觉得郑颢目前偏瘦,有些营养不良,需要好好补补才行。 买完肉后,顾霖前往油粮铺,这两日做凉菜用的调料太多了,家里的油醋不剩多少。 油粮铺的掌柜见顾霖进来,一下子便认出对方是前两日来买花椒的哥儿,不是因为其他缘故,而是眼前这个哥儿的容貌太出挑了,身边跟着的孩子也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小小年纪便一身凶狠不能招惹。 顾霖:“掌柜的,白米十斤,酱油醋盐各一斤。” 顾霖虽一直信奉勤俭节约,但不会克扣自己,现在赚到了钱,他觉得可以买些白米和粟米混着吃了。 掌柜见对方前几日还买粟米吃,现在就买白米,虽然好奇但没有多问道:“好嘞,您稍等。” 买完大米和调料后,顾霖牵着郑颢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在经过一个卖豆腐豆干的小摊,他转移路线走到小摊前,摊主是个约莫三十岁的妇人。 顾霖问道:“大姐,你家的豆干怎么卖?” 妇人看了一眼顾霖道:“三文一斤。” 顾霖道:“拿给我来三斤吧。” 妇人提醒道:“豆干买回去后,不赶紧吃完两三天就会坏的。” 顾霖笑了笑道:“没事,不会坏的。” 见劝不住,妇人便不劝了,她称好豆干后拿给了顾霖。 顾霖的竹筐已经满了,他接过豆干后放到郑颢的竹筐里,在对方沉静微凶的目光下,他唇角微挑,扬起一个露齿的笑容。 郑颢的眼神晃了晃,身前的少年在阳光照耀下,好似浑身镀上一层金色光辉,面上的笑容璀璨夺目,明媚如阳,好似能驱走世上的一切黑暗。 第8章 失去的家好似回来了 顾霖和郑颢回家后,郑颢只在家里待了一会儿便出门了,顾霖闲来无事,便拿出箱子算了算剩余的钱,今日买肉和骨头花去二十文,酱油醋盐花去三百文,豆干花去九文,如今还剩下六百多文。 虽看着都是零散的铜钱,没有银子好似没赚多少钱,但其实一日能挣七百多文放在古今都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了。 顾霖将钱收好后,去柴房拿出买回来的五花肉切成片状,而后分成两份装入两个碗里,一份加入酱油盐进行腌制,另一份在前者的基础上加入蒜和茱萸。将肉与调料抓取均匀后,顾霖把它们放到一旁,然后从竹筐拿出两根大骨头清洗完后放入锅里,加入切成块状的莲藕开始炖汤。此时,一旁的五花肉已经腌好,顾霖想下锅烤制,却发现郑家除开灶台上那口铁锅外,没有其他锅了。 如果想要做烤肉的话,必须等汤煮好后才行。于是,顾霖转头去院子的地里拔菜,为明日的凉菜做准备。 . “老大你终于来了。”狗子远远的见自家老大往这边来,就兴奋地跑上前去,在距离对方几步时,脚下立马刹住。 郑颢看向狗子,眉眼带着天生的悍匪之气道:“我这段时间有事,没空来找你们,你们自己有些分寸,不要和别人起争执。” 狗子听后,先是懵然没有反应过来,而后一脸怒气道:“老大,是不是顾霖那贱哥儿为难你了,让你留在家里干活不让你出来。” 郑颢听到某个词后脸色一沉,半大的孩子竟然有股骇人的气势,狗子立马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郑颢道:“和他没有关系,以后别那样叫他,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继.......父,他被骂了我也不能独出来。” 听到郑颢的话,狗子大惊失色解释道:“老大,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郑颢面容沉郁道:“我知道。谁和你说顾霖虐待我的?” 狗子见老大没有误会他,立马把自己听到的东西说出来:“除开我们村那些老娘们老哥儿外还有谁,从前几日就开始传了,我听后担心你被顾......叔打骂,本想去看看你怎么回事,但我娘一直拦着我不让去,说你没事。” 说到后面,狗子有些心虚,因为他娘的原话是就算郑颢被顾霖打骂他能干什么,郑颢和顾霖是一家人,他们是外人,父母打骂孩子再寻常不过,他们凭什么去管别人家的事。 狗子有些不服和他娘争论起来,说顾霖不止打骂老大,还不给老大饭吃想饿死他,但他娘沉默了一会儿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不能管,郑颢要是饿肚子没饭吃的话,我们可以接济一下,但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凭空生出来的,长时间接济肯定不行。 一边是老大,一边是家里,狗子无法做出抉择。 一想到这儿,狗子便觉得羞愧极了,从前要不是老大带他们去抓兔打鸡,家里哪能时不时吃肉,现在老大有难,他却连口饭都不能给老大吃。 他看着郑颢的脸,觉得对方被顾霖磋磨的瘦了,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窝窝头递给郑颢道:“老大你赶紧吃,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 郑颢看到了狗子的神情变化,知道他的心理路程,要说心寒倒没有,因为他从来没有期待过从别人身上得到回报,只要对方按照自己的要求做好某些事就可以了。 郑颢道:“我不用你留着自己吃。” 狗子立马眼泪汪汪,觉得老大自身难保还关心着自己,但他却不能真心实意地对待老大,狗子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郑颢把带来的竹筒给对方:“这些日子,你和其他人帮我盯着村里有哪些人说顾霖。”他神色浮现出几分凶悍:“不管是谁都给我记下来。” 狗子正是羞愧至极的时候,听到老大有事情让他做立马打起鸡血,打算好好干进行弥补。 看着老大离去的背影,狗子打开竹筒,立马被竹筒里面传出来的香味吸引住了。 回去的路上,郑颢看到路边的草丛生出许多红色果实,换做往日,他肯定理都不理一走了之,但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闪现过顾霖那张明媚如朝阳的笑脸,无端的,郑颢觉得顾霖会喜欢吃这些小玩意。 他抿了抿唇走向草丛。 拿着用树叶包好的红色果实,郑颢走回家,但在经过一户人家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田大花倚着门对身前的王哥儿道:“也不知道霖哥儿这两日去县城干什么,也没见到他卖出去多少菜。” “谁知道他啊,那人一看便不是个安分的,说是去卖菜谁又知道干了什么腌臜事。”王哥儿嘴一撇,充满不屑道。 他的脸本来就长,嘴角向下撇后,那脸就跟驴一样。 听到这话后,田大花的兴头就上来了:“可不能罢,要真那样的话他带着郑小子去干什么。” 王哥儿翻了翻白眼:“他一个寡夫不带着孩子的话,每天去县城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自己和人有染了吗?” 田大花听后觉得很有道理,而后满脸鄙夷道:“果然,我以前没有看错他,就那张狐媚脸哪有半点良家哥儿的样。” 王哥儿的眼睛转了转道:“岂止,就连他家那个郑小子我看以后也不是个正经人,和你家子祥根本没得比。” 一听对方说到自家儿子,原先倚着门框的田大花腰板都直了起来,下巴高高抬起像只斗胜的大公鸡道:“他哪能和我家子祥比,我家子祥那可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郑颢那算什么,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混混罢了。” 王哥儿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吗?郑猎户真以为请读书人给他儿子取个好听名字就能沾上书香气了。却不知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不像你家子祥文曲星下凡,哪是那些晦气的阿猫阿狗可以扯上关系的。” 听完王哥儿的吹捧,田大花的眼睛快要到天上了。 王哥儿见此,心里却呕的要死,若非看在对方儿子是个读书人的份上,谁会去捧她的臭脚。 王哥儿的眼神闪烁几下就要继续说话,余光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郑颢,不由得一惊,当和对方漆黑冒着寒光的眼睛对上时,王哥儿的心一寒。 田大花见自己说完话后,王哥儿久久没有回应,推了他几下,王哥儿立马回过神来而后再往那个方向看时,郑颢已经消失不见了。 郑颢回来时,顾霖就在院子里清洗瓜菜,见他回来后习惯地问了句:“回来了?刚才你去哪儿了?” 话刚落,顾霖便觉出一丝不妥,对象若是换做旁人便是寻常询问,可对方是郑颢,自己这话一出好似在质问对方一般。 不待他开口解释,郑颢神色不变,好似没有感到半点冒犯:“摆摊还剩下一些调料,我就拌了一筒凉菜送给狗子他们吃。”接着郑颢顿了顿道:“我.......”荷包里有钱,如果要钱的话他可以给。 顾霖看着身前半大少年,一想到未来权势滔天,逼得小皇帝都不得不恭恭敬敬尊其一声亚父的摄政王在此时却拿着凉菜出去和小伙伴分享,顾霖便觉得很有趣笑道:“和好朋友分享是应该的,这样友谊才能长久。” 郑颢沉默了一下,他不知该如何说,自己没有把狗子他们当作朋友,平常同他们在一起带着他们打猎,不过是因为他们于他有用罢了。 不知郑颢早熟无情的想法,顾霖收拾好手下的瓜菜,抱着一篮菜叶子对郑颢道:“走,准备开饭了,今天有一样你绝对想不到非常好吃的东西!” 顾霖将菜叶子和刚煮好的米饭放到桌面上,然后走进柴房,往锅里倒上一大罐油,接着拿起筷子将腌制好的两盘肉依次放入锅中煎制,看着凹面不能一次性烤太多肉的铁锅,顾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找铁匠重新打个平底锅。 不过灶台的火很大,顾霖没有消耗多少时间便烤好了肉端出去。 郑颢已经坐在桌前了。 看到桌面上多出来的一碗红色浆果,顾霖生抬头看向郑颢微微笑道:“尝一下我做的烤肉,我特意洗了菜叶子可以包着肉吃,这样吃烤肉就不会腻了。” 郑颢听后,看向顾霖的眼神带着奇怪和思索。 尽管他出生在猎户家不像其他人那么缺肉吃,但打到的猎物也是要卖钱换粮的,所以即便是他一年到头也就比别人多吃几次肉而已。 对方怎么会觉得普通人吃肉会感到腻味呢? 拿起一片菜叶子,顾霖包进两块烤肉后递给郑颢道:“尝尝看。” 和昨日夹肉的情形有异曲同工之处,郑颢看着身前笑意满满,眉眼柔和的哥儿,接过对方的肉吃起来。 烤肉焦香多汁,青菜清脆爽口,吃在嘴里,恰好中和了烤肉的油脂所带来的肥腻,十分好吃。 顾霖自己也包了几块烤肉吃起来,不得不说古代的黑猪肉是真的好吃,肉吃进嘴里满是香气没有一点猪臊味,顾霖连续吃了好几份后才觉得有些油腻停下来,他拿起一个红色的浆果放进嘴里。 登时,郑颢吃肉的动作慢下来,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霖的反应。 “好甜啊!”酸甜的汁水在口里爆开,顾霖惊喜地赞叹出声。 他拿了一颗继续吃,而后指着浆果对郑颢道:“小颢吃些水果,别光吃肉,吃多了容易腻。” 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郑颢的眼瞳一缩,嘴里咀嚼的动作也停止了。 已逝父母向来只称自己颢儿,其余长辈都叫他郑小子,身前哥儿嘴里吐出来的亲近称呼,郑颢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他看着顾霖,眼神是不符合年龄的复杂,眼里的水光一划而过,让人难以捕捉。 他拿起一颗浆果放进嘴里一咬,又酸又甜,原先压制着的诸多情绪被一刺激难以控制,郑颢的面容似僵似狰,顾霖以为他是被浆果酸到了,赶紧道:“我不知道你吃不了酸,快吃些肉压压。” 郑颢吞下酸甜的浆果低声道:“没事,不酸。” 顾霖见此笑道:“不酸就好,这果子很好吃,过些日子我去摘一些,咱们榨汁喝。” “好。” 郑颢虽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也不知浆果打成汁水是什么滋味,但莫名地想答应眼前哥儿的话。 他看着身前吃着浆果,腮帮子裹满了的顾霖,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失去许久的家好似在这一刻回来了。 第9章 哥儿命好。 一大早,顾霖便和郑颢来到县城,摊位仍是原来那个,但为了有一个固定摊位,以免客人找不到自己,顾霖特意拿了两份凉菜给街道管事道:“自家做的,给您当个下酒菜。” 街道管事自然知道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凉菜是眼前哥儿做的,即便一筒素菜七文钱仍有大把人争着买,他虽想买但每次都买不到,如今对方送上门来,他笑纳了。 拿出一块木牌,街道管事道:“你交齐半个月的租钱后可以摆摊一个月,但只限于上午,不要在外面乱说。” 县城的摊位租法多样,但只限于日租。有的人租上午,有的人租下午,有的人租一天,顾霖只在上午摆摊,交齐半个月的租钱,在街道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可以一次性租一个月,这样就不用每天担心自己抢不到心仪的摊位了。 “管事放心,我守口如瓶。”顾霖道。 听到对方咬文嚼字,想必是个妥帖的,街道管事的心放下来。况且就算出事了,他也不用担心,可以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对方身上,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 来到小摊后,顾霖先去隔壁面摊要了两碗清汤烫过的面,早上出来的急,他和郑颢都没有吃早饭,将凉菜倒入面条搅拌均匀后,顾霖自己一碗给郑颢一碗,等客人到来时便看到一大一小站在摊子后面,香喷喷地吃起凉菜来。 闻着凉菜的香味,一些没有吃过早饭便来排队的人肚子叫了起来,他们一个个表情略带幽怨地看着眼前的哥儿道:“老板,我们也想吃凉菜。” 顾霖连忙吞下口中的拌茄子解释道:“大家实在不好意思,早上赶来卖凉菜时,我忘记吃早饭了,现在快吃完,马上就可以做凉菜了。” 听到他没有吃早饭就赶来做生意,众人难以生出责怪:“没事,你慢慢吃,我们实在撑不住就先去买些别的吃食垫垫肚子。” 说是这样说,但没一个人离开队伍,有人闻着凉菜的香味,再看顾霖吃着面条问道:“老板,面条加进凉菜里面好吃吗?” 顾霖吃完最后一口面和凉菜,回道:“好吃,一点都不影响凉菜和面条本身的味道。” 说完,他拿出一个个竹筒,客人见到后纷纷拥上前。 不想第一个客人是顾霖有些熟悉的人。 陈务抚了抚自己的黑须,笑着道:“哥儿,你这生意着实热闹,昨天我有事稍微耽搁一下,再来时你和小摊都不见了。” 顾霖笑着道:“瞧您这话说的,小本买卖罢了,哪当得上您这样的评价。” 他打开一个竹筒将凉菜倒入大碗中道:“以后我每天给您留出一份,您看可以吗?” 陈务于顾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凉菜之所以能在第一天打出名声,在后面卖的那么好,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方当日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且效果甚好,顾霖对陈务的印象很好。 听到对方的话后,陈务脸上的笑意变深道:“若是能够这样的话再好不过。”他接着道:“不过,我可没有虚夸你,家里的老太太和老爷子自从吃了你家的凉菜后,吃其他东西都不香了。昨日我没有买到凉菜,回去后被老太太和老爷子好一顿骂,这不今日早早的赶过来了。哥儿,快给我拌六份凉菜,以后每日都按照这个份量来,不然我可没有办法和老太太老爷子交差了。” 顾霖被对方的一大段话逗笑了:“那您今日可以放心了,小摊新添了豆干,用来凉拌香滑可口,老人家最爱这口,您带回去后保证不会被家里的老太太和老爷子责骂了。” 听到新添了凉菜种类,陈务不由得起了兴趣,联想到前日所吃凉菜的滋味:“那我要好好品味一番了。” 顾霖的手速极快,不过说话的功夫就把陈务要的凉菜做好了:“因为新添了豆干,凉菜的价钱往上涨了一文,六筒凉菜加起来四十八文。“ “好。”陈务付完钱后道:“明日我再来买。” 先将五份凉菜送回家中,陈务拿着剩下的一份去福满楼。 小二见他来了连忙问好:“陈掌柜。” 陈务摆了摆手示意小二过来:“你去给我端一份用清水烫好的面。” 见陈掌柜有事吩咐他,小二的脸笑得跟绽开的菊花一样:“您稍等,小的立马去。” 来到酒楼后厨,小二将陈掌柜的话同大师傅说了一遍,大师傅听后觉得奇怪道:“你确定没有听错,陈掌柜只要一份清水烫过的面?” 小二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师傅您放心,小的肯定没有听错。” 见对方信誓旦旦,大师傅觉得更奇怪了,别人不了解陈务,他可太清楚这老小子的嘴有多挑了,往日叫后厨做吃食哪一次不是叮嘱一大堆,这个姜不能放,那个蒜要切成片爆香,啰里吧嗦一大堆,不过,大师傅不得不承认正是有陈务这张挑嘴,福满楼的生意才越来越好。 不知后厨的大师傅在心里怎么编排他,陈务在小二把面条端过来后,便打开竹筒将凉菜倒进面里,还未拌匀,一股香味便向上飘起袭入鼻间,即便闻过多次,陈务仍是不由得赞叹起来。 这时外面走进几个人,其中打头的人道:“什么味道?” 陈务闻声看过去,神情惊诧:“少东家!” 他连期待已久的凉菜都顾不上,忙上前行礼,方继越的扇子向前一提道:“陈掌柜无需多礼,我此次过来不过是替父查看酒楼罢了。” 陈务可不敢将前半句话当真:“少东家先请上楼休息,一会儿大堂人多起来怕会惊扰您。” 方继越摇了摇扇子道:“无须如此,我向来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 而后他看向陈务问道:“陈掌柜,不知我刚才进来闻到的香味是何吃食散发出来的,莫非是酒楼研制出来的新菜肴?” 陈务听后,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后解释道:“并非酒楼研制出来的新菜式,乃是我在街边小摊上买的凉菜。” “噢?凉菜?”方继越手一扬,打开扇子,神情充满好奇和探索。 发问的人是少东家,不是寻常能让他随意糊弄的人。陈务转身走向柜台拿起凉菜走到方继越面前道:“少东家,这便是凉菜了。” 看着对方碗里各式各样,沾满红油的素菜,同时间,方继越闻到一股浓郁酸辣的香味:“陈掌柜,这凉菜何处有卖,我派人前去买。” 陈务摇摇头道:“这凉菜摊整个县城只有一家,摊子虽小但生意比一些小茶馆还好,如今去怕是早就卖完了。” 方继越听后,有些失望:“这般.......” 见对方这副模样,陈务不好独占凉菜道:“小的这碗凉菜还未吃,少东家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品尝一番。” 方继越抬头,唇角露出一抹笑意道:“陈叔哪里的话,我怎会嫌弃呢。” 陈务的眼角抽了抽,不愧是老狐狸生出来的小狐狸,着实精明,无求时便是陈掌柜,有求时便是陈叔。 方继越不知陈务心中的想法,他接过凉菜后便迫不及待地吃起来,第一口夹的是豆干,香辣滑嫩,方继越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满满一碗凉菜连带着面条,一点都没有留给陈务,很快便吃完了。 方继越抬头看向陈务,丝毫没有刚才被美食诱惑的冲动,神情略带矜持:“陈叔果然没有欺骗我,这凉菜着实美味,浓香酸辣,清爽开胃。” 陈务看着对方吃完的凉菜:“少东家慧眼识珠。” 方继越挑了挑眉,没有管对方的场面话,眼神略带一丝意味深长:“陈叔可有想过买下这凉菜方子?” . 连着两日拌凉菜,顾霖的手早已酸软无比,可他却不敢放慢速度,因为身前排着一张张等吃的嘴。 这时,郑颢从前面走过来道:“我来拌凉菜,你去前面。” 顾霖有些迟疑地看向他:“你可以吗?” 没有因为被对方怀疑自身的能力而生出恼怒,郑颢道:“我见你做了两天已经会了。” 顾霖听后,决定给对方一个尝试的机会,见郑颢接过自己手上的工具熟练地倒菜,拌菜,装菜后,顾霖抛弃之前的犹疑,直接走到前面接替郑颢的位置。 一位客人见到这副情景,略带羡慕地对顾霖说道:“哥儿命好,生了一个好儿子,知道心疼自家爹爹辛苦。” 虽然明面上自己是郑颢的继父,但无论前世今生,顾霖都是十八岁的年轻人,很难将郑颢当作自己的孩子看,但这也不意味着顾霖把郑颢看作陌生人,于他而言,郑颢是一个和他相似,幼年同样遭受众多不幸的弟弟。 转头看着郑颢认真忙碌的动作,顾霖近几日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排斥在一点点减少,他由衷地生出喜悦道:“孩子懂事招人疼。” 顾霖招呼着客人,竹筒一次次在二人的手掌间传递,他再一次转头,看到还剩下一半竹筒道:“小颢,你休息一下换我来罢。” 郑颢转身却没有退开位置,他将做好的凉菜给顾霖道:“不用,我可以,你力气太小了,我拌凉菜比较省事。” 听到对方的话后,顾霖生出一股羞窘,因为他一个大男人干起活来竟然没有一个小孩子利落。 但看着郑颢迅速不带疲惫的动作,顾霖不得不承认让对方做是最好的,看他除了脸上出了一些汗外,没有丝毫疲累之态,手臂也没有颤抖,顾霖道:“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就叫我,不要硬撑。” 郑颢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继续拌起凉菜。 第10章 卖凉菜方子 郑颢虽年幼,但干活的速度不比大人慢上多少,一个早上,其他小摊的东西还没有卖出去多少,摊位上的凉菜就卖完了。 县城的六月闷热至极,即便是没有烈日的早晨,只要人稍稍在外头站一会儿便能出一身汗,顾霖在前面招呼着客人,一直说话没有停过,喉咙都快哑了,他转头看向忙活着收摊的郑颢,对方虽看着没有怎么出汗,但偏麦色的脸上热出一片微红。 顾霖有点担心对方会中暑道:“我们收拾完就回家。”然后,他去不远处的茶馆买了两筒紫苏饮回来道:“喝些饮子,去去暑。” 郑颢接过来,顾霖早已打开竹筒喝起来,紫苏饮带着些许甜味,顾霖还特意花了大价钱让茶馆加些冰块,冰冰凉凉的喝下去,浑身的热气都好似被驱散了。 不同于顾霖在现代喝过各种饮料,郑颢是第一次喝饮子,古代糖贵一般人吃不起,更不要说喝这种特意加了糖制作的饮子了,郑颢感受着口腔里的凉意,大脑都感觉清醒许多。 紫苏饮喝完后,顾霖转头看一旁时不时喝几口便停下来的郑颢,以为对方一次性喝不完道:“不用立马喝完,可以带回去喝。” 郑颢听后,却没有把饮子带回去的打算,他把竹筒向上一扬,剩下的冰凉饮子直入胃中,郑颢感到全身清凉道:“走罢。” 他提起竹筐,正当二人就要往县城大门走去时,陈务远远地跑过来,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汗水,他在二人面前站定,一脸庆幸道:“还好,还好你们还没走。” 陈务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圆润的身体随着他喘气不停地颤动,顾霖见对方这般着急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些疑惑。 给自己擦完汗后收起帕子,陈务脸上挂上弥勒佛般的笑容对顾霖道:“不知哥儿可有兴趣和在下谈一笔生意?” “嗯?”对方的话出乎顾霖意料,他抬眸看向陈务,虽然对方笑容慈蔼友善,但顾霖却没有被他和善的外表所迷惑。 . 福满楼。 顾霖和郑颢跟着陈务来到福满楼,在上二楼包厢前,陈务转身提醒道:“此次与你商谈买卖的是我们酒楼的少东家。” 方才陈务在街道上表明自己要同顾霖谈生意时,顾霖便猜出他的意图是什么了,但没想到对方的身份是县城有名酒楼的掌柜。按常规来说,顾霖应该不会来,像他这般卖吃食的人最看重自己的方子,怎么可能会将一个能源源不断生蛋的的金母鸡卖给别人。 但对于顾霖来说,凉菜不过是他知晓的一种吃食方子而已,他的脑海里还有许多比凉菜好吃的美食,根本不担心卖掉凉菜方子后自己没饭吃。 而且,据他所知县城已经有人开始模仿他摆卖凉菜了,虽然他很自信自己做的凉菜独一无二,别人代替不了,但日后县城卖凉菜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那么,他的生意被分流出去许多是必然的。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在早期将方子卖出一个好价钱。不过,联想到对方想要买断的要求,顾霖笑了笑。 走进包厢,顾霖首先看到的便是案桌后衣着华丽的男子,方继越抬头,见到来人是个身纤貌美的哥儿时表情微滞。 顾霖见此没有丝毫不适,他早就习惯众人这样的表现,像他卖凉菜时也有许多客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似在说一个哥儿没有男人的陪伴,怎么能随意在外面抛头露面呢。 方继越很显然也是类似的想法,他想不到拥有凉菜方子的是一个哥儿,一般来说这种方子都是祖传下来只传给男子的,怎么来者是个哥儿。 陈务打断方继越的思绪,他对顾霖道:“顾老板,这位便是我们福满楼的少东家了。” 早在来福满楼前,陈务便同顾霖交换了姓名,但碍于顾霖是个哥儿,为了避嫌,陈务知道其姓名后便叫他顾老板。 他又对方继越道:“少东家,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那位卖凉菜的老板。” 虽有众多不解,但方继越在外行商多年很快回过神来,他起身道:“在下方继越,冒昧相邀顾老板前来,还望顾老板莫要见怪,” 顾霖做了几天生意,也学会说客套话:“方少东家言重了。” 方继越手上的折扇一扬笑着道:“在下早已备好酒宴,还请顾老板赏个薄面。” 顾霖从前虽未做过生意,但知道生意场上许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在酒桌饭桌上谈成的,来之前他便做好了相应准备道:“我独自出门在外,不好饮酒。” 方继越挑了挑眉道:“自然,顾老板是哥儿在外面吃醉酒终归不太好,在下特意准备了一些饮子,不会醉人。” 见对方没有强逼自己喝酒的意思,顾霖稍松一口气,抬腿跟着方继越绕过包厢内的屏风来到后面,只见桌上早已摆满各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方继越先行落座,而后招呼着顾霖等人坐下。 于是,顾霖三人依次落座。 虽说要谈生意,但方继越的表现丝毫不着急,他没有想要边吃饭边谈生意的意思,对身前的哥儿道:“顾老板尝尝我们福满楼的菜如何?” 不得不说,从刚开始见面到现在,方继越大方爽朗的行事作风让顾霖生出些许好感:“多谢方少东家款待。” 顾霖在外同别人吃饭时不会过分客气,他的宗旨一向是在遵守基本礼节的基础上让自己吃饱,不要开吃后又怕引起别人笑话,畏畏缩缩地不敢进食。 面对今日的宴席,顾霖也贯彻着这个原则,他不仅给自己夹菜,还给一旁手有些短的郑颢夹远处对方难以碰到的菜,吃一口焦香的烤鸡,年轻哥儿的嘴巴便被大块的鸡肉塞得满满的,好似一只贪吃的小松鼠,腮帮子都被撑的圆圆鼓起。 一旁的方继越看着顾霖“豪迈”的吃相惊呆了,在方家,女子哥儿们极其讲究礼仪规矩,吃饭时恨不得一口饭做三四口吃,且从来不会越过自己面前的菜去夹远处的菜,顾霖的行为让他十几年来有关哥儿循规蹈矩的印象大大破灭,但看着眼前年轻哥儿徐徐进餐,吃嘛嘛香的娇憨姿态,方继越很难对对方生出恶感,甚至,他觉得眼前这个哥儿好生率性不做作。 不知道对方脑子里奇怪的脑回路,顾霖吃完最后一口饭后觉得自己饱了停下碗筷,郑颢吃饭的速度也很快,把碗里的饭和顾霖夹给他的菜都吃完了,方继越见此放下筷子问道:“顾老板吃的如何?” 顾霖微笑赞道:“不愧是福满楼,每道菜肴各有风味令人食之难忘。” 虽有些夸大,但桌上饭菜的味道确实不错,尤其是那道冬瓜薏米汤,非常出乎顾霖的意料,他没想到身处北方竟然能喝到这么具有南方特色的炖汤。 方继越笑了笑道:“今日上了许多酒楼研制出来的新菜式,能得顾老板一声夸日后不愁卖不出去了。” 忽然被别人往高处捧,顾霖的身体顿了顿,心中提高警惕,估摸着对方接下来的行为。 果然,方继越话音一转道:“想必顾老板知道在下相邀你来福满楼是为何事了。” “福满楼自建立以来,一直致力于让天下人品尝各种美食,顾老板卖的凉菜十分美味,在下想要更多人吃到。” 他看向顾霖,神情严肃认真,没有半点嬉皮笑脸:“我想和顾老板买下凉菜方子,在下不会让顾老板吃亏,若是顾老板愿意忍痛割爱,福满楼可以出三百两买下方子。” 说完,方继越观察着眼前哥儿的神情变化,却见对方毫无激动欣喜的表现。 三百两是一笔多大的数目,顾霖来到这个世界早便有了相应的认识,但他仍不为所动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方子卖出去后我是不能再卖凉菜了。” 方继越点点头道:“自然。” 少年哥儿见此也不生气,他微微笑道:“那恕我不能卖掉凉菜方子了。” “为何?”方继越皱了皱眉,他自认为花三百两买一个小吃方子已是再良心不过了。 他看了看顾霖,眼里带上一层狐疑,莫非眼前这哥儿想抬高价? 看出对方的想法,顾霖微微摇头道:“于方少东家和福满楼而言,一个凉菜方子不过是锦上添花,但于我们孤儿寡母来说却是救命稻草。” 闻言,方继越没有想到眼前的哥儿竟然是寡妇,眼神落到一旁的男童,联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方继越不知为何生出心虚之感,好似自己刚才真的在欺负一对孤儿寡母般。 摇头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方继越道:“你说的有理,三百两少了些,我出六百两如何。” 语句虽是反问句,但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显然他觉得面对六百两的巨款,身前的哥儿不会再拒绝了。 六百两确实不少,只要不嫖不赌,足够顾霖和郑颢在县城里衣食无忧了。 但顾霖仍然没有被打动跟着对方的想法走:“让我彻底卖断凉菜方子是不可能的。” 年轻哥儿话落,方继越眉头深深一皱,好似在思索该如何说动眼前的哥儿卖掉凉菜方子。 顾霖不管对方此时在想些什么道:“方少东家不如听听我的想法,我这里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方继越抬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顾霖也不在意对方略带轻慢的态度道:“我可以将方子卖给福满楼,但有时间期限,以三十年为期限,前面三十年,福满楼卖出凉菜所得利润需分我三成,且在这段时间内我和福满楼都可以卖凉菜。过了三十年后,凉菜方子便彻底是福满楼的了,如何?” 这是顾霖早就便有的想法,他虽想卖掉凉菜方子,但从未想过贱卖。 听到顾霖的话后,方继越嘴角挑起一抹笑,一改之前的大方爽朗,显得格外轻佻不正经:“这般听来,我福满楼花钱买了方子后非但得不到半点好处,而且酒楼的生意还会受到影响。” 他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顾霖道:“顾老板,天底下可没这般好的事。” 第11章 黑心男主攻 顾霖面不改色,他拿起身前的饮子润了润嗓子道:“我是诚心想要和福满楼合作。” 他抬眸看着方继越,目光不躲不闪道:“方少东家所担心的福满楼的生意会受到影响这点,尽管可以放心,我做的是小本买卖赚的是普通老百姓的钱,而福满楼的顾客非富即贵,我便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 顾霖为人没有一味的清高,他知道在生意场上,该捧人的时候就得捧。 男子脸上的轻佻慢慢散去,他看向顾霖的目光炯炯有神:“这笔生意我同意了。” 见对方一改方才的软硬不吃,直接做下决定,顾霖心中生出讶异,他还以为自己需要费上不少功夫才能让对方答应。 看到身前哥儿脸上的惊诧,方继越的笑容愈加放肆,他手一扬打开扇子道:\"于我等商人而言,利益未有冲突时自是以和为贵,顾老板既然提出双赢之法,我又何必心胸狭窄盯着那一点利益苦费功夫呢,天下诸多好处,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独占了去罢。\" 惊讶于对方会有这般豁然超脱的思想,但和这种人合作无疑是最好的,顾霖由衷而发,笑道:“方少东家目光高远。” 方继越自信于自己的能力与眼界不假,但被一个容貌不俗的哥儿当面夸奖,向来吊儿郎当游戏人间的方少东家有些不好意思,羞红了耳根。 旁人或许没注意到,但郑颢一直观察着对方,自然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他眼神冷凝下来。 “那便签订契约罢。” 方继越让人上纸笔,挥笔写下契约,签上自己的姓名后给顾霖,顾霖接过后低头一看,眼神一顿,发现纸上许多字都是自己不认识的。 但也并非全然陌生,这些字很像繁体字,连蒙带猜,顾霖看懂了契约内容,确认没有错误后,他签上原主的名字。他再次庆幸,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的次日便去看过原主的户籍,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签字。 方继越的眼里划过一丝惊讶,本想让眼前的哥儿按手印,却不想对方竟然识字,这可不像普通人家出身的哥儿。 看着垂首写字的年轻哥儿,郑颢的眼底也划过几分沉思。 契约签订后,顾霖口述凉菜方子让方继越记下来,方继越的脸上划过一丝了然,原来对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事情了结后,顾霖便和郑颢离开福满楼,走出县城,果不其然张二叔的牛车已经走了,于是顾霖另外花了十二文租了一辆牛车送他们回去。 回到家后,顾霖看着手上的契约,秀丽的眉眼蹙了起来,今日的契约只是开始,以后还有许多需要看字的时候,到那时自己总不能仍两眼捉瞎罢。 顾霖不能接受自己彻底变成一个文盲。 他有心想要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字,但如今的世道女子和哥儿根本没有学习的机会,如果家庭富贵倒可以请西席教导,但顾霖请不起。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蹲在菜地里摘菜的男童上,眼睛不由得一亮,他不能去书院学习,但郑颢可以啊! 顾霖越想越觉得可行,郑颢是谁,那可是原书中多智近妖,算无遗策的男主,虽从小没有读过书,但中后期对方无论是对军事还是政事都信手拈来,想必在暗地里也是读过书的。 况且,顾霖默算了一下对方的年纪,差不多十一岁了,也该上学了。 “小颢。” 顾霖离开座位来到菜园子边上,声音温温柔柔的,但表情格外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郑颢放下手中的菜,乌黑的眼珠看着顾霖道:“怎么了?” 顾霖的唇角漾起微笑:“小颢,你想去书院读书吗?” 不知触及到对方哪个敏感点,只见郑颢沉静的表情一瞬变得凶狠。 顾霖见此,心里一沉。 小孩这是厌学? 他脑中闪过诸多想法,而后好似没有注意到对方变了的神色,若无其事地问道:“小颢,你以后想做什么?” 看见对方的眼珠子直直盯着自己,顾霖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补充道:“就是你长大以后是想做生意,还是种田,或者干别的?” 郑颢面上的凶狠渐渐退散,他抿了抿唇,而后微微敛眸似在思索。 “走镖。” 顾霖:“嗯?” 郑颢再次道:“我以后要当镖师。” 顾林听到后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奇怪。 毕竟在原书中,郑颢就是靠自己的武力升官进爵的。 顾霖的手指捻了捻,神情显出微微忧虑,他想送郑颢读书确实有为自己考虑的因素在,但意识到对方的天资后,顾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白白浪费自己的天分:“走镖也要识文断字的。” 见对方没有反驳自己,顾霖再接再厉:“你看那些镖头哪一个不识字,雇主委托你办事,双方签订契约,如果你不识字便容易被对方欺骗,当然,如果你一辈子都当镖师的话,那便没有关系了。” 没错,顾霖就是用激将法,他相信没有哪一个少年人能接受别人说自己不行,即使是男主也不例外。 他看着身前的郑颢,只见对先是若有所思,而后眼睛眯了眯抬头看向他:“你想让我去读书,然后回来教你识字。” 闻言,顾霖失语,再次为郑颢的敏锐感到头皮发麻。 但他没有撒谎,实话实说道:“有这个原因在,但按照你如今的年纪也该上学了,现在你不识字不觉得有什么,但日后你便会发现自己走到哪里都寸步难行,即便你在某方面很厉害,但若是大字不识,仍会受到很大限制。” “不过,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我送你去读书没有想过让你下场考科举,只是想让你学会明辨是非,区分善恶罢了。” 这是顾霖的真实想法。 其实,依照郑颢卓越的天资最好让他走科举这条光明大道,但顾霖自己是过来人,深知彼之砒霜吾之蜜糖的道理,他不想太过逼迫对方,而且不走科举不代表就没有出路,有些人不管在哪个领域都不会逊色,郑颢便是其中一个。 “读书需要很多钱。”郑颢一针见血道。 他眼睛紧紧盯着顾霖,不错过对方一丝表情,他要看身前之人是否会露出半点不舍之色。 顾霖见郑颢松动,开心地摆摆手道:“没事,现在每天卖凉菜能赚一两银子,我们再卖几天就能攒够你读书的钱了,而且,过些日子福满楼的分红也会下来,你就放心去读书罢。” 郑颢锋利如狼的目光收了回去:“好。” 起初他不想读书是因为厌恶那些所谓的读书人,一个个衣冠禽兽虚伪做作,但顾霖的话有道理,以后做许多事都逃不过读书二字,他虽想做镖师,却不想做一辈子镖师。 “啊!” 正当顾霖喜气洋洋,郑颢深深思考之时,外面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 顾霖揉了揉自己被刺痛的耳朵,站起身子向外走去,没有注意到后面跟上来的郑颢眼神沉沉。 一到门外,顾林便看到一个不明物体从眼前飞窜而过。 那不明物体边跑边鬼哭狼嚎:“到底是哪个贼人害我?!” 顾霖起初没看清不明物体是何物,待对方开口靠近时,一股恶臭袭来,顾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一个全身糊满屎的人从自己面前跑过去,后面还跟着一群四五岁大的孩子拍着手叫道:“羞羞羞,哥儿女人在亲嘴,不小心掉进大粪坑!” 顾霖觉得这句话的信息量极大,一时间理不清其中关系。 这时,赵嫂子走了过来,顾霖忙问道:“嫂子,那人是怎么回事?” 赵嫂子手一拍道:“那是陈二爷家的儿媳田大花,不知怎么回事,他和王哥儿好端端地掉进粪坑,在里面待了许久才被人捞上来,两人救上来时嘴里都塞满了......不说了不说了,再说怕你吃不下饭了。” 尽管赵嫂子后面断了话,但顾霖也猜测到具体内容,联想到刚才的画面,他的脸色微微扭曲,觉得自己待会儿可能真的吃不下饭了。 同时,他的眼神有些微妙,赵嫂子向来与人为善,按理说别人遇到这种事情,她会同情怜悯,但看她面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看来这田大花和王哥儿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过,顾霖还是很好奇这两个人怎么一起掉进粪坑,顾林问出了口。 赵嫂子的脸色立马变得有些奇怪,她四周张望了一下道:“田大花被救上来后一直哭叫着说她被贼人推下粪坑,但下河村好端端地哪来的贼人,若是有陌生人进村,村口那些老人早就报信了。若说是村里人干的我还信,但他们掉落的是王哥儿家的茅房,谁胆子敢这么大跑进别人家里干这事。” 而后,她靠近顾霖,声音放低道:“倒不知是谁传出话来,说田大花和王哥儿之所以掉进粪坑,是因为两人在茅房里头偷偷亲热,一不小心才掉了进去。” 听到这么劲爆的八卦,顾霖嘴巴微张道:“这不能.....吧。” 据他了解,这个世界的哥儿和女子一样都是走嫁人的路,没见过有和女人在一起的哥儿。 赵嫂子却一脸迟疑,声音放的愈加低:“哥儿又不是没有那物事。” 顾霖感觉一股热气冲上脸,他自己就是哥儿,自然明白赵嫂子的意思,但他内心又是男性,不好意思再和对方说下去,寻了个借口匆匆跑回家。 回到自家院子后,顾霖松了一口气,而后,他忍不住转头嘱咐郑颢道:“你以后去茅房时一定要注意些,千万别掉进去了。” 如今的茅房顾霖不敢恭维,那环境不仅是恶劣,而且还十分危险,粪坑上铺着一块木板,人一不小心踩错就会掉下去,田大花和王哥儿还算是幸运的被人救了上来,不少人一掉下去就被粪坑里的东西呛死了。 “我明白。” 半大少年神色沉静,一副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模样,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今日之事由他一手策划而成。 中午吃饭时,顾霖果不其然没有胃口,他看着对面的郑颢完全不受影响,胃口极好地一块接着一块吃肉,脸上不由得显出佩服之色。 不愧是男主,小小年纪便有面临泰山不崩之色。 第12章 为郑颢束发 决定好要送郑颢读书后,翌日,顾霖把一百五十筒凉菜增加到两百筒,工作量虽增多了,但赚的银子也变多了。 两人互相配合,轮流拌菜,即便一个早上卖两百筒凉菜,顾霖也没有感觉很累。 第五日卖完凉菜收摊后,顾霖没有立马出城,他算着这五日赚的银钱,一日卖两百筒凉菜,一筒八文钱,刨去成本,他赚了将近八两银子。 抱着怀中沉甸甸的钱箱,顾霖走去钱庄,他觉得铜板笨重不好随身,前两日就把一部分铜板换成银子,今日也一样。 待拿到白银离开钱庄后,顾霖抬眸看了看对面的书铺,想到既然他现在有钱了,那郑颢读书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他微微转头,对身边的男童道:“走,我们去书铺买些笔墨书本。” 虽然郑颢还未正式入学,但该准备的东西也要准备了。 带着郑颢走进书铺,顾霖看了看书铺内部的布局,其构造不大不小但东西应有尽有。 顾霖没有自己逛,他不了解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具体要买哪些东西,径直走到掌柜面前问道:“掌柜的,不知小儿启蒙要买哪些书?” 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哥儿和他身边的半大少年,掌柜心里便有了数说道:“孩童启蒙一般用《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声律启蒙》等书,不过,哥儿的孩子看着刚刚启蒙,买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便够了。” 这三本书够孩童学上两三年了,至于之后,孩童心性不定,是否能学下去就是另一回事了,掌柜的目光从身前二人划过。 顾霖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郑颢以后会不会读下去是一个未知数,其他的书待日后需要的时候再来买便是:“掌柜的,帮我包一本《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好的。”掌柜走出柜台,去书柜上拿了三本书后包好,顾霖见此,看了看柜台后摆放着的笔墨问道:“掌柜的,我还要买些笔墨纸张,有适合刚启蒙的人用的吗?” “这您就问对人了。”掌柜应道,而后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套笔墨道:“这套笔墨适合初学的蒙童用,砚墨与毛笔虽不是用顶好的材料所制成,但所用之材也不差。如这毛笔乃是用鸡毛与羊毛制成,软硬适中,弹性十足,非常适合蒙童用。” 顾霖低头看对方展示的毛笔和砚墨,他虽不懂这些,但东西好不好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道:“把这套笔墨包起来吧。” 顾霖接着道:“我还要买些纸。” 掌柜好似早便做好准备,他从身后拿出一张浅黄纸张道:“哥儿细看,这是竹纸,纸张薄厚均匀,既不过分光滑又不会太过粗糙,格外适合蒙童书写,就是……” 顾霖见掌柜脸上略带为难,“就是什么? “就是价格要比其他竹纸贵上些许。”掌柜补充道。 掌柜没有欺骗顾霖,这竹纸不同于其他竹纸,是从府城那边传过来的,没有以往那些竹纸薄脆容易晕墨的缺点,十分受人欢迎,相应的价钱也贵上些许。 顾霖见没有其他问题,放下心来:“读书用的东西最是重要,贵一些没有关系。” “这些都包起来罢。” 顾霖示意柜台上的文房四宝。 掌柜把东西包完后道:“三本启蒙用书各自两百文,笔墨纸砚二两银子,合计二两六百文。” 听到价钱后,顾霖立马明白古代的读书人为什么这么少了,光是这启蒙买的东西就能花掉大多数家庭一半的积蓄。 不过,顾霖没有半点不舍。 他把钱给了掌柜后,还有一些事情要打探:“掌柜的,县城上有哪些名声在外的私塾?” 若是顾霖找别人打探这个对方可能一问三不知,但他打听的对象恰好是书铺掌柜。 书铺开了十来年,掌柜的经常和书生打交道,店里的生意都仰望着这群祖宗,他自是将县城上所有私塾都摸得一清二楚。 见眼前的哥儿在书铺花费了几两银子,掌柜的面显思索,沉吟了一会儿道:“若说比较有名的私塾的话,那便是五柳书塾和王家书塾了,两者的夫子都有功名在身,不过前者是秀才,后者是童生,若哥儿只想送孩子启蒙识字的话,去王家书塾便足够了。” “不过,五柳书塾前两年出了两个童生,可见有秀才教导还是不一样的。”掌柜感叹道。 顾霖听后,没有立即表明自己要选择哪个私塾,他同掌柜告别后便要离开书铺。 在他踏出书铺前,掌柜提醒了一句:“若要前去书塾拜见先生的话,需换上长袍带上六礼,读书人非常看重这些礼仪。” 顾霖道谢后和郑颢离开书铺。 提着一篮刚买的东西,顾霖走在街道上,微微低头问郑颢:“你想去哪个书院?” 顾霖心里有了具体的想法,但去读书的人终归不是他,对于书院的选择,还是要郑颢自己满意才行。 半大少年毫不犹豫,好似早就想好了一般道:“五柳书塾。” 顾霖看着郑颢,眼尾上挑,眼角染上笑意,这也是他看好的书院,不过他仍问道:“为什么去五柳书塾,王家书塾不好吗?” 顾霖选择五柳书塾是因为其师资远胜县城其他私塾,近几年还出了两个童生,说明五柳书塾的教学不差。 这是他的想法,但顾霖好奇郑颢为什么选择五柳书塾,只见对方眉间仍带着几分凶莽暴戾,却一改往日,冷静沉着:“王家书塾是族学,里面的先生必定更加看重王氏子弟,况且我听闻王氏子弟在书塾中嚣张跋扈,先生不加劝阻反而大加偏袒。反之,五柳书塾虽没有王家书塾开办的时间长,但其学风师风却是远近闻名,二者相较,我自是选择五柳书塾。” 郑颢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顾霖有些惊讶,但让他真正惊诧的点不是这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他这几日打听私塾只能打听到粗略的情况,比如书塾的先生是何功名,出了几个童生秀才,更深入的一点都不知晓。 郑颢眼神沉静:“县城上许多读书人都知晓。每日来买凉菜的人不少家里都有读书人,排队时难免会交谈起来,我虽未认真听过,但对方说的次数多了便记住了。” 顾霖闻言,回忆起早上卖凉菜时的人声鼎沸,那时他说话都要靠喊,客人若是不高声的话,他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听到别人的交谈。 郑颢道:“无需费力,听过便记住了。” 看着身前半大少年云淡风轻的神情,顾霖彻底沉默,他不愿自取其辱,转身走去衣铺。 郑颢人小腿却不短,见顾霖转身离开后也不慌张,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 . 翌日,顾霖起床后没有像往日那般衣着随意,他特意换上昨日新买的衣袍,将头发束上去,对着铜镜一照,镜面上倒映着一个人脸,虽有些朦胧但能瞧清楚镜子里的人干净清爽。 顾霖满意地离开寝室,走到郑颢房外:“小颢,好了吗?”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郑颢出现在顾霖面前。 年轻哥儿目光一亮,平日对方身上穿着短打粗麻,全身灰扑扑的很难引人注意,如今换上一身淡色细棉长袍,身姿挺立如小松柏,一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格外精神好看。尤其是他那五官底子本来就好,打眼一看还真像是个读书人。 顾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真好看。” 年轻哥儿夸起人来丝毫不懂得含蓄委婉,郑颢自认为不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但面对身前哥儿的直白大胆,他觉得身体好似被蚂蚁咬了一般难耐不适。 看到身前男童头发披散,顾霖走上前道:“我给你束发,今日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把头发绑在脑后了。” 郑颢被顾霖按着身子坐在木凳上,屋里没有铜镜,郑颢看不到后面的情景,但能感觉到细长温暖的手掌在自己的脑袋上游走着。那是不同于母亲的温暖可靠,年轻哥儿不紧不慢,细长的手指穿插在发间的动作,让人生出一股安心之感。 顾霖用木梳梳起郑颢的头发,其实他本来不会束发,但来到这个世界后入乡随俗,他便学会了打理自己的长发。但给自己束发和为他人束发是两种不同的概念,郑颢的头发多且偏硬,顾霖两只手堪堪握住所有头发,拿起一抹发带绑发时,稍显吃力,废了好一会儿功夫,他的手都酸了,才算把郑颢的头发束好了。 顾霖满意地看着自己束好的头发,拍了拍郑颢的肩膀:“不错,看起来很精神。” 郑颢微微转头,看着身后的年轻哥儿面上含笑,下巴微微抬起,双手叉腰不太稳重的模样,明明看起来不可靠,但他那颗漂浮的心却好似找到了安心的归处。 第13章 书塾拜师 顾霖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郑颢拜师要用到的六礼,他们一下牛车,就按照打听好的路线前往五柳书塾。 到达书塾门外,顾霖看到许多人在排队,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还有后面不断增加的人数,顾霖连忙拉着郑颢排上去。 而后,他抬头一看,书塾门外有两位接待学子的小童,他们轮流领着一批人进去,约莫一刻钟后领着上一批人出来,然后再领一批人进去。 大约进去了四批人后,顾霖排到了前面,而后一位小童肃着一张包子脸站在他们面前道:“跟我来。” 于是包括顾霖和郑颢在内的二十个人跟着小童走进书塾来到一个大堂,大堂宽阔明亮,正中央坐着一位白面肃颜的中年男子,他一身暗色长袍,坐姿挺立如翠竹,满身书卷气,其身份不言而喻。 许秀才扫了一眼进来的十位孩童道:“开始罢。” 顾霖听后有些不解,直到排头的孩童上前一步,开始介绍自己几岁开蒙,读了几年书,学了几本书后,顾霖才明白这是要自我介绍。 而后许秀才开始考校,考校的内容选自孩童读过的书,他说上一句,孩童接下一句,循序渐进,然后抽取书本中的一段内容让孩童背起来。 顾霖看着被考校的学子从最开始的轻而易举到结结巴巴,最后在背诵一段文章时直接慌了神背不出来。 许秀才道:“可以了。” 学子的脸色立马慌张起来,眼眶湿润润的好似快要落下泪来。 许秀才如同没看见般对一旁的童子道:“带下去休息。” 孩童忍不住哭了出来,被长辈和童子带出大堂。 很快轮到下一位,是一位早已开蒙的五岁孩童,对方学过《三字经》,许秀才按照考校上一个学子的方式考校对方,孩童有些紧张,说话时磕磕绊绊但全都对上了,顾霖想许秀才应该会收这个孩童罢,但出乎顾霖的意料,许秀才沉吟了一会儿道:“下去罢。” 顾霖嘴巴微张,这么小的孩子能背下全篇文章,许秀才竟然还不满意,对方到底想收怎样的学生。 接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孩童,稍微胆大点的孩童能磕磕巴巴地应对许秀才的考校,稍微胆小点的孩童在许秀才面前一站,对方刚出声便忍不住哭了出来,但不管如何,没有一个孩童能成功留下。 看着又一对哭丧着脸走出大堂的父子,顾霖心有戚戚,直到听到“下一个”时才回过神来,两眼一看发现整个大堂只剩下他和郑颢了。 见最后一对父子是一个哥儿和孩童,许秀才不由得皱了皱眉,小辈进书塾考校,家中长辈怎可不到场。 顾霖不知一见面,书塾的先生就对他们有了意见,他带着郑颢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许秀才。” 还未入学若是称先生的话,难免对方会介意,顾霖觉得叫秀才最省事。 许秀才打量了几下身前的孩童,和前面几个孩童一样问道:“以前可读过书?” 听到对方的问话,顾霖心里一沉,但仍面带微笑。 郑颢回道:“小子未曾读过书。” 许秀才眉间的折痕更重了,他虽收未启蒙的孩童,但眼前的男童年纪偏大,早已错过了开蒙的年纪,他毫不委婉,直接对顾霖说道:“令郎已经过了开蒙的年岁,最好去其他私塾读书,我这里不适合他。” 顾霖见此,刚要开口想说些什么,身后的郑颢上前几步道:“还请许秀才给小子一个机会。” 许秀才见对方进来后一直沉默寡言,以为他和其他孩童一样胆小怕生,不想竟是个胆大的。 再看男童身边只有一位哥儿长辈带着他来书塾,想必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许秀才早年家境也不好,深知普通人家送一个孩子来读书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罢,我考考你,若是你过了,我便收下你。” 顾霖略微焦急,对方所谓的考考肯定是考学识,郑颢即便再聪明,但没读过书怎么可能通过,早知道先送郑颢去别的私塾学习一段时间后再来五柳书塾了。 郑颢却神情镇定道:“多谢先生。” 许秀才摸了摸胡须道:“我先默读两遍《三字经》,而后你重述出来,若是全对我便收下你。” 话落,不等对方反应,许秀才开始默读起《三字经》,一遍后,他稍微停歇,然后马上默读了第二遍。 两遍完毕后,许秀才拿起茶盏,饮了两口茶水后,看向安静的男童道:“开始罢。” 虽然他一时心软给身前的孩童一个机会,但不意味着会放宽要求。他对男童的考校看似容易,但于一个从未入学的孩提来说,想要通过只听两遍默读便复述出《三字经》的可能性极小。 许秀才微微叹气,身前男童面对他勇而不莽,从容大方,倘若对方年岁再小些他便收了,但看着身前孩童乌黑明亮的眼眸,许秀才终是冷下心肠,他教导的学子必定要走科举之路,不可为一人破例。 郑颢不知道许秀才的想法,即便知道他也不以为意,他年纪小不意味着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童,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无法阻挡他的步伐。 所以,当面对着一席自己毫不知意的考校,郑颢仍没有生出半点畏惧退缩,他口齿清晰地将方才记住的东西一字一字吐出。 许秀才起初还不在意,但随着男童一字不差,一字不错地复述出自己刚才默背的文章后,许秀才愈发坐直了身子,他面色微凝,神情专注地看向身前皮肤微黑,目光有神的男童。 待对方最后一句话也毫无错误吐出时,许秀才神情略带激动:“你真的从未读过书?” 郑颢回道:“从未。” 许秀才接着问:“你可知方才所背文章之意?” “小子不知。”即便不知,郑颢仍不心虚地直视着许秀才。 闻言,许秀才没有失望,对方从未进学,只听自己默读两遍便能完整无错地复述出来,已经不易了。 不过,他稳住心神,幼时记忆超凡的孩童他不是没见过,但科举一道却不是单靠好记忆就行的。 许秀才逐渐冷静下来,道:“明日你便来上学罢。” . 顾霖交了束修和六礼后便带着郑颢离开书塾了,他看着身旁的男童,有些好奇对方的记忆力为何这般超群,但想了想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便什么也没问和郑颢坐上张二叔的牛车回家了。 牛车上的人见顾霖和郑颢穿着细布做的新衣裳,十分惊讶,这样的好衣裳他们逢年过节都穿不上,最后有按耐不住的人问道:“霖哥儿,你和郑小子上午去做什么了?” 顾霖看对方确实是纯粹的好奇没有恶意,加上郑颢读书的事情已经拍下案板,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实话实说道:“我和小颢去书塾拜见先生了。” 这下,整个牛车包括前面的张二叔都回过头来一脸震惊,有人很快回过神来问道:“怎么样过了吗?” 顾霖点点头:“过了。” 最开始问话的哥儿注意到了一点道:“县城的私塾,那得费不少银子罢?” 顾霖深知人性,他若过的太惨别人便会同情怜悯,反过来他若过的太好别人便会心生嫉妒,他面上显出些许忧愁,坚强地笑了笑:“小颢还小,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我卖菜罢。家里还有一些银两,咬咬牙送他去书院还是够的,只希望他日后认多些字也好找一份稳定的差事。” 原本车上其余人想着顾霖能送郑颢去读书肯定有不少银子,但听到这一席话后,立马打消了想法,好人家哪会把孩子送去读书,那可是大把大把银子往下撒都听不到一点回声的坑,霖哥儿没有了依靠,可不得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家里唯一的男丁上,这钱也不知是怎么抠出来的,怕是之后生计都成问题了。 一群人不免心生同情纷纷道:“我见郑小子是个出息的,一定不会辜负霖哥儿你的期望。” 顾霖微微摇头,加一把火道:“出不出息我就不敢想了,我们这些做人爹娘的,不就是期望孩子以后能过得好一些嘛。” 妇人哥儿们听后纷纷感同身受,做人爹娘的不就想自己的孩子以后过的比自己好嘛。 好不容易到达下河村,顾霖立马拉着郑颢在一群妇人哥儿的同情怜悯下逃走。 不过,即便他在牛车上再是卖惨,郑颢去县城读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下河村。 一群妇人哥儿聚在一起,从刚从县城回来的人那里打听着消息:“霖哥儿要送郑小子去县城读书是不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他们今天就穿着新衣裳去拜师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哎呦了几声道:“这霖哥儿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书塾那就是一个无底洞,送郑小子去学门手艺都要比去书院好啊。” 另一位妇人反驳道:“你说的倒容易,手艺人家里那么多儿子侄子不去教教一个外人?就算郑小子被收徒,不做牛做马地在师傅跟前伺候十几二十年,人家会把手艺交给他?若是能像这样还算好的,你看看赵家大根,年年给那王木匠送礼,任劳任怨到现在都还没有正经的师徒名分,早上不知犯了什么错,招惹人家厌恶,直接一身血淋淋地被赶出来。” 一位哥儿微微叹气道:“郑小子看着就是个机灵的,去沾些书香气也好,难保以后没有造化。” 不等其他人应和,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穿插进来:“做什么白日梦呢,以为是个人去读书就是文曲星下凡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谁。我儿六岁开蒙,勤勤恳恳读书十年,如今还得老老实实跟在夫子身后听教,他郑家小子十岁才开蒙,不知迟了别人多少步,若能读出什么名堂来,我田大花以后倒着走。” 那说话的哥儿听田大花这般刻薄,还骂了自己道:“你家子祥要考功名,郑小子却不一定,他识完字后可以去县城当管事账房,你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田大花自掉进粪坑后,村中紧接着传出她和王哥儿的闲言碎语,她家男人得知后狠狠揍了她一顿,若非她生了一个好儿子早被赶出了夫家,所以从昨日到现在,她的心里一直憋着股怨气和怒气没地发。 田大花面容尖酸刻薄,猖狂笑出声:“泥腿子就是泥腿子,那书院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心中只有铜臭的人去到那儿就是玷污,还想学到什么东西。” 那哥儿不是个嘴利的,被对方反击后,嘴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见此道:“子祥娘口上留德,你不想想自己也要顾着子祥,就像昨日的事若传出去,子祥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其余人听后,眼前立马浮现出田大花浑身是粪的模样,还有那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早便看不惯田大花的妇人哥儿面上纷纷浮现出笑意。 田大花听到老妇人的话后,再看身前众人嘲讽的表情,脸色立马变得扭曲,但碍于对方是村长媳妇,她不敢开口就骂,憋着一口气转头走了。 第14章 赵大根受伤 顾霖回来后也不得清闲,交完一年的束修后,他口袋里就只剩下一两银子了。 扩大生意规模迫在眉睫,如果仍卖凉菜的话,顾霖估摸一下,自己可能连生计都维持不下去。但如今生意还不稳定,不能增加与凉菜南辕北辙的吃食,否则做新吃食而减少凉菜的量,恐怕顾客会不满意。 顾霖思索着,他得做一样和凉菜不同,但有一些相似的吃食。 忽然,他目光一亮,如今他做的凉菜都是素的,但凉菜还有荤的啊,不过碍于食材有限,他决定先做手撕鸡,试试大家的接受程度。 有了具体的想法和计划后,顾霖稍微放下心来,这时,郑颢走到他面前,他面带疑惑问道:“怎么了?” 郑颢看向他道:“我明日要去读书了,你一个人怎么卖凉菜?” “嘶。”若是郑颢不提醒,顾霖差点忘了这一茬,而后面上显出几分忧愁,如今小摊的人流量可不像最初的时候,自己咬着牙挺一挺就能应付过来,而且两百多筒凉菜单靠他一人也不可能卖完。 顾霖有些头痛,发现自己得赶紧雇一个人帮忙才行,但雇谁才好呢? 顾霖面带思虑。 郑颢见身前的哥儿这般纠结,平日犹如兽瞳冰冷无情的眼眸划过一丝无奈,提醒道:“你可以请赵婶子。” 此时,顾霖也恰好想到了赵嫂子,但很快他摇头否决道:“不行啊,现在六月田里正是追肥除草的时候,赵嫂子田里的活都干不完哪有空帮我。” 郑颢冷静分析道:“赵家有两个男人,赵婶子去田里干活也就是提前一两日把活干完,只要你给出合适的工钱,赵婶子会来的。” 顾霖略微心动,但想了想后还是摇摇头道:“我再看看罢。”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明白农田对于农人来说有多重要了,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一家几口人一年的嚼头都在这田里,若是耽误对方田里的活,顾霖良心难安。 郑颢看出了顾霖的思虑却不以为意,他在下河村生活多年,最是清楚村里的人有多想挣钱,莫要看下河村凡是能走路的人都要下田,好似十分重视田地的模样,那不过是因为除开种田外,他们没有其他挣钱的门路罢了。 但他没有多劝,经过几日的相处,郑颢了解顾霖看似好说话,但决定了的事情别人难以撼动。 顾霖不打算麻烦赵嫂子,打算物色其他人选,但夜晚顾霖正在纠结怎么杀鸡做手撕鸡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 顾霖打开门,见到眼前人的模样很是惊诧,不过一个白日没见,赵嫂子便好似苍老了十几岁:“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赵嫂子原先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下,于她而言今日发生的事情无疑跟天塌了一般。 看到赵嫂子泪眼蹉跎,几近崩溃的神情,顾霖扶着她进院子,给她倒了一碗温水道:“嫂子,你先别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说给我听听,我虽没有多大本事,但也能出出主意。” 赵嫂子看着面上充满关心的哥儿,一想到自己没有帮扶对方多少,如今遇到事又要麻烦他,便觉得自己没脸见对方了。 但她能找的人都找过了,如今除开顾霖外,没有其他人能够求助了。 “霖哥儿,对不住,嫂子对不住你,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嫂子不会来打扰你的。”赵嫂子泣不成声:“早上大根去王木匠家学手艺,不过一会儿便血淋淋地躺在担子上被王木匠一家人送回来了。大根的手臂被划出一道同臂长的伤口,都见到了骨头,我那时快要晕过去,还没弄清楚大根怎么受的伤,王木匠一家人便说他不尊师重道,与王木匠起了冲突动起了手。” “我大根最是老实本分,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有说过王木匠一句不好,成天挂在嘴边的都是要好好干活,让王木匠早日感受到他的诚心收他为徒,怎么可能会动手打王木匠呢。” 顾霖没怎么和赵大根相处,但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一个老实的连竹筒的钱都不好意思收的人,顾霖不信他会对长辈动手:“我相信大根不是那样的人。” 赵嫂子接着道:“我也不信,大根傍晚醒过来跟我们说,他是被王木匠一家人冤枉赶出来的。” 妇人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快哑了,顾霖听着赵嫂子后面的话,脸色越来越沉, 原来赵大根根本不是和王木匠起了冲突被赶出来,而是被王木匠的女儿连累。王木匠的女儿和夫君吵架后回娘家住,过了几天夫君找来王家,却发现自己的妻子和陌生男子说说笑笑,王家女婿顿时觉得自己受到背叛,怒上心头上前打了赵大根,不顾对方的解释越打越狠,赵大根起初忍让后头见对方下死手赶紧还手,二人打着打着,赵大根受到一击重击撞上了院子的木锯,当时鲜血飙射,赵大根晕了过去,王家女婿和王木匠一家人见此害怕闹出人命,让村里的赤脚大夫处理好赵大根的伤口后立马送他回家。 顾霖心头涌上愤怒,勉强保持冷静问:“大根的伤口处理的怎么样?伤筋动骨可不能马虎,钱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两银子,你先拿去用。” 听到赵嫂子的描述后,顾霖便能想象到赵大根伤的有多重了,能见到骨头,说明伤口不仅大而且深,如今医术不发达,先不说能不能把受伤的骨头养好,在养伤的过程,没有相应的药物,一旦伤口感染发炎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但面对满面沧桑的赵嫂子,顾霖即便再担忧,也不敢把这个顾虑说出口。 想到罪魁祸首,顾霖咬牙道:“必须让王家人和王家女婿负责。”却不想他话刚落,赵嫂子脸上浮现出苦涩,顾霖有股不好的预感。 赵嫂子双眼绝望,眼神没有往日的精神与活气,她捂着嘴呜咽道:“大根说……王家女婿是县衙官吏,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人怎么敢跟对方斗啊!” 直至赵嫂子离开后,对方心如死灰,绝望崩溃的姿态仍出现在顾霖脑海里。 “咯吱”一声,郑颢从房里走了出来。 顾霖背对着他,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跟他说话:“真的要这么算了吗?” 那不是一株草一朵花,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顾霖自以为从小到大尝遍人情冷暖,看透社会黑暗,却发现自己接触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没有想到天底下真的有人敢这般肆意妄为。 一个人的生命在受到伤害时,承担责任的是受害者,甚至担惊受怕的也是受害者,施害者却如同无事发生般嚣张至极。 “凭什么伤人性命者仍可以好好活着?” 郑颢走到他身旁,月光下,一大一小的人影在院子地面上拉长。郑颢去掉往日的冲动鲁莽,是从未表现过的冷静:“因为我们是民。” 顾霖身体生寒,从没有哪一刻人分三六九等在顾霖眼里这么具象化,他好似从始至终低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他转身,微微低眸看着身旁的男童,对方虽说着自己是民,神色却毫无卑怯,隐隐有种居上之感,恍惚中,顾霖问道:“如果你是赵嫂子会怎么做?” 郑颢神情露出讶异,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这般问。 顾霖见此有些失望,自己真是急病乱投医,对方日后如何功成名就,如今还只是一个孩童而已,他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却不想,顾霖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略显稚嫩,但在寂静夜晚中显得凉意的话语:“官吏并非一手遮天,民有民的报复办法。” 郑颢知道顾霖是为赵嫂子问的,换成以前,他不会将自己的计谋全然脱出,即便是面对狗子他们,他也只是间接指使。 是以,所有人都不知晓平日看着凶悍好斗的半大少年其实有着一颗冷静睿智的心。 若非如此,郑颢怎能在顾林一次次的虐待甚至置他于死地时逃脱,又怎能带领一群孩童在猛兽遍地的深山中捕猎。 顾霖有些急切的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郑颢:“让他们自己斗起来。” 他们是民,自然没有底气去与官吏作斗争,但同为官吏的仇家呢? 郑颢出身农户,没有世家的教导,祖祖辈辈都是庶民,但与天俱来的敏锐让他融会贯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顾霖听后却心生茫然,他从赵嫂子口中已经了解到这个世界即便是县衙前的一条狗都比普通人贵重的道理,他们一介平民要怎么跟官吏斗。 他看着身前的半大少年,对方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冷然,郑颢道:“后续可能会有许多麻烦,你确定要帮他们吗?”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与对方无关,顾霖大可不必去管,平白惹上一身骚。 顾霖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赵嫂子于他而言不是别人,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举目无亲,茫然无措时给出第一份善意,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的人。 顾霖目光坚毅道:“我确定。” 第15章 演戏 县城。 热闹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们熙熙攘攘沸反盈天,其中一个小摊前围满了人。 “哎呦,霖哥儿你可算来了?昨日你一整天没来,我家小孙孙没有凉菜吃,闹了一整天呢。”见前面的顾客走了后,一位大娘几步走上前道:“见你没来,我只能去别家买凉菜哄我家小孙孙,没想到我家小孙孙尝了一口直接吐出来,说不是凉菜的味,我不信邪尝了口,那味道又酸又苦,我算是明白了你家凉菜为啥卖的那么好了,别人家那玩意儿根本比不上你家。” 大娘说到后面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回想的模样 忽略某些话,听到对方喜爱自己家的凉菜后,顾霖笑道:“承蒙大娘厚爱。” 见眼前大娘很是眼熟,顾霖仔细回想,记起对方确实每天都会来买凉菜,问道:“我记得您家小孙子能吃辣是不是?” “能吃,小家伙随了他爹和他爷,一点都不怕辣。”大娘豪迈的的嗓门压过人群的喧闹。 “好的。”顾霖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对后面忙活的妇人道:“嫂子,一份凉菜,多加些辣。” 妇人闻言抬头,日光下,一张略显老态的面容微微浮肿:“来了。” 离的远,摊前的大娘只能瞧见一个妇人的身影,却不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她面上露出好奇,问身前的年轻哥儿:“霖哥儿,你家郑小子去哪了,那拌凉菜的女人是谁?” 顾霖抬头看向大娘道:“那是我邻家嫂子,小颢去读书了,摊上人手不够,所以我特意请了她来帮忙。” 此时,赵嫂子的凉菜也做好了,她走过来把凉菜给顾霖,这下子,大娘看清楚赵嫂子的脸了,妇人肤色偏黑,满脸死气,本就不大的眼睛如充水般高高鼓起,眼窝青黑深深内陷。 大娘倒吸一口气,直到妇人离开后,她才低声问顾霖道:“你这嫂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看着生气都好似被吸走了,快要倒下去一般。” 顾霖先是看了一眼后面的妇人,而后转过头来,原先带着笑意的脸露出几分忧愁,他低声对大娘道:“我这嫂子是个命苦的。相公年纪轻轻便身体不好,家里大大小小都是她一把抓,后来好不容易拉扯大儿子,送儿子去学木活,没想到木匠家女儿和女婿闹矛盾。他被木匠女婿误会和妻子有染打了一顿,途中手臂撞上木锯,血流了一地,那伤口更是深的见骨头了。” 听到顾霖的话后,大娘的面上露出受惊之色,这不得去掉半条命,但她仍忍着害怕追问:“后面呢,他们家怎么处理。” 年轻哥儿微微摇头,叹了叹息道:“还能怎么处理。我家嫂子去那木匠家要赔偿,那木匠家直接闭门,不承认自己伤了人,还让我家嫂子滚说我那侄子伤了手是自作自受,他们家一文钱都不会出。” 顾霖可没有说谎,这些话都是王木匠一家的原话。 自从得知王木匠女婿的身份后,赵嫂子便没有想过能讨回公道,但赵大根受了伤需要买药,家中周转不开,她昨晚便硬着头皮去那王木匠家要赔偿,却不想王木匠一家有恃无恐,拒不认账,甚至还往赵大根身上泼脏水。 大娘听后,瞪大了眼睛,充满怒气道:“哪来的鳖孙,害了别人半条命后还敢倒打一耙,他们也不怕老天爷打下一道雷劈死他们。” 大娘话落,一位身着长袍的青年书生上前道:“他们若是不肯赔偿,顾老板你可以带着你嫂子去官府告他们。” 早在他们说起这件事时,小摊前排队的人群便立起耳朵听起来了,当听到施害者这般卑鄙无耻,受害者却忍声吞气时,许多人都忍不了了。 听到书生的话后,顾霖面露苦笑道:“若是可以这样就好了。” 有机敏的人听到这话,立刻明白此事有更深的内幕,急切追问:“这是什么说法?” 顾霖看向摊前众人无奈道:“那木匠的女婿不是普通人,是县衙里的官吏,我们老百姓哪敢同对方斗,即便被伤了半条性命也只能自己往下咽。” 话落,众人陷入一片寂静,他们在县城生活,比起住在县城外的人,接触衙役官吏的机会更多,所以他们非常清楚在官吏衙役眼里,他们这群人加起来还不如县衙里的一株花重要。 顾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表现,他的目光落到队伍中突然离开的面白黑须男子身上,而后收回目光,见气氛低迷,他赶紧转移话题,重新将气氛活跃起来,众人这才恢复精神,不再垂头丧气。 待凉菜全部卖完,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赵嫂子走近顾霖,眼里充满忐忑不安:“这样真的行吗?” 顾霖的神色微微沉凝:“不管行不行,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今日特意做出这一场戏就是为了让某些人看见。 在昨晚面对郑颢时,问出真的不能把王家女婿绳之以法后,对方看出他想要帮助赵家的决心,便给出方法:“王家女婿对付起来并不难,县衙里不止他一位官吏。每日小摊前都会有位小吏来买凉菜,而这位官吏恰好和王家女婿有仇怨,你明日只要和赵嫂子做一场戏让他看见,他便会心生疑虑去调查,之后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所以,一早顾霖便带着赵嫂子来县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演戏,顾霖没有什么经验,以防显得有目的性,他另辟蹊径让赵嫂子走到客人面前露出憔悴面容,这样买凉菜的大娘们看见赵嫂子的样子后,便会生出好奇心问出来。 果不其然,在见到赵嫂子满脸疲惫和沧桑后,身前的大娘便按耐不住好奇心和疑惑问出口。 顾霖自然不能立即回答,还得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小声告知大娘事情的来龙去脉,这般一答一问事情不就传入有心人耳中嘛。 脑海中想起郑颢的面容,如果不是对方及时点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凉菜摊的顾客卧虎藏龙。 看向身旁仍焦急不安的赵嫂子,顾霖轻声安慰:“多思无益,我们收摊去买些肉给大根补补罢。” 赵嫂子原先神思不属,听到顾霖的话后立马回过神来道:“对,对,得买些肉给大根补补。” 她手脚麻利地收好摊,拉着顾霖去买肉。 平日里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四文钱花的女人,在自家儿子身受重伤后,眼睛不带眨的买了一吊肉,然后借医馆的炉子熬了肉粥喂给赵大根喝。 见赵大根喝完粥后闭上眼睡觉,赵大哥和赵嫂子在旁边守着,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顾霖便对赵嫂子和赵大哥说道:“小颢快要下学了,我去书塾看看。” 赵嫂子才想起这一遭,连忙道:“快去吧,这里没事,有我和你赵大哥在。” 顾霖转身离开医馆,走去五柳书塾。 刚到书塾门口,便看到一群孩童背着书箱走出书塾,顾霖抬眼往人群瞧了瞧,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小身影从书塾走出来。 年轻哥儿举起手朝着男童的方向摇了摇:“小颢,我在这里。” 郑颢往这边看过来,而后抬腿加快速度走了过来。 顾霖抬手想要接过对方的书箱,郑颢微微侧身避开道:“我自己背。” “好。”顾霖原本是怕书箱太重会压坏对方,但见郑颢毫不吃力便没有争夺道:“快到午食的时间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顾霖带着郑颢来到福满楼,此时楼内正是热闹的时候,陈掌柜站在柜台后飞快地拨动着算盘,看到他后只得空同他点了点头,顾霖没有介意,微微点头而后带着郑颢去大堂靠窗的一张空桌坐下。 “今天是你入学的日子,我们好好庆祝一番。”顾霖面上洋溢着笑意对郑颢道。 早晨没有送郑颢去书塾,顾霖有些愧疚和遗憾,这是孩子第一次入学,放到现代家里七大姑八大姨都得跟着去,自己却让他一个人走去书塾。 听到顾霖的话后,郑颢沉默,对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普通人能够读书皆是举全家之力,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供给一人,哪还会花钱为孩子庆祝开学。 这时,店小二小跑过来问道:“两位客官好,要吃些什么?” 顾霖示意郑颢道:“你想吃什么?” 郑颢微微垂眸道:“我不挑都可以,你点吧。” 顾霖便转头问小二:“你们酒楼有哪些招牌菜?” 店小二声音洪亮:“四喜丸子,松鼠桂鱼,红烧肉……” 一连报了十几个菜名,店小二才停住道:“客官这些便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菜了,您看您想吃些什么?” 顾霖沉吟了一会儿道:“上一份红烧肉,松鼠桂鱼,蒜油浇时蔬罢。” 福满楼的菜份量不小,三道菜刚好够两人吃,他转头看了看郑颢问道:“这些可以吗?” “可以。”郑颢点点头。 店小二将手上的抹布甩到肩上:“好嘞,您稍等。” 见人离开后,桌上恢复安静,顾霖问郑颢道:“感觉书塾怎么样?” 郑颢抬头道:“先生同窗都不错。”他接着道:“今日学子刚入学,先熟读书塾规矩,明日才正式上课。” 顾霖点点头表示理解,一般开学第一日都会让学生缓冲缓冲适应学校生活。 郑颢见他走神,顿了一下后问道:“早上顺利吗?” 一说到这个,顾霖便起了精神道:“顺利,我刚把话说完,对方就离开了。” 郑颢想了想道:“那人最晚后日会来找你们,你和赵嫂子注意一下。” 见他稚嫩的脸沉肃着,顾霖有些忍俊不禁,但知道对方是为自己自己好,安慰道:“放心罢,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话落,菜也上来了,顾霖停住话题,和郑颢开始吃起饭来。 吃完后,顾霖让店小二打包一份红烧肉,一盅红枣炖老母鸡汤,带回去给赵嫂子他们吃。 郑颢下午还要去书塾,顾霖顺路送完他后便回医馆了。 第16章 恶有恶报 回到医馆,顾霖把饭菜交给赵嫂子,赵嫂子不肯接让他自己吃,顾霖劝道:“我早就吃过了,这是给大根补身体的,嫂子别和我推拒了。” 听到顾霖的话后,赵嫂子知道自己若是一味地拒绝,不仅显得生分而且还伤人心,她接过食盒,拍了拍顾霖的手背道:“多亏有你霖哥儿。” 当一个人遭受苦难时,过多的安慰并不能给对方带来力量,只会增加他的痛苦不堪,顾霖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他没有过多言语。 “顾叔。” 赵大根醒了过来,爹娘已经和他说过顾霖对他们一家的帮助,他感激地对站在不远处的哥儿道:“日后顾叔若有用到我赵大根的地方,尽管开口。” 对于赵大根来说,如果不是顾霖打算帮他讨回公道,他便只能吃下这个亏,无颜面对爹娘,自己早已成年本该该顶立门户,却还要辛苦二老舍下脸面东筹西借为他治伤。 同时,赵大根心里充满担忧,如果顾叔早上做的事情暴露了,那么王家女婿绝不会善罢甘休。对方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帮助他,赵大根不是个白眼狼,不管此事结果如何,他都会牢记这个恩情。 看出赵大根的想法,顾霖微微叹息,赵家三人都是良善实诚之辈,面对他人的帮助总会心怀愧疚不安。 顾霖不想他养伤期间多虑,便给他打了个镇心剂:“你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我那里还需要你帮忙做竹筒呢。” “这点小伤不碍事,过几天我就能干。”赵大根干燥发白的嘴唇咧出一个憨厚的笑。 顾霖哪敢答应让他带着伤做竹筒,但若是直接拒绝的话也不行,于是,他道:“目前竹筒的事还不急,赵嫂子做的够用了,你趁着养病的时候帮我琢磨一辆防震的木车,每次坐车的时候我都不敢把竹筐放在车上,怕把里面的陶罐打碎了。” 赵大根听到顾霖的话后,原先笑着的脸划过几分失落与垂丧:“对不住顾叔,我还没有正式拜师,做不了木车。” 不仅是如今做不了,他现在的名声坏了,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木匠收他为徒了。 顾霖看不得对方灰心丧意的模样道:“我见过你家里的木椅木桌,听赵嫂子说都是你自己做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我差点以为是专门请木匠制作的。在我看来,你的手艺早就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一名木匠了。” 顾霖说的真心实意,赵嫂子家的家具他都看过,一个个结实耐造,细致大气,那手艺绝对过关,顾霖没有为了哄赵大根开心故意骗他。 “那我试试。”赵大根咬咬牙下定决心道。 赵嫂子已经把饭菜摆放好了,因为赵大根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赵嫂子便只给他盛了碗鸡汤,然后自己和赵大哥吃起饭来。 红烧肉油汪汪红润润的,两人吃到后面还剩下一些,赵嫂子舍不得扔掉,顾霖便道:“嫂子,你把肉放到食盒可以留到晚上吃,但是如果晚上没吃完的话就要把肉扔掉了。” 赵嫂子赶紧点头,然后把剩下的红烧肉放在食盒里保存好。 待他们吃完午食后,顾霖没有走,赵大哥昨晚守了赵大根一夜没有睡觉,待会儿势必要休息,赵嫂子昨夜也没有睡好,如今精神恍惚,顾霖不放心离开。 反正郑颢还没有下学,顾霖便打算待在医馆里,等傍晚郑颢下学后一起回下河村。 但不想午后,一位男子带着两位衙役找上门来。 那男子身高七尺,白面黑须,一身细布衣裳,眼神是寻常人没有的犀利,两位衙役更是站在其身后以他为首。 李小吏扫过身前四人,最后目光落在赵嫂子身上问道:“令郎赵大根可是为王木匠女婿所伤?” 赵嫂子脑子木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顾霖推了推她后,她才回过神来,见着面前的男人和衙役后,她的脸色白了白。 看见女人恐惧的反应,李小吏原先因为对方没有及时回答自己生出的不满顿时消去道:“你们放心,我是县衙的官吏,知县大人在得知陈小吏仗着官吏的身份,在外横行霸道伤人性命后大为震怒,特命我等寻找苦主前去县衙配合审查。” 陈小吏就是王家女婿。 \"真,真的吗?\" 赵嫂子听后眼里涌上泪光,满脸不可思议地颤声问道。 看着妇人不可置信的神情,李小吏尽管一心想要铲除仇敌,却也不免生出怜悯之心,难得耐着心道:“确实为真,知县大人还命我等把受害人抬到县衙,你们可以向知县大人申冤,知县大人嫉恶如仇,必定会严惩施害人。” “霖哥儿。” 赵嫂子转头看向顾霖,眼里浸满了不安,尽管李小吏作出一番保证表示不会伤害他们,但赵家往上几代数都是农户出身,一直以来都是绕着县衙走,对于要去县衙,他们还是忍不住惊慌害怕。 顾霖想了想,看向李小吏道:“大人,不知草民能不能和赵家人一起去,赵家如今伤的伤,老的老,许多事情需要别人跑腿才行。” 李小吏自然认出眼前哥儿是凉菜摊的老板,见赵家三人确实如他所言老伤不便,便道:“可以,一起走罢。” 李小吏话落,他身后的两位衙役便上前抬起赵大根放到木架床上,顾霖见此,便领着赵嫂子和赵大哥跟在李小吏身后走到县衙。 一进县衙大门,赵嫂子和赵大哥的腿就开始发抖,顾霖安慰了几句都没用,直到走进县衙大堂,看到下面跪着的陈小吏,赵嫂子和赵大哥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双腿不再颤抖,眼带恨意地瞪向他。 大堂上除开陈小吏外,上面还坐着一位头戴官帽,身着官袍的男子,在李小吏的示意下,顾霖三人对着男子跪下行礼道:“草民见过知县大人。” 虽然顾霖对下跪这事很膈应,但面对能够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一县之首也不会死守着他那点自尊心。 草民草民还不够明显嘛,普通人的性命就如同草芥般低贱的任人收割。 叶知县目光如炬扫向下方众人,最后视线落到赵大根身上沉声问道:“受害人赵大根,你身上的伤可是陈小吏所伤?” 顾霖看向一旁的陈小吏,早在他们进来时,对方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如同淬毒般了。 赵大根以往畏惧陈小吏,如今看到身边形容苍老的父母和为他奔波的顾霖,联想到近两日快要破碎的家庭,他生出一股勇气,双眼通红地对叶知县道:“请大人为草民做主,草民无缘无故为陈小吏所伤,将近失去性命,若非家中老父老母,草民早已死了。” 赵大根说的这段话是顾霖教的,寻常百姓一进衙门便容易慌神,到时被人问话不知道能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为免意外发生,让陈小吏有翻盘的机会,顾霖早便同赵大根说好了在县衙里该说的话。 果然,赵大根话落后,那边陈小吏反应迅速喊起冤来:“请大人明察,小的是被冤枉的!当时小的一时心急不小心推倒赵大根致其受伤,但小的实属无心之举,没有想要伤害对方性命的意思。” 面对陈小吏的扭曲事实,赵大根一时气急,青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 顾霖见此,怎会放任陈小吏为自己开脱,他对叶知县道:“请大人明鉴,倘若说陈小吏伤人是无心之举,那为何在伤了赵大根之后将人丢回家中迟迟不进行赔偿,还伙同岳家败坏受害之人的名声?” 见顾霖出声反驳自己,陈小吏心里恨得要命,却不得不回答:“将人送回家中是因为我同岳家认为赵大根伤势较重需送回家静养,我们也不知好生生地是谁在外败坏赵大根的名声,至于赔偿一事,本来今日我便要送上,却没想到直接被告上了公堂。” 顾霖的眼里划过一道冷光,好一张能言善的嘴,不过几句话就将自己塑造成失手伤人,诚心悔过的无辜者,只字不提有意伤害赵大根性命的事。 所幸来之前,他们便做好了准备。 顾霖道:“大人,草民有人证可以作证陈小吏意图杀害赵大根。” 陈小吏的面色阴沉下来,叶知县神色微凛道:“传人证。” 叶知县话落,一位年过半百的大爷佝偻着身子走进来,身体颤巍巍地垂头就拜:“草民王二牛见过知县大人。” 叶知县问道:“人证王二牛是否亲眼看到陈小吏意图杀害赵大根?公堂之上,若有半句谎话板子伺候。” 王二牛颤抖着声回道:“草民不敢欺瞒大人,昨日陈小吏和赵大根打架时,草民恰好经过王家,本想上前劝架,不想二人越打越凶,直至后面草民看到陈小吏故意把赵大根往锯子上推,赵大根重伤昏迷不醒,草民害怕惹上事不敢留下,赶紧跑回了家。” “事后草民总感觉良心不安,见赵家人找上门来求草民出堂作证,草民便来了。” 见到人证进来后,陈小吏还有什么不明白,很显然他被人针对了,他转头看向李小吏,对方也不逃避看着他,唇角微挑说不出的嘲讽。 果然是对方做的,陈小吏面色扭曲,呼吸急促,若非对方从中作梗,知县怎会知晓此事,而这些贱民又怎么敢和自己当堂对上。 李小吏收回目光,神色肃穆道:“请大人明察秋毫,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叶知县拍了一下惊堂木,视线扫向下方的陈小吏道:“陈木,你可还有话要说?” 陈木眼神阴森森地看着顾霖一席人,恨自己没有斩草除根直接杀了赵大根,否则自己根本不会被李小吏抓到把柄。 如今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他,陈木无法辩驳。 叶知县见此,下令道:“自今日起革除陈木小吏之位,收入县牢关押三年,赔偿赵家十两白银。” 见自己的职位被革除,陈小吏眼里充满血丝,但面对叶知县,他还仅存着一丝理智:“草民认罪,谢大人开恩。” “退堂!”叶知县重重拍下惊堂木。 见恶人受到惩罚被衙役拉下去,赵嫂子激动地哭哭笑笑,接过李小吏拿过来的银两时,赵嫂子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得到了赔偿,而且还让原本撼动不了的大山得到了惩罚。 赵家全家上下高兴的不得了,顾霖却没有忘记此事这般顺利还有一人起了大作用,他示意赵嫂子,赵嫂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而后走了过去。 赵嫂子:“多谢王大哥今日出堂作证。” 王二牛抽了一口手上的水烟,咳嗽了几声道:“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为我家妮儿报仇罢了,当日如果不是陈木和王木匠一家,我家妮儿也不至于毁了名声远嫁他地。” 顾霖没有想到还有这一遭,可见陈木和王木匠一家这些年在乡里如何为非作歹,如今也算是除去一恶了。 “你们若想谢便谢李小吏罢,如果没有他保证,我也不敢出堂作证。”王二牛离开前道。 处理完陈木后,赵嫂子还要留在县城照顾赵大根,顾霖看天色不早了,便同他们道别去接郑颢。 郑颢一出书塾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年轻哥儿,对方站在书塾外抬头等待的模样,好似和其他接孩子下学的父母一般。 郑颢走过去,看到他神情轻松问道:“问题解决了?” 顾霖早就憋着一席话,但不好和当事人赵嫂子他们说,如今郑颢一问,顾霖便忍不住,一五一十地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迎着橘黄夕阳,两人走在街道上,一大一小的影子无限拉长慢慢走向余晖。 第17章 手撕鸡和凉拌猪耳朵 赵大根的事情解决后,顾霖紧绷着的神经松了许多。之前买来做手撕鸡还没来得及杀的活鸡也专门请人杀了,然后和买来的猪耳朵一起烫好装进竹筒里。 顾霖看了看地上摆放成一排的竹筐,因为新增了吃食,竹筐又多了两个,张二叔的牛车本就拥挤,如今多了几个竹筐,车上肯定放不下了。 于是,顾霖想了想解决的办法,而后亲自去张二叔家同他租下牛车送他和郑颢来回县城。 当然顾忌着村里其他人也要用车,所以在他们不用牛车的时候,张二叔可以自由地来回下河村接送村民。 郑颢跟着顾霖进城来到摊子,先把竹筐里的东西拿出摆放好。 看着对方逐渐把小摊收拾好,顾霖走去隔壁小摊买了两个馒头回来给郑颢道:“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你去书塾读书罢,如果饿了的话吃些馒头垫垫肚子。” 接过馒头,郑颢没有多说什么,背起书箱转身离开了小摊。 顾霖已经习惯对方的沉默寡言,也不觉得有什么,转身继续忙自己手上的活儿。 昨日才和顾霖打听过赵嫂子的大娘,看着方才父慈子孝的一幕对顾霖慨叹道:“霖哥儿,你以后有福了。” 这样的话顾霖自摆摊后听过不少,他刚接触郑颢时,因为受到原剧情的影响害怕畏惧对方,但和郑颢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对方除开成熟一些不爱说话外,和其他孩童没有区别。 所以,他没有一开始那般小心翼翼,面对此类话题也能够应付自如道:“谁能比得过您的福气?您家的孙子我可看过,小小年纪就会孝顺您了,您以后等着享清福罢。” 听到顾霖对自家小孙子的夸赞后,孙大娘的心里好似吃了颗仙丹般舒爽的不行:“可不是吗?我家小孙孙孝顺的不行,我前些天提水不小心扭了一下腰,我家小孙孙就整日围在我床边问‘奶奶,你痛不痛?’我的心都快要化了。” 顾霖边倒出拌好的手撕鸡和猪耳朵,边道:“原来是是祖孙和睦其乐融融啊,难怪大娘这么疼爱您家孙子。” 孙大娘被说的愈发的神清气爽,对于身前的哥儿越看越觉得顺眼,她看着对方倒出自己没有看过的吃食,语气难得和顺问道:“霖哥儿,这是什么?” 顾霖解释道:“这是手撕鸡和凉拌猪耳朵,前者麻辣开胃,后者劲道爽口,不仅美味还对小孩子和成人有诸多好处,大娘可以买些来尝尝。” 看了看那猪耳朵,孙大娘的神情浮现出纠结和厌恶,而后转眼看那被撕成一条一条的鸡肉,只见鸡肉雪白的表面上浇上茱萸和蒜末,变得淡红诱人,上面还点缀了些许花生,一看便让人生出食欲,孙大娘指着它们道:“这两样吃食多少钱?” 顾霖面不改色道:“手撕鸡一筒七文钱,猪耳朵一筒十文钱。” 顾霖可没有漫天要价,猪耳朵之所以卖的比手撕鸡贵,实在是因为古代不比现代猪的数量多,县城肉铺的猪耳朵是有限的,顾霖提前和人订好也不过买了三四副而已,加上还要费人工去清洗猪耳朵,所以顾霖便将猪耳朵卖的贵了些,至于手撕鸡不过是正常价格。 但孙大娘听了价钱后,惊了一下道:“这么贵?!” 要知道县城的一只鸡不过四十文,不知道能做多少份手撕鸡了。而那猪耳朵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平日压根没人要,几文钱就能买一副,哪能卖出这般高价。 面对孙大娘的质疑,顾霖没有生出不悦,他耐心地和对方解释道:“大娘,我们这一只鸡最多做成十份手撕鸡,除去买鸡的四十文和香料费用,我们不过赚十几文而已。还有这猪耳朵虽然买着不贵,但我们要花费很多时间去清洗,用的香料更是比手撕鸡多上不少,这两样吃食我们不过是赚个辛苦钱罢了。” 其实只要仔细算算便知道顾霖没有胡说,手撕鸡和凉拌猪耳看似卖的比素菜贵,但需要的人力成本也不少,所以顾霖卖这两样吃食还真的没卖素菜挣得多。 不过,顾霖也没有想过要靠这两样吃食赚钱,只是想要进行新尝试看看顾客的接受程度如何罢了。如果这些吃食大家都能接受,那么之后的新吃食就不怕对方难以接受了。 顾霖用竹签叉起一块猪耳朵递给孙大娘道:“您可以先尝一尝,如果觉得味道不错的话再买还可以。” 孙大娘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吃了起来,她不是第一次吃猪耳朵,小时候家里穷困直到年末都吃不上肉,爹娘便会买一副猪耳朵下锅煮当作肉吃,那腥臊苦涩的味道孙大娘至今都还记得。 忽然,她嘴里咀嚼的动作一顿。 顾霖见到后问:\"怎么样?\" 将嘴里的猪耳朵吞了进去,孙大娘目光略带奇异地地看向顾霖问道:“你确定这是猪耳朵?”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耳朵。 看孙大娘的模样便知她吃的满意,顾霖微笑道:“您刚才吃的确实是猪耳朵,我们这里还有手撕鸡,您要不要尝尝?” 不用顾霖动手,孙大娘自觉地叉起一块手撕鸡吃了起来,她越吃越觉得新奇,这鸡肉的味道不同于自家炖的鸡,也不似凉菜的滋味,酸辣之下透着一股清甜肉香,孙大娘指着手撕鸡和凉拌猪耳朵道:“霖哥儿,凉拌素菜,凉拌猪耳朵和手撕鸡都给我来一份。” 后面排队的有认识孙大娘的哥儿,他就住在孙大娘隔壁,非常了解对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孙大娘虽然夫家条件好,但在外花起钱来抠的要命,平日里五文钱的菜能被她砍到两文钱,如今竟然在这凉菜摊前毫不犹豫地花去二十多文。 他也吃过不少这家小摊的凉菜,但对于猪耳朵仍然难以接受,他神情狐疑地看向孙大娘:“你没有胡说吧?这猪耳朵真那么好吃?” 这位哥儿自小就受不了动物身上的腌臜部位,对于猪身上除开肉外的器官,他总觉得不是没有洗干净,就是觉得它们的腥臊味压也压不住,一想起这些便觉得恶心。 自然,生出此类想法的不止这位哥儿,许多人都面带怀疑地看向顾霖和孙大娘,觉得他们是不是故意联合起来欺骗他们。 面对众人的质疑,孙大娘可没有顾霖那么好的脾气,她下巴微抬道:“人家老板都把东西摆好了,好不好吃你们试过不就知道了吗?更何况,我孙静香还能骗你们不成?” 没有放过对方为自己做的宣传,顾霖拿出一把竹签插进可以试吃的猪耳朵和手撕鸡上道:“大家都可以来尝尝,小摊虽小,但食物处理的绝对干净。” 众人虽还是半信半疑,但想到自己一直吃着的凉菜没有出过问题,再看着色泽诱人的手撕鸡和猪耳朵终是忍不住纷纷上前了。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选择叉起手撕鸡吃起来,而一小部分人想到孙大娘方才吃猪耳朵享受的神情,一个个敢于尝鲜地拿起猪耳朵。 可真当要入嘴时,他们又后悔了,毕竟谁也接受不了吃个东西嘴里都是恶心的味道,但他们低下头想要重新选择手撕鸡时,发现摊面上只剩下一盘几乎无人动过的猪耳朵。 面对着嘴唇含笑的年轻哥儿,他们也不好意思放下猪耳朵走人,只能狠狠心,闭上眼睛把手上的吃食塞进嘴里。 嗯? 嘴里咀嚼着猪耳朵的几人睁开了双眼,他们原本毫无期待的眼神逐渐充满光亮,本以为猪耳朵这样的腌臜部位吃进嘴里会有一股刺鼻恶心的味道,没想到不仅一点异味都没有,而且吃起来还喷香脆口,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猪肉和其他肝脏部位的脆糯咸香。 看了看剩下的猪耳朵,几人默契地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其他人见这几人吃个猪耳朵默不作声,以为他们是被恶心过头了。但随着时间过去,见他们仍持续着咀嚼的动作,虽神情奇异,却不像是吃到难吃之物的神态,不禁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这猪耳朵好吃不好吃?” 几人没有回答,他们吞下嘴里的猪耳朵后,互相对视了一眼,统一举起手上的竹签叉起盘中剩下的猪耳朵,那速度快的众人都反应不过来。 有人见此惊呼道:“不会吧?这猪耳朵真那么好吃?” 那几人没有回答,不过很快,他们给出回应,一个接一个对顾霖道:“老板,你这凉拌猪耳朵真不错,快给我拌一筒,我好带回去给家里加个菜。” “老板,我要两筒凉拌猪耳朵,你家能把猪耳朵做的那么好吃,那手撕鸡估计也不差,顺便帮我拌一筒吧。” 最后一个男人高声道:“老板,猪耳朵还剩多少,我全包了。” 这下子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这猪耳朵不仅不难吃,而且还好吃极了。 于是,其他没有尝过猪耳朵的人立马急了:“李老三,没有你这样的啊!猪耳朵才多少,你全包了我们买什么?!” “就是就是,李老三你讲些规矩,怎么能一个人吃独食呢!” 李老三转头瞪向他们道:“刚才小老板让你们试吃,你们一个个嫌东嫌西不愿意,现在我买了你们又跳出来!” 眼见众人快要吵起来了,顾霖赶紧出声劝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因猪耳朵数量有限,每人只能购买一筒,不过为了感谢几位顾客对小摊的全心支持,我会另外送上一份手撕鸡和凉拌素菜作为感谢。” 对于众人的争吵,顾霖没有站在哪一边,于他而言,买手撕鸡的顾客和买猪耳朵的顾客都是他的客人,他不会为了拉拢某一方客人去得罪另一方。 不过,对于两边的客人而言,顾霖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对于试吃手撕鸡的客人来说,顾霖提出限量购买猪耳朵是偏向他们,但对于试吃猪耳朵的客人而言,顾霖送上手撕鸡和凉菜是跟他们更亲近。 于是,两边的客人都满意了,重新排起队买凉菜。 但因为刚才的闹剧浪费了许多时间,直到郑颢中午下学过来时,顾霖还没有卖完凉菜,摊上还剩下十几个竹筒。 顾霖的脸都热红了问道:“你怎么这么快过来了。” 把书箱放到小摊后面,郑颢走过来代替顾霖的位置拌起凉菜道:“书塾的规矩我已经记住了,所以许先生允许我早早下学。以后我下午也不用去了,许先生开设了一个启蒙班和一个童生班,上午教启蒙班,下午教童生班,我只去一个上午就可以了。” 顾霖有些惊喜:“那我们就方便很多了。” 原先顾霖还思虑着郑颢若是一整天都要在书塾读书,自己卖完凉菜后该去哪儿,顾霖连雇佣张二叔的牛车帮忙接人的打算都有了,如今听到对方说下午不用去进学,曾经读过小学的顾霖不知该羡慕,还是该庆贺自己不用多担心。 第18章 教认字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顾霖在离开县城前,先去肉铺提走自己提前订好的猪耳朵和鸡,因为不会杀鸡且处理起来麻烦,顾霖特意让人把鸡杀好,到时候自己带回去清洗一番就可以用了。 提着鸡和猪耳朵,顾霖带着郑颢出城上车回到下河村,吃完午饭后,顾霖感觉有些困了,和郑颢说了一声,便回到房中休息了。 傍晚。 顾霖睡了沉沉一觉醒了过来,起初大脑有些混沌,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第二日的凌晨,而后看向窗外的橙黄夕阳,顾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从中午睡到了晚上。 他坐在床上醒了醒神,等到大脑清醒后出门走到柴房,灶台上是自己早已备好用来做晚饭的肉菜。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顾霖微微转过头看到郑颢道:“我刚刚才醒,你肚子饿了吗?” 郑颢走进柴房,摇摇头道:“还好。” 那就是有些饿了,顾霖道:“我们今晚吃鸡?” 顾霖最近不像刚穿过来那几日那么馋肉了,他连续吃了几日猪肉感觉有些腻了,想到没有怎么碰过鸡,便把主意打到了中午带回来的鸡身上。 郑颢并不挑食,点头:“好。” 从杀好的鸡里面选了比较小的一只剁成两半,顾霖把其中一半放进锅里用来炖汤,另一半剁成拇指大的肉块,然后加入调料腌制好下锅油炸,很快,一道香气扑鼻的椒盐鸡块出现了。 顾霖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儿,肚子开始叫起来。 他不由得加快了做菜的的速度,把铁锅洗干净烧热,放入一大块猪油融化,然后接过郑颢洗好的青菜倒进去大火爆炒。为了保持青菜的口感,顾霖没有炒太久,见它微软后便将它盛起来,以免熟过头后又老又苦。 等顾霖端着青菜从柴房出来时,郑颢不知什么时候就把饭和另外两道汤菜端到桌子上了。 把青菜放到桌子上后,顾霖坐下来夹了一块椒盐鸡块放到郑颢碗里道:“快尝尝,等这么久肯定饿了。” 说完,顾霖也给自己夹了一块椒盐鸡块吃起来,顿时,被口腔里爆出来的鲜香汁水征服了。 拿起自己的筷子,郑颢夹起碗里的椒盐鸡块吃起来,而后拿着筷子的手掌一顿,口中的鸡块外酥里嫩,咸香的汁水四溢齿颊留香,郑颢吞下鸡肉后看向一旁的顾霖道:“这是要卖的新吃食?” 他方才见过顾霖制作椒盐鸡块的过程,虽然油炸前的准备工作多了一些,但若想在县城卖椒盐鸡块也不是不可以。其制作并不麻烦,提前腌制好后下锅油炸即可,如果为了省事,在家里将鸡块炸好后运往县城买卖也可以。 顾霖却愣了一下,吐出嘴里的骨头。 他没有想过这一点,眉宇微凝道:“暂时还是卖凉菜罢,东西弄得太多太杂不仅我忙不过来,客人可能也接受不了。” 这不是顾霖危言耸听,或者胆小如鼠不敢尝试,而是如今不管是小摊还是店面生意都主打一个“单调”,卖面条的便卖面条,卖包子的便卖包子,卖云吞的便卖云吞,三者永远不会混搅在一起。 郑颢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点点头,没有生出任何不满情绪,他不过提出一个建议而已,至于最后如何还是要看顾霖的意思。 吃完饭后,顾霖开始收拾碗筷,郑颢出声道:“碗筷放到柴房里,以后碗筷都由我来洗。” 顾霖有些犹豫,他虽然不喜欢洗碗,但也不好意思让半大孩子去洗,郑颢看向他道:“你做饭我洗碗应该的。” “好。”顾霖听后应道。 同时,他也松了口气,觉得身上的压力都少了一些。 把碗筷放进柴房的木盆后,顾霖便回房洗澡了。在古代洗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水需要人一桶一桶地从河边挑回来,柴火也要人从山上一担一担地扛下来,顾霖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干这些活,所以花了几文钱让别人帮他挑水捡柴,而这洗澡水便是他吃饭前烧好的。 用热水浸泡过身体后,顾霖感觉整日的疲惫都消散了许多,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裳后,走出房门把桶里用过的洗澡水倒到院子里,经过白天曝晒的地面刚碰到水便发出滋的轻微响声。 顾霖把木桶放好后就要回房,对面的房门忽的打开,郑颢从里面走出来对他道:“我今日学了《三字经》。” 顾霖有些反应不过来,却下意识问道:“学的怎么样,先生讲的可能听懂?” “听懂了。”郑颢道。 顾林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自己刚才询问时,对方的脸上闪过类似“轻而易举”“不过如此”的表情。 不过郑颢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顾霖眼底划过迷惑,难道是想让自己夸他? 顾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哪个小孩子不希望获得大人的夸赞呢? 于是,顾霖毫不吝啬地对郑颢竖起大拇指道:“不错。” 看着年轻哥儿的行为举止,虽然郑颢不知道对方这奇怪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但结合现下的情境,对方的手势很有可能在夸赞他。 习惯了顾霖近日以来时不时怪异的行为,郑颢倒没有感觉到不适。不过,他也算是明白了有些事情自己如果不直说,对方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 郑颢对身前的哥儿道:“你不是想要认字吗?我现在可以教你。” 顾霖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对方刚才的行为,却有些迟疑道:“你不是才刚学吗?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做功课?” 见对方没有不信任或嫌弃自己的意思,郑颢道:“我已经做完功课了,而且在教你的时候,我还可以再学一遍。” “那就麻烦你了。” 顾霖当然想认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代,如果不能回去得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话,为了长远发展,他必然要学会这个世界的文字。 顾霖跟着郑颢来到侧屋,这里原先是一个空房,后来郑颢入学后,原先的房屋没有桌子,这间房屋便给郑颢做书房了。 微黄的烛光照亮整张书桌,待两人坐下后,郑颢小心地打开书本,看着他的动作,顾霖能感受到对方非常珍惜书本。 郑颢抬头看向身旁的顾霖道:“看书本,跟我读。” 顾霖连忙凝神看向书本,郑颢读一句他便读一句,这些都是他前世学过的,但他并没有不认真,相反,他回忆着从前的记忆去辨别书本里的字。 读过两遍后,郑颢拿起毛笔,没有沾墨而是沾了些清水后在桌面上写下一个“人”字教顾霖辨别,在确认顾霖记住后,他继续写下一个字,顾霖越学越认真,不知不觉手下就跟着郑颢的笔画写了起来,直到对方写下最后一个字停笔收声时,顾霖才回过神来抬起头。 郑颢收起书本和毛笔道:“今日的已经学完了。” “这么快?!” 顾霖看向一旁的水漏,不过才过了一会儿,他就把一章学完了。 郑颢没有多说什么,早在顾霖和方继越签订契约时,他便发现对方并非大字不识一个,如今认起字来更是不像没有基础的人,倒好像是学过后忘了的人,稍稍一引导便快速记起来了。 见时间不早了,顾霖看了看桌面上还未干透的水迹,对郑颢道:“不用省着笔墨,你放开用好好练字。” 比肤色略黑的眼眸闪烁一下,郑颢看向顾霖道:“好。” 说完,顾霖便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房屋了。 . 随着这几日生意的顺利进行,顾霖的木箱子又进了不少银子,但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雇佣人选,他除开维持原有的凉菜数量外,没有做很多手撕鸡和猪耳朵。 中午吃完饭后,院子的木门被敲响了,顾霖走过去打开门发现竟然是赵嫂子,顾霖有些意外:“嫂子,你怎么回来了?” 这些时日赵嫂子几乎都待在县城医馆照顾赵大根,顾霖碍于男子和哥儿有别,不能天天过去,但每隔一日还是会去医馆看看赵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赵嫂子跟着顾霖走进郑家,有些不好意思道:“霖哥儿,你这儿还需要人吗?” 顾霖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道:“我还缺一个人帮我做生意。” “你看我行吗?”赵嫂子问道。 顾霖道:“你能来帮我当然最好了,但大根还受着伤怎么办?” 据他了解,赵大哥守夜,白日便是赵嫂子守着赵大根了,她这一走赵家不得乱起来。 赵嫂子道:“大根的伤开始愈合了,大夫说可以回家静养了。” 顾霖没有想到这么快,他微微蹙眉,赵大根的伤可不轻,换作现代在医院躺半个月都不算长,但联想到医馆的花费,顾霖便道:“那嫂子你过来帮我吧!我这边拌菜是个苦差事,不过我不会让你白干的,你看一天三十文行吗?” “三十文?!” 赵嫂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顾霖的神色后就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她不敢相信,这可是三十文啊!要知道男人去码头扛一天的沙包不过十五文,自己只需要站在摊后拌个凉菜就有三十文了,至于顾霖说的辛苦,赵嫂子根本不当回事,再辛苦那还有下地苦。 不过,对于顾霖给那么多工钱,赵嫂子拒绝道:“不需要这么多,十来文就够了。” 顾霖的神色一改从前的软和,绷着脸道:“不行,嫂子你听我的,我这雇佣的价钱不单是对你,换作别人我也会这样给。” 赵嫂子眉头皱了皱,显得有些为难,但看到身前哥儿不容反驳的模样道:“好,但头两个月的月钱我不要了,你也不用拒绝,我家欠了你这么多,我给你白干一年都是应该的。” 顾霖不爱听这话,他没有想过要挟恩图报,但见赵嫂子神情执拗,知道一时半会说不通,便先答应下来了。 至于那两个月的工钱,他到时大可以以奖金的名义发给对方。 第19章 郑颢的食量 第二日一早。 赵嫂子天还没亮就过来郑家帮顾霖准备待会儿去县城卖的凉菜,素菜昨日已经备好了,顾霖便让赵嫂子将鸡和猪耳朵烫好,然后切好分装进竹筒里。 因为有赵嫂子的帮忙,顾霖不像以前那样急匆匆地,今天终于有时间准备朝食了。他拿出面粉,将白面揉好切成细条,往碗里加入猪油细葱,浇入滚烫的鸡汤,最后倒入白嫩嫩的面条。 当然光是这些作为朝食还是不够的,顾霖又煎了三个鸡蛋分别放入三个面碗里,而后他朝着柴房的方向喊道:“赵嫂子,吃朝食了。” 赵嫂子闻着空中弥漫的香味,吞了吞口水:“不用了,我刚才在家里吃过了。” 这年头谁家的粮食不珍贵,顾霖能够给她一份工作已是天大的恩情了,哪能这般没有眼色去吃。 听到对方的话后,顾霖不说话了,他直接走进柴房对着赵嫂子半挽半拉她的手臂把她带出柴房:“在我们家没有吃独食的道理,要吃大家一起吃。” 经过几日的相处,顾霖对于赵嫂子一改最初的生疏冷淡,逐渐变得亲近,开始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赵嫂子拿他没有办法道:“好好好,霖哥儿,走慢些,嫂子听你的。” 拉着赵嫂子来到大堂坐下,顾霖坐中间,郑颢坐左边,赵嫂子坐右边,看了看两人,顾霖满意道:“开吃吧。” 看着桌上的面条,赵嫂子迟迟没有动手,面条是细粮十分昂贵,赵嫂子活了几十年都没吃过几次,最近一次还是在六年前,赵大根给镇上的一户员外建房子挣了钱从县城买了白面馒头回来,她接过后舍不得吃,只咬了一口就让赵大根吃了,但那香甜的滋味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 没想到霖哥儿这儿一大早就吃白面,赵嫂子看着碗里白净如雪的面食,拿起筷子有些舍不得去夹。她左右看了看,看到年轻哥儿早已端起碗吃起面条,而对面的郑小子也紧随其后吃起来,看两人习以为常的神情显然对于吃白面这事习惯了。 她原先觉得霖哥儿在县城做生意十分辛苦赚不了多少钱,如今看来并没有那么糟糕,她不由得放松一口气,这年头孤儿寡母实在难活。 虽不知对方赚了多少钱,但赵嫂子没有过问,顾霖帮他们一家太多了,如果没有对方,自己的小家早就支离破碎了,所以对于对方的某些事情,只要霖哥儿不说,她便当做不知道。 而霖哥儿需要帮助时自己当仁不让便好了。 赵嫂子夹起面条吃起来,面条筋道咸香十分可口,对于常年吃粗粮的人而言无疑是一场美味。 面条作为朝食入肚后,赵嫂子感觉自己的胃部变得暖呼呼的,吃到最后面条没有了,她忍不住把汤也喝完了。 另一边,相比顾霖的细嚼慢咽,郑颢吃饭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顾霖不过刚吃几筷面条,他便把一大碗吃完了。要知道郑颢和顾霖用的碗一样大,但他碗里的面条却是顾霖的三倍之多。 对于郑颢的饭量,顾霖也是在近几日才发现的。之前顾霖以为对方的饭量和寻常孩童一样,所以每天做的饭都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孩童的食量。 直到前几天一个晚上,顾霖因为在县城吃了一些吃食,直到晚上吃饭时肚子还很饱,桌上的饭菜没有碰过几筷,剩下许多都没吃完,他原本还可惜要倒掉那么多粮食,想着以后一定要少做一些,没想到郑颢放下空空如也的饭碗看向他道:“你吃饱了?” 当时顾霖以为对方随口一问,便也随口回答:“吃饱了。” 而后,他便看到郑颢将剩余的菜端到自己面前,一个人解决了三盘菜,两个多人的食物。 当时,顾霖嘴巴微张,目瞪口呆,他完全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岁的孩童该有的食量,但联想到这些日和郑颢吃饭的情景,他发现好似每次吃到最后桌上的盘子都是空的。 他微微皱眉,看向郑颢:“你这几日是不是都没吃饱在饿肚子?” 听到他的问话后,郑颢表现的有些奇怪,他先是沉默一会儿,然后抬眸看向他道:“习惯了,一直都这样。” 看着身前的哥儿,郑颢仔细感受着对方的神情变化和刚才的问话,顾霖的表现是怎样的? 好似饿肚子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一般。 可是,郑颢的唇角显得有些冷冽,这年头饿肚子不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么。 就拿下河村和周围十几个村子来说,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一年到头吃饱过的。 吃不饱是一种常态,除非是地主富户,否则没有人不饿肚子,郑家的条件比起村里其他人家已经算是好的,好歹每隔两三天就有一顿干的,且时不时有肉吃。 虽然郑颢也没有吃饱过几次,但好歹没瘦成皮包骨。 不过是世情如此罢了。 见男童凶厉的外表配着平静的语气,表达出自己没有吃饱的意思,顾霖生出些许心疼:“你以后不要忍着,饿了就要说出来,家里不缺这点粮食。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多睡。” 郑颢原本冷酷的神情微微一滞,但顾霖没有发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郑颢的食量其实一直有迹可循。首先对方的力气异于常人,维持这股力量的运行肯定需要通过大量进食啊。 顾霖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郑颢道:“我把粮食放在柴房里,你以后饿了直接起来煮,难一些的吃食不会做没关系,你可以煮几个鸡蛋充饥。” 面对年轻哥儿满眼的关爱和担忧,郑颢原本想要拒绝的话说不出口道:“好。” 二人说话时,赵嫂子一直没有插嘴,她知道顾霖和郑颢从前的关系不好,如今见他俩相处的这么好,赵嫂子很是欣慰。 见他们吃完了,赵嫂子起身把碗筷收起柴房,郑颢刚伸出的手一顿,而后转头看向顾霖,顾霖有些无奈道:“过几天就好了。” 郑颢不置可否,转身去自己的房屋背起书箱。 县城。 集市依旧喧嚣热闹,一位面容沧桑的大娘站在一个小摊后,面对着拥挤的人群,她神情有些紧张,在她身旁的年轻哥儿一脸淡定安慰道:“嫂子不用那么紧张,你就把这些客人当作村里的人,边卖吃食边跟他们唠嗑就行了。” “那哪能一样啊?”赵嫂子摆摆手道。 顾霖道:“这哪儿不一样。嫂子你想一想,你卖东西是不是要跟别人介绍,一介绍起来便会跟对方聊起来,聊着聊着和村里唠嗑有什么不同。” 被顾霖这样一说,赵嫂子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起先还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她看着前头逐渐变长的队伍,再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霖哥儿,深吸了一口气。 赵嫂子逐渐冷静道:“我没事了,霖哥儿你去忙吧,” 见对方神色虽仍存些许紧绷,但神态没有刚才那般六神无主,顾霖便道:“好,嫂子你先试试,有什么事再叫我。” 见顾霖转身离开后,赵嫂子再次吸了吸气给自己壮壮胆,而后抬头看向前头的队伍,声音虽有些颤抖却响亮道:“大家排好队,可以开始买凉菜了。” 排头的仍是每日来的最早的孙大娘,见到赵嫂子时还有些认不出,直到靠近后看清对方的面容,孙大娘一脸惊诧道:“你不是前些日那位妇人吗?” 怎么几日不见,脸上便有了血色,精神状态也瞧着好了许多。 赵嫂子听对方的语调和下河村的妇人很像,一时间有种熟悉感,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了:“牢您记得,我前几天有事来不了,现在得了空便回来了。” 在一群媳妇和大娘大婶里纵横多年,孙大娘对于某些事情的嗅觉十分敏锐,她看着赵嫂子问道:“你家儿子的事情解决了?” 赵嫂子也没有瞒着,由心而发地笑道:“知县大人是个好官,为我们家做主了。” 这下不仅是孙大娘听到了,后面的人也听到了,他们心中很是震撼,在想一个小小商贩到底是如何劳动知县大人去惩处一位官吏。 好几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纷纷上前发问,想要套出一些父母官的消息 但赵嫂子虽看着憨厚老实,说起话来却和泥鳅般滑不溜手,问她别的一一作答,问知县大人惩处陈小吏的细节,她便一个劲道:“知县大人清正廉洁”“知县大人为民做主”,有用的消息一点都没露出,几位书生见此便一个个闭嘴离开了。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赵嫂子有些无奈,她不是故意吊着他们的胃口,不跟他们讲,而是当日离开县衙前,李小吏便警告过他们不能把案情透露出去,否则会惹怒知县大人,赵嫂子自然不会引火上身。 见赵嫂子被一众人包围问话,顾霖赶紧出声解围:“手撕鸡还剩下三十份了,还有谁要?” 见赵嫂子这里问不出什么话来,众人渐渐歇了看热闹的心思。 如今听到自己喜欢吃的手撕鸡快没了,一个个赶紧排好队对顾霖道:“霖哥儿,我昨日没有买到,你可得给我留一份啊!” “霖哥儿,我不要手撕鸡,给我留一份凉拌猪耳朵。” “手撕鸡和凉拌猪耳朵我都要!” 见众人没有再关注陈木的事情,赵嫂子松了一口气,看见顾霖在后头拌了许久凉菜,她连忙走过去和他换了位置。 顾霖把自己在衣铺特意定制的手套摘下给赵嫂子让她戴好,而后走向前头,用练过许久仍不能压过众人的说话声,但让人无法忽视的嗓音道:“素菜还剩下一百多筒,每人最多购买两筒,后面的客人若要购买还请明天再来。” 话落,小摊前一众人哀嚎起来,前头一百位客人满脸庆幸,后头的客人则满脸懊悔。 第20章 顾父顾母 中午。 和赵嫂子收拾好小摊后,顾霖从五柳书塾接回郑颢来到医馆,见赵大根伤势虽未痊愈但能下床行走,顾霖便稍微放下心来。 回下河村的路上,因为多了一个伤患不能和人挤,顾霖和赵嫂子便商量不坐张二叔的牛车,另外在县城雇了一辆驴车载他们回下河村。 驴车刚到村口,看到车上的年轻哥儿,住在郑家旁边的一位婶子伸长脖子道:“霖哥儿,你爹娘来了。” “我爹娘?”顾霖看向说话的婶子,下车的动作一顿,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对于这位婶子顾霖并不陌生,近些日子家里的柴火和水都是花钱找对方帮忙挑回来的。 但对于对方口中自己的爹娘,顾霖有些茫然,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他的脑海里没有一点有关原主爹娘的记忆。 他还以为对方都死了,没想到竟然活着。 . “早知道就不来了,我的老腰都快断了,老婆子你确定没有听错,霖哥儿在县城里赚了钱?”一大早就跨过两座山来到下河村的顾父扶了扶自己的腰道。 顾母虽也累的不行,但气势足足道:“你这老头子的耳朵简直是个摆饰,忘记刚才进村时那些人咋和我们说的?郑猎户在时郑颢都没有去读书,如果不是霖哥儿在县城挣了钱,郑颢能去县城的书塾?!” 说完,顾母重重地“哼”了一声:“真是个贱皮哥儿,才出嫁几年胳膊肘就往外拐,有点好东西都没有想过他兄弟,二柱可是他唯一的亲弟弟啊!他竟然宁愿把钱花在一个外人身上,也不帮帮二柱。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顾父面容苍老,形容沟壑,他皱眉看了一眼顾母道:“待会儿你别在霖哥儿面前说这话。” 顾母眼睛一挑,眼里闪过精光道:“我能不知道,现在我们有事求他,自然要对他哄着来。” 见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顾父便没有说话了。 快要靠近郑家时,顾霖看到一男一女坐在郑家门口,此时恰好,顾母一个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哥儿。 她眼睛一亮,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而后脸上笑成一朵菊花迎上去:“娘的霖哥儿,你可算回来了。” 一路上走过来,顾霖的脑海里逐渐复苏有关原主爹娘的记忆,所以面对看似和蔼可亲的顾母,他没有被对方的甜言蜜语迷惑住。 想到对方拼命地压榨原主,吸原主的血然后去贴补顾二柱,把顾二柱养的膘肥体壮,顾霖便忍不住冷笑,面上却漾出一抹喜悦的笑容:“娘,你怎么来了?我许久没有看到你和爹了。你们吃饭了吗?我现在还没吃呢,你和爹带了什么好吃的过来看我了?” 刚听到顾霖前半部分的话,顾母脸上还挂着笑,等听到后半部分时,她面上的笑僵了僵,三白眼也不受控制地往上翻了一下,但她很快恢复表情,对身前的哥儿满脸关心道:“我和你爹还没吃呢,我们想你想得不行,一大早就赶过来了,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更别说是午饭了。不过都这么晚了,你这孩子怎么还没吃饭呢?这不得饿坏了。” 看着顾母一脸关怀的表情,顾霖想如果换作原主,估计又要被感动的再次割肉放血供养顾家了。 但他却好似听不懂顾母话里的意思,也没有表现出心疼她和顾父的神情:“幸好您和爹来了,自从当家的去了之后,我日盼夜盼你和爹能过来,但等啊等几个月过去了还不见你们来,我差点以为你们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说完后,他眼带幽怨地看了一眼顾母。 眼角一抽,顾母原先的神情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她哀嚎一声,抹了一把眼道:“霖哥儿你这是要挖爹娘的心头肉啊!自从爹娘听了女婿去了后,心里总是记挂着你怕你被欺负了。你别怪爹娘在女婿去的时候没有过来,当时家里正要播种,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只有你爹和弟弟两个男丁,如果我们耽误下田,之后一年家里都没有粮吃了!我们是有心也没有力过来啊!” 看着身前哭唱灵活的妇人,顾霖想难怪原主明知道顾父顾母对他不好,但每次仍会原谅他们,实在是对方这段路数寻常人难以抵抗。 “我知道你和爹辛苦,我不怪你们。”对着干嚎假哭的顾母,顾霖一点也不心软道:“但是,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娘你能不能借些银子给我使使。” 听到前头的话时,顾母嘴角挑起一抹得逞的笑容,她生的孩子她能不了解,霖哥儿最是心软,只要她抹几滴泪,对方便舍不得她难过。 但听到顾霖后面的话后,顾母立马维持不下去原来的情态了,她几乎跳起来:“借银子?你不是在县城赚了许多钱吗?咋还要来跟我借银子?” 顾霖浅色的眼眸划过沉色,他就说为什么在原主的记忆中,顾父顾母过年过节都不怎么过来,却在这时过来,原来是听到自己在县城做生意的消息。 他的笑容渐渐消去,脸上开始愁云惨淡:“娘你是有所不知,我在县城做生意看着风风火火,其实欠了别人几十两银子,到现在都还没还清呢!” “几十两?!” 这下不仅是顾母,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顾父也叫出声来。 两人原先装出来的好脸色渐渐消失。 看着二人的表现,顾霖眼里划过一丝讽刺,他代替原主的身份可以为他赡养双亲,但顾父顾母如果想把他当血包,那便想都不要想。 听到对方手上不仅没钱,还外欠几十两银子,顾母慈母的形象伪装不下去了,她两眼瞪向顾霖,狠色刻薄暴露在眉间:“霖哥儿,你可不能和爹娘说谎啊!我们可是亲亲的母子,你现在是连爹娘都要开始防着了是吗?” “郑家什么条件怎么可能欠别人几十两?你是有了钱不想孝顺爹娘吧,从前你那般孝顺,如今连爹娘都不愿意管了。” 她是绝对不相信郑家外欠几十两,她可是仔细算过的,郑猎户多年打猎下来至少存了几十两银子。 顾父也开了口道:“霖哥儿,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面对两人看似正气凛然实则贪婪垂涎的斥责,顾霖差点被气的笑出声来了,但碍于这个时代的孝道,他不能和顾父顾母撕破脸:“爹娘,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郑家即便再有家底,也在当家的受伤后掏空了,当时还外借了几十两给当家的治病,但没想到仍没有救下当家的性命。我和郑颢都快活不下去了才去县城做生意,日日起早贪黑也不过挣下日常所费而已。” “够了!” 顾父暴喝道。 他撕破老实木讷的表皮,苍老的眼睛看向顾霖就像死盯着猎物的鬣狗,贪婪又垂涎道:“我们刚进村时就听到你们村里人说,你送郑颢去县城书塾读书了,读书要花多少钱,如今你却跟我们哭穷?” 顾霖不言,顾母在一旁双手叉腰道“霖哥儿你怎么这么糊涂,那郑小子是外人,你咋把钱花在他身上,你亲兄弟还在家里受苦呢!” 顾霖冷眼,他算是瞧明白了,对面两人这是见和自己打感情牌没用,便改变套路,换作顾父唱白脸,顾母唱红脸。 但顾霖不是被吓大的,他看着顾父顾母,表情无奈道,“爹娘可不能这样说,我如今嫁到郑家就是郑家的人了。即便心里有娘家也只能尽力而已,但现在我连自己都吃不饱,便是想要孝顺你们也有心无力。郑颢能去书塾还是因为之前当家的留下一份银钱专门给他进学,那份银钱经过村长乡老见证,我是决计动不了的。” 面对这类吸血的父母,顾霖没有想过要讲道理,他直接比他们更封建。至于对方会不会去找村长验证,除非他们真的毫无廉耻,想要被十里八村的人戳脊梁骨,否则绝对不会一点脸面都不要,做出吃女婿绝户的事。 的确,顾霖猜对了,顾父顾母即便贪图郑家的银钱,心疼那些钱花在郑颢身上,但也不敢正大光明的吃郑家绝户。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顾母顾父竟然相信他说的话。 相互对视了一眼,顾父顾母觉得顾霖应该没有欺骗他们,霖哥儿虽看着不是个安分的,但却是个胆子小的,一遇到事便没有自己的主意,加上身边没有靠谱的长辈,银钱被人哄走还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所幸,他们此次来下河村找顾霖不是为了此事,而是有其他目的。 顾母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顾霖道:“你傻啊!郑猎户都去了你还要给他守寡。下河村的人这般欺负你,我和你爹可不依。我给你在桃花村看了一门新亲事,那户人家姓彭,是隔壁村的大地主,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从未娶过亲,打听到你老实能干便特意请媒婆上门,我和你爹看过,都觉得这门亲事好,你嫁过去能直接当少奶奶,什么活儿也不用干,白面馒头能随便吃!” 见识过顾父顾母的奇葩,对于他们忽然给自己谈下一门亲事,顾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有一种风雨总算来了的感觉。 他就奇怪顾母顾父一向暴躁,怎么从见到他开始,即便中间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发怒,最后都忍了下来,原来是在这里等他啊。 看着顾母说起这门亲事时,眼睛都不敢直视他,顾霖觉得这门亲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事实确实如此,面对年轻哥儿清澈雪亮的双眼,顾母目光有些闪躲,这场婚事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彭家虽是大地主,儿子也没有娶过妻,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家多么正派,儿子多么洁身自好。而是因为他家儿子是个傻子,虽有二十岁但神智如同三四岁的孩童一般,而且还喜欢打人。 按理来说彭家儿子就算是个傻子,应该也有不少穷苦人家的女子肯嫁过去,但彭家夫妇觉得自己儿子哪儿都好,寻常的农家女子怎么配得上他们的儿子,一心想要给自家儿子娶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可这样的女子向来是百家求娶,家境比彭家好的看不上他们,家境比他们家低的也不愿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拖来拖去,眼见着自家儿子二十来岁亲事仍没着落,同龄的人却当爹当娘了,彭家夫妇开始急了。 这时,一位与彭家交好的媒婆上门同他们说桃花村顾家有位哥儿年方十八,勤恳能干,高挑好生养和彭家少爷十分相配。 彭家夫妇听到媒婆介绍的是位哥儿,虽有些不满,但见自家儿子不会成为孤家寡人后仍然很是高兴。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女子哥儿最晚十五岁都要嫁人了,顾家哥儿却十八岁还待在家中,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一想到这儿,彭家夫妇便心里便起了疙瘩,他们可不想娶一个废物回来。 媒婆见此,吞吞吐吐和彭家夫妇解释道顾家哥儿早已成亲,不过今年新寡。 她拍胸保证:“但顾家哥儿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哥儿痣红艳艳的绝对好生养。” 听到媒婆的解释后,彭家夫妇竟然一点也不气对方给自家儿子介绍个寡夫。 他们知道媒婆绝对不敢骗自己,这顾家哥儿不仅品貌好而且好拿捏,除开不是处子之身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他们满意的儿媳妇人选。 隔日,他们便请媒婆上顾家言明肯出五十两聘礼求娶顾霖,顾父顾母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哪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足足五十两啊! 他们一辈子都挣不到五十两,有了这银子后,他们就可以给自家儿子娶媳妇盖新房了。 他们一想到这儿,一个晚上都睡不着,生怕彭家反悔重新找了别人,然后五十两泡汤了。 于是天一亮,顾父顾母睁开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然后爬了两座山来到下河村。 一进村口便向人打听顾霖,本以为对方在郑猎户死后会过的凄凄惨惨,没想到顾霖的日子好似过的还挺滋润,甚至还能挣钱送郑颢去书塾读书。 在顾父顾母看来,郑猎户死后,郑家的东西便是他们的。一听到顾霖用他们的钱送郑颢去读书,顾父顾母便感觉心里窜出一股火气,好个贱哥儿,要送也该送他们家二柱去读书才对,怎么能把钱花在一个里予种身上。 第21章 我会保护你 顾父顾母的表现自然被顾霖看在眼里,对方从出现到至今没有表露出一丝对原主遭遇的怜惜,相反满眼贪婪,欲图榨干原主的最后一丝价值把他卖给别家。 顾霖神色逐渐冷淡,不愿再做出好脸色道:“你们回去吧,我不会跟你们回顾家的。” 先不说他一个大男人愿不愿意嫁,按照顾父顾母无利不起早的心性,能给他找一户什么好人家。 顾父顾母却不这样想,听到顾霖的拒绝后觉得对方翅膀硬了,威胁道:“好好和你说你不听,今天你回也得回,不回我们也要把你绑回去!” 话落,顾父脸色狰狞,从怀里拿出一捆麻绳,和顾母一起上前包围起顾霖。 看着不断靠近的二人,顾霖脸色微沉,他没有想到顾父顾母的胆子大到敢直接在下河村绑人。 他眼角余光扫向四周,中午家家户户都不在家,不是在田里干活就是去送午饭,顾霖想要求救也找不到人。 他盯着越发靠近的顾父顾母,对比彼此的实力,而后心不停的往下坠。 顾父顾母虽上了年纪,但因常年下田,身体很是强壮高大。相反,身为哥儿的顾霖在他们面前,纤细的过分尽显弱势。 彼此实力悬殊,顾霖估测自己若是逃跑,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 但无论心里如何慌张焦急,顾霖表面保持着冷静,他眼睛瞥向顾父顾母,冷着的脸色很能唬人道:“爹娘你们要想好了,我如今是下河村的人,你们直接把我绑走,就不怕挑起事端,破坏桃花村和下河村的关系。” “哼!”顾母闻言,眼角一撇,眼白几乎充满眼眶,显得更加尖酸:“吓唬谁呢!郑家在下河村可没有活着的长辈,你信不信就算我绑着你在下河村人面前走过去,都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顾霖信吗? 自然信。 在现代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到如今都十分的合理。 就如顾父顾母把他绑回去再嫁这件事,倘若说郑家还有长辈在世的话,对方若是不愿意放人,即便顾父顾母再强势,想把顾霖带走也是不可能的事。 但偏偏郑猎户死了,郑猎户的爹娘也早早去世了,郑家能决定顾霖去留的人都不在了。 郑颢未满十五岁,在他人眼里就是一个孩童,没人把他当作一个完整的人看待。所以,顾霖名义上是他的继父,但对于对方的去留,他抗争不过顾父顾母。 顾霖便是哭着挣扎着被顾父顾母带走,下河村也不会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这便是男权社会。 早在郑猎户去世那刻起,顾霖便没有了依靠,除非郑颢成年,他依照夫死从子的规矩依靠郑颢,那时顾父顾母才无法威胁到他。 但如今郑颢还未长成,顾父若要对顾霖全权处理,无论是谁都说不出错来。 可顾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怎么愿意自己如同一个物品任人掌控。 他眼眸冷凝,盯着身前越走越近的顾父顾母,脑海划过一道想法,不过是鱼死网破罢了。 见身前的哥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顾母便以为他认命了道:“早点像这样懂事不就好了。郑家有什么好的,一个拖油瓶跟在身边只会拖累你。等你嫁到彭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也有人伺候你,到时候再生个大胖小子,全家都得捧着你,这样的生活不好?霖哥儿,你要知道,娘不会害你,这都是为了你好。” 顾霖冷笑出声,自穿越过来,第一次露出如此具有攻击性的模样:“既然这么好,你直接把顾二柱嫁过去不就好了。” 顾母的命根子就是唯一的儿子顾二柱,见顾霖不仅不识好歹,还对顾二柱说出这般恶毒的言语,她的脸色立马沉下来。 “你还和他说什么,直接把他绑回去教训几顿,到时候看他还老不老实。”顾父的神色十分难看道。 顾母也不劝顾霖了,她帮着顾父围住顾霖。 粗大的麻绳甩了过来,正当顾霖抬腿就要逃跑时,身后传来一道重重的呵斥声:“住手!” 然后,顾霖便看到一道身影冲了过来,在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顾父被其狠狠撞击摔倒在地上,而那道身影把人撞倒后就站在在顾父身边。 顾母见此尖叫出声,就要上前查看顾父的情况,这时,顾霖定睛一看,竟然发现那道身影是郑颢。 顾母也看清了始作俑者,她伸手抓向郑颢,声音尖利:“小野种,看我不收拾你。” 顾霖神色一凝,怕对方伤害到郑颢赶紧抬腿上前,却看到郑颢面对顾母落下的手掌,快速的一躲而过,而后抬腿踹向顾母。 顾母惊呼一声,身体一歪砸在顾父的身上,顿时,两人同时发出痛哼。 走到顾父顾母面前,村长脸色铁青:“顾老大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我下河村的人下手?!” 原先郑颢找他帮忙,说顾父顾母来下河村怕他们为难带走顾霖时,村长还觉得对方太过年幼,所以大惊小怪。 在村长看来,即便顾父顾母不是什么好人,但来到下河村也得守下河村的规矩,但他没想到顾父顾母竟然真的敢对顾霖下手。 如果今天他没有来,顾霖直接被顾父顾母绑走,他这村长的老脸也不用要了。 推开身上的顾母,顾父忍着全身的疼痛起身对村长道:“张村长,这是我顾家的家事,我劝你不要多管。” 张村长简直要被顾父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他沉下脸道:“顾霖是郑家妇,郑家是我下河村的村民,顾霖便是我下河村的人,如今你不过问一句说绑就绑,真把下河村当作你们桃花村为所欲为了。” “老子是他爹,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老子管他都是天经地义,干你们这些外人什么事。” 面对张村长的警告,顾父不仅毫无收敛,而且气焰愈发嚣张。 他眼带轻蔑的瞟了张村长一眼,不过是一个杂姓村的村长罢了,能有什么号召力,他弟弟是桃花村的村长,不管族里村里都是他的一言堂,那才是真的一村之长呢。 哪像眼前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们下河村的人管天管地,还管寡妇归家出嫁?” 顾父这话说的极不好听,就差点指着张村长的鼻子骂了。 村长的脸黑了黑,但对方所言确实没错,郑家没有长辈,他就算是村长也不过是一个外姓人,根本没有立场拦着顾家接走顾霖。 看着面前有恃无恐的顾父,张村长深知对方的难缠,心中着实不太想管眼前的闹剧,他看了看一旁的郑颢,大不了村里以后每家省出一口饭接济他。 这样也比和顾父掰扯起来干净利落。 看到村长沉默下来,顾霖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痛恨这个时代,即便在日后几十年里经历过数次坎坷和挫折,他都没这般无助痛恨过。 郑颢站在顾霖身前,把他和顾父村长等人隔绝开,他看向顾父,眸色凶狠道:“我爹已经买下顾叔,你带不走顾叔。” 话落,只见原先胸有成竹的顾父顾母脸色一变,郑颢从胸襟里拿出一张纸看向村长:“村长,这是顾叔的卖身契。” 村长的表情跟着变化。 他差点忘记了当初顾霖可不是嫁到郑家,而是被郑猎户买下来的。但郑猎户顾忌顾霖的颜面,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公开,不过当时郑猎户和顾家买下顾霖时,村长也在场见证了。 村长转头看到顾父顾母难看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顾家这是见人死了,想翻脸不认账了。 他眼带厉色对顾父道:“顾老大,当初郑猎户可是花了十两和你们买下顾霖,现在怎么着,一看人去了就想要耍赖了。顾霖的卖身契一式三份,还有一份在官府,你们如今要反悔,难道是想去官府不成。” 顾父的额头爆出青筋,郑颢丝毫不怕,他眼睛直视对方道:“顾叔是我郑家的人,卖身契也在我手上,即便去官府也是我们在理。” 郑颢的脸上划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恶意,与他对视的顾父背后生出一股恶寒:“据《大周律法》,凡是藐视律法,无故前往官府闹事者,杖一百发配一千里。” 顾父不知道郑颢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眼前形势逐渐不妙,他本就心虚,原先打算仗着郑颢年纪小不知事,想把顾霖带回去再嫁,却不想郑猎户死之前竟然把顾霖的卖身契交给郑颢。 如果顾霖是自由身的话,他们带对方离开无人能管,但偏偏顾霖名为郑家妇实为郑家奴,顾父就算再想要那五十两白银,也得掂量一下。 顾母开始急了,她赶紧从地上起来,对顾父叫道:“老头子!” 纵使心中不甘,顾父也没有办法,他不想把下河村村长逼急了闹到官府去,顾父转头瞪了一眼顾母道:“别丢人现眼,走!” 顾母平时看着厉害,但却是纸糊的老虎毫无威胁,顾父一旦发话后,她便不敢反驳。 两人嚣张的来,灰溜溜地离开了。 看着身旁看似不受影响一直平静,但额头冒着细汗的的年轻哥儿,郑颢抿了抿嘴。 “赵婶。” 郑颢看向赵嫂子道:“麻烦帮我把顾叔扶回家中。” 村长到时赵嫂子便到了,但方才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只能干看着着急。 如今见能插进去了,赵嫂子赶紧上前扶着顾霖。 换做往日,顾霖肯定不好意思让对方扶自己,但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后,他手脚有些发软。 冷静了一会儿后,他才觉得自己缓过神来,他转头对村长郑重道谢:“多谢村长此次相助。” 虽然对方方才想放弃他,但从理性角度来说不能责怪对方,不过,要顾霖没有一点怨怪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他们还住在下河村,以免村长心生疙瘩给他们穿小鞋,顾霖只能做出一副心无芥蒂的模样。 果然,看到顾霖的表现后,村长十分满意,觉得自己没有白帮对方,还安慰道:“回去罢,之后一段时间你爹娘应该不会再来了。” 顾霖和赵嫂子一同离开,郑颢也跟在他身边回郑家。 回到家中后,顾霖转头对赵嫂子道:“嫂子,我没事了,你放心回去吧。” 赵嫂子仍有些不放心,但看到顾霖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其他地方和以前没有多大差别,便道:“我就在家里,有事的话你直接叫一声。” “好的。” 赵嫂子转身离开郑家。 眼见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顾霖抬头看向湛蓝色的天空,只见蓬松的云朵下一群鸟儿飞过,想到方才的情景,顾霖除开生气外,还有几分对原主的同情,或者说感同身受。 经历了一番争吵,顾父顾母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换了一个人。或者说,他们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因为在他们眼里,原主是一件商品,只要这个儿子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利益便行了,无所谓他到底是谁。 这是属于原主的悲惨,有父母不如无父母,而顾霖的父母不似顾父顾母这般。看着带领小鸟飞翔的大鸟,顾霖回忆起两张慈爱的人脸。他失去父母时已经能够记事了,记忆中,他的父母十分恩爱,对他也非常疼爱,但转眼间过去十几年,沧田桑海,脑海里关于父母的记忆越来越淡,顾霖想到现在自己穿书了,连父母的照片都没有了,恐怕再过几年,他连父母的容貌都要忘掉了。 顾霖想了想,不怪原主也叫顾林,他们的遭遇是如此类同,皆是从小到大没有父母疼爱,靠着自己磕磕绊绊地长大。 顾霖比原主还好一些,至少感受过父母的疼爱,还有自己的婚事能够自己做主,不过…… 顾霖感觉自己脸颊一凉,他抬手一抹发现自己流泪了。 他竟然哭了。 “顾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霖身体一顿,而后转头看向来者。 此时他早已憋回眼泪,但眼睛还是水淋淋红润润的,但他完全不知道。 看着郑颢,对于男童对自己的称呼,顾霖的神情闪过讶异,因为这几天以来,郑颢从来没有主动称呼过自己。 郑颢从怀里拿出刚才威胁顾父顾母的那张卖身契,交给顾霖道:“顾叔你放心,我爹早就把你的卖身契消掉了,你是郑家人不是郑家奴。” 顾霖看了看纸上和卖身契毫无相关的黑字,眼睛微睁,眼眶里的水珠将落未落,郑颢看着身前哥儿的泪水,心中焦躁,但他生性冷硬不太会安慰人,只能生硬道:“别哭了。” 郑家从未把你当作外人,我爹去了后郑家让你受苦了,但我以后会保护孝顺你的,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幕幕,郑颢黑色的眼睛划过野兽般的凶色。 看着身前说出保证的半大少年,顾霖敛去眼里的泪水笑道:“我相信你。” 郑颢的神情愈发坚定道:“嗯。” 第22章 利益捆绑 顾霖即便嘴上说着没事,但午饭却没有心思做了,他煮了一锅米饭,炒了一盘青菜,随便吃了几口后就回到自己的房屋了。 顾霖躺在床榻上,看着头上的暗色床顶,没有一丝困意,本以为会睡不着,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便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眼前一黑,意识立马混沌不清了。 整整睡了两个时辰,顾霖打开眼皮,看到屋内一片漆黑时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他的视线落到一旁的木窗,见窗纸透出几分橘黄光亮才明白自己一觉睡到傍晚。 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转动着,顾霖觉得自己好似睡了一觉后变得神清气爽了,白日里沉闷的情绪一消而散,好似所有负面消极的心情都随着这场午睡消失不见了。 他起身,洗了一个脸后来到柴房。 走到灶台前,顾霖把灶台上的素菜鸡肉猪耳朵全部倒入锅中烫熟后捞起,而后加入调料拌匀装进竹筒里。 他提着几个竹筒来到郑颢房门外,叫道:“小颢。” 一个呼吸间,房门便被打开,郑颢从里面走出来,对顾霖问道:“怎么了顾叔?” 举了举手上的凉菜,顾霖对郑颢道:“你同我去村长家一趟,答谢村长的帮忙。” “好。”郑颢心中了然,他先去院子从水缸舀出一勺水净手,洗去手腕沾染的墨迹,然后走到顾霖身边。 见此,顾霖不由得慨叹一下,郑颢自从进入学堂后变得越来越讲究了,但这种讲究却不会惹人厌烦,因为顾霖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不是在刻意模仿别人东施效颦,而是真正地严苛要求着自己。 踏出郑家院子,顾霖不知道村长家在哪儿,便不动声色地跟着郑颢的步伐来到村长家。 村长家的大门半掩着,屋外的院子空空无人。 不等顾霖作出反应,郑颢瞧了瞧,而后对着里面喊道:“村长爷爷!” 半大少年还未变声,大喊时的嗓音带着几分奶气,原先还觉得对方成熟讲究的顾霖一下子找回了熟悉感。 几个呼吸间,一位身材略瘦,面貌精神的大娘从屋内走出来,她看向门外,见来人是顾霖和郑颢道:“是霖哥儿和郑小子啊,快进来!” 她走出来把半掩着的大门打开,然后招呼着顾霖和郑颢进去:“你们先进屋里坐,待会儿我给你们倒两碗水来。” 顾霖和郑颢跟在对方身后,听到对方的话后道:“不用麻烦了,张大伯娘,我们来是为了感谢村长上午的帮忙。” 对于上午郑家发生的事情,村长媳妇虽没有在场,但事后从村长口里知道了,对于顾父顾母的行为,她打心里鄙夷,但对于霖哥儿她却是怜惜的。 村长媳妇转过头对顾霖道:“你是下河村的人,哪能任人带走,当家的帮你是应该的,说什么谢不谢的话。” 走进屋子,村长媳妇对着里面喊道:“当家的,霖哥儿和郑小子来找你了。” 村长正在里面抽旱烟,顾霖一进来便感觉屋内烟云袅袅,村长媳妇对着身前不远处的村长狠狠一瞪,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好不给自家男人面子,涌到嘴边的骂语吞了回去,但她眼神带火地盯着村长手上的烟枪,好似下一刻就要上前夺走烟枪丢出去。 村长下意识收起烟枪,他刚才没有听到自家媳妇的喊话,如今抬眼看到顾霖和郑颢二人,他有些意外道:“你们怎么来了?” 村长媳妇没好气地暼了他一眼:“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她指着屋内的凳子,转头对顾霖和郑颢道:“你们村长大伯\/村长爷爷不会说话别理他,霖哥儿和郑小子快坐下。” 而后,她对着门外喊道:“三妮,快倒两碗水来。” 还来不及拒绝,顾霖就见到一位面容枯黄的女童端了两碗水进来,屋内没有桌子,所以顾霖和郑颢只好从女童手上接过碗来。 碗里的水几乎是盛满的状态,顾霖拿在手上不好行动,于是低头喝掉一些。 待碗里的水剩下一半不易撒出后,顾霖才抬头对村长道:“村长大伯,这次我和小颢来是为了感谢您上午的帮助。” 边说边起身,他走上前把凉菜交给村长媳妇道:“张大伯娘,这是我自己做的凉菜,你和村长大伯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顾家父母虽被赶跑了,但顾霖知道那是暂时的,对方以后肯定会卷土重来。 郑家只有他和郑颢两个人,到那时若单靠他们两人难以对付顾父顾母,所以,顾霖想了许久后决定给自己找场外援助,这第一步便要和村长打好关系。 一旁除开最开始问了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村长抬起眼皮,看向凉菜,脸上显出几分兴趣道:“这就是你在县城做的营生?” 顾霖天天背几个竹筐出去卖菜,从最开始两个竹筐到后面的六个竹筐,稍微机灵一点的人便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去县城卖菜。下河村的人又经常往返县城,时间一长,自然会有村人碰到顾霖卖凉菜,早在前几日,顾霖在县城做生意的消息便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了。 村长有些好奇顾霖做的凉菜到底是什么味道,竟然能在县城卖出七八文的高价。 他催促着自家媳妇道:“老婆子,快让我尝尝。” 村长媳妇见村长心急的模样,嘀咕了一句道:“真是年纪越大越管不住嘴。” 哪有在小辈面前这般嘴馋的长辈,连她家三岁的孙儿都比不过。 说是这样说,但村长媳妇还是打开竹筒递到村长面前。 顿时,一阵香味从竹筒倾泻而出,原本充满烟味的房屋飘荡起酸辣的香味,村长闻到后口里分泌着津液,而后看了看竹筒里红红绿绿的凉菜,越发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其滋味了。 村长媳妇闻着凉菜的香味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和懊恼,怎么自己也和小孩子一样馋嘴。 抬头看到老头子死死盯着自己手上的凉菜,村长媳妇觉得自己拾回些许颜面,道:“吃吧。” 村长连筷子都不用,直接捻起一块裹满红油的莲藕入嘴,咬下第一口,他浑浊的眼睛迸发出光亮,而后看向顾霖,难怪对方做的吃食在县城这么受欢迎,有如此手艺到哪儿都吃香。 不过,从前怎么没听说过顾霖有这么好的厨艺呢? 村长转头示意自家媳妇道:“老婆子你快尝一下。” 对于刚才老头子直接拿起凉菜开吃,村长媳妇觉得自己在顾霖和郑颢面前,脸都快要烧起来了,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出这样的嗅。不过闻着鼻间的香味,村长媳妇有些期待了,她不似村长那般粗鲁,拿着筷子夹起凉菜放进嘴里。 而后她停顿了一下,快速地咀嚼了几口吞进去后转头看向顾霖道:“霖哥儿,你的手艺真不错!怎么想到这样做茄子和莲藕的,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茄子。” 忽的,村长媳妇的手肘被撞了几下,她转头瞪了村长一眼,当看到对方眼里的示意后,她立马注意到自己的不妥,连忙转过头来对顾霖解释道:“霖哥儿,你别介意,伯娘没有打探你菜方子的意思。” 村长听后,有些头疼地敲了敲烟枪。 老婆子这样直白白的说出来,便是没这个意思,别人都要心生疙瘩怀疑了。 顾霖倒没有往心里去,对村长媳妇道,“伯娘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村长媳妇见顾霖表现的大大方方,一点都没有介意的样子瞬间放下心来。 顾霖见此微微笑了,而后抬头看向村长:“村长大伯,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村长吃人手短,已经做好对方趁此提出一些请求:“什么事?” 顾霖道:“我如今在县城做凉菜买卖,家里的菜快要用完了,不知道村里其他人有没有多余的菜,我想要向下河村的村民收购瓜菜。” 收购瓜菜? 村长拿着旱烟的手一顿,原先不以为意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他的眼睛扫向顾霖道:“霖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怪村长这般严肃,下河村的人数虽没有周边村子多,但每家每户地里的瓜菜可不少,仅凭顾霖一个人怎么吃的下?倘若吃不下,只能收购一部分人的瓜菜,那剩下的其他人肯定会有意见,最后搞不好他这个村长都要沦为村民的出气筒。 顾霖明白对方的顾虑道:“您尽管放心,村里的瓜菜有多少我要多少,绝不会让您难做。” “好!”村长喝道,他常日皱巴着的脸难得浮现出喜悦的表情:“如果真的能做成的话,霖哥儿你为村里做了一件大事啊!” 该谦虚的时候谦虚,该享受夸赞的时候,顾霖从不会羞涩:“村长言重了,我也是下河村的一员,如今我有微力,自然要回报乡里。” 村长听到顾霖的话后,心里愈发开心:“好好好。待会儿我召集村里每户当家人说这件事,霖哥儿你放心,我绝对把这件事办的妥妥的。” 村长虽为人软弱怕事,但并非不识好歹,顾霖如今向下河村的村民收购菜瓜,是因为顾念这份情。假若办不好,对方也不会拿着自己吃饭的家伙让他们糟蹋。 见村长微黄的脸变得红光满面,顾霖才说出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您帮忙。” 在对方提出收购下河村村民的瓜菜后,村长便为村民们能多一份收入感到高兴,他视线落到顾霖身上道:“你尽管提,如果能给你办成我绝对办。” 顾霖道:“村长大伯知道我爹娘上午来找我,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让我弃下小颢,随他们回娘家嫁给傻子换银子给我弟弟成亲。但我说过我不愿再嫁,当家的去了后,我只想守着小颢好好过日子!” 村长媳妇听后脾气立马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女婿没了不心疼自家哥儿就算了,竟然还想把自家哥儿往火坑里推。” 顾霖微微垂眸,他虽未言语,但眼睛上颤抖的睫毛表现着他的强撑与脆弱。 村长看了老婆子一眼,示意她不要给霖哥儿捅刀子了,然后转头对顾霖道:“哥儿出嫁便是夫家人,你不愿改嫁,谁也强迫不了你。若你爹娘敢带着人来闹,你作为子女不好出面,我们下河村人却不惧。” 看着村长一改往日懦弱,毫不畏惧的神情,顾霖很满意。 他知道无论是村长还是村民看在往日郑猎户的情分上,在一些不损害自身利益的地方会帮助他。但上午顾父顾母的事情给他提了醒,顾霖意识到一旦他遇到的麻烦,让下河村的人觉得帮助他会损害自到身的利益,那么再深的恩情都没有用。 只有当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时,村长和下河村的村民才会同他站在统一战线,于是,顾霖把下河村村民的利益和自己绑在一起。 “哐哐哐” 村长大力地敲动着铜锣,铜锣响亮的碰撞声传遍整个村庄,差不多半刻钟响声才停下来。 村庄的道路上出现许多人影,在听到从村长家传出来的铜锣声后,村民们便赶紧赶了过来。 “大伯,你叫我们来干什么?” 只见村长家原先宽敞的院子挤满了人,站在人群前面的青年上前问村长,这是村长本家的侄子,叫张二牛。 “对啊,村长发生啥事了,大晚上的连铜锣都敲起来了。”一位和村长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问道。 铜锣可不是随便敲的,除非村里发生大事,村长要紧急通知每户人家,才会敲响铜锣召集村民,否则一年都用不了几次。 张二叔蒲扇般的大手拍了一下张二牛的头道:“胡咧咧什么,你大伯干事还不放心。” 张二牛有些委屈地捂了捂自己被打的头,对张二叔道:“这不是快深更半夜了,有啥事情不能放到明天说,难道二叔你不好奇大伯要说啥吗?” 张二叔掀开眼皮子暼了他一眼:“安静着,待会儿便知道了,你大伯肯定有大事才把我们叫过来。” 看着身前一众闹闹哄哄的人,村长抬了抬手,众人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村长见此很满意,虽然他在下河村不像其他村村长有话语权,但村民们还是敬重他的。 他看向身前的一众村民道:“村里每家当家人都来齐了吗?” 张二牛的目光往身后一扫,然后伸出头道:“大伯,还有王麻子家没来。” 王麻子家只剩下王麻子和他的寡妇娘,寡妇娘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不想养出个不成器的玩意儿,从前刘三癞没有被赶出下河村时,王麻子天天和对方凑在一起。 如今不知道又在哪儿偷鸡摸狗了 村长脸上的褶皱一折,“哼”了一声后,脸色肃然道:“不必管他。” 视线扫过身前的人群,村长沉声道:“我知道,大家伙肯定好奇我为什么大晚上把你们叫过来。” 第23章 油嘴滑舌 村长道:“郑家的霖哥儿如今在县城做生意,需要收购大量的瓜菜,念着乡亲之情便打算向村里大家伙收购瓜菜。咱们农家人一年到头在田里刨食都见不到几文钱,我想着霖哥儿收购瓜菜是件大事,便把你们都叫过来商量了。” 村长的话无异于在寂静的深夜中放下一道惊雷。 院子的几十人炸开了锅,纷纷抬头问村长道:“村长,你说的可是真的?!” 说到挣钱的事,大家伙都镇定不了。 村长说此事前,便猜到众人的反应会比较激烈,当时他听到顾霖的话后也用了许久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他抬起手朝着众人压了压道:“安静!我让霖哥儿和你们说。” 这时,众人才发现,院子里除开男人外还有一个哥儿在场。 村长退下后,顾霖走到众人前面。 天色暗黑,院子除开月亮撒下的月辉,还有众人手上举着的火把外,没有其他照明物,所以大家伙都看不清顾霖的面容,年轻哥儿的神情在光暗交替下显得晦暗莫测,村民们恍惚中产生一种对方不是哥儿是男子的感觉。 顾霖不知道村民们的想法,他站在几十号人面前,背部挺着,而后看向众人道:“劳烦各位叔叔伯伯大晚上赶过来。今晚我想要和叔叔伯伯们谈一笔生意,我在县城支了个小摊卖吃食,多日下来挣了些辛苦钱。我想着村里人挣钱难,自家的菜也快用完了,便想和各位叔叔伯伯收购瓜菜。对于瓜菜的价格,大家可以放心,我会按着平日买卖的价格三文两斤进行收购,绝对不会坑骗大家的。” “嚯” 听到顾霖给出的价格后,大家不禁惊呼出声,他们眼神发亮地看向身前的哥儿问道:“霖哥儿,你大概要收购哪些瓜菜?” 视线落到发问的青年身上,对方便是村长的侄子张二牛,一问便问出顾霖接下来要说的话,顾霖爽快回答:“主要是茄子,黄瓜,萝卜之类的瓜菜。” 顾霖话落后,大家伙的心情更加激动了,本以为顾霖要收集比较稀罕的几样瓜菜,没想到都是大家伙地里多的吃不完的家伙,张二牛更是咋舌,茄子每家每户吃都吃不完,不知有多少烂在地里,顾霖竟然舍得出三文钱收购。 有这种想法的不仅张二牛一个,其他人也这样想,一时间不禁紧张起来问顾霖道:“霖哥儿,如果我卖给你的两斤瓜菜都是茄子的话,也是三文钱吗?” 问话的是一位老汉,顾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老汉的衣服不知缝了多少块补丁, 顾霖道:“对,只要是我说的这几种瓜菜都是三文钱两斤。” “好,好”老汉激动的重复着话语。 见众人在下面热烈交谈,没有其他疑问后,顾霖便往后退,村长走到前面。 他把烟枪往墙上敲了敲,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院子的众人逐渐安静下来看向他,村长的视线落在身前一众村民身上警告道:“你们记住,霖哥儿肯在下河村收购瓜菜是因为顾念咱们乡里乡亲的情分,你们别仗着自己是霖哥儿的长辈就做偷奸耍滑的事儿,若是因为你们谁寒了霖哥儿的心断了其他人的收入,哼,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 这是村长自上任后说过的最狠的话。 男人们一个个拍胸表示:“霖哥儿,村长你们放心,如果有谁不识好歹做出这种事,不用你们动手,我们亲自解决他。” 村长见自己的警告达到了想要的效果,便挥手道:“好了!丑话已经说到前头了,大家自己掂量一下。今晚都散了吧,别耽误明日下田。” 见众人渐渐散去后,顾霖对村长道:“村长,我们也先回去了。” 村长和缓地“嗯”了一声,然后见他和郑小子一大一小回去不安全,便对顾霖道:“你先别走,我让大牛送你们回去。” 大牛是村长的大儿子,听到他爹叫他送顾霖和郑颢回去时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对顾霖道:“走罢。” 离开村长家,张大牛为了避嫌一句话也没有说闷头赶在前面,而顾霖和郑颢则走在后面。 走着走着,顾霖不禁抬头看向天空,古代的夜空不似现代一片漆黑,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亮,星星也不停地闪烁着。 顾霖今晚很开心,因为自己和郑颢的安危终于得到了保证,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某一天忽然被顾父顾母绑走了。 袖子被往下扯了扯,顾霖低头看向郑颢。 年轻哥儿的眼里是郑颢从未见过的希望,他被顾霖眼里的光亮摄住了,顿了一下后提醒道:“顾叔,前面有石头,小心脚下。” 顾霖的视线落在前方,这才发现距离自己几步之外的路面上有块大石头,如果自己没有发现直接走过去肯定会摔倒的。 于是,顾霖没有继续欣赏夜色,专心致志地赶路了。 一时间,他的注意力不由得放在道路两边,和美丽的夜空相比,夜晚的乡村有些恐怖。茂盛的丛林,葱郁的树林,风微微吹过树叶便簌簌地响起,地上浅淡的树影不停摇晃着,顾霖觉得自己好似一个眨眼,眼前便会出现一个具象的鬼怪。 不过,不待他继续发挥想象,他们便回到郑家,他对门口的张大牛道:“谢谢你送我们回家,你口渴吗?我去给你倒碗水来。” “不用了。”张大牛摇头拒绝,在顾霖没有反应过来时,转身离开郑家了。 顾霖一看,便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然后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想把水端出来给对方喝,没有想让对方进家门的意思。 不过,这也能看出张大牛确实没有什么坏心思。 他转头对郑颢道:“走罢,我去煮点宵夜,我们吃了后再去睡觉。” 顾霖和郑颢晚上被村长留下吃饭,村长媳妇怕他们吃不饱,还特意熬了浓粥。 浓粥在农家的份量不言而喻,已经算是比较高的待客规格了,平日若非农忙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众人都是喝米汤的。 从前,郑颢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但自从和顾霖一起生活后,他们家天天白米白面,肉类也没有断过,所以晚上只喝了一碗浓粥,两人的肚子都饿了。 . “霖哥儿,这么早就起了,等会儿就要去县城做生意?” 见顾霖和郑颢从家里出来,住在郑家旁边的婶子从家门伸出头问道。 自从顾霖收购下河村的瓜菜后,下河村的村民对他和郑颢客气不少,不是说以往村民对他们如何的冷漠排斥,而是肉眼可见的,现在村民们变得更加和善亲近了。 自郑猎户去世后,下河村的村民一个个的都不敢往顾霖面前凑,生怕对方会缠上自己借钱借粮。如今不一样了,村里的婶娘嫂子们凡是在路上碰到顾霖,都会停下来和他打招呼唠嗑。 顾霖和郑颢把竹筐放到家门口,然后抬头和那位婶子说起话来:“是啊,婶子也这么早起,不多睡一会儿,天都还没亮呢。” 婶子摆了摆手道:“我们地里刨食的人家哪有那等好命睡懒觉,待会儿吃完朝食后就要去地里伺候庄稼了。” 说到这里,婶子看向顾霖感叹道:“还要多谢霖哥儿你收购我们的瓜菜,今年多亏了你,我们不用再像往年那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秋税交上去后,我们不用卖粮食换银钱,今年终于能过个好年,到除夕那日,婶子家做了好菜给你家送去一份啊。” 顾霖笑了笑道:“那便多谢婶子了,婶子的手艺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 顾霖这一席话引得郑颢注目。 顾霖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后,脸上不由得生起烫热,他不得不承认,自从做了一个多月的生意后,自己变得油嘴滑舌了许多。 那位被顾霖夸奖的婶子心花怒放:“你这小哥儿嘴儿真甜,郑小子若是能学到你半分,日后娶媳妇都不用发愁了。” 顾霖无奈的笑了笑:“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说完后,婶子的目光落到郑颢身上,只见往日同皮猴般的半大男童规规矩矩地穿着一身青色长袍,原先微黑的皮肤白皙起来,小小的身子背着一个书箱,背部直立,目光不闪不躲的直视前方,还真有几分戏曲里读书人的模样。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面前的哥儿。 婶子对顾霖道:“霖哥儿,你这后爹当的真是十里八乡第一位,郑小子自小便聪明,你以后等着他孝顺你吧。” 这类话顾霖在县城做生意时听到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于他而言,郑颢是自己亲手养的弟弟,他看着对方一点点的改变,所以对于此类话他听着一点也不觉得腻。 同身前的婶子又说了几句话后,张二叔的牛车来了,赵嫂子也从家里出来,搬起地上的几个竹筐放到张二叔的牛车上。 然后,顾霖和那位婶子道别后,和郑颢赵嫂子坐着牛车离开了。 路上,顾霖想到方才郑颢对自己的注视,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此解释一下,以免对方对自己产生误会,他低声对郑颢道:“小颢,村民们虽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对我们不一定有多少真心,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既然友好待人,那我们也要和善对待他们。” “当然。”顾霖继续道:“我们虽以和为贵,但不意味着要讨好他们,如果他们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我们也不用忍着。我们是与人为善,却不是软弱可欺。” 面对年轻哥儿的说教,郑颢很认真的点头表示:“我知道。” 见对方没有误解自己的行为,顾霖微微松了一口气,带孩子太难了,有时候生怕自己做的某些事情会给对方树立坏榜样。 到达县城门口,顾霖给牛车交了进城费后,让张二叔帮忙把竹筐送到凉菜摊。 之后张二叔也不出城,在凉菜摊对面找到一个树荫,在那里绑好牛车后便休息起来。 郑颢帮忙摆好小摊后,顾霖便催着他去书塾,而后自己转身忙起来。 自从有了赵嫂子的加入,和下河村源源不断的瓜菜供应后,顾霖增添了一百筒凉菜,二十份手撕鸡和凉拌猪耳朵。 但就算多添加了一百多份凉菜,这些份量在浩瀚如烟的人群面前仍如沙砾掉进大海里,不过两个时辰,小摊上的竹筒便售罄了。 顾霖没有立马收摊,他示意赵嫂子,从摊后拿出一个陶罐,直接在小摊上生起火加热陶罐,很快,一股浓郁的肉香飘荡在街道上。 此时,还没有离开的客人立马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顾霖:“老板,这陶罐装的是什么啊?” 说着说着,没有买到凉菜的客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霖身前的陶罐。 顾霖没有立马解释,而是拿起一对长筷从陶罐里夹出一大块肥瘦相间,红润滴油的卤肉出来,然后用干净的剪刀将卤肉剪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到摆放好的陶碗里。 他抬眸看向客人,介绍起陶碗里的肉块:“这是小摊新做的吃食名为卤肉,您尝尝看。” 即便知道凉菜摊的老板大气,但看到对方眼睛眨都不带眨地夹出巴掌大的肉块,然后用剪刀剪成拇指大小的肉给大家试吃时,客人还是不禁感叹了一声爽气。 闻着从陶罐传来的浓郁微辣的肉香,客人虽还没有吃但肚子已经叫起来了。他咽了咽嘴里分泌出来的口水,然后叉起一块卤肉,再也忍不住低头把一整块卤肉塞进嘴里。 客人微微一咬口里的卤肉,肉块肥瘦相间,既不肥腻也不干柴,瘦肉嫩香,肥肉入口即化,味道浓香诱人,咸辣得宜,客人很快便觉得自己的口腔弥漫了卤肉的香味。 他吞下卤肉对顾霖道:“老板,你家卤肉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怎么卖啊?” 见对方良好地接受起卤肉,顾霖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今天小摊上的卤肉只是试吃,明天才开始卖。” 客人面露可惜,但听到明天可以买后立马精神起来对顾霖道:“老板,我明日一定来买,你可得给我留一份啊。” 顾霖道:“您放心,凡是前面十位试吃的顾客,之后一旬都可以指定小摊为他留下一份吃食。您明日尽管来,小摊收摊前必定为您留下一份卤肉。” “好。”客人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其实,顾霖打算卖卤味这个想法不是突然产生的。早在感受到天气逐渐变凉后,不再像一个月前那么炎热时,顾霖便意识到卖凉菜并非长久之计,在询问过赵嫂子这边的冬天会下雪且十分寒冷后,顾霖更是未雨绸缪。 抱着怀里的木箱,顾霖算了算这一个月来挣下的六十五两银子,卤味所需香料要比凉菜多,于价钱上更是贵上几倍,所幸,顾霖靠着卖凉菜积累了一定资本,足够买烹煮卤味的香料。 第24章 挑食的郑颢 趁着郑颢下学前,顾霖先去药材铺买足了做卤味的香料,然后跑到肉铺和老板拿自己昨日定下的五花肉,猪肝猪肠等猪杂。 没错,顾霖不仅要卖卤肉,还要卖卤猪杂,卤味里面没有猪杂怎么能算是卤味呢? 顾霖回去时,郑颢已经下学来到凉菜摊,见他提着一筐东西过来,郑颢走上前去接过来,顾霖摸了摸他的头道:“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一行人回到下河村,郑颢先去和村民交接送过来的瓜菜。顾霖则提着猪肉来到柴房,处理猪肉的工序并不复杂,顾霖将它们清洗好后切块放在一旁,等一会开煮时把它们丢进铁锅就好了。 顾霖的视线移向一旁的猪杂,像猪肠猪肺等猪杂处理起来才是个大工程。如果放在以前,顾霖可以用面粉和白醋清洗猪肠,但他现在可舍不得用精粮清洗猪肠了。 顾霖从炉灶里取出一盆草木灰,然后取来一盆水,先用草木灰混水清洗猪肠,洗了三遍后看见上面还有些许污秽,顾霖便倒上自己从县城买回来的白醋,一共洗刷了五六回后,直到再也看不见猪肠上面有一丝脏污后,顾霖才起身捶了捶自己久弯酸痛的腰背。 端着洗好的猪肠猪杂来到灶台前,顾霖起锅倒入凉水煮开,依次加入八角,陈皮,黄酒等香料调料,待大火烧开卤水后,顾霖把猪肉猪杂倒入卤水中卤制。 铁锅里的卤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浓郁的酱香逐渐在柴房四溢开。看着锅里煮着的卤味,顾霖吞了吞口水,他今早虽做了卤肉,但因着数量有限紧着让客人试吃,所以一块也没有尝,现在闻着满屋的香味,饿了一早上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 但顾霖觉得单是这些还不够,他转头对着柴房外叫道:“小颢,拿些素菜过来。” 郑颢正坐在柴房外处理明天要用的素菜,听到顾霖的喊话后,立马提着菜篮子走进去:“顾叔,你要什么菜?这些都是我处理好的,清洗过后就可以用了。” “好小子。” 顾霖上前选了莲藕,白萝卜,菌子几样食材,然后抬头对郑颢道:“等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你先帮我送一份卤味给赵嫂子。” 郑颢收起剩余的瓜菜,对着顾霖点点头道:“好。” 拿出两个大碗,顾霖将每样卤味都夹了一些到碗里,然后叮嘱郑颢道:“你让赵嫂子把卤味切开后,再煮一煮就能吃了。” 郑颢接过大碗后应了一声,然后离开柴房去赵家送吃食了。 顾霖清洗着刚才挑选的素菜,然后把不易熟的白萝卜切成小块,最后把素菜倒入锅中和肉类一起卤制。 因为素菜都切的比较小块所以很快就熟了,顾霖把铁锅里的卤味倒入自己准备的陶盆中,然后端出柴房。 回到柴房把饭盛出来后,郑颢从赵家回来了,正在院子里洗手,顾霖伸了伸头道:“快进来吃饭吧。” 眼见着对方把手擦干后走了进来。 看到桌上的陶盆后,郑颢愣住了,然后抬头看向桌前的顾霖,接受到对方的目光后,顾霖立马明白对方的疑惑道:“我们家饭量大,不仅是这个陶盆,我打算以后专门找人打一套碗筷。” 郑颢想到自己的饭量,对顾霖道:“辛苦顾叔了。” 嘶。 自从孩子进入书塾后,越来越会说好听话了,顾霖想幸好对方懂事,要不然自己还真抵抗不了这些“甜言蜜语”。 顾霖和郑颢吃饭时都不是多话的人,虽偶尔会聊几句,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专心致志地吃饭。 随着两双筷子快速舞动,陶盆里的卤味越来越少了。顾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吞下嘴里的卤猪肠后问郑颢道:“你不喜欢吃猪肠?” 郑颢停顿了一下,而后实话实说道:“猪肠异味重,我有些接受不了。”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猪腰猪肺的异味也重,但郑颢吃了。不过是因为他接受不了猪肠是猪的那个部位罢了,但顾霖又在吃饭不好直接说出来,怕恶心到对方,郑颢便委婉地说受不了猪肠的异味。 “那我以后单独给你盛出来。” 知道郑颢有不吃的东西,顾霖没有劝他去尝试,或者逼迫他去吃,他自己也有不喜欢吃的东西,非常懂不喜欢的食物入喉后恶心反胃的感觉 郑颢神情微缓:“好。” . 秋季。 天气微凉。 走在县城上,路上的行人远远地便能看到前面街道卖吃食的摊子飘起的袅袅炊烟,空气中一吹而过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行人搓了搓自己汗毛倒立的手臂。 期间,一位行人来到一家面摊前坐下,点了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吃起来。 面摊的老板显然与对方认识,打趣他道:“今日不去买凉菜了,再晚一些可就没有了。” 少年拢了拢自己的薄衫,摆摆手道:“这天都冷下来了,只想吃口热的,凉菜便算了吧。” 老板把汗巾甩到自己肩膀上道:“我听说那凉菜摊今天可是出了一样新吃食,许多人都过去了。” “嗯?是什么新吃食?”少年抬起头挑了挑眉,眼里满是狐疑,凉菜摊还能出什么新吃食,不过就是如凉拌猪耳朵和手撕鸡一样冷冰冰的菜罢了。 面摊老板摇摇头道:“我没去不知道他们卖什么,但从那边走过来的人手上拿着的竹筒都冒着热气呢!” 原本对此不感兴趣的少年立马起了兴味,天气转凉后,他已有好几日没吃凉菜了,早便想的不行,如今听到凉菜摊出了热食,他有些心痒难耐,赶紧解决碗里的面条后扔下铜钱就走了。 刚走进凉菜摊的那条街道,少年便看到凉菜摊外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完全没有他想象中因为天气转凉后,生意变得惨淡的模样。 甚至,他想要往前走时比以往还要艰难。 忽然,少年看见一位青年从人群中挤出来,他立马拦住对方:“赵兄?!” 他有些不可思议,平日最是讲究衣着得体的青年如今鬓发微乱,衣袍褶皱。 被称为赵兄的青年抬头也看到了少年:“王兄。” 看着青年手上正冒着热气的竹筒,少年凑上前去问道:“赵兄,这是什么?” 赵兄举了举竹筒道:“这是凉菜摊的新吃食卤味。” “卤味?” 少年一脸疑惑,显然没有听过这样的吃食。但碍于礼教,他也做不出伸头看对方竹筒里面装了些什么。 于是,他和对方告别后挤进人群,终于来到了凉菜摊前,他看着摊面上摆放的几个陶碗,每个碗里都装着不同的卤味。 与此同时,顾霖面对着一群人的质疑。 李老三指着碗里的猪肠道:“顾老板,你确定猪肠能吃?猪肠可是猪身体里最脏的部位。” 一听到卤味里面有猪肠,少年的眼睛瞪大了,他虽没吃过猪肠但却知道它是猪身体的哪个部位。 他低头看了看陶碗里的卤味,原先生起的兴趣消掉许多,甚至,刚吃下去的面条都快要吐出来了。 顾霖已经习惯大家面对新鲜吃食的质疑,同样也理解他们为何接受不了猪肠。 就像人们对于活珠子,虫卵,蚕蛹,多数人的态度都是两极分化的,喜欢的人对此喜欢的不得了觉得它们美味大补,而不喜欢的人一看到它们便觉得恶心想吐。 顾霖表示尊重理解,但他如今要做生意赚钱,所以还是要让大家尝试接受猪肠的。 他对摊前众人解释道:“大家放心,小摊每日采买回猪肠后,都会用草木灰和白醋洗刷干净,然后再用配置好的香料进行烹煮,我们自己也吃,卤味配着清汤面吃起来最是美味不过了。” 顾霖和郑颢今早吃的便是汤面,没有像以往那样煎蛋,而是将出锅的卤味切成一盘配着汤面吃。 原本一大早起来,顾霖便没有什么胃口,馒头包子吃久了难免觉得干噎。这时候来一碗清汤面配着喷香的卤味作为早餐,顾霖吃了后觉得自己的胃都是暖呼呼的。 孙大娘推开面前一群人,在众人怒目下双手叉腰道:“你们不吃老娘吃,霖哥儿摊上的东西你们还不放心,难怪每次都吃不上热乎的。” 她转头对顾霖道:“霖哥儿,大娘信你,你们家能把猪耳朵做的那么好吃,这猪肠我就不信能难吃到哪里去。” 面对孙大娘的鼎力支持,顾霖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用竹签叉起猪肠送到对方面前,孙大娘接过去,相比之前试吃猪耳朵时的犹犹豫豫,她这次接过猪肠后直接塞进嘴里吃起来,看的一旁围观的人胆战心惊,远远避开她,生怕她待会儿直接吐在他们身上。 孙大娘没有注意到众人的举动,她正在品尝或者说享受嘴里的美味。齿间的猪肠鲜嫩弹牙,咸香微辣,孙大娘每每咀嚼时还能透过香料的味道尝到一股鲜肉味。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令孙大娘感到惊讶的是,顾霖做的猪肠竟然一点腥臊味都没有。 一旁的少年见孙大娘沉默不语,忍不住问道:“孙大娘,卤味味道怎么样?” 他不敢尝试卤猪肠,但看到孙大娘好似吃的很享受的样子,又心痒的抓耳挠腮起来。 吞下嘴里的猪肠,孙大娘暼了一眼少年道:“你尽管吃吧,过了今天后可能就买不到了。” 而后,她转头对顾霖高声道:“霖哥儿给我装三筒卤味,猪肠一筒,卤肉一筒,猪杂一筒。另外再给我装一筒卤汁,我好带回去给我小孙孙拌饭吃。” “好的。”顾霖手下动作着,几个呼吸间就把三筒卤味,一筒卤水装好递给孙大娘了。 其他人见到这副情景,一个个心思涌动,但仍不敢买卤猪肠,顾霖见此道:“大家可以先尝尝,卤味不止有卤猪肠,还有卤肉,卤猪蹄,卤猪肝等等,大家挑自己喜欢吃的买就好了。” 听到顾霖的话后,众人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就算孙大娘尝了卤猪肠后表示味道极好,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突破自己的心理极限去吃猪肠的,既然有别的可以选择自然选择别的了。 于是一些人涌向装卤肉的陶碗试吃起来,在尝到卤味的美味后,众人毫不迟疑地纷纷购买。 而一部分敢于尝鲜的人试吃起卤猪肠,最后皆是目光一亮,接连让顾霖为他们打包装筒。 他们还怕顾霖觉得卤猪肠卖不出去,之后不会卖了道:“顾老板,卤猪肠可不能不卖啊!我们都爱吃,以后我天天买它回去下酒。” 对于顾客不过尝了几口卤猪肠,就发掘了卤味的经典吃法之一,顾霖感叹了一下古人的智慧,而后道:“您放心,卤猪肠是卤味的一大特色,小摊绝对会继续卖下去的。” 今日的凉菜很快卖完了,但顾霖的小摊仍继续开着,摊上的铁锅咕噜咕噜的沸腾着,围在摊前的人都是等着买卤味的。 看着快要空的铁锅,顾霖转头对里面的赵嫂子道:“嫂子,我们的卤味快卖完了,再端一罐出来。” 顾霖来县城卖卤味,自然不可能只准备了一锅。他提前在家里卤好两锅,分别倒进陶罐里,然后把它们带到县城直接倒入铁锅加热就好了。 “顾老板,许久不见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顾霖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时,他的脸上闪过惊讶笑道:“陈掌柜,你怎么来了?” 陈务除开凉菜摊最开始摆摊那几日来买凉菜外,后面都是派店小二或者其他人过来买的,如今时隔多日对方又来了。 陈务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对顾霖道:“顾老板,你这生意越做越红火,吃食更是不断推陈出新啊!” 顾霖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过话题,而是道:“我这小摊就是小打小闹,哪比得过福满楼财源滚滚进。” 听到对方的话后,陈务脸上划过几分笑意,“这还得托顾老板你的福。前些日子夏日炎炎,凡是来吃饭的人都要点上一份凉菜,不过几日凉菜便跃身为我们福满楼的招牌菜了。” 虽然对方没有说收益多少,但一听这话便知福满楼赚了不少。顾霖夸道:“福满楼不愧是县城里的第一酒楼。” 陈务扫了一眼铁锅里的卤味,然后抬头看向顾霖,眼睛发亮道:“哪比得过顾老板的诸多妙思。本以为凉菜便是顾老板的看家菜式了,没想到竟是抛砖引玉,这卤味我可是远远地隔着一条街便闻到了。” 顾霖谦虚道:“不过是借鉴前人的经验,然后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吃食罢了。陈掌柜若吃着觉得好,我每日都给你留下一份。” “如果能这样自然是好的。”陈务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不仅我想吃,福满楼的东家和少东家应该也好这口,但他们住在府城,若是将卤味送过去怕是要坏了。” 聪明人说话向来藏头掩尾的,顾霖看出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没有感到反感,也没有主动,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见顾霖明白自己的意思,虽没有答应,但也未一口回绝,陈务便知道还有商量的余地:“好说好说。” 陈务不想把人逼得太紧,买完卤味后便离开了。 眼见着铁锅里的卤味越卖越少,直到最后,令顾霖感到惊讶的是,猪肠也卖完了。 他打包着手下的竹筒,然后抬头看见郑颢和一个男子走过来。 那男子是五柳书塾的许先生。 不知道是碍于学生的身份,还是身为郑颢家长的身份,一看到许先生,顾霖的心里便不由得一凛。 第25章 郑颢进入童生班 他转头叮嘱了赵嫂子几句,脱下手套后来到许秀才和郑颢身前,看向许秀才道:“许先生。” 许秀才点了点头,然后对顾霖道:“我有些关于令郎的事情需要和你商量。” 看了看许秀才身旁的郑颢,见对方朝自己微微点头,顾霖半提着的心稍微放下道:“许先生稍等,我先去同我嫂子说几句话,过一会儿便回来。” “嗯。”许秀才点点头道。 顾霖快速地走回凉菜摊,对赵嫂子道:“嫂子,我先出去一会儿,待会儿如果卤煮卖完后你直接收摊回去就好了。” “行,你先忙去吧。”赵嫂子道,现在生意已至末尾,摊前没有多少客人了,赵嫂子一个人便能应付过来。 安排好一切后,顾霖来到郑颢和许秀才身前道:“许先生,如今快到吃午食的时候了,我们先去食肆,到时候边吃边谈可以吗?” 听到顾霖的话后,许秀才板着的脸微愣,他今天出来找顾霖是是为了郑颢之事,没有想过要在外面吃饭。 而且,他了解过郑氏父子的情况,郑家每日都要靠着早上的凉菜摊子的收入维持生计,如此辛苦,他怎么可能让对方破费呢。 见许秀才沉默,顾霖微微侧头看了看郑颢。 许秀才此时嘴唇微动就要张口拒绝,一旁的郑颢出声道:“先生,待会儿童生班便要上课了。” 听到郑颢的提醒后,许秀才微微皱了皱眉,午间空余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就连出门办个事都显得急匆匆的。 顾霖道:“附近便有食肆,且离五柳书塾很近,我们过去吃完饭后,不会耽误先生回去上课的。” 许秀才微微沉吟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去往食肆的路上,因为有许秀才在身边,所以郑颢一直走在对方身后。顾霖找不到和他说话的机会,所以仍不知晓许秀才找上门来的原因。 但想到郑颢一直表现的冷静沉着,顾霖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 于是,他放下心来,琢磨着要去哪家食肆吃饭。 县城有好几家食肆,但他都没有去过,思前想后,顾霖还是怕一不小心会踩雷,于是,他带着许秀才来到福满楼。 此时,福满楼的大堂坐满了食客。 柜台后的陈掌柜眼神锐利,在顾霖三人进来时,便发现了对方。 早上两人刚见过面,但陈掌柜的热情和笑脸丝毫不减,几步绕出柜台,走上前对顾霖道:“顾老板,欢迎惠顾。什么大风把你吹来了?” 顾霖笑着拱了拱手作揖,而后对陈掌柜介绍许秀才:“这位是五柳书塾的许秀才,犬子的夫子。陈掌柜,不知楼里还有空余的位置吗?” 陈掌柜早便听说顾霖把自己儿子送去书塾读书了,去的还是县里最有名的五柳书塾,陈掌柜之前也想把自己儿子送进去,但却被许秀才拒绝了。 他指着二楼道:,“楼上还有一处包厢,顾老板看可以吗?” 不待顾霖作出应答,后面的许秀才听到陈掌柜的话后折了折眉。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顾霖也熟知某些规矩,他一个哥儿即便带着孩子面见夫子,但在外人看来,他和许秀才便是独处于包厢内。 他微微摇头,对陈掌柜道:“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在大堂上寻个位置给我们就好了。” 陈掌柜道:“行,窗边恰好有个僻静的桌位,我让小二领你们过去。” “那便多谢陈掌柜了。”顾霖道。 远处正在擦桌子的小二被陈掌柜叫了过来,然后带着顾霖三人来到窗边的空桌。 三人依次落座,小二微微弓腰道:“客官,您要吃些什么?” 顾霖看向许秀才问道:“许先生想吃些什么?” 无论是出于待客的礼仪,还是对方身为郑颢的夫子,顾霖都得先问许秀才的意见。 许秀才沉吟了一会儿道:“清淡即可。” 顾霖点点头应好,然后转头看向郑颢问道:“小颢呢?” 郑颢一如既往道:“顾叔看着点吧,我都可以。” 于是,顾霖依照许秀才菜色清淡的要求,加上自己所了解到的郑颢的口味,最后,他点了清蒸鱼,清炒时蔬,油炸河虾,东坡肘子,香酥烤鸭,菌菇炖鸡汤。 待小二离开后,郑颢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许秀才和顾霖各自倒了一杯茶后才坐回了原位。 顾霖面对许秀才不同于做生意时需要一直忍耐,不让对手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较为“委婉”地对许秀才问道:“许先生,不知今日先生带犬子前来是为何事?” 听到身前哥儿丝毫不懂得委婉,简单直白的话语。许秀才暗自摇摇头,幸亏他早早发现郑颢这块美玉,要不然对方便要被耽误了。 不过,一想到顾霖靠一己之力送郑颢入书塾进学,许秀才便觉得不知者不怪道:“顾夫郎可知令郎在书塾的表现。” 对于此类问话,顾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即便他知道郑颢不会在书塾闹事,但心里仍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斟酌着词句道:“我虽不知小颢在书塾的具体表现,但他向来懂事明理,在家中也是刻苦学习,没有丝毫惫懒” 顾霖没有对郑颢大大夸奖,而是选择性地说出对方有理有据的事情。 许秀才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男童,想到对方这一月多来在书塾的表现,眼里浮显几分满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郑颢有如此刻苦向学之心甚好。” 而后,他转头看向顾霖,神色变得严肃道:“顾夫郎,令郎在书塾的学业一日千里,不过一个月便把启蒙用书都学完了,如今启蒙班已经不适合他了。” 启蒙用书有多少本,顾霖可是在书铺掌柜那儿了解过的。当日郑颢成功入学五柳书塾后,顾霖便按照书塾给出的书册名单,带着郑颢去买了十几本启蒙用书,普通人即便再快也要好几年的功夫才能把这些书读完,但郑颢竟然短短一个月就把全部书学完了。 顾霖的神情涌现出些许不可思议,他转头对郑颢问道:“小颢,你真的全部学完了?” 顾霖曾经在学校读书时也是一位小天才,同是一篇文章,别人要背半个小时,而他三四分钟就能背下来。不过,这只是背书的能力,对于文章的理解,他和其他同学所花费的时间差不多。 但他可不会把郑颢和自己作比较,按照许秀才亲自上门的行为,便能看出对方十分重视郑颢。一个秀才怎么会忽然重视一位刚入学不久的学子呢,除非对方天赋异人吸引到他,而这所谓的天赋异人不仅仅是能在一个月间将所有书背下,同时还得理解其所背文章之意。 如此看来,郑颢便是后者了。 郑颢道:“顾叔,确实如先生所言。” 看着郑颢小小年纪稚嫩却立体的五官,想到对方的天生巨力,顾霖觉得自己又犯了常识性错误。 他很快接受郑颢所表现出来的不凡,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小颢,你想升学吗?” 听到顾霖的问话后,许秀才这次不光皱眉,整张脸都浮现出不悦之色。 顾夫郎言下何意?莫非郑颢说不愿意升学,他便答应? 许秀才想想便觉得荒谬,但不待他开口,郑颢认真地对顾霖道:“顾叔,我想升学。” 其实,郑颢想说他不仅要升学还要科举。自从上次顾父顾母欲图靠着孝道伦理绑走顾霖后,郑颢便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他想不管是县里的人还是村里的人都十分畏惧衙役,而衙役畏惧县令,若他日后科举入仕成为官员,是不是就没有人敢把顾叔从他身边夺走了? “好!” 顾霖不知道郑颢心中所想,他觉得孩子爱读书要读书,作为家长的应该鼎力支持。 看着身前沉稳规矩的孩童,顾霖不禁记起自己一个月前问对方想不想读书,对方以想当镖师为由拒绝的话语。 如今不过一个月,对方便改变了,郑颢眉间眼里的戾气慢慢消磨,神情逐渐坚定,就好似一块漂浮的浮萍终于找到了目的地一般。 看着郑家父子在自己的面前不合常理地快速做好决定,许秀才收回早已备好的长篇大论。 罢了,只要郑家父子能够作出正确的决定,过程匪夷所思些也无妨。 不得不说,福满楼好似会看人脸色一般,待顾霖三人把事情都商议好后,饭菜便立马上桌了。 顾霖知道古代读书人的礼仪规矩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需严格遵守,所以除开刚开始饭菜上来时,顾霖热情地招呼了许秀才一下,之后三人便沉默地各吃各的。 吃完饭后,因为商量好了郑颢升学的事情,所以三人也不做停留,顾霖起身来到柜台前结账。 许秀才的手也放到了荷包边缘,但没有顾霖的速度快。 早在对方带着他来福满楼时,许秀才便做好自己付账的准备了。福满楼是县城第一酒楼,其消费之高昂令普通人望之生畏,即便福满楼掌柜看似对顾霖友善,但许秀才那时站在几步开外,所以没有听清顾霖和陈掌柜的对话。 故而,他觉得福满楼掌柜不过是对外做生意,表现的和气而已,如若顾霖赊账很大可能会翻脸,许秀才做好补足银子的准备。 不想,陈掌柜见到顾霖一席人过来,看到身前的年轻哥儿要掏银子结账时推拒道:“少东家早便吩咐过,你来酒楼吃饭不用花钱。上次他得知我收了你的钱后,直接责骂了我一顿。” 陈掌柜可是福满楼的老人,上次同方继越商谈凉菜方子的买卖时,顾霖便看出对方对陈掌柜的看重,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外人出口寒了老人的心。 顾霖不爱欠别人的,对陈掌柜道:“一码归一码,你若是不收钱的话,我可不敢再来了。” 陈掌柜原本如同弥勒佛般笑着的脸顿时皱在一起道:“顾老板,你别为难我了。” 见身前的年轻哥儿仍不愿接受,陈掌柜只好道:“这样罢,我们少东家昨日刚到县城,下午恰好有空,到时候你们两个自己谈吧。” 顾霖挑了挑眉,对方早上可是还说方继越在府城的,怎么一个眨眼就到县城了。 陈掌柜无奈解释道:“我这也是刚知道少东家过来。” 顾霖不置可否,见对方确实为难不像做戏的样子道:“行吧。” 看着顾霖三人转身离开福满楼,陈掌柜不禁摇了摇头。 这哥儿果然是个犟骨头,还是让少东家自己解决吧。 走出福满楼,五柳书塾便在附近,许先生和郑颢他们直接回书塾,顾霖和他们道别后回到凉菜摊。 凉菜摊子刚刚收拾好,顾霖拿着从福满楼打包的饭菜给赵嫂子:“嫂子,小颢下午还要上课,我得在县城等他,你先回去吧。” “好。”赵嫂子道。 现在赵大根伤势还未痊愈,赵嫂子并不放心长时间离开家。于是顾霖先和赵嫂子一起把竹筐搬出县城,然后把所有竹筐放到张二叔的牛车上,再给张二叔两文钱道:“张二叔,回到下河村后麻烦你把牛车赶到赵嫂子家前。” 张二叔收了铜钱后道:“好。” 送走赵嫂子后,顾霖回到县城。 原本按照往常,他卖完凉菜卤煮后,郑颢恰好下学,他们便可以回下河村了,但如今郑颢下午也要上学,顾霖便走不了了。 他没有去茶馆或者客栈休息,而是转身走去牙行看房子。 早在之前,顾霖便有从下河村搬来县城住的想法了。 每天天没亮,他便要坐上牛车从下河村赶到县城卖凉菜,十分辛苦疲惫,短时间内挣个快钱还可以,但长此以往身体肯定撑不住。若是在县城有个铺子情况便不同了,加上郑颢现在整个白日都要在书塾读书,顾霖觉得搬到县城居住一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而且,他最近挣了不少银钱,虽仍买不起县里的房子但可以租啊! 顾霖走进牙行,一位嘴边长着黑痣的男子迎上来自我介绍道:“这位夫郎好,小人姓叶,您叫我叶三即可,不知夫郎如何称呼?来此处有何需要?” 顾霖道:“我姓顾,我想在县城租一间带铺子的房屋。” 叶三眼睛转了转笑道:“那我就叫您顾夫郎了。”接着他道:“我这里有好几间带铺子的房子,不知顾夫郎有什么具体的要求,比如需要多大的房子,铺子又要位于哪条街道?” 听到对方的问话后,顾霖沉思了一会儿道:“房子不用太大,铺子也是,最好位于人流多的地方。” “好嘞。”眼前这位夫郎虽不是来买房子的,但能够在县城买房的人有多少?若是对方能租下一间好房屋,于叶三而言也是一笔好买卖。 叶三笑着道:“您要的房屋我这里有三间,皆离牙行不远,我带您去看看?” “好。” 顾霖跟在叶三身后走出牙行。 第26章 看房子,凉菜分红 拐过几条街道,顾霖和叶三来到一间房屋前。 他站在大门外,看着叶三从腰间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大门。 顾霖走了进去,刚吸了一口气,便被空气中弥漫着的灰尘呛得咳起来。 抬起袖子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但顾霖仍不停地咳嗽着。 叶三见此,不禁讪笑了一下道:“屋子太久没打扫了,难免落了灰。” 待逐渐平缓下来不再咳嗽后,顾霖才分出心神,抬头察看眼前的房屋。 方才还没进门时光看房屋外表,顾霖便觉得其过于狭小陈旧。如今进来里面后才发现房屋外面看着还不算破旧,只见院子两边的侧屋外面的漆都掉光了,地板台阶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墙角结满了蜘蛛网,远远地还能看到上头的蜘蛛爬动着。 顾霖的目光一一扫过院子的景物,叶三见此道:“顾夫郎,你别看这房子脏,但打扫好后绝对是一处不错的住所,而且,这里离集市近,你平日想要买些什么都方便。” “太破旧了。”顾霖评价道。 他是做吃食生意的,面对的顾客基本都是县里的小康家庭。这样的人家首先对于进口的东西便一定要干净,但此处的房屋这般脏污,顾霖不觉得前头的店铺能好到哪里去。 有人肯定会说可以自己找人重新修整店铺,但若真的这般干起来,不仅要消费金钱还要消耗大量的时间。 顾霖最缺乏的便是时间,他需要的是能够让他立马入住使用的房子和店铺。 见年轻哥儿显然看不上此处,叶三赶紧道:“顾夫郎,这屋子虽破旧了些,但前头的铺子可是处于最热闹的街道,若在那儿开店做生意,绝对财源广进。” “最重要的是房屋主家每月只收两百文的租钱。” 两百文? 顾霖看了看眼前的房屋,虽然破旧了些但也能租出五六百文才对。他再估摸一下前头的铺子,位置处于热闹街道,这保守可以租出八百文了。所以两处合在一起出租怎么可能只需要两百文,顾霖不相信天上会掉下免费的馅饼,他问叶三:“如果真的这般便宜的话,房屋和铺子不应该早就租出去了吗?” 就算房子主人想做好事将房屋和铺子便宜出租,顾霖也觉得早该被人租走才对。 毕竟无论古今,好地段的房屋和铺子都是抢手货,代表着源源不断的便利和财富,怎么可能会有傻子不要,等着自己捡漏呢? 听到顾霖的问话后,叶三面露犹豫,但见自己如果不道出实情,身前的哥儿不会租房,叶三狠了狠心,万一自己说了后对方愿意租呢? 这处房屋已经留在他手上半年了,若是还租不出去的话,自己便要吃挂落了。 于是,叶三下定决心,一脸苦色对顾霖解释道:“顾夫郎您有所不知,这处房屋原本因连着一间好铺子,所以向来是不缺人租的。但自从三年前,一家做芝麻饼的人家租下铺子后,某夜,那卖芝麻饼的一家五口全死在铺子里,县衙里来了仵作后也没查清楚死因。之后便有人对此生出忌讳之心觉得晦气,但仍有些人不信这些继续租,奇怪的的是后面租此间房屋铺子的人家不是失火失窃,就是破财染疾。此后,便再也没有人敢租这套房屋和铺子了。” “不过”叶三连忙补充解释道:“除开最开始那家卖芝麻饼的人家出事外,其他人到现在都好好活着。” “于是,民间便有传闻说这间房屋受到诅咒。凡是住在这里的人便会遭受自己从前作恶的惩罚。但我是不信的,如果真如传闻所讲,死的也不该是那老实本分做芝麻饼的人家。” 叶三抬头看了看顾霖的脸色道:“顾夫郎,如果你要租的话,我这儿可以给你最便宜的价格,不收你佣金。” 叶三如今恨不得有个人赶紧把这烫手芋头接过去,然后平安无事地住着,风风火火地做生意挣大钱,彻底洗去有关房屋的传闻。 对于叶三所说的诅咒一事,顾霖也不信。 相比鬼神之说,他更相信那些事情是人为或者意外。 看着眼前的房子,顾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叶三道:“先去看看其他房屋吧。” 见身前的哥儿没有看上此处的房子,叶三很是失望,不过,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带顾霖去下一处。 相比第一处房屋,顾霖能明显的感觉到第二处房屋因为远离集市显得安静许多。 而且第二处房屋不仅大上许多,其构造布置也很是大方整洁。 窗户木门上的漆一看便知刚刷过不久。 倒是它的院子比较小一些,不过,如果只有顾霖和郑颢两个人住的话,完全是足够的。 对于眼前的房屋,顾霖按理说是满意的。但房子好是好,前头的铺子却狭小十分。叶三带他来看房屋前先带他去看了铺子,那时两人往铺子里一站,顾霖的身体都施展不开了。 这还是什么东西都没往铺子里添置的情况下,如果再放口大锅,案板,无数竹筒,顾霖和赵嫂子在里面怕是连身体都转不开了。 这样狭小的铺子只适合用来卖馒头烧饼之类的简单吃食,并不适合顾霖来卖凉菜和卤味。 他直接和叶三说了铺子存在的问题,然后道:“去下一处吧。” 顾霖和叶三离开第二处房屋,恰好,第三处房屋的地址就在第二处房屋隔壁条街道。顾霖走到一间别致大气的房屋前,前头的叶三转头无奈地对顾霖道:“顾夫郎,这间房屋是昨天刚挂上牙行的,房屋主人原本也是做生意的,但儿子在外谋生,于是便委托我们牙行把房屋租出去。如果你仍对这间不满意,我们牙行就没有你要的房子了。” 顾霖心里也着急,但面上镇定道:“无妨,我再看看。” 叶三边走进去,边对顾霖介绍道:“这套房子和铺子皆比前头两处大上许多,而且最妙的地方是,这房子处于僻静小巷,铺子却位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一点也不妨碍你平日休息。” 顾霖闻言,仔细观察着身前房屋的构造,发现这第三处的屋室确实比前两处多上不少,有一间正房四间侧房,而且外头的院子特意开辟出一处菜地,顾霖非常喜欢这一点。 不过,即便面对最好的一处房屋,顾霖也没有立马做下决定,他对叶三道:“我先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给你答复。” 叶三倒没有不耐,直接应好。 大家都是这般租买房子的,顾霖明天能给出答复算是比较快的了,有些人能磨着你看几个月,最后一处都不要。 . 从牙行离开,顾霖走去福满楼,陈掌柜一看到他便道:“顾老板,少东家已经在楼上备好茶歇等你了。” 顾霖对陈掌柜道:“烦请带路。” 陈掌柜还要在楼下招呼客人,于是叫了一位小二领着顾霖上去。 走上木梯,拐过楼道,顾霖走到一间包厢前,小二道:“顾老板请,少东家便在里面了。” 说完,小二微微躬身走下楼去了。 推开房门,顾霖走进包厢,看着眼前熟悉的摆饰,他的脚下顿了顿。原先还以为这是哪间随意空出来的包厢,不想却是上次方继越宴请他时用的房屋。 “顾老板,许久不见。” 刚打照面,方继越便起身对顾霖作揖道。 顾霖还礼:“许久不见,方少东家。” 对于顾霖较为冷淡的表现,方继越没有见怪。他阅人无数,与人短暂相处后便能看清对方是怎样的人,顾霖虽待人冷淡,但却不是目下无尘自视清高之辈,不过是单纯不善言语罢了。 方继越向来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既然对方不善言辞,不喜别人过于热情,方继越便见好就收,摆出另一副姿态应对。 两人落座后,方继越抬手为顾霖倒了一杯茶后对他道:“这是好友近日送给我的茶叶,顾老板尝尝看。” 顾霖一个下午都在外奔走没有喝水,喉间早便干渴的不行,听到方继越的邀请后,他也不客气地端起茶水。 不过,他不会品茗,所以对于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福满楼少东家待客用的茶水自然不是寻常茶馆用的茶梗所泡,顾霖杯中的茶水便是一两茶叶一两金的大红袍,但喝茶的年轻哥儿显然不知道自己一饮而尽的茶水多么珍贵。 看着身前将大红袍牛饮而尽的哥儿,方继越觉得有些别开生面。 喝完茶水解渴后,顾霖抬头看到方继越一脸怔愣,以为自己的豪迈吓到了对方,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习惯这样喝茶了。” 方继越收起怔愣之色,微笑道:“茶水便是用来喝的,细品有细品的滋味,一饮而尽有一饮而尽的豪爽。” 不愧是能言善道的商人,顾霖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口才,发现如果换成自己,他还真做不到如对方那般面不改色地夸奖别人。 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在从商一道上,他还有许多要学。 方继越不知对面的哥儿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抬手为对方添茶,待茶盏有七分满后停下。 而后,他取下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银票递到顾霖面前:“此次邀请顾老板前来是为了凉菜分红之事,自从有了顾老板提供的凉菜方子后,福满楼的生意便更上一层楼了。” 顾霖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看到银票,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银票,待看清楚上面的面额后,顾霖的神情显出惊诧,问道:“银票是不是给多了,凉菜的分红没这么多吧?” 顾霖看着手上的两百两银票,心里估算了一下,即便福满楼把凉菜的价格提个十倍,价钱也不过是八十文,县城就这么大,能够吃得起近百文凉菜的只有那百来户官吏富户,但怎么着也不可能有两百两的分红。 方继越扬起扇子,轻笑道:“在下可从未说过福满楼只有一家。” 顾霖眨了眨眼睛,立刻明白了对方话中之意,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只同方继越道了一声谢便收起手上的银票了。 看到身前小哥儿淡定的表现,方继越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还是小看对方了。 一个农家哥儿面对两百两的巨款,竟然仍能处之泰然,拥有这般心性的人决不能小瞧。 方继越那上挑的眼睛浸满笑意道:“这还只是凉菜,不过短短数日便为顾老板赚取了两百两,难道顾老板不心动吗?” 顾霖看着方继越道:“方少东家不如有话直说。” 见顾霖如此,方继越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我福满楼想和顾老板买下制作手撕鸡,凉拌猪耳朵和卤味的配方,至于分红,我福满楼不会让顾老板吃亏,这三样吃食的分红便依照凉菜的分红来。” “你看可以吗,顾老板?” 方继越已经做好顾霖想要涨分红,自己长篇大论的准备,不想对方很是干脆利落。 “可以。” 顾霖话语一转道:“我可以把方子卖给你,但得在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足够让他找到合适的房屋和店铺,而且在这段时间内,他有信心让自己的店铺立足于县城。 方继越虽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延迟卖方子,但见顾霖不拖泥带水,大气爽快的表现,便也答应下来。 同方继越谈好一系列事项后,顾霖便要起身离开福满楼了。 方继越道:“顾老板日后来福满楼时莫要付账了,我已将顾老板视为友人,几顿饭钱还是能够请得起友人的。” 看着对方坚定不移真诚至极的神情,顾霖不好说出拒绝的话语,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罢了,先答应下来吧。 顾霖刚走出福满楼,郑颢便背着书箱走上来:“顾叔。” 中午两人离别时,顾霖就告知过郑颢如果下学后没看到他在书塾外,便来福满楼找他。 刚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顾霖心情雀跃,他对郑颢微微笑道:“走罢。” 回去的路上,顾霖和郑颢走的很近,他低头小声地和对方说下午发生的事情。 郑颢是家里的一员,顾霖觉得对方有权利知晓家里发生的事情,并为此提出自己的建议和想法。 对于在县城租房子一事,郑颢没有异议,甚至,他知道顾霖有这个打算很大可能是为了自己,他微微抬头对顾霖道:“我听顾叔的。” 跳过租房一事,顾霖把卤味方子和手撕鸡凉拌猪耳朵的方子卖给福满楼的事说给对方听,郑颢听后,眉间划过沉色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知晓顾霖把方子卖给福满楼,获取几成分红吃亏了,但也明白他们背后无人无势,把方子卖给福满楼,让其作为自身后台是最好的选择。 但郑颢还是觉得自己太弱小了。 第27章 买房子,吃醋 第二日。 早晨。 郑颢去五柳书塾前,对顾霖道:“顾叔,中午等我回来再去看房子好吗?” 顾霖微微皱眉,五柳书塾午间给学子休息的时间格外短暂,郑颢每日吃完午饭后闭目养神的时间都不够,怎么还能跟自己在外奔波看房子呢。 郑颢微微垂眸道:“我想和顾叔一起去看看我们以后住的地方。” 看着半大少年少有的失落模样,顾霖有些不忍,答应道:“好吧。” 郑颢抬头看向顾霖,平日绷直的唇角微微挑起:“谢谢顾叔。” 看到对方脸上难得的笑容,顾霖微微摇摇头,无奈地对他笑道:“快去书塾吧。” 郑颢走后,顾霖回到凉菜摊和赵嫂子一起忙活起来。客人一如既往的多,因为赵嫂子对凉菜逐渐上手,再加上下河村提供的瓜菜也足够多,所以顾霖又增加了一百筒凉菜,直到中午郑颢下学时,才卖完了凉菜和卤味。 郑颢放下书箱,上前帮顾霖和赵嫂子一起收拾摊子,见顾霖的手腕不知被何物磨红破皮了,郑颢拿过对方手上的抹布道:“顾叔,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和赵婶子一起收拾摊面。” 不知是不是最近两日经常弯腰洗猪杂的缘故,顾霖的腰背总是酸痛不已,如今见郑颢帮忙,也不和对方客气道:“小摊后面还剩下一些空竹筒,你把它们收拾好放进竹筐就好了。” “好。” 郑颢应了一声,然后用和文气衣着完全不符的利落手脚收拾好小摊上各种杂乱的东西。 而后,他转头对顾霖道:“顾叔,我收拾好了。” “嗯。”顾霖点了点头,然后对郑颢道:“我们先去吃饭吧,等一会儿再带你去看房子和铺子。” “好。”郑颢道。 顾霖没有带郑颢和赵嫂子去福满楼或者其他食肆,他们拐了一条街道,来到一家卖云吞的小摊前。 经营云吞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摊前只有三四张小木桌,摊面虽小但桌子肉眼可见的干净,顾霖和郑颢之前来这吃过好几次了。 顾霖对云吞摊的老板娘道:“老板娘,来七碗鲜肉云吞。” “好嘞!”老板娘应道,而后转头对在铁锅后面包云吞的男人道:“当家的,七碗鲜肉云吞!” 面对顾霖的大手笔,赵嫂子的表情顿时变得一片空白,当反应过来对方一口气点了七碗云吞后,她的心不由得一抖。 “霖哥儿,这……买这么多云吞吃的完吗?” 顾霖看了一眼郑颢后,笑着对赵嫂子道:“嫂子你放心,绝对吃的完。” 说完,他提起桌上的茶水各倒一碗放到郑颢和赵嫂子面前,而后给自己倒了一碗喝起来,眉头微微一皱而后舒展开,茶水味甘回甜。 此时,云吞摊的老板娘端着煮好的云吞走过来。 云吞放在三人面前,老板娘道:“客人慢用。” 正当对方就要转身离开时,顾霖问道:“老板娘,你这茶壶里面泡的是什么茶?” 听到顾霖的问话后,老板娘不由得笑起来,顾霖见此感到奇怪,老板娘渐渐地止住笑声道:\"夫郎说笑了,茶叶多金贵的东西,我们哪能用的起,这茶水是我和我家那口子用在山上采摘的花草泡的,平日在家里煮着喝觉得味道好,便也泡给客人甜甜口。\" 顾霖再次尝了一口碗里的茶水,味甘回甜,他的脑海里闪过某样东西,但因为没有见到实物,所以也不能确定,他对老板娘道:“老板娘,我觉得你家的茶水很好喝,平日里我家小孩不爱喝水,你家茶水带着甜味小孩应该会喜欢,不知道能不能卖给我一些花草?” 老板娘面露难色,道:“摊上的花草我们都泡完了,如果你要的话,明天才有。” 原本看着老板娘一脸的犹豫和为难,以为对方不愿意想拒绝,此时见对方并非此意,顾霖道:“没关系,我明日再来,麻烦老板娘了。” 老板娘摆了摆手,顾霖模样长得好,且常常来光顾自己的生意,老板娘虽嘴上不说,但却记着道:“这东西我家里多的是,没啥为难的,明日我就给你带一把。” 顾霖再次道谢。 老板娘离开后,顾霖琢磨着如果那花草真是他想要的东西,自己可以做哪些吃食。 郑颢忽地出声道:“顾叔还认识其他孩童?” 顾霖起初想着东西还没有反应过来,待脑海里过了一遍对方的话语后,顾霖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郑颢,只见对方神情认真坚毅,仿佛在同他寻求一个答案。 顾霖立马意识到,身前的男童这是吃醋了。 他感到有些新奇,伸出手指点了点郑颢的眉间道:“家里除开你之外,我还认识其他的小孩吗?而且,难道我说错了你?你哪次不是一进书房,就待一个晚上不出来喝水上茅房,我说过几次了,读书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对于郑颢一读起书来便专心致志,不为外物所迷惑的态度,顾霖表示十分敬佩,但也怕对方太过极端。 正常来说,一个人学习一个时辰后就应该喝水吃东西休息一下,但郑颢别说吃东西了,就连茅房都没去几回。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可不是一件好事。 得知顾霖说的孩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即便被对方教训,郑颢也生不出怒气。 他难得姿态乖顺地对顾霖道:“顾叔我错了,我以后会改的。” “这样还差不多。” 顾霖煞有介事地对郑颢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噗嗤。” 不待顾霖继续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郑颢,一旁的赵嫂子忍不住笑出声道:“你们父子真是······” 她摇了摇头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霖哥儿和郑小子,这两人明明是父子,但相处起来却没有半点父子的模样。 哪有做父亲的人一点威严都没有,教训起孩子来用抱怨的语气。但赵嫂子看着身前的哥儿年轻鲜嫩的能掐出水的脸蛋,忽然意识到,霖哥儿好似只比郑小子大八岁而已,这放在其他人家可不就是兄弟嘛! 不知道赵嫂子心里在想什么,顾霖见郑颢听进去自己的话后十分满意,就连胃口都跟着放开了,他把两碗云吞吃下肚后,原本平坦的小腹鼓了起来。 放下空碗,顾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待郑颢和赵嫂子也吃完了,他付完钱后,先和郑颢送赵嫂子出城上车,然后回城直往牙行。 叶三正打着瞌睡,打开眼皮时恰好看到顾霖走进来:“顾夫郎,您可来了!” 顾霖对叶三道:“你再带我们去看看昨天的第一间房屋和第三间房屋。” “好嘞。” 顾霖进来时,叶三下意识地把视线落到他身上,此时听到他说“我们”后,才注意到对方身边的半大少年。 顺着昨日的路线,顾霖和郑颢跟着叶三来到第一间房屋,郑颢边看房屋,边听顾霖讲他所了解到的房屋情况。 走过房子的每个角落后,郑颢转头对叶三道:“烦请带路去下一处。” “好。”叶三恍恍惚惚地应道。 他到底看到了怎样的场景,大人看房带着一个孩子就算了,离谱的是还让对方做参考,今日他不会连一间房屋都租不出去罢。 怀着低沉的心情,叶三带着身后的一大一小来到第三间房子。 重复了一遍前头察看第一间房屋的动作后,郑颢抬头对顾霖道:“顾叔,我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顾霖立马明白了,转头对叶三道:“我先同家里人商量一下,待会儿再给你结果。” 叶三非常上到:“行。” 然后他走到了几尺之外。 见人走远后,郑颢看向顾霖问道:“顾叔,你想租哪间房子?” 顾霖沉思了一会儿道:“其实,我想租第一间。” “第一间房屋不大不小,非常适合我们两个人住,而且前面的铺子也大,位置还处于县城中心,不怕没有生意。但是······” 说到最后,顾霖面露纠结之色。 前言提过第一间房子死了一家人,而后凡是租下这间房屋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顾霖不信鬼神,但怕人心。他觉得这座房屋应该被某些有心人盯上了,而且,那卖芝麻饼的一家人的死因到现在都还没有查清楚,许多凶手都有重返凶杀现场的习惯,所以,顾霖不敢拿自己和郑颢的命去赌。 看着顾霖的神情,郑颢大概猜出对方有些忌讳第一间房屋死过人,便道:“其实,第三间房子比第一间房屋要好上不少。” 顾霖点点头道:“好是好,但它的房子和铺子都太大了,我们若是租下来性价比并不高。” 他虽卖吃食,但还不打算开食肆。 郑颢看着顾霖的眼睛道:“第三间房屋虽大,但赵婶子他们一家难免会来往县城,屋子多一些也便于他们落脚。而铺子看着大,但若是划出一块作为灶房,其实也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这般看来,三间房子中只有这第三间房屋和铺子于我们而言是最实惠的。” “而且,如果顾叔觉得租房吃亏,不如买房如何?我们之前想租房子和店铺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银钱,如今我们有了银两,大可直接将它们买下来。” 郑颢的一席话令顾霖醍醐灌顶,他虽比大多数同龄人成熟稳重,但在思维上仍带着普通学生的思维,所以即便刚得到一笔凉菜分红,也没有想过要用这笔钱去买房屋和铺子。 顾霖眼睛亮晶晶地对着郑颢竖起一个大拇指:“小颢,你简直是太聪明了。” 看着面前真心实意地夸赞自己的顾霖,郑颢认真道:“顾叔只是暂时没有想到而已,再过几日的话也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对于郑颢的话,顾霖没有反驳,他也清楚自己只是一时钻牛角尖而已,如果再过几天的话,他也会慢慢明白。 顾霖拍了拍郑颢的肩膀道:“幸好带你过来了。” 决定好买房子和铺子后,顾霖和郑颢走向叶三。 顾霖对叶三道:“我们决定好了,要买第三间的房屋和铺子。” “买房子和铺子?!” 叶三惊诧,面带疑惑,对方不是租房吗?怎么突然变成买房了? 而且一买就是买最贵的那间。 顾霖继续对叶三道:“麻烦你帮我做个中间人,让我和此间房屋的主人好好谈谈,价钱这方面好商量。” 虽然此间房屋的主人没说要卖房子和铺子,但对方既然要同儿子远离故土,想必谈一谈也能买下来。 “价钱真的好商量?” 听到对方的话后,受到冲击的叶三立马回过神来,看着身前的哥儿,他仍不敢相信对方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听到叶三的问话后,顾霖的耳朵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问叶三道:“房屋的主人肯卖?你知道卖多少钱?” 叶三笑了笑,嘴角那颗黑痣抖动了几下道:“房屋主人原本嘱托我把房子和铺子卖出去,但因为价格太高,许多人接受不了,于是只能转为出租,如今能找到买家自是再好不过了。” “我也不骗您,您是看过这房屋的用料的,前头的铺子也宽阔明亮,最少要这个价钱。”叶三比出一个手势道。 “一百五十两?”顾霖看着对方比出的数目道,见对方点了点头,他沉吟了一会儿。 叶三面色镇定,但却不由得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百五十两的价钱略高,其实一百四十两便够了,但房屋的主人咬死了要一百五十两,否则便不愿意卖,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如此了。 顾霖根据自己从陈掌柜那里探听出来的县城房屋大概的价格,估算出此间房屋和铺子加起来,大概一百四十两左右。不过,虽然一百五十两略高,但凡是好事总不可能都让自己一个人占了,这多出来的十两不能让自己发财,却能让这笔买卖少生事端,顺利进行,顾霖觉得值了。 他点了点头道:“可以,就一百五十两吧。” 叶三嘴巴微张,他本以为要同身前的哥儿你来我往还价好几日,没想到对方直接价都不还,拍板决定。 想他叶三在县城牙行纵横多年,凡是县里有名有姓的人家,他都记在心中。但奇怪的是,他对眼前的哥儿毫无印象,莫非是哪家富商小辈新娶的夫郎。 他语气多了几分尊敬道:“顾夫郎,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和房屋主人对接。” 跟着对方,顾霖和郑颢同房屋主人见面后,双方交谈了一下,见都没有什么问题,便立马签字交钱。 看到身前哥儿确确实实的拿出一百五十两交给卖家后,叶三彻底服了。 原是个能买得起房的主,怎么不一早就说呢! 顾霖把佣金付给叶三后,和郑颢离开了牙行。 他们回到刚买下的房子,顾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对郑颢道:“小颢,我们终于在县城有房子了!” “嗯。” 郑颢的内心也非常喜悦,对顾霖道:“都是顾叔的功劳。” 看了看手上的房契,顾霖和郑颢的名字跃然其上,顾霖开心地笑着道:“等收拾好房子后,我们立马置办一桌酒席,到时请赵嫂子一家来吃饭。” 看着嘴上念叨着,一步步做好计划的顾霖,郑颢在一旁附和道:“好。” 两人方才去买房子消耗了不少时间,如今距离五柳书塾上课的时间不长了,郑颢背起书箱离开房子。 顾霖也去了前头的铺子,大概的测量一下铺子的长宽高,然后想着后面该如何根据它原有的构造进行修整改造。 第28章 郑颢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第二日。 顾霖在做生意前拿出一块木牌立在小摊前,木牌上贴着白纸黑字,这是顾霖昨晚让郑颢写的。 立在凉菜摊前的客人不少,大家看着身前的木牌,许多不识字的人看不懂那木牌上写了些什么。 待他们正要上前问凉菜摊老板,人群中便走出几个读书人,将木牌上的字读出来:“小摊自今日起关闭,五日后于明荣街开店,届时请诸位多多捧场!” 一位读书人话落,凉菜摊前的众人一阵喧哗,生怕自己日后没有卤味凉菜吃,赶紧上前问正低首忙活的顾霖:“顾老板,你之后要开店了?还卖凉菜卤味吗?” 顾霖把手上的吃食装好,然后抬头回答来人的问题:“卖的,现在摊面太小了,每日卖的凉菜和卤味有限,所以闭摊开店也是迫不得已。” 听到顾霖确认后,众人明白木牌上写的是真的了。 旁边的几个小摊听到顾霖的话后咋舌不已,这凉菜摊才开多久,就挣够银子开店了? 即便每日都能感受到凉菜摊的生意火爆,但对于顾霖开店的事,他们仍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不禁在想难道卖凉菜真那么挣钱? 不对不对,他们齐齐摇头,自凉菜开卖后,县里许多人争相模仿,但这些模仿者起初靠着价格还有些生意,但最后都因味道不佳,一个个灰溜溜地收摊滚蛋了。 可见这凉菜生意没那么好做。 那问话的人捕捉到顾霖话里的重点,双眼发亮地看着对方道:“顾老板,你的意思是之后开店了,凉菜和卤味不限量了是吗?” “是的。”顾霖没有吊对方的胃口。 这下不仅是问话的人欣喜不已,就连后面排队的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兴高采烈。 前头好几个凉菜摊的顾客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他们对顾霖道:“顾老板,你早该开店了。” 不仅是顾霖自己嫌弃自家摊面小,做的凉菜和卤味有限,许多客人也这样觉得。 因为凉菜摊每日卖的凉菜和卤味数量少,所以,即使他们起的很早,但也总有人比他们起的更早,为此他们有好几次没有买到凉菜和卤味。 如今听到顾霖五天后开店会增加凉菜卤味的份量,客人们顿时消去方才因得知凉菜摊子关闭五日的不悦和沮丧,一个个笑着对顾霖道:“顾老板,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过去捧场。” 见食客们没有怪自己,反而这般支持自己,顾霖笑着对食客们透露出新店开张当日的活动道:“承蒙大家关照。新店开张当日会推出新吃食,还有诸多优惠!到时望大家多多光顾。” 顺利告知食客们自己将要闭摊开店的消息后,顾霖稍微放下心来。 原先他还担心大家会不满闹起来,如今见事情顺利解决且没有闹出不快,顾霖很是高兴。 而食客们在得知顾霖将来五天都不会摆摊后,立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购买力,几百筒凉菜和两大锅卤味,竟然在一个时辰左右就卖完了。 顾霖和赵嫂子一起收拾摊子,见收拾的差不多没剩多少活了,顾霖便和赵嫂子说了一声,然后自己去云吞摊找老板娘了。 “老板娘。”顾霖叫道。 此时,还没到午食的时间,云吞摊上没有多少客人,一片清冷。 老板娘原先站在铁锅后面包云吞,听到顾霖的声音后抬起头,然后抬起自己沾满面粉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拿起一捆花草走到顾霖面前:“顾夫郎,这就是你想要的花草了。” 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花草,顾霖低眸边看边翻动手上的花草,最后确认眼前所谓的花草就是自己想要的甘草了。 他拨了拨手上成团的甘草,然后发现里面还有几个褐色果子,顾霖神情一顿,然后抬头看向老板娘。 看见顾霖手上的褐色果子,老板娘解释道:“这果子叫作甜果,煮出来的水也是甜的,你可以带回去给你家孩子煮水喝。” 顾霖半阖眼眸,脑海里快速地划过一道想法。 而后他抬眸微笑,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喜悦对老板娘道:“老板娘,你们那儿还有多少甘草和甜果?” 甘草? 起初听到顾霖口里陌生的词汇,老板娘有些疑惑,但见对方眼神发亮地看着自己,她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甘草应是在称呼那捆花草。 虽不知道对方问这个干什么,但老板娘实话实说道:“这甘草和甜果在我们村里满山都是,根本没人要。” 从对方口中得知甘草和甜果产量丰富,顾霖眉眼蕴含的笑意更加浓了道:“老板娘,我想和你谈笔生意?” “谈生意?”老板娘满面疑惑。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老板走了过来。 顾霖对着身前二人道:“我想和你们合作。我需要大量的甘草和甜果,但我没有时间去你们村子收购,你们可以做中间人帮我收购,然后再把甘草和甜果卖给我,我不管你们和村民收购的价钱是多少,但甘草我出十文一斤,甜果我出三文一斤,你们看怎么样?” 老板娘和老板听到身前哥儿的一席话后,神色愣然,他们好似有些听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方才已经说过甘草和甜果满山遍野,别人都懒得捡,对方怎么还出高价同他们收购。 这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 顾霖当然没有开玩笑,他收购甘草和甜果的价格在老板和老板娘看来很高,是因为甘草和甜果在他们眼里和杂草一样不值钱,但十文却是甘草的正常价格。 甘草是药草,是药铺不能或缺的药材,顾霖因为购买香料常和药材铺打交道,所以知道他们店里的甘草平日进价都要十五文左右。 但那都是别人炮制好的甘草,云吞摊老板夫妇和村民显然不会炮制药材,顾霖手上的甘草是对方采摘下来后直接晒干保存的。 所以,顾霖便按照未炮制的甘草的价格向他们收购。 反正,他是买甘草来做吃食的,至于甘草炮制与否,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看着身前神情认真的年轻哥儿,联想到对方短短一月从做小摊生意到开店,老板娘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隐隐有种预感让她答应对方。 老板娘盯着顾霖问道,“顾夫郎,你要多少甘草和甜果?” “有多少要多少!”顾霖毫不犹豫道:“明日,我便要五十斤甘草和甜果,到时候,你直接把它们送到明荣街那家店铺。” 他拿出一块银锭递到老板娘面前道:“这是定金。” 老板娘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子,这约莫有十两了。 她咬咬牙答应道:“好,我明日一定将甘草和甜果送到你的店铺里。” 见生意谈妥后,顾霖便拿着手上的甘草和甜果离开了。 · 这五日,顾霖因着要装修县里的房子和铺子,所以没有去摆摊。他顺便也给赵嫂子放了假,让对方好好在家里休息。 连着五日,每每一大早,顾霖便和郑颢坐上张二叔的牛车去县里,郑颢去书塾读书,顾霖便在县城跑上跑下,找人装修房屋和铺子。 依着自己的审美,顾霖和装修队沟通了一下,把房子往温馨的方向装修,而铺子则是往简洁的方向装修。 期间,装饰郑颢的房屋时,顾霖特意问过对方的喜好,不想郑颢要求简单,一看到顾霖为他整理出来的房屋道:“这样就可以了,麻烦顾叔再帮我多装几个书架。” 对于郑颢提出的简单要求,顾霖大手一挥,立马让人打了几个书架放在郑颢的房屋和书房里。 待房屋这边装修完毕后,前头的铺子也修缮的差不多了。 顾霖也实现了自己买房当日说的话,在第四日的时候,邀请赵嫂子一家来县城新家吃乔迁宴。 乔迁宴上菜肴丰富多样,摆满了整整一桌。有从福满楼买来的菜,也有顾霖自己下厨做的菜,总而言之荤菜素菜凉菜热食,炖煮煎炸蒸样样都有。 大家除了最开始说了几句吉祥话外,之后都非常投入地吃着桌上的饭菜。 吃到最后,席上的十几道菜肴竟然不剩多少。 酒足饭饱后,赵嫂子终于找到空子问顾霖道:“霖哥儿,你们啥时候搬家?” 顾霖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明日吧,我已经把家里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家具不用搬,原先的主人家留下不少,我和小颢只需要把衣物和一些琐碎的东西带过来就好了。” “那行!”赵嫂子直接道:“到时候嫂子和你大哥他们过去给你们帮忙。” “好。”两家人的人感情越来越好,顾霖不和赵嫂子见外。 但他心中仍有愁虑,顾霖看向赵嫂子道:“到时新店开张后,就要麻烦你和赵大哥了。” 赵嫂子以为对方说的是自己的事,摆摆手:“有啥麻烦的,不就是过来住吗?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我都住不上县里的房子呢!” 顾霖见赵嫂子毫不在意的模样,无奈笑道:“不仅要麻烦你,我还要麻烦赵大哥。我和小颢搬来县城后,不能经常回下河村了,但村里的菜还需要人收购后送到县城来。” “这个活儿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顾霖对赵嫂子道:“我想要和赵大哥合作,让他帮忙收购村里的瓜菜,然后每日早晨再把瓜菜运送到县城来。可这就要劳烦赵大哥天未亮就要起来了,若是赵大哥肯接下这个活,我每月给他四两银子做工钱。” 顾霖说完,转头对赵大哥道:“赵大哥,你看这样行吗?” 一向木讷不善言辞的赵大哥开口道:“不用银子,我白日都起的很早,给你送完菜后刚好可以回去种田。” 赵嫂子也不同意道:“你赵大哥说的没错,你都给我五两银子做工钱了,哪还有再给钱的道理!” 顾霖知道赵嫂子肯定又觉得自己占了他的便宜了,他无奈地和对方解释道:“嫂子,这不能一概而论的。我把你从村里带过来和我一起做生意,那便意味着你一个月都不能回家几趟,且要起早贪黑的干活,我给你五两银子是你应得的,一点也不多。” “赵大哥为我收购瓜菜,需要和村民打交道,搬运瓜菜,等过几天天冷下来,赵大哥还要冒着寒风从村子赶来县城,这四两银子,赵大哥没有多拿。你们都是付出体力劳动的,我若不给出合适的工钱,我自己都问心有愧。” 一听到顾霖讲起道理,赵嫂子的头就开始痛起来道:“好了好了,你这小哥儿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赵嫂子道:“我今天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来县里住下。” 见对方不再拒绝,而且主动提出提前两日来县城住下,顾霖不由得感动道:“赵嫂子,你真好。” 赵嫂子听到这话面上发热道:“多大的人了,孩子还看着呢!” 她嘴上这样说着,但看向身前哥儿时,眼里的慈爱是遮掩不住的。 不过,听到赵嫂子的提醒后,顾霖下意识地转头,果然看到了郑颢正在看着他,想到刚才自己和赵嫂子撒娇的样子,顾霖有些不好意思了,严肃起脸,重新端起成人的架子。 但顾霖却不知道自己在郑颢眼里从来没有沉稳过。 在郑颢看来,顾霖不似其他长辈成熟老成,但对方该稳重时稳重,且从不吝啬羞耻,大方地同他表现自己的关心疼爱。 而且,对方和周边的人完全不一样,顾霖对他非常尊重,从他身上郑颢感觉自己不是长辈的附属品,而是家里的一员。 顾霖不会忽略他的意见,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询问他的想法。 如之前赵大根被伤,对方向他寻求解决办法。如前几日买房子和铺子,对方也会同他商量,平日里有些来不及问他便要做的事情,顾霖也会在事后告知他一声,这让郑颢有一种自己和顾霖慢慢地构建起一个家的感觉。 郑颢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相比顾霖四人的欢愉,赵大根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了。 他的伤势逐渐好转快要愈合,但身为一个青壮年,爹娘都在挣钱,自己却躺在家里白吃白喝,赵大根很是挫败。 顾霖一向心细,注意到了赵大根的不对劲,他对赵大根道:“大根,我前些日子让你琢磨的木车你能做出来了吗?” 听到顾霖叫自己,赵大根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沮丧,抬头对顾霖道:“还没有,但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顾叔如果需要的话,我明天就能做出来。” “好。”顾霖对赵大根道:“你先做三四辆出来,下河村到县城的路颠簸的要命,如果运送瓜菜还用张二叔的牛车的话,竹筐里的瓜菜肯定会被磕破的。到时候,咱们就用你做的木车。” “不过,每日运送的瓜菜很多,赵大哥可能顾及不过来,之后还需要你和赵大哥一起送。” 听到顾霖的话后,意识到自己不是废物,也有事情要干时,赵大根的眼里焕发出光芒,对顾霖道:“顾叔,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见对方不再抑郁垂丧,顾霖微微放下心来,他转头对上赵嫂子充满感激的双眼时,再次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29章 搬家 【现实生活中,新店开张是先揭红布再点鞭炮,但为了剧情需要就反过来了。】 下河村。 郑家门口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张二叔家的牛车,一辆是顾霖从县城雇的驴车。下河村村民哪同时见过这么多车,一个个跑过来看热闹。 本以为这两辆车是顾霖雇下来搬运吃食前往县城做买卖的,但当看见顾霖,郑颢和赵嫂子几人搬着木箱,书箱,包袱出来,而后将它们放到牛车驴车上,村民们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一位住在郑家附近的婶娘不禁问道:“霖哥儿,你们这是要去干嘛呀?” 下河村就这么点地儿,哪家有点动静全村人都知道。顾霖没有想过他们搬去县城的事能瞒住别人,但也没有实话实说。 他对围在郑家门外的一群人说道:“小颢现在白天都要在县里读书,我每日也要早起赶去县城做生意。为了方便,我们干脆在县城租了房子住下,免得之后每天晚上回家时提心吊胆的。” 听到顾霖的话后,下河村的人全都愣住了。他们知道顾霖在县城做生意赚钱,但也没有想过他们竟然靠着一个小摊子能搬去县城住。 看着身前父子二人,他们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曾经凄惨无比的孤儿寡母竟然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成为了光鲜亮丽的县城人。 村民们心间酸涩不已,口上也带了出来:“在县城租房子,这得费不少钱吧?” 顾霖从来没高估过人性,在打算说出自己搬去县城时,便预测到会有人眼红了。 不过,他好似没听出对方话里的酸意,对着村民们抱怨道:“可不是嘛,县城里的房子不仅贵还破,我花了一百多文就租了个又破又小的房子,这就算了,离谱的是,下雨天屋顶还会漏水。” 顾霖话语一转道:“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县城里的柴火和瓜菜都要花钱,如果不是孩子和生意在那儿,我哪舍得花这个冤枉钱啊!” 听到对方花去一百多文钱只能租下一个破败漏雨的小房子,下河村的村民好受了一些。当听到后面顾霖在县城还要花钱买柴火和瓜菜时,众人原先嫉妒酸涩的心情顿时舒爽了。 一位大娘脸带傲意道:“霖哥儿说的没错,县城的房子贵的要死。我娘家侄子在酒楼里当小二,每月光是租房子就要花去四五百文,县里的好房子紧俏,若是想租都要大出血。” 大娘话落,大家更加确信顾霖在县城里的日子不好过了。有些人生出些许幸灾乐祸,对方这搬去县城住,每月做生意挣下的钱怕是租个房子后都不剩下多少吧。 之前为顾霖挑水捡柴的婶子虽可惜日后挣不了这份钱,但想到如今靠着对方卖瓜菜也有一份收入后,她对顾霖道:“霖哥儿,你先别走,我去摘些瓜菜给你带去县城,免得还要花银子买。” 看着风风火火离去,不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拎着一筐瓜菜过来的婶子。顾霖嘴唇微动,当目光触及到对方眼里的真诚,顾霖最终接过谢道:“多谢婶娘” 见妇人这般做,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想要回去摘些瓜菜给顾霖,顾霖连忙拦住她们道:“伯娘婶子们放心,赵大哥每日都会前往县城送瓜菜,我在县城虽不如在村子里自在快活,但也不会缺瓜菜吃。” 说是这样说,但在一众伯娘婶子们看来,霖哥儿去县城就是受罪,原先能随意吃的瓜菜都得省着吃了。 于是,在行李全部收拾好搬到两辆车上后,顾霖在一众伯娘婶子们同情的目光下离开下河村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身和人影,人群中许久未曾出现,被夫家管制在家中,今日才稍得一些自由的王哥儿悠悠地对着身边的陈祖母道:“陈大娘,我记得你家子祥前面六七年好像都是在私塾里读个半天就被接回家了吧,这郑小子读了多久书就能整日去书塾了,就连顾霖都为了他搬去县城住,莫非真是个读书的料子不成。” 陈祖母是田大花的婆婆,也就是陈子祥的奶奶。她虽不喜田大花这个儿媳妇,但对陈子祥这个长孙却是寄予厚望的。 从陈子祥六岁显出不同于陈家其他子孙的聪慧后,陈家便下定决心,举全家之力送他入县城私塾读书。 这十几年来,他们家缩衣节食供养陈子祥,盼他能考出功名,洗去陈家祖上数代泥腿子的印记。 所以,尽管陈子祥如今十六岁还未下场,但陈祖母对自家孙子非常有信心,十分肯定对方会金榜题名,成为下河村的第一位秀才公。 故而面对王哥儿的含沙射影,陈祖母毫不客气道:“别人不管如何,你家小子天生就是泥腿子的命。” 打蛇打七寸,比起田大花的咋咋呼呼,能够将田大花镇压的一个屁都不敢放的陈祖母倾向于一击毙命。 只见王哥儿听到她直白鄙夷的嘲讽后,脖子和脸都被气红了,但却不敢对陈祖母破口大骂。 看着王哥儿那窝囊样儿,陈祖母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后离开了。 在陈祖母看来,不管是郑颢还是其他的王灏李灏,都比不过她的孙子。她的孙子自幼聪明,是文曲星转世,其他敢与自家孙子相比的人都是在自取其辱。 不知道自己走后,王哥儿和陈祖母因为他们起了一顿龌龊。 顾霖搬到新家后,就赶紧把自己的行李搬到自己房间,他的卧房是又大又明亮的正屋,郑颢入住的是东边的屋子和书房,赵嫂子住在西边的房屋。 几人在各自的卧房里忙活了一个白日,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后,顾霖见自己的的房屋收拾的差不多便走了出来,郑颢也站在房外。 顾霖见赵嫂子没有出来,便走到对方门外叫道:“嫂子,你晚上想要吃什么?” 听到外面传来顾霖的声音,原本看着眼前漂亮整洁的屋子看呆了的赵嫂子回过神来,她把自己的包袱放在桌上后,走出卧房对顾霖和郑颢问道:“你们要吃什么,我来做晚饭。” 郑颢不挑食,顾霖则报出自己想吃的菜,在赵嫂子走进柴房后,他抬腿也要跟进去帮忙,却被赵嫂子赶出来道:“去去去,别添乱。” 于是,顾霖站在柴房外和郑颢两眼相望,郑颢顿了一下,看着顾霖问道:“顾叔,你要去我的寝卧和书房看看吗?” 顾霖去过郑颢的房间和书房,这两样地方还是他帮忙装修的呢。但他还没见过这两间屋子被郑颢布置后的样子,如今被赵嫂子赶出来不用做饭,他暂时找不到别的东西打发时间,听到对方的邀请后立马起了兴趣。 看到对方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眼眸,郑颢走在前面带路:“顾叔,跟我来。” 首先,顾霖来到的是郑颢的寝卧,根据对方提出的要求,顾霖让人在入门几步后放了一座屏风,这样一打开房门,别人便是往里面望,也看不到里面具体的情景了。 绕过屏风走进去,顾霖看着面前贴着墙壁坐立着的三座书架,书架上不仅放着书籍,还有一些小木箱。 郑颢往更深处的里间走去,而后停下脚步。 看着身前骤然停下的身影,顾霖有些不明白,片刻后,只见郑颢再次抬脚走进去,顾霖跟着进去,看到眼前的情景后,瞬间感叹一声干净! 没错,同是搬家,经过一个上午和下午的收拾,顾霖的卧房仍然凌乱十分。但郑颢的寝卧却干净整洁,井井有序,每样东西都待在该待的地方,没有丝毫杂乱。 顾霖憋不住心中的好奇,看着身前的郑颢问道:“你怎么把寝卧收拾的这么整洁?”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郑颢都没有去过顾霖的寝卧,所以他不知道眼前看似漂亮干净的哥儿的寝卧凌乱至极,衣物不是丢在桌子上,便是铺在床榻上。 郑颢道:“经常用的东西放在一眼能看到的的地方,不常用的东西便收进柜子箱子里,随手拿的物件用完后放回原地,这样卧房便能保持干净整洁了。” 听到对方所说的方法后,顾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对方说的那样。 他可以把店铺弄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因为那里是制作吃食的地方,但在自己的私密寝卧里,顾霖还是喜欢杂乱的模样,这样会让他感到别样的安全舒适。 离开郑颢的寝卧,顾霖跟着对方去他的书房。 相比寝卧,郑颢的书房要更亮一些,其布置构造也要比寝卧严谨沉寂许多。 就拿书房的书架来说,和郑颢寝卧里随意放置着物品的书架不同,书房的书架上除开书籍外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顾霖明显地感受到对方把寝卧和书房划分为休息区和工作区。 郑颢不知道身后的顾霖在想些什么,他带着对方走到书桌前,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而后郑颢转头对顾霖道:“顾叔,你以后需要看书写字时可以直接来书房。” 对于郑颢的邀请,顾霖欣然接受笑着道:“好,我一般用书房多数是在白日,不会打扰你学习的。” 郑颢听到顾霖的话后,微微皱眉,他并不觉得顾叔来书房会打扰到他。 他认真地看向顾霖道:“顾叔,不要有这种担忧。书房便是用来学习的地方,顾叔来书房读书,我并不觉得会受到打扰。倘若我因为外界一些动静便读不进去书,那便是我自己的功夫不够,还需要加倍用功。” 听着郑颢面不改色地说出的一席话,顾霖微微张嘴却无法反驳。对方总是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说出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话,但偏偏每句话都十分有道理,让他难以反驳。 正在顾霖为难该如何同郑颢阐述其间道理时,外头的赵嫂子叫他们吃饭了,郑颢看着身前面露纠结之色的年轻哥儿道:“顾叔,我们去吃饭吧。” 算了,看着身前乖巧的郑颢,顾霖打算暂时先放下此事,反正对方也没有说错什么,待之后他再找个空闲的时间同对方聊这些吧。 . 明荣街。 一家大气简洁的店铺前挂着一串鞭炮,店铺上面的牌匾也被红布遮盖住,铺子前一众人围在一起十分热闹。 “吉时到,点鞭炮!” 顾霖拿着火折子走到鞭炮前往引火线那儿一递,见成功点着后,立马跑开来到赵嫂子身边,然后转过头捂起耳朵看着鞭炮噼里啪啦地燃起来。 鞭炮响声中,有些许行人被吸引过来,问前面围在一起的人道:“这是哪家店开张了,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一位中年男子转过头,笑呵呵地和行人解释道:“是之前那家卖凉菜和卤味的顾老板开的店,整整筹备了五日,今天才开呢!” “原来是他!” 听到中年男子的话后,靠过来看热闹的行人立马反应过来这家店是谁开的了。 那位中年男子继续道:“新店开张,顾老板今日会推出新吃食,按照以往的规矩,今天能够试吃。但大家连着五日都没有吃到凉菜和卤味,待会儿肯定会拼命往前挤。不知道轮到我的时候,还能不能试吃到新吃食。” 一位不懂凉菜摊规矩的行人面带不屑地看向中年男子讽刺道:“不就是一份吃食吗?店家不送,自己出钱买下不就成了。” 中年男子听到他的讽刺后,脸上浮现怒气,但不待他开口,便有明白的行人道:“顾老板每次卖新吃食前一日,只会让大家试吃新吃食但不会进行买卖,当日没了后便只能等到第二日买了。” 被人反驳后,那位开口讽刺中年男子的行人的面色变得不好看,但还嘴硬着:“不过是一些吃食罢了,至于吗?” 说完后,行人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但剩余的行人却没有像他那般,在听到顾霖推出新吃食,他们的口水快要流出来了。 起初的凉拌猪耳朵,后头的猪肠猪肝,这些本该难吃的食物在顾老板的手下都变得美味非常。 所以,如今只要是顾霖做出来的吃食,众人都觉得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行人们连忙挤向人群,想要成为第一批品尝到新吃食的顾客。 鞭炮燃尽后,顾霖揭下牌匾上的红布,露出牌匾上“幸福居”三个大字。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顾霖一脸喜悦,朝着众人拱起双手道:“承蒙大家惠顾!今日前一百位顾客,小店皆会送上一份新吃食!” 后面的人听到后,拉着同伴往前冲:“快!快!顾老板说前一百位客人能获得一份新吃食,我们快些去,要不然待会就没有了。” 众人听到那人的话后,一个个往前挤,生怕自己落后一步得不到新吃食。 第30章 奶茶,家人 不过,凉菜摊的食客们已经习惯了凉菜摊的规矩,即便他们一个个心急地想往前挤,但当看到前面有人开始排队时,他们会下意识地往后挪退,很快,幸福居外头乌泱泱的人群变得井然有序起来,排成了两列整齐的队伍。 面对前面一百位客人,顾霖和赵嫂子手脚麻利地打包好一个个竹筒。 很快,前面一百位顾客不仅买到了自己想吃的凉菜和卤味,还得到了幸福居赠送的新吃食。 不过,这次新吃食有点不太一样,竟然是一筒名为奶茶的液体。 不知奶茶为何物的客人上前询问顾霖,但这次顾霖却没有回答,而是微微笑着对对方道:“您先尝尝,味道必定和您之前喝过的所有饮子不一样。” 客人闻言,被顾霖激起了好奇心:“那我倒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客人打开竹筒,看到里面装着微黄偏白的液体,他微微皱眉:“这不就是羊奶吗?” 羊奶膻味重,时人多不喜欢。 顾霖微微摇头:“不是羊奶,是用牛奶和茶叶一起熬制成的。” 听到是牛奶,客人顿时消去方才的排斥,越发的好奇起来。 只能说这个时代的耕牛贵重,连带着牛产出的奶水,许多人虽没喝过,也会下意识认为这是好东西。 客人抬起竹筒喝起来,刚开始害怕牛奶的膻味重,所以他喝的非常小口,但当尝到丝滑香浓,微甘甜美的液体后,他立马咕嘟咕嘟地大声吞咽起来。 直至喝完竹筒里的奶茶,客人将竹筒放下,众人见竹筒里不剩一滴液体了。 客人擦了擦嘴角道:“爽快!” 显然对于这名为奶茶的饮子,客人爱极了。他平日便嗜甜,县城里的各种糖果蜜饯,甜水饮子都被他吃喝个遍,但即便前面所有的甜食加起来都比不上面前的奶茶奶香甜美。 客人的目光转向顾霖问道:“老板,奶茶卖吗?多少钱一筒?” 顾霖眼睛都不带眨道:“十文一筒。” “什么?!十文一筒?!” 一位中年男子惊道:“这奶茶里面难道是镶金了?” 顾霖耐心地解释道:“大叔,我们店的奶茶用料扎实珍贵。首先牛奶稀少,您可以在县城打听打听几乎没有卖牛奶的地方,小店的牛奶都是花高价订购来的。” “奶茶的熬制还需要大量的茶叶,小店用的茶叶是上好的红茶,相信刚才喝过奶茶的客人们,应该都尝到里面的茶味了。” “同时,我们还加入了大量的蜜糖去除茶叶的苦涩,这样奶茶喝起来才甜美十分。不过,因为奶茶制作成本高昂,小店每日只能熬制出几桶奶茶,不能供应所有人。届时请大家多多包涵!” “真是这般?” 中年男子语气略带怀疑,但若观其神情便能看出他的挣扎,显然他已经动摇,开始相信顾霖说的话了。 “自然如此,小店童叟无欺。” 顾霖说的都是真的吗? 只能说半真半假,首先奶茶的用料确实实在。牛奶是专门找人高价订购的,茶叶虽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用上好的红茶,但也没有选劣质的,不过是无功无过的那一批,但是蜜糖的消耗成本确实很高。 不过好在古人虽嗜甜,但没有经过现代人工糖精的轰炸,所以顾霖的“五分糖”版本奶茶于他们来说已经十分甜美了。 “奶茶确实好喝解渴,顾老板给我装五筒,我好带回去给家里人甜甜嘴。”方才喝了一竹筒奶茶的客人道。 有人听后生气地指责他道:“你没听顾老板说奶茶数量有限吗?竟然还买那么多?” 那指责客人的人说完后,眼带希翼地看向顾霖,希望对方同以往那般向众人表示限量购买奶茶,却没想到身前的年轻哥儿面带歉意对他道:“不好意思,因为奶茶有最佳饮用时间,错过这个时间会影响奶茶的口感,所以小店的奶茶是不限量的。” 一时间,店前的客人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兴高采烈。 哀声叹气的是知道自己今日注定和奶茶无缘,兴高采烈的则是排在前头的客人,他们终于不用受到限制,想买多少筒就买多少筒了。 看到眼前这副情景,顾霖也没有办法。 他是商人需要赚钱,如果每次推出一个新吃食,因为一些客人买不到就开始限量,这看似和没搞限量时赚的钱一样,但如果真的按照这样的模式经营下去,顾霖以后最多只能和那几两银子打交道。 前期为了稳定客源,顾霖实行限量无可厚非。但如今凉菜卤味的名声已经打出去,顾霖便要趁着众人还没完全习惯限量模式时,尽快更正他们旧有的思维。 不过,他没有让众人太过失望,给出了惊喜:“小店除开奶茶外,还有其他甘美的饮子。” 有买不到奶茶的客人问道:“有奶茶好喝吗?” 顾霖回答:“滋味虽略有不同,但各有风味都很好喝。” “好,先给我各来两筒,如果好喝的话,我再跟你买!”客人一看就不是个缺钱的主儿。 顾霖将甘草饮和甜果饮打好递给对方,其他食客也好奇继甜美的奶茶后,幸福居其余的饮子味道如何。 客人也不小气,在众人的目光下,大大方方地打开甘草饮喝起来。 微凉甘甜的饮子滑入口中,滋润了他干燥的嘴唇,划过他烫热的嗓子,客人把口里甘甜的水液吞进去,然后看向眼含期待的众人道:“甘草饮甘甜润喉,比如意楼的紫苏饮,梨子饮好喝许多。” 听到对方的评价后,在如意楼吃过饭的食客们都“嚯”了一声。 要说县城里最有名的大酒楼,除开福满楼外便是这如意楼。 同福满楼一心研究菜式不同,如意楼的重心放在研制点心甜品上,可以说县城里最好吃的甜食饮子都在那儿,如今有人说幸福居的饮子比如意楼好喝,许多人被激起了好奇心想要尝一尝了。 . “我抢到了!我抢到奶茶了!” 一位少年提着竹筒从前面的人群挤出来,他高到几乎破音的嗓音吸引了一众人的注意。 赵星从后面挤上来,看到高喊的少年唤道:“王兄。” 看到王越手上的竹筒,赵星的眼里划过几分懊悔。 当初顾老板告知闭摊开店的消息时,他正被书院的旬考缠的脱不了身。好不容易考完后,从书院出来想要去凉菜摊买些卤味犒劳一下自己,没想到到达往日的凉菜摊前,早已人去楼空。 之后他连去了好几日,但那哥儿都没有摆摊。赵星原本都有些灰心丧气了,直到今日他再次出来碰碰运气,不想与书院同一条街道的一家店铺前围满了人,且喧闹声不断,十分热闹。 见到面前有些熟悉的场景,赵星忍不走上前去看了看。 他仗着自己个子高稍微踮脚,便穿过密密麻麻的脑袋看到了店铺里的年轻哥儿,他眼睛微睁,认出了对方便是凉菜摊的老板。 不待他多反应,赵星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王越从前面挤了出来。 “赵兄,好巧啊!”王越讪讪地笑道,然后提了提手上的竹筒道:“你也来买奶茶?” “奶茶?”赵星眼里弥漫着好奇,就连脸上都带上了一些。 他并非不知晓奶茶为何物而产生好奇,相反,赵星在书院的藏书阁里看过一本游记,游记上记载着北方蛮族许多生活习惯。 其中在饮食上,北方蛮族尤其喜爱奶茶一物,无论是其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离不开奶茶,日日都要喝。 但赵星的鼻子皱了皱,脸上出现了怀疑之色,根据游记记载,奶茶的味道是咸的,里面会放牛油,肉干之物。赵星疑惑道:“奶茶里面又放油又放熏肉,味道咸油,幸福居怎会卖此物?” 王越听后愣了愣,而后大笑起来,眼眶都盈上了泪水:“赵兄啊!赵兄!” 见王越如此大笑,赵星有些不明白,王越扶着自己的肚子逐渐停下笑声道:“赵兄,奶茶不是咸的,是甜的。” “怎么可能?”赵星表示不信,坚定道:“我亲自在游记上看到,北方蛮族的奶茶是咸的。” 王越虽没看过对方所说的游记,但自己刚喝了奶茶能不知道什么味道。 他对赵星道:“你都说那是蛮族的奶茶了,这是我大乾的奶茶,怎么可能和它们相同。” 别看王越上次和方才见到赵星时亲亲密密地叫他赵兄,好似和对方感情很好一般,其实王越和赵星不怎么对付。 这不一抓到对方话里的缺陷处,便忍不住跳起来了。 这也不怪他,他们之间的冤孽还要从小时候开始说起。 王家和赵家从上一辈起便比邻而居,王父和赵父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他们同年成婚,一年后各自的妻子皆诞下麟儿,于是两位好友便让自家儿子一起长大,希望能够延续两家的情谊。 但不想王越和赵星自小便不对付,王越从小到大都是最淘气的那个,而赵星乖巧文静,小小年纪就能沉下心来读书,于是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堂,王越永远都被赵星稳压一头。 伴随而来的,便是父母长辈和邻里邻居将他们放在一起进行比较,不出意外,他们夸的是赵星,贬的是王越。 少年心性,王越自然不服了,对着赵星找各种不是。而赵星看着乖巧却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主儿,于是两人暗地里斗了十几年,直到现在还是谁都不服谁。 从他们对彼此之间的称呼就能看出来,谁也不承认对方比自己大,但碍于礼节,却不得不皮笑肉不笑地和对方称兄道弟。 王越当着对方的面打开竹筒,然后抬手将竹筒放到自己嘴边喝起来,喝完后对赵星叹道:“甘甜如蜜。” 赵星自然看出对方故意的行为,但他习惯了,且王越没有恶意,赵星反问道:“这奶茶如今还有吗?” 问完,他看了看前面拥挤的人群,眉眼微蹙,含着担忧之色。 见对方平静毫无怒气的面容,王越觉得没有意思道:“才刚开始卖呢,你现在去还能买到一筒。” “好,多谢王兄。” 赵星道谢后,赶紧挤进人群。 因为奶茶香浓甜美,远近闻名,所以连着两日,幸福居的奶茶一上来便一卖而空。 不仅是奶茶,店里的凉菜和卤味每日都是处于售罄的状态。 一位大娘问顾霖道:“顾老板,你的店铺是开一整日吗?” 顾霖:“是的,早上和下午都会开!” 大娘眉开眼笑道:“那就好,以前你只开一个早上,我把卤味凉菜带回去后,还不等午食就被家里人吃完了。现在好了,你在县城开了店铺,我们什么时候想吃就能过来买了。” 顾霖笑着对大娘道:“那您放心,天黑前我们幸福居都开着。” 午间,郑颢下学回来,顾霖为他留了一份甘草饮子。 之前在家里制作奶茶和饮子时,顾霖每样都给郑颢试过,然后他发现郑颢并不是很喜欢甜果饮子和奶茶。 于是,顾霖便问郑颢原因,郑颢回答奶茶黏嗓子,甜果饮子太过甜腻,直到最后,对方竟然对微甘甜美的甘草饮子情有独钟。 三人的午食没有吃卤味和凉菜,再好吃的东西天天看天天闻都得腻。 但又不能没有肉,所以每天早上顾霖都会让赵嫂子去集市买几斤肉回来,然后把肉分成中午和晚上两顿吃。 这些日子都是赵嫂子做饭给他们吃,赵嫂子的手艺很好,以前是不舍得放油放盐,但经过顾霖的训练后,赵嫂子如今舍得放调料了,做的菜也越来越好吃了。 开饭时,顾霖把店铺的门关上后坐在饭桌前,然后对郑颢道:“等会儿吃完饭后,你回房睡个午觉再去书塾。” 顾霖原先还觉得五柳书塾苛刻,但前几日从郑颢口中得知,原来大乾的私塾都没有给学子午休的时间,这才不得不服了。 短暂的午间意味着郑颢休息两刻钟后便要去上学,这还是房子离五柳书塾近的前提下。 郑颢其实很精神没有丝毫疲惫,但他非常喜欢顾霖关心爱护自己的感觉。 郑颢微微垂眸,姿态温顺地对顾霖道:“顾叔也是,不要太累了。” 他抬手,筷子越过青菜,夹了一块葱油鸡放到顾霖的碗里。 顾霖看着碗里的鸡肉,心里微微感动。 从对方近日的表现,顾霖能清楚地感受到郑颢的变化。他们二人之间,不再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对对方好了,郑颢也在逐渐地接纳自己对自己好。 他们慢慢地成为彼此的家人了。 第31章 哪能劳顾叔费心 吃完午饭后,郑颢回房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书塾了。 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许多人都在午休,顾霖见铺子没有多少生意,便没有提前开店,自己也回房睡了半个时辰后,才起身走出寝卧。 看着眼前睡的迷迷糊糊,白嫩脸蛋被被窝热出一片粉红的年轻哥儿,赵嫂子满眼疼爱道:“怎么这么早起来?现在离开店还早呢,快回去多睡一会儿。” 顾霖双眼微眯着,一脸困倦,但他仍坚持地对着赵嫂子摇了摇头,没有想回去继续睡的意思。 午睡只是给自己的大脑放松一下,如果睡太久的话,会影响晚上的睡眠,进而打乱自己的作息。 况且,再过一会儿食客们便要过来买卤味和凉菜了。如果自己去睡觉,把店铺里所有事情都推给赵嫂子做的话,对方纵使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走到赵嫂子身边,顾霖坐在空出来的小木凳上,撸起袖子和赵嫂子一起洗菜道:“嫂子,你中午也该午休一下。” 顾霖虽回房睡午觉了,但在睡梦中仍能听到院子里发生的动静。 所以,他知道赵嫂子一个下午都在忙活,几乎没有停歇过。 赵嫂子抬手甩干瓜菜上面的水,对顾霖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觉多,要是中午还睡的话,我晚上都不用睡了。” 顾霖微微摇头,对赵嫂子解释道:“嫂子,午睡不一定要睡着,眯一下眼养养神也是好的。大夫说过,午睡可以缓解心神疲劳,对身体有好处,尤其是对年纪大的人,若是能长期坚持午睡,还能延年益寿呢。” “真的假的?”赵嫂子一脸似信非信地看向顾霖。 顾霖道:“嫂子你还能不相信我的话?这些可都是我从医书里看到的。” 一听到顾霖所说的话出自医书,赵嫂子原先半信半疑的态度立即转化成深信不疑。 而后,她有些担忧地问顾霖:“霖哥儿,我和你大哥,大侄子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几十年来都是这样,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吧?” 顾霖劝赵嫂子午睡是想让对方不要过于劳累,可不想自己的一番好意起了反效果,顾霖赶紧道:“没事的,只要从现在开始午睡便来得及。” 赵嫂子道:“好,等你赵大哥明日过来送瓜菜时,我就叮嘱他们别成天到晚的在地里忙活,该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休息。” 洗完瓜菜后,顾霖和赵嫂子把它们拿到店铺去烫熟装筒。 与顾霖估算的时间差不多,申时开始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因为上午卖出去许多卤味和凉菜,顾霖明白不可“供过于求”的道理。于是,他和赵嫂子下午只准备了一百筒凉菜和两锅卤味。 天色微微暗时,店里的卤味和凉菜就卖完了。 幸好,顾霖等人如今住在县城,若不然此时回下河村的话,想想在乌漆麻黑的路上,忽然跳出一只野兽或者匪徒劫道,便觉得恐怖至极。 收拾好店铺后回到家中,赵嫂子问顾霖:“霖哥儿,今晚想吃什么?” 听到赵嫂子的问话后,顾霖想了想,这些日子以来好似成天吃的不是米饭就是馒头面条包子。 他动了动脑筋道:“嫂子,我想吃小葱猪肉馅的饺子。” 没错,顾霖馋了,他想吃白白胖胖,皮薄馅多的鲜肉饺子。 赵嫂子听后,二话不说地先去灶房舀了几碗面粉出来,加水揉成面团,然后再去井里取出早上买的鲜肉剁成肉馅,倒入切好的葱碎,盐搅拌均匀。 待肉馅调制好后,赵嫂子将面团揪出一个个小剂子,然后把它们擀成一张张圆圆的薄皮。 眨眼间,顾霖就看到一张张面皮在赵嫂子手上变成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口袋。 顾霖见此有些手痒,忍不住拿起一张面皮包起来。 两手一折一捏,一个圆鼓鼓的银元宝便出现在桌面上了。 赵嫂子看到顾霖包的饺子很是心喜,夸了一句:“真好看,这模样吉祥。” 顾霖挺起胸脯道:“那可不是,也不看看是谁包的。” 想他当初在饺子店做兼职的时候,可是有名的饺子杀手,包饺子的速度不仅快而且个个都大小匀称好看。 看着身旁傲娇起来的小哥儿,赵嫂子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比起十八岁便要强撑起家庭,强装成熟稳重的顾霖,赵嫂子更喜欢眼前生机勃勃的顾霖,因为成熟的顾霖让她觉得心疼。 顾霖和赵嫂子边包饺子边说笑,很快,饺子就被包好了,一个个在木板上挺立着自己白圆的身躯。 赵嫂子端着包好的饺子走进灶房,顾霖本想跟着进去,但不出意外,又被赵嫂子赶了出来,让他自己找地方玩去。 顾霖无聊地在院子里踢石头,揪树叶。 正当他快要把大树的一个分叉上的树叶薅秃时,郑颢回来了。 “顾叔。” 郑颢一进门,便看到一抹身影在初升的月亮照射下,站在院子的大树旁边把玩着树上的枝叶。 顾霖背对着大门,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郑颢回来。 如今郑颢叫他,顾霖立马反应过来转过身子,看向门口的郑颢道:“小颢回来了,饿了吗?” 因为自己从小到大在学校里饿怕了的缘故,所以对于郑颢,顾霖总担心对方会在书塾里饿肚子。 郑颢微微摇头:“不饿。” 他怕自己说的太过简单生硬,补充道:“我在家里吃的很饱,所以下午没有感到饥饿。” 听到对方的回答后,顾霖微微放下心来。他对郑颢建议道:“要不我明天给你准备一盒点心带去书塾,到时候你饿了的话就可以吃了。” 郑颢想说不能在学堂里吃东西,但看到顾霖看向自己时,浸满了爱护之意的神情。郑颢说不出拒绝的话语:“那便麻烦顾叔了。” “有什么好麻烦的。”顾霖笑道。 看着对方不再含着担忧,浸满愉悦的眉眼,郑颢想,先生虽说过不能在学堂里吃点心,但没有说过不能在学堂外私塾内吃。 想通后,郑颢最后一丝疑虑也没有了。 赵嫂子从灶房探出身子喊道:“霖哥儿,郑小子,吃饭了!” “走走走!” 顾霖上前拍了拍郑颢的肩膀道:“嫂子今晚包了小葱猪肉馅的饺子,我们赶紧过去,刚煮好的饺子捞上来沾酱吃能把人香迷糊了。” “好。”郑颢应道。 他先回书房放下自己身上背着的书箱,然后走出房屋和顾霖去灶房。 在赵嫂子的笑声叫喊下,顾霖和郑颢各自端着一大碗饺子出来。 微黄烛光下,三人围着一张木桌坐下。 其中年轻哥儿和中年妇人边吃饺子,边不停地说笑着,郑颢虽不怎么言语,但看着对面不停嬉笑的顾霖,唇角也微微挑起。 赵嫂子虽煮了饺子作晚饭,但她怕顾霖和郑颢一个少年人,一个半大少年光吃饺子会饿。于是,除开饺子外,她还给两人炒了两个肉菜。 那肉菜可不是添头,扎扎实实的两大碗,里面放有葱和蒜苗,但在一大碗肉里,那葱蒜如同针落大海,虽存在但难以寻找。 也不怪赵嫂子煮了一大锅饺子后,还要再炒俩大碗肉菜,她实在是被郑颢的食量和顾霖的嘴馋震慑住了。 赵嫂子第一天搬来县城晚上快要睡着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柴房传来一阵动静,原以为有老鼠作祟,想着灶房里还有一些没放置好的粮食,赵嫂子赶紧起身跑过去。 没想到,刚到灶房外,赵嫂子看到的不是偷吃的老鼠,而是围在灶台前的一大一小的身影,大的在那儿揉面,小的在那儿切肉切菜。 距离晚饭刚过去一个半时辰,看到眼前的情景,赵嫂子的脑子有些糊涂了。 恰好,顾霖转头时看到了赵嫂子,赵嫂子便问道:“霖哥儿,郑小子,你们晚上是不是没有吃饱?” 年轻哥儿看见原该睡觉的赵嫂子过来了,听到对方的问话后,脸上生起滚烫道:“嫂子,我们就是嘴馋,不管饿不饿晚上睡觉前都得吃些东西。” 顾霖说是这样说,但赵嫂子之后做饭可不敢不舍得了。 每日三顿米面油不要钱地吃,即便是朝食,赵嫂子也会炒上一两盘荤腥,生怕两个小的吃完没多久又饿了。 所以,顾霖不知道赵嫂子的手艺之所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有很大是他和郑颢的功劳。 顾霖吃完饭后,去柴房烧洗水澡了。 因为需要的水很多,所以郑颢跟着顾霖一起去提水。 往大铁锅倒下最后一桶水后,顾霖侧头问郑颢:“你要不要先洗?” 烧洗澡水需要很长的时间,顾霖怕耽误郑颢读书。 郑颢摇摇头道:“不用,顾叔你先洗。” “行。”顾霖没有推拒。 忽然,他眼神一扫停留在郑颢左手的衣袖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扯起郑颢的衣袖,只见原本洁净的青色布料上出现一块巴掌大的污痕,顾霖微微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按照常理来说,这般大块的污痕放在青色的长袍上应该很明显,但衣袖上的污痕浅淡,显然郑颢早就清洗过原先的污迹了。 再加上晚上光线暗淡,如果不是自己刚才恰好看到,最后可能还真的发现不了。 顾霖看着眼前的污迹,然后上下扫视了一遍郑颢全身,发现对方身上除开衣袖上的污迹外,其他地方都没有破损污痕。 郑颢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在书塾走路时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倒地时用手撑地,袖子便在那时沾到了泥。” “当时没有衣物可以换洗,先生又要求学子们在学堂上要保持衣着整洁,所以,我便用清水清洗了污迹。”郑颢道。 听到郑颢的解释,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后,顾霖微微放下心来。 郑颢微微敛眸,其实事实根本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郑颢衣袖上的污迹和他所言的前因后果完全不符,真正的原因是,郑颢在五柳书塾的启蒙班待了一个多月后便升入童生班,童生班里许多人对此心生不满。 其中,一个和郑颢年龄差不多的学子对郑颢的敌意最重。 因为在郑颢进入童生班前,他是童生班中最小的学子,所以许秀才会对他宽容几分。 但自从郑颢来了后,许秀才肉眼可见地对他严厉了许多。 尤其是今日课堂,周纨原想着下课后该怎么教训郑颢,许秀才却突然提问他,而他恰好没有听许秀才讲课。于是,面对着严肃古板的许秀才,周纨站起来支支吾吾,最后被许秀才当场责骂打了三板子。 而后,许秀才点起郑颢,让对方回答方才周纨答不出来的问题。 郑颢流利地回答出来,许秀才虽没有开口夸奖,但却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纨当场怨毒地看向郑颢,因为不敢责怪许秀才,所以他把所有的不满都推到郑颢身上。 郑颢感受到了,但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对方。 下学后,郑颢背起书箱走出童生班,但还没离开书塾,周纨便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围上来。 郑颢近些日子虽收敛了戾气,但却不意味着他变得软弱可欺。 面对围上来的众人,他不慌不忙地把书箱放到一旁,然后抬腿出拳反击对面五人。 打到最后,周纨五人被郑颢揍到躺在地上。 郑颢用脚压着周纨,低头贴在对方耳朵旁说了几句话,只见周纨原本嚣张的脸色,和嘴上喋喋不休的威胁顿时消失不见了。 他脸色难看地看向郑颢,眼里有畏惧,有不敢置信,最后他咬着牙带人离开了。 虽然郑颢说袖子上的脏痕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弄上去的,但顾霖的脑海里想着校园霸凌,他神情认真地叮嘱郑颢道:“小颢,如果书塾里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郑颢点头应道,心里却想着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哪用的了顾叔费心。 洗了一个热水澡后,顾霖全身放松,躺在床榻上沉沉地睡了一夜。 早上。 顾霖还躺在床上睡觉时,迷迷糊糊中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他意识逐渐清醒,虽听不清楚外面说话的内容,但能感受到说话的人情绪很激烈,且在刻意地压低自己的嗓音。 顾霖起身洗漱好后走出房门,便看见赵嫂子和赵大哥在院子里低头说话。 赵嫂子一脸怒容咬牙切齿,而赵大哥则满脸无奈和担忧。 顾及着二人说的可能是私密事,自己不便冒然上前。 于是,顾霖远远地打声招呼:“嫂子,赵大哥。” “霖哥儿。”赵嫂子听到他的声音后转过头来。 然后,顾霖看到赵嫂子拉了拉赵大哥的衣袖,好像叮嘱了几句什么,赵大哥连连点头,却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霖见此摸了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难道刚才赵嫂子和赵大哥说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第32章 顾霖的软刀子 顾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多重的人,但早上赵嫂子和赵大哥说的事情显然和自己有关,而且,两人交谈时脸色都不好看,顾霖便越发好奇赵嫂子和赵大哥说了什么。 趁着店里的客人增多,赵嫂子分神应付他们的时候,顾霖先引出一些话题和赵嫂子聊起来。 直到看到赵嫂子的注意力越发分散时,顾霖开始旁敲侧击地问起早上的事,赵嫂子一个没防备,便被身旁的年轻哥儿套出话来了。 从赵嫂子口中得知她早上生气的原因后,顾霖原先温和带笑的神情冷凝下来。 看来他还是太好说话了,或者说太好欺负了,否则下河村的村民怎么敢踩在他的头上欺辱他。 顾霖向下河村的村民们收购瓜菜,是有自己的打算不假,但也确实是想拉下河村的村民们一把,达到共赢的局面。 他做好了吃力不讨好的准备,甚至和村长把丑话说到前头,但下河村的村民们仍贪心不足,跳出来作妖。 他们不敢直接跳到他面前来,但赵大哥住在下河村,便成为了他们首要攻击的目标。 顾霖将收购瓜菜的事情交给赵大哥,村民们原先没有意见,但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顾霖每个月给赵大哥发几两的工钱,一个个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不过,他们虽对此有意见,但不敢表现出来,顶多就是暗地里蛐蛐顾霖几人。 但随着村里的黄麻子从外头回来后,事情便变得不一样了。 黄麻子得知顾霖直接跳过他们家,不收购他们家的瓜菜后,心生不满。 于是,他在下河村村民面前挑拨是非,说顾霖明明在县城做生意赚了那么多钱,向村民们收购瓜菜时却压价。 换做平日,村民们不会听黄麻子在他们面前挑拨是非。 但原本就对顾霖给赵大哥丰厚工钱而产生不满的村民们,如今在黄麻子一顿火上浇油后,对顾霖的芥蒂越来越大了。 他们不禁怀疑顾霖之所以在下河村收购瓜菜,是不是欺负他们住在村里,不知道县城时常变化的菜价,从而便于他压低瓜菜的收购价格。 村民们越想越不得劲。 凭什么自家辛辛苦苦种的瓜菜,自己只能挣个几百文,赵大哥一个运送瓜菜的能得好几两银子。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村民,他们原本就对顾霖做生意赚钱感到眼红。如今见众人心生不满,纷纷打着为村里人讨回公道的名义,鼓动其他村民一起去村长那儿闹事。 不过,据赵大哥所说,他们还没有闹起来,便被村长镇压下去了。 顾霖微微敛眸,平日温和的眼底划过一道冷意。 他声音微冷,对赵嫂子道:“嫂子,下午店里就交给你了,我和赵大哥回村子一趟。” 赵嫂子赶紧放下手上的活儿,转头看向顾霖,面上浮现担忧道:“霖哥儿,他们人多势众,你可不能直接和他们干起来啊!” 她了解眼前的哥儿,看着温和柔弱,其实坚毅刚硬,如果谁做了触及到他底线的事,顾霖很大可能会和对方硬干起来。 但村子里那些是什么人,一个个野蛮的很。 县城上的人彼此之间有矛盾,但碍于衙门在此不敢随意惹是生非。 下河村的村民却不一样了,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他们,平日里常常吵到激烈时动手见血的可不少。 顾霖和赵大根他们三个过去,完全不是村里人的对手。 顾霖安抚她道:“嫂子你放心,我不会和他们起冲突的,但他们也别想欺负我。” 中午,郑灏下学回来后,顾霖告诉他下河村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要回去的事。 郑颢对顾霖道:“顾叔,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 顾霖想都不想道。 无论如何,郑灏都是一个孩子,这种大人之间的恩怨,对方最好不要涉及进来。 而且顾霖即便再迟钝,看着郑颢入学之后努力读书的模样,便明白了对方想要科举的心思。 顾霖虽不了解这个时代有关科举的细节,但却知晓在这个时代,名声对于打算科举入仕的读书人而言比命还重要。 尤其是来自于乡里乡亲的评价,如果郑颢此时跟着自己回去,待会儿双方爆发矛盾时,郑颢该如何在自家父亲和乡亲面前自处,做出选择。 若是一个搞不好,村民们因为这件事情对郑颢生出怨恨之心,直接作出诋毁郑颢名声的事情。 郑颢即便可以自证,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真到那时,郑颢便是一张白纸,闲言碎语便是墨水,一张白纸沾过黑墨终究留有污点。 郑灏神色坚定:“顾叔,让我去。” 郑颢知道自己回下河村百害无利,但若让他看着顾叔一个人回去,郑颢做不到。 顾霖看着郑颢,没有让步,他拍了拍身前的半大少年的肩膀道:“听话,相信我,他们伤害不了我,而且赵大哥和大根会和我一起去的。” 郑灏抿了抿唇,他看着身前丝毫没有动摇,不会改变主意的顾霖,最后道:“顾叔小心,早些回来。” 见安抚好对方后,顾霖放下心来,然后上车和赵大哥回下河村。 下河村。 村长家。 看到顾霖带着赵大哥和赵大根过来,村长便知道对方为了什么事情而来了。 想到最近村里闹出来的事情,村长的脸上浮现出惭愧和歉意:“霖哥儿,我真的是没脸见你了。” 顾霖微微摇头,上前道:“村长不必愧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谁都控制不了。” 见顾霖没有一上来就对自己兴师问罪,反而好言好语的,村长有些无措道:“这……霖哥儿……” 他想和霖哥儿说自己以后会好好管教下河村的村民,不让他们乱嚼舌根子,但对上身前哥儿不同以往温和,冷凌凌的双眼时,村长嘴里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村长?”看到村长有话说的模样,顾霖问道。 村长却开不了口了。 怎么着,顾霖做了好事,村民们不感谢他反而骂他怪他,自己不押着村民们过来道歉赔不是,还想仗着一张老脸让顾霖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 村长自己想想,都觉得臊死了。 他可没有这么大的脸,而且本来就是下河村的村民做错事,如果自己再让顾霖寒心的话,对方会不会直接不管下河村了? 村长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开口,他仔细思量着,吞回快要涌到嘴边的话。 想到最后,村长觉得全村的利益不能因为那几个蠢货白白丧失。 他原先为难的表情变得坚定,对顾霖道:“霖哥儿,你大概知道村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是我没有管好他们,你想怎么处置告诉我,我都支持你!” 见村长这般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顾霖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其中的关系,只能说对方真是为下河村操碎了心。 有村长的人情在,不管村民们闹得多凶,最后自己都要卖个面子给村长,放过那些村民。 不过,顾霖可不会让自己吃亏。 顾霖对村长道:“村长,麻烦你把下河村每户人家叫过来!有些事情总要当面解决的,如果乡亲们觉得我占了他们的便宜,我也不愿强人所难。” 听到顾霖的话后,村长心里一沉,同时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老糊涂劝对方息事宁人。 “哐哐哐” 时隔不久,下河村的铜锣再次响起来。 此时村长家的院子虽挤满了人,但同上次喜悦激动的气氛相比,如今显得死气沉沉的。 村民们看到前面站着的年轻哥儿时,有些人眼里含着怒气,而有些人的视线在碰触到顾霖的目光后,心虚地转开了眼睛。 村长看向众人,声音老迈却大声:“人都到齐了!我来说吧!” “大家都知道我叫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最近有几个人更是为了这事闹到我跟前来了,我也不和你们打马虎眼,就问一你们一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之前村里家家户户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颗米得算着吃,怕吃了这顿没下顿。自从霖哥儿向村子收购瓜菜后,大家的日子渐渐的好了起来,少的一个月有几百文的收入,勤快些的一个月能挣一两银子,你们究竟有什么不满的?” 村长说完后,重重地敲了几下手上的烟枪。 人群中的王麻子眼睛一转盯着村长道:“村长,什么叫做俺们不满足?实在是霖哥儿太欺负人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向我们收购瓜菜时竟然三文两斤,太没人情味了!” “向我们收菜便压价,给赵家三个人的工钱一个比一个高,不就是压榨我们去贴补赵家嘛!”一位妇人低声嘀咕道,但在安静的院子里,她的嘀咕声格外大。 顾霖的目光一转落到她身上,一个不算陌生的人,陈家儿媳妇田大花。 村长脸色黑沉道:“闭嘴!” “说,你们想怎样?” 见村长没有骂他们,反而询问他们想要如何,院子里大半村民都欣喜起来。 他们偷偷摸摸地瞥了一眼顾霖,只见对方脸色平静,没有其他表情。 但在村民们看来,顾霖这是生气了。只见平日爱笑的年轻哥儿不笑了,不就是因为被气的笑不出来了嘛。 村民们觉得王麻子终于靠谱了一回,只要他们敢挺起腰板和村长霖哥儿说话,霖哥儿为了收购瓜菜肯定会向他们屈服,提高收购价格。 村民们在下面讨论了好一会儿,在商量该如何和村长谈条件。最后,他们选择了陈家大儿子,也就是田大花的丈夫陈大力作为代表人。 陈大力对村长道:“村长大伯,我们本来不愿闹事,但自从知道县城的瓜菜五文两斤后,我们就觉得霖哥儿故意在下河村低价收购瓜菜。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霖哥儿怎么能做出这种占村里人便宜的事呢。” 村长听到陈大力的话后,额头上的青筋微微鼓起,但却死死忍耐道:“还有多少人有这个想法?” 陈大力后面的人家先是迟疑,但想着那两文钱,一个个站出来道:“我们家也是这个想法。” “我家也是!” 眼见着,除开自己管理的张家,还有村里几家老实人外,其他村民都觉得顾霖在占他们便宜。 村长骂道:“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顿时,田大花不乐意了道:“村长,你咋能这样说呢?明明是顾霖先坑骗咱们,你不帮咱们做主就算了竟然还骂咱们!” 田大花的话就差没有明说村长收了顾霖的好处,故意帮着顾霖压榨他们了。 村长嘴唇微动,还想开口说话,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顾霖开口了:“各位叔伯婶娘,我想你们弄错了一件事情。” 顾霖的声音响起,院子里的人立马转头将目光投向他。 顾霖看向他们,神色不同以往的冷淡,语气也淡淡道:“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叔伯婶娘们产生一种,我在其他地方收购不了瓜菜故意在下河村压榨你们的错觉。” “我以前不想说的太明白,怕伤了大家的自尊心,如今看来,我还是错了。” 顾霖的目光一一扫过院子里的人,丝毫不留情地道:“我确实需要源源不断的瓜菜供应,但叔伯婶娘们应该要知晓不是我求着你们卖瓜菜,相反,是你们需要我收购瓜菜。” 王麻子指着顾霖喊道:“这也不是你压价的理由!” 顾霖看向他,偏向温软柔和的外表竟然显得有些冷硬:“压价?近日县城的瓜菜确实涨成五文钱两斤,但那是因为进城的费用变成一人三文了,如果叔伯婶娘们能把瓜菜送到县城卖给我,且保证瓜菜完好无损的话,我也可以出五文钱。” 村民们的面色一变,下河村距离县城这么远,来回都要花两文钱,进县城又要交三文钱,他们怎么可能舍得。 见到众人变得难看的脸色,顾霖没有住嘴,也懒得同他们掰扯下去道:“我也不强人所难,既然叔伯婶娘们觉得我占你们便宜,从今日起,我不会再收购村里的瓜菜了。” 顾霖的一席话打的村民们猝不及防。 顾霖道:“我原本想着同为下河村的人应该互相照顾,所以不嫌路途颇远,也让赵大哥帮忙运送瓜菜。如今看来,我还是向县城周围的村子收购瓜菜吧,他们离县城近,运送还更方便,不用赵大哥日日起早贪黑的。” “日后,各位叔伯婶娘放宽心过日子,不必再为收购瓜菜压价之事,还有赵大哥赵嫂子的工钱感到愤愤不平了。” “于我而言,赵大哥和赵大嫂从早到晚帮我干活,从不说一句苦喊一句累,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不管院子里的人接下来的反应,顾霖带着赵大哥和赵大根离开了。 村民们见此傻了眼。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事情还好好的,但最后的发展却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了。 一想到年轻哥儿方才离开前冷绝的表情,还有表示不收购他们瓜菜的话,村民们立马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 而且,还是一件大错事。 顾霖好似要来真的了,不会再跟他们收购瓜菜了。 村民们开始慌了,于他们而言,每月卖瓜菜的几百文是一笔大收入,若是说断就断,他们该怎么办啊! 村民们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气定神闲和嚣张气焰,他们一个个的跟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村长家的院子里四处乱窜。 怎么办? 怎么办?! 忽然,他们抬头看到了前面的村长,双眼发亮,好似找到了救星一般涌过去。 “村长,我错了,你快帮我同霖哥儿说说情,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可不能没有这笔钱啊!” 村民们想,霖哥儿那么尊重村长,他们找村长帮自己求求情,应该就没事了吧。 村长自然看懂了面前一众人的小心思,他冷哼了一声道:“早知道干嘛去了,如今晚了!” 说完后,村长不管他们了,自己走进了屋子,只留下满院的村民失魂落魄地两眼对望着。 他们从彼此的表情和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悔恨。 第33章 顾霖不受窝囊气 离开村长家后,顾霖一刻也没有停留,坐上赵大哥驾驶的牛车后回到了县城。 解决下河村的事情花去了顾霖一个下午的时间,当他回到家时,郑灏已经下学了。 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顾霖,原先坐在石凳上的郑灏立马起身,走上前去,“顾叔。” 他先是上下扫视了一遍顾霖,见对方衣着整洁不似受伤,才放下心来问道:“顾叔,下河村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顾霖面上早已消去冷色,面对神情担忧的郑灏道:“放心,他们在我手上讨不到好处。” “霖哥儿,你回来了。”听到动静的赵嫂子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她上前靠近顾霖,和郑颢一样先察看顾霖有没有受伤。 见对方完好无损后,赵嫂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完全忽略了顾霖身后的赵大哥。 见此,赵大哥牵着手上的黑牛,默默叹了一口气。 赵嫂子接着问道:“你回去后,村长和村民们什么反应?” 看着赵嫂子着急的模样,顾霖有些无奈。 郑颢出声道:“婶子,顾叔出门这么久应该饿了,先吃饭吧,待会儿边吃边说。”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霖哥儿先去桌上等着,饭一会儿就好。” 赵嫂子说完,立马跑向灶房。 赵大哥把牛绑在院子里,洗干净手后跟在赵嫂子后面帮忙。 见灶房里已经有两个人了,顾霖和郑颢自觉地走去大堂。 很快,赵嫂子和赵大哥把饭菜端出来了。 大家落座,顾霖边吃饭边跟他们讲,自己下午是如何处理下河村的事情的。 在得知下河村的村民们的反应和嘴脸后,赵嫂子生气地骂出口:“一群白眼狼,他们怎么好意思开口提价的,当初要不是霖哥儿你收购村里的瓜菜,他们的瓜菜就是多到烂在地里也没人要!” 顾霖下午在村长的院子里,看到村民们贪婪地交谈着对于瓜菜该提多少价钱时,他虽表面冷静自持,但内里却生出怒火。 但当他看着村民们的神情和眼神充满贪欲,身躯却枯瘦发黄,面皮更像是干瘪的树皮一般枯皱。 顾霖胸腔里的怒火渐渐消散了。 而后,他不禁自嘲一笑,笑自己一个孤儿竟然在同情别人。 同情一众起早贪黑,辛劳一整年却吃不饱穿不暖的村民。 相比于赵嫂子的激动,郑颢冷静道:“顾叔做的没错,先冷着他们,等到后面顾叔不跟他们收购瓜菜后,他们自然会着急。如果顾叔直接出手处理他们,难免被人指责唯利是图,毫无人情。” 对于郑颢能看出自己的想法,顾霖有些意外,甚至有些高兴。 打一开始,顾霖便没有想过要和下河村的村民们撕破脸,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要和一个村子的人为敌无疑是痴人说梦,因此他没有想过从此之后,不收购下河村村民的瓜菜。 不过,这不意味着顾霖便要窝窝囊囊地受他们的气。 对于这件事情,顾霖不会轻拿轻放,他要让下河村的村民深深地记住这次教训,从此再也不敢动不该有的心思。 赵嫂子虽听不明白顾霖和郑颢之间的谈话,但她微微皱眉道:“那店里的瓜菜要去哪儿买啊?” 如今,幸福居每日需要的瓜菜可不像从前摆摊时那般少了。赵大哥每天早晨运过来的一大辆牛车的瓜菜,恰好维持店里一日的生意。 顾霖安抚赵嫂子道:“县城附近大把村子,我和赵大哥说了,从明天起就近收购瓜菜便是。” 一旁吃饭的赵大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 幸福居的卤味和凉菜卖的如火如荼,因为天气逐渐变冷,凉菜的销量稍微下跌,但与此同时,卤味和奶茶饮子的销量增加了。 一位老者在一位青年的搀扶下走下牛车,他来到一条街道,看到前面人影憧憧,村长感叹了一声道:“这就是霖哥儿的店铺吧!” 难怪孤儿寡母能够搬来县城租房子住,难怪前几日对方丝毫不惧村民们的逼迫,霖哥儿不是从前的霖哥儿了,他的底气之足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想到下河村的村民们从顾霖离开那日起,便络绎不绝地上门求自己和霖哥儿说情。 还有今日一群人跑到家里,和他说顾霖收购其他村子瓜菜的事情。这下子,即便想给村民们一个教训的村长,也害怕顾霖真的一个生气丢下下河村,以后收购其他村子的瓜菜了。 心里虽焦急着,但村长表面仍然镇定,看向面前憔悴的村民们,沉声道:“现在知道着急了,原先放着好日子不过,如今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的,谁理你们?你们还真以为自家田里那几个瓜菜值钱了,也不想想往年瓜菜掉在地上,也没人捡直接烂在地里的时候。真是一个个都没有享福的命,好日子送到你们跟前,都能被你们白白作没。” 听着村长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教训,村民们没有一人敢反驳,他们一个个地垂头挨骂。 其实早在顾霖离开当日,村民们便后悔了。 这几日回去之后,他们更是越想越觉得自己猪油蒙了心,以前一年都赚不到几两银子,如今一个月挣几百文,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村民们一个个哀求着村长,甚至还有人直接哭出来给村长下跪,连连道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即便心里对村民们有气,村长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们。 他们都是下河村的人,祖上皆是一同逃难过来的同乡,为了不受人欺辱,各姓祖上摒弃姓氏之别,讲究同气连枝,建立了下河村。 几十年下来,他们才慢慢地在此地立足下来。 张大牛扶着村长,护着他走进幸福居。 村长看到店铺里的顾霖叫道:“霖哥儿。” 看见村长和张大牛来了,顾霖脸上没露出意外的神色,他转头同赵嫂子叮嘱了几句,然后带着村长二人走到铺子后面的房子。 下河村村民闹事说到底和村长没有多大关系,顾霖没有迁怒对方,他请村长和张大牛坐下,然后给他们各倒了一碗甘草饮道:“村长,张大哥,喝水润润嗓子。” 有事请求也没有上门就开口的道理,村长拿起茶水喝起来,当尝到甘甜的滋味时,村长有些舍不得吞进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茶水,再次慨叹,难怪顾霖能在县城混的风生水起,有这么好的手艺便是命里带财,村里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村长放下茶杯沉默了许久,顾霖也不急,没有开口说话。 村长抬头对顾霖道:“霖哥儿,我知道让你原谅他们对你来说不公平。但请你看在这些年来乡里乡亲的份上,饶过他们这一次吧!村里人靠着卖瓜菜凑够秋税,之后冬日便有余钱买冬衣了,但若是失去了卖瓜菜的渠道,来年怕是……” 村长后面的话虽未说出来,但该明白的都明白。 顾霖看出对方所言一半真心,一半在打感情牌,道:“我也做不到真的冷下心肠对待乡亲们,但这次乡亲们不过随便受人挑拨,便做出这种令人寒心的事情,我怕下次再有人挑拨是非,叔伯婶娘们又要指责我的不是了。” “我人单力薄,到时候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见顾霖没有一棍子打死下河村,村长立马道:“霖哥儿,你放心,我已经把王麻子赶出下河村了。另外,村子里挑事的那几家,我做主从此不收购他们的瓜菜。如果以后村子里还有谁像王麻子他们那样受刘三癞挑拨出来闹事,我直接将他们赶出村子。” 顾霖没有想到这次的事情里面还有刘三癞的参与,不过,想到刘三癞只能在背后指使王麻子他们闹事,想来对方也没有多大本事。 顾霖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对于村长做出来的承诺,顾霖感受到了对方的诚意。 在如今以村落宗族为重的古代社会里,若是一个人被赶出村子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他死后没有坟地,会成为孤魂野鬼,被外面的野鬼欺负,会影响到投胎转世。 所以,于时下的人而言,被赶出村子是非常残酷严重的惩罚。 虽然如此,但顾霖不想吃下这个亏,该出的气还是要出:“不仅如此,之后两年,我不会收下河村那些出来闹事人家的瓜菜,但其他没有闹事的人家的瓜菜我们收。” 知道对方心里有气,村长只能咬咬牙道:“那霖哥儿,两年后······” 顾霖道:“只要在这两年,村民们安安分分没有闹事,那两年后我会继续收购村里的瓜菜。” “行!”村长道:“确实得给他们一些教训,要不然还以为别人应该给他们的。” 事情解决后,村长便要起身离开了,顾霖意思意思地挽留了几句。在送二人人离开时,顾霖装了几筒卤味凉菜和饮子让村长他们带回去吃。 郑颢中午回来吃饭时,顾霖和他说了自己上午做出的决定。 其实按照当下的人情规矩,村长亲自来县城代村民认错,作出惩罚与承诺,顾霖便要见好就收,和村民们一笑泯恩仇,展示自己的善良和宽容。 但顾霖不喜欢吃亏,他可以吃亏,不过那必须是在敌人强大,自己太过弱小,无法反抗之时。 如今下河村村民有错在先,且有求于他,顾霖为什么要因为世俗的看法,受了委屈后还要装出宽容大气的模样。 郑灏点头支持道:“顾叔做的没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如果轻易原谅他们的话,他们不会记住教训,只有让他们感到畏惧害怕了,以后才不敢再犯。” 见对方赞同自己的做法,顾霖心情更舒适了,不愧是自己养的孩子,恩怨分明,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用仁善礼义约束自己。 不知道顾霖在想些什么,郑颢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对方提及的一个人名,这个人名许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郑颢的眼底划过一道凉意。 吃过午饭后,在家里闭目午睡一会儿,郑颢便起身同顾霖告别去上学了。 他没有直接去五柳书塾,而是来到街道旁一条小巷子,里面坐着好几个邋邋遢遢的乞丐。 见到郑颢进来后,他们一个个眼睛染上贪欲,这么好的男娃子若是卖出去能换不少钱。 正当有人想要动手,一旁一直闭眼的男人打了他一下:“长长你的狗眼,那是五柳书塾的书生。” 郑颢虽没有功名,但若是抓书生的话确实不好出手,而且对方还是五柳书塾的学子,许秀才难缠之名可是在县城出了名的,这男娃子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 方才打了那位乞丐的男人对郑颢道:“小郎君别乱走,快些回家去!” 郑灏没有走,他看向他们,平静地说道:“我要和你们谈一笔生意。” 一众乞丐不屑,直到郑颢拿出二两银子出来,他们都住嘴了。 郑颢道:“我只和你们当中能说话的人谈。” 牛强也便是刚才说话的男人,看向不远处的半大少年道:“我是他们的老大,小郎君,想和我们谈什么生意。” “我要你们帮我解决一个人。”说着这样的话,郑颢的语气平静极了。 牛强眯了眯眼道:“我们不杀人。” 郑颢微微笑道:“不用你们杀人。” 见郑颢这般说,牛强走上前去低头,郑颢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牛强的眼睛闪烁了几下。 没有管对方的反应,郑颢从荷包拿出十两银子,和方才的二两银一起拿给牛强,看着他道:“这些银子是给你们的定金,事成之后,另有报酬。” 说完后,郑颢转身离去。 他背着笨重的书箱,身子清瘦却直立如翠竹。看着对方渐渐离去的背影,牛强的脑海里回映着那双黑色冰冷的如同兽瞳的眼睛,同时,想起刚才对方和自己说的话,牛强的身体慢慢地发冷汗湿。 第34章 郑颢不是良善之人 郑颢前脚进入学堂,许秀才后脚便走了进来。 本来看到郑颢迟迟未来的周纨幸灾乐祸,想着对方若是在许先生开始讲课后,才慌张的赶过来,肯定会被许先生斥责和打手板,一想到对方受罚的场景,周纨便痛快的不行。 他都已经想好下学后,该如何到受罚的郑颢面前耀武扬威了,没想到对方好似踩好时间一般,在许先生来之前便到了。 周纨恼怒地磨了磨牙。 许秀才站定后,拿出《论语》,而后眼睛扫视了一圈下方的学子:“上午我布置了一道题,现在提问。” 许秀才话落后,整个学堂都安静下来,其寂静程度几乎一根针落到地面都能听见。 见所有学子几乎都垂头心虚的模样,许秀才斥道:“你们之中,最晚入童生班都学习了两年《论语》,如今却一个个垂头不语,是不想答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答,若是后者,你们日后要如何进场科举?” 许秀才的目光从前头几个敢与他对视的学子身上划过,视线微微落在学堂中年纪最小的身影上,然后对最后面的周纨道:“周纨,你来答。” 周纨见许秀才点他,即便不会也硬着头皮站起来。他努力地回忆着许秀才上午提出的问题,脑海里想不出半点有关的知识,最后磕磕绊绊地讲了几句。 许秀才走了下来,站在周纨面前,沉声道:“把手伸出来。” 周纨的身体瑟缩了几下,但还是把手伸出去了,许秀才毫不留情,用木板“啪啪啪”地打了周纨的手心三下:“根据此问,回去写一篇文章,明日再交给我。” “是,先生。”周纨收回被许秀才打的又烫又红的手心,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在周纨坐下去后,许秀才继续点人,他的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郑颢,你来答。” “先生。” 郑颢起身行礼,而后在许秀才点头后,开始回答问题。 许秀才认真地听着,对方虽年纪尚幼,不能娴熟地引经据典,但思路和逻辑远胜同龄之人,且每句话都做到言之有理言之有物。 许秀才满意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在郑颢答完问题道:“先生,我答完了”后,他点了点头让对方坐下。 而后,许秀才没有再提问,走回前面,开始讲起下一篇文章。 下学后,许秀才离开学堂。郑颢收拾着自己的书箱,方才从小巷子赶来私塾有些着急,不小心让书箱沾染了些许污迹。 郑颢微微低头,用打湿的帕子擦拭书箱表面,他不想顾叔看到书箱面上的污迹后产生担忧。 周纨气势冲冲地跑到郑颢面前,咬牙切齿地对他道:“郑颢,你是不是故意的?” 两次了,连续两次许先生叫他回答问题,他答不出来后,郑颢被点起来回答。 今日郑颢更是过分,不仅在他的回答上延伸了几个答案,而且还对此进行详细的阐述,将他狠狠地比了下去,显得他一无是处。 郑颢抬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是又如何?” 早在周纨找郑颢麻烦时,学堂里的其他人便见势不对赶紧离开了。如今学堂里除开周纨和郑颢外没有其他人,郑颢也懒得装了。 “你······”周纨指着他,但当对上郑颢冷下来的脸色时,他记起对方上次教训他威胁他的事,顿时失声了。 没有再看周纨一眼,郑颢背起擦干净的书箱后离开了学堂。 看着郑颢离去的背影,周纨的脸上显出很少在孩童身上出现的阴沉。 郑颢感觉到了吗? 自然感觉到了,但他根本没有把周纨放在眼里。 周纨,一名出身周家村的农子,因为和县城富户周家的儿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于是被县城周家抱来给真少爷挡灾了。 周纨自小便被亲生父母告知自己在县城周家的用途,但他在周家生活了十几年,周父周母为人和善,待他如亲子,周纨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周纨更是渐渐地生出代替真少爷,成为周家唯一继承人的想法。 他自以为将自己的心思掩饰的很好,却不知早被周父周母和真少爷看出来了。 不过,周家父母顾念着周纨替真少爷挡灾的恩情,所以周纨只要不做的太过分,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周家家教甚严,他们培养子弟向来看齐书香门第,即便是周纨也不允许他成为纨绔子弟。周父周母见周纨自小生性顽劣,便想着将他送入县城最好的书塾,希望对方能知礼节,明事理。 但周纨注定辜负他们的期望,从进入五柳书塾后,他便不断地欺负同窗。 因为他欺负的都是寻常人家的学子,所以给对方一定银子补偿后,对方便不会计较了。 如果不是不知道郑颢到底是从哪里知晓自己的身世,周纨哪用的了这般投鼠忌器。 郑颢天生便不是个良善之人,近些日子伪装的再好,凶戾的性子未改半分。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自己的周纨,郑颢不打算轻易放过对方了。 但无论如何,周纨明面上都是周家人,真要是出事了,难保周家不会对他出手,此事还需看好时机,而后一击毙命。 回到家中,郑颢表现如常,顾霖没有察觉到对方刚刚在书塾里与人发生不快。 几日后,周纨没有精力跑到郑颢面前招惹是非了。 倒不是说他害怕郑颢了,而是不知道为何,自家那个病弱大哥无缘无故地开始管教起他了。 周纨被对方打惨了,读书读不好打一顿板子,和别人出去吃酒被绑回去后打一顿板子,带小厮上学被斥责不知上进打一顿板子,周纨的屁股都要被打开花了。 哪还有心思再找郑颢的麻烦。 . 在县城的日子里,顾霖觉得时间过的飞快。 县城不似村子里,大家的交往都十分和善且有分寸。顾霖不需要像在下河村时那般,见到哪个人,得想想对方是谁,是哪个辈分,自己该叫对方什么,之后该怎么聊家常。 总而言之,顾霖在县城里过的很舒服。 他站在院子里,拿着一张图纸指挥着伤势已经痊愈的赵大根和泥瓦匠,按着自己的讲解搭建烤箱。 前几日,顾霖在和赵嫂子的闲聊中得知郑颢八月中旬生日。仔细算着时间,如今距离八月中旬不远了,顾霖想给郑颢做个生日蛋糕为他庆生,便特意请了泥瓦匠和赵大根帮忙搭建烤箱,然后发现自己搭建的烤箱根本烤不了蛋糕,甚至连蛋挞都烤不熟。 于是,顾霖将烤箱推倒,又琢磨了好几日后,按照自己在现代了解到的有关知识修改了烤箱图纸,再让泥瓦匠和赵大根重新搭建烤箱。 泥瓦匠和赵大根第二次把烤箱搭建好,泥瓦匠对顾霖道:“顾夫郎,烤箱明日就能用了。” “好,谢谢金瓦匠。”顾霖道谢,然后给辛苦忙活了许久的二人端来甜果饮。 金瓦匠喝了饮子后,拍了拍一旁赵大根的肩膀道:“好小子,从前学过这活儿?” 见到这副情景后,顾霖心有所感,但他没有说话。 赵大根没有察觉到不对,实话实说:“没有。” “有几分天赋,跟我去学泥瓦活儿?”金瓦匠问道。 见自己没有猜错,顾霖挑了挑眉。 赵大根则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但仍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要去学木活。” “木活?你有师傅?”金瓦匠有些惊讶,然后问道。 赵大根听到对方的话后,眼里划过失落道:“没有。” 金瓦匠见此,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会木活吗?手艺怎么样?” 在赵大根想要摇头表示自己手艺不好前,顾霖开口对金瓦匠道:“金瓦匠,我大侄子虽没有拜师,但自学手艺很不错,你可以看看我墙角边那辆木车,还有大堂那儿的桌椅,都是我大侄子做的。” 顾霖说的这些东西,金瓦匠这几日都看到了,倘若说那木车和桌椅真是赵大根做的话确实不错。 金瓦匠道对赵大根:“我有位木匠朋友要收徒,不过他收徒的要求十分严格,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但他收不收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听到金瓦匠的话后,赵大根有些不可置信。他傻傻地看着对方,在金瓦匠看不到的地方,顾霖抬手打了一下赵大根的手臂,赵大根立马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顾霖,顾霖做口型\"答应感谢\"。 赵大根立马转头,脑子难得灵活一回,对金瓦匠道谢:“多谢金叔。” 金瓦匠摆摆手道:“如果不是看在你老实肯吃苦,还有几分天赋的份上,我也不会帮你的。” 金瓦匠道:“我明日会过来,你做好准备,我先回去了。” 顾霖提醒赵大根道:“送金瓦匠回家。” 在顾霖的提醒下,赵大根跟在金瓦匠身后送对方回家。 翌日上午。 院子里的烤箱终于干了。 等店铺前的客人没有那么多时,顾霖从铺子溜到后面的房屋,在灶房里做起了蛋挞。 顾霖先将蛋黄蛋白分开,把蛋黄放进干燥的碗里,将蛋黄搅拌均匀后加入牛奶再次进行搅拌,然后放入红糖,只见原先微黄偏白的液体变成赤红色。 这个时代没有白糖,只有饴糖和红糖,饴糖的甜度比不上后者,所以顾霖选择红糖来做蛋挞。 但对于院子里新建的烤箱,顾霖仍不知晓它最多能达到多少度。 于是,顾霖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进行尝试。 他将调制好的蛋挞液倒进自己早晨就做好的蛋挞皮里,然后把它们依次放入烤箱之中。 郑颢回来时,看到的便是顾霖弯着腰,身子半探进那个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建造,直到昨日才建造完毕的烤箱里。 郑颢走近道:“顾叔。” “你在干什么?” 顾霖立马探出身子,下意识地挡住身后的烤箱,对郑颢道:“没有什么,就是尝试做新吃食。” 看着顾霖的举动,郑颢倒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顾叔喜欢研制新吃食,他是知道的。 于是,郑颢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对方在做什么新吃食,因为顾叔每次做新吃食都会让他先尝。 顾霖的偏爱给了郑颢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所以,郑颢愿意在顾叔面前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当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见郑颢没有多问,顾霖微微松了一口气,要是对方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骗过对方。 顾霖对郑颢道:“走,我们先去吃饭吧。” 郑颢看了看顾霖身后的烤箱道:“顾叔,不先点燃吗?” 顾霖面不改色道:“没事,先让里面的东西发酵,待会儿烤起来才好吃。” 郑颢虽会做饭,但只会做简单的吃食,所以对于做饭一道并不是很了解,面对顾霖的解释,他深信不疑。 于是,成功骗过郑颢的顾霖彻底松了一口气。 在郑颢吃完饭,睡完午觉去私塾后,顾霖才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继续烤制蛋挞。 蛋挞在烤箱里烤制了一刻钟左右,顾霖的手戴好特制的手套打开烤箱,然后拿出烤好的蛋挞。 只见,蛋挞皮里面包着的蛋挞液虽发烫,却没有丝毫凝固的趋势。 显然,这次的蛋挞烤制失败了。 不过,顾霖没有放弃。 他从制作失败的蛋挞中吸取经验,之后几日继续琢磨研究,以防郑颢发现,顾霖都是在对方去书塾后,才在院子里烤制蛋挞的。 好在,在郑颢生日前两天,顾霖历经数次失败后终于得出结论,蛋挞若想烤制成功,要用一炷香的时间。 郑颢生辰当天。 顾霖比平日提前半个时辰关闭店铺,店铺的余活留给赵嫂子收拾。 顾霖赶紧回家用早便准备好的材料制作好蛋挞液,然后把它倒进特制的大号蛋挞皮里。 最后,顾霖计算好时间将大号蛋挞放进烤箱。这般大的蛋挞若想烤好,至少需要半个时辰,郑颢约莫一个时辰后回来,那时蛋挞应该烤好了。 任烤箱里的蛋挞烤制着,顾霖走进灶房开始准备郑颢生辰宴上的菜肴。 郑颢下学回家,打开大门时,看到原该空荡荡的院子坐着人,只见顾叔和赵嫂子三人坐在石桌前的石凳上。 他目光微眺,看到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顾霖从石凳上站起来,走近郑颢拉着他往桌子那边走:“小颢,咱们今天一起给你庆祝好日子。” 好日子? 看着笑容满面的年轻哥儿,郑颢脚下跟着对方一起走,脑海里却在想着,难道顾叔知道自己旬考得了第一,所以提前准备好饭菜等自己回来庆祝吗? 第35章 郑颢的生辰,买辣椒 郑颢随着顾霖的步伐走到石桌前。 赵嫂子从灶房端了蛋挞走出来,把它放到石桌上。 因为加了红糖,圆润的蛋挞表面微微偏红,十分的讨人喜。 顾霖微微低首看向郑颢,手指指向桌上的蛋挞道:“小颢,生辰快乐!这是我为你做的生辰蛋挞。” 郑颢从前不过生辰,用村子里的人的话说便是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生辰。但自从进了五柳书塾后,郑颢知道学堂里许多学子生辰时,家里会为他们做长寿面,或者找人订购寿桃。 看着眼前圆润厚大如月盘的蛋挞,郑颢心间微微触动。 这便是顾叔特意为他做的吧。 顾霖站在郑颢身边,看着他一直盯着蛋挞,以为他现在就想吃了,连忙道:“咱们先吃饭,待会儿再吃生辰蛋挞。” 郑颢闻言,抬眸往石桌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看到的不够全面。 今晚的菜色不仅各式各样,而且丰富讲究,每一道菜肴都需要烹饪之人经过精心准备,样样都十分的耗时耗力。 郑颢转头,神情认真地对顾霖道:“顾叔费心了。” 顾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费心的。” 郑颢在顾霖身旁坐下。 今晚,顾霖准备了诸多菜色,但却没有备下酒水,桌上能喝的只有汤水,奶茶和饮子。 不过,这并不影响几人高昂的兴致。 一顿下来,满桌的美食被五人消灭的干干净净。 赵嫂子手脚利落地把桌面上的残羹剩饭收起。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顾霖拿了特意定制的小蜡烛插在蛋挞上,然后转头对郑颢道:“小颢,闭上眼睛,可以开始许愿了,不要说出来,要不然就不灵了。” 这一切对于郑颢而言,是那么的新奇和别开生面。 郑颢闭上眼睛,心间划过一道光,没有多少犹豫便许下了一个愿望。 看着郑颢不一会儿就打开双眼,顾霖凑上前去问道:“怎么样,许了什么愿?” 郑颢微微抬头看着身前的顾霖,语气认真道:“顾叔,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没想到自己说出的话最后扎在自己身上, 不过,顾霖虽好奇郑颢许了什么愿望,但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 他转头拿了一个平日切水果的刀给郑颢道:“来,分生辰蛋挞吧。” 接过顾霖递过来的水果刀,郑颢虽未切过生辰蛋挞,但却切过不少菜肉,所以目光在蛋挞上比划了几下,便知道该如何切了。 他落刀将蛋挞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然后放到一个盘子上,微微转身将蛋挞递给了顾霖道:“顾叔吃蛋挞。” 顾霖接过蛋挞吃了一口,然后催促着郑颢道:“嗯,你也快吃。” 于是,郑颢依次给赵嫂子,赵大哥和赵大根切了蛋挞后,也给自己切了一份。 他用勺子挖了一口吃起来,只觉得口里的蛋挞外皮酥脆,内陷奶香嫩滑,入口即化。 顾霖问道:“好吃吗?” 郑颢点了点头:“好吃。” 他不喜欢喝牛奶,但却喜欢顾叔为他做的蛋挞,不似其他糕点齁甜,蛋挞甜却不腻。 一看便知是顾叔根据他的喜好,特意为他做的。 郑颢抬头看着身前和赵婶子说笑的年轻哥儿,心间涌进了些许甜意。 深秋九月。 街道上的风似乎越来越大了,树上的枝叶也从嫩绿变成了枯黄,一片一片的落下,若不是县城有专门打扫街道的人一天清扫两次,地上早被树叶铺满了。 顾霖坐在店铺后面的椅子上,神情微微沉思,幸福居在县城开张了一个多月,继奶茶和饮子后,该要推出新吃食了。 如今将近临冬,顾霖思绪飘远,凉秋寒冬中无疑最适合卖热气腾腾的吃食。 顾霖原先想卖牛杂,牛杂咸香脆嫩,牛筋丸弹脆爆汁,白萝卜软糯香甜,还有清甜烫热的汤水,这样的吃食放在冬日根本不愁卖。 但如今耕牛珍贵不能随意宰杀,官员都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吃牛肉,更何况是普通老百姓。 所以,顾霖想要卖牛杂的想法显然不可行。 于是,他重新思考,回想起现代冬日里比较受欢迎的吃食。 火锅? 不行,顾霖摇摇头。 首先不说场地问题,火锅若想做辣味重口的,那就必须消耗大量的油与香料熬制底料,其成本非常高昂。而且古代香料有限,顾霖一时半会也凑不出后世完整的火锅底料。 若想做清汤火锅,那对食材的要求非常高,一定要新鲜,最好鸡鸭鱼肉上一秒宰杀好,下一秒就能上桌的那种。但依照古代的冬日,牲畜极其容易病死,价钱也是一个劲地往上涨,所以清汤火锅也行不通。 顾霖甩了甩脑袋,有些头疼,此时,赵嫂子走进来道店里的香料用完了。 顾霖刚好需要换换脑子,便起身前往药铺买香料。 去往药铺的途中,顾霖经过集市,忽然他在一个小摊前停下脚步。 顾霖蹲下身子,低眸看着摊面上一盆盆的红色作物,然后抬头问摊主道:“老板,这东西叫什么?红彤彤的,长的挺喜庆的。” 原先看着有人在自己摊前停下,以为今日终于要开张了,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略过其他东西,拿起这晦气玩意儿。 摊主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却介绍道:“这位夫郎,你手上的作物名为番椒,是从外邦来的,外邦贵族最喜欢拿其来观赏,夫郎若是喜欢的话,二十五文一盆卖给你。” 顾霖闻言笑了笑,正当老板觉得来了一个傻哥儿时,顾霖立马起身道:“原本见着这番椒有些喜欢想买回去观赏观赏,不想老板你这般不实诚,我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见身前的哥儿转身便要走,联想到对方对番椒表现出来的兴趣,老板咬了咬牙,如今能卖出多少番椒就卖多少吧,要不然真的要砸在手上了。 “夫郎慢走!” 摊主叫住走了几步的顾霖:“我见夫郎真心想买番椒,便二十文一盆卖给夫郎吧。” 顾霖挑眉笑了笑,难道他平日真的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怎么一个个地都想坑他。 顾霖抬腿走的更加干脆利落了。 摊主见不仅没有叫住顾霖,对方还越走越快,赶紧道:“夫郎别走,十五文,番椒我十五文卖给你。” 摊主话落,顾霖才停下脚步,转身走回摊主面前道:“老板,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将我当作冤大头坑骗。” 摊主无奈苦笑道:“当初我也是二十文向外邦商人买下的,卖二十五文真不贵。” 顾霖没有心软,一针见血道:“如今无人买你的番椒,价钱哪能一概而论。” “是是是。”摊主没有反驳,苦涩道。 他已经后悔当初听别人说卖番椒赚大钱后,自己冲动地拿着家里所有的银钱买番椒在县城卖了。 县城番椒的市场已经饱和,那些富户官吏早已不需要了,而普通百姓多数也不会花二十多文去买一盆花。 可笑的是自己还傻傻看不清,学人做生意只看到别人赚了多少银钱,没有学到对方半点小心谨慎。 顾霖道:“算了,看在你最后还算诚心的份上,你还剩多少番椒我都要了。” “是是。”摊主以为对方还在教训自己,但等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后,立马抬起头道:“你说什么?!” 顾霖重复了一遍道:“你家里还有多少番椒,我都要了。如果你还能在别的地方收购到番椒的话我也要,不过,到时我最多二十文收购。 就算是这样,摊主也激动地站起来了。 如今县城的番椒因为无人购买,价钱大大下跌,多是十来文贱卖也卖不出去。自己如果向他人收购番椒后再转卖给顾霖,也能小赚一笔了。 顾霖对摊主道:“你知道幸福居在哪儿吗?” “知道知道。”对于最近一个月声名远扬的吃食店铺,摊主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霖指了指番椒道:“待会儿你直接把番椒送到幸福居,说是顾老板让你送的就行了。” 摊主没想到身前的年轻哥儿竟然是幸福居的老板,方才还有些怀疑对方后续收购之言是否存在真假,如今完全不担心了道:“那顾老板,后面收购的番椒我三日后我再送给您?” “好。”顾霖点点头。 他离开小摊后去药材铺买香料,因为他是这里的常客,所以,不管是大夫还是药童都熟悉他了,药材也是算他最便宜的价格。 顾霖提着香料回铺子,赵嫂子看到他问道:“霖哥儿,刚才有个男人送来一车红红的东西说是你让他送过来的。” 顾霖将手上的香料放下,然后去墙角摘了一颗番椒放进嘴里轻咬一口,熟悉的辛辣味在味蕾上炸开,这便是他想要的辣椒了。 顾霖转头对赵嫂子说道:“嫂子,他后面还会再过来几次,到时候你把番椒全收了就可以了,我已经给过银钱了。” “好。”赵嫂子一口答应。 顾霖摘了一盆辣椒,然后回到店铺后头的房屋,他走进灶房里,打算用这些刚买的辣椒做个新吃食。 先头的牛杂和火锅因各种缘故无法做出来,但顾霖经过集市,看到一盆一盆的辣椒时,脑海里瞬间涌现出人人难以抗拒,麻辣鲜香的麻辣烫。 他洗好制作麻辣烫需要的瓜菜,然后取出早上刚买的猪肉和鸡肉,撒上自己调好的香料将肉类进行腌制,之后又炸了些许豆干和炸蛋。 最后,顾霖才开始制作麻辣烫的底汤。 因为调料有限,顾霖不可能做出味道如后世一般的麻辣烫,所以他打算做个简易版。 他先将锅底的油烧热,倒入葱姜蒜油炸片刻,而后加入黄豆酱和切好的辣椒碎,待完全炒出香味后,顾霖加入自己熬制的骨头汤,然后捞出锅里的葱姜蒜等碎渣后,再加入其他的香料。 很快,麻辣烫的汤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油。待底汤开始滚起来后,顾霖用勺子舀了一勺喝起来,鲜香麻辣,虽没有现代那般齐全的调料,但味道已经非常不错了。 往锅中相继放入肉片,炸蛋和豆干,见它们快要熟后,顾霖再倒入各种素菜,见锅里的汤再一次滚起来时,顾霖抬起铁锅把麻辣烫倒进陶盆里。 原本应该等着郑颢和赵嫂子回来一起吃麻辣烫,但顾霖闻着鼻间熟悉香辣的气味,他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 他先盛一碗麻辣烫解解馋。 顾霖拿起勺子和筷子吃了起来,麻辣烫热气腾腾,麻麻辣辣,顾霖瞬间被口腔里的浓烈香味征服了。 “顾叔。” 不想,顾霖偷偷吃麻辣烫,不是先被赵嫂子抓到,而是被一向晚归的郑颢撞见了。 顾霖下意识地转过头。 郑颢便看到往日白皙干净的年轻哥儿不知为何,脸上生起红意,深秋凉季里,额头还冒着细细的汗珠,就连鼻子和嘴唇都如同发热般染上嫣红。 在这个时代,风寒发热可不是一件小事。 郑颢原先平静的面容微微凝重,脚下加快速度,走到顾霖面前问道:“顾叔,你身体是不是舒服?” “啊?”原本看见郑颢提前回来,撞到自己背着他们偷吃的场面,顾霖生出一股心虚,但对方忽然问出莫名其妙的话,顾霖满面疑惑。 郑颢扫视着他的脸,反应过来有些不对了:“顾叔,你的脸为何会发红出汗?” 顾霖立刻明白肯定是自己吃了麻辣烫后,脸变得又红又出汗吓到了对方。 他赶紧指着桌上的麻辣烫解释道:“我没事,我就是吃了麻辣烫后变成这样的。” 听到顾霖的解释后,郑颢看了一眼那碗红油油的麻辣烫,然后仔细地察看顾霖的脸色,年轻哥儿虽脸上发红冒汗,但精神血色良好,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生病的人,十分精神。 郑颢这才放下心来,然后目光落到麻辣烫上,问道:“这便是顾叔之后要推出的新吃食吗?” “嗯!”顾霖应道。 郑颢目光一闪道:“其实顾叔可以卖蛋挞,到时候必定会有很多人买。” 却不想一向财迷的顾霖毫不动摇,坚定地摇了摇头道:“那虽不是我创作出来的吃食,但在此间应该不会有人制造出来了,我想它成为你的独属。” 这是顾霖的真实想法,他不想拿为郑颢特意做的蛋挞出去卖钱。 郑颢一时沉默无声,他觉得自己很卑劣,总是在某些时候忍耐不住去试探顾叔。 顾霖对他好吗? 无疑是好的,别人家一天吃两顿,他们家一天四顿,给他买新衣裳,文房四宝,送他去书塾读书,许多人家即便对待亲生孩子也没有那么好。 但郑颢心中仍存在着些许疑虑,在他的心里反复地翻涌着。 那便是顾叔为何对他那么好。 短时间内郑颢能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但长时间下来,他会忍不住怀疑顾霖对自己的关爱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话,这些关爱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减少,最后对方舍弃他不要他。 就像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郑颢相信,时间可以消磨情感,但不会磨灭付出去的物质和金钱。 顾叔能为自己舍弃一大片触手可及的利益,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对方的心里有一席之地。 第36章 卖麻辣烫,美丽的误会 “卖麻辣烫喽!” “卖麻辣烫喽!”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家店铺里,热气氤氲的铁锅沸腾着,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响着。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他们的目光原先落在周边小摊上,当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动静时,都忍不住好奇心往这边走来了。 望着前方店铺挂着的“幸福居“的牌匾,再看了看店铺前面围着的人群,因为一时好奇凑过来看热闹的行人皆咋舌不已。 不仅是他们,就连顾霖也许久没有体验过这种人山人海的感觉了。 自从幸福居开张后,凉菜和卤味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限量了。与此同时,客人们也不用天还没亮的时候早早地过来排队了。 所以,幸福居的生意虽然很好,但除了刚开张那几日,店外围满了客人外,之后每日都只在固定的时间段内客人多一些。 一些从未来过幸福居的行人在听到赵嫂子的吆喝声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对方口中的麻辣烫为何物。 但店外的一些熟客快速地意识到,顾老板又做新吃食了。 王越刚买了几筒奶茶提在手上,听到麻辣烫几个字眼后,转过头问赵嫂子道:“赵嫂子,麻辣烫是什么?” 跟着顾霖做了多日生意,赵嫂子的胆量和嘴上的功夫变强了许多道:“这是我们家研制出的新吃食,我说不出它的滋味,还得大家伙自己尝尝,不过我能说的是尝过它的味道后,其他的东西吃起来都没那么香了!” 听到赵嫂子对于那所谓的麻辣烫堪称夸张的夸赞后,王越先是笑了笑,紧接着,脑海里不由得顺着对方的话,联想到幸福居其他美味的吃食。 他心思一动,对身前的妇人道:“赵嫂子,给我来一份麻辣烫吧。” 王越想,若是其他食肆说出这般话可能是故弄玄虚,但幸福居么,王越回想起卤味的美味。 赵嫂子手上捣鼓着竹筒,对王越问道:“您是要红油的,还是要麻酱的?” 王越的神情显出些许好奇问道:“这有什么差别吗?” 赵嫂子张嘴想要回答对方的问题,但店前的客人越来越多,她有些分身无力了。 恰好,顾霖和卖辣椒的摊主结清了尾款过来了。 他上前接替赵嫂子的位置道:“嫂子,你去忙吧,我来回答这位客人的问题。” 见顾霖来了后,赵嫂子立马转身忙活自己手头上的活儿。 顾霖转过头看向王越解释道:“这位客人,小店的麻辣烫分为两种。一种是红油偏辣的,里面有肉有菜,另一种是骨汤不辣的,里面全都是素菜,但会浇上一层厚厚的麻酱和饴糖,两种麻辣烫都十分美味。” 没错,顾霖不仅制作了红油麻辣烫,还做出了麻酱麻辣烫。 原本他只想做前者,因为在现代的时候,自己包括身边的人吃的都是红油麻辣烫,所以,在顾霖的脑海里麻辣烫都是红油麻辣的。 但那日,顾霖在家里做了红油麻辣烫后,赵嫂子尝了一口,便见往日吃凉菜和卤味都没有过激反应的赵嫂子被辣的直灌水。 在赵嫂子连喝了几碗水止辣后,顾霖有些担忧地问道:“嫂子,你没事吧?麻辣烫真的很辣吗?” “辣的不行,霖哥儿,这麻辣烫怎么比卤味和凉菜辣那么多。”明明喝了好几碗水,但赵嫂子仍感觉自己的嘴巴热热刺刺的,她抬起碗继续喝起水来。 听到对方的话后,顾霖的眉头微皱。 要知道他在煮麻辣烫的时候,怕郑颢和赵嫂子适应不了辣椒的辣度,所以只放了一点点辣椒,但没想到赵嫂子对此仍然难以接受。 可他吃着却没有什么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原主不怕辣的缘故。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郑颢问道:“小颢,你觉得麻辣烫辣吗?” 郑颢抬起头,刚才没有注意到对方,如今郑颢一抬首,顾霖立马看到对方原本微粉的嘴唇变得红润微肿。 显然,这是吃了麻辣烫的结果。 郑颢淡定地拿起自己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对顾霖微微摇头道:“顾叔,我能接受。” 看着郑颢和赵嫂子对麻辣烫截然不同的反应,顾霖想,看来辣椒终归不同于茱萸,有一部分人确实接受不了辣椒的辣度。 顾霖虽想推出别人没吃过的新吃食,但前提是这个吃食能让大部分人接受。 如果县城有一半的人吃不了辣椒,那么麻辣烫再好吃也没有办法。 顾霖思索了许久,他不想轻易放弃麻辣烫这个吃食。 想着想着,顾霖忽然记起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互联网有一段时间一直给他推送东北麻辣烫,那是和红油麻辣烫完全不一样的吃食。 虽同为麻辣烫,味道却是南辕北辙。 不过正是因为两种不同口味的麻辣烫,照顾了吃辣和不吃辣的人群。 顾霖的燃眉之急解决了,他同时推出了两款麻辣烫。 王越有些纠结,不知选择哪种。 顾霖见此笑道:“客人可以各买一份试试,麻辣烫不仅可以带回去当菜吃,还可以作为主食一人吃。” 王越也不想磨磨蹭蹭地继续纠结下去道:“行,给我各来一份吧。” 顾霖问道:“红油麻辣烫的食材是要全肉的,全素的,还是半肉半菜的?” 王越毫不犹豫道:“半肉半菜。” 顾霖拿了两个竹筒倒出配好的菜肉,因为店铺只有他和赵嫂子两个人,而且地方不够大,所以他不能和现代的麻辣烫店铺一样,把菜都放在一边让客人自己挑选。 麻辣烫的菜肉都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 顾霖分别往两个小铁锅倒入熬好的红油底汤和骨汤,再把肉菜倒进去,待锅里的汤水滚了滚后,顾霖将两锅麻辣烫分别倒入两个木碗里。 红油麻辣烫那碗不用额外加东西,但另外一碗骨汤麻辣烫,顾霖往里面往加入一勺蒜水,浓稠的饴糖和厚厚的麻酱,虽还未开吃,但光是瞧着便让人生出浓厚的食欲。 顾霖抬头问王越道:“客人是要在这里吃,还是带回去吃?” 王越有些纳闷道:“你店里都没地方坐,怎么让人留在这里吃?” 如果在其他的食肆和酒楼,王越被老板这样问的话,不会觉得奇怪。 但在幸福居这里,店里面根本没有桌椅,他们这些食客一直以来都是把吃食打包好带回去吃的。 拿了两个打开的竹筒,顾霖笑着对王越道:“客人可以去隔壁酒馆,我同那边打好了招呼,客人把吃食带过去便可以坐着吃了。不过若是留下来吃的话,需要付碗的押金。毕竟木碗是家里人一个一个辛苦做出来的。” 王越完全不在意那点押金,催促顾霖道:“那便装碗在这里吃!” 顾霖放下手上的竹筒,把麻辣烫递给对方道:“麻辣烫做好后,立马吃味道会更好。” 接过对方手上的麻辣烫,王越付了银钱和定金后,端着麻辣烫去隔壁的酒馆。 王越走进酒馆,只见酒馆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后,便低下头去继续算账了。 王越挑了挑眉,他并非不通俗事的稚子,王家也是做生意的,他非常懂商人重利的性子,所以他有些好奇顾老板到底是怎么说服酒馆老板,答应让他们这些食客过来吃东西的。 虽然对此生出些许好奇,但闻着鼻间的香味,王越的心神慢慢地被身前的麻辣烫吸引住了。 他微微低首,先是看了看左边的红油麻辣烫,而后转过头看了看右边的麻酱麻辣烫,处于一种不知该先尝哪个的纠结状态。 最后,王越觉得左边的红油麻辣烫闻起来更香,于是拿起筷子吃起了左边的麻辣烫。 刚吃一口,王越便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麻辣爆香席卷而来,最后爆发在口腔之中。 王越吃着又嫩又辣的鸡肉,觉得自己的嘴巴好似被火焰炙烤着越来越烫,但却怎么也舍不得吐出嘴里的吃食,最后忍着唇上烫麻的感觉,把菜肉全部吞了下去。 看了看碗里红彤彤的麻辣烫,王越原本白皙的脸浮现出一层薄红。 他的神情和眼神是激动的,因为身前的麻辣烫太好吃了。 王越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另一碗麻辣烫上。 麻酱麻辣烫的食材没有一点肉,全部都是素菜,煮熟的素菜上面覆盖着一层未完全融化的饴糖和麻酱。 王越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然后按照顾霖教的办法搅拌了几下麻辣烫。 他夹起麻酱麻辣烫吃起来,原本以为眼前的麻辣烫看着清淡无油水,应该比不上红油麻辣烫的美味,没想到一入嘴,王越便被惊艳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味。 素菜浸满了骨汤的鲜香,外面裹上一层麻酱和半融化的饴糖,吃进嘴里先是香甜微麻,而后回味无穷。 王越吃完两碗麻辣烫后,觉得口中干渴。 于是,他看向酒馆老板叫道:“老板,上一壶酒水!” “好嘞,客官!”酒馆老板迅速地打了一壶酒水,给王越送上来。 喝着杯中冰凉甜蜜的酒水,王越觉得很是解渴,喝完一杯后,忍不住继续倒。 看着不停喝酒的王越,和越来越多端着麻辣烫走进酒馆的客人,酒馆老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顾霖在幸福居里也看到了酒馆里热闹的景象,他回想起自己找酒馆老板商量的情形。 当日,顾霖找酒馆老板借场地给客人用餐时,酒馆老板觉得顾霖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让自己当冤大头。 但当对方说出麻辣烫重油重盐,客人们吃了后会感到口渴,此时他们恰好就在酒馆里,酒馆的生意不就好起来了嘛! 酒馆老板微微心动,但对于顾霖的话仍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 不过,他想到自从入秋后,酒馆越来越惨淡的生意,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答应了顾霖的要求。 如果之后酒馆的情况仍没有好转,他便和顾霖结束合作,反正他也没有损失。 如今看着座无虚席的大堂,酒馆老板非常满意,暗暗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把顾老板往外推。 郑颢下学后,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顾叔,书塾放月假了。” 没错,这个时代的学子是没有周末的。 除开重要节假日外,其他时候,学子一个月只能放一天假。 郑颢去了书塾一个多月,算着日子也该放月假了。 顾霖对郑颢道:“正好你放假,晚上好好休息,我明日带你出去一趟。” . 和赵嫂子忙活好店里的生意后,顾霖和对方说了一声后,便带着郑颢去衣铺了。 顾霖和郑颢今年的夏装和秋装,因为赶不及的缘故,所以身上穿着的都是在衣铺买的成衣,贵且不说还十分的不合身。 如今距离冬日还有一段时间,顾霖只需要给绣娘加一些工钱让对方赶赶工,十几日后便能拿到做好的冬衣。 一进衣铺,顾霖直接走到掌柜的面前道“掌柜的,麻烦让人帮我们量量尺寸。” 掌柜的:“好。” 然后他对着里面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走出来了。 顾霖指了指郑颢,示意对方给他量尺寸,掌柜的和顾霖聊道:“顾老板,这是要做几套冬衣?” 顾霖道:“小孩子长身量,家里没几套能穿的冬衣了。先做五套吧,顺带着把春节的衣服也做了。” 听到对方的话后,掌柜的笑着带顾霖去看布料。 他指着那些光滑柔顺,颜色鲜亮的布料:“顾老板,可以看看这些布料,颜色轻快活泼,最适合小辈穿了。” 顾霖闻言,目光略过身旁一众黑白蓝等灰扑扑的布料,最终视线落在掌柜的所指的布料中,一块低调却不鲜艳的红布上,对掌柜的道:“那块红布好看,取下来看看。” 掌柜的取下来后,顾霖问:“可以摸吗?” “自然可以。” 顾霖伸出手掌,轻轻地摸了摸对方手上拿着的红布,掌下的触感润泽光滑,顾霖心生喜爱。 从前,顾霖不懂福利院的阿姨为什么喜欢给他们这些小孩子穿大红色玫红色的衣服,如今换成自己养孩子,顾霖就懂了,小孩子天真活泼,就该穿些鲜艳亮丽的衣服才好看。 顾霖转头问郑颢的意见,郑颢恰好量完尺寸走过来。 顾霖指着红布问道:“好看吗?” 郑颢的神情有些迟疑,但过了一会儿道:“好看,很适合顾叔。” “但是父亲刚去,顾叔若是穿红色的话,怕是会引起他人责骂。” 顾霖微微蹙眉,才反应过来如今是夫死需守寡,父死需守孝的时代,他面露可惜道:“本来要买给你穿的。” 听到顾霖的话后,郑颢微微顿住,他低眸看了看那块鲜艳至极的布料,而后久久未语。 顾霖有些可惜地从红布上收回目光道:“我们去看看别的吧。” 看到对方眼底划过的轻微失落,郑颢抿了抿唇,开口道:“顾叔,三年后,我就可以穿了。” 顾霖愣了愣,以为对方喜欢穿红色如今却不能穿,安慰道:“嗯,三年后咱们再穿。 于是,两人因此产生误会。 顾霖以为郑颢喜欢红色,三年后为对方买了不少红衣。 而郑颢以为顾叔喜欢自己穿红衣,孝期一过,端方如玉的少年便穿上一袭红衣,骄阳似火,不知迷了多少小姑娘和小哥儿的心神。 第37章 烤全羊,堆雪人 顾霖转头连着挑了好几匹颜色浅淡的布料,问过郑颢的意见,见对方满意后,顾霖便把布料交给掌柜的,接着和对方商定冬装的款式。 待商量好后,顾霖付了订金便要离开。 郑颢见对方为自己定做完冬装后,便转身离开,问道:“顾叔,你不做冬装吗?” 顾霖微微低首,对郑颢道:“我和赵嫂子前几日就过来做了,今天是特地带你来做衣服的。” 郑颢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刚才顾叔一进衣铺,便只忙着挑选他的布料,一点也不急着定做自己的冬装。 顾霖对郑颢道:“我们回去吧。” 一进门,顾霖和郑颢看到的不是赵嫂子一如往常摆好的饭菜,而是坐在大堂里的陈掌柜。 顾霖微微快走几步,上前道:“陈叔,今日怎么有空前来寒舍?” 听到顾霖的声音后,陈掌柜转头,而后起身对身前的年轻哥儿道:“福满楼今日恰好得了新鲜羊肉,想着秋冬吃羊肉滋补,便给你们送来一些。” 说完,陈掌柜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对顾霖道:“这是福满楼这个月的分红。” 听到陈掌柜的话后,顾霖才反应过来,如今已经到九月底,自己的分红也该到账了。 实在不怪顾霖的记性不好,而是福满楼的分红并非按着规矩每月一给。 福满楼不只县城一家,远在府城也有不少家,所以每次都需要方继越送来府城的分红后,陈掌柜才会将县城的分红一起送上,这一来一回,有时候两个月才给分红。 顾霖接过分红后,没有当场打开,他对陈掌柜道:“如今正午,陈叔不如留下来吃午食?” 顾霖做事向来喜欢公私分明,有工作往来的时候便称呼陈务为陈掌柜,私下来往时便叫对方陈叔。 陈掌柜显然也很喜欢顾霖这般做法,他笑着,微微摇头道:“酒楼里忙得很,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便先行告辞了。” 听到对方的拒绝后,顾霖不好强留。 他装了些奶茶饮子,还有麻辣烫给陈掌柜带回去。 陈掌柜也没有拒绝,他早便知道顾霖研制出了新吃食,但受过少东家提点,他没有主动询问顾霖新吃食的事。 若不出错的话,日后和顾霖买吃食方子的事,应该都是由少东家同对方商谈。 陈掌柜走后,顾霖立马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银票,一看,竟然比上次多了四百两。 自陈掌柜来了后,因为家里无人,为了避嫌一直待在灶房里的赵嫂子走了出来。 她看着顾霖手上的银票,换作以往,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她早便要惊叫出声了。 但如今,她做了一段时间的生意,手上流过不少银钱,虽然看着顾霖手上的几百两银子,心中仍旧震撼,但不会动不动就大惊小怪了。 一旁的郑颢看到“巨额”银票后,脸色平静。 他的物质欲望一直都很低,从前求的不过是吃饱,如今他的生活已是许多人的梦寐以求,所以郑颢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顾叔经常给他塞银子,因此,郑颢对于银钱并没有过多的渴求。 收起银票后,顾霖看了看陈掌柜送来的半只羊,只见羊身外表凝着一层鲜血,一看便知是新鲜宰杀的。 顾霖转头对郑颢和赵嫂子道:“我们今晚吃烤羊,好不好?” 赵嫂子没有意见,郑颢是顾叔说什么便是什么。 见两人同意后,顾霖的桃花眼都笑眯了,他拿出一大块羊肉给郑颢道:“你给许先生送些羊肉去。” 看着身前时刻为自己着想的顾霖,郑颢心间难以不动容,他接过羊肉应道“好。” 郑颢离开家去给许先生送羊肉后,顾霖把一整只羊腿拿进灶房,然后将制作卤味和麻辣烫的香料重新调配了一下,用来腌制羊腿。 羊腿的腌制需要较长的时间,顾霖便将涂抹好香料的羊腿放在灶房里,自己走了出去。 烤羊肉得到晚上才能吃,但焖羊肉,红烧羊肉,羊肉汤现在就可以做出来吃了。 顾霖将大堂里剩余的一大筐羊肉抬进灶房,然后根据自己记忆中羊肉的各种做法,把羊肉切块的切块,切片的切片,该腌制的腌制,该下锅爆炒的爆炒,该焖的焖。 一时间,整个凉飕飕的灶房弥漫了热气,浓郁的羊肉香味充满灶房每个角落。 顾霖熬着香浓的羊肉汤时,郑颢便回来了。 他给自己盛了一碗羊肉汤,然后给郑颢盛了一碗后道:“先喝口羊肉汤暖暖身子,这天说变就变,风一刮寒凉的很。” 郑颢接过羊肉汤,喝了一口,顾霖不知道往羊肉汤加了什么东西,郑颢喝起来不觉得羊肉汤有膻味。 相反,他还觉得羊肉汤香浓带着些许辛辣,一口气喝下半碗,郑颢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顾霖也喝了一口,觉得碗里的羊肉汤美味极了。 不过,他更喜欢喝羊杂汤,那是和羊肉汤不同的滋味。冬日一碗入肚,既解馋又暖胃,十足的好东西。 但是这个时代送礼讲究诸多,陈掌柜必定觉得送羊肉时不把羊杂处理干净不符合礼节,所以羊身体内没有任何肝脏。 郑颢将空碗放下,微微抬头对顾霖道:“如今还不算冷,但听许先生说,今年冬日会比去年早到,而且会常落大雪。” 顾霖听到郑颢的话后,有些惊奇和疑惑。 许秀才不是读书人吗,怎么还会看天气变化? 顾霖直白的神情表现出他如今所想,郑颢解释道:“许先生略通天文,往年看的没有一次不准。” 顾霖面上浮现一丝凝重道:“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今年冬天要快些回下河村了,要不然等大雪封山就回不去了。” “嗯。”郑颢点头同意。 不过,如今还在秋季,说这些为时过早,两人心里有数后便忙着烤羊肉了。 前头的铺子有赵嫂子忙活着,顾霖和郑颢便在后面架起烤架,然后用铁签串好羊腿把它放到烧烤架上烤制。 郑颢按照顾霖的指令翻转羊肉,顾霖则自己倒了一碗蜂蜜,每隔一段时间便给羊腿刷上一层蜜。 待羊肉渐渐变得金黄酥焦,随着炭火飘出香味后,顾霖便有些忍不住了。 他拿起备好的小刀往羊腿上划了一刀,然后切下薄薄的一块肉喂进嘴里吃起来。 顿时,他被外焦里嫩的羊肉惊艳到了。 自己尝过后,顾霖又切了一片羊肉给郑颢。因为对方要翻转羊肉,于是顾霖直接把羊肉塞进对方嘴里,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自从记事起,郑颢便没有再被人喂食过了。而且随着年岁渐长,他的领地意识极强,同龄人会跟自己的同伴分食一块窝窝头,或者一颗野果。但郑颢不会,所以面对顾霖忽如其来的喂食,郑颢的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当反应过来对方是顾霖后,郑颢忍住自己的行为。 嘴里被喂进一块羊肉,微热不烫,郑颢细细嚼着。 确实美味。 顾霖吃着烤羊肉,微微遗憾道:“要是有孜然就好了。” 郑颢吞下嘴里的烤羊肉,转头问顾霖道:“何为孜然?” 顾霖道:“就是一种香料,烤羊肉配孜然非常好吃。” 看着神情充满向往的顾霖,郑颢问道:“顾叔怎么知道?” 顾霖怎么知道? 他在现代吃过? 当然不是! 今日还是顾霖第一次吃烤羊肉呢。 在现代,他一个自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上大学的生活费都要靠自己做兼职赚取,哪有钱去吃烤羊肉。 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无论是从网上的视频,还是自己在羊庄兼职的那段日子里,顾霖听过不少烤羊肉和孜然是绝配的话语。 顾霖虽没吃过,但一直很好奇它们的滋味。 顾霖实话实说道:“听别人说的。” 听到顾霖的回答后,郑颢没有多问。 他在想对方身上的谜团太多了,据他所知,顾叔未嫁给父亲前一直生活在桃花村,桃花村的村民皆是务农之人,平日连县城都不怎么去,顾叔一个小哥儿,是从哪里得知烤羊肉该配孜然。 顾叔嫁到郑家后,他们家虽不缺肉吃,但那肉不过是野鸡野兔子。若真打到野猪,山羊之类的猎物,郑父也不舍得吃,直接送去县城卖给酒楼或富商。 所以,顾叔到底是在哪里听别人说的? 郑颢的疑惑不得解,但从前暴戾的他尚且能克制本性,暗地蛰伏,窥伺击杀敌人的时机。 如今顾霖对他无害,而且还对他很好,郑颢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现对方的不对劲,甚至,会帮助对方遮掩。 他看了看身旁的顾霖,唇角微微挑起,只要顾叔是顾叔便足够了。 顾霖不知道自己早已被郑颢看透,他继续烹煮剩余的羊肉。待赵嫂子回来后,他将烤羊肉和红烧的,爆炒的,清炖的羊肉一起端出去,一行三人配着奶茶和饮子,高高兴兴地吃起了全羊宴。 . 由秋入冬,街上的凉风已被寒风取代,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白雪的顾霖第一次在古代看到了雪花。 看着满院飘零的细雪,顾霖的内心充满了激动。 他抬腿走出屋子,踩在轻薄柔软的雪地上,眼里划过几分惊奇。 顾霖蹲下身子,双手捧起一小团雪,神情充满喜爱,然后,他开始在院子里堆起雪人。 但雪下的不够多,地上的雪也只有薄薄一层,顾霖堆雪人的过程并不顺利。 他觉得光靠手的话,自己的雪人别想堆起来了。 于是,他拿起墙角的铁铲,将院子里的白雪铲起堆在一处,然后再蹲下身子堆雪人。 从早上堆到下午,终于在他的努力下,一个半人高的雪人被堆了起来。 他还特意从灶房拿了一根胡萝卜,两个板栗出来嵌在雪人脸上,充作对方的鼻子和眼睛。 傍晚,赵嫂子和郑颢从外头回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直立于院子雪地上,半人高的雪人。 赵嫂子笑着道:“诶呦,这谁堆的雪人,怪有趣的。” 雪人的身子歪歪扭扭的,充作雪人脸上的鼻子眼睛的胡萝卜和板栗也歪歪斜斜的。 顾霖就在院子里等着赵嫂子和郑颢回来观赏他的雪人,听到赵嫂子的话后,他微微挺起胸脯。 身前的年轻哥儿虽明面上没要他们的夸奖,但他的神情太好懂了,不仅是赵嫂子看懂了,就连郑颢也看明白了。 他看着顾霖身边七扭八歪的雪人,微微抬头看向顾霖道:“顾叔堆的雪人很独特。” 赵嫂子拍了拍手掌道:“确实,比咱们村的小丫她们堆得好。” 听到赵嫂子的话后,郑颢的神情顿了顿,下河村的小丫今年才四五岁,堆的雪人不能称之为雪人,只能说是一团立起来的雪堆。 但看到身前开心喜悦的顾霖,郑颢什么也没说。 到了晚上,白日还开开心心地在外头堆雪人的顾霖,开始打起了喷嚏。 赵嫂子神情紧张,上前道:“好了吧,让你白天出去堆雪人不穿衣服,现在风寒了吧!” 她赶紧跑去灶房熬姜汤:“现在医馆都关门了,我先去给你熬个姜汤喝,明日再去医馆。” 看着顾霖鼻塞吸气的模样,郑颢眉间微褶:“顾叔,实在难受的话我们去看大夫,县城肯定还有一些开着的医馆。” 顾霖摇摇头,看着一脸担忧地望向自己的郑颢,安慰道:“没事,等一会儿我喝个姜汤,晚上发发汗就好了。” 郑颢还想说什么,赵嫂子便端着姜汤进来了。 喝过姜汤后,顾霖因为鼻子堵塞呼吸不畅,大脑有些缺氧,很快,他便觉得有些困了。 顾霖对郑颢和赵嫂子道:“我没什么事,你们回去睡觉吧。” 见顾霖一副困倦的姿态,郑颢和赵嫂子走出房屋,但赵嫂子仍不放心离开。 郑颢转头对她道:“婶子,你回去睡吧,我留在这里守着顾叔。” 听到这话,赵嫂子立马道:“这怎么能行?你明日还要读书呢。” 郑颢道:“没事,顾叔的寝卧外间有一张软榻,我睡在那儿便可以了。” 赵嫂子仍觉得不妥,但郑颢年纪虽小,但做出决定时神情平静沉稳,不似寻常稚子。 赵嫂子说不出反对的话语,最后她对郑颢道:“行,你好好休息,晚上有事的话叫我。” 郑颢点头,然后从自己的房屋拿了一床被子来到顾霖的寝卧。 他将被子放在外间的软榻上,然后自己躺了上去。 因为知道顾霖身体不适,郑颢晚上没有睡的很沉,半夜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第38章 顾霖生病了 郑颢的意识立马清醒,他起身连外衣都忘记披,冒着寒冷跑进去,看到床榻上的顾霖原先白皙的脸变得通红。 郑颢心里一沉,上前摸上对方的额头,掌下十分烫热。 他面色凝重,顾叔发热了。 在古代发热不是一件小事,因为一场风寒而失去性命的人不少。 郑颢不敢疏忽大意,他穿好衣服后立马去叫赵嫂子。 赵嫂子睡眠浅,隔着门听到郑颢的声音后马上起来了。 她穿好衣裳跑出来问道:“小颢,怎么了?是不是霖哥儿出事了?” “顾叔发热了。” 郑颢面色沉凝,却冷静地对赵嫂子道:“婶子,麻烦你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给顾叔擦身子降温,我去找大夫。” “你去?!” 听到郑颢要一个人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去外头找大夫,赵嫂子惊呼出声,阻拦道:“不行,你才多大,我去。” 郑颢看向她,稚气的面容微沉道:“婶子,顾叔现在的体温很高,需要赶紧降下来,这里只有你才能为顾叔擦身子,我去找大夫回来。” 说完,不等赵嫂子回应,郑颢便出门了。 看着离去的半大少年,赵嫂子微微咬牙,最后走进顾霖的房屋。 顾霖觉得自己很热,从脸颊到脚底没有一处是不热的。 他不停地把身上的被子踹开,但被子却一次次地盖回自己身上。 顾霖有时候感觉自己好似触及到一阵冰凉,但过了一会儿后,那点冰凉就消失不见了。 意识混沌中,顾霖好似被人扶起,嘴里被塞入硬硬的东西。 他尝到有些苦,牙齿死死地咬着不愿吃,但听到耳边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顾叔……顾叔,喝药了。” 顾霖的眼皮很重打不开,牙齿却慢慢地松开了。 口腔里逐渐弥漫着属于汤药酸苦的味道,睡梦中,顾霖模糊不清地说着:“苦……不要……水……” 郑颢给顾霖喂药的动作一顿,看着满脸通红,眉头紧皱的顾霖,他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顾叔,喝一些水。” 顾霖听话的微微张口,温水进入口腔冲淡汤药的苦涩后,顾霖便觉得嘴巴不苦了。 但因着药效,顾霖原就意识不清,晕乎乎的大脑更加糊涂了,他十分困倦,彻底进入梦乡之中。 顾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好似在黑暗中沉眠了许久。 在这场睡梦中,他梦到了许多人与事物,但清醒过来后又忘了。 虽然忘记了,但顾霖仍记得梦里的人与物给他的感觉并不好,因为他一想到他们便有一种郁郁之感。 “顾叔,你醒了?” 看着床榻上虽双目闭合,但睫毛轻颤着的人,郑颢从床榻边起身,上前靠近。 顾霖每次起床都有一个习惯,便是喜欢睡醒后,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一会儿。 骤然听到自己的房屋出现郑颢的声音,顾霖立马打开眼睛,看到郑颢站在自己床边,微微惊讶:“小颢?” 他有些懵然:“你怎么在这里?” 郑颢道:“顾叔,你昨晚忽然发热,我和婶子放心不下便轮流照顾你。大夫给你看过病后开了药,如今感觉怎么样了?” 听到郑颢的话后,顾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一大早起来便感觉身体酸痛,喉咙干痛,原来是因为发烧了。 顾霖微微摇头道:“我没事。” 郑颢仔细地观察着身前顾霖的脸色,见对方虽面色苍白,但精神容貌确实没有昨晚那般蔫蔫,便道:“我先去给顾叔端朝食过来,待会儿顾叔吃完后可以直接喝药。” 顾霖也感受到自己肚子空空,有些饿了,于是点点头道:“好。” 郑颢出去不久后便回来了。 此时,顾霖已经从躺在床榻上变为坐在床榻上,郑颢看了看顾霖仍旧有些透白的脸色,问道:“顾叔,需要我喂你吗?” 早已伸出手掌想要接过饭食的顾霖脑子闪过一道光,抬头问站在床边的郑颢道:“昨晚是你给我喂药?” 郑颢点点头道:“原本是婶子喂你的,但顾叔躺在床上需要人扶起来,于是婶子去扶你,我给你喂药了。” 听到郑颢的解释后,顾霖便能想象到自己昨晚发热,对方和赵嫂子照顾自己有多么辛苦了,估计两人为了照顾他,一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 “辛苦你们了。”顾霖真诚道谢。 郑颢的神色认真沉静:“顾叔无需同我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郑颢真实的想法,顾叔供他衣食住行无忧,对他真诚至好,所以在顾叔生病时,郑颢照顾他是应该的。 不知道郑颢心里在想些什么,顾霖没有继续同对方说见外的话语,接过了饭食。 当看见自己的朝食只有一碗白粥后,他抬头看向郑颢,神情和眼底充满疑惑。 “朝食除了白粥外,没有别的了?” 郑颢解释道:“顾叔如今还在病中需要忌口,这几日饮食都清淡些吧。” 听到郑颢的话后,顾霖的神情顿时蔫了下来。 但他没有任性,自己一个孤儿能从小到大健康地活下来,除了福利院阿姨的照顾外,还有就是自己非常很爱惜自己身体的缘故。 顾霖低头喝着白粥,虽没有其他小菜搭配,但平日吃惯了油水的胃忽然接触到清淡的粥水,竟然感觉有种别样的舒适。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顾霖的错觉,他觉得这个时代的大米吃起来比现代的好吃,虽然这个时代的白米没有现代那般颗颗饱满,晶莹剔透,但米香味十分足。 尤其是赵嫂子为了照顾生病的顾霖,怕他肠胃不好,消化不易,特意将大米粥炖了许久。所以顾霖吃起白米粥来,感觉里面的米粒都要入口即化了。 顾霖一口接着一口,很快把白米粥吃完了。 见顾霖把朝食吃完后,郑颢拿起煮好的药汤端过去。 顾霖看了看黑乎乎的药汤,瞬间想起昨晚嘴里酸苦的味道,但如今生病难以痊愈,若是不吃中药的话,病情怕是难以好转。 顾霖接过郑颢递过来的药汤,抬起手来,仰头一口气将药汤喝完了。 郑颢接过空了的药碗,顾霖用清水漱了漱口冲去嘴里的苦涩,然后看向郑颢道:“我现在没事了,你去上学吧。” 虽然郑颢一直照顾自己没有说此事,但今日并非月假,顾霖清楚对方为何待在家中。 收拾好几个不同用处的碗后,郑颢对顾霖道:“顾叔不用担心,我已向先生告假。” 听到对方已经请假后,顾霖的神情并未放松。 但看着郑颢眼下的青黑,顾霖的眼底划过心疼,最终没有多说什么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忙的了,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对于顾霖的劝言,郑颢并不想答应。 因为顾霖如今的病情并不稳定,昨晚他与赵婶子轮流照顾顾霖,整整一夜,顾霖的体温忽高忽低,热的时候全身跟个火炉一样,冷的时候手脚便同冰块一般,吓得赵嫂子脸都发青了。 看着顾霖躺在床榻上冷的直发抖,赵嫂子赶紧把家里所有干净的被子抱过来,一层叠着一层给顾霖盖上。 可是即便身上盖了整整五层被子,顾霖的手脚仍是冷冰冰的,赵嫂子急得转头对郑颢道:“小颢,你赶紧上去给你顾叔暖暖手脚。“ 听到赵嫂子的话后,郑颢微微迟疑,但看到躺在床上满面酡红,嘴唇干燥的起皮的哥儿时,郑颢立马甩去男女大防的想法,脱下鞋袜上了床榻。 一进被窝,郑颢便感觉自己好似进入冰天雪地一般。 明明盖着厚厚的棉被,顾霖的身体仍冷的跟冰块一样,整个被窝毫无暖意,顾霖整个人抖得快要蜷缩在一起了。 “小颢,赶紧抱紧你顾叔啊!不能再让他冷下去了。” 郑颢闻言,微微低首,试图抱起顾霖。 近些月来,郑颢吃好睡好,身体强健了不少,但在将近弱冠之龄的顾霖面前,郑颢的身量大概只能到对方的胸膛处,不过他的力气大,轻易便将顾霖抱起来了。 他抱着顾霖,将对方冰冷的手脚藏在自己的怀里慢慢捂热。 少年人的火气最旺,尤其是郑颢这样身强体壮的少年。很快,昏迷中的顾霖便觉得自己好似从冰天雪地进入温暖的木屋里。 但过了半个时辰后,郑颢便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渐渐升温,不停地扭动起来了。 顾霖微微喘息着,呼出的气息带着炙热,白皙面颊前的黑发被闷出来的汗水打湿了。 他不停地踢动着身上的被褥,赵嫂子早便被郑颢劝去睡觉了。 于是,郑颢按着顾霖的身体让他躺好,然后抱走对方身上多余的几床被褥。 在感觉到被褥变少,身体没有那么热后,顾霖没有继续大闹下去了。 他大张着身躯躺在床榻上,时不时抬腿踢一下被子,但被褥边角早已被郑颢压好,于是,顾霖发现自己踢不动被子后,逐渐平静下来了。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发热的顾霖间间断断地闹了一晚上,直到凌晨,外头的人打更时,顾霖才完全安定下来,沉沉地进入睡梦之中。 但郑颢却是一夜都没有睡。 顾霖见郑颢不愿回屋休息,无奈道:“我屋里还有一张软榻,你去那儿睡,如果我有事就直接叫你,你在外头也能听到。” 郑颢沉思了一会儿,想着自己晚上还得继续照顾顾霖,最好趁着白日养好精神,便道:“好,我去外间眯一会儿,顾叔有事叫我。” 见终于把人劝去休息后,顾霖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刚刚喝了药,也有些困倦了。 于是,略带病容的年轻哥儿倒头躺在床榻上,后脑勺垫着微软的枕头,进入睡梦之中。 . 顾霖几乎把自己穿成一个雪球,在确认感受不到一丝寒凉后才走出房屋。 他看着正在柴房那儿忙活的赵嫂子,走进去道:“嫂子,快要过年了,我们找个时间去买年货吧。” 听到顾霖的声音后,赵嫂子立马转过头道:“你病才好,别想出去转悠。” 顾霖瞪大眼睛道:“嫂子,我这病早在三个月前就好了,是你和小颢不放心说要再养养,我才待在家里的,要不然我早就出去了。” 三个月前顾霖因为贪玩,没有做好保暖措施就在外面堆雪人,当天晚上便发热了,之后断断续续持续吃了十几日的药才开始好转。 本来早该痊愈的病情,但因为郑颢和赵嫂子两人的小心谨慎,顾霖硬是被逼着待在家里养了三个月的病。 他早就要憋疯了,今天听到外面传来的响炮声,终于憋不住了。 顾霖同赵嫂子讲道理:“我早就好了,你看看,这三个月,我的脸都被你们养圆了,我现在走出去,谁敢相信我生过一场大病。” “去去去,嘴里没个把门的,动不动把病说在嘴里。”赵嫂子嗔怒道,但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年轻哥儿,只见对方原先清瘦的巴掌大的瓜子脸经过三个月炖汤的滋补后,长了不少肉,脸蛋圆乎乎,红润润的,方圆十里怕是月子里吃的最好的孕妇都没有他的状态好。 赵嫂子见着心爱极了,她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顾霖软嫩嫩的脸蛋,在对方幽怨的目光下笑道:‘你这哥儿,想着出门忘了自己还有个店铺了,等过了二十关店后,咱们再出去买年货,到时顺便回村。’ 听到自己可以出去了,虽然还有十来日,但好歹有个盼头,顾霖高兴极了:“好,我下午去店里帮忙。” “诶呦。”赵嫂子见顾霖想一出是一出,赶紧道:“你在家里好好歇着吧,大夫说你身子骨弱,尤其是冬季和春日的时候要好好注意,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来年前把身体养好。” “你想想郑小子,你那天发热的时候,他虽嘴上不说,但被吓得不轻,连着几日脸色都沉沉的。” 听到赵嫂子的话后,顾霖原本跃跃欲试的心顿时消去了。 算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出去玩,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省得让身边的人担心。 第39章 顾霖的恶趣味 顾霖收起贪玩的心,一连十数日乖乖地待在家里。 一直到腊月二十前几日,郑颢从五柳书塾结课回来了。顾霖的心情越来越焦急,他时不时地望着大门外,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出门的日子。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那天,幸福居关门了,赵嫂子站在大堂上宣布明日上街买年货。 当时,屋内摆了好几个火盆,干燥暖热,顾霖本就微红的圆润脸蛋,立马变得红扑扑的。 第二日早晨出门前,顾霖被郑颢和赵嫂子两人盯着往身上套了六七层衣裳,然后再在外面披上一层斗篷后,才被允许出门。 这次出门购买年货是全家出动,赵大根和赵大哥也早早地从下河村赶过来了。 顾霖没有逛过古代春节的集市,本以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买,没想到集市上摆满了各种点心果子,对联如意结,孩童抱鲤鱼的年画和白胖可爱的讨喜年娃娃。 因为身体刚好,顾霖被明令禁止走进人群。 所以,他只能和郑颢待在外头,眼巴巴地看着赵嫂子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率领赵大哥和赵大根挤进人群各种买买买,然后又如同游鱼一般涌出来,进入另一个人群之中。 第一次见到赵嫂子灵活的身手,顾霖的脸上显出震撼的表情。 不一会儿,赵嫂子便心满意足地走出人群来到顾霖面前,而后面的赵家父子身上挂满了赵嫂子彪悍的战绩。 不过,看着赵嫂子买的年货,顾霖总觉得好似少了某样东西。 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直到经过一家书铺时,顾霖记起来赵嫂子少买了什么东西后,转头指着书铺,对赵嫂子道:“嫂子,你还没有买对联。” 赵嫂子听后,嗔了他一眼道:“你这个哥儿,当了家也不知柴米油盐贵。那铺子里的对联多贵啊!一副要几百文钱呢,如今小颢会写字了,我们连求人都不用,直接买几张红纸回去让小颢写就行了。” 听到赵嫂子的话后,顾霖才意识到在古代,不止笔墨纸砚和书籍贵重,而是一切和文字有关的东西都格外昂贵。 普通百姓过春节时,一般都不会去书铺买成品的对联,而是会买几张红纸,然后去找摆摊的读书人,花十几文钱让对方帮忙写对联。 以前郑家和赵家也是这样,提些礼物请村子里的读书人帮忙写。 不过,写对联和平时写字不一样,顾霖微微低头问郑颢道:“小颢,你会写吗?” 面对顾霖略微担忧的眼神,郑颢微微抬头道:“顾叔放心,我的字虽未成体,但已经略有形态了。” 虽然郑颢这般说,但顾霖和他相处了一段时日,明白对方这是胸有成竹了。 顾霖便放下心笑了笑,神情含着鼓励之色对身前的半大少年道:“那今年便要辛苦你了,家里的对联里里外外有十几副呢。” 看到身前年轻哥儿面上含着的打趣,郑颢知晓对方毫无恶意,却很喜欢逗弄自己。 郑颢的眼底也划过一丝趣味,他微微开口道:“顾叔,我前几日归家后便将对联写好了。” “啊?”刚生出些许恶趣味的顾霖听到郑颢的话后,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到顾霖脸上显出的懵然,郑颢不紧不慢,继续道:“这几日除了温习功课外,其他时候闲着无事,我见家里备有红纸,便写了一些对联。” “起初是一时兴起,我想着若写的不好,便请人再写。” 见郑颢这般说,又想到对方刚才的自信,顾霖道:“你的字肯定没有问题。” 郑颢不置可否道:“顾叔回去看看再做决定不迟。” 说到做到,一行人买完年货回到家后,顾霖便跟着郑颢去书房,看对方写的对联了。 果然,郑颢还是谦虚了。 顾霖虽对书法没有深入了解过,但大学的时候还是学过一些,红纸上面的字,虽未成体,但大方工整,根本不像一个稚童能够写出来的。 他一手拿着对联欣赏着上面的字,另一只手对着郑颢竖起大拇指,“这对联不比外面买的好,别人要是问起来,我说是家里小孩写的,想想就有面子。” 听到顾霖的话后,郑颢发下的耳根不自觉地生出一些热意,若仔细瞧去,还能看到一片微红。 自从郑颢搬来县城进学,不怎么在山野间跑闹后,他的肤色便渐渐变得白皙起来。虽不像顾霖那般肤若凝脂,但也不像原先那般如同一个煤球了。 没有察觉到郑颢在害羞,顾霖拿走所有对联,和赵嫂子一起给家里和店铺贴上。 待腊月二十三日,县城的一切事宜处理好后,顾霖一席人便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坐上牛车回下河村了。 因为冬日寒冷,村里家家户户都窝在家里取暖,不似从前那样随意出门,所以顾霖等人回来时,没有一个人发现。 回到郑家后,因为赵大哥和赵大根常常帮着打扫的缘故,所以郑家即便有好几个月没有住人了,也不显得脏污。 “来,都快过来喝姜汤。” 赵嫂子刚才一到家,便去柴房熬了一锅浓浓的姜汤。 每人灌下去一碗后,身体逐渐发热,待发汗后,他们又去烧热水了。 第一锅热水出来后,郑颢和赵嫂子将水提进顾霖的寝卧,然后把水倒进浴桶里。 赵嫂子推着顾霖道:“快些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自从发热后,顾霖就明白自己的身体有多脆弱了。大冷天冒着寒风回村子,虽然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子,但顾霖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冷。 于是,他没有推拒,赶紧进去脱衣洗澡。 赵嫂子怕顾霖受凉,在屋里放了四五个炭盆,但顾霖也不敢久洗。 他泡了一会儿,觉得身体逐渐温暖后,便起身穿好衣裳。 门外,赵嫂子叮嘱道:“霖哥儿,你洗完澡后先别出来,小心吹了风又得风寒了。” 顾霖只好留在屋里,他对赵嫂子问道:“嫂子,你们洗了吗?” 赵嫂子道:“放心,我们轮着洗,刚才我洗好了,现在小颢去洗了。” 顾霖听到后微微放心。 一路冒着严寒从县城回到下河村,五人晚上也没有心思弄别的了。 赵嫂子煮了一锅热热的面汤,配着从县城带回来的热好的卤味吃饱后,大家就各回各家了。 顾霖坐在大堂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回到下河村后,自己更加畏冷了。 他搓着自己的手掌,对坐在对面的郑颢道:“你屋里冷吗?需不需要再放一个炭盆?” 郑颢早已习惯了冬日的寒冷,从前家里没有炭盆,用柴火取暖,但柴火有限,要扛过整个冬日,所以柴火也得省着用,郑颢便习惯了硬扛。 如今他十一二岁,整日吃好睡好,正是火气旺盛的年纪,所以在放了一个炭盆的屋内,他一点都不觉得冷。 郑颢对顾霖道:“我不冷,待会儿我再给顾叔房里添一个炭盆。” 顾霖微微摇头道:“没事,我等一下直接从柴房弄好炭盆回房里,这样就不用麻烦你来回跑了。” 郑颢却没有答应,道:“我去拿炭盆,顾叔先回房吧。” 说完不等顾霖的回答,郑颢便起身走去柴房。 顾霖也不好追过去,于是只能回到自己的寝卧等待对方。 才在自己的房里坐了一会儿,顾霖便看到郑颢端着炭盆进来了。 郑颢将炭盆放到顾霖床榻不远处的墙角落,再将木窗微微打开。 郑颢起身,转头问顾霖道:“顾叔,这样会冷吗?” 多添一个炭盆后,顾霖立马感受到屋内的温度升高了,郑颢打开的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缝隙,寒风吹进来也是吹在墙面上,顾霖感觉不到丝毫冷意,他微微摇头道:“不冷。” 看着顾霖坐在冰冷的木凳上,郑颢微微敛眸道:“顾叔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顾霖点头道了一句晚安,在郑颢走后,便不再端着长辈的架子,走上自己的床榻。 屋内的炭盆离自己很近,加上郑颢打开了窗户,顾霖虽觉得温暖却没有气闷,伴着暖呼呼的炭盆和被窝,顾霖安心地入睡了。 腊月二十四。 因着郑家只有顾霖和郑颢两人,赵家也只有赵嫂子三人,于是两家人决定一起过年。 顾霖不知道这边春节有哪些习俗,于是也不添乱,把过年的准备事宜全部交由赵嫂子全权负责,自己则给对方打下手。 起初,顾霖还体会不到春节的气氛,但眼见着赵嫂子一大早起来带领全家人里里外外地打扫房子,顾霖便感受到了几分独属于过年的繁忙。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除夕的饺子年年有。 昨日二十三刚从县城回来,顾霖两家人自然没有做糖瓜了,不过,顾霖觉得有从县城买回来的糖瓜便差不多了。 但赵嫂子却不这样想,她觉得从前家里穷,许多过年的习俗都是随便应付过去的,如今家里有条件了,自然得过个正经年。 赵嫂子风风火火地将做糖瓜的原材料拿进灶房里,顾霖便在一旁观看,待赵嫂子做出一碟金黄的糖瓜,转头看到顾霖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后,手下一顿,她把糖瓜塞到对方怀里:“你这馋猫,吃吧吃吧。” “谢谢嫂子。”顾霖嘴甜道谢,然后低头吃起糖瓜。 糖瓜甜甜的,吃多了有些齁,不过,顾霖一点也不嫌弃,咔嚓咔嚓地竟然把一盘子糖瓜都吃完了。 一旁看着嘴馋如同小儿的年轻哥儿,赵嫂子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腊月二十六。 天气微微放晴没有下雪,顾霖吃完赵嫂子熬的浓浓的白粥后,在赵嫂子说村长家杀猪,自己要去买猪肉时,顾霖自告奋勇说要帮她去买。 于是,顾霖好不容易得到出门的机会。 虽然是在郑颢的陪同下才能去,但顾霖已经很满足了。 顾霖和郑颢走在厚厚的雪地上,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村民,他们手上和自己一样都拿着木盆,显然也是要去村长家买肉的。 “霖哥儿。” 在村民们犹犹豫豫,偷偷摸摸地看向顾霖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余哥儿走上前去对顾霖道:“霖哥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霖认出对方,是下河村为数不多没有跳出来闹事的老实人。 顾霖态度良好道:“前日回来的。” 余哥儿道:“幸好回来的早,若是这两日雪大的时候回来,路上就不好走了。” “是啊。”顾霖点点头道。 顾霖并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对待陌生人或者至亲之人,他能够能言善道,但对于这种认识但不亲近的人,顾霖总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余哥儿也有眼色道:“我家那口子就在村长家,我先过去了。” “好。”见对方要离开,顾霖立马应道。 等余哥儿离开后,顾霖随意问了一句道:“小颢,你知道刚才那人是哪家的吗?” 他虽清楚对方是那几家没有闹事的人,但却不知道对方具体是谁。 郑颢道:“那是陈六爷家的儿媳妇。” 顾霖一脸茫然,见对方显然不认识的表情,郑颢补充道:“那日你在村长家提出收购瓜菜时,见着的那位衣着破旧的老人家就是陈六爷了。” 顾霖有些印象了,不过,他回想刚才余哥儿身上的衣裳,除开有些补丁外并没有很破旧,他有些疑惑地问出来。 郑颢:“余叔是陈六爷家好不容易娶回来的,陈叔对余叔也很好。” 顾霖明白了,陈六爷家虽然穷,但对余哥儿好,所以家里一切好东西都先紧着余哥儿。 这是顾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见有人对哥儿那么好。 顾霖和郑颢来到村长家的时候,不算早不算晚,猪已经被杀好拆块了。 先来的村民已经排好队,和村长说自己要哪块肉。 但当顾霖走进来时,原先喧闹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第40章 芝麻馅的男主,偷吃的哥儿 村民们一个个心虚不敢开口,村长抬眼看到顾霖后道:“霖哥儿回来了。” “村长大伯。” “村长爷爷。 顾霖回应,郑颢同时问好。 见村长打破僵局,有些比较会说话的大娘和婶子硬着头皮对顾霖笑着道:“霖哥儿,回来过年了。” “霖哥儿,下雪天不好走吧,啥时候回来的?” 大家七零八碎地接着话,本以为顾霖不会理他们,没想到顾霖回道:“前日回来的,过年当然要回村子里了。” 原先还十分忐忑不安的村民们见顾霖接他们的话,立马喜悦起来,“对!对!过年就是要在村子里过才有年味。” 虽然村长同下河村的村民们说过只要他们改过自新,顾霖便会继续收购他们的瓜菜。但下河村的村民们只要一想到顾霖怒气未消,他们那颗心便提着怎么也放不下来。 一位大娘道:“霖哥儿快过来,好肉还没被买走呢,你先挑。” 村子里杀猪历来好肉都为人争抢,大家一年到头都没吃过多少油水,谁不想抢到最肥的肉。 如今村民们却默契的没有打断大娘的话,皆心甘情愿地让顾霖先挑肉。 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顾霖也没有打算和村民来一个一笑泯恩仇。 他面带微笑,微微摇头道:“伯娘婶子们先挑吧,我不买肥肉。” 听到顾霖拒绝后,村民们有些失望,但见对方态度有些许软化,他们也不敢得寸进尺,怕再次惹怒对方。 看到村民们翻天覆地的变化,顾霖的脑海里浮现一句话:人善被人欺。 人性真是复杂,在下河村的村民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他们是善良的,在郑猎户刚去世时帮助原主和郑颢。 他们也是贪恶的,在顾霖和郑颢出现了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的地方,便一改往日的质朴,想要用暴力来逼迫顾霖就范。 但当顾霖坚定地表现出自己的强硬不可欺后,他们又不敢进一步招惹顾霖了。 顾霖始终无法理解人性多变,或许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顾叔?” 见顾霖忽然变得有些神不思蜀,郑颢微微抬头叫道。 顾霖回过神来,微微低头对郑颢道:“没事。” 然后,他带着郑颢排在一众村民后面。 顾霖和郑颢看着前面吵吵闹闹的村民们,因为排的越前能买到的肥肉越多,排的越后只能买别人不要的瘦肉。 所以,许多村民一大早便让家里有空闲的人过来排队。但仍有些人不自觉地插了队,其他村民便不乐意闹了起来。 他们都不愿意买瘦肉,瘦肉哪有肥肉香。 对此,顾霖无所谓,他向来不喜欢吃肥肉。 郑颢和赵嫂子原先也喜欢吃肥肉,但被他带着带着,便体会到了排骨,里脊肉等瘦肉的美味。 所以,顾霖今日的任务是,不拘什么部位的肉,只要能买到肉回去就行了。 顾霖和郑颢也没有排很久,下河村的人本来就不多,家里条件好些的便割七八斤肉,条件差些的便割一两斤肉。 所以很快,顾霖和郑颢就排在前面了。 “郑颢?” 一位穿着书生长袍,肤色偏白,长相略微清秀的少年走到顾霖和郑颢面前。 顾霖从未在下河村见过眼前的少年,看着对方与周边人格格不入的服饰,顾霖觉得有些怪异。 郑颢在县城上学时也是日日穿长袍,但结课归家后在家里穿的便是常服。而且,如今天气寒冷,顾霖看着身前唇色不知是不是被冻的发白的少年,对方穿的这么轻薄,难道不会冷吗? 面对和自己说话的少年,郑颢看都没看过去一眼。 见郑颢恍若无人般忽视他,陈子祥有些恼怒。 自从他去书塾读书后,村子里便无人敢这般对待他了。 陈子祥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冷下脸道:“郑颢,如今你身为读书人,可不是从前的山野小子了,怎么还这般不知礼数?” 听到对方一言不合地骂郑颢不懂礼貌,顾霖也没有好脸色了,这人谁啊,一上来就教训别人? 郑颢微微抬头,轻瞥了了陈子祥一眼:“陈兄见长辈不先行问好,缘何有颜面谈及礼节?” 陈子祥原先带着傲意的面色变了变,但却无法反驳,然而这样不敬长辈的名声自己绝对不能沾上。 陈子祥清秀的脸上显出几分笑容:“郑弟一如既往伶牙俐齿。我不过是许久未见到郑弟,一时欣喜,所以才忘记同顾叔问好罢了。” 陈子祥转头对顾霖道:“顾叔。” 如果对方一开始就和自己问好,顾霖绝对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这人一看就来者不善,和郑颢总共说了几句话,但句句都藏针带刺的。 顾霖有些不待见他。 陈子祥见身前的年轻哥儿也不理他,脸色微僵,但很快恢复读书人独有的淡然。 他视线微移,落到郑颢手上拿着的木盆,反应过来对方在干什么了,他的神情立马好转,好似找到自己胜过郑颢的地方。 陈子祥语重心长地对郑颢道:“如今假期,郑弟不好好待在家里温习功课,如何沾染这些俗物。” 他好似一位友爱弟弟的兄长一般教导着郑颢:“愚兄是过来人,听愚兄一句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若想学有所成,还是得专心致志学习,不要被外务所拖累。” 陈子祥说完后,还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道:“今日若不是村长请我过来写对联,我已在家里好好温习功课了。” “呵!” 顾霖冷笑一声,陈子祥见到他的反应转过头来,微微皱眉,似乎不能理解他为何忽然冷笑。 顾霖对着陈子祥道:“枉你是读书人,我一个没过书的人都知晓百善孝为先。你一个受全家供养的人理所当然,毫不懂得体恤家里的辛苦,就你这样的人竟然还是读书人!”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最后一句话顾霖没有骂出口。 “你!” 顾霖这样的话放在现代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对于自尊心极强的古代读书人来说,无疑是诛心之语。 陈子祥脸色一变,抬手指向顾霖。 郑颢见此脸色一冷,抬腿站到顾霖身前,“陈兄手指哪儿?” 郑颢背对着顾霖,所以顾霖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多可怖。 但陈子祥直面郑颢,看着对方冰冷至极的神色,一时间竟然不敢开口了。 直到眼神一晃,见对方才到自己胸膛高,陈子祥立马抛开了畏惧,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顾霖也不口软,反击道:“那你便是最恶的小人!” 陈子祥从未见过如顾霖这般嘴利的哥儿,从前他凡是说出这般话,有些羞耻心的人都会受不了,掩面而去。 但顾霖的脸色却变都不变一下,陈子祥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他甩了甩袖子道:“我不同哥儿逞口舌之快!” 陈子祥转眼,看向郑颢道:“过完年后,我便要下场科举了,我奉劝你一句,既然比别人晚入学,便要有自知之明,读书可不是你带着一群小子去山上捕猎那般容易!” “噢,我忘了,你学个几年就能离开书塾了,你又不科举怎么能体会到读书的不易。” 听着对方的嘲讽,郑颢平静道:“是吗?陈兄学了十来年也该下场考个功名了。” 顾霖在一旁听到郑颢说的话后快要笑出声来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这小子蔫坏蔫坏的,瞧瞧这话说的,什么叫做你读了十来年书该考个功名了。 人家原本是想要炫耀自己和你不同,可以下场科举。郑颢呢,直接借着对方的话反嘲陈子祥读了这么多年书,如果下场还考不到一个功名回来,就是一个吃白饭的了。 果然,陈子祥闻言后,脸色变得铁青。 他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了。 “欸!子祥,你咋走了,我家还有对联没写呢?” 一位大娘看到陈子祥离开后,立马朝着对方的背影叫道。但陈子祥离开的匆忙,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不想再留下来了。 村长刚才在给村民们称肉,没有看到这边的闹剧,疑惑地问身边的老妻:“怎么回事,子祥咋走了?” 村长媳妇刚才可是看了全场,自然知道陈子祥和顾霖父子二人闹了纠纷。 她有些头疼,这陈家咋跟顾霖犯冲了一样,之前田大花便一直看不惯霖哥儿,如今陈子祥也和对方闹起了矛盾。 她拍了一下村长道:“没你的事,称你的肉去。” 轮到顾霖和郑颢时,肉摊上已经没有一块肥肉了,留下的都是没人要的排骨,里脊肉,猪蹄等等,而这些都是顾霖爱吃的。 村长的眉头皱了皱,对顾霖道:“这些肉不好,我家里还有些好肉拿给你。” 顾霖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村长大伯,这些肉我都要了!村子里还有其他人要买肉吗?” 看了一眼剩下的肉,村长摇了摇头道:“今年大家兜里有钱,都不爱吃这些没油水的肉了,你要的话全都买走就行了。” “行!”剩余的肉看着多,其实不过五十来斤,家里包括郑颢,赵家父子都是能吃的,这些肉要从今天吃到正月,还真有些不够。 不过,下河村养猪的不止村长一家,过些日子还有一户人家要杀猪,到时候再去另一家买些肉便好了。 村长给顾霖称好了肉装进二人的木盆里,顾霖给了钱后,就和郑颢离开了。 走出村长家,郑颢转头对顾霖道:“顾叔,你把手上的肉倒进我盆里来。” 低头看了看郑颢手上快要装满的木盆,顾霖摇了摇头:“不用,这里离家近,一会儿就到家了。” “顾叔。”郑颢道:“我力气大,这些肉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就跟拿笔一样。” 可是这也不是把所有活都推给对方做的理由,顾霖眉宇一凝,心里微微抗拒。 郑颢见此,对顾霖道:“顾叔,天上的云层变厚了,待会儿就要下雪了,我们没有带伞出来,若是淋着雪回去,赵婶子肯定会给你灌药汤的。” 听到郑颢的话后,顾霖的眼角不由得轻微一抽。 显然,他对于那一个月,赵嫂子追着他灌药汤有着极深的心理阴影。 他把木盆里的肉倒出一半给郑颢,然后抬腿往前走道:“咱们快些回去!” 加上顾霖倒过来的猪肉,郑颢手上拿着的肉差不多有四十斤了。但他好似感受不到重量一般,轻而易举地抬腿跟上顾霖。 接下来几日,赵嫂子开始宰鸡杀鸭,处理着各种各样的食材。 顾霖每天早上吃完朝食后,便跟在赵嫂子身后走进灶房吃好吃的。 根据顾霖教授的炸货方子,赵嫂子将配好的香料粉均匀地撒在鸡身上进行腌制,待鸡肉腌制好后,赵嫂子把它切成食指长,两指宽的大块,最后放进油锅油炸。 噼里啪啦一顿响,待炸鸡出锅后,顾霖迫不及待地捻了一块炸鸡放进自己嘴里。 “……唔……” 顾霖眯着眼,炸鸡外皮酥脆,里肉鲜嫩多汁,顾霖嘴里咬着炸鸡,含糊不清道:“炸鸡真好吃,什么时候店里也安排上炸鸡。” 听到顾霖略显天真的话语,赵嫂子笑着对他道:“能不好吃嘛!也不想想这炸鸡要耗多少油,真要放到幸福居里去买,一天不知道能不能卖出两只鸡。” 顾霖一时无言,因为赵嫂子说的很有道理。 不要看如今幸福居生意好,但走的却是薄利多销的路线,卤味凉菜麻辣烫抛去香料成本,一份也就赚了几文辛苦钱。 炸鸡所用的香料和油比前面三者更甚,一份炸鸡若不想亏本,根本不可能卖十几文,到时候几十文的炸鸡,县城有几家人会买? 顾霖摇了摇头,将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弃掉。 拿了一块炸鸡塞进赵嫂子嘴里,顾霖端起一碗炸鸡,对赵嫂子道:“嫂子,我拿些炸鸡给小颢尝尝。” 赵嫂子还没反应过来,顾霖便跑走了,留下赵嫂子在原地笑骂了一句,这小哥儿说是送去给郑颢吃,还真当她不知道,那盘炸鸡最后落在谁的肚子里。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前些日子确实管的太严了,让霖哥儿松快松快些吧。 不过,她转头去找了找看有没有降火的药材,待会儿好煲碗汤药给霖哥儿喝,省的明日起来又喉咙痛了。 顾霖不知道晚上有一碗汤药正等着自己,他端着一盘炸鸡走进郑颢的书房,对着坐在书桌后已经学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郑颢道:“小颢,休息一下,快来吃炸鸡,嫂子刚炸的,很香!” 郑颢五感敏锐,顾霖端着炸鸡进来时,他便闻到了一股油香味。 等看到顾霖走到自己面前,他放下毛笔,松动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用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到顾霖身边坐下。 看到面前只剩下半碗的炸鸡,郑颢微微敛眸道:“婶子只炸了半碗?” 顾霖从灶房出来,本想端着炸鸡过来和郑颢一起吃,但炸鸡的香味随着寒风飘入顾霖的鼻间,顾霖实在忍耐不住了,便拿了一小块吃起来,吃完后,又忍不住拿了一块。 于是边吃边走,等来到书房后,顾霖便发现碗里的炸鸡只剩下一半了。 顾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含糊而过道:“嫂子正在炸呢,快些吃吧,待会儿还有呢。” 郑颢微微抿唇,忍住嘴角的笑意:“顾叔吃了吗,只有半碗,要不顾叔先吃吧。” “不用不用,我待会儿吃就行了。” 瞟了一眼只剩半碗的炸鸡,顾霖哪好意思把剩下的都吃完。 第41章 祭拜 除夕。 赵嫂子和顾霖几人一起准备年夜饭,赵嫂子是主厨,顾霖是副厨。郑颢和赵家父子打下手,洗菜的洗菜,端菜的端菜。 下午,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准备好祭品上山祭祖。 赵嫂子装好鸡鸭鱼肉,给顾霖递上一壶酒道:“去吧,和郑猎户说一些话。” 顾霖是在郑猎户死后才穿过来的,所以,对于郑猎户,他并没有什么感情。 但自己刚穿过来最艰难的时候,住着对方的房子,花着对方的钱,顾霖觉得自己去祭拜一下对方是应该的。 顾霖和郑颢穿着厚厚的冬装和棉靴走出家门。 近几日连着下雪,下河村地面上的雪早已没过鞋面,自家的雪大家伙都会扫,但无人之地的雪堆了厚厚一层。 顾霖拄着枯木,顺着前面上山祭祖的村民们留下的脚印往前走。 郑颢提着祭品,他拿着酒坛,两人穿过平坦的雪地来到山脚下。 山上的路比平坦的雪地更难走,顾霖看着结冰的坡道,转头叮嘱郑颢道:“待会儿上去的时候小心一些,别摔倒了。” 郑颢点头道:“顾叔也要小心。” 顾霖走在前面,他从未在冰天雪地的时候爬过山,顾霖小心翼翼地踏上陡峭的坡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脚下打滑摔了下去。 他望着上头高耸的山峰,不禁庆幸当初原主为郑猎户选墓地的时候没有选很远。 爬了一会儿山,顾霖和郑颢来到比山脚处稍高的一点地方,茫茫雪地,顾霖找不到郑父的坟墓。 身后的郑颢上前一步,站在顾霖身前,他抬眸往四周望了一下,然后把祭品放在雪地上,再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郑颢背对着顾霖,所以,顾霖并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直到郑颢停下手上的动作,侧开身子时,顾霖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雪地上出现了一块木牌。 那是郑猎户的墓碑。 从竹篮子里拿出一块布巾,郑颢微微仰头,擦干净墓碑身上的雪花和灰尘,而后,他开始清扫起坟墓周围的积雪。 顾霖看到后,抬脚往前走去想要帮忙。 郑颢转身,拦着他道:“顾叔现在身体虚弱不要碰雪,我把父亲坟墓附近的雪清扫干净就可以了。等天气回暖后,我们再过来扫墓。” 他对顾霖道:“父亲不会怪我们的。” 尤其不会怪你。 顾霖便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了,他看着郑颢拿着带过来的铁铲清扫郑猎户坟墓周边的积雪。 待积雪清扫完毕后,郑颢转头对顾霖道:“顾叔,把酒拿过来吧,我们可以祭拜父亲了。” “好。”顾霖转身,连酒带着其他祭品都拿了起来。 他走到郑颢身后拿出酒杯,郑颢望了望天空渐渐下起的小雪,而后转头对顾霖道:“顾叔不用杯子了,父亲生前不拘小节,喝酒向来都是大碗大碗的喝,直接把一坛酒倒下去,让父亲喝个痛快。” 顾霖便提着酒坛,抬脚走近墓碑。 他手腕微抬,酒水从坛子倾泻而出,一会儿,一坛酒水皆倒在郑猎户坟墓前的一块雪地上。 顾霖原先对着郑猎户的坟墓没有什么感觉,但倒完酒水后,再次抬眸看了看身前的墓碑,顾霖心间不由得触动了几下。 顾霖心里微微叹道:你安息吧,我既然受了你的恩惠,便会帮你照顾好小颢。 郑颢也摆好了祭品,而后在郑猎户的墓前跪下。 看着眼前一幕,顾霖生出些许犹豫,因为按照原主的身份好似也要下跪。 郑颢微微侧头看向顾霖,稚气的面容带着沉稳与安抚:“顾叔不用跪,我为人子祭拜父亲,下跪是为纲常伦理。” 顾霖想着不用跪便好,他现在已经冷的不行了,如果真的跪在雪地里的话,怕是又要生一场大病了。 转头看向墓碑,郑颢黑色的眼睛所蕴含的情绪十分复杂。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未去世前的面容,同时,回想起这几个月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后,他的思绪停留在顾父顾母强迫顾叔改嫁,顾叔为此难过流泪的一幕。 顾叔不愿改嫁,不想嫁去其他家受苦。父亲,我如今年岁尚小,无人将我看在眼里,但我会代替你好好保护顾叔,不让别人伤害他。 顾霖安静地站在一旁,虽然郑颢一言不发地跪在郑猎户坟墓前,但他知道对方肯定有许多话要和郑猎户说。 所以,他耐心极好地在等待着。 本以要等上许久,不想才过去一会儿,郑颢便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郑颢转头对顾霖道:“顾叔,我们回去吧。” 顾霖小心地观察着郑颢的神色,见对方眉间虽有些许低沉,但无过度悲伤之意。 顾霖微微放心,不过,他又想起一件事,对郑颢问道:“你不去祭拜你娘吗?” 听到顾霖的话后,郑颢原本凝着的脸一怔,平静的神情出现一抹恍然:“她不在这里了。” “嗯?”顾霖有些不明白。 郑颢看向顾霖道:“我娘当初患了疫病,整整熬了三个月,但还是没有救回来。父亲本来想把她埋在后山,但官府不允许,最后衙役把我娘的尸体拉走烧了,骨灰也由官府处理了。” “因为得过疫病的人的东西都要全部烧毁,所以,我娘连个衣冠冢都没有立。” 说完,郑颢微微低首。 没有想到原着中未曾提及的男主母亲竟是因为疫病而死,顾霖心间划过一丝心疼。他不敢想象年幼便能记事的郑颢是如何度过骤然失去母亲的痛苦的。 他抬手,轻轻地抚摸着身前半大少年的脑袋。 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温柔抚摸,郑颢微微抬起头仰望着顾霖。 顾霖神色认真地对郑颢道:“我们日后可以在家里为你娘立个牌位,这样我们逢年过节就能祭拜你娘了。” 郑颢从前也有这个想法,但身边的长辈都劝他说于礼不合。 眨了眨眼睛,冰冷的雪花好似掉进郑颢的眼里,刺激的他的眼眶涌上一股热气。 郑颢对顾霖道:“顾叔谢谢你。” 没有错过对方眼眶泛起的微红,顾霖掌下微微用力,揉了揉郑颢的脑袋。 下山时,两人一路静默无言。 顾霖没有说话,想让郑颢好好消化消化情绪。同时,他想着回去后该怎么让郑颢开心起来。 郑颢忽然开口道:“顾叔。” “嗯?”顾霖转头看向他。 郑颢神情坚定地对顾霖道:“顾叔,三年后,我想入场科举。” 科举不是小儿嬉戏,郑颢想要科举也并非一时的头脑发热。 早在决定读书那日起,郑颢心里便隐约生出这种苗头。 随着顾霖因为身后没有势力,只能将吃食方子卖出去寻求庇护,父亲去世后,顾父顾母和村民们上门欺负顾叔时,郑颢想要科举的想法便越来越深,越来越坚定了。 郑颢一点一点地为此准备着,短短几个月的学习,他把旁人需要读上几年才能记下来,粗略理解的四书五经都读了下来。 许秀才都震惊于他的记性和悟性,却不知郑颢仍然嫌弃自己的速度太慢了。 父亲去世,他需要守孝三年,所以在这三年里,他不能和其他学子一般入场科举,但同时,这三年的时间给了他夯实基础的机会。 郑颢不想耽误一分一秒,他想要快些强大起来,让顾叔以后不开心时不用笑脸迎人,受到欺负时不用忍气吞声。 顾霖不知道郑颢心中的诸多想法,他神情认真地问对方道:“你做好决定了吗?” 郑颢点点头:“顾叔,我决定好了。” “好,你尽管去考。”顾霖支持道。 在他看来,古代科举难度大,而且不似现代高考前,有省考,跨省联考之类的大型模拟考试,实战的机会少,对应的,考生积累的考试经验也少。 顾霖觉得郑颢去练练兵也好。 他没指望郑颢一下子就能考出个成绩来。据他了解,某个朝代童生考秀才的录取率连百分之二都没有,这便意味着参考的童生里面,只有两个不到的人才能考中秀才。 顾霖和郑颢回到家后,接过赵嫂子递过来的红糖姜汤,各自喝上一碗发了汗后,便开始过年了。 五人坐在大木桌前,桌上除开美味佳肴外,难得出现酒水,顾霖拿起一碗酒水,好奇地低头尝了尝。 没有想象中的辛辣,顾霖在现代也喝过几次酒,若要顾霖形容的话,眼前酒水的度数还没啤酒高。 但顾霖忘记如今自己不是现代的自己了,几碗酒水入肚后,顾霖便有些醉了。 他醉酒的时候也不会大吵大闹,就安静的坐在那里,但往日嘴巴叭叭叭不停的哥儿突然安静下来,就有些不正常了。 赵嫂子瞧着因为醉酒渐渐趴在桌上的年轻哥儿,笑骂道:“这醉猫!” 而后,又转头看向喝醉的赵家父子,赵嫂子深吸一口气,记着过年不能骂人,只低声重重道:“这一个个的也不看看自己的酒量,如今都喝醉了,待会儿怎么吃饺子。” 因为年龄尚小的缘故,郑颢被顾霖约束着不能喝酒。于是整张桌上,只有他和赵嫂子保持着清醒。 他对赵嫂子道:“婶子,我在这里看着,你去熬一些醒酒汤,等一会儿让顾叔他们喝下,应该就能醒来了。” 听了郑颢的话,赵嫂子转身跑进灶房熬醒酒汤。 顾霖趴在桌子上,双眼闭合着,好似昏睡过去了 郑颢怕他着凉,回屋拿了一张毯子给他盖上,刚要起身,便听到顾霖嘟嘟嚷嚷了一句:“……汤圆……” “……过年……吃汤圆……” 从前,郑颢或许因为见识有限,不知道汤圆为何物。 但自从读书后,他从书铺买了许多书,不限做学问的书籍,各种游记他也看过不少。 对于顾霖口中的汤圆,郑颢恰好有些印象。 那本游记是一位游历南方的文人所写,游记中所提及的汤圆乃是南方某些地区过年时要吃的东西,就和他们守岁吃饺子一样。 可是,顾叔自小就出生在桃花村,身处北方的农家哥儿怎会知晓南方的汤圆,且还在除夕之时,对汤圆念念不忘。 赵嫂子端着醒酒汤过来了,她去给赵家父子灌下去。 郑颢端起醒酒汤,低声对顾霖道:“顾叔,起来喝醒酒汤了。” 对方没有反应,郑颢耐着性子又叫了几次,顾霖好似才听见,慢慢地坐起来。 郑颢将醒酒汤端到顾霖身前,见对方醉的眼神都是直愣愣的,便知道对方拿不了碗,郑颢道:“顾叔张嘴。” 顾霖迷迷糊糊的,张开嘴,然后醒酒汤滑入口腔。 顾霖皱起眉头,显然十分嫌弃醒酒汤的味道。 他微微偏头不愿再喝,但郑颢就在他身边,轻声道:“顾叔好好喝下去。”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霖忍住呕吐的欲望,把醒酒汤全部都喝了下去。 待醒酒汤起了效果,顾霖的意识慢慢转醒后,赵嫂子早已盯着时间下好了饺子,然后端出来道:“吃饺子喽!” 顾霖的意识仍有些懵然,当郑颢把饺子放到他面前时,顾霖拿起勺子,慢吞吞地吃起饺子。 吃完饺子后,顾霖的意识比刚才清醒几分。 他站起身子,坚持不用郑颢扶,和赵嫂子郑颢他们说完新年好后,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寝卧。 往床榻上一躺,顾霖失去了所有意识,沉沉地进入梦乡之中。 正月初一。 虽然昨晚喝了醒酒汤,但顾霖起来后仍然感觉有些头疼。 他走出房屋,见家里安安静静的,郑颢在书房里听到动静,走出来道:“顾叔,赵婶子他们去拜年了,灶房那里温着朝食。” 顾霖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正在过年,赵嫂子一家还得去拜年,估计这段时间,赵嫂子他们都没什么空闲了。 顾霖吃完朝食后,走进书房,见郑颢拿着书在看道:“现在还过年呢,休息几天后再读也不迟。” 早已看透顾霖本质的郑颢放下书本,抬眼看向身前的年轻哥儿道:“顾叔想要做什么?” 温暖的大堂内,室内放着两个炭盆。顾霖往其中一个上面放了一张铁丝网,然后往铁丝网上撒了些花生红枣,再在一旁起了个炉子煮奶茶。 顾霖和郑颢如今都在守孝,不好去别人家拜年,别人也不会来拜年。 闲着也是闲着,顾霖便带着郑颢在屋内烤东西吃了起来。 从铁丝网上抓了一小把烤好的花生,顾霖分了一些给郑颢,然后掰开手上的花生,碾碎外面的红衣吃了一颗后,转头对郑颢道:“虽然读书很重要,但是你也不能一味地待在室内。我记得科举需要一副强健的体魄,你有空的时候还是要经常出来走走,锻炼锻炼身体。” 听了顾霖的关心之语后,郑颢的神色有些微妙,他抬头看向顾霖道:“顾叔放心,我每天早晨起来都会打拳射箭。” 顾霖听后,惊讶地脱口而出:“我怎么不知道?!” 郑颢话语一顿:“顾叔每天起来时,我已经锻炼好身体回屋沐浴了。” 顾霖这下子明白了,郑颢一直以来都是学习锻炼两手抓。 而自己才是那个总是待在屋内不爱锻炼的人。 顾霖默默闭嘴,仿若无事发生般低头吃起花生和红枣。 但他没有发现,自己剥的花生和红枣早就吃完了,如今吃的都是郑颢剥好放进他碗里的。 第42章 刘三癞之死 顾霖和郑颢在下河村悠闲地度过了二十多日,直到郑颢快要开学了,顾霖三人才坐上牛车回县城。 回到县城后,顾霖三人先休整了一日。 第二日郑颢去五柳书塾读书,而顾霖和赵嫂子则开店做生意。 本以为众人过了个年,吃多了酒肉,不会有多少人来幸福居买吃食。 没想到,顾霖刚把幸福居的大门打开,便有许多客人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 “顾老板,你们总算回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自从幸福居关门后,一些熟客便见天地盯着店铺,如今一看幸福居开门,都涌上跟前同顾霖说话。 见食客们热情高涨的模样,顾霖心头虽高兴惊喜,但仍有些无厘头。 他问身前一位比较熟悉的食客:\"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回去过了个年,怎么好似离开许久一般。\" 王越拢了拢身上厚重的棉袄,对顾霖道:“这可不是离开许久嘛!顾老板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天遭老罪了。年节家里吃的油腻,天天大鱼大肉,刚开始吃着觉得香,第二日起肚子便受不了了。” “换作往日,我们熬一熬便过去了。但自从喝了幸福居的奶茶后,我们平日吃完饭后,觉得油腻难消化便会买一筒奶茶喝。可这年一过,幸福居一关,没了奶茶后,我们体内那些小毛病又出来了。” 一位中年男子补充道。 弄清楚了幸福居为何被那么多人围起来,顾霖觉得有些好笑,但也理解。 不仅是食客们遭遇了这般困扰,就连顾霖也不例外。 过年的日子里,赵嫂子做起饭来荤腥不断,桌面上见不到一片菜叶子。 顾霖虽是肉食动物,无肉不欢,但也经不住一天三顿都吃肉。冬日本来就不怎么运动,如此这般吃下去,肠胃再好的人都得出问题。 他便委婉地劝说赵嫂子炒些瓜菜,好配着那些荤肉吃。 谁知向来节俭的赵嫂子却不同意了,她向顾霖表示过年过节就得吃肉,这样来年才能有。 赵嫂子还道冬日瓜菜本来就少,得省着一些吃,要不然幸福居就不够卖了。 赵嫂子这话虽存在着些许夸张,但在寒冬之中,幸福居仍能卖出瓜菜这件事,在县城里算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了。 这不是说县城里只有幸福居才有瓜菜卖,而是除开那两家大酒楼外,其他客栈食肆真没有这个实力。 其实,这都是因为顾霖舍得下血本,幸福居冬日所卖的瓜菜,都是特意和县城附近的村民们高价收入的。 不过,受限于古代的储存条件,幸福居冬日能卖的瓜菜的品种和数量仍旧稀少。 但是有了这些瓜菜,再加上村民们春日采摘晒好的菌菇,幸福居冬日的生意没受到太大影响。 虽然奶茶受到好评,但顾霖还是和食客们说道:“奶茶有些许润肠的功效,但如果身体不适,最好还是去医馆看大夫,不要依赖奶茶。” 王越道:“顾老板,你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 能整日喝的起奶茶的人家里都是略有资产的,这样的人最爱惜自己的命了。 就光说这肠胃不通的问题,放在寻常人家便是吃些巴豆通通肠便好了。 但这些县城里的小康之家,尤其是出自官吏富商的少爷小姐们,可不敢随便乱吃东西。他们若感觉肠胃不适,会找大夫配好消食丸,而这消食丸呢也不敢天天吃。 毕竟是药三分毒。 可对于奶茶,这些少爷小姐老爷太太们便没有什么防备心了。 奶茶刚出现时,他们冲着奶茶香浓甜美的滋味而去,每日都要喝上一筒才觉得舒适。 喝过几日后,便有人发现奶茶的奇妙用处。那些常日大荤大肉,不爱走动的公子哥再也不会积食,如厕不通畅了,一个个地将奶茶视为好物。 王越虽没有通便不畅的困扰,但他的父亲母亲,包括祖父母都有这个烦恼。 他对顾霖道:“顾老板,先给我装六筒奶茶吧。” 他得赶紧带回去给家里长辈喝。 “好的。”顾霖装好奶茶给对方。 王越提着奶茶离开后,后面的人接上来了。 看到来人后,顾霖随口笑着搭话道:“孙大娘,刚才看见你和别人说什么呢,这么认真?” “说出来怕你觉得晦气。”孙大娘看了看顾霖道。 原先顾霖只是随意问话,如今对方一开口,顾霖便有些好奇了:“大娘您说便是,我不会介意的。” 孙大娘指了指隔壁街道:“看到那个小巷口了吗?前些日子,一个男人因为欠了赌坊的银子还不起,最后被赌坊的打手打折了腿脚丢在雪地里,当时有人在场,但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便任由那个男人躺在雪地上了。” “寒冬腊月的,再强健的汉子倒在地上,半个时辰不起来都会去掉半条命,更何况那男人赌徒一个,瘦的跟竹竿一样。一夜过去,打更人发现时,那人的身体都冻的跟石头一样,有看过尸体的人说,那尸体全身乌紫乌紫的,可怕的紧。” 孙大娘话语一转:“不过,奇怪的是过了那么多天,那男人的家人都没有过来给他收尸。我听赌坊的人说他叫刘三癞,我在县城住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过这号人,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起初以为是一位赌徒欠钱被赌坊打断手脚,冻死在冰天雪地的故事,当后面听到孙大娘说出刘三癞的死讯后,顾霖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顾霖觉得有些恍惚,这人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活着,藏在下河村村民背后挑拨是非,现在就这么死了? 没有察觉到顾霖奇异的神色,孙大娘边说边摇了摇头道:“也不怪他活生生被打残冻死,一个普通汉子怎么敢去赌坊赌钱的啊!赌便算了顶多便是一无所有,他竟然还敢和赌坊借高利贷,那赌坊的钱是好拿的吗?一两银子一个月后能给你滚到五两银子,多少人都毁在了这上面。” 听了孙大娘的话,顾霖回想起原主记忆里的刘三癞。 对方好似一直都喜欢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好似从未和赌坊借过高利贷,怎么这次就…… 顾霖不禁想起在现代的时候见过的赌徒,他们起初也是好儿子,好父亲和好老公,但在沾染了赌博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般。 他们整日待在赌场上,吃喝睡都可以在赌场度过,面对赌桌上的筹码,他们的眼睛都熬红了,里面毫无理智和清醒可言,只有浓郁的疯狂。 把父母打下来的家业败光,把自己弄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时,他们会悔不当初,涕泗横流,但过后,他们继续重蹈覆辙。 赌博的人没有定性,他们从小赌到大赌,再到倾家荡产,赌无可赌,欠下巨额债务的比比皆是。 对于刘三癞的死,顾霖虽然生出一些异样的情绪,但这并非是他同情怜悯刘三癞,而是一个原本在你身边生活过的人骤然死去,顾霖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感觉。 孙大娘注意到了顾霖脸色的变化,以为他年纪小不经事,被自己说的事情吓到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霖哥儿,帮我装几筒甘草饮子。我家里人这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热气的吃食,一个个的喉咙干疼。” 从复杂的思绪中收回心神,顾霖把装好的甘草饮子递给孙大娘。 回去后坐在饭桌上,顾霖把刘三癞的死讯说给郑颢和赵嫂子听。 赵嫂子下午在另一边招呼客人,根本没听见顾霖和孙大娘说话的内容。此时听到刘三癞的死讯后,面色复杂,嘴上唏嘘着。 郑颢微微抬眸看向顾霖,问道:“顾叔觉得刘三癞死的很可惜?” 顾霖实话实说道:“刘三癞虽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 刘三癞是卑鄙小人,触犯律法和道德,顾霖也非常厌恶对方,但刘三癞确实不该死。 郑颢微微低眸道:“顾叔良善。” 顾霖抬眼,看刘三癞的死讯影响了郑颢和赵嫂子二人的心情,立马道:“好了不说他了,我们就当没有这个人,咱们吃饭。” 郑颢没有说话,却暗自摇头。 顾叔还是太心软了。 刘三癞看似无赖无害,只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不过是因为没有依仗不敢去碰大宗的罢了。 防小人不防君子,刘三癞的本质是个阴毒小人,郑颢怎么可能会让对自己不利的小人有得势的机会,即便对方得势的可能性只有几分,郑颢也要把对方摁死。 更何况刘三癞屡次做出对顾叔不利的事情。 顾霖因刘三癞的死讯生出无数感慨,但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情,令他快速忘记刘三癞之死。 午休过后,顾霖坐在大堂上,隔壁家的李大娘过来串门。 李大娘和赵嫂子交好,经常上门找赵嫂子说话,所以顾霖也认识对方。 往日对方过来时,顾霖都会提前回房,但今日对方上门,顾霖恰好就坐在大堂上,正面撞上后,顾霖不好直接回房。 所幸,对方几乎只和赵嫂子聊天,不需要顾霖多说话。 顾霖在一旁时不时地喝奶茶,观赏外面的雪景。 忽然,李大娘转过头对顾霖问道:“霖哥儿,你家郑小子是不是快十二岁了?” 看着满面含笑的李大娘,顾霖虽有些疑惑对方为何问这些,但嘴上谨慎答道:“今年过了年,恰好十二了。” “十二啊!十二好啊!”李大娘笑着,话语一转:“你家郑小子可定了人家?” 顾霖先是懵然,而后迷茫。 赵嫂子比他先反应过来,对李大娘道:“你说这些干啥?” 李大娘嗔了她一眼:“我有个侄女,比郑郎君小两岁,但从小就勤劳能干,邻里见了没有哪一个说不好。我这不是瞧两人年岁差不多,若是两家有意的话也好订下婚事嘛!” 听到李大娘的话后,顾霖神情震撼。 郑颢才几岁啊!刚过了年,郑颢今年才十二岁,放到现代是一名初中生,是一个还没有发育完全,在《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范围的少年,但在古代却被人说亲了。 说亲的对象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顾霖头皮发麻,他虽知道古代人成婚都很早,但还是接受不了初中生结婚生孩子。 顾霖面上露出微微歉意,对李大娘道:“不好意思李大娘,当家的刚去,小颢那孩子孝顺,坚持要守孝三年,现如今,其他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心思讲。” 李大娘知道顾霖的男人死了,原本想两家人私下说好郑颢和自家侄女的婚事,这样等三年孝期一过,两家便可直接议亲了。 但如今看顾霖的模样,显然成不了了。 但李大娘也不气馁,一家好女百家求,性别转过来也是。 她想着郑颢是位读书人,家里有挣钱的吃食铺子,侄女日后嫁过来不会受苦。若是郑颢能考一个功名回来,更是稳赚不赔。 男方这样的好条件,顾霖没有轻易应下婚事是正常的。 李大娘也不着急,反正男女双方年纪还小,等过了三年后,她的侄女长大一些,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对方便会改变心意了。 完全不知道李大娘已经计划到三年后了,顾霖等赵嫂子送走对方后,忍不住问赵嫂子道:“怎么好端端的,李大娘想让自家侄女和小颢结亲?” 赵嫂子瞧了他一眼,看着身前年轻哥儿傻愣愣的眼神,无奈地在他旁边坐下道:“你啊你,还是做人爹的,连小颢的名声在县城传开了都不知道。” 顾霖脸上一囧,但对于赵嫂子的话又有些不理解了。 赵嫂子继续道:“今年知县大人组织了一场考试,无论是县学还是私塾的学子都要参加。小颢得了第一,我在店里卖吃食的时候,都能听到一些学子在说。” “这第一的位置,前几年皆出自县学。如今凡是有个读书人的家里,都知道小颢得了第一的消息。自然便会有一些心眼灵活的人见小颢年岁小,又会读书,模样长得好,且家境不错,想把他定下来做女婿了。” 赵嫂子一番解释后,顾霖神情恍然,才算明白过来了。 傍晚,郑颢推开院门进去时,抬眼看到的便是顾霖微笑着看他走进来。 郑颢脚下一顿,虽然顾叔之前也是笑着等他归家,但从未笑得这般奇怪。 怎么说呢,郑颢看了看不远处年轻哥儿的笑容。 郑颢心间组织着语言。 顾叔的笑容好似含着惊喜,好奇,还有一些……骄傲。 第43章 郑颢的恐慌 郑颢有些不明白。 直到顾霖开口后,郑颢才弄清楚对方变化成这般的原因。 郑颢道:“岁考不过是同阶段之人的比较,算不得厉害。” 顾霖可不同意,对方拿的可是县里第一:“不管怎样,你拿的是头名,说明县城同阶段,少有人能比得过你的能力。” “你是最厉害的那个!” 看着顾霖充满骄傲和赞赏的神情,郑颢没有继续反驳。 他抬头,黑色的眼眸看着身前对他充满信心的年轻哥儿,低低道:“谢谢顾叔。” 看着身前乖巧懂事的半大少年,顾霖原本不想把李大娘说亲的事情说给对方听。 因为在他眼里,郑颢就是一个小孩子,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和健康长大,而不是被这些感情之事所影响。 但顾霖不禁想起赵嫂子对此事不以为意的态度,接着又联想到古代无论男女哥儿成亲都很早的世情。 顾霖犹豫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相较刚见面时,长高了一些的郑颢。 按着郑颢的年纪,放在现代确实是一个未成年人不假。但若放在古代,十二岁的儿郎,许多人家确实都开始为对方寻摸亲事了。 若是不讲究些的人家,这般年龄的少年便是娶妻生子也并不是不可能。 顾霖虽不支持郑颢早婚早孕,但他觉得郑颢还是有资格知晓自己的亲事。 不过,说归说,顾霖仍顾及着十几岁的青少年处于比较敏感的阶段。 他没有大大咧咧地,直接和郑颢说有人看上他。 顾霖斟酌着语句,开口问郑颢道:“小颢,你有喜欢的人吗?” 说完,顾霖微微低眸,仔细观察着郑颢的神色变化。 不要小看十二岁的年纪,觉得对方不过刚从小学进入初中,对待感情懵懂不知。 顾霖在现代的时候,便看过不少小学生在谈恋爱了。古代比现代还早熟,郑颢如果有喜欢的人也不奇怪。 原本见顾叔褪去轻松缓和的神情,脸色微微沉凝,郑颢以为发生什么了什么事情。 他将家里和幸福居近日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往脑海里过了一遍,却并未发现有不妥之处。 郑颢微微抬头,看向眉头微蹙的年轻哥儿,直到对方嘴巴微张,说出一句令他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语。 “小颢?” 见郑颢久久未答,顾霖心里一沉,脑海里划过《预防青少年早恋》《如何应对青少年早恋》等相关书籍了。 郑颢平日虽乖巧懂事,但却是个犟骨头。 如果对方有喜欢的人,自己不能过度干预或强硬干涉,应该要做一个理解小辈的长辈,耐心引导对方了解情爱和责任的含义和意义,指引着对方慢慢成长。 想清楚这些后,顾霖微微冷静下来。 他脑海里划过诸多想法,皆是在想要怎么给郑颢做思想工作。 郑颢不知道短短时间内,顾叔已经为他操心许多。 那张转年便褪去些许婴儿肥的脸微微严肃,郑颢的神情十分认真,对顾霖道:“我没有喜欢的人,顾叔为什么问这个?” 听了郑颢的前半句话,顾霖提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但那口半吊着的气仍未完全松下来。 李大娘私下提亲一事给他敲醒了响铃,顾霖看了看身前丝毫没有开窍的郑颢,打算不瞒着对方了,顾霖直接将下午的事情告诉对方。 只见郑颢听完后,眉宇拧了起来。 怕对方因此事对李大娘生出芥蒂,邻里邻居的不好往来。 顾霖道:“你放心,李大娘只是过来试探一下,我已经拒绝了,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影响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你的婚事,我肯定尊重你的意见,绝不会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约束你,为你随便定下一桩婚事,让你盲婚哑嫁的。” “……顾叔……” 郑颢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顾霖的话语好转起来。 他看着身前神情温和,带着安慰之意看着自己的年轻哥儿。 对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郑颢虽只有十二岁,但无论是在村子里,还是在学堂里了解到的男女亲事都不少。 狗子会经常在郑颢耳边说自家的家事,狗子大哥娶亲时,狗子娘便把狗子大哥要娶的人抓的紧紧的。 原本狗子大哥想要娶一个性格活泼的哥儿,但狗子娘却看上另一个温声细语的姑娘。 狗子说他娘知道大哥对那位姑娘不满意,直接掰开来和他大哥说清,说两个人成亲之后是要伴着柴米油盐过日子的。你要强他要强,以后遇上一点事便能吵起来,日子还过不过了。 狗子大哥拗不过自家亲娘便答应了婚事,狗子原本以为大哥会和新娶的大嫂处不好,没想到第二日,他便看到自家大哥低声笑着和大嫂说话了。 狗子觉得自家老娘给大哥选了一门好亲事,但晚上睡觉时却听到他娘和他爹说小声话。 狗子娘:“你看吧,我给老大挑的媳妇多好,温温柔柔没有什么脾性,若真娶了那个哥儿,老大脾气犟,那个哥儿也要强,我们不得给他们操心一辈子。” 狗子爹附和道:“你挑的好!” 狗子娘道:“可不是嘛!按照村里的规矩,我们老了后要跟老大住一起的。若老大真的娶个厉害的回来,心性好便算了,如果有一点坏苗头,我和你之后都别想过好日子了。” 不仅是狗子娘这般想,郑颢发现自己所在学堂,那些十五六岁已经娶妻的同窗,成亲之事皆是由家里父母长辈决定的。 对待自己的婚事,他们没有任何自由,只能在父母挑选的女子中选一个自己最满意的。 一位年岁大些的同窗对他们说道:“娶妻之事一定要听家里长辈的。家中父母或许所选妻子不是你最喜爱的,但却是最适合同你过日子的。妻贤祸事少。” 而顾叔却直言不管他的亲事。 郑颢平静的内心生出些许恐慌,是不是因为顾叔以后不想让他养老了。 因为注定不会住在一起,所以才无所谓他娶什么样的女子。 本来郑颢对成亲一事没有感觉,如今得知自己娶妻后,顾叔很有可能会远离自己,甚至不和自己住在一起,郑颢便难以忍受了。 一个想法逐渐烙印在郑颢的心里,郑颢看着身前的顾霖。 他本就不喜欢同外人接触,不要说和一个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了。 而且多一个人后,顾叔的注意力肯定会被对方分走。 不会,郑颢的眼底沉沉。 可能自己成亲后,顾叔立马就搬开自己住了。 只能说郑颢在某个方面的直觉很准。 顾霖虽是个男人,但在现代看过不少婆媳矛盾,他觉得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婆媳矛盾,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婆婆和儿媳妇住在一起。 顾霖如今是一位哥儿,郑颢若娶妻了,在对方的妻子面前,顾霖便是婆婆的角色。 所以,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矛盾,顾霖觉得日后郑颢成亲的话,自己还是跟他们分开住比较好。 然而,郑颢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但自小的早熟让他无法如同小儿般稚气地说出:“我以后不娶妻”的话语,不要说顾霖不会相信,自己都会觉得此类话语可笑又滑稽。 可是,这并不妨碍郑颢下定了不娶妻的决心。 他看向身前的年轻哥儿,黑色的双眼炯炯有神,所有的话语最终化为一句:“顾叔,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他会好好长大,拿下自己想要的东西,和顾叔永远在一起,不让任何人插进来,打扰他和顾叔的生活。 听了郑颢的话,顾霖十分欣慰,觉得自己和对方的沟通起了效用。 郑颢不愧聪慧至极,他不过点拨几句,还没有开始当知心大哥哥,和对方进一步详细沟通,对方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原本一直担忧自己养不好孩子的顾霖微微膨胀起来,那是赚几百两银子都没有的满足。 他眼神微微飘起来,看来教育孩子还是不能硬碰硬,得迂回怀柔才行。 神经粗大的顾霖忽略了郑颢略微沉重的神色,只以为对方在反思消化自己的话语。 谁说不是呢? 年轻哥儿的一席话完全扰乱了半大少年的心,郑颢害怕自己以后会因一己之私,伤了养育自己,疼爱自己的顾叔,在心里立下誓言。 这如何不算是一种反思呢。 解决完郑颢的事情后,顾霖心无旁骛地忙活起幸福居的生意。而李大娘也好似没有私下提过亲一般,同顾霖赵嫂子见面时仍和往常一样打招呼。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一天傍晚关店时,赵嫂子问顾霖道:“霖哥儿,你前些日子是不是说要再招个小工?” 顾霖原先在想着晚上吃什么,听到赵嫂子的话后,随意答道:“是啊。” 过后,他反应过来,转头问赵嫂子道:“嫂子,你是不是有好的人选推荐?” 其实,在幸福居开张不久后,顾霖便有招工的想法了。 如今不是前期摆摊,手上缺银子的时候,顾霖不想一个白日都待在店铺干活,也不舍得赵嫂子劳累,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便耽搁了。 赵嫂子点点头道:“我这里有个人,爽气大方,勤劳能干,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听到对方的话后,顾霖心有所想道:“嫂子给我介绍的是下河村的人?” 赵嫂子点点头道:“是,那人是陈六爷家的儿媳妇,叫余哥儿,嫁过来三四年了。娘家穷苦,夫家因着去了好几位长辈,连办了几场丧事,家底子都被掏空了。我听到你说要招工,便想到了他。” 假若赵嫂子说起别人,顾霖必定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对方恰好说的是余哥儿。 顾霖道:“好巧,之前我去村长家买猪肉时还遇到了他,虽没深聊,但能感觉到对方是位行事有分寸的人。” “这样吧,嫂子,你让赵大哥带话给他们家,让余哥儿过来面试。” 见顾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推荐的是下河村的人,赵嫂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余哥儿为人和善,经常帮助村子里的人,她也不会提这件事。 赵嫂子道:“好,明天下午我便让他过来。” 赵嫂子说到做到,第二天下午,余哥儿便随着赵大哥的牛车过来了。 此时,店里的客人还没有很多,顾霖见到余哥儿,便带着对方来到幸福居后面的房子。 “余哥儿,坐。” 走进屋子,顾霖让局促不安的余哥儿坐下。 余哥儿从下河村到县城,一路上提心吊胆。昨日从赵大哥口中得知顾霖肯给他机会时,余哥儿的心情是激动的。 但后面一想到自己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顾霖的考验,余哥儿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顾霖看出了对方的紧张道:“我先和你说一些,我和赵嫂子在店里做的事情吧。” 见顾霖没有直接问自己问题,余哥儿有些懵了,但绷着的心弦慢慢放松下来了。 顾霖给余哥儿倒了一碗饮子道:“不知道嫂子有没有和你说过,在幸福居干活会很累。” “我们每天天还没亮,便要处理各种瓜菜肉类,春夏还好,秋冬的时候,我和嫂子清洗食材时,虽然戴着手套,但也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接下来的烫菜拌菜,油炸烹煮都不是轻活,我和赵嫂子每日一睁眼,便要干到晚上才能喘口气。” “每日重复这样的流程,辛苦劳累,长久下来还会得病。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还是不要来了。” 顾霖说的这些话,有一半是真的,但秋冬双手泡着冷水清洗食材就夸张了。 顾霖怎么可能让自己和赵嫂子受苦,早在天气凉了后,他便雇了附近两个小媳妇帮忙清洗食材了。 原本,这两人是顾霖看好的招工人选,但碍于家里都有嗷嗷待哺的幼儿,二人只能出来干个小工,顾霖只好另外招人了。 虽然有赵嫂子保证在前,但下河村村民之前给顾霖上了一课。所以,顾霖故意把幸福居的活儿说的很辛苦。 寻常人听到这般的话都会思量一下打退堂鼓,顾霖能接受这样的行为。 但他接受不了明明不愿意干,却又充满贪婪的人。 顾霖看着眼前的余哥儿,想看看对方是哪种人。 第44章 略微双标的郑颢 不知道顾霖对自己的试探,余哥儿听着对方介绍着幸福居,原先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了。 甚至,在了解到顾霖所说的一系列辛苦活具体是什么后,余哥儿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们农家人不怕吃苦,尤其是农家里的女子和哥儿。哪个不是起早贪黑的干活,干完地里的活后还得干家里的。 所以,余哥儿一点也不怕辛苦。 他眼神坚定地看向顾霖道:“霖哥儿,我不怕苦,你说的这些我都能做。”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余哥儿给他的感觉和下河村其他人不一样。 他富有生机活力,性子更是坚韧不拔。 面对自己的试探,对方没有一丝动摇。 顾霖故意绷着的神情缓和下来,“好,你明天便过来上工吧。” 本以为顾霖还要考察自己许久,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对方便同意了。 余哥儿的惊诧表现在脸上,嘴巴微微张开。 看见对方不敢相信的表情,顾霖唇角微挑笑道:“我这里是招工,不是存心为难人,你合适自然便能留下来了。” “不过”顾霖话音一转:“我丑话说到前头,如果你以后偷懒耍滑,我也不会留你的。” 余哥儿的神经立马绷紧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绝对不会偷懒耍滑。” 听了余哥儿的保证,顾霖虽不知对方日后如何,但如今却是满意的:“你的工钱便先按着一两银子给,之后如果干的好的话,工钱会涨。” 一两银子?! 虽然早从村子里其他人口中得知顾霖给赵嫂子和赵大哥两口子的工钱很高,但余哥儿也没有太往心里去,想着一二两银子便差不多了。 但是如今,自己的工钱都有一两银子了,可想而知顾霖对赵嫂子他们有多大方。 但余哥儿却没有因此生出贪婪和不忿,觉得顾霖区别对待自己和赵嫂子。 自己有几斤几两,余哥儿还是清楚的,他能和赵家同顾霖的情分比? 更何况,一两银子已经不少了。 余哥儿很是满足,他问顾霖道:“霖哥儿,待会儿我能不能先去幸福居适应一下。” 本想让对方缓冲缓冲,明天再来上工,但见余哥儿自己提出想去幸福居,顾霖没有阻止道:“自然可以,我和你说一下店里的注意事项。” 听到这句话后,余哥儿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这些可是他能不能留在幸福居的关键啊。 顾霖喜欢上进好学的人,见余哥儿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顾霖将一些事项说的更仔细了。 最后,他对余哥儿道:“不用紧张,大家伙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你看看我和赵嫂子从前怎么样,如今又怎么样便明白了。” 余哥儿本来还聚精会神地记着幸福居的注意事项,不敢分半点神。 但听到顾霖的一席话后,他感觉到了一些安慰,咧嘴同对方笑了笑:“我明白了,霖哥儿。” 带着余哥儿来到前头的幸福居,此时,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顾霖指着后头的铁锅和竹筒,对身旁的余哥儿道:“余哥儿,今天你先装菜打包,看我和赵嫂子怎么招呼客人的。” “好。”知道顾霖有心照顾自己,余哥儿有些感动。 他看着对方走到前面,一改往日的含蓄,大方地笑着和食客们说话。 余哥儿一边装菜,一边观察着顾霖和赵嫂子如何应对食客。 一个下午过去,余哥儿感觉自己从顾霖和赵嫂子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三人关好铺子,余哥儿趁着天还没黑,坐上赵大哥的牛车回下河村了。 顾霖和赵嫂子回到家中,走进大堂,便看到神情呆滞的赵大根坐在椅子上。 赵嫂子眉间一跳,往外头走去。 当看到灶房的烟囱没有一丝炊烟飘出时,赵嫂子怒火中烧,转身快步走回大堂,来到赵大根面前,手掌挥落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呆子,光这里坐着,饭都不用做了?” 自从赵大根在金师傅的引荐下,成功拜师学艺后,为了方便学木活,赵大根便和顾霖他们住在县里了。 平日里,因着幸福居的生意,顾霖和赵嫂子十分忙碌,每每傍晚回到家中做起饭来匆匆忙忙的。 赵大根住在县城后,下午回来的比他们早。于是,赵嫂子便把煮饭的活交给对方了,这样顾霖和赵嫂子回来后,只用炒个菜就好了。 最近一段时间,赵大根就做的很好。 甚至有好几次,顾霖和赵嫂子被幸福居的生意耽搁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对方却把饭菜都做好了。 “娘。” 对于赵嫂子的拍打,赵大根皮糙肉厚,加上自家亲娘没用多大力气,所以,赵大根没什么感觉。 他抬头看向自家亲娘,神情有些木讷道:“娘,师傅让我和他去府城。” 赵嫂子本来要再次落下的手掌停在半空中,她低首看着自家儿子。 赵大根喃喃道:“师傅说他的根基在府城,前些日子来县城是受友人所托,现在事情办完了便要回府城。师傅说我有点天赋,待在县城会埋没,最好去府城,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赵嫂子的手掌伴随着呵斥声,最终落在赵大根肩上。 赵大根小麦色的眼眶微红,哑声低低道:“可是,我不想离开爹娘。” 赵大哥和赵嫂子生了这么多孩子,最后只有赵大根存活下来,于他们而言,赵大根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的命根子。 而于赵大根来说,赵大哥和赵嫂子又何曾不是他的唯一呢。 假若说赵家是一棵树,那么赵大哥和赵嫂子无疑是树根,深深地扎根于地下,支撑起赵家这棵大树。 而赵大根便是树上的树枝,汲取着树根涓涓不息地提供的养分,慢慢地变得粗壮,长出小小的枝叶。 若是树枝离开树根的滋养,下场会怎么样呢? 不是经历无数的风吹雨打,成长为一棵巨木,便是生机逐渐消失,枯萎腐烂与泥土融为一体。 赵大根脱离了赵嫂子和赵大哥后,会变成哪一种,顾霖不知道。 他在一旁看着,没有冒然说话。 听了赵大根的话后,赵嫂子的眼眶也不禁生起热意。 她从未和赵大根分开过,怎么可能舍得自己唯一的孩子离家前去府城。 但是赵嫂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知的村妇了,对她来说,赵大根的前程是最重要的。 从前是选择不了,如今有机会了,谁希望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 赵嫂子微微低头,掩了掩眼里的泪意,而后抬头对赵大根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和你爹都待在家里,府城离县城才多远的距离,你想我和你爹的时候,直接坐牛车回来不就行了,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连个小哥儿小姑娘都不如。” “娘……” 见赵嫂子对自己会离开县城这件事一点不舍都没有,赵大根有些委屈和难过,觉得爹娘不要他了。 赵嫂子的手掌重重落下,拍了一下他道:“娘什么娘,你师傅看重你带你去府城是要好好培养你,你别不知好歹。今晚回去早点睡觉,明日就给我收拾好包袱和你师傅去府城。” 见自家亲娘几句话便安排好自己,要把自己扔去府城,赵大根有些茫然。 他真的不想离开爹娘去那么远的地方。 爹娘如今年迈,且只有自己一个孩子,自己去了府城,如果爹娘有个意外该怎么办? 知子莫若母,赵嫂子一下子便看出了赵大根心里的想法,道:“你担心什么,我和你爹身子骨硬朗的很,比你还能干,你别成天有的没的乱想一通。” 被自家亲娘劈头盖脸一顿教训,赵大根的脸不禁臊了臊,但却不肯松口。 顾霖见此,适时地开口道:“大根,你别担心了,还有我在呢,我能让嫂子和赵大哥劳累?” “顾叔……”赵大根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顾霖打断他道:“我知道你离不开你爹娘,怕自己去了府城后,赵嫂子和赵大哥一有个不适,身边便无人照顾。” “但如今你爹娘几乎和我住在一起,他们有什么不适,我哪一次不是比你先知道,像之前嫂子老寒腿复发,还是我告诉你的。” 顾霖给赵大根打了一剂猛药:“旁人离家都是怕家中老小无人照顾,你现在怕什么,无论衣食住行,还是其他方面,我这里有哪一处不妥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嫂子附和道:“霖哥儿说的没错,你走后,我便让你爹搬过来,到时候我们都住在县里,和霖哥儿互相照顾,霖哥儿比你细心多了,你别瞎操心。” 顾霖听后,不禁暗叹一句,不愧是亲娘,这对于赵大根而言,暴击不是一星半点的。 果然,听了赵嫂子的话后,赵大根沉默了许久。 因为确实如自家亲娘所言,自从对方和顾霖住在一起后,肉眼可见的比在家里开心多了。 顾霖会时不时给自家爹娘买衣服,平日里,自家爹娘一咳嗽,顾霖比谁都急,带着他们去看大夫。 比起自己这个亲生儿子,顾霖对待自家爹娘的照顾,妥帖的不是一星半点。 而自己呢,留在这里好似只能拖累爹娘,不断地让对方照顾自己。 看着忽然沉默下来的赵大根,顾霖道:“如今你年轻正是出去闯的时候,等再过十几年,赵嫂子和赵大哥干不动了就需要你孝顺了。你与其蹉跎年华,耗费在下河村里,还不如和你师傅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府城比县城大,赚起银子来肯定更容易,你趁年轻的时候多攒些银子,你爹娘日后也好享福。” 赵大根的面上闪过痛苦,纠结和犹豫。 最后,他神色凝重地抬起头,对赵嫂子道:“娘,你和爹在家里等我,儿子一定去府城学个名堂回来孝顺你和爹。” “好!这才是好男儿!”赵嫂子欣慰道。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霖的动作特意放快了一些。 吃完后,他便给对面的郑颢示意了眼色,见对方瞧见后便起身离开大堂。 顾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郑颢也走出来了。 郑颢问顾霖道:“顾叔,婶子和大根哥怎么了?” 方才吃饭时,郑颢便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往日只顾着和顾叔聊天的赵嫂子难得寡言,注意力转移到赵大根身上,虽没有怎么和对方说话,但却时不时地给对方夹菜。 顾霖微微低头,和郑颢说了赵大根要跟着师傅去府城学木活的事情。 郑颢听了后,道:“大根哥跟师傅去府城学木活是一件好事。” 顾霖点头同意,但他道:“他从未离开过家,赵嫂子赵大哥也从未和大根分开过,这下子,只怕两边都舍不得。” “我看嫂子自从知道大根能跟着他师傅去府城后,便一直忍着不舍劝大根去府城,想必心里难受极了。” 起初,郑颢有些不明白,赵大根去府城是为了奔赴更好的前程,为何赵大根和赵嫂子都这般难过不舍。 直到听了顾霖的话后,郑颢便立马联想到自己若是科举顺利,日后乡试,会试和殿试,也会独自一人离开县城远赴他处科考。 原本对于赵大根和赵嫂子的离别不以为意的郑颢,平静的神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心里划过阴郁的情绪,郑颢转头看向身旁的顾霖,他绝不会和顾叔分开的,无论任何事。 翌日。 赵嫂子给赵大根收拾好包袱,顾霖和郑颢同赵嫂子一起送赵大根出城门。 待赵大根上了牛车,牛车驶动起来,渐渐离开视线之内,直至看不见后,顾霖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嫂子。 只见赵嫂子呆呆地看着前方毫无人影的道路,顾霖心里想着安慰对方的词汇,但不待他开口,赵嫂子便好似立马回过神来,转头对顾霖道:“走罢,霖哥儿,食客快要来了,别耽搁了生意。” 原本担心赵嫂子在故作坚强,顾霖时刻注意着对方的情绪变化,但看到赵嫂子接连几日都和往常一样干活,且和食客们说说笑笑,有来有往。 顾霖便知道赵嫂子是真的放下了。 见到如此富有蓬勃生机的赵嫂子,顾霖也跟着放下心来。 第45章 人才 多了一个余哥儿在幸福居后,顾霖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轻松了许多。 刚开始几日,余哥儿对店内的生意还很生疏,免不了束手束脚的,所以只能在一旁给顾霖和赵嫂子打下手。 但很快,余哥儿对店内的活儿渐渐上手了。过了四五日,其手脚麻利程度和顾霖赵嫂子有的一拼。 若说这些的话,顾霖还没有多大感受,令他真正感到意外的是,短短几日间,余哥儿从磕磕巴巴到能大方自如地和食客们交流了。 甚至,面对食客们忽然爆发矛盾的情况,余哥儿也能做到临危不惧,妥善地调解好双方的矛盾。 顾霖非常惊喜,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人才。 自从开了幸福居后,顾霖的精力便有限起来,脚步不敢迈的太大,整日忙活幸福居的事情便耗费他大半心神了。 如今,余哥儿表现出来的机敏,于顾霖而言,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顾霖心思微动,不过,看着店铺前面同食客算好银钱的余哥儿,顾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余哥儿刚刚上手幸福居的活儿,许多事情,还需要给对方一些适应的时间才行。 过了一个多月,一天傍晚,幸福居最后一位食客离开后,余哥儿和赵嫂子一起收拾铁锅关闭店铺。 待一切收拾完毕后,余哥儿准备回下河村了。 顾霖叫住余哥儿,余哥儿转过身子来,看向顾霖,顾霖问道:“余哥儿,你以后想不想住在县城?” 余哥儿神情显出一些意外和讶异,好似没听懂顾霖在说些什么,他对顾霖道:“霖哥儿,你的意思是?” 顾霖唇角微挑笑道:“你来县城这一个多月,肯定能感受到县城和下河村的不同。难道你不想把陈小六,和陈六爷接到县城住吗?” 余哥儿想吗? 当然想! 这一个多月,他虽只有白日待在县城,而且只待在幸福居里,但见到的来来往往的人,各色各样的东西是在下河村待了十几年都没有看到过的。 热闹的街道,各色各样的人,有谈吐文雅的读书人,有热情叫卖的商贩,一条街道上,衣食住行都能解决,生病了走几步便有医馆,方便的不行。 陈六爷年纪大了,阴天下雨的时候,身子骨总是疼痛。若是住在县城里,疼痛的时候便能请大夫扎几针缓解,哪像在村子里只能靠着自己硬挺过去。 可是县城的房子租金昂贵,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住的起的。 余哥儿微微垂首,神情划过几分黯然。 看出了余哥儿的心动,顾霖道:“若想立刻租买下县城的房子是不可能的,我也是存了许久的银子才租下如今住的房屋和店铺。若是你好好干活,攒些银钱等下一年也许就能带陈六爷和陈小六来县城住了。” 余哥儿的脸上显出动容和犹豫,但想到家里的债务和自己的工钱,怎么可能在县城租房子呢。 余哥儿心里微微叹气,对顾霖道:“霖哥儿,我们家还有债务要还,短期内不可能来县城居住了。” 顾霖对余哥儿道:“那之后如果我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的工钱,培养你成为掌柜,怎么样?” 余哥儿瞬时被顾霖说的话砸懵了。 他没有听错吧? 霖哥儿说什么? 说要培养他成为掌柜? 对于顾霖来说,余哥儿和其他可以代替的人不同。对方是管理型人才,顾霖想培养对方,首先在工钱上就不能让对方有后顾之忧。 这是顾霖身为打工人多年得出来的结论,他在社会上打摸滚爬,吃多了老板画的饼,同时明白给员工画饼毫无用处。 只有让员工们看到实际利益,对方的积极性才能被调动起来,总而言之,涨工钱才是硬道理。 不能让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 但对于顾霖忽然给出的馅饼,余哥儿有些措手不及,脸上还带着一些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顾霖不仅给他提了工钱,还想要培养他成为掌柜。 余哥儿迟迟没有给出回答,顾霖也不着急道:“我不是平白给你好处的,如果你答应了,之后便要像赵嫂子一样住在县城上。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可以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明天给我答案也不迟。” 平日里行事干练利落的余哥儿难得迟疑了,面对顾霖提出的要求,他不知道要答应还是拒绝。 坐上赵大哥的牛车回到家,余哥儿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听到外面响起的车轱辘的声音,陈小六从家里走出来接自家夫郎。 他兴高采烈地和余哥儿说话,只见往日清脆的声音未曾响起。 他转头看向余哥儿,看着对方的面容不如往日精神饱满,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陈小六原先开心兴奋的神情渐渐消去,面上显出微许担忧和疑惑,问道:“余哥儿,你怎么了,我和你说了几句话,你怎么都好像没听到一样。” 余哥儿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陈小六,张了张嘴,最后抿了抿唇道:“小六,待会儿我有事跟你和爹说。” 看到余哥儿纠结又为难的模样,陈小六愈加不解了。 自家夫郎向来都是泼辣的性子,怎么变得扭扭捏捏的。 进了屋子后,桌上已经摆好饭菜了。陈六爷坐在饭桌后,余哥儿叫道:“爹。” 陈六爷抬眼道:“回来了,快吃饭吧。”他转头瞧了一眼陈小六:“还不赶紧给你夫郎拿个馒头。” 余哥儿坐下,陈小六立马拿了一个馒头蘸酱后给余哥儿。 余哥儿低首一看,自己的馒头是混了细面的,再抬头看了看陈六爷和陈小六吃的馒头,都是粗粮做的。 想到顾霖同他说的话,余哥儿捏紧了馒头,最后,他下定决心对陈六爷和陈小六道:“爹,小六,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从一进家门,余哥儿便有些不对劲,问他他也不说,如今见余哥儿终于要说了,陈小六立马道:“余哥儿,你有话直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我和爹都在你身后呢!” 陈六爷沉声道:“余哥儿,你说。” 虽然面上沉静着,但看见余哥儿迟疑犹豫的神情时,陈六爷心里不禁一沉。 难道余哥儿在县里的活儿出了问题? 余哥儿对陈六爷和陈小六道:“爹,小六,今日霖哥儿不仅把我的工钱涨到二两银子,还说要培养我当掌柜。” 余哥儿话落,屋内久久未有声音。 陈六爷和陈小六被这个消息砸懵了,还是陈六爷活的久,很快反应过来问余哥儿道:“霖哥儿有没有其他要求?” 陈小六也回过神,看向余哥儿道:“霖哥儿怎么可能放心把店铺交给外人管?” 听了陈小六的话,余哥儿没有回答。 起初他听到顾霖的话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直到现在,他也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但他能确定的是对方说的都是真的,他神情坚定地对陈六爷和陈小六道:“霖哥儿肯定不会骗我们,也没有必要骗我们。不过,如果我答应的话,日后就要经常住在县城里了,家里便只剩下你和爹了。” 陈小六听后,也觉得难受,他和自家夫郎成亲后从未分开过。 陈六爷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头,干脆地拍板决定道:“余哥儿,你得去!” “爹?”余哥儿抬头看向陈六爷,陈六爷看着一向机灵能干的儿媳妇却在这时犯了傻道:“余哥儿,霖哥儿留你在县城住,挑明了话说要培养你,是看重你,想要把你培养成自己人。” “村里其他人因为之前的事伤透了霖哥儿的心,霖哥儿不会用他们,便剩下我们这几家安分守己的人。你平日会做人,被赵家的推荐去给霖哥儿做工,在这段时间里,霖哥儿看见了你的本事和能力,才想要培养你。” “余哥儿,好好去干吧,跟着霖哥儿不会吃亏,他日后在县城必定是一位人物。” 说完,陈六爷转头扫了一眼陈小六,陈小六在自家亲爹的眼神下立马坐直了身体。 陈六爷沉声对陈小六道:“好好拿出男人的气魄来,别不舍来不舍去,耽误你家夫朗做正事。” 陈六爷转眼看向余哥儿道:“余哥儿,你放心待在县城和霖哥儿好好干,不用担心我和小六。我们两个大男人好手好脚,会照顾好自己。你不能经常回来也没关系,到时候我让小六隔个两三日去看你一次。” 被陈六爷说教后,陈小六虽不舍得自家夫郎,但也明白不能耽误大事。 他立马跟在陈六爷后面道:“没错,余哥儿,你要是想我了,就托赵大哥传句话,到时我就去看你。” 余哥儿原本感动着,听见陈小六的话后,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这般想不想,看不看的话怎么能在公爹面前说。 不过,余哥儿虽恼怒着,内心却是开心喜悦的。 因为公爹和当家的都支持他去县城干活。 其实,一开始面对顾霖提出的邀请,余哥儿是心动的。在以男子为尊,女子次之,哥儿末端的世情下,好强的余哥儿难以接受哥儿的地位如此低下。 如今,顾霖说要培养他成为掌柜,无疑是给他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让他能和男子女子一样在外抛头露面,余哥儿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但与此同时,他也放心不下家里的男人和公爹。 不想,公爹比他还干脆利落,男人也支持他的事业。 扫清了所有障碍后,余哥儿激动又坚定地对陈六爷和陈小六道:“好,我明天就和霖哥儿说。” 第二日,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余哥儿,对方虽然还未开口,但看着对方面上隐含着的期待与兴奋,顾霖便大概知道结果了。 余哥儿问顾霖道:“霖哥儿,你昨日说的还算数吗?” 余哥儿的语气含着忐忑与期待。 “自然算数。”顾霖点头道。 余哥儿握了握拳,说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霖哥儿,我想接公爹和小六来县城住,更想独当一面,管理一个铺子。” 听了余哥儿的回答,即便是在意料之中,顾霖也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喜悦。 无论前世今生,面对敢于拼搏的人,顾霖都是心怀敬佩的。 他对余哥儿道:“好,但想成为掌柜需要学的东西很多,这些之后再讲。待会儿关店后,我带你去看看你之后要住的屋子。” 中午,关闭幸福居后,顾霖带着余哥儿来到为他准备的寝卧。 看着眼前漂亮的屋子,余哥儿不由得胆怯了一下。 霖哥儿不是说自己住的是破房子嘛,怎么不仅外面的大堂明亮大方,就连里面的寝卧都这么好看? 不过,余哥儿是一个看似嘴巴把不住门,实则心细如发的人。加上他离家前,公爹特意嘱咐过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余哥儿没有问些不该问的。 顾霖对余哥儿道:“余哥儿,这便是你的寝卧了,之后你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就好了。” “……好”余哥儿艰难地应道,然后像木头人一样,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着,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放在崭新的木桌上。 见对方放好包袱,顾霖道:“待会儿再收行李吧,赵嫂子应该把午饭做好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好。”余哥儿点头应道。 两人走出寝卧,顾霖打头便看到推开大门走进来的郑颢。 “顾叔。” 郑颢走进大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顾霖,而后目光微移,才注意到顾霖身边的余哥儿。 昨日,顾霖便将余哥儿可能会搬进来住的事情告诉他。所以郑颢没有惊讶,平静地和余哥儿问好:“余叔。” 看着不远处和自己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一身青色长袍,气质微冷的半大少年,余哥儿再次震惊了。 这比顾霖给他涨工钱,说要培养他成为掌柜还让他震惊。 眼前的郑颢还是从前那个野蛮凶悍的野小子吗? 余哥儿来县城干了一个多月的活,但巧妙的是他这人较真。中午吃午食的时候,不肯占顾霖一点便宜,即便顾霖和赵嫂子拉了他好几次回家吃饭,余哥儿都不同意,只待在幸福居里吃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干粮。 顾霖没有办法,只好每日切些卤味给余哥儿,表明这是员工餐,余哥儿才没有拒绝。 所以,这是余哥儿第一次见郑颢穿长袍背书箱的模样。 郑颢过年回村时,虽一身整洁干净,不同于以往跑山下河蛮小子的模样,但远没有如今身着长袍,一副文人书生的打扮带给余哥儿的冲击大。 余哥儿觉得对方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一旁的顾霖没有察觉到余哥儿的不对,因为从昨日开始,余哥儿受到的冲击太多了,以至于他不管内心多么震惊,面上都是一片木然,让人难以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而郑颢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他察觉到余哥儿的情绪变化。但因为余哥儿没有恶意,所以,郑颢没有多花心神在对方身上。 对于郑颢来说,除开顾叔以外的人都不重要。 所以,他问过好后,便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顾叔身上了。 第46章 开火锅店 郑颢来到顾霖身边,为照顾余哥儿,以免对方感觉不适和尴尬,顾霖一直和对方说着话,边走边说,三人来到了大堂。 赵嫂子和赵大哥正在里面摆放碗筷。 自从赵大根去府城后,赵嫂子便让赵大哥搬来县城住,但赵大哥放心不下村里的房屋和田地,所以,他每月只在县里住几日,其他时候都是回下河村住。 不过,不管是在哪里住,赵大哥的早中晚三顿饭都会在县里吃。 顾霖落座后,余哥儿坐到他和赵嫂子中间。 看着桌上鸡鸭鱼肉样样俱全,余哥儿表面虽麻木着,但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样的饭菜,放在平日里,即便是下河村附近的小地主家都不敢这般吃。 顾霖拿起筷子,对余哥儿道:“把这儿当家里,不要拘束放开了吃。” 赵嫂子夹了一块铁锅炖鸡到余哥儿的碗里道:“听霖哥儿的,不要客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再看身前几人稀疏平常的神情和表现,余哥儿震惊过后,原本没有什么底气的内心渐渐坚定起来。 他觉得公爹说得对,跟着霖哥儿干绝对不会错。 安排好余哥儿后,顾霖说到做到开始培养对方。 首先,顾霖教余哥儿识字和算法,他并非口头上说说而已,而是真的想要把余哥儿培养成为掌柜。 而若想独当一面,成为一家店铺的掌柜,余哥儿便绝对不能是文盲。 余哥儿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对学习认字和算术并不排斥,甚至有些激动。 要知道放在村子里,这些东西便是连男孩子都不一定能学。如今他有机会可以识字了,即便日后霖哥儿不雇佣他了,他也能靠着这两样本事养活自己。 本以为教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识字会是一件很艰辛的事情,不想余哥儿虽然学习起来缓慢吃力,但却非常有韧性。 每晚顾霖教过对方相应的字和算数后,余哥儿除了在规定的时间学习外,还会趁着午休和其他空闲学习。 所以,余哥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 十几日后,顾霖加大了教学力度,从每日的十个字增加到二十个字,算数也加大了些难度。 一个月后,余哥儿便掌握了五百多字。与此同时,顾霖还发现余哥儿识起字来虽有些困难,但对于算数却是一点就通。 所以,即便余哥儿如今的水平还没达到顾霖的要求,但顾霖已经逐渐放心把一些事情交给对方干了。 顾霖把幸福居的食材收购,还有每日的账目核对交给了余哥儿。 余哥儿刚接下时很是紧张,顾霖安慰道:“依你现在的水平是没有问题的。” 原本心里有些没底的余哥儿听了顾霖的话后,渐渐稳住心神,恢复了平日的干练道:“霖哥儿,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顾霖微笑表示鼓励,然后真的把幸福居的两样重大事务全部交给了余哥儿。 脱手了幸福居的事务后,顾霖不像以前那么忙了,他终于有精力去筹备另一项大事了。 幸福居在县城开了将近半年,顾霖靠着福满楼的分红和幸福居的生意,攒了一千两银子。 其实,按理来说,顾霖不可能只有这些银钱,因为之前光是福满楼两个月的分红就有六百两银子了。 但顾霖的幸福居太招眼了,即便有福满楼做后台,没有其他商贾敢上门闹事,但这里面可不包括官府的人。 顾霖每个月要往县衙打点,由上往下,从知县大人到下头的衙役捕快,一月下来,便要花去顾霖二百两银子。 要知道县城里一个小些的房屋买下来也不过一百两左右。 但顾霖明白有些钱不能省,就比如这打点的费用。 如果他真的敢不给,保准第二日便会有衙役上门搜查幸福居,而后搜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给幸福居盖上负面的印戳。 对于打点这一块,福满楼的陈掌柜也是一再提醒顾霖。由此可见,福满楼每个月往官府交的钱也不少。 话归原题,对于这一千两银子,顾霖打算把它们投资到自己之前便想做的一样吃食上——火锅。 原先顾霖顾及着成本和场地,所以不敢推出火锅。 但如今前者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顾霖手上的资金完全足够支撑他在县城开一家火锅店。 如现代般的火锅底料,顾霖肯定调配不出来,但他打算和做麻辣烫一样,制作一个简易版的火锅底料。 底料的配方,他从过年待在家中时便开始想了,细思了两个多月后,顾霖才写下了火锅底料的配方,只等尝试几番后,确认最终的方子。 不过,对于火锅底料的研制,顾霖打算交给赵嫂子。 因为顾霖发现赵嫂子在厨艺上非常有天分,每次自己在家里提出什么新吃食,赵嫂子都能一比一地复制出来。 把火锅底料的试验交给赵嫂子,顾霖非常放心。 这般下来又解决了一件大事,顾霖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开火锅店的场地了。 幸福居狭小,肯定不能用来开火锅店,而火锅店对场地的要求便是要足够大。 顾霖原本打算买下一块场地,但是县城里的空地都是有数的,便是有也不能随意像在村子里那样建房子。 所以,顾霖只能买一间铺面。 但县城虽有铺面,却没有顾霖想要的。 他连着跑了十数日的牙行,看了几十间铺子,但不是太小就是位置太偏僻,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顾霖不免有些失落地回到家中。 他回来的晚,赵嫂子等人早便吃完晚饭了。但赵嫂子给他留了饭,一看见他回来,便把饭菜端了出来。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顾霖却没有什么胃口。 见平日里吃嘛嘛香的年轻哥儿只扒了几口饭,就说自己饱了,赵嫂子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顾霖吃完饭后走到院子里,他坐在石凳上静静地待着。 赵嫂子和余哥儿站在墙角落处,看顾霖在院子里坐了一个多时辰仍然没有反应,不禁焦急起来。 过了一会儿后,郑颢从书房走出来,他径直来到顾霖面前道:“顾叔。” 听见身前传来的声音,顾霖微微抬头看向面前的郑颢:“小颢。” 郑颢站着要比坐着的顾霖高一些,他微微低眸,目光从浑身充满失落的年轻哥儿身上划过,问道:“顾叔饿了吗?待会儿要不要吃宵夜?” 顾霖反问道:“你饿了?” 郑颢微微摇头道:“不饿,但有些想吃东西了。” 原先怀着沉闷情绪的顾霖听到对方的话后,觉得有些熟悉,而后,他想起了赵嫂子发现他们偷吃的囧事,顾霖的脸上慢慢地绽开出多日未曾出现的笑容:“我刚才吃过,不觉得饿,但你要吃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吃。” “但是,咱们的动静得小一些,不要吵到嫂子和余哥儿他们睡觉。” 原本打算走出去安慰顾霖的赵嫂子和余哥儿见郑颢出来后,几句话便哄好了对方,两人皆松了一口气。 看着顾霖和郑颢走进灶房后,赵嫂子和余哥儿转头,相互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便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寝卧了。 因为快要睡觉了,以免消化不良,顾霖便煮了两碗清汤面,煎了两个鸡蛋。 顾霖和郑颢把面条端到大堂,两人坐下后开始吃面。 把顾霖每次吃面必加的辣椒酱放到对方面前,见对方打开装辣酱的陶罐后,郑颢问道:“顾叔,近日店铺找的怎么样?” 顾霖挑了一大块辣椒酱放在微黄纤细的面条上,道:“看了好几间,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见顾霖碗里面条上的辣油逐渐晕开,整碗白花花的面条变得红油油的,郑颢伸手把对方身前的辣椒酱拿了过来放在桌下。 “总会有合适的铺面,顾叔莫要着急。”看了看顾霖的面容,郑颢皱了皱眉,因为最近没日没夜的奔波,年轻哥儿原本白皙的眼底生出了一片青黑。 郑颢黑色的眼眸沉了沉,叮嘱道:“顾叔要注意休息。” 顾霖笑了笑道:“我知道,会注意好身体的。” 见对方这样说了,郑颢不好再说什么了。 顾霖垂首吃着面条,本以为自己会没有什么胃口,但和郑颢说完后,再吃着香辣的面条,顾霖竟然感觉自己有些饿了。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面条,最后连汤带面都吃完了。 肚饱眠少,很快,顾霖便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变得沉重了。 郑颢看着顾叔面上的倦色,还有快要打架的眼皮子,轻声道:“顾叔,回去睡觉吧。” 揉了揉沉重的眼皮,顾霖微微低首看着眼前的汤面,如果不是自己一手煮出来的,他快要怀疑面条是不是被人放了安眠药了。 最后,强撑起来的精神打不过困倦,顾霖不再勉强自己,叮嘱了郑颢几句让对方早些睡觉后,便回寝卧了。 躺到白日刚晒好的床褥上,闻着鼻间的温香,顾霖把头埋入柔软的床被中,进入深深的梦乡。 翌日清晨,顾霖醒来时,觉得昨日的郁闷一扫干净。 他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整个人好似开阔了起来。 对于找不到铺面的事,顾霖想,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自己应该学会知足。 从穿越过来的一无所有,到开凉菜摊和幸福居,他这一路走来算是顺利了,如今开火锅店遇到磨难也是应该的,就当作是一种磨砺吧。 怀揣着这种想法,顾霖接下来虽仍一连半个月都是空手而归,但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很快,顾霖便遇到了转机。 这日,顾霖来到幸福居盘点账目,以及看余哥儿对幸福居上手的如何。 王越从二楼下来,走到柜台前,对顾霖道:“顾老板,你最近是不是在打听铺面?” 顾霖正微微垂首看着账目,听到身前传来一道声音后抬起了头。 经过几个月的认识,顾霖已经和王越熟悉了,知道对方是如意楼的少东家。 他放下账本,不动声色地问道:“王少东家那儿可是有消息?” 王越点了点头:“我这里确实有一间铺面,是一位朋友家的客栈,他最近周转不开,想要把客栈卖出去,你看要不要?” 没想到王越还真的给自己带来了有用的消息,但不知对方口中的客栈如何,顾霖对王越道:“劳烦王少东家带我去看看。” “看过之后,我才能决定要不要买下。” 王越点了点道:“可以,不知道顾老板什么时候有时间。” 顾霖沉思了一下道:“下午罢。” “行!” 下午,顾霖午休过后,便出门同王越去看对方友人要卖的客栈了。 王越边走边同顾霖道:“本来我朋友想把客栈挂在牙行里买卖的,但牙行收的佣金太高了,刚好,我听到顾老板你想买铺面,便同他说了。” “你是买家,他是我好友,你们之间的生意我不好插手,便只当个引荐人,之后的买卖由你们二人决定。” 顾霖自然没有问题。 见到王越的朋友后,对方出乎自己的意料,本以为对方到了要买卖资产筹集钱财的地步,会憔悴沧桑,不修边幅,不想男子五官端正,目光有神。 顾霖心里有了数。 王越上前,对男子介绍顾霖道:“任兄,这位便是我同你说过的顾老板了。” 接着,王越转头对顾霖道:“顾老板,这位便是我的好友,这间客栈的东家,你叫他任老板便可以了。” 顾霖开口客气道:“任老板。” 任老板拱手道:“顾老板。” 王越说到做到,为两人引荐后,自己便坐到一边,将主场让给顾霖和任老板二人。 顾霖也不扭扭捏捏,开门见山对男子道:“任老板,我听闻王少东家说,你要卖这间客栈?” 任老板虽眉间含着焦急之色,但言语举止进退有度:“确实,我在外行商,如今货物出了一点问题,急需资金周转,所以才会卖出这间客栈。” 任老板对顾霖道:“顾老板,客栈近几年虽然生意冷清,但却是因为家父去了之后,我不善管理,且常日在外行商导致的。若是放在有能力的人手上,一定不会如此。” 顾霖心里点点头,非常认同对方的话。 这间客栈不仅大,而且所处的地理位置好,人流量更是不小,顾霖非常满意。 自己近些日子以来打探客栈的事,对方肯定从王越口中得知了,自己也没必要故作姿态和对方压价了。 顾霖打开天窗说亮话,对身前的男子道:“任老板,你心中的价位是?” 任老板看了一眼自家父亲去世后留给自己的客栈,眼睛一闭一张道:“四百两,顾老板,四百两我就把这间客栈卖给你。” 从进入这间客栈起,顾霖便开始评估客栈价值几何。 放在平日,这间客栈便是卖出四百五十两也是有可能的,但对方显然急需用钱,便直接压低了价钱。 顾霖也不压价,但他还是做出沉思的模样,最后他抬头爽快应答道:“行!那咱们现在就去官府过户?” 见对方这般爽气,任老板有些意外,他已经做好对方压价的准备了,没想到身前的哥儿竟然直接答应了。 他也不是拖拉的性子,见对方行事爽快,任老板立马答应去官府过户。 三人走去官府,在官吏的见证下,顾霖和任老板分别在过户契约上签名画押。 从官吏手上接过契约和地契后,顾霖拿出银票给任老板。 任老板接下银票后,拱手对顾霖道:“在下提前祝贺顾老板生意兴隆!” 顾霖还礼道:“在下也在这里祝贺任老板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一看任老板焦急的模样,便知道对方筹集完银钱后便会立马离开县城。 买下开火锅店的铺面后,顾霖去找了装修队,让对方按照自己的要求装修火锅店,然后,他去铁铺找铁匠订购了几十个火锅炉子。 有了火锅炉子,还得再买炭,顾霖转头去一家店铺订购了许多炭火,最后又去肉铺订购了不少肉。 待一切都准备完毕后,顾霖找了个好日子,为火锅店挂上牌匾和鞭炮,准备开张了! 第47章 顾霖笑眯了双眼 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 待鞭炮声消尽后,顾霖站在火锅店外对着身前一众食客拱手道:“今日幸福楼开张,凡是在楼内消费满五百文者,幸福楼都会送上菜品一份。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那顾老板,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人群之中,有位食客迫不及待了,高声对顾霖道。 顾霖笑道:“自然可以。” 他微微侧身,让开进入大门的位置,食客们见此纷纷涌入进去。 里面有赵嫂子和余哥儿他们在,所以顾霖没有立马进去。 “顾老板。” 方继越和王越相继走了过来。 顾霖对二人道:“方少东家,王少东家。” 幸福楼开张前半个月,顾霖便给陈掌柜和方继越几位熟悉的人送去请柬。 方才看到方继越过来时,顾霖还有些惊讶,因为方继越经常待在府城,所以,他以为对方不会过来。 方继越嘴唇微挑,对顾霖笑着道:“福满楼有事,我便代替陈掌柜一起来了。” 他微微抬头,看了看幸福楼高挂的牌匾,而后目光微垂,落在顾霖的面上道:“顾老板从凉菜摊到酒楼,可谓是一日千里啊。” 王越开口道:“家父都让我好好同顾老板请教,县城之中,怕是无人能与顾老板相比。” 世人多瞧不上哥儿,不管王父有没有让王越向顾霖请教,王越这话一出,便是承认了顾霖的本事。 顾霖自谦,微微笑道:“小楼虽名似酒楼,不过是一家寻常食肆罢了,哪能同二位的福满楼和如意楼相比。” “二位才是家学渊源。” 顾霖说到这儿,方继越便挑了挑眉。 他手一挥,打开折扇,似真似假地对顾霖道:“说到家学渊源,便让我想起如意楼近日推出的点心,新奇美味,我之前多次前来县城,却没有见到如意楼做出那般点心。” “倒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般,顾老板可尝过?” 面对方继越的话语,顾霖面上微微带笑。 他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在试探他而已。 他没有急于证明什么,因为他确实卖了些点心方子给如意楼。 当日在王越的引荐下,顾霖成功从任老板那儿买下客栈,火锅店才得以开张。 那时,任老板虽急着卖客栈,但按照客栈所处的位置,根本不愁卖,王越为他和任老板牵线搭桥,顾霖白捡了一个好铺面,自然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他不喜欢欠人情,想到如意楼和其他酒楼不同,以做甜食糕点出名,楼中诸多招牌也是糕点甜品,便想到某些甜品的做法。 他写下焦糖布丁和雪媚娘的做法,还从家里带了赵嫂子做出来的成品给王越。不想王越看了甜品方子,吃了甜品后,非常惊喜激动地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甜食方子,他愿意诚心购买。 顾霖思索了一下,鉴于对方的良好品性,以及对幸福居的长久支持,顾霖便又写了几个方子,而后对王越道:“只有这些了。” 面对顾霖给出的甜食方子,王越自然是觉得越多越好,如今听到对方说没有了,王越虽有些失落,但看到七八个全新的甜食方子后,王越兴高采烈。 他没有食言,做到了前面所说的诚心购买,顾霖也很满意对方给出的价钱。 因为他不打算做甜食生意,所以直接同意王越买断了。 顾霖忍得住,王越却忍不住,他听出了方继越话里的意思道:“方少东家这话说的,顾老板卖了多少吃食方子给福满楼,如今不过卖给我如意楼几个甜食方子,方少东家便计较上了?” 没有认真,王越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出这番话。 方继越眉眼微挑,微微笑道:“福满楼和顾老板一直都是最好的合作伙伴,顾老板没有把方子卖给福满楼,应该是知晓甜食不适合在福满楼买卖。” “顾老板这般为福满楼着想,我自是为顾老板着想,希望他和幸福楼越走越好,怎会计较这些呢?” 看着方继越和王越你来我往,充满火药味的对话,顾霖没有放任二人继续下去,他道:“两位少东家不如先进幸福楼,边吃火锅边聊吧?” “自然可以!” “有何不可!” 顾霖领着二人进去,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包厢,顾霖带着他们来到二楼的包厢。 三人坐下后,顾霖对对面的两人道:“楼内的火锅有三种口味,或麻辣或清淡,不知道二位少东家要吃哪种?” 方继越挑了挑眉道:“顾老板不如同我们介绍一番。” 王越也道:“虽然之前在幸福居听过顾老板说过火锅,但却没有深入了解,还请顾老板仔细说说。” 顾霖应好道:“我这里的火锅和你们平日吃的古董羹有些相似,但不同于前者的清淡,火锅有好几种不同口味的汤底。” 就和做麻辣烫一样,顾霖担心有人喜欢吃辣,有人吃不了辣,便提前准备了好几种汤底。 他对方继越和王越道:“楼内的火锅汤底有红油麻辣的,猪肚菌菇鸡汤的,和浓郁番茄的。菜品的话,瓜菜是每日新鲜采摘的,当季有什么瓜菜便上什么,肉类的话,也是新鲜宰杀的猪羊鸡鸭。” 听了顾霖的话后,王越说道:“汤底有些意思,但那肉类莫非就是切块而吃,若这样的话,火锅和古董羹倒没有什么区别。” 方继越没有说话,摇了摇手上的扇子。他与王越不同,见过顾霖不少不同于人的表现,所以他在等对方有无后招。 果然,没有让方继越失望,顾霖对王越摇了摇头道:“如果真的只是这般的话,我便不敢开这幸福楼了。” 王越有些不解,这时余哥儿的相公陈小六端着一托盘的菜品上来。 待对方把托盘上的菜品放在桌上将要离开时,顾霖道:“小六哥,待会儿直接上三个锅底上来。” 对方应了一声好后便离开包厢了。 而后,顾霖转过头来,指着桌面的肉丸和卤味对王越和方继越道:“火锅的肉类,不止有切块切片的鲜肉,还有新鲜制作的丸子,炸好的肉块,和卤好的肝脏。” 随着顾霖话落,视线扫视完桌上菜品的方继越,手上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就连王越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他们同时抬头相望。 显然被顾霖所说的菜品弄懵了。 首先,顾霖口中新鲜切好的肉块肉片可以打火锅,他们能理解,但炸肉,丸子和卤味怎么能煮着吃? 一想到外脆里嫩的炸肉煮过后糊成一团的口感,还有香味入骨的卤味在水里过一遍,方继越和王越便不由得皱起眉毛。 见方继越和王越一副接受不了的模样,顾霖暗暗笑了几下,面上却稳着道:“光说太过浅薄,吃过便知道了。” 不一会儿,陈小六端着火锅炉子上来了。 方才,方继越和王越听到顾霖要三个汤底时,还以为小二会端三个锅上来,没想到对方只端了一个铁锅。 方继越和王越看过去,只见锅里铁片隔开三个格子,每个格子盛满不同的汤底。 接着,两位妇人端着托盘依次从外面走进来,然后把托盘上的菜品放在桌上。 待陈小六和两位妇人离开后,方继越和王越的视线落在桌上多出来的两碗肉丸上。 此物小巧圆润,微白光滑,不知道滋味如何。 顾霖看到他们目光所落之处,想着刚才没有仔细介绍过肉丸,道:“肉丸嫩脆弹牙,鲜香多汁,两位少东家尽可以尝尝。” 王越先起了筷子,他从未见过如此圆润可爱的吃食。 顾霖同他们说肉丸的吃法道:“肉丸是早上新鲜制作的,早便熟了,把它们放入锅中煮一遍便好了。” 王越夹起肉丸到炉子前,但看着面前三个不同的汤底,他有些犹豫了。 顾霖道:“若是喜欢重口便放红油麻辣汤底里,喜欢鲜香便放猪肚菌菇鸡汤底里,喜欢酸甜便放浓郁番茄汤底里。” 听了顾霖的建议后,王越把肉丸子放入猪肚菌菇鸡汤里。火锅端上来时,汤底便是滚热的,所以肉丸子放进去后,不一会儿便浮了上来。 夹起肉丸子放进嘴里,王越嚼动起来,原先犹豫迟疑的神情一顿,而后舒缓起来,嘴巴上下快速地咀嚼着,最后把肉丸吞了进去。 王越抬头,满脸高兴和满足,他对顾霖道:“顾老板,这肉丸实在是太好吃了。” 肉丸子脆嫩弹香,微微一咬,里面的汁水便爆了出来,因为在菌菇鸡汤里滚煮了一会儿,肉丸子浸满了鸡汤的鲜味,吃起来鲜味咸香。 一下子便征服了王越。 顾霖笑了笑,王越吃的肉丸子是赵大哥和陈小六一大早起来捶打许久,再经由赵嫂子调味制作的,能不好吃嘛! 见此,方继越挑了挑眉,夹了一个肉丸煮熟后也吃了起来。 待肉丸子吞下去后,方继越抬头对顾霖道:“于吃食一道上,常人难以媲美顾老板。” 王越也道:“假以时日,顾老板的幸福楼绝对能在县城占有一席之地。” 明明方继越和王越一人是福满楼的少东家,一人是如意楼的少东家,为何对于顾霖的酒楼,他们没有丝毫提防打压之意? 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方继越的视野从未放在县城之中,他的主阵地在府城,甚至更远的京城。县城的福满楼生意再好,能给他带来的财富不过是微末一点。 他从未将县城的福满楼看在眼里,若非这里存在着拥有许多新奇吃食点子的顾霖在,方继越最多一年过来一次 顾霖所带来的利益远超县城福满楼的收益,方继越并非鸡肠小肚之人。所以,他不仅不打压顾霖,甚至还亲自过来送上祝贺。 那日后,顾霖若是在府城开酒楼呢? 方继越微微一笑,眼底是不以为意。 方家产业是方家三代人积累下来的,背后更有京城本家的大人坐镇,福满楼能遍布各府,可不是光靠一人的本事便能超越的。 方继越不在意,那身为如意楼的少东家王越,为什么一点不紧张顾霖会抢走他们家的生意呢? 如意楼可不像福满楼那般家大业大,开遍整个乾朝。 王越之所以有这般心胸,是因为如意楼本就不是做正经吃食生意的。 他们如意楼虽有卖正经饭食,但主要是卖甜品糕点。从前,他们便争不过福满楼,如今多一个幸福楼又如何? 顾霖微微拱手,谦虚道:“二位过誉了。” 火锅实在美味,三人吃着吃着便不怎么说话了,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火锅上。 到最后,方继越和王越都吃撑了,但他们仍觉得没有吃够肉丸。 不过,顾霖没有让他们失望,在他们离开幸福楼时,提前让人打包好肉丸子,给方继越和王越道:“小小心意,两位带回去尝个味道。” 方继越和王越来时带了贺礼,顾霖这份回礼虽不贵重,但却非常合他们的心意。 两人皆眉眼含笑离去。 县衙。 看着自家女儿急匆匆地从眼前跑过去,叶知县吹了吹胡子,问一边的下人道:“小姐急匆匆的是要去做什么?” 下人弯了弯腰回道:“回老爷的话,小姐和友人约好去幸福楼用饭。” “幸福楼?”叶知县一时记不起县城里还有这间酒楼,身边懂事的衙役道:“幸福楼是近些日子才开的酒楼,里面的火锅大人应该听过。” 听了衙役的话后,叶知县便有些印象了。 他虽没去过幸福楼,但家中女眷却都去过,且一个个回来后都在说幸福楼火锅之美味。 当时他十分好奇,在尝了妻女带回来的肉丸子后更是上了心。 他顿了顿,问了问身边的李小吏:“幸福楼……和幸福居有何关系?” 自上次处理了陈小吏后,李小吏在叶知县面前露了脸,叶知县开始重用李小吏了。 李小吏道:“大人,那幸福楼和幸福居的老板是同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是上次在公堂上同陈小吏据理力争的哥儿顾霖。” 虽记不起顾霖是谁,但叶知县记得幸福居每月的税银和孝敬。 他对李小吏嘱咐道:“若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衙门要好好保护。” 明白了叶知县的意思,李小吏弯腰拱手道:“是。” 继幸福居后,幸福楼迅速在县城富人阶层打响了名头。 因为其新奇好吃的肉丸子,别样的古董羹吃法,令许多闺阁千金,太太们都乐意前去一试。 不只是女子,许多男子也喜欢来幸福楼应酬。 因为他们发现原本不好谈的事情,拉着对方来幸福楼吃一顿火锅后,不仅事情变得好谈起来了,就连彼此的关系也加强了。 看着手上的账本,数着幸福楼近日所赚的银钱,顾霖笑眯了双眼。 第48章 人力不足,三年后 “顾叔。” 半大少年从外面走进酒楼,看到柜台后站着的年轻哥儿,轻唤了一声。 顾霖的目光从账本上离开,微微抬头,看到走到自己面前的郑颢。 对方身着青色长袍,显然是刚从五柳书塾下学回来的。 顾霖目光向后移,见郑颢没有背着书箱,便知道对方在来酒楼前,先回家了一趟。 他放下手中的账本,问道:“怎么过来了?” 抬眸看了一眼只有几个人影的大堂,郑颢收回目光看向顾霖道:“顾叔,我明日月假,酒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原本以为郑颢过来有什么事,当得知对方明日放假后,顾霖道:“酒楼里有我和赵嫂子他们就够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郑颢黑色的双眸盯看了顾霖一会儿,而后微微移开道:“我在家中和学堂一样看书,长时间下来总是疲倦,顾叔,我想来酒楼帮忙。” 自幸福楼开业后,郑颢碍于学业,即便是开业当天也没有来帮忙,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的忙碌。 往日回到家中吃饭时,顾叔和赵嫂子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但近些日子以来,郑颢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疲惫,如果不是要吃饭,郑颢怀疑顾叔一回来便会回寝卧休息了。 听了郑颢的话后,顾霖反应过来,他好似触及到了一个误区。 那便是,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对于孩子来说不一定。 他觉得郑颢连续数十日在书塾进学,身心疲倦,需要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但对于郑颢来说,他待在家里并不觉得轻松愉快,反而到酒楼帮忙才会感到舒适愉悦。 顾霖深思着,发现除开这点外,自己还犯下一个错误。 他总是下意识地阻止郑颢进行体力劳动,想让对方好好学习。 可是他忽略了一点,如果长时间让郑颢沉浸在书里,和现实生活脱离,养的对方五谷不分才是真正的害了对方。 想清楚后,顾霖做出了决定。 他对郑颢道:“酒楼里其他的活儿,有小六哥他们负责,你帮我在柜台后看账招呼客人就行了。” 对于顾霖的分配,郑颢没有异议,道:“好,顾叔同我说说哪里需要注意。” 对此,顾霖倒是不急,他对郑颢道:“别急,现在店里还不热闹,咱们先去吃个饭垫垫肚子,待会儿就有的忙了。” “而且,你还没在店里吃过火锅,也可以体验一下和家里有什么不同,到时候如果觉得哪里不好,可以直接告诉我。” 郑颢自然没有意见,他点了点头跟在顾霖身后。 顾霖领着半大少年,他没有去二楼包厢,而是在大堂上选了一个空桌位。 而后,他让陈小六准备一个三味锅,素菜和荤菜都上一些,还特意让对方盛一碗大米饭。郑颢还在长身体,如果单纯吃火锅的话,可能没撑到吃宵夜的时候,肚子就饿了。 和陈小六说完话后,顾霖转过头来,只见对面的郑颢正在为自己倒饮子,和摆碗筷。 很快,火锅炉子和菜品便上来了。 顾霖和郑颢赵嫂子他们一起吃火锅,没有那么多讲究,像丸子肉片之类的菜品都是一盘一盘地往炉子里面倒。 不过,为了保持肉片鲜嫩的口感,他会把控好时间,不让它煮太久。 顾霖舀了一碗猪肚菌菇鸡汤到碗里,喝了一口后和郑颢说话:“怎么样,在店里吃火锅和在家里吃火锅有什么不同?” 说完,顾霖微微垂头,咬了一口煮好的鸡爪,香糯软烂,顾霖爱的不行。 看着对面的顾叔同自己说话时,还不忘记将食物大口地塞入自己嘴里,郑颢眼底的凝色微微缓开道:“论起氛围的话,在酒楼里吃火锅比在家里热闹一些。” 啃完鸡爪,顾霖夹起肉丸子,迫于烫热,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咬开一半道:“这倒是真的,店里人多,自然更热闹一些。” 见顾霖碗里的蘸料快吃完了,郑颢抬手拿过对方的蘸料碗,为对方再调制了一些蘸料后道:“楼内生意好,食客也多,单靠小六叔他们,忙的过来吗?” 一说到这个,顾霖便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郑颢一句话点破了幸福楼如今迫在眉睫的问题,顾霖无奈道:“我正发愁这个呢,如今幸福楼里虽有赵大哥,小六哥他们几人顶着,其实人手缺的厉害。” “我早就想招店小二了,但店小二不仅要识字,还要长的端正体面,干净齐整。偌大个县城,我竟然找不到满意的。” 郑颢微微垂首,想了想后,抬眸对顾霖道:“顾叔如果信的过我,不如把此事交给我?” 放下筷子,顾霖看向他:“你那儿有合适的人选?” 郑颢微微点头道:“书塾那边有几位学子的亲戚恰好读过一些书,如今在县城找事做,我去看看他们是否有意,若是有合适的,我便招进来。” 顾霖想了想后,问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 郑颢知道顾霖想说什么,对方问的是如果那些学子的亲戚不适合待在酒楼里,顾霖不招他们会怎么样。 郑颢摇摇头道:“不会。” 听了郑颢的保证后,顾霖微微放心道:“我这里需要两三个人,你看着招,只要合适的我便要。” 说完此事后,顾霖和郑颢继续边吃火锅边聊起来。 郑颢沉默寡言,所以多数时候是顾霖在说话。不过,郑颢也不是一言不发,顾霖每说几句话,他都会给出回应。 两人吃完火锅后,幸福楼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顾霖领着郑颢去柜台,先让对方看自己怎么招呼客人,待过了两三个客人后,郑颢上前道:“顾叔,我看明白了,让我来吧。” 顾霖让开了位置,在旁边看对方如何应对食客。 对于做生意同人打交道,郑颢并非毫无经验,他之前在凉菜摊做过,如今换成幸福楼,两者看似不同,但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差别。 于是,顾霖便看着郑颢招呼客人,从最开始的略微生疏,过渡到熟练。 巧妙的是,面对来往不绝的食客,郑颢往日淡然冷静的脸挑起一抹微笑,虽浅淡,却能感受到主人的和善。 一个晚上,顾霖除了给郑颢倒了几杯水外,没有其他用武之地。 郑颢一个人便应对了楼里所有食客,放在平日里,顾霖都需要余哥儿来接替自己一下。 眼见着天将近黑了,幸福楼的食客渐渐离去了,顾霖为郑颢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郑颢接过,即便唇上干燥,他仍旧不急不躁,缓慢地喝着。 郑颢喝完水放下空碗后,顾霖的神情迟疑且好奇,而后,他好似终于忍不住一般,慢吞吞地对郑颢道:“你今晚一直都是笑着的?” 抬眼看向顾霖,郑颢冷然的神情划过一丝无奈道:“顾叔,生意往来不同日常生活,自是要笑脸迎人。” 这个道理顾霖懂,但郑颢这般了解,顾霖便觉得有些奇怪了。 对方往日桀骜不驯,如今亦是冷淡沉静,无论是哪个,都说明对方在为人处世上有极大缺陷才对。 但面对酒楼食客,郑颢却表现出完全不输于商人的人情老练。 倘若说,顾霖知晓人情世故,是因为经历了社会的磨练,郑颢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如此。 他好似不用亲身经历,只需要身为旁观者看上一遍,便一通百通了。 “顾叔。” 见顾霖没有反应,郑颢有些习以为常,对方应该又在发呆了,郑颢再次叫了一遍。 “啊?”顾霖回过神来。 郑颢微微抬头问道:“顾叔,我们夜宵吃些什么?” “茄汁拌面?” 注意力被郑颢的问话吸引了,顾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反问道。 茄汁拌面是顾霖根据现代的茄汁肉酱意面复刻出来的,意面在古代无法完全复刻出来,所以,顾霖退了一步,用面粉混着鸡蛋和盐制作出了面条,然后再用番茄和切好的肉碎熬出浓浓的茄汁。 虽然面条没有现代的爽口劲道,但浇上精心熬制出来的肉汁后,那般美味在深夜之中也是十分的诱人。 “好。” 郑颢并没有感到太多饥饿,他不过是想让顾霖的注意力回来。 于是,顾霖把幸福楼的钥匙交给陈小六,自己和郑颢先回家了。 三日后,顾霖看到了郑颢为他招来的三个店小二。 单看外表,三个青年人高马大,精神齐整,顾霖道:“我这里有七天的试用期,每日十文钱,试用期后,你们若是通过考核便留下来可以吗?” 三个青年面面相觑,看了一眼顾霖身边的郑颢,而后对顾霖道:“我们听顾老板安排。” 顾霖便让陈小六带着他们熟悉一下流程,转头对郑颢道:“这几人看着都不错,如果没有大问题的话都能留下来。” 郑颢道:“顾叔不用顾忌我,如果他们做的不好直接解雇便是。” 顾霖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顾霖虽这样说,郑颢却没有完全放心。 若是这三人有大问题的话,顾叔不会容忍定会解雇他们。 但如果他们只是有些小问题的话,顾叔很可能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忍让他们。 郑颢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这三人是他从牛强手上弄过来的。 自从了结了刘三癞后,郑颢便和牛强有了些许联系。 牛强是县城的地头蛇,手下跟着几十个小弟,平日虽然会接一些见不得光的活儿,但因着小心谨慎,行事低调,所以赚的不多。 但手底下这么多人要吃饭,牛强肯定不能坐等吃山空。 于是,在得知郑颢有意招收店小二时,牛强便找上门来,向他介绍了自己手底下几个识过字的小弟,并且同他保证不管事情成不成都不怪他。 见牛强直来直往,并非表里不一之人,往后有些事情可能还要找对方,郑颢便做好决定,从几个人里面挑了三个合适的出来。 如果这三个人偷奸耍滑,让顾叔为难的话,郑颢会亲自解决。 经过七日的试用期,牛强的三个小弟很快上手了幸福楼里的活儿,顾霖见他们都是机灵能干的人便都留了下来。 郑颢也观察了这三人一段时间,见他们没有什么花花心思,便也放下了心来,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四书五经之中。 流年似水,时光荏苒。 三年后。 嫩绿的粗壮大树下,柔和阳光从树枝和嫩叶缝隙间透过照射下来。一位身材高挑健瘦,身姿傲挺如松柏的少年蹲完马步后站了起来,他面容白皙,五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却无法掩盖他随着成长而逐渐展露出的俊美。 额前密汗如珠,少年人如冠玉般的面容白皙中透着血色的红润。他眼神冷静明亮,和挺立的鼻梁,略薄的嘴唇组合在一起,显得格外有攻击性。 不过,这一切在看到一个人时发生了改变。 从灶房出来直奔院子的年轻哥儿快步走向郑颢,见到对方身上湿透了的衣裳,嘴上抱怨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如今还未完全回暖,小心着凉。” 面对身前年轻哥儿的喋喋不休,郑颢原先冷漠充满攻击性的面容柔和下来道:“顾叔,我先回房换身衣裳。” “好你去吧,嫂子已经把饭准备好了,待会儿你换完衣服出来吃,还有记得别洗冷水澡,灶房给你烧了热水。”顾霖不放心地嘱咐着郑颢。 这小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去年起,每日早晨锻炼好后便直接用冷水浇身。 顾霖一向起得晚,如果不是最近几日睡不着,起的早看到了,不知道还要被这小子瞒多久。 少年人不知道保养身体,刚锻炼完身体便觉得热直接冲冷水,痛快是痛快了,但上了年纪后各种病就找上来了。 为此,顾霖严肃地和郑颢阐明了冲冷水澡的厉害性,对方乖顺的听着,保证之后不洗冷水澡了。 顾霖却不放心,青春期的少年人向来主意正,他担心郑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特意过了几日,早起盯着对方。 果然,向来懂事乖巧的郑颢被顾霖抓到了小辫子。之后连着半个月,顾霖盯着对方洗热水澡,见对方终于养成习惯后才不再盯着了。 不过,怕郑颢再犯,顾霖还是会时不时地提醒对方。 眼底划过几分无奈,因为理亏,郑颢没有说什么,在顾霖转身走向大堂后,他才回屋沐浴了。 第49章 县试 沐浴完毕后,郑颢来到大堂,顾霖,赵嫂子和余哥儿他们已经坐在桌前吃起来了。 见郑颢进来后,顾霖从碗里抬起头,吞下嘴里的云吞,对郑颢道:“快来,嫂子包了云吞,汤里放了子菜,吃起来鲜的不得了。” 顾霖口中的子菜便是现代的紫菜,县城处于内陆,想要吃到海里的东西着实不容易。这子菜还是前几个月快要过年的时候,方继越从府城带过来送给他的。 赵嫂子等人不知道怎么吃子菜,顾霖一见到它们,便想到了一系列吃法。 来到顾霖身边坐下,郑颢端起面前的云吞吃了起来,云吞皮薄馅多,加了子菜的汤更是鲜美。 咽下云吞后,郑颢微微转头,看向顾霖评价道:“确实美味。” 顾霖道:“这可是嫂子一大早起来包的。” 闻言,郑颢转头对赵嫂子道谢:“婶子辛苦了。” 赵嫂子笑着道:“你们爱吃就好。” 忽然,她脸色微微一变,好似记起来什么,对郑颢问道:“小颢,你最近是不是快要考试了?” 喝了一口汤后,郑颢不疾不徐地点了点头:“一个月后便是县试了。” 三年前郑父去世,郑颢依照规矩为父守孝三年,没有参加前面两次县试。 如今已是三年后,郑颢孝期已满,终于可以参加科举了。 科举考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六个等级,县试是第一关,郑颢若是能通过县试和府试,便有童生的功名了。 赵嫂子听了思索片刻后,郑重其事道:“那我得炖些补品给你补补,省的你读书累坏了身体。” 赵嫂子话落,一旁刚吃完云吞的顾霖放下碗筷,对她摇了摇头道:“嫂子,小颢县试前的一日三餐按照平常即可,他平日没有进补过,若是一不小心补过头,身体不适就坏了。” “吃补品还会把身体吃坏?!” 赵嫂子满脸不可思议,在她的认知里人参之类的补品可是救命的好东西,这般的好东西死人用了都能吊着一口气,怎么郑小子用了还会坏了身子? 顾霖无奈地和赵嫂子解释道:“嫂子,你想想你听到的那些吃补品的人,是不是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或是体弱多病之人。他们体弱不足,血气亏损,需要补品进补,但小颢年轻体健,气血旺盛,若是随意进补可能会适得其反。” 听了顾霖的话,赵嫂子仔细想了想,自己从医馆大夫那里听到的需要吃补品的人,好似确实和霖哥儿所说的差不多。 一想到自己差点好心办坏事,赵嫂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脊背吓出了些许薄汗,她转头对顾霖道:“幸好你提醒了我,要不然我就坏事了。” 见赵嫂子一脸后怕,顾霖出言安慰。 待吃完饭后,赵嫂子和余哥儿出门去幸福居和幸福楼了。 顾霖倒不用急着去,因为幸福居和幸福楼如今都不用他主事。经过三年的磨砺,赵嫂子和余哥儿都能独当一面,前者管着幸福居,后者如今是幸福楼的掌柜了。 赵嫂子和余哥儿离开了好一会儿,顾霖见郑颢身上仍穿着常服,且不慌不忙地走到院子里,奇怪地问道:“小颢,你今日不去书塾吗?” 虽然今日是郑颢的月假,但顾霖记得,从前年起,许秀才对郑颢的课业便管的愈来愈严了。在旁人月假归家时,郑颢仍需前往书塾进学。 郑颢解释道:“先生去联系保举的人了,所以,我今日不用去书塾。” 顾霖不知道这件事,他微微蹙眉,问郑颢道:“钱够用吗?” 幸福楼的食客不少都是读书人,加上郑颢也要科举。所以,顾霖对这些读书人比较关注,知道请人保举是要花钱的。 郑颢点点头:“够的,顾叔放心吧。” 顾霖看着郑颢,神情微缓温和道:“不要有压力,尽自己的努力去考就是。” 虽然郑颢一直表现得冷静自持,让人感觉不到他有半点焦虑不安,但顾霖仍然怕对方有压力。 看着顾霖充满关心的神情,郑颢低声道:“我明白顾叔,如果我有需要的话会和顾叔说的。” 二月。 天空一片漆黑,一座小院子里,好几个房屋亮了起来。 顾霖起身迅速洗漱好,便来到郑颢房外,叫了几声后,郑颢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道:“顾叔,进来吧。” 顾霖打开门,抬腿进去,郑颢已经来到外间了,见对方穿戴齐整,顾霖道:“外面天气冷,你要不要多穿几件?” 瞧了瞧木窗外被风吹起的树叶,郑颢摇摇头道:“不用了顾叔,我不冷。” 扫视了一遍郑颢的全身,见对方穿的不少,顾霖便没有继续劝下去道:“走罢,先去吃朝食,待会儿考棚那边的人就要多起来了。” 两人走出寝卧来到大堂。 今日的朝食,赵嫂子不敢弄的太油腻,怕郑颢吃坏了肚子,但也不敢弄得过分清淡,怕对方考到一半肚子就饿了。 在顾霖的建议下,她煮了一锅瘦肉清汤面。 顾霖和郑颢来到桌前坐下。 虽然起的早且将要考试,但郑颢的胃口没有受到半点影响,面对身前的半碗面条半碗肉,他面不改色地全部吃了下去。 顾霖却有些紧张,明明自己当年高考都没有那么担忧,他吃了小半碗汤面后便觉得饱了,没有心思吃下去,他起身去查看郑颢要带去考场的竹篮里装的东西。 薄荷油,水,馒头,药丸子……顾霖一样样地核对过去,见东西都齐整完备后才微微放心。 转过头看到已经吃完朝食的郑颢,对方道:“顾叔我吃完了。” 顾霖立马提起竹篮走上前,见身前的年轻哥儿隐隐紧绷的神情,郑颢身侧的手顿了一下,没有伸手把竹篮接过来。 顾霖对郑颢道:“走罢。” 考场离家里有些距离,顾霖和郑颢走了好几段路才走到考场外。 看着围在考场外密密麻麻的人群,顾霖不禁往一边身着长袍正在排队的人们看去。 倘若说考场外其他人都是正当壮年,来送家中小辈科举的父母兄长,那排队的人年龄便有趣了。 多数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孩童,令顾霖感到惊讶的是,他还看到了好几个发须花白的老人。 起初,他以为这些老人家是来送考的家属,站在考生旁边叮嘱着什么。 但当看到那几个老人家接受衙役的搜查时,顾霖才意识到对方也是考生。 顾霖转头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却发现他们无人对此感到奇怪。 “郑颢。” 许秀才从不远处走过来。 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位学子和四位男子,顾霖早便从郑颢口中了解过,这四位男子加上许秀才便是郑颢此次县试的保举人。 顾霖和郑颢问好。 “先生。” “许先生。” 许秀才点了点头,对他们道:“时间不早了,快些进场吧。” 从许秀才一行人身上收回目光,顾霖将视线落在一旁的郑颢身上道:“去吧。” 外人在场,顾霖不好说什么,而且该说的这些日子都说了,不过,年轻哥儿脸上和眼里的关切不减分毫。 上前接过竹篮,郑颢微微抬头,黑色的眼睛认真专注地注视着身前的顾霖道:“顾叔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 看着郑颢跟随许秀才去排队校验,经过衙役核对和脱衣检查后才进入考场,直到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考场门口后,顾霖才转身回去了。 来到幸福居,顾霖还未进去,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幸福居的店门,而男人的身前正好站着赵嫂子。 往日待客和善的赵嫂子此时一脸激动,泪水不断地从眼眶流下,手指直直地指着男人。 幸福居平日少有人闹事,但不代表没有人闹事。每个月都会发生一两桩,但都被顾霖和赵嫂子解决了。 不过,看着赵嫂子如今的反应,还有那男子高健雄壮的身材。顾霖神色一沉,如果对方激动起来,赵嫂子恐怕会吃亏。 想到这儿,顾霖便见到那男子抬起手落向赵嫂子,他怒喝道:“住手!” 只见赵嫂子和那高大男人同时转过头来,顾霖快步走上前去,把赵嫂子挡在身后,而后,他才抬头看向身前的男人。 不过,当看到男人的长相时,顾霖原先黑凝着的脸一怔,接下来更是不知如何反应了。 “顾叔。” “大根?” 顾霖很是意外,他略带迟疑地看向身前不远处的男子,视线扫视过对方全身,最后又落到对方的脸上。 直到赵嫂子拍了拍他的后背,顾霖转过头去,看到她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霖哥儿,大根回来了。” 确认了对方是赵大根后,顾霖有些庆幸没有闹出乌龙,不过他有些奇怪地看向赵大根,疑惑地问道:“大根,你怎么回来了?” 不怪顾霖这样问,自从赵大根三年前跟着他的师傅去府城学木活后,期间三年,因为要跟着师傅东奔西跑,所以除了寄信和礼物回来外,赵大根没有回过县城一次。 顾霖和赵嫂子去府城看过对方,但赵大根经常要跟着师傅出门,所以除开那次外,顾霖和赵嫂子没有再去打扰赵大根学手艺了。 顾霖把幸福居交给那两位孩子大了,终于可以做长工的妇人,然后和赵嫂子赵大根来到幸福楼,和余哥儿打了一声招呼后,他们走上二楼来到包厢。 顾霖和赵嫂子坐下,赵大根站着为顾霖和赵嫂子倒茶水,最后自己才坐了下去。 面对顾霖方才在幸福居提出的疑问,赵大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顾霖和赵嫂子道:“娘,顾叔,我此次回来是要告诉你们,我想要求娶我师傅的女儿木姑娘。” 刚开始在幸福居见赵大根的气色和身体状态都十分良好的模样,顾霖便知道对方这三年没有受苦。 本以为对方如今是学有所成,回来看望赵嫂子和赵大哥,没想到带回来一个炸弹般的消息。 原本许久不见赵大根,化身为慈母的赵嫂子立马站起身,抬手拍了一下赵大根的脑袋道:“瞎胡咧咧什么,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你想娶就能娶?!” 抬手揉了揉头,赵大根刚毅的脸涌上些许委屈看向赵嫂子道:“娘,我没有瞎胡咧咧,我是真心想要求娶木姑娘。” 顾霖上前抱住赵嫂子的手臂,对她道:“嫂子,你先听大根把话说完,大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赵嫂子这几年磨练的越发雷厉风行,她抬手点了点赵大根道:“赶紧把话说清楚。” 赵大根放下头上的手,道:“师傅和师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前头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婚了,剩下一个女儿十八岁,师傅见我年岁刚好,便想将女儿许配给我。” 顾霖挑了挑眉,赵嫂子直接道:“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你师傅家住府城,更是有名的木匠,怎么会好端端地把女儿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 赵嫂子可没那么好骗。 见瞒不过自家亲娘的火眼金睛,赵大根无奈道:“木姑娘原本有未婚夫,眼见着快要成亲了,但男方却在外面有了人,后面闹着和木姑娘退婚了。” “我本来就心悦木姑娘,在木姑娘被退婚后,我便和师傅师娘表明心意,师傅师娘见我老实本分,便想将木姑娘许配给我。” 听了赵大根的话后,顾霖的神色有些奇异。 难道赵大根真的动心了? 瞧瞧,一个平日里木讷老实,说不出几句话的人却为了另一个人,不仅学会了耍心思,而且还变得能言善道了。 坐在包厢背光处,赵嫂子的脸色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对赵大根道:“你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你师傅不得不娶她?” “如果是后者,你师傅待你好,我们有很多报答的法子,不用这种办法。若是你为了报答你师傅的恩情而娶木姑娘,我劝你别自作多情,拆散木姑娘日后的好姻缘。” “再者,如果你想通过和木姑娘成亲得到什么好处,我也不会同意的。” 都说知子莫若母,赵嫂子不相信自家老实本分的儿子会起这般歪门邪道的心思。 但府城繁华庞大,鱼龙混杂,身旁无人教导,赵大根若是走错路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是后者,赵嫂子不会再让赵大根去府城了。人都歪了,还学什么手艺,不如留在县城,自己盯着也好过烂在外面。 却不想在赵嫂子话落后,赵大根急道:“娘,我是真心想要求娶木姑娘,没有其他的想法。” 第50章 顾叔,我绝无此意 赵大根道:“我刚到府城,人生地不熟,是师娘和木姑娘照顾我,我一直很感激她们。木姑娘是师傅师娘的女儿,我原本对她没有想法,而且木姑娘早就有未婚夫了,所以我只把她当做妹妹。” “我甚至存好了银子,直等对方出嫁时为她添妆。” “但没想到的是眼看着木姑娘的婚期将近” 最是好性子的赵大根咬牙切齿道:“木姑娘的未婚夫竟然在外头有了相好的,而且那相好的还怀有身孕。” “木姑娘的未婚夫以死逼迫家里要娶那相好的,木姑娘未婚夫的父亲只好答应,亲自到木家退了婚事。此事原本不是木姑娘的错,但邻里邻居却在说木姑娘的闲话,木姑娘便愈发的郁郁寡欢了。” “师傅师娘也整日为此哀声叹气。” 赵嫂子反问道:“所以,你就去求娶木姑娘了?你师傅师娘没有把你打出来?” 不是赵嫂子觉得自家儿子比别人差,而是看看木师傅给木姑娘选的是什么样的夫家,就知道木家的家底了。 在府城能被称为富商,那便说明木姑娘的未婚夫家里不只有几家店铺而已。 赵大根有什么,一个徒弟而已,趁着自己师傅的女儿被退婚就去求娶,这不是看轻对方嘛。 赵嫂子冷笑了一下,如果换作是她,有人这般看低自己的女儿,看她不把男的打出去。 赵大根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对赵嫂子道:“娘,儿子没有其他想法,是真的想要娶木姑娘。从前木姑娘有未婚夫,我不能喜欢也不敢喜欢,如今她没有未婚夫了,我如果再不争取就没有机会了。” 他的眼里含着认真之色,对赵嫂子道:“我和师傅师娘表明了对木姑娘的心意,他们没有说什么,只道需要你和爹过去一趟细细商议。” 赵大根原本闷嘴葫芦一个,如今却说了那么多话,若说赵嫂子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但她闭了闭眼,自家儿子还是没有和她说实话。 张开闭着的双眼,赵嫂子抬手,对赵大根道:“世人都道子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从前我不觉得,如今想来,我前世真是欠你的了。” 说完,赵嫂子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起身离开了。 看着自家亲娘离开的背影,赵大根的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合上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还没走的顾霖,眼底浮现些许希冀道:“顾叔,我娘最听你的了,你能不能帮我劝劝我娘。” 见以往不通人情世故的赵大根都会说这种话了,顾霖却没有一下子应承下来。 他对赵大根道:“大根,你不把实情告诉我,我怎么去劝嫂子?难道你希望嫂子被蒙在鼓里,等到去木家提亲时才知晓你想要瞒着的事吗?” “连自己的亲事可能存在哪些问题,你都要瞒着父母,你这不是伤嫂子的心嘛。” 赵大根的嘴唇颤了颤,开口声音沉闷道:“顾叔,我是有苦衷的,不是故意要瞒着我娘的。” 顾霖反问道:“什么苦衷,你不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既然没有做到坦诚相待,怎么能要求嫂子理解你的苦衷呢?” 顾霖话落,赵大根的神色黯然了许多。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顾霖道:“顾叔,我和你说吧,希望你到时候能多劝劝我娘。” 顾霖的神色正了正,能让一根筋从不瞒着家人的赵大根都要隐瞒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赵大根说出这句话,木讷的眉眼闪过几分心疼道:“木姑娘被富商之子退婚之事没有我说的那样简单。” “那日,师娘和木姑娘出城前往寺庙拜佛,师娘在佛前祈福,木姑娘恰好去看寺庙的荷花,却不想在荷花池边遇上富商之子的相好。” “二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发生了争执,紧接着,木姑娘便掉进了荷花池。荷花池水深,周围皆是不会水的女客没有人下去救木姑娘。最后,一位男子跳进荷花池把木姑娘救了上来。” “当时,荷花池边聚集了不少人,木姑娘落水被陌生男子所救之事被许多人看见了,那富商一家听后,觉得木姑娘的清誉被毁了,恰好富商之子又闹着要娶那相好的,于是富商便上门为自家儿子退婚了。” “明明受害者是木姑娘,但她不仅被未婚夫退婚,而且还要遭受周围的舆论,邻里邻居更是一个个上门,劝师娘师傅把师妹嫁给那救人的男子。” 赵大根的眼里烧起熊熊烈火:“可那男子已经三十多岁了,不仅是个鳏夫,而且还有两个孩子。师傅师娘怎么舍得把木姑娘嫁给这样的男人,每日都在家里哀声叹气,木姑娘不忍心师傅师娘为她这般操心,说愿意嫁给那救人的男子。” 说到此处,赵大根的眼里满是疼惜,好似木姑娘就在自己眼前:“若是木姑娘嫁给好人家,我自当做个好师兄送她出嫁。可她现在被迫嫁给一个鳏夫,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当时想不了那么多,只知道不能让木姑娘嫁给那个男人,便立马在师傅师娘面前跪下,求娶木姑娘了。” 没有想到赵大根口中的木姑娘的经历这般曲折,顾霖折皱了一下眉,明白赵大根为什么不敢跟赵嫂子说实情了。 当今世情,人们对女子和哥儿的约束苛刻繁多。木姑娘不仅被退亲了,而且还被陌生男子摸了身子,许多男子都对此难以接受。 顾霖抬眸,他看了看赵大根的神色,发现对方提起此事时没有任何不适,只有对其口中的木姑娘充满了怜惜和疼惜。 摩擦了一下手指,顾霖问赵大根道:“你如今是非她不可了?” 赵大根抬起头,他总是半垂着头不喜欢和别人对视,如今他正视着顾霖,声音微沉却显郑重道:“求顾叔成全,我心悦木姑娘许久,非她不可。” 赵大根说是这样说,但男人哪儿会不懂男人。 如今对方喜欢木姑娘,对于木姑娘所遭遇的一切,不会介意只会怜惜。但日后若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点点地被消磨,赵大根不再喜爱木姑娘了,会不会旧事重提呢? 顾霖自己是男人,从不会低估男人的多变。 他直击中心,对赵大根道:“木姑娘为陌生男子所救清誉尽失,你若是和她成婚,日后会听到许多闲言碎语,你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偏听,对此感到介意,对木姑娘生出隔阂吗?” “顾叔。” 赵大根的神色没有往日的木讷,他思索好言语开口道:“清誉在木姑娘的性命面前不足为谈,我既然决定要娶木姑娘,便不会在意此事。若是以后谁在我面说这事,我不会任其污蔑木姑娘的名声。” 赵大根话落,包厢陷入一阵寂静。 过了许久,顾霖开口对赵大根道:“我会替你劝嫂子,但是你也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虽然顾霖觉得木姑娘可怜,但对于顾霖来说,赵嫂子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赵嫂子始终不同意这门婚事,顾霖不会劝的。 他起身离开,走出门前,顾霖脚步停顿了一下,转头对赵大根道:“大根,你有没有想过木姑娘失足落水不是意外?” 顾霖说完话后转身走了,留下赵大根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顾霖从幸福楼出来,没有直接去找赵嫂子,如今对方正在气头上,他就算去说了,赵嫂子也听不进去。 白日转眼即逝,顾霖算好时间,在县试结束前到考场外等郑颢出来。 考生们陆陆续续地从考场走出来,因为前面的人太多了,顾霖没有凑很近。 他踮着脚伸着头,从人群中寻找郑颢的身影,直到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后,他高声招手道:“小颢,这里。” 那抹直立如松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目光不带犹豫地扫向这边,当视线落到顾霖身上时,郑颢立即抬腿走了过来。 待郑颢走到身前,顾霖伸手接过对方的篮子,问道:“累不累?” 从早上相比,重量略轻的竹篮收回目光,郑颢对顾霖道:“不累。” 顾霖也没有问对方考的怎么样,只道:“嫂子在家里做好饭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因为有顾霖的叮嘱在,郑颢回到家时,赵嫂子和余哥儿他们都没有问郑颢考的怎么样。 看到赵大根在家后,郑颢有些意外:“大根哥。” 三年未见,郑颢无论是在容貌上,还是在气质上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少年如今完全没有半点从前野蛮的影子,清冷如玉的面容,如松如柏的身姿,就好似府城那些秀才和举人,虽未言语,但其周身气质让人难以形容。 如果在街上遇到对方的话,赵大根觉得自己可能都不敢和郑颢相认。 他回过神来,看向郑颢,嘴上迟疑:“小……” 赵大根发现,他有些喊不出从前对对方的称呼了。 郑颢也察觉到了,他道:“大根哥叫我郑颢就好了。” 小颢这个称呼自己实在喊不出口,既然对方给出了解决办法,赵大根不是个纠结的人,于是便叫郑颢了。 吃完晚饭后,郑颢被顾霖早早地催去沐浴睡觉。 郑颢有些无奈地对顾霖道:“顾叔,县试有五场,第一场结束两日后才会公布成绩,榜上有名者方能进入第二场,我最快也要四五日后才能考试。” 所以不必睡的那么早。 顾霖眉间一正,过后,对郑颢挑了挑眉毛道:“如今可不像小时候那般可爱了,我现在说你一句,你便要回好几句,孩子大了,不爱听长辈念叨了。” 顾霖说这话不过是玩笑,郑颢却正了正神色,微微抬首。 他如今同顾霖差不多高,皆是七尺多,但顾霖仍要比他高上一些,所以和对方对视时,郑颢还要微微抬头。 郑颢神色认真严肃,对顾霖道:“顾叔,我绝无此意。” 顾霖当然知道,他不过是在开玩笑,没有其他的意思,但看郑颢当真,尤其是看到少年的肃容和眼底的认真时,顾霖有些不敢和对方对视了。 顾霖道:“是我说错了,你莫要当真,我知道你是最孝顺的。” 说着说着,顾霖记起了三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自己因为白日贪玩,晚上发起高热,郑颢身为一个孩童却在他发热重病时,彻夜未眠地照顾自己。 自己却拿这样的话同对方开玩笑,顾霖心里生出歉意,对郑颢道:“我以后不会说这种话了。” 看着和自己道歉的顾叔,郑颢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他心里,顾叔永远不会有错,既然对方能够说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便说明自己确实做的不好,需要改的是自己,而不是对方。 郑颢上前几步,对顾霖道:“顾叔没有错。” 郑颢话落,顾霖的神情有些迷茫,他看向郑颢时,恰好望进对方黑色眼眸里所蕴含的慎重。 郑颢道:“顾叔的所作所为皆是为我好,何错之有?这三年来,如果不是顾叔一直叮嘱我强身健体,县试时,我恐怕就要和其他人一般冷的瑟瑟发抖,而不是手笔稳健地答题了。” 原先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懊悔的顾霖,如今听了郑颢的话后,竟然有种自己刚才好似小题大做的感觉。 听着郑颢夸奖自己的言语,顾霖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待着道:“天色晚了,我先回去了。” 看了看被风吹的振动的木窗,郑颢对顾霖道:“夜晚寒冷,我给顾叔烧些热水泡脚吧。” 顾霖微微摇头道:“你如今应该聚精会神应对县试,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些方面,我可以自己去烧。” 郑颢微微皱眉,不同意道:“灶房冰凉,顾叔怎么能待在那儿。我去烧好热水,到时候提到顾叔房里,顾叔只需要在房里烧好炭盆等着即可。” 没错,因为顾霖身子弱,二月份旁人早已撤下炭盆的时候,他的寝卧还在烧着炭。 赵嫂子和郑颢看他看的紧,生怕一个风吹草动,他便大病起来。 所以,即便在春日,只要有顾霖在的地方仍会烧着炭。 面对此举,去年由秋入冬,感染风寒的顾霖躺在床榻上休养时,还跟赵嫂子吐槽过,如果不是自己赚了钱,怕是要冻死在冬日了。 接着,他就被赵嫂子骂的狗血淋头,被关在家里养了一个多月的病才能出去。 顾霖仍不同意郑颢为他烧热水道:“我让嫂子和余哥儿帮我。” 郑颢的眼底是洞晓一切的冷然:“婶子如今和大根哥怄气,余叔白日来回跑幸福居和幸福楼,辛苦十分,如今怕是都睡着了。” 郑颢所言句句有理,顾霖说不过对方,也知晓对方的执拗,只好无奈妥协道:“行。” 连后面麻烦你和辛苦你的字眼都不能有,曾经顾霖会说,但不知什么时候起,郑颢便一脸严谨地对他道:“我身为小辈伺候顾叔理所应当,顾叔无需道谢。” 连着好几次这般,之后,顾霖便没有说过了。 第51章 县试第一 两日后,县试第一场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顾霖一大早便和郑颢来到县衙外,他们去的还算早,但贴榜的位置前已经站满了人。 顾霖想要挤进去,却被郑颢伸手拦住:“顾叔前面人多,不要过去,待会儿等衙役把榜单贴出来后,就知道成绩了。” 被郑颢拉住,顾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然后和郑颢站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等待着衙役张贴榜单。 不一会儿,衙役们从县衙走出来。 打头的两位衙役一人拿着铜锣,一人拿着大张红纸走过来。 他们挥退着聚集的人群,其实早在他们走近时,人群便逐渐散开了。 拿着背面早已涂好浆糊的红纸,衙役把榜单贴在墙面,待其平整后,另一位拿着铜锣的衙役边敲铜锣,边高声喊道:“县试第一场考试成绩已出,凡是榜上有名者进入下一场考试。” 连敲三下铜锣,嘴上重复了两遍后,衙役才跟着其他几位衙役离开了。 人群早便按耐不住了,如今看到牛高马大的衙役们离开后,再也克制不住纷纷涌向榜单张贴之处。 顾霖远远地看着,涌上去的人有面容稚嫩的少年,有身强体壮的壮年,有面容沧桑的妇人和男人,拥挤间,许多人的鞋子和发带都被扯掉了。 顾霖不禁庆幸刚才郑颢拉住自己。 忽然,前面响起一道苍老高昂的叫声。 “我中了!” “我中了!” 一位身形清瘦,面带胡须,头发花白的男人激动地叫道。 他面容苍白,颧骨微微突出,看到榜上有自己的名字时直接喜极而泣。 看到这副情形没有人嘲笑,他们心情复杂,不是感同身受,便是担忧不安。 眼前激动而泣的男人一看便知是考了许多年才考中的。可这只是县试的第一场考试而已,却让人考了几十年,他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忽的,前头生出一片沸腾,不知道是谁高喊道:“第一名是郑颢?!” “郑颢是谁?” 一位身穿长袍的书生走上前,面色奇怪地问道:“可是那五柳书塾的郑颢?” 几人的叫唤声非常大,站在远处的顾霖和郑颢也听到了。 虽然顾霖早就做好郑颢榜上有名的准备,但没有想到对方考了个第一名回来。 他嘴巴微微张开,转头看向郑颢,有些迟钝道:“小颢,你听到了吗……你是第一名。” 作为第一名的当事人,郑颢表现的比顾霖气定神闲,他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 而后,他补充了一句,对顾霖道:“顾叔,这只是第一场考试而已。” 言下之意便是此次考试头名不足挂齿,无需在意。 转头望了一眼那边还在讨论郑颢是谁的人群,顾霖拉了拉郑颢,领着对方回家了。 因着心情激动加上沿途快步行走,一回到家,顾霖便有些气喘吁吁地走到石凳前坐下了。 郑颢端了一碗水过来道:“顾叔,喝些水缓缓。”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顾霖喝了几口,身体和神思才缓过来。 而后他抬首,脸上绽开绚丽的笑容,对郑颢道:“你小子可以啊!” 顾霖本以为此次考试郑颢便是过了,也顶多排在榜单的中上位置。 毕竟,县城里厉害的书院不止五柳书塾一个,有几家也不是吃素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时间带来的鸿沟是难以跨越的,郑颢入学读书的时间比其他考生短太多了。其他参加县试的学子都是从五六岁打基础,读了差不多七八年才下场科举的。 所以,顾霖没有想到郑颢竟然不声不响地考了个第一。 把对方手上的空碗拿过来放到石桌上,郑颢没有坐,他站在顾霖身边道:“顾叔,县试有五场,此时高兴还为时过早。” “好了好了。”顾霖不听,他摆了摆手,对郑颢道:“你考了第一,先让我高兴高兴。” 此次第一可不像是之前郑颢在书塾的月考第一,也不像三年前各书院联考的第一。 县试是整个县城读书人都会参加的考试,无论老少幼童,无论是否在书塾进学,只要想获得功名的读书人都会参加。 其含金量非同一般。 郑颢无法感同身受顾霖的喜悦,于他而言,无论任何事物,他只看其能给他带来何种利益好处。县试第一场考试的成绩能给他带来的好处十分有限,郑颢觉得其无足轻重。 但看到身旁洋溢着愉悦的年轻哥儿,郑颢没有说扫兴的话。 县试第一场考试的头名固然无用,但于他而言,顾叔是最重要的,若是此次头名能博顾叔一笑,也算有它的价值。 顾霖当然高兴了,要不是过两日郑颢便要考第二场了,他一定要做一桌好菜庆祝一番。 顾霖对郑颢道:“等你考完后,我再给你庆祝。” “好,劳烦顾叔了。” 望向身旁哥儿面上的笑意和眼底闪耀的光亮,郑颢应道。 晚上,赵嫂子和余哥儿他们回来,从顾霖口中得知郑颢的成绩后,一个个喜悦地和郑颢道喜。 就连近几日没有什么好脸色的赵嫂子都露着笑容,若不是被顾霖拉着,她都要进灶房做出一桌山珍海味来犒劳郑颢了。 大家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吃着饭,待晚饭结束后,便各自回房洗漱了。 之后几场考试,郑颢拦着顾霖不让对方送自己去考场。 顾霖见郑颢坚持也没有勉强,在对方出门去考场后,自己便去幸福楼了。 一连十数日,第二场至第四场考试,郑颢都拿下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顾霖每日春风满面,笑意吟吟,让人一看便知他心情好。 有食客好奇地问他是遇到什么好事这般高兴,顾霖笑而不语。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在其他考生愁容漫天,或者面容疲惫时,郑颢神采奕奕地回到家里。 见他精神状态良好,顾霖微微放心,他上前接过对方的考篮道:“考完便好,之后几天好好休息。” 郑颢点了点头,然后对顾霖道:“若是幸福楼和幸福居有需要帮忙的,顾叔可以叫我。” “你放心,我有需要会叫你。” 两人说完话后,灶房那边的赵嫂子叫道可以开饭了,顾霖和郑颢走过去端菜。 把菜放到大堂木桌上,郑颢转身放下大堂门上挂着的布帘。 如今二月底,春日过去三分之二,然而,外面的风仍时不时地吹起。 白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夜晚,这般的风打在身上让人不自觉的打起寒颤。 刚才从灶房走过来,郑颢便发现顾霖打了几个寒颤。 余哥儿看到郑颢的行为,对顾霖感叹道:“还是郑小子细心,知道你怕冷,把家里所有地方都挂上布帘,连着我们都享受了好处,去年秋冬下来,从未感到寒冷。” 顾霖点头,看向郑颢道:“他是待人极好的。” 大堂门前挂着的厚厚的布帘,是去年秋冬顾霖生病时,郑颢挂上的。 每年秋冬,顾霖都很容易生病,一生病便要待在寝卧里休养。 去年,顾霖感染风寒,在寝卧里待了十几日便待不住了,但赵嫂子咬紧牙不让他往外面跑。 见躺在床榻上的年轻哥儿一脸失望,双目渴望地望向窗外的情景,隔日,郑颢从书塾回来时,带了一车的厚布。 接着,他和赵大哥把家里每个房间,包括大堂和灶房都挂上布帘,然后让顾霖穿好衣裳披好斗篷,领着对方在家里来回走。 不过,虽然因为厚布帘的缘故,郑颢同意顾霖穿梭各个房间,但却不允许对方在室外久待。 摆满餐食的木桌前,赵嫂子见顾霖一口一块糖醋里脊,吃的香极了的模样,又是高兴,又是喜爱道:“慢点吃,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小心噎着。” 因为郑颢科举,所以近半个多月,家里的饭菜都是偏向清淡的。 如今好不容易等郑颢考完了,赵嫂子便不再收手了。 当天晚上,什么麻辣的,香辣的,酸甜的,各种菜肴纷纷上桌,顾霖简直是吃的欲罢不能。 他吞下嘴里的糖醋里脊,对赵嫂子道:“许久没有吃嫂子做的糖醋里脊了,之前天天吃着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久没有吃,实在是想极了。” 赵嫂子听了后,很是喜悦,她对顾霖笑骂道:“你个小哥儿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幸福楼里嘴巴没停过。” 原本心疼顾叔为自己忍耐口腹之欲的郑颢听了赵嫂子的话后,挑了挑眉,然后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顾霖。 顾霖没有发现,他笑嘻嘻地和赵嫂子说着话。 赵大根见自家亲娘今日这般高兴,夹了菜想要往对方碗里送去,却被赵嫂子眼疾手快的躲了过去。 夹着的菜停在半空中,赵大根讷讷地收回了筷子。 好似没有看到眼前的情景,顾霖对赵嫂子道:“幸福楼里都是火锅,吃多了哪受得了,还是嫂子你做的饭菜好吃。” 因为赵大根而生出的不愉散去,赵嫂子重新拾回笑容道:“你就哄我吧。” 饭后,众人聊了一会儿,主要是顾霖和赵嫂子余哥儿在说话,郑颢和赵大根他们沉默着。 见时候不早了,众人散去。 顾霖没有直接回寝卧,他走到赵嫂子的房门外道:“嫂子,我可以进来吗?” “霖哥儿啊,进来吧。” 推门走了进去,顾霖看到赵嫂子正坐在桌前绣衣裳,顾霖道:“嫂子,晚上烛光昏暗,小心伤了眼睛。” 赵嫂子把衣裳放在桌上,然后抬头对顾霖道:“怎么了,霖哥儿,这么晚了还过来?” 顾霖来到赵嫂子身边坐下道:“嫂子,你还生大根的气呢?” 听了顾霖的话后,赵嫂子原先的好脸色微微黑了下来,不过不是对顾霖的。 她道:“我生他什么气,翅膀硬了想要飞就随便他飞就是了。” 听着这话,顾霖便明白对方还气着。 思索着想好的话语,顾霖开口对赵嫂子道:“其实,大根如果能娶到木姑娘的话,算是一门好婚事,嫂子为什么好像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赵嫂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顾霖道:“霖哥儿,嫂子没有把你当外人便直说了。” “两家结亲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就像县里的人嫁娶子女只会从县里挑,不会往周边村子看。木姑娘家在府城,且家境不差,我们一穷二白的,什么都没有,怎么娶得了人家府城的姑娘。” “大根这次回来,忽然跟我说要娶木姑娘,我本该高兴,但这心里实在是不安啊!” 赵嫂子有些语重心长道:“大根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不会占木姑娘的便宜,也不会为了讨好木家娶木姑娘。” “可是,我实在是想不通,人家好生生的府城姑娘,怎么会放着府城的青年才俊不嫁,来嫁给我家大根呢!” 感叹于对方敏锐的直觉,顾霖的目的却是调节她和赵大根的矛盾。 他笑了笑道:“嫂子,你如今说起话来,越来越有文气了。瞧瞧门当户对,一穷二白,青年才俊,可见我这个先生没有白当。” 赵嫂子被顾霖的话臊红了脸,她怒瞋了顾霖一眼道:“去去去,我可不是郑小子和余哥儿,别打趣我。” 接着,顾霖正色道:“但是嫂子,我觉得你说的话有些不对。” “若论家境钱财,你和赵大哥这三年来,积攒下来的银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单论家底的话,县城许多小康人家都比不过你们,你们不比别人差。” “再者大根怎么不算是青年才俊了?他如今也学了一门手艺,人品相貌端正大方,若把他有意成亲的消息放出去,媒婆必定日日找你说亲。” “两家结亲虽讲究门当户对,但也要看当事人的态度。如果不只是大根喜欢木姑娘,木姑娘也喜欢大根,你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大根以后若是过得不好,难受的不还是你吗?” “与其强制干预拆散他们,不如随他们二人去,日后他们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怪不到你身上。” 顾霖说的话对赵嫂子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子女的婚事向来都是听父母的观念已经刻入她的骨髓里,就连她和大根爹在一起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第52章 郑颢的眼底蕴含着阴霾 赵嫂子的眉头皱了皱,对顾霖道:“霖哥儿,大根从府城回来到现在,我一问和木姑娘有关的事,他便支支吾吾的,或者什么也不说,你让我怎么放心随他们去。” 见不说出实情,赵嫂子不会松口。顾霖开口对她道:“嫂子,我从大根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你听了后不要生气,大根应是考虑清楚,才会回来和你说这门亲事的。” 赵嫂子道:“你说。” 顾霖便将赵大根所隐瞒的,木姑娘所遭遇的不幸说了出来。 他边说边观察赵嫂子的脸色,只见对方的面色越来越沉。 顾霖停下来,试探道:“嫂子?” “我就说,我就说”赵嫂子咬牙切齿道:“一个木头桩子怎么忽然提起亲事。” 看着赵嫂子脸上不断变幻的神情,顾霖道:“嫂子,这门婚事……” 他不好给赵大根说好话,结亲之事敏感重要,父母亲人都不好多言,他更不好多说。 不过,看着赵嫂子的表现,顾霖觉得赵大根和木姑娘的婚事应该没有那么顺利了。 赵嫂子吸了吸气,努力平复自己心中的怒气,而后,她看向顾霖说道:“他就是个木头愣子,早把这事情说出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尽坏事。” 越听越不对,顾霖怎么觉得赵嫂子好像对这门亲事并不反感的样子。 他试探地问赵嫂子道:“嫂子,你不讨厌木姑娘了?” 赵嫂子的眼神显出些许奇怪,对顾霖道:“我为什么要讨厌她?” 顾霖道:“她被退了亲事,而且落水后还被陌生男子救了上来。” 赵嫂子眼角的纹路重了重道:“这又不是她的错。” “木姑娘为人所退婚,是男方不讲信义,她自身没有错误。还有,她落水被人所救怎么了?难道要为了所谓的名声,白白死在荷花池里?” “我是不介意这些的,你年纪小不知道,早些年乡间汉子多,女子哥儿少,许多男人都打光棍娶不到媳妇,别说是小姑娘,就算是寡妇都有人争着娶。” “就像是如今,也有许多人家愿意娶二嫁三嫁的好女子和好哥儿。因为他们生育过,在香火传承这一方面,比没有生过孩子的小姑娘小哥儿更加可靠。” “高门大户或许看重女子和哥儿的清白,但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木姑娘不过是被人救了,碰了一下身子而已,哪有那么多忌讳。”赵嫂子摆了摆手道。 顾霖眼眸微睁,赵嫂子的开明给他带来不小的冲击。 他不介意这些,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男子,而且在思想上受过现代的洗礼,所以对待所谓的贞洁并不在乎。 但他没有想到,无论是身为古代土着的赵嫂子还是赵大根,竟然对这些都不介意。 顾霖第一次感受到他们超越时代的思想,看着顾霖目瞪口呆的样子,赵嫂子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以为天底下所有男子都和那些官老爷一样,不愁娶妻呢。” 顾霖回过神来,问道:“那嫂子你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听了顾霖的话后,赵嫂子摇了摇头道:“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连木家人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这么草率地同意了。” 忽地,房门被打开了。 顾霖和赵嫂子转头看过去,只见赵大根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着赵嫂子,声音滞涩:“娘,您的意思是肯去府城见师傅他们了?” 即便刚才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赵大根不告诉自己事实的原因,但赵嫂子仍旧没有给对方好脸色道:“我如果不去,你怕是能整日丧着脸跟在我身边。” “娘……”听了赵嫂子的话,赵大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到他这样,赵嫂子便来气道:“我和你爹都不是哑巴,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锯嘴葫芦。” “怕我会介意木姑娘的事,你个兔崽子也不想想你是谁养大的,你都不介意,难道老娘会介意?”赵嫂子忍不住骂道。 赵大根听了赵嫂子的话后,心里十分动容,还生出了许多愧疚的情绪。 他想同自家亲娘说些什么,但赵嫂子却不想看到他,摆手赶道:“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赵大根无奈,但看自家亲娘确实不待见自己,只好上前把手上的热水放到桌上,然后对赵嫂子和顾霖道:“娘,顾叔晚上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见赵嫂子和赵大根把事情说开后,顾霖便放下心回自己的寝卧了。 . 过了两日,县试的成绩出来了,郑颢又得了第一名,一连五场考试,郑颢的名字都名列榜首。 于是,在各个书院的学子的交谈中,郑颢的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一时间,郑颢在县城的读书人中有了些许名气。 但郑颢仍旧冷静沉着,他先去和许秀才报了信,然后以要准备府试院试为由回家温书。 于是对郑颢感到好奇的五柳书塾和其他书院的学子,来到五柳书塾后,根本找不到郑颢的身影。 知晓木姑娘的事情后,赵嫂子原本坚定不移的心动容了。 紧接着,她便和赵大哥跟着赵大根去府城见木家人了。 十数日后,两人才从府城回来。 顾霖去县城门口接他们,看着两人笑容满面地从车上走下来,顾霖问道:“这是好事成了?” 赵嫂子点了点头,嘴角向上扬着,一直未曾落下,她对顾霖道:“我见了那木姑娘,样貌人品都好的不得了,大根这次走运了。” 见赵嫂子这般评价,顾霖便放心了。 紧接着,赵嫂子道:“婚事定在下一年,具体的日子还得再看看,不过我和木家的意思便是在府城办。” 顾霖的眼里划过几分疑惑,问道:“大根要在府城生活了?” 赵嫂子点了点头道:“他和木姑娘都想回县城,说要伺候我和你赵大哥,我和你赵大哥身强体壮的,哪需要他们伺候。” “而且,既然能在府城待着,为什么要跑回来,大根的手艺只有在大地方才能吃得开,所以我让他们成亲后直接留在府城生活就好了。” 听了赵嫂子说的话,顾霖表示同意:“确实,就像我们从下河村搬来县城一样,府城肯定比县城方便繁荣,若能待下去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两人说着说着便回到家了,见赵嫂子和赵大哥脸上显出些许疲惫,顾霖让他们去休息了。 而后,顾霖转头来到郑颢的书房。 他走了进去,只见郑颢正站在桌后写什么东西,顾霖没有上前打扰他,只在旁边的书架上拿了一本游记,走到凳子前坐下看了起来。 书房里的书都是郑颢买的,除了儒家典籍外,郑颢还买回来不少杂书。 其中,顾霖最喜欢看的便是各地的游记。 一本游记并不厚,顾霖很快便看完了。 微微抬起头,想要放松一下自己微酸的双目,顾霖却看到了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坐下的郑颢。 其实,早在顾霖走进书房时,郑颢便发觉了,但他对顾霖的脚步声实在熟悉,知道是他时便继续写字了。 顾霖放下游记,对郑颢道:“府试就在四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府城?” 如今三月末,郑颢早已算好了时间道:“四月中旬吧,四月末便要开考了。” 顾霖道:“那也差不多了,我和赵嫂子余哥儿他们交代一下,到时候和你一起去。” 郑颢点了点头,接着顾霖道:“光是我们两个还不行,要不要带小六哥一起去?” 赵大哥才从府城回来,顾霖不想麻烦对方,郑颢见顾霖为难思索着,道:“顾叔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好人了。” 顾霖微讶:“对方可靠吗?” 郑颢道:“可靠。” 于是,顾霖便没有继续问了。 四月中旬。 如今幸福居和幸福楼多是赵嫂子和余哥儿在管,所以离开县城前,顾霖叮咛了几句,便和郑颢出发去府城了。 走出县城,顾霖看到了郑颢所找之人。 对方约莫二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健壮,容貌刚硬,见到他后,男人道:“顾老板。” 顾霖点头问好:“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在下叫牛强,顾老板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牛强笑呵呵道,全身溢出一种憨厚的气质,心里却在想你要是喊我大哥,你身旁那小子能饶得了我。 顾霖不知道对方所想,道:“我见你岁数比我大,还是叫你牛大哥吧。” 顾霖话落,郑颢微凉的视线落在牛强身上。 牛强感觉自己全身凉飕飕的,他开口正要说话时,郑颢道:“既然顾叔这样说了,便这样叫吧。” “行!”见对方开口了,牛强也不犹豫了。 顾霖感觉到了郑颢和牛强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不过很快,顾霖便被沿途不断转换的景象吸引了注意,没有多余的心神想其他东西了。 县城离府城不远,约莫三四日的路程,所以,郑颢才敢四月中旬出发。 坐在驴车上,顾霖原本不晕车的,但路途变长,日头变烈后,顾霖便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了。 他难受地半靠在驴车上。 见身旁的年轻哥儿脸色微微苍白,平日粉红的嘴唇也没了血色,郑颢靠近,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道:“顾叔,你哪里不舒服?” 相比冷硬的木车,人的身体靠起来自然更加舒服柔软一些,顾霖觉得驴车带来的颠簸都少了一些。 郑颢把水囊打开,拿到顾霖的嘴边,顾霖微微低首,嘴巴微张喝了起来。 喝完后,他仍苍白着脸,不适地躺在郑颢怀里道:“没事,我可能是有些中暑了。” 听了顾霖的话,郑颢转头对牛强道:“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停下驴车,牛强走到车后面,拿了一个药箱过来。 郑颢接过药箱打开,只见里面装满各种瓶罐。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喂给顾霖:“顾叔吃药,吃了就好了。” 顾霖嘴唇微张,因为疲累难以低首含进药丸,于是他舌头微吐,卷走了郑颢手上的药丸。 感受着掌心生出的微微湿热,郑颢的身体一顿,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把水囊递上,让顾霖喝水服下药去。 看着眼前郑颢给顾霖喂药的情景,向来神经粗大的牛强心里划过一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顾霖吞下药丸后,对郑颢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府城。” 郑颢道:“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 顾霖微微点头,他因为身体不适生出些许疲倦,对郑颢道:“行,我先闭会儿眼,等到了府城后,你再叫我。” 说完,顾霖便闭上双目,随着摇摇晃晃的车震在郑颢的怀里睡着了。 看着顾叔躺在自己怀里毫无防备的睡颜,郑颢抬手为对方调整好姿势,好让对方能够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 “顾叔,我们到了。” 从睡梦中醒来,顾霖睁眼,便看到郑颢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离开对方怀里,起身道:“走,我们进去吧。” 交了税进入府城后,顾霖就要去找客栈,不想郑颢走到他前面,把一切事情都办了下来。 三人来到一间客栈,因为府试的缘故,客栈的价钱上涨了,上房五两银子,中房三两银子,下房一两银子。 店小二对顾霖等人道:“客官,我们客栈现在还有些空房,其他客栈已经没有了。” 顾霖转头看向郑颢,询问他的意见。 郑颢道:“就住在这里吧,其他客栈就算有空房,价格也低不到哪里去。” 顾霖也是这样想,过几日便是府试了,府城的客栈肯定都住满了,如今有空房的客栈肯定和这家一般价钱不便宜,与其跑来跑去,不如直接住在这里。 顾霖对小二道:“三间上房吧。” 出门在外,从前没有条件,如今有了银钱后,顾霖不会委屈自己。 小二见眼前的哥儿是一位大顾客道:“好嘞,您先上去放行李,上房包热水,但吃饭需要您自己解决。” 顾霖三人走上二楼,他们三人的房间皆是排列在一起的,顾霖住中间,牛强和郑颢则住在两边。 顾霖让小二送三份饭菜上来,一份送到牛强的房间,另外两份送到顾霖房里,他和郑颢一起吃。 因为身子不适,顾霖吃的不多,两份饭菜几乎都是郑颢解决的。 吃完饭后,天色不早了,郑颢不好继续待在顾霖房里。 他起身离开前,对顾霖道:“我把药丸子放在包袱里,顾叔待会儿吃一颗再睡,我就住在旁边,顾叔有事直接叫我就行。” 说是这样说,但郑颢的眼底划过几分阴霾。 住在客栈还是太不方便了,若是在家里,他便可以睡在顾叔寝卧的外间,就能时刻注意到顾叔是否不适了。 顾霖不知道郑颢心中所想,但被对方认真地叮嘱着,也认真应答道:“好。” 第53章 只有彼此 从县城到府城,顾霖感到身体不适,主要是因为路途遥远颠簸和中暑,昨晚吃了药睡了一觉后,顾霖便感觉好多了。 外头响起敲门声,郑颢的声音传进来:“顾叔,你起了吗?” 顾霖已经洗漱好,应道:“我起了,进来吧。” 话落,郑颢便从外面走进来。 换下昨日的常服,郑颢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月白色最是显黑,也最容易暴露身体的缺点。 一般情况下,众人都不会选这个颜色,但月白色的衣裳穿在少年身上,却没有显出诸多短处。 郑颢身姿挺拔直立,脚步徐徐,身上的月白色长袍犹如浅浅溪流,在布满暖阳的室内,缓缓流动着,有种说不尽的风流。 眼前一亮,顾霖的视线落到对方头上的发带上:“你穿这身衣裳好看极了,但黑色的发带和月白色的衣裳不搭,待会儿吃完朝食后,我去给你买条新的。” 嘴上说着为郑颢买发带,但顾霖有自己的私心,他想要出去逛一逛。 虽然之前他和赵嫂子来过府城看赵大根,但因为时间急促,他们见完赵大根后很快赶回县城了。 如今时间充裕,顾霖便想着吃完朝食后出去走走。 郑颢微微敛眸道:“顾叔,你身体不适,今日还是待在客栈休息吧。” 顾霖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没事,我觉得好多了。” “顾叔。” 郑颢微微敛眉,顾霖看向他,虽然对方什么也没说,但凝着的眉宇,充满担忧的神情和眼神,令顾霖生出几分犹豫。 见身前的年轻哥儿动摇了,郑颢的神情愈发和缓且担忧,他对顾霖道:“顾叔,等我考完府试和院试后,再陪你出去好吗?” 顾霖身体不好,且府城不比县城,人生地不熟的,郑颢不放心顾霖一个哥儿出去。 虽然可以让牛强跟着顾叔出去,但郑颢并不放心把顾叔交给别人。 顾霖虽想出去游玩,但见郑颢这般担心自己,怕影响到对方科举,于是,他道:“好吧。” 见顾霖答应下来,郑颢凝着的眉微微缓和。 于是接下来十几日,顾霖几乎都待在客栈里,为什么说是几乎呢? 因为郑颢并不是完全不让顾霖出门,他每日都会抽出空闲,陪顾霖在周围街道散心。 这样的日子飞快度过,很快,郑颢便迎来了府试。 府试那天,顾霖亲自送郑颢去考场,郑颢连考了几天,府试才结束了。 又过了两日,府试的成绩出来了,郑颢仍然以第一名的名次进入院试。 院试和府试相距的时间不长,顾霖和郑颢仍待在客栈,到了院试那日,郑颢走入院试的考场。 院试也要考好几日,待结束后,顾霖亲自接郑颢回客栈。 晚上,两人吃完饭后,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略显疲惫的面容,顾霖催促道:“快回屋休息吧。” 接连多日科举,郑颢确实有些累了。 他抬眸对顾霖道:“明日我再陪顾叔出去。” 没想到对方还记挂着这件事,顾霖神情略带心虚。 其实早在郑颢进入考场后,顾霖就带着牛强在府城内游玩了。 不过,他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就在客栈附近游玩。 但顾霖没有告诉郑颢,他只应道:“好。” 顾霖不想告诉郑颢,是因为怕郑颢担心自己。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牛强是郑颢的人,自己的行踪早就被对方说给郑颢听了。 三年前第一次交易时,牛强便看出郑颢不是寻常孩童,后面随着相处,郑颢随便一计便能帮助他解决诸多麻烦,牛强便愈发不敢小看这位半大少年了。 当对方县试名列第一时,本就不是蠢笨之人的牛强愈发看好郑颢。 牛强早就想要金盆洗手了,郑颢让他看到了不凡的潜力,于是他对郑颢进行了三年的观察,直到其县试成绩出来后,牛强才下定决心跟随对方。 顾霖不知道这些,他和郑颢说完话后,就回到各自房间洗漱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顾霖和郑颢起来吃完早饭后,牛强仍在屋里睡觉。 郑颢起身对顾霖道:“顾叔,我们出去吧。” 顾霖仍然坐着,他微微抬头看向郑颢问道:“要不要去和牛大哥说一声?” 郑颢耐心道:“我昨晚便和他说过我们今日要出去了,他这些日子照看我们,耗费心神,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听了郑颢的话,想到这些日子牛强总是陪着自己出门,顾霖道:“牛大哥确实辛苦了,那我们自己出去,让牛大哥休息吧。” 说完,顾霖和郑颢走出客栈。 这些日子,顾霖可没少往外面跑,对客栈附近的街道熟的不得了。 他走在前面,还不忘转头对身后的郑颢道:“小颢快些,前面有一家卖糖葫芦的,去晚了就没有了。” 顾霖走的快,但郑颢也不慢。 他腿长一步能顶别人两步,之所以走在顾霖略后一步是因为街道上的人太多了,他站在顾叔身后便于护着对方。 听了顾霖的催促,他仍沉稳地迈着步伐,但却上前一步,靠近了顾霖道:“顾叔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天天逛……”对郑颢没有设防,顾霖一时脱口而出,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他赶紧收住声。 他转头,神情略带心虚地看向郑颢,却不想望进对方黑色沉静的双眸。 顾霖微微咽了咽口水,串好词道:“之前在客栈附近逛街的时候,总听到别人说起这边,我便知道了。” 好似没有听到顾霖前面说什么,郑颢微微低眉,面不改色道:“怪我让顾叔只能从他人口中听闻府城的趣味。” 见郑颢这般模样,顾霖瞬间不心虚了。 他微微抬首,对郑颢道:“不怪你,不过我的身体没有大碍,你以后不用那么紧张了。” 其实,对于自己出去闲逛,郑颢可能会生气这件事,顾霖并不害怕。 但郑颢的性子不同于人,他内敛沉默,换作他人不满自己一些行为会直接说出来,但对方不会。 他会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你,温和平静的语言劝诫你,你如果不听的话,好似犯了天大的罪。 顾霖便顶不住对方温和担忧的目光,有时候真的会生出许多愧疚的情绪。 于是久而久之,对方为自己好的行为,顾霖都会听一些。 不管背地里瞒着郑颢做什么,至少在明面上,顾霖不会表现出来。 但他没有想过的是,他的这点小心思,郑颢早就知道了。 因为他有分寸,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郑颢身为小辈,又不能过于管束长辈,要不然,他的行为早就被郑颢制止了。 不过,对于顾霖说自己身体很好,让他不要担忧,管束其行动的话语,郑颢唇角微挑笑了笑,不置可否。 走到卖糖葫芦的草垛前,顾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所以他没有在意郑颢的回答。 他上前和老板买了两串糖葫芦,把其中一串递给郑颢道:“这家卖糖葫芦的老板是从京城过来的,虽然我没尝过京城的糖葫芦是什么味道,但这家糖葫芦比其他家好吃很多。” 接过顾霖递过来的糖葫芦,郑颢抬头,看着对方迫不及待地吃起手上的糖葫芦。 起初,身前的年轻哥儿因为糖葫芦的甜蜜,脸上露出享受与愉悦。 但紧接着糖葫芦外面的糖衣褪去了,年轻哥儿咬到了里面的山楂肉时,清艳含笑的脸顿时皱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情景,郑颢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他低首咬了一口糖葫芦,糖衣在嘴里融化,郑颢进而咬到了山楂肉,但他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 因为口腔之中除了甜蜜外,郑颢感觉不到一点酸涩。 边走边吃,顾霖的嘴巴没有停过,从糖葫芦到凉粉,从肉饼到饮子,郑颢跟在他身边,帮他提一大堆东西。 逛了一大圈,顾霖有些累了。 他放慢了脚步,没有走在前面,而是走在郑颢身边。 两人慢慢地走着,忽地,顾霖转头问郑颢道:“小颢,你觉得自己的院试考的怎么样?” 之前郑颢县试和府试时,顾霖都没有问过,是因为不想给郑颢太多压力。 现在问了,是因为院试是最后一场了,而且问过后心里有底,才好计划着做一些事情。 在顾霖看不到的地方,郑颢伸手为他挡住拥挤过来的男人。 那男人往这边冲撞过来,在快要撞到年轻哥儿时,被其身边的少年伸手拦住。 他抬头看到少年冰冷的神色,和黑色冷寂的眼神时,身体抖了抖立马转身跑了。 从逃跑男子的身上收回视线,郑颢的目光重新落到身边的顾霖身上道:“此次院试的题目和府试很是不同,我虽写完了且有把握榜上有名,但具体成绩还要看考官如何评定。” 郑颢回答完后,顾霖接着问道:“如果你院试过了后,是想要留在县城读书,还是来府城读?” 郑颢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顾叔喜欢哪里?” 顾霖微微抿唇道:“若论教学自然是府城最好了,但幸福楼,幸福居和赵嫂子他们还在县城。” 说到后面,顾霖的神情充满纠结。 他是一个孤儿,但同时是位很重情的人,他和赵嫂子他们相处了三年多,早就把对方看作自己的家人了,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 算了,实在不行,让郑颢来府学读,自己半个月或一个月来看对方一次。 郑颢道:“那我便去县学读。” “什么?!” 听了郑颢的话后,顾霖的眉宇皱了起来。 他看向郑颢,只见对方一脸认真,丝毫不似开玩笑。 顾霖有些头疼道:“小颢,我知道忽然要你离家非常困难,但人总是要长大的,我们日后也会聚少离多,府学各类条件比县学好,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郑颢道:“顾叔,我没有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但顾霖这次却没有让对方说下去。 郑颢总是有许多看似有理实则无理的话,且能用这些话把自己说的哑口无言。 即便自己占理,最后也能被对方说的毫无道理。 顾霖的面色难得沉下来,看不出刚才嬉笑的模样。 他对郑颢道:“小颢,假如你这次院试过了,你就是秀才了,秀才的下一步便是举人,县学里的先生多是秀才,如何教导你?府学却不一样,里面诸多举人,这关乎到你的前程,不要任性。” 郑颢的眉间和眼底染上阴郁,他合着唇没有说话。 见郑颢这般模样,顾霖生出一些无奈,但他绝不会任由对方任性下去,耽误自己的前途。 顾霖想了想,脑子却有些混乱,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郑颢见不得顾霖为自己头疼烦忧的样子,他道:“院试成绩还未出来,顾叔不用想那么多,一切等到时候再看吧。” 如今说服不了郑颢,也只能这样了。顾霖和郑颢回到客栈,虽然两人方才还为府学和县学之事弄得不愉快,却一如往常相处吃饭。 但是,顾霖却没有以往那般心大,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榻上想了许久。 第二日,顾霖吃完早饭后,起身对郑颢道:“走,趁院试成绩还没出来,我们先去买房子和铺面。” 郑颢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而后,他抬头看向顾霖,黑色眼眸中不知划过何种情绪,他轻轻地唤了一句:“顾叔。” 顾霖道:“昨日是顾叔想的太理所当然了。你们这样年岁的人,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家,大根还是二十多岁来府城学手艺的,我怎么能那么狠心让你一个人到府城求学。” “所以,我决定在府城买房子,你院试过了后,我就和你一起搬过来住。” 看着身前笑意吟吟的年轻哥儿,郑颢知道,他一向知道,顾叔对他多有迁就,但没有想到对方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郑颢微微低首,眼睫与阴影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情绪,即便是顾霖站在他对面,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郑颢低声问道:“那婶子他们呢?我们来了府城后,他们怎么办?顾叔舍得吗?” 袖子里的手一点点地攥紧,郑颢生怕下一秒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话。 顾霖沉默了许久,郑颢忍不住抬头看他,只见顾霖面色复杂,郑颢心里一沉。 顾霖开口,郑颢的掌心攥的发白,但他没有丝毫感觉。 顾霖慢慢道:“我虽然舍不得赵嫂子他们,但你更需要我的陪伴。赵嫂子和余哥儿他们有赵大哥和小六哥,但你却只有我。” “反之,我也只有你。” “所以,我不可能让你孤孤单单地来府城求学。” 那一日,郑颢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一张一合的嘴唇,对方所说的话语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 他们有别的家人。 但你只有我。 我也只有你。 第54章 府试第一 顾霖和郑颢离开客栈,来到府城的牙行。 牙行的管事上前问好:“夫郎公子好,两位有何需要?” 来牙行之前,顾霖和郑颢已经商量好要买什么样的房子和铺子了,两人一致认为能买多大就买多大,大可做小用,小却不可做大用。 顾霖对管事道:“管事,我要买一间房子和铺面,最好是连在一起的,要大一些。” 顾霖和郑颢的衣着并不华贵,两人刚进来时,管事以为他们想要租房子,没想到身前的夫郎一开口便是买房买铺面,要求还不小。 对于这般大手笔的顾客,管事自然会好好应对。 不过,他笑着对顾霖道:“夫郎要的房子和铺面都有,但多数不在一处,不过,它们的距离相差不远。” 顾霖听了后,思索了一会儿,对管事道:“那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管事道:“好。” 管事叫了一个年轻机灵的男子过来,带顾霖和郑颢去看房子和铺面。 年轻机灵的男子站在顾霖和郑颢面前,笑着道:“夫郎公子好,两位叫我黑子就好了。” 顾霖也说了自己的姓氏,黑子快速改口称呼:“顾夫郎。” 和黑子出门后,顾霖看着对方不知从哪里牵了一辆驴车过来。 黑子把驴车赶到二人前,然后转头对顾霖和郑颢道:“顾夫郎,公子,我们待会儿要看的房屋和铺面比较远,若是走过去需要半个时辰,我还是驾车带二位过去吧。” “有劳了。” 顾霖道谢,和郑颢坐上了车。 黑子笑了笑转过头去驾车了。 这辆驴车可不是谁都能坐的,往日那些来买房子买铺面的人都没有这个待遇,今日管事特意派他驾驶驴车送眼前两位,说明对方是大主顾。 一路上,黑子时不时地转头同顾霖和郑颢二人说话,但他很有分寸,不会一直说个不停惹人厌烦。 驾着驴车差不多行驶了一柱香,驴车在一家铺子面前停下来了。 黑子转过身子,对顾霖道:“顾夫郎,铺面到了。” 顾霖和郑颢走下车,黑子先把毛驴绑在一旁柱子上,然后带领两人走进铺面。 抬腿踏入空荡荡的店铺,顾霖的目光扫视着铺子内部的结构,而黑子则在一旁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不断地说着店铺的优点。 顾霖边听边点头,应和道:“这家铺面确实不错。” 正当黑子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顾霖的话语一转道:“但所处的位置有些偏僻了,刚才坐驴车过来时都没有见到什么人。” 黑子神色微僵,而后很快眼角带笑道:“夫郎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这边确实不如府城中心那几条街道热闹,但这家铺面已经算是不错了。要知道府城诸多好的铺面,早已被人揽进手里,不是咱们普通人能够买到的。” “哦?” 听到黑子的话语,顾霖起了些许好奇之心。 想到自己出门前,管事让自己一定要拿下这笔生意,黑子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道:“府城的好铺子都是有主的,非官非大商人都难以拥有。据说,府城有四成的好铺子都在知府大人手里,剩下六成,则被剩下的官员和富商占有了。其他无权无势的人根本买不到,就算是侥幸买下也保不下来。” 黑子话落,顾霖眼睛微眯。 郑颢从荷包拿出三十多文给黑子道:“你出去喝茶歇息一下,我们二人随便看看。” 黑子看向顾霖,顾霖点了点头道:“劳烦你带我们过来,你去喝茶歇歇,待会儿我们看完后就在门口等你。” “好嘞。” 黑子喜滋滋地应和着,三十多文够他点一碗茶水和一盘花生了。 对方离开后,顾霖转头问郑颢道:“小颢,你让他出去,是有什么想和我说吗?” 郑颢没有回答,而是问了顾霖一个问题:“顾叔,你知道本府现任知府姓什么吗?” 郑颢的问题于顾霖而言太过跳跃,本来在讨论买铺子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就跳到知府姓什么去了。 他微微蹙眉,一副显然不知的模样。 郑颢也没有为难对方,他微微低眸,黑色沉静的双眼看向眼前的年轻哥儿,道:“本府知府是十年前从其他地方调任过来的,姓甄。” 顾霖疑惑不解。 所以,这和他们在府城买铺面和房子有何关系? 在郑颢面前,顾霖多数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郑颢立马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想法。 他开口语气平缓,不紧不慢道:“京城甄家乃皇帝妻族,当今皇后是甄家女,当今太子为皇后所出,当今太傅更是皇后之父。” 顾霖不是榆木脑袋,刚才没有反应过来,郑颢解释过后,他便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所以,你是说甄知府是京城甄家的人?” 顾霖话落,郑颢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是也不是。” 郑颢道:“知府确实是甄家人,但不见得出自甄家本家。本府偏远落后,若是知府真是京城甄家的子弟,依照他知天命的年纪,不是入京为官,便是在江南富庶之地做知府,不可能十年过去了仍待在这里。” 郑颢的话令顾霖噎了一下,府城相当于现代的省,省内一把手的位置还不够? 年轻哥儿面上的囧色和不敢置信被郑颢收入眼内,他解释道:“若换作他人知天命的年纪任本府知府并不差,但甄知府出自京城甄家,便是旁枝也不可能沦落至此。” 顾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对方做错了事被贬了下来?” 郑颢冷淡的面容缓缓露出一抹笑,道:“顾叔的猜测有可能。” 虽说了这么多,但于顾霖来说,这些太遥远了,他对郑颢道:“所以,就和黑子所说的一样,我们买不到好铺子,也不能买好铺子对吗?” “是的。”郑颢道。 顾霖眉头一皱:“那以后酒楼的生意好起来的话怎么办?” 连好的铺面都流不出来,那欣欣向荣的铺子能保下来吗? 郑颢微微沉思道:“我们先去和别人打听一下,不急着买铺面。” 顾霖点头同意:“我看黑子知道不少东西,待会儿就和他打听打听。” 两人商量好后还没走出去,黑子便吃完茶水回来了。 顾霖开口和对方说要多看几个铺面才好决定,黑子答应了。 于是,顾霖和郑颢坐上对方的驴车先去看附近的房子,至于铺子明日再看。 前往看房子的途中,顾霖没有明着打探,而是拐弯抹角地问黑子这府城有什么好吃的,品种多吗,哪些是老字号,哪些是新开的。 面对顾霖一箩筐的询问,黑子不愧是在府城住了几十年的人,对于府城一应食肆酒楼了如指掌。 他口若悬河,从大街小巷的吃食摊子到声名远播的食肆酒楼都能说出一二。 最后,黑子总结道:“顾夫郎,咱们府城好吃的东西多着去呢,东南西北的都能沾上一些,夫郎也想开食肆?” 对方问了一堆有关吃食的问题,加上又要买铺面,黑子对此作出猜测。 顾霖没有隐瞒,他点点头,脸上却露出些许担忧道:“确实有些想法,我曾经在县城做过吃食生意,但来到府城后,发现这里卧虎藏龙,我怕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在府城开不下去。” 听了顾霖的话后,黑子转过头,好奇地问道:“顾夫郎想要做什么吃食生意?” “古董羹或烤肉吧。”顾霖道。 黑子沉默了一会儿,好似在思考着什么,而后,他的脸都皱在一起。 见到他这般表现,顾霖心里隐隐有数,问道:“怎么了?” 黑子对顾霖道:“夫郎,古董羹和烤肉我们府城都有,还有两家是今年刚开的,其中一家做烤肉的是从西北过来的夫妇,另外一家做古董羹的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一家人开的。” 听了黑子的话后,顾霖首先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意会不会受到影响,而是好奇地问道:“你去吃过吗,味道如何?” 摸了摸后脑勺,黑子精明的面容露出憨厚的笑容道:“顾夫郎说笑了,我哪去的起这些地方。” “不过,我之前跟着管事去过几次,还真别说,这西北烤肉和南方古董羹的滋味确实独特,和本府的不一样。您二位若是有空也可以去尝尝,我们这儿有钱人都愿意去吃呢。” 顾霖笑着应好。 同黑子看完房屋后,顾霖和郑颢回到客栈。 他们从外面吃完饭回来,所以,顾霖让小二提壶茶水上来便够了。 店小二离开房间,郑颢为顾霖倒了一碗茶水,顾霖没有看直接拿起来喝,却发现茶水的味道和之前不同,低头一看发现不是自己喝惯的红茶,而是菊花茶。 顾霖抬首看向郑颢,虽未言语,但无论是神情和眼神都带着询问。 郑颢面色不变,眼神微缓,耐心地解释道:“最近我看顾叔喝了红茶后睡得不好,便让小二上菊花茶了,菊花茶清肝明目,去热解毒,顾叔喝后应该能好眠。” 顾霖闻言,顿了一下:“你还在考试,却让你费心了。” 郑颢低眉道:“顾叔多日为我操劳,我不过同小二说上一句,比不得顾叔对我用的心思。” 接着,郑颢正色道:“方才顾叔同黑子打探消息,我在一旁听着,发觉本府从上往下的官员虽然贪婪但有分寸,外地逃难之人尚且能在府城安身立命,我们想要在府城开酒楼,也不用多有忧虑。” 在回来的路途中,顾霖便理清了思绪,对于郑颢的说法,他是同意的。 “确实,到时我们只要不要少了对上头的孝敬,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确定没有后患,顾霖当即拍板决定:“这几日我们多看几家。” 虽然白日的铺面不错,但顾霖还是想要买连在一起的铺面和房子,这样的话住起来也方便,不用跑来跑去。 郑颢点头同意。 不过,过了几日,他们还没有买下铺面和房子,郑颢的府试成绩便出来了。 此时,客栈的大堂坐满了读书人,当得知府试成绩出来后,他们赶紧起身跑出客栈。 对于这种事情,顾霖当仁不让,他拉着郑颢离开客栈,跑向贴榜的地方。 今日牛强也跟着他们出来了,去往贴榜的路途很是拥挤,牛强和郑颢一左一右地护在顾霖两边,以免清瘦的年轻哥儿被人群冲散了。 “散开!散开!” “贴榜了!” 一群衙役走过来,轰开拥挤在一起的人群。 一位衙役上前刚把榜单贴好,另外一位衙役便猛地敲起铜锣,如钟般的声音传向四周:“府试成绩已出,凡是榜上有名者皆可进入院试!” 话落,衙役们散去,前排身着长袍的书生们不顾以往的斯文礼仪,拼命地往榜单面前挤去。 “我的名字在哪儿?我的名字在哪儿?” “中了!中了!我在榜单上,我是童生了!” “为何我又被拦在府试这一关。” 相比县试出成绩那日,眼前围看府试榜单的书生们看起来更加狂热可怖。 顾霖有些悻悻然,不敢抬脚往前。 牛强却不怕,他对顾霖和郑颢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榜单。” 说完,牛强就向人群挤去,有被挤到的男人转头就要开骂,但看到人高马大的牛强后,立马闭嘴不敢说话了。 终于来到榜单前,牛强原本想由下往上看,但想到郑颢县试的成绩,便从前往后看起来。 忽然,他目光一顿,视线停留在榜单顶部的位置。 榜单头名,赫然写着郑颢的姓名和籍贯。 “中了!郑颢你中了头名!” 牛强叫道,他的声音浑然雄厚,顾霖不用聚精会神都能听到,而牛强周围的人耳朵都要被震聋了,但当听到对方说了什么后,一个个目光如炬地看过来,最后顺着牛强的视线看向人群外某个位置。 没有想到牛强会叫出来,于是,顾霖猝不及防地站在原地接受来自人群的目光洗礼。 一位面容白皙,清秀的少年见到这副情景,神情显出不忿。 他转头看向身旁容貌清俊的少年抱怨道:“哪来的野小子,这府试头名本该是兄长你的,怎么被他拿去了?” 清秀少年的语气很是不满。 清俊少年看向不远处身姿,容貌皆不似常人的少年,而后收回目光,淡淡地对清秀少年道:“既是技不如人更该勤读苦学,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原为自家兄长打抱不平,但没想到对方根本不领情,还教训自己,清秀少年有些委屈。 但对上兄长那双清冷淡然,却不失严厉的双目时,清秀少年不敢放肆,低下头道:“兄长教训的是。” 第55章 府城买房和铺子 顶着众人形色各异的目光,有好奇,有惊讶,有不满,有嫉妒。 顾霖虽为人开朗外向,但也受不住被这么多人当猴看。 郑颢了解身旁年轻哥儿的性子,他转头对顾霖轻声道:“府试成绩出来了,顾叔我们回去吧。” 恨不得快点逃离这里,顾霖连连说道:“走走走!” 快步离开,直到身上的视线全部消失后,顾霖的脚步才慢下来。 待回到客栈后,客栈的掌柜迎了上来,只见前面十几日都没有怎么同顾霖等人说话的掌柜,笑着对他们拱手道:“顾夫郎,郑童生有礼,小店在此恭贺郑童生取得府试头名。” 此时是郑颢的主场,顾霖没有说话。 郑颢行了一礼,掌柜见此,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心道:“府试头名入住客栈,实属小店荣幸,郑童生与家人之前的房费,以及院试前的房费都免了。” 郑颢眼眸微抬,开口拒绝道:“此举不妥。” 掌柜却笑着道:“郑童生莫要推拒了。客栈东家虽为商户,但向来敬重读书人。小店建立之初,便定下为府试,院试头名免单的规矩。” “郑童生不必心有负担,不如这样,郑童生为小店写上一副字,也好让小店沾上一些文气。” 眼睫微垂,郑颢思索了一会儿答应道:“好。” “拿笔墨来!” 掌柜高声吩咐店小二,店小二拿着笔墨快速地跑过来。 待小二铺好纸后,郑颢提笔蘸墨,他没有直接落笔,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后,笔尖下落,开始在宣纸上书写。 此时正处于午食,客栈大堂的食客很多,他们见新出的府试头名在题字,饭也不吃围过来看。 黑色的笔墨在白色的宣纸上落下一个个字,食客们虽看不懂,但见身前翩翩少年郎挥笔而下,大方从容的姿态,不知怎的,喧闹的交谈声渐渐消失,客栈完全安静下来。 他们皆目不转睛地盯着中间的郑颢看。 落下最后一笔,郑颢抬手放好笔墨,店小二立马上前,把宣纸拿了起来给掌柜看。 看着宣纸上的“日升月恒”四个字,客栈掌柜虽识字,但却不懂这四字的寓意。 他也曾经给不少读书人免过房费,但那些读书人题字写的都是些诗词,或者生意兴隆之语,这日升月恒,客栈掌柜确实没有见过。 他虽然看不懂,但不好直接问出来,想着,掌柜的眼睛看向郑颢。 郑颢开口解释道:“日升月恒原意为太阳刚刚升起,月亮初上弦,亦可祝贺他人生意兴隆!” 听了对方的解释后,掌柜的脸笑开花了。 他拱手对郑颢道:“郑童生博学多识,小店承您吉言了!” 接着,客栈掌柜很有眼色地请郑颢三人回房休息,言明待会儿会让小二亲自上去送饭。 牛强回了自己的房间,顾霖则去郑颢的房间。 一进门,顾霖便转头打趣郑颢道:“如今府试成绩出来了,你愈发不用担心院试了。” 面对顾霖充满打趣的话语,郑颢沉静的脸色难得微微缓和:“多谢顾叔陪我来府城参加科举。” 听了郑颢的道谢,顾霖摆了摆手说道:“我这次跟过来没有帮什么忙。起初怕你不适应,我才跟过来,没想到路上病了,反而拖累了你们。” 顾霖话落,郑颢的眉头一皱,开口想要说什么时,见到这副情景的顾霖立马道:“不说这些见外的了,你可知院试在何时?” 知晓对方在转移话题,但郑颢仍然顺着顾霖的话道:“原本院试定在八月,但今年提前了,七日后便是院试了。” 顾霖闻言,脸上划过几分担忧,他问郑颢道:“这样对你有影响吗?” 见顾叔眼含关心看向自己,郑颢微微摇头道:“无碍,该学的这三年都学了。” 顾霖听完后,想到对方行事向来有分寸,便放下心来:“那你院试过后,我们就要回县城了。但是府城的房子和铺面还没买,你这几日待在客栈温习功课,我去看房子和铺面。” “大致的都决定好了,铺面便买黑子最开始带我们去看的那个,房子就选离铺面最近的那一间,你看怎么样?” 为了买连在一处的房子和铺子,顾霖和郑颢连续跑了几日,但都没有结果,于是他们退了一步,选了两间相距不远的房子和铺面。 “可以,顾叔决定就是。”郑颢道。 接着,他提醒了一句:“之后几日出门,顾叔都要带上牛强,府城鱼龙混杂,你独自出去不安全。” “好,我明白。” 不过,顾霖眉眼一挑看向郑颢,眼里意味不明,郑颢被他这般看着,开口问道:“怎么了顾叔?” 顾霖眼睛微眯,神情透露出难得的精明道:“牛大哥和我同辈,我姑且要叫他一声大哥,你怎么能直接称呼他姓名?” 原来是为了这事,郑颢原先折皱的眉缓开道:“顾叔有所不知,我与牛强许久之前便认识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不是单纯的长辈与小辈……” 说到此处,郑颢停顿了一下,过后似是想到比较合适的形容,郑颢道:“更多的是如顾叔和方继越那般的合作关系。” 当然,这是从前的关系,如今已是从属关系了。 但怕吓到顾叔,郑颢还是选择隐瞒下来。 听了郑颢的话,明白对方和牛强之间不同常人的相处方式,顾霖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翌日。 顾霖带着牛强去牙行,同管事买下房子和铺面。 此次来府城,穷家富路,顾霖带了不少银票。 不过买了铺面和房子后,顾霖的小金库几乎空了。 看着花出去的一张张银票,顾霖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但想到钱赚来就是要花的,有舍才有得,顾霖才勉强按耐住自己的心疼。 过了几日,郑颢去参加院试,他没有让顾霖接送,最后一日院试结束后,他回到客栈,先是洗漱后才去顾霖的房间。 抬腿进入房间,郑颢抬眸看到的便是年轻哥儿皱着眉坐在桌前的景象。 郑颢走近,问道:“顾叔,怎么了,可是买铺面和房子遇到什么问题?” 按了按太阳穴,顾霖道:“没事,铺面和房子都顺利买下来了,食材酒水的采购也谈好了,但我发现员工培训这一块不行。” 他眉头紧紧皱着,对郑颢道:“我在府城开的酒楼需要很多人手,便招了许多人,但这些人手不能像在县城那样随便,我便在酒楼开张前,对他们进行培训。” 倒了一杯菊花茶,郑颢将其递到顾霖身前,不动声色道:“顾叔考虑的不错,之后发生了什么?” 顾霖有些懊恼道:“那些前来应聘的人要求自己培训结束后全都入工。” 可是,这怎么可能?顾霖有些头痛,若是对方偷懒,手脚不干净的话,他怎么可能会给自己找麻烦。 见顾霖这般烦恼,郑颢眼眸微垂,眼底划过几分沉思。 片刻,他抬头看向顾霖问道:“顾叔接下来想怎么办?” 郑颢话落,只见身前的年轻哥儿一扫方才的垂丧,神情变得坚定道:“他们无非就是欺负我是外来的,人生地不熟,我却不信府城只有他们能做工,他们不愿干,我便找别人。” 顾霖的决定没有出乎郑颢的意外,顾叔一向如此,果敢聪慧,从不受人要挟。 接着,郑颢说出自己的用意:“顾叔可有想过买奴仆?” “奴仆?” 顾霖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排斥。 他知道这个时代买卖人口是合法的,县城许多有钱人都会买一两个奴仆回去伺候,彰显自己的体面,顾霖也可以,但他不愿意。 与顾霖相处许久,郑颢知晓对方一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譬如买卖奴仆一事,其他人都为买奴仆伺候自己而感到骄傲和自豪,顾叔对于买奴仆一事,却排斥至极。 只见顾霖原先抿紧的唇松开道:“奴仆虽为奴,但终究是人,买卖本不该存在,我阻止不了别人,但至少自己不能做。” 郑颢眉间一跳,深色的双眸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只见对方白皙面容上,充满对买卖奴仆一事的痛恨。 即便知道对方对此事的排斥,郑颢也没有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郑颢声音微沉,问道:“顾叔可在外面,或者其他人面前说过这些话?” 看着郑颢的脸色忽然沉凝下来,顾霖摇了摇头:“我只在你面前说过,即便是在赵嫂子他们面前,我也没说过。” “那便好。”郑颢神色微缓,他对顾霖道:“我知顾叔善良宽和,不忍伤及无辜。” “但是顾叔,我们买奴仆不是为了折磨他们,依顾叔为人,买下他们后必定会尊重他们。” “顾叔给予他们尊重,工作,银钱和生命保障,尤其是最后一条,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东西,所以,顾叔不必对买奴仆一事抱有心理负担。” 顾霖仍然没有下定决心道:“我再看看吧。” “好。”郑颢没有强迫顾霖。 过了几日,顾霖培训好了那些人,他模拟酒楼开张,招待客人的情景,让这些人尝试上工,却没有一个人的表现令人满意。 不是对待模拟考验不认真,便是服务态度和行为举止有问题,甚至培训多日的烤肉技术都没有掌握好。 然而,面对这种情况,顾霖依旧克服不了买卖人口的心理障碍。 隔日,郑颢对顾霖道:“顾叔,我们回县城吧。” “嗯?这么早回去,我们不等院试的成绩出来吗?”顾霖问道。 郑颢道:“院试的成绩要一旬之后出来,到时候会有衙役报信,我们离开县城多日也该回去了。” 他对顾霖道:“顾叔如今也在苦恼,不如先回去好好想想。” 顾霖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 短时间内酒楼开不了,他不如先回县城,看看赵嫂子他们和幸福居,幸福楼怎么样了。 第二日,顾霖三人退了房,坐上驴车离开了府城。 因为有顾霖赶路中暑的经历在,此次回途,郑颢让牛强避开最热的时候,尽量在早上和下午不热的时候赶路。 即便是这样,郑颢也没有一味地让牛强放慢速度,若是到了晚上还没进城,便要留在荒郊野岭了。如果只有他和牛强的话没关系,但顾叔在身边,尽量能入城便入城。 便这样,顾霖三人此行回县城比去府城多花了两三日,到达县城时将近傍晚,县城的大门都快要落钥了。 趁着守卫落钥前,他们赶紧进城。 进入县城后,顾霖从驴车下来,邀请牛强道:“眼看天色不早了,牛大哥不如到家中用饭?” 牛强刚想答应,但看到顾霖身后凉凉看向自己的少年,刚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谢顾老板的好意,但家里有人等着,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顾霖回应,牛强便转身走了。 看到对方快速消失在人群的身影,顾霖愣了一下,然后对郑颢道:“牛大哥此次陪我们去府城,实在是劳烦他了。” 郑颢道:“顾叔放心,我没有让他白忙活,给他银钱了。” 顾霖微微摇头,古代出门可不似现代那么容易,他去了几次府城后已经老实了。 顾霖对郑颢道:“府城一路跋山涉水,牛大哥肯送我们去仁慈义尽,过几日,你送些卤味去答谢牛大哥。” “好。”郑颢应道。 回到家里,两人接受了来自赵嫂子和余哥儿他们的热烈欢迎,赵大哥和陈小六也在。 因为他们要去府城,只留余哥儿和赵嫂子两人住在县城,顾霖不放心,便叮嘱他们让赵大哥和陈小六过来住。 赵嫂子边揽顾霖入屋边道:“没想到你和郑小子回来了,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余哥儿在一旁走着,陈小六紧张的跟在他身旁,余哥儿接上赵嫂子的话:“三喜临门才对!” “确实确实。”赵嫂子笑道。 顾霖有些疑惑地问出来:“嫂子,你们在说什么?” 这双喜三喜的,顾霖听了后,脑子有些糊涂。 其中一喜是自己和郑颢从府城回来,那其他二喜呢? 第56章 院试第一,小三元 赵嫂子闻言笑了笑,瞧了身旁的余哥儿一眼,只见往日爽利泼辣的余哥儿难得微微低头,脸颊泛起些许红晕。 赵嫂子道:“这一喜是你和郑小子从府城回来,二喜是木姑娘落水一事查清楚了,三喜是余哥儿怀孕了。” 赵嫂子话落,顾霖惊讶,他双目微睁,转过头去看余哥儿,嘴上脱口而出:“怎么突然怀了?什么时候怀的?” 忽然,顾霖感觉到自己手臂一重,赵嫂子拍了他一下。 而后,顾霖便看到赵嫂子瞪了他一眼,以及余哥儿不好意思的神情。 “你瞎说什么呢?”赵嫂子嗔怪道。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怀不怀的,也不害臊。 这憨哥儿,平日看着聪明,不想在这方面是个憨傻的。 见赵嫂子和余哥儿的表现,顾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引起了他们的误会。 他赶紧解释道:“余哥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怎么之前没有消息,刚去府城回来,你就怀上了。” 看着身前年轻哥儿焦急的模样,余哥儿没有生出误会,经过三年相处,他了解顾霖,知晓对方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手掌轻抚了一下小腹,余哥儿道:“我们也是前几日发现的,大夫说胎儿已经有三个月了。” 初为人父,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陈小六都忍不住高兴,挠了挠后脑道:“我和余哥儿都没有想到,孩子就忽然来了。” 赵嫂子直接翻了一个白眼,瞧瞧,瞧瞧,这院子里就没有几个靠谱的,霖哥儿不靠谱,陈小六这做爹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知晓余哥儿怀孕,顾霖十分为他们高兴。 虽然余哥儿嘴上没有说过,但近两年,顾霖能感觉到对方非常急着要孩子。 之前,顾霖便听过赵嫂子安慰余哥儿,让他不要着急,孩子总会来的。 余哥儿却对赵嫂子道:“嫂子,我如今年纪轻,快些要孩子身体恢复的快,也能早些回到幸福楼做事。如果再过几年才生育,我年纪大了恢复也慢,到时怕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既然早晚都要生,不如趁早把孩子生出来,以后也不用总是想着这件事。” 如今一切皆大欢喜,顾霖对余哥儿道:“余哥儿,你现在怀孕了,接下来就不要去幸福楼了,待在家里好好养胎吧。” “我明天就过去接手幸福楼。” 余哥儿听了后,却变了神情道:“霖哥儿,我现在还不用休息,可以继续干。” 余哥儿原本想生产结束后休息两个月,如果加上生产前几个月的话,他就有一年多不在幸福楼了。 这样的话,他就算生产结束回来,那时也不能快速地上手幸福楼的事务。 到时候,霖哥儿会不会雇佣其他人当掌柜还未可知。 将余哥儿剧烈的表现收入眼底,顾霖立马知晓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他无奈解释道:“余哥儿你放心,我没有想过让别人代替你的位置,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大掌柜,谁也代替不了你。” 顾霖轻声慢语,抚慰了余哥儿紧张害怕的情绪,但是余哥儿仍然没有答应:“霖哥儿,大夫说过我的胎儿没有问题,度过这个月后就能如常行动,我也想回酒楼做事,不想在家里待到生产结束。” “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你让我留在幸福楼吧。” 余哥儿说这些话时没有半分勉强,因为字字句句都是出自他的真心。 身为一个哥儿,没有人比他更珍惜幸福楼大掌柜的位置。 试问整个县城,甚至整个府城,有多少个哥儿能够独掌一个酒楼做大掌柜。 假若换在从前,不知道哥儿也能闯出一番天地时,余哥儿或许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生儿育女,但如今,他的使命不仅仅是生儿育女,事业占据他生命中重要的位置。 余哥儿虽然也很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孩子,但却不希望因为一场生育,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他知晓霖哥儿不是其他人,不会因为他生育而抛弃他,但余哥儿却不能因为对方的宽容和好说话而得寸进尺。 无论是在县城,还是在下河村,余哥儿从未见过哪个妇人和哥儿怀孕后,能什么也不用干,只在家里待到生产的。 便是附近几家家境不错的妇人和哥儿怀孕了,头三个月也得洗衣做饭,伺候家里人。 至于顾霖所说的坐月子,如果不是从对方口中得知坐月子的重要性,余哥儿生产完第二天就打算去幸福楼了。 如今家家户户都这样,如果不想被家里的老婆婆指着头骂赔钱货,妇人和哥儿生产完第二日,都得从塌上下来去干活。 余哥儿是孕夫,自己不能不顾对方的心情,见对方坚持,顾霖道:“如果你身子不适的话一定要说,不要逞强。” 余哥儿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说完此事,顾霖想起赵嫂子刚才说的话,他转过头问道:“嫂子,你刚才说木姑娘落水的事儿查清楚了。” 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赵嫂子立马想起来了:“你们走后不久,大根便寄信回来了。自从听了你的提醒,大根回到府城后便总觉得木姑娘落水一事不对劲,于是,他去问木姑娘,木姑娘仔细地回想当时的情景,最后说自己离开荷花池时好似被人撞到了,但因为荷花池周边的人很多,所以她没有注意,现在大根一问,她就想起来了。” “木姑娘说自己落水前,她前未婚夫外室的婢女离自己很近。” “有了线索,大根和木师傅本想去报官,却被木姑娘拦下说没有证据官府不会管。” “于是,木姑娘出门,借机巧遇那位外室,故意用富商要另选良家女子做儿媳妇,激怒那位外室,那位外室果然上钩,不敢上门找富商和自己的姘头闹,却觉得木姑娘故意来看她笑话,气不过想要上前把木姑娘推入池水之中。” “所幸木姑娘早就有了防备躲过去,那外室嚣张的很,叫婢女按住木姑娘,口上还道上次我能把你推下荷花池里失去婚事,这次我也能。” “当时人赃并获,大根他们立马把那外室和婢女押到官府。” 顾霖问道:“官府怎么判决?” 说到这里,赵嫂子冷笑道:“本以为那富商之子听了消息后,会立马过来,不想从开庭到结束,对方都没有出现。最后,那位外室被判徒三年。” 听了赵嫂子的话,众人觉得大快人心。 但顾霖却没有很高兴,因为那外室虽然有错,但此事从头到尾,是那位富商之子造成的。 但对方却不用承担半点后果,仍旧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大少爷。 . 幸福楼。 “顾老板,好久不见,你前些日子去哪儿了?”从外面走进来,王越打眼看到的便是许久未见的顾霖。 头三个月,余哥儿腹中的胎儿还需静养,将幸福楼的事务交接给顾霖后,他便回去养胎了。 顾霖抬首看向王越笑着回应道:“王少东家看起来志得意满,看来近日事事顺心啊!” 王越闻言笑了笑,他本身就爱笑,但从前是大笑,如今却有些羞涩,不好意思道:“前些时候,家父在隔壁县城开了家新的如意楼,抽不出空来打理本县的酒楼,便压着我日日待在楼里管理事务。” 刚从府城回来,顾霖还真不知道这个。 他微微惊讶,而后有些抱歉道:“我刚从府城回来,还不知晓这个消息,实在抱歉,待明日我精心挑选贺礼补上,还希望王少东家莫要责怪。” 王越摆摆手道:“我知道你肯定被其他事情绊住手脚了,而且你楼内的谷掌柜早便送过贺礼,并无差错。” 听了对方的话,顾霖微微松口气,幸福楼内事务杂多,余哥儿一时遗忘没有告知自己也属正常。 王越又回到自己刚进门时,提出的疑问:“顾老板去府城那么久,可是又找到发财的路子了?” 顾霖笑了笑,实话实说道:“不过是陪家里的孩子去府城参加科举罢了。” 王越闻言有些惊讶,他是听说过顾霖有个孩子,但不是对方亲生的,而是先夫留下的孩子。 但据他所知,顾霖的继子十来岁才入学,如今才过去三年,对方怎么可能下场科举呢? 这般想着,王越却没有冒昧问出,而是转而问道:“不知道顾老板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或许令郎的名声我听过。” 顾霖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道:“犬子随先夫姓郑,名郑颢,在五柳书塾进学。” 郑颢,五柳书塾? 听到这个名字,王越觉得有些耳熟,却记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过。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视线落到酒楼柜台后挂着的一幅字上。 忽然一道灵光在脑海里划过,王越想了起来。 郑颢不就是赵星那小子口中的…… 突然,一阵响亮夹杂着喧闹的铜锣声从幸福楼外面传了进来。 幸福楼大堂上的食客们立马被吸引了注意,一个个放下桌上的火锅,往幸福楼门外走去。 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几位衙役往幸福楼这边走来,街道上的行人都被吸引了,跟在衙役身后来到幸福楼外。 外面动静越来越大,铜锣声离幸福楼越来越近,顾霖也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只见衙役们抬腿踏入幸福楼,脸上洋溢着笑容,最后,他们目光落在顾霖身上问道:“这儿可是郑颢郑秀才的家?” 听着衙役的话,顾霖心里一跳。 他上前对衙役们道:“诸位官爷,这里确实是郑颢的家,我是郑颢的……父亲,不知官爷们前来所为何事?” 顾霖话落,打头的两位衙役笑着恭贺道:“顾老板有喜,此次我等前来是为了恭贺令郎取得院试头名,并且成为本县头位小三元,知县大人得知后高兴的不行,特意命我等前来恭贺郑秀才。” 说完,他视线扫向四周:“不知郑秀才可在家中?” 郑颢刚被他派出去采购一些东西,如今还未回来,顾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门口那边传来郑颢的声音:“我在这里。” 顾霖和衙役们纷纷转过头看向门口,郑颢走过来站在顾霖身旁。 见正主回来了,衙役们再次恭贺道:“恭喜郑秀才荣获院试头名,成为本县第一位小三元,知县大人爱惜英才,特命我等送上贺礼。” 说完,后面的衙役上前拿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另一位衙役紧跟而上拿出木盒,他把木盒打开,里面装着白花花的银子。 领头的衙役对郑颢道:“郑秀才,这些东西是知县大人奖赏您的,望郑秀才日后金榜题名。” 接过衙役的贺礼,郑颢道:“劳烦两位替我向知县大人道谢,学生定不辜负知县大人的赏识。” “一定!一定!” 两位衙役连连道。 郑颢同对方说话时,顾霖在后面包好了红封,见他们说完话后,顾霖上前,把手上的红封交给领头的衙役道:“多谢各位前来送信,小小心意,各位拿去喝茶吧。” “这怎么可以,顾老板快收回去。” 顾霖只道:“官爷收着吧,就当沾沾喜气。” 对方这样说,衙役们便顺势接过红封,感受到了红封的份量,他们的笑容越发真心实意:“顾老板莫要客气了,咱们兄弟几个都姓李,顾老板以后有事直接叫我们就是了。” 顾霖笑着应好。 衙役们离开后,幸福楼内的食客们立马围过来,起哄道:“顾老板,令郎连过三试,荣获小三元,是本县头一位,贵楼不得让我们沾些沾气?” 听了这话,顾霖眉间含笑道:“好说好说,今日每桌送一盘丸子,每人送一筒奶茶!” 顾霖话落,幸福楼内的气氛达到了一个高潮。 “顾老板大气!” “顾老板爽快!” 虽然不是自家孩子成为秀才和小三元,但作为幸福楼的食客,他们觉得荣辱与共。 尤其是这新鲜出炉的秀才公和小三元,他们不仅见过,还接触过不少次。 说到这里,幸福楼的食客们便不得不感叹,身前的小三元不愧是顾老板教出来的。 虽然小小年纪,对方便取得别人没有取得的成绩,但其身上没有半点其他读书人的高傲和目中无人。 想起秀才公之前同他们说话,和风细雨,耐心十分的态度,幸福楼的食客们愈发感到荣幸。 第57章 受顾叔恩赐 顾霖被大堂的食客们缠着,问他怎么教出秀才公来,郑颢见他抽不出身,便去柜台后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 对于食客们提出的问题,顾霖觉得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虽注重郑颢的学习,但却没有过度介入,加上对方自制力强,顾霖更没有去管郑颢了。 他对食客们实话实说,食客们却不相信顾霖的话,觉得身前的年轻哥儿对他们有所隐瞒。 但后面看着顾霖真诚的表情,以及如今身负功名,却仍站在柜台后,不卑不亢地招呼客人的少年时,食客们隐隐信了。 若是换作其他少年郎,取得这般成绩早就志得意满了,哪还能像郑颢那般沉稳,宛若无事人一般继续帮家里干活。 光这一份心境,食客们摇了摇头,莫要说他们家的孩子不如对方,便连他们在郑颢这个年纪,也做不到像对方这般。 傍晚。 幸福楼打烊后,酒楼内还残留着白日热闹的气氛。 顾霖离开幸福楼前,对小二和厨子们道:“大家今晚好好吃顿火锅,不用省着食材,都给我放开肚皮吃。另外,这个月每人的月钱加五百文。” 顾霖话落,大堂上的小二和厨子们惊呼出声,他们显然没有想到,除了食客外,自己也能沾上东家的喜气,一个个立马口生莲花,好听话不要钱地往外撒。 说完,顾霖没有再做停留,打扰小二他们庆贺. 顾霖和郑颢回到家中时,赵嫂子他们早就到家了。 县城总共这么点大,白日衙役们从衙门走到幸福楼,一路上敲敲打打的架势早便传遍整个县城了。 所以,赵嫂子等人也从来来往往的食客们口中得知郑颢考中秀才一事。 这不顾霖和郑颢一进门,赵嫂子便欣喜地迎上来,对郑颢道:“郑小子,你真出息!别人考了十几年都考不中的秀才,你竟然考中了。我还听他们说,你成了小三元!” “秀才公我倒是知道,这小三元是什么意思?我白日在幸福居听那些书生讨论,这小三元好似很厉害的模样。” 面对赵嫂子的疑问,郑颢解释道:“本朝科举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倘若有人在前三场科考皆取得头名,则称之为小三元,相应的,如果有人在后三场科考皆取得头名,则称之为三元及第。” 听完郑颢的解释,赵嫂子眼睛一亮,“这般说下来,你不就是独一份吗?” 郑颢道:“若据本县县志记载,从前至今,本县确实未曾出现过小三元。”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嘴上喃喃着,赵嫂子转头对顾霖道:“霖哥儿,郑小子不会真是文曲星下凡吧?本县头一位小三元,我这心砰砰砰地不停跳,要不然,我们改天找个好日子去庙里拜拜?” 从前没有来县城,只拘于下河村一方小天地,赵嫂子虽知晓读书困难,但不知道具体难在哪里。 是难在束修上,还是难在其他方面? 或许于大部分人而言是前者吧。 私塾收的束修相当于普通人家七八口人一年的口粮,寻常老百姓能送自家孩子进私塾读个一两年,已是花去大半家财。 更不要说供其科举了,怕是要把家底都掏空了。 从前,赵嫂子便一直以为读书困难是因为钱财不够。 但来了县城后,每日接触的读书人多了,赵嫂子耳濡目染下,便明白许多人读书过程中遭遇的穷困并不算困难,真正的困难是被他们奉为经典的四书五经。 多少人读了十几年,几十年,却仍不知其意,最多只能止步于童生的功名。 而郑颢不过进学三年,在书塾待的时间还没有别人的零头数,却从县试到院试,三战三胜,皆取得头名。 赵嫂子骨子里是信奉神灵的,她觉得冥冥之中有神灵保佑郑颢,令其一路顺畅坦荡。 见赵嫂子越说越离谱,都扯到神灵身上去了。 顾赶紧上前拍拍她的手臂道:“嫂子你冷静冷静,小颢就是聪明一些,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不是文曲星下凡你不知道?” 顾霖:“更何况,我们一年里除开祭拜祖宗外,都没拜过几次神明,如此不诚心,文曲星哪会降生在我们家。” 赵嫂子闻言,连呸几声:“神仙莫怪,神仙莫怪,家里小孩不懂事,不知者无罪。” 赵嫂子边念叨,边转头瞪向顾霖道:“还不快些和我一起做,你年纪小不懂事,和神仙认错后,对方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顾霖原先还想再劝,但看到赵嫂子扫向自己充满威胁的眼神时,顾霖立马屈服,跟着对方的动作,嘴上连呸了几下后念叨起来。 然而,即便做了后,顾霖也逃不过来自赵嫂子的说教。 看着身前滔滔不绝教育自己的赵嫂子,顾霖的眼里闪过痛苦之色,早知道就不在赵嫂子面前随便说话了。 看着顾叔愈发生无可恋的表情,郑颢上前将对方从赵嫂子手中解救出来。 郑颢对赵嫂子道:“婶子,顾叔所言虽失分寸但也无过错。相较神明护佑,文曲星转世的言论,我更相信如果没有顾叔对我的养育教导,我即便再聪慧,也没有入学科举的机会。” “我今日种种成就皆受顾叔恩赐,与其他任何事物都没有关系。” 被郑颢拉到身边,顾霖听着对方的话,立马抬手,拍了拍对方放在身侧的手背。 郑颢微微侧头,顾霖轻瞪了他一眼。 郑颢不动声色地安抚着顾霖,示意对方无事。 怎么可能无事。 见劝不住对方,顾霖没有办法,已经想好待会儿赵嫂子生气后,自己该怎么哄对方了。 不想郑颢话落后,赵嫂子的脸上划过几分若有所思。 而后,她对郑颢道:“你说的有道理,文曲星不过是戏文编造出来的,你能走到今日,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和霖哥儿的支持。” 亲眼看着由气急转变为慈爱的赵嫂子,顾霖双目微微睁大,嘴唇微张。 他看向身旁的郑颢,只见对方神色淡然,如果不是自己一直站在旁边,顾霖都要怀疑郑颢是不是给赵嫂子喂迷魂药了。 要不然赵嫂子怎么变化这么大? 顾霖对赵嫂子抱怨道:“嫂子,我刚才讲那些话时你都说我,小颢讲了,你却不教训他。” 瞧他面上的委屈,赵嫂子嗔怪道,“我又不是天生爱骂人,郑小子说的有道理,我自然就听了。” 顾霖却觉得自己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嫂子,你太偏心了。” “你个小白眼狼,你问问大家伙,这个家里我最偏心谁?” “每次我做好吃的先给谁,天一下雨,我夜间睡着了,怕谁冷着还不放心起来给他熬红糖姜水喝,还有每日早晨吃朝食时,大家伙什么都吃,是谁一会儿要吃小云吞,一会儿要吃拌面……” “好了,好了嫂子,嫂子别说了,我错了。” 见自己的老底被赵嫂子毫不留情地揭开来,顾霖脸颊烫热。 在余哥儿等人打趣的目光下,顾霖赶紧上前抱住赵嫂子的手臂,将她往灶房那边带去:“嫂子,你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刚才一回到家就闻到香味了。” 站在原地,郑颢仍能听见渐行渐远的年轻哥儿和赵嫂子撒着娇。 赵嫂子嘴上不饶人地打趣着顾霖,而顾霖也总是把赵嫂子逗笑出声。 下河村。 “大伯,大伯,霖哥儿那边出大事了!” 一个男人跑进下河村,忽略村口聚集的一大群媳妇哥儿跑向村长家。 他的声音激动高昂,连树上的鸟儿都被惊动了。 “这是怎么了?那不是张二牛吗,刚刚我还见他送瓜菜去县城,怎么如今这副样子跑回来了?”在自家门口吃午食的大娘奇怪地和隔壁家的小媳妇说道。 小媳妇凑近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刚才听错了,我好像听到张二牛说霖哥儿在县城出事了。” 一听到这话,原先便生出好奇心的村民们立马惊呼出来,不停地讨论着。 一会儿过去,眼见众人猜测的越来越离谱,有人提议道:“走走走,别瞎猜了,咱们去村长家看看。” 话落,众人端着手上的碗筷,向村长家走去。 村长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张二牛直接跑进去,边跑边叫嚷着:“大伯,霖哥儿那边出大事了!” 此时,村长一家正围在桌前吃着饭,见张二牛急冲冲地跑进来,村长脸色沉了沉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来还冒冒失失的。” 见自家大伯又要教训自己,张二牛赶紧道:“大伯,你别管这些了,霖哥儿那边有件大好事,保证你听了后,反应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张二牛向来咋咋呼呼的,一分的事能夸大十分,村长瞧了他一眼,没有把他的话放心上道:“别卖关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见自家大伯没有接自己的招,张二牛也不丧气。 他一脸兴奋地对身前坐着的大伯一家人道:“郑小子中秀才了!” “什么?!” 只见原先一脸沉静的村长立马站起身来,不止如此,他褶皱如树皮的脸充满了震惊。 但很快,村长便反应过来。 他皱起眉,看向张二牛道:“二牛,你不会听错吧?郑小子上书塾没几年,怕是连书都没读明白,怎么可能考上秀才?” 见自家大伯不信自己,张二牛没有生气,因为他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和对方的反应一样。 张二牛信誓旦旦道:“大伯你信我,郑小子绝对考中秀才了。我今早去送瓜菜,听幸福楼的食客说,昨日衙役亲自到幸福楼给郑小子报信,还送上知县大人的贺礼,顾霖为了庆贺郑小子中了秀才,还免费赠送食客们吃食,那场面老热闹了。” 村长闻言,脸上的褶皱愈发深了,他来回地走。 最后,村长转头对张二牛道:“二牛,你去驾车,马上和我去县城一趟。” “大伯?” 村长媳妇对村长道:“我待会儿拿些银钱给你,你去县城后,买些像样的贺礼送给郑小子。” 摆了摆手,村长脸色严峻道:“这些都不重要。” “你们知道郑小子考中秀才后,对下河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村长问道。 面对家里人疑惑的眼神,村长道:“我们下河村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比起其他几个村子根基浅薄,在读书人这一块更是比不过他们。” 他对着张二牛和自家老婆子道:“附近几个村子虽没有秀才但有童生。每年交秋税,你们都能看到,官差对下河村和其他几个村子的态度不同,你们只以为我们是外来的,他们排挤我们,实则是因为我们下河村没有读书人。” “倘若说郑小子真的中了秀才,那便不只是他一人的喜事,也是我们下河村的喜事。” 村长媳妇和张二牛面面相觑。 然而,村长说完话后,却叹了一口气。 村长媳妇不解地问道:“你不都说郑小子考中秀才是好事吗,怎么又叹气了?” 村长看了她一眼道:“从前,霖哥儿碍于村子这边人多势众,不愿撕破脸面,如今郑颢取得功名,你们觉得对方还会忍让我们吗?” “不至于吧,霖哥儿不是那种人。”村长媳妇道。 村长沉重道:“没有什么不可能。邻村也有一位秀才,我见过衙役给他们家送信,但却未曾听过知县大人给他送贺礼!” “这说明什么?说明知县大人看重郑小子,郑小子才读几年书,你们看陈家的孙子,读了十来年书,却连府试都没有过,可想而知郑小子日后在科举上的前途。” “十五岁的秀才不是没有,但十一岁入学,只学了三年便中了秀才的从未有过。” 村长目光如炬,对张二牛道:“二牛,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县城。” 围在村长家门口的村民们见张二牛进去不久后,村长便和对方出来了。 他们看过去,发现村长的脸色并不好,于是有人猜测,霖哥儿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被顾霖明言不会收购他们家瓜菜的田大花好不得意,嚷嚷道:“我就知道那小蹄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瞧瞧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被收拾了吧!” 张二牛经过她身边,听到她的话后眼睛眯了眯,实在是看不过对方的表现,张二牛放下一个惊雷:“郑小子考中秀才了,我和大伯去去给霖哥儿他们贺喜去。” 说完,不管田大花和其余村民的反应,张二牛几步来到牛车旁,见村长坐好后,驾着牛车前往县城了。 张二牛的声音不低,不止田大花听到了,周围其他人都听到了,他们一个个激动讨论起来。 “你刚才听到二牛说什么了吗?!” “我听到了,二牛说霖哥儿家的郑小子考中秀才了。” 众人不敢置信,这时,村长媳妇和村长儿媳妇走出来,村民们立马上前求证。 村长媳妇道:“二牛从县城带回来的消息,县城上都传开了应该错不了。” 村长媳妇平日行事谨慎小心,对于她的话,即便她没有十分确认,村民们仍十分信服。 原先洋洋得意,幸灾乐祸的田大花面上的血色褪去。 她不停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我家子祥都没中,那个野种怎么会中,绝对不可能!” 说完,田大花惊慌地转身,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陈家。 第58章 不再是可以随便训斥的小辈 “娘!” “娘!” 还没到家门,田大花便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一路上,她的脑海里都回荡着张二牛说的话。 顾霖那个狐媚子在县城开酒楼就算了,郑颢那个野种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考中秀才?! 田大花绝对不相信。 一定是顾霖在虚张声势,仗着村里人没见识,故意哄骗张二牛回村欺骗村民们,田大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在屋里便听见田大花叫声的陈祖母走出来,她黑着一张皱巴巴的脸,眺眼望向从门外跑进来,状若疯癫的田大花。 而后,陈祖母拿起立在门边的扫帚子,几步上前,毫不留情地朝田大花身上挥打去。 一瞬间,扫帚拍打在田大花的身体上发出啪啪声。 陈祖母边打边骂道:“懒妇,一天天就知道往外面跑,瞎叫唤什么,不知道子祥在屋里温书吗?我好好个孙儿,摊上你这样的娘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迎面打来的扫帚扎人的很,若是落在脸上能刮出数道血印子。田大花赶紧躲开,但陈祖母的扫帚仍扎实地落在她身上。 田大花不敢还手,又痛又急道:“娘别打了,我没有瞎叫唤,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陈祖母手上挥动的扫帚依旧没停道:“天天就知道偷懒出去和别人嚼舌根,连家里下蛋的母鸡都比你勤快,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见自家婆婆不仅不信自己的话,甚至打她的力道越来越重,田大花赶紧往旁边一跳,避开将要打在自己身上的扫帚。 见此,陈祖母双手叉起腰,瞪起眼。 田大花见这架势,如果自己还不说就真没机会说了,赶紧喊道:“娘,郑家那个野种考中秀才了!” “你说什么?!” 陈祖母脸上内陷的眼眶瞪大,刚举起扫帚的手臂忽然一顿,停留在半空中。 顷刻,她狠狠地瞪着田大花,本就不慈祥的面容显得愈发可怖,仔细看去,竟然和田大花的尖酸刻薄有些相像:“你确定没有听错?” 见自家老婆婆摆出吃人的表情,田大花吞了吞口水道:“我听张二牛亲口说的,不止我听到了,全村的人都听到了。” 听了田大花的话,陈祖母的大脑恍若被重物撞击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手上的扫帚掉落在地上,只见原先雄赳赳气昂昂的陈祖母一下子垂丧了许多,她脸上皱巴巴的面皮更是不停地颤抖着。 陈祖母不愿意相信郑颢考中秀才了。 她家子祥幼时入学,不过几年的功夫便熟读四书五经,私塾里的夫子都夸她家子祥有读书的天赋,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十几年。 这般苦读下来,她家子祥三年前依旧没有通过县试。 好在,她和家里其他人虽然失望,但早已做好准备。 因为私塾的夫子和他们说过,科举首次不中是读书人的常态。 县城的读书人太多了,县试每次只取前六十名,子祥年纪小,比不过年长的读书人的积累,不过是正常的,之后多考几次便能过了。 可是,一次县试的费用便差不多花去家里半年的嚼头,即便陈家是下河村里比较殷实的人家,也经不住这般多次花费。 不过,有了夫子的保证和陈子祥的天赋在前,陈祖母和陈祖父依旧对陈子祥很有信心,相信对方下次一定能过。 于是,陈祖母和陈祖父坚定地支持陈子祥继续科举。 陈子祥也得以在私塾继续潜心读书三年,直到今年再次下场。 下场前,陈子祥志得意满,同陈祖母他们保证自己此次必定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给家里挣个秀才回来。 对此,陈家人十分期待,陈子祥通过县试后,陈家更是沸腾了。 那几日,在下河村走路时,陈家人的下巴都抬得高高的,别人用眼睛看人,而他们则是用鼻孔瞧人。 不过,随着府试的到来,陈家人得意洋洋的日子没有多久。 等到府试成绩出来后,陈家人发现榜上没有陈子祥的姓名时都傻眼了。 历时三年,历经两次科举,最后,陈子祥竟然连童生的功名都没有取得。 原先气焰嚣张的陈家人瞬间在下河村偃旗息鼓了。 若换在往日,看到陈祖母垂丧失魂的模样,田大花只会心里畅笑,在想是谁这般厉害,惹得老妖婆变成这般模样。 但陈祖母如此表现和自家儿子有关,田大花笑不出来:“娘,你不会真的信了张二牛说的话吧。村里人有几个懂科举的,张二牛向来咋咋呼呼的,谁知道是不是被顾霖骗了,传错话了呢?” 刚开始在村长家门口,听到张二牛说的话时,田大花受到很大的打击。 但回到家后,被陈祖母打了一顿,田大花便慢慢反应过来。 张二牛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田大花对陈祖母道:“娘,那可是秀才公,不是地上随便就能抓上一把的杂草,子祥的夫子都是考了七八年才考中秀才的,他郑颢以为自己是谁,说考上就考上?” 陈祖母面皮一动。 田大花说的没错,村里人都没读过书,他们根本不了解科举一事。 不过,对于田大花的话,陈祖母保持着理智没有全信。 依着顾霖的为人,对方不可能欺骗张二牛,那么,张二牛很有可能听错了传错话。 所以,郑颢非常有可能取得了功名。 但这功名是童生,而不是秀才。 陈祖母开口,对田大花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些事情先别让子祥知道。” 因为和自己考前预想的结果相差太大了,府试结束后,陈子祥便有些抑郁了。 连着数十日,他都待在家里没有去私塾,也不出来和家里人说话,就整日地待在寝卧里躺着。 田大花立马点头:“我知道轻重,张二牛说的是真是假,咱们最晚明日便知道了。说实在的,传出这样的假话,他们也不嫌丢人。” 田大花说的信誓旦旦,陈祖母亦有自己的猜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仍旧隐隐不安。 县城。 顾霖刚要出门,便看见赵大哥领着村长和张二牛过来了。 赵大哥对顾霖道:“霖哥儿,村长找你有事。” “好,麻烦赵大哥了,我来招待村长大伯,你先去忙吧。” 赵大哥离开后,顾霖领着村长和张二牛来到大堂:“村长大伯二牛哥进来坐,正午从村子赶过来很热吧,先喝些茶水。” 从下河村到县城,村长把能从张二牛口中套出的话都套出来了。 但因着张二牛听别人说话只听一半,所以面对村长的盘问,许多话都语焉不详。 原本兴奋激动的村长一见张二牛这般表现,当即觉得一盆冷水迎面泼来。 慢慢地,村长的心底有些忐忑不安了。 牛车走到一半时,村长更是后悔了,别人不知道,自己作为张二牛的大伯还能不清楚他的跳脱不靠谱嘛。 若是对方听错了消息传错了话,自己白高兴一场事小,但在村民们面前闹出笑话事大。 原本想找余哥儿和赵大哥他们打听一下,但幸福楼的生意太热闹了,赵大哥带他们过来找霖哥儿都是匆匆地,他们也不好意思耽误对方的时间。 顾霖边倒茶边问道:“村长大伯和二牛哥这般急着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村长没有闲心喝茶水了,他立马问道:“霖哥儿,郑小子今年是不是下场科举了。” 原本以为对方来县城找自己是为了说下河村瓜菜收购之事,没想到问的是郑颢的事情。 想着如今事已成定局,顾霖便没有隐瞒道:“劳村长大伯挂心了,小颢今年确实下场科举了,原本想让他练手,不想侥幸过了。” 顾霖话落,村长大伯立马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干枯微黄的面容不停地抽动着,“那郑小子如今是何功名?!” 略微混浊发黄的眼睛紧紧盯着身前的顾霖,村长生怕自己错过什么重要的字眼。 顾霖开口道:“小颢中了秀才。” 秀才! 村长脑海里回荡着这两个字眼。 之前在下河村刚得知郑颢中了秀才,村长虽激动但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如今得到顾霖亲口承认,村长的眼睛立刻炯炯有神地盯着身前的顾霖。 村长问道:“我还听二牛说,知县大人给郑小子送了贺礼?” 顾霖点点头:“小颢是本县第一位小三元,知县大人爱惜人才,便让报喜的衙役顺便送上贺礼以示嘉奖。” 村长呼吸急促。 小三元! 竟然还是小三元! 村长立马问道:“这般的大喜事,你们可有想过要如何大办庆贺?” 村长的话有些出乎顾霖的意料,过了片刻,他道:“小颢如今虽是秀才,但在科举之路上不过是刚刚起步,未免落人口舌,实在不宜大肆铺张……” 说到后面,看着村长越来越不可置信的神情,不知为何,顾霖渐渐有些心虚了。 村长的神情带着痛心疾首:“郑小子不是普通的秀才公,那是小三元啊!本县头一位小三元,即便再是如何大办,别人都说不出来闲话来。” 联想到霖哥儿不爱麻烦的性子,村长问道:“你可是怕麻烦?” 顾霖一噎,虽然有这个原因在,但并非全因如此。 他昨夜便问过郑颢的意见,问对方想要如何庆贺,郑颢只道:“今晚已在家里庆贺过。” 顾霖道:“今晚不算。” 郑颢思索了一会儿,微缓眉眼道:“我从未和顾叔一起踏青过。” “除了这个,还有吗?” 郑颢微微摇头道:“如今只有这个。” 见对方只有这么一个要求,顾霖立马答应日后寻个天气好的日子,陪对方去户外踏青。 顾霖开口欲和村长解释,门口便传来一道清冽如泉水的嗓音道:“村长爷爷,此事和顾叔无关,是我不愿大肆铺张。” 顾霖三人转过头去,只见郑颢刚从外面回来,长发半束,些许头发披在背后,配着一身淡青色长袍,清俊温润。 走到三人面前,郑颢问好。 而后,他对村长道:“村长爷爷,顾叔昨日便问过我是否要摆宴庆贺,我觉得繁琐张狂便拒绝了。” 听了对方的话后,村颇皱了皱有纹路的眉。 他刚要开口,但对上身前少年清冷沉静的双目时,忽然意识到对方如今是秀才公了,不是自己能够随意训斥的小辈了。 百种思绪在肚里转了一圈出来,村长开口道:“你中秀才是件天大的喜事,若是你爹在世指不定有多高兴。过些日子,你们应该要回村祭拜郑猎户,不如在下河村顺便把宴席摆了。村里从未有过这般的大喜事,也好让大家高兴高兴,顺便让附近几个村子知道我们下河村也出了读书人,还比他们年轻,不过十五的年纪便是秀才公了。” 见村长眼里的期盼,以及真心实意的表情,回想自己和郑颢受对方照顾颇多,顾霖看向郑颢问道:“小颢你觉得呢?” 对于这些事情,郑颢向来是不在意的,既然顾叔有些松动了,郑颢便顺势道:“那便按照村长爷爷说的办吧。” 见郑颢答应了,顾霖对村长道:“待会儿,我给村长大伯拿银子,宴席上的酒水,我会让赵大哥买好运回去。” 村长微微摇头道:“你这两年收购村里瓜菜的钱,我已经留出一份作为公用。此次郑小子考中秀才,庆贺摆宴合该用村里的银钱。你们不用担心这些繁琐事,我会安排好,开宴当日,你们到场就行了。” 顾霖不差这份钱,但明白这是村长的好意,便没有开口弄得对方不高兴了。 说完这些,天色也不早了,顾霖留村长和张二牛吃饭,换做往日,村长必定会拒绝,但今日得了好消息,他如今是怎么看郑颢都觉得不够。 知到村长和张二牛留下吃饭,赵嫂子从幸福居带回来一些卤味,然后再去灶房,用新鲜的菜肉做了好几道诱人的菜肴上桌。 红烧肉,蒜香排骨,毛血旺,烧鸭,卤味,一盘盘摆在村长和张二牛面前,村长年纪大还能稳住,张二牛直接吞口水了。 顾霖笑着招呼他们道:“村长大伯,二牛哥别客气,我和小颢一直受村长大伯照顾,对我和小颢来说,村长大伯就是自家长辈。” 听了顾霖的话,村长面上的沟壑越发重了,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嘴唇弯了弯。 看着满桌的好菜色,再看赵嫂子和余哥儿日益圆润的脸,和不同以往的干练神态,再看向面容清俊,神色冷然的少年,村长的眼底浮现出复杂之色。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年轻哥儿身上。 虽然嘴上一直没有说,但村长深切的知道,如果没有顾霖,赵嫂子和余哥儿他们不会有这般改变,而郑颢也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霖哥儿。 真不似一个哥儿。 第59章 少年情愫萌芽 村长的执行力很强,不过几日,张二牛便过来传信说五日后便能开庆贺宴了,让顾霖和郑颢提前邀请友人。 顾霖问郑颢道:“小颢你想邀请谁?” 郑颢道:“我与书塾的同窗并不相熟,到时可能只请许先生过来。” 顾霖沉吟一会儿道:“那我请陈掌柜他们几个便好了。” 依照顾霖的意思,他仍不想大肆宣扬。 如今幸福楼在县城上隐隐有与福满楼并列的趋势,与此同时,与顾霖交好的人数不过来。若真全部请了,恐怕到时候光是招待他的友人,就要摆上十几桌宴席了。 那天是郑颢的好日子,可不是他同生意伙伴联络感情的时候。 于是,顾霖和郑颢商量后,皆不打算邀请太多人,只邀请了几位亲近的友人便够了。 庆贺宴当日,余哥儿因为要养胎不方便来回折腾,所以他和陈小六都没有回下河村,而是留在县城里。 顾霖便麻烦陈小六帮忙照看幸福楼,至于幸福居,赵嫂子想同他们一起回去,但又抽不出人手帮忙照看店铺,顾霖直接做主将幸福居打烊了,赵嫂子才和他们坐上牛车回下河村了。 庆贺宴摆在下河村的祠堂外头,顾霖等人回村后,赵大哥没有停下牛车,而是直接驾着车往祠堂去。 坐在车上,顾霖脸上显出些许好奇问道:“村里的人不都是逃难过来的吗?大家都不是一个姓的,怎么还有祠堂?” 顾霖声音不大,赵嫂子和赵大哥坐在前头没有听到,郑颢坐在他身边听到了。 他微微侧头,同顾霖解释道:“村里的祠堂是各家祖上逃难过来一起修建的,不是哪家哪姓的,不过祠堂虽在一处,但逢年过节都是各拜各的。” 听了郑颢的解释,顾霖便明白了。 牛车到达祠堂外。 见他们回来了,原先还在跟村里其他老人说话的村长走过来道:“霖哥儿郑小子,快要开宴了,你们友人何时到?” 顾霖对村长道:“他们从县城过来,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 “我和小颢去接他们吧。” 村长微松一口气,顾霖和郑颢邀请的不是县上哪家的掌柜,便是书塾的同窗和夫子,他也不知道该派谁去接合适,顾霖和郑颢能够亲自去接待再好不过了。 同村长说完话后,顾霖和郑颢往村口走去。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见到什么行人,联想到刚才在祠堂外头看到的哥儿女人们,顾霖想,村子里的女人和哥儿怕是都被村长叫去帮忙了。 顾霖边走边对郑颢道:“今日你那边应该只有许先生来,你只管招待好许先生便够了,剩下的人有我来应付。” 听着顾叔对自己的叮嘱,郑颢冷峻的眉眼微微柔和。 在这世间,除开顾叔外,恐怕无人会把他当作还未长大的孩童进行叮咛了。 一到村口,顾霖和郑颢便看到许秀才到了。 他们走上前去道:“许先生。” 从牛车上下来,许秀才几步走到顾霖和郑颢身前。 许秀才先是看向顾霖道:“顾夫郎,恭贺令郎此次取得佳绩。” 顾霖笑着拱手回道:“都是许先生教的好。” 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只见许秀才平日严峻的脸此时露出笑容:“我收过诸多学生,其中,郑颢是最聪颖的,亦是最勤学好问的。郑颢能够取得此番佳绩,主要靠的是他自己。” “许先生谬赞。”顾霖道。 转头看向郑颢,许秀才问道:“院试过后,我已经教不了你了,你接下来是要去县学还是府学?” “学生去府学。”郑颢回道。 眉眼一动,只见许秀才原先有些绷着的脸缓和些许道:“去府学便好,你若是不去府学,我便要劝你了。” 许秀才说道:“县学夫子的才学比不过府学,而且和科举有关的信息,县学也没有府学那边灵通,你去府学是最好的选择。” 许秀才道:“而且前些日子,县学和私塾的夫子都被知县大人请过去商讨学子岁考一事。期间,我听到知县大人和县学山长说,下一年县学的成绩恐怕更加比不上府学了。” “当时,县学山长问知县大人为何这般说,知县大人回道京城有位四品大员辞官归乡,那位四品大员恰好是本府走出去的,如今对方辞官归来,受府学山长相邀去府学教学。” 说到此处,许秀才的眼睛凝聚着别样的神采。 他对郑颢道:“四品大员最低出身二甲进士,常人皆道秀才与举人相比天差地别,却不知,举人无法与进士相提并论。” “凡是能取得进士者,无一不是各个府城的天之骄子,他们之中有如你这般的小三元,有解元,有会元,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响彻一方的天才人物。” “倘若你去了府学能够得到进士的教导,日后乡试不要说名列前茅,至少,你的姓名有很大几率出现在乡试榜上。” 顾霖看得出,许秀才是真心实意为郑颢着想。 郑颢微微低首,对许秀才拱手行礼道:“劳先生为学生思虑,学生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 目光落在身前身姿气质无一不出挑的少年身上,许秀才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 三年前,他收下郑颢时没有太过在意对方,即便对方记性好一些,但已经错过读书最好的年纪了,所以许秀才对他的要求并不高。 直到后面发现郑颢于读书一道上的天赋与悟性后,许秀才宛若获得一块珍稀美玉,开始竭尽全力地教导对方。 郑颢没有让他失望,短短三年间,不仅能够全然吸收他所教导的东西,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而且,对方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天资沾沾自喜,因为知晓自己与他人在时间上的差距,对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用功。 许秀才曾动心想要收郑颢为徒,甚至直到如今,他仍蠢蠢欲动。 但他自知天资有限,从前教导对方便时常感到吃力,如今对方已是秀才,许秀才更不可能厚颜提出了。 顾霖和郑颢同许秀才寒暄片刻后,陈掌柜和王越便紧跟着到了。 顾霖迎上去,陈掌柜送上贺礼,对顾霖道:“少东家得了信,原来想要过来的,但却被府城的生意绊住了手脚,便特意让我代为送上贺礼,这贺礼是今早刚到的,是少东家让人快马送过来的。” 顾霖接过贺礼道谢:“劳方少东家费心了。” 紧跟着,后面的王越也送上贺礼。 同二人叙完旧后,顾霖便和郑颢带着他们去庆贺宴那边了。 见人都到齐后,村长高声宣布,庆贺宴开席了。 一共摆了二十桌,一桌十五人,顾霖,郑颢同赵嫂子,王越和村长他们这些较为熟悉亲近的友人坐在一起。 妇人和哥儿们一个接一个地把做好的菜肴端上来,顾霖一看菜色,便知下河村此次下血本了。 一大碗一大碗的鸡鸭鱼肉,不仅份量实在,而且烹饪的方式各色各样,炒炖蒸煮样样俱全,完全没有省着油盐。 甚至正菜上来前,妇人和哥儿们还端来一份糖水,虽然只是寻常的绿豆糖水,但顾霖喝着便感觉满口的清甜,一看便知放了实实在在的糖。 正菜开吃前,村长起身,对着在座众人道:“此次庆贺宴,是为了庆贺我们村的郑颢连获小三元,取得秀才功名。这不仅是郑家的喜事,亦是我们下河村的喜事,我不会说啥好听话,只盼着咱们村的秀才公越走越好,咱们村的人生活的越来越好。” “村长大伯说的好!” 庆贺宴上的人纷纷响应道。 村长说完话后便坐下了,这时,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郑颢身上。 若换作其他人,他们早就起哄了,但对着少年那张从容淡然的面容时,不知为何,下河村的村民们不敢太过放肆。 不过,好在郑颢没有冷场,他起身,双目看向众人道:\"席上皆是颢的长辈恩师,颢谨记各位长辈恩师的教导,日后不忘初心,勤学前进。\" “好!” 这下不是其他人开口,而是顾霖叫好。 郑颢侧头,看向回应自己的年轻哥儿。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酒水向顾霖敬酒,顾霖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对方把酒喝下去了。 当即,顾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郑颢没有成年不能喝酒。 好在郑颢非常有分寸,之后又向许秀才他们敬了两杯酒后,便没有再喝了。 庆贺宴上,众人吃完饭后闲聊片刻,便各自散去了。 郑颢被顾霖派去送许秀才他们离开。 村长走过来,把礼单交给顾霖道:“霖哥儿,这是今日庆贺宴的礼单,贺礼本身,我已经让大牛和二牛送到你家了。” 顾霖道了一句谢,接过礼单后看起来,慢慢地,他皱起眉问道:“村长大伯,礼单上的二十两白银,五十两白银都是从哪儿来的?这些送礼的人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此次庆贺宴的宾客多是下河村的村民,他和郑颢只邀请了许秀才三人,他们早便将贺礼交给自己和郑颢了,而下河村村民给的礼钱不可能这么多。 村长大伯解释道:“你刚才去村口接待友人时,附近的乡绅地主派人来送贺礼。知道你们怕麻烦,所以我没有把办庆贺宴的消息放出去,但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今日一个个地过来送礼,而且送完礼后便立马走了,我只好记下来,等你得了空再处理。” 顾霖闻言,对村长道:“麻烦村长大伯了,我待会儿回去后,再和小颢商量该怎么解决这事。” 村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郑颢送走许秀才他们后回来了。 他对顾霖道:“顾叔,我们回去吧。” 顾霖点点头,虽然祠堂这儿还剩一些活儿,但村长早已安排好人收拾了。 顾霖留在这里也没有事要做,便和郑颢回去了。 回到家中,顾霖和郑颢走进大堂,他刚要同郑颢说礼单的事情,转过头却看到以往直立如松柏的少年,此时正半抚着额角坐在椅子上。 只见对方平日凌厉的深色眼睛,如今时不时地闪过迷蒙之色。 很显然,郑颢醉了。 回想起对方在席上喝的酒水,顾霖有些头疼,今日席上的酒水是他特意让赵大哥采买的精酒,郑颢从前没有喝过酒,一下子三杯精酿入肚可不就醉了嘛。 顾霖几步上前靠近郑颢,方才相距较远,如今近了,顾霖才看到郑颢的脖颈泛起微红。 “小颢。” “小颢,你难受吗?” 郑颢的目光微微呆滞,深色的眼眸因为醉酒格外失礼,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身前的年轻哥儿。 顾霖和郑颢靠的很近,约莫有两拳的距离,郑颢的感官被酒精麻痹着,但奇怪的是,嗅觉异常灵敏。 他闻着鼻间属于顾叔身上的淡淡的皂角气味,郑颢坐在椅子上愈发地不想动了,他想和顾叔永远都靠的这么近。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顾霖却没有如他所愿。 见郑颢醉了,顾霖赶紧转身去灶房煮醒酒汤,待煮完醒酒汤后,顾霖盛好醒酒汤回到大堂。 倘若说顾霖去灶房前,郑颢还有些清醒的意识,此时他回来,郑颢那平日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现今半合着。 顾霖上前,唤着郑颢,“小颢起来喝醒酒汤,待会儿回屋再睡。” 郑颢的脑袋微微抬起,半合着的眼皮也悄然打开。 即便醉着,他的眼神仍然带着几分清明与戒备,直到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是顾霖后,郑颢的眼睛轻眨了一下,接着眼底的警惕渐渐散去。 把醒酒汤端到对方嘴边,郑颢感受着唇肉所触碰的温热,他微微抬眼,本想看顾叔的面容,却不小心瞧着年轻哥儿平日藏在衣襟下的喉结,喉结小巧,在洁白如玉的脖颈间微微鼓起一点轮廓,还会随对方的呼吸轻轻颤动着。 不知为何,看到这副情景,郑颢双目生出一股烫热,喉间也莫名感到干渴。 最后,他微微移开视线,不敢再将目光落到年轻哥儿的脖颈上了。 第60章 郑颢你怎么这般好命 郑颢喝完醒酒汤后,顾霖低声道:“小颢,我扶你回房睡。” 本以为把对方搬运回寝卧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没想到,顾霖话落后,郑颢便起身了。 虽然动作慢悠悠的,但确实不用顾霖上前将他扶起。郑颢可不是以前的小豆丁,真让顾霖扶的话,顾霖还真没那个力气。 半扶着郑颢,顾霖还未开始走,郑颢便抬腿向前了。对方走第一步时还和从前一样,但从第二步开始,顾霖便发现郑颢的身体和步伐渐渐失去平衡了。 他赶紧扶住对方,把对方运回寝卧。 把郑颢搬到床榻上,顾霖拿起被褥为他盖好便离开了。 一直到傍晚,郑颢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睁眼看到眼前深色的床顶时,郑颢的神情立马显出警惕之色,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回下河村了。 白日自己醉酒,顾叔照顾他的一幕幕逐渐浮现在郑颢的脑海里。 最后,他起身略微洗漱一番走出寝卧。 听到对面响起的动静,顾霖打开房门,果然看见郑颢从寝卧走出来。 顾霖道:“晚饭在灶房那儿温着。” 白日某几个片段在脑海里划过,郑颢神色一顿,而后对顾霖道谢:“劳烦顾叔照顾我,将我扶回房中。” 郑颢去端饭,来到大堂时发现顾霖坐在桌前。 他几步上前,一如往常坐在顾霖旁边,顾霖早已吃过,但这并不妨碍他陪郑颢用饭。 看着郑颢吃着干巴巴的米饭,顾霖为他盛了一碗汤,而后同他说道:“今日庆贺宴,附近的地主乡绅们都送来贺礼,村长大伯给我看了礼单,这些地主乡绅们手笔大的让人不安,光是礼钱最低都有五十两白银,还有送良田的,总共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顾霖一席话落,郑颢面色未曾改变。 他眉眼冷峻,待吞咽完口中的食物后道:“顾叔挑些不贵重的贺礼收起来,至于田地和礼钱,托村长爷爷还回去吧。” 顾霖微微挑眉,这可不像郑颢的作风,依照对方不喜麻烦的性子,应该会让他把全部贺礼退回才是。 身旁的年轻哥儿虽未言语,但郑颢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如今身为秀才,不好收这等贺礼,但也不好不收,从中择取不贵重的收下,不招人眼便是。” 顾霖立马明白了,如果郑颢全然收下贺礼,会显得他来之不拒,但若是将贺礼全部退回,又会让人觉得他过于清高,不通人情世故。 顾霖沉吟一会儿道:“不止是这次,以后有类似的情况,我们都这样做。” 对于顾叔全心全意支持自己,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动摇的举动,郑颢面容缓和,染上些许愉悦道:“日后仍需顾叔为我操劳把控。” 顾霖微挺胸脯,保证没有问题。 整理好乡绅地主们送来的贺礼,顾霖只选取不贵重的收起来,剩余的贵重之物,顾霖托村长还回去。 起初见自己送出去的贺礼被退回来时,地主乡绅们的脸色都变了变,心中皆想,难道这位少年秀才公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若是这样的话,即便郑颢是少年秀才公,地主乡绅们也觉得不用与他过于交好。 水至清则无鱼,若是郑颢一意孤行注定走不长远。 好在,村长同他们解释道:“咱们村秀才公感谢大家送来的贺礼,但有些贺礼实在贵重,秀才公若是收下心中不安,便选取笔墨纸砚等贺礼留下。” “各位的心意秀才公都记在心里。” 闻言,地主乡绅们心中才舒坦一些。 为首的一位乡绅更是口中称赞道:“秀才公高风亮节,我等佩服。” 其他乡绅地主纷纷开口,虽然郑颢不在这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表现出,想要与郑颢交好的意思。 其实按理来说,附近十几个村子的秀才数量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这些乡绅地主们为何会如此看重郑颢。 说实在的,地主乡绅们皆是人精,他们虽然在意郑颢,但若说看重的话却没有多少。 进学三年的少年秀才公确实天资卓越,但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天才人物。 十一二岁考上秀才的他们也见过,但那又如何,科举路上,秀才不过是起点,他们之前所认为的天才人物,无一不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大放光彩,但也无一不折戟沉沙于乡试之中。 不过与人交善不会错,只是送些礼品和银钱,表现出和善态度罢了,倘若郑颢能更进一步他们便赚了,即便寸步未进,与秀才交好于他们也没有坏处。 这是许多人的想法,即便是大字不识的下河村村民打的也是这般的主意。 他们没有像地主乡绅们那般的家资,给郑颢送上厚礼,但也拿出乡间一等的标准准备贺礼,希望顾霖和郑颢能记他们一个好。 处理完贺礼一事后,顾霖和郑颢便打算回县城了。 郑颢再过不久便要入学府学,顾霖得赶紧回县城把诸多事情处理好,才能尽快出发去府城。 离开下河村前,顾霖把他们要去府城的事情告诉村长。 顾霖话落,村长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张二牛问道:“霖哥儿,你去府城后,那幸福楼和幸福居的瓜菜还从村里收吗?” 抬眼看去,顾林发现不只是张二牛担心这件事情,就连村长的眉间也紧紧皱着。 顾霖解释道:“我们只是去府城而已,幸福楼和幸福居还是要开的,自然会继续收购村里的瓜菜了。” 村长闻言,纹路沟壑的脸缓缓露出笑容道:“人年轻的时候多出去闯闯好,但是你和郑颢孤儿寡母,去了府城后要小心,时刻注意防备别人。” 顾霖点头答应。 同村长说好话后,顾霖和郑颢从村长家离开往郑家走去。 他们二人边走边说着话,忽然,郑颢面色一峻,顾霖还未反应过来时,被郑颢拉了过去。 抬腿踢向快步冲击过来的人影,郑颢将年轻哥儿拉到自己的身后,待护好顾霖后,郑颢才分出心神看向被自己踢倒在地上的男子。 郑颢开口,声带冷意道:“陈子祥。” “啊!住手,小野种你竟然敢打我们家子祥!” 后面追赶过来的田大花看到郑颢踢打自家儿子的一幕,近日心中积攒的怒火和不忿炸开了。 听到对方的污言秽语,顾霖平日温和的神色冷下来了,倒是郑颢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好似田大花骂的不是他一般。 田大花赶紧跑到陈子祥身边,急切问道:“子祥,你没事吧,疼不疼?” 她抬手想要扶陈子祥起来,却被对方推开,而后,陈子祥慢慢地从地上爬站起来。 待站好身体后,陈子祥忍着痛,抬首看向站在身前不远处的少年,想着近日发生的种种,村子里举办的庆贺宴,陈子祥的眼白逐渐浮现出红血丝。 陈子祥轻轻开口道:“郑颢,你怎么这般好命?” 顾霖早已从郑颢身后走出来,他看向陈子祥,察觉到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陈子祥不顾他们的反应,继续道:“你爹娘死了后,你本该是无家可归,惹人嫌恶的野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而活,可是你为什么这般好运,不仅重新拥有一个家,而且还进入县城最好的书塾读书。” “这便算了。” 陈子祥喃喃道,他的声音逐渐嘶哑:“可是苍天为何如此不公,我寒窗苦读十数年,竟然比不过你进学三年。” “世人皆道天道酬勤,我自幼时起便闻鸡起舞囊萤映雪,却仍比不过投机取巧之辈。” 陈子祥说话时,姿态格外悲哀,一些听到吵闹声跑过来看热闹的村民们,听了后都不禁眼眶一热,感同身受。 顾霖却听不下去了,他神色冷冷开口:“住口!” 陈子祥神色一怔。 顾霖开口,对他道:“你说你勤学苦读十数年,闻鸡起舞日日不敢松懈,难道这不是你身为读书人应该做的吗?” 陈子祥清秀的面容一凝。 顾霖没有放过他,继续道:“你说郑颢投机取巧,比不过你十年寒窗苦读,我看是无稽之谈。” “别人不知晓但我知道,郑颢为了缩小与你们这些幼时便入学的人的差距,每日读书直至三更天入睡,鸡还未打鸣时便起。在你们一个个跟着师长四处参加诗会,或者外出踏青游玩,或者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时,郑颢永远捧着一本书在看。” “天道酬勤,上天从来不会亏待每一位有所付出的人。你说你付出诸多,是拿着家里的银钱在县城日日和同窗逛花楼,还是正经书不读,一味痴迷于话本。” 顾霖话落后,只见陈子祥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原先充满悲哀的眼睛出现了闪躲之色,而田大花和周围的村民面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原来,他们以为在县城好好读书的陈子祥,一直以来都在欺骗大家。 县城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在这三年间,顾霖不止一次碰见过陈子祥。 每次见到对方,对方不是在贪图享乐,便是在花天酒地,所以,对于陈子祥的遭遇,顾霖难以产生同情心。 当听到对方话里话外都在说郑颢不配取得功名时,顾霖更是立马爆了。 田大花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够了,还不滚回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陈祖母赶了过来,她的脸色黑沉沉的,她看了顾霖一眼,而后挪开目光,催促着田大花和陈子祥回去。 对方不招惹自己,顾霖也不会主动找事。 待陈祖母把田大花和陈子祥领走后,顾霖和郑颢也转身回郑家了。 村长和张二牛听到消息赶过来时,事情已经解决,所有人都离开了。 张二牛摸了摸自己的前额道:“陈祖母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她宝贝孙子被人又打又骂,她不给她孙子讨回公道了?” 村长瞥了一眼装傻充愣的侄子,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他心中想,但凡是聪明人都明白,如今不能轻易招惹霖哥儿他们,陈祖母能把陈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管的服服帖帖的,能是什么蠢人。 小老百姓没有什么见识,但他们有自己的生存准则,最会看人脸色见风使舵。 解决完下河村所有事情后,顾霖和郑颢回县城了。 原本庆贺宴结束当日,顾霖便想回县城,但没想到要处理贺礼一事,还有郑颢醉酒了。 直至第三日,他们才得以离开下河村。 而赵嫂子和赵大哥早在庆贺宴结束当天下午,便赶回县城忙活幸福居的生意了。 按照顾霖的意思不用那么急,但用赵嫂子的话来说,幸福居一日不开门,银子便会哗啦啦地流进别人钱袋里,赵嫂子对此难以忍受。 顾霖和郑颢回到县城时,发现幸福楼还开着。 顾霖有些不解,他记得让赵嫂子给余哥儿带话,让对方把幸福楼打烊两日,省的为了打理酒楼累坏身体。 可看着眼前酒楼的模样,幸福楼应该一直开着没有打烊。 顾霖让郑颢先回去沐浴,自己待会儿再回去。 待郑颢离开后,顾霖走进幸福楼。 原本他以为会看到余哥儿站在柜台后,没想到竟然是平日跑堂的陈小六在算账招待客人,而余哥儿坐在他身旁。 顾霖生出好奇,当日他离开县城,嘱咐陈小六帮忙照看幸福楼,意思是让对方帮衬着余哥儿,没想到现今好似发生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余哥儿的视线不停地扫视着大堂,所以当顾霖进来时,他第一个发现对方。 余哥儿站起身来,待顾霖来到柜台前,不等对方发问,余哥儿解释道:“我在家里闲着无事便继续开着幸福楼了,小六跟着我学过算数,也认了些字,我便让他招呼客人,自己在旁边看着以免他出错。” 说到这儿,余哥儿忍不住生出些担心,他在想霖哥儿会不会觉得自己自作主张。 却不想,顾霖笑着道:“幸好有你和赵嫂子帮我看着,要不然像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幸福楼和幸福居早就开不下去了。” 见顾霖完全没有介意的模样,余哥儿放心了。 过后他又自我嘲笑,霖哥儿是什么人,他还不了解吗,若是对方真在意这些,便不会把酒楼交给他管了。 不过,顾霖的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眼含打趣地看向余哥儿道:“余哥儿教夫有方,小六哥如今被你教的内外两手抓,不仅会照顾家里,还会当掌柜,要不赵嫂子说余哥儿说东,小六哥就不敢往西呢。” 没想到顾霖忽然调笑起自己,余哥儿脸颊发烫,脸含恼意将要开口,顾霖却机灵地跑开了。 第61章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10.26当天礼物破20元加更1500) 傍晚。 众人坐在一起吃饭时,顾霖将自己设想许久的计划说出来:“嫂子,余哥儿,小颢八月便要开学,我们决定七月中旬启程去府城。” 赵嫂子闻言很是意外,而后脸上生出不舍:“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八月才过去。” “你们去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那里的东西,我给你们装些家里腌好的小菜带去。” 说完,赵嫂子放下手上的饭碗,便要起身去装腌菜了。 微微侧头和身旁的郑颢对视一眼,顾霖开口阻止:“嫂子不用准备了,到时候你和我们去府城后再做不迟。” 赵嫂子脸上显出惊讶:“我也去?” 顾霖点点头道:“不止嫂子你去,赵大哥也要去。” 赵嫂子听了顾霖的话后,摆手道:“你们去府城是有正事做,我和你赵大哥跟着去做什么,再说幸福居还在这儿,我走了幸福居怎么办?” 顾霖无奈地对赵嫂子道:“嫂子,大根以后也住在府城,你真的不想去府城住吗?到时候大根成亲生了孩子,你不想听孩子叫你奶奶?” 上了年纪的人没有哪个能拒绝的了小孙孙的诱惑,赵嫂子也不例外。 不过,她还是道:“大根有孩子后,我想他们的话直接去府城看他们就好了。” “更何况你说过,公爹家婆不能和儿子儿媳妇长久住在一起,否则容易发生矛盾,我在县城住的好好的,可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顾霖道:“嫂子,我可没说去了府城后,让你们和大根住在一起。我如今可是半天都离不开你。” “早在院试结束后,我和小颢就在府城买了房子和铺子,你去了府城后,不用担心没事情做,我铺子正缺人手呢!” “真的?” 赵嫂子半信半疑,生怕对方为了哄自己才这样说。 顾霖道:“千真万确。” 听到对方的保证,赵嫂子的神色有些动容。 正当顾霖以为对方会答应时,赵嫂子仍道:“霖哥儿,你的心意嫂子领了,但嫂子还是不能和你去。” “为什么?”顾霖有些不解。 赵嫂子道:“你把幸福居交到嫂子手上,嫂子还没有培养好人接手,怎么能说走就走。再加上,你赵大哥还要收购下河村的瓜菜,他走后,幸福居和幸福楼的瓜菜怎么办?” 没想到赵嫂子担心的是这些,顾霖笑着道:“你放心,这些我都想好了了。” 接着,顾霖对赵嫂子说道:“我们去府城前,可以从幸福楼挑一位合适的伙计去打理幸福居。” “瓜菜收购之事,我们也可以从下河村挑选一人代替赵大哥。刚好村长家的大牛,或者张二牛都很适合,我们到时候和村长说一声,让他们自己选好人便行了。” 听了顾霖的解决方法,赵嫂子逐渐心动。 若是随便找一个人,把幸福居交给对方的话,赵嫂子肯定放不下心,但若把幸福居交给幸福楼的伙计,赵嫂子便没有担忧了。 而一旁的赵大哥,对于顾霖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赵嫂子下定决心道:“好,我这些日便从幸福楼挑个机灵老实的,察看没有大碍后便把幸福居交给对方。” 说服完赵嫂子和赵大哥后,顾霖把目光落到余哥儿夫夫身上。 顾霖对余哥儿和陈小六道:“余哥儿,小六哥,我原本也想把你们带去府城,但余哥儿怀有身孕不能颠簸,加上县城还有两个摊子在,除了你们,我不放心把这两处食肆交给别人。” “若是只有余哥儿一人,我是不敢把赵嫂子带走的。但如今小六哥也能打理酒楼了,我便放心许多,可以把赵嫂子他们带过去帮我了。” “我们去府城后,余哥儿你不要劳心劳力,尽量把需要耗费心神的事情交给别人做。” 接着,顾霖道:“我在幸福楼有两个看好的小二,你和小六哥把他们培养起来,便不会那么累了。” 说完,顾霖看着余哥儿道:“我还是期望你生产结束,身子恢复好后能来府城帮我。” 听到顾霖全权信任将两处产业托付给自己,余哥儿十分感动。 同时,对于对方口中的府城,余哥儿也心生向往。 他虽未曾去过府城,但不止一次从赵嫂子口中听闻府城的繁华,所以,他早就想前往府城见识一番了。 但他如今的身子确实不便,加上公爹尚在,他不可能像赵嫂子那样说走就走。 “霖哥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放心,你去了府城后,我会帮你好好打理生意的。”余哥儿做出保证。 看着身前的余哥儿,对于不能把对方带去府城,顾霖觉得很可惜。 余哥儿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大掌柜,和自己许多理念相一致,若能把对方带去府城协助自己,不知道能省多少事。 对此,顾霖虽遗憾却没有办法。 在离开县城前一个月,顾霖没有空闲,从下河村回来第二日起,他便开始带着陈小六跑上跑下处理各种事情。 顾霖非常急切,希望在自己离开前,能把陈小六培训成十项全能的掌柜。 连着转了一个月,终于在六月底,顾霖把两家食肆的事务安排好了。 陈小六跟着顾霖跑了一个多月,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发生蜕变,人不仅变黑变壮实了,而且整个人也变得自信许多了。 对此,顾霖对幸福楼更加放心了。 与此同时,赵嫂子也挑选好接手幸福居的小二,把对方带在身边考察二十多日后,赵嫂子才放心把幸福居交给对方。 赵大哥收购瓜菜的任务也转交给张大牛了。 因着这事儿还闹出一件趣事。 原本村长在听闻赵大哥要跟着顾霖一起去府城,打算重新选取人接替他位置时,村长想把让张二牛接上的。 因为近两年,张二牛时常帮赵大哥运送瓜菜到县城,对这些肯定做熟悉了,加上对方为人机灵会说话,擅长和人打交道,村长便觉得这活儿非张二牛莫属。 不想,张二牛拒绝了村长的好意,明言自己不愿干收购瓜菜的活。 村长当即吹胡子瞪眼骂张二牛不识好歹,张二牛却咬着牙硬是不松口,让村长把活儿交给张大牛。 见好话歹话都说了,张二牛就是不松口,村长没有法子,只好把收购瓜菜的活交给张大牛。 至于其他人? 哼,村长肯把收购瓜菜的活儿交给张二牛,是因为对方是自家子侄,对于下河村其他人,村长可没那么大公无私。 不过,张二牛虽然不愿意干收购瓜菜的活儿,却想留在幸福楼做伙计。 早在前两年和赵大哥一起运送瓜菜到幸福楼,见大堂上来回跑动,精神状态和其他食肆完全不一样的店小二时,张二牛便心动了。 他本不是安分的人,看着幸福楼的店小二每日面带真心笑容,和食客们谈天说地,张二牛便十分羡慕。 尤其是近日亲眼看到幸福楼有位伙计因为干的出色,被调去管理幸福居时,张二牛便愈发地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于是某日,他找上顾霖说出自己的想法,顾霖对此表现出惊讶,但联想到对方的性格又不觉得奇怪了。 但他没有轻易答应而是道:“可以啊,但幸福楼招工向来要经过测试。你去找余哥儿和小六哥他们面试,他们若觉得你合格了,你便能进幸福楼当店小二了。” 张二牛听完后,兴冲冲地跑去找陈小六,陈小六没有为难对方,但也没有给对方放水,按着以往招小二的流程来面试张二牛。 而张二牛不愧是为了当幸福楼的小二,精心准备两年的人,面对陈小六的提问与测试,他全部通过,顺利当上了幸福楼的小二。 时光飞速流逝,很快到了七月中旬,顾霖等人离开县城的日子。 当日,顾霖没有让余哥儿他们送。 他和郑颢三人走出县城后坐上牛车。 忽然一辆牛车向他们驶近,顾霖抬眼看到对面坐着牛强。 牛强开口和他们问好。 牛强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府城的事情,郑颢已经提前告诉过他,所以顾霖没有感到惊讶。 但赵嫂子不知道,等到顾霖郑颢和牛强叙完旧后,两辆牛车都开始出发时,赵嫂子低声问顾霖道:“霖哥儿,那男子是什么人,怎么看着凶神恶煞的,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见赵嫂子脸上浮现出警惕和戒备,顾霖有些好笑,解释道:“牛大哥是小颢认识的友人,上次我和小颢去府城,一路上能够平安无事多亏对方护佑,牛大哥虽看着凶悍实则很好相处,嫂子便放心吧。” 听着顾霖的安抚,赵嫂子却不由自主地想起男人凶恶的外表,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被其他东西转移了。 听到顾霖对牛强的评价,赵嫂子的心都快提起来了,她看了看前头坐着的赵大哥和郑颢,见他们没有回头,赵嫂子声音放低,问顾霖道:“你对他有意思?” 顾霖正打开竹筒喝着水,一时间没有听清楚赵嫂子的话。 赵嫂子再次问道:“你对牛强有意思?” “噗!” 顾霖嘴里的水猛地喷出来。 见顾霖反应这般剧烈,赵嫂子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自己不会说对了吧? 赵嫂子想是这样想,但见身旁年轻哥儿狼狈的模样,还是赶紧拿出手帕给对方擦拭。 前头的郑颢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顾霖喝水被呛到的模样,担忧地问道:“顾叔你没事吧?” 擦了擦脸上的水,顾霖对着他摆摆手道:“我没事,你好好坐着。” 见顾霖确实没事,郑颢才转过身去。 顾霖转过头和赵嫂子说话,他没有发现前头少年在转身前,深色的眼眸略微停落在赵嫂子身上。 顾霖对赵嫂子道:“嫂子你在想些什么东西,我哪儿表现出对牛大哥有意思了?” “低声些。”赵嫂子轻拍了他几下:“难道是我胡思乱想了,你想想你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夸过别的男人,我能不怀疑吗?” 顾霖有些无语。 他对赵嫂子道:“我夸着的男人多着去了,方继越,王越他们哪个不是,你怎么不说我对他们有意思?” “诶呦,我的小祖宗小声些,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赵嫂子道。 亲眼看着对方因为自己说的话,脸上划过几分嫌弃,顾霖十分惊讶,抛开自己被赵嫂子误解的无奈,问道:“嫂子,你不喜欢方继越他们?” 不应该啊,平时方继越和王越过来时,赵嫂子都是笑脸迎人的,怎么看也不像讨厌他们的样子。 这样想着,顾霖问出来了。 赵嫂子瞋了他一眼道:“他们来给咱们送银子,我不摆着笑脸,还丧着一张脸啊。” 顾霖双眼微瞪,一副“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赵嫂子”的神情,惹得赵嫂子恼怒地又拍打他几下。 接着,赵嫂子正色道:“别和我皮,你不会真喜欢方少东家他们吧?” 见赵嫂子神情认真,俨然相信自己话的样子,顾霖无奈道:“我若真喜欢他们,早就和他们在一起了,哪还至于到现在孤身一人。” 说是这样说,不过顾霖仍然好奇对方为什么不喜欢方继越二人。 顾霖问道:“嫂子,你为啥不喜欢方继越和王越?” 赵嫂子道:“如果你对他们没意思的话,我肯定喜欢他们这样的年轻后生。” 顶着身旁年轻哥儿好奇的眼神,赵嫂子道:“我曾听陈掌柜说过,方少东家的爹有十几房妾室,若没有家财万贯,哪家人敢这么折腾,爹都这样,方少东家平日也是轻佻作风,可见日后也会一房妾室,一房妾室地往家里抬,你若真和他在一起的话,能有安心日子过?” “而那王少东家呢,虽然家风比方家好,从祖父到父亲都只有一位妻子,没有闹出过丑闻,但王少东家比你少那么多岁,嫂子不是说你配不上他,你这样的样貌身家,只有他求娶的理,哪有他嫌弃的分。” “但王少东家太过太孩子气,虽是将近二十的人了,但还一副长不大的模样,你若跟他成亲,婚后是同夫君相处呢,还是带孩子呢?” 顾霖闻言,整个身子笑倒在赵嫂子身上:“嫂子,你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毒了。” 顾霖的眼睛都笑出热泪,他对赵嫂子道:“合着在你眼里,我样样都好,无人能配得上我? 但是嫂子,我除了会挣钱外,什么活都不会干,每日懒得睡到日照三竿才起,我这样的哥儿在其他人眼里好似也不是贤妻良母吧。” 抬手点了点顾霖的额头,赵嫂子没好气道:“家务活儿?若是求娶你的男子还要你忙前忙后伺候家里,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娶你吗?” 顾霖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将一张白皙如雪的面容笑得粉若桃花。 看着身旁年轻貌美,不似双十年华的年轻哥儿,赵嫂子眼里蕴含担忧。 她语重心长道:“如今你已为郑猎户守寡三年,放在哪儿都是仁慈义尽,你若想要再嫁也是应该的。” “但你年轻貌美家财丰厚,外头的男人见着你恨不得从你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你听嫂子的,即便想要再嫁也不能着急,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挑个好人家,才能托付终身明白吗?” 见赵嫂子这般担心自己,顾霖开口想要和对方说自己不会再嫁的事情。 前头的郑颢忽然开口道:“顾叔,婶子,临近正午日头大,我们先去树底下歇息吧。” 被郑颢一打断,顾霖下车后,便忘记要和赵嫂子说这件事了。 几人走到树荫下,赵嫂子从车上拿出一大张缝补过的粗布,然后将其铺在地面上。 顾霖从包袱里拿出干粮,离开县城前,他们已经做好荒郊野外没有客栈食肆的准备,提前带了不少干粮和卤味出来,能够应付五六天了。 郑颢从牛车上拿下一包卤味,因为卤味用油纸包好,所以郑颢拿它们时,手掌没有沾上卤汁。 但是过去一个上午,卤味都凉了,他们吃着倒没有什么,但是顾叔的脾胃弱吃不得冷食。 从车上拿下陶罐,郑颢将卤味全部倒进去后,接着捡了一些杂草树枝,再拿出火折子生火,然后把陶罐架在火堆上,待卤味变热后,郑颢才熄灭火焰,隔着厚厚的布巾把陶罐提到众人面前。 郑颢对啃着馒头的顾霖道:“顾叔卤味热好了,可以吃了。” 原先吃着白馒头,觉得没滋没味的年轻哥儿眼神一下子亮起来,不用对方动手,郑颢夹出一块卤肉道:“顾叔把馒头掰开。” 顾霖立刻掰开馒头,等对方把卤肉夹放到自己的馒头上,饥饿的年轻哥儿马上吃起来。 常温的馒头浸着卤肉的浓香,顾霖埋头,吃的停不下来。 见顾叔吃上后,郑颢才把陶罐放到其他人面前。 而后,郑颢也拿了一个馒头夹着卤味吃起来,但不同于年轻哥儿吃肉夹馒头的满足愉快,喷香的夹肉馒头并不能让少年生出愉悦。 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方才牛车上,赵嫂子和顾叔说的话。 从前,对于顾霖不会改嫁一事,郑颢深信不疑。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看着书塾的同窗陷入情爱,郑颢虽不懂,却明白男女之间的情爱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加上…… 郑颢闭了闭眼,本朝律法支持女子哥儿在夫君死后改嫁。 对于刚才在牛车上,赵嫂子同顾叔点评其他男子是否适合成为顾叔夫君时,郑颢不由得产生恐慌了。 为什么都要顾叔再嫁,难道顾叔不嫁不行吗? 想到曾经在书塾读书,同窗之间聊天说到家里的女子哥儿时,都道女子哥儿柔弱温顺,需要男子庇护疼爱,否则时间一久,失去男子爱护的女子哥儿便会如枯萎的花儿一般。 当时,郑颢对此不屑一顾,如今这句话却不停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忽而,郑颢面色一冷,打开双眼。 他怎么能将顾叔和其他哥儿相提并论? 顾叔那般骄傲自强的人,在父亲死后,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鼓着一口气,向世人证明身为哥儿即便不依靠男人也能活下去。 自己若把顾叔当作需要男人庇护疼爱,才能存活下去的哥儿,不仅是对顾叔努力许久,所做出的一番成就的侮辱,更是对顾叔本人的侮辱。 第62章 到达府城,买奴仆 休整好后,顾霖一行人再次出发,牛车在官道上行驶了五六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府城。 顺着顾霖的指引,赵大哥和牛强驾着牛车来到顾霖买的房子。 看着面前比县城那间不知大上多少的房子,赵嫂子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微打颤道:“霖哥儿,这府城的房子不便宜吧?” 没有瞒对方,顾霖实话实说道出价格。 听了眼前房子的价钱后,赵嫂子抬起手掌抚上自己快速跳动起来的心脏,心里暗暗道不愧是府城,光是房价便比县城高出十几倍。 顾霖上前打开大门,郑颢,赵大哥和牛强三人把牛车上的行李都卸下来搬进去。 待他们搬好行李后,顾霖和赵嫂子端来茶水。 顾霖对牛强道:“牛大哥,麻烦你帮我们搬行李了,待会儿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牛强闻言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看向郑颢,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牛强才道:“那就打扰顾老板了。” 顾霖道:“是我们麻烦牛大哥才是。” 饭后,牛强有事告辞了。 赵嫂子和赵大哥开始清扫房屋,顾霖拦住他们道:“嫂子,赵大哥,你们去休息,明日我再找人来清扫房屋。” 赵嫂子摆摆手道:“你忙你的去,我和你赵大哥如今闲着没事干,正好打扫房屋。况且请外人来清扫,哪儿有自己打扫后舒坦,自己住的地方还是自己理一遍才舒心。” 说完,赵嫂子便拉着赵大哥继续打扫房子了。 见拦不住他们,顾霖无奈表示让他们随意清扫,别累着自己。 这般下来,顾霖和郑颢便是家里最闲的两个人了。 顾霖不急着去收拾自己带过来的行李,因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办。 他转头对身旁的郑颢道:“小颢,我决定买奴仆了。” 眉心微微一动,郑颢抬眼看向顾霖问道:“顾叔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顾霖道:“我想了许久后觉得你说的没有错。我买下他们后只要摆正心态,不随便责罚他们,他们便和我雇佣的其他人一样。” “而且,他们之后表现得好的话,我还可以放了他们的奴籍。” 说到后面,顾霖不禁自嘲一笑道:“说到底,我仍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坚守本心,因为买下奴仆会更加省心省力,我便不想再耗费精力招人了。” 听着顾叔在钻牛角尖的话语,郑颢道:“顾叔还未买下奴仆,便想着将他们的奴籍放了,可见顾叔良善。而且顾叔不会随意处置责罚他们,焉知顾叔这里不是他们的好去处?” 顾霖闻言微微笑了笑,笑容夹带着无奈与愁绪。 府城百姓生活质量远胜县城百姓,这里繁华机会多,所以,府城百姓并不缺活儿干。 甚至对于干活的地方,他们有着诸多要求,不能太累,不能太晚下工,而且工钱一定要高。 对于他们的要求,做过打工人的顾霖能够理解,不觉得他们的要求有什么错,人出来累死累活的,不就是想让自己过的更好吗? 如果对方只是要求高工钱的话,顾霖给得起,但府城百姓行事总是带着一些懒散,对此顾霖不能得过且过,只能买奴仆了。 然而,顾霖的心还是太软了。 郑颢提醒道:“顾叔若买下奴仆后,莫要表现得太过和善宽容,人性复杂,本就是从外面买回来的,难保不会看顾叔好说话,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对于郑颢的提醒,顾霖听了进去。 他郑重道:“我明白。” 既然决定买奴仆,顾霖便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 现代诸多经历教过他,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事,就像是学生便要遵循学校的守则,在没有能力改变的情况下,若表现得鹤立鸡群,不会让人觉得你独特,而会让人觉得你不同于世,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代入到主家和奴仆上也是,顾霖不希望因为自己一时的善心给全家招来祸事。 商量完后,顾霖和郑颢也不拖延,立马起身去牙行了。 街道上有许多卖身的人,或者牵着一群奴仆叫卖的牙人,不过顾霖没有买。 他在做好买奴仆的准备后,便打听好买奴仆最好去正经的牙行,在街道上买奴仆或许省钱但危险。 从街上买的奴仆,无法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从前便有类似的案例,奴仆与卖主是一伙的,二者暗中勾结最后对买主一家谋财害命。 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多花些银钱去正经牙行买奴仆。 顾霖和郑颢走进牙行,便有伙计上前问好。 顾霖道:“我要买几个奴仆,男女哥儿都行但要青壮年。” 听着身前年轻哥儿的要求,伙计立马道:“您二位同我来。” 伙计转身,顾霖和郑颢跟着对方进入牙行深处。 方才刚进牙行时,顾霖便看到牙行的其他伙计带着顾客往牙行深处走。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里面应该是关着奴仆的地方。 果然,顾霖没有猜错。 他们跟着伙计走进去后,穿过一条光线略微昏暗的走道,接着眼前一亮,顾霖和郑颢来到一处空旷又狭窄的院子。 之所以说眼前的院子空旷又狭窄,是因为它占地确实很大,但与此同时,这里站着蹲着的人太多了,便显得原本空旷的院子格外狭窄。 伙计领着顾霖和郑颢来到一群蹲着的人面前,而后,他转身对顾霖道:“夫郎,这些便是您要求的奴仆了,有男有女,身体康健且正当壮年。” 伙计话落,顾霖低目看向地上蹲着的一群人,他们头发凌乱脏污,身上的衣物也不知穿了多久,破破烂烂隐约间还能看到他们的皮肤。 这些奴仆好似被驯服的很规矩,伙计说话时,他们都没有抬头。 顾霖开口道:“你们抬起头来。” 一个清瘦男人试探地抬起头,见伙计没有打骂自己,便完全把头抬起来看向顾霖。 看着其他仍低着头的奴仆,伙计高声骂道:“还不赶紧抬起头来。” 这下,地上蹲着的人群才好似收到命令般,一个接一个地抬起头来。 若说前头抬起头的男人身上还带着几分活气,那后头的人面上便浮现着麻木与死气。 顾霖心下一沉。 虽然早已知晓这个时代的奴仆遭遇并不好,但看着眼前的情景,顾霖仍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低估了其中的凄惨。 他语气略微发沉,对着身前蹲着的人群道:“你们叫什么,年纪多大,以前做过什么都说一说。” 然而不等奴仆们回答,伙计抢着道:“这位夫郎,这些人都是从南方逃难过来,活不过去自卖为奴的,以前在原籍都是农户只会种地。” 顾霖皱了皱眉,转目看向伙计道:“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他们。”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年轻夫郎为何好端端地生起气来,但伙计识相地住嘴没有说话了。 顾霖转头,目光落在地上那群人道:“你们说。” 本以为地上蹲着的一群人不敢说话,或者要过许久才会有人开口。 不想,方才第一个抬头的男人张嘴,嗓音滞涩道:“这位夫郎好,小的叫林小幺,今年二十四岁,从前在老家的时候跟着夫家做小摊吃食生意,所以会一些厨艺,如果夫郎需要的话,希望能赏小的一口饭吃。” “你是哥儿?”顾霖眉眼一动。 清瘦男子道:“是的。” 听着对方的确认,顾霖仔细地看起对方。 这一看,顾霖发现相比男子,对方的身材确实更加纤细,五官也更加柔和清秀。 顾霖问道:“你的家人呢,也在这里吗?” 清瘦哥儿停顿一会儿道:“小的老家发大水,和夫家一路向北逃难,家里的银钱在途中都花完了,粮也绝了,夫家便将我卖入牙行换银子。” 不知道是不是来买奴仆的买家都会问这个,林小幺好似已经说过很多遍,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顾霖抬起手指,指向林小幺道:“就你了,过来吧。” 林小幺神色一怔,然后赶紧起身向着顾霖走去,最后他站到顾霖身后。 看林小幺身为一个哥儿,都能那么迅速地被买主挑走,剩余蹲着的人脸上起了些许波澜。 很快,一位壮年男子开口介绍起自己,顾霖没有反应,于是剩下的十多个人一个接一个,说出自己的姓名与来历。 顾霖听完后,转过身子同郑颢低声交谈了几句。 最后,他从人群中指了五位青年男子,三位女子和两位哥儿出来。 待他们走到自己的身后,顾霖转头对伙计道:“就这些人了,你算一下银钱。” 见身前年轻夫郎一出手便买下这么多奴仆,且都是价格不低的青壮年,伙计立即眉开眼笑道:“这位夫郎,您买的青壮年和年轻女子哥儿,按照市价,男子十两一位,女子八两一位,哥儿七两一位。” 这般下来,顾霖买奴仆便花去九十五两,他从荷包拿出一百两的银票给伙计。 见对方这般爽快没有讨价还价,伙计很是惊讶。 即便是府城诸多富贵人家的管事前来购买奴仆时,也会同他讨价还价。 而且,他一开始和顾霖说的价钱便有回价的余地,他已做好为对方免去几两银子的准备,不想眼前的年轻夫郎竟然这般爽快的给了银钱。 伙计的笑容越发灿烂道:“好嘞,夫郎您稍等,我立马给您找银子去。” 原本这笔生意,伙计有五两的提成,顾霖没有回价,伙计又多得了二两。 伙计转身,赶紧跑到前头找管事拿银子,生怕身后的年轻哥儿后悔了。 伙计离开后,顾霖的心情略微沉闷。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郑颢感受到了,他轻声开口:“顾叔可是为这些人感到难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依着身旁年轻哥儿善良宽和的性子,忽然面对这般人如牲口的场面,肯定会接受不了。 郑颢深色的眼眸不免染上些许担忧,顾叔良善鲜活,旁人对于此番情景早已看惯麻木,每逢灾年,人尚且活不下去,何谈人格尊严。 顾叔和这个世界太过格格不入了。 他太过仁慈。 就像方才,顾叔买东西时向来喜欢同卖家讨价还价,却在明知牙行多要银钱的情况下仍没有提,无非是为了照顾身后奴仆的自尊罢了。 顾霖微微抿唇对郑颢道:“没事,我缓缓就好。” 牙行伙计很快回来了,他顺便把奴仆们的卖身契也带来了。 他将找回来的银钱和卖身契交给顾霖道:“夫郎,这些人之后便是你的奴仆了。” 接过卖身契,顾霖转头对自己买下的几人道:“走罢。” 顾霖和郑颢走在前面,奴仆们便跟在他们后面,和来时从牙行门口进不同,他们买完奴仆后,直接从院子的大门出去就行了。 忽然经过一个人群时,顾霖的衣摆被抓住了。 他低首看去,是一个瘦弱如柴,却双目明亮的孩童。 郑颢几步上前便要把人拉开,顾霖抬手阻止他。 伙计见到这副情景赶紧过来骂道:“小杂种,还不赶紧放开你的脏手。” 说完,他弯下腰就要扯开孩童的手。 孩童的面容又黑又脏,双眸却水灵灵地盯着顾霖看,伙计骂他,他仍没有反应,只是抓着顾霖不放。 这般熟悉的情景令顾霖有些恍惚,见伙计快要碰到孩童时,顾霖开口道:“住手。” 伙计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向顾霖。 顾霖面色不变道:“这个孩子的父母呢?” 伙计说道:“这孩子的父母是官奴,伺候的官员被抄家了,他父母受了重伤去世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沉默片刻,顾霖问道:“他要多少银子才能买下?” 伙计闻言,面上闪过意外道:“夫郎,如果你要买这孩子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买,因为这孩子脑子有问题,直到现在还不会说话。” 顾霖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他沉默一会儿,开口对伙计道:\"无妨,你说多少钱就是。\" 从未遇见过有人买有问题的奴仆,但有钱不赚是傻子,既然自己提醒过,对方还愿意买,伙计便道:“二两银子便够了。” 顾霖给了银钱后,蹲下身子,从袖中拿出手帕给孩童擦干净手后,便牵着对方离开了。 跟在顾霖身后,郑颢深色的眼眸落在身前哥儿的背影上,而后微微偏移,看向对方身旁的孩童,眼底划过不知名的情绪。 第63章 都是他的顾叔 将人领回家中,即便赵嫂子知道顾霖去买奴仆,但当看到对方领着一群人回来时,赵嫂子仍然惊讶了。 她放下手上的帕子,和赵大哥迎上前去问道:“霖哥儿,你怎么带这么多人回来了?” 顾霖道:“待会儿我再和你说,嫂子。” 说完,他转头对自己身后一群人道:“这两位是我嫂子和大哥,你们以后叫赵嫂子和赵大哥就好了。” 林小幺一群人喏喏应是。 接着,顾霖转头对赵嫂子道:“嫂子,你先领他们去清洗一番,里面有好几个哥儿和女子。” 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一群人,赵嫂子的脑子虽然仍懵然着,但因为一直以来都是顾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所以,对于不明白的事情,赵嫂子便按照顾霖的话做。 顾霖抬起掌间握着的细小手臂,神情显出些许犹豫,而后,他对赵嫂子道:“嫂子,你帮他洗一下澡,他还小,待会儿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赵嫂子早便注意到顾霖身旁的孩童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去买奴仆,却带回来一个孩子,但赵嫂子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上前几步想要牵小孩的手,小孩却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顾霖身后。 顾霖见此蹲下身体,和小孩面对面,对上对方清亮懵懂的双眼,顾霖道:“放心,嫂子不会伤害你的,跟着嫂子去清洗吧。” 孩童盯着身前的顾霖许久没有反应,而后他轻眨一下眼睛,慢吞吞地松开顾霖的手,从他身后走出去,在赵嫂子再一次向他伸出手时,孩童把手放了上去。 赵嫂子领着一行人离开后,顾霖对身前的赵大哥道:“赵大哥,你去衣铺买几件衣裳回来,他们身上的衣裳清洗后都不能穿了。” 赵大哥点头应是,立马转身离开。 原本因为站满人略显拥挤的院子,刷的离去那么多人,一下子便变得空旷许多。 顾霖在大堂上找了个椅子坐下,郑颢没有说话,默默跟上去坐在他的身边。 两人相处时少有这般沉默,顾霖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对方却沉默不语,可见心情并不美妙。 原本等待着顾叔主动开口,同自己诉说心底的沉闷,但身旁的年轻哥儿只是微微低首,左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右手拿起茶盖,有气无力地撇去茶水上的茶叶。 沉吟片刻,郑颢开口问道:“顾叔,可是还为买卖奴仆一事而感到不虞?” 即便再是少年老成,但当看到自己最在意的顾叔闷闷不乐时,郑颢也难以做到心如止水。 没有继续沉默,顾霖张开嘴唇,郑颢的心底却是一沉。 刮动着手上的茶盖,顾霖的目光停留在浅黄茶水中漂浮的茶叶上。 他微微摇头道:“并非全然如此,我不过是看到那些孩子,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幼时被抛弃的经历,但今日买下那孩子时,顾霖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仍然对此耿耿于怀。 当骨瘦如柴的幼小身影抓住自己,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看向自己时,顾霖的身体逐渐僵住了。 因为这样的场景,顾霖似曾相识。 年少时多少次午夜梦回,顾霖渴望能拥有一个家。 小的时候,每当有夫妇来福利院领养孩子时,福利院的孩子们都会一拥而上,用渴望的目光看向前来的夫妇,希望自己能够被对方收养。 顾霖天生沉默内敛,领养孩童的夫妇都喜欢外向活泼的孩童,所以顾霖并不在领养孩童的夫妇的选择内。 顾霖渴望地看着来往的每一对夫妇领走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刚开始羡慕难过,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活泼开朗一些讨人喜欢呢。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学业,生活的压力渐渐落在顾霖的肩膀上,顾霖没有时间和精力在意这些了。 今日牙行的孩童令顾霖瞬间想起自己,他们同样孤独一人无父无母,不同的是顾霖是被父母抛弃的,而这位孩童的父母没有抛弃他,却因为重伤去世,留下他一人了。 听着身旁年轻哥儿低垂的语气和话语,郑颢的神情微微一动。 他的眼里划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原来,顾叔从始至终都是一人吗? 克制住心中诸多疑问,郑颢微微闭眼转而张开,他嘴唇微张唤道:“顾叔。” 这声顾叔不似寻常轻声轻唤,带着少年独有的微沉嗓音,顾霖的视线从茶盖上转移开。 顾霖抬首看向郑颢,对上身旁年轻哥儿的双眸时,郑颢才发现对方往日充满生气的眼睛如今浮现着黯然。 看着年轻哥儿那双不同以往,略微暗淡的双眼,郑颢说道:“我和顾叔的遭遇相差无几,我自幼父母双亡年幼无依,如果不是顾叔收留养育我,我只能活在他人屋檐下,看人脸色行事。” “我虽没有经历过顾叔的遭遇,但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我和顾叔是彼此的家人,我们永远不会抛弃彼此。” 郑颢向来不喜欢一句话重复多次,但在顾霖面前,他一次又一次地保证:“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顾霖的低迷情绪主要源自于回忆起年幼时的遭遇,但他如今经历过许多事情,对于这些消极的情绪,他只需要一段时间来默默消化便好了。 不想郑颢如此在意自己的情绪,一直在安慰自己。 看着身旁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郑颢,顾霖忽然觉得自己迷障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反复无常,优柔寡断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既然别人不珍惜他抛弃他,那么,他更不应该为此感到难过,否则,除了会伤害自己和身边在意自己的人外,没有任何好处。 原先脸上的无精打采全部消失,顾霖的神色宛若雨过天晴对郑颢道:“是我一时糊涂了,现在没事了。” 见顾叔想明白了,郑颢微微放心,但他心底那抹沉重仍未散去。 他看出来了,或者说三年前便知晓眼前的顾叔不再是从前那个顾林了。 那眼前的顾叔是谁? 山精野怪? 还是孤魂野鬼? 郑颢都不在乎,于他而言,不管顾叔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只知道眼前的年轻哥儿是关爱自己,护佑自己的顾叔便够了。 既然知晓对方不是顾林,那么顾父顾母便不可能是对方的爹娘,所以,顾叔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物伤其类这般的话语? 看着好不容易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的年轻哥儿,郑颢的眼神沉了沉,没有问出口。 赵大哥买完衣裳回来送到后院,让林小幺一行人换上。 片刻后,赵嫂子带着一行人从后院走出来。 不得不说,清洗一番后,林小幺一行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只见原先像乞丐般脏污不堪的一群人,穿上干净整洁的新衣后,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牵着孩童过来,赵嫂子对顾霖道:“他们的头发又油又脏,有好几个人的头发都打结成一团了,再加上,我看他们洗了几盆水后,水都是浑浊的,便拿剪子把他们的头发剪了,剪了头发后,清洗起来就方便很多了。” 说完,她牵了牵身旁孩童的手道:“这娃子身上没有伤就是太瘦了,肚子那块没有肉都是骨头。” 看了看赵嫂子旁边乖巧干净的孩童,顾霖道:“辛苦嫂子了,你先坐下吧。” 赵嫂子犹豫了一会儿,把孩子留在原地,自己走过去坐下了。 接着,顾霖神色一正,他的目光扫向大堂上站着的一众人。 过后,他开口道:“我把你们买回来,不是要你们伺候我的。” 大堂上站着的一群人,原先麻木的脸色变了变。 仔细看去,他们脸上的神色不见松快和解脱,反而弥漫着恐慌。 顾霖不受影响,继续道:“我有其他事情交给你们做。” “我开了一间酒楼,你们是我买回来的小二。虽然我手上有你们的卖身契,但我不会像其他主家一样对你们非骂即打。不过”顾霖话语一转:“我也不是做慈善的,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藏奸耍滑,我不打你们,但会把你们卖回牙行。” 顾霖的话不重,却击中了林小幺一群人的命脉。 “主家,我们现在是你的人了,你说什么我们都听。”林小幺道。 接着,林小幺周边的人纷纷响应。 顾霖微微侧头,目光落到林小幺身上。 只见清瘦哥儿站在人群前面,隐隐一副领头羊的架势。 顾霖道:“我不会让你们干违法乱纪或者卖命的事。只要你们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 “以后,你们仍用以前的姓名,我不多加更改。” 林小幺一群人神色一动:“多谢主家,多谢主家。” 顾霖没有再说话。 这群人的卖身契在他手上,可以说,他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不过,顾霖不想闹到那般地步,所以,有些警告该提前说的便提前说。 这般打个棍子奖颗枣子。 顾霖道:“都收拾好了,跟我走吧。” 虽然顾霖带他们回家洗漱,但没想过让他们和自己住在一起。 府城酒楼后院有空房,这些人日后也要在酒楼干活,所以顾霖一开始便打算让他们住在酒楼。 顾霖起身带着一行人离开,经过站着的孩童时,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微微转头,顾霖对赵嫂子道:“孩子太小了,先和我们一起住吧。” 听了顾霖的话后,赵嫂子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本她还担心这么小的孩子跟着一群人去了酒楼后该怎么生活,如今顾霖放话,让对方留下来和他们一起住便无事了。 领着一群人到达酒楼,把他们安排好后,顾霖道:“你们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过来培训你们。” 林小幺应道:“好,多谢主家。” 顾霖点点头,离开前,他对林小幺道:“你年轻机灵看着点他们,不要让他们生出争端。” 林小幺不是蠢人,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看着他们。” 顾霖转身离开。 说到做到,顾霖给林小幺一行人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便过来给他们进行培训了。 来的时候,他和郑颢带来了两大包成衣,这些人身上除了赵大哥买的那件衣裳外,没有其他可以换洗的衣服了。 如今正是炎热的时候,顾霖接受不了他们连着几日穿同一件衣裳。 反正大钱都花了,小钱也没必要省了。 把衣裳分下去后,顾霖把男子和哥儿女子分开培训。 他买那么多人回来,可不是让他们跑堂的。 府城的消费水平注定顾霖能够大展手脚,所以对于新开办的酒楼,顾霖有许多想法。 然而这一切都得将人培训出来后才能落实,所幸,林小幺一行人虽然刚开始做起事来很是手生,但在顾霖的培训下,对酒楼的事务渐渐上手了。 看到这般情景,顾霖松了一口气。 原本还担心他们和府城人一般,对自己所培训的东西难以上手。 没想到,这些人学的很卖力,把顾霖原本得花半个月培训的东西,缩减为七天就学成了。 之前碍于人手没有到齐,顾霖的酒楼即便装修好可以开张了,也有心无力。如今人手培训好后,顾霖便能将酒楼开张的日子提前了。 不过相比酒楼开张,郑颢入学的日子更早。 从酒楼忙活完后回到家中,顾霖看到郑颢坐在院子的石凳上。 原先府城的院子是没有石桌石凳的,但顾霖几人习惯了县城院子的布局,于是顾霖便请人来定制了一套石桌石凳。 “顾叔回来了。” 看着郑颢身后石桌上放着的衣物,顾霖问道:“你去府学办理好入学手续了?” 早上离家前,郑颢便同自己说去府学交束修,领学服的事情。 顾霖越走越近,待对方坐在自己身旁后,郑颢微微开口,说起自己今日去府学的事情。 顾霖认真地听着。 从郑颢口中,顾霖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府学。 和现代学校一样,府学有着各种各样的规矩,比如身为府学的学子,每日必须身着府学学服,不得无故请假缺课,不得顶撞师长,否则,轻则口头惩戒,重则退出府学。 说着府学之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规矩,见身旁的年轻哥儿面上逐渐显出兴趣,郑颢说到了住宿。 第64章 顾安 于住宿上,府学对学子没有诸多要求,允许学子走读或住在府学学舍。 为了方便,许多学子选择住在府学学舍,郑颢选了前者。 听了郑颢选择走读,顾霖道:“其实,住学舍的好处要比走读多。” 郑颢的眸子暗了暗,顾霖却没有发现,继续道:“我们住的地方离府学有一段距离,来往很是不便。你若是住在府学学舍的话,每日便不用早早地起来赶路了。这样既方便,也能多睡一会儿。” 顾霖真心为郑颢着想,若换做在县城时,五柳书塾离家里只有一小段路程,顾霖根本不用担心郑颢每日进学的问题。 但如今到了府城,府学离家里的路程可不是一般远,光是乘车便要花一炷香的时间了。 春夏早起赶往府学的话还好,如果到了秋冬,狂风寒雪的,这段路可不好走。 郑颢微沉嗓音道:“顾叔不必担忧。我本就不喜晚起,早点起来还能多些时间强身健体。” 虽说住学舍比走读好,但顾霖没有想过干预对方的决定。 见郑颢坚定自己的想法,顾霖便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点头道:“走读也好,家里的饮食总归比外面强些,你现在正在长身体,在吃食上可不能马虎。” 本以为顾叔会继续劝自己住府学学舍,不想对方平和地接受了自己的决定。 郑颢神情缓和,尤其是听到顾叔后面一句话时,深色的眸子显出几分笑意。 赵嫂子从灶房出来,叫他们吃饭,顾霖和郑颢站起身来走到大堂。 赵嫂子和赵大哥已经把饭菜摆好了。 顾霖落座,见他夹菜后,其他人才开始动起筷子。 顾霖见到这副情景,有些无奈。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霖好似成为顾家和赵家两家的当家人一般,只要两家人一起吃饭时,大家都会等顾霖夹菜后才动筷。 便是赵大哥,从前在赵家也没有这般待遇。 顾霖和赵嫂子说过不用这样,从前大家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 赵嫂子说道:“你是咱们的当家人,这是家里人都承认的。” 赵嫂子一脸正色:“你平日不回来吃饭我们不会这样,但你在家里吃饭,不等你先吃,我们就吃成什么样子了。不要说府城,就看下河村和县城,哪家不等当家人回来敢动筷子吃饭?” 顾霖哭笑不得:“那也不见赵大哥和小六哥这般?” 赵嫂子瞪了他一眼道:“我和你赵大哥不同于其他家的汉子和婆娘,家里的活我和他是一人一半,他若提出来吃饭时他先动筷子,对得起我?” “你小六哥更别说了,自从余哥儿嫁给他之后,他们老陈家里里外外都顺了,对于余哥儿,他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还敢说这个?” “而你不一样。” 赵嫂子对着顾霖竖起大拇指道:“说直白些,你如今养着两家人,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人。若没有你,我和你赵大哥这一辈子都来不了府城。” 顾霖知晓赵嫂子的骨子里带着些许封建传统的思想,不过因着对方从未表现过愚昧,所以顾霖没有在意。 但如今按着赵嫂子的意思,自己成了当家人,顾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嘴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 但看着赵嫂子望向自己殷切期盼的神情,赵大哥憨厚质朴的笑脸,还有郑颢含着笑意与鼓励的眼神时,顾霖开口,原先拒绝的话语变成答应。 不就是当家人吗? 事情他都做了,难道还怕担上一个名头? 吃着赵嫂子做的红烧肘子,顾霖被肘子的咸香肥糯所征服。 忽然,他抬眼看到对面的情景,转头问赵嫂子道:“嫂子,他一直都吃那么多吗?” 被顾霖叫了后,赵嫂子抬起头,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小碗旁边堆满骨头,小嘴油汪汪啃着肘子的孩童。 赵嫂子没有大惊小怪,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对顾霖道:“这孩子的食量和成年人差不多,刚开始我看他吃那么多时,还担心他吃坏肚子,管着不让他吃那么多。” “直到后面发现,每次吃完饭,他还看着桌上剩下的饭菜,我便试探着给他增多饭食,没想到他全部吃下了,之后我便不管,随他吃了。” 听了赵嫂子的话,顾霖有些惊讶,原来对面的孩童是位大胃王! 顾霖在现代互联网上看过不少大胃王的吃播视频,不过其中许多大胃王都被人指出假吃,不想来到这里碰到个真的。 顾霖嘱咐赵嫂子道:“那便让他放开了吃,不过也要注意一些,不要让他吃坏肚子了。” 赵嫂子道:“我晓得,他不会说话我都看着呢。” “不过”赵嫂子话音一转问道:“霖哥儿,你什么时候给这孩子取个名字,我们总不能一直娃子娃子地叫着吧。” 顾霖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因为孩童不会说话,一连十数日,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顾霖的目光和啃完肘子的孩童对上,虽然对方仍旧没有开口,但当看到顾霖时,那双充满生机的眼睛轻轻眨动着,好似在同顾霖问好一般。 顾霖的心微微软了。 他抬手向坐着的孩童招了招手,赵嫂子见此想要提醒顾霖,那娃子不会有反应,却不想孩童拿着筷子走到顾霖身前。 赵嫂子惊呼道:“怎么回事,霖哥儿叫他他就应了,平日除了吃饭外,谁叫他他也不理。” 此时,孩童已经走到顾霖身前了。 经过几日喂养,孩童虽然还没有长什么肉,但肉眼可见的,脸色红润些许。 被赵嫂子照顾着,他全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顾霖时,顾霖还真有些受不了。 抬手摸了摸孩童的头顶,感受着手下温热柔软的触感,顾霖陷入沉思,思索着要为对方取什么样的名字。 眼前的孩童一看便知心理有些问题,不会说话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造成的。 不管是前者亦或后者,顾霖都无法得知对方的姓名,不能让对方和林小幺他们一样用从前的名字。 顾霖不擅长给人或事物取名,看县城的幸福楼和幸福居便知道,所取得名字主打一个简单粗暴。 但给人取名却不能这般。 微微侧头,见身旁年轻哥儿这般为他人深思,郑颢带着微笑的面容渐渐冷下来。 他淡淡地扫过顾霖身前的孩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孩童天生对于外界的不友善十分敏感,在郑颢的视线落向他时,孩童抬眼看向这边。 而后,在郑颢的注视下,孩童向顾霖的方向贴近几步。 郑颢唇角挑起的微笑愈发冷淡。 片刻后,顾霖似是思索好了,他抬眸看向身前的孩童,开口道:“你以后就叫顾安吧。” 为孩童取名时,顾霖想到对方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命运坎坷,不如取名为安,虽然俗套,却蕴含着美好与祝福。 顾霖不知道孩童的父母姓什么,不过,既然对方是自己救回来的,便是自己的责任,跟自己姓再合适不过了。 听着身旁年轻哥儿为孩童取的姓名时,郑颢平静的眼眸掀起波澜。 顾叔姓顾,自己姓郑,换作从前,郑颢不作他想。 但如今顾叔为眼前的孩童冠上自己的姓,是想对待从前的自己那样,收留对方,甚至把对方作为继承人培养吗? 毕竟,自己确实不姓顾。 郑颢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慢慢地,他眼底的神色恢复平常。 按照顾叔的为人,对方应该是可怜眼前的孩童,才会为对方冠上自己的姓氏,这不代表顾叔要将对方培养为继承人。 而且,若真想培养继承人的话,顾叔何不寻一个聪慧的,而要选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童? 想明白这一点后,郑颢的脸上重新露出微笑。 不过,他眼底生出些许警惕。 顾叔如今没有这个想法,却不代表日后没有。 对于顾叔的产业,郑颢并不在乎,顾叔想要交给谁他都没有意见。 但是如果顾叔想要收养其他的孩童,让原本属于两个人的家里多出一人,郑颢不会答应。 对于赵嫂子余哥儿他们,郑颢勉强能够忍受,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家人,和顾叔之间不是唯一的关系。 郑颢知道他们抢不走顾叔,但是如果来个无依无靠,可怜懵懂的稚子呢? 对于这般的情景,郑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毕竟,他从前便是这样走进顾叔的心房,成为对方唯一的家人。 郑颢心间再多起伏,皆被他隐藏于温和笑脸之下。 赵嫂子笑着夸赞顾霖取得名字道:“这个名字取得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赵嫂子对顾霖身前的孩童道:“天可怜见的,不管以前怎么样,如今来到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说完,赵嫂子揉了揉顾安的小脑袋,因为这几日都是赵嫂子带着他,顾安没有躲避,相反,他双眼眯起,十分享受来自赵嫂子的爱抚。 顾霖见此,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顾安柔嫩的脸蛋,笑着说道:“安安怎么跟小猫儿一样。” 隔日。 天还未亮,郑颢便起来洗漱好后换上府学学服。 他从寝卧出来,发现平日睡到辰时才起来的年轻哥儿如今站在院子里,打起三年前同大夫所学的五禽戏。 听到动静,顾霖停下动作转过身来,对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郑颢道:“起来了。” 郑颢点了点头,问道:“顾叔为何不再睡一会儿,如今天色还早着。” 顾霖微微笑道:“今日是你去府学的第一日,我自然要送你去了。” 听着身前年轻哥儿本该如此的语气,联想到对方为自己特意早起。 郑颢道:“顾叔,我如今已长大成人,不用再为我这般……”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顾霖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觉得麻烦我。” “但对我来说,亲自送你去府学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我亲眼看着你从下河村,一步一步走到府城,我感到非常骄傲。” “今日是你开学的日子,这般具有重要意义的日子,我当然要到场了,就是可惜了……” 顾霖面上露出些许遗憾:“不能把你开学的模样记下来。” 若换作现代,顾霖可以用手机给郑颢拍照录像,这里却没有办法。 见顾霖面上遗憾惋惜的神情,郑颢略微沉思道:“顾叔所言之意可是想用丹青记下来?” 差不多吧,顾霖点点头。 郑颢说道:“我虽不善书画,但日后在府学会有夫子教导书画一道,到时候我学了后,再画下今日开学的情景送给顾叔。” 顾霖听后,虽然没有收到成品,却仍很愉悦道:“好啊,到时候便看你的了。” 两人说完话,吃完朝食后便坐上赵大哥的牛车去府学了。 来了府城后,来回诸多地方不如县城方便,于是顾霖做下决定买了一辆牛车。 如今家里有两辆牛车,一辆从家里带过来的便放在酒楼用,还有一辆新买的便放在家中,主要给郑颢往返府学和家中用。 前往府学途中,掀开车帘,顾霖看到许多牛车或者马车向府学驶去,到达目的地后,府学门前果然停着许多车辆。 看着一位位从车厢下来的学子,顾霖不由庆幸,幸亏自己专门买了一辆带车厢的牛车送郑颢,若不然,别人坐着体面的车辆来府学,郑颢却坐着牛拉的木板车过来得多难受。 顾霖却没有想过,能拥有专门牛车接送的学子,家中都是颇有资产的。 府学学子有官宦子弟,富家子弟,也有寒门庶民出身的,后者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坐车,他们要不住在府学学舍,要不每天一大早,天还没完全亮时,就靠着双腿从家中赶到府学。 假若没有他,郑颢开学第一日,估计也和后者一般,不是住在府学的学舍,便是靠着双腿走到府学。 不过,向来疼爱孩子的顾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即便想到了,但依照他疼爱甚至溺爱孩子的性子,也会竭尽全力给郑颢最好的。 第65章 初露锋芒 说顾霖溺爱孩子,绝不是危言耸听。 对于顾霖带孩子的方式,赵嫂子亲口说过:“如果不是郑颢,换作其他孩子早就被你惯坏了。” 这话怎么说呢? 还在县城时,郑颢每日都要去五柳书塾进学,相应的,一年三百六十天,他几乎都是穿学服。 换作其他人家,长辈便不会给自家孩子做太多衣裳,反正也穿不着,顶多一个季度做一两件备着便是。 况且,如郑颢这般年岁的少年,身高一天一个样,衣服买多了的话,隔几日便穿不了了,还不如等对方个子定型后再买。 顾霖却不这样想,他反其道而行。 每年春夏秋冬不算之前的,郑颢的衣裳加起来足足有三四十件,而这还是郑颢阻止了顾霖的前提下。 包括之前买奴仆时,顾霖想到郑颢参加院试,他在客栈见到许多读书人身旁都有书童跟随,怕郑颢去了府学,没有书童跟在身边会被人欺负,便想给对方买一个,但被郑颢婉拒了。 顾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虽然,顾霖嘴上一直说要把郑颢培养为五好青年,但真正施行起来的却是溺爱之举。 尤其是在物质上,主打的便是能给自家孩子买最好的便买最好的,别人家孩子有的自家孩子也得有。 就如赵嫂子说的那般,如果不是郑颢心性坚定,早熟聪慧,否则还真就被顾霖的蜜罐子教育养成一位天真善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公子哥了。 从车厢走下来,郑颢转头对顾霖道:“顾叔我到了,你先回去吧。” 将准备好的食盒提出来,顾霖对郑颢道:“晚上等你回来吃饭,这是赵嫂子给你准备的午食,下午赵大哥会过来接你。” 郑颢点头表示明白。 接过食盒,郑颢同顾霖再次道别,然后转身走进府学。 目送着对方消失的背影,顾霖对前头的赵大哥道:“赵大哥,我们回去吧。” 郑颢穿过府学大门,背着书箱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府学,第一次是前日过来交束修。 郑颢知道自己的学堂在哪儿,按照脑海里的路线走过去。 抬腿踏进学堂,郑颢放眼一看,学堂内的座位差不多坐满了。 他寻了中间一个空位坐下。 而后,郑颢从书箱拿出笔墨纸砚,待将从书箱取出的东西整理好后,郑颢往后看去,见学堂后面几张空桌上放着食盒。 他提起食盒走过去,把它放在桌上。 虽然郑颢从进来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但学堂其他人却怎么也忽略不了他的存在。 少年姿容出挑,芝兰玉树,凡是读书之人,在结交友人时,不仅看重对方的才学品德,还十分注重对方的容貌。 眼前的少年便是一位不可多见的美男子。 将食盒放好后,郑颢回到座位。 一位圆脸杏眼的少年走过来,对郑颢拱手道:“这位兄台,我叫彭志之,不知兄台贵姓?” 郑颢微微抬首,虽然神情淡漠,但唇角微挑显出微笑,顿时消去令人难以亲近之感。 郑颢道:“彭兄有礼,在下姓郑名颢。” 郑颢? 彭志之微微睁大双眼,本就圆圆的杏眼显得越发圆润:“郑兄可是府试第一和院试第一的郑颢?” 面对彭志之的直白询问,郑颢面不改色,微微点头道:“正是,此次不过侥幸而已。” 郑颢这般说,彭志之却没有把对方的谦虚当真:“今年院试可不容易,往年策问所出之题皆是与税收或农业有关,今年问的却是南方水患。我们身处北方,对南边水患如何了解,我当时一见着试题,便不知该怎么回答。” 若换作在县城,面对同窗对试题的抱怨,郑颢不会多做言语。因为水平不在同一阶段上,再多的讨论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然而府学不同,这个学堂皆是闯过院试的秀才,看着眼前的彭志之,以及周围对自己似有若无的打量,郑颢也想看看府学同窗的实力如何。 他微微开口道:“大乾立国以来,自太祖时期,一改前朝乡试以上的科举才有策问之题,如今下至乡试,院试皆有策问。” “策向向来考的是当下遇到的难题,我们身处北方无法做到身临其境,感受南方水患的严重。” “但府城外面,所聚皆是自南方逃难过来的灾民,数不胜数食不果腹,府城街道,牙行里自卖为奴的百姓与灾民比比皆是,从前二十多两银子才能买下的青壮年,如今十两便能买下了,知微见着,我们便可以推测南方水患的严重程度。” 郑颢话落,彭志之皱眉思索道:“确实如郑兄所言,我母亲近日买了好几个奴仆回去,都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听母亲说,价钱比以往便宜许多。” 彭志之说完话后,原本听他们说起院试策问聚集过来的学子们中,有一位开口问道:“南方水患固然紧急,可为何本府院试会问我等,本府该如何应对南方水患?这不是朝廷该做的事吗,况且我们身处北方,又如何处理南方的水患?” 另一位学子道:“难民逃亡至此,我瞧本府除了施粥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接着,他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知府大人连着施粥两个月,已经算是仁慈了。” “只是不知这粥水能施多久下去。”有人轻叹道。 “撑到年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忽然,一道声音从人群外传过来。 众人不禁抬头,纷纷往出声的方向看去。 于是,他们看到一对身材外貌相似的少年站在一起,方才说话的应该就是他们其中一位了。 见有人这般确切回答,彭志之略微焦急问道:“兄台这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可靠吗?” 甄远脸色一僵。 虽然他的消息可靠,但却不能说是从哪儿得来的。 面对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甄远不禁转头看向自家兄长,希望对方能够为自己解围。 但甄程没有看他,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坐着的郑颢身上。 对上对方清冷的双眼,郑颢丝毫没有躲闪,深色的眼眸回视着。 片刻,在甄远越发焦急的情况下,甄程开口:“消息可靠,但出处不能说。” 此言一出,此间的学子都不是傻子,立即明白这兄弟二人的家里,应该是有什么路子才知晓这则消息。 对方不愿意说,他们也懂事地不问。 甄程开口,声如冷泉问道:“你们觉得明年南边逃往北边的流民会增多吗?” 他看似询问众人,视线却扫向坐着的郑颢。 彭志之沉思一会儿道:“我听闻一个月前,朝廷便下令派遣钦差大人前往南方赈灾,督促南边修建水利,疏通江流,这般下来水患的问题应该能够解决。流民之所以逃往北边,不过是饱受水患之苦,待水患结束后,他们便不用再逃难了。” 其他学子想了想后,觉得彭志之说的不错,纷纷点头。 甄程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未曾挪动,郑颢行事虽不喜高调,却也不畏惧引人注目。 “在下认为,明年南边逃往北方的难民会更多。” 郑颢话落,其余学子神情愕然,他们眼神扫向郑颢,皆是一副你不会疯了吧的表情。 郑颢不受影响,继续道:“南方水患源于近几个月倾盆大雨日日不停,即便钦差大人赈灾完成后,南方农田里的粮食早被摧毁了,百姓没有粮食吃,就算播种也得等到来年开春,这便意味着南方百姓历经水患后,还会迎来粮荒,他们至少要熬上半年才有新粮吃。” 有学子不服说道:“南方其他府县闹水患,江南一带可没有,江南乃鱼米之乡,只要它肯挪出一部分钱粮,足以养活整个南方。” 被人反驳,郑颢的语气依旧不急不慢,冷静道:“若换作往年,南方地带出现水患,朝廷皆会下达指令,命江南拨出钱粮救济灾区,可今年赈灾粮是从北方运过去的,诸位以为是为何?” 彭志之吞了吞口水,迟疑地说出心中的猜测:“莫非是……江南自顾不暇?” 彭志之话落,整个学堂的学子不敢置信。 郑颢道:“江南虽没有水患,但因下了几个月的连绵大雨,今年收成并不好,今明两年江南都要数着钱粮过日子,早已没有多余的钱粮接济其他地方了。” 一位学子喃喃道:“不对,不对,江南粮仓粟米丰饶,年年积攒,怎么可能拿不出多余的钱粮?” 说到这里,郑颢没有继续说话了。 学堂的其他学子也默契的保持沉默。 江南粮仓确实丰厚,便是养整个大乾百姓一年都绰绰有余,但没有皇帝的命令,即便饿殍遍地,江南的粮仓也不能开。 否则,一旦被有心之人煽风点火,百姓暴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甄远站在甄程身旁,他看向郑颢,起初他并不在意对方,以为对方就是死读书的家伙,比常人长的好看些许。 可听了对方的一言一行,甄远便知道自己看错了。 甄程看着郑颢,问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郑颢道:“在下郑颢。” 郑颢?甄远眉头一皱,很快反应过来对方便是那位素面不识的郑颢。 甄远对其熟悉的不行,就是对方,让自小受到名师教导的兄长没有取得小三元。 甄远曾经打听过对方,但没有打探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甄远便猜测对方应该是府城下某县城的寒门子弟,此次府试和院试,恰好被对方瞎猫遇见死耗子,捡了便宜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甄远此前的想法灰飞烟灭。 因为郑颢方才的言行,尤其是对方对于南方水患的见解,字字句句看似稀疏平常,却透露出诸多信息。 比如,郑颢一个常年待在县城的寒门子弟,是如何知晓南边水患的严重程度,又是如何预料明年灾民增多的局势。 甄远虽然也知晓南方水患短时间难以平息,但那是因为自家父亲是本府知府,相应的,他所能接触到的,了解到的朝堂政事有很多,所以并不稀奇。 但郑颢出身寒门,怎会知晓朝中事务。 然而不待甄远多想,彭志之低声道:“夫子来了,快回座位。” 众人闻言,皆抬头看向学堂门口。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两位中年男子站在学堂门口,一位胡子花白,一位年约四十。 学子们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彭志之坐在郑颢左边,甄程和甄远坐在郑颢右边。 两位中年男子走进学堂,待站定后,那位胡须花白的男人对下方的学子道:“我是府学山长,这位是周先生,日后他便是你们地字班和天字班的夫子了。” 学子起身行礼,齐声道:“学生见过山长,周先生。” 府学山长把人带到后便离开了,只留周先生一人站在学堂上面。 周先生面容严肃,不似寻常夫子,周身有种莫名的气势,令学堂学子们连喘息都不敢大声。 周自成开口道:“方才我进来,听到你们讨论南方水患,我虽知晓你们院试排名,但对你们策问的水平还不了解,往后乡试,会试和殿试,策问必不可少,甚至乃重中之重。” “今日下学后,你们都给我回去写一份如何治理南方水患的策问,明日交给我!” 周自成话落,下方的学子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们没有想到开学第一日,便有先生布置课业。 然而,他们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皆道:“是。” 而后,周自成让众人自己看书,明日再上课。 下学后,看到周夫子离开了,彭志之转过头来,偷偷摸摸地对郑颢道:“你知道周夫子之前的身份吗?” 郑颢心中有些许猜测,然而,他不动声色道:“周先生能够进入府学任教,身份应该是举人。” 彭志之神秘地摇摇头道:“府学有传言,周夫子是那位从京城退隐下来的四品大员,我原先也这样以为,但看山长对周先生的态度,应该是那些人猜错了。” 彭志之道:“四品大员何等概念,本府知府乃从四品官员,放在往日,在四品大员面前也要略退一步。” “而山长方才对待周先生的态度,根本没有面对四品大员的恭敬,别人肯定猜错了。” 郑颢却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扫向在彭志之话落后,脸上表现出恼意和不屑的甄远身上。 是么,不见得。 【下个月准备书测,现在收集好听的书名,有想法的宝宝们可以在这段话里留言!】 第66章 好运楼开张 “哐哐哐” 往日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一阵阵敲锣声,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由自主地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声源处站着两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他们站在一家崭新酒楼的大门外,大声地叫喊着。 “新店启航,开门迎八方来客,抬头喜纳四海财源。” “开张大喜,张灯结彩迎财神,福禄寿喜财神到,不要你说一句话,福气财喜到你家。” 一句又一句吉祥讨喜的话语从二人口中出来,高声又利落。 原本从酒楼门口经过,只想看个热闹的行人们,在听到他们句句不重复,欢快吉祥的祝福话时都停下了脚步。 一位男人抬头,看着面前挂满红布的崭新酒楼,高声问两个男子道:“你们家酒楼是干什么的?一大早便这般热闹,我在隔壁街道都能听到你们的动静了。” 不待酒楼门口的两位伙计回答,站在男人身边的另一位男子道:“听说是开古董羹的,一个月前便开始装修了,今日才开张呢!” 前头男子闻言,边摇头边念叨:“古董羹?这都第几家了,府城东南西北的古董羹都有,这酒楼的东家怎么想的啊,做什么生意不好,偏偏卖古董羹!” 任由众人讨论,于二成和另外一位伙计没有插进去。 见酒楼门口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于二成停下叫喊声,上前一步,对着众人拱手道:“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日东家新开张,为同诸位交个朋友,酒楼开张后三日实行大优惠,消费满五两者可减去五百文,酒楼内菜品肉类新鲜管够!” “不仅如此,东家顾念同大家街坊邻居,相识一场不易,今日凡是进入酒楼消费者,酒楼都将送上一壶酒水作为礼品!” 起初听到于二成口中的优惠时,站在酒楼面前的人群虽有些心动,但还能克制住,但当对方说会送上酒水时,他们便忍不住了。 这年头酒水要用粮食酿造,便是府城的百姓,一年到头也舍不得喝几次酒。 不过,有人心存怀疑,高声问道:“你们酒楼不会用浊酒糊弄我们吧?” 浊酒便宜,几十文就能买下一坛。 “你们不会想诓骗我们,把我们哄进去后,我们不花够银子便不让我们回家吧?” “对啊对啊!我可不信哪家酒楼这么大方白送酒水!” 大家逐渐冷静下来,一个个面露怀疑,在想这家新开的酒楼是不是想要欺骗自己。 于二成拱手对众人道:“东家乃清清白白的商贾,可不敢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更何况各位爷,娘子在这里,我们酒楼只有几个人,若真欺骗你们,你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们了。” 或许是于二成太过真诚,也或许是他的话语说服了众人,众人的喧闹声渐渐减弱。 人群中一位男子问道:“既然如此,你们店什么时候开张,我倒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于二成笑着回道:“您先别急,快了。” 话落,一道身影从酒楼走了出来。 男人看到后,脸上划过惊讶,眼睛看向于二成道:“你小子不地道啊,酒楼还没有开张,那哥儿怎么从酒楼里出来了?” 于二成闻言,视线顺着男人指着的方向看去。 此时,顾霖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于二成和另外一位伙计对顾霖道:“东家!” 按理来说,他们是顾霖买来的奴仆,要不然就称顾霖为主家,要不然就称顾霖为夫郎,但顾霖培训他们时,让他们统一叫自己东家。 于是,于二成他们皆称顾霖为东家。 东家?! 见面前两位伙计,对从酒楼走出来的哥儿的称呼,人群都喧哗起来了,尤其是为首的男子目瞪口呆。 府城不是没有女子哥儿开店铺的例子,但从没有伙计掌柜称他们为东家。 女子哥儿出嫁前打理铺子,下头的人便会称他们为少爷或娘子,若是女子哥儿出嫁有了夫君后,下头的人便会称他们为夫郎或太太。 总而言之,东家这个称呼多是属于男子的,从未见人用在女子哥儿身上。 见众人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从下河村走到府城,顾霖习惯了。 他抬腿走到众人面前,拱手行礼,笑着道:“承蒙诸位赏脸在此观候,如今吉时已到,酒楼开张!” 话落,跟在顾霖身后走出来的林小幺立马上前几步,点燃挂在酒楼大门前的鞭炮。 顿时,又长又红的鞭炮劈里啪啦地响起来,红色的纸沫撒向四周。 待鞭炮声停后,顾霖拉下挂在酒楼牌匾上的红布,瞬间,好运楼三个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于二成高声喊道:“好运楼,好运来,吃过好运不停来!” 林小幺道:“好运楼,好运留,吃过好运不再走!” “好一个好运来!好运楼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再不进去吃上一顿就不合适了!” “老板,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顾霖笑着应道:“自然可以,承蒙诸位光顾!” 说完,他侧身往旁边一站。 原本围在好运楼面前的人群里三三两两走出几个人,看着不多,但一批接着一批踏入酒楼大门,很快,好运楼的大堂便热闹起来了。 顾霖转身就要进去,忽然,一位容貌艳丽的哥儿跑过来问道:“你们家酒楼可有包厢?” 顾霖转过头来,微微点头回道:“有,整个二楼都是包厢。小楼不仅有包厢,还有专人服侍帮忙煮火锅和烤肉。” “噢?”容貌出挑的哥儿被顾霖的话引起兴趣,他好奇地问道:“你们酒楼不是做古董羹的吗?怎么还有烤肉?” 顾霖耐心地解释道:“单做古董羹的话,难免有些单调,在炉子旁边架上烤炉,到时候客人吃古董羹觉得清淡便可以吃烤肉调剂,吃烤肉觉得干燥油腻,便可吃火锅中和。” 艳丽哥儿闻言夸道:“你真聪明,不过不用小二服侍了,我们少爷是哥儿,有我在身边就好了,你给我们一间包厢便足够了。” 顾霖微微笑道:“哥儿不用担心外男的问题,小楼服侍食客的小二不仅有男子,还有女子和哥儿,如果你家少爷需要人服侍的话,我们这里有好几位女子和哥儿呢。” 见这家酒楼如此妥帖得当,艳丽哥儿的神情划过几分惊喜道:“你们这儿挺周全的,你帮我挑个手脚麻利且话少的哥儿,我待会儿就带我们少爷过来。” “好。” 说完,艳丽哥儿便转身离开了。 顾霖见对方走进对面的布庄,片刻后,对方便带着一位容貌清冷,气质出挑的哥儿出来。 他们来到顾霖身前,艳丽哥儿走上前对顾霖道:“这是我们家少爷,姓甄,我叫甄清清,老板怎么称呼。” “在下顾霖。” 艳丽哥儿听后立马转身,笑着对自家少爷道:“少爷,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酒楼的东家哥儿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名字也好听。” 顾霖微微惊讶,看向在自个儿面前评价自己的甄清清。 甄蕴眉头一折,目光扫向身前的甄清清,轻斥道:“清清不得无礼。” 甄清清微吐舌头,转头对顾霖道:“顾东家,我没有轻视调笑你的意思,刚才好运楼开张,我们在布庄那儿看到你,见酒楼东家竟然是一位哥儿很是惊讶。之后见你不仅是哥儿,还长的漂亮,便不禁生出喜爱之情了。” 见甄清清越说越离谱,甄蕴清冷的神色显出些许无奈:“清清。” 甄清清说完后,便意识到自己后面所说之言不妥,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甄蕴面含歉意,对顾霖道:“顾东家实在抱歉,清清被家里惯坏了,性子难免有些跳脱,有时候说话失了分寸,但他没有坏心,还望顾东家莫要怪罪。” 见对面的清冷哥儿给自己道歉,顾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对于甄清清的话语,顾霖并不生气,他还不至于分不清对方是冷嘲热讽,还是真心夸奖。 甄清清夸赞自己,顾霖喜欢听,当然如果对方能把漂亮换成帅气的话,顾霖会更加高兴。 顾霖对甄蕴说道:“无事,我知道清清没有恶意。” 甄清清闻言,立马松了一口气,若是对方真的在意的话,自己回去肯定要被少爷责罚了。 他可不想一个月都吃不上糕点。 见顾霖确实心口如一,心无芥蒂,甄蕴微缓清冷神色道;“我们进去吧,别站在这里妨碍顾东家的生意了。” 顾霖道:“请。” 三人进去后,大堂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顾霖招来林小幺道:“你带这位甄少爷上去,便去最里面最安静的那个包厢。” 林小幺点头称是,而后,甄蕴和甄清清跟着对方走上二楼。 前往包厢的途中,甄清清面上略带遗憾道:“可惜了,本来还想请顾老板和咱们一起吃呢,到时候对着顾老板那张脸,我能吃下不少饭。” 甄蕴说道:“平日也不见你少吃。” 见自家少爷这般拆自己的台,甄清清微鼓脸颊道:“少爷可是嫌我吃的多了?” 甄蕴不上他的当,道:“今早桌上六盘早点,我每盘各吃了一块,剩下的都进谁的肚子去了?” 甄蕴话落,甄清清的脸都羞红了:“少爷!” 甄蕴虽神色清冷,但看着身旁小哥儿恼怒的神情,甄蕴的眼底浮现出笑意。 不知道这边主仆二位的打打闹闹,顾霖在柜台后忙活着招呼客人,幸好他有先见之明,买了十几个人回来,要不然应付起府城这群客人还真有些困难。 好运楼才开张一会儿,顾霖便在账本上记下一个又一个数字,边记边看,顾霖不禁感叹府城有钱人的数量。 倘若说县城的人们贫富差距甚大,富者巨富,贫者甚贫,处于中间那一部分小有钱财之人少之又少,那么府城便均衡的多了。 府城虽也存在着贫富差距,但肉眼可见,这里的百姓生活要比县城百姓好许多。 只瞧来好运楼吃饭的食客们,不全是哪家少爷老爷,公子小姐,皆是实打实刚好从好运楼门口经过,被吸引进来的普通百姓。 好运楼消费可不低,在这里吃饭,打底要花去五两银子,这可是府城一家四口三个月的嚼头呢! 不过,顾霖也没有那般天真,瞧着满座的大堂,便以为府城所有百姓都进的起酒楼。 但从总体来看,府城百姓的生活质量确实比县城百姓好得多,至少一年到头能进酒楼消费一两次。 除此之外,订包厢的人也增多了。 县城的幸福楼也有包厢,但除了逢年过节外,平日订的人极少。 府城却不一样,好运楼总共二十个包厢,如今不过开张一会儿,便被人订去五个,由此可见府城人的消费能力。 因着好运楼会提供专人服务,于是凡订了包厢的食客,都会点一名小二专门服侍。 当然,顾霖有言在前,楼内女子哥儿只服侍同为女子哥儿的食客,男性食客只能点男小二。 不怪顾霖小心谨慎,不说现代,光是在县城做生意时,有男子见他是哥儿,不是没想过占便宜,不过都被顾霖打了回去。 顾霖若不提前把话说明白,谁知道有些食客是来吃东西的,还是另有图谋。 虽说食客们可以点小二服侍他们用餐,但酒楼内的小二数量毕竟有限,顾霖讲究先来后到,于是小二们都被点走后,剩下的食客即便有钱也花不出去了。 不仅包厢的食客可以点小二服侍,便连大堂的食客也可以让小二服务。 不过,因为大堂上的小二服务是免费的,一人得应付四五张桌子的客人,所以,大堂食客不如包厢食客能体验到小二的专门服务,例如对方会帮他们烤肉,往古董羹下菜等等。 不过,大堂食客们并不介意,他们觉得与其花这些冤枉钱,让别人伺候他们吃饭,还不如用这些银钱多点几盘菜呢。 况且,食客们还未体验过自己动手烤肉,放在其他酒楼,所谓烤肉都是厨子们把肉烤完切好后端上来给他们吃。 哪有自己动手有趣,食客们兴味盎然地烤肉切肉吃起来。 第67章 带同窗回家吃饭 周夫子踏出学堂后,学堂便热闹起来了。 郑颢收拾完书箱转身离开学堂。 今日好运楼开张,虽然有顾叔在不会出什么差错,但郑颢仍有些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郑兄!” “郑兄!” 身后的呼喊声一次比一次高。 郑颢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彭志之赶紧跑过来,气喘吁吁道:“郑兄,你怎么一下学就离开了,我跟在你身后,追都追不上你,” 郑颢道:“我今日有事,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彭志之面露可惜道:“啊?南新街那边新开了一家酒楼,我原本还想请你和甄兄他们一起去吃呢!” 彭志之话落,甄程和甄远走了过来。 甄远对彭志之道:“你属兔子的跑这么快?!” 彭志之不好意思道:“我想着要追上郑兄,一时把你们忘在后面了。” 彭志之不说还好,一说就点燃了甄远的火药桶。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甄家少爷,父亲是知府,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忽视他。 甄远瞪着彭志之,双眼冒火。 “甄远。” 甄程一开口,甄远忍住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但仍忍不住瞪了彭志之几眼。 彭志之只好再次道歉,见对方总算收回瞪视,不再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后,才转过身对郑颢道:“你若是不得空闲,咱们改日去也行。” 甄远不服气,凭什么郑颢不去,他们也不去? 但他刚想要开口,就被自家兄长扫视过来的目光定住了。 甄程对郑颢道:“若是郑兄今日没有空,我们可以改日再约。” “走罢。” 彭志之怔住了。 府学外有一处空地,专门用来给府学学子停车辆的,彭家和甄家的车辆也在那儿。 甄家有一辆马车,郑颢四人出行,若同坐一辆马车太过拥挤,顾霖知晓今日中午郑颢要归家,便派新买来的奴仆过来接他。 于是,郑颢开口,让甄家两兄弟坐他们自家的马车,然后让彭志之和自己坐自家牛车。 彭志之没有意见,跟着郑颢走上他的牛车。 两辆车辆行驶到南新街,因为前头街道太过拥挤,马车和牛车不好通过,于是郑颢四人决定下车走过去。 四人走到好运楼门外,虽未进去,但瞧着酒楼门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食客,以及空无一席的大堂,便感受到了好运楼的热闹了。 抬眼看到眼前喧闹的情景,彭志之有些担忧道:“虽然这家酒楼新开张,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我们如今才来里面恐怕没有位置了。” 彭志之话落不见他人应答,只见原先站在自己身旁的郑颢率先抬腿走进去。 “欸郑兄!” 彭志之叫道。 甄远最是看不得别人行事优柔寡断,踟蹰不前。 他嘲讽道:“也难为你考上秀才了,不过一顿饭食而已,有位置便吃,没位置便离开,做什么磨磨唧唧的。” 说完,甄远抬腿进去。 彭志之一时无言,见一旁的甄程也跟着郑颢他们走进去,最后,他也抬腿踏入酒楼大门。 “小颢。” 算好上一位客人的账目,顾霖抬眼,便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郑颢。 紧接着,他看到跟在郑颢身后的三位少年。 郑颢上前几步站在柜台前,对顾霖道:“顾叔,这三位是我同窗,二楼还有包厢吗?” 难得见郑颢带同窗回来,顾霖生出几分喜悦道:“有,刚好有个客人吃完离开,那间包厢还空着呢。” 彭志之三人跟上来,听到郑颢和其身后年轻哥儿的对话,十分意外,他们没有想到这家新开的酒楼竟然是郑颢家的。 回想方才郑颢对顾霖的称呼,彭志之三人上前拱手,对顾霖道:“顾叔好。” 顾霖笑着道:“你们好。楼上的包厢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和小颢上去吃饭吧。” 说完,顾霖对郑颢点头示意,郑颢明白后没有继续废话,带着身后三人上楼。 见他们上去后,顾霖对于二成招手道:“小颢带同窗来吃饭,你上去看看他们。” 虽然刚才没有怎么交谈,但顾霖一接触,便知郑颢的三位同窗在家里是被奴仆环绕伺候着的大少爷。 郑颢知道怎么吃火锅和烤肉,必定能招待好他的同窗,但顾霖却舍不得自家崽去伺候别人。 郑颢四人来到包厢坐下不久,于二成便跟上来了。 郑颢对彭志之三人道:“这是酒楼的小二,你们想要吃什么,和他说就是。” 甄远眉眼飞扬问道:“这顿饭可是你请?” 郑颢平日在府学不显山不显水,平日下学也是第一个走,所以甄远等人根本不知道他有专车接送,一直以为对方是花钱雇车往返家中和府学的。 今日看到牛车专门停在那儿等郑颢,彭志之三人便明白对方不是自己认为的贫寒学子了。 但奇怪的是拥有这般家产的郑颢,竟然从未表现出来。 开学半个多月以来,府学同窗渐渐熟悉后,不少人举办起诗会邀请其他同窗参加,或者家中有喜事,邀请其他同窗参加宴会。 甄远和彭志之去过不少次,但甄程不喜热闹,所以一次都没有去过,奇怪的是,郑颢和甄程一样,也没有应过同窗的邀约。 从前,甄远以为对方的家境不足以支撑他在外结交友人,但看好运楼客似云来的架势,郑颢在银钱上绝对不会缺少。 郑颢面不改色道:“你们点便是。” 虽然不过是一顿饭食,值不了多少钱,但郑颢的态度让甄远舒心许多。 他对一旁站着的于二成道:“把你们酒楼的招牌都上一份,你们少东家在这儿,账都记在他身上。” 于二成脸上的笑容变都未变,等彭志之和甄程点完菜后,他才退出包厢。 彭志之看了看包厢的摆设,再看向窗外热闹的街道,往远处望去,还能看到层峦叠嶂的山峰。 彭志之感叹道:“这里赏景真不错!” 甄程抬眸远眺,看到碧蓝的天空与苍翠的山峰,难得开口道:“确实。” 片刻后,包厢的门被打开了。 于二成带着训练有素的小二放好菜品,然后托着几筒饮子,对郑颢四人道:“这是东家为各位准备的饮子,可以用来解渴解腻。” 于二成说完后没有退出包厢,郑颢目光扫过去。 于二成道:“少爷,烤肉不好侍弄,我留在这里烤肉吧。” 起先听到于二成对自己的称呼,郑颢眉间微蹙,而后听了对方后面的话,郑颢凝着的眉间缓缓柔和。 显然,于二成这般做是得了吩咐,而这吩咐的人不用猜便知是谁。 于二成站在郑颢身前,半俯着身子,小心地喘着气。 他不敢抬眼瞧身前的少年,于二成虽没有怎么和自家少爷相处过,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少爷要比顾东家更难伺候,每次一对上对方的眼睛,于二成便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可遁形。 原先,他们不是称郑颢为少爷的,而是顺着对顾霖的称呼,叫郑颢为少东家。 但顾霖觉得不妥,郑颢日后要走科举仕途,自己做生意不要紧,郑颢本人最好不要和商贾一道有牵扯。 然而,若是让林小幺他们叫郑颢的姓名又不妥。 见自家东家为此感到为难,林小幺便道:“我们本是东家买回来的奴仆,称郑秀才为少爷最是合适。” 顾霖听后,想了想觉得这个称呼确实是最合适的,便让众人改口了。 郑颢不常来好运楼,所以不知道众人改变了对他的称呼。 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听到于二成他们叫自己少爷。 他面色不改,立即明白了于二成留在这里的目的。 郑颢眼底的薄凉微微散去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 于二成道:“是。” 于二成转身离开。 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幕,甄远这般在大家族里打摸滚爬长大的人精,怎会不知晓那小二留在包厢的目的。 甄远微挑眉眼,手指敲了敲桌面,对郑颢道:“你家顾叔生怕我们欺负了你,让你伺候我们呢!” 郑颢神色未变:“甄兄多虑了,顾叔向来热情好客,派人上来不过是担心我待客不周罢了。” “是吗?” 甄远原本不信,但看着身前少年正经端正的模样,有些半信半疑了。 郑颢没有回答,但他微抬眉眼同甄远对视着。 少年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但浓黑的眼瞳盯着甄远,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他不喜同别人讨论自己的家人。 不曾见过郑颢表现出不悦,甄远生出几分新奇。彭志之与对方相处了一段时日,知晓若是让对方继续说下去,难免会生出事端。 他赶紧出言打圆场,一场风波便掀了过去。 四人动起筷子,开始吃起了火锅和烤肉。 顾霖猜的没错,除了郑颢外,彭志之三人在家里都是被人伺候的主儿,吃火锅还好,但对于烤肉,他们谁也不会。 不过彭志之和甄远对眼前可以自己动手的烤肉充满了兴趣,当看到郑颢拿起筷子,夹起肉片放到烤炉上,待嫩红的肉片表面熟了后,便将肉片翻了个身。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见半分狼狈,单看动作,若不是知晓郑颢在烤肉,还以为他在下棋呢。 肉片轻薄很快便熟了,郑颢将它们夹起放到空盘子。 看了郑颢烤肉的动作,彭志之和甄远自以为学会了,都夹起肉片烤起来,便连一旁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甄程也动作起来。 郑颢在一旁看着,提醒他们翻面,待肉片熟了后,让他们夹起。 彭志之将自己烤好的肉片,塞入自己嘴中,肉片鲜嫩多汁,因为烤制的时间被把握的很好,不见半点干柴。 彭志之边吃边对郑颢道:“郑兄,你们家的烤肉太好吃了,我没想到,我第一次烤肉也能做到这么好吃。” 甄远嘴里也吃着烤肉,见彭志之夸赞郑颢,他没有像以往那般嘲笑对方,因为他也被眼前的烤肉吸引住了。 与彭志之不同,甄远自幼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虽是旁支但因自小表现出卓越天资,不仅自家爹娘看重他,便连本家的人也对他和兄长多有几分看重。 甄远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便连宫中御厨做的炙肉他都吃过,但若论美味的话,宫中炙肉比不过眼前的烤肉。 彭志之和甄远完全沉醉于美食之中,桌上,只有郑颢和甄程如平常一般,不急不慢地吃着碗里的吃食。 “这饮子清凉解腻,怎么还带着些酒味?” 彭志之喝完饮子后,惊奇地问道。 甄远也拿起饮子喝起来,冰凉酸甜,滑过口腔入肚,一股淡淡的酒香遗留在舌尖之上。 “不错!” 甄程停下筷子,清冷面容显出劝阻之意:“下午还有课,怎可饮酒?” 郑颢面带微笑道:“这饮子虽带有些许酒味,却和青梅酿一样喝不醉人。” 甄远又饮了一杯道:“兄长放心吧,这饮子的酒味比青梅酿还淡,便是喝上几坛也醉不了人。” 彭志之点头附和。 甄程拿起饮子喝了一口,酸甜冰凉,虽有些酒味但确实不重,于是没有阻止他们喝下去。 四人边吃边喝难得和谐,尤其是甄远和彭志之较之以往安静许多。 吃完午食后,几人觉得时候不早了,该回府学了。 彭志之边走边对郑颢道:“你们家的火锅和烤肉太好吃了,我以后还要再来。” 他走在最前头忙着和郑颢说话,没有看到前面走来的两人,一时间,竟然和其中一人撞上了。 “啊!” “清清你没事吧?” 见甄清清被人撞倒后,甄蕴赶紧上前查看。 甄清清原本和自家少爷好好说着话,谁能想到突然被人撞到,最离谱的是,那人的身体和铁一般,硬的厉害,把人撞得疼极了。 彭志之见自己撞了人,还是个哥儿,想要上前扶也不敢,口上连连道歉:“对不住,在下方才走路没有看路撞到了哥儿,实在是对不住。” 从地上爬起来,甄清清摸了摸自己被撞红的鼻子,还有方才被撞倒在地上酸疼的身子。 他对彭志之怒目而视:“你一句道歉便完事?我被你一撞身子可是受了重伤!” 彭志之一时呆了,不就是撞了一下,怎么就成重伤了? 但毕竟自己理亏,彭志之继续道歉。 甄清清双手叉腰:“如果道歉有用的话,我把你撞倒在地上,然后再和你道歉可行?” 彭志之哑口无言。 见对方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模样,甄清清嘴唇微张要继续数落对方,谁知后面传来一道清冷至极,令他胆寒的声音。 “甄清清!” 第68章 顾叔帮我系上吧 “甄清清。” 甄清清瞪大眼眸,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好似产生了幻觉。 而后,他微微冷静下来,那人如今还在府学,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甄清清安慰着自己,继续瞪视前方的男子。 但很快,甄清清的侥幸便完全消失了。 甄远从后面走过来,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甄蕴,惊讶道:“小弟,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自家大哥和二哥出现在这里,甄蕴也很诧异:“大哥,二哥。” 问好后,甄蕴目光微侧,注意到方才撞到甄清清的男子,身上穿着和自家大哥二哥一模一样的学服,甄蕴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不似甄程目睹到方才的情景,甄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对甄蕴说道:“我们和同窗过来吃午食,你来这里和爹娘说过了吗?” 甄蕴点头回道:“出门前便说过了,我们待会儿便回去。” 与此同时,方才呵斥彭志之的甄清清脚下一点点地挪移,躲到甄蕴身后,期间他不敢抬头,生怕同甄程对视上,。 此时,收到小二传话后,走上二楼的顾霖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吵闹声,反而看到围站在一起的几人。 顾霖眉眼微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郑颢转过头来,对着顾霖微微摇头。 顾霖便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去。 “近日外面不太平,早些回去也好,你的马车停在哪儿,我送你出去。”甄远道。 甄远虽脾气暴躁,性情桀骜,但面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会收敛自己不好的脾性。 甄程什么话也没说,他目光淡淡地注视着甄蕴。 感受着自家大哥几乎穿透自己身体的眼神,甄蕴开口道:“不麻烦二哥了,马车就在门口,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了。” 说完,甄蕴转头对彭志之道歉:“方才清清行事急躁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原本就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对方,如今还让同窗的弟弟和自己道歉,彭志之不好意思道:“没事,原是我的错。” 甄蕴道:“公子大气既往不咎,那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说完,甄蕴转身便要离去。 “站住!” 身后,甄程开口道。 走在甄蕴前面的甄清清身体一抖,他看着不远处的楼梯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但脚下却不敢踏出一步。 甄蕴转过头,微微张嘴道:“大哥……” “小弟,我回去再说你的事。” 说完,甄程清冷的眼神直射藏在甄蕴身后,低首垂眉的甄清清。 “出来。” 甄程虽未点名道姓,但在场之人都知晓对方在叫谁。 甄清清被甄程一叫,身子跟着轻颤了一下,他不想出去,却不敢继续藏在甄蕴身后。 甄程惩治人的手段,甄清清最是清楚不过。 他小心翼翼地从甄蕴身后挪动出来,虽没有抬头,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冰寒刺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甄清清心脏跳动不已,他微微抬头,眼角余光轻瞥想要察看甄程脸色如何,却不想一下子便对上对方的双眸。 甄程薄唇微张道:“同彭兄道歉。” 甄清清闻言双眸一怔,叠在一起的双手不停地搅合着。 片刻后,他手上动作一停,转身对着彭志之微微欠身道:“方才清清冲撞了彭公子,还请彭公子恕罪。” “不用,不用。” 见方才还气焰嚣张,把自己骂的还不了嘴的哥儿给自己道歉,彭志之连连摆手。 甄清清微微抬首,艳如桃花的面容带上些许祈求,低声道:“求求你了!” 甄清清的容貌本就迤逦,加上年纪小,脸上还带着些许天真,天真与艳丽糅合在一起带着些许乞求,很难不让人心软。 彭志心性纯善,加上本就是他自己先撞到的人,彭志之道:“不是甄哥儿的错,怪我走路不看前方。” 听了身前男子的解释,甄清清可怜兮兮的眼神划过几分意外,他以为彭志之会趁此拿乔为难自己,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这样做,而且还反过来为自己说话。 彭志之表示无事后,甄程对甄远道:“二弟,你先送小弟下去。” “是。” 虽然甄远平日看着不着调,但甄程一旦认真起来,甄远也不敢虎口拔须。 他微微侧眼,示意甄蕴和甄清清二人跟上。 甄蕴和甄清清跟在甄远身后走出好运楼,甄远虽没弄清楚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看那架势,便知道肯定是甄清清和彭志之起了冲突,且甄清清得理不饶人的一幕恰好被自家大哥撞见了。 甄远抬手点了点甄清清,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犯到谁手上不好,偏偏犯到大哥手里,大哥平日最厌恶府里的人在外面仗势欺人了。” 虽然彭志之是甄远的同窗,但甄清清同甄远他们一同长大,加上幼时救过自家小弟的命,且为人乖巧嘴甜,甄远从未真正将他当作奴仆看待。 甄清清本就害怕,被甄程一教训,原本白皙的小脸愈发白了。 可见,不仅是甄远害怕甄程这个大哥,甄清清也是打心底畏惧甄家大少爷。 “我刚才道歉了,大少爷……大少爷应该不会再罚我吧。”甄清清漂亮的杏眼浸满水汽,语气带着些许惊慌。 甄远道:“你归太太管,大哥自是不会插手后院的事,到时候,大哥只需派人同太太说一声,你便……” 甄远话未说完,甄清清的脑海里便浮现出自己被赶出甄府后,无家可归的情景了。 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泪水将落未落,甄清清轻咬着唇才没让泪珠落下。 甄蕴见此,微微蹙眉对甄远道:“好了二哥,你别说了。” 甄远道:“啧!还说不得了,甄清清就是被你惯坏的。” 说完,甄远抬眸对送甄蕴出来游玩的马夫道:“好好送小少爷回去,若是出了差错,小爷扒了你的皮。” 马夫连忙回道:“是,小的一定好好送小少爷回府。” 甄远转身便要离开,甄蕴提醒道:“二哥,你帮我付钱,我还没给钱呢!” 甄远没有回头,举起手臂摆了摆。 甄远三人离开好运楼后,甄程转头对彭志之道:“家中管教不力,让彭兄和郑兄见笑了。” 彭志之道:“不用甄程兄,这件事不是你家……侍从的错,是我和郑兄说话不看前面的路,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一个小哥儿忽然被撞倒在地受了伤,发些脾气也是难免的。” 甄程没有言语,视线微移,目光落到一旁郑颢身上。 郑颢微微点头:“确实是彭兄不小心撞到了你家侍从。” 甄程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之后甄远从外面回来时,这件事宛若翻了篇,没有人再提。 四人离开好运楼前特意来同顾霖道别。 “打扰顾叔了。”彭志之三人拱手行礼道。 顾霖笑着道:“小颢难得带同窗回来吃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府学快要上课了,你们快些回去吧,下次有空再过来吃饭!。” 离开好运楼,彭志之转头看向郑颢,将心中存着的好奇问出来:“郑兄,顾叔姓顾,你却姓郑,你们是何亲戚关系?” 或许是郑颢和顾霖相处的太过和谐自然,亲近温馨,彭志之完全没有想过他们是继父子。 虽然他们不同姓,但若是叔侄关系的话,也不是不可能,或许是郑颢母亲那边的亲戚。 郑颢微微开口,解释道:“顾叔是我的继父。” 彭志之三人神色讶异。 郑颢未曾想过隐瞒他与顾叔的关系,他道:“先父去世后,顾叔不辞生活困苦,为先父守寡三年且将我抚养成人,而后将我送进私塾进学,我才得以科举。” 没有想到自己无心一问,竟然提及对方伤心事,彭志之生出歉意与愧疚道:“不好意思郑兄,我没想到……” 不止是彭志之,就连一旁听了郑颢遭遇的甄程和甄远的神色都显出复杂,尤其是甄远的表情十分明显。 他们没有想到郑颢并非寒门出身,相反,对方父母双亡,家境贫困,若非继父好心将其抚养成人,对方也许连启蒙的机会都没有。 郑颢微微摇头道:“父亲已逝我虽伤感,但为人子,我不会沉湎悲痛之中蹉跎时光。” 郑颢话落,甄远的大脑灵光一闪,他双眸紧盯着郑颢,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启蒙的?” 面对甄远如同质问般的询问,郑颢神色平淡的说出一个数字,甄远的表情立马扭曲起来,紧接着,彭志之目瞪口呆,就连甄程也神色一怔。 冬日。 好运楼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虽离好运楼开张的日子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如今寒冬凛冽,好运楼的生意不见冷淡,甚至比前些时候更加喧嚣热闹。 顾霖每日待在好运楼招呼客人,赵嫂子偶尔会过来和他换换班。 但进入十二月,赵嫂子便没有空来好运楼了。 不仅是因为过年,赵嫂子要采购各种年货年礼,还有赵大根的婚事定在下年二月,所以,赵嫂子和赵大哥得经常去木家商量两个小辈的婚事。 赵嫂子开始忙碌起来,于是,便连一直跟着对方的顾安都被赵嫂子丢给顾霖照顾了。 虽说要带顾安,但顾霖不可能整日陪着对方待在家里。 于是,他把顾安带到好运楼,酒楼后边有个院子,他忙的时候,便让顾安待在院子玩。 所幸顾安很乖,不像其他孩童那般动不动大吵大闹,吃饭睡觉的时候也不用顾霖催,自己会乖乖地吃饭睡觉。 顾霖十分省心,带着带着,过了几日,他便适应带孩子的生活了。 按理来说,顾霖应该有带孩子的经验才对,毕竟他刚穿过来时,便开始照顾十岁的郑颢了。 但耐不住郑颢并非寻常幼童,对方早熟稳重,不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学业娱乐都不用顾霖操心。 所以,顾霖起初带顾安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 但好在顾安虽不会说话,但不是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只要顾霖和他说什么,顾安都会乖乖照做。 见对方这般乖巧听话,顾霖不由地生出一个想法。 他把顾安带到柜台后,当没有食客过来结账时便教顾安认字。 却不想顾安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只见对外界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顾安,在顾霖翻开书本后,竟然专注地看着书本上的字。 见顾安感兴趣,顾霖尝试教对方认字,但顾安却盯着书本没有反应。 手指指着某个字,顾霖试探地问道:“这个字读什么?” 顾安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意识到对方不会说话,顾霖换个教法,手指书本上的“于”字:“这个字念“于”对吗?” 顾安立马点了点头。 顾霖见此,心里生出惊喜,按照前头的方法继续教着,遇到有些难的字,顾安会想一会儿,但多数时候,顾安能立马认出来点头。 揉了揉顾安软乎乎的脑袋,顾霖夸道:“没想到咱们安安是个聪明的崽崽。” 听出了身前的年轻哥儿夸赞自己,顾安头上,赵嫂子专门为他扎得小啾啾左右摇晃着。 和顾安生活了好几个月,顾霖能看出对方情绪愉悦,但顾霖的心里微微一沉。 顾安不愿说话,起初,顾霖等人不知是先天原因,还是后天缘故,他请了许多大夫为顾安诊治都瞧不出名堂来。 直到一位从京城回来定居的大夫诊断了顾安后,说道:“令郎口舌完备,如今不说话并非天生的,倒像是受到什么刺激才不愿开口说话。” 虽然早便有这个猜测,但直到大夫诊断确认后,顾霖才敢确定。 沉思片刻后,顾霖想到心病还需心药医,顾安的治疗愈发地不能急了。 傍晚,好运楼打烊后,顾霖带着顾安回家,赵嫂子和赵大哥还没有回来,顾霖进灶房做饭。 郑颢回来时,没有看到以往待在院子的顾叔,他微微抬头看到灶房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抬腿走过去。 “顾叔。” 顾霖回头道:“你回来了,肚子饿了没,再等等,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见顾叔整个人站在烟雾之中,本是寒冬腊月,对方白皙脸颊却被油烟熏得红扑扑的。 郑颢上前拿过对方的锅铲道:“顾叔出去摆饭吧,我来炒菜。” 这般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赵嫂子有时候忙起来来不及做饭,顾霖便要进灶房,但往往这个时候,顾霖饭做到一半时,郑颢便回来了。 于是,顾霖手上的锅铲便会被对方夺过去,起初顾霖还会拒绝,但郑颢又用那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法,最后,顾霖只能头疼地答应了。 以至于,顾霖如今习惯郑颢做饭了。 他走到墙角落,从墙上取下自制的围裙,让郑颢系上以免油污弄脏学服。 郑颢微微低眸,纤长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他手上翻动着铁锅里的菜,好似没有空闲看顾霖:“顾叔帮我系上吧。” 第69章 顾叔别哭了 顾霖拿着围裙上前,微微抬手却遇到了困难。 他的脸上划过几分惊讶问道:“小颢,你是不是长高了?” 经年累月待在一起,顾霖很难发现郑颢身体上的变化,如今为对方穿戴围裙,顾霖才察觉到异样。 之前,他还能轻松地将围裙套进郑颢脖颈里,如今却行不通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 顾霖穿越过来后便非常注重饮食,除了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外,顾霖和郑颢一日三餐蛋肉奶没有断过。 加上郑颢自己无论风吹雨打都不停地锻炼身体,就算是矮子都能往上窜几分,更何况郑颢本身就不矮。 郑颢没有关注这些方面,但他见身前年轻哥儿略微激动的神情,说道:“难怪近日学服短窄了一些。” 顾霖闻言道:“身高还能涨是件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学服的事你不用担心,待会儿我给你量尺寸,明日便去给你买。” 近日顾霖的奔波操劳郑颢收入眼中,他对顾霖道:“顾叔,我每日从府学回家途中都会经过衣铺,到时候我去买就好了。” 府城除了几个衣铺有卖府学学服外,其他衣铺都没有。而好运楼离卖学服的衣铺有些距离,郑颢去买确实比自己方便许多。 顾霖道:“好,等过几日得了空,我便去给你买常服。” “多谢顾叔。” 举了举手上拿着的围裙,顾霖示意郑颢道:“你低一下头,我给你穿上围裙。” 将锅盖盖上铁锅后,郑颢转过身来。 他微微垂首,年轻哥儿便站在他身前,清艳的脸与他面对面。 郑颢微垂眼帘不再正对对方容颜,但视线却落在对方脖颈,那一小块暴露在衣裳外似雪凝白的肌肤上。 郑颢知晓顾叔不同于其他哥儿喜欢涂脂抹粉,每日只以清水洗脸,即便不缺银钱后,对方仍不爱装扮。 在其他哥儿用簪子钗子束发时,顾叔向来只用一根简单的发带将乌发束起。 为此,赵嫂子还劝过顾霖:“我瞧府城银楼的簪钗好看极了,你如今没有忌讳,趁着好年纪,多买些首饰回来装扮自己才是正经的。” 首先不说顾霖本身是个男子,接受不了以簪钗束发,其次,顾霖最讨厌繁琐,他之前都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如今来到这里身披长发,碍于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的观念,不能把头发剪了只能束起。 但即便过了三年,顾霖仍旧觉得束发麻烦,之前看赵嫂子把林小幺他们的头发剪短了,他又起了心思,想让赵嫂子给自己来一剪刀,不想被赵嫂子斥骂道:“傻哥儿又在胡言乱语,好好的头发剪什么。我剪林小幺他们的头发,是因为他们头上都是跳蚤,他们自个儿也接受剪发,若非如此,我好端端地剪人头发干吗?” 见赵嫂子真的生气了,顾霖才收起自己想要剪发的想法。 目光停留在那块雪白上,郑颢许久未曾移动,然而,他的视野并非局限于此,顾霖每每动作间,那粉嫩润泽的唇瓣便会闯入郑颢眼里。 炊烟渐渐浓厚,灶房的温度也慢慢上升,郑颢觉得有些热,喉间滚动了一下。 顾霖没有察觉不对,为对方穿戴好围裙后,退后几步道:“转过身去,我帮你系带子。” 听从对方的指令,郑颢转过身去,感受着身后年轻哥儿手上一阵翻动,腰间微紧,片刻,温热便从自己身上离开了。 郑颢眼底闪过几分不明情绪,顾霖为其系好围裙后便端着饭菜离开灶房了,郑颢将锅里焖好的菜盛出来。 待饭菜做完后,赵嫂子和赵大哥依旧没有回来,顾霖猜测对方应该是留在木家吃饭了。 他先留出二人的饭菜,然后对坐在桌前的郑颢和顾安道:“我们吃饭吧。” 郑颢坐在顾霖对面,顾安坐在顾霖身边,因为顾安年纪小,且只吃自己碗里的菜,别人不夹给他,他便不敢夹。 于是,顾霖边吃饭边用没吃过的筷子给顾安夹菜。 看着眼前一幕,郑颢本就深邃的眼眸愈发幽暗。 郑颢说道:“顾叔,顾安如今七岁,穿衣吃饭之事应该自理,不应劳烦长辈了。” 之前顾霖找大夫为顾安检查时,顺便让大夫摸摸顾安的骨龄,从骨龄看顾安应该是七八岁。 但因为顾安看着瘦小,顾霖便当他七岁。 夹了一块肉放到顾安碗里,顾霖转头看向郑颢,温声道:“安安如今还小,以后便不用别人夹菜了。” 郑颢:“《左传》有言‘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如若不在孩童之时纠正其恶习,日后难改。” 顾霖一时哑言,说道:“总要给他一些适应的时间,我如今也抽不出空,等过些日子我便教他。” 从前顾叔纵容自己,郑颢没有觉得不妥,如今见对方纵容其他孩童,郑颢眼底的厉色渐重。 郑颢说道:“既然顾叔忙碌抽不出时间,不如让我来教顾安吧?” 顾霖闻言,神情显出惊讶。 对于郑颢主动提起照顾顾安之事,顾霖觉得很是奇怪,但想到孩童的坏习惯最好在幼时纠正。 顾霖犹豫道:“这不会耽误你的学业吧?” 郑颢道:“顾叔放心,我既然主动提出这件事情,便说明此事对我无碍。” 顾霖道:“那便麻烦你了。” “不麻烦。” 晚饭过后,郑颢去洗碗,而顾霖则在温暖的室内帮顾安洗澡。 说是帮,其实是顾霖站在一旁指导顾安怎么清洗,顾安很听话,顾霖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顾霖对顾安说道:“多搓搓胳肢窝,脖子和耳侧,差不多半个月没洗了,身上都能搓泥了。” 顾安拿着帕子,按照顾霖的话搓洗自己的身体。 见顾安把自己搓出一层灰来,顾霖指着浴桶里的舀子道:“舀些水冲掉身上的灰泥。” 顾安闻言照做,见对方清洗的差不多了,顾霖赶紧上前,拿起布巾把对方包住,而后把顾安抱到床铺上塞进厚被子。 “衣裳都给你烫热了,你在被子里把衣裳穿好,动作快些莫要染上风寒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并非是顾霖夸张,而是顾安和顾霖一样都是病秧子。 甚至,因为顾安年纪小身体弱,生病的频率比顾霖还多。 依照常理,顾霖体弱多病,顾安经常生病的话,那他也逃不过被感染的命运。 事实上的确如此,今年入秋后,整个顾家每日不是顾霖风寒了,便是顾安发热了。 每当顾霖痊愈后,顾安便会立马生病,反过来也是如此,顾安痊愈后,顾霖便接着生病。 为此,顾霖还挨了赵嫂子一顿骂:“家里一大一小两个药罐子,整日让人提心吊胆。小的还听话让他好好养病,便乖乖待在家里哪也不去,大的呢生着病呢,还敢在外面偷喝冰饮子。” 所以,自从顾霖风寒偷喝冰饮子被赵嫂子发现后,家里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饮子了。 甚至连冬日取暖的奶茶都没有煮,就怕这小哥儿嫌热奶茶喝的不过瘾,把它放到雪地里冰完后再喝。 相比起赵嫂子看似责骂实则心疼的话语,郑颢的耐心却快要耗尽了。 他本就不喜顾安,当牙行伙计说出顾安的身世后,郑颢便觉得对方和从前的自己太像了。 果不其然,顾安的身世成功引起顾叔的怜悯之心,被顾叔带回家中。 郑颢只想顾叔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他不喜别人分走顾叔的注意,可是自从顾安住进家里,顾叔的的心神都跑到顾安身上了。 平日只为自己夹菜的顾叔转而为顾安夹菜,以往饭后闲暇时与自己散步聊天的顾叔,总是忙着帮顾安沐浴。 甚至,顾叔经常因他生病。 郑颢想顾安消失。 但以往用来对付刘三癞,周纨的方法不能用在顾安身上,否则容易引起顾霖的怀疑。 郑颢不是好人,他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唯独对顾叔,郑颢希望在对方心目中,自己是完美无瑕的存在。 顾安不值得他冒险。 他要慢慢筹划,如何在不引起顾叔抗拒的情况下将顾安送走。 但形势总是千变万化。 几日后,顾霖又生病了。 看着身前再次风寒,脸色愈发苍白的年轻哥儿,平日最是情绪稳定的郑颢阴沉不语。 然而碍于对方病情,郑颢再多的话只能止于腹中。 但顾霖此次风寒不同寻常,当夜,他高烧不退,面色一直在红润与苍白间跳转,因为他时而高热,时而低温。 郑颢便守在顾霖寝卧外间,三日未合眼皮照顾对方。 三日后,顾霖病情痊愈,郑颢再也忍耐不住了。 郑颢对顾霖说道:“顾叔,顾安年幼多病适合静养,佛寺清净,过段时日,我们把他送往寺庙吧。” 郑颢这句话说的十分冷血,顾安如今才七岁,不会说话且自理能力弱,将他送往寺庙无疑是让他自生自灭。 然而,这已是郑颢忍耐多日,未免让顾叔觉得自己心狠无情的结果了。 他轻声劝着顾霖。 但是顾霖坐在床榻上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郑颢,面色苍白,眉眼因为接连不断的病情显得脆弱,说道:“小颢,我不能这样。” 顾叔善良心软郑颢早便知晓,他没有说话微微低首,深黑眼眸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心想今日一定要说服顾叔。 顾霖浅色嘴唇微张道:“安安于我而言有许多不同,他身上有很多故人的身影,当日在牙行中,我无法做到对他视而不见。” “我将他带回来前便知道他不同于其他孩童,但我不介意,因为我已经做好准备,即便他体弱多病无法自理,我也不后悔,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我应该承担这份责任。” “况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个月的相处,我已经把顾安当作家中一员了。” 郑颢眼睑微垂,室内虽燃着烛火,但对方背对烛光而站,顾霖无法从他晦暗不清的面容看出情绪变化。 沉寂片刻后,郑颢薄唇微张:“他是顾叔的家人,那我呢?” 顾霖一怔。 郑颢抬眸,他的眼睛向来比别人黑,此时,顾霖却在对方眼里看到微红。 郑颢开口,声音略带喑哑:“在顾叔的眼里,顾安弱小无辜需要人照顾呵护,我一说到将他送走,顾叔便觉得我无情?” 顾霖心中一痛,他从未见过郑颢这般模样,即便在郑猎户死后,他们最难过的日子里,郑颢也从未这般表现过。 郑颢眼眸不曾转动,与顾霖对视着,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 不知是病痛带来的影响,还是其他缘故,顾霖眼眶一热,眼里水汽弥漫起来。 他眼前一片模糊,却清晰地看到少年眼里的微红。 顾霖说道:“你说这话是想要刨我的心吗?” 顾霖许久没有感受到这般深切的痛苦了,对方不是别人,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陪伴他的少年。 他们曾共同度过最困难的日子。 郑颢问出此话,无疑是在活剐顾霖的身心。 顾霖微微低眼,眼皮覆盖着眼眶内的水汽:“顾安体弱不能送到佛寺。” 郑颢心底一沉。 然而,下一刻,郑颢听到身前的顾叔继续道:“我会寻一户没有子嗣的人家,每月送去银钱,对方应该会收养顾安好好照顾他。” 若早知晓郑颢这般介意顾安的存在,顾霖不会把顾安带回家,而是会给对方寻个好去处。 他没有想到自己把顾安带回家的举动,会把郑颢逼迫到这般地步。 顾安弱小无辜,将他送走顾霖深知自己对不起他,但郑颢于顾霖而言意义不同,若只能做出一个选择,顾霖会选郑颢。 看着身前半垂脑袋,不肯露出半张容颜的顾叔,郑颢心间微动,他想顾叔还是最看重自己,无论是谁都得后退一步。 郑颢微微张嘴,忽而,他的视线定格在湿润的被褥上。 素来平静的心在此刻乱了,顾不得男女大防,郑颢几步做一步上前,宽大的手掌轻抬身前年轻哥儿的脸颊,声音艰涩道:“顾叔,别哭了。” 没有想到对方突然碰触自己的脸,顾霖没有防备,脸上布满泪痕,眼里盈满泪水。 郑颢自小便洞晓人心,随着年岁增长,对于人心的把握愈发熟练。 方才对顾霖说的一席话,虽有被伤害后的真心所言,但更多是为达目的而卖惨。 可是明明自己的目的达成了,郑颢本该高兴,但当看到顾叔的眼泪后,郑颢所有的城府和算计都灰飞烟灭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想让身前的顾叔不再伤心,不再哭泣,想让对方白皙如雪的脸上重新挂上笑颜。 明明曾经看到顾叔被顾父顾母伤害而落泪时,郑颢便发誓过日后若有人敢招惹顾叔流泪,那么,他会想尽办法让那个胆敢伤害顾叔的人付出惨重代价。 但如今惹哭顾叔的罪魁祸首是自己,郑颢瞧着面前缀满泪珠的眼眸,即便多年以后回想今日情景,郑颢仍想弄死这时的自己。 【对不起宝宝们,我今天实在是太忙了,赶着时间也只把小说修改了一遍,今天请假,我明天再更新,实在是对不起!】 第70章 锋芒过露 “顾叔,别哭了。” 手上碰触的眼泪微凉又灼热,郑颢轻抚着顾霖的脸颊为其拭泪。 郑颢平日沉默内敛,但并非胆小口笨之人,他在面对同窗师长等外人时从善如流,但面前伤心流泪的顾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霖抬手推开对方,郑颢身体一僵而后慢慢退后,从袖中取出帕子递到顾霖面前。 没有接过来,顾霖闭了闭眼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然后睁开双眸看向郑颢:“除了顾安,从很久之前,你是不是就不喜欢赵嫂子他们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顾霖不傻,见郑颢对顾安的排斥很快便想到别的了。 他没想到,自以为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郑颢可能早便厌倦了,但碍于自己从未说过。 郑颢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顾霖皮肤白嫩,因为哭泣白皙脸颊和眼皮生出红意,他收回对方没有接受的手帕,说道:“是,但后面便没有了。” 听到前面的话,顾霖的心宛若沉到湖底般一片冰凉。 顾霖问道:“是因为我的阻碍,所以后面才接受了对吗?” 郑颢微敛眼眸道:“并非如此顾叔,起初我排斥婶子和余叔是因为他们是外人闯入我们的家。我和顾叔相依为命,这个家本该只有你我,在明白婶子和余叔他们有自己的家人不会破坏我们的家后,我才不在乎了。” “但顾安不同。”郑颢淡淡道。 郑颢没有明说,但顾霖却明白对方所说的不同在哪儿。 他没有想到原来郑颢这般没有安全感,顾霖喃喃道:“怪我,都怪我。” 他自以为尽心尽力养育郑颢,却没有注意到对方早便存在的心理问题。 见顾叔低首自责,郑颢面容划过阴霾之色。 “和顾叔无关。” 郑颢话语带着些许艰涩:“是我没有调整好心态,我日后会改的。” 郑颢没有幡然醒悟,从而认识自己的错误。但他看着顾叔难过的模样,想顾安不过是一个稚童,如何比得过自己与顾叔之间的情谊,他又何必因着送顾安离开一事招惹顾叔伤心呢。 比起送走对方,可能会导致自己和顾叔产生隔阂,郑颢会选择后退一步:“留下顾安吧,顾叔别哭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郑颢愈发地暴露出骨子里的独断专制,这个家里许多事情,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暗示下,顾霖都会与他商量后才做决定。 且多数时候,对于同一件事两人意见相左时,顾霖都会听郑颢的。 郑颢看似占尽了上风,然而只要顾霖露出半点不妥,郑颢便要比顾霖本人上心百倍,对方的难过伤心,更是让郑颢摒弃原则后退一步。 顾霖接过手帕后擦拭脸颊,方才的事情便算是翻篇了。 看着对方一脸疲态,郑颢问道:“顾叔可要沐浴?” 顾霖这几天因为发热没有洗过澡,清醒后也只用湿帕子擦身子,顾霖点头说道:“要。” 屋内水汽氤氲。 郑颢从灶房提了几桶水回来,待把水都倒进浴桶后对顾霖道:“顾叔可以沐浴了。” 顾霖走过来,郑颢退出寝卧前对顾霖说道:“沐浴后的水放着,明日我再过来倒。” 府学。 下学后,周先生还未走出学堂,彭志之便转头问身旁的郑颢:“郑兄,你午食带了什么吃的过来?” 自从去过好运楼,知晓它是郑颢家开的后,每每午食时,彭志之便会好奇郑颢的食盒到底装了些什么。 从前一起吃饭,彭志之顾着君子礼仪,不好失礼凑上前去看对方吃什么,但自从四人一起在外面吃过饭后熟悉起来,除了郑颢的午食外,彭志之还喜欢问甄家两兄弟吃什么。 彭志之的行为虽有些失礼,但不怪他日日问,实在是因为郑颢带过来的午食,有许多菜肴都是他们没见过的,而且郑颢不吃独食,每每开吃前都会分一些菜肴给他们,十分的美味多样。 但今日不等郑颢回答,周先生竟然没有离开学堂,而是一路走到他们面前。 彭志之立马住嘴了。 周先生微微垂首对郑颢道:“郑颢,你随我来。” 当即,学堂上的其他学子都看向这边。 “是。”郑颢面不改色恭敬道。 走出学堂和周先生进入一间房屋,周先生坐下后对郑颢道:“你可知我叫你过来是为何事?” “学生不知,请先生赐教。”郑颢拱手行礼道。 周先生抬眸,看着身前的郑颢说道:“我看过你近几个月月考的成绩皆名列前茅,从平日布置下去的课业也看出你学问扎实,若是今年你岁考发挥正常,从地字班进入天字班不是没有可能。” 眸光一动,郑颢并非木头愣子。 他对周先生道:“学生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请先生指正。” 是个灵秀人。 周先生抚了抚自己的胡子说道:“你虽于四书五经上学问扎实,但其他典籍读的太少了,做出来的文章颇有局限性,这也不怪你,本府学风浅薄,你们读书十几年能到如今也是不易。” 郑颢神情不变,面上保持着微笑。 周先生道:“倘若你不想往上考,只想保住秀才功名,依你现在的学识是够的,但如果要继续科举,怕是比不过本府其他宦官子弟的底蕴积累。” “我从你平日的表现可以看出,你肯定会继续科举。” 周先生指向郑颢身后的墙角道:“那里有一箱典籍,你带回去看,每看完一本便过来找我。” 郑颢微微转头看向身后墙角半人高的木箱,而后转头,面带感激之色,对周先生道谢:“多谢先生。” 郑颢眼底眸色渐深,周先生借给自己的典籍无疑是雪中送炭,世面上的书铺除开四书五经,启蒙读物外,其他的书籍十分少,但偏偏科举看似只考四书五经,却涉及到许多方面的知识,可是包含这些知识的典籍只存在于达官显贵家中,并不流通于世面。 周先生帮了他一个大忙。 “除此之外”周先生话语一转:“你看似沉稳内敛实则锋芒过利,若不早早做出改变,日后的道路怕是难走。” 对于周先生忽然点评自己,郑颢神色仍旧没有丝毫波澜,但他微微垂首做出恭敬听训的姿态。 周先生道:“你平日掩藏的很好,但你的文章和字迹如你的为人一般沉敛却暗藏锋芒,是骗不了人的。我知你们年轻气盛,浮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你要记住,如果你想往上走便不要过于展现自己的锋芒。” 周先生道:“你们这般年纪的秀才当得上一句年少英才,但本府乃至京城,年少天资卓越者比比皆是,大乾从不缺人才。” “你可知当今丞相,六部尚书侍郎殿试时是何功名?” 郑颢抬眸看向周先生。 周先生说道:“当今丞相乃至各部尚书没有一个出身一甲,京中诸多四品以上的官员也是二甲出身,相反每三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未曾出现过四品以上的官员。” “科举功名的高低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一时风光不过是表面,若想走的长远,一个人的心性是否坚韧稳重才是最重要的。越是天资卓越之人越要沉敛,才能走到最后而不是折于半途中。” 原本有些不能确定的东西如今确认了。 郑颢俯身行礼对周先生道:“学生年少轻狂,多谢先生教导。” 见郑颢面上没有怨怼之色,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周先生欣慰道:“人若不狂妄少年,我虽教你行事沉敛,但也不能失了锋芒,后者可以支撑你一往无前,你要把锋芒隐于内心深处。” 原本辞官回乡被好友邀请到府学教书,周自成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郑颢是难得的好苗子,从南方水患到月考课业,对方的表现都让周自成眼前一亮,他不希望如此璞玉只因未经雕琢便泯然众人。 见郑颢受教后,周自成道:“好了,你去吧。” 郑颢行礼,然后搬起半人高的木箱离开房屋。 郑颢抬腿往学堂走去,神色淡淡但眼眸内晦暗不明。 如果说之前郑颢对周先生的身份心存怀疑,但经过方才的谈话后,郑颢便确定对方是那位四品大员了。 而这次周先生会找他也是郑颢有意谋划的。 知晓四品大员会来府学教书后,郑颢便有意观察府学中的各位夫子,经过一番观察对比,再加上甄远那日的反应,郑颢便猜测周先生很可能是那位四品大员了。 郑颢决定走仕途,但他不同于甄家两兄弟和彭志之有家族可依靠,后者三人即使不是进士,只要能够中举最低也是一方知县。 郑颢不同,无论是在科举上还是官场上他都处于劣势,他只能依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往前走。 所以,他需要寻找人脉和资源,周先生便是他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最丰厚的人脉资源。 他虽不知对方为何辞官回乡,但无论是何种缘由,对方所代表的资源是寒门子弟无法想象的。 原本郑颢想循序渐进吸引对方的注意,但他没想到开学第一日,彭志之便问南方水患之事。 他听觉敏锐,当即就察觉到有人走近学堂,便不动声色地回答彭志之的问题。 果然,山长和周先生走过来了,听到他们的讨论也不打断,安静地站在学堂门口。 而郑颢的目的也达到了,他成功地在周先生那儿留下浅显的印象。 然而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周先生纵横官场多年,若是郑颢再使用类似的方法,必定会让对方察觉出不对。 福满楼。 “顾老板。” “方少东家。” 前几日,顾霖大病初愈时便收到方继越送过来的帖子。 今日赵嫂子刚好有空,顾霖请对方帮忙看着好运楼便过来赴约了。 两人落座,包厢的炭盆刚刚点上,所以屋内还是冰凉的。 方继越身上穿着大氅,对顾霖道:“之前听顾老板说要把酒楼开到府城时,我还以为要等几年后,不想顾老板转眼间便把酒楼开到府城了,在下实在是佩服。” “不敢当方少东家谬赞,犬子在府学进学往返家中不方便,我考虑后便搬到府城居住,但奈何人闲不住便开个酒楼打发时间了。” 方继越闻言笑了笑,打发时间没错,拓展生意版图也没错。 方继越开门见山道:“你我相识多年,我也不和顾老板打马虎眼,顾老板直说,日后我福满楼可还能和你继续合作下去?” 顾霖直言:“吃食怕是不能了。” 虽早有猜测,但方继越仍敲起了桌面上的手指。 “不过” 顾霖话语一转:“虽不能卖吃食方子,但有一物利润极高不知方少东家能不能吃的下。” 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东西,但方继越挑了挑眉道:“我方家除了做吃食生意外,还涉及诸多不同的生意。府城之内无人敢不卖我方家的面子。” “京城呢?” 没有被方继越的一席话震慑住,顾霖问道。 方继越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顾霖神色不变道:“我手上之物可远销京城,光是府城吃不下。” 顾霖说的隐晦,方继越却笑了,对方说的哪是府城吃不下,怕是担心他们方家吃不下。 但他不是被牵着走的人,方继越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顾老板如果不能给我看你手中之物是何物,我不好做出保证。” 被人怀疑,顾霖也不生气。 他对方继越道:“方才我过来时,已把那物作为礼品交给方少东家的侍从了。” “噢?”方继越转头吩咐侍从道:“你去把顾老板送过来的礼品拿过来。” 侍从离开包厢,不一会儿便拿着礼盒进来了。 接过礼盒,方继越拆开礼盒上的丝带打开礼盒,便看到装在盒内的几块黄色方块物体和如雪凝白的花瓣物体。 方继越身子一怔,而后伸手拿起后者闻了起来。 方继越从未见过肥皂和香皂,他只觉得手上的雪白物体带着淡淡的花香,闻起来十分的沁人心脾。 看着眼前的情景,顾霖不说话。 方继越手上拿着的东西是香皂,这个时代虽然早就有了猪胰子,但顾霖用不惯,许久之前他便想要制造肥皂,奈何抽不出空闲,直到来到府城后,顾霖才有时间研制这些东西。 香皂和肥皂是一个月前研制出来的,顾霖等人用了许多天了。 方继越抬头问顾霖道:“顾老板,这两样东西是何物?” 第71章 夜间擦拭头发 顾霖道:“礼盒内的两样东西分别叫肥皂和香皂,黄色方块物体名为肥皂,由猪油和草木灰等物制成,清洗污迹的效果最好。雪白花瓣物体名为香皂,由花瓣和猪油等物制成,适合人们洗漱沐浴,用过之人身上久久留香而不散。” 方继越能从一众亲兄弟脱颖而出,被方家主带在身边教养,除了嫡出的身份外,靠的便是从商的天赋。 刚才看到肥皂和香皂时,虽不明白身前两物为何物,但直觉告诉方继越,面前二物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惊喜。 顾霖话落后,方继越转头命令侍从:“准备一盆清水,还有脏衣裳上来。” 侍从立马转身离开包厢,然后带着一个端水的人上来。 端水的人来到方继越面前,方继越起身,先用水打湿双手,而后用香皂打出绵密泡沫,很快,方继越的手掌便被雪白泡沫覆盖了。 顾霖提醒道:“方少东家可以清洗双手了。” 方继越挑了挑眉,将手伸进铜盆里,待从水中拿出手掌后,方继越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巾帕擦干双手,而后抬手闻到一股清新的花香。 方继越神色盎然双眼明亮,对侍从道:“你用肥皂洗一下衣裳。” 侍从闻言立马动作起来,这衣裳是他从灶房拿过来的,沾上了不少油污和脏灰。 他把衣服打湿涂上肥皂搓洗,片刻后,只见满是油污和脏灰的衣裳慢慢变得洁净,而原本铜盆里清澈见底的清水变得浑浊发黄。 方继越转身,脸上重新露出微笑对顾霖道:“顾老板瞒的真紧,这样的好物竟然到现在才说。这肥皂和香皂比猪胰子不知好上多少倍,顾老板想要作价几何?” “价钱不急着谈。” 顾霖说道:“方少东家可有把握将肥皂和香皂远销他地?” 顾霖一而再再而三询问,方继越得了香皂和肥皂这样的好东西,也不打算瞒着对方了。 方继越眉间洋溢着自信道:“顾老板放心便是,我方家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京城还有几分颜面,能保证香皂和肥皂安然卖下去。” 话不用说的太直白,方继越此话一出,顾霖便知晓方家不是寻常商人了。 他道:“我相信方少东家的实力,我会将肥皂和香皂的方子卖给你,我们依旧按照从前的分成方式如何?” 方继越微微点头,笑了笑道:“可以,但我方家若要把肥皂香皂推往各府乃至京城,上下打点必不可少,顾老板你看?” 顾霖道:“我不要多,依旧四六如何?” 方继越眯了眯双眼,而后笑容愈发明朗道:“可以。” “合作愉快!” 顾霖道:“合作愉快!” 其实,顾霖完全可以不用把这个方子拿出来卖,如今他是没有后台,保不下肥皂和香皂的方子。 但若再等上十来年,郑颢考上进士后,最低也是一县之首,顾霖不是没有机会独享肥皂和香皂带来的好处。 可顾霖把酒楼开到府城,且不愿再卖吃食方子给福满楼,即便他和方继越关系友好,但为商者以利为先,顾霖若想日后安心扎根于府城,必定得给出令方继越满意的甜头才行。 受方继越的吩咐,侍从送完顾霖后回到包厢。 看着自家少东家坐在桌案前轻抚着香皂,侍从面上生出纠结之意。 方继越转头瞧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送人回来后吞吞吐吐的?” 侍从忍耐许久,最终仍是没有忍耐住问道:“少东家,咱们为什么不直接买下顾老板的方子,反而要给对方分那么多钱?” “你只想问这个?” 侍从挠了挠头,尴尬笑道:“少东家,你为何不直接纳了顾老板,这样的话,顾老板成了你的人,香皂和肥皂赚的钱都流向自家口袋了。” 侍从话落,方继越神色冷下来。 “因为我不是蠢货。” 面对侍从生出惊慌的脸,方继越道:“你以为顾霖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乡野哥儿打拼至今,凭的只是运气吗?” 侍从低声嘀咕道:“不就是抱紧我们福满楼的大腿么。” 方继越斥道:“我让你回去和你爹学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被自家少东家呵斥,侍从不敢回嘴,他自小跟在方继越身边,但一年前因为犯了错被方继越罚回方府,跟自家亲爹学了一年后才得以回到少东家身边侍候。 “顾霖能走到今天,虽有我福满楼扶持,但主要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我们福满楼同不少人合作过,你看哪个男人能像他这般,短短几年取得今日的成就?” “世人皆瞧不起女子哥儿,便连你,我将你带在身边四处游历,以为你开了眼界,不想在面对顾老板,你仍觉得他只能做我的妾室,熟不只人家根本看不上我。” 侍从闻言,脸上呈现怒意道:“他一个寡居哥儿,凭什么瞧不起少东家,府城多少好女子想要做您的的妾室。” 方继越道:“就凭他不需要依靠男子,亦能做出一番事业,甚至把先夫之子教导成为秀才。” 方继越此话一出,侍从无话可说,但他仍忍不住嘀咕道:“不就是秀才吗?咱们方家也有好几个秀才呢,难不成他觉得凭他继子是秀才,就能成为您的妻子了。” “好大的口气,不就是一个秀才?” 方继越眼神锋利道:“咱们方家子弟受家族供养不事劳作,寒窗苦读十数年才考取秀才,但你知道顾老板的继子读了几年吗?” “对方只读了三年书,一下场便取得小三元,这样的人即便放在方家,我和我爹都得供着。” 方继越神色沉凝:“总而言之,郑颢非池中之物,顾老板也不可能为我妾室。我不管你对顾老板有何偏见,日后都不能表现出来,否则,我身边不需要没有眼力见的人。” 见自家少东家认真起来,侍从不敢猖狂了。 然而,他想到自家太太一直催促少东家的亲事,侍从试探道:“小的见少东家对顾老板并非没有好感,既然顾老板不能为妾,少东家为何不娶了对方?” “顾老板不仅为人爽朗大方,而且从商有道,少东家若和顾老板成亲,也算是一段好姻缘。” “而且,少东家不是看好顾老板的继子吗?对方日后若有所成就,咱们和对方结下姻亲也是一桩好事啊!” 侍从话落,方继越神色微微动容。 对方所言他不是没有想过,但顾霖不同于其他哥儿,他和对方相处三年,丝毫感受不到对方面对自己时,如同寻常哥儿面对男子那般的羞涩。 再加上他同顾霖是合作伙伴,对方前三年在为亡夫守寡,方继越虽不是君子但也并非毫无道德之人。 然而此时侍从一说,方继越原先沉寂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他摇晃起手上的纸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与顾霖打过不少交道,对对方多多少少了解,若想和对方成亲,首先,他得把自己身边的花花草草斩断。 一想到这里,方继越便不禁头疼起来,近几年,他虽不像之前那般花天酒地,但仍养着几个人。 那几人是遇到顾霖之前便养在外面的,都是些年轻的女子哥儿,若真离开他绝对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若要和顾霖成亲,他必须先把这些人安置妥当才行。 从福满楼回来,好运楼已经打烊了,顾霖回到家中。 几人吃完饭后,顾霖拦住要去沐浴的郑颢道:“我最近几日研制出桃花味的香皂,就放在你的寝卧里,你待会儿沐浴便用新香皂。” 郑颢点头应好便回寝卧沐浴了。 赵嫂子和赵大哥忙完了赵大根婚事的准备事宜,如今空闲下来,于是,顾安重新回到赵嫂子身边,被对方带去沐浴。 顾霖回到自己的寝卧开始洗澡。 待沐浴完毕后,他踏出寝卧倒洗澡水,来回三趟,浴桶里的水才被倒完。 顾霖刚要转身回寝卧,对面的房门便打开了。 顾霖眉头轻轻皱起:“这般冷的天,你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就出来,要是得了风寒怎么办?” 只见对面刚刚沐浴完的郑颢披着一头湿发出来,顾霖远远看着,都能瞧见对方发尾滴落的水珠沿着衣裳滑落,最终掉落在地面。 郑颢面不改色道:“顾叔放心,我身体强健不会有事的。” 顾霖却不同意这话,他转头关上自己寝卧的房门,然后转身走向郑颢:“你就是年轻不知苦,老了有你受的,赶紧的和我进来。” 顾霖边说边绕过郑颢走进对方的寝卧。 看着顾叔的行为,郑颢微微怔愣,当身后再次传出催促声时,他转身进入寝卧,留着大开的房门。 顾霖拿出一条布巾,对着进来的郑颢招手:“快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郑颢脚步一滞,神色略微晦涩:“顾叔此举不妥。” 在对方又要一番长篇大论前,顾霖打断道:“别和我说那些大道理,就是圣人也管不了我照顾自家孩子,你赶紧给我过来,要不然真的要风寒了。” 郑颢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顾叔对自己这般好,他应该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他欣喜不起来。 郑颢微垂眼帘,乖顺的走到顾霖身前,然后转身背对着顾霖。 “你太高了坐下。”顾霖站着道。 郑颢道:“怎可如此。” 顾霖道:“你个小古板,圣人是不是教过你要听长辈的话,我都不介意,你在意什么?” 说完,顾霖直接摁着郑颢的手臂让对方坐下。 顾叔的力气于郑颢而言犹如蚂蚁对大象,但对方心意已决,郑颢只能乖乖的坐在木凳上。 顾霖见此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后,他拿起手上的布巾包住郑颢的湿发开始擦拭起来,因为营养充足,郑颢的头发又黑又亮,缕缕黑发犹如上好的丝绸般在浅色的布巾里滑落。 顾霖微微慨叹道:“你这头发不知让多少女子和哥儿羡慕。” 顾霖做生意时和不少哥儿女子打交道,深知对于女子和哥儿而言,除了一副好容貌外,身上的头发是最重要的。 不知多少闺阁中的女子和哥儿,为了一头好头发,日日吃芝麻丸何首乌不敢停断。 没有哪个哥儿和女子能拒绝一头乌黑润泽的黑发。 但品质上好的乌发不仅需要充足的营养滋养,还需要良好的基因遗传。 眼睛停落在对面墙壁上一高一矮交叠在一起的身影,郑颢微微转开视线,开口道:“顾叔的乌发亦生的极好。” 郑颢不是随口敷衍,顾霖的一袭黑发柔顺乌亮,其他人包括郑颢的头发虽看着好,但发质却是粗硬的,顾霖不一样,他发丝细微柔软犹如软云一般。 顾霖闻言笑了笑,轻拧手上愈发湿润的布巾道:“赵嫂子日日给我炖补品,若我头发仍是枯黄的话,赵嫂子恨不得整日追在我身后,喂我吃三四盅补品才肯罢休了。” 顾叔有多不喜欢补品,郑颢非常清楚,平日不忙时,劝顾叔吃补品的重任便落在他身上。 郑颢的脑海里浮现出对方皱着脸喝补品的模样,有些心疼无奈,但一想到顾叔方才夸张的描述,郑颢便仍忍不住轻笑出声。 以免顾叔恼羞成怒,郑颢很快便收敛笑声,但身后的年轻哥儿早就听见了。 顾霖无奈说道:“笑吧笑吧,你和赵嫂子是一伙的,若不是你支持,赵嫂子根本不会整日追着我让我吃补品。” 听了顾叔的抱怨,若换作其他事情,郑颢肯定会站在对方那边。 但涉及到顾叔的身体,郑颢说道:“婶子是为了顾叔好,顾叔再忍耐些许,再过几年顾叔身体好了后便不用喝补品了。” 顾霖微微叹气道:“我知晓,若非如此我早便将补药倒在花盆里了。” 郑颢闻言,神情一顿。 为对方擦干头发后,顾霖道:“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郑颢起身送对方,直到看见对方进入寝卧后,郑颢才转身关上房门,走进自己的房屋。 第72章 酒楼风波 翌日。 早上,郑颢和赵嫂子等人吃完朝食便出门了,顾霖起的有些晚,待洗漱好吃完朝食后才不慌不忙地踏出家门。 还未走到好运楼,顾霖便远远地看到一群人围在前面街道上,喧闹之声不停,顾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走过去,问其中一位正在看热闹的妇人:“婶子,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那么多人围在这儿?” 回头看见面前的年轻哥儿,妇人一时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般水灵的哥儿。 而后,妇人朝着前方努了努嘴道:“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前方有家酒楼的饭菜吃坏了人,如今那食客正推着自家吃坏的老娘上门找理呢!” 这条街道的酒楼只有好运楼一家,顾霖面上闪过沉凝之色,同妇人道谢后便往前面跑去。 从人群挤过去,顾霖来到好运楼前,看到往日客似云来的酒楼前停放着一辆推车,推车上躺着一位老妇人。 而林小幺和于二成站在好运楼门口,阻挡着前方满口脏言秽语的男人。 男人抬手,指着林小幺和于阿诚辱骂道:“你们这群黑了心肝的东西,我老娘昨日在你们这儿吃了东西回去,昨晚便开始上吐下泻,生生去了半条命,你们酒楼若是不给出说法,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林小幺的内心是惊慌的,但赵嫂子年纪大,他不能让对方出来面对这种情况。 维持着冷静,林小幺安抚起身前怒气满满的男人道:“您先冷静,您的母亲是否误吃了某些吃食才感到不适?我们好运楼的食材都是每日新鲜采购回来的,不可能出现问题。” 男人闻言,立马对林小幺大骂道:“怎么?你们是不想承认?好啊好,平日里你们酒楼宰我们这些食客毫不手软,如今一出事,就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果真是一群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 “你嘴巴放干净些!” 于二成上前一步怒喝道。 于二成比男子高出一个头,身体也比对方健壮,男子见此,不禁生怯往后退一步。 而后,他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转头朝着周围众人叫喊道:“你们看看,都看看这家酒楼的嘴脸,说不过我就想威胁我,好一个黑店啊!” “你!” 林小幺拉住于二成的衣袖道:“别跟他动气,你没看出来他是上门闹事的吗?你若跟他闹起来,只会坐实他的话。” 倘若说男子刚上门找事时,林小幺还担心是不是好运楼某些方面出了纰漏。但当对方说好运楼的食材有问题后,林小幺便知道对方是上门闹事的了。 一个月前,顾霖便把好运楼采购食材的任务交给了林小幺。 林小幺第一次揽这般大的活儿,怕那些卖家糊弄他,卖给他不好的菜肉,于是每日清晨,林小幺都会亲自去挑选最新鲜的菜肉。 所以,即便食客出事了也不可能是食材不新鲜的缘故。 被林小幺提醒,于二成转头往周围一看。 果然,看到许多人看向他们的神情带着怀疑,嘴上也不停地讨论着。 “你们说好运楼不会真有问题吧?我前些日子还在这里吃了火锅烤肉,难怪我最近感觉肚子有些难受。” “我早就想说了,好运楼的菜品太便宜了,一个大酒楼,在府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吃食卖的那么便宜真的能赚钱吗?可若是他们的食材低廉劣质的话,那好运楼绝对能赚。” “啧啧!看不出来啊,好运楼的伙计和掌柜都是笑脸迎人,不管你有没有钱,进去点多还是点少,伙计和掌柜都不会看不起你,没想到竟然是我们看错人了!” “行了!事情还没有拍板呢,你们就说好运楼有问题了?反正我是不信的,我昨天才和家里人在这里吃了东西,我家小儿子都没出现问题,肯定不是好运楼的错。” 在人群中看着听着,顾霖弄清楚眼前的闹剧了。 眼看着有人相信好运楼,有人怀疑好运楼,顾霖明白不能再让事情放任下去了。 如果不及时解决眼前的风波,即使日后好运楼的清白得到证实,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家先入为主肯定会觉得好运楼有问题。 “你说你母亲昨天在好运楼吃完饭后便不舒服,你可记得昨天点了哪些菜品?” 顾霖走出人群问道。 “东家!” 看着终于来了的顾霖,林小幺和于阿诚激动地喊道。 人群立马喧哗起来。 “那就是好运楼的东家?” “什么?!好运楼的东家不是男人吗?怎么会是哥儿?” “你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家酒楼是那哥儿开的,跟男人可没有半点关系。” 有男人眼红,酸溜溜地说道:“原来是哥儿开的,难怪好端端的酒楼会出问题,若是换作男人开的酒楼,哪会有那么多事。” 看了林小幺和于阿诚一眼,顾霖眼里带着安抚。 见此,林小幺两人原先慌乱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顾霖转头看向男人再次问道:“昨天你母亲在好运楼吃了哪些菜品?” 忽然被人打断,男子愣神许久,直到看到打断自己话语的人是个柔软无力的哥儿时,他立马挺起腰板,狠狠说道:“你就是好运楼的东家,还好意思问我这个?我们昨日在好运楼里点了蒜腌猪肉,姜腌鸡鸭,吃完后回家,我娘便开始又吐又泻了。” “你若不能将此事处理好,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霖神色平静,对方口中的蒜腌猪肉和姜腌鸡鸭确实是好运楼的菜色,但他依旧面不改色问道:“除了在好运楼吃的东西外,你娘当日还吃了哪些东西?” 男子不耐烦道:“问什么问,我娘绝对是在你家酒楼吃坏身体的。我家向来只吃麦饭,从未碰过其他吃食。” 顾霖闻言,原先冷凝的面容笑了笑。 男子看见后,眼里闪过幸灾乐祸之色,而后快速换上气怒的神情,对周围人群道:“大家伙快来看看,好运楼把食客吃出问题后,东家不赶紧赔偿道歉,竟然还笑出来了!” 被男人一吆喝,众人也注意到了身前年轻哥儿脸上不合时宜的笑容。 原先看热闹的人们渐渐生出不满,因为顾霖的轻佻让他们觉得十分不适。 对方今日可以轻视其他食客的性命安全,焉知明日不会是自己? 没有收起笑容,顾霖对着众人微微笑道:“在下发笑,并非轻视食客的性命与安全,而是觉得此人所言所语十分可笑。” 说完,顾霖抬手指向男子,而后问众人道:“各位方才可听到,此人昨日在好运楼吃了哪些菜品?” 一位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道:“我听到了,他说他点了蒜腌猪肉和姜腌鸡鸭!” 转头看向男子,顾霖微笑问道:“这位壮士可还记得,他说自己在家里吃了哪些东西?” 被顾霖称为壮士的男人不假思索回道:“麦饭。” 顾霖笑而不语。 见对方这般表现,看热闹的人群有些不解了。 他们再次喧哗起来。 “不就是一碗麦饭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有些听不懂顾老板在说些什么?” 有些人不明白,有些人却好似察觉到什么低首沉思,却抓不到那一点灵光。 看着顾霖的表现,男人不屑的嗤笑道:“故弄玄虚!” “哥儿就是什么事都干不好,开个酒楼都能把人吃出问题,我劝你赶紧找个人嫁了,日后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生儿育女,服侍夫君长辈吧。” 顾霖眸色渐冷。 他看向众人说道:“相信各位刚才都听到此人说,昨日在好运楼吃了哪些菜品。蒜腌猪肉,姜腌鸡鸭确实是我们好运楼的菜品,但近一个月,凡是来过我好运楼吃饭的客人都知晓,如今冬日好蒜难得,原先蒜腌猪肉改换为姜腌猪肉,便是我也许久没吃过用蒜腌制的烤肉了,此人昨日怎么就吃上了?” 顾霖话落,人群中立马有人拍掌高声道:“我就说我刚才怎么觉得这男的说的话哪里不对,我经常在好运楼吃饭,最喜欢他们家的蒜腌猪肉,但最近一个月都没见过这道菜品,这男的怎么吃上了?” 眼看着顾霖说一句,其他人附和一句,闹事男子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慌乱起来:“我记错了,我没有点蒜腌猪肉,应该是姜腌猪肉才对。” “不急。” 顾霖没有想过要放过眼前的男人,见对方拼命地找补,他道:“好运楼一份菜品最低要几百文,光是你口中的两盘肉便将近一两银子,并非常人能够承受的起。” “我们家特意攒银子去酒楼打牙祭不行吗?” 男人梗着脖子道。 “行,自然行!”顾霖点了点头,而后他话语一转:“可是你们家吃的是麦饭啊。” 年轻哥儿的神情带着怜悯,但那不是如往日那般对待弱者的怜悯。 男人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不祥的预感,但他仍旧坚持道:“谁规定吃麦饭的就不能进酒楼,你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吗?大家伙快来评评理啊!” 可是,当男人回头一看,发现原先还支持自己的人,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怪异与厌恶。 男人一脸懵然。 顾霖道:“麦饭粗粝难入口,容易致人消化不良,严重时甚至会引起人体不适胀气腹泻,凡是条件可以的家庭都不会选择吃麦饭。” 后知后觉地,男人背后生出一层汗,他好似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不应该犯下的错误。 顾霖一说完,众人便按耐不住了。 “咱们家再穷都没吃过麦饭,而是吃粟米,他们家开始吃麦饭了,怎么可能有余钱来好运楼吃饭!” “我也是猪油蒙了心,对方这么明显的差漏我都看不出来,那麦饭就是给我家狗都不吃。” 顾霖神色冷淡,对闹事男子说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我不信有人会无故上门闹事,说!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 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拆穿,男人的神色越来越恐慌,他嘴唇蠕动,忽然,躺在身旁推车上的老妇人“哎呦”了一句,叫喊道:“儿啊,娘肚子好痛!你快找出害娘的杀千刀啊!” 看着身前年轻哥儿冷然的双眼和神情,男人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他嘴巴微张想要说什么,但身后的老妇人叫喊声不断,令他往返于开口与闭嘴之间。 忽然,人群再次喧闹起来。 不知是谁惊慌地喊道:“衙役来了!官差来了!” 顾霖看过去,只见人群后面好似进来什么危险人物,人群拼命地往两边退去。 顾霖转过头,亲眼看着衙役来了后,闹事男子原先布满惊慌的表情放松下来。 顾霖眉目微沉,愈发确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对方摧毁他的好运楼。 但顾霖来府城不过几个月,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让开!都让开!” 身着皂服的衙役们伸手,粗蛮地推开围在一起的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为首衙役的眼睛扫过身前顾霖和闹事男子几人,开口道:“谁是好运楼的东家?” 顾霖神色微沉,上前一步道:“官爷,我是好运楼的东家,不知何事劳烦官爷特意前来一趟?” 衙役冷笑一声道:“有人在衙门状告你们好运楼所用食材低劣廉价,把人吃出问题来,通判大人命我等将你押回官府听候发落!” 话落,衙役命令身后官差道:“将他拿下!” 衙役们来势汹汹,顾霖知晓自己必定要去官府走上一趟。 他脑海里思绪纷飞,口上却道:“不必劳烦官爷们,我可以自己走。” 顾霖抬眼示意一旁的于二成,于二成立马上前,笑着给衙役塞东西道:“官爷,咱们东家是良民啊,从来都是按时缴纳商税,未曾拖欠过一分,您可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也好让咱们心里有些数。” 掂量几下手上的银子,为首衙役的脸色好看许多,看着身前可致柔软的哥儿,也愿意透出几分消息道:“你们酒楼太招眼了,惹了不该惹的人!” 于二成和林小幺直接变了脸色。 第73章 断案 “好了,你们有什么话去官府同通判大人说吧。” 衙役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在衙役过来扣押自己前,顾霖朝林小幺递去一个眼神,而后主动向衙役们走去。 见顾霖一个小哥儿毫无还手之力,且刚才塞来不少银子,为首衙役吩咐道:“别实着押,虚虚跟在他身边就好了。” 其他官差照做,没有动手触碰顾霖,而是让对方走在前面,自己走在后面作出押送对方的模样。 去往官府的途中,顾霖虽看着风轻云淡,但内心不断地思索着自己得罪了谁,以至于让对方不仅找人上门诬陷自己,还去官府状告自己。 然而顾霖思前想后仍未想到。 看着顾霖被衙役们带走了,林小幺和于二成赶紧转身找赵嫂子。 从林小幺二人口中得知好运楼被状告,顾霖被衙役抓走的消息,赵嫂子不敢置信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好运楼就被状告了,霖哥儿也被抓走了?” 林小幺尽力维持着冷静同赵嫂子解释道:“咱们好运楼的生意太好了,招人眼红被人针对了。无论是被人上门闹事,还是被人状告到官府,应该是由同一伙人做的。” “如今东家被带走了,我们一定不能乱,要稳住场面。”林小幺说道。 “对对对!” 赵嫂子立马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们得帮霖哥儿稳住局面。” 冷静下来的赵嫂子开始思考起应对之策,没有白费她三年以来独当一面的经历。 片刻后,赵嫂子转头对于二成道:“二成,你立马去府学找郑颢,告诉他霖哥儿被官府带走的事情,郑颢稳重主意多必定有解决的办法。” 于二成听后,立马转身离开酒楼,驾着牛车往府学赶去。 接着,赵嫂子看向林小幺,林小幺主动开口道:“方才的闹剧必定会让好运楼内许多食客对我们生出怀疑,赵嫂子,我们得先安抚好客人,让他们相信我们。” 赵嫂子点了点头道:“我去安抚客人,你去盘算好运楼账本上还剩多少银钱。霖哥儿去官府走一遭,少不了要花钱打点。待会儿,我再让你赵大哥去找方少东家,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对于官府的黑暗,没有人比赵嫂子更清楚。 之前,如果没有霖哥儿和郑颢的帮助,赵大根早就被官府小吏害的哑口无言,变成残废了。 二人商量好后分开行动。 府学。 刚下学,一人走进地字班来到郑颢面前道:“郑学子,外头有个叫于二成的男人找你,说是你家里的伙计,有急事找你。” 原本坐在座位上,不疾不徐地收拾着书箱的郑颢,听到对方的话后立马站起身来。 他面色依旧淡然平静,但其遗忘彭志之三人,直接抬腿往外走的行为展示了他并不平静的心境。 郑颢的脚步宛若疾风骤雨一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学堂门口。 彭志之和甄家两兄弟互相对视一眼,而后起身追上郑颢的步伐。 离开学堂,面上不再淡然温润,郑颢神色沉沉。 还未见到于二成,郑颢不知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依照顾叔的性子,不会随便派人来府学找他,即便有重要的事情也会叫赵叔过来才对。 这次却派于二成前来,这说明什么,顾叔一定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情。 郑颢抬眸,眼底生出暗沉之色。 甚至很有可能是顾叔自己出了事。 踏出府学大门,于二成一直伸着脖子往府学里头看去,却怎么也看不到人影,等候许久,终于看到自家少爷的身影了。 于二成赶紧跑上前去,一脸着急地对郑颢道:“少爷,东家被衙役抓走了。” 郑颢的神色彻底沉了下来,连带着本就黑色的双眸愈发黑沉。 郑颢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郑颢的声音非常冷,往日在东家跟前,于二成从未听过自家少爷这般如寒冰冻人的声音。 尤其是,对方此时的神情十分可怖。 郑颢抬腿走向牛车,于二成跟上去边走边说。 待于二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郑颢后,他就要挥鞭赶牛车时,身后传来高声呼喊:“郑兄!” 郑颢转过头去,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三人。 官府。 临近官府前,衙役转头对几位官差吩咐道:“把他押住。” 没有跟他们硬碰硬,顾霖顺着他们的力道被押进官府。 一路通畅无碍,顾霖来到大堂,看到清正廉洁的牌匾下坐着一位身着官袍的男人。 接着,顾霖被衙役押着跪下了。 为首的衙役上前一步,对上头的男人恭敬地回道:“回禀大人,小的已将嫌疑人带到。” 通判说道:“好你下去吧。” 衙役退了下去。 忽地,上头醒木一拍,通判对着顾霖喝道:“顾氏,好运楼食材以次充好,致使食客吃后有中毒之症?你可认罪?” 顾霖闻言心下微沉。 之前,他上过公堂帮助赵大根与官吏辩驳,知晓审讯过程并非如此。 他刚进来,按照流程通判应该先同他问话取证,而不是直接降下罪名,意图给他定罪才对。 顾霖对通判道:“回禀大人,草民冤枉。草民酒楼中的食材一向都是新鲜采购回来的,不可能出现以次充好的问题,还请大人明察。” “竟然还在嘴硬,你可知状告你的人全家在吃了好运楼的饭菜后,都出现了中毒之症?直到如今,他们还躺在官府后头让大夫医治,你为了酒楼盈利,为商不仁残害食客性命,竟然还死不认罪?” 通判道:“你若认罪,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本官可以网开一面,对你从轻发落。但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醒木再次拍响。 顾霖微垂眼眸,思路清晰,语气冷静道:“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草民冤枉!公堂之上,向来都是状告人和被告人都在场,还请大人传来状告人,让草民在公堂之上同对方对证,还草民一个清白。” 通判沉下声音,喝道:“小小哥儿,竟然还敢质疑本官行事,若非你心如蛇蝎,令状告之人中毒只能躺在床榻上,本官怎会不传状告人来同你对质。” 字里行间,通判都在偏向状告人,完全没有想给顾霖辩解的机会。 堂下哥儿灵敏且牙尖嘴利,通判脸色暗沉道:“如今证据确凿,顾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来人!” 两边衙役上前一步:“在!” 通判命令道:“证据确凿之下,顾氏仍死不认罪,给本官上板子,好好打上一顿,看他还吐不吐实话。” 屈打成招。 四个字出现在顾霖脑海里。 原本顾霖便怀疑通判偏向状告人,如今完全确定了。 对方根本不在意他是否清白,因为他就算是无辜清白的,对方也会给他安上罪名。 顾霖高声道:“虽有人证但无物证,按照我朝律法,人证物证俱全才可定下被告之人罪名。” “如今物证缺失,草民仍是清白之身,状告人诬告好运楼食材低劣,所幸,草民每日会从好运楼的食材中采样备份,大人可以派衙役前去好运楼取来物证,再定草民的罪不迟。” 顾霖话落,通判面色微沉,然而外头诸多百姓看着,即便是他也得走这个流程。 通判吩咐下头的衙役道:“来人,去好运楼取证物!” 吩咐完毕后,通判的目光落到顾霖身上,吩咐衙役道:“顾氏目无尊卑,蔑视公堂,来人,将他拉下去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十板子看着数量少,但若真打起来,是非常严重的刑罚。 行刑的衙役若是使出全力打这十板子的话,能把一个皮糙肉厚的男人打的皮开肉绽。 相应的,这十板子若落在身娇体弱的哥儿身上,还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清醒地挺过去。 衙役上前提起顾霖,将他押向受刑的长板凳。 长板凳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表面油光发亮,顾霖被迫趴在上面,侧脸也紧紧的贴在木板凳上。 咬着口腔内的唇肉,顾霖警告自己,若是不想待会儿晕过去后被迫认罪的话,一定要保持住清醒。 站在顾霖身后,衙役神情冷漠凶恶,他高高地举起手上?的笞杖往下挥去。 顾霖羽睫不停颤动,却仍坚持睁着双眼。 就在将要落下时,一个人闯了进来高声道:“停下!” 衙役停了下来转过头去。 通判看向闯进来的幕僚,怒声斥道:“公然闯入公堂,你也想吃板子不成。” 幕僚没有被吓到,他边向通判走去,边说道:“大人不能打啊大人!” 通判眼睛一瞪,幕僚赶紧上前,贴在对方耳旁低语几句。 片刻后,通判的脸色变了变。 他侧头对幕僚道:“我不过惩治一个目无尊卑的哥儿,知府大人也要管?” 幕僚说道:“知府大人几月前便说要重新审理多年前的陈年旧案,冤假错案,大人何必顶风作案惹知府大人不快呢。” 通判沉下脸色:“他是知府,我亦是通判,不过相差一级,收拾一个普通百姓还得看他脸色?” 幕僚苦口婆心道:“大人,您与知府大人同僚多年,还不知知府大人的性子?若他会做人的话,怎会被本家外放多年不得回京?可不管他如何不被本家重视,但终究是甄家人,若是京城甄家想起他重用他,大人卖他一个人情同他交好岂不美哉,何必在明面上得罪对方呢!” “况且,大公子如今年岁渐长,需要您为其在官场上广结人脉,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耽误大公子的前程。” 通判神色一动,很显然,幕僚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想要收拾顾霖的是自家小妾的弟弟,虽然他嘴上称对方一声小舅子,但不过是抬举对方而已,他最看重的仍是自己的嫡子,那是他同高门所出的妻子一同抚育出来的,最优秀的继承人,是他们全家的希望。 别说是小舅子,便是他自个儿若挡住自家儿子的前程都得让路。 通判对幕僚道:“你说的对,但如今弄成这般地步该怎么收场?” 他方才只想快速给顾霖定下罪名,所以行事匆匆,许多地方根本经不起推敲。原本就没想过让对方活下来,如今要放过对方,总得寻个明面上过得去的理由吧。 若不然,知府大人那儿也不好交代。 幕僚道:“大人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因谁而起便要让谁来解决。” 明白对方的意思,通判想想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狠心道:“你说的对。” 见通判大人答应了,幕僚眼里划过几分幸灾乐祸。 他早便看通判小妾的弟弟不顺眼了,通判夫人见了他都会称他一声先生,一个小妾的弟弟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平日里,对方在外头惹事生非有个好姐姐在通判大人耳旁吹枕头风,如今踢到硬板上了看谁保他。 通判沉声道:“将状告人孙羊带上来!” 而后,通判转头看向顾霖这边命令衙役道:“案件有新进展,将被告人放下。” 顾霖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猜测应该是赵嫂子他们在外面为他奔波,才令原本想要定他罪名的通判改变了心意。 片刻,两位衙役押着一位男子上来了。 那男子一脸状况之外,来到公堂,看向上头的通判叫道:“姐夫……” 话未说完,通判便打断道:“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随意攀扯?!” 见以往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姐夫忽然改了一副面孔,孙羊吓傻了。 此时,被通判派去好运楼取证的衙役带着物证回来了。 通判吩咐道:“传仵作前来。” 不一会儿,仵作便来到公堂,先给通判行了礼,然后来到物证前进行检查。 通判问道:“物证可有问题?” 仵作转身回道:“回禀大人,物证正常并无问题。” 通判眼睛一眯,看向顾霖开口道:“经本官查实,好运楼乃为人所陷害诬告,食材并无问题,好运楼东家亦是清白无辜之身,即刻起无罪释放。” “谢大人明察秋毫。”顾霖道。 “不对,姐……大人,顾霖明明购入低廉劣质的食材,你为何不严惩于他,反而放他离开?”孙羊紧咬着顾霖不肯放过对方。 本想保住对方一命,但有些人就是喜欢自寻死路,他身为府城通判本就被府城上上下下的人紧盯着,平日里对方在外头无法无天,自己为其摆平那么多次事端也算是仁慈义尽了。 通判开口道:“孙羊目无法纪,恶意勾结他人诬告好运楼东家,按我朝律法“诬告反坐”,孙羊身为诬告者需承担与被诬者相同的刑罚,杖二十,徒一年,即刻行刑!” “不,姐夫!” 听到对方的称呼,通判的眼里闪过狠意道:“孙羊胡言乱语,未免他随意攀扯无辜之人,来人给本官堵住他的嘴狠狠地打!” 第74章 郑颢不再克制了 笞杖毫不留情,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孙羊身上,顾霖在旁边看着,心脏随着笞杖打在肉体上的频率快速地跳动起来。 他看着趴在长板凳上的男人面容从原先的红润到苍白,最后到青白,对方臀部上的衣物慢慢渗出红血,然而,坐在上头的通判仍没有喊停。 孙羊的嘴被衙役用布巾堵住,顾霖起先还能听到对方的惨叫声,但十杖之后,对方昂着的脑袋慢慢垂落下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二十杖满后,孙羊如同死尸一般趴伏在板凳上,通判看着下头只剩下半条命的男人,冷漠道:“将孙羊关入大牢之中。” 接着,通判的眼神从顾霖身上扫过,拍下响木道:“退堂!” 通判离开公堂,顾霖也被衙役送到官府门口,他刚踏出官府大门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顾叔!” 郑颢在此处等了好一会儿,即便有八分把握通判会放人,但他不确定对方会如何放人。 是将顾叔全须全尾毫发无伤放出来,还是将顾叔磋磨一顿再放出来? 所幸看着身前脸色尚好,行动自如的年轻哥儿,郑颢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站在顾霖面前。 “小……”顾霖的话还未说出口,郑颢神情微肃问道:“顾叔你有没有受伤?” 见对方微绷的神情下蕴含着焦急,顾霖吞回原先的话,安慰道:“我没事,刚才衙役就要落下板子时,便有人闯进来阻拦通判了。” 说到这里,顾霖看着身前的少年,脑海里划过一道光。 顾霖问道:\"小颢,是不是你想办法让通判大人放我离开的?\" 原先通判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想给顾霖定下罪名,但那人闯进来同对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通判转眼就改变了态度。 没有出官府前,顾霖以为是赵嫂子他们找方继越帮忙才把自己捞出来,当看到郑颢前来接自己,联想到通判前后的变化后,顾霖便反应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郑颢没有立即回答,他在仔细地察看顾叔有没有受伤,确认对方暴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伤痕后,郑颢放下心来。 郑颢道:“顾叔我们先上车再说。” 官府附近人多眼杂,顾霖点头跟着郑颢走上牛车。 进入车厢,郑颢的目光扫过身前年轻哥儿微白发干的嘴唇,眉间划过几分阴霾。 他伸手,在车厢壁上抽出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个竹筒递给顾霖道:“顾叔喝些水吧。” 接过竹筒,顾霖喝完水后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顾霖将空了的竹筒放下,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对郑颢问道:“你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把我从官府救出来的?” 郑颢微移视线,目光从顾叔润泽的唇肉上挪开,而后落在对方粉白的耳垂上道:“于二成中午来府学找我,同我说了有人上好运楼闹事,以及顾叔你被衙役带走的事。” “我当时便要回来救你,不想彭兄和甄兄他们追了上来。” 顾霖的眼睛看着郑颢,听着对方继续讲下去。 郑颢说道:“甄家两兄弟的父亲是本府知府,甄程兄听闻顾叔你被冤枉,被抓入官府后便同我一起来官府面见通判。但当时通判正在公堂审讯顾叔,我们怕晚则生变,便立马见了通判的幕僚,对方得知甄程兄的身份后便去阻拦通判了。” 听了郑颢的话,顾霖很是惊讶,他知晓甄家两兄弟出身富贵,但没有想到二人的父亲竟然是本府的知府。 而后,顾霖生出些许担忧,对郑颢道:“这样做会不会对你们有碍,甄程会不会被他家里责怪?” 不管甄程的家世如何显赫,对方如今只是个秀才。 少年人在外仗着家里权势横行霸道,家中长辈或许不会计较,但若是仗着家中长辈的身份地位,没有分寸地去得罪官场同僚,甄程肯定会受惩罚。 郑颢微微摇头道:“我同甄程兄来官府前,甄远兄便回家中同知府大人上报此事,之后,甄远兄带着知府大人的书信过来,通判的幕僚看到知府大人的亲笔书信后,才敢进入公堂阻拦通判审讯。” 听了郑颢的话,顾霖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没有想到知府大人这般好心,我们之前还那样说他,真是错怪知府大人了。” “顾叔说的是。”郑颢附和道。 他没有和顾叔说的是,知府大人之所以肯写下书信,除了有甄家两兄弟为他担保外,还有他自己送上的一纸书信。 几个月前,知府大人下达命令重审陈年旧案和冤假错案,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些案件在事发当年时都找不到凶手,如今年限近些的案件过去三四年,年限远些的案件过去十几年,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知府大人及其手下处理起来皆一头雾水,毫无思绪。 但是,郑颢却对悬案疑案了解甚多。 启蒙之后,除了四书五经外,郑颢看的最多的便是游记,疑案悬案此类杂书,书类虽杂但却是经过郑颢精心挑选的,没有一本是由人随意编造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郑颢并非纸上谈兵之人,他或许不了解该如何审问嫌疑人,但他能站在凶手的角度上,推测出凶手的心理与手段。 别人或许很难代入凶手的角度,去推测对方行凶的动机与手法,对于郑颢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因为他本就不是良人,手上亦沾染了好几条人命。 原书中,郑颢能将自己年幼的劣势转化为优势,从而降低顾林和刘三癞对自己的戒心,再一举杀掉二人,便可以看出他并非常人。 这几年,郑颢虽然表现的愈发清冷淡然,再也看不出幼时半点凶狠,但狼终究是狼,他可以如顾叔所愿,短暂隐藏起凶狠,毫无烦忧快乐长大,但却不会任其真正消磨。 倘若没有顾叔被抓走的事情,郑颢可以继续伪装下去,以清冷或温润的面容示人,将自己的阴暗面牢牢掩藏住。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些人不仅想抢夺顾叔的心血,甚至还想杀了顾叔。 郑颢绝对不能忍受。 昔日刘三癞露出一点不利顾叔的苗头,郑颢都要将其扼杀于摇篮中,如今…… 郑颢闭了闭眼。 如今他处于弱势,地位上的天差地别让他无法对付通判,但郑颢怎能甘心坐以待毙,他处理不了通判,自有人想要把对方拉下来。 原本依照顾叔的叮咛与周先生的训导,郑颢会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平稳地度过乡试,会试与殿试。 如今,他不打算再克制住自己对权势的渴望了,亦不再遏制自己的野心。 因为,他不想在顾叔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处于被动的境地。 他无比渴望权利。 甄家两兄弟,彭志之,甚至是周自成都是他的人脉资源,不说四人于他日后的仕途有何帮助,便说如今,他要借助他们的权势来护住顾叔,他再也忍受不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顾叔被带走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情需要真诚与感情来维系,但郑颢觉得以利益构建起来的桥梁更加稳固。 如今他在几人关系中地位处于弱势,这是他的劣势亦是优势,郑颢只需要为对方创造出旁人无法替代的价值便够了。 对此,郑颢丝毫不觉得为难或者负担,因为于他而言,这是利益互换,亦是他汲取养分滋养自身的过程。 郑颢承认自己骨子里便是卑劣的,除了顾叔外,他与人相交只认利益。 明明从未有人教导过他这些,他所读之书亦是孔孟之道,至善之道,身边的顾叔,赵嫂子等人再是纯善不过,但奇怪的是,郑颢宛若无师自通般熟练地运用这套准则。 尤其是经历了今日之事之后…… 郑颢微垂眼帘,看着身前面容和嘴唇逐渐变得红润的年轻哥儿,唇角显出微微笑意。 真诚与利益的结合最是稳固不过。 目光扫过顾霖微含担忧的眉间,郑颢说道:“过些日子,府学会举办桃花宴,允许学子带家人前去参加宴会,顾叔可以同我一起去吗?” 忽然听到这个消息,顾林有些懵然,而后反应过来后,他看着郑颢神情有些迟疑。 郑颢见此轻声问道:“顾叔可是担心出行那日无人照看好运楼?” 顾霖微微摇头道:“酒楼有赵嫂子和林小幺在,我离开一两日也没有大碍。但是……” 顾霖目光微闪说道:“你们读书人最是古板,将三纲五常看进骨子里,尤其爱约束别人,我一个寡居哥儿若跟你前去参加桃花宴,不得被戳穿脊梁骨,到时候你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没有想到对方为此烦忧,郑颢正色道:“顾叔,我同那些古板书生不同,我从未想过要用规矩束缚顾叔。” 顾霖眼睛一瞪道:“你是我养大的还想用规矩约束我?而且,你不止要做到不约束我,以后还要做到不约束你的妻子,还有其他女子哥儿知道吗?” 郑颢微抿薄唇道:“顾叔若是担心他人会攻歼你我大可放心,大乾的律法和世情都鼓励寡夫再嫁,甚至有些哥儿女子的先夫家厚道,还会为对方寻个好夫婿再嫁。” 听了郑颢的话,顾霖神情显出些许犹豫。 方才他迟疑,更多的是不想去参加宴会,如今他犹豫,更多的是想去参加桃花宴。 郑颢对顾霖道:“顾叔可还记得,当初答应我要陪我一起去踏青?” 顾霖闻言,原先蕴含担心的面容微微缓和道:“我记得,当初你中了秀才,我问你想要什么奖励,你说想要我陪你去踏青。” “原本我想找个空闲带你出去好好玩,没想来到府城后,整日都有做不完的事情,竟然忘记当初答应你的事了。” 说到这里,顾霖脸上显出愧疚之色。 郑颢提起这事,不是想引起顾叔对自己的愧疚,而是想让对方高高兴兴地和自己出行游玩。 郑颢道:“府学已为我们安排好时间场地,不必我们亲自去寻摸。顾叔到时直接同我出行踏青便行了,而且到了那时,府学其他学子也会带上家中长辈,兄弟姊妹,顾叔不用担心会给我添麻烦。” 听到郑颢后面的话,顾霖原本犹豫的心顿时消失了。 其他学子都有家人陪着他们一起去参加宴会,他也不能让郑颢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 顾霖道:“我去!” 看着身前年轻哥儿从原先踟躇不前到如今昂然向前的神态,郑颢的眼神柔缓些许。 与此同时,他的心底划过几分疼惜。 他的顾叔本该是位让人好好呵护的哥儿,却在他未曾看到的地方吃了许多苦。 否则刚从官府回来,换作其他女子哥儿早已吓破胆,顾叔却很快恢复成以往乐观的模样,甚至还安慰他。 不知道郑颢内心的想法,顾霖问道:“宴会什么时候举行,我也好提前准备。” 郑颢道:“如今冬日,等春天山上的桃花开了,府学便会举行宴会,顾叔不用担心。” 顾霖点了点头,脑海里却思索着参加宴会要准备的东西。 回到家中,赵嫂子和赵大哥早在门口守着了,看着牛车越靠越近,直到顾霖和郑颢从车厢走出来,赵嫂子赶紧迎上去。 “幸好,幸好小颢把你救出来了。天杀的,谁那么狠心,这么针对你一个哥儿,让你去衙门走一趟。” 看着边骂边哭的赵嫂子,顾霖安慰道:“没事了嫂子,我现在回来了。” 赵嫂子慢慢止住哭声道:“我给你和小颢准备了火盆和柳枝,你们先站一会儿,我和你赵大哥进去拿。” 于是,顾霖和郑颢站在家门外,等赵嫂子和赵大哥拿了火盆和柳枝出来后,赵嫂子朝他们二人甩了甩柳枝道:“跨火盆晦气去!” 迎着柳枝扫过来的水珠,顾霖跨过炙热的火盆走进家门,郑颢跟在其身后,火焰扫过二人的衣裳下摆。 跨过火盆,经过柳枝去晦后,顾霖来到赵嫂子身前。 赵嫂子对他道:“好了好了,以后小人再也不会上门了。” 看着这样的赵嫂子,转头再看一旁的郑颢和赵大哥,顾霖原先疲惫的眉眼慢慢舒展开了。 第75章 赏罚分明 赵嫂子做了一大桌子菜出来。 在顾霖被衙役带走后,赵嫂子便想去找方继越帮忙,想请对方去官府打探消息,却不想被素来沉闷不语的赵大哥拦住了。 赵大哥说道:“二成没有回来,便说明郑颢找到了救霖哥儿的办法,你如今又去找方少东家,到时候两方起了冲突,耽误了救霖哥儿的时机怎么办?” 赵嫂子皱着眉心烦道:“你说怎么办?虽说郑小子是秀才公不错,但他如今不过是府学学子,霖哥儿可是直接被衙役抓走了,郑小子能把他救出来吗?” “如果换作其他人我不敢保证。”赵大哥说道:“但若是郑小子都没有办法把霖哥儿救出来的话,你找再多人都没用。” 赵大哥对赵嫂子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自身,不要给郑小子和霖哥儿添乱。” 赵嫂子这才忍住想要去找方继越帮忙的想法。 好在,郑小子的确把霖哥儿完完整整地从官府救了出来。 吃完晚饭后,顾霖回屋沐浴,换上一身寝衣便躺在床榻上了。 在官府待了一个白日,顾霖虽未受到实质性伤害,但精神一直紧绷着。 屋外响起轻碎的脚步声,顾霖从床顶收回目光看过去,只见赵嫂子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 顾霖嗅觉灵敏,虽然对方未走近,但他已经闻到一股清晰的药材味了。 顾霖看向赵嫂子道:“嫂子,我没生病不用喝药。” 将药碗放在床榻边的柜台上,赵嫂子转头对顾霖道:“这是安神药,你今日受了惊吓,待会儿把安神药喝下去便能睡个好觉,不用担心做噩梦惊醒了。” 顾霖微垂眼帘,目光落在赵嫂子冻的通红的手指上道:“大冷天的,辛苦嫂子为我熬安神药了,嫂子的手还疼吗?” “不疼不疼,我每晚入睡前都涂你给我买的膏药,手掌再也没有开裂过了。” 因为早年家境贫苦,每到冬日,赵嫂子的双手都会长冻疮和皲裂,自从被顾霖发现后,顾霖便带着对方去看大夫,而后日日督促对方涂抹膏药。 三年过去,赵嫂子的手慢慢养好了,如今到了冬天,手指头虽会有些疼痒,但再也没有长过冻疮或者开裂了。 抬手指着安神药,赵嫂子说道:“我没见过比郑小子细心的孩子,你刚回屋,他便嘱咐我给你熬安神药,要不然,我都忘记这一茬了。” 这也不能说赵嫂子粗心,而是庄户人家向来不关心这些。 平日里,小孩子在外面玩耍惊了魂,长辈也没有想过带对方看大夫或者熬安神药,都是请乡里的神婆到家里驱邪,而后给孩童灌上一碗符水后便好了。 哪会特意花银子和浪费柴火去熬安神药,没这么精贵。 想到白日郑颢为自己来回奔波,顾霖对赵嫂子问道:“小颢喝安神药了吗?” 赵嫂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放心,原本郑小子不想喝,我直接盯着他喝了后才到你这里来。” 或许是赵嫂子形容的生动形象,顾霖的脑海里浮现出郑颢明明不愿喝安神药,却被赵嫂子逮着盯着,无奈喝下安神药的模样。 顾霖的面上浮现出笑意,而后,他抬手拿起安神药,将药碗放到自己唇边喝起来。 安神药温热微苦,顾霖蹙了蹙眉,但最后还是把它喝完了。 见顾霖将汤药喝完,赵嫂子接过空了的药碗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顾霖点点头,而后,他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不知道是不是安神药起了作用的缘故,紧绷的神经慢慢松缓下来,顾霖进入黑沉梦乡。 好运楼刚经历了一场风波,原本顾霖担忧酒楼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但没想到第二日,他来到好运楼时,发现酒楼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赵嫂子在顾霖面前夸林小幺道:“昨日你被衙役带走后,我一时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幸好有小幺在一旁提醒着我,帮我安抚食客打理酒楼,要不然我一个人完全应付不过来。” “还有二成,也辛苦他跑上跑下了。” 对于林小幺和于二成能帮助赵嫂子一起稳住好运楼,顾霖是未曾想过的。 尤其是林小幺,原本顾霖便觉得对方很有自己的主意也很有能力,是可以栽培的好苗子,经历昨日的事情后,顾霖愈发确定这一点了。 顾霖对林小幺道:“小幺,之后你把采购食材的任务交给二成,你跟在我身边一起打理酒楼。” 顾霖话落,林小幺非常惊喜。 他感到不可思议,有些结巴道:“东家,您……” 顾霖微笑道:“昨日事发突然,你却能临危不乱稳住酒楼场面,就冲这一点我就要奖赏你。原本便想将你培养为掌柜,如今不过是提前了,这都是你应得的林掌柜。” 顾霖话中带着调侃。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林小幺激动道。 而后,顾霖转头看向于二成道:“如今你还需要再磨砺一番,待你日后能力增加,我亦不会亏待你。” “是,东家!” 对于林小幺被东家带在身边重点栽培之事,于二成没有半分灰心丧气,林小幺的能力有目共睹,他生不出一丝不满。 安排好二人日后的工作后,顾霖拿出两张纸契。 这两张纸契林小幺和于二成在牙行看过无数遍,他们的眼睛看着顾霖,呼吸渐渐加快。 顾霖微微笑道:“当日买下你们时,我便明言,我这人对待手底下的人向来有罪便罚,有功便赏。你们近几个月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我已去官府解除你们奴仆的身份,如今你们是自由身了。” 林小幺和于二成的心绪激动难平。 于他们而言,昨日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本分之内罢了。 顾霖是他们的主家,对方的命运和他们牢牢绑在一起,如果对方出事了,他们的处境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以为主家能提拔他们已是最大的奖赏,不想对方竟然肯放了他们的卖身契。 林小幺和于二成满脸感激,对着顾霖道:“多谢东家多谢东家,东家大恩我等无以回报,日后必定为东家鞍前马后排忧解难。” 看着近乎喜极而泣的二人,顾霖没有笑他们。 他转头对着大堂上其他满脸羡慕的人说道:“我之前说过的话,日后也管用,只要你们好好在我这里做事,我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 “是东家。” 如果说众人从前对主家的话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如今顾霖放了林小幺和于二成的卖身契后,他们便不再怀疑了。 与此同时,众人奋斗上进的心也被顾霖激发出来了。 顾霖对林小幺说道:“近日大家做事辛苦了,这个月每人多加一两的奖金。” 众人立马感激道:“多谢东家!” 于是翌日,来往好运楼的食客们发现前两日还满脸愁容的小二们变得笑容满面。 他们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东家回来了也不用这般高兴吧,一个个地嘴角都咧着没有下来过。” 小二喜气洋洋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东家被无罪释放,我们这些手底下的人饭碗没有丢高兴的不得了,而且东家为了奖赏我们,还给我们发了赏钱呢。” “嚯!”食客惊讶地说道:“你们东家不错啊,若换作其他酒楼的东家被冤枉,去官府走一趟,手底下的人不挨骂挨打都不错了,你们老板不仅没这么做,竟然还给你们发赏钱了。” 小二心里美滋滋,同时在想还有更好的呢,人家有能力的如今都是自由身了。 不过虽然这样想着,但小二仍然很开心,体恤下人的东家没有出事,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毕竟这年头,能像顾老板那般将奴仆当成人看的主家没有几个了。 与食客闲聊着,等对方点菜时,小二笑着说道:“客官,咱们好运楼新研制出一道菜肴,为了回报各位客人对好运楼的不离不弃,东家放话,新菜肴在这一个月内只收一半的价钱。” “噢?”食客闻言很是好奇问道:“你们好运楼不是做烤肉和古董羹吗,怎么还学起其他酒楼做菜了?” 小二笑着道:“瞧您说的,咱们好运楼一向以食客的意愿为主,东家听到许多食客想吃新菜肴后便努力研制,这不刚做出来,咱们尝过都觉得好才敢端上来给您吃嘛!” 食客抬起手点了点小二道:“瞧瞧你这好听话不要钱地往外撒,那我便点一份吧,不过若是不好吃的话,我可不会嘴下留情。” “自然自然!”小二道。 说完,小二离开了。 不一会儿,他双手捧着托盘过来。 从托盘上拿下菜肴,小二将其放到食客身前的桌上。 原先食客心中满怀好奇,好运楼能研制出什么新菜品,当看到身前陶碗上面漂浮着的鱼片时,食客的脸色难看起来。 “一百多文的菜,你就让我吃狗都不吃的东西?” 小二道:“哎呦客官,咱们好运楼向来诚信做生意,哪敢坑骗你们啊?” 食客指着面前的鱼肉道:“如果你们没有欺骗我,怎会端鱼汤上来?鱼肉腥臭多刺,旁的酒楼皆是拿重重的香料油炸焖煮鱼块,你们倒好,清水煮鱼放几颗辣椒就想糊弄我了?” “客官,您实在冤枉我们了,这是小楼研制出来的酸菜鱼,虽看着清淡吃起来却味道十足。您尽管放心,这鱼肉绝对没有您想象中的腥臭,如果您吃的不满,小的可以为您免单!” “此话当真?”食客半信半疑地看向小二。 小二挺起胸脯,信心十足道:“绝对当真!” “好,我先尝尝,若是腥臭难入口,我便去找你们东家好好说道说道。” 食客说完后,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片,他不敢立马入口,而是将鱼肉放到自己眼前,仔细观察嗅闻起来。 筷子上的鱼肉薄厚均匀,微黑的鱼皮披在雪白鱼肉外面,食客低头闻着,没有想象中的鱼腥味,相反不知道厨子往这鱼里加了什么东西,闻起来竟然有股酸酸辣辣的香气。 这股气味一点都不刺鼻,相反,引得本就没有吃午食的食客的口腔不断地分泌出口水来。 吞咽了一下口水,食客一脸怀疑地看着面前的鱼肉,难道真的是他想错了,面前的鱼肉没有那么难吃么? 这般想着,食客夹起鱼肉,试探性地放入自己的口中。 顿时,食客咀嚼鱼肉的动作一顿,而后,嘴巴立马动起来,嚼动着酸辣嫩滑的鱼肉。 他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鱼肉,不管是府城其他大酒楼做的香辣炸鱼,还是用十几种香料焖煮的鱼块都不如眼前的酸菜鱼好吃。 那些鱼肉只有腹部吃起来嫩滑可口,其他部位都跟嚼木头一样。 但这家酒楼却能将整条鱼都做得香嫩柔滑。 食客的筷子不停地向酸菜鱼夹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对酸菜鱼的质疑。 配着一碗米饭,他完全忽略了桌上小二烤制的烤肉,他眼里心里只有身前的酸菜鱼,慢慢地,整碗鱼片都被食客吃完了,这些还不够,食客将酸菜鱼配菜里的豆芽,豆皮都吃完了。 “嗝” 食客打了个饱嗝,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吃的这么撑。 他对一旁侍候自己的小二道:“你们酒楼的酸菜鱼很不错,再帮我打包一份,不,两份酸菜鱼,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好嘞!” 看着身前食客对酸菜鱼满意的态度,小二便明白东家推出的这道新菜肴算是成功了。 他笑眯眯地走出包厢,看着从其他包厢出来,和自己一起走去灶房的小二,不禁加快了脚步。 但凡尝过酸菜鱼的人没有哪个能拒绝这般美味,若是他不快些赶去灶房,让大师傅做酸菜鱼的话,排到自己的时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酸菜鱼受欢迎的程度超乎顾霖想象,他看着林小幺拿过来的账本,一时间脑子有些懵然。 第76章 酸菜鱼和水煮鱼之争 好运楼做的是烤肉和火锅的生意,原本顾霖没有想过要推出酸菜鱼,这道菜是他平时做给家里人吃的。 但为了安抚食客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顾霖便决定推出酸菜鱼了。 不过,若是他们向食客们免费送出菜肴的话,难保不会让他们觉得好运楼好欺负,只要是个人上门闹闹事便能得到好处。 于是,顾霖便收取酸菜鱼一部分的银钱,在现代作为家常菜的酸菜鱼放到如今可不是一道简单的菜。 又是酸菜又是花椒辣椒等香料,种种加起来一道酸菜鱼的成本可不低。 顾霖只收一半的价钱,纯粹赚个成本和人工费。 不过顾霖没有想到的是酸菜鱼这般受欢迎,之所以推出这道菜品而不是其他的菜肴,是因为他喜欢吃酸菜鱼,赵嫂子和郑颢等人也爱吃,再加上,顾霖短时间内想不到其他容易制作的美食。 本想回报顾客不想给自己招揽了生意。 今日饭桌上,赵嫂子也做了一道鱼肉,不过不是酸菜鱼而是水煮鱼。 顾霖将酸菜鱼大受欢迎的消息告诉桌上其他人。 郑颢薄唇微启,对顾霖说道:“近些日子,好运楼的酸菜鱼名声大噪,不仅是外头的人喜欢吃,府学里的学子也爱吃。学堂上能听到他们对酸菜鱼的讨论,甚至午食的时候,府学许多学子都会派下人到好运楼买酸菜鱼,” 顾霖一脸惊讶:“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眼睛看向身前的年轻哥儿,郑颢平静的眼眸掀起些许无奈,轻声道:“我前两日和周先生一起吃饭,没有过多注意周边情形,直到今日看到每位同窗的午食都有一道酸菜鱼时才反应过来。” “不仅是府学其他学子喜欢吃酸菜鱼,彭兄和两位甄兄也喜欢。”怕自己刚才说的话显得敷衍,郑颢补充道。 “真的?”顾霖的语气带着一些懊恼道:“早知道你们喜欢吃,我便让人做好后送给你们,这样你们便不用等太久了。” 顾霖此言并非想要讨好彭志之和甄程甄远,而是如今好运楼的酸菜鱼一份难求,每日早晨到傍晚,好运楼的大门外都排着长队。 郑颢却不觉得有什么,然而看到身前顾叔一脸可惜,郑颢说道:“顾叔之前送给彭兄和甄兄的礼物,他们非常喜欢,托我代他们同顾叔道谢。” 甄家兄弟和彭志之在救顾霖一事上使了不少力,顾霖并没有因为他们人小,以及对方身为郑颢同窗的身份便觉得他们的帮忙理所当然。 从官府回来后,他便筹备着谢礼想要送给三人。但是,彭志之三人和郑颢一样学业忙碌,顾霖不便上门打扰,便托郑颢送出谢礼。 同时,碍着三人是郑颢同窗的身份,顾霖不好送金银或过于贵重的谢礼。 想着前些日子彭志之三人来好运楼吃饭,表现出喜欢美食的模样,顾霖便准备了三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以及这个世界没有的点心,饮子酒水送给他们。 虽是礼轻但情谊重,既表达了谢意又不会显得生疏,彭志之三人觉得十分妥帖亲近。 给郑颢夹了一筷子羊肉炖白萝卜,顾霖说道:“一些吃食而已满意便好,若是你们哪天有空,你可以邀请他们回家做客,到时候顾叔绝对帮你好好款待他们。” 虽然感谢甄家兄弟和彭志之帮他救出顾叔,但郑颢仍不喜欢外人随意进入他和顾叔的家。 郑颢嘴上应道:“好。” 说完此事顾霖微微低首,眼神落到身前的水煮鱼上,不同于汤面清澈的酸菜鱼,水煮鱼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漂浮在其汤面上的辣椒碎和红油。 顾霖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片刻,他抬头对身前几人道:“你们说酸菜鱼在好运楼卖的那么好,水煮鱼会不会也有很多人喜欢吃,都是鱼,一道是卖两道也是卖,要不然咱们也推出水煮鱼?” 顾霖的想法不能不说跳脱,一时一个主意,赵嫂子不太赞同同时推出两个菜式:“菜方子用一个少一个都是压箱底的东西,一次推出两道新菜肴实在是划不来。” 面对赵嫂子的担忧,顾霖目光闪烁,他总不能说自己还有很多菜方子吧。 郑颢沉思片刻,对身前的年轻哥儿道:“婶子的思虑并非没有道理,然而府城酒楼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顾叔若想站稳脚步,不付出一些代价是不可能的。” “顾叔可以试着推出水煮鱼,府城中能将鱼做的那么好吃的酒楼寥寥无几,酸菜鱼酸辣,水煮鱼麻辣,对于前者府城之人十分喜爱,想必对待后者也差不到哪儿去。” 顾霖也这般想,他的脸上露出笑意,自我调笑道:“本来做烤肉和火锅的酒楼竟然硬生生地被我弄成这般,也不知道日后小二该怎么和食客推荐菜品了。” “到时候,食客进来让小二上招牌菜,小二便道‘我们这儿的招牌菜有火锅、烤肉和酸菜鱼,您要哪种'若是客人回答前面两者,小二又要问:‘火锅和烤肉有诸多菜品,您想要哪些?’这饭也不知道要不要吃了。” 顾霖边说边模仿小二说话的模样,生动形象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把赵嫂子和赵大哥逗的大笑,便连内向的顾安肉肉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郑颢清冷的面容微微缓和。 第二日来到好运楼,顾霖把水煮鱼的方子交给厨子,并在一旁指导对方该要如何制作,林小幺则把水煮鱼写上好运楼的菜单上。 在顾霖的指导下,好运楼的大厨成功做出一份水煮鱼,顾霖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吃起来,在大厨略微紧张的眼神下眉眼舒展道:“不错好吃。” 大厨露出喜悦的笑容。 而后顾霖招来一位小二,让对方把水煮鱼端到大堂分给食客们吃。 面对香喷喷料十足的水煮鱼,小二心里咋舌,东家真是大方,这样的好菜都舍得让别人白吃。 边端着水煮鱼边走到大堂,小二叫唤道:“各位客官,小楼新研制出一道菜品名为水煮鱼,东家邀请各位客官品尝给出建议,不知道哪位客官愿意尝一尝?” 小二话落,便有善谈的食客发问:“小二,你们东家不是刚研制出一道酸菜鱼吗?怎么又出来一道水煮鱼了?” “还有这水煮鱼和酸菜鱼有何区别?”另外一位食客略带疑惑地问道。 小二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上,这张桌子坐着四个男人,小二把水煮鱼放到桌面上。 四个男人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红彤彤的汤面,以及表层沾满红油的雪白鱼肉,光是在外观上,这水煮鱼便比酸菜鱼让人更有食欲。 小二开始回答食客们的问题:“这水煮鱼和酸菜鱼不要看都是用鱼做的,里面的区别可大了。前者的关键在于酸菜,吃过酸菜鱼的食客们都知道咱们酒楼选取酸菜多么用心,整道酸菜鱼里面虽加了许多酸菜,但其原本的鲜美没有被酸菜遮盖住,酸辣鲜在酸菜鱼上皆能尝到。” “不过,有些食客仍吃不惯酸菜鱼,觉得里面加了酸菜影响了鱼肉本身的鲜美。咱们东家最重视食客的意见了,所以特意推出水煮鱼。不同于前者加了酸菜,水煮鱼除了该添加的配菜与香料外,干干净净的只有鱼肉本身,尝过的人都拒绝不了它的美味。” 小二话落,一位食客轻哼了一下道:“未免说的过于夸张了。酸菜鱼的香嫩酸辣已是少有,无论是单吃还是下饭都美味的紧,莫说鱼肉,便是里面的配菜单拿出来都能在一些小食肆作为一道菜了。不喜欢吃酸菜鱼的人压根不懂得品尝美食!” 另外一位食客附和道:“这位兄台所言有理,我连吃了好几日酸菜鱼,直到今天仍然没有腻味,从前可没有这样让我百吃不腻的菜肴。” 听着食客们对水煮鱼的抗拒,小二没有丝毫气馁道:“您先别急,酸菜鱼自然美味十分,但水煮鱼也差不到哪儿去,您不如先尝尝?” 抬手指了指水煮鱼,那位喜欢吃酸菜鱼的食客问道;\"真的免费让我们尝?\" 小二点头道:“自然,咱们酒楼何时骗过各位客官。” “那你盛些给我尝尝,我倒要看看它哪儿赢得了酸菜鱼。” 小二笑呵呵的应好,接过对方的碗筷,给对方盛了半碗水煮鱼和配菜,而后递给对方。 食客接过小二递过来的碗,低目便看到水煮鱼的模样,不得不说,淡淡的红油漂浮在雪白鱼肉上,十分刺激人的食欲。 他夹起水煮鱼吃起来,嫩滑的鱼肉刚入口,食客便觉得鱼肉好似在嘴里化开了,很快独属于水煮鱼的香辣在味蕾上炸开。 食客神色不明,他虽最喜欢吃酸菜鱼,但不得不承认同为鱼肉,酸菜鱼和水煮鱼的味道各有千秋。 相比他的含蓄,大堂上其他试吃水煮鱼的食客们便直接多了,毫不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位不喜欢吃酸菜鱼的食客道:“好运楼太会烹饪鱼肉了,这水煮鱼又香又辣还带着一点麻,太合我的胃口了,比之前那放了酸菜的酸菜鱼好吃多了。什么叫鱼,像水煮鱼这般保持着鱼肉本身鲜美的才叫鱼,那酸菜鱼全是酸菜,一点都吃不到鱼肉的味道。” 一位青年书生反驳道:“此言差矣,酸菜鱼有酸菜鱼的优点,水煮鱼亦有水煮鱼的长处,各花入各人眼,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吃酸菜鱼便去贬低它。” 前头贬低酸菜鱼的食客“欸”了一声站起身,对青年书生道:“你这书生就是屁话多,老子就是喜欢吃水煮鱼不喜欢酸菜鱼,你管得着吗?” 面对男子的粗鲁,青年书生甩了甩衣袖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眼见着大堂上的客人们要为酸菜鱼和水煮鱼哪个好吃吵起来了,小二赶紧开口阻拦道:“二位客官莫要急,你们喜欢吃酸菜鱼和水煮鱼是小楼的荣幸,二位相逢一场是缘分,莫要因为此事生了不快。” 大家都是体面人不愿在外闹出难堪,小二出来劝阻,他们便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了。 一场争吵消弭于小二的劝阻下,林小幺在柜台后一直关注着这边,见没有什么事发生便没有过来了。 然而,好运楼的食客为着酸菜鱼和水煮鱼哪个美味的争论并没有消失,两方人马将此事闹得越来越大。 林小幺及时将此事反馈给顾霖,顾霖听了后觉得熟悉又好笑,这不就是现代的甜粽咸粽之争吗? 果然民以食为天,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人们在吃食上寸步不让。 不过顾霖没有很在意,他对林小幺嘱咐道:“你们看着些不要让客人们争吵打起来便行了,至于其他的随他们。” “嗯?” 对于顾霖的做法,林小幺生出疑惑。 在他看来,好运楼的食客们因为酸菜鱼和水煮鱼分成两派并非一件好事。 长期以往下去,若是两边人马为此事闹出真火,迁怒好运楼怎么办? 他们这时候不应该及时出面调解食客们的矛盾吗? 林小幺这么想着便问出来了。 顾霖闻言笑了笑,对林小幺道:“相比前两天,这几天在好运楼买水煮鱼和酸菜鱼的人是不是多了很多?” 林小幺点点头如实回答:“确实多了很多,每日早晨好运楼一开门便有人来买酸菜鱼和水煮鱼了,外头的长队从早到晚没有断过。” 顾霖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来买酸菜鱼和水煮鱼吗?” 林小幺脱口而出道:“因为美味。” 顾霖看着他笑而不语,林小幺便立马意识到不对。 府城之中美食诸多,倘若单是因为美味,酸菜鱼和水煮鱼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吸引那么多客人。 林小幺低眉思考着,顾霖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对方。 片刻后,林小幺的脑袋动了动。 他抬起头看向顾霖,一脸激动道:“我知道了东家。” 【宝宝们喜欢吃酸菜鱼还是水煮鱼啊?】 第77章 系围脖 “最开始食客们吃了酸菜鱼和水煮鱼后产生分歧开始争论。不想这场争论越闹越大吸引许多人的注意,这些人对酸菜鱼和水煮鱼生出好奇心,皆想来好运楼尝尝到底是什么菜肴能引起这么多人争论不休。便这样一吸十,十吸百,来好运楼买酸菜鱼和水煮鱼的人愈来愈多了。” 林小幺一边说着一边双眼发亮:“东家这便是你之前说的群体跟从效应吧。很多人明明没吃过酸菜鱼和水煮鱼,但看到其他人对此疯狂喜爱,便也产生想要尝试的想法。” 见林小幺还记得自己曾经无意说出的东西,顾霖的眼里划过欣赏和满意道:“没错。” “如今食客们主动为好运楼做出宣传,我们不应怯场,而是要抓住时机扩大咱们好运楼的名气。你放心去做吧,我会在后面看着。” 看着身前信心十足的年轻哥儿,林小幺觉得对方不断地刷新他的认知。 每当他觉得对方足够厉害时,顾霖总是超出他的想象,例如此次事件,换成林小幺根本不会为了扩大酒楼的名气而冒险。 林小幺比顾霖大几岁,却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活了。 林小幺由衷佩服道:“东家高明。” “我怎么闻到一股酸辣香味?食堂做了什么菜?” 从学堂出来,周自成和山长一起去府学食堂吃午食。 山长也有些纳闷,他抚了抚胡须道:“府学食堂的菜色都是开学前便定好的,不能随意做出修改,从前,我没有在食堂闻过这股香味。” 不似对方纠结,周自成道:“咱们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周自成和山长抬腿踏入食堂。 食堂里,每张桌子前都坐满了学子,周自成和山长从这些学子身边经过时,不管是不是正在吃饭,学子都会起身向二人行礼。 山长摆摆手,让他们无须多礼好好坐下吃饭。 走到打饭人的面前,低首看着身前一如既往的菜色,闻着鼻间愈发浓烈的香味,山上问道:“今天你们做了什么吃的,闻起来那么香?” 打饭人听了山上的话后,回道:“回山长,香的应该不是咱们府学的菜,而是秀才公们从外面买回来的酸菜鱼和水煮鱼。” 山长转过头来,和周自成面面相觑。 “水煮鱼和酸菜鱼为何物?”山长问道。 打饭人听后有些讶异,但能在府学食堂干活的人不是傻子,很快他便隐藏起惊讶,解释道:“回山长,酸菜鱼和水煮鱼是府城近日兴起的菜肴,几乎每日,秀才公们都会买来当午食。” 山长知晓府学中许多学子家境良好,相应的便不喜吃食堂做的菜,平日里,他们或是从家里带精心烹饪的菜肴,或是从外头大酒楼定制上好的酒席,如今听打饭人的话,这些挑嘴的人竟然连着多日吃两条鱼? 山长生出些许好奇之心,他转头对周自成道:“子贤,不如咱们也派人去买水煮鱼和酸菜鱼回来尝尝。” 周思成还未回答,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嗓音。 “学生见过山长,周先生。” 周自成转身,看到身前熟悉的少年道:“是你啊。” 目光落到对方手上拿着的食盒,以为对方是来食堂吃饭,看到他们两个在特意过来问好的。 周自成道:“你去吃饭吧。” 郑颢抬了抬手上的食盒,对周自成道:“周先生,这是学生从家中带来的吃食,还请先生和山长品尝。” 周自成闻言,严肃的脸色微微缓和道:“我知晓你的心意,这次我便收了日后好好用功。” 被先生说教了,郑颢亦无担忧害怕之心。 他对周自成道:“这是家里做的酸菜鱼和水煮鱼各有滋味,先生和山长可以好好尝尝。” “噢?” 相比周自成的严肃,山长随和许多。 方才好友教导学生他不好插嘴,如今听到郑颢口中的两道食物,山长便问道:“近日府学学子吃的酸菜鱼和水煮鱼是你们家做的?” 文人素来看不起商贾一道,郑颢面不改色道:“是。” 山长听后,转头笑着对周自成道:“子贤,你看看,你这学生心里记挂着你呢。” 周自成怎会感受不到。 郑颢虽心思深沉工于心计,但周自成知晓对方骨子里仍是良善的,再加上郑颢天赋异禀勤学刻苦,周自成对这个学生十分满意。 周自成对郑颢道:“你去吧。” 将食盒交给对方,郑颢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对方身着最是普通不过的学服,但硬是将身姿衬得皎洁如月,山长面上划过几分慨叹道:“日日同这些年轻学子待在一处,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老了,曾几何时,咱们也这般意气风发过。” 周自成没有他那般多愁伤感,开口道:“古有姜太公七十古来稀得遇明主成就一番功业,山长何须妄自菲薄。” “你啊你”山长摇了摇头,最后终究没有说什么。 府学放假的时间很晚,直到除夕当日才会放学子回家。 顾霖要给大家定制过年穿的新衣裳,若是等郑颢放假回来再做,衣铺老板早就关门回家过年了。 于是顾霖量好郑颢的尺寸交给衣铺的绣娘,这才没耽误给郑颢做新衣裳。 过年最是喜悦快乐,但要准备的东西又多又杂。虽然顾霖已经在这度过三个年头了,但因为有赵嫂子在,他从未准备过过年的事务。 包括今年仍是赵嫂子全权包揽,顾霖安心地做他的甩手掌柜。 除夕当日,好运楼从早上开到下午,还未到傍晚,顾霖便让于二成带着人打烊了。 待给好运楼贴上对联和福字后,顾霖将所有人叫到大堂上。 他也不说废话,将准备好的奖金和红封发给每个人道:“今年大家伙都干的很好,之后十几日便安安心心过个好年,明年咱们在一起挣大钱!” 接过丰厚的奖金和红封,小二们一个接一个地,好听话吉祥话不断地往外冒,和当初刚从牙行出来拘谨口笨的模样判若两人。 将最丰厚的四个红封分别发给林小幺和于二成后,顾霖走出好运楼准备回家了。 府城的雪比下河村的细密,顾霖撑着伞走在雪地上,脚上的靴子不停地往下陷。 他垂首努力地抬脚往前移动,忽然前方响起一道温凉嗓音:“顾叔。” 顾霖抬起头,手上的伞也随着他的动作往后倾斜,年轻哥儿的脑袋便微微暴露在伞外,白雪落在他的头顶和黑发上。 看着眼前发生的情景,郑颢加快脚步,明明顾霖走的那么艰难的雪地,在郑颢脚下却宛若平原一般,走起来丝毫不吃力。 来到顾霖身前,郑颢的个子比对方高,手上的伞向前倾斜,自然而然地为对方遮住暴露在外的身子。 顾霖微微抬首看着身前的少年,如鸦羽般的睫毛沾上些许细雪:“你不是要从府学搬书回家吗,怎么有空过来了?” 郑颢微垂眼眸,顾霖脖颈上的围脖有些歪斜,细白的脖子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他蹙起眉宇,顾叔极其畏寒,如果不将对方的围脖系好直接走回去的话,顾叔肯定会生病。 郑颢开口,呼出的气息在冰天雪地里形成一团。 他对顾霖道:“顾叔把伞撑好。” 随着郑颢往后退的动作,顾霖撑好手上的纸伞。 不想郑颢向后退了几步,垂下手臂将纸伞放在雪地里,任由细雪落在自己身上。 顾霖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时,郑颢便抬腿走近他的身前,直到离顾霖约莫两拳距离时,郑颢才停下来。 而后,郑颢神色淡然地抬起手掌,在顾霖怔愣的表情和眼神下,双手握住顾霖脖颈上的围脖,提醒道:“顾叔你的围脖歪了,我帮你系好。” 郑颢边说,边动作轻柔地握着顾霖的围脖往中间拥去,灰白皮毛重新遮住年轻哥儿嫩白的脖颈,直到看不到一丝肌肤时,郑颢才开始系绳。 微垂眼帘,郑颢系完绳后向后退了几步。 顾霖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对方忽然靠近自己是为了帮他系围脖,但不知为何想到郑颢低目为他拥围脖的动作,顾霖心脏微微加快,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 顾霖微蹙眉头。 对方垂首思虑的模样被郑颢收入眼中,他不动声色地唤道:“顾叔。” 回过神来,顾霖看着身前的郑颢,才反应过来对方连续叫了自己好几次。 抛开方才无由来的思虑,顾霖道:“咱们回去吧。” 郑颢点了点头。 两人冒着细细的白雪赶回家中。 赵嫂子早已烧好热水等他们回来,她催促着顾霖和郑颢道:“赶紧回屋沐浴,待会儿便吃年夜饭了。” 顾霖和郑颢的房屋离得很近,顾霖边走边对郑颢道:“新衣裳放在你寝卧里,你沐浴后直接穿便可以了。” “多谢顾叔。”道完谢后,郑颢低首拍了拍身上沾雪的衣裳。 刚才二人回家途中,天上的雪下的越来越大,郑颢将自己的伞往顾霖那边倾斜,将对方遮的严严实实的,自己大半身子却暴露在外,回到家时身上都堆了不少雪。 虽然在家门口拂下不少,但衣裳上仍沾染许多没有拍干净的细雪,见身前郑颢抬起手掌,轻拍身体抖下细雪,顾霖忍不住上前,微微踮脚为对方拂去肩上余下的寒雪。 顾叔的忽然靠近,令郑颢的身体微微一僵,但他低首着没有抬起眼眸,任由身前的年轻哥儿为他拂去余雪。 郑颢的身体是寒冷的,顾叔的手掌隔着几层衣物仍是温热的,郑颢闭了闭那双略微上挑的薄凉眼眸。 片刻后,他抬首对顾霖温声道:“好了顾叔,我身上的雪已清干净,我先去沐浴了。” 没有发觉不对,顾霖点头答应。 回到寝卧,郑颢脱下身上的衣裳走进备好热水的浴桶,脊背靠在浴桶壁上,郑颢的鼻间好似仍然萦绕着顾叔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寒梅气息。 微凉中带着些许清香。 郑颢视线微移,落在一旁架子上的香皂上,深色的眼眸愈发暗沉晦涩。 那是不同于以往算计人心的深沉,是一种全新陌生带着隐忍的晦暗烫热。 任由浴桶中的水从温热到微凉,待体内不可言喻的燥热渐渐平复后,郑颢起身离开浴桶。 方才没有看到顾叔为他准备的新衣,目光微转,郑颢便注意到后面架子上挂着的红衣了。 郑颢没有迟疑,上前拿下红衣穿在身上。 抬腿离开寝卧,郑颢来到大堂上,此时,顾霖也沐浴好后换上新衣了。 抬腿进入大堂,郑颢动作微微一顿,看着身前不远处和自己一样,穿着红衣的顾叔。 听到外头响起的脚步声,顾霖转过头来,看着一袭红衣的郑颢,他眼前一亮。 和自己身上的暗红新衣不同,郑颢身上的红衣是顾霖特意选了一匹鲜艳红布,让绣娘用金丝银线绣上样式,故而,郑颢的红衣张扬又华丽。 旁人若穿这一身,不是显得俗气便是显得女气,郑颢不同,一袭镶金镶银的红衣不仅没有压住他本身的姿容,甚至还将其本就出挑的容颜和身姿衬得愈发不似常人。 倘若说往日郑颢身着浅色学服显得清冷不易亲近,那么身着一袭红衣的他,便是冷艳逼人。 这种冷艳并非说郑颢女气,而是对方的气质,即便穿着如火张扬的红衣仍旧让人不敢随意亲近。 不知是不是没有看惯郑颢穿红衣,时间久了,看着眼前的少年,顾霖恍惚中生出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就好像对方不是郑颢,而是原着中那位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摄政王。 对方身上的红亦不是染料制成的,而是用鲜血人命浸染的。 见身前的顾叔久久没有说话,没有错过对方眼底划过的怯意。 郑颢心底微微一沉,眉眼放柔缓声道:“顾叔。” 温和的嗓音令顾霖回过神来,再次看清身前的少年,微含笑意的面容,清冷不失温和的双目,顾霖缓缓呼出一口气,这哪是原着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明明就是和他生活了四年的郑颢。 抛去刚才的多思多想,顾霖笑着夸道:“你们年纪轻轻,就是要穿红衣好看,鲜亮有朝气。” 第78章 你做事我最放心了 “顾叔亦是,红色十分衬顾叔。” 有了先前沐浴的经历,郑颢不像以往那般长久地直视着顾霖的面容,他微垂眼帘,视线落在对方白皙的下巴上。 “噗嗤”顾霖笑出声道:“你越来越会哄人了。” 郑颢抬首神色认真道:“我没有哄顾叔。” 虽然顾叔平时大大咧咧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玩笑言语,但郑颢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在哄骗他。 见身前少年正经起来,顾霖连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相信你。” 说完,赵嫂子从灶房走过来道:“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准备吃年夜饭了。” 顾霖闻言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赵嫂子问道:“大根回来了吗?” 赵嫂子边把菜端到大堂桌上边道:“你赵大哥方才去接他,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赵嫂子话落,外面便传出响动了。 赵嫂子转头看向院子,看着熟悉的牛车和人影,一脸开心道:“回来了回来了。” 赵嫂子小跑出大堂。 顾霖和郑颢对视一眼,跟上赵嫂子的步伐来到院子。赵大根和赵大哥从牛车上下来,他们没有立马进屋,而是转身从车厢拿出许多东西来。 车厢前的帘子被掀开,顾霖看清里面装满了东西,惊讶道:“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赵大根胸前抱着好几个礼盒,麦色的脸上生出一些红意道:“这是我师母给咱们家准备的新年贺礼,师母还让我代为转达谢意,多谢顾叔你前些日子送过去的鹿肉,我师傅和师兄们都很喜欢吃。” 顾霖闻言笑了笑道:“那是城外猎户卖给酒楼的,我看着新鲜便留下自己吃了,但一头鹿咱们也吃不完,便分了些给亲戚友人了。” 赵大根不善言辞,憨直笑道:“多谢顾叔记挂我们。” 赵嫂子在前头看完车上的礼品后走过来道:“你们别急着搬东西,冰天雪地的,待会儿等雪停了咱们再把礼品搬进去。” “婶子说的对。”郑颢说道。 他站在顾霖身边,手上撑着油纸伞将身旁的年轻哥儿笼罩在伞下,天边柳絮般的细雪降落下来,未曾沾染顾霖半分。 但外头寒雪凛风,若在院子久站的话,顾叔晚上又要头疼了。 郑颢微挪脚步,站在风口为顾霖挡住凛冽寒风。 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顾霖说道:“咱们快些进去吧,嫂子都做好了菜,待会儿咱们边吃年夜饭边聊天。” 一行人边说边笑走进大堂,年夜饭上,众人美酒佳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正月一过,时间流逝便变快了许多,转眼间就到了赵大根和木姑娘成亲的日子。 婚礼前一个月,赵嫂子和赵大哥忙的连人影都见不着,等几人再次坐下聊天时,顾霖发现赵嫂子和赵大哥瘦了一大圈。 不过,二人面上虽带着些许疲惫,但眉眼间充盈着喜悦。 尤其是随着婚期越来越近,赵嫂子愈发地红光满面,连走路时脚下都是带风的,真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赵嫂子边清点赵大根成亲那日宴席上要用的酒水边对顾霖道:“虽然之前在村里别人成亲时我去帮忙过,但轮到自家还是头一回,如果不是有亲家和媒婆帮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好在办完大根的亲事后,我便有了经验,等轮到你成亲时,嫂子绝对给你办的风风光光。” 当时顾霖刚从好运楼回来,懒着身子坐在温暖的大堂内喝着温热的奶茶,悠哉地观赏着屋外立于雪地上的傲然红梅。 原先家里是没有梅花的只有几棵大树,但之前顾霖在赵嫂子几人面前,抱怨了几句一到冬日院子便白茫茫一片,没有其他的颜色,看久了不仅枯燥无趣而且还眼睛疼后,郑颢便不知从哪儿移来一棵梅花树了。 眯着双眼,年轻哥儿一脸享受地观赏着屋外的雪景,眼睛疲累后便看几眼忙碌的赵嫂子,渴了便喝手上的奶茶,好不悠闲安乐。 可等听到赵嫂子说到自己时,顾霖头皮微微发麻,觉得眼前美丽的雪景和香甜的奶茶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了 未免引起赵嫂子的注意,顾霖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果然,忙碌的赵嫂子很快便将心神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赵大根成亲当日,顾霖带着贺礼去祝贺,他坐在主桌前,看着赵大根和木姑娘进行的一整套成亲流程。 看着赵嫂子三人和木家人脸上充满喜意的笑容,以及被红盖头遮住面容的木姑娘羞涩的举止,顾霖便有些理解书中两情相悦为何意,以及两个人成婚为何是结两家之好了。 婚礼结束后,新娘被送入婚房,赵大根则在外头陪着宾客喝酒,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大多都是女方那边的亲戚,男方这边只有赵嫂子夫妇和顾霖几人。 大家不是来拼酒的行事都很有分寸,见赵大根喝的差不多了,便让木家兄弟送对方去婚房了。 宴席结束后,赵嫂子和赵大哥要留下来收拾残局,顾霖便先回家了。 踏入家门,顾霖首先看到的便是灯火通明的大堂。 他走进大堂,看到的便是郑颢在微黄烛光下看书的情景。 今日对方月考,府学每次月考涉及分班,所以非特殊原因学子不得请假,故而郑颢今天没有和他们一起去参加赵大根的婚礼。 听到动静,郑颢从书本上挪开目光。 他抬首看向站在门口的顾霖道:“顾叔回来了,大根哥的婚宴举办的如何,顾叔喝酒了吗?” 来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因为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顾霖有些口干舌燥。 他喝了一杯水后道:“办的很顺利,女方那边的亲戚都很明事理,没闹出笑话和不好的事来。今日大喜的日子,我在宴席上浅酌了几杯。” 说完,顾霖的眼睛扫视着大堂,发现自己回来后没有看到顾安的身影。 顾霖问道:“顾安呢?” 郑颢淡淡道:“吃完晚饭后便睡了。” 顾霖听了后点点头。 而后,他的眼前慢慢地出现重影,整个人生出眩晕之感。 明明刚才回来时他还没有感觉,如今竟然酒意上头了。 见顾叔说完话后便坐在椅子上没有开口,看着对方逐渐迷瞪的双眼,郑颢起身离开大堂。 顾霖的大脑虽保持些许意识,但因为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郑颢身上,所以并未发现对方离开了。 端着温热的醒酒汤回来,在知晓顾叔要去参加赵大根的婚礼后,郑颢便做好对方醉酒的准备了,毕竟顾叔的酒量他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下学回家后,郑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熬制醒酒汤。 几步来到顾霖身前,郑颢微微俯身对神情迷离的顾叔道:“顾叔喝醒酒汤了。” 原先广阔的视野一黑被身前的人影遮挡住了,顾霖轻眨一下眼睛,慢吞吞地抬头看向郑颢。 而后他动作迟缓,目光由上往下落到对方手上的药碗,一脸排斥道:“没醉,不喝。” 郑颢身形一顿,为眼帘所遮盖的眼眸浮现出不知名的情绪。 顾叔真的醉了而且醉的不轻,以往自己给对方喂醒酒汤时,对方都是乖乖巧巧地喝下,如今却开始反抗了。 本应相劝顾叔或者哄骗对方喝下醒酒药,但看到年轻哥儿微皱面容充满排斥的表情,以及水灵湿润的眼眸,郑颢轻声道:“好咱们不喝。” 醉酒的顾霖反应很慢,过了许久才理解郑颢的话,只见他原先苦着的脸慢慢露出一抹笑容。 郑颢微怔,深色眼眸看着面前年轻哥儿的笑脸。 虽然顾叔经常面带笑容,或浅浅微笑或爽朗大笑,但郑颢从未见过对方露出这般宛若孩童般天真纯粹的笑容。 凝视许久,郑颢收回目光将药碗放到一旁。 而后,他对顾霖轻声道:“顾叔我扶你回屋休息吧。” 顾霖没有反应,郑颢伸手搀扶起对方的手臂,见对方没有反抗,郑颢半扶半揽着对方的身体回到房屋。 将顾叔扶到床榻上躺下,郑颢为其脱下鞋子,他没有碰触对方身上的衣裳和袜子,接着摆正对方的身体,为对方盖好被褥后,郑颢起身便要离开时,双眼闭合的顾霖蹙起眉头,喃喃道:“没……没洗澡不能睡。” “明日再洗,顾叔先好好休息。” “不…不行……太臭了。”顾霖摇头不答应,放在冬日没有饮酒的话可以偷懒一两天不洗澡,但饮酒后浑身都是酒气,顾霖即便意识不清也接受不了 看着开始挥动双手的年轻哥儿,郑颢轻声哄道:“顾叔一点都不臭,可以明日再洗。” 郑颢重复了好几遍,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原先还闹着起来洗澡的顾霖慢慢停下自己的动作,郑颢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从动到静乖乖巧巧地躺在床榻上,呼吸逐渐平稳进入深度睡眠后才转身离开了。 赵大根和木姑娘成婚时,赵嫂子和赵大哥特意为小夫妻买了一间房屋,当日两人便是在新房成亲的。 然而新婚三日后,赵大根与妻子商量决定不再住在爹娘给他们买的房子里。他们正在壮年有手有脚,本该是他们养父母,哪能心安理得住在父母用自身积蓄买下的房子里。 木姑娘和赵大根的想法一样,她表示愿意和赵大根在府城里租房子住,同时将赵大哥和赵嫂子接过来孝敬他们。 对于孝顺懂事的儿媳妇,赵嫂子十分满意,她道:“我和你爹还年轻有自己的事做,你们小两口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用管我和你爹。那房子便是特意买给你们小俩口的人,不要想太多安心住着便行。” 这话木姑娘不好接,转头看向自己的相公。 赵大根仍坚持搬出去住,赵嫂子不明白对方在拧巴什么,从下河村到府城,哪户人家不是帮着自家儿子成家立业的,就连木家几兄弟衣食住行都要亲家帮衬着,她给自家儿子买房子天经地义,如今她帮衬儿子,日后儿子为她养老,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 见两方互不相让,顾霖开口劝道:“嫂子,大根夫妇俩还年轻正是拼搏的年纪,你便让他们出去试一试吧,反正有你和赵大哥做他们的后盾,有什么可怕的。” “况且”顾霖道:“我只见旁人恨自家子孙不成器只知道啃老,可没见过不满自家孩子出去打拼的,大根愿意自食其力你和赵大哥应该开心才对。” 向来沉默的赵大哥也帮着自家儿子劝赵嫂子,于是,在顾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和赵大根的坚持下,赵嫂子让步了。 等小俩口离开后,赵嫂子闷闷不乐道:“本就是买给他们住的房子,他们搬出去后房子空在那里浪费了。” 顾霖安慰道:“怎会浪费,嫂子你买的房子处于僻静地段,读书人最喜欢住这种地方了,待大根夫妇搬出去后,你把房子收拾好租出去也能收一份租钱。” 顾霖话落,赵嫂子一脸若有所思,而后她褪去沮丧的神情,拍了拍顾霖的手臂道:“你说得对,可不能任由那房子不住人长杂草,过些日子我便找个合适的租客把房子租出去。” 顾霖坐在一旁看着赵嫂子在大堂前走来走去,来回十几圈后,对方好似理清了思绪转身前往牙行。 三月。 郑颢下学回来,一进家门便看到坐在院中的顾霖说道:“顾叔,府学桃花宴定在三日后郊外白元山上举行。” 虽然年前便说过桃花宴一事,但距其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在这期间,顾霖被许许多多事情分去心神,早便把桃花宴抛掷脑后了。 如今郑颢一提,顾霖立马思考要准备哪些东西去参加桃花宴。 郑颢道:“我已准备好要带去的东西,顾叔不必烦心,三日后府学举行桃花宴时,顾叔同我一起前往便好了。” 顾霖神情划过惊讶,他看向郑颢,没有想到对方在学业那么忙碌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抽出时间准备其他东西。 将顾霖的表情收入眼中,郑颢立马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心中生出淡淡的无奈。 虽然他学业繁忙,但若真论起忙碌整个家里非顾叔莫属。从众人的衣食住行到好运楼的事务,对方都要进行关心把握,然而当事人为人体贴,善于为他人着想,明明是付出最多的人,却永远觉得别人比自己忙碌疲累。 因为自己的忘性,顾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郑颢道:“你做事我最放心了。” 第79章 不似寻常长辈 桃花宴当日,府学允许学子直接前往白元山不用到府学集合。 昨夜睡得有些晚,顾霖起床洗漱好后赶紧来到大堂,刚进去便看见一身着浅色学服的少年坐在桌前用朝食。 看着行色匆匆的年轻哥儿,郑颢说道:“时间还早,桃花宴临近中午才举行,顾叔不用着急可以慢慢用饭。” 顾霖来到郑颢旁边的位置坐下。 虽然郑颢说晚些去没有关系,但顾霖仍加快了动作,既然和同窗一同参加宴会,早些到总不会失礼。 顾霖微微垂首,看到今日的朝食是一碗热热的汤面。 他夹起面条吸溜一口,顿时,浸满鲜香鸡汤的面条滑入空荡荡的胃部,顾霖的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一碗面条鲜香劲道,顾霖很快便吃完了。而后,他从袖中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巴,转头对郑颢说道:“我吃完了,咱们走罢。” 郑颢点点头,起身拿起一旁的食盒。 踏出家门,顾霖看着坐在牛车前的人不是赵大哥,而是好运楼的一个小二。 他转头看向郑颢,眼神带着询问:“今日送我们去白元山的不是赵大哥吗?” 郑颢解释道:“桃花宴约莫要从中午举行到傍晚,若是赵叔送我们去的话要在山脚下等一天,期间费神费力,依着赵叔的年岁恐怕受不了。” 听了郑颢的解释,顾霖点点头,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原本他想让赵大哥将他们送到白元山后便回城,到桃花宴结束时再过来接他们,但是如今仔细想想,府城与郊外一来一回路途颠簸十分不便。而若让对方待在车上等他们一天,吃饭与方便都是问题。 顾霖对郑颢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郑颢说道:“与顾叔出行,再是深思熟虑都不为过。” 走上牛车进入车厢,顾霖和郑颢相对而坐。 马车开始行驶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街道和城门来到郊外。 白元山距府城有段路程,不过,因为一路上前往白元山的车辆太多了,小二不敢行驶的太快。 故而,顾霖和郑颢差不多花了半个时辰才到达白元山。 来到山脚下,在车厢里憋闷了一路的顾霖赶紧从牛车下来,站在一处树荫下换气休息。 郑颢紧跟其后来到顾霖身旁,关心地问道:“顾叔还晕吗?” 揉了揉额角觉得头脑清明后,顾霖微微摇头道:“没事,我站一会儿就不晕了。” 郑颢见此道:“顾叔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顾霖对郑颢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郑颢转身走到牛车前,上去提下来一个食盒后,转头吩咐了几句驾车的小二后便回到顾霖身前。 方才待在车厢里又闷又摇晃,如今到外面吸收了好一会儿的新鲜空气后,顾霖恢复了精神,他抬首望向山顶道:“走咱们开始爬山。” 顾霖和郑颢踏入爬山的旅程。 看着山间人来人往的景象,原本顾霖以为他们是府学中来的最慢的家庭,不想从山脚攀爬至山腰途中,顾霖见到许多身着府学学服的学子,他们一边往上攀爬一边和家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花香鸟语人声鼎沸,气氛十分美好热闹,但随着越过山腰向山顶攀爬时,顾霖看着前方愈发难走的坡道,神情慢慢僵硬了。 倘若说方才从山脚到山腰的路途还算平整,那么眼前的道路坑坑洼洼杂草丛生,仔细看去还有不少石头矗立在那儿阻拦人们前行的步伐。 来白元山前,顾霖以为府学会选一座有名的山峰举办宴会,他便没有将爬山一事放在心中。因为众所周知,有名的山峰往往会修建台阶,顾霖对此完全能够接受。 但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府学不仅选取一座闻所未闻的山峰作为宴会举办的地点,甚至这座山山峰十分偏僻,没有台阶便算了,竟然连条成型的泥路都没有,可见平时没什么人来这座山。 顾霖边走边想,同时将心里的想法也说出来了。 郑颢不动声色地抬起宽大衣袖躲过岩石表面的泥土,说道:“如顾叔所想,先生们原本想去白鹿山举行桃花宴,但白鹿山上的白鹿寺香客众多,未免与香客起冲突,先生们便决定转换场地,来到与白鹿山只有一山之隔的白元山。” “白元山上虽有一座道观但其信徒没有白鹿寺多,相比白鹿寺而言十分清净。但相应的因为信徒稀少,白元观没有多少香油钱,所以一直没有修过路。先生们选择白元山,除了场地清净外也是看在山上路途坎坷,存着想要磨砺学生的心思。” “顾叔还能坚持吗?若是累的话,我们回山腰坐轿子。” 顾霖抬腿迈过身前的小陡坡,而后双手抓膝,半俯着身体喘了几口气。 他微微抬首看向面色不变,气息平稳的少年说道:“不用,差几步就到山顶了了。” 观察着顾叔的面色,见对方虽额头布满细汗但双眼有神,郑颢说道:“顾叔先坐下休息吃点东西吧,咱们待会儿再爬。” 顾霖没有逞强,他喘着气点头,郑颢来到一块石头前,用帕子擦干净上头的泥土,转头对顾霖道:“顾叔过来坐吧。” 顾霖走过去坐下,郑颢低首擦拭对方身边的石头,然后自己坐下去。 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个竹筒,郑颢递给顾霖道:“顾叔喝些饮子。” 顾霖接过来,饮子是昨晚他特意让赵嫂子准备的,为了爬山时喝的痛快,他还求赵嫂子往里面加了不少冰。 感受着从竹筒表面传来的冰凉触感,顾霖微微低首打开竹筒,抬起手来,酸甜冰凉的饮子进入口腔。 顾霖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叹。 望着远处山峰嫩绿的景色,吹着山间轻柔微凉的和风,顾霖觉得自己脸上因为剧烈运动生起的热意慢慢冷却下来。 待体力恢复的差不多,顾霖起身对郑颢道:“走,咱们继续爬吧。” 两人抬腿往山顶走去,郑颢捡了一根粗长的树枝给顾霖做拐杖,然后自己走在前头探路。他边走边转身告诉身后的年轻哥儿走哪儿会比较轻松容易,顾霖撑着拐杖跟在对方身后向前走去。 忽然前头传来一道呼喊。 “郑兄!” 顾霖抬头看到彭志之出现在他们前面不远处。 郑颢没有看过去,他回头将后面的年轻哥儿拉到自己身边,而后才转头对彭志之道:“彭兄。” “你可算是来了,我和甄兄他们等了你许久,怎么回事这么矮的山你爬那么久?” 此时,顾霖从郑颢身后走出来。 彭志之看到他脸上划过惊讶,拱手问好:“顾叔,你和郑兄一起来参加桃花宴了?” 顾霖说道:“前些日子,小颢便和我说你们府学会举办桃花宴,我听着有趣便和他一起来了,不会打扰你们的兴致吧?” “不会不会” 彭志之走过来道:“先生本就允许我们带家人前来参加桃花宴,我原本以为顾叔你那么忙不会过来,没想到你真的陪郑兄来了。” 不仅如此,彭志之真正惊讶的是顾霖身为寡夫,虽已守寡三年但如今还未再嫁按理说该要顾及亡夫,不可正大光明地玩乐才对。 倘若说顾霖不懂规矩,郑颢读圣贤书这么多年应该也会知晓,对方却不仅不提醒,甚至还亲自带着顾叔出行游玩。 看着顾叔和彭志之聊起来,郑颢开口问道:“怎么不见甄兄人影,彭兄一个人下来的?” 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彭志之对郑颢道:“差点忘记这事儿了,我下来接你是有正经事的。你快些上去,隔壁徐州府的学子来我们这儿打擂台了,先生们和甄程兄他们正应付着,我见你还没来才下山看看你到哪儿了。” “徐州府的学子?” 不用郑颢具体询问,彭志之详细地说道:“便是徐州府学的学子,也是奇怪,按照规矩,以往他们游学到本府会送信到咱们府学,两方再聚集在一起讨论学问。这次他们来本府却没有通知山长和先生们,而且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咱们要在白元山举行桃花宴的消息,一群人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徐州府学的先生同咱们先生见礼后,便开始为难咱们府学的先生,幸好周先生学识渊博才没有被对方为难住。” 郑颢没有说话。 看着彭志之一脸怒气,顾霖问道:“既然周先生应付自如,该气的是对面府学的先生才对,你怎么这般生气?” 彭志之无奈道:“徐州府学的先生没有为难住咱们府学的先生,自然便轮到两座府学的学子之间的比较了。” “若是徐州府学的学子诚心同我们讨论学问的话,我们自然欢迎,但对面总是问一些杂书中的疑难问题,除了甄程兄甄远兄和几位天字班的师兄外,我等皆答不出来。” 说到这里,彭志之对郑颢道:“眼见形势不妙,我便下来看你到哪儿了。幸好你到了,快些同我上去吧,我刚下来,对面又出来一位有神童之称的秀才,不知道甄程兄他们能不能应对过去。” 听了彭志之的话,见对方一脸焦急,顾霖对郑颢道:“咱们快些上去吧。” 看着身前年轻哥儿微微发白的脸色,郑颢道:“不用着急,甄程兄才学渊博,对付徐州府学的学子易如反掌,这里离山顶就几步路而已,我们慢些走很快便能到了。” 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场景,彭志之急得不得了道:“要不郑兄你先上去,我带着顾叔在后头慢慢走。” 若换作往常,郑颢不会把顾叔交给外人照顾,但见彭志之焦急的表现,便知道桃花宴上两府学子的比试,本府学子的表现不太乐观,否则对方不至于急成这样。 郑颢沉思片刻对顾霖道:“顾叔我先上去,你和彭兄慢慢走,待会儿我把事情解决后再下来接你。” 彭志之无言,这里到山顶才多远的路,等对方和对面学子的比试结束后,他早就带着人上去了。 郑颢对彭志之道:“彭兄,劳烦你带顾叔上去了。” 彭志之真诚道:“你放心我会把顾叔好好带上去的。” 将食盒交给对方,郑颢对顾霖嘱咐道:“若是待会儿爬山时饿的话,顾叔便停下来吃些东西,不要勉强自己。” 看着不同于往日冷淡寡言的郑颢,彭志之再次无言。 在周围环境中,彭志之从未见过如郑颢这般体贴长辈的人。 他的父亲母亲十分孝顺祖父母,日日陪着祖父母用饭,天气转变便叮嘱下边的人要尽心伺候祖父母,这样已算是孝顺,可仍不及面前郑颢轻言细语地叮嘱顾叔的行为。 对方的行为已经细微到极致,就连对方爬山会累会饿都考虑到,叮咛对方该休息就休息不要勉强,这比他爹娘对待五岁幼弟的态度还夸张离谱。 叮嘱好后,郑颢转身先行上山,顾霖和彭志之在后面慢慢赶路。 彭志之边走边问顾霖道:“山下和山腰都有轿夫,顾叔上山时为何不坐轿子?” 顾霖小心地绕过前头的障碍物道:“之前我便答应过小颢要陪他一起踏青,若是我去坐轿子的话不就是失言了吗?” 彭志之神色划过几分诧异,顾霖的话让他有些难以理解,长辈所言所行何时轮到小辈质疑了?即便顾叔失信于郑颢,作为君子孝子,郑颢都要体谅顾叔的不易才对。 不知晓对方心中所想,顾霖继续道:“但我没想到白元山的路那么难走,本以为最多一个时辰就能爬上去,不想临近中午竟然还没有到达山顶。” 顾霖说完有些叹气。 面对这般表现的顾霖,彭志之觉得有些新奇。 平日里他所见到的长辈不是一脸不苟言笑,便是一脸慈爱慈祥,但郑兄的顾叔和那些长辈不同,对方所言所行不似长辈,倒像是和他们一般年纪的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年龄相近的缘故,彭志之虽称呼对方为顾叔,但却难以把对方当做长辈看待。 彭志之说道:“顾叔不要妄自菲薄,我见其他学子的兄弟姐妹无一不是坐轿子上去的,顾叔能够靠着自己从山下走到山顶,已经很厉害了。” 顾霖摆摆手随口道:“我哪儿有这般厉害,如果没有小颢在我身边,时不时扶我一把,我走到山腰就走不下去了,你也看不到我整个人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顾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十分有趣,彭志之有些忍俊不禁。 他本就是家中幼子,骨子里带着些孩童心性,看着对方至真至诚的表现,彭志之觉得十分有趣,加上能够约束他的人又不在身边,彭志之笑出声来。 第80章 笑面虎 顾霖奇怪地看向笑声不断的彭志之,神情显出些许纳闷,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发笑。 彭志之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他转移话题道:“我刚才想到些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还请顾叔莫要见怪。” 对于旁人的事情顾霖向来不感兴趣,既然彭志之解释了,顾霖便微微点头没有多问。 见成功糊弄过顾叔,彭志之微松一口气,之后的路程他没有再失礼了。 一路向上,两人终于到达白元山的山顶。 彭志之带着顾霖前往举办桃花宴的地方,在进园子前,彭志之叮嘱顾霖道:“顾叔,他们正在比试,待会儿我们安静地进去坐在角落处。” 顾霖点头表示明白。 这不就是和老师在上课,学生迟到了得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进去一样嘛,顾霖从前虽未迟到过但见多了这样的景象,所以并不是一无所知。 跟在彭志之身后绕过众多学子,顾霖和对方来到角落处一张桌案前坐下,彭志之则坐在与他相隔两个座位的位置。 园子里皆是身着府学学服的学子,他们三三五五结伴而行,或立于桃花树下对着灼灼桃花吟诗作对,或边饮酒边将大好春色画在纸上,或聚集在一处看向园子中间相对而立的几人,凝眉仔细听几人在讨论什么。 彭志之指向园子中间对顾霖道:“顾叔你看郑兄在那边。” 顾霖闻言,立马抬首看向对方指着的方向,果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桃花灼灼人间芳菲,一片花红柳绿中,郑颢身着一袭淡色学服,满园春意仍未动摇他冷淡神色。 对方正和其身前的府学学子谈论,不,顾霖双眼一眯,注意到郑颢对面人所穿的衣裳,虽和府学学子的学服有些相似,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郑颢的学服身上绣的是翠竹,对面之人的衣裳绣的是兰花。 顾霖对彭志之问道:“那些人便是徐州府学的学子吧?” 彭志子点头道:“如今和郑兄辩论的是徐州府学天字班的学子,依照郑兄的学识,对方不是郑兄的对手,郑兄真正的对手是……” 彭志之话未说完,一道温和的嗓音出现:“诸位不语为何意?尔等提出疑问,师兄作出解答,各位为何一语不发?可是我等理解有误?” 郑颢和甄程神色不变,但二人身边的府学学子眼里划过为难。 他们所提“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为何解是历朝历代为大儒所争执的难题,即便至本朝为其确立具体解说时,南北各家大儒吵得沸沸扬扬,最后好不容易才定下来。 对于此句解说,徐州府学的学子不仅将本朝官方的译意解答出来,甚至作出自己的详细理解,有理有据,他们挑不出半点错。 随着温润声音的出现,顾霖看到园子中间原本围聚在一起的人群向四周散开,一道身影慢慢出现在顾霖眼前。 一时间,他愣了愣。 来到这个世界,顾霖见过不少姿容出挑的人,远的有甄家兄弟二人虽为亲兄弟但气质各有千秋,一冷淡如玉一骄阳似火,彭志之虽没有前面二人样貌出挑,但也是气宇轩昂高大健美。 近的便是郑颢,顾霖虽未见过郑猎户和郑颢娘亲的模样,但听赵嫂子说过几次,二人都是远近有名的出挑人,看郑颢的容貌顾霖也是信的。 若论外在郑颢远胜几人,但对面男子约莫弱冠之年,相比郑颢甄程这般的青涩少年,对方的身体渐渐长成,身材健硕胸膛宽阔,逐渐显现出成年男子独有的魅力气质。 场面喧嚣,顾霖微微失神,除了最开始听到的几句话,后面看着对面男子张张合合的嘴巴,顾霖听不到任何声音。 彭志之叫了他好几句。 顾霖回过神来问彭志之道:“对面说话的男子是谁?” 顾霖没有别的心思,只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纯粹的好奇罢了。 见顾霖询问,方才只顾听对面男人说话的彭志之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说道:“那是徐州府有神童之名的何宴之。对方十二岁便下场科举,一举取得小三元。时隔七年对方仍未下场乡试,听说是被家中长辈和师长压着磨砺心性,如此深思远虑,对方日后前程都是安排好的。” 彭志之说出何宴之的成绩后,顾霖便没有心思听对方后面的话了。 他看着园子中间僵持的两方人马,眼眸渐渐生出担忧之色。 顾霖微微转头,目光落向不动如山的郑颢身上,对方冷静自持的表现令他慢慢安心下来。 他相信郑颢不会输的。 郑颢冷眼看着身前徐州府府学的学子,在应对对面其他学子时,郑颢感觉不到任何困难,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难题一一破解出来。 但面对何宴之,郑颢不得不承认,依照他如今的实力,对方于他而言是位劲敌。 面对语气温和,慢条斯理地反驳自己言论的何宴之,郑颢神情不变。 他看着对方即便在抨击他人观点时,亦是眼神温和面带微笑,温润君子的模样,郑颢便想到幼时顾叔给他讲的笑面虎的故事。 笑面虎外表和善可亲但内心狡诈险恶,十分具有欺骗性,顾霖不知年幼的郑颢与笑面虎有异曲同工之处,生怕年幼的他被外头的笑面虎欺骗伤害,叮嘱着他千万不能和笑面虎交好朋友。 郑颢冷凝的眼神微微缓和。 何宴之说完后,微笑道:“还请各位赐教。” 甄远暗暗翻了翻白眼装模作样。 郑颢开口说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解说众多,朱子将异端视为非圣人之道,认为如果钻研异端学说就有危害,这也是诸多朝代包括大乾众多大儒所认同的。 然而历朝历代,亦有不少知名大儒提出不同解说。其中最着名的便是将‘攻’译为批判,将‘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译为批判不正确的言论就可以消灭祸害了,剩下的还有诸如‘攻击与自己观点不一样的言论就很危险’等解说。” “本朝将朱子所言作为对此句的正统解说,但也有朝代将第二种解说视为正解。例如周朝驱逐蛮夷,令四方来贺的周武帝,雍朝奉黄老之学休养生息,令粮仓丰硕百姓安居乐业的雍文帝,还有本朝太祖建国初期,亦是将第二种解说作为正解,直至先帝时期才重新将朱子所言作为正统解说。” 何宴之闻言,温润笑着问道:“听郑兄所言,郑兄可是支持第二种学说?” 全场一静。 便连待在顾霖身边的彭志之都收敛笑容,咬牙切齿道:“姓何的真阴,大庭广众之下问这种问题是想毁了郑兄吗?” 顾霖虽然不了解古代的学说之争,但现代学历史的时候,他听过老师说古人对于学说的重视。就如《论语》这般传统的四书五经,各朝各代对其断句和解释是不一样的。 面对何宴之的问题,若是郑颢支持第一个解说无功无过,但郑颢已经延伸出后面两个解说,回答第一个的话,徐州府府学的学子必定会对此不依不饶。 可是郑颢若支持后面两种观点,除非他以后不走仕途,否则公开支持非朝廷认同的学问解说等于自毁前途。 顾霖渐渐生出焦急,但看着陷入险境的郑颢,却丝毫没有办法。 两座府学的夫子们亦在园子外头,看着交流学说的学子们,徐州府府学的夫子对周自成道:“你们府学较之以往,多出几位不错的学子,尤其是那郑颢和甄程思维敏捷是不可多的人才,若非遇到我们府学的何宴之,假以时日,你们府城之中必定无人能与之争锋。” “宴之自小便聪明伶俐有神童之名,怪我来之前没有叮嘱他,瞧瞧问的什么问题,你们府学的学子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我们进去吧,别让他们继续闹下去了。” 相比徐州府府学的夫子的得意洋洋,周自成神色淡定道:“再等等。” 起初徐州府府学的夫子以为对方在垂死挣扎,但当他转头看向郑颢和何宴之的方向时,只见他以为被何宴之堵的哑口无言的少年不疾不徐道:“以朱子解说为本,其一,朱子解说历经各朝各代为诸多大儒所认可。 其二,先帝在世曾召集天下大儒重新短句解说四书五经,经过深思熟虑,最后对此句解释亦是以朱子所言为准。然太祖曾言,学说之论不可尽信一家之言,我等要博百家之长,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如当今圣上为东宫时,重新修纂解说《孟子》为例。” 郑颢话语一落,全场寂静。 片刻后,本府学子低声道:“竟敢将此等言论说出口,不怕天下文士讨伐吗?” 附近一位学子道:“朱子之言方为正道,我等怎可听信歪门邪道之说。” “你说的好没有道理,郑兄所言怎是歪门邪说,那些也是大儒提出的,若按照你的言论,圣上为太子时修纂的《孟子》,太祖在世时将第二种解说作为正统亦是歪门邪说?” 对面徐州府学的学子不忿道:“厚颜无耻之徒,只会拍马溜须。” 然而,却有徐州府学其他学子道:“郑颢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我怎么没有想过呢。” 其实郑颢所言并非多么高明,诸多学子未曾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和郑颢的思维不同。 郑颢素来以自我为中心,旁的事物难以撼动他的想法,即便学了四书五经,郑颢亦做不到对其心生敬畏,而是把它当作工具让其为我所用。 但其他学子从小到大学的是孔孟之道,经过十几年儒学的熏陶,早已将四书五经,大儒所言视为瑰宝真理不敢有丝毫怀疑。 他们幼时或许动摇过,无法理解为何有些圣人之言要那般解说,不能换成其他的解释?但科举一道将他们逼迫的喘不过气,为了功名利禄,他们慢慢地失去自己的思想,亦不敢有自己的思想。 周自成难得面带微笑,对一旁脸色不是很好看的徐州府学夫子道:“学子们讨论的差不多了,我们进去罢。” 何宴之身为天之骄子,以往偶遇强敌亦不会轻易认输,但郑颢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显然不一样。 何宴之没有继续下去,他微压眉眼,同郑颢和甄程微笑道:“今日多谢两位贤弟赐教,愚兄与二位一见如故,日后若有机会希望同二位再次讨论学问。” 郑颢和甄程拱手道:“愚弟亦是。” 接着,何宴之对郑颢和甄程道:“下年乡试,愚兄便要下场,依照两位贤弟的聪慧,希望到时候能与两位贤弟同场科举。” 甄远翻了翻白眼,乡试乃各府城独立进行,哪儿来的同场科举。 不同于甄远情绪外显,郑颢和甄程面不改色道:“提前祝愿何兄蟾宫折桂。” 何宴之笑了笑,温和的眉间满是自信。 他用自己的姿态毫不掩饰告诉在座众人,他何宴之下年乡试必定榜上有名。 几人说完,何宴之转身离开园子。 徐州府学的夫子和学子们亦没有留下来,他们同周先生告别后便离开桃花宴了。 比试一结束,相比本府其他学子的喜悦,郑颢的情绪平淡许多,他目光微转扫向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或物。 忽然,他的眼睛停落在一处,看到坐在接近门口角落处的顾叔。 郑颢抬腿走了过来,因为刚才的大放异彩,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于是随着他往顾霖的方向走来,顾霖清楚地感受到往这边投射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了。 等郑颢来到身前,不等对方开口,顾霖道:“你刚才表现的非常好,我原本在旁边为你提心吊胆,但看到你气定神闲的模样便安心下来了。” 郑颢微缓眉眼道:“顾叔过奖了,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我可不听,全场那么多读书人就你会拾人牙慧,他们不会?你能说出来便说明你学到了,他们没有学到,你是最厉害的那个。” 看着话语间带着些许耍赖之意的顾叔,郑颢眼里划过几分笑意道:“是,顾叔说的对。” 接着,郑颢目光扫向四周问道:“彭兄呢,怎么顾叔一人待在这儿?” 顾霖解释道:“刚才他肚子有些不舒服去茅厕了。” 郑颢点点头,目光落到顾叔桌案上的吃食,因为座位位于园子角落处,所以顾叔桌案上的吃食有些许敷衍了事。 郑颢对顾霖道:“门口风大,顾叔我们进园子里头赏花吧。” “好我见园子里头桃花开的更盛,咱们带着食盒过去边赏花边野餐。”顾霖起身应和道。 第81章 顾霖输出观点 园子深处桃之夭夭春色满园,顾霖站在桃花林前为这般美景迷住了心神。 待一旁的郑颢用棉布铺好地面,唤了他几声后,顾霖才回过神来。 他转身向郑颢的方向走去,郑颢微微抬首看向身前的年轻哥儿说道:“顾叔坐吧,方才站了许久应该累了。” “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哪儿那么容易累。”顾霖无奈地笑着道。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顾霖仍是依着郑颢的话坐在棉布上。 待坐好后,他心神分散,眼睛望向四周景物,闻着独属于春日的青草鲜花的香味。 微微偏头看到郑颢正从食盒取出饮子和吃食,顾霖慨叹道:“若是能在桃花林前,边吃烤肉边赏桃花就好了。” 郑颢淡淡地说道:“有何不可?” 顾霖闻言神情显出讶异。 但还不待他开口询问,他与郑颢的身后传来一道语气上扬的嗓音:“这个想法好!” 顾霖转过头看到出声之人,对方并非他人而是郑颢的同窗甄远,且其身边还有三人,皆是顾霖认识之人。 “霖哥儿。” 看到身前不远处的顾霖,甄蕴清冷的神色显出微微惊喜。 顾霖面上也划过喜悦之色:“蕴哥儿,清哥儿。” 自从甄蕴和甄清清在好运楼吃了火锅和烤肉后就被其美味吸引住了,几乎每隔几日,甄蕴便会带着甄清清到好运楼用饭。 二人频繁前来用餐,加上又是郑颢同窗的弟弟,久而久之顾霖便同二人熟悉起来了,加上三人皆是性情爽朗直白之人,出奇的能谈到一块儿去。 甄程四人往顾霖和郑颢的方向走来,甄远边走边说道:“还是顾叔聪慧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样好景色的园子,就该用来吃烤肉饮美酒才对,也不知他们怎么做到一整日什么也不吃就盯着桃花看。” 甄蕴身边的甄清清附和道:“桃花宴上只准备了干巴巴的点心,一点热的都没有,我都饿的贴肚皮了,还是烤肉好吃。” 甄清清话落后顾霖还未说话,甄远侧头略带恶劣地调笑着甄清清道:“前些日子也不知是谁说脸上长肉了,日后不再吃那么多点心和肉食,不过几天便忘了,再过几日脸不得比中秋的圆月还大?” 肥胖是许多女子和哥儿都介意但不得不面对的难题,甄清清最是在意自身的容貌和身姿,甄远一句话把两样都说了,甄清清生出些许恼意,但甄远不似彭志之那般老实,在嘴毒的甄二公子面前,甄清清也只有吃挂落的份儿。 忽地,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甄程冷淡的目光扫向甄远。 看到自家兄长警告自己的眼神,甄远腹诽道兄长太没意思了,连玩笑话都不许他开。 见甄远住嘴了,甄清清松了一口气。 眼角余光扫向神情冰冷的大公子,刚才对方警告甄远的一幕甄清清也看见了。 想到对方刚才为自己解围,甄清清忽然觉得大公子没有那么可怕了。 不过,联想到那日自己与大公子的同窗发生矛盾回到甄府当晚,大公子派人罚了他一年的月俸,打了他十下手心,想到疼了近半个月的掌心,甄清清心有戚戚。 不同于甄远和甄清清丰富的内心活动,甄远心中唯一产生些许波动的便是,他决定回家后同父亲商议如何改正二弟口无遮拦的毛病,在外随意议论哥儿容貌和身材这般私事,成什么样子。 甄程忽略心间掠过的不快。 被自家兄长说教惯了,甄远没有在意,他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甄远看着身前的顾霖问道:“顾叔你刚才不是说要烤肉吗?我差人去拿烤架,待会儿我们便烤肉。” 顾霖闻言有些诧异:“这里有烤架和食材吗?” 郑颢开口解释道:“这座园子是甄兄家的,前些日子知府大人听闻府学要在白元山举办桃花宴却苦于没有场地,便将自家园子借给府学,让府城学子可以尽情交流学问。” 言下之意便是甄远是这座园子的主人,对于园子里面有什么,对方再是明白不过。 做生意久了好听话常挂在嘴边,顾霖脱口而出道:“知府大人真是体恤学子爱惜人才。” 甄程神色不动,甄远三人脸上显出些许骄傲自豪。 甄远继续道:“之前我们来白元山游玩过,这烤架是早便有了的。” 顾霖立马明白,笑着对他们道:“工具齐全就更方便了,你们快过来坐下,等会儿咱们一起动手烤肉。” 甄家四人来到棉布上坐下。 郑颢准备的棉布很是宽大,所以六人坐在上面并不拥挤。 郑颢坐在顾霖旁边,甄程四人则坐在他们的对面。 不一会儿,甄家的侍从们便搬着烤架和食材过来了。 在座的几位都是没有碰过柴米油盐的公子哥,顾霖和甄程几人说了几句话得到他们的同意后,便起身指挥甄家侍从把烤架和食材摆放到不同的位置。 郑颢自然不可能坐在一旁,冷眼看着顾叔忙碌,对方指挥侍从摆放烤架和食材,郑颢便等甄家侍从将炭火点燃后,从盛放食材的托盘上夹起腌肉和鲜肉放到用铁丝制成的烤架上进行烤制。 甄程等人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但是郑颢和顾霖是他们的友人和友人长辈,无论是出于同友人的相处,还是待客之道都没有让对方忙活,自己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甄程起身走到郑颢身边,看着对方修长如玉的手指翻动着烤架上的烤肉问道:“郑兄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甄远也起身对顾霖问道:“顾叔你需要帮忙吗?” 顾霖摆手说不用,他就是指挥甄家侍从摆放东西而已。 相比较甄程甄远知晓郑颢会庖厨之道习以为常,甄蕴和甄清清的反应就比较激烈了。 他们并非第一次看到会厨艺的男子,外面酒楼,家中灶房的厨子几乎都是男子,但他们没有想到如郑颢这般的男子也会动手碰触油盐。 甄程沉默寡言在府中不怎么说话,但甄远与其相反,所以甄蕴和甄清清知晓郑颢并非寻常读书人,否则两个知府家的公子怎会与他交好。 面对这样的郑颢,放在府城,不应该说整个大乾,没有哪家长辈舍得使唤对方。 当然顾霖除外。 指挥着侍从把东西摆放好后,顾霖转头看向托盘上的肉类食材。 有些肉是刀切好的肉片烤制起来非常容易,但有些肉是三分之一拇指大小的肉块,烤制起来不仅不易熟而且还难以翻动。 顾霖对郑颢和甄程四人道:“我们用竹签把肉块串起来吧,这样烤制起来比较方便。” 甄远四人没有经验,他们吃的东西都是由下头的人侍弄好呈上来的,即便是名为奴仆的甄清清在甄府也是享受半个少爷的待遇,所以他们从未串过肉。 于他们而言在好运楼亲自动手烤肉,已是他们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了。 不过,他们对此类事情并不排斥。 看着几人跃跃欲试,但又踌躇不前不愿用手触碰肉块的表情,顾霖转头对侍从道:“麻烦你拿几副手套过来。” 侍从见甄程点头便下去了,片刻,他拿了几副棉布制成的手套过来。 顾霖将手套发给郑颢和甄程四人道:“你们穿上手套串肉,这样手就不会脏了。” 甄清清的神情略带兴奋,身子微微向前倾去,顾霖毫不怀疑若是甄程没有在场,对方肯定会第一个冲上前来。 甄程立在身前,甄清清不敢放肆,他干净亮色的眼眸里闪过狡黠。 甄清清凑近甄蕴耳边低声道:“少爷你想不想串肉,咱们快些过去吧。” 微微侧头看着一脸贪玩的甄清清,甄蕴无奈地道:“大哥还在呢你收敛点,要不然到时候收罚我可拦不住了。” 甄清清闻言,粉嫩唇肉微微嘟起,清亮的猫瞳四处乱转,恰好同甄程扫向这边的视线对上,顿时甄清清犹如老鼠见猫一般脸色僵硬,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 整个人站在甄蕴身边乖巧的不行。 甄程神色平淡地收回目光。 等大家戴上手套后,顾霖左手拿着竹签,右手拿着肉块教大家串肉。 他边串肉边教身前几人道:“肉块串起来不用费多少功夫,拿起竹签对肉块捅就行了。” 仔细地看着顾霖的动作,甄清清手指灵活地将肉块穿好,放眼全场,他竟然是学的最快的那个。 顾霖夸赞道:“你的肉块串的很完整漂亮。” 听到对方的夸奖,甄清清的猫瞳浸满骄傲,小巧的下巴高高抬起,假若他的身后有尾巴的话,恐怕会和下巴一样翘起来。 甄程三人也串好肉块,顾霖笑着说道:“你们第一次串肉已经做的很好了,很多人刚开始都做不到把竹签串进肉里。” 甄远微微摇头说道:“这活儿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串一竹签的肉竟比我写一篇策问还累。” 顾霖闻言笑道:“术业有专攻,唯手熟尔!” 甄远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看着身前不顾形象忽然大笑的甄远,顾霖有些不解,仔细回想刚才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确定不是自己说错话后,顾霖不明白对方为何无故发笑。 他看向在场其他几人,发现除了甄清清和自己一脸懵然外,甄蕴面上也带着些许笑意,甄程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转头转向身边的郑颢。 看着顾叔一脸疑惑,郑颢说道:“顾叔说的话没有错。” 说完,郑颢转头看向甄远兄道:“甄远兄为何发笑?” 面对郑颢面不改色的质问,甄远的脸上显出些许不可置信。 在对方平淡无波的神情和眼神下,甄远慢慢地止住自己的笑声。 甄远解释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出自韩愈《劝学》,其意原为所知道的道理有先有后,技能学术各有研究方向。” 仔细回想顾叔运用此句的情景,甄远道:“顾叔将此名言用在此等情境下亦十分贴切,是我失礼在先了。” 说完,甄远对顾霖拱手行了一礼。 对方认错后,甄程开口说道:“方才与徐州府学子辩论时,我以为你知道不可听信一家之言,不想你眼界仍放在寸土之上,若非顾叔点醒你,你日后不知会在哪里犯下大错。” 弄清楚甄家两兄弟所言所行后,顾霖的神情显出些许无奈道:“甄远坚持自己的观点没有错,但是若能将书中晦涩的学识,用到百姓的生活日常中不是更好吗?” 顾霖所言一出,周围的环境安静下来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但看着身前几人,发现他们都用奇怪且惊讶的眼神看向他。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郑颢,发现对方眸中情绪复杂。 此时便连方才没听明白甄远为何发笑的甄清清都道:“贩夫走卒如何学的了圣人之言?” 甄清清微微蹙眉,神情是好奇和不解但没有恶意,顾霖知晓对方不是在嘲讽自己的言论。 顾霖反问道:“孔子曾言‘有教无类’,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孔子有位名为颜回的弟子,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圣人都提倡有教无类,我等为何会觉得普通百姓学不了圣人之言?” 甄清清哑口无言。 顾霖继续说道:“我刚开始看书亦是大字不识两眼摸黑,但同郑颢学习后,便从只能看懂一两个字到独立看完一本书,寻常百姓终日为温饱奔波,缺的不过是读书的条件而已。” 若换作往日对于此等言论,甄清清必定会不屑一笑,但是站在他们身前的是培养出小三元的顾霖,以及读了三年书便成为小三元的郑颢,所以他们无话可说。 寂静片刻,甄程开口道:“顾叔远胜我们多矣。” 听了对方的夸奖顾霖懵了,他不就是说了一些很正常的话嘛。 甄程说道:“书中便记载的道理,我们读过多遍却不如顾叔通透。” 顾霖可当不起这句夸道:“你们还年轻,等以后多接触的人事多了便知晓了。” “不要想这些了,这里又不是学堂,大家开开心心地一起玩才是正事,来吃肉喝饮子。” 郑颢开口道:“顾叔所言有理,甄程兄莫要辜负大好时光才是。” 看着身边欢乐的几人,甄程应道:“好。” 第82章 他不会退 顾霖几人在园子里边吃烤肉边赏景聊天很是畅快,在这样欢快的氛围里,便连素来冷淡的郑颢和甄程都慢慢缓和了脸色。 天边的太阳逐渐落山,天色慢慢昏黄,桃花宴也步入尾声,参加宴会的学子们准备下山归家了。 作为府学学子,在桃花宴结束前,郑颢和甄程甄远三人得再去前面一趟。 待三人走后,坐在棉布上的顾霖想到下山时还要走那条坎坷异常的山路便一阵头疼。 看到他略带苦涩的笑容,甄蕴问道:“霖哥儿刚才还玩的好好的,怎么如今苦着一张脸?” 其实按照规矩甄程甄远称呼顾霖为顾叔,甄蕴和甄清清也该如此,但无论是顾霖还是甄蕴甄清清都不是守规矩的人,他们把彼此当作朋友,所以几人是各论各的。 面对甄蕴的关心顾霖如实回答,甄蕴以为对方有什么难处,不想是这个问题。 甄蕴说道:“白元山不止一条路,家父前些年便修建了一条更为方便的小道,原本告知了府学的夫子们,但夫子们可能为了考验各位学子的心志耐力,所以没有告诉你们小道的事。不过如今天色渐晚,为了安全待会儿肯定是让所有学子和其家人走小道离开的。” 听了甄蕴的话,顾霖微松一口气道:“那便好,要不然山间昏暗得拿着火把下山才行了。” 此时,郑颢三人从前面回来了。 走到顾霖身前,郑颢说道:“顾叔桃花宴结束了,咱们下山回家罢。” 顾霖微微点头应好,而后起身和郑颢同甄程几人道别。 离开园子,顾霖和郑颢踏上甄家特意修的小道,果然比上山时缩减了一半路程,两人一路来到山脚下,自家的牛车已经等在那儿了。 顾霖和郑颢踏上牛车,小二转头对顾霖说道:“东家,咱们此次回程要快些了,要不然城门便要落钥了。” 顾霖知道轻重对小二道:“你尽快赶车罢。” 得了允许小二加快了赶车的速度,在天色完全黑暗下来,城门就要落钥前进了城。 小二驾车将二人送到家门口,此次出行用的是家里专用的牛车,不过顾霖下车后对小二道:“时候不早了,你驾车回好运楼吧,今日辛苦了。” “不辛苦,能为东家效劳是小的福气。”小二咧嘴笑着道,而后转头将牛车向好运楼的方向驶去。 顾霖和郑颢刚踏入家门,赵嫂子便走上前,她先是将郑颢手上的食盒接过来,而后边往灶房走去边道:“可算是回来了,你们饿不饿,我现在去炒几盘热菜,你们在大堂坐一会儿就能吃上了。” 顾霖喜欢吃现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所以二人今日晚归,赵嫂子仍没有给他们留饭,专门等两人回来再给他们做。 其实顾霖从前没有那么龟毛,不要说在锅里温着的新鲜食物,就算是隔餐隔夜的剩菜剩饭他也不是没有吃过,但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顾霖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就愈来愈高了。 开口阻拦就要起锅烧油的赵嫂子,顾霖道:“嫂子我们刚吃饱回来现在不饿,你别忙活了。” “真的?”赵嫂子转头,神色狐疑地看向两人。 见赵嫂子不信自己的话顾霖有些无奈,微微侧头示意郑颢。 郑颢开口道:“我们刚在白元山吃完烤肉,如今不饿,婶子不用做饭了。” “行。”赵嫂子放下锅具,然后对顾霖和郑颢嘱咐道:“灶房里有肉有菜,你们半夜饿的话记得起来煮东西吃。” 顾霖点头应好。 三人说完话后便回到各自寝卧沐浴睡觉。 府学。 昨日的桃花宴虽因为徐州府学子的来势汹汹显得不够完美,但整体下来欣赏着纷飞娇艳的桃花林,陪伴着高兴喜悦的家人,以及同同窗好友交流学问,徐州府学子带来的一点不快很快便烟消云散了,甚至,许多学子仍对昨日的桃花宴意犹未尽。 此时正教导学子们君子六艺中“乐”之一道的夫子教众人如何辨认琴谱,上一刻对方不急不慢地说着,下一刻府学的钟声响起后,夫子便转身离开学堂了。 夫子离开后,学堂内的学子众生百态,有的在陶醉地抚琴,有的则放松紧绷的神经,开始和周围的同窗聊天说话。 忽然离开的夫子半途回来,学堂内的学子骤然安静下来。 夫子锐利的眼神扫过室内每一位学子,而后,目光停落在郑颢身上良久,道:“郑颢,周先生有事叫唤你,你现在过去一趟。” “是。”郑颢起身应道。 听到紧闭的房门被敲起的声音,周自成头都未抬,继续低首看着桌案上学子的课业,道:“进来。”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了,郑颢走了进来,他站在离周先生几步远的距离道:“先生。” 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周自成抬头转过身来看向郑颢道:“昨日你在桃花宴上的表现不错。” 郑颢微微垂下眼帘道:“先生过奖了。” 周自成严肃凝着的眉宇微微松缓,很好,虽行为谦逊但没有否认自身的能力。 周自成非常满意郑颢不骄不躁,不气不馁的态度,看来上次对方把他说的话听了进去。 接着,周自成开口问道:“你觉得昨日与你交流学问的何宴之如何?” 郑颢眉眼未动:“听闻何兄十二岁下场一举夺得小三元,乃徐州府有名的神童。” 郑颢客观的叙述着,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周自成道:“若单是如此,何宴之如何会声名远播。” 郑颢并非没有想过这一点。 周自成对郑颢道:“若论天赋你至少与他不分上下,从昨日的桃花宴上便可看出,但从你二人交流学问中也能看出,你在学问上的积累略逊于他。不过这是人之常情。” “何宴之出身京城何家,乃大理寺卿嫡长孙,其自小被养在祖父身边,大理寺卿对他言传身教,从启蒙到传授学业,何家为他请的都是大儒。” “直至去年,何宴之因为需回到祖籍徐州府进行科举,才进入徐州府学。何家上下对此子寄予厚望倾尽资源栽培,何宴之也没有辜负家族期望,四岁识字五岁作诗,神童之名便是连皇上也有所耳闻。” “你与他有所差距是必不可免的,京城许多官宦子弟在他面前亦要后退几步。” 将郑颢叫过来说这些话没有其他意思,是周自成担忧对方习惯自身天资远胜常人,忽然遇到一个比自身学识过人的同辈会生出魔障。 周自成不希望一块良才美玉被这样耽误了。 明白了周先生的话意,郑颢微垂眼眸,轻启薄唇道:“多谢先生关心,学生明白。” 见身前少年没有因为自己所言表现出不忿,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 周自成微微点头:“你对四书五经的掌握远胜天字班的学子,下一年你可以尝试下场乡试。” 郑颢抬首看向周自成道:“是。” 周自成该说的都说完了,郑颢行礼后退出房屋。 关上房门,郑颢转身走下台阶。 仔细看去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身姿已经没有刚才在屋内的恭顺了。 郑颢抬首眼睛眺望着远处山峰,深色的眼底划过几分晦暗。 出身京城何家如何? 素有神童之名又如何? 郑颢心领了周夫子的好意,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不如何宴之。 在天赋上他不比何宴之差,两人之间的差距不过是家世熏陶和名师教导所带来的。 郑颢没有后面两者又如何? 既然没有父母长辈和家族可以依靠,郑颢便自己往前走,前路或许荆棘遍布或许艰难险阻,但他不会后退。 他的身上不仅承担着自己的命运,同时肩负着他和顾叔的未来,顾叔崇尚自由爱做生意,但士农工商,若想让顾叔长久无忧地做生意,郑颢便要成为顾叔的靠山护佑对方。 从下河村到府城,郑颢一直为此努力践行。 他不会退,他的野心欲望,他的顾叔都不允许他退。 若想让这个家继续安稳无忧,郑颢便要不断地往上攀爬成为掌握权力的少数人。 淡淡地收回视线,郑颢抬腿往远处走去。 “顾叔要回县城?” 顾霖没有发现郑颢微折的眉宇,他点点头道:“余哥儿一个月前生了,再过几日便是孩子的满月酒,我得回去一趟。” 郑颢微垂眼帘问道:“顾叔一个人回去吗?” 顾霖道:“嫂子也许久没有回下河村了,到时候和我一起回去。” “怎么了吗?”顾霖随口问道。 郑颢眉眼微动,不动声色道:“本来有件事情需要劳烦顾叔,如今顾叔要回县城应该没有空了。” 郑颢自小便是独立自主的人,在别的孩子需要爹娘帮他们穿衣盛饭时,郑颢便能自己做了,长大后更是让人不用操心。 所以突然听到对方向自己请求帮忙,顾霖脸上划过意外问道:“什么事情?” 郑颢微微摇头,淡淡道:“并非要紧之事。周先生让我下一年下场乡试,但乡试前要找好结保的学子和担保人,如今便要开始找了,但上门拜访举人总要准备拜访礼,本想让顾叔帮我准备,不想顾叔要回县城了。” 刚走进大堂听到郑颢说的话,赵嫂子放下饭菜道:“科举不重要还有什么事情重要,你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有霖哥儿在身边照看着,怎么懂得人情往来。” 顾霖也是这样想,他的脸上渐渐显出纠结之色。 郑颢见此,微垂眼眸道:“上门拜访的礼物不要紧,不过府城的举人有限,先生让我们最好提前上门拜访。” 顾霖皱了皱眉,开口道:“不行,请人帮忙怎么能随意糊弄呢!” 顾霖转头对赵嫂子道:“嫂子,你和赵大哥回县城吧,小颢乡试准备事宜诸多,我抽不开身,到时候我将满月礼给你,你帮我送给余哥儿请他谅解我不能到。” 赵嫂子道:“你放心,余哥儿肯定能理解你。” 余哥儿为人如何顾霖再清楚不过,但是原本答应对方的事情突然爽约,顾霖仍旧有些歉意,算了,到时候给余哥儿的孩子打个足量的如意金项圈,平安锁,手镯和脚镯罢。 五日后,赵嫂子和赵大哥启程回县城,顾安重新跟在顾霖身边。 自从上次带过顾安后,顾霖和赵嫂子谁有空便谁带着顾安,所以,相比第一次尴尬相处,这次顾霖和顾安待在一起十分和谐。 府学月假当日,顾霖准备好给郑颢上门拜访举人的礼物。 郑颢提上礼品,顾霖对他道:“我准备了上好的茶叶和熏香,文人想必是喜欢这些的。” 郑颢眉眼淡淡,但眼帘下的眼眸浮现出些许温和:“顾叔准备的礼物必定是最好的。” 顾霖闻言笑了笑:“好了去吧,不要让周先生久等了。” “是。”郑颢转身踏出家门。 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顾霖不禁生出感叹。 昨晚在对方说出要下场乡试时,顾霖虽没有说什么,但那是努力稳住心神的结果。 郑颢还只是一个半大少年,别人二三十岁才下场乡试,对方做出这个决定不知经过多少深思熟虑。 顾霖身为成人比对方年长,听到此事,他不能表现的一惊一乍的,至少他要让对方完全安心,毫无压力地往前走。 “顾老板好。” 此时正是正午前,好运楼的客人没有那么多,顾霖站在柜台后教顾安认字,听到身前人说话的声音,他才抬首。 顾霖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侍从开口说道:“顾老板,少东家派小的来送些特产给你。” 顾霖眸光闪了闪,招来正在忙活的林小幺,然后牵着顾安对侍从道:“你和我来吧。” 顾霖带着对方来到二楼一间包厢,顾霖坐下后对他道:“你坐吧,方少东家派你来做什么?” 将手上的礼品交给身前年轻哥儿,侍从道:“少东家在其他府城巡视产业时特意备了当地的特产送给您,但碍于事务繁琐,少东家不便回府城,便让小的转交给您。” 自从两人合作后,方继越便经常送些其他地方的特产给顾霖,顾霖习惯了也回回礼。 他以为此次的礼物也是如紫菜之类的东西,便没有太在意道:“好,麻烦你到时候替我向你们少东家道谢。” 说完礼物的事情后,侍从脸上浮现喜悦,神情略带激动对顾霖说道:“顾老板,您之前卖给方少东家的香皂和肥皂在京城和江南大卖了!” 第83章 香皂肥皂分红(三千字已补完) 顾霖惊讶,不是惊讶于肥皂香皂大卖,而是吃惊于方继越先把香皂和肥皂卖往京城江南。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大乾各府城皆以京城和江南流行的东西为时尚,方继越若是先在京城打出肥皂香皂的名声,那么肥皂香皂销往他地更容易。 顾霖客套地夸赞了几句方继越,而后对侍从道:“既然把香皂和肥皂的方子卖给你们少东家了,我便只管领分红便是。” 与之前看不起顾霖不同,自从见识过肥皂香皂的吸金能力后,侍从便觉得自家少东家若能将顾老板娶回家的话,无疑是怀有一个聚宝盆。 笑眯眯地从衣襟掏出一个略薄的信封,侍从双手呈上对顾霖道:“顾老板这是卖往江南和京城的香皂肥皂的分红,总共万两白银,您清点清点。” “白银万两?” 顾霖眼里划过惊讶看向侍从。 他记得当初自己和方继越给肥皂香皂定下的价格,虽然昂贵但也不至于到光是两者的分红就能达到那么多吧。 想到近几个月,如流水般哗啦啦地流进少东家钱袋的白银,以及自己涨了不少的月钱,侍从对顾霖的态度便越发的和善道:“京城和江南的富贵人家数不胜数,少东家便在香皂肥皂原来的价钱上涨了十两,十两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对于那些夫人小姐来说不过是一份点心钱,而且,见识过香皂肥皂的好处后没有人能拒绝住诱惑,那些夫人小姐生怕香皂肥皂被别人买完,于是一次性买了许多回去。” “若不是您和少东家有先见之明存了许多货,咱们的肥皂香皂卖不到五日便要卖完了。” 侍从边说边把银票递给对方道:“这只是开始,顾老板您就安心地等着收钱吧。” 顾霖微微笑道:“托方少东家的福,日后我便坐等着银钱流入我的钱袋了。” 侍从将分红和贺礼都转交给顾霖后便告辞离开了。 来自同方继越合作的巨额分红,顾霖收到过不少次。 但之前最多就是几千两而已,此次却是翻了几翻,忽然进账一万两。 经过几年历练,顾霖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刚刚才没有在侍从面前表现出过于吃惊的表情。 抱着怀中的顾安,顾霖慢慢地冷静下来。 有好运楼在顾霖并不缺钱,所以这一万两他并不打算留在手里。 府城庞大,他的好运楼看似有名但论底蕴比不过那些老字号,他若想把生意做大做强便要铺大摊子,最好的做法就是继续开酒楼。 而且新酒楼的模式最好和好运楼一样,不要做出创新。 没错顾霖想打造一个连锁品牌,不说像现代的华某士,杨某福那样开遍全国,但至少府城内要遍布好运楼。 同时运用同一个模式是为了防范他人,好运楼靠着创新和质量分走其他酒楼不少食客,许多人自然会心生不服,眼红地上门找麻烦,前头的通判小舅子便是最好的例子。 原本顾霖以为自己够小心了,但去衙门走一趟后便发现自己太过信任福满楼和方继越了。 他和对方不过是交易关系,顶多便是合作伙伴和普通朋友,他怎么会觉得对方一定会冒着得罪一府通判的风险救他呢? 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前,顾霖不会再暴露出其他新点子了。 傍晚郑颢归家,顾霖看着对方手上空空,便知道拜访礼送出去了。 不用顾霖询问,郑颢主动叙述白天他拜访举人的情形:“周先生提前为我联系好作保的举人,我今日便带着周先生给的帖子去拜访对方了,举人考校了我的学问后便答应为我作保了。” 从对方口中得知事情完全办妥了,顾霖松了一口气后对郑颢道:“接下来一年,你好好读书便是,家里不用你操心。我等着你给我考个举人回来,到时候我开个新酒楼就叫举人楼了。” 说到后面,顾霖的脸上划过打趣和笑意。 郑颢神色微微缓和姿态不骄不躁,语气却坚定道:“顾叔再等一年即可。” . 将好运楼打烊后,顾霖带着顾安回家,走到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顾霖看到自家门外停着一辆牛车。 对此,顾霖生出些许猜测。 他脚下加快速度,牵着顾安来到家门外,果然目光穿过大开的门,便看到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出现赵嫂子和赵大哥的身影。 不止,顾霖眼神微凝。 “霖哥儿。”一转头便看到站在门口的年轻哥儿和男童,赵嫂子惊喜地唤道。 顾霖走进院子,视线不由得落在赵嫂子身后的瘦小身影上,但相比询问此人来历,顾霖更关心赵嫂子两人回县城这段时间过的如何,余哥儿的孩子满月酒办的怎样,余哥儿生产后身体可有亏损。 这般想着,顾霖一个接着一个问了出来。 “诶呦,慢些说慢些说。”赵嫂子连连道。 从第一个疑问到第二个疑问,赵嫂子细细地回答:“我和你赵大哥这半个月过得很好,先是回下河村住了几天,然后又去县城住了几天,整日有吃有喝的没什么不习惯的。唯一觉得不得劲的便是身边少了你和顾安,明明平日里,你们待在我身边也是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但人在我身边,我便觉得有人气够热闹。” “说到余哥儿孩子的满月酒,你没有去参加不知道他们家办的多气派!县城好些人家给孩子办满月酒都不过是办几桌席面,请至亲过来吃顿饭而已。 余哥儿他们家直接准备了十几桌席面,请全村的人去他们家吃满月酒。席上的菜色也不孬,猪鸭鱼肉样样俱全,那一日,整个村子的人都吃的满嘴流油,后面十几年谁家办满月酒,恐怕都要被人拿出来和余哥儿孩子的满月酒作比较了。” 听着余哥儿孩子满月酒办的气派,顾霖也高兴,而后问道:“嫂子你说了那么多,还没有说余哥儿生的是男是女,还是哥儿呢?” 赵嫂子双手一拍,懊恼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余哥儿这胎生的是个小子。你给孩子准备的满月礼太贵重了,未免遭人眼红惦记,满月酒当日,我等其他人离去后私下找余哥儿,把你给孩子准备的金项圈金镯子交给了他。 你没有亲自到场,余哥儿虽有些失望但也理解你的不容易。我回来前,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帮忙转达对你的谢意,同时说他如今刚生完孩子身体不便,等之后做完月子,把幸福楼和幸福居的事宜安排好交给可靠的人后便来府城为你效力。” 听到余哥儿不仅没有责怪他失信,而且还表示之后愿意来府城跟着他继续干,想到对方还未出月子便思虑那么多,顾霖不知该觉得感动还是无奈。 顾霖对赵嫂子道:“我也期盼余哥儿能快些过来帮我,如今我的人手还是太少了,想开家新酒楼都要瞻前顾后。” 看着脸上显出忧郁的年轻哥儿,赵嫂子半是笑骂半是安慰道:“你便知足吧。你瞧瞧从县城到府城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不到几年的时间,便从下河村走到府城。”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道脚下的路得一步一步走,饭得一口一口吃,没有人能一口气吃成大胖子。” 赵嫂子的劝慰进入顾霖耳中,他渐渐消去脸上的担忧。 而后,顾霖一脸关心地问赵嫂子道:“嫂子,余哥儿在冬日生产,身体没有亏损吧?” 冬日寒冷风雪大,对于生产的妇人哥儿十分不友好,尤其是他们生产结束后,身体正处于虚弱的时候,见不得风受不了寒,若是不注意风寒是小事,怕的是会落下病根。 赵嫂子摆了摆手道:“一切都好。余哥儿怀的虽是头胎但生产十分顺利,其他女子哥儿第一次生产时都要痛上一夜才能生下孩子,余哥儿两个时辰便把孩子生下来了。” 赵嫂子道;“但余哥儿真是个头铁的,生完孩子三天后可以起身行走时,他便想着回酒楼上工。幸好陈小六和陈老六把他劝住了,否则余哥儿根本不会坐月子。 好不容易肯做月子了,但余哥儿在月子期间也不省心。他不放心完全把幸福楼和幸福居的事务交给陈小六等人,怕对方出错,所以每日都让陈小六把账本带回家给他看,不过也是有他这一份细心,才把幸福居和幸福楼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杂乱。” 听着赵嫂子说余哥儿一切都好,顾霖便放心了,这时,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站在赵嫂子身后的少女。 从自己进来到现在对方都没有开口说话。 起初,因为对方身体瘦小一直垂着脑袋,且穿着男装的缘故,顾霖以为对方是位少年。 但他和赵嫂子说话时,顾霖注意到对方抬了一次头,虽然动作快速,但顾霖仍看到对方清秀柔和的脸蛋,便确定此人是位少女。 赵嫂子亦注意到顾霖的视线,她微微侧身抓了抓身后少女的手臂道:“小翠,和你顾叔问好。” 少女姿态怯怯,顾霖看着对方慢慢地抬起头,即便不敢与他对视,但仍努力地看着他的眼睛。 小翠低低问好:“顾叔好。” 看着被吓破胆的外甥女,赵嫂子拍了拍她的手掌以作安抚,而后转头叹了叹气对顾霖道:“霖哥儿,这是我娘家大姐的女儿,早些年大姐跟随夫家去南边安家,虽然一南一北,但我们每年都会通一封书信,去年我寄信过去却没有等到大姐的回信便生出不好的预感了。果然此次回去,我看到余哥儿收留了逃难过来的小翠,我大姐一家六口人从南方逃难到北方,除了小翠活下来外其他人都死了。” 说到此处,活了大半辈子见多生老病死的赵嫂子面对至亲之人的离世,也忍不住生出泪意。 她声音带着些许哽咽道:“我早便听说南方那边闹水灾很严重,但大姐住的地方和灾区距离很远,我便以为不会被波及她,可谁料天灾人祸,原本好好的一家六口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娃了,若非……若非她叔叔是个善人,愿意护着她把她送到府城来,我都不敢想小翠在逃难路上该怎么活下去。” 即便活下去怕也是生不如死。 看着身前伤心难过的赵嫂子,顾霖的心情慢慢地沉重起来。 去年,顾霖便知晓南方闹水灾的事情了,府城门口仍搭建着收留从南方逃难过来的难民的难民营。 看着一个个骨瘦如骸的人躺在破破烂烂的草棚里,凹陷进去的双眼空洞无神,顾霖心中十分不好受。 他尽自己所能施粥,捐送破旧衣物给那些难民但仍然杯水车薪。 对于这些萍水相逢的人,顾霖心里都不好受,不要说如今出事的是赵嫂子的大姐家了…… 从赵嫂子的红唇白牙中吐出来的字字句句都充满了鲜血尸骸,对方失去至亲之人,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的。 顾霖轻声道:“嫂子节哀顺变。” 赵嫂子擦了擦眼泪,道:“活了几十年我见多了生死之事,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现在要做的便是好好照顾小翠,然后让大姐在地下安息。” 见赵嫂子没有被此事击垮,顾霖沉重的心情才微微缓和。 他看了一眼小翠,然后对赵嫂子道:“小翠逃难许久,身体不知道亏空多少,我们先找大夫给她看看,之后再做打算。” 言下之意便是让小翠住下。 泪水再次从双眼落下,赵嫂子一脸感激地对顾霖道:“霖哥儿多谢你,你帮我们家的实在是太多了。” 拿出手帕递给赵嫂子,顾霖微微蹙眉道:“嫂子说什么话,常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我们都把彼此当作自家人,便不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了。” “好好好。”赵嫂子接过手帕擦眼泪,而后话语一转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郑小子下一年便要科举不能受人打扰,我买的房子还没有租出去,之后便让小翠住过去。” 看着顾霖脸上生出不同意,赵嫂子开口说道。 第84章 男德标杆(三千字已补完) “郑小子年纪大了下年便要乡试,小翠和他年纪相仿,住进来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好,到时候我让小幺几个哥儿一起住过去,再抱几条狗过去养着便好了。” 一说到古代的男女大防,顾霖无奈也没有办法,他自己不在意郑颢也不在意,但外人会在意。 若是因为此事损害郑颢的名声便不好了。 顾霖只好对赵嫂子道:“即便要搬过去最快也是明日的事,今晚先住下来吧。” 赵嫂子答应。 郑颢一回来便看到坐在饭桌前的少女,并不是说对方多么吸引他的注意,而是对于家里的一草一木,郑颢都记在心里。 顾霖给郑颢介绍道:“这是嫂子的外甥女叫小翠,比你小一岁是你妹妹。” 郑颢神色平淡,对着小翠的方向微微点头道:“小翠姑娘。” 看到走进来的少年,小翠首先不是对方的容貌身姿感到惊艳,而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惧与害怕。 经过一路的逃难,小翠最害怕的便是陌生男子。 逃难路上,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哥儿都不能算是人了,尤其是女子和哥儿,他们连牲口都不如。 小翠没有和赵嫂子说过,她之所以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来到府城,除了父亲的弟弟,她的亲叔叔保护她外,还有她不要命的行为。 在一群即将快要饿死的人群里,天生柔弱的女子哥儿是脆弱的,贪婪凶残的男人看待他们,就如同在看着一群柔弱无害的羔羊。 起初,大家有粮有钱顾及着律法不敢动手,但随着逃难的路程越来越长,队伍里的人数越来越多,饥饿暴力贪婪罪恶一点点地蔓延增长,很快许多人便忍不住心中的欲望和凶虐了。 小翠亲眼看着身边的女子哥儿陆陆续续惨遭毒手,不是被父母卖出去换粮食,便是被其他男人掠取先奸后杀再吃肉。 如果不是小叔和他的兄弟们的保护,以及自己每日保持着警醒和随身带着利器,一发觉不对便不要命地反抗,她早就死在路上了。 所以,对于对待自己平平淡淡的郑颢,小翠没有觉得难受,反而松了一口气回道:“郑郎君好。” 听着两人对彼此客套疏离的称呼,顾霖有些无奈,但两人确实刚认识不久不熟很正常。 郑颢抬腿来到顾霖身边坐下。 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郑颢也微微偏头问道:“顾叔怎么了?” 顾霖摇了摇头道:“无事。” 算了不熟也没关系,按照这个世界男女大防的规矩,两人日后也碰不了几次面。 吃完饭后,顾霖陪赵嫂子一起带小翠去往对方今日要住的房屋。 本来依着顾霖和赵嫂子的关系,直接让对方安排小翠便好了。 但小翠第一次来,而且刚刚逃难过来,顾霖怕自己一点事情也不管,会引起小翠的误会,觉得自己对她有其他看法,所以作为主人家,顾霖要表现自己友好的一面,让小翠知道他非常欢迎她的到来。 顾霖边走边对小翠道:“我把嫂子当作自家人,你便也是自家人,在这里千万不要拘束。” “若早知道你会来,我便提前几日收拾好房屋,也不用委屈你今晚住客房了。”顾霖走在前头打开身前的房门,而后转头对小翠说道。 白日里几乎沉默不语的小翠张嘴,声音低低说道:“已经很好了。” 有细布的衣裳穿,有肉和蛋可以吃,有干净整洁的房屋可以住,即便是在逃难前都没有的日子,看着眼前的一切,小翠已经觉得很好了。 三人踏进房屋,小翠被眼前差不多是自家一半大的寝卧惊住了,但她仍保持着一脸呆滞,所以顾霖没有发现她的吃惊。 相反,他给小翠细心地介绍起寝卧布置:“晚上睡觉前,你便倒杯水放在床榻边的柜子上,这样半夜口渴起来时就不用摸着黑去倒水了,屏风后面有浴桶,待会儿热水烧好后,你便洗个热水澡,晚上便很容易入睡了……” 看着身前完全不介意自己的沉默寡言,活泼开朗地同自己介绍屋内各式各样东西的年轻哥儿,小翠麻木空洞的眼神动了动。 将寝卧各类东西的用法说完后,顾霖转头对小翠道:“如果待会儿缺什么的话,就跟赵嫂子和我说不要见外。” 小翠张嘴,声音有些嘶哑道:“已经很好了,谢谢顾叔……这些都很好了。” 如果不是来投奔小姨的话,她一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灶房的热水烧好了,赵嫂子出去提了几桶热水回来,见小翠要沐浴了,顾霖便退出房屋。 他没有立马回自己的寝卧而是先去书房,今日的字还没写,若是再缺的话,顾霖便连着三日都没有写字了。 走进书房,郑颢正立于书桌后悬腕书写,顾霖没有上前打扰对方,而是走到他给自己特意准备的小书桌后面,拿起纸笔写起来。 室内十分安静,只有毛笔在纸上游动的响声,顾霖很快便感受不到外界的响动,聚精会神地写起字来,待写满一张白纸时,顾霖放好毛笔,而后微微抬头伸懒腰。 却不想一抬头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侧的郑颢,对方正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桌面,随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顾霖才发现对方看的是自己写的字。 郑颢的字如何,顾霖是知道的,如今轮到对方点评自己的字迹,顾霖不禁生出一些紧张的情绪。 片刻,郑颢收回目光,转头对顾霖道:“顾叔的字迹比之前好了许多。” 顾霖双眼一亮问道:“真的吗?”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的字迹比刚开始写毛笔字的时候好很多,但是因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缘故,顾霖难免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自己的滤镜太厚了。 郑颢眼神沉稳肯定道:“自然是真的。” 而后他话语一转:“不过,顾叔手腕力量不够,不适合写行书,倒可以从颜体或瘦金体开始练起。” “可是我觉得行书很好看,既保留了楷书的端正又有草书的流畅,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学行书。”顾霖一脸期盼地看向郑颢。 郑颢沉吟片刻道:“顾叔确定吗?行书练起来会很吃力,若是练其他字体的话,顾叔会事半功倍。” 顾霖的脑袋上下点了好几下:“你教我吧,我不怕吃苦就想写行书,虽然之后可能学很久都没有你写的那么好看,但有一半我便知足了。” 郑颢眼眸一动问道:“……顾叔怎会知晓我写行书?” 平日里,郑颢写的都是柳体或者瘦金体,要不然便是馆阁体,从未以行书示人,私下写了行书后也会当作废纸烧掉。 毕竟行书不能用于科举之上。 郑颢微微低眸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只见对方粉嫩的嘴唇一开一合道:“我字迹丑,若是直接拿白纸练字多浪费,我便从你的废纸篓子里拿你写过的纸练字,不想你的行书写的那么好看,一点都不比你平日里写的柳体差。” 年轻哥儿从红唇吐出的夸奖真诚又炙热,即便郑颢沉着稳重,但一看到身前少年望向自己亮晶晶的眼神,郑颢的心脏不由得加快了跳动,衣襟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而且,外头找不到行书字帖,我看你的行书好看,便仿着你的字来练字了。”顾霖理所当然的说道。 说到外面买字帖的事,顾霖便有些无语了。 谁能想到一本字帖的价格比书还贵,不仅贵而且数量还少,顾霖原本去书铺想要买一本字帖,但一问价六十两白银,当时,顾霖直接愣在书铺柜台前了。 买一本字帖他得卖多少份酸菜鱼才够啊! 书铺的掌柜问他还买不买,顾霖没有回神便没有作出反应,很快那本字帖便被后面的客人买走了,顾霖看着那位客人眼睛眨都不带眨地花了六十两白银买字帖。 顾霖没有生气对方买走自己想要买的字帖,因为就算对方不买,他也不会买的。 在顾霖看来他又不用去科举,根本不需要花巨额买字帖来练字,而且按照他练两日停两日的性格,字帖买回来也太不值了。 想到郑颢字迹不错,顾霖便打算拿对方写过的废纸当字帖用。 说到做到,此事顾霖做了几年。 顾叔临摹自己的字迹多年,郑颢微微抿唇,冷白耳根泛着微红,深色眼眸内的情绪波澜起伏。 “…顾叔怎么不直接跟我说…若是用我的字迹当字帖的话…我也好用心抄一本书送给顾叔临摹。” 向来冷静沉着的少年此时说起话来竟然断断续续好几次。 但因为郑颢掩饰的很好,在顾霖听来,便是对方说话非常缓慢。 顾霖说道:“原本是怕耽误你的学业,但后面看到你写过的废纸后,我就觉得完全够我临摹了。” 抬手指了指纸上的字迹,顾霖笑着对郑颢说道:“郑夫子看看,学生得你几分真传?” 夫子……学生…… 看着身前年轻哥儿活泼生动的面容,听着对方略带调笑的称呼,郑颢的呼吸逐渐急促烫热。 “顾叔……” 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无奈语气从郑颢口中出来。 顾霖眨了眨眼,看着身前一脸正经,眉含无奈的少年,自己好似惹到小古板了,估计待会儿对方又要给自己说教了。 郑颢微微低眸,顾叔未说时,他没有发觉对方的字迹和自己的字迹相似,因为同是行书,郑颢的字迹力量感十足,端正中带着些许狂傲,顾霖的行书则是偏向端正,字与字之间带着轻柔缠绵之意。 但如今仔细一看,郑颢发现对方写的每一个字都存在着自己的身影,形不似而神似,郑颢声线缓缓说道:“顾叔写的很好,有自己的风格不用与我相似。” “虽是习同一种字体,但不同的人因为力量,性情,习惯写出来的字是不一样的。” 顾霖点头表示明白,要不然为什么说字如其人呢。 片刻,郑颢再次说道:“过几日,我写一本字帖送给顾叔,顾叔日后照着练便可。” 顾霖眉开眼笑地道谢。 而后,顾霖说起小翠逃难的事,他眉含担忧问郑颢道:“今年还会有很多逃难过来的难民吗?我听赵嫂子说,小翠叔叔带着她逃难到府城,一路上身后的难民越来越多。” 郑颢沉默片刻,最终他没有打算隐瞒顾叔:“会,今年的难民比以往多,其实桃花宴前,知府大人便联系郊外兵营,将今年逃难过来的难民拦至百里外进行驱赶,不允许他们逗留在本府,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又有难民逃亡过来了。” 顾霖微微张嘴,他没有想到情况这么糟了。 郑颢说道:“知府大人收留的难民太多了,郊外的难民营近些日子才平稳下来,若是再放新的难民进入府城很容易发生暴乱。” 顾霖微微开口道:“一人之力能做的太少了。” 甄知府放到如今算是难得的好官,其他府城不要说收留难民,在发觉难民靠近时便派兵前去驱赶了。 看着身旁一脸担忧的顾叔,其实,郑颢不想告诉对方这种事情,若是旁人听闻此事顶多同情片刻便过自己的生活,顾叔不一样,每到这种时候,郑颢总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书中圣人才有的忧国忧民。 从郊外难民营搭建那一日起,郑颢知道顾叔没有断过施粥捐衣,甚至在换季时还会抓药熬药汤送往难民营,明明素来寻求明哲保身的一个人,却怕难民们长期吃不到油水会熬不过冬日,顶着外界的压力不敢给难民好东西吃,只能将好运楼客人吃剩下的食物高热熬煮后施给难民。 郑颢薄凉的眼眸缓和些许对顾霖说道:“顾叔已经做的很好了,因为你堪称表率的行为,府城内许多富贵人家都捐衣捐粮给难民,因为有这些东西,整个冬日后,郊外的难民活下来六成。” 放在如今此等存活率非常高,放在往年,整个难民营度过冬日后,能活下来两成都不错了。 顾霖抬首,眼里闪现挣扎之色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做会惹很多麻烦,但我控制不住,那是一条条人命就和我身处一墙之隔,我做不到冷眼旁观看着他们死去。” 在现代顾霖贫穷的要命,一日三餐的花费都要死死控制在十几元内,但即便是这样,看到新闻里某个城市全面封闭进行疫情管理,或者某个地区闹洪灾需要支援,顾霖都会捐钱捐物。 因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于他而言,身处一个国家便相当于身处一个大家庭,你的亲人有难,你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受苦。 所以,这便是现代观念同古代观念的碰撞,顾霖的善良共情古代的冷漠利己,不同时代下的产物,谁也不能说谁是错的。 顾霖若不能融入这个世界,同其他人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势必会一直痛苦下去。 除非有人能站出来改变这个局面。 【顾叔:快叫小翠妹妹! 郑颢微垂眼帘冷淡:小翠姑娘】 【四千字写满了才写这段话!!!! 我看到很多宝宝说顾霖太善良了,对待奴仆等人太好,有时候有些同情心泛滥。 可是没有办法,在现代身为孤儿的他,若没有国家福利院,以及好心人的帮助他很难活下来进而去读大学,而且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家国一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生命是可贵的教育。 他非常重视生命。 其实我们也一样,仔细想想我们平常听到周围谁家有人死了,我们都会感慨怎么好端端地死了,尤其是死者是年轻人死于意外,我们都会为对方感到难过。 而看着一个个骨瘦如柴的难民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一死就是死几百人几千人,接受二十多年现代教育的顾霖无法做到冷眼旁观,可痛苦的是他无力改变这个局面,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但放心,我是亲妈,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 第85章 一家三口? 翌日,赵嫂子带着休息好的小翠去自己买下的房屋,顾霖没有跟着去,给姨甥二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不过,顾霖让赵嫂子和赵大哥驾着牛车去,赵嫂子摆手拒绝道:“家里的牛车郑小子还要用,我们若是驾着牛车走了,郑小子怎么去府学?” 顾霖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了,他对赵嫂子说道:“好运楼还有一辆牛车,早上搬运完食材后,牛车便没有多少用处了,你们驾着牛车去也轻松一些。” 赵嫂子闻言觉得有道理说道:“行,我和你赵大哥先借牛车用一个白天,待晚上我们便把牛车送回去。” 顾霖点了点头没有意见。 但赵嫂子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正午过后,对方便带着小翠来好运楼了。 此时,顾霖和顾安刚吃完午食在好运楼后院消食,看到赵嫂子和小翠进来后,他有些惊讶道:“嫂子,你们这么快就收拾妥当了?” 赵嫂子点点头道:“没有需要大折腾的地方,我和你赵大哥把房屋收拾好,往里头添置些东西便差不多了。然后,我再带着小翠去集市给她买了几套衣裳和几双鞋子,日后缺什么再添便是。” 接着,赵嫂子眉头折皱,一脸担心地看向身边的小翠说道:“不过若是让小翠一个人住在那儿的话,还是空旷了些,我想问问小幺他们几个能不能过去陪小翠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 赵嫂子说完,林小幺恰好走进来。 他听到了赵嫂子提及自己的姓名问道:“赵嫂子,我刚才听到你叫我,怎么了?” 赵嫂子将小翠逃难一事,还有想要请他们几个哥儿搬过去和小翠一起住的事情和林小幺说了一遍,林小幺听了后,神情一松道:“如果可以的话再好不过。” 说完,林小幺转头看向顾霖说道:“东家,此事我原本想过些日子再和你说,酒楼后院虽有好几个房屋完全住得下咱们这十几人,但男子和女子哥儿住在一处,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便生出许多是非麻烦。” 顾霖一听,神色立马变得严肃问道:“可是有谁不守规矩去冒犯你们几个?” 无论男女,顾霖最厌恶的就是骚扰别人的人,如果酒楼里的伙计有这样的人,顾霖绝不会轻拿轻放。 第一次见自家东家脸色那么难看,当日有人上门闹事,对方被衙役带走,神色都没有那么难看,林小幺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间,开口说道:“东家放心没有此事,只不过大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长久待在一起难免男有情女有意,早些分开住也免得日后闹出丑闻。” 顾霖神色缓和,微微点头说道:“我也不是一刀切的人,若你们对彼此真心实意,大大方方地往来培养感情,不做对不起其他人的事情,我是不会阻止的,若是谁最后能成婚,我也会送上一封厚实的红封。” “但是”顾霖话语一转,语气和平日一般没有变化,但却泄出些许气势道:“若有谁明知故犯闹出丑事,我亦不会手软,你把我的话带下去。” “是。”林小幺道。 安置好小翠后,十天半个月里,赵嫂子会过去住几天,但随着生活逐渐安稳,四周没有危险后,小翠慢慢地放下对周边的戒备,看着每日早起晚回,神采奕奕的林小幺几人,小翠也渐渐地有了精神气。 虽然小翠沉默寡言,但林小幺几人外向活泼,他们几个待在一处,小翠喜欢他们叽叽喳喳不停,充满着令她向往的生气,林小幺几人也喜欢小翠能够耐心地倾听他们讲话。 虽是南辕北辙的性情,但几人都是本性良善经历过苦难的人,所以对彼此都很体贴包容。 赵嫂子见小翠和林小幺几人相处的很好,便真正放心了,此后,从十天半个月去几回,演变到后面一个月过去住两天就回来。 . 如今好运楼欣欣向荣,郑颢一心备考,赵嫂子和赵大哥身体康健,香皂肥皂的分红不断地哗哗的流入顾霖的钱袋,这样的日子顾霖应该过的惬意舒适才对,确实如此,但是当前仍有一个难题困扰着顾霖。 那便是顾安今年八岁了该要启蒙了。 虽然顾霖将顾安从牙行买下来,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要使唤一个孩子,既然把对方接到家里,顾霖便做好了把对方当作家人的准备。 而且经过半年的相处,顾安的乖巧聪慧,懂事体贴令顾霖越发地心软,之前有一次,顾霖在室内睡着了,因为室内烧着炭火十分温暖,顾霖躺在软榻上便没有盖被子,若是换作往常,他这般不盖被褥睡上一觉起来后必定会风寒发热。 但蹲在一旁玩着七连环的顾安,听着耳旁独属于年轻哥儿的声音消失后,他微微抬首看到软榻上的年轻哥儿睡着了。 看着对方身上空无一物,顾安的眼神扫向四周,最后从床榻上搬来一张毯子给对方盖上。 此后出现了好几次类似的情况,所以顾霖知道,虽然顾安嘴上不说,但其实是关心他们的。 原本去年顾安七岁就应该被送去私塾启蒙了,但顾霖刚到府城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加上顾安不喜与人交流,顾霖也不放心把对方送去私塾。 但是经过半年的相处,顾霖和赵嫂子耐心地对待顾安,对方慢慢察觉到外界很安全没有危险后,便开始对外界的事物有了反应。 虽然顾安仍不喜欢说话,但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至少当别人同他说话时,顾安能够简短地回答出“好”“嗯”一系列词语。 顾霖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尝试让对方一个人去上学了。 虽然他可以教顾安认字,学习《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用书,但对方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家中不和外人接触,他得趁着顾安对外界环境软化时,让对方去接触更多的人或事物。 但与此同时,顾霖害怕自己选的私塾不好,让本就与其他孩子不同的顾安,遭受他人的嘲笑讥讽甚至暴力虐待。 同县城只有几家私塾不同,府城的私塾实在是太多了,顾霖在外打听许久,最后只有一种感觉便是各家有各家的好处,但坏处也不少。 也不能说是坏处吧,这个世界普遍认知就是严师出高徒,顾霖打听的好几座私塾夫子都要打手心,罚站,若是换作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但顾霖担心顾安会遭受二次创伤。 纠结了数日的顾霖最终还是打算等郑颢回来,和对方商量送顾安上学的事情。 于是,傍晚郑颢从府学归家,一进大堂便看到被炭火烤的双颊发红的顾叔,一见到他进来,对方便双眼发亮地向他招手。 郑颢抬腿走过去,落座于对方身边的空位,微微偏头道:“顾叔。” 如今快进入四月,郑颢从外头回来身上竟然还带着些凉意,顾霖生出担忧之色道:“晚上待在外面还是太冷了,我准备一些炭火放进车厢,后面你从府学回来时便把炭盆点上就不冷了。” 若是旁人说此话或许是玩笑话,但身前的年轻哥儿一脸忧色,清亮的双眸含着心疼,郑颢微微垂下眼帘道:“没事顾叔,我不冷,我刚从外头回来,室内点着炭火便显得我身上寒冷了。” 说到这儿,从对方略微苍白的面色扫过,郑颢眉间凝了起来道:“顾叔出行车厢内可点有炭火?” 顾霖摇了摇头道:“车厢内点炭火太闷了,我不喜欢。” 郑颢深色眼眸沉了沉,但没有出口说对方。 顾霖没有注意到,他越过此事问道:“小颢,安安现在八岁了该启蒙了,你知道府城有哪几家私塾适合安安吗?” 顾霖补充道:“不要选太严厉的夫子,那些打手心罚站的都不要。” 郑颢问道:“顾叔对顾安的学业没有要求?” 顾霖想了想说道:“安安很聪明,启蒙用书都学会了,我不担心他的学业,而且相比读书,我更希望他在私塾里能交到同龄的好朋友。” 闻言,郑颢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顾霖继续说道:“就像你之前一样,我不要求你们读书后就考出状元进士来,我送你们去读书是希望你们能明事理,如今对待顾安亦是如此,日后你们只要不作奸犯科,想做什么我都不反对。” 沉默片刻,郑颢对顾霖说道:“我明日便去府学打听一番,之后若有音讯再告诉顾叔。” 听到对方的答复,顾霖的脸上立马挂上轻松笑意,对郑颢说道:“这件事交给你我便放心了。” 眉眼缓和,郑颢将此事记在心中,随着年岁增长比顾叔高后,在顾叔面前,他成为可以扛事的男人。郑颢知道顾叔比许多男人都强大,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护着对方,让对方过上安乐无忧的日子。 郑颢希望日后顾叔也能像今日一般,遇到难事便来找他,而不是自己苦苦纠结。 郑颢是这个家的男人,亦是只有他和顾叔两人的家的男人,他有责任为顾叔挡去所有烦忧,为其遮风挡雨免去所有苦难。 三日后,郑颢下学归家带来一个适合顾安的私塾的消息。 郑颢看着顾叔说道:“近日,我和同窗打听了一番,府城内有位陈举人已过耳顺之年,把自家儿子培养为举人后,便不打算继续科举了。陈举人喜爱孩童,开办了一座专门收蒙童的私塾,主张因材施教,有教无类,对方性情温和不喜责罚学生,即便学生做错事,也是让他们抄书,非常适合顾安。” 若是责罚只有抄书的话也不是不行,顾霖微微抬首,双眸看向郑颢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这位陈举人?” 郑颢对顾霖说道:“府学后天便放月假,顾叔这两日准备好顾安的拜师礼,到时我们便带着顾安去拜访陈举人。” 顾霖点头答应。 隔日,三人吃完朝食后便坐上牛车前往陈举人家,顾霖三人来到陈家门前,便有小厮上前。 郑颢递上一张帖子,小厮接过后跑进陈家。 过了一会儿,小厮跑出来对身前三人道:“老爷正在书房,三位同我来。” 小厮在前头带路,顾霖和郑颢一左一右中间夹着顾安走进陈家,小厮先是带着三人来到大堂,而后转头对顾霖说道:“夫郎可在此处休息稍作等待,让你夫君和孩子进去接受老爷的考核。” 郑颢冷淡神色一怔,仔细看去,线条流畅的下颔微微绷紧。 不过因为他平日多是这个表情,所以很难让人察觉到这一丝细微的变化。 顾霖先是神色僵硬,而后回过神来,他微微开口欲要解释自己和郑颢的关系,但顶着小厮的眼神,若认真解释起来的话好像更奇怪了。 最后,郑颢开口打破了僵局,他如往常一般看向顾霖说道:‘顾叔,你先在此处等一会儿,我带顾安进去接受陈举人的考核。’ 郑颢脸色正常,好似方才小厮的行为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看着身前淡定异常的郑颢,顿时,顾霖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按照他和郑颢的外表,带着孩子一起出行确实很容易惹人误会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 顾霖微微开口应道:“好。” 一旁的小厮见自己错认身前三人的关系后,又是尴尬又是不解,尴尬的是自己把一对叔侄错认为夫夫,不解的是身前年轻夫郎的相公去哪儿了,没见过孩子进学堂,当家的男人不过来,直接把夫郎和孩子丢给侄子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错认身前二人的关系,闹出这般笑话了。 小厮很是不好意思,让上茶的人再上两盘点心给顾霖,而后带着郑颢和顾安绕过廊道前往陈举人的书房。 有郑颢带着顾安去见陈举人,顾霖是放一百个心的,他只要安心地坐在大堂等待二人回来就行了。 但不知为何过了许久,顾霖喝了一盏茶水三块点心,二人还没有回来。 陈家的点心太甜,顾霖觉得有些口干,再次喝起茶水解渴。 片刻,他放下茶盏微微抬首望向大堂外面,忽然,廊道转角处出现两道身影正向大堂走来。 第86章 偷看话本 郑颢和顾安走到顾霖身前,虽然郑颢没有言语但对方微微点头,顾霖便明白顾安上学的事情稳了。 离开陈家上了牛车后,顾霖想到刚才郑颢和顾安去见陈举人那么久,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陈举人和你们说了什么?” 郑颢说道:“陈举人先是考核了顾安,满意他的学问后便收下了他,而后考校了一下我的学问。” “啊?”顾霖有些反应不过来,眼里浮现出懵然,对方不是带顾安去拜师吗,怎么自己被陈举人考校了? 看着顾叔一脸迷茫,郑颢解释道:“陈举人曾经是府学夫子,得知我是府学学子后,便起了兴趣考核我。” 早在郑颢带着男童进入书房时,陈举人便注意到这位有匪君子的少年,在测试了男童的水平后,陈举人便想要考校一番郑颢的学问。 不想自己第一问刚提出,对方便不假思索地答了出来。 陈举人提升了问题的难度继续提问,但郑颢仍是不作思考,很快回答出自己的问题。 他问的题越来越难,除了最后一道策问,陈举人的语速有些快,郑颢没有听清思考了一会儿题目外,仍然没有被难住现场口述一篇策问。 郑颢的表现着实惊讶住了陈举人,他没有想到自己不过离开府学几年,府学便出现了这么厉害的学子。 他想留下对方继续考校,但郑颢神色恭敬,拱手言明家中长辈在外面等待他们,陈举人不好强留二人。 私底下,顾霖在郑颢赵嫂子等至亲之人面前说话没有什么顾及,有些行为便显得有些不着调,譬如吐槽陈举人。 顾霖微微吐槽道:“也没有别人一上门便考校的道理,这到底是要收你做学子,还是收顾安做学子?” 郑颢劝慰道:“顾叔勿要放在心上,一次考核罢了便当作是温习从前的功课。” 顾霖不过是随口抱怨几句,并非真的讨厌陈举人。 而且他不是不识好歹的蠢人,陈举人愿意考校郑颢,而且还将对方留在书房那么久,便说明即便是在科举上浸淫多年的陈举人也看好郑颢。 顾霖转头,微垂眼眸看顾安问道:“安安,陈举人可说了你何时去上学?” 顾安低头玩着手上的九连环,之前那个七连环早被他解开了,听到顾霖叫自己,顾安抬起头道:“七天后。” 如今正是三月末,七天后便是四月初了。 郑颢微微侧头,淡淡地瞥了顾安一眼。 顾安感受到了,张口补充道:“还要买学服,书箱和书。” 顾霖边听边点头道:“除了学服外,其他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待会儿我们回去的路上顺便把学服买了。” 顾安点头应好。 四月初,顾安穿着淡青色的学服,微肉的小身子背着小书箱,同顾霖告别后便转身走进陈家。 顾霖和郑颢转身走上牛车,回想刚才顾安走进陈家的背影,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郑颢,顾霖不禁回忆起对方小时候也是像顾安这样,小小的身躯背着大大的书箱,像小大人一样稳重的走进私塾。 顾霖一脸慨叹道:“你都长那么大了。” 顾霖如今也不过二十四岁,说出这样的话好似有种装成熟的感觉,但是,他确实亲眼看着郑颢从一个小小幼童成长为少年。 郑颢视线微垂,触及到了顾叔眼眸里的回忆和慨叹,还有些许怀念。 郑颢不是一个喜欢追忆往昔沉湎于过去的人,他喜欢向前看,无可否认,在过去他和顾叔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但在郑颢看来,他和顾叔日后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深色的眼眸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郑颢说道:“我虽长大了但顾叔仍风华正茂。” 他已经长大了,所以……顾叔何时才能不将他当作孩子,把目光完全落在他的身上。 微垂眼帘,郑颢收敛眼里汹涌的情绪。 顾安听到郑颢的话,笑出声道:“哪有你长了,我还不变的道理?” 虽然顾霖也不觉得自己老,在现代,二十四岁正是刚大学毕业的年纪,是当之无愧的青年人,但是在女子哥儿十五岁便成婚生子的古代,顾霖的年纪不小了。 从顾叔乌黑发亮的青丝,到对方光滑白皙没有任何纹路缺陷的脸,郑颢并非没有见过和顾叔同龄的女子哥儿,他们或是家境富裕或是贫穷潦倒,但没有哪一个人的精神面貌能与顾叔相比。 世人皆说商人心机深沉浑浊不堪,但顾叔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也许正是这颗赤子之心,顾叔才和同龄之人不同,仍保留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罢。 牛车先到达府学,驾车的人在外头叫了几声,顾霖对坐在对面的郑颢道:“去吧。” 郑颢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食盒下去了。 顾霖伸头对驾车的人说道:“回好运楼。” 到达好运楼,顾霖从牛车下来走进酒楼,柜台后的林小幺看到他进来,高声唤道:“东家。” 林小幺很少这般表现,顾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此时大堂内的食客并不多,林小幺便绕开柜台,凑近顾霖耳边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打扫酒楼的小二不小心把方少东家送给你的礼物打翻了,小二赶紧跑来给我报信,我从地上拿起礼盒发现礼盒已经打开了,便顺便检查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摔坏。谁知方少东家送来的礼物是一套玉石打造而成的首饰,若非礼盒内对玉石的保护措施做的很好,早在礼盒掉在地上时,玉石便碎了。” 起先听到小二把礼物撞翻后都没有皱眉的顾霖蹙起眉头,他侧头问林小幺道:“方少东家送的礼物放在哪儿?” 林小幺说道:“我怕打扫的小二再次摔了,便把它从库房拿出来,放到东家你白日休息的那间屋子里。” 顾霖微松一口气对林小幺道:“你做的很好。” 说完,他让对方继续对账不用管自己,接着便转身前往他在好运楼给自己留下的屋子。 一进屋子,顾霖便看到床榻边的柜台上放着一个礼盒。 顾霖几步上前拆开礼盒上的丝带,而后打开礼盒,果然碧绿在眼前闪过,礼盒之内装着一套淡青色玉石所制成的首饰,从玉石,扳指,簪子到耳环样样俱全。 顾霖虽不懂如何品鉴玉石,但看着躺在礼盒内碧绿莹润的玉石首饰,也知这一套下来有多么昂贵了。 顾霖的脸上浮现懊恼之色,当日侍从奉上礼品没有特意说明,他便以为方继越仍和往常一般送的是某地特产,不想这次不知为何,竟然送来一套价值不菲的玉石首饰。 倘若提前知道礼盒内装的是什么东西,顾霖说什么都不会收,但如今时间过去那么久,他便是想要把玉石退回福满楼也不好看。 看着眼前的玉石首饰,顾霖有些头疼,罢了,等下次方继越回府城时,他再寻个由头把礼物退回去罢。 揉了揉额角,顾霖拿起礼盒挪移几步来到一座柜子前,然后弯腰把礼盒放进柜子里,正当他要起身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顾霖锁好柜门,然后转头高声问道:“谁啊!” 一道低低的女声传了进来:“顾叔是我小翠。” 顾霖脸上划过迷惑之色,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来找自己,他走到桌前坐好而后高声道:“进来吧。”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小翠瘦小的身子走进屋子。 时隔半个月再次见到小翠,顾霖觉得对方由内而外发生了些许变化。 比如刚开始见面时,小翠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因为长期的饥饿,肤色黑紫黑紫的,但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对方原先瘪下去的嘴角都充盈起来了,肤色也慢慢地好看起来。 最重要的是对方胆子大了,也有了精神气,原本除了面对赵嫂子外,小翠不敢正视其他人,如今从走进这间屋子到现在,对方的眼睛始终和顾霖对视着。 顾霖想能有这样的变化便好,说明对方还对生活存在着希望。 走到顾霖身前几步外,小翠虽然正视着顾霖,但说话的声音仍然低微:“顾叔,你这里还缺人干活吗?” 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顾霖问身前之人道:“怎么不好好待在家里休息,你现在身体还没养好,别急着找活干,嫂子知道你想出来找活干吗?” 小翠先是点点头,然后说道:“我和小姨说过了,小姨同意我出来找活干,而且我已经养好身子了,想和小幺哥他们一样,每天早起晚回有自己的事情做,而不是在家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看着小翠说到林小幺时,眼里明显散发出的光亮和向往,以及脸上逐渐坚定的神色,顾霖这才意识到对方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 顾霖没有立马答应,他沉思片刻对小翠说道:“好运楼里有大把的活儿可以干,但都是辛苦活,你愿意做吗?” 小翠毫不犹疑地点头,对顾霖道:“我愿意。” 小翠继续开口道:“顾叔不用顾及我是小姨的亲戚,有什么活派给我干便是。” 顾霖微微摇头说道:“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远近亲疏的规矩,我只看手下人的能力,无论男女哥儿,只要谁有能力我就敢用他。” “小幺哥便是这样被顾叔提拔上来的吗?”忽然,小翠问出这个问题。 顾霖点点头。 只见身前瘦弱的少女呆滞麻木的眼睛逐渐焕发出光亮,她张了张口试图再次确定:“若是有一日我能像小幺哥那般,顾叔不会觉得我是女娃就……” 小翠没有说完就被顾霖打断了。 “不会”顾霖坚定的说道:“但是有一条你要记住,好运楼不留触犯律法道德败坏之人,即便这样的人再有能力,我也不会用这样的人。” 沉默片刻,小翠开口道:“顾叔我知道了,麻烦您给我安排活干吧。” “别急”顾霖对小翠说道:“我会让小幺给你安排活,你应该是从伙计开始干起,好运楼的伙计什么都要学,无论是灶房的活儿,还是跑堂的活儿,但你是女子不用去跑堂,但会被派去帮包厢里的女客哥儿烤肉。” 顾霖说完后,便没有说多余的话了。 小翠好不容易才从人间炼狱缓过劲来,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期望,他不能告诉对方林小幺能坐上掌柜的位置,更多的取决于他天生的机敏,普通伙计若想做到掌柜非常非常困难,但顾霖没有出言打击小翠的自信心,他相信赵嫂子没有阻止对方出来找活干,也是和他一个想法。 小翠俯身道谢:“多谢顾叔。” . 春意盎然的院子里,一座躺椅摇摇晃晃上下摆动,仔细一看上头躺着一个姿态慵懒的年轻哥儿。 年轻哥儿神情闲适,手上举着一本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近日,顾霖从游记迷上了话本,古代的话本可不止有老掉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古人思想的开放程度比起现代人不遑多让。 顾霖此时看的便是大乾人所编排的雍朝武帝和其臣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作者写的格外有现代小说的味道,什么雍武帝为皇子时和其臣子为政敌,登基后清算了虽有政敌,但唯独留下臣子。 作者将臣子描绘的貌比宋玉潘安,身姿修长柔软,武帝对其很是喜爱,夜夜召其进宫抵足而眠。 顾霖越看越牙酸,没有想到不仅是现代人喜欢写同人文,古代文人写起同人文来丝毫不输前者。 有剧情有肉,顾霖看的正兴起,便感觉眼前一片阴影笼罩。 顾霖看这种话本不是在自己的寝卧看,便是等家里人都走了后正大光明的看,忽然身前出现一个人,顾霖被吓到了。 手一抖,顾霖赶紧合上话本子,当抬首看到身前的人是赵嫂子后才松了一口气。 不动声色地将话本子藏到身后,顾霖对赵嫂子说道:“嫂子你回来了,我把饭煮好了。” 姿态十分乖巧,看的赵嫂子又喜又爱地捏了捏他白皙柔软的腮帮子道:“好哥儿,待会儿嫂子便给你做好吃的。” 说完后,赵嫂子把手上的帖子递上前去道:“霖哥儿,这是小幺收到的请帖,送帖子的人原本要亲手送给你的,但是这两天你都没有去好运楼,对方只好送到小幺手上了。” 拿过请帖,顾霖打开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脸上划过讶色,赵嫂子见此问道:“里面写了什么不好的吗?” 顾霖摇摇头,脸色有些怪异地说道:“相反这张帖子来的太好了。” 听到是好的,赵嫂子便放心了,她没有多问转身走去灶房。 霖哥儿挑嘴,自己做的菜都觉得不好吃,只说她做的菜他才能吃下去,赵嫂子一脸无奈地走进灶房。 第87章 心脏发育不健全 郑颢回到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桌上红底镶银丝的请帖,这个家里除了他之外,只有顾叔、赵婶、赵叔和顾安,后面三人跟外界几乎没有什么来往,所以这张帖子不可能是他们的。 收回视线,郑颢不动声色地问道:“桌上的请帖是谁送来的,可是哪家办喜事?” 顾霖正吃着饭,听到郑颢的疑问后没有空回答,还是赵嫂子开口道:“那是别人送给霖哥儿的请帖,请他有空出去一聚。” 刚才在庭院里,顾霖给赵嫂子读了一遍请帖的内容,赵嫂子虽然记不住全部,但大概的意思记下来了。 郑颢闻言,深色双眸立马沉鹜起来。 吞下嘴里的饭,顾霖终于能够开口了。 他刚刚也听到赵嫂子的解释了,顾霖有些无奈地对郑颢说道:“不是嫂子说的那样,这张请帖是府城商会送来的,请我月末前去赴约。” 顾霖话语一转:“之前,我从认识的几位酒楼老板口中听过府城商会,但却不怎么了解,只听闻府城内但凡有些名气的商人都被商会邀请过。” 郑颢眉间划过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对顾霖道:“近半年来,好运楼在府城内混的风生水起,于许多人而言,顾叔乃名副其实的后起之秀,商会肯定将顾叔看在眼里,所以才送来请帖邀请顾叔。” 没有被郑颢的夸奖冲昏头脑,顾霖保持清醒,微微摇头道:“虽然好运楼盈利丰厚,但放在府城……” 顾霖没有把话说完,他和郑颢对视一眼,两人虽不明说但心里都清楚,虽然好运楼看着风光,但对于府城商会那些家财万贯的豪商而言,好运楼算不了什么。 顶层一批的豪商巨贾早已打通好府衙官吏,不再局限于本府寸地,他们真正赚钱的路子是通过水运来往南北进行走私。 卖的东西都是稀罕难见的,不少放出去都是抄家杀头的大罪,但对此需求的达官贵族数不胜数,而这些商人也是为后头的靠山效力,上头的人吃大头,他们喝些肉汤都赚的金钵满盆。 好运楼每日卖上几千份酸菜鱼都顶不上人家一个手指头。 想到这儿,顾霖的脑海里划过一道光,他看向郑颢问道:“知府大人也在里头?” 郑颢点了点头。 顾霖微微惊讶道:“知府大人向来明哲保身,不怕惹上一身骚吗?” 按照大乾律法,民间走私禁物者者轻则流放重则抄家杀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沉默片刻,郑颢微垂眼帘说道:“知府大人姓甄乃世家大族子弟,本府走私者亦是地方大族,便是甄知府不愿趟这浑水,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否则,他得罪的不只是本府大族及其身后的京城世家,便是皇上也不会放过他。” 顾霖微微蹙眉,甄家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甄知府乃甄家子弟,若是对方和其他家族的人产生矛盾带累甄家,不是于皇帝有好处吗,为什么皇上要怪罪于他。 顾霖这样想着也问出来了。 “如果甄知府得罪本府氏族,引起其他世家对甄家的围攻,不是皇室喜闻乐见的事吗?” 眼里划过赞赏之色,但身前坐着赵嫂子等人,郑颢不好高声回答。 他微微靠近顾霖低声道:“如今早已不是太祖时期压制世家的时候了。据传闻,当今能够夺得皇位,其母族世世家出了不小力,皇后和太子亦是出身甄家,当今能够坐稳皇位有一半靠着世家扶持。若是甄知府公然与世家大族作对,不必世家出手,当今为了安抚人心坐稳皇位,第一个便会收拾他。” 按理来说,郑颢不过是个普通学子不应该知道这么多,但他见微知着,善于以小观大,从市面上多数粉饰太平的书籍,以及从甄家两兄弟与周先生的只言片语中,便理清了大乾整体的局势了。 郑颢慢条斯理地为身旁的年轻哥儿进行科普,顾霖渐渐地对大乾的世家大族有了初步认知。 他眉间的折痕愈发地深。 顾霖靠近郑颢耳边,亦是低声道:“所以说皇上看似万人之上,其实受制于世家大族没有半点权力?” 郑颢先是点头后是摇头,看着身旁顾叔微微瞪大的眼瞳,郑颢道:“再如何皇帝都是大乾的君主,泥人素有三分性,皇帝手上握有兵权,世家虽气焰嚣张但也不敢真正惹急了皇上。” 顾霖沉吟思索片刻,而后抬首看向郑颢道:“所以,皇上不是管不了世家,而是不愿意管世家对吗?” 在身前年轻哥儿期盼的眼神下,郑颢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顾霖觉得太荒谬了。 身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不管整个国家的运行,不看手下官员如何贪赃枉法,也不管百姓流离失所,只要自己的江山不会被夺去,只要能够醉生梦死享天下供奉,龙椅上坐着的人便永远不会去看这个国家如何的藏污纳垢,亦不会把蝼蚁的性命看在眼里。 看着顾叔不敢置信,骤然失魂落魄的神情,郑颢微微沉声道:“顾叔多思无意。” “你说得对。”顾霖回过神道:“一府知府尚且要让步,我……” “顾叔。” 郑颢眸色沉了沉,身前年轻哥儿本就不红润的脸色愈发苍白。 郑颢说道:“我扶顾叔回屋休息吧。” 顾霖身体不好,大夫早便嘱咐过不要让对方多思多虑,但近些日子来,从南方水灾到今日由商会引出的事情,在某些方面,顾叔总是敏感多思,比旁人迅速察觉到不对之处。 顾霖起身,原本清亮有神的眼眸怔愣着,郑颢起身后伸手拖住对方的手臂,顾霖随着对方的动作而动作。 本来好好吃着饭的赵嫂子三人,看到骤然被郑颢扶起来的年轻哥儿,皆被惊住了。 赵嫂子连忙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霖哥儿,霖哥儿的脸怎么变得这么白?” 因为方才情绪起伏剧烈,近日以来,顾霖积攒在胸中的郁闷倾泻而出,他感觉胸口发闷快要喘不出气,干燥的脊背也发出冷汗,四肢渐渐发软无力。 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扶着的人的身体的具体变化,郑颢平静的神色微微一变,他当机立断对一旁的赵大哥说道:“赵叔,顾叔身体不适,你快去同济堂找李大夫,不是胡大夫是李大夫!” 郑颢后面强调道。 看着逐渐站立不住,慢慢向郑颢歪倒,倚靠在对方怀里的顾霖,赵大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赶紧转身跑出去。 接着,郑颢对一脸惊慌的赵嫂子说道:“婶子,你去熬一些安神汤,顾叔情绪起伏过于强烈需要镇定一下。” 本来好端端地吃着饭,也不知郑小子和霖哥儿说了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忽然不舒服,赵嫂子知道轻重缓急没有多问,立马转身跑去灶房道:“我现在就去熬安神汤。” 郑颢微微低首,看着怀里的顾叔呼吸愈发沉重,犹如狼眸的眼瞳划过沉色。 如今对方没有行动能力,而且顾叔的寝卧离大堂有一段距离,若是一路扶着对方回去显然不现实。 郑颢忽然俯下身,将顾叔横抱进怀中而后走出大堂,一旁的顾安一步一步地跟在对方身后。 将安神药放进药罐开始煮起来后,不放心顾霖的赵嫂子走出灶房,恰好便看到郑颢抱着顾霖进入寝卧的一幕。 霖哥儿身子不适没有行动能力,郑颢这般做无可厚非,但看着对方绷紧的神色,偶尔垂眸时看向霖哥儿的神情,赵嫂子的眼皮子便不由得跳起来。 进入寝卧将顾叔放到床榻上,为其脱下鞋子盖上柔软被褥,顾霖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了。 郑颢凑近前去问道:“顾叔你感觉怎么样了?” 前世,顾霖也有这个毛病,只要情绪波动一剧烈,如高兴喜悦这般积极的情绪还好,但若是如害怕生气等消极情绪,过后顾霖便会全身脱力意识混沌。 来到这个世界,顾霖很久没有这个症状了,如今再次感受到,顾霖十分冷静。 他微微抬首对郑颢说:“刚才吓到你了,我没事,你和安安回去吃饭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这次郑颢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他对顾霖道:“我已经叫赵叔去请大夫了,待会儿顾叔看完大夫后再睡不迟。” 顾霖脸上显出些许无奈道:“一些小问题罢了,哪用得了特意去请大夫过来。” 郑颢神色沉沉忍住心间汹涌的情绪,克制道:“大夫快到了,顾叔看过再睡吧。” 既然对方已经把大夫请过来了,除了答应外,顾霖没有其他办法。 很快,赵叔便带着李大夫进来了,李大夫边跑边吹胡子瞪眼道:“你们家大晚上的又闹什么,之前十天半个月都是叫老胡过来,今日怎的叫我过来了?” 李大夫口中的老胡便是经常为顾霖医治风寒发热的胡大夫,因为顾霖稍微受凉便会生病,所以胡大夫是顾家的常客,但李大夫与胡大夫不同,他医治的是人的经脉和骨头。 看到站在顾霖床榻前的郑颢,李大夫没有好脸色道:“你顾叔胡闹,你作为小辈怎么不加以劝导?” 看着被无辜牵连的郑颢,顾霖开口想要说话,却见郑颢面不改色对李大夫道:“还请李大夫先为顾叔诊治。” 见对方不似平常神色缓和,不知是不是室内的烛火不够亮,郑颢的神情阴沉沉的,李大夫上前为顾霖把脉,而后满是胡须的脸严肃起来。 见此郑颢心下微沉,在李大夫为顾霖把脉时,郑颢向李大夫叙述着除了他和顾叔的对话外,顾叔在大堂上的表现。 李大夫听后眉间微凝,而后抬首看向顾霖问道:“你以前可有类似的情况,一情绪剧烈便心速加快,胸口憋闷难以喘气,四肢无力全身散发冷汗?” 看着李大夫的反应,顾霖猜测自己的身体应该出现什么问题,他不是忌讳行医的人,如实答道:“是,李大夫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李大夫没有卖关子道:“你这是先天不足,心脏发育不如正常人健全,小时候感觉不出来,随着年岁增长,你的心脏负担能力便比别人弱上许多,一旦没有休息好,或者心情烦闷焦虑,便会对心脏造成沉重的负担。 看你的脉相,你近日必定多思多虑郁气难消,小年轻一个有什么好烦忧的,你如今房子钱财都有,孩子也是秀才公十分孝顺你,你该好好享福,睡好吃好玩好才是正道。” 听了李大夫的诊断,顾霖终于明白自己的情况了,原来自己前世经常感到胸口发闷,心脏发沉难以喘气不是没有休息好,而是和原身一样先天不足。 相对于顾霖冷静的反应,寝卧内其他人脸色可不好看,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多天养着,这心脏出了问题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郑颢稳住心神,冷静问道:“李大夫,顾叔这般情况该如何医治?” 看着身前少年阴沉的脸色,李大夫连连摆手道:“没有什么大事,霖哥儿的心脏虽然发育不够健全,但也没大问题,就是需要静养,不能让对方累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保持心情愉悦,若是整日郁郁寡欢,就是再健康的人也会出问题。” “我待会儿回医馆开几副药,那药是滋养心脉的,霖哥儿每日喝两碗温养着心脉便行了。” 郑颢继续问道:“顾叔平常在喝补药,若是喝滋养心脉的汤药还需要喝补药吗?” 李大夫抚了抚胡须说道:“是药三分毒,我开的药也有滋补身体的作用,你只需要盯着你顾叔按时服下即可,切不可喝两天停三日,否则断断续续影响了药效,对身体是百害无一利。” 郑颢应好,接着道谢:“劳烦李大夫连夜奔波了,我送大夫回去罢。” 李大夫点点头道:“恰好你跟我回同济堂抓药,今晚便可熬一帖给霖哥儿喝下去了。” 郑颢抬腿送李大夫离开寝卧。 【以下内容发于文章满足四千字的情况下:再次强调作者是亲妈,不会虐主角,顾霖的病以后会慢慢养好的!请宝宝们有空的话点点加书架,看看免费广告为俺刷几个小礼物吧么么哒!】 第88章 刻意躲避? 李大夫开的滋补心脉的药确实有用,顾霖喝了几天后,便感觉到平日里时不时沉闷的胸口松快了些许。 可与此同时,顾霖察觉到郑颢在避开自己。 起初顾霖没有感觉,但病情好转后,顾霖发现郑颢除了盯着自己喝药,以及几人坐在一起吃饭外,他完全看不到一点对方的身影。 这点变化十分细微,若非顾霖是当事人,还真没有感觉到。 顾霖开始回忆起,这几日自己和郑颢相处的情景,发现自那日他情绪激动晕厥后,郑颢虽然对自己仍旧体贴细微,好似和往日没有半分不同,但如今仔细回想起来,郑颢和自己说话时神色淡淡,不见往日温和笑意。 最重要的一点是,往日自己把补药倒进盆栽里,郑颢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喝李大夫开的药后,对方便不辞辛苦,每日中午从府学赶回来,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端药给他喝。 看着对方往返府学和家中匆忙奔波的样子,顾霖脸上划过心疼和不忍说道:“你安心待在府学读书罢,我这里你不用操心。” 郑颢伸手拿起汤药,触及烫热的药碗后,他神色不变地将药碗放在装满冷水的木盆里。片刻,郑颢用手背碰了碰碗壁,而后微微抬首看向身前的年轻哥儿道:“顾叔喝药罢,汤药不热了。” 就是这种态度,少年神色淡淡唇边勾着浅笑,语气也一如往常温和,但眼里却无任何喜悦。 对待这样的郑颢,顾霖十分无奈,他微微张嘴刚要开口,却对上对方的黑色冷眸。 深色眼眸周旁的眼白浮上血丝,白皙的眼底染上青影,顾霖心软了软什么话也没说,伸手接过汤药喝了下去。 喝完汤药后,郑颢递上温水让顾霖漱口,而后接过空药碗,转身离开寝卧前对身前的顾叔说道:“顾叔我先出去了,你休息罢。” 说完郑颢便转身离开,在对方将要踏出房门时,顾霖开口叫住对方:“小颢。” 望着对方如松如柏的身影,顾霖微微张嘴,开口问道:“小颢,你最近怎么了?” 停顿了一下,顾霖脸上有些迟疑问道:“可是我做了什么让你……” 听到顾叔开口叫住自己,郑颢的大脑未曾思考,身体便本能地停下来。 他知道顾叔要和自己说什么,也明白他最近对顾叔有些冷淡,本以为对方会追问责怪自己,不想话里话外皆是为他着想,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多日以来,郑颢胸腔中积攒许久的郁气骤然一散。 背对着顾霖,郑颢开口缓声道:“我先把药碗放到灶房,待会儿再回来。” 顾霖没有拦住对方,郑颢抬腿离开寝卧。 片刻,寝卧的门再次被打开,郑颢从外面走了进来。 顾霖也从半靠在床榻上到完全坐起身,郑颢看到眼前的情景,微微蹙眉道:“顾叔。” 顾霖无奈地摆摆手道:“刚吃完饭喝完药,再躺下去我便要吐了,先让我坐着消化消化。” 郑颢不置可否。 接着,顾霖微微抬首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无奈地笑着道:“快些坐下,我这样看着你脖子都酸了。” 郑颢坐在顾霖床榻边的凳子上。 刚才对方站着自己坐着,所以顾霖做不到仔细看郑颢,如今对方面对面地坐在他的身前,顾霖看着对方较之以往干燥的嘴唇,歉意道:“最近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目光扫过对方充满歉意的面容,郑颢道:“这是我应该做的顾叔不必言谢,倒是婶子和赵叔确实忧心顾叔多日了。” “顾叔应保重身体才是。” 顾霖对郑颢道:“这次是个意外之后不会了。” 说完,顾霖看向郑颢直接问道:“最近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原本顾霖不想这般直白问出口,想对郑颢循循善诱,让对方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当他对上少年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眸,沉稳的神态时,顾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真正意识到,自己看着的孩子长大了。 对方不再是幼稚孩童,而是成长为一位翩翩少年了。 他不能再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对方,应该把郑颢放在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顾霖再次开口问道;“是因为我的病情吗?” “那日你送李大夫出去,李大夫是不是和你说了其他话,比如我的身体根本不像当时李大夫说的那样无事……” 顾霖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但却被郑颢出声打断了。 “顾叔,莫要胡思乱想。” 一般情况下顾霖说话时,无论说的是正事还是生活琐事,郑颢都会耐心倾听,等对方说完后自己再开口。 所以,当对方打断自己说话时,顾霖没有反应过来。 他抬眸看向郑颢,郑颢神色平稳,语气一如往常地冷静道:“当日我送李大夫回医馆,对方除了叮嘱我应该如何照顾顾叔外,没有说其他事情,所以顾叔莫要胡思乱想多添烦忧。” “而且我近日并非故意避开顾叔走,周先生布置许多课业,我经常待在书房不似以往那样在院子走动,所以顾叔才会产生我刻意避着你走的错觉。” 郑颢微垂眼眸,神色不变道:“是我最近醉心于学业忽略了顾叔,日后我会注意的。” 从对方的表情中,顾霖看不出任何不对,但对方所说的话让顾霖抿了抿嘴。 他对郑颢说道:“是我想太多了,你莫要有压力,一切以学业为重。” “府学快要上课了,你去罢。” 郑颢转身离开寝卧。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年轻哥儿原先轻松和缓的神情凝起来。 虽然刚才郑颢说明了他并非刻意躲避自己,而是因为学业忙碌不小心忽略自己,但顾霖知道对方没有说实话。 以往郑颢不是没有课业繁重的时候,甚至在院试前一晚,对方都有空问自己宵夜吃什么,何时像现在这般躲避他。 顾霖本以为是自己的病情所造成的,对方在生自己的气不愿理自己,但从刚才郑颢的表现看又不像。 顾霖微微叹气,孩子长大了心思越来越难猜了,过些时候再问问罢。 牛车上郑颢双目微阖,他的眼前浮现出刚才屋内顾叔同他说话时的神态。 或是歉意,或是忧心,或是心疼。 郑颢下颔绷紧,整体轮廓的线条显得愈发锋利,即便他双目合上,没有露出那双深色冰冷的兽瞳,但褪去平日的伪装加上深邃立体的面容,使他看起来没有半分淡然温和。 清亮水润的瞳眸在脑海里划过,郑颢回想着病弱年轻哥儿所说的话语。 明明自己是最不适的那个,亦是被冷待的那个,却总是为他人着想。 和在顾霖面前的说辞不一样,最近几日,郑颢确实在避着对方。 但郑颢并非不满顾叔针对顾叔,他是在不满自己。 自顾叔发病那日起,郑颢每晚入睡时,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年轻哥儿脸色骤然苍白,瘫软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同在现实里顾叔被自己救了不同,梦里的顾叔发病时,众人恰好都不在场,顾叔整个身子跌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被梦境惊醒的郑颢后半夜难以入睡,与此同时,李大夫的叮咛萦绕在他的耳边:“方才在里面,有些话老夫不好当着顾老板的面说。” 郑颢开口对李大夫说道:“您但说无妨。” 虽然郑颢才十六岁,但在月光的照耀下,其映在地面上的身影已经有了男人的雏形。 李大夫道:“顾老板的心脏需要医术更为高明的杏林医治。目前,顾老板的情况还不严重,依照老夫的医术可以勉强调养,但若想痊愈不可能。顾老板的心脏发育不健全,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仅限于三十岁前。若过了三十岁身体有了新变化,老夫开的药若亦是杯水车薪罢了。” 李大夫说完看向身旁的少年,微弱月光打在郑颢的脸上,深邃的面容一半在暗一半在明,看起来十分地晦暗莫测。 许久,郑颢问道:“若是去京城医治的话可有办法?” 李大夫抚须点头道:“京城杏林圣手众多,尤其是宫中太医皆是天下名医。其中有位姓杜的太医,善治人的心脉,听闻许多上了年纪的达官显贵,心脏不适都喜欢找对方医治,且情况都有好转。若是能请到对方的话,顾老板的心脏或许有的一救。” “但是……”李大夫迟疑了一会儿,郑颢犹如野兽般的眸子看向他,李大夫道:“杜太医医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未曾听闻他成功医治过先天心脏不全之人。” 而且,李大夫看着身前的少年,心中微微叹息,纵使杜太医能够救治顾老板又如何,他们这些老百姓和太医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对方只是存在于戏曲里的人物。 郑颢没有说话,他将李大夫送回医馆,然后提着药离开了。 . 街道上一辆辆马车牛车接连不断向同一个方向驶去,最后依次停落在一家恢宏壮观的酒楼前。 隔着一层车门和帘子,于二成对着里面道:“东家我们到了。” 车厢内的帘子被掀开,车门被轻轻打开,顾霖走出车厢抬头望向面前气势宏大的酒楼,而后对于二成道:“咱们进去。” 于二成先下去,放好供人下车所踩的木凳,顾霖抬腿踩着凳子来到地面。 顾霖走在前头,于二成作为随从跟在对方身后。 顾霖来到门口,有专门的人站在外头核对来者的请帖以防不相干的人进去,不必顾霖示意,于二成便将请帖送上。 对方核对好请帖后,将请帖还给于二成,然后笑着对顾霖道:“顾老板请进。” 顾霖走了进去,酒楼内亦有专门的侍从引路,顾霖跟着对方来到二楼一间包厢,侍从微微俯身道:“顾老板若有何需求尽管吩咐。” 说完,侍从便转身离开包厢了。 于二成一脸感叹对顾霖道:“东家,这府城商会办个宴会好生隆重啊!” 看着桌子上摆放的新鲜果盘,有清脆甜蜜的蜜瓜,甜美多汁的西瓜,于二成瞪了瞪眼睛,竟然还有难得一见的葡萄。 这些都是夏季盛产的果品,如今可还未到夏日,府城商会光是招待客人的果盘便如此令人大开眼界了。 还有刚才进来时,最前头的那几辆马车一辆比一辆奢华,每个从马车上下来的宾客身后都跟着十几个侍从,若非酒楼只允许每人带一个随从进来,于二成想这地方完全不够装。 目光扫过果盘,顾霖对于二成道;\"你若是想吃的话便吃罢,我也吃不了,再放下去果子便不新鲜不好吃了。\" 盯着果香诱人的果盘,于二成吞了吞口水,虽然他很想吃但他没有忘记自己跟着东家前来参加宴会的目的。 商会举办的宴会里鱼龙混杂各种人都有,在跟随东家前来参加府城商会举办的宴会前,于二成便被郑颢找过去敲打了一番。 前面便说过于二成有些怵这位郑少爷,不过因为平日没有怎么碰面所以没有大碍,但骤然被对方找过去问话,于二成搜刮着近日自己所做的全部事情,回想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对。 谁知,于二成来到郑颢面前,对方未曾过问有关他的事情一句,而是眼神冷厉命令道:“顾叔前去参加宴会那日,你跟在顾叔身后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周围所有的人与物知道吗?” 身前的少年看似下了一个普通的命令且没有道出任何威胁,但于二成没有天真的以为对方是东家那般仁慈的主,若是自己把事情办砸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面对比自己小上十多岁的少年,于二成不敢有丝毫敷衍,他连连向对方保证自己会保护好东家,不让任何不明之物和有心之人靠近东家。 开口让于二成离开后,郑颢眉眼阴鹜起来,若非府城商会举办宴会那日,周先生与山长提前安排了他一起接待前来府学的贵客,郑颢怎么会把顾叔交给其他人照看。 第89章 东珠 商会用来举办宴会的酒楼一共有三层,顾霖目光扫一扫,发现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们在酒楼内所坐的位置别有用意。 譬如一楼大堂不似二楼三楼有独立的包厢,下面坐着的大多数是普通商人,在府城经营小食肆或小作坊之类的店铺,年收入顶破天便是千两。 二楼包厢坐的则是府城近几年的新起之秀,或是小有底蕴的商贾,年收入约莫万两白银。 对于三楼包厢内具体坐的是什么人顾霖不知晓,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人应该都是府城顶层那批商贾,年收入难以估测。 虽然顾霖身处于二楼包厢,但包厢朝向大堂的那一面的墙壁有一扇大窗,此时正开着,所以顾霖眼睛望过去,便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景象。 原先楼下一众宾客面熟彼此,慢慢地交谈起来,但正聊到热火朝天时,一位中年男子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站在大堂中央。 其个子中等面白黑须,身着富贵奢华,身材臃肿,肚腩圆胖如球,但胜在外表白白胖胖和气友善,给人一种和气生财的感觉,所以并不惹人反感。 杜大海拱起肥大如蒲扇的手掌,依次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行礼,笑着说道:“在下杜大海,乃有缘酒楼的东家,承蒙在座各位同行厚爱,亦为本府商会理事之一。” “今日邀请各位同行前来参加宴会,一是为了维系各位的感情,增强商会凝聚力,二是为众位提供一个交谈为商之道的平台,话到这里,杜某便不耽误各位的时间了。” 说完,他“啪啪啪”地拍了三下手掌,大堂两边的轻纱轻飘而起,众人往前一看,两列清秀可丽,衣着轻薄却不轻佻的少女们莲步轻移而来。 杜大海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大堂中央的空地很快为少女们所占领,她们姿态柔软风流,长袖轻舞,转动间眼神与在座每一位宾客对视含蓄浅笑。 对于这样的安排,宴会上的宾客们司空见惯。 但这只是用来款待一楼的宾客,二楼为独立的包厢,商会对他们有另外的安排。 二楼的包厢绕圆建造,其圆心是一块实心的空地,商会亦为他们安排了可供其观赏的舞蹈。 但在二楼翩翩起舞的不只有女子还有哥儿,他们的容貌身姿肉眼可见的胜过一楼少女,每一位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却美的各有千秋。 隔着包厢,他们难以与包厢内的客人交流眼神,但其舞动的身姿柔软婉转,使得许多宾客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的身上。 顾霖亦不能幸免,他的眼眸浮现出欣赏,仔细地观赏着眼前美轮美奂的舞蹈。 少女少年们正值青春年少,身姿就像一只只轻快的蝴蝶,虽然他们的神情温顺柔婉,但因为身上的朝气,每一次舞动间的旋转下腰都表现出别样的生气与力量。 偶尔空隙间,他们还会同站在木窗边的宾客对视,水汪汪的眼睛害羞地看过去,又怯怯地收回来,欲拒还迎令人心中生出痒意。 原本顾霖看的津津有味,但见到这副情景,他便失去继续观赏的心思了。 很快少女少年们的舞蹈结束了,一楼的少女们慢慢退离大堂,但是二楼的少女少年们却没有离开,他们脚下轻移来到每个包厢前。 于二成见到这副景象,脸上划过几分意外道:“这是干啥啊?” 包厢门被敲响。 顾霖面上的淡淡笑意消失了,他对于二成道:“同他们说我这里不用人。” 于二成点点头,几步上前打开包厢门,高大的身子往那儿一站,不让外头的哥儿进来。 看着矗立在身前,挡住自己去路的男子,清秀哥儿脸色一僵,于二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道:“我们家老板不需要人作陪,你回去罢。” 清秀哥儿还想要挣扎一下道:“里头的老爷只带了你一个进来,没有仔细人伺候着,我最会伺候人了,让我进去侍候老爷罢。” 于二成是男人自然能明白对方话里潜在的意思了,他奇怪地看向身前的哥儿道:“我们老板是哥儿,不喜欢吃葡萄,你回去吧。” 清秀哥儿神色一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性别不对,他没有方才的死缠烂打,微微欠身退了下去。 然而,于二成仍是心有余悸,青天白日的,他原以为此次宴会再是鱼龙混杂,但顾及着脸面,商会应该不会在大白天安排这些事情,不想他还是低估这些人的底线。 于二成进来时,便看到自家东家脸色微凝,他知道前些日子对方得了疾病,最近病情好转后才出来应酬。 眼角余光瞥到下方一楼,于二成转移顾霖的注意力道:“东家你看一楼。” 于二成抬手指向一楼大堂。 顾霖眼帘微垂,视线随着于二成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杜大海再次出现在大堂中央,紧随其后的是,十几位手捧精致木盒的妙龄少女与哥儿。 杜大海的眼神先是扫向四周,片刻后,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他才高声道:“今日商会为了感谢各位同行赏脸前来参加宴会,决定回馈大家。” 杜大海话落,众人被引起了微许好奇之心。 杜大海眼神扫向前头捧着木盒的少女,那位少女立马莲步轻易走上前去,待站在杜大海身前,少女低首垂眸,高高举起手臂把木盒捧到对方面前。 杜大海伸手打开木盒,顿时盒内莹润白光一闪,众人伸头一看发现竟然是…… 众人神情惊讶,他们面面厮觑,因为盒中物品并非寻常之物而是东珠。 东珠乃大乾贡品,在整个大乾,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后有资格使用东珠外,其他人即便是皇亲国戚,若是没有皇帝的恩赏敢使用东珠的话,通通被视为蔑视皇权的杀头大罪。 此等律法在座众人都知晓,但让他们真正惊讶的除了东珠是贡品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东珠极其难得。 但杜大海面前那盒东珠,光是看着便有几十颗了,颗颗莹润饱满,大小均匀约莫有半个拇指大小,完全不似瑕疵品。 一群人看的眼热极了,大堂上立马有人道:“杜老板,我愿意出价万两白银来换这盒东珠。” “一万两便想买这东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见原先和和气气交谈着的商人们竟然为了一盒东珠呛声起来。 其实也不怪他们,他们在府城算是略有家资的商人,但商便是商为人所鄙夷,东珠是身份的象征,这些商人自大于自身雄厚的身家,又自卑于自己的身份地位,皆想要买下一盒东珠来提高自己的地位。 看着大堂上吵吵闹闹的一众人,杜大海白胖的脸更加和气了。 他两眼几乎眯成一条缝:“众位稍安勿躁。” 虽然他没有高声,若论家资也是二楼宾客,但因为其在商会里的地位,众人都会卖给他一个面子。 看着慢慢安静下来的大堂,杜大海说道:“东珠乃商会偶然所得,然我等理事不愿独享这好处,便想着拿出来同各位同行分享。但东珠只有一盒,若平白给谁,其他人都不会服气,我等在商言商价高者得如何?” “好,我等听杜老板的!” “杜老板看着安排便是!” 杜大海笑眯眯地道:“因为此次拍卖是为了回馈各位并非盈利,且拍卖所得钱财都会捐给郊外的难民营,众位不用担心我等中饱私囊。” 不管杜大海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众人口上都称赞道:“商会大义!” 见逐渐步入正题,杜大海也不磨蹭道:“东珠起价一万两,开始拍卖!” “一万一千两!” “一万两千两!” “一万三千两!” …… 此起彼伏的叫声响起,不仅是一楼的宾客对东珠趋之若鹜,二楼的宾客亦不遑多让。在见到东珠时,他们早便蠢蠢欲动了,但相比一楼宾客,他们更加能把控自身的情绪。 东珠起拍后,顾霖清楚地听到周边几个包厢相继报价。 于二成没有见过这么一群不把钱当钱的人,他是见过好运楼的流水,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顾霖生活俭朴从来不铺张浪费。 于二成不理解道:“不就是一盒珠子吗?不能吃不能喝,花那么多钱买来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 顾霖道:“二楼宾客家资丰厚,于他们而言,真正缺的不是钱财而是身份。东珠象征着身份地位,试问天下谁能尊贵的过皇上皇后和太后,其他人都用不了的东珠他们却能用上,这不就是隐隐比别人高上一头吗? 是不是觉得这种想法很是荒谬不可思议?拿三楼包厢那批商人来说,他们纵然家财万贯,但面对府衙官吏亦要和颜悦色,而像我和杜大海等略有薄资的商人,一旦对上“士”,即便对方是童生,若想日后不结怨能够结一份善缘,我等都不会轻易得罪。” 顾霖道:“越缺什么便越想要什么,况且一盒东珠不仅象征着身份地位,若是买下东珠的人舍得,可以凭此打通官府关系,为自己寻一个可靠的靠山,除了花去的真金白银外,这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于二成闻言心间一动,若是他们也能买下这样的好东西,好运楼岂不是能更上一层楼? 但看着身前始终没有竞价意思的东家,于二成没有轻举妄动。 对方的一举一动被顾霖收入眼中,他不禁微微慨叹,若论目光长远,于二成比不上林小幺,若日后无法做出改变,对方只能作为副手协助他人,不能独当一面。 顾霖开口说道:“这种东西谁都能碰但我不会碰。东珠乃贡品,在民间流通是触犯朝廷律法,我便是将其买下来送人,亦要承受抄家杀头的危险。” 顾霖看向于二成,脸色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他神色坚定,语气冷静道:“我们无法做到独善其身清清白白,但也不能完全堕落与他们同流合污。 每年送往官府的礼钱,我们可以多添几分,但如东珠之类足够杀头的东西,咱们一点也不能碰。” “否则便是被抄家处死的结果明白吗?” 听着东家的解释,于二成全身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所谓的富贵险中求是真的要命,而且可能要的不止是一条命。 之后于二成没有再说话了,他站在顾霖身后,用心地观察着下方的拍卖会和每一个人的表现。 陪着东家出门前,林小幺叮嘱他好好珍惜此次出行,因为这是一次很好的磨砺机会,当时于二成感触不深,只觉得东家看重自己想要栽培自己。 但一到这儿,看着宴会上每一位在府城能说出些许名号的老板们的表现,以及商会公然拍卖贡品,于二成的心绪掀起波澜。 而在经过东家的提点后,于二成又不禁想到若是此次跟随东家出行的是林小幺的话,对方会怎么表现。 于二成推测着,依照林小幺的性情,对方肯定会在短暂的惊讶后,立马从宴会的场地布置和杜大海的表现等,收集许多有用的信息。 渐渐地,于二成沉下心来。 “三万两!” 杜大海高声道:“林老板出价三万两,还有谁出价更高?” 三万两不是小数目,一楼的宾客们产业每年盈利顶多五六千两这般,若是一万两多的话,他们还能拿出来,但是一下子花出去三万两便要伤筋动骨了。 所以随着对东珠的竞价越来越高,一楼的宾客不再出声。 杜大海口中的林老板是二楼包厢的宾客,对这盒东珠势在必得,同他一起竞价的二楼宾客都铩羽而归。 至于东珠这般珍贵,为何三楼包厢的宾客不出手竞价,当然是因为三楼包厢的商人都是商会的领头人,既然已经放出话来回馈宾客,他们自然不会与宴会宾客相争了。 明面上是这样的,至于他们有没有提前给自己留下东珠便不得而知了。 “既然无人出价,那么这盒东珠便是林老板的了!” 杜大海拍板决定。 最后少女捧着东珠走上二楼,一楼宾客向二楼的方向投去羡慕的目光。 第90章 买卖官位(剩下三千字已补) 接下来少年少女们相继捧上木盒,杜大海展示了盒中各式各样,价值连城的物品。 如龙涎香和盐引等禁物,最后,直到看到杜大海拿出最后一样东西时,顾霖呼吸微滞。 杜大海白胖的圆脸神秘起来,对着在座宾客道:“最后一样东西比起东珠的珍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珠何其珍贵,杜大海却信誓旦旦说出此番话语,宴会上的众位宾客哗然。 杜大海打开木盒拿出里面的东西,众人看清了那是一枚印章。 看着手上的印章,杜大海的眼里生出炙热和贪婪,最后他忍住了,收回凝在印章上的目光。 举起手上的印章,杜大海抬头对着众人道:“书生可凭借读书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如今在座各位亦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说到这里,杜大海话语一转道:“然机会珍贵稀少并非人人有份,我等仍按照旧规矩价高者得如何。” 虽是疑问句,但杜大海的语气是肯定的,因为他知道在座所有宾客都拒绝不了这个改换门庭的机会。 此时无论是一楼大堂还是二楼包厢,气氛一片寂静,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和不敢置信的喃喃声外没有其他声响了。 他们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杜大海手上的印章,眼里带着探究和怀疑,似乎想要凭此看出其真假。 杜大海拿出来的东西太匪夷所思了,能够前来参加宴会的商人都是府城的佼佼者,这些人皆是人精子,杜大海拿出印章时就差没把话掰碎了揉碎了讲给他们听,他们怎么可能不明白对方最后要卖的是官位。 虽不知道具体是几品官位,但能有一枚官印,这官位最低也是九品,于士人来说或许会觉得九品小官不入流,但对于宴会上的商人而言,若是他们有官身便能够跳跃阶层,即便身后的靠山也会因此看重他们。 一直保持沉稳的二楼包厢有人开口催促道:“杜老板莫要拖延了,开拍罢。” 见众人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东西为何物,顶着他们火辣烫热的视线,杜大海仍保持着弥勒佛般的笑容高声道:“十万两起拍!” 与方才东珠的高价引起喧哗不同,众人明白此次拍卖的东西意义非凡,皆安静专注地盯着杜大海的方向,即便一楼宾客知道自己没有机会能够等到这个官位,但是仍不妨碍他们看官印最后花落谁手。 二楼包厢处于寂静又紧张的氛围,说是寂静则是除了出价声外,其他时候一片沉默,说是紧张则是你方出价后,我方紧随其后高价压倒前者。 “十一万两!” “十二万两!” “十五万两!” 出价一次比一次高,但丝毫没有人想要停下来,甚至不久后,那几个频繁出价的包厢跑出来侍从,他们直奔酒楼门外,一看便知是通知外头的人让他们赶紧回府通信,准备好足够的银两,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这来之不易的官位。 忽然,一道阴凉的男声道:“二十万两白银,还请在座各位卖我叶家一个面子。” 此声一出,整个酒楼陷入一片寂静,久久未曾有人出声。 包厢内。 侍从恭维着身前衣着华贵,容貌阴柔的男子道:“大少爷出手阔绰,二十万两白银一出,宴会上何人敢与您相争!” 叶琼低首含住怀中美貌女子递过来的青翠葡萄,轻嚼几下吞下去,他没有应答侍从的话,但心中所想和对方一样。 他们叶家乃本府大族,家中产业遍布整座府城,若想在府城混下去,谁人敢不知死活得罪他们叶家。 叶琼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水,正当他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官位时,一道略带轻佻的声音从对面包厢传出。 “二十五万两!” 叶琼眯眼,将酒杯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 此时对面包厢正对着他们的木窗打开,一位容貌艳丽,神情轻佻含着淡淡嘲讽的青年站在窗边。 叶琼看到他,神色黑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方继越!” 不止是叶琼认出了对方,顾霖也听出了方继越的声音。 不等他多想,包厢门再一次被敲响,于二成前去开门,片刻后,对方带着顾霖熟悉的身影进来。 侍从上前几步对顾霖俯身行礼:“顾老板,少东家亦参加了宴会,恰好在您隔壁包厢,请您过去一聚,有分红之事需要商谈。” 顾霖思索片刻,然后起身对侍从和于二成道:“走罢。” 叶琼本就不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官位,如今看着对面的死对头,他猛地扫开怀中的女子,而后来到窗前与对面青年对视着,神情充满挑衅,语气嚣张道:“三十万两。” 方继越不慌不忙地接道:“三十五万两。” 这下子,不仅是一楼宾客津津有味地观看着眼前的两虎相斗,便是二楼包厢的宾客亦认出那不知死活,敢与叶家作对的是谁了。 顿时,刚才被叶琼威胁的人心里舒坦许多,他们得罪不起叶家,方家可不畏惧对方,如今也轮到他们坐观龙虎斗了。 看着对面笑吟吟,眼神带着讥讽之意的方继越,叶琼开口阴沉沉道:“方继越,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虽然你方家上头有人,可我叶家也不是无依无靠,若真斗起来,胜的不一定是你方家。” 三十五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如今尚且不知商会拿出来的官位是几品,倘若是九品的话,花去三十五万两绝对是不值的。 一个九品官位,即便大乾捐官十分困难,十六万两已是顶破天了,若换作前朝捐官之风盛行时,花费一万两白银便能成为一方知县了。 方继越骤然轻笑出声,眼尾微微挑起,语调慵懒道:“叶大少爷,此次拍卖之物,杜老板早便说过价高者得之,怎么你家中长辈便是教你在外头竞拍东西时,银钱不够便用家世压人?” “不过才几个月没有回府城,不想叶家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可悲可叹!”方继越叹息着摇了摇头。 惺惺作态丝毫不加以掩饰,叶琼的神色愈发阴沉,但无论如何,这个官位他们叶家必须拿下。 叶琼沉声道:“三十七万两。” 报完价后,叶琼眼睛死死盯着方继越,方继越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四十万两。” 到了这种地步,叶琼本该要收手了,但是大乾捐官繁琐困难,若是错过此次机会,不知何时才能…… 叶琼紧紧盯着方继越道:“四十五万两!” 接着,方继越微微张嘴,在叶琼凝气屏息心下发沉时,方继越话带笑意道:“既然叶大少爷对极其喜爱此物,我也不好作出夺人所好之事,便让给你罢。” 说完,方继越转身离开窗边,绕过室内屏风,看到坐在桌前的年轻哥儿。 “特邀顾老板前来却因私事怠慢了你,我先自罚三杯。” 不等顾霖出声阻拦,方继越来到桌前,拿起酒杯连续饮下三杯酒水。 喝完后方继越放下酒杯,顾霖开口道:“方才方少东家智斗叶家大少爷一幕,我看的目不转睛。” 言下之意便是表示自己不介意对方晚来片刻。 方继越闻言却有些不好意思,他和叶琼自小便是死对头,两人家中亦是明争暗斗,不是叶家压倒方家,便是方家压倒叶家,从来没有哪家能长久地笑着。 但近些年来,方家在京城里出现了一位人物,比叶家的靠山更为强大,加上方继越和其父技高一筹,所以叶家这几十年来一直都被方家压制着,只能屈居于方家之后。 对于同行友人,方继越以礼相待,但对于对手和敌人,方继越的宗旨是绝不让对方好过,难得碰到能让叶家大出血的机会,方继越自然不会放过了。 但是自己与人斗气不成熟的一面被身前年轻哥儿见到了,即便是方继越这般不着调的人,在心上人面前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抬眼看向顾霖,从方才进来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顾霖的正脸,此时抬首,映入眼帘的便是年轻哥儿略带病气的面容。 原先玩世不恭的神色褪去,方继越一脸担忧问道:“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你最近是不是又病了?” 对于顾霖的体弱多病,方继越也是知晓一些的。 顾霖面色不变回道:“一些伤寒罢了,早就好了。” 虽然方继越是他的合作伙伴和朋友,但彼此之间的友谊并不纯粹,掺和着利益,顾霖自认为没有害人之心,但却存着防人之心,方继越或许不会为了利益害他,可焉知方家其他人不会呢? 毕竟,他所分去的方子分红足够引许多人眼热了。 所以,顾霖没有把自己心脏发育不健全的事情告诉对方,此事自家人知晓便好了。 “总是生病也不是好事。” 方继越侧头,抬眸示意身旁的侍从,侍从立马从一旁捧着木盒送上来。 方继越接过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两株药材对顾霖道:“这两株是五百多年的野人参和从乌思藏得来的黑芝,最是滋补,你身子虚弱不能随意进补,我特意托付京城名医送来适合你进补的方子,你将补药拿回去,按照药方加入适量的人参和灵芝,每月喝上一两回,长期下去,身子气血必定比常人好上许多。” 野人参和黑芝皆是贵重之物,尤其是前者,五百年的野人参可谓是救命药,便是人将要去阎王殿那儿,只要切下薄薄一片野人参给那人含着,都能把对方从阎王殿拖回来。 顾霖本不应该接受此等贵重之物,但方继越送的补药恰好是他需要的。 顾霖沉吟片刻,对方继越道:“此等补药贵重,我虽需要但不好厚颜接下。还请方少东家将两株补药的价钱告知,否则不费一钱一银平白接下,我良心难安。” 方继越闻言,神情无奈道:“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在意这些。” 但看着顾霖的神色,方继越知道自己如果不照对方所说的来做的话,顾霖是真的会退回补药。 于是,方继越说道:“这是我从药商那儿买来的,对方与我是熟识只收了成本价,顾老板亦是我友人,仍依照两千两的成本价罢。” 见对方肯收钱,顾霖神情微缓,他从钱袋拿出银票交给对方,不用侍从代拿,方继越接下银票,动作不敢太大,仔细折叠好银票后,才将它放入自己的荷包。 顾霖把装着补药的木盒交给于二成,让对方先回原来的包厢一趟将其放置好,片刻,于二成便回来了。 顾霖看向他,于二成将手上的礼盒捧上前,顾霖接过礼盒对方继越道:“上次方少东家所送的礼物,在下非常感谢,但玉石珍贵,在下难以承受,还请方少东家将玉石收回去。” 方继越没有想到顾霖会说此事,他眼神淡淡的扫向身旁的侍从,侍从缩了缩身子。 当初便是对方送完玉石首饰回来后同他禀告,说顾老板收到礼物时非常高兴,令他误以为自己送礼送到顾霖的心坎上去了。 如今一看,便知是自家侍从理解错了顾霖的意思。 方继越开口对身前年轻哥儿说道:“既然送出去了便是你的东西了,我从不收回送出去的东西。” 顾霖眉目微蹙,这样的话便不好办了。 他想了想,玉石首饰里的簪子,他可以用在正式场合,其他的首饰他不会佩戴,不过玉石珍贵润美值得珍藏。 顾霖沉吟片刻,抬头对方继越道:“我知晓方少东家对待友人的情谊,但是玉石贵重,我不敢轻易受之,这样罢我同你买下玉石首饰如何?” 方继越不同意,若真这样的话,他和顾霖算的那么清,永远只能止步于朋友。 他道:“你若是不需要的话,可以把它扔了。” 扔是不可能扔的,顾霖有些无奈道:“无功不受禄,这样罢,我这里有个制作沐浴露的方子,若将其制作出来,其能带来的利润不比肥皂香皂低。” 第91章 顾怼怼 方继越挑了挑眉,每月京城和江南的肥皂香皂的盈利汇总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其金额庞大,足以抵得上方家两成产业一年的收入。 而这只是肥皂香皂在京城和江南的盈利,一年后,方家会把香皂和肥皂销往大乾各大府城,到那时肥皂香皂所带来的盈利必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虽然方继越没有同顾霖说过方家靠着肥皂和香皂盈利多少,但是对方光看自己得到的分红,应该也能猜测出肥皂和香皂的盈利有多丰厚才对。 可如今对方却自信地表示,有新物能够超过肥皂和香皂所带来的利益,眼前年轻哥儿的奇思妙想总是能引起方继越的好奇。 “顾老板所说的沐浴露是何物?”方继越看向身前的顾霖,而后一脸若有所思反问道:“沐浴露此名带着露字想必是液体,又有沐浴二字,莫非是和香皂一样可以让人用来沐浴的东西?” 对于方继越能够敏锐地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沐浴露的用途,顾霖并不出奇,若是对方连这点敏锐的意识都没有,怎么可能接手偌大方家,将方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 顾霖微微笑了笑,对方继越道:“方少东家猜的没错。虽然香皂比澡豆豆粉好用,但奈何香皂是固体,每每用过之后,若不及时将其晾干总是湿润易化。沐浴露则不同,它是液体可以装进瓶子里,人们沐浴时只要从瓶里倒出沐浴露便可以了,这样沐浴露便不会像香皂那样难以保存了。” 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敲了敲,方继越问道:“众人喜爱香皂是因为其留香久远,用起来泡沫绵密,比澡豆豆粉的洁净效果好,沐浴露可具备这些特点?” 一聊到生意,方继越便完全变了一个人,倘若说刚才他是顾霖的友人,如今他们便是利益往来的甲乙两方,身为甲方的方继越在估量着顾霖的新方子是否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利益。 对方一问便直击中心,顾霖也喜欢这般开门见山。 他解释道:“若论沐浴后留香持久的问题,方少东家尽管放心,二者留香效果不分上下。至于在清洁效果上,沐浴露虽然比香皂差了些许,但是相对应的,沐浴露清洁效果温和,十分适合幼儿,肌肤敏感的女子哥儿使用,相比香皂,沐浴露更适合用来天天沐浴。” 顾霖将沐浴露的优缺点一一说给方继越听。 原本以为对方听后会有想法提出,比如问他能否解决沐浴露的缺点,不想对方没有提出任何与沐浴露有关的问题。 方继越唇角轻挑,微微抬首对顾霖笑了笑道:“若非知晓顾老板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我都要怀疑,你派人去京城和江南视察香皂肥皂的买卖了。” 顾霖闻言微微抬眸看向他,一脸疑惑,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方继越摇了摇头,完全褪去刚才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的眼里划过几分无奈,对顾霖解释道:“自出售香皂后,京城江南两地确实有顾客反映说使用香皂久了,肌肤会变得紧绷发干,倘若能推出顾老板所说的沐浴露,那么这个问题便能解决了。” “顾老板真是在我瞌睡时送上枕头!” 顾霖心中却微微摇头,这才哪到哪儿,如今不到秋冬,长久使用沐浴露香皂的弊端没有显露出来,将香皂换成沐浴露,虽然使用起来比前者温和,但这只是在春夏之时,若到了秋冬干燥之时,即便不用香皂日日只用沐浴露,皮肤也经受不住会发干掉屑,归根到底还是要在沐浴过后,擦身体乳进行保湿。 顾霖知道这些,并不是说他有多懂护肤,而是在现代,他生活的地方虽不下雪,但一到冬日也是干燥异常,顾霖买不起几十上百的身体乳,只能买圆盒的某紫某红来擦身体保湿,才得以度过一个个冬日。 想到这里顾霖也不做隐瞒,他如实对方继越道:“方少东家卖沐浴露和香皂时,可以顺便卖些香膏,前者去污留香,后者保湿润肤,平日分开来用看不出效果,若一起使用有别样的惊喜。” 方继越虽不懂得女子哥儿涂脂抹粉一道,但是身前的年轻哥儿这般一说,前言联系后语,方继越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顿时,方继越有些慨叹。 近两个月卖香皂的经历让他明白,身为男子,他在揣测女子哥儿心思这方面,完全比不过女子哥儿,做这等有关女子哥儿的生意,还是得让女子或哥儿负责才行,瞧瞧顾霖一下子便触类旁通一通百通了。 方继越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身前年轻哥儿的身上。 明明他游遍大乾大江南北,无论是女子哥儿,环肥燕瘦小家碧玉,还是沉鱼落雁天香国色,他并非没有见过,甚至早在十五岁的时候便开荤了。 按理来说,虽然顾霖容貌清艳气质纯真,是位难得一见的哥儿,但若单说外表的话,顾霖不足以让方继越这般上心。 他是真的将眼前的年轻哥儿看在眼里,从当初对方一无所有,却敢以一介哥儿的身份,和他谈吃食方子的生意,再经历多年相处,方继越越发地被顾霖所吸引。 从对方身上,方继越未曾看到过任何负面情绪,年轻哥儿永远都是笑吟吟一张脸,真诚又喜悦,每次处理完家里那些草包兄弟心情不悦时看到对方,方继越便感觉所有的不愉都一消而散了。 从前他不愿成家,觉得一旦成亲了就无法自由自在了,但是看着眼前的年轻哥儿,方继越想若是能和顾霖成亲的话好像也可以。 前些日子他下定决心后,便回去把那些女子哥儿遣散了,原本此次回来是想要同顾霖提亲的,但对方仍不敢接受自己送去的玉石和补药,方继越想再等等罢,不能表现的太急切,若是把人吓跑了便不好了。 说完有关沐浴露的事情,顾霖写下沐浴露的方子给方继越,商会举办的宴会也快到了尾声,然而宴会还未结束,或者说如今的尾声正是此次宴会的真正目的,前面都是开胃小菜罢了。 顾霖放眼望去,杜大海正面朝宾客说道:“本府商会自三十年前成立,一直为维护同行情谊,解决同行矛盾,构建同行与官吏的交流作出不少贡献。” 对于这些话,近些年才起来的后起之秀感受不到,但在座五十岁左右的商人却有着深深的体会。 三十年前本府比如今更加落后,完全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典型。 作为商人,他们上有官府压榨,下有恶霸欺压,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最后,是几位颇有魄力的商人领头建立了商会,以与官府打好关系,对抗恶霸为目的,组织起府城大大小小的商人加入起来,后面,本府商人的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 所以,在座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和自己身边的小辈说道:“我们那时候出来闯荡可不容易,不仅要会说,把客人,合作人和官吏说的服服帖帖,而且还要能打,当时可不是小打小闹,恶霸来收保护费,咱们若不拿着真刀真棍和对方砍,对方能把你一家店给搬空,像你们这些小年轻,瘦瘦弱弱的出个门都要坐轿子,放在我们那时候,别说做生意了,在村子里种田都喂不饱自己。” 看着杜大海一句话便引起许多宾客共鸣的情景,顾霖却觉得对方不似单纯地回忆往昔。 果然,杜大海接着说道:“商会殚精竭力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几位会长在外奔波不计得失,为本府商人谋取诸多好处利益。然长此以往下去,难免会让作出贡献的人寒心。所以商会决定凡是本府商人,每年需得上交百分之一的盈利作为运营商会的资金。” 杜大海话落,只见原先还一脸回忆往昔的商人们立马淡了神情。 为商者以利益为先,倘若不危害他们的利益,秉着和气生财,不乱得罪人的处事原则,他们可以捧一捧杜大海和商会。 但是如果要割他们的血肉,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骤然沉默不语的众人,意料之内,杜大海说道:“众位莫要排斥此事,商会这般做也是为了大家好,之前因为城外难民之事,各位不捐钱不捐粮,反而在家中大鱼大肉,铺张浪费惹得知府大人好一阵恼火,若非几位会长在知府大人面前为各位美言,恐怕年底衙役巡逻众位店铺时,各位早便焦头烂额了。” 宴会上的宾客闻言,脸上没有感激之色,相反,他们的神色沉了沉。 因为杜大海这一席话,不仅是让他们感谢商会为他们在知府大人面前美言,帮助他们逃过一劫,同时还威胁他们若是不向商会交钱,便等着日后衙役巡查时,自家店铺出问题吧。 杜大海再一次开口道:“众位皆是本府身家不菲之人,不过是将百分之一的盈利上交给商会,商会会将这笔银钱用在该用的地方,方才竞拍时,各位都大手笔地往外撒银子,可莫要再同商会哭穷了,否则大家面子里子都不好看了。” 方继越轻“啧”了一声,顾霖看过去,方继越神情划过几分讥讽问道:“顾老板觉得本府商会像什么?” …… 强盗。 顾霖想,当然商会比强盗稍微讲些体面,强盗是丝毫不讲道理,直接抢夺别人的东西,但是商会会给自己披上一层体面的外衣,讲究师出有名,正大光明地抢夺别人的银钱。 这样想着,顾霖对方继越说道:“像伪君子然而模仿的不到位。” 方继越闻言,顿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可不就是像伪君子一般么。 想吞别人的钱又怕惹来非议,便做贼心虚地赶紧给自己按个正大光明的名头,真是可笑! 方继越笑得泪水盈满眼眶,他擦了擦眼睛,然后抬首对身前的年轻哥儿道:“顾老板真是妙人妙语。” 他侧头看向下方,声里的笑意逐渐平复道:“从早些年那几位会长退位后,如今的商会便不做实事,只知道搜刮同行银钱对着上头的官吏阿谀奉承。从前便时不时让府城商人交钱,因为数额不多的缘故,多数人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但没有想到,商会的胃口被养的越来越大,小打小闹已经喂不饱他们了,如今到了让众人割肉放血的地步了。”顾霖冷静地说道。 “是啊。”方继越微眯双眼慨叹道,忽然他话语一转问顾霖道:“倘若商会强逼你交银钱,顾老板会交吗?” 他微微抬头看向顾霖,顾霖亦抬眸看向他。 片刻,顾霖张嘴却说出令方继越有些意外的话语。 “方少东家想要听我回答什么,是坚定不移地说出我不会向商会交银钱吗?”顾霖反问道。 方继越开口:“你不愿意交不是吗?” “我的意愿重要吗?”在方继越变得怔愣的神情下,顾霖冷静说道:“我是不想交,一年到头赚几个辛苦钱,我自己都舍不得花怎么可能愿意送给别人呢。但谁叫商会身后站着的人都是我惹不起的,既然打不过也躲不过,我亦要在府城生活,我便只能交钱了。否则我一个平民百姓什么也没有,他们身后有靠山顶着,我上去找事不就是自寻死路” 顾霖有骨气,但多数时候骨气不能当饭吃,识时务者为俊杰更适用于他们这些老百姓。 “如今商会只收百分之一的盈利,日后若是变成五十分之一,十分之一,五分之一呢,你该怎么办?”方继越问道。 顾霖用奇怪地眼神看向他,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方少东家要向商会交银钱吗?” “自是不交。”方继越斩钉截铁道。 顾霖接着慢悠悠道:“那不就是了,你又不用交钱,怎么老是问我们这些要交钱人的想法。” 咸吃萝卜淡操心。 方继越一时哑口无言,他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哥儿,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怼他。 而且,他如果没看错的话,方才顾霖眼里浮现出些许不耐。 第92章 郑颢:方少东家 方继越被气笑了。 他对顾霖道:“我这是在关心你。” 顾霖抬眸看向他道:“首先我感谢你的关心,但你的关心若是抽丝剥茧,咄咄逼人地询问的话有何意义?” 顾霖没有挑事的意思,而是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生意伙伴,刚才方继越对他的询问越界了。 而且…… 顾霖微微低眸,在这次见对方前,顾霖还不确定方继越送自己玉石首饰是何意,但方才对方所说的一席话,以及所有的行为表现,顾霖并非眼盲耳聋之人。 他没有这个想法,但方继越也没有直白说出来,顾霖不好自作多情。 但与此同时,他怕自己的一些行为会引起对方的误会,便想借此次商会逼迫所有人交盈利之事,拉开二人的距离,让对方明白他们两人不适合,不是一路人。 方继越看着身前的顾霖,素日脸上带着的笑意消失了,他想如果和他这般说话的人是别人而不是顾霖,方继越不会哑口无言,他会让这般不识相的人在府城混不下去,但偏偏让他有口无言的是顾霖。 最奇异的是,方继越丝毫没有生气的感觉,尽管顾霖毫不遮掩地表现出对他的不耐,以及冷脸冷言地刺着他,但一想到往日笑吟吟的温和哥儿骤然带上尖刺且只刺他,方继越便感觉心里软软痒痒的,好似被猫爪刺挠了几下。 况且他从前便觉得年轻哥儿太好脾气了,无论是对家里人还是对外人,两人第一次谈生意时,对方看着气势强,好似锱铢必较寸步不让,但真正谈起生意来却意外的好说话,没有丝毫斤斤计较,亦不会见到吃食被卖的火爆,便想撕毁契约或者威胁他们提高分红。 方继越不喜麻烦,对于这样省事的合作伙伴,只要对方老老实实,不闹出什么幺蛾子,方继越便不会亏待对方,更不会像其他黑心商贾那般榨干对方的价值后便将对方扔开。 方继越耐着性子对顾霖道:“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是想着你若是需要帮助,我可以把好运楼纳入方家名下,但好运楼仍是你的酒楼,我们方家不会插手,这样的话,你便不用向商会交钱了。” 方继越斟酌着继续道:“或者……你若是觉得将好运楼归入方家名下不方便,我可以帮你交钱。” 说完,方继越抬眸看向顾霖,却发现对方不为所动。 顾霖的清亮眼眸看向他问道:“你现在可以帮我交一次两次,交几百两几千两,但之后若要你交一万两,几万两呢?” 顾霖的思路十分清晰,他边看着方继越边说道:“我缺的不是这份银钱,而是问题的真正根源是我们没必要交这份钱。倘若无法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无论是我自己交钱,还是你帮我交钱都是没有差别的。” 方继越明白这个道理,但在他看来顾霖和他不一样,对方独木难支,不似自己身后有方家作支撑,千两万两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个数字,可对方若要挣这些银钱,不知得费多少力,方继越想的是既然自己能够为对方解决这个问题,对方何必这般辛苦呢。 看着方继越脸上的神情,顾霖便明白他们理解不了彼此的想法。 虽然他们都厌恶不屑商会的所作所为,但不同的是,若无法做出改变,顾霖会短暂地接受命运,而后寻求可以改变境遇的时机,但在方继越看来,这便是银钱够不够权势够不够的问题,他很难理解为何有自己这么一棵大树在,顾霖不愿意靠,反而要去自讨苦吃。 因为,顾霖不喜欢欠人情债,亦不喜欢依靠他人。 他知道如果自己对方继越说几句软话,对方肯定会帮他摆平商会,但有必要吗? 既然用钱便能够解决的事情何必将其复杂化呢。 顾霖没有想要让方继越理解自己想法的意思,他转移话题,回归以往的态度对方继越道:“此事揭过我自有主张,方少东家且将重心放在沐浴露上吧。” 方继越也不想因为此事和顾霖闹僵,他想着若是对方后面有需要的话,他再帮忙不迟。 顾霖微垂眼眸,放眼于一楼大堂,席上宾客仍与杜大海僵持着。 眼看着杜大海快要压不住人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出现了。 杜大海看到他,神情恭敬讨好道:“会长。” 清瘦男子没有说话,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杜大海立马退下去。 片刻,在众位宾客的目光下,清瘦男子走到原来杜大海站的位置上,然后对所有宾客道:“既为本府商人,我等便要守望相助,我明白诸位难以接受将自己产业百分之一的盈利交给商会,但我在这里以商会的名义保证,商会绝不会贪图你们的银钱,不止你们捐献,我们几个商会的会长和理事也会做出表率,向商会捐献出自身产业百分之五的盈利。” “一切都是为了商会、府城和各位的未来,诸位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虽然商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若想一下子从那么多的商人身上割血放肉是不可能的,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所以此次宴会杜大海和清瘦男子先出来给众人敲个钟,此时此刻众人可以不交银钱,但商会已经提醒过了,若是之后众人仍不买账的话,商会也不会顾及往日旧情了。 于是整场宴会,众人兴致勃勃地前来,开心愉悦度过前半场宴会,而后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踏出酒楼。 一场宴会便这般虎头蛇尾地结束了,顾霖准备离开酒楼,方继越跟着他一起道:“恰好我也要离开,一起走罢。” 于是,顾霖身后跟着于二成,身旁走着方继越,虽然他不怎么讲话,但方继越不会让气氛沉默着,会说一些有趣的话题,即便顾霖想着要和他拉开距离,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若想跟一个人亲近起来,那人必定难以拒绝。 踏出酒楼大门,方继越正跟顾霖讲话,顾霖礼貌地侧头倾听。 但在树荫下的少年看来,年轻哥儿和青年男子说说笑笑地走出酒楼,不知道后者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引得身旁的年轻哥儿眼睛亮晶晶地往青年男子身上看去,神情专注地好似除了对方,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顾叔。” 郑颢不是什么好性子,亦不是什么默默守护的人,他抬腿往前走去,打破顾霖二人说话。 听到郑颢的声音,顾霖有些惊讶回过头来,郑颢深眸看向他,神色如常道:“顾叔,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而后,他微微偏头看向顾叔身边的青年男子,唇角挑起道:“方少东家。” 看着眼前的少年,方继越眼里划过诧异,他虽然经常和顾霖见面,但却没有见过几次对方的继子。 不想记忆中沉默寡言的男童长成如今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就是…… 方继越微微蹙眉,看着身前淡淡微笑的郑颢,他觉得对方好似并不喜欢他。 不过作为长辈想着对方和顾霖的关系,以及顾霖对郑颢的重视,方继越仍是笑了笑以作回应。 虽然不明白郑颢下学后为何不直接回家,反而来接自己,但顾霖先放下这个疑问,转头向方继越告辞。 而后顾霖走向郑颢,但看着对方淡淡的神色,顾霖忽然记起来,对方近些日子不是在躲自己吗,怎么如今又不躲了? 坐上牛车,顾霖仍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顾叔此次参加宴会怎会和方少东家一起?”郑颢问道。 听到郑颢的问话,顾霖微微回神,不过他没有将郑颢的问话放在心上,以为对方是随口一问,顾霖便连带着将宴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顾霖的答复,郑颢原先有些凝沉的神色微微缓和,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 接着,郑颢对顾霖说道:“不过对于商会令所有商户上交银钱一事,顾叔不必忧心。” 听着郑颢胸有成竹的语气,顾霖清亮的眼眸看向他道:“你有主意了?” 继而,顾霖皱了皱眉道:“若是去找甄家兄弟帮忙的话便不要了,商会要的钱看着多,但我不缺这些钱,你莫要随意动用关系。” 顾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令郑颢一直挥霍自己和甄家兄弟的同窗情谊,一次两次请对方帮忙还好,但次数一多,两方地位便越发地不平等了。 看着担忧自己的顾叔,郑颢微垂眼帘看着对方,语气难得温和安慰道:“顾叔莫要担心,我不会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局面。” 郑颢的主意太大了,顾霖放心不下。 身前年轻哥儿的表情太容易读懂了,郑颢耐心地对顾霖解释道:“知府大人早便对本府商会忍耐多时,可碍于诸多关系不好动他们,但一个月前朝廷便传来风声,商会那几个领头人身后的靠山要倒了,知府大人不收拾他们,是让他们再猖狂一些时日,搜集更多罪证给他们定罪。” “所以,顾叔不必怕他们也不用上交银钱,最近几日只需要暂且应付着他们便可以了。”郑颢道。 对方这般一说,顾霖的脑海里划过亮光问道:“知府大人可知晓商会宴会上拍卖了何物?” 在顾叔专注的目光下,郑颢微微摇头道:“这个我暂且不知,但是想必知府大人早就派人盯着他们了。” “宴会上那些买下拍卖之物的人,知府大人会如何处置他们?” 郑颢顿了顿道:“依据罪行程度,或从轻发落或从重发落。” “再如何也不会如主犯那般被施以重刑。” 顾霖表示明白点了点头。 深色眸子落在年轻哥儿身上,郑颢没有完全把话说完,甄知府打算严惩商会时,他和甄家两兄弟皆在甄知府身边。 此次严惩商会绝不是小打小闹,从甄知府同他上午所接待的贵客的对话中,郑颢便拼凑出为何近一个月来甄知府对待商会的态度变化这么大,而且完全不惧商会背后的本府氏族。 直到上午接待贵客后,郑颢便明白了,因为甄知府不会惧怕一群死人,或者说一群注定要死的人。 垂首低眉间,郑颢迅速从甄知府几人语焉不详的对话中搜集到许多讯息。 首先这位到访府学的贵客来自京城,甄家父子和周先生显然都认识他,而且对他十分恭敬,郑颢听到对方还叫甄家兄弟二人为表弟,他心中有所猜测但没有证据可以确认对方的身份。 不过一个上午,郑颢便感受到府城的天要变了。 此次甄知府的动静敢这般大,皆因京城的五皇子谋逆造反,本府商会和氏族都参与其中,他们不知何时上了五皇子的船,这十年来都为这位皇子做事,南北走私所赚的大多银钱都流入京城某个郊外农庄。 五皇子行事谨慎小心,谋逆之心被人发现是因为他在自己府上实行巫蛊,在皇上和太子的人偶上扎满了银针,为人所揭发禀明给皇上。 皇上大怒,当即命人将五皇子关入宗人府,一点体面都不给对方留,命大理寺,刑部与宗人府一起审讯五皇子及其亲眷,以及与其交好往来的官员。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 宗人府,大理寺和刑部一起审讯逆王一党,本以为五皇子身上的罪名只有巫蛊之祸和结党营私,不想随着深查,宗人府,大理寺和刑部发现了令他们头皮颤栗,毛骨悚然的东西。 他们不敢再妄查下去,赶紧回禀皇上,皇上听后雷霆震怒明言继续查下去。 于是三方继续深查,竟然发现五皇子与民间商户勾结搜刮大量银钱,借着商人行商之便命其探索大乾铁矿,囤积盐粮,随着三四年的探索,最后还真被他们发现了几座铁矿,矿山之中私藏了几百副铠甲。 宗人府三方将结果禀明皇上,皇上直接下令将五皇子及其亲眷贬为庶人永囚于宗人府,但是对于其他人便没有那么仁慈了。 然而本府商会的几个领头仍不知大厦将倾,还做着飞黄腾达,加官进爵的美梦。 却不知竹篮打水一场空,将要赔上自己与全家人的性命。 第93章 郑颢道歉 顾霖和郑颢两人回到家中,赵嫂子看他们一起回来,脸上显出些许纳闷:“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顾霖也有些疑惑,但刚才碍于方继越在场不好询问,如今他和赵嫂子一起看向郑颢。 郑颢神色自如道:“今日下学早,我想着顾叔参加的宴会差不多结束,便顺路过去接顾叔回家了。” 赵嫂子恍然般点了点头,对顾霖夸郑颢道:“还得是咱们郑小子孝敬长辈,心心念念你这个顾叔。” 赵嫂子边说,边用眼角余光观察郑颢的神色,却发现对方神情一如往常。 想到前几晚自己看到的情景,赵嫂子眼里划过几分狐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看着神色不变的郑颢,赵嫂子微松一口气,也许真是她想多了,郑颢只是孝顺霖哥儿而已。 没有注意到赵嫂子的不对,顾霖同她和郑颢边说边走进大堂。 与顾霖不同,郑颢微垂眼帘,赵嫂子那晚看到自己抱了顾叔,或许也敏锐地察觉到他对顾叔的不伦心思,郑颢无惧承认自己心悦顾叔,但不能是现在。 晚饭后,赵嫂子收拾桌面的残局,赵叔去院子喂牛,郑颢从灶房提热水送进顾霖寝卧。 顾霖不好意思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干,便抬腿走进灶房想要帮赵嫂子做事,赵嫂子瞧见他的身影,立马端起切好的果盘给他,哄着他回去道:“我这里能有什么事,你快些出去,郑小子快倒好热水了。” 被赵嫂子赶出来,顾霖双手捧着对方特意用井水湃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果盘,他望了望赵叔,对方正在和家里的青牛低语联系感情,郑颢则往自己的寝卧提热水。 用竹签叉起蜜瓜,顾霖喂进嘴里,立马被其微凉甜蜜的滋味折服了,因为知道他喜欢吃冰过的水果,但又怕他的胃受不了,所以赵嫂子只将水果放进井水里湃了一会儿,蜜瓜吃起来只有些许凉意。 吞下嘴里的蜜瓜,顾霖走到郑颢跟前,经过长期锻炼,郑颢的天生神力长进许多,他双手提着两个半人高的水桶,桶里装满水来来往往走了四趟,却不见神色有丝毫变化。 要知道这时候的水桶是实打实的重,没有装水都有几斤,如今装满水,一个木桶约莫五十来斤,也便是说,郑颢提着百来斤的东西轻轻松松地往返灶房和寝卧。 在郑颢提着空水桶走出寝卧时,顾霖叉起一块蜜瓜举到对方面前,郑颢一怔,微微抬首看向他。 顾霖双眸干净,一脸诚挚地看着他道:“吃吧,你帮我提洗澡水,辛苦了。” 黑睫半垂遮住眼眸的情绪,正好神色不变,微俯身子咬去竹签上的蜜瓜。 顾霖问道:“甜不甜?” 吞下嘴里的蜜瓜,郑颢微垂眼眸看向身前的年轻哥儿道:“甜。” “是吧。”顾霖笑着道,桃花眼微微眯起。 微弱的月光下,年轻哥儿的笑容格外闪耀,郑颢微移视线对顾霖道:“顾叔,我已经把热水准备好了。我在浴桶旁边放了两桶热水,如果待会水不够热的话,你直接加水就可以了。” 顾霖微微感叹道:“幸亏有你,要不然我连洗澡都成了问题。” 郑颢莞尔,清冷的面容微微缓和道:“顾叔可要将果盘带进去?” 顾霖有些纠结了,他不喜欢把吃食带进寝卧,总觉得在屋子吃东西很容易招惹蟑螂老鼠,但是他待会儿确实想边泡澡边吃水果。 见此,郑颢道:“沐浴容易口干舌燥,顾叔将果盘带进去吧。” 顾霖心中的天平早就倾斜了,加上郑颢相劝便不犹豫了。 他拿着果盘转身走进寝卧,原先干爽的室内弥漫着温热的水汽,顾霖绕过屏风来到浴桶前,目光微移,果然如郑颢所说,浴桶旁边放着两桶滚烫的热水。 顾霖微微无奈,起初,他沐浴时是没有在旁边放热水的习惯,之所以形成这个习惯,是因为去年秋冬沐浴时,顾霖贪图泡澡的舒适,一时忘记时间,待浴桶的水变冷后他才反应过来。 当时,顾霖的衣裳放在炭盆边烘烤忘记拿过来,顾霖只能泡在凉水里叫赵嫂子。 恰好的是当时赵嫂子不在家,郑颢听到顾霖的呼喊过去,但碍于男女大防不好进去,在对方没有沐浴前,郑颢帮对方提水进寝卧尚可说是孝举,但顾霖正在沐浴,郑颢便要避嫌了。 当时天寒地冻,即便寝卧内点着炭盆,但一想到顾叔的身体,郑颢便担忧对方会不会因此感染风寒。 他压住心中的焦急,沉着地对里头的顾叔道:“顾叔,你先用浴巾擦干身体,去穿上换下的衣裳,待会儿我让顾安把热水送进去,你重洗一遍。” 扫了一眼旁边架子上挂着的换下的衣裳,顾霖抬腿从微凉的水中走出来,身体抖了一下,他赶紧拿起干燥的浴巾擦干身体,也顾不得换下的衣裳脏立马将其穿上,而后怕外头的郑颢担心自己,顾霖说道:“我没事你慢慢来。” 听屋内除了悉悉索索的动作声外,确实没有其他问题,郑颢转身去顾安的屋子,把对方叫出来。 来到顾霖屋外,隔着一道房门,郑颢对顾霖沉声道:“顾叔,我先把热水提进屋子,待会儿再让顾安绕过屏风给你送过去可以吗?” 此时虽然顾霖穿着衣裳,但因为刚才泡了冷水的缘故,身体有些凉意,他微颤着声音对郑颢道:“可以,你们进来吧。” 听出对方声带颤音,郑颢眸色微凝,伸手打开房门,提着两大桶热水走进去,而后叫顾安拿着两个小木桶来到自己身前。 微微低眸看向顾安,顾安得到示意将小木桶放到郑颢跟前,郑颢提起手上的木桶将热水倒进对方桶里。 待桶内的热水满了后,不用郑颢提醒,顾安便提起热水转身走向屏风后面,隔着一层屏风,郑颢神情微凝听着里面的动静。 看着顾安这么点大孩子给自己送热水,怕对方不小心烫到自己,顾霖想要上前帮忙,外头的郑颢听到了动静,沉声道:“顾叔你待在炭盆边取暖,顾安会提热水不用你帮忙。” 顾安也点了点头以作附和。 顾霖只好待在炭盆边,然后看着顾安道:“不要急安安,我们慢慢来不要烫到自己。” 接着便是倒水的声音,郑颢问道:“顾叔水热吗?” 顾霖伸手碰了碰浴桶里的水,回道:“浴桶里的水还有些凉。” “我知道了,外头有热水,顾叔不用担心。”郑颢道。 顾安从里面走出来,郑颢抬手继续把热水倒进顾安的小木桶,对方来来回回搬运几趟,直到郑颢听到里面的顾叔声带激动道:“够了够了不用再提水了,浴桶里的水够热了。” 郑颢听后,语气冷静地对顾霖道:“顾叔继续洗吧,我在屋外,若是有事直接叫我。” 听到对方的话,顾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事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要耽误功课了。” 郑颢语气温和,耐心道:“无碍,室内炭火充足暖热,待久了难免神智混沌,我在外头看会书更利于提神醒脑。” “顾叔快些洗吧,要不然待会儿水又要冷了。” 没有给顾霖拒绝的机会,郑颢决定道。 秋冬之季沐浴困难,除了需要耗费巨量的柴火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天寒地冻,若是沐浴时一不小心着凉,很容易风寒发热。 所以即便顾霖喜洁,但涉及自己的性命,加上赵嫂子和郑颢的耳提面命,顾霖便歇了天天沐浴的心。 不过春末夏初便不一样了,夜晚的初夏虽有些凉意但在室内不足为惧,光是热水生起的水汽便能加强室内的热意了。 踏进浴桶,沐浴间,顾霖顺便把头发也洗了,然后用巾帕把头发包起来,接着将脖子以下的身体都泡进水里。 微烫的水温刺激着肌肤,顾霖微微蹙眉,而后逐渐舒展开,因为继感觉到热水烫热的刺激后,柔嫩的肌肤感觉到别样的舒适,整个身体都逐渐舒展松缓下来了。 顾霖微眯着双眸靠在浴桶边,片刻后,待感受到水温不再烫热慢慢变温后,他才睁开双眸,起身擦干身体穿好衣物。 信步走到床榻前坐下,顾霖拿着布巾擦拭自己的头发,待将头发擦到半干时,房门被敲响了。 顾霖转头望向房门,郑颢的声音传了进来:“顾叔你沐浴好了吗?我可方便进来?” 将湿透的布巾放到床榻边的柜子上,顾霖回道:“你进来吧。”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了,郑颢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顾霖眼睛微眺,只见托盘放着一个砂锅和两个小碗。 视线往下移动,顾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郑颢身上。 即便手上托着赘物,对方仍旧从容不迫,闲庭信步地不似在端着托盘和砂锅走过来,倒像是要捧着礼器去祭祀一般。 来到顾霖身前,郑颢将托盘上的砂锅和碗筷一一摆放在柜子上,而后把托盘放到一旁的空地上。 忙完这些,郑颢转头对顾霖道:“顾叔,待会便要喝药了,先吃些虾仁砂锅粥垫垫胃。” 说完郑颢转过头,低首揭开砂锅的盖子,拿起勺子和空碗盛起粥来。 看着对方舀起的粥水,雪白的米粒夹杂着些许红润的虾仁,还有一些细细的姜丝,顾霖好似闻到虾仁粥的香味,他口齿生津问道:“嫂子不是说今日起晚了,没有买到虾仁吗,怎么还有虾仁可以煮粥?” 郑颢舀好粥递给身前的年轻哥儿,待对方迫不及待地接过去后,郑颢解释道:“这是我上学途中见到有人卖虾仁时买下的。” 听到对方的解释,顾霖一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室内烛光昏黄,郑颢微垂眼眸,看到身前年轻哥儿拿着粥水的手指发红。 他微微开口道:“顾叔先把碗给我。” 接过年轻哥儿手上的碗,在对方怔愣的目光下,郑颢拿起一块布巾为对方隔开烫热的碗身。 片刻,郑颢将碗递还给顾霖道:“顾叔可以吃了。” 顾霖这才反应过来,感受着指尖上不似方才烫热的触感以及柔软的布巾,顾霖微微笑道:“还是你细心。” 橘黄烛火下,年轻哥儿微微抬首,笑意吟吟地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年,少年素来清冷的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柔和许多,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映在墙面上。 此时,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但却十分温馨舒适。 顾霖微微低首吃着虾仁粥,米粒香粘,虾仁清甜,微许姜丝去腥,整碗粥水没有丝毫腥味,只有鲜香甜美。 郑颢微微开口对身前的顾霖道:“顾叔,前些日子我对你冷脸冷色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顾霖动作一顿,而后神色没有异样地抬首看向郑颢问道:“之前我怎么问你,你都不愿意说,现在怎么愿意承认了?” 郑颢虽承认自己前些日子冷脸冷色,但有些事情他必须解释清楚。 郑颢对顾霖道:“顾叔,我之前冷言冷语并不是针对你,而是对我自身不满,才连带着让你受累了。” 对此顾霖有些不解,他也不拐弯抹角问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为了我的病情而不悦,但这不应该是生我的气吗,为何要生自己的气?” 郑颢解释道:“顾叔是否生病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我作为顾叔的家人不能为顾叔分忧,亦未及时察觉顾叔身子不适,顾叔病间,还要劳顾叔担忧我,为我所牵累受我冷脸,难道不应该是顾叔生我的气吗?” 听着对方的话,顾霖有些无奈道:“你那么聪慧懂事,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的反应比我还快,且彻夜不眠地照看我,我怎会生你的气呢?” 郑颢眸色微微一动,顾霖继续道:“你以后有什么话不要憋在心里,可以和我讲,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忙,但多个人也能多个办法。” “是顾叔。”郑颢不知可否,但轻声应道。 第94章 你郑哥从不打架 说清楚这件事情后,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消除了,郑颢坐下来陪着顾霖一起用虾仁砂锅粥。 本就刚吃完晚饭不久,顾霖用了小半碗粥水便觉得有些饱腹了,但虾仁砂锅粥鲜美,顾霖舍不得放下手上的碗筷。 郑颢见此道:“顾叔日后若是还想吃我再煮便是。” 顾霖闻言,惊讶地抬首看向郑颢道:“这是你煮的?” 郑颢微微点头道:“原怕虾仁粥不合顾叔的口味,见顾叔能用下我便放心了。” 顾霖低首看向白瓷碗中的粥水,米粒颗颗分明,虾仁熬出的虾油浸在雪白的米油里,一看便知是灶房老手煮的粥水,加上郑颢没有说,所以,顾霖还真没有想过眼前的虾仁粥是对方亲手熬煮的。 对于为顾叔煮粥这件事,郑颢没有多大感觉,因为于他而言,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若不是看顾叔饱腹后还不舍放下手中粥水,郑颢不会主动提起。 郑颢对身前的年轻哥儿说道:“用完宵夜后,顾叔该喝药了。” 顾霖点点头。 郑颢起身去拿一旁放温的药汤过来,顾霖接过喝下。 依照往常,待顾霖喝下药汤后,郑颢便要离开对方寝卧了,但对于自己白日碰到的情景,郑颢仍有些介意。 郑颢非常介意顾叔身边的人与物,或者说只要会分去顾霖注意的,无论是人与物,郑颢都会介意。 尤其是…… 郑颢闭了闭眼,青天白日下年轻哥儿与青年男子站在一起低语的情景,实在是刺眼的紧。 喝完药后,顾霖手上的药碗被郑颢拿走了,顾霖从柜子里的糖盒拿出一块陈皮放进嘴里,才觉得嘴巴里的苦味被压下去了。 微微凉风穿过木窗,灯罩下的烛火微微摇晃,墙面上顾霖与郑颢交叠在一起的身影闪闪烁烁。 忽然,郑颢开口问道:“白天见于二成拿着好几个礼盒从有缘酒楼出来,顾叔可是在宴会上买了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 顾霖立马道:“宴会上的竞拍之物皆是禁物,我怎会知法犯法,那几个礼盒是方少东家送的东西。” “噢?”郑颢微垂眼帘,藏住眸中暗锋道:“方少东家怎的好端端送礼,还这般郑重?” 顾霖道:“一个礼盒装的是对方上次送的玉石首饰,另一个礼盒是人参和灵芝。” 郑颢闻言淡淡道:“虽说顾叔与方少东家是友人,但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若总是收对方的礼,会不会有不宜之处?” 顾霖没有察觉不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之前不觉得,因为对方送的都是一些地方特产,我尚能还得起,但最近两次,方少东家送的礼物一个比一个贵重,不是玉石便是人参灵芝之类的补药,若是对方以后再送这般珍贵的礼物,我不会再收了,也怪我在收礼后没有仔细察看对方送的是什么。” 郑颢微垂眼帘,敛起眸内所有情绪道:“顾叔心里有一把尺便够了,我也是担心顾叔与友人产生间隙而已。” 顾霖不好把方继越对他有意思的事情告诉对方,也不知晓郑颢察觉了方继越喜欢他,只囫囵地点点头应着。 看着对方继越没有产生丝毫男女之情的顾叔,郑颢微沉的心松快些许。 否则,郑颢如兽瞳的眼眸深了深,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过了几日,顾霖又纳闷起来了,看着区别于以往,不怎么在自己身边转悠的顾安,顾霖心中生出不解。 这哥俩怎么回事,大的才刚好没几天,小的又来了。 “顾叔我吃饱了。” 顾安吃完朝食后,起身把碗筷拿进灶房然后就出门坐在牛车上等郑颢。 看着顾安行色匆匆的背影,顾霖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时间,顾霖陷入思虑,连碗里的汤面也不吃了。 “顾叔?” 郑颢出声道。 连叫了三遍,顾霖才听到。 他微微侧头看向郑颢,迎着对方略带疑惑的淡眸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安安最近有些奇怪?” 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郑颢向来不会去注意,但在顾叔的面前不能这么说。 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外头的牛车,郑颢收回视线,淡淡道:“年龄大了总会和小时候不一样。” 顾霖觉得有些不对,但郑颢说的确实有道理。 顾霖喃喃道:“也许是我想多了。” 郑颢吃完了三碗汤面,顾霖碗里的汤面还剩下一半,他进食向来喜欢细嚼慢咽,所以包括郑颢在内的家里人习以为常。 郑颢起身对顾霖道:“顾叔慢吃,我先走了。” 顾霖微微点头叮嘱道:“路上小心。” 郑颢转身离开大堂。 午时府学刚刚下课,外头便有人走进学堂,对方的目光在学堂众人身上游荡,最后落在一人身上。 他上前对郑颢道:“郑秀才,外头有人找你。” 郑颢深眸微凝,边起身边对传信的人道:“有劳了。” 而后,他抬腿离开学堂。 来到府学外,看着面前面容陌生,不是家里人亦不是好运楼任何一个小二,郑颢微沉的心渐渐稳定下来,原先快速移动的脚步也变得从容不迫。 身高只到郑颢肩膀,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童对郑颢道:“郑秀才,顾安与书塾其他学子打架了,陈举人请您过去。” 郑颢闻言,神色不变道:“劳烦等一会儿,我先去告假。” 话落,郑颢转身走进府学,小童也不敢催促,便顶着日头在府学门外等着。 片刻,一位中年男子端着一碗茶水走到小童面前,对他说道:“外人不能进府学,郑秀才怕你中暑,让我给你倒碗凉茶,你去那边树荫下等郑秀才,别在日头下站着了。” 原本小童顶着正午日头出来找人心里有些不痛快,但碍于郑颢是秀才,他不能得罪。 然而郑颢这般一做,虽没有花费多少银钱,但身为秀才公,却体贴地把一介小童看在眼里,小童心中舒坦许多,端着凉茶去树荫下了。 下午恰好都是周先生的课,郑颢同对方告假,周先生微微皱了皱眉,但最后仍是答应了,不过在郑颢离开前,他同郑颢说了些什么,郑颢沉默一会儿最后点头答应。 顾安入学的陈氏书塾和府学所距不远,在小童的引领下,郑颢直接走进陈举人的书房。 此时书房内只有陈举人,没有顾安,亦没有同对方打架的学子。 郑颢微微拱手道:“陈举人。” 陈举人抬首看向郑颢,微微点头道:“原是孩童之间的争端,算不得什么大事情,但顾安对同窗下了重手,叫你们过来是提醒你们回去要对顾安好生教导,免得他误入歧途。” 郑颢微垂眼帘道:“劳烦陈举人费心了。” 陈举人抚了抚山羊须,微微摇头说道:“若不是看在顾安是个好苗子,我也不会叫你过来。” 话语一转,陈举人对郑颢道:“下一年便是县试了,依照顾安的水平尽可一试,但不能保证名次,按着我的意思便是再压压。” 郑颢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道:“陈先生对顾安关怀备至令我汗颜。” 陈举人抚须笑了笑,摇头摆摆手,将顾安的事情处理好后,陈举人便拉着郑颢一起讨论学问。 直至书塾下学,郑颢同陈举人告辞,陈举人仍有些依依不舍。 郑颢离开陈氏书塾踏上牛车后,本就平淡的神色变得愈发生人勿近,倘若刚才在陈举人面前,他是清冷如玉的端方君子,那么如今,他便是寒冰铁剑,虽未言语暴怒,但令人望而生畏,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场,根本不敢相信对方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皎洁如月的少年书生。 郑颢微垂眼帘,目光直射坐在对面的男童问道:“你在陈氏书塾中做了什么,为何会和其他学子打起来?” 面对郑颢的质问,顾安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嘴巴紧闭着没有说话,如果再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顾安往日木讷的面容此时显出些许不驯。 郑颢见此,眸色渐冷道:“此次陈举人的书童前来找我,我不与你计较,但若是下次书童去找顾叔……” 郑颢话未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安骤然开口喊道:“不!” 对于对自己有利或自己在意的人,郑颢从不缺乏耐心,前者如周先生,甄家兄弟,后者唯有顾叔,但顾安两者都不属于,可对方偏偏是顾叔在意的人。 郑颢忍住心中不耐,再次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安神情呈现出狠色道:“学堂里有人说好运楼的生意那么好,肯定是顾叔用了不正当的手段。” 虽然顾安没有仔细说,但郑颢想想便知道学堂里的学子具体说了什么东西,眼睛扫向顾安看着自己不服输的眼神,郑颢冷声道:“无论是谁辱骂顾叔,你教训他都没有错,但你教训别人的方式愚蠢至极。” 顾安眼睛紧紧盯着郑颢,即使对方的兽瞳冷血无情,但他仍不畏惧地看着对方。 只能说能在牙行里生存下去的孩童能是什么小绵羊,只不过是顾安掩饰的太好,顾叔等人没有发现罢了。 郑颢微垂眼眸看向顾安道:“若是己身力量不够强大便另寻他法。《孙子兵法》有言‘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一味地以卵击石,不过是徒惹笑话。” “你在学堂里看谁不顺眼想要教训谁,我都不管,但你要记住做这些事情时要让人看不出来,至少让别人在明面上挑不出错来。” 郑颢话落,顾安微微低头,稚嫩的脸充满思索,片刻后,他脸上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顾安抬首对郑颢道:“我明白了。” 解决此事后,牛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家中,两人一路无言,郑颢阖目养神,顾安则在思索着对方刚才所说的话语。 看着郑颢和顾安早早归家,顾霖不由得抬头望向天边,只见橘黄太阳刚从天际落下一点。 顾霖对郑颢问道:“你们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换作往日太阳落在山腰处时,郑颢二人才刚到家。 除了刚进门时和顾霖问好外,顾安一直保持着沉默。 郑颢开口对顾霖道:“上午在陈家书塾里,顾安和其他学子产生矛盾打了起来,陈举人派书童叫我过去,事情解决后我们便直接回来了。” 顾霖闻言,脸上立马显出紧张和担忧,他看向顾安道:“你没有受伤吧?” 说完顾霖想要上前察看对方身上有没有伤口,沉默如顾安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脸上的忧心,开口道:“我没受伤。” 没错,虽然顾安和学堂里的其他学子打架了且是一对三,但他没有受伤,相反把对面三人打的哭爹喊娘。 顾安早便忍他们许久了,昨日才教训完其中一人,本以为对方受到教训,没想到今日又带着两人过来拦截他去食堂的路。 比起昨日,今天那三人的所言所语无一不是踩在顾安的雷点上,如果对面三人只是骂顾安没爹没娘,顾安或许不会打对方,但偏偏这三人不知死活,攀扯上顾叔,嘴里不干不净地往顾叔身上泼脏水。 顾安沉静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凶狠,直接冲了上去。 对面三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快速冲击上前的顾安按着打,即便后面反应过来了,但因为错过了最好的反抗时机,竟然没有一人能翻身反压顾安,若不是陈举人刚好从那儿经过,那三人不知是否会被顾安打的屁滚尿流。 就算知道顾安没有受伤,但顾霖仍有些心疼道:“你一个人怎么敢打对面三个人,当时怎么不忍忍回来找我们给你做主?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你郑哥小时候就算和同窗闹矛盾了,也没闹到打架的地步,顶多便是吵吵嘴,我们和他们计较什么,下次可不能傻愣愣地冲上去了!” 顾霖低声念叨着,郑颢眼眸微垂,眼睫微抖不知在想些什么,顾安则在一旁连连应是。 【四千字已满发布以下内容:小郑微微垂首,表示什么也不敢说,哈哈哈哈哈哈!】 第95章 顾霖的不习惯 饭间,郑颢将周先生和他说的事情告诉顾霖:“顾叔,我之后要去府学居住以备下年乡试。” 顾霖闻言神情微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抬首看向郑颢说道:“明日便要搬过去吗,我待会儿准备些东西给你带过去。” 对于郑颢骤然要入住府学一事,顾霖虽然倍感意外,但对方是为了学业,所以顾霖能够理解,但他和郑颢未曾分开过,唯一担忧的便是对方住在府学里,在吃住上会不习惯。 微垂眼眸,郑颢看向对面的年轻哥儿,沉稳回道:“不用带太多东西,每旬旬假我会回家,带些衣物去便可以了,府学也有食堂足以饱腹,顾叔不用太过担心。” 郑颢这一通安慰下来,顾霖只好点点头。 不过饭后在赵嫂子等人坐在院子消食时,顾霖抬腿走进灶房。 片刻,他提了一个食盒出来转身走向郑颢寝卧,此时,郑颢正在屋内收拾自己的包袱。 顾霖敲了敲门,郑颢的声音传了出来,顾霖推门踏步而进。 郑颢转身看着迎面走来的顾叔,视线微微下移,便看到年轻哥儿手上提着的食盒。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顾霖主动举了举食盒对对方道:“我为你准备了些许好保存的吃食可以带去府学吃。外头的吃食总是不如家里合胃口,食盒里装的是之前嫂子做的牛肉干和猪肉脯,你若吃不惯府学的饭菜便配着这些进食。” 顾霖说着这番话,郑颢眸色一怔,而后神色逐渐缓和。 旁人或许不知晓这个食盒的重量,但他知道,家里的牛肉干和猪肉脯是赵婶子特意制作出来给顾叔当零嘴吃的,顾叔每日都要吃上几条牛肉干和几片巴掌大的猪肉脯,否则一日下来便会无精打采。 可如今,郑颢目测顾叔手上的食盒,一副沉甸甸的模样,顾叔怕是把家里的存货都装给他了。 郑颢嘴唇微动,可当视线接触到年轻哥儿脸上明显的不舍时,坚硬的心终究软了,与此同时那快到嘴边的话也收了回来。 凌晨天微微亮时,府城某座小院出现了些许动静。 抬头看着坐上牛车的郑颢,赵嫂子问道:“霖哥儿还没起呢,你真不和你顾叔告别后再去府学?” 因为今日要将行李搬去府学,所以郑颢上学的时间比以往早。 他微微低首,深色的眸子看向赵嫂子,嗓音略微低沉叮嘱着赵嫂子道:“顾叔嗜睡让他继续休息罢,之后我住在府学的日子里,便要劳烦婶子照顾顾叔了。顾叔虽活泼略微跳脱,但却听身边人的劝言,还请婶子多多费心。” “一家人哪说两家话!”赵嫂子摆摆手,一脸你就放心的表情道:“我保证你离开时,霖哥儿是什么样的,你回来时他也是什么样。” 郑颢嘱咐道:“若是家里有事,婶子尽管派人来府学找我。” 赵嫂子知道对方最不放心的便是霖哥儿,于是连连点头。 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郑颢抬眸看向某个屋子,而后转身走进车厢对外头的赵大哥道:“赵叔我们走罢。” 赵大哥挥起手上的鞭子,而后牛车慢悠悠地驶向府学了。 顾霖起来时早已日照三竿,他半闭着眼躺在床榻上,忽然,混沌的大脑立马清醒过来,顾霖起床跑出寝卧,罕见的,这个时候赵嫂子没有去好运楼,而是留在院子挑豆子。 顾霖的动静不小,赵嫂子立马注意到他,看见他光着脚便跑出来,赵嫂子轻骂道:“赶紧回去穿鞋,前些日子还说肚子不舒服,如今又敢光脚走路。” 跑到赵嫂子面前,顾霖一脸焦急地问道:“嫂子小颢走了吗?” 赵嫂子一边起身往顾霖的寝卧走去,一边道:“天没亮时便走了,我原本想叫你起来的,但郑小子说让你继续睡,我便没叫醒你了。” 抬手拍了拍脑门,顾霖一脸懊恼,昨日说好了要送对方去府学的,今日便爽约了。 赵嫂子拿着鞋从顾霖寝卧出来,而后扔到对方身前,抬头见顾霖懊恼的神情,赵嫂子安慰道:“你的心郑小子都知道,你想着他他也怕你累着。”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过去了,顾霖懊恼了一会儿,便想着等郑颢旬假那日归家时再弥补对方。 虽然郑颢平日在家里不怎么说话,但不知怎的,对方去府学住后,顾霖总感觉家里安静了许多。 不知道赵嫂子他们会不会有这个感觉,顾霖也不好意思主动问起。 他觉得多数是习惯使然,习惯了吃饭时身边坐着这么一个人,吃完饭后一起散步消食,或者去书房一同练字,明明两人平常也没有总是说话,但当少了另一个后,顾霖便觉得很是不适。 他想着自己就是太闲了,得赶紧找个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于是顾霖打算研究新吃食。 不过,他不准备研究正式的菜品,其一不想过于引人注目,其二是顾霖发现好运楼内除了火锅烤肉,酒水饮子和水煮鱼酸菜鱼这类家常菜外,还缺了饭后甜品。 做甜品大多数时候都要用到烤炉,之前在县城,顾霖特意请人在自家院子里堆砌了烤炉,但因为没有空闲仔细去研究甜品制作,所以直到如今,顾霖只用过烤炉来做蛋挞和布丁之类简易的甜品。 现今,他想做些不一样的。 顾霖请了一位在府城比较有名的师傅帮忙砌了一个烤炉,待烤炉完全风干后,顾霖先用烤炉来烤制蛋挞,以此来检验这个烤炉有没有搭造成功。 当热气腾腾的焦黄色蛋挞出炉时,顾霖便知道身前的烤炉堆砌成功了。 下一步,顾霖便为自己想要制作的甜品付出行动。 他先取出磨好的细面,用筛子将面粉筛上好几遍,而后依次倒入牛乳和蛋液进行搅拌,待搅拌均匀后,顾霖再往里面加入打发的蛋清,因为有蛋挞烤制成功的时间作为参考,所以,顾霖将蛋糕液放入烤炉后便去做其他事情了。 “砰砰砰” 大门传来一阵响声,洗干净双手的顾霖走过去开门,一看来者,发现竟然是张熟悉的面孔——方继越的贴身侍从,也便是之前给顾霖送玉石首饰的那位。 对方先是笑着同顾霖问好,而后双手送上精致礼盒对身前的年轻哥儿道:“顾老板,这是少东家按照方子制作出来的沐浴露,少东家特意吩咐我将沐浴露送来给您试用。” 顾霖闻言微挑眉眼,这才几天的功夫,对方便将沐浴露研制出来了。 心里这般想着,顾霖感谢道:“劳烦方少东家记挂,沐浴露刚做出来便送来给我试用。” 听着对方的道谢,侍从心中暗暗点头,自家少东家在顾老板心中的印象越来越好了。 接着,顾霖看向身前的侍从问道:“我与小哥见过不少次,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哥。” 听到对方问自己的姓名,方圆笑眯眯道:“顾老板叫小的方圆便好了。” 顾霖从善如流,微笑道:“方圆小哥。” 而后方圆似是想起什么,一脸隐秘地对顾霖道:“顾老板,之前宴会上商会让我们交的盈利不用交了。” “怎么好端端地不用交了?”想到之前郑颢和自己说的事,顾霖不动声色问道:“莫非商会那边也觉得此举不妥?” 方圆摇了摇头,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靠近顾霖低声道:“您还不知道,昨晚商会领头那几家皆被知府大人抄家了!” 看着身前年轻哥儿一脸震惊的表情,方圆道:“莫说顾老板觉得意外,便是我等亦没有反应过来,谁能想到原先趾高气扬的几家如今落到这般地步。” “听说昨夜抄家的情景吓人的狠,不止是商会那几家,凡是买了竞拍之物的人家,皆相继被衙役登门,罚钱的罚钱,流放的流放,往日受尽好处的官吏衙役们丝毫不留情面。” 方圆说的兴头上,所以他没有发现除了一开始,顾霖的神情有些变化外,之后对方的表情都没有波澜,就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同顾霖说完商会的事情后,方圆便离开了。 顾霖转身走入家门,身子靠在坚硬的木门上,神情显出些许变化,他想到那日郑颢同自己说的话,大厦将顷底下安有完卵。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收敛了眸内所有复杂的情绪。 赵嫂子和顾安两人回来时,蛋糕也烤好了,顾霖穿戴好手套从烤炉拿出蛋糕,接着用勺子往蛋糕胚上抹奶油,最后往蛋糕上面放了一些切好的块状水果。 将蛋糕切成一块一块放在白瓷盘上,接着,顾霖将它们递给赵嫂子和顾安。 赵嫂子接过蛋糕吃了一口,而后看向顾霖,一脸惊喜道:“霖哥儿,你这蛋糕和以往做的点心都不一样啊很是宣软,还有这雪白的东西,香甜细密让人吃着停不下来,这蛋糕完全可以拿出去卖了。” 顾安也吃了蛋糕,他没有赵嫂子那般口舌灵巧,能说出许多夸奖词汇,但也是点了点头对身前的年轻哥儿说道:“顾叔做的蛋糕很好吃。” 顾霖也拿起勺子舀起蛋糕吃起来,奶油香甜绵密入口即化,而后便是柔软的蛋糕胚,顾霖微微眯起眼睛,接着舀了一块蜜瓜,新鲜水果和宣软蛋糕相互交替,顾霖十分享受。 好运楼。 熟客走进酒楼后直奔窗边的桌位,不用他招手,好运楼的小二便机灵的上前问好道:“客官好,您想要吃些什么?” 熟客侧头,抬眼看了看柜台前高挂着的菜牌,从火锅烤肉扫过去,最后目光落在水煮鱼上,他刚想开口吩咐小二,忽然眼神一停,熟客问道:“小二,菜牌上的蛋糕是什么意思,一份竟要两百文?” 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小二回道:“这蛋糕是咱们东家研制出来的甜食,因为制作繁琐,又要加牛乳和糖甚至还要用上冰块,所以售价便宜不了。” “不过味道确实好,客官可以买来尝尝,咱们楼内的小二承蒙东家关心,都分的一块蛋糕,那香甜绵密的滋味,宣软蓬松的口感,我便是做梦都在想!” 熟客听后,眼神狐疑地看向小二道:“夸张了吧,你们家的蛋糕说白了便是一份点心,府城可有好几家传承几十年,专做糕点的老字号。你们好运楼一个做菜的酒楼,难道还能比人家老字号做的点心好吃,莫不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小二闻言对熟客道:“您是咱们好运楼的熟客,咱们好运楼怎样您还会不知晓吗?” 被小二这么一问,熟客立马回想起酸菜鱼和水煮鱼的滋味。 片刻,他抬首对小二道:“你们好运楼就喜欢做这些奇奇怪怪的吃食,没见过其他做古董羹和烤肉生意的店铺有你们好运楼花样多。” 小二笑呵呵道:“这不是要紧着客人们的需要嘛,你们喜欢什么,咱们酒楼便研制什么。” 这一席话听得熟客舒坦,他经常来好运楼吃饭所以也不在意那两百文。 熟客道:“给我上一份蛋糕,酸菜鱼和时蔬。” 小二立马应是,转身前去灶房。 顷刻,小二拿着托盘来到熟客面前,依次将托盘上的酸菜鱼,时蔬和蛋糕卸下到桌面。 当蛋糕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熟客立马被雪白三角块状物及其上头的水果块吸引了注意。 不用小二解说,熟客便无师自通地伸出双手,左手端起碟子右手拿起勺子,而后挖起一勺蛋糕送入嘴里,顿时他眼睛一亮,香甜细密的奶油弥漫整个口腔。 忽视桌上的酸菜鱼和时蔬,熟客低头舀着蛋糕,一口接着一口丝毫没有停顿,直至把碟子上的蛋糕吃完了才停下进食的动作。 时人嗜甜,熟客亦不能幸免,他非常满意眼前的蛋糕,转头对小二道:“你们的蛋糕做的不错,口感味道比那几家老字号的糕点新鲜,给我打包十份,我要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小二一甩汗巾道:“好嘞!” 售卖蛋糕时,顾霖没有让小二如同宣传酸菜鱼那般在食客面前宣传蛋糕,毕竟甜食一类的吃食,只要不难吃且吃上一回,很多人都拒绝不了。 果然顾霖猜的没错,许多食客一看到好运楼上了新品都愿意点上一份试试,这一试便不得了,几乎每个人都被香甜绵软的蛋糕所折服,不仅自己在好运楼内吃个够,离开时还买了不少蛋糕带回家去。 好运楼的蛋糕慢慢打出名声。 第96章 郑颢微笑不语(三千字已补) 府学,校场上。 学子们皆身着骑装站在空地上,除了需要学习科举应试的四书五经外,府学学子还要学习君子六艺中的“御”和“射”,为此,府学特意请了郊外兵营里的校尉来教导他们。 十数位少年排列而站,其中,一位身材颀长,身着月白贴身骑装的少年,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深色双眸盯着五十步开外的靶子久久不动,忽地,弦上的箭翎飞逝向前一击即中红色靶心。 “不错!”看到眼前的情景,校尉走过来抚掌夸道。 收起弓箭,郑颢宠辱不惊地对校尉道:“夫子过誉了。” 校尉笑了笑,谁能想到他这么一个粗人会来府学教导这些秀才公,还得了一声夫子的称呼。 原本军营里那些大老粗一听到上头要派他们到府学教导书生御射,便一个个开口推脱,觉得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最是难相处。 起先校尉不幸被选中前来府学时,也和同僚们的想法差不多一样,不想府学里的书生和外头的读书人很是不同,这些学子有的出身不凡,有的清高骄傲,但都对他很是尊敬,完全没有军营里的同僚说的那般看不起他们这些兵痞子。 校尉指导郑颢道:“你刚学射箭不久,准头和力道都不错,但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校尉边说边动起手来,手持弓箭,亲自示范教导郑颢。 郑颢在旁认真地看着听着,虽然他身为读书人走科举一道,对于骑射能够上手即可无需精通,但依照郑颢为人,事情要么做好要么不做,所以郑颢没有敷衍御射两课。 待校尉传授完经验后,府学的钟声响起了。 校尉宣布下课后,学子们便各自转身离开了。郑颢和甄程甄远向食堂走去,彭志之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甄程边走边对郑颢道:“近日郑兄搬来府学居住可习惯?” 虽然经历了一上午的骑射,但看似斯文俊秀的甄程除了面色有些红润外,行走喘息间一如往常平稳,毫无剧烈起伏。 郑颢不急不慢地行走着,对甄程道:“府学一应俱全,虽不如家中便利,但于学子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居住之地。” 甄程微微点头,话语一转问道:“不知郑兄所住学舍可还有空位?” 甄程此言一出,郑颢还未回答,甄远便惊呼道:“兄长,你也要来府学住?” 甄程神色淡淡地点头,郑颢沉吟片刻道:“府学学舍皆是六人住一个院子,我与两个师兄住在一处,如今学舍还剩三个空位。” “甄程兄若是前来府学居住再好不过,学舍中两位师兄皆是喜静一心向学之人。” “善。”甄程开口道:“过几日,我便搬来学舍,到时候便要叨扰郑兄了。” 虽不知晓对方为何放着家里名师不要,搬来府学居住,但郑颢微微笑道:“是我到时候要叨扰甄程兄了。” 看着眼前你来我往彬彬有礼的二人,甄远可忍不住了,他一个劲地跟在甄程身后追问道:“兄长,你为何要搬来府学住?” 面对急急躁躁聒噪不已的甄远,甄程没有搭理对方,甄远顿时泄气了。若是甄程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算是在父亲面前,对方也不会吐一个字,于是甄远决定道:“既然兄长来府学居住,我作为弟弟亦不能不思进取。” 言下之意便是要和甄程一起搬来府学住,即便如甄程这般对人事淡淡的人,也不得不对甄远解释道:“我来府学住有自己的缘由,你不必和我一样。” 甄程越这般说,甄远便越发地坚定自己要跟着对方来府学住。 见甄远如此甄程也不多劝,面对又多一个人住进学舍,郑颢面带微笑不语。 来到食堂,三人打好饭走到空桌前坐下。 看着面前的饭菜,甄远皱眉道:“父亲年前不是特意拨了一笔银钱到府学补贴府学学子吗,怎么府学的饭菜还是那么差? 甄远看着自己身前的一大碗粟米豆饭,也便是一半粟米和一半豆子蒸成的饭食,往日皇上推崇节俭,甄府也是白米细面混着粟米吃,哪吃过豆饭。 除了主食粗糙的令甄远感到不可思议外,府学的菜也让甄远毫无胃口。 一碗小葱焖豆腐,府学的厨子应该放了许多酱,让原本白生生的豆腐看起来焦黄焦黄的,还有一碗菘菜炒肉,说是有肉,甄远睁大双眼,却只看到碗里几乎都是菘菜只有一两片薄薄的肉片。 甄程坐在一旁,虽未言语但眉间含着沉思,显然也在想知府大人拨下来的银钱用到哪儿去了。 郑颢同周先生相处的久,恰好知晓一些府学的事情,他开口对甄远甄程道:“知府大人拨下来的银钱,府学将其中大部分用来来贴补贫困学子,以免他们因为家中贫困而辍学,剩下的银钱才用来贴补学子们的餐食。” “甄远兄觉得府学的饭菜差,其实比以往好很多了,听一些长居学舍的师兄说,从前府学的食堂一年都见不到几次肉,现在每旬都能尝到荤腥。” 甄远知晓府学之中有贫困学子,但见多了学子们不食人间烟火,或是风花雪月的表现,甄远还真不知道府学里具体有多少贫困子弟。 他侧目看向郑颢问道:“郑兄,府学有很多家境贫困的学子吗?” 郑颢听后微微摇头道:“大多数学子家境不错,只有三十来位学子家境贫寒,所以山长与诸位夫子才决定将知府大人拨下来的银钱用来救济他们。” “吃食足以饱腹即可,山长和夫子做的决定很是明智。” 甄程夹了一筷子粟米豆饭,用惯了精米细面的喉咙对粗粮很是排斥,粟米豆饭刮着喉咙,甄程微微蹙眉将其吞了下去。 而后,他侧目看向身旁的郑颢,只见对方抬手夹了一块小葱焖豆腐,刚才甄程也吃了豆腐,不知府学是不是为了让学子们好下饭特意将豆腐做的重口,甄程吃了一口,便觉得那豆腐十分咸,然而郑颢却能面不改色地将其吞下去。 注意到甄程的注视,郑颢微微侧头,面带微笑道:“家中幼时贫寒,粟米豆饭都是奢望,所以对于吃食我没有太多要求。” 坐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哥和郑颢神色不变地吃下府学饭菜,甄远一脸怔愣,而后再听郑颢一席话,他面色复杂,对方家中从前不管如何困难,之后都开了酒楼,好运楼的酒楼吃食可不比甄府差,但是郑颢在搬来府学后,却坚持吃了一旬的食堂。 甄远低头夹起饭菜吃起来,之后,他没有再说出一句抱怨的话语。 三个正处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年纪的少年,即便面对粗糙的饭食,他们也能一口接着一口吃下。 郑颢和甄程的动作最快,先将饭菜吃完,只见他们各自身前的几个小碗空空如也,甄远动作也不慢,粟米豆饭和菘菜炒肉都被他吃完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豆腐太咸的缘故,豆腐还剩下小半碗。 原本甄远觉得自己表现不错,能吃下那么难吃的饭菜,但抬头看到自家兄长和郑颢身前粒米未剩的空碗,甄远微微咬牙,低头把剩下的豆腐也吃完了。 待扫清所有食物后,甄远拿出手帕边擦嘴边感受着腹中感觉,而后,他对郑颢和甄程问道:“你们说,这么点饭菜其他学子能吃饱吗?” 郑颢开口解释道:“府学的粟米豆饭是免费的,且不限制学子续饭。” “若是学子没有吃饱的话,可以去盛粟米豆饭,甄程兄如果还饿的话也可以去。”郑颢说道。 好不容易才将饭菜吃完,即便甄远没有吃饱,但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正当他要开口拒绝时,一道身影从外面跑进来,对方边跑边向他们叫道:“我叫人买了好东西送过来,你们怎么这么快吃完饭了。” 甄远没有吃饱,所以对于有关吃的字眼十分敏感,他转头看向跑到自己身后的彭志之道:“刚才一下课,我们就找不到你的身影,你叫人去买什么好吃的,快给我看看,我都没有吃饱。” 彭志之闻言笑了笑,侧目看向郑颢道:“这新吃食可是府城近些日子兴起来的,还与郑兄家里有关。” 甄远闻言挑了挑眉:“可是好运楼研制出来的新吃食?” 彭志之笑着道:“甄兄聪慧。” 在四人当中,郑颢甄程言语不多,平日都是彭志之和甄远说话,但两人说不到两句便要斗嘴,最后由甄程出面遏制他们,不过两人不斗嘴时,一人说话另一人总是能快速捧场接话。 郑颢仍旧没有言语,其实早在彭志之提着食盒进来时,郑颢便注意到食盒上独属于好运楼的标记了。 原本他以为对方派了小厮去好运楼买了饭菜送过来,但如今看显然不是。 彭志之几步上前,把食盒放到桌面上,而后打开盖子拿出里面的吃食,郑颢三人便看到一块巴掌大小的雪白块状糕点,糕点上面还点缀着些许新鲜果块。 彭志之边取出蛋糕边介绍道:“这是好运楼研制出来的新吃食叫做蛋糕,其口感松软绵密,香甜不腻,是近日府城许多人家的太太娘子和公子哥们最喜爱的糕点。便是我父亲母亲,还有家里的老太太都很爱这一口,如果不是有大夫在一旁劝着说甜食吃太多对身子不好,老太太每日最少吃三四块。” “本来这样的好吃食我早该发现,但近日忙着夫子们布置下来的课业,我母亲即便买了蛋糕也不敢送来书房打扰我读书,还是昨日府学考核完,我归家从我母亲那儿知道蛋糕的呢。” 将所有蛋糕取出后,彭志之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不小心沾上奶油的手,转头对三人道:“这蛋糕买起来可比酸菜鱼水煮鱼困难多了,后面两者,大多人家买个两三份回去便够一家人吃了,蛋糕却不一样,每家每户至少买十几份回去,好运楼的蛋糕制作起来又繁琐,若不是我让家中小厮天一亮便去好运楼外面排着队,怕是也难买到蛋糕。” 闻着蛋糕散发出来的奶香味,彭志之边笑边对郑颢说道:“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新奇的吃食,郑兄怕是在家里吃惯了吧。” 甄远点头附和道:“他是家里的独苗苗,顾叔一研制出什么新奇吃食必定有他一份,怕是吃到不想吃了。” 郑颢微笑不语,彭志之和甄远便以为自己猜想是对的,却不知晓,郑颢也是第一次见眼前的蛋糕,从前顾叔在家里做过蛋挞之类的点心,可从没有制作过蛋糕。 郑颢微垂眼眸。 “蛋糕不易保存,咱们快吃了吧。” 彭志之三人拿起蛋糕吃起来,郑颢也伸手拿起蛋糕。 甄远刚才没有吃饱,所以对于绵软香甜的蛋糕很是喜爱,虽然顾及着礼仪没有狼吞虎咽,但肉眼可见的,其进食速度比平日快了两倍不止。 其实不仅是甄远没有吃饱,这十日以来,郑颢也没有在食堂吃饱过。 他的胃口本就比常人大,府学的饭菜无论从份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无法满足郑颢。 不过,郑颢有从家里带来的吃食,加上学舍里有炉子可以煮些简单的吃食,所以郑颢从未抱怨过府学的食堂吃不饱,因为他一般会回学舍再煮些吃食给自己吃。 一块蛋糕不大不小,很快便被几人吃完了,郑颢甄程为人稳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彭志之和甄远却不一样,他们满脸呈现出对蛋糕的意犹未尽。 下午,府学下学后,彭志之开口邀请郑颢和甄家两兄弟道:“郑兄,甄程兄甄远兄,晚上清月阁有举人举办诗会,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我听说府学夫子也会去。” 甄远是哪里有热闹便去哪里,甄程听到是举人举办的诗会,加上府学夫子也会去,生出些许兴趣也答应前去,郑颢却微微摇头婉拒了。 见郑颢神情坚定,彭志之和甄家两兄弟也不勉强,两方在府学门口告别各自散去。 踏上来接自己归家的牛车,郑颢神色沉静眸色却不平稳,离家多日,相比起和同窗外出参加诗会,郑颢归心似箭。 第97章 深夜桃花香 下了牛车,郑颢让驾车的人先回好运楼,而后他转身走进家门。 推开大门看着院子的情景,郑颢神色一怔。 只见他朝思暮想的顾叔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其双膝之上半躺着身着学服的男童,年轻哥儿微微垂首靠近膝上的男童,一边手上轻柔地转动着耳勺,一边问道:“这样会疼吗?” 半侧着脸靠在顾霖的膝盖上,顾安稚嫩的脸十分沉静道:“不疼。” 仔细转动着耳勺,顾霖时不时将其从顾安的耳中掏出,但奇怪的是,每次掏出的银色耳勺上都没有秽物,顾霖身子微倾,愈发地靠近顾安的耳朵,仔细察看对方耳朵里的情况。 片刻,顾霖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他抬手拍了拍顾安的肩膀说道:“没事了起来吧。” 顾霖话落,顾安依言从对方膝上起来。 顾霖抬头看向对方,还想再叮嘱几句,忽然,眼角余光看到骤然出现在院子的身影。 顾霖猛地转头,看着站在身前不远处的郑颢,一脸惊喜道:“小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见对方终于发现自己,郑颢抬腿向年轻哥儿走去,淡淡神情显出几分缓和,他一边走一边对顾霖说道:“刚刚才回来,看到顾叔在帮顾安挖耳朵,我便没有出声打扰了。” 郑颢话语一转,对顾霖问道:“顾安的耳朵怎么了?” 竟然需要劳烦顾叔亲自为他挖耳,郑颢眼神淡淡地从顾安身上扫过,因为背对着太阳,少年整张俊秀容颜处于阴影中,令人看不清他具体的神色。 顾霖没有察觉到不对,听了郑颢的问话解释道:“方才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小虫子,不小心飞进小安的耳朵里,我担心对小安有碍,就让他躺下给他看看耳朵。” “但奇怪的是,我瞧了瞧小安两边的耳朵都没有看见虫子。” 听了年轻哥儿的解释,弄清楚此事缘由后,少年自踏进家门便略显阴翳的眉眼慢慢舒缓。 顾霖不知道对方心中的曲折,但对于时隔十日,郑颢终于从府学回家一事,他非常高兴。 这一高兴便体现在晚上的饭菜上了。 郑颢坐在顾霖身边,看着桌面上或清蒸,或油炸,或油焖,各式各样的菜肴,一桌下来约莫十几个菜,而且一看某些菜色便知不是赵嫂子做的,郑颢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年轻哥儿。 少年比年长他几岁的哥儿高出半个头,看向对方时,少年需要微微垂首才能与对方对视。 明明是郑颢在顾霖面前低首让步,但不知为何,顶着少年沉静幽深的深眸,顾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火焰灼热了般,他微微偏移视线,避过郑颢注视过来的目光。 两人行为举止粗看和平日没有差别,所以赵嫂子没有发现不对。 她坐在一旁,边吃边道:“这一大桌子菜几乎都是你顾叔做的,一说到你今日要归家,你顾叔便提前好几日想好菜单了。” 收回目光,敛住眼底的灼热,郑颢开口说道:“顾叔一向心疼我们小辈。” 说完,郑颢手执木筷,伸手夹起面前的清蒸鲈鱼,将鲈鱼最柔嫩的部位夹到顾叔的碗中,郑颢道:“顾叔亦要爱惜自己。” 看着碗里的鱼腩,听着郑颢的关心之语,顿时,顾霖抛开方才的不自在,对郑颢道:“我在家里天天都能吃到这些,你在府学不知多久才能见到荤腥,先紧着自己。” 说到这里,顾霖面上浮现出微许担忧,对郑颢说道:“虽说你去府学居住是为了读书,但总是在府学吃饭不是个数,你如今还在长身体,若是营养跟不上对身体百害无利,咱们家不是没有条件,我看以后还是让酒楼的伙计给你送饭吃最好。” “你也不要糊弄我,说府学的饭菜怎么怎么好,依照你的饭量,怕是每顿都没有吃饱,自己又回学舍加餐,这样既耽误时间又没有营养,不如我让人做好给你送过去,你直接到府学外拿便好了。” 顾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若换作其他人这般劝郑颢,郑颢能够冷下心肠拒绝对方,因为他不喜欢麻烦,家人日日送餐比自己私下加餐更引人注目,但低眸看着身前年轻哥儿毫不掩饰的关心,郑颢微张嘴唇道:“若这样的话,怕是要麻烦顾叔了。” 听到对方没有拒绝,顾霖的脸上立马浮现出笑容道:“有什么麻烦的,到时候我让酒楼的师傅专门给你准备菜色,你们日日读书,不可吃的清淡亦不可的油腻。” 看着顾叔脸上的笑容,郑颢唇边的微笑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五月,天气便热的不行了,这样的气候下,包括顾霖在内的几人每日都要沐浴,就连头发都要隔天洗一次,否则多拖一日,那黑发便油亮打条,靠的近,还能闻到从对方脑袋上传来的油臭味。 夏日里,顾霖不喜欢太早沐浴,因为过早洗澡的话,等到睡觉时身上又会黏黏的,所以,顾霖让赵嫂子他们几人先洗,自己最后洗。 赵嫂子等人沐浴时,顾霖穿着宽松的衣袍躺在院子的躺椅上吹着徐徐微风,鼻间闻着淡淡的药香味。 因为夏日夜晚,院子蚊虫十分之多,顾霖又喜欢待在院子里吹风,所以赵嫂子早早地便在院子四周点了驱虫药,这些还不够,顾霖身上还佩戴着驱虫药包。 赵嫂子洗完澡后出来催他进去洗,顾霖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不想动弹,想让郑颢先去沐浴,不想赵嫂子说道:“郑小子早就在里头洗着了,你快些去洗,要不然天色晚了不方便烧水。” 听了赵嫂子的催促,顾霖知道自己拖不下去了,只好起身回寝卧洗澡。 不似冬日沐浴时,顾霖想一直泡在热水里,夏天洗澡时,顾霖恨不得几个呼吸间便从热水离开。若非赵嫂子阻止,他恨不得直接用井水淋身,当然,顾霖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也清楚依照他如今的身体,如果他敢这么造作,一热一冷下来,当晚就得去掉半条命。 忍耐浴桶中的热水,顾霖用沐浴露和香皂清洁好身体和头发后,便一刻也待不下去,立马从浴桶出来,拿起挂在一旁的浴巾擦干身体穿完衣裳后,顾霖便马上抬腿,从水汽弥漫闷热难以透气的寝卧走出来。 行走间,他随便拿了一条巾帕将自己的满头湿发包好,而后走到院子的躺椅前继续躺着。 入睡前,顾霖没有像白日那般里三层外三层穿着,此时的他衣着轻薄透气,因为衣袖宽大的缘故,些许微风还会穿过宽大衣袖袭入顾霖的身体,不一会儿,顾霖便感觉刚洗完澡出的汗立马干了。 此时顾霖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 感受着微风吹拂在面上的柔和,顾霖微微眯起双眸,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起落下,十分地惬意享受。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顾霖打开双眼转头看过去,只见身着皎白宽大衣袍的郑颢乘着月色徐徐走来。 来到顾霖身前,郑颢微垂眼帘,一高一矮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椅上的年轻哥儿。 片刻,郑颢的视线落到顾霖头上湿透的布巾,微微蹙眉道:“夜间寒湿易入体内,湿法不宜包裹太久,我帮顾叔把头发擦干吧。” 顾霖转换姿势,由躺姿改为坐姿,抬头看向郑颢道:“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快些回屋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头发就干了。” 郑颢刚从府学回来,顾霖怎么可能让对方帮自己擦头发,每旬旬假,对方应该抓住时间好好休息才是。 郑颢面不改色对顾霖道:“我帮顾叔擦发也是想麻烦顾叔待会儿帮我擦拭头发,自己擦发所需时间太长,容易耽误休息。” 顾霖听了后才注意到对方身后披着的半湿长发,一看便知对方自己擦试过几遍,然而光靠自己不能将其擦干,顾霖欲起身道:“我先给你擦干吧。” 郑颢伸手,在年轻哥儿怔愣的表情下轻按住他的肩膀,阻止对方想要起来的身体道:“顾叔的头发比较湿,先擦顾叔的,夜间风大,我再站一会儿头发很容易便干。” 顾霖听了后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坐在躺椅上,郑颢走到对方身后,解开顾霖头上的布巾,一瞬间青丝垂下。 随着如瀑青丝垂落,一股淡淡的桃花香从年轻哥儿的乌发上传出,郑颢拿起布巾,慢条斯理地用布巾裹住顾霖的湿发,手掌微微使力,用巧劲拧干对方头发上的水。 随着越发浓郁的桃花香向四周散开,郑颢原本干燥的手掌沾上水迹变得湿润一片。 顾霖感受着身后传来的轻柔力道,闻着鼻间似有若无的薄荷香,睫毛轻轻颤抖,开口问道:“我往你寝卧里放了沐浴露,那是用来洗澡的,你用了吗?” 郑颢不喜香味浓烈之物,所以顾霖后面给对方送去的香皂和沐浴露都是薄荷味的,因为前者和后者香味一样,所以顾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用沐浴露。 将年轻哥儿上半部分的头发拧干后,郑颢手掌下移,用巾帕干燥的部分裹住对方滴水的发尾。 郑颢微启薄唇道:“我刚才便是用沐浴露来沐浴洗发,这沐浴露可是顾叔研制出来的新东西,比起香皂,沐浴露使用起来更方便,若是正式售卖的话,其销量应该能胜过香皂。” 顾霖微微摇头说道:“不是我研制出来的东西,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和那些吃食一样,沐浴露香皂的方子都是我偶然所得的,前些日子去参加商会举行的宴会时,我和方少东家商谈后,便将沐浴露的方子卖给他了,不想方少东家很快便带人研制出成品送过来,我用着觉得不错,再过几日,方家的铺子应该就会上沐浴露了。” 郑颢闻言轻声道:“顾叔可能匀出些许沐浴露出来?” 顾霖听后点点头,而后看向郑颢好奇问道:“你有需要?方少东家派人送来不少沐浴露,你若要的话,我准备几份给你带去府学。” “若能如此最好,劳烦顾叔了。”郑颢说道,他微微松手,顾霖的发丝便从布巾中滑落,年轻哥儿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将近全干,只需要再放一会儿便能干透了。 见此,顾霖起身要为郑颢擦发,郑颢低眸温声道:“刚才我帮顾叔擦发时吹着风,头发已经干了。” 顾霖往郑颢身后一看,果然如对方所言,对方的头发已经干了。 郑颢温言叮嘱道:“顾叔再坐一会儿,待会儿等头发干了便回屋睡觉,我先回屋了。” 顾霖微微点头,郑颢转身回屋,不过他没有因为休沐便松懈下来。 室内书桌那块地方被烛火照耀的十分光亮,郑颢手持书籍低眸看着,直至外头打更人经过,郑颢才放下书本走向床榻。 翌日傍晚,郑颢吃完晚饭后便要前往府学了,顾霖准备好沐浴露,还有一些容易保存的肉干零嘴,以及装在食盒的蛋糕递给郑颢。 将蛋糕的由来解释了一遍,顾霖神情有些懊恼,对郑颢道:“食盒里装的是蛋糕,原本刚做出来时便想派人送给你吃,但又怕打扰你考核,便想着等你旬假时回来吃,不想昨日又忘了,直到现在才拿给你,我准备了一整个蛋糕放在食盒里,你带去府学和同窗师长分着吃。” 听着顾叔的叮咛,明明府学和家里相距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但顾叔却表现的他好似要前往地求学一般,郑颢的眉眼越发柔缓, 微微低眸看着手上的食盒,郑颢想若换作从前,他必定会困于顾叔早便制作出蛋糕,为何一直没有派人送给他吃,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人分去顾叔的心神,事实也确实如此,昨日彭志之拿出蛋糕时,郑颢便生出类似的想法。 但就在昨夜,在院中为顾叔擦发,且同对方交谈一番后,郑颢的偏执便烟消云散了。 试问哪个男子能如他这般,让顾叔毫无防备地将湿发交由他擦拭,且在深夜与他温言交谈。 郑颢微垂眼眸看向顾霖道:“多谢顾叔。” 【啊,又暗爽了!】 第98章 不想从他人口中听到顾叔的名字 府学,学舍。 府学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学校,所以郑颢在府学门口便下了牛车,一路走到学舍。 “郑兄你回来了?” 看着披星戴月走进学舍的郑颢,原本闷在屋内无所事事的甄远走了出来。 甄程的行动力十分强,前几日说要搬来府学住,旬假过后便真的带着甄远和行李住进来了。 甄远一边走向郑颢,一边说道:“原本瞧天色不早了,见你没来府学,我还跟兄长说你今日应该不来了,没想到你竟然踩着学舍闭门的时辰进来。” 目光微微下移,甄远注意到郑颢手上挂满的东西,同刚开始相识时摆着少爷架子不同,甄远几步上前道:“你这回去带了不少东西过来啊,我帮你拿一些吧。” 与人交往郑颢向来懂得把握分寸,既不会显得过于热络,也不会过于疏离,总是维持在一个令人感觉舒适的距离。 自己拿着较为沉重的沐浴露,郑颢将食盒交给对方道谢;“有劳甄远兄了。” 甄远接过食盒后掂量几下,而后眼里划过几分诧异,抬头看向郑颢道:“你这食盒的重量看起来不像装了什么正经吃食,不应该啊,按照你家里人对你的架势,你一回去,必定是将最新鲜最好吃的玩意儿装给你,所以这里头装的应该是……” 甄远眼尾上挑,眼波流转。 郑颢没有卖关子,薄唇微启说出对方想要的答案:“食盒里是家中长辈特意装的蛋糕,让我带来和同窗一起分享。” 郑颢没有说蛋糕是顾叔特意为他准备的,因为他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顾叔的名字,更不喜欢顾叔成为别人打趣他的谈资。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甄远那张和甄程有七分相似的面容绽开笑容,对郑颢说道:“昨日吃了彭志之那家伙带来的蛋糕,我便回家派小厮去买,谁知你们家酒楼的生意好的紧,我家小厮根本没买着,若不是我弟弟买到了,我连一口蛋糕都吃不着。” 甄远似真似假地抱怨着,郑颢微微笑道:“那待会儿甄远兄可要赏脸多吃几块蛋糕。” 甄远微微抬首道:“自然,我可不会同你们客气。” 两人边说边走进郑颢的屋子,郑颢将东西摆放好后便开始招待甄远。 他从食盒里拿出蛋糕,甄远看着对方拿出一个不同于好运楼卖出的三角块状蛋糕,眼前的蛋糕比前者大了不知多少,而且还是完整的圆状。 郑颢拿起竹刀分切好蛋糕,而后拿了两份递给甄远道:“我刚进学舍便瞧见甄程兄屋内烛光闪耀想必是在温书,如今天色渐晚,我也不好过去打扰,劳烦甄远兄将蛋糕送到,顺便替我问候一声。” 接过两块份量不小的蛋糕,甄远好说话极了,同郑颢道别后便抬腿前往甄程的寝卧。 送走甄远后,郑颢没有立马安寝,他从自己分好的蛋糕里拿出两份,而后转身去给住在自己隔壁的两位师兄送去。 翌日。 彭志之气喘吁吁地赶到学堂时,看到气定神闲坐在座位上温书的三人,他脸含羡慕道:“你们如今住在学舍,都不用早起赶来府学,我一路颠簸的时候,你们怕是在被窝里睡得香极了,看的我眼热地也想要搬来府学住。” 对于彭志之的酸言酸语,郑颢和甄程没有搭理,甄远的注意力却从书上转移开了,抬头对彭志之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学舍还剩下一个空位。” “不过”甄远话语一转,俊秀清正的容颜显出几分不怀好意道:“住在学舍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在这儿起床的时间和在家里头一样,可没懒觉睡,你若是迟起一刻钟,就等着看顾学舍的书童把你的姓名上报给夫子吧。” 只看到郑颢三人住学舍不用奔波,不想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舒坦,彭志之立马歇了自己想要搬来府学住的心道:“其实在家里住着也挺好的。” 甄远闻言,“啧”了一声道:“让你吃点苦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难得地,彭志之没有反驳对方,于他而言读书本就是苦的不能再苦的差事了,哪能接受早早起来温书啊。 忽然彭志之鼻子微动,神情微微凝结,转头对甄远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这下子不仅是甄远看着他,就连原本低首看书的甄程和郑颢也抬头看向他。 不同于对待甄远的吊儿郎当,在郑颢和甄程面前,彭志之正经起来道:“你们真的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爽的气味吗?” 甄远的鼻子没有那么灵敏,所以没有闻到对方所说的气味。 他一脸狐疑地看向彭志之道:“你不会闻错了吧,学堂又不是胭脂铺子,哪儿有你说的气味?” 倘若说其他事情,彭志之不敢确定,但彭家有部分重要的产业便是专门买卖香料的,彭志之家学渊源不可能闻错。 这时,甄程开口道:“确实有股气味,清凉提神一直萦绕在鼻间。” 彭志之可能不靠谱,但对于自家大哥,甄远是绝对相信的。 但他确实没闻到。 甄远不顾形象吸了吸鼻子,而后,他好似真的闻到一股似有若无,彭志之所形容的气味了。 不等他说话,一边沉默不语的郑颢骤然开口道:“彭兄和甄程兄所说的气味应该是从我身上传出来的。” 彭志之闻言脸上划过几分惊诧,不怪他诧异于郑颢的话语,而是同对方相识那么久以来,彭志之从未见过对方使用熏香或者佩戴香包。 郑颢神色不变解释道:“我昨日沐浴时用了家中长辈研制出来的沐浴露,沐浴露里面添加了薄荷等物,凡是用过之人,身上都会残留薄荷香味,彭兄和甄程兄闻到的应该便是这股气味了。” 郑颢这般一说,向来跳脱的彭志之对他提起的沐浴露生出好奇心。 古代读书人最喜风雅之物,便是如甄程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所着衣物都是日日熏香的,彭志之问道:“不知郑兄方不方便……” 他想知道郑颢用的沐浴露为何物,但从对方言语中可知晓这是对方家中长辈所制之物,这怕是涉及家传隐秘,彭志之一时犯了难。 郑颢体贴道:“我从家中带了些许沐浴露过来,彭兄与甄程兄甄远兄若是有兴趣,待会儿回学舍后我便拿给你们,不过这沐浴露的方子家中长辈已经卖给友人,想必不久后府城便会出现沐浴露了。” 即便从对方口中得知沐浴露不日便会售卖,但彭志之仍旧心痒痒想要快些使用,在四人当中,他最是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少年人本就容易出汗,平日里难免会有些不雅的气味,彭志之身为男子不好如女子哥儿那样往身上涂抹香膏,如今有了这沐浴露,彭志之十分欣喜。 说到做到,下学回到学舍后,郑颢便把从家里特意带过来的沐浴露分给彭志之三人。 三人真诚道谢后便迫不及待地回去使用了。 . 锦华阁。 一位衣着华贵,堕马髻上点缀着不菲玉石的贵妇扶着仆妇的手臂走进阁楼,不似普通女子哥儿只能在一楼闲逛,如贵妇这般的人物一进来,便有专门的女侍为其引路到二楼。 二楼的管事也是女子,见到贵妇笑着说道:“我怪道早上起来时,怎么听着外头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今个儿李太太前来锦华阁,果真是喜从天上来。” 本就处于大好年华,容貌更是生的艳若桃李的李太太听了管事的话后,微微抬手用手帕遮住自己的唇角道:“我不过是两日没来,你这张嘴便越发地厉害了,不过我这次来可不是为着我关照你家的生意。” 李太太继续道:“我家婆母从江南姨母那儿得了几块香皂,凡是用其沐浴之人,直至翌日身上仍旧留有余香。” “你们锦华阁有没有此物?” 在仆妇的搀扶下,李太太走到一张椅子前,仆妇弯腰将桌椅擦干净后,李太太才转身坐下,微微抬头看向管事。 管事脸上先是显出歉意对李太太道:“江南京城的香皂美名远播,妾身听过不止一次,但锦华阁内确实没有香皂。” 虽然早有所料,但李太太仍是蹙了蹙眉。 她与李家大爷新婚三个月,但因着一些不好明说的原因,她并不得李家老太太喜爱,所幸李家大爷知晓她是无辜的,十分敬重她,但李太太仍旧没有安全感,她想快点在李家站稳脚跟。 好不容易知晓李家老太太喜爱香皂此物,难却难在香皂只在江南和京城售卖,李太太有些头疼。 实在不行的话,她便只能托江南的亲戚和手帕交送些香皂过来,但若这样做的话,恐怕李家老太太自己个儿托人买的香皂就要寄回来了。 李太太思绪纷杂。 正当她纠结不知该如何时,身前管事开口道:“虽然锦华阁内没有香皂,但是……” 李太太美眸半抬轻瞥向管事,管事立马笑着道:“锦华阁最近得了样新物远胜香皂,用其洗浴之后,身上不止能久久留香,而且还能保护肌肤柔滑,不知比香皂好了多少倍。” 李家太太闻言,一脸半信半疑问道:“果真?” 她可不是没有用过香皂,虽然李家老太太不喜她,但仍会给她几分体面。 江南姨母送来的香皂,她也分了几块,那巴掌大的香皂用起来不仅比豆粉好使,而且还留香持久,不过有个缺点,便是连用几日身上便会干燥不已,李太太每次用过香皂后,都得吩咐婢女帮自己擦膏脂。 然而在一堆优点前,香皂的这个缺点不算什么,便是需要费上一些功夫善后罢了。 李太太抬眸看向管事,管事保证道:“咱们锦华阁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怎么会做砸自己招牌的事。” 说完,管事抬手招了一位侍女过来道:“你去取一瓶沐浴露,还有一盆清水过来。” 得了命令,侍女立马转身离开,很快,李家太太便看到对方捧着一盆清水,身后跟着一位拿着瓷瓶的侍女进来了。 管事对李太太道:“您试试用这沐浴露净手。” 李家太太微抬眉眼,仆妇立马上前从侍女手上接过瓷瓶交给李太太,而后,李太太打开瓷瓶,顿时,一股浓郁的桃花香传出来散向四周,压住了李家太太出门前,特意往身上涂抹的桃花香膏的气味。 李家太太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手上却动作着,将沐浴露倒在手掌心,管事在一旁提醒道:“双手揉搓沐浴露直至起泡便可以用水清洗了。” 李太太依言动作起来,很快,微粉晶莹的沐浴露在白腻如玉的手掌起了泡,侍女端着水盆上来,李太太将被泡沫覆盖的双手伸进去,待泡沫逐渐消散于水盆,水盆里的清水变得浑浊后,李太太抬起洗净的双手,而后接过仆妇递过来的巾帕擦干手掌。 转动了一下手腕,细腻白皙的双手泛着莹润,用完沐浴露后,用了将近一个月香皂的李太太清晰地感受到沐浴露和香皂的区别。 之前每每用完香皂净手后,李太太都得马上抹上膏脂滋润双手,要不然,柔嫩的手掌马上便会干燥脱皮。 但锦华阁的沐浴露不仅拥有和香皂一样的功效,而且还十分的温和。 看着眼前的小瓷瓶,李太太眼里出现灼热,原本来锦华阁是想要买香皂讨李家老太太的欢心,不想却遇到这般好物。 有沐浴露珠玉在前,有无香皂都没有大碍了,李太太转头对管事道:“送六十瓶沐浴露到李府,银钱便记在账上,月底直接到李家报账。” 管事就喜欢和李太太这般的阔太太打交道,嘴上说道:“你便放心吧,待会儿沐浴露便送到您府上去!” 果然如管事所言,李太太归家不久后,沐浴露便送过来了。 以免夜长梦多,李太太换好衣裳后,便带着沐浴露去见李家老太太了。 这样的情景不止出现在李家,府城许多大户人家的太太和闺阁女子哥儿都发现了锦华阁的沐浴露,知晓其用处后,一个个激动不已欣喜若狂,将其往家中搬去。 第99章 郑兄为顾叔夹菜舀汤 去年岁考通过后,郑颢和甄程四人便从地字班升入天字班,与地字班略微散漫的氛围不同,天字班的学子几乎弱冠之年,比地字班的学子成熟稳重许多,不用师长督促,便会自觉早起前来学堂用功。 然而今日郑颢三人走进学堂时,却明显发现与往日相比,今日学堂的氛围很是不同。 只见以往专心致志或是温书或是练字的师兄和学子们皆心神分散,好几人微微低首看书,但若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其手上的书籍久久不曾翻页。 忽然,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郑颢三人微微侧身,几道身影从眼前掠过,原先还分神看书的学子们全都看向这边,或者说是看向进来的几人。 “许秀才。”府学的书童几步上前,因为天气炎热,他从府学门口跑到天字班,那张原本如白团般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 放下手上的书,许秀才看向书童,勉强稳住自己的急躁,问道:“我家小厮如何和你说?” 书童虽然有些喘气,但咬字清晰道:“许秀才,您家小厮说锦华阁的沐浴露昨日便被买走许多,今日各府的小厮婢女皆在锦华阁外边排队,一买便是几十瓶,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诶呀”许秀才甩了甩宽大的衣袖,脸上显出些许懊恼道:“我早便让他们快些去排队了,怎么还这么多人买?” 不止是许秀才,其他几个学子听到书童的话后,神色也垂丧起来,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般。 有长期居住在学舍,几乎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学子见平日稳重的许秀才这般表现,还有周围几位同窗失落的模样,生出些许好奇之心,对许秀才问道:“许兄为何事担忧,竟这般怏怏不乐?” 问话之人乃是学堂里学问最好的几位学子之一,平日里,对方为人处事颇受同窗好评。 许秀才实话实说道:“我遣家中小厮去锦华阁买沐浴露,这沐浴露是府城近些日子兴起之物,其效用和豆粉类似却比豆粉好用,不仅能洁身体污秽,而且还能去体味使身体久留香味。” 许秀才话落,原先没有关注这边,还在温书的几位学子纷纷抬首,眼睛耳朵皆注意这边的动静。 听了许秀才的话后,问话学子道:“这般雅物可不适合我等读书人?” 他是极其讲究之人,虽然平日住在学舍里,但并不妨碍他在学舍熏香,以及身着熏香后的衣裳。 “许兄可买到了?” 许秀才微微摇头道:“若能买到,我便不会这般失落了,这沐浴露异军突起但懂得品鉴的人不少,我等在府学苦读不理俗事,等我们知晓沐浴露的时候,早便被人买完了。” 听了许秀才的话,其他学子面露失望,若是能够买到沐浴露的话,他们便不必畏惧夏日炎热,身有异味失礼于人前了。 “郑兄郑兄,外头都买不到沐浴露了,你快帮我回去问问顾叔能不能让锦华阁卖些给我,我家中母亲姑母,兄弟姊妹都等着要呢!” 彭志之背着书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因为着急,竟然都忘记了不能在学堂喧哗的规矩,等到踏进学堂,看到整个屋子的人都看向自己时,彭志之宛若风火轮般滚动着的双腿停滞下来。 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脸上划过歉意和羞愧,对一众学子拱手道歉:“对不住各位师兄同窗,是我失礼了!” 却不想众人没有在意他刚才的喧哗,而是注意到他跑进来时说的话。 许秀才看向彭志之,开口问道:“彭师弟,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让郑兄去联系锦华阁购入沐浴露,莫非……” 许秀才未把话说完。 一听到对方的问话,彭志之头皮略微发麻,他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坐在座位上的郑颢。 注意到彭志之的目光,许秀才方才一时心急,忘记正主就在自己面前。 他赶紧转过身去看向郑颢,先是致歉而后问道:“郑师弟,不知外头卖的沐浴露和你们家有何关系,我家中急需,若是师弟能为我联系人购买沐浴露,我愿多出几倍的价钱购入沐浴露。” “我也是!” “我亦是!” 天字班内许多学子家境优越,他们每月在家里用的香料钱都要几十两几百两,所以对于沐浴露的高昂价格,他们根本不在意,相反他们一个个对沐浴露志在必得。 看着面前一众神情激动的学子们,彭志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他好似给郑兄惹了麻烦。 眼前发生的场景和自己预料的有所出入,但郑颢冷静沉着,能够稳住身前的场面。 他神色不变,语气和缓对许秀才等人道:“同窗一场本该互帮互助,家中长辈与锦华阁东家有些交情,但却不知沐浴露还有没有存货,若是各位师兄相信我,我便遣人归家询问,若是有了准信,我再来同各位师兄说。” “好,难怪夫子们皆夸赞郑师弟有君子之风!” 想到刚才他们一直提高价钱,想让郑师弟帮他们购入沐浴露,许秀才一脸歉意道:“方才是我等失礼了,郑师弟。” 依照郑师弟平日的衣食住行,便可以看出对方不是差钱的主儿,他们同是读书人,却拿着阿堵物去劳烦对方,许秀才想想便觉得不该。 刚才附和着出高价的学子们一一向郑颢道歉。 郑颢面带微笑道:“各位师兄皆是一时心切罢了。” 许秀才等人道完歉后,抬头看着身前面容深邃俊美,微笑温言的少年,他们本就对经常被夫子夸奖的郑颢有好感,如今见对方体贴和善的行为举动,众人对他的印象愈发好了。 郑颢话语一转,对众人道:“不过事成之后,需要麻烦各位师兄派人前去取沐浴露,家中无过多人力将沐浴露送往师兄们府上。” “自然自然,我等已耽误你读书替我等奔走,怎可劳烦你做这些事。” 许秀才说道,其他学子纷纷附和。 解决完此事,学子们原先躁动不已的心平静下来,在夫子前来上课前,他们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温书。 走到郑颢身旁的空位坐下,彭志之一脸歉意,对郑颢低声道歉:“郑兄对不住,若不是因为我行事急躁,你也不用接这活。” 面对彭志之的自责,郑颢没有责怪之意,他对彭志之道:“彭兄并非有意为之,而且刚才因彭兄的无心之举,还帮了家中一把,多了一笔府学沐浴露的订单。” 虽然郑颢这般说,但彭志之没有当真,外头沐浴露卖的有多好他不是不知道,对方说这话显然是安慰自己。 可是此次彭志之却难以原谅自己,与他这等混吃玩乐之人不同,郑颢下年是要下场乡试的,为了乡试,对方从家中搬来府学便可以瞧出对方的决心,然而他的一个无心之举却耽误对方用功,彭志之很是愧疚。 他抬首对郑颢说道:“此事已出皆是因我而起,未免耽误你温书,你若要传信回家中,便写下书信,我帮你把书信带回家中,这样你便不用让别人替你传话了。” 见对方一脸急切与歉意,郑颢略微沉吟片刻道:“那便劳烦彭兄了。” 见郑颢答应,彭志之松了一口气。 见对方这般表现,坐在一旁憋了许久的甄远说道:“看你以后行事还敢不敢这般急躁。” 彭志之心有余悸,连连摆手道:“不敢了。” 傍晚下学后,郑颢写下一封书信让彭志之代为交给顾叔,彭志之接过书信走出府学,趁天色还没黑,吩咐车夫赶紧赶车往好运楼驶去。 林小幺被顾霖派出去和其他酒楼的掌柜打交道,顾霖丝毫没有含糊对林小幺的栽培,对于这样的好苗子,顾霖不想让对方蜷缩在酒楼内当个算账的。 彭志之抬腿走进好运楼,便四处张望寻找顾霖的身影,他来这儿吃了好几次饭,所以能够认出顾霖。 瞧到柜台后熟悉的身影,彭志之抬腿走到柜台前,对正埋头算账的年轻哥儿道:“志之见过顾叔。” 听到头顶传来的少年嗓音,顾霖微微抬头便看到身前之人,神情微讶道:“志之来了,今日可要吃些什么?” “顾叔,我此次是替郑兄送书信回来的。” 话落,彭志之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交给顾霖。 顾霖接过书信,接着彭志之便将学堂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顾霖听着对方讲话,没有马上打开书信。 待从对方口中了解到事情的起因经过后,面对一脸歉疚的彭志之,顾霖面带安慰道:“既然小颢说无事那便是真的无事,你莫要过于愧疚,之后改掉急躁冲动的毛病便好了,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倘若面对其他人,顾霖只会说前半部分话,但对于彭志之,对方是郑颢的同窗,而且经常来好运楼吃饭,每次见到他都会嘴甜又尊敬地叫他顾叔,顾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对于身前年轻哥儿的说教,彭志之没有反感,他一脸认真的点头说道:“我知道教训了,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看着对方垂头丧气地跟个小狗一样,顾霖招手让人准备一食盒的蛋糕过来,而后在彭志之怔愣的神情下,顾霖对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为小颢送书信是将功赎罪,我见你知错能改,蛋糕便是奖励。” 彭志之一脸怔怔,双目微滞,看着身前名为长辈,实则不过比长他几岁的年轻哥儿,彭志之不禁想到,郑兄这般情绪稳定且自信稳妥,对待所有事物都游刃有余,是不是和眼前的顾叔有关。 一想到这儿,彭志之便联想到前头顾叔所说的“既然小颢说没事那便没事”。 在遇到顾叔前,彭志之从未想过这世间有顾叔这样的长辈,一点都不觉得小辈乳臭未干,甚至十分相信小辈的一言一行和所做下的决定。 在彭家,不说他的祖父母,父母亲,便连他的长姐在对待他时,仍将他看作还未长大的孩子,操心他的衣食住行,忧心他的学业功课,将他每日的言行看作是幼童玩闹。 可是顾叔不同,郑兄亦是他的儿子,但他们身上却没有明显的长辈与小辈的距离,多次接触下,彭志之知晓郑兄十分敬重顾叔,但是顾叔从来没有将郑兄的尊重当作理所当然,对方亦会尊重郑兄,尊重郑兄的一言一行。 多数长辈或许会觉得自己的话语和行为是为小辈好,从而逼着对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是顾叔不会。 彭志之还记得之前他们和郑颢一起吃饭,那是第三次来好运楼的时候,他们刚考完岁考便从府学跑到好运楼吃火锅暖身子。 顾叔让厨房给每人送上一盅羊肉汤,那时是冬日,喝羊肉汤最是养身子,彭志之母亲也喜欢隔几日便送一盅羊肉汤到书房给他喝,彭志之也习惯了,就连一旁的甄程和甄远也是神色如常,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了。 但是彭志之眼光一晃,注意到郑颢炖盅里装的不是羊肉汤,也不是其他任何补汤,而是清清淡淡的菘菜汤。 其他人也发现了,彭志之仍记得当时甄远对顾叔玩笑道:“顾叔,郑兄炖盅里装的是菜汤,我们的却是羊肉汤,您不怕郑兄回去同您闹。” 其实在长辈面前,甄远说这般话是失礼之举,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彭志之的错觉,他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郑颢神色沉了沉,而后,他便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因为对方和甄程兄一样眼带了刀子般看向甄远。 甄远也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说错话了。 顾霖却不在意,笑了笑只道郑颢不喜每日食用荤汤。 当时郑颢的表现是怎样的,彭志之想起来了,他亲眼看着刚才还冷着脸的人神情缓和,乖顺如绵羊般伸手舀汤夹菜给顾叔。 以往大家一起吃饭时,对方可没有这般表现,可是如今彭志之后知后觉的发现,当时面对郑颢夹菜舀汤之举,顾叔好似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彭志之想,这便是长辈尊重小辈,小辈亦敬重长辈么。 第100章 送梨汤 送走彭志之后,顾霖打开郑颢的书信,信上没有写很多东西,郑颢只写了几句话。 顾叔,府学同窗需购沐浴露,若是锦华阁有存余,劳烦顾叔准备些许,无需急切,旬假前顾叔慢慢准备即可。 合上书信,顾霖转头派人去锦华阁。 旬假。 郑颢没有背书箱,他将笔墨书本放进书箱后送回学舍,而后拿了几本书便离开府学踏上牛车了。 因着今日下学早,郑颢没有直接归家,他让车夫驾车到好运楼,到达好运楼门前,郑颢下车抬腿走进去。 此时,因着快要到吃晚饭的时辰,所以大堂的满座越来越多,相应的人也越来越多。 然而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一身淡色长袍的郑颢格外引人注目,青涩俊美的容颜,挺拔出尘的身姿,林小幺一抬头便看到他了。 不必郑颢开口询问,一见到他来好运楼,林小幺便知道他是找谁的。 “郑少爷。”林小幺对郑颢道:“东家在酒楼后头的院子里休息,您直接过去便能找到他了。” 对方话落,郑颢没有立马转身离开,他神色淡淡却颇有耐心道谢:“麻烦了。” 说完,郑颢转身往酒楼后面的院子走去。 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想到方才他与对方的对话,林小幺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回想刚才的场景,郑颢的神情一如往常清清冷冷,好似没有哪里不对,林小幺蹙眉苦思,就在他快要抓到那一点灵光时,蜂拥而进的食客打乱他的思绪。 郑颢一路走进后院,顾霖在好运楼有一间固定的屋子用来休息,平日里他没有发话,其他人不敢随便进入他的屋子。 郑颢走到屋子前,抬手敲了敲身前的房门,还未开口说话,里头的年轻哥儿传出嗓音道:“进来。” 平整的眉宇微微蹙起,郑颢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去。 原本以为敲门的是酒楼的伙计,顾霖抬头看到来人是郑颢时,神情微讶道:“我还以为是小幺他们找我有什么事,没想到是你。” 郑颢抬腿向顾霖走去,清冷面容显出淡淡无奈,他对顾霖温言道:“虽说身在自家酒楼,但顾叔不可对外人过于松懈,人心混乱,顾叔应该保持警惕之心,有人敲门时该问清楚来人是谁,而不是不知晓对方是何人便放对方进来。” 面对少年并不咄咄逼人,温和缓缓的说教,顾霖眉间含着些许无奈道:“我并非没有警惕之心,而是在好运楼里,除了你们和楼内的伙计外,外人不可能闯过守卫走到院子来。” 顾霖虽然性格大大咧咧的,但并非不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古代没有监控,为了防止好运楼进来什么危险人物,顾霖专门安排两位伙计,一个在前头大堂看着,一个在后院守着。 郑颢走到顾霖身前,微垂眼帘,黑长睫毛在眼底打上一层阴影,他耐心地对顾霖道:“便是对待楼内的伙计,顾叔也不应松下戒备,防人之心不可无。” 抬头看到身前少年深眸中的关心之意,顾霖软了软心道:“好,我之后便和他们说,如果以后有事找我先自报家门,你看可行?” 郑颢神色缓和,但因为面容背着光处于阴影中,所以顾霖瞧的不清。 站在年轻哥儿身前,郑颢愈发高大的身躯将其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中,然而过大的身高差并没有让他在顾霖面前表现出居高临下之意,他微微垂首看向年轻哥儿的模样实在是乖顺无害极了。 此事揭过,顾霖开口向郑颢询问彭志之送信回来,对方让他准备沐浴露的事情。 虽然当日彭志之将府学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但是没有听到郑颢亲口说一遍,顾霖还是有些不放心。 郑颢身子微低落座于年轻哥儿身边,他将府学当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和顾霖诉说一遍。 而后,他微微转头对顾霖道:“起初我带沐浴露过去没想宣扬,计划着等外头的浴露售罄后,其他学子也该发现我身上气味不同,之后再自然地引出沐浴露,不想彭兄无心之举提前了这个过程。” “虽然事出所料,但好在结果是好的。”郑颢道。 而且借此机会,郑颢在府学本就不错的人缘愈发好了,也成功将沐浴露脱离出女子哥儿所用范畴,令读书人慢慢将其与熏香等风雅之物划上等号。 听完郑颢的叙述,确定此事对他无碍,顾霖说道:“你要的沐浴露我已经准备好了,都放在锦华阁那里。” “劳烦顾叔了。”郑颢说道:“此事我也拖了几日该给他们回信了,我现在便派人前去送信,让他们到锦华阁取沐浴露。” 顾霖点点头,他已经和锦华阁的掌柜交流好了。 . 夏日逝去,秋季转眼而至。 脱去轻薄衣衫,早在夏日的尾巴消失后,顾霖就在赵嫂子和郑颢二人紧盯下换上略厚的秋衣了。 年轻哥儿撑着下颔,抬眸眺望窗外,只见往日绿意盎然的院子枯黄一片,秋风瑟瑟一吹而过,枝干上的枯叶便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铺了一层。 顾霖舔了舔唇,秋季干燥上火,风一起他的嘴唇便容易起皮,他在家里有青菜果子吃着情况还好些,但郑颢在府学十几日不归家也不知受不受得住,顾霖想得送些汤水过去,之前那些滋补汤药就算了,这样干燥的季节,顾霖觉得应该炖些梨汤来喝。 说做便做,顾霖穿好衣裳出门,也不用去远处集市买梨子,他走几步来到邻家,微微抬首便能看见邻家院里的大梨树硕果累累。 搬来府城,顾霖和周围邻居相处的不错,其中,顾霖和栽有大梨树的邻居更为亲近。 这家人口简单,平日在外同人打交道的是这家老夫妇。 他们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下头的县城,每逢年节,女儿和女婿便会带着外孙和外孙女前来看望他们。 儿子在外走镖,早些年娶了青梅竹马的哥儿,但因为哥儿身体不好,所以两人一直都没有子嗣。对此白家夫妇虽然着急,但因为是看着儿媳长大的,情分不同别人,所以仍是以儿媳的身子为重。 顾霖抬手敲了两下门,便听到里头传来小跑的声音,而后大门被打开露出一张略微苍白的面容。 顾霖微微惊讶,因为开门的不是白家夫妇,而是他们的儿媳--宁哥儿。 看着对方因为小跑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瘦弱身子亦在凉瑟秋风下摇晃着,顾霖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对方道:“宁哥你没事吧?” 被顾霖搀扶着,宁哥儿稳住身体,微微喘气对顾霖道:“我没事就是刚才跑的有点快,有些头晕罢了。” “那我们快些进屋坐下,别站着说话了。”看着对方久站不了的模样,顾霖赶紧扶着宁哥儿进屋坐下。 来到大堂坐下后,宁哥儿抬头看向顾霖,一脸不好意思道:“瞧我这身子一换季便不中用了,招待不周还请你见谅。” 顾霖摆摆手道:“邻里邻居的,你还和我说这话,我家嫂子和白婶子不知叨了多少话了。” 说到这儿,想到从进来便没有看到白婶子和白叔的身影,顾霖问道:“宁哥,怎么不见婶子他们俩?” 宁哥儿回道:“娘她不小心感染风寒了,爹陪她去医馆看大夫。” 白婶的身子骨有多好,顾霖可是知道的,之前从春入冬一整年都没见对方生病,顾霖问道:“怎么好端端地病了,不严重吧?” 宁哥儿微张嘴唇道:“昨晚便听到娘打喷嚏了,娘说没事让我们不用担心,但今天早上起来,娘便头疼的不行,最后拗不过爹才答应去看大夫。” 说到这儿,宁哥儿问道:“霖哥儿,你可是有事找我娘他们,若有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待会儿我娘回来了,我便跟她说。” 顾霖道:“并非其他要紧事,我是看着天气干燥,想来你们家买几只梨回去炖水喝。” 宁哥儿休息好喘过气后,对顾霖道:“几个梨子而已说什么买,我去拿给你。” 说完,宁哥儿起身离开大堂走去一间屋子,而后提着一个篮子出来,走到顾霖身前道:“家里的梨树结了不少梨子,我们家就几口人也吃不完,你拿回去吃着玩,不够再过来拿。”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篮子梨,这可不是物质丰富的现代,顾霖怎么可能白吃人家的东西,他拿出银钱给宁哥儿道:“宁哥你们家的梨子又大又甜又多汁,即便放在外面卖也不便宜,你就收下银钱吧。” 宁哥儿一脸不同意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咱们说这些便生分了。之前我夜间突发疾病,若不是你们家好心,驾着牛车把我送去医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站在这里呢,几个梨子而已,莫说是我,便是我爹娘和相公在这里也不会收你的钱。” 见宁哥儿打定主意不收,加上对方身体不好,顾霖不能像对待别人那样留下银钱便跑,若是对方追上来发生什么意外便糟了。 顾霖对宁哥儿道:“那我待会儿炖了梨汤给你们送过来尝尝,正好你们出梨我炖汤。” 宁哥儿也知道顾霖的为人,对方不喜欢占人便宜,他微微笑着道:“那我有口福了。” 拿了一篮梨子,顾霖转身归家。 将梨子洗净后,顾霖刮去梨皮切块放入锅中煮水,而后加入饴糖,最后倒入瓷盅之中,装好梨汤后,顾霖先将梨子汤送给宁哥儿一份,而后回家把瓷盅放入食盒,坐上牛车前往府学。 下车来到府学门口,守卫看到顾霖走过来问道:“你找谁?” 顾霖斟酌着言辞说道:“我有位小辈在府学读书,劳烦你进去通传一下,他叫郑颢。” 原先想让对方打道回府的守卫听到身前的年轻哥儿说起郑颢时立马醒了神,他看着对方手上提着的食盒,脸上露出笑容道:“你等一会儿,我让人进去叫郑秀才。” 等候的空隙,守卫对顾霖问道:“你这是来给郑秀才送午食?” 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顾霖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原不该过来打扰他读书的,但天气干燥,想着他在府学日日读书,便炖了些润喉的汤水过来。” 虽然每日前来府学送食的人不少,但那些多是学子家中的小厮奴仆,至亲长辈来送吃食的很少,顾霖怕给郑颢带来不好的影响,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一下。 说话间,顾霖微微转眸,便看到一到颀长的身影徐徐走来,对方长腿阔步,几步作一步便跨过府学门槛来到顾霖身前。 郑颢微微垂眸,发上系着的浅蓝发带随风而起,顾霖便站在他身前,因为抬首的缘故,绸制的发带拂过他的脸。 “顾叔。”郑颢视线微微下移,落到身前年轻哥儿提着的食盒上道:“我带顾叔进去吧。” 顾霖闻言生出些许迟疑,他看向守卫和府学大门,对郑颢轻声道:“府学不是不允许外人进去吗,我就是过来给你送梨子汤,你把食盒拿进去就好了。” 郑颢眼带安抚地看了顾霖一眼,而后拿出一张纸张给守卫道:“今日食堂有果子和肉块,阿叔若是有空可以过去吃。” 学子在府学吃饭需要花自己的银钱,但是府学会不定时发下可以兑换食物的票证,让学子们可以在食堂兑换果子和饭食。 这些票证家境好的学子没有看在眼里,但对于家境贫寒的学子和守卫来说却是好东西。 守卫对郑颢道谢:“多谢郑秀才。” 然后他转身走进府学。 顾霖便站在一旁,亲眼目睹郑颢神色不变,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收买守卫。 郑颢一转头便看到顾叔看向自己的震惊神情,以及那双因为惊诧睁圆的眼眸,一下子便明白身前的年轻哥儿在想些什么了。 郑颢眼眸显出些许无奈解释道:“顾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虽然府学不允许外人进入,但若是家中长辈前来送东西,山长和夫子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不准许无关人员入内罢了。” 顾霖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看向郑颢的眼神愈发地奇怪了。 【顾霖表面淡定内心咆哮:我的崽到底什么时候背着我变成这样?!!】 第101章 顾霖被逗笑了 郑颢眼神微微无奈,但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一路毫无阻拦,顾霖跟在郑颢身后进入府学。 早在府学门口,顾霖手上提着的食盒就被郑颢拿过去了,郑颢边走边对身边的年轻哥儿说道:“学舍有其他人在,我们去池边亭子。” 顾霖自无不可,他点了点头跟着郑颢的步伐穿过假山树林,来到一片幽静之地。 顾霖微微抬首,便看到眼前坐立着一座空荡荡的亭子,此处本就偏僻荒凉,如今正值秋季凉风吹过更显阴凉。 顾霖往四周看了看,立刻明白此处为何这般阴凉了,原来是亭子后面生有一片葱郁竹林,旁边有一汪碧绿潭水,竹林遮住了阳光,使亭子长年累月地处在阴影之中,再加上靠近潭水,亭中便显得愈发阴凉了。 “噗嗤”几声,顾霖双眼望过去,只见几尾红色锦鲤跃然在潭水之上。 顾霖被潭水中的锦鲤迷住了,在他观赏景色时,郑颢走到亭内的石桌前,从食盒取出饭菜摆放在石桌上,而后转头看到顾叔仍聚精会神地盯着潭水里的锦鲤,郑颢抬腿走近,站在年轻哥儿身边道:“这几尾锦鲤是从山长家中取来的鱼苗养大的,十分得府学中的夫子们的喜爱,之前有几位学子玩性大发,下水捕捉鲤鱼被夫子瞧见后,直接被罚归家反省一旬,且将四书五经抄了一遍,夫子们才消气。” 郑颢难得同顾霖说这些府学里的八卦,顾霖听着听着便被勾起兴趣,连池水中的鱼儿都不瞧了,就转过头来,浅棕的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直到对方说完,顾霖的脸上仍带着几分期待,显然还没听够,想让对方再说一些府学里的传闻趣事。 顾叔的目光太热烈了,加上对方一脸好奇且带着催促之色看向自己,郑颢微干的嗓子生出些许灼热,而后微垂眼帘下移视线,嘴上却继续道:“原本这块地方皆是池水,没有亭子亦没有竹林,顾叔猜猜为何池水变小了,且有了亭子和竹林?” 虽然郑颢在外冷淡,和人交谈清清冷冷的,但在顾霖面前,他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比他了解顾叔,外人眼里的顾叔沉稳体贴,但郑颢知道顾叔本质是生机勃勃的,对方不喜欢阳春白雪,抚琴学文,但喜欢看民间话本,亦喜欢听趣事传闻。 温凉的嗓音宛若带着钩子一般,顾霖成功地被引起了好奇心,他眼神专注地看向身边的少年问道:“为什么?” 问完,顾霖便一脸若有所思道:“莫非你们山长和夫子们觉得府学之中可以供学子们休息的地方太少了,所以特地修了一处亭子?” 从刚才跟着郑颢走进府学,来到亭子这一路,顾霖没有瞧见几个可以供人坐下休息的地方,此处偏僻少有人前来,倒是栽有竹林建有亭子,顾霖凭此做出猜测。 微微低眸见顾叔一脸认真思考,最开始,郑颢得知此处亭子和竹林来源时心如止水,如今听着对方的猜想,他微微莞尔觉得顾叔…… 敛住眸内情绪,郑颢微微摇头对顾霖道:“并非如此,且事实与之相反。” 顾霖神情微讶,就连眼睛都带着讶异看向身前的少年。 往日如井水般幽冷的双眸宛如冰雪融化,渐渐显出温和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郑颢解释道:“此处原来是一片荷花池,池水里面载满荷花,岸边还停落着几艘小船,每每夏日,夫子和学子们闲时便会乘船进入荷花池赏景。” “不过”郑颢话语一转,他低眸看到身前年轻哥儿专心致志地看向自己的眼神,郑颢语气微微缓和道:“前年有几位学子逃课,从早上到下午都不见人影,夫子和学子们的爹娘担心不已,直到后面实在是找不到人只好前往官府报官。 最后几位衙役来到府学,从学堂,学舍,食堂一路排查找到荷花池边,当看到岸边消失的几艘小船,然后衙役乘船进入荷花池,找到那几位正躺在小船里酣眠的失踪学子。” “此事之后,山长和夫子们便吸取教训,将原来的荷花池填了一半成了如今的小潭,但荷花池骤然被填,此处显得空荡荡的,为了美观,山长做主修建了眼前这座亭子。” 听着郑颢的解释,顾霖惊讶地微张嘴唇,他没想到如府学这般集聚了整座府城顶尖读书人才的省重点学校,也会有逃课的学生,顾霖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瞧见身前年轻哥儿诧异的表情,郑颢淡淡神情上,微微莞尔道:“府学里的学子虽说是府城中较为优秀的秀才,但性情各不相同,所以便是做出此事也不奇怪。” 视线从亭子上挪开,顾霖问道:“那为什么要在亭子后头栽种竹林?” 郑颢神情微微一顿,而后在顾霖好奇的眼神下缓缓回道:“梅兰竹菊四君子,梅花冬日开放香气扑鼻,有些学子却觉得略显儿女情长,而兰花菊花价钱高昂且难以栽种,最后府学便选了竹子来栽种。” 从最开始郑颢和他说起府学的八卦起,顾霖的嘴巴便没有合上过了,如今听到对方说出这般不符合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形象的解释,顾霖竟然也没有觉得多奇怪。 看着顾叔从一脸惊讶到平静接受,郑颢唇角微挑,冷淡面容显出几分和缓,轻声对顾霖道:“山长夫子们亦是人,同我们没有不同。” 郑颢说的委婉,但顾霖同他相处颇久,自然听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 山长和夫子们亦是人,人要吃喝拉撒,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自是要学会精打细算了。 谁能想到眼前霞姿月韵的少年会说出这般话,顾霖微微抿唇,但上挑的眼尾和笑眯的圆眸无一不在泄露出他被少年的话语逗笑了,微黄日光下,白皙剔透的肌肤配着浅棕闪亮的眼眸,顾霖整个人好似会发光一般。 郑颢神情未有变化,但落在身前年轻哥儿面上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动,片刻,他微垂眼眸遮住自己犯下的差漏。 和郑颢一起坐在亭子吃了午食,用过梨汤后,顾霖便回去了。 . 九月,林小幺拿着账本过来向顾霖汇报好运楼夏季的盈利后,同顾霖说道:“东家快要中秋节了,最近来好运楼买蛋糕的人虽然很多但蛋糕卖出的数量显然变少了,食客们都去那几个老字号点心铺子订购月饼。” 看着看似冷静实则有些着急上火的林小幺,顾霖略微调笑道:“我们本就是酒楼做火锅烤肉的生意,售卖蛋糕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将近中秋佳节,食客们去糕点铺子买月饼多正常的事,瞧瞧,咱们林掌柜的嘴角都要挂拖油瓶了。” 被顾霖这么打趣着,林小幺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是初顾茅庐的愣头青,异想天开地以为其他酒楼都不能长久留下的食客他们便能留住,但是眼瞧着团圆佳节将至,食客们纷纷涌去点心铺子订购月饼,好运楼的蛋糕销量逐渐下降,林小幺便不由得有些焦躁。 要知道,蛋糕的盈利可比火锅烤肉高多了。 顾霖抬手拿起白净略有瑕疵的茶盏,这是他在一家专卖舶来品的店铺淘来的,这样的茶盏,在现代而言是瑕疵品,但在古代却是难得一见的白瓷。 顾霖买下与这只茶盏成套的茶具可花了不少银钱,若不是总觉得用陶碗喝水,土黄黑漆漆的碗底脏兮兮的,顾霖才不会花这笔冤枉钱。 揭开茶盖,顾霖微微低首喝了一口自己泡的菊花茶,秋季容易上火,入秋后,顾霖偶尔感觉自己的眼睛干涩,便泡些菊花茶来清目降火,不过对于菊花茶的味道,顾霖确实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顾霖往里头加了两勺桂花蜜,喝起来时,杯中的菊花茶不仅带着菊花和桂花的清香,而且还泛着甜意。 饮下一半茶水,放下茶盏,顾霖微微抬首看向林小幺道:“依着你的为人,能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想必早就想到应对的法子了,说说吧。” 对于自家东家的火眼金睛,林小幺并不意外,他知晓身前的年轻哥儿虽看着懒散不管事,但对于好运楼的事务以及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所以林小幺从未想过要欺瞒对方。 林小幺开口对顾霖说道:“东家,我们既然推出蛋糕且饱受好评,十数日后便是中秋,我们何不推出月饼,趁此打出咱们好运楼糕点的名声。” 没有一下子否决,顾霖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好运楼做的是什么生意?” 林小幺明白东家提醒他莫要本末倒置,但是,这个想法他想过一段时间了。 林小幺对顾霖道:“东家,咱们不用将步伐迈的太大,直接开一家糕点铺子。咱们可以先在好运楼开辟出一块地方专门售卖月饼,若是此次中秋,咱们的月饼卖的好,我们便另起炉灶,再开一家点心铺子也不迟。” 看着对方清秀面容下的自信,顾霖道:“府城中凡是能够站稳脚跟的点心铺子,除了最基本的那几款点心外,都有一道或者几道独特其他店铺没有的点心,就连月饼亦是,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招牌,妄然卖起月饼没有胜算。” 林小幺闻言,脸上露出笑容对顾霖道:“东家这点我考虑过了。” 顾霖看着林小幺对他说道:“赵嫂子的外甥女便是小翠,在厨艺上很有天赋,不过跟着大师傅后面学了几月便会做许多菜,再难的菜式,只要让她看一遍,她都能做出相差不多的味道,之后多做几遍,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胜过那些大厨做的菜。” 林小幺继续道:“前些日子,您在好运楼内同我说要定制些月饼分发给酒楼内的伙计,说市面上月饼的味道太少了,没有莲蓉蛋黄的,玫瑰豆沙的,流心奶黄的,我是个木头听过便忘了,小翠却记在心上,根据您当日说的做法,自己买了材料做起月饼,不想还真被她做出来了。” 顾霖闻言脸上显出兴趣,对林小幺问道:“你可尝过小翠做的月饼?” 林小幺点点头,接着道:“我原想带过来给您吃,但小翠说新鲜做出来的才好吃,正做着待会儿便带过来给您尝呢。” 林小幺话落,院子的大门被敲响了。 顾霖点头示意,林小幺便抬腿去开门,果然是小翠提着食盒过来了。 对方被林小幺的身体挡在门外,所以顾霖看不到小翠的身影,想到小翠胆子小,自己要是不开口,对方还不知敢不敢进来。 顾霖声音略高道:“小翠进来吧。” 大门重新掩上,小翠跟在林小幺身后走进来,顾霖对小翠微笑道:“许久没有见你过来了,嫂子这两日还念叨你呢,快坐吧别站着了,你们不累我抬头看着你们都累了。” 看着身前一如既往和善的年轻哥儿,小翠微微放松,而后和林小幺坐在顾霖对面。 顾霖视线微移,落到小翠放在桌面上的食盒上。 见此,小翠鼓起勇气对对面的年轻哥儿道:“顾叔,我根据您说的几个方子做出了月饼,不知道是不是您想要的味道,您尝尝。” 相比几个月前的寡言,小翠已经能够在人前顺利地说出一大段话了。 看出对方的紧张,顾霖愈发和善道:“那我有口福了,听你小幺哥说他是第一个尝你做的月饼,我便是第二个了,若是让嫂子知晓,不知道会怎么吃我们的醋。” 看着身前笑意吟吟的年轻哥儿,小翠低声道:“不会的。” 她知道小姨有多疼眼前的年轻哥儿,即便之前对方过去陪她一起住,但小姨最不放心的仍是眼前的顾叔,生怕自己不在对方身边,顾叔便会半夜风寒发热无人知晓,去集市买东西时,见到什么好吃的,也会想着带回去给顾叔尝尝,完全把顾叔当作孩子看,便连大根哥都要后退一步。 第102章 月饼 小翠从食盒拿出月饼,金黄圆润的月饼特意用白瓷圆盘装着,个个大小如女子巴掌般,因着是刚出炉的,顾霖虽未吃着,也闻到了独属于月饼的甜香。 将白瓷圆盘放到年轻哥儿面前,小翠对顾霖说道:“顾叔您尝尝。” 然而,顾霖微微低眸看着月饼久久未动,看着对方慢慢蹙起眉头,小翠抿起嘴唇,原本怀着微弱希望的眼神暗淡下来。 片刻,顾霖抬头看向小翠,微微张嘴,小翠握紧袖中的手,等待着对方的批判。 顾霖开口道:“可以帮我去灶房拿把竹刀过来切月饼吗?” “嗯?” 顾霖话落,林小幺和小翠纷纷侧目,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对面年轻哥儿不似开玩笑的表情,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 但是,他们吃了那么多年月饼,从来没听说过把月饼切开分着吃的。 注意到对面两人的神情变化,顾霖微微无奈,首先月饼很好吃,其次他是南方人,面对一个成年女子巴掌大小的月饼,即便吃到一半,他的嗓子也快被齁住了。 说到切月饼,顾霖又想起他刚来到这个世界过第一个中秋节时,因为家中贫困,加上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没有过节的心,所以也没有准备月饼。 但是中秋当晚,赵嫂子三人便上门来给他们送月饼,那时,顾霖和赵嫂子一家熟悉了,难以拒绝对方的好意,于是两家人便坐在郑家院子里一起赏月吃月饼。 顾霖自小生长在南方,所以他不知道北方吃月饼的习惯。 于是,他起身走到灶房拿了竹刀,然后来到院子里,在赵嫂子几人惊诧的表情下,将本就不大的月饼切成指肚般大小,而后还抬头看向赵嫂子等人问道:“月饼切好了,嫂子你们吃吧。” 看着年轻哥儿清瘦白皙的脸,想到方才对方切月饼的举动,赵嫂子眼神复杂,细看还有几分心疼溢出。 她对顾霖道:“霖哥儿咱们一人一个月饼,你不用怕咱们不够吃。” 这时,顾霖才后知后觉自己好似做错什么。 他转头目光扫向其余三人,从郑颢到赵叔皆是人手一个月饼,其中进食最快的赵大根已经吃完半个月饼了。 而后,顾霖转头看着赵嫂子脸上的疼惜,他立马明白对方误会了什么。 想到自己当初初来乍到闹出的许多笑话,顾霖不禁摇头失笑。 虽不明白顾霖为什么要用竹刀切月饼吃,但是林小幺还是起身去灶房拿了竹刀过来。 接过竹刀,顾霖在林小幺和小翠仍是难以适应的神情和目光下,拿起月饼放到一旁的空瓷盘上,而后切起圆润的月饼。 竹刀轻薄不失锋利,一刀一刀落在表面光滑的月饼上,很快月饼便被分成小块形状了。 将切好的月饼推到二人面前,顾霖说道:“来一起趁热尝尝。” 林小幺和小翠没有反应,依旧盯着磁盘上陌生又熟悉的月饼。顾霖拿起一块月饼吃起来,丰厚细腻的莲蓉进入口中,香甜却不齁腻,而后,微咸带沙的蛋黄在味蕾上跳动,吃了几年豆沙月饼和五仁月饼的顾霖觉得自己的舌头得到了解救。 看着年轻哥儿品尝起月饼,小翠回过神来,她瞧着对方吃的是什么馅的月饼,而后道:“顾叔,您现在吃的是莲蓉蛋黄月饼,莲蓉是我从干货铺那儿买来的莲子炒制而成的,咸蛋黄是咱们酒楼自己腌制的。” 林小幺在一旁补充道:“咱们如今只做给自己吃,需要的咸蛋黄数量少,所以可以用自家的咸鸭蛋,但后头若正式售卖月饼的话,咱们便要找相应的供应商了。” 林小幺此话一出,顾霖虽未答应要卖月饼,但却点了点头认同对方的想法。 而后他想着卖月饼的可行性,玫瑰豆沙月饼的材料并不难得,干玫瑰可以从干货铺子里买到,但是用来制作奶黄流心月饼和莲蓉蛋黄月饼的咸鸭蛋可不好买。 府城虽有买卖咸鸭蛋的铺子,但数量极少,不如卖鸡蛋的多,他们若想要做月饼生意,首先得多找几个咸鸭蛋的供应商,要不然不要说卖月饼了,月饼能不能做出来都是问题。 顾霖吃着莲蓉蛋黄月饼的时候,小翠便动手切好奶黄流心月饼和玫瑰豆沙月饼了。 顾霖分别拿起月饼品尝起来,他虽喜欢甜食但却不喜欢齁甜的点心,小翠做的月饼便不错不甜不淡。 这三种月饼,顾霖依次尝了个遍。 其中豆沙月饼豆沙细腻绵软带着玫瑰香气,馥郁诱人,莲蓉蛋黄月饼莲蓉丰厚细腻,蛋黄沙沙流油,奶黄流心月饼牛乳和蛋黄的交融令人着迷。 这三种月饼里,顾霖最喜欢吃的是奶黄流心月饼,一入口便能品尝到微许香咸中夹杂着醇厚牛乳的味道。 顾霖说出自己对月饼的评价,林小幺道:“这三种月饼虽口味不同但都很好吃,且馅料都是小翠亲自制作,新鲜细腻,最重要的是,这三种口味的月饼我没有在府城听说过,其中,奶黄流心月饼更是前所未有。” 不同于对方第一次尝到这三种月饼,顾霖虽然从前贫困,但读大学时,每逢中秋学校都会给留校的学生发一盒月饼,顾霖有幸将所有口味的月饼都尝了遍,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月饼也有咸口的。 小翠制作出来的月饼虽然受材料的限制没有现代月饼的口感那么丰富,但顾霖尝后觉得有七分相似了。如果不是提前知晓眼前的月饼是小翠亲手制作的,顾霖还以为是有几十年做点心经验的大师傅做出来的。 顾霖沉吟一会儿,而后抬头对小翠道:“月饼是你制作出来的,从采买材料到制作没有人比你清楚,我将售卖月饼的事交给你负责,你有信心接下吗?” 顾霖话落,小翠沉闷的脸明显一怔,但很快,在年轻哥儿清亮有神的眼神下,小翠呆板的表情逐渐变得坚定道:“我有信心,东家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 小翠从来没有接手这般重要的事情,但她不会忘记自己当初找上顾叔想要在好运楼做事时,心里默默许下诺言的场景,如今顾叔信任她给她这个机会,小翠不会错过。 看着眼前一向内向,但行事却不失干脆果决的少女,顾霖目露肯定道:“我相信你也信任自己的眼光,既然把售卖月饼一事交给你,那么在九月十五前,我都不会过问。” “多谢东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对于顾霖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信任,小翠麻木的心生起一片激荡。 她不会辜负对方的期望。 . 好运楼。 随着中秋佳节将至,好运楼的食客明显减少了。 中秋乃是团圆之日,以往那些在好运楼消费的游商早便提前乘车归家了,而府城上的老爷公子哥们都要回府,准备中秋当日祭祀祖宗的事宜。 所以相比往日的人声鼎沸,此时此刻好运楼很是冷清。 但这也是相对以往的好运楼而言,与其他酒楼相比,好运楼的生意可不差。 今日来好运楼的食客都发现,原先大堂柜台旁边摆放着的半人高盆栽不见了,如今那片地方放置了一个柜台,柜台后边站着一位妙龄少女。 对于这凭空出现的柜台,食客们十分好奇,他们零零散散地走到柜台前面,微微低眸便看到柜台上摆放着的月饼。 金黄圆润,上面还刻着花好月圆各种寓意极好的图案。 这些食客皆是经常来好运楼吃饭的,他们看到月饼后,转头对站在隔壁柜台后的林小幺道:“林掌柜,你们好运楼如今准备卖月饼了?” 食客语气之中略带调笑,林小幺也不介意,爽快回道:“这是咱们好运楼的大师傅研制出来的新口味的月饼,柜台上有切好的,几位可以尝尝,之后也好给咱们酒楼一些建议。” 说这月饼是大师傅研制出来的是顾霖的主意,如果酒楼内什么新鲜东西都是他弄出来的,即便再迟钝的人都会发现不对。 而且,这月饼本就是他随口一提,真正做出来的是小翠,本想将这个名头给小翠,但小翠却拒绝了。 对于林小幺的话,食客们听着舒心又贴心,一位食客更是开口道:“还是你们酒楼大气有心,一做出什么好吃的便先给咱们尝尝,也肯听咱们的意见,之前说水煮鱼太辣,便做出改良,有微辣的水煮鱼可以选择,不怪你们酒楼的生意比别家好。” 拿出竹签分给眼前几位食客,小翠拿起竹刀将月饼切好摆放到他们身前道:“几位客官面前摆放着的分别是玫瑰豆沙月饼,莲蓉蛋黄月饼和奶黄流心月饼。” 食客们边听小翠介绍,边用竹签戳起月饼放进口中品尝起来。 金黄薄软的月饼进入口腔,食客们先感受到香甜的饼皮,与往日酥软掉渣的月饼皮不同,眼前的月饼入口绵软丝毫没有往日的刮喉。 紧接着,食客们便尝到了不同以往所吃过的月饼的味道。 玫瑰豆沙月饼富含着浓郁的玫瑰香气,配着红豆沙,原本不喜这般甜腻月饼的几位食客都不嫌弃豆沙月饼腻味,将其全部吃完了。 与此同时,莲蓉蛋黄月饼和奶黄流心月饼受到更热烈的欢迎。 以往食客们要么吃的是咸味月饼,要么吃的是甜味月饼,哪儿尝过这两种香绵,且又甜又咸的月饼,有好几个年纪大的食客原本不喜欢吃这些点心糕点,但尝了眼前的月饼后,他们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落在柜台上的月饼上了。 最先调笑好运楼做月饼的食客摇了摇头,微微失笑对小翠道:“真是小看你们好运楼了,也不知道你们东家哪儿请来的糕点师傅,做的月饼竟然比糕点铺子的好吃。” 小翠道:“您吃着好便是好运楼的福气。” 食客闻言再次失笑,他知道好运楼的东家是哥儿,对方用人不忌讳男女哥儿,只要是有才能的都敢用,且都能独当一面,林掌柜是,眼前的少女怕也是。 食客微微感叹,这般有手段有胸怀的哥儿,难怪能把酒楼越做越大,他们这些老骨头输的不冤。 食客笑着道:“你们这月饼可是每日新鲜做的,不久后便是中秋,我想在你们这儿订购一些月饼。” 开门第一单,小翠对食客道:“咱们好运楼的月饼日日都是新鲜出炉的,凡是过夜了的咱们都不要。您若是想要订购月饼,现在便可下单,到时候我们便会做出来,您便可派人来取了。” “不错。”食客点点头道,接着,他话语一转问道:“你们这儿可有装月饼的礼盒,我要买来送人,若是你们这儿没有,我也好派人去买。” “您放心。”小翠背过身子,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制礼盒,礼盒外表光滑,上头还印有彩绘图案:“我们东家专门找人定制了一批用来送礼的中秋礼盒,您看,上头不仅印有花好月圆的图案,旁边还刻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诗句,送人送礼都是极体面的。” 低首看了看少女捧出来的礼盒,几个食客相继点头,眼前礼盒确实不错。 这好运楼好巧的心思,其他卖月饼的糕点铺子虽也有礼盒,但却是简简单单没有图案绘制的,更别说诗句了,一个中秋团圆的字样看了几十年都腻歪了。 前有蛋糕等多样出世便售罄,几位食客吸取教训,生怕后头买不到月饼,纷纷同小翠订购月饼。 “我要二十盒月饼,奶黄流心月饼和莲蓉蛋黄月饼各十盒,九月九便送到梧桐街道王家。” “我要三十盒月饼,三种口味各十盒,同样九月九送到桂花街陈家。” “三十盒月饼,玫瑰豆沙月饼和奶黄流心月饼各十五盒,送到金华街宁家。” …… 几位食客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大堂上其他食客的注意,甚至二楼包厢的食客透过木窗也关注到这边,派身边小厮下来瞧瞧动静。 很快,小翠身前柜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宝宝们喜欢吃啥月饼呀?】 第103章 好会做人的小子 从府学回来,彭志之便去后院正房给彭太太请安。 “娘。” 彭太太屋子里的奴婢远远看到自家少爷走过来,便进屋同彭太太禀告,所以,彭志之一到正院门外不用等待,便有丫鬟引他进屋子。 看着脚下疾步但神态稳重的彭志之,彭太太面露欣慰,温声问道:“午食可在府学吃饱了,我叫丫鬟拿些点心进来。” 不等彭志之开口,彭太太便微微抬头示意身边的丫鬟,丫鬟立马退下去拿糕点。 对于自家亲娘的安排,彭志之已经习惯了,而且如今离吃午食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彭志之确实有些饿了。 他拿起旁边的茶盏喝起茶水,忽然想到一件事,看向彭太太问道:“娘可用过我买回来的沐浴露,好用吗?” 彭志之话落,彭太太便拿起帕子捂住自己勾起的嘴唇,眼角的褶皱尽是笑意:“好着呢,若不是你和府学同窗有交情,咱们彭府不知要过多少日才能用上沐浴露,今日你舅母来时,还送了一些沐浴露和香皂过来呢。” 见沐浴露自家亲娘用着好,彭志之便放心了。 半晌,一位丫鬟端着点心走到彭志之身前,彭志之没有在意,丫鬟离开后,他微移视线便看到碟子上不同以往的饼状糕点。 不同于他地,府城里多数饼状糕点皆是咸味的,但彭太太不喜吃咸味糕点,自彭志之记事起,便没有在彭太太屋子里见过咸糕点。 平日里,彭太太的正院备着的都是桂花糕,玫瑰牛乳糕这类甜点心,联想到近些日子,彭太太将管家权逐步交给大嫂,彭志之向来和颜悦色的脸沉了沉道:“最近知府大人推崇节俭之风,大嫂可是连您这儿的吃穿用度都缩减了?” 一想到含辛茹苦将自己和大哥养大的亲娘如今连块喜欢的糕点都吃不上,彭志之起身,在彭太太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转身要去找大哥算账。 大嫂是女子亦是他的长嫂,再是如何轮不到他管教,但大哥不同,若是对方成了家默认媳妇苛待彭太太,彭志之绝对不会答应。 “站住!” 看着幺儿的身影如箭般射向门外,彭太太在身后叫道。 彭志之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来,看着站在身前不远处,惯是嬉皮笑脸的人沉着脸色,一副生怕自己受委屈的幼儿,彭太太无奈又感动道:“你娘我有那么好欺负?” 彭太太放柔声线道:“莫要整日胡思乱想,你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读书,况且你大嫂是最贤惠不过的人,便是缩减用度也是从其他地方下手,从未短过我们和你祖父母。” 彭志之抬眼,看着彭太太真情实意的解释,逐渐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误会一些事,面色慢慢放晴。 彭太太瞧见后,正了正脸色对他道:“这次便算了,我屋里的人都不是多嘴的,以后可不能这般冲动,你大哥在外撑起彭家,若让他知道你事情都没弄清楚便怀疑他们夫妇,不知道得多伤心。” “我知道了娘。”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彭志之对彭太太保证道,接着他对自家大嫂和大哥生出愧疚之心。 彭太太指着彭志之身边桌上的月饼,说道:“你快些尝尝你舅母送来的月饼,是今年的新口味,我尝着不错,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也喜欢。” 暂时理好情绪,彭志之重新坐下,拿起月饼,边吃边同彭太太聊道:“从前也没见过舅母往家里送吃食,怎么这次送那么多东西过来?” 彭太太瞥了他一眼,彭志之有个不好的地方,亦是时下读书人最不喜的一点便是嘴碎。 彭志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过彭太太还是回答了。 “你舅母刚嫁进李家不久,你外祖母自然要在旁边看着,教她如何同亲戚往来,如今过去一段时日,你舅母是个明事理的,你外祖母也不似其他婆母爱磋磨人,自是逐渐将家里的事务交给你舅母了。” 彭志之微微摇头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见着这么个榆木脑袋,彭太太即便适应多年也不禁感觉胸闷,大儿精明能干八面玲珑,偏偏小二看着嘴甜精明却是个憨傻的,幸好家业由大儿继承,小儿在四书五经上有几分聪慧便送去读书,如今有个秀才功名在身,日后再分些产业也能做个富贵闲人了。 彭太太说话思索间,彭志之已经吞下嘴里的月饼了,他脸上划过惊艳之色,先是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月饼,而后抬头看向彭太太问道:“娘,这月饼舅母在哪儿买的,怎么这般好吃,咱们今年还没买月饼吧?干脆在这家买了!” 见一双眼都掉进吃里的彭志之,彭太太吸了吸气,同时也思索着道:“听说是……好运楼做的月饼。” “好运楼?” 彭志之重复道,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 彭太太点点头,十分确定道:“是好运楼,你真别说,这好运楼的点子是真的多,从前只卖烤肉火锅,如今开始卖糕点了,而且味道都还不错。” 这银钱啊就好似瞄准了他们家的钱袋子般,一点都不吝啬地往里面跑。 从牛车上下来,大卓便看到从府学里头走出来的翩翩少年,不同以往直接拿出食盒交给对方,大卓对郑颢说道:“郑少爷,咱们好运楼制作出新口味的月饼,东家让小的送些过来给您和您的师长同窗尝尝鲜。” 郑颢闻言微抬冷淡眉眼,半晌他对大卓道:“拿给我吧。” 大卓憨厚地对着郑颢笑了笑道:“月饼有些多,您可能拿不进去。” 他转身掀开车帘,即便是镇定如郑颢,在看到车厢内的情景时,也不由得呼吸微微一滞。 不过想到顾叔略微跳脱的性子,对方若是上了兴头,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郑颢眉眼缓和。 但看着眼前几十个装着月饼的礼盒,郑颢仍是不禁哑然失笑。 外人进不了府学,他便是再大力气也做不到把几十盒月饼搬进去。 郑颢转身走去守卫那边,使了些银钱,守卫便开了府学正门旁边的侧门。 郑颢来到牛车坐上去,让大卓驾车进府学,一路来到学舍,从牛车下来,郑颢和大卓一起将月饼搬进学舍。 起初看到少年同自己一起搬月饼,大卓开口欲拦住对方。 郑颢淡淡道:“一人搬运吃力无比,二人事半功倍,无需计较这些。”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学舍,动作轻微但是细微的动静仍吸引来最喜欢看热闹的甄远。 走出寝卧,看到郑颢提着四五个食盒走进学舍,甄远原先满是笑容的脸怔愣一下,而后,他看着对方的眼神十分复杂,说道:“郑兄,顾叔是真的怕你在府学里吃不好。” 好运楼的月饼礼盒同食盒有些相似,所以甄远误会了。 原本以为自家够夸张了,日日送衣送食,但在顾叔面前还是低调了。 看着郑颢身上挂着四五个食盒,其身后的小厮也提着四五个,甄远不禁摇摇头,难得见翩翩公子做这些事,甄远瞧的津津有味。 目光投向半依在门边的甄远,郑颢淡淡开口道:\"这是家中派人送过来的月饼,皆是送予夫子同窗的中秋礼,外头还有几十盒,甄远兄若是有空,可帮我搬一些进来。\" 甄远微微挑眉道:“有何不可?” 话落,甄远便抬腿出门帮他们一起搬月饼,屋内的甄程和其他两位师兄也听到这股动静走出房门,见到几人搬动着源源不断的礼盒,他们皆上前帮忙。 待把所有礼盒搬进郑颢屋,郑颢请几人坐下。 甄程几人依次落座,郑颢沏好茶水给几人后道谢:“多谢杨师兄叶师兄与甄程兄甄远兄帮忙,寒舍粗茶可略微解渴。” 来回走动几趟,对于常年待在屋内读书的书生而言,运动量不小了。 甄程甄远两人还好,杨师兄和叶师兄有些气喘吁吁了。 几人皆伸手拿起茶水喝起来,顷刻歇息好后,甄远看向郑颢问道:“郑兄怎么想着中秋送礼,这不像……” 你的性情啊。 甄远话未说完,甄程便侧目,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甄远吞回后面的话。 知晓甄远后头想说什么,郑颢不介意,解释道:“因着家里研制出新口味的月饼,且味道不错,家中长辈便想着送来府学,让我送予夫子和同窗品尝一番。” 几人闻言,一脸明白地点了点头,而后相继道谢。 不过,甄远很快反应过来,注意到郑颢后面说的话,问道:“什么?你说你们家又研制出新吃食了?这次还是月饼?” 郑颢点点头,他从身后拿过来一个礼盒,打开礼盒后从里头取出用油纸包装好的月饼,在座包括他一共有五个人,礼盒里有六个月饼完全够分。 几人接过郑颢递过来的月饼,碍于礼仪,郑颢未吃甄程几人也没有先吃,便是甄远也等着郑颢这个主人家先动口。 在几人目光下,郑颢打开油纸,神色不变地咬下酥软金黄的月饼,香甜绵密的口感席卷舌尖。 见郑颢动口了,甄远几人也不客气了,他们相继打开油纸吃起月饼,因为一个礼盒里头放了六个月饼,不同口味的各有两个,所以甄程几人吃的不是同一个口味。 这些事项大卓离开前都同郑颢说过了,郑颢咽下月饼,简洁地和面前几人解释一遍。 咀嚼着流油沙沙的蛋黄,甄远眼里划过餍足,对郑颢说道:“你们家的吃食做的越来越好了,这月饼我在京城都没吃过,不行我得让家里人赶紧去买,若不然依照往日,你们家什么也不剩了。” 配着茶咽下月饼,郑颢并不喜欢吃甜,但一想到这是顾叔制作出来的,郑颢便觉得香甜十分。 用过月饼甄程几人便要告辞离开,郑颢起身拿了几个礼盒送给四人,几人也不是喜欢推脱的性子,同郑颢道谢后便离开了。 隔日,郑颢给每位同窗送去月饼,下课后,再给每位夫子送去月饼。 来到周先生这儿,郑颢对周先生道:“周先生,这是家中做的月饼,先生可以尝尝。” 周先生没有说别的,只点点头应好,郑颢行礼转身离开。 屋内,在郑颢离开后,山长从屏风后走出来,慈蔼和气的面容看向周自成,嘴上却并不严肃道:“那便是你看上的学子吧,瞧着模样确实不错。” “还知道孝敬师长,亲自给你送来月饼。” 面对山长的打趣,周自成不苟言笑道:“依照郑颢为人,府学内所有夫子都有,我的屋子偏僻,应是最后一个送过来的。” 周自成话落,山长便道:“所有夫子都有,依你所言,这学子应是八面玲珑之人,你最不喜的便是这般世故圆滑的人,怎么还费神指点对方?” 周自成沉沉道:“时变人变,有什么稀奇的。” 见对方不愿搭理自己,山长转移话题道:“你说所有夫子都有月饼,刚才我过来时,可没在我桌上看到过。” 周自成微抬眼皮看向山长道:“你是夫子?” 看清对方眼底下的嘲讽,山长也不生气,他无奈摇摇头道:“不知京城那儿传来什么消息惹你不快,你便把这股邪火发泄在我身上,不同你计较,我回去了。” 看着山长离去的背影,周自成皱起眉头,揉了揉自己发疼的额角。 回到自己处理要务的屋子,山长一抬眼便看到桌面上的礼盒了。 书童上前道:“这是天字班郑秀才送过来的,小的见所有夫子都收了,便也收下了。” 山长挥了挥手让对方退下,而后,他上前打开礼盒,拿出里头的月饼,拆开油纸不拘小节地吃起月饼来。 片刻,他嘴上说道:“好会做人的小子。” 说是送礼却没有半点阿臾馅媚,亲自过来送礼,也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亦没有留下贺信吸引他的注意,但却让谁也忽视不了送礼之人的存在,礼轻情意重,难怪是许多夫子心中的爱徒人选。 想到周自成那块硬石头能被对方打动,便知这郑颢不仅在学问上有几分本事,在为人处世上亦是进退有度周到体贴。 最难得的是让人感到真挚诚恳。 其进退有度周到体贴若是多上一分,便显得圆滑世俗为人所不喜,若是少上一分便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惹笑话。 【顾叔送月饼一事神助攻,弥补郑颢没有人情味这一点,同时弱化众人眼中郑颢的功利心。】 第104章 订购月饼,南方叛乱(三千字已补) 将售卖月饼的事情交给小翠后,顾霖便真的没有插手了,但是看着愈发人满为患的好运楼,以及日日售罄的月饼,顾霖便知道好运楼的月饼反响不错。 期间,顾霖又接到郑颢的书信,这次不是彭志之前来送信,而是去府学送饭的大卓将书信带回来。 顾霖拆开信封,信上写着他送去府学的月饼得到府学上下一致好评,学子夫子们皆言月饼美味,更甚者尝过月饼的滋味后,不少同窗苦于买不到月饼,纷纷找郑颢帮忙,请对方帮他们订购月饼,便是山长和夫子们也开了口,所以,郑颢才写下书信一封烦请顾叔再次帮忙。 言明此事后,书信结尾,郑颢写着:顾叔府学不日休假,中秋佳节前一日,我便能归家。 拿着郑颢送来的名单,因为学子夫子们加起来需要的月饼数量不小,所以顾霖起身,亲自往好运楼跑一趟。 看到顾霖走进好运楼,林小幺,小翠叫道:“东家。” 此时正是众人在家午休之时,所以好运楼的食客并不多。 看到年轻哥儿这个时候过来,林小幺和小翠还有些稀奇。 放在以往此时此刻,年轻哥儿吃完午食后早便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了,如今天气转凉,按照赵嫂子的话霖哥儿就像只怕冷的猫儿般,能窝在屋子里头取暖便不会轻易出门。 走到售卖月饼的柜台前,顾霖看着一个接一个伙计从灶房搬运月饼出来,顾霖对站在柜台后的小翠道:“果然,将售卖月饼一事交给你没有错,咱们好运楼月饼的名声都传遍大街小巷了。” 听着身前年轻哥儿的夸奖,小翠神色认真道:“多亏东家给了我这个机会,” 顾霖微微摇头对小翠说道:“咱们都是一体的互相成就。” 顾霖从不觉得自己吃亏,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他主动给小翠表现自己的机会,十分冲动或者说意气用事。但是于他而言,无论是前头的余哥儿,林小幺还是后头的小翠,他们的能力不比任何人差,甚至只要给他们一段时间进行磨砺,他们比别人成长的更快。 他们和好运楼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关系。 没有忘记过来的目的,顾霖对小翠问道:“我这里有个月饼的订单,是府学学子和夫子们的,你看看能赶出来吗?” 顾霖将订单递给小翠。 小翠接过订单看起来,顷刻,她对顾霖道:“可以做出来,不过,东家这单子上的月饼什么时候要?” 这点郑颢已在书信上告诉过顾霖,他对小翠道:“中秋节前三天把月饼做好,他们会派人过来取。” 思量片刻,顾霖补充道:“若是人手不够,我让小幺再调些人过去帮你。” 小翠道:“月饼开卖前,小幺哥就调了几个可靠的伙计过来帮我,目前而言人手是够的。” 处理好府学的月饼订单后,见林小幺和小翠将好运楼打理的井井有条,顾霖十分安心打算归家。 在离开前,他拿出十两银子给林小幺,叮嘱他们道:“入秋后天色黑的越发快了,你们晚上也别在好运楼呆太久,早些回家吃顿锅子,也好暖暖身子。” 面对顾霖体贴细微的关心,林小幺和小翠心暖暖的,相继笑着道谢。 距离中秋的日子越发近了,府学学子和夫子们在中秋前三天,便派人来好运楼取月饼。 他们走后,小翠特意派了伙计来知会顾霖一声,以免对方记挂着这件事。 顾霖在家里也没闲着,好运楼伙计们的中秋礼有林小幺准备,无需他费心,但是大家忙忙碌碌半年,顾霖不是狠心的人。 每逢过年过节,顾霖皆会给手底下的人发奖金。 他坐在屋内床榻边,身前放着一张桌子,桌面摆满了碎银子、铜钱、红纸和细绳。 碎银子是用来发给林小幺,于二成和小翠这几个管事的,铜钱则是发给好运楼伙计们的奖金。 顾霖伸手,拿起一张张裁剪好的红纸或细绳,将白花花的银子塞进红纸里,片刻,再拿起细绳串过铜钱的孔洞,将它们串起来。 手指灵活地操作着,顾霖低头忙着,没看停下来。 忽然房门被敲响,顾霖抬首望过去,只见窗纸上隐隐约约倒映着人影,不待顾霖问,外头的人唤道:“顾叔,我可以进来吗?” 听到熟悉的少年嗓音,顾霖回道:“进来吧。” 深色房门被轻轻推开,郑颢进来后立马转身合上房门,以免外头的凛冽寒风吹进来。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年身上只着一件秋制的学服,顾霖问道:“外头风这般大,你怎么只穿一件学服,莫不是在府学里,你都这般穿?” 不似年轻哥儿气血不足,除开夏日外,其他三个季节总是畏寒畏冷,郑颢正值年少,即便穿着轻薄的衣衫站在外头的院子,也丝毫感觉不到所谓的凉寒。 郑颢眼帘微垂,同顾霖温声解释道:“我在府学里,皆待在学堂学舍等室内,感觉不到寒冷,倒是顾叔,这些日子可有经常外出或者去好运楼,你身体受不了风,若真要外出一定要穿好棉服,披上斗篷。” 明明是顾霖先关心对方,却被郑颢反客为主,对方这般关切下来,顾霖顾不上刚才他说的话了。 同时,眼睛对上郑颢认真关心的眼神,顾霖有些心虚,因为他每次出门都是糊弄糊弄披上斗篷,里头也没穿棉服。 顾霖转移话题问郑颢道:“那些月饼你的同窗和夫子们都取走了,他们可说过有什么问题?” 顾霖虽自信自家做的月饼没问题,但以防万一,还是问问为好。 郑颢道:“同窗和夫子们都很满意月饼,对其夸赞十分,若非此次好运楼推出月饼的时间过于急促,山长还想订购一些月饼,作为中秋礼送给学子们呢。” 听到府学众人满意,顾霖便放心了,继续低首包起奖金。 郑颢走过来,顾霖也没在意道:“坐吧,我在给小幺他们准备奖金,你若有空帮我一起,这铜钱实在不好算。” 顾霖话落,郑颢身子微顿,他看着桌子周边除了床榻外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依照顾叔大大咧咧的性子,对方肯定是叫他坐床榻,若换作以往,郑颢没有那般心思,自然无所顾忌,毫无波动地走向床榻落座。 但此时此刻,闻着顾叔寝卧独有的馨香,郑颢眼眸微垂,眸底情绪不明,转身搬了一张椅子到顾霖对面坐下。 看着郑颢的一系列动作,顾霖向他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郑颢神色如常解释道:“我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沾染了寒气,不宜坐在床榻上。” 了解郑颢的性子,对方向来细心体贴,如今这般做应该是怕寒气过给他,顾霖便不纠结了,继续低首做起手上的事来。 郑颢拿起细绳串起铜钱,他目力惊人,一眼便看出桌面上的银钱不对。 郑颢微微侧目问身边的年轻哥儿道:“顾叔,好运楼的伙计只有十几位,按着每人五百文的奖金,桌面上也不应该有那么多铜钱才是。” 对于对方敏锐的观察力,顾霖习以为常,他道:“早些时候小幺便说过楼内的人手越来越不够用了,上月,他同我说要再买些人进来,我思量后同意了,所以现在好运楼不包括小幺,小翠和于二成三个,一共有三十位伙计。” “那些新来的也干了一个月,若是我给其他人发了奖钱不给他们发,他们面上不会有什么意见,但私底下总会不舒服,我便想着多少发一些,做到人人都有,当然新人不能和老人拿一样的奖钱,要不然老人又该寒心了。” 看着桌面上左边那堆五百文为一串的铜钱,右边那堆一百文为一串的铜钱,郑颢微微点头道:“不患寡而患不均,顾叔做的对。” “自然。”下半身包裹在被褥里的年轻哥儿微微扬头道:“我们快些算好奖金,明日好运楼不开门,咱们待会儿就将奖金送过去。” 郑颢答应,微垂眼眸继续做起手上的事情。 林小幺买奴仆的事郑颢早便从大卓嘴里知晓了,对于自己生活的环境,郑颢不会忽略一丝细微的变化,尤其是买奴仆这般涉及自己与顾叔安全的事情,在郑颢看来更是马虎不得。 过了一段时日,见新买的奴仆皆老实本分,郑颢才微松盯着好运楼的眼睛。 不过,想着新买来的奴仆的出处,郑颢便不仅想到前些日子,周先生和甄家两兄弟同他说的事情。 去年南方水患严重至极,迫得许多家乡受灾的百姓不得不一路向北迁移。朝廷听闻此事后十分重视,特意派遣钦差拨下钱粮以此安定南方受灾的百姓。 但不想,等钦差到达南方时,在一众灾民面前,他不仅发现所谓的白银是锡做的,而且,就连救命的粮食也出了问题。 粮车上,除了最上面那几袋装着实实在在的粮食外,下面的粮袋里装的都是泥土。 此次被派遣过来的钦差也是在官场混了几年的,知晓这赈灾钱粮拨下来后,必定有许多人想要捞一笔,他管不了那么多,但也不想因此耽误自己的前途。 所以出发前,他特意检查了箱子里的人银两,确定是银白色的银锭后才合上箱子,用随身的佩剑刺破粮袋,确定里头流出来的是粮食后,钦差才放心离京。 不想仍是被摆了一道。 面对着一群饿红眼的灾民,白银为假粮食为假一幕皆被他们收入眼中,刚刚熬过寒冬,度过春夏,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他们期盼着朝廷前来赈灾,不想希望再次破灭。 灾民们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没有赈灾粮他们迟早都要死,失去了父母妻子的他们已经毫无牵挂,他们无惧守在钦差周边官兵的刀剑,无畏旁人被官兵斩杀后,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液肉块,他们恍若蝗虫,疯狂地向钦差涌去。 官兵护着钦差,几次想要突破重围带着钦差跑出去,却被一层又一层,犹如海水般的灾民们堵在里头。 最后,官兵和钦差被暴动的灾民们打死了。 翌日,当地知府立马派人八百里加急,将奏折送到御前。 朝廷得知此事后,从皇帝到朝臣都震怒不已,然而讽刺的是他们震怒的不是何人敢贪墨赈灾粮草,导致后面一系列的祸事,他们惊怒的是他们向来不在意的蝼蚁竟敢以下犯上,杀害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 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当即向皇上进言:“陛下,刁民难驯,敢以下犯上杀害钦差,同谋反无疑,还请陛下严惩此等刁民,以儆效尤。” 皇上点头准许,立马传旨命当地知府同驻军将军派兵斩杀杀害钦差的灾民。 但是,令皇帝和大臣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日早朝时,他们再次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 当地知府的奏折上慌乱写着陛下恕罪,刁民于昨夜官兵抓捕时,公然反抗,而后杀害官兵,建立军队,自称红衣军,以“有饭可食,有衣可穿,不卖儿女”的名头吸引附近县城村落的百姓,不过一夜间,他们便占据了一个县城。 皇帝震怒将奏折扔向庭下,而后传旨命当地驻军将军加兵,斩杀这群反贼,直至如今,他们仍未将这些百姓的反抗之举看在眼里。 直到半个月后,红衣军大败驻军,完全夺下当地府城,将知府和驻军将军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皇帝朝臣坐不下了。 他们好似后知后觉意识到,蝼蚁虽小,但蚁多亦能咬死象,朝堂上一片死寂。 抱病多日,久久未曾上朝的太傅出列向皇上进言道:“臣恳请陛下任御史为钦差,派其前往灾区,连同周边府城驻军平定叛乱。还望陛下能网开一面,红衣军原先皆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朝遇到天灾家破人亡,等待朝廷救援,却期盼落空酿此大祸,还请陛下派兵前去剿灭叛军时,留妇女幼童一命。” 太傅此言一出,除了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出言反对,恳请皇帝以铁血镇压叛军外,无人敢开口。 当今太傅乃是从前的太子太傅,也是当今的老师,当今虽不喜其克己守礼,进谏颇多却是极其尊重他。 而且太傅乃是国丈,为皇后之父,太子外祖,他们可没有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那般身后有皇子可靠,敢出面反对太傅。 昨日,是太傅抱病没有及时阻止皇帝粗暴处置叛军,如今他在这里,皇帝自是更相信扶持自己上位的老师。 第105章 准备中秋晚饭 【上一章三千字补完啦,没有看的宝宝们可以回去看看。】 按照甄太傅的话下达命令后,为了安抚南方灾民,以免壮大红衣军的势力,皇帝下命除了京城附近的府城外,其他府城都要尽量安抚灾民,不可令其怨气横生对朝廷有所不满。 言下之意,便是让各地府城尽量能救济灾民便救济灾民,所以甄知府合计一夜后,打算不再驱赶灾民重新救济他们。 相应的,住进城外灾民营的难民越来越多了,在牙行里自卖为奴的难民也愈发多了。 郑颢微垂眼帘,掩下眼底的讽刺。 不过对于这一切,顾霖并不知晓,自入秋后,他便不怎么出门了,好运楼买入奴仆一事也是林小幺去安排,顾霖没有插手过问。 而灾民造反之事十分敏感,加上城外灾民数量众多,无论是为了稳定人心,还是维护府城安全,甄知府都会将这个消息捂的死死的,若非郑颢有周先生和甄家两兄弟告知,恐怕他也会和城内其他百姓一般,什么都不知晓。 但是,郑颢没有将此事告诉顾叔,在外一切有他,顾叔无需劳心劳神,只需要舒适地度过每一日便够了,郑颢想到。 在郑颢的陪同下,顾霖准备好奖钱送去好运楼,然后连同林小幺备下的中秋礼发给好运楼的伙计。 发完节礼后,顾霖让众人打烊好运楼,宣布明日放假,大家一脸喜气洋洋,要知道其他酒楼可不管你是不是中秋节,照样要留下伙计小二照看店铺。 翌日中秋佳节,顾霖从被窝出来,穿好衣物洗漱好后走出寝卧,便看到人高马大的赵大根站在院子里头劈柴,目光一转,大开的灶房里头,木清莲正在帮着赵嫂子做饭。 顾霖的寝卧背对着赵大根,所以他出来,赵大根没有发现。 顾霖对背对着自己的高大身影道:“大根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赵大哥唠嗑唠嗑,这么老实一回来就劈柴。” 自从赵大根和木清莲成婚后,他便搬出木家在府城租房住了,因着木活好,赵大根平日赚的钱不仅能养活他们夫妻二人,而且还能时不时地送些东西回来孝敬赵嫂子夫妇。 手起手落,赵大根挥臂劈砍木柴,他的身边堆满小山高的柴火,因着剧烈动作,赵大根全身散发热气。 听到顾叔的声音,赵大根转过身子,憨厚面容越发开朗,咧嘴笑出白牙道:“顾叔,我刚回来不久,我爹让我娘叫出去买东西了,我见院子里的柴火不够便劈一些,之后你们也省事。” 而后,他对顾霖道谢:“多谢顾叔照顾,近些日子靠着做礼盒,我和几位师兄赚了不少银子。” 好运楼的月饼礼盒全都是同赵大根和他的师兄们定做的,几日下来上千个礼盒,赵大根和他的师兄们都小赚了一笔。 面对赵大根的道谢,顾霖道:“都是自家人,你们做的好,我自然是向着你们的。” 反之,有些话大家心里头明白便是,赵大根是憨不是傻,对于顾叔的照顾,他自然会好好盯着,不会让人作乱的。 赵大根对顾霖道:“顾叔,娘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刚才还说着要让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顾霖一听,立马抬腿来到灶房,木清莲见到他叫了一声:“顾叔。” 顾霖笑着回应,而后见赵嫂子正在炒菜,目光一扫,看到一旁还有些菜没有洗,便走过去,撸起袖子开始洗菜。 木清莲见到后,脸上浮现些许着急道:“顾叔我来洗吧,天气寒凉,你去屋子里头休息。” 木清莲虽不怎么和顾霖见面,但她和赵大根成婚后,听过对方说起顾霖。 在赵大根的嘴里,他这位顾叔身子不好,家里的杂事从来都是其他人做,不会让对方操劳,如今一看身前年轻哥儿略微苍白的脸色, 木清莲更加确信赵大根的话,不敢让顾霖碰冷水了。 顾霖看着木清莲手下忙碌着道:“你也正切着菜没有空闲,一些洗菜的活罢了,我经常帮嫂子洗。” 木清莲不信,她看向赵嫂子眼带询问,赵嫂子从炒菜的空隙间抽出身来说道:“没事随他吧,你顾叔心里有数。” 说完赵嫂子眼一扫,看到年轻哥儿站在菜盆子前面,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洗菜,赵嫂子吸了吸气道:“诶呦差不多就行了,不用洗的那么仔细。” 顾霖在赵嫂子面前皮惯了道:“怎么能差不多呢,入口的东西当然要一点点地仔细洗了。” 赵嫂子胸腔鼓动几下,若不是锅前离不开人,她必定要走过去教训教训这哥儿。 眼角余光扫到一抹身影,赵嫂子神情微微松缓下来,看到还在那儿慢悠悠洗菜叶子的顾霖,赵嫂子对来人道:“郑颢,你快去帮你顾叔洗菜,若再让他洗下去,咱们今晚都不用吃饭了。” 听着赵嫂子的话,顾霖抬头便看到走到自己身边的郑颢,他转头看向赵嫂子,语气略带幽怨道:“如今就抱怨我碍事,从前我这样帮嫂子洗菜,嫂子可没有嫌弃我半分。” 赵嫂子无语,从前能和现在比吗? 夏日里头,顾霖便是蹲在灶房洗一天菜她都不会管,如今天冷,对方还这般泡在水里慢悠悠地洗那几片菜叶子,赵嫂子没有急着骂顾霖,已是忍耐许久的结果了。 郑颢伸手要帮忙,顾霖抬手拦住,而后指着一旁的水果道:“我很快就好了,你去切水果。” 换做其他事,郑颢二话不说照着对方的话去做,但涉及顾叔的身体,郑颢以柔克刚绕过对方的阻拦,将手伸进水盆里。 郑颢道:“待洗完菜后,我再去切水果。” 见对方都这样做了,顾霖没有办法,只好和对方一起洗菜。 顾霖仍保持着一片菜叶子一片菜叶子清洗的速度,可加上郑颢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满盆的青菜便被清洗完毕了。 顾霖转身将苹果梨子拿过来,郑颢不动声色,拦住他要清洗水果的动作,而后递上巾帕道:“今日过节,摆放果子的盘子应要讲究些许,我记得库房里头好似有几个专门装果子的精美盘子,顾叔去取来可好。” 郑颢此话一出,顾霖便不纠结洗果子的事了。 他眉间微凝,思索对方所说的盘子,片刻,他有些许印象道:“你说的可是福来酒楼的掌柜送来的盘子,那盘子是他过年时送来的年礼,我记得那盘子很是精美,盘身还镶金了,我去取来。” 说完,顾霖便转身离开灶房。 赵嫂子看着这一幕,不禁摇摇头,而后对郑颢道:“还是你有办法。” 能止住这哥儿。 郑颢没有言语微微笑着,很快,顾霖便拿着盘子过来了,郑颢早已清洗好水果切起来。 他对走近的年轻哥儿说道:“顾叔帮我把切好的果块放进盘子里。” 顾霖边点头边道:“要不要把果子放进盐水里泡一泡,这样的话,果子不容易发黄。” 郑颢一手拿刀,一手拿着削好皮的梨子放在掌间切着,道:“已经在盐水里泡过了,顾叔直接摆就好了。” 于是,顾霖一边摆水果,一边和郑颢聊天,时不时又转过头去和赵嫂子木清莲说话。 赵嫂子习惯了他,对于顾霖恰到好处的热情,木清莲也很快适应了。整个灶房热热闹闹的,有顾霖的存在没有丝毫冷场。 但慢慢地,木清莲看着眼前年起哥儿和少年的相处,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顾霖和郑颢站在一处,年轻哥儿的身高只到少年下巴处,对方每每抬头同少年说话时,少年都会习惯性地微微俯身看向年轻哥儿,耐心地倾听对方说话。 木清莲家里头没有读书人,但前未婚夫却是读书人,对于书生的一些习性,她很是清楚。 当看到身为秀才的郑颢来灶房帮忙洗菜时,木清莲十分惊讶,因为不管是她的前未婚夫,还是木家周边的读书人,从来都是手捧一本书,不沾染家中半点俗物的,便是喝水吃饭,也是家里人亲手端到对方面前。 可是郑秀才却不同,对方说要帮忙不是像其他读书人一样,碍于孝道同父母长辈客气几下,从进灶房开始,对方手上的活儿便没有停下,而且一看那架势便知道没有少干。 这与木清莲印象中的读书人不同,在她的记忆里,读书人最是爱护自己的双手不会去碰家中杂事,更不要说如郑秀才那般拿着锋利的刀具切水果了。 因为,一旦双手受伤写不了字,他们的科举之路便会折于半途,然而相比自己的手,木清莲觉得郑秀才更在意顾叔的手。 在快速地洗好菜后,郑秀才温声劝着顾叔去取盘子,而后,在对方离开的途中,迅速洗好果子,将其削皮切块,如果不是顾叔没有将果盘拿回来,木清莲怀疑郑秀才都能将果块摆好盘了。 木清莲转头看向自家婆母,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很显然对方对这般情形习以为常了。 晚饭做好后,赵大哥和赵大根也进来灶房帮忙端菜,赵嫂子一共做了十二个菜,摆满了整张桌面,席上的郑颢和赵大根都是能吃的,顾霖等人也不是小鸟胃,一席人说说笑笑,喝着果酒和饮子开开心心享受起桌上的美食。 饭后,赵嫂子切好月饼端过来,自从霖哥儿将月饼切开吃后,他们也习惯把月饼切开来吃了。 因着外头风大,所以几人没有在外头赏月,而是坐在屋内边吃月饼边聊天。 赵嫂子说道:“我早上从外头回来时,见到平日常走的那条街道装饰的好不漂亮。” 顾霖起了兴趣问道:“是不是有人卖孔明灯,还有猜灯谜那些?” 说起来有趣,顾霖来这儿几年了,还未在中秋节时出去游玩过。 前面三年是因为待在县城里头,一个小县城根本搞不起来这些热闹玩意儿,去年搬来府城不得空闲,所以也没有在节日时去外头逛过。 郑颢想着自己乘车回来时见到的情形说道:“今夜有许多摊贩会出来摆摊卖东西,而且还有灯会。” 倘若说刚才顾霖只是起了些兴趣,那么郑颢此言一出,顾霖心间便痒起来了。 看着身旁年轻哥儿的神情变化,郑颢薄唇轻启问道:“顾叔可是想要出去逛灯会?” 顾霖转头看向郑颢点点头,浅棕双眸亮晶晶道:“现在出去会不会太早?” 郑颢道:“如今众人在家里吃完团圆饭,陆陆续续出行了,摊贩们只会提前到,如今出去正好。” 顾霖闻言立马起身,而后看向郑颢道:“那咱们一起出去?” 郑颢点点头,顾霖转头看向赵嫂子等人,赵嫂子摆摆手道:“外头天冷,我在家里头待着。”赵大哥也不喜欢出去,所以和赵嫂子一起待在家里。 至于赵大根和木清莲,顾霖没有问,人家小两口你来我往看着彼此,眉间眼里都是情意,顾霖真上前问就是自讨没趣,见赵嫂子和赵大哥真的不去,他对郑颢道:“走咱们去!” 郑颢应好,顾霖立马转身回寝卧披上斗篷而后走出来。 见对方穿戴整齐后,郑颢没有说话和对方出门了。 “顾叔带上口罩。” 夜风渐大,郑颢提醒着,顾霖也觉得鼻子不舒服,拿出袖子里的口罩戴起来。 身后,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木清莲转头,欲言又止地对赵大根问道:“顾叔和郑秀才都是这般相处吗?” 没有察觉不对,赵大根点点头道:“如果没有顾叔便没有如今的郑颢,所以郑颢十分尊重看重顾叔,每年顾叔风寒发热时,郑颢都会亲尝汤药侍于病榻前。” 木清莲听后十分惊讶,亲尝汤药侍于病榻前? 她原以为她的哥哥嫂嫂已是极孝顺的人,每当爹娘生病时,哥哥嫂嫂们都会担忧,轮流照顾爹娘,但也没有到郑颢这般地步。 毕竟寻常人家,男子为生计奔波,女子哥儿要操持家中诸多事务,哪里有空整日侍奉在公婆病榻前。 但是依着赵大根所言,郑秀才即便是没有空闲,也宁愿请假照顾顾叔,于读书人而言,一寸光阴一寸金,木清莲忽略那一丝不对劲,微微感叹即便是亲生父子,许多身为人子之人也做不到像郑秀才那般吧。 第106章 不动声色地哄人 顾霖和郑颢出门没有坐牛车,用顾霖的话便是:“难得过节,我们若是坐车过去不知道要错过多少热闹,我们走着去,不仅能消食还能瞧到许多有趣的东西。” 对于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情,郑颢向来是点头同意的。 顾霖穿行在略微漆黑的巷道里,从这里走去外头的街道会更近一些,但放在以往,只有一个人的话,顾霖是不敢走这条路的。 今日不同有郑颢陪着,顾霖走在前头,借着月光的照耀,能看清路面的情况,他顺利地跨过碎石或者凹陷的土地。 不过,顾霖边走边遗憾道:“不知小安跟着陈举人在外头游学怎么样了?” 听到对方提及顾安,郑颢神色淡淡,却温声安慰道:“顾安和陈先生应该到徐州府有半个月了,陈先生专门去拜访好友,顾安在沿途行程上会受些累,但到了徐州府便不会了。” 一个月前,陈举人受好友相邀前去徐州府城,便给书院学子放假,不想顾安回来时同顾霖说,陈举人要带他去游学,顾霖犹豫不决,对他来说顾安太小了,最后还是郑颢沉思片刻道:“陈举人行事周全,既然做下这个决定便说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顾安跟着去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顾霖闻言问身前男童道:“小安你想去吗?” 顾霖以为依照对方的性子,应该倾向于不去,不想出乎意料,顾安朝他点点头道:“顾叔,我想跟着先生去游学。” 游学本就是正事,加上顾安自己也想去,顾霖没有理由劝阻。于是,他准备不少药丸子和秋衣冬服给顾安带着去,毕竟陈先生没有说回来的具体时间,只道最晚明年春回来。 穿过小巷来到灯火通明的街道,顾霖放眼望去,整个街道的小摊前都挂着红通通的灯笼,十分喜庆有气氛。但顾霖四周张望,看着街上并不多的行人道:“我们是不是出来的太早了,我怎么感觉街上的人有点少?” 郑颢解释道:“此处略微偏僻,且灯会在金花街上举行,人应该都往那儿去了。” 顾霖闻言,鼓着劲对郑颢道:“那咱们快些过去。” 说完,顾霖有意识地加快自己的脚步,郑颢跟在他身边,随着对方的速度变化着。 快步走到金华街,看着眼前热闹喧哗,行人如流水的景象,顾霖感叹道:“果然人都往这边来了。” 同往日不同,今夜的金华街不仅格外热闹,街道两边摆满小摊,而且周边空地上有不少表演杂技的,这放在往日可是看不到几回的。 忽的,一条火焰越过人群头顶在顾霖眼前闪过,顾霖被吸引注意,眼神立马投射过去,便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从嘴里吐出一条粗大剧烈的火龙。 顾霖快步走过去,凑近看,便清晰地看到男人从嘴里吐出一条比一条粗壮的火龙,明明知道对方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做到的,但是,顾霖盯着喷火大汉,左瞧瞧右瞧瞧也没有发现对方哪里不对。 顾霖也不是来找茬的,既然找不出来,便观赏起眼前的表演。 喷火男子走在人群之中,来回喷出几条巨龙后,一位男子上来脱下自己上半身的衣物,周边看表演的有不少是成了亲的妇女哥儿,还有一些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哥儿。 不同于前者的大胆边看边咋舌,暗暗点评汉子的身材好不好,少女少年们拿起手上的帕子,半掩住自己的面容,而后半是羞涩半是惊叹地看着汉子躺在木凳上。 喷火男子和另一位男子搬着巨石放到躺着的汉子的胸膛上,而后,喷火男子拿起一个巨锤向躺着的男子砸去。 登时,在场的小娘子和小哥儿都不禁闭眼,不忍心看过去,生怕躺着的男子喷出血来。 还有一些胆大的边看边同身边的好友叽叽喳喳。 “天啊,这就是胸口碎大石吗?” “这么大块的石头怎么能放在人的身上捶碎,那人不会死吧?” 看着一群轻快活泼的少年少女们说着天真有趣的话语,顾霖有些忍俊不禁。 喷火男子的巨锤落在躺着的男子身上的石板上,“嘭”的一声,在众人或是惊叹或是震撼的目光下,躺着的汉子闷哼一声,身上的巨石碎掉了。 周边一些看杂技的男子不由得高声道:“好!” 躺着的男子站起来,强壮的身躯还印着巨石所带来的划痕,这些划痕没有给男子带来实质性伤害,但微红的痕迹印在健壮的身躯上显得十分性感,许多小哥儿和小娘子们都脸红了。 顾霖也不由得欣赏起汉子的身材,虽然眼前男子的身材不错,但是顾霖更喜欢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身前男子的肌肉太夸张了。 “顾叔。” 看着顾霖盯着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男子光裸着的上半身久久不曾移动视线,郑颢的眸色幽深。 听到身边人唤自己,顾霖立马转头,郑颢问道:“顾叔表演好看吗?” 对上郑颢的暗深眼眸,不知为何,顾霖觉得对方好似不是在问自己表演好不好看,而是在问他,男子的身材好不好看。 顾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他立马清空自己的胡思乱想。 与此同时,表演喷火的男子和胸口碎大石的男子一人敲着铜锣,一人拿着托盘向观看杂技的人群道:“多谢各位看官捧场,还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铜钱一文文飞向男子拿着的托盘上,顾霖也带了银钱,但是拿出自己的荷包一看,里头装的都是银子,顾霖转头问郑颢道:“小颢,你带铜钱了吗?” 看着身旁的年轻哥儿拿出荷包一阵翻找,郑颢的神色便愈发冷淡,但见对方合上荷包,放着银子不打赏,转而找自己拿铜钱,郑颢神色缓和些许,摘下悬挂在腰前的荷包,没有拿钱而是直接递给对方。 顾霖也没有觉得不对,他接过打开郑颢的荷包,发现里面和他的荷包一样都装满银子,但是不似他全都是银子,郑颢的荷包里还有几枚铜板。 因着铜钱不多,顾霖干脆把所有铜板倒出来,一共有二十文,在男子走到跟前时,他将这些铜钱放到托盘上。 男子抬头开口欲要道谢,当看到身前年轻哥儿将荷包还给其身后的少年时,他顿了顿,而后高声道:“多谢夫郎和公子打赏!” 顾霖神色一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男子转身前往下位看官面前。 一时间顾霖没有言语。 夜间的风寒凉,顺着领口袖口进去,让人不禁瑟瑟发抖。 然而郑颢的呼吸是炙热的,黑夜中,即便有灯笼照耀,他的眸色也让人难以看清晦暗不明,冷直的唇角好似微微挑起,却又转眼即逝。 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郑颢声色如常道:“顾叔我们在这里看了那么久杂技,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 顾霖正是尴尬的时候,他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同意对方的建议。 但是顾霖心中有些郁闷,明明他和郑颢差了好几岁,怎么一个个地,上次陈先生的书童,刚才的喷火男子都将他和郑颢看作一对,就算不知道他们是叔侄关系,但看年龄也该往兄弟上猜才是。 作为长辈,和小辈出行却被外人误以为是夫夫,顾霖即便再是大大咧咧,也觉得有些尴尬。 他不好意思去看郑颢的神情变化。 走着走着,郑颢骤然转身道:“顾叔。” “啊?”顾霖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郑颢有些无奈问道:“我们去福来酒楼可好?” 看对方的表情,顾霖便知道对方刚才肯定和自己说话了,但自己走神没听见。 顾霖立马点头应好。 于是,顾霖和郑颢踏进福来酒楼的大门。 此时此刻,福来酒楼的大堂坐满了人,有眼尖的小二走上前来迎客。 当看到顾霖时,小二惊讶道:“顾老板。” “您来的真巧,我们掌柜前些日子还念叨您送来的月饼好吃呢。” 顾霖和福来酒楼的掌柜认识,他对小二道:“我瞧你们掌柜正忙着招呼客人,也不去打扰他了,你们酒楼还有包厢吗?” 小二点点头说道:“您来的是时候,二楼的包厢本被订的差不多,但刚才王家公子临时有事将包厢退了,如今空出一个。” “我带您二位上去?” 顾霖点头道谢:“有劳了。” 顾霖和郑颢跟着小二来到二楼,在前往包厢经过拐角处时,前方走来几人。忽然,其中一位面容端正的青年看到顾霖神情微讶,或者说是看到顾霖身后的郑颢才露出这般表情。 “郑师弟。” 见到府学同窗,郑颢微微抬首回道:“赵师兄。” 看他出现在这里,赵师兄眼里有些惊奇,他笑着说道:“平日约你出来比登天还难,今日竟然在外头见到你了,这是……” 赵师兄的目光落到郑颢身前的年轻哥儿身上,语气略带犹豫,因为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他听闻郑颢家里有位叔叔,是位哥儿一直照顾他供他读书,但看身前这位哥儿的年纪,不像是郑颢的叔叔,莫非…… 赵师兄看向郑颢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郑颢神色不变向顾霖介绍道:“顾叔这位是府学里头的赵金赵师兄。” 而后他向赵金介绍道:“赵师兄,这位是我家里的长辈顾叔。” 郑颢此话一出,赵金便知道自己误会了,他拱手对顾霖见礼道:“赵金见过顾叔。” 对方刚才眼里的打量顾霖看在眼里,若换作以往,他或许不会计较,但经过喷火男子误会他与郑颢关系后,对着身前的赵金,顾霖神色淡淡地点点头。 对于顾霖的冷漠,赵金也有些不好意思误会他们二人的关系,同郑颢寒暄几句后,他便离开了。 顾霖和郑颢来到包厢坐下,小二离开后,郑颢见坐在对面的顾叔仍是一副兴致缺缺,不太高兴的模样,斟酌着问道:“顾叔,可是刚才赵师兄的行为让你不开心了?” 听到郑颢的问话,顾霖回过神来。 他微微抬首,对上对方深色专注的黑眸,不禁微微偏移视线,而后摇头道:“并非如此,不过是走久了有些累罢了。” 赵金对他的打量更多的是在打趣郑颢,轻浮不得体但却没有恶意,顾霖作为男子并不在意。 见对方不愿多说,郑颢没有多问,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顾叔应该是为喷火男子所言困扰。 一想到这儿,郑颢呼吸微重,上次二人带顾安去书塾拜师,被书童误会他们的关系时,顾叔没有什么反应,如今对方却有这般剧烈的反应,是不是…… 郑颢微垂眼帘,稳住心间翻涌的情绪,而后轻声对顾霖道:“听说福来酒楼的乳鸽汤鲜美十分,顾叔可要尝尝?” 顾霖晚上吃了不少肉,胃里都是油水,如果吃其他东西肯定没有胃口,但郑颢说的是乳鸽汤,顾霖回想那股清甜鲜美的滋味,便有些嘴馋了。 他有些犹豫道:“我吃不了那么多。” 福满楼的乳鸽汤不似其他酒楼那般小小一盅,只有一只乳鸽混着红枣枸杞来炖。 福满楼的乳鸽汤,先是准备乳鸽一只,鸡半只,鸭四分之一只,将三者洗净切块放入锅中焯水后再用清水冲去血水和腥味,而后将乳鸽,鸡鸭放入炖锅中,加入去核的红枣,枸杞,姜片,葱段以及福满楼秘制的香料炖煮而成,最后揭盖时,汤色清亮没有半点油花,入口时鲜美香甜,尤其是那鸡鸭乳鸽,因为长时间的炖煮,入口时骨头都是酥烂的。 郑颢不动声色道:“刚才走了许久,我也有些饿了。” “一锅炖汤而已,顾叔放心点便是。” 郑颢此言一出,顾霖便抛去之前的烦忧,开始掂量起郑颢话语的可行性,而后想起对方的食量,顾霖立马放下心来。 见此,郑颢摇铃叫小二上来。 小二上来后,顾霖点了一份乳鸽汤,但想着只吃汤汤水水没意思,顾霖想再点些干的。 他转头看向郑颢,眼神带着询问,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下,郑颢点了点头。 顾霖立马眉开眼笑地转头吩咐小二。 【目前为止,郑颢虽然没名没分,但在某些方面超越百分之五十的g,对于怎么哄好老婆,他有五年的实践经验嘻嘻嘻】 第107章 清宜姑娘【三千字已补】 半晌,小二上来一份乳鸽汤,辣子炒河虾还有牛肉干,果子酒。 顾霖只点了前面两种,后面的牛肉干和果酒他没有点,顾霖抬头看向小二。 小二笑着解释道:“我们掌柜听到顾老板光顾福来酒楼,本该前来招待顾老板,但碍于酒楼生意繁忙,便让我等送上牛肉干和果子酒,希望您吃的高兴。” 弄清楚牛肉干和果酒来源后,顾霖便没有计较了,他开口让小二下去。 小二离开后,郑颢揭开乳鸽汤锅盖,拿起勺子先为顾霖舀一碗热汤暖身。 而后,他薄唇轻启问道:“顾叔,福来酒楼和好运楼可是有合作,我瞧你和福来酒楼的掌柜很熟悉。” 郑颢舀汤,顾霖没什么事情要干,他瞧着桌面上的白瓷酒壶,许久没有碰过酒,顾霖有些嘴馋了。 他拿起酒壶旁边的酒杯,执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抬手用嘴唇沾了沾酒水,清甜可口,说是酒水更像是带着些酒味的果饮子。 知晓顾叔喝的是不醉人的果酒,郑颢没有劝阻。 顾霖边喝边回答郑颢的问话:“同是酒楼,好运楼和福来酒楼没有合作。不过是之前有一次,我外出遇到一位走失的孩童,将其送回家中时,发现对方是福来酒楼掌柜走丢的小孙子。前些日子,向咱们好运楼供应酒水的酒商恶意涨价,福来酒楼的掌柜得知后为了报答我,便引荐了一位可靠的酒商给我们。” 听了顾叔和福来酒楼掌柜相识的缘由,以及对方有孙子后,郑颢便不在意了。 一阵喧闹声从外头传来,顾霖被吸引注意,透过桌边的木窗向一楼大堂看去。 只见大堂上,福来酒楼的掌柜先是拱手祝贺众位食客中秋佳节,团圆之日喜气洋洋,一番吉祥话后,福来酒楼的掌柜道:“今夜,我福来酒楼有幸请清风楼的清宜姑娘前来小楼共度佳节,如此花好月圆之日,清宜姑娘年岁将近出阁,亦想趁此在福来酒楼中寻得一位良婿。” 福来酒楼的掌柜话落,一位面带薄纱,身着层层轻纱粉衣,身姿青涩却不失曼妙的少女上来。 少女略微站稳身子,便微俯身子向众人行礼,一道清缓甜美的嗓音透过面纱穿出来:“小女子清宜见过各位。” 一见到少女,大堂便生起一阵哗然,顾霖注意到不仅是大堂的食客们听到清宜姑娘的名头后沸腾了,就连二楼一些包厢也发出了些许动静。 清风楼,清宜姑娘,顾霖很快理清其中关系。 但对方如果是青楼之人怎么会来好运楼? 顾霖有些疑惑。 此等男女之事,郑颢本应该避开不与顾叔交谈,无论是从身份上,还是诗书礼仪都不许他同长辈说这些。 原本看到少女出来时,郑颢神色微动,便想带顾叔离开。 今夜,他刻意避开那些纸醉金迷之地,带顾叔来金华街,便是不想让对方碰着肮脏之事,不想福来酒楼来这神之一笔。 郑颢未答,顾霖仍然疑惑不解,抬手想要摇铃叫小二前来问问,郑颢见此道:“顾叔可是想问清风楼之事?” 顾霖闻言转头看向他,神情带着询问。 郑颢却道:“腌臜之地,顾叔不要入耳为好。” 顾霖眼睛一眯,眉间一沉,向来和善没有脾气的人看向郑颢的眼神犀利探究道:“你去过清风楼?” 虽然古代的青楼是合法的,但顾霖坚持着道德底线,一次都没有去过,相应的也不允许郑颢和顾安去。 被身前的年轻哥儿质问,郑颢微微一怔,而后否认道:“我没有去过清风楼,但听同窗提起过。” 顾霖闻言松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含蓄地对郑颢道:“我知晓你长大了需要交际,但青楼终归不是正经地方,无论是为着自己还是名声,最好能不去便不去。” 郑颢微垂眼帘,乖顺地坐在座位上,听着身前年轻哥儿的教导。 提醒完郑颢后,顾霖想起对方刚才说的话问道:“你说你知道清风楼的事情,那楼下的清宜姑娘你也知晓?” 郑颢神色淡淡,仔细看眉间还显出些许无奈。 见顾叔十分好奇,想要知晓清风楼的事情,今日不从自己口中得知,明日也会从他人嘴里挖出来。 郑颢斟酌着言语,开口道:“清风楼是府城最大的青楼,楼中的女子哥儿卖艺不卖身,面对的客人皆是官吏豪商,清风楼亦为许多文人墨客所爱之地,清宜姑娘是清风楼的头牌。” 顾霖若有所思道:“按你所言,对方今夜应该在清风楼才是,怎么会到福来酒楼?” 这般好的节日,清风楼舍得放自家招牌为其他酒楼招揽生意。 郑颢眼眸一凝,不知该如何解释给顾霖听,最后在对方注视着自己的双眸下,郑颢道:“今夜亦是清风楼头牌交接之日。” 顾霖闻言,身体微微一顿,而后道:“来福来酒楼也不是坏事……” 忽然,顾霖意识到刚才郑颢说的话,重复道:“你方才说,清风楼卖艺不卖身?” 那去清风楼的客人不就是去喝酒,看歌舞表演嘛? 顾霖将目光投向郑颢,向对方确认。 郑颢道:“大多如此。” “但若是遇到位高权重之人,亦是要……” 在顾霖面前,郑颢没有把话说全,但顾霖一听便明白了。 转头再次望向楼下的少女,顾霖眼神复杂。 一看顾叔的表现,郑颢便知道对方心软了,怜惜楼下的女子了。 顾叔的良善柔软留给自家人便好了,郑颢眼帘微垂。 他开口对顾霖道;“假若清宜姑娘能在福来酒楼寻得良婿,是段不错的姻缘。” 顾霖闻言,思索片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清风楼内女子哥儿争夺必定十分激烈,清宜姑娘不是头牌后,处境肯定没有以往好,如果能借今晚这个机会离开清风楼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为何说这是一段好姻缘?” 顾霖有些不解,可能是他思想传统,顾霖觉得能在这种场合写诗,亦能为清宜姑娘赎身的男子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郑颢解释道:“中秋佳节大多数男子都是陪着家人出行,亦或同好友外出,此等节日,大多数人都被家中提点过不可去青楼等地,福来酒楼的包厢里多数是年轻公子哥,且此等节日,能忍住欲望不去烟花柳巷之地,说明在品行这一块过的去。” 将话说的再透骨一些,郑颢道:“能在青楼豪掷千两为姑娘赎身的多是家中当家人,岁数多在不惑,耳顺之年,要不便是纨绔子弟,被酒色掏空身子,若是有的选,清风楼的姑娘多数不愿在清风楼出阁。” 官吏之流,同一些爱惜名声之人都不会为清风楼的姑娘赎身。 郑颢这般讲解下来,顾霖便明白了。 而后他看着郑颢,心里在想,对方懂得挺多。 一楼大堂,福来掌柜继续道:“咱们清宜姑娘在闺阁中饱读诗书,今日见到诸位青年才俊,个个丰神俊朗,不知该如何选择,便特意出了一道题,请在座对清宜姑娘有意的男子以此题做一首诗,最优者可与清宜姑娘见面交谈,若是交谈顺遂便能成此良缘。” 福来酒楼的掌柜话一落,大堂上便有心急的客人开口道:“掌柜的,快些让清宜姑娘出题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先前开口的男子。 福来酒楼的掌柜见气氛炒热了,他也不拖延,略微退后。 接着,清宜姑娘上前,再次向着众人微微俯身道:“小女子不才,今日恰好是中秋,便请各位以中秋为题作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限制。” 原本听到清宜姑娘出题,在座之人以为对方会故意出一些难题,不想竟然是作诗,而且所作的诗还是与中秋有关。 一些读书人或是略通墨水之人道:“掌柜的,快上纸笔来!” 中秋诗句,对于读书人来说得心应手,他们从启蒙到现在,于作诗一道上学了十几年,若是换作其他题目,他们或许难以做出来,但偏偏是中秋诗,这类诗他们不知道写了几首了。 福来酒楼的小二们给大堂食客和包厢食客送纸笔,顾霖这个包厢也有,他不会作诗,却背过不少名诗。 不说现在作诗的背景环境如何的不合时宜,只说这个题目,顾霖对郑颢道:“这题看起来容易,想要出彩却难。” 郑颢双手垂落在身侧,没有去碰纸笔道:“顾叔所言不假。” 因为两人不作诗,说了两句后便没有再说了。 顾霖伸手,端起碗来喝了一口不再烫热的乳鸽汤,油腻的胃部接触到鲜美清淡的汤水后,感到一片舒适。 郑颢进食的速度比他快些,身前的乳鸽汤早已喝完,但砂锅里头有不少肉,郑颢伸出筷子,夹了几块肉放到碗里。 郑颢和顾霖都是苦过来的,他们饿过肚子,即便富了后也不会随意浪费食物。 郑颢吃着碗里的肉,在外头,他进食十分地慢条斯理,从容优雅。 但在顾霖面前,郑颢没有太多顾及,面对有骨头的鸡肉,他一手持筷,一手拆肉,实在拆不了,郑颢徒手拿起整块鸡肉,微微低首,神色不变地吃起来。 明明看起来十分粗鲁的动作,但在郑颢做起来,却给人一种随性不羁的感觉。 很快,楼下再次传来喧哗声,福来酒楼的掌柜道:“各位青年才俊写下的诗,咱们的小二都收上来了,现在都交由清宜姑娘欣赏,还请各位稍等片刻,很快结果便出来。” 众人眼巴巴地等待着。 一炷香后,一位小二捧着一张纸过来给福来酒楼,福来酒楼的掌柜接过后,便大声地念起纸上的诗句。 而后,他赞扬道:“好诗,这首诗是一位名为赵金的才俊所写,还请这位才俊上来三楼,同清宜姑娘相谈。” 福来酒楼的掌柜虽然借着清宜姑娘炒气氛,但也知道分寸,见气氛火热起来,且吸引不少客人相继进来后,福来酒楼的掌柜立马见好就收。 包厢内,顾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郑颢。 不等对方询问,郑颢开口解释道:“我同赵师兄是点头之交,且学业忙碌,我多是往返府学与家中,在私下同赵师兄并没有什么往来。” 面对郑颢的一席解释,顾霖是相信的。 清宜姑娘寻良婿此事落幕后,福来酒楼便没有其他热闹可以看了。 顾霖和郑颢将乳鸽汤和其他食物吃完后便离开包厢了。 走出包厢下楼梯时,顾霖和郑颢再次遇到赵金,此时,对方身后除了小厮外,多了一位妙龄少女,便是方才楼下的清宜姑娘。 再次遇到,赵金笑着道:“好巧,郑师弟咱们又遇到了,府学有同窗在清风楼举办诗会,郑师弟可要一同前往?” 身边站着顾霖,郑颢神色不变回道:“天色渐晚,我便不打扰赵师兄了,赵师兄玩的高兴。” 郑颢开口,站在赵金身后的少女的目光便不由得落在少年身上,而后,盈盈如秋水的美眸一闪。 本来见到赵金,清宜算是比较满意了,毕竟依着对方的年纪成就,算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但看着眼前的少年,清宜有些懊悔,旁人或许看不出,但她在清风楼这么多年该学的学了,不该学的也学了,所以看的明白,身前少年不仅光辉照人,而且气息干净,显然是没有破过身的童子。 且看赵金对对方的态度,少年显然不是普通之流。 不知对方刚才有没有写诗,清宜想着对方的姓氏。 她的眼神慢慢地往少年身边的年轻哥儿看去,而后在身边小厮注意前,快速低下眼眸。 既然事已成定局便把握眼前,清宜目光坚定。 赵金对郑颢道:“好,那咱们改日再约。” 他此行前往清风楼,不仅是为了赴约诗会,还要给清宜赎身。 和郑颢转身离开福来酒楼,顾霖有些犹豫问道:“不让你去清风楼,可会妨碍你社交?” 刚才顾霖听赵金所言,府学学子显然经常去清风楼举办诗会或宴会,而且去的人不少,郑颢却不怎么去,顾霖想自己是不是管的太紧了。 如果郑颢经常不参加,难保不会被人所排挤,顾霖十分纠结。 郑颢微垂眼眸,目光温和地看向顾霖道:“顾叔,于我而言友人无需多,良友一二即可,其他人只需做到君子之交淡如水。” 顾霖微微抬头,看着身前胸有成竹,宛若把所有事情都握在掌间的少年,远处漆黑的夜空上,光亮闪耀的烟火绽放。 第108章 施粥 中秋节后,郑颢便回府学了。 在他离开不久后,林小幺来到顾家,神色严峻地对顾霖道:“东家,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了,知府大人张贴通告,号召城内所有富户捐钱捐粮,我们该怎么做?” 之前,甄知府虽然也有号召商贾捐钱捐粮,但只是号召而已,从未像这般张贴通告,此次说是号召不如说是通知。 今日之前,林小幺不知道城外灾民的情况有多严重,看过通告后,林小幺确认南方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了。 在躺椅上坐直身子,顾霖抬首看向林小幺,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朝廷不是派钦差去赈灾了吗?怎么城外的灾民反而增多了?” 林小幺也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他摇摇头道:“我听给咱们酒楼送菜的庄户人家说,前些天外头的难民营就住满了人,今日过来送菜时,他们更是看到难民营外头的地上都躺满了人。” 其实,送菜的庄户人家说的更具体。 之前他们来送菜时,外头还没有那么多难民,但自上次给好运楼送完菜后,不知道为何,本府驻兵不再驱赶从南方逃来的难民,今日他们进城送菜时,被外头的难民们吓了一跳。 瘦成皮包骨的难民们,一个个眼睛冒光的盯着他们推车上的瓜菜,若不是周边有士兵看守,他们毫不怀疑,自个儿连车带人被难民们抢夺。 为了安抚送菜的庄户人家,林小幺多结了半吊钱给他们。 顾霖坐在一旁思索着,若有这样的事情,郑颢应是最早知晓消息的,但对方前日归家到昨日,都没有同他说过此事。 要么对方是真的不知道,要么便是此事涉及重大,不能轻易告诉他。 无论是哪种,想要取证都要等到对方下次旬假回来,顾霖无意拿此事去府学打扰对方。 顾霖问林小幺道:“你可知外头的难民有多少人?” 林小幺神色凝重,语气沉重道:“至少比上次多出三倍。” 顾霖闻言,神情冷凝起来道:“我之前叫你囤积的粮食还剩多少?” 林小幺道:“除去这几月来施粥用去的,还剩下两千石粮食。” 自去年南方水灾的消息传过来前,顾霖察觉到市面上许多物品的价钱在上涨,便果断购入不少粮食,而后南方水灾一事爆出来后,府城内的粮价立马上涨,直到过些时日才被知府大人压了下去,顾霖紧接着让林小幺再次购入粮食。 其中一部分是新粮,大部分是陈粮,两千石粮食看着多,但此次面对比上次多出三倍的难民,这些粮食便显得捉襟见肘了。 顾霖对林小幺道:“将咱们粥棚的粥水煮的浅薄几分,再将酒楼每日卖不完的食材和食客们吃剩下的饭菜高温熬煮消毒后送去粥棚。” 顾霖话落,林小幺道:“东家……” 如果真的按照顾霖所说的那样,将食客们吃剩的饭菜施给难民,他们很有可能会被本就看不惯好运楼的对家抓住把柄攻击。 顾霖神情坚定道:“我们的粮食根本救不过来那么多人,想要将粥棚维持下去,我们便要精打细算。 好运楼的食客多是体面之人,所谓剩饭剩菜多是只动了几筷子,并不埋汰,难民要的是活命。咱们把剩饭剩菜高温消毒处理后送去粥棚,也不必隐瞒难民,照实告诉他们,他们想吃的便吃,不吃的也不必强迫。” 顾霖没有办法,如果按照之前那样施粥,两千石粮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他只能另辟蹊径,找其他的办法。 看着年轻哥儿毫不动摇的神情,林小幺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东家。” 给难民施粥之事,顾霖没有全部交给林小幺,对方管着好运楼大大小小的事情,本就抽不开身,若是再接手这摊事,一心两用,难保两方不会出错。 翌日早上,顾霖从被窝出来,吃完朝食后立马前往好运楼。 他叫来小翠,让对方辅助自己筹备钱粮,而后叮嘱大卓闲暇时,盯着后院专门消毒剩菜剩饭的伙计,以免对方一时大意,出现什么差错,而后又派于二成去城外粥棚盯着。 以往粥棚的人贪些油水,顾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但此时情况不比从前,顾霖对于二成道:“我将话挑明白和你说,我派你去粥棚那儿不是不看重你,而是我信不过他们。” 在于二成的注视下,顾霖道:“我如今没有空闲同他们耗,你好好看着他们,如果他们还看不清形势,贪婪成性,将一些不该拿的东西往自己口袋里送,你不必给他们留情面,直接回来告诉我,我决不姑息。” 于二成也是逃难过来的难民,深知难民不易,东家用心良苦皆是为了难民,于二成抱拳道:“东家放心,我于二成不会让人贪一个子。” 之后顾霖便带着伙计,押着钱粮往官府送去。 此时,他在外头见到不少和他一样来送钱粮的商贾。 以往衣着富贵,穿金戴银的老爷公子们简朴了许多,身上不似以往穿着锦绸丝缎,而是低调朴素的棉服。 他们一个个低头弯腰,对收钱粮的官吏哭穷道:“大人,自从南方水灾后府城粮价上涨,许多人便没有银钱消费了,我们这半年来都在做赔本买卖,根本没赚多少钱。” “我们也知晓各位大人的难处,和知府大人的不易,您几位为着府城诸多要事日夜操劳,我等百姓感恩不已,若非您,我们都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富户一边陈情,一边隐蔽地往官吏手上塞钱,官吏原本不以为然的眼神轻垂,而后手腕一转收下银票,低下眼眸看到满意的数额后,他对富户道:“知府大人知道你们的不易,但难民当前,朝廷亦发下诏令,大家有钱的便捐钱,有粮的便捐粮。” 在场的聪明人都听明白了,钱和粮是一定要捐的,但多少看自己,不过也不能太少,一定要过那条线。 顾霖微垂眼眸,当作没有看见眼前的情景。 世道如此,一方有所求,一方供给罢了。 他让伙计推车上前,将要交的银钱给官吏道:“大人,好运楼顾霖前来送钱粮。” 官吏命人接下粮食称重,而后自己接下银票,见对方没有表示,他手上的毛笔悬在半空中,意味不明道:“好运楼啊,本官听过,城内官吏富户都喜欢去的地方,怪道顾东家能捐献这般多钱粮。” 顾霖不喜欢出风头,此次捐献的粮食都是跟着大部队走,没有缺斤短两,亦没有捐献很多。 他明白眼前的官吏跟他索要孝敬,顾霖不愿多事,他微微抬手便要掏出银票,眼角余光看到一抹身影从官府走出来,而后听到清冷嗓音:“顾叔。” 顾霖亲眼看着身前的官吏收起高傲神色,对着他的身后道:“甄大公子。” 顾霖转头,甄程已经来到他几步开外的地方立着。 看到顾霖身后的推车,甄程立马明白对方是来干什么的,而后,他对官吏道:“彭大人,这位是我同窗的长辈,家中经营着酒楼,送来的钱粮可够?” 即便甄程是甄知府的亲生儿子,但他身上除了秀才功名外,确实是白身一个,对着眼前的官吏称一声大人并没有错。 官吏的眸色却变了变,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顾老板送来的粮食,一包包看着便是装满了的,自是够的。” 对于官吏前后翻天覆地的变化,顾霖没有多言。 上交完钱粮后,他和甄程走出人群,而后,他对甄程道谢。 甄程礼貌婉拒,之后,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甄程不是多言之人,但他想了想对顾霖道:“郑兄正在府衙,顾叔可要前去一见。” 看着对方出现在府衙,今日又不是府学休假的日子,顾霖便猜应该和城外的难民有关。 如今听到郑颢也在府衙里,顾霖心间微转,摇摇头道:“家里有事,我便不打扰你们了,改日你们和郑颢回家吃饭,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甄程道谢:“多谢顾叔。” 顾霖转身带着伙计离开官府。 回到家,顾霖刚进门便看到一道许久未见的熟悉背影,对方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也转过头来。 目光触及到对方的面容,顾霖惊讶唤道:“余哥儿!” 看着不远处身量长高些许,容颜褪去青涩,越发清艳的年轻哥儿,余哥儿笑着应道:“霖哥儿。” 桌上,赵嫂子做了整整六道菜,顾霖看着对面的一家三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来府城的,按着路程,你们不会是在路上过中秋的吧?” 将怀里的幼儿交给身边的男人,陈小六熟练地接过。 余哥儿解释道:“刚出完月子我便想过来了,但孩子年纪小稍微见风便容易生病,我又等了几个月,刚好前些日子,县里有镖局要走镖到府城,孩子的身体也健壮起来,我们便跟着镖局一起来府城。” 听了余哥儿的话后,赵嫂子道:“那就只剩下你爹一个人在村里了。” 陈小六接道:“我们原本也要带爹过来的,但爹嫌路途奔波也放不下田里的庄稼,便继续留在村里,离开前我雇了短工,不会让我爹太劳累。” 赵大哥赞同地点点头道:“陈叔做的没错,田地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命根子。” 来到府城后,赵大哥最不适应的便是没地可以种,之前在县城,他还能三天两头地回村子给田地施施肥浇浇水。 陈小六应道:“可不是嘛,尤其是这一路走来,在城外看到那么多难民后,我越发明白田地的重要性了。” 提及城外的灾民,桌上的气氛凝滞下来了。 余哥儿说道:“县城外头也有难民,但没有府城外头多,刚到府城时,我们都被外面的难民吓到了。” “不过,看着城外立着大大小小的粥棚,有官府的施粥棚,还有许多私人的施粥棚,城外的难民总会比县城外头的好过。” 顾霖闻言,神色略带讶异问道:“县城官府和富户没有给难民施粥吗?” 余哥儿和陈小六对视几眼后,余哥儿对顾霖道:“自然是有的。起初,大家伙跟着官府一起搭棚施粥,但施了几日粥水后,其他家看到难民越来越多,棚子里的粥水便浅薄起来,到后面,见粮价上涨了,更是直接关了粥棚,也就是咱们,福满楼和如意楼继续做了下去。” 余哥儿继续道:“我离开时将酒楼交给可靠之人,同时把施粥之事交给另外一人,让他们互相牵制。” 同余哥儿共事那么久,顾霖相信对方的处事能力。 接着,他对余哥儿道:“本来,你们一家三口刚到府城,该让你们好好休息,我再带你们到城内转转,但如今事从紧急,怕是要劳累你们夫夫二人了。” 余哥儿和陈小六二话不说,对顾霖道:“我们晓得事情的严重性,霖哥儿,你有事尽管吩咐咱们俩个。” 赵嫂子在一旁道:“我们两个老骨头帮不了什么忙,但家里和孩子,你们都不用担心,我们会给你们照看好的。” 顾霖举杯道谢。 其实,原本按着顾霖商贾的身份,他不必那么用心操心灾民,毕竟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 但眼看着愈来愈多的难民涌至城外,以及张贴通知号召富户捐钱捐粮,却什么消息都没有放出来的知府大人,还有最令顾霖不安的是,身为秀才的郑颢都被甄程或者是甄知府拉去干活了,顾霖觉得一定是发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翌日,顾霖带着余哥儿和陈小六到好运楼,两方相互介绍后,顾霖便开始安排余哥儿和陈小六了。 顾霖将陈小六派去和于二成打辅助,两人轮流运粮和待在粥棚里,余哥儿则待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筹备钱粮。 多了两人的帮助,顾霖觉得轻松许多,之前,他要盯着下头的人不能贪墨太多,又要注意剩菜剩饭有没有消毒好,生怕楼内伙计疏忽大意,给灾民们吃到没有消毒彻底的食物。 陆陆续续安排好一切事宜,顾霖便将事情交给余哥儿,然后跟着押送粮食的陈小六一起出城。 刚到施粥棚,顾霖便看到几个衣着破旧却不失文气的男子和于二成争吵起来,而于二成顾及着周边的灾民,强忍着怒气和对方解释。 看到这般情况,陈小六转头对顾霖道:“霖哥儿,这边情况有变怕有危险,我先送你回城。” 顾霖抬手摇头拒绝,而后下车抬腿向粥棚走去。 第109章 闹事 于二成忍耐胸中怒火,对面前不远处的几位男子道:“我们好运楼行事堂堂正正,你们不愿吃棚中粥水便请回,后头还有其他人等着。” 几位文人里头,一位年纪较大的男子冷眼看向于二成,冷笑道:“我从不知道何时施粥,竟然能将泔水拿出来施舍了,可真是令我等侧目相待。” 面对男子的嘲讽,于二成额角鼓了股青筋,在他将要开口反驳男子时,一道熟悉的嗓音闯进来。 “阁下不知粥棚实情,还请勿要胡言乱语。” 陈小六跟跟在后头,顾霖走向好运楼的粥棚,打断于二成与几位文人的争吵。 为首男子转目,以为是对方的东家来了,但当看到说话的是位哥儿时,警惕戒备的神色放松下来,而后脸色一沉,轻斥道:“哪里来的哥儿这般不知事?我等在此为南方百姓,同城内富户争论为何以泔水充作粥水一事,哪容得你插嘴。” 以此同时,粥棚里的于二成和其他伙计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哥儿,齐声唤道:“东家。” 听到男子斥责顾霖,于二成和陈小六看向他们的神情充满不虞。 男子眼睛一眯,没有想到粥棚的主人是位哥儿。 他看向顾霖,语气不满道:“你是这粥棚的主人家?既然施粥,为何要以泔水等脏污之物来侮辱我等自南方逃难过来之人?若没有菩萨心肠,何必惺惺作态。” 好会挑拨的一张嘴。 顾霖想到,对方三言两语便将他们置于不利的境地,甚至想要挑起南方百姓对他们的不满。 不知是对家派过来的人,还是…… 面对周围成千上百的南方百姓,以及身前挑事的几位男子,顾霖神色冷静道:“自去年南方百姓逃难至府城外,我好运楼便开棚施粥,一年下来风雨无阻。” 有理有据,顾霖说出此话时掷地有声,他看着男子继续道:“然钱粮有限总有耗尽一日,我等不得不精打细算,以求维持施粥一事。你口中所言的泔水是我等将好运楼食客吃剩下的食物,以及酒楼当日没有用完的食材碾碎后进行高温熬煮后送来的,除了味道不尽人意外绝对干净。” 顾霖话落,为首男子身后的一位年轻文人站出身来,他看向顾霖,手指粥棚里用木桶装着的棕色糊糊,嘲讽道:“将人吃剩下的东西予我们吃还说干净?你们好运楼未免欺人太甚?这等腌臜物便是给狗吃,狗都不愿吃。”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原先,年轻文人还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对之处,但当他转过头来,便看到成千上百对眼睛转过来直直盯着他看。 看着身前头大身小,眼窝完全凹进去的难民们的黑色眼眸皆直勾勾地盯着他,年轻文人心里不由得一颤。 “我若是没有猜错,你应该读过书?”顾霖问道。 年轻文人立马忽视难民们的目光,转过头来而后略微抬头,眼带不屑地瞥向顾霖。 顾霖转目,视线从周边难民身上转过收回来道:“我不知你们如何读的书,一个个或是弱冠或是而立之年的人,竟然还说出刚才那般天真的话语,实在是可怜可笑。” 一点都不给对方留颜面,顾霖准备直接反击了。 他抬起眼皮,目光掠过他们头上戴的纶巾,微张嘴唇开口道。 【明天补上剩余三千字,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