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之心》 第1章 好久不见 方野蹲在路边,哆哆嗦嗦的点着一支烟,打火机怎么都摁不出火来。 啪嗒啪嗒的声响,和呼呼的北风配合的很好,方野像是中了邪,一下接一下的摁着,手指头都酸了。 也不管这声音有多扰人。 爱他妈谁谁! 他一贯如此,不管不顾,疯起来会咬人,外面的人传闲话,说这人没救了,离杀人也不远了。 不敢大声说,怕他听见,这家伙耳朵可灵了,上次只是有人提了句他妈精神不太好,就被狠揍了一顿,住院好几天,医药费都是自己拿的。 方野像个狂徒,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要是不弄死我,让我得了手…… 谁不怕! 息事宁人算了,犯不着跟个疯子一般见识。 “靠!”他终于低声骂了一句,扭头对刘滨说,“火机他妈的好像冻坏了。” 十二月,三九天,大半夜,特别冷。 渗到骨头里的那种冷。 北风的冬天一旦来临就仿佛永远不会离开。 方野恨冬天。 寒冷无处可躲,室内室外都一样,外皮内里没分别。 他举着打火机给刘滨看,胳膊哆哆嗦嗦,眼睛里结了霜,愤愤不平的,好像遇到了世界上最不讲理的事。 “不能吧。”刘滨还不信,拿过来方野手里的打火机,狠狠摁了两下,然后无可奈何的傻笑。 “要不我们回?”刘滨哆哆嗦嗦的说。 方野声音也在抖:“你能不能行?挨打的是你,堵人的是你,找我帮忙的是你,要走的也是你?” “我这不是……怕你冻坏了吗?” 刘滨斜着眼睛看着方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伸手就要脱自己的长款羽绒服。 “停!”方野喊了一嗓子,“你他妈别来这套啊,我不吃!” 刘滨傻呵呵的笑了,蹲在了方野旁边。 他们身后是两个绿色的垃圾桶,大冬天的闻不到味道,心里却膈应。 也烦! 方野烦的要死,好像他总是很烦,对谁都没好气儿,随时都能打一架。 身上是一件薄棉服,几分钟就已经被冻透了,化纤的面料,硬邦邦的,一动咔咔响,这声音也让他烦。 “靠!”他又低头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谁,或许是骂自己,也真的挺该骂的。 到最后,还是刘滨受不了了,零下二十几度,深夜里就更冷的,天黑的可怕,仿佛又要下雪了。 刘滨说:“野子,不堵了,咱走吧,我他妈的要冻死了……哪哪都冻。” 几片雪花落在了他张开的嘴里。 方野特讨厌下雪,一下雪就发疯,沾边就着,逮着人就想揍,他之所以答应刘滨来帮他堵人打架,就是因为下午的时候,飘了几片雪花。 几片雪花而已。 就让他觉得烦透了。 腿蹲麻了,他索性坐在了地上,歪着头问刘滨:“你确定那人在这儿?” 刘滨确信的点点头:“我跟着他一路,他拐进了这个楼,我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才看见他出来的,可能去吃晚饭了,谁知道,这货一个晚饭吃了这么久。” 然后,刘滨的眼睛都直了,手指哆嗦着指着前面:“野子,就是他!” 一个背影。 挺高,好像比一米八二的方野还要高一点,腿长,细而且直,走路也不快,但步子挺大的,几秒钟,就迈着大长腿从方野眼前走了过去,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手里拎着不少东西,家居用品,零食饮料,好几个塑料袋在手上,坠的那个人的肩膀,都往下沉了沉。 走的挺艰难的。 但步伐很雀跃。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雀跃让方野烦,最让他烦的是,那个人穿着厚实的羽绒服,运动裤和运动鞋。 上面都写着大大的对号。 方野讨厌那个对号。 就仿佛有些人的路怎么走都是对。 而他,从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这是一片老旧居民区,一排十几个路灯只亮了两个,对面来个人有时候都看不清,更别提看清人脸了。 方野很确信自己不会被人认出来,所以踢出那一脚时用了五分力。 平时,只用两三分的。 可是那天,他就是烦那个对号,一水儿三个对号,简直受不了了。 这人中午给了刘滨一脚。 在快餐店,刘滨插了队,其实平时没人敢说什么,刘滨一米九了,二百斤,又高又壮,有时候,话都不用说,单是体格就有着足够的威慑力。 可今天却头一次吃了亏。 站在他后面的那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挺酷的指指后面:“排尾在那里。” 刘滨刚张开嘴:“你他妈……”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被那人很酷的踢到了排尾,斜躺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快要倒不过来的那种。 眼看着那个人慢悠悠的点了单人套餐,然后又慢悠悠的从他身旁走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真他妈憋屈!”刘滨的声音都有了哭腔,“野子,你得帮我啊。” 方野就来了。 他和刘滨还不错,算是来到这儿交下的唯一一个朋友,最重要的,他正想打一架,机会就来了。 甘愿蹲在路边冻好几个小时。 出脚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 踹在了那个人的后腰上,当然装满东西的塑料袋也是在同一时间内抡过来的,糊到了方野的脸上。 反应够快的。 脸都被冻脆了。 所以那块包裹着香皂的小纸盒从脸上划过去的时候,立刻就留下了两道清晰的血印。 却没有渗血。 都冻住了。 方野倒在地上的时候,那个人也在地上趴着,脸蹭到了粗粝的水泥地面,估计摔得挺狠。 的确是挺狠的,那个人缓缓的回过头的时候,鼻血正往下流着,冒着热气。 “野子!”刘滨凄厉的声音在深夜的半空中响起,惨兮兮的像是在号丧,手里举着的是他下午从学校卸下来的桌子腿,特意在顶头的位置留了两根铁钉。 生锈的铁钉。 他似乎还没被冻透,毕竟穿着件很贵的羽绒服呢。 手摸在方野脸上的时候,甚至还热乎乎的:“你等着野子,我给你报仇!” 我他妈是来给你报仇的! 方野想骂,却没来得及,眼睁睁的看着刘滨像只咋呼着毛的老狗一样冲过去,举起木棒向着那个人砸过去的时候,脚踩到了地上的一块冰。 冬天经久不化的冰是最滑的。 刘滨摔在地上的时候,方野觉得地都震了两下,他从地上爬起的时候,前面的那个人也站了起来。 他在看方野。 还往上推了推银边的眼镜,仔仔细细的看。 甚至都没来得及擦擦鼻血。 脸上从愤怒到震惊到喜悦到平静,也就用了五秒钟。 他声音真好听,清冷中带着温度:“方野,好久不见了,你……长高了……” 方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狼狈的逃跑的,脑子里的烦都不见了,只剩下慌,慌到不行。 他拽着刘滨的胳膊想要把他架在肩膀上的时候,第一下没拽动,反而摔到了刘滨身上。 刘滨又嚎叫了一声。 第二下,他勉强把他拽起来,拖着他就往前走,刘滨的脑门上有两个深深的血印,带着铁锈。 边走边龇牙咧嘴的说:“野子,这人你认识?” 方野的脚步停了一下,架着刘滨继续往前走,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那个人的眼睛死死盯在他的后背上,后背都在疼。 第2章 不是一路人 方野靠在一棵树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树,黑漆漆的看不清,北方冬天能活下来的树很有限,不是杨树就是柳树。 在他眼睛里,大冬天的,都没有叶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身后那个人早就离得远远的了,可他还是喘的厉害,转身走了两步去了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个打火机,往回走了两步,又继续靠在了树上。 腿抖的厉害。 哆哆嗦嗦的点了一支烟,抽起来不管不顾的,一口接一口,五支,没用多长时间。 突然他被呛住了,咳嗽的很长时间。 鼻涕眼泪咳了满脸,挺没劲的,他狠狠的踢了两脚身旁那棵树,然后转过头看着刘滨:“走吧,你得打针!” 破伤风,还要尽快,这个时间唯一开着的就是也开不了多长时间的矿区医院,两个人冒着雪顶着北风往前走。 雪下的很大,扑啦啦的,路上全白了,方野那双市场上买来的鞋一直打滑,根本走不快。 当然摔在地上的时候,憋闷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靠!”他低声骂了一句,又扬起脸,对着夜空狠狠的吼了两嗓子。 刘滨见怪不怪的,方野总是抽风,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但方野从来不会哭,打人和被打都从不掉眼泪,当然刘滨没看见他的眼泪,他低头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用衣袖悄悄的擦掉了。 敲了敲矿区医院值班室的窗户,看到里面亮了灯:“谁呀。” 方野的脸凑上前去:“露姐,我。” 不是亲姐,住在前面那栋楼的姐姐,叫白露,一开始不认识,可来医院来的多了,渐渐的就熟了。 “你妈犯病了?”白露从值班室往外走,打着哈欠给他开门。 “没,”方野摆摆手,“是他。” 手指指着刘滨。 刘滨露出极其憨厚的笑。 却在白露突然把他的裤子拽下来的时候,面露难色:“露姐,我吧,这儿吧……只有我妈,在我小时候……” “啊——露姐你轻点!” 方野站在旁边,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望着黑黢黢的窗外发呆。 “野子,”刘滨揉着后腰跟在方野后面往外走,“那个人……你真认识啊?” 方野站在医院门口,又点上了一支烟,轻轻的点点头。 “谁呀?” 方野看着前面,很久,才说了话:“小时候的朋友……” 他静静的看着前面又说:“不是一路人。” 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我走了。” 刘滨拽住他的胳膊:“天都快亮了,一起吃个早餐吧。” “我得赶紧回去,药劲儿过了,我妈该醒了。”并没有回头,留给刘滨一个后背,举起手摆了摆,就消失在了大雪地里。 雪真挺大,这么一会儿都没过脚面了,鞋子里灌满了雪,钻心的疼。 心也疼,不知道为什么。 方野到家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天依然黑着,妈妈躺在卧室里睡得很熟,方甜的房间半开着门,方野站在门口望了一眼,没人。 他听见自己心里某个角落深深的叹了口气。 想抓紧时间睡一觉,可躺在沙发上,却怎么都睡不着,坐起来又点了一支烟,凑到窗户前,开了个缝儿,一口一口的吐出烟雾。 齐意。 这个名字真是好久好久都没想起了。 也不对,有时候还是会想起的,只是谁也不知道。 方野对于齐意最后的印象,是在满是大雪的操场上和他打的那一架,出手挺狠的,两个人都挂了彩,周围很多人看热闹,有老师也有同学,没人来拉架。 多热闹。 这样的热闹可不是每天都有,两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竟然也会打架? 当然,那两个月方野已经彻底从好孩子的阵营里被划分了出去。 他那些日子好像把这一辈的架都打完了。 却也只是好像而已,后来他打了无数次架,一辈子太长了,总会有变数。 但他在那个地方,他曾经的家打的最后一架却是跟自己最好的朋友。 后来,两个人被学校的老师拉开的,没深没浅的年纪,怕出人命。 三四个老师合力才能拽住一个人,齐意拼命的挣扎,脚还往方野的身上踹着。 方野却认命的被几个老师摁着肩膀,他突然就变得冷静了,要打架先动手的是他,不想打了撒腿就跑的也是他。 他冲着齐意静静的说:“以后别管我,你他妈是我什么人啊,我用不着你管。” 他看着齐意因为太生气涨红的脸,看着他因为震惊眯起的眼睛,眼镜不知道摔到了哪里,没准儿是碎了。 他在竭尽全力的看着方野,好像想看看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喝酒了?吃了假药? 可他看不清,近视也才一百多度,隔得没多远,就是看不清,白茫茫的糊成一片。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咸湿的液体满手都是。 方野轻轻的对旁边的老师说:“放开我。” 声音不大,但却真的被放开了,他踩着雪跑出了学校,像是被野狗追,再也没回去过。 搬家也就隔了两天,然后来到了这个破烂地方,城市的最边缘,住着一群老弱病残,衰败的好像一位癌症晚期快要死去的人。 方野的心在搬到这里后,就死了。 勉强活下去,或许是为了那一点点仅存的责任吧。 吱呀的开门声,打碎了他突如其来的回忆,转过身看了一眼,轻轻的喊了声:“妈,你醒了。” 林雪女士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坐在了沙发上,拿起来烟盒,给自己痛快的点了一支烟,靠在沙发的靠背上,闭着眼睛,轻轻的说:“我梦着你爸了,全是血,头上被砸了一个大洞,太他妈惨了。” 林雪扭头看着方野:“野子,你说,你爸他那么好的人,他怎么就死的那么惨呢?这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哭泣声伴随着啊啊的叫声,在冬天的凌晨响彻了整个楼。 而方野竟然觉得今天真幸运,茶几上的烟灰缸没有砸向自己或者窗户,林雪也没有冲去厨房去拿菜刀照着自己的胳膊往下割。 她只是尖叫了十分钟,十分钟后,像是累着了一样,靠着沙发深深的喘着气。 方野坐过去,挨着林雪,抓过她的手,轻轻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揉着。 她的手肯定是麻的。 方野太熟悉了,做的也很熟练,他抬起头,看着林雪,笑了:“妈,饿了吧,我去煮点面,十分钟就能吃上早饭。” 方野看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突然很想哭,那种情绪怎么都压不住,他一点也不想压。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烧着沸水的锅里,伸手抹了抹,怎么都擦不完。 他把自己藏起来,在没人认识的地方不动声色的活着。 然而,命啊,都是命。 让他遇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那一位,旧人。 第3章 扯平 十分钟后,方野端上来两碗面条,热气腾腾的,给林雪的碗里还放了个鸡蛋,等到他一转身,那个鸡蛋竟然回到了自己的碗里。 一个鸡蛋而已。 需要让来让去的吗? 或许这就是穷吧。 方野笑了,的确是很穷的,原来的那件羽绒服穿了好几年,袖子短了他都没在乎,但料子糟了,稍微一用力,就能裂开个大口子,不太好的灰鸭绒扑啦啦的往外飞。 再也穿不了。 他没买新的,嫌贵,一件小棉服哆哆嗦嗦的也能过冬,忍忍就过去了。 林雪吃饭很快,是以前在纺织厂养下来的习惯,中午只休息半个小时,跑着去吃饭上厕所,然后又开始干活了。 饭菜都来不及嚼碎,吞到肚子里就算完,饿不着就行,也没听说过谁因为吃饭快被呛死。 后来,纺织厂效益不好,长久的放假,再后来,下岗买断,她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吃完一餐,但养成的习惯,却终究也改不了了。 方野往嘴里吞了口面条,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林雪,她正在看电视剧,没完没了的爱情片,她看得很认真,就是手上的烟不断,抽吧,方野也懒得管。 他觉得这时候的林雪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无数次想过要走,每一分钟都在想,可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方野低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让来让去的鸡蛋。 他又往嘴里扒了口面条。 门口传来动静,钥匙稀里哗啦的响了两分钟,门才开,然后是一个人步履不稳的声音,好像撞到了门口换鞋的小椅子,好像摔倒了。 方野抬起头,方甜趴在地上,脸上的妆都花了,口红糊了半边脸,身上的酒气隔着很远都刺鼻。 “妈的!”方甜站起来,狠狠的踢了一脚那个小椅子,塑料的,不禁踢,一脚就碎了。 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一看就是喝了一整夜的酒,走到那个破餐桌前,端起方野剩下的半碗面条,两口就吞进了肚子里。 空碗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方野瞟了一眼,汤都喝光了。 就这样吧。 他闭上了眼睛。 拿着碗筷去厨房,厨房的水龙头没有加热器,多冷的天都是凉水,洗了碗筷,刷了锅,回到那个小客厅的时候,把药端给林雪,嘱咐她喝下去,拎起书包去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过去了。 “妈,我去上学了。” 等了几秒钟,也等不来一个回答,他自己都想笑,每天都这样,怎么就不死心呢? 方野大摇大摆的走进学校的大门,门卫大爷瞟了一眼,没吭声,进教室的时候,一片乱糟糟,比菜市场还吵,如果不注意看,都看不到站在讲台上还有一位老师在讲课。 当然,也没有对迟到的方野说哪怕半句话。 方野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挨着门,他需要穿过整个教室,可每一个人都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看都没看过来半眼。 刘滨靠着后门睡得天昏地暗,方野坐在了旁边的位置,把书包塞进书桌,就趴在了桌子上。 教室里睡觉果然很香,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中午放学了,旁边的刘滨依然睡着,方野没喊他。 他通常睡到晚上放学的,连个厕所都不去。 方野只是从他的钱包里拿出了饭卡,往食堂走。 食堂做菜很难吃,所以人不多,方野打好了饭菜,端着餐盘,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早饭只是吃了两口面条,这会儿他饿了,多不好吃的饭菜,他都能咽下去,他只吃食堂,因为免费。 这个小城唯一的一所大专,其实以前就是个煤矿中专,不知道怎么弄得,居然成了大学, 方野和刘滨原来都是煤矿中专的,念了三年,经历过一次场面上的考试,也成了大学生。 而且全免费。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父亲,在同一场矿难里死了,就是这样的一个寒冬的深夜,两家分别得到了消息。 当然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 赔偿的方法和听说过的一样,有点钱,给了套矿区公寓连验收都没有的破房子,每家一个孩子去免费读中专,毕业后可以去煤矿上班。 林雪选的是方野,毕竟是儿子,这个破烂的北方小城,并没什么可心的工作,能去煤矿做个正式职工也不错。 其实她那时都不知道去了能做什么?如果和爸爸一样到井下挖煤呢? 她真的不知道,只是天真的偏向着,什么都要给儿子,方野不想要,死乞白赖的也要给。 煤矿没过两年倒闭了,挖不出煤了,大家集体下岗。 煤矿中专却晋升了,却也没什么太大用处,毕竟这个破学校没什么好名声。 里面的人形形色色,就没一个是正经学习的,每年毕业季,都是场劫难,那些人砸了桌子椅子窗户玻璃,能砸的都砸了,也没人管。 老师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恐怕也是管不了,也不敢管。 刘滨是被他妈逼来的,方野呢?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不听课,总逃学,爱打架,可他心里竟然还是想待在学校。 或许是因为学校总有口热饭吧,而且不花钱。 就算是难吃,跟钱相比,都不算什么。 吃光了一餐盘的饭,拿着刘滨的饭卡又去打了一份,装在塑料袋里,拎在手里,去学校门口的超市买了包烟。 不知道为什么,方野觉得自己看到了齐意。 在大街上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摇摇头,回了教室,一样是吵的人心慌,那个下午他没睡觉,却也没听课,教室前面的时钟指到四点钟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书包,径直往外走。 没人拦着他,甚至前面还有讲课的老师。 方野迎着北风往家里走。 真冷,冻得脑门生疼。 那个破旧的棉服挡不住一点风雪,应该是下了雪后降温了,脚趾头都冻麻了。 可依然敏锐的感觉到,后面有人。 寻仇的? 方野打了太多次架,一时间竟想不到能是谁?他拐了个弯,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躲在垃圾箱旁边,看到那个人无措的站在路口,眼睛像是在寻找。 可他没敢出去。 平常,就没他不敢的事,但那天,他像只犯错的狗一样,蜷缩在垃圾桶旁,脸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住。 没说话,周围一切都静静的,只听得见北风呼啸。 足足十分钟。 只有十分钟,方野却觉得自己如果不出个声,会活活被冻死在那儿。 垃圾桶旁,太他妈寒酸了。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手上的砖头嘭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他迎着齐意的眼睛,静静的说:“我堵你一次,你也堵了我一次,算是扯平了。” 第4章 不需要掩饰 齐意不说话,哑了一样,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方野看,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特别平静的一双眼睛,在眼镜后面不时的眨一下。 好看。 齐意真挺好看的。 白白净净的,又高又瘦,练过很多年的跆拳道,身手好的不像话,踢到刘滨身上的那一脚,也就用了两成力。 如果他用了全力,刘滨估计得当场吐血身亡。 当然这些方野并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朋友,一看就像个正经好孩子,不惹事,家里富足,没什么好操心的,平平安安的长大,考个好大学,有份好工作。 就算是曾经的朋友,后来绝交了,也算是朋友吧。 他静静的等待着齐意的回答,却并没有等到,一个身影从他眼前掠过去的时候,他疯了一样冲过去。 齐意动作也很快,拽住了他的胳膊,被他狠狠一甩,齐意手扶到了垃圾桶,才没趴在地上。 只是两秒钟,方野注意到齐意的眉头拧了一下。 他居然很想笑,对于齐意这个爱干净的人来说,摸一下垃圾桶,估计回去能把一双手搓掉一层皮。 更何况垃圾桶上不知道谁扔的剩菜,虽然冻住了,可也挺恶心的。 两秒钟,人的心会想这么多东西,方野以前都不知道,他没命的往前跑,后面同样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根本没时间管。 他跑过了两条街,终于逮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妈!”方野抓住了林雪的胳膊,她的身上是家里那套薄睡衣,脚上是塑料拖鞋,袜子没穿,一张脸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却依然有力气。 狠狠的推了方野一把,因为太过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方野跌坐在地上,手腕杵了一下。 他马上就爬了起来,抓住了林雪的手,像握了一块冰:“妈,咱回家吧。” 林雪直勾勾的看着他:“滚!你他妈谁呀?摸我手,占我便宜?我们家老方能弄死你,信不信?” 这是方野最怕的一种情况,神志不清的时候,林雪总是爱打人,巴掌劈里啪啦的落在方野的脸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他却始终没放开那只手。 因为他知道,一旦放开,就不好再抓住了,这个时候,林雪心里一点数没有,会被冻死的。 “阿姨,真是你呀,还记得我吗?我是齐意呀,以前住你们家楼上,齐意!” 声音里依旧没半点波澜,平静的话着家常。 林雪愣住了,直直的看过去,身上被齐意披上了那件长款羽绒服,被拽着胳膊塞进了袖子里。 齐意俯下身拉上了拉链,一直拉到头,还把帽子盖在了林雪头上。 “齐意?”林雪喃喃的念叨着。 齐意倒是很爽朗:“没错,齐意,方野的……朋友。” 那个漫长的停顿,方野都觉得心跳停了几秒。 更确切的说,是曾经的朋友,但他没说话,现在这个时候,能有人把林雪劝回去,他巴不得的。 “阿姨,我正想去你们家找方野呢,走吧,一起回去。”齐意握着林雪的手。 “我……脚疼……”林雪想挪挪脚,没挪动,冻僵了。 齐意蹲在了林雪前面:“没事,阿姨,我背你。” 方野懵懵的看着这一切,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齐意撞了撞他的肩膀:“带路!” “给我背吧。”方野轻轻的说。 齐意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拔腿就往前走。 “这边。”方野拽了拽齐意的衣袖,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就这几分钟,他觉得齐意的脸都冻白了。 其实不太远,十分钟就到了,方野家住在六楼,他没再跟着齐意抢,他觉得很累。 一种很安心的累。 双腿无力的走在前面,开了门,早上那个被踢坏的椅子还在门口,张牙舞爪的笑话着他。 可他不想管。 就让他看吧,自己过的多么不好,反正都来不及掩饰,也掩饰不过来。 屋子里无论怎么开窗放风依然是一股药味儿,方甜的内裤内衣就挂在客厅窗户前那个小小的晾衣架上,大红色,明晃晃的扎眼。 齐意把林雪放在卧室的床上,方野给她盖好了被子,打开了电热毯,依然挡不住她的颤抖,筛糠一样。 牙齿撞着牙齿,发出声响。 方野走进了厨房,去熬红糖姜汤,一打开橱柜才发现,红糖没了,家里也没姜。 他走进了方甜的卧室,伸出脚踢了踢她:“起来。妈出去了,你知不知道?” 很久,只换来一句含糊不清的:“滚!” 方野对着她的身体狠狠的踢了一脚,他都没脱鞋。 “滚!”方甜从床上坐了起来,嘶吼着,脸上的妆更糊了,鬼一样,忿恨的盯着方野。 却又突然一秒钟变得温和,往下拽了拽那套洗的看不出颜色的睡衣,露出了平滑的前颈:“你同学啊?” 方野回头,看见齐意手里拎着一袋红糖和几块姜,一盒云南白药喷剂,还有他放在门口的钥匙。 “熬碗姜汤吧,我觉得我要冻死了。” 他依然穿着那件灰色的卫衣,脸色白的不像话。 拽着方野的手腕,执拗的给他喷上了药,凉凉的,挺舒服的。 方野的手腕已经肿了,其实有点疼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一次走进了厨房,熬姜汤很快的,他却无比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他知道,齐意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说话,连动都没动一下。 只是在抖。 家里供暖不好,估计也就十几度。 方甜终于起床了,来来回回的在齐意身旁走过了五六次,甚至毫无顾忌的拿起了晾干的内衣内裤,就在他旁边叠了起来。 齐意还是没说话,看都没看过去一眼。 方甜也是个漂亮姑娘,这样被人无视,算是第一次,愤恨的眼神不是在说谎,卫生间里忙活了十分钟,给自己化好了妆,背着小包,走出家门的时候,使出了浑身力气关的门,哐当一声。 墙壁被震得落了灰。 方野终于端出了那碗姜汤,递给齐意:“意哥,喝了吧。” 齐意接过去的时候,手指碰到了手指,都一样的凉。 方野转身就走了。 从书包里拿出学校打包回来的饭菜,两个馒头和两个炒菜,装在了一个放满了水的大锅里,十分钟后,去了妈妈的卧室。 轻轻的推了推林雪,她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过来,可是却又睡着了,可能是累了,睡的还挺香。 方野进来的时候,没脱外套,出去的时候也就不用穿了,他看着齐意已经喝光了那碗姜汤,把羽绒服递给了他,又静静的对他说:“意哥,你得走了。” 第5章 不适合你 方野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特别不仗义,过河拆桥?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在齐意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所以齐意坐在那儿没动,他并不意外。 眼神里不自觉就有了愧疚和歉意,但还是嘴硬,一边往外走一边就开了门,站在门口赶人一样:“意哥,你真得走了。” 齐意转回了头,故意不看他,却还是没动。 方野关上了门,哐当一声,他站在门外,拧着眉头,闭上了眼睛,狠狠的踢了一下墙,房子质量真不好,墙面破了个洞,白灰扑啦啦的往下掉。 “靠!”方野低声吼了一句,“真他妈犟!” 和以前一样,他早就知道。 疯子一样的往楼下跑去,跑出楼道很远了,他突然就回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窗户。 看到了那个灰色卫衣的身影,也并不意外。 但他顾不上了,继续疯子一样往前跑,转了个弯,自己家那栋楼就被挡住了,却也没放缓脚步。 齐意就站在楼上,看着那个疯狗一样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了,他还是站在那里。 他从没想过能在这里见到方野。 他只是烦,本来他一直装的好好的,跟谁都能笑的开怀,不爱计较,可是那天,从心里透出的烦,让他快要疯了,才给了那个插队的大高个儿一脚。 大高个儿只是副空架子,仅仅用了两成力就倒在地上半天,呼哧呼哧的喘气的样子,甚至让他有点后怕,可别踢坏了。 他只是想教训一下,又不是要杀人。 见到大高个儿呼吸平缓以后,他就走了,带着满身的疲惫。 那一天,他从大早上就开始忙,从那个破酒店里搬出来,搬进了那个破房子,找了保洁阿姨打扫,又跑去家具城定好了新的床和书桌。 好不容易坐在货车上到了地方,搬货的师傅又不干了,七楼,非要加钱。 齐意不是个坏脾气的人,那天却炸毛了,打电话给店主,你们他妈的不干人事,我不要了,退款,货你们搬回去! 店主又打电话给司机,司机又开始劝搬货师傅,人家小伙子才十八九,你可不能难为人。 搬货师傅衣服一甩,你们他妈的可没说是七楼! 齐意就站在旁边,靠着灯柱,一句话都不想说。 劝来劝去一个小时,搬货师傅骂了声脏话,认栽! 可到底是不落忍,齐意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和师傅两个人一起搬了上去。 七楼,确实不是开玩笑的。 师傅五十多了,累的直喘,齐意另外多给了一百,师傅眼眶都湿了。 颤巍巍的说:“我也不是故意难为你,我供个大学生呢,处处都是钱。” 齐意从早晨开始什么都没吃,饿坏了,这破地方没什么像样的外卖,他去刚才路过的快餐店。 不是肯德基,也不是麦当劳,但名字和牌匾挺像的,齐意也没记住,用餐高峰期人还不少,店员一个个都懒洋洋的,爱搭不理的。 齐意排了很久,看到有人插队时,那种心烦达到了顶点,总觉得不打一架自己能疯。 却没想到一脚踹出了一个方野。 方野啊…… 他都不知道心里该怎么看待这个人。 曾经最好的朋友,闹翻了,再无往来,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操场上打架,两天后,得知他们家搬走了。 诚心打听的话也能知道搬去了哪里,可齐意不想,问都没问过,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方野说了,以后别管他,那就不管,又不是闲的没事做。 他考上了重点高中,又考上了重点大学,他一直是个别人眼中的好孩子,乖宝宝。 可是只有方野知道,他有特别疯特别执着的那一面。 后背的声响让他惊了一下,回过头,看见林雪趿拉着拖鞋慢慢的走了出来,看到齐意,林雪愣住了,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你谁呀?怎么来我家了?” 齐意也愣了,又很快反应过来:“阿姨,我是方野的朋友,他让我在这儿等他。” “哦。”林雪点点头,走进了厨房,熟练的从锅里端出了饭菜,坐在餐桌前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吃的还挺香,两个大馒头,还有所有的菜,吃完后,碗筷就扔在了那里,坐在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入定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看起来,眼皮都不眨。 “野子他快下班回来了。”林雪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齐意。 齐意又吓了一跳:“下班?他在哪上班呢?” “就前面,”林雪指着窗外,“教小孩子的跆拳道班。” 齐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就套上了羽绒服,穿好了鞋,然后轻轻的说了一句啊:“阿姨,我去找方野了。” 等了一分钟,没有回答。 被冷风拍了满脸,齐意把羽绒服拉链拉到了最上面,盖住了嘴巴,其实也不算远,走路十分钟,这个破地方,应该就那一个跆拳道班,他知道方野跆拳道一直学的很好。 当然比起自己差了一点。 教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到底他还是个学生啊。 跆拳道班就是个小门市,门关着,从窗户看进去,一眼就能看到方野,对着七八个调皮的熊孩子,脸上露出特别职业的笑。 特别特别职业,齐意觉得他的嘴角都僵了。 正是下课的时间,方野蹲在地上,正在和每一个小朋友击掌再见。 有家长领着孩子往外走,齐意一直看到最后一位家长领着孩子走了出来,门没关,他走了进去。 教室不大,最后面放着一排塑料小椅子,齐意随便找了一把,坐了上去。 方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手里正在整理上课的东西,又拿起一个拖把仔仔细细的开始拖地。 二十分钟,他做好了一切,却也没走。 坐在了齐意的旁,隔着两个椅子。 “一节课多少钱?”齐意看了他一眼问道。 “八十,两个小时,一周四天。”方野回答的相当具体。 “累吗?” “习惯了,比没钱强。” 齐意又开始皱眉头:“我记得你爸有抚恤金的啊,还有每个月的补助。” 方野轻笑着:“意哥,抚恤金一次性给了二十万,被爷爷奶奶要走了一半,当初装修房子,我妈还住了一段时间医院,花的差不多了,补助一个月两千,我们一家三口人,我妈妈的药费一个月就得一千。” 方野靠在了墙上,低着头,嘴角一直笑着,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无奈。 他抬起头看着齐意,第一次像以前一样对着他温和的说话:“意哥,你们学校是放寒假了吗?怎么这么早?没回家是因为和家里吵架了?……意哥,能不能听我一句话,回家吧,这个破地方离得越远越好,不适合你。” 第6章 最好的哥们儿 齐意盯着方野看,直勾勾的,盯得他心里发毛,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却也没再敢说什么。 齐意却慢悠悠的说了话:“你怎么知道我上大学了?” 方野也很坦荡:“你们学校的横幅都拉到马路对面了,我又不是瞎子。” “你是特意去看的?” 齐意一直很聪明,总能问到重点,说话一针见血,有时候还很毒舌,当然这些,别人并不知道,他一直很能装。 方野也试着装了一下:“偶然……看到的……” 话都没说完,就打了个巨响的嗝儿。 齐意转过了头,留给方野一个后脑勺,肩膀一抖一抖的,没出声,但笑得很开怀。 连带着方野都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没用,真他妈没用! 方野扭着头,一边打嗝儿,一边骂自己,就这几个字,又打了三个嗝儿。 但齐意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站了起来,对方野说:“我饿了,这地方有什么好吃的,一起去吃点儿。” 方野也站了起来,穿着外套:“叫外卖去家里吃吧……我妈到吃药的时间了。” 齐意没反对,跟在方野的后面,心里想着这个破地方也没什么好外卖,不然一会儿就打车去市区。 外面依旧冷,北方的冬季漫长,每个人都在熬,方野薄薄的棉服,根本不顶用,但他却还是没流露出哪怕一丝丝的冷意。 虽然脸都要被吹碎了。 当然他也没继续追问齐意为什么会住在这么个灰头土脸的烂地方,第一遍他没回答,那就是不想说,再问也没用。 家里一片狼藉,方野听见自己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每一次都下定决心不管,可每一次又都会心软。 自己都服了自己。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方甜的房间一片黑暗,打开灯,衣服胡乱的扔在床上,方野一件一件的叠好放进了衣柜,被子里混杂着潮湿气和烟酒味,轻轻的铺在床头晾着,他也不是不明白,方甜心里有多恨。 一开始是恨方野。 一出生就能轻易的夺走她的一切。 为了要个儿子,把女儿送到了姑姑家,常年的寄人篱下,方野没经历过,可也能想象得出有多难熬。 爸爸死的那年方甜初三,成绩不拔尖儿,但上个普高还是可以的,却因为突然的动荡再也没进过学校的大门。 直到现在户口都还在姑姑家的户口本上,姑父也姓方,所以连名字都不用改,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早就不像当年那样因为想要个儿子而费尽心思。 欠下一大笔感情债。 但方甜的户口没迁回来,懒得迁,她也不想。 得知妈妈把这个房子都记在了方野名下的时候,她发了疯,完全没顾妈妈刚刚经历的丧夫之痛,指着林雪的鼻子破口大骂。 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为什么? 方野只记得方甜最后蹲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喊,林雪懵了,答不上来。 可她心里有答案。 在场的三个人心里都有答案。 方野竟然很理解她。 虽然那些都是妈妈自以为是强塞给他的东西,他并没有要过。 那天他还是站在了林雪面前,挡住了抡着胳膊打过来的方甜,生生的接下来了好几巴掌,脸上通红,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方甜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问他:“满意了吧?这个家里不管什么都是你的,从来都是这样,你是不是特高兴啊?” 方野也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她:“生在这个家里,你真的以为是我自己乐意?” 方甜笑了,笑声瘆人,可是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扭过头去,倔强的不让人看见。 第二天,方野拿出了房产证,背着林雪,要改成方甜的名字,方甜继续发出瘆人的笑声:“就算你诚心诚意给我,可林雪知道了,她会杀了我。” 她头一扬,好像这样就能逼着眼泪倒流回去一样:“你们的东西,我再也不会要了。” 从那时起,她恨所有人。 方甜再也没喊过妈,她只喊林雪,当然她对方野连个称呼都没有,也不知道每天在外面混什么,傍晚出去,天亮回来。 不用想也能想得出来。 方野叹了口气,走了出来,看见齐意正规规矩矩坐在林雪的旁边,两个人静悄悄的看着电视剧,这情景让他想乐,而且真的乐了出来。 餐桌上的碗盘已经洗好了放在了厨房里晾着,应该是齐意洗的,方野没说什么,而是拿出了手机打了个电话。 “给我送两份麻辣烫,两张熏肉大饼。” 然后拿着药和水递给了林雪:“妈,吃药。” 林雪很乖,可能是外面跑了一大圈累坏了,连个拒绝都没有,好好的喝了药,看都没看方野一眼,一直盯着电视。 方野坐在了餐桌旁,什么也没干,只是坐着,二十分钟后,传来敲门声,打开门,刘滨拎着麻辣烫站在门口。 已经是特别熟悉的关系了,话都不用说,径直走进厨房,把麻辣烫倒在了两个碗里,然后拿着东西自个儿走了出来。 这时才看到齐意,刘滨愣住了。 傻了一样愣在那里,眼神来回飘忽,无声的在问方野,这什么情况? 方野轻轻的对齐意说:“意哥,吃饭了。” 胳膊突然被拉住,刘滨急吼吼的就要拽着方野往厨房走,想要问个究竟。 只是转过了头,还没迈出去腿,方野的另一只胳膊就被齐意拽住了。 齐意慢慢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睛看着刘滨,声音冷冷的:“多少钱?” “五百!”刘滨也是没客气。 “扫码!”齐意依然冷冷,另外一只手掏出了手机打开了付款页面。 “我……”刘滨看着挺厉害,其实特怂,吓唬人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可遇着没吓住的心里也慌。 他看向了方野。 方野笑了,轻轻的甩开刘滨的手,却没能甩开齐意的手,齐意有力气,小时候总是掰腕子,方野从没赢过。 这次也没赢。 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就像在跆拳道班哄孩子时一模一样,非常职业。 “意哥,别闹,吃饭了,这是刘滨,我最好的哥们儿,他家开麻辣烫店,特别好吃,特别特别好吃哦。” 刘滨还在为着自己被甩开了手耿耿于怀,马上就风云突变,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胖乎乎的花,也挺可爱的。 齐意的声音发出的时候,却已经不是冷冰冰了,已经是寒意彻骨,只是听了一句话,方野就打了个寒颤。 “你最好的哥们儿不一直是我吗?换人了?够快的!” 第7章 真想快点长大 方野打小就认识齐意,楼上楼下的住着,想不认识都难。 齐意只比他大了几个月,却很有哥哥的样儿,带着他玩儿,一点不嫌弃他爱哭鼻子。 方野小时候是真爱哭,想起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摔倒了会哭,做噩梦了会哭,没吃到冰棍儿会哭,被别人欺负了更是会哭得惊天动地。 齐意蹲在他前面,轻轻抚着他的小手,安慰着:“告诉意哥,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 齐意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开过超市,卖过服装,后来辗转去了青海开餐馆,荒凉的国道旁,夫妻店,生意还不错,顾客大多是路过的货车司机。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选择,那个破地方,前后两百公里荒无人烟,能坚持下来的人,也是靠着咬紧牙硬挺过来的。 当然,赚的还不错。 齐意住在爷爷奶奶家。 父母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几天,平时不闻不问,在那几天用大堆的礼物和大把的零花钱,试图换来儿子的亲。 当然换不来。 齐意打小就心里有数。 他觉得只是把孩子生下来却不管的父母,那就不是人。 所以他羡慕方野能有父母陪伴,能随意撒娇随意哭,当然他也并不知道他们对女儿做了更加残忍的事。 方甜是个秘密,谁也不知道。 方野自己还小,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无忧无虑的长大,却不知道自己的无忧无虑是另一个人的忍辱负重换来的。 可终究是长大了。 和齐意一起去学跆拳道,眼看着他参加市里比赛,省里比赛,就连全国比赛都取得了名次。 省队的教练找过来,劝他走职业路线,说他前途不可限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说的天花乱坠,却也没跑题,都是事实。 说的远在外地的齐意父母都动了心,不年不节的关了店,特意赶回来。 齐意不去。 无论别人怎么劝,他就是一句,我不去。 就连方野都劝他,国家运动员,多好啊,以后出国比赛,特别长脸,那么多好大学,随便挑。 齐意耐心的跟他解释,他说他喜欢物理,要学天文,如果走了体育这条路,就算是走岔了,拐多大个弯儿,都拐不回来了。 齐意心里有决定,而且一旦决定了,谁也劝不了。 父母带着遗憾回去,很快处理了店面,搬了回来,在他们心里,终于隐隐意识到,仅有的一个儿子,已经和他们生疏了很远,再不亲近一下,那就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了。 有点晚,但总归还是意识到了。 方野也不再劝,反正齐意做什么,他都很支持,他们在一个初中,方野学习不好不坏,能跟得上,但又不是那么认真,跆拳道在省里的比赛取得了第二名,但也就此止步,不练了。 唯一说的出去的是人缘好,男生女生打成一片,生性里带着北方人特有的亲近,但又能适度的保持着距离。 这样一个成绩不算好的人,竟然也当上了班长,而且是全班同学票选出来的。 含金量很足。 这是齐意说的,可不是方野自己吹牛。 当然他听到这话心里暖洋洋的,齐意的肯定比其他人都重要。 齐意的父母回小城继续开餐馆,生意好的不行,才两年就开了四家分店,完成了原始积累。 他们家买了大房子,还买了好几处门市租出去,正在考虑再开几家分店,还要进军省城呢。 齐意没有搬去那个大房子,奶奶去世了,他就和爷爷这么住着,一老一小倒也过得不错,反正就算回了家,也没人管他。 空荡荡的大房子只是个特别贵的摆设,父母忙的要命,有时候就干脆住在了店里,很多天都不回去一次。 方野每天都上楼找齐意,每天。 很多时候,齐意坐在书桌前不停的写卷子,他就趴在齐意的床上看漫画,看着看着就趴了下去,趴着趴着就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醒来已是早上,身上盖着被子,齐意躺在一旁呼吸平稳,呼出的气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 心里酥酥麻麻。 目不转睛的盯着,发现齐意真好看。 他近视了,一百多度,像模像样戴上了眼镜,学习很拼,全校第一名的位置就没让给过别人。 哪哪看来都是个好得不能更好的孩子。 但是犟。 认准儿的事八头驴都拽不回来。 初三刚开学的时候,齐意的爷爷去世了,突发的心脏病,倒在了给齐意买早餐的路上,都没来得及等到救护车到,人就已经走了。 齐意的父母劝他回家,他死活不肯回去,就要住在那个破旧的老房子里,着了魔一样。 父母当然拧不过他,那是他长这么大,爸爸第一次跟他发火,爸爸说,我知道你恨我们,我知道你在报复我们,我都知道,可你不想想我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 齐意坐在书桌旁,在送走爷爷的那个下午,一分钟也没耽误,开始做卷子。 他说话的时候没回头,手里的笔也没停过一秒钟。 他说,别做梦了,我才不会恨你们,我是不在乎你们,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跟我没关系。 爸爸吼着,你真能耐啊!你真能耐的话以后什么事都别找我们! 齐意继续写着卷子,以后我要是找了你们,我不得好死。 话都说绝了,方野就坐在旁边的床上,无措的看着齐意的爸爸。 他爸爸气疯了,冲上来左右开弓,啪啪两个大耳光打在了齐意的脸上。 妈妈听见了声音,冲过来,吼着:“你是不是疯了?拿孩子撒什么气?”没有意外,也被赏了两巴掌。 爸爸站在那儿,呼吸声很重,狠狠的踹了两下齐意坐着的椅子腿,方野立刻冲到了前面,没说话,却固执的挡着,不肯离开。 爸爸被妈妈不要命的拽走,齐意的手终于停下来几秒钟,然后目光坚定的继续写下去。 眼泪却不听话的落在了卷子上,洇出一个又一个水圈。 方野的手放在齐意的肩膀上,他不会安慰人,只是轻轻的说了声:“意哥……” 齐意抓住了他的手,把脸埋在那只大手里,终于哭了出来,哭的很痛快。 那是方野第一次看见齐意哭,从小他就没有眼泪,遇上再大的事都不会哭,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是真的难过了。 方野想。 却还是在齐意停止了抽泣以后,把手按在他的身上,蹭了两下,蹭掉了满手的眼泪和鼻涕。 “靠!”齐意骂了一句,又笑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珠呢,伸手揉揉方野的头发。 “真想快点长大。”齐意轻轻的说。 第8章 朴素的关怀 方野却不想长大,他觉得那时候很好很好,去学校也快乐,回家也不错,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干脆就住在了齐意家。 父母也没管,甚至希望齐意这样的好孩子能感化一下油盐不进的儿子,稍微努力一下,只要稍微,他们就觉得很满足了。 更何况,楼上的孩子,最近应该过得挺难的,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了,跟亲生父母的关系并不好,有个人陪着,总归也能让人安心一点。 他们从小看着齐意长大,也是真喜欢他,每天做了饭菜让方野端上来,两人份,方野还装模作样的背着书包,一副去楼上学习的样子,其实时间都给了漫画。 趴在齐意的床上,看得乐乐呵呵的,头发刚洗过,还是湿漉漉的,刘海有点长了,遮住了眼睛,头越来越低,也不是睡着了,相反他精神的很,两只眼睛瞪大圆圆的,像是要看到书里面。 齐意斜了一眼,站了起来,方野根本没发现,眼睛始终盯着那一页,全神贯注,做数学题都没那么认真过。 齐意站在床边,看不见那本漫画上到底讲了什么,方野的头全都遮住了,他伸手一拽,漫画书到了他的手里。 轻轻的瞟了一眼,丝毫没顾及方野的吵闹,跪在床上,往前一扑,没扑到,就开始趴在那里耍赖。 “你给我!你给我!”声音渐渐变得柔软,“意哥,求你了,给我吧……” 齐意翻了翻那本漫画,都是些穿着清凉的校服美女,小小的紧紧的一件衣服,和不穿也没什么两样。 “你就看这个啊?”齐意的声音淡淡的。 方野趁着他不注意,往前一扑,扑到了齐意的身上,因为太过突然,齐意来不及反应,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板上。 齐意的后脑勺嘭的一声,眼前都是星星,然后又嘭的一声,星星连成了一大片。 方野趴在了他身上。 啊。 齐意深深的叹了口气,却还是死拽着漫画没放手。 方野也不再抢了,他知道,论打架,他可打不过齐意,他躺在了齐意身旁,歪着头看着他。 “意哥,你有喜欢女生的吗?”方野绞着衣角,轻轻的问。 齐意几乎没有一秒钟犹豫的摇头:“没有!” 过了一分钟,他用肩膀撞撞方野的肩膀:“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方野认认真真的回答:“没有,他们都喜欢我们班班花,说她身材好,会打扮,他们懂什么啊?长得瘦点高点,就是身材好?爱打扮别个发卡就是长得好看?庸俗!” “是,你不庸俗,你最清高了,”齐意笑着,“你只管看这个,一点都不俗。” “意哥。”方野脑门抵在齐意的肩膀上,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漫画店老板说是新来的货,我……我哪知道是这个啊,不过……挺带劲儿的,你要想看,你先看。” 齐意拿书敲了一下他的头:“怎么?你舍得?你刚才都恨不得钻到书里去了。” “舍得呀,舍得!你不是我最好的哥们儿吗?” 还是最好的朋友,战友,一辈子的好兄弟。 方野站在自己家客厅中央,愣神儿了好几分钟,久久缓不过来,往事铺天盖地,像阵风一样突然袭来。 手腕依然被齐意紧紧的抓着,这么长时间,也没放手。 耐心的等着他,眼睛不依不饶的,好像非要一个答案一样。 方野只是回答:“意哥,吃饭。” 热乎乎的麻辣烫,香喷喷的熏肉大饼,刘滨拎来了三份,其中一份是他自己的晚饭。 三个人坐在餐桌前有点尴尬,一个个闷头吃着饭,谁也没说话。 齐意不太能吃辣,呛得咳嗽了一声,伸手就拿起眼前的一罐可乐,喝了两口。 方野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两拍。 那是他刚刚喝过的。 刘滨撇着嘴:“眼镜白他妈戴了,看不着啊,谁的水不知道?” 齐意伸手拿起刘滨前面那罐还没打开的可乐,很顺手的就打开了,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然后把可乐罐嘭的一声按在了刘滨的面前。 手往下按,看不出来用了力,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那个可乐罐,金属的,几秒钟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然后变成了扁扁的一个圆。 齐意看着刘滨静静的说:“我最讨厌吃饭的时候有人说话了,听懂了吗?” “我问你呢,听懂了吗?” 刘滨懵懂的点点头,又点了一下,低头开始吃东西,眼睛看了一眼方野,方野根本没理他,看都没看过来一眼。 就像刚才的事他根本没听见也没看见一样。 靠! 刘滨笨拙的脑袋里罕见的灵光一现,他们俩不仅认识,还挺熟,没准儿比自己跟方野都熟。 还有些他理解不了的情绪,看似针锋相对,却偏偏带着点朴素的关怀。 他偷偷的左看看右看看,被冷不丁说话的齐意吓了一跳,筷子都丢在了桌子上。 齐意说:“这麻辣烫真挺不错,好吃!” 然后看看刘滨丢在桌子上的筷子,又看了他一眼:“我看见小票了,一共四十,一会儿转给你。” “不,不用了。”刘滨生怕晚回答一秒,就会像那个易拉罐一样被捏扁。 “意哥你多吃点。”方野又热了两个馒头,递给了齐意一个,齐意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啃了一口。 熟稔的像是以前。 甚至又一次拿过了方野的可乐喝了一口,把自己面前的那一罐完全当成了摆设。 好不容易吃完的一顿饭,刘滨赶紧就溜了,齐意非要给钱的话都只听了一半,连句不用都没敢再说,跑了。 “不用给,意哥。”方野把齐意的羽绒服递给他,然后自己也穿上了外套,林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床上,被子裹得严严的,睡着了。 “刘滨家开的麻辣烫店,挺干净的,也好吃,我帮他……堵了人,他请的。” 堵得人就是齐意。 齐意心里自然清楚。 但他只是淡淡的说:“他们家店在哪?我哪天去吃。” “就前面,市场那儿。” “我送你回去。”方野说完就打开了家门,走在了前面,楼道里声控灯坏了,他打开手机的灯光,放在身后,给齐意照着路。 第9章 挺容易的 方野家住的是旧楼,建了十几年了,主要是老人和矿难者家属,归根结底,是群穷人。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特别是楼梯拐角那不到两平米的小地方,好像不占一下便宜,就吃了天大的亏一样。 过冬的白菜,大葱,捡来的塑料瓶破纸箱,冬天的酸菜缸发出难闻的味道,没人管,也管不了,不是封闭小区,没有物业,社区来说过几次,打了好几架,到最后,再没人敢来了。 方野只顾着给齐意照亮,完全没看见拐角处的那个破纸箱,绊上去的时候,心里无声的在呐喊,完了!丢脸丢大发了! 在护住手机还是护住身体这种惨绝人寰的心理斗争中,他几乎没有犹豫的,选择了手机,并且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后背磕在了楼梯的棱角上,肩胛骨发出一阵顿挫的疼。 真的疼。 他想的却是,幸好不是头,不然得缝针,又是一笔钱。 心里也特别沮丧,他的生活怎么就不肯不给他一丝体面?让他在齐意面前装一装,自己过得还不赖。 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方野躺在那里好几秒,一动没动,眼珠都没转一下,他只听见齐意杂乱的脚步跑下来,蹲在他面前,仔细的看了看,为了看清楚,还扶了下眼镜。 真他妈丢人丢到家了。 齐意伸手推推他:“别哭啊,你别跟我哭,就摔了一下,又不是摔死了。” 方野的姿势挺难看的,头悬空在两节台阶之间,倒躺在楼梯上,一只手里还摁着个土豆,破纸箱里掉出来的。 他想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力,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他冲着齐意伸出了手。 他们早就不那么亲密了,他们已经绝交了,他们还打了一架,打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彻底闹掰了。 方野的记忆跟着那只手伸出去的速度同时复活,可当他想要撤回那只手的时候,却被抓住了。 齐意的手永远暖洋洋,永远热乎乎。 齐意拽着方野站了起来,笑着看他:“真长大了,摔了都不哭了。” 方野甩了甩手,明明疼的是后背:“意哥,我们走吧,你也……小心点。” 把破纸箱踢到了一旁,手里的土豆干脆就塞进了上衣口袋,手机的灯光依然照着后面,下楼却也更加小心。 齐意住的地方并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其实这个地方就那么大,到哪也不远。 在那个蹲守过的垃圾桶旁边,方野停住了,踌躇着,但还是问了出来:“意哥,你……是出什么事了吗?就算是大学,也没有这么早就放寒假的?” 齐意还是淡淡的镇定的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回答他:“谁跟你说我是放寒假回来的?——我退学了。” 方野先是吓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半天,又突然吼起来:“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吃错药了?那他妈的是d大,d大呀!你说退就退了?” 来回踱了两步,伸手握住了齐意的胳膊:“意哥,你听我说,你别一时冲动,考上那个大学不容易,我现在陪你回去,不就是北京吗,几个小时的高铁就到了,和老师好好说说,求求他们,让你回去上学。” “挺容易的。”齐意笑着说。 “啊?” “我说,我考上那个学校还挺容易的。”齐意继续笑着,拽出了自己的胳膊,摁着方野的肩膀问他:“有烟吗?给我根烟。” 方野放在嘴里两支,点好,递给了齐意一支烟,自己也狠狠的吸了一口。 齐意抽烟的样子挺熟练的,但也很好看,反正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 方野偷偷的看着齐意,也在刻意的掩饰着手抖,退学这消息让他心慌,虽然那种学校和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齐意的后来,他都知道。 小心的打听过,其实也不用刻意去问,他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他物理竞赛获了奖,他成绩一直特别好,他去了d大。 这种事是个人都知道。 最后一个消息,是方野在学校外面的马路上看到的,他没有说谎,横幅的确拉到了马路对面,红底黄字,无比庄严,同时出现的还有齐意物理全国竞赛特等奖。 在这么个教资偏远落后的小破地方,能取得这个成绩,有天赋,也有拼了命的努力。 齐意学习一直挺拼的,这是他应得的。 学校门口拉了很多横幅,齐意在最显眼的位置,方野骑着自行车停在马路边,连车都没下,就那么一脚踩在路边的台阶上,一脚还踩着脚蹬子,直勾勾的盯着看,看了很久。 然后猛地蹬起了自行车,骑得飞快,干脆站起来骑的,没骑出去多远就出了满身的汗。 回到家,林雪拿着一个铁锤子在他刚进门时,抡起来就要砸他的头。 方野反应一直很快,偏过头的同时,锤子砸在了木门上,一个大洞,木屑蹦到了他的脸上,划了一小道伤口,渗着血珠。 只是一小道,一天就能好,方野从没在意过,他也知道妈妈是病了,这不是她的本意。 可是那天,他发疯一样冲着林雪吼,吼的是什么根本听不清,只是喉咙里持续发出的呜鸣,眼泪疯狂的飙出来,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哭。 他好久都没那么痛快的哭过了。 林雪愣愣的,看着他,良久,才怯生生的说了一句:“老方,你头顶上应该有个血洞的。” 她用手比划着:“这么大呢。” 林雪看到了爸爸最后的样子,那个样子击溃了她,让她觉得和爸爸长相分毫不差的方野,就应该是那个样。 只是神经错乱,认错了人而已。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方野又吼了两嗓子,看着林雪:“妈,你是不是又忘了吃药了。” 给林雪吃了药,收拾了屋子里的一片狼藉,扶着林雪去床上睡觉,要离开的时候,林雪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咬着嘴唇艰难的问:“野子,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 方野坐在床边,张张嘴巴,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那天满脑袋想的都是,从今往后,和齐意都不会见面了吧,再也不会见到了。 原来生活也有对他特别仁慈的一面,抽完了两支烟的齐意,静静的看着他,黑夜里冷的可怕,也静的可怕。 方野哆嗦着手,给自己点了第三支烟,抽了一口,终于问了出来:“意哥,为什么?” 第10章 自己选的路 齐意把手塞进了羽绒服口袋里,脸冻得通红,声音却一点不抖:“也没什么,我爸妈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可依然没多少见识,一辈子就认钱。现在有钱了,又想要面子。觉得d大说出去特别长脸,却从来没问过,我想去哪个学校,想念什么专业。我是被保送的,心里不想去,我妈跪下来求我,我不禁求,心软了,但读了两个月,我后悔了,我总是想当初坚持一下多好,多好啊!” 齐意从方野的手里接过了剩下的半截烟,两根手指掐着,轻轻的抽了一口:“又后悔了一个月,我才下了决心重头再来,这里有个复读班,肯接收我,我就来了。” “我,真的没想到会遇见你。” 齐意笑了笑,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抬头看着方野:“这真算是惊喜了。” “可是……可是那个复读班挺烂的。” “你呀,”齐意伸手指着他,“一点儿不爱家乡。” 他看着方野的眼睛对他说:“我爸妈不知道这件事,我自己办的手续,也不是怕他们,就觉得麻烦,你也知道的,我和他们没什么感情。” “但是,”方野强调着,“那个复读班真的很烂。” 最好的成绩是前两年前有个人考上了省本,还是被调剂的专业,虽说是个复读班,是重新开始的机会,但学习的人却没两个,都是拿着父母的钱混日子,谈恋爱打架混社会倒是都很溜。 齐意却根本不在乎:“其实,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脸上依旧淡淡的,从容不迫,方野看过去,却看到了嚣张。 齐意的确值得嚣张。 方野不是。 他只是担心,面前的这个人,做了最惊人的决定,孤注一掷,可这世界上总有个万一,万一失败了呢? 不是咒他。 方野觉得怕而已。 这家伙却像是学了读心术,瞟了他一眼,继续说着:“成年人了,我自己选的路,好坏都自己担着,就算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方野觉得齐意特别酷! 酷酷的外表下,其实还隐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他脱下了自己的长款羽绒服,披在了方野身上,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拽着他的胳膊塞进了袖子里。 “意哥,我……我不冷。”方野本能拒绝着。 “你那两排牙都快磕成交响乐了,赶紧穿上,我还有好几件羽绒服呢,这件早上搬东西脏了,不想要了。” 齐意的平静有时候挺气人的,就算你想拒绝他,都不找不到理由。 他也没给方野找理由的机会,转身就往回跑:“我先走了。” 跑到楼道门口,又突然回过头来,望着方野,几分钟,才缓缓的说:“方野,有些事不用自己硬扛着的,别人帮点小忙,不丢脸!” 方野扭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个身影跑进了一片黑暗里,站在楼下都听得见重重的跺脚声,声控灯一层一层的亮起,一直亮到了七楼。 四楼和五楼的灯应该是坏了,闪了闪,又灭了。 那个靠边的小窗户打开了灯光,淡黄色,透着温暖和明媚。 方野伸手搓了搓了脸,手心里一片湿润,抱着肩膀往回走的时候,眼泪又开始落了下来。 那个讨厌的对号,今天怎么看起来还挺顺眼的。 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嘴角不知不觉咧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又哭又笑的,神经病! 神经病啊你! 方野低声吼了一句,根本没想到有人会搭茬儿。 “哥,他就是这么骂我的,神经病!” 方野没有回头,本能的反应让他拔腿就跑,北方冬夜这个时间街上一个人没有,连辆路过的车都没有,后面的脚步是三个人的,成年男人。 方野没胜算。 手伸进衣服口袋里去摸手机,糟糕,穿的是齐意的羽绒服,手机在里面的小棉服里,如果拉开拉链,耽误了时间,那就只能被打。 此刻留在他的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跑! 撒欢儿的拼命的往前跑! 人在极速跑步中的什么速度啊加速度啊,方野听了好几年的物理课,根本就没听明白过。 但他知道砖头扔过来的速度比人的两条腿跑起来的速度快得多。 还带着一阵风呢。 方野的后脑被一块扔过来的砖头砸中的时候,打乱了跑步的节奏,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了,左脚绊在了右腿上,以一种奇怪的丑陋的姿势向前趴去。 哦,地球引力的确是挺大的。 脸先砸在了地上。 牙齿硌到了嘴唇,嘴角有血流下来,到处都是一股腥气。 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头上流的血还是嘴角流的血,糊了满脸,今天难道升温了? 血罕见的没被冻住。 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带着腻人的粘稠。 但是不疼,他一点儿没觉得疼。 趴在地上,胳膊肘支起了上半身,扭过头看后面,看到了三双耐克篮球鞋,顺着脚往上看,一直到仰起头,脖子都累了。 才看清了那三个人。 男的,人高马大的,齐刷刷的低头看着他笑,笑得瘆人。 方野也笑了,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挑挑眉毛:“赵博,有能耐跟我单挑?” “怎么,不敢?被我打怕了?孬种!” 赵博挺高的,也很壮,就是有点傻乎乎,仗着家里有点破钱,总是没事找事,听说是三代单传,被惯的不像样,和方野刘滨在一个学校混日子。 本就不对付,打了好几架,互有胜负,但也仅限于学校里的人,像这样找来两个社会人,还是头一次。 方野就算学习再差劲,也不怎么去学校,但还是和这种人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小破地方也有小破地方的道义。 方野对于这种人,从来不心软。 他对着赵博勾勾手指:“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 脸上的样子明显是怕了,赵博笑得更猖狂,脸上的肥肉跟着笑声一起在抖。 方野觉得恶心。 可事情还是如了他的愿,赵博蹲下来,离他挺近的,笑眯眯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但能听得见嘴里发出的声音:“怕了?叫声爷爷,叫爷爷啊,我就不打你了。” “好嘞!”方野爽朗的回答,手里握着那块砸过他的砖头,没有半分犹豫的冲着赵博的脸抡了过去。 同时间里,也没忘往旁边挪动了身体,生怕被溅上了血。 血的确喷出来很多,从鼻子里,从嘴里,反正挺惨的。 “孙子,服吗?”方野笑呵呵的问着。 赵博傻愣愣的呆住了几秒钟,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朝着方野就扑了个过去。 扑了个空。 第11章 帮手 齐意回了家,开了灯,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了窗户前,窗户挺小的,还没来得及买窗帘,保洁阿姨干活真糊弄,灯光一照,可以看见清晰的手掌印。 他却没有管。 而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看见了方野。 边走边抹着眼睛,羽绒服穿在身上,应该会暖和了一点吧,到了晚上,应该有零下二十几度了,哭什么哭?也不怕冻得脸疼。 齐意笑了。 他都没注意到,嘴角就自己咧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等到他注意到时,那个弧度还一直保持着。 直到他看见了方野后面跟了三个人。 方野撒腿就往前跑。 他们在后面追。 齐意不怎么打架,在学校里他是个好学生,被老师们保护着,一直坐在前三排,生怕会被那些坏孩子影响。 家世好,有钱,父母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就算是欺负人,也是要看主人的。 没人敢欺负他。 唯一打的一架还是跟方野,其实打的挺乱套的,印象里,方野好像还咬了一口齐意,咬到了肩膀,隔着冬天厚重的衣服,并没有多少杀伤力。 只是丢人。 两个学了跆拳道好几年的人,把架打成了一个乱来,非常丢人。 但齐意对打架这回事,并不陌生。 参加了很多很多次比赛,从五岁就开始,爷爷陪着,后来是教练带着,再后来跟着方野两个人一起。 上场的时候,方野会摁着他的肩膀给他打气:“意哥,揍他!” 每一场比赛就和打架一模一样。 甚至气氛烘托的都不差分毫。 所以,齐意几乎立刻就能断定,那三个跟在方野后面像疯狗一样追着的人,来者不善。 方野一个人根本敌不过。 他需要帮手。 齐意愿意做他的帮手,就这么简单。 甚至忘记了穿件羽绒服,急吼吼的就又一次跑进了黑暗里,他租住的地方比方野家里新一点,但也只是那么一点而已。 楼道里堆放的杂物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不是没有,跌跌撞撞的跑到楼下,却没注意到脚底下冻得分外实在的冰,冰上面有雪,踩上去的时候,还往前滑了有两米的距离。 就像小时候一样,兴高采烈的在冰上滑了一次又一次,结果却不是很相同。 他狠狠的跌出去,趴在了地上,手上生疼,手心里蹭掉了一块肉皮,渗着血和透明的组织液。 齐意顾不得,慌张的站起来,就往方野的方向跑去,岔道口的时候,他拐错了方向,追出去一条街,却还是没看见那几个身影。 第一次觉得慌,又慌又冷,牙齿磕着牙齿,咯咯的响个不停。 真他妈冷。 他低声吼了一句,开始往回跑。 大长腿跑起来也很快,路灯下几个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方野一脸的血,看起来分外扎眼。 当然,他也不算吃亏,对面的那个胖子比他还惨烈,嗷嗷叫着,伸手指着他,骂起人来直接笨拙,但杀伤力十足。 “方野!别他妈以为谁不知道你,你就是你妈在外边生的野种,你爸就是被你妈害死的,你还真以为搬了家,就没人知道了?这地方就这么小,谁还没几个熟人。” 当然,贱货,野种,穷鬼,下三滥,神经病,这样的词语反反复复,没有一句不带着。 “你他妈的……闭嘴!”方野疯狂的喊着,手里的砖头又一次冲着赵博的脸抡过去的时候,后面的两个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冲上前去,一个踩住了他的腿,一个踩住了他的手腕。 劲儿挺大。 脚底下还拧了两下,疼的钻心,方野挣扎着,他的力气更大,当胳膊重获自由后,他立刻就抱住了那个人的腿,然后,所有人都惊了。 方野张开嘴,对着那个人的腿就咬了上去。 冬天穿的很多,但还是咬到了皮肉。 嚎叫声像是在杀猪,拼命的甩着腿,但方野拼死不松口。 活脱脱的一条狼狗,就连赵博的脚一下一下踹在他身上的时候,那张嘴像是上了锁,怎么就甩不开。 赵博从衣兜里掏出了刀。 水果刀,刀刃很锋利,路灯下闪着光,一圈一圈的,冰冷,带着寒意。 没有任何怜悯的冲着方野的后背扎过去。 方野只顾着咬人,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跑不掉了,头晕晕的,好像站不起来,那就只能逮住一个是一个,至于后果……大不了是个死,他早就活够了。 耳边掠过一阵风的时候,他有点惊讶,只是一个余光,他就看到了那把刀。 动刀子是要人命。 他也懂。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了齐意,一脚就蹬飞了赵博,一个回旋踢落在了旁边那个人的胸口上,连个缓冲都没有,后脑勺着地,躺在路边的残雪堆里。 帅! 实在是帅! 方野都想站起来给他鼓掌了。 被他咬了腿的人终于获得了自由,脑子也转的很快,三个人对付一个方野,尚且吃力,又来了个不知道是谁的帮手,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他扶起了赵博,这人直哆嗦,站都要站不稳,可倒在雪堆上的那个人,好像更严重,也还有呼吸,只是没有任何动静,瞪着双眼看着天,黑黢黢的,连个星星都没有,也不知道是看什么。 齐意站在旁边,手缩在袖子里,太冷了,脸都是白的,他看着方野:“能起来吗?” 方野呆呆的,努力的站起来。 “走吧。”齐意说。 方野乖乖的跟在了后面。 齐意又猛地扭过头,对着赵博说:“让他躺五分钟,别动他。” 赵博懵懂的点点头,甚至不自觉的就说了声:“谢谢。”嘴动的比脑子快多了。 特意绕了点路,确定后面没人跟着,才走到了齐意家楼下,方野喊了声:“意哥。” 伸出手想拽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手又停在了半路,却突然被齐意抓住。 他的手怎么这么冰,哦,他没穿羽绒服,所以说出话来一直在抖:“上楼……擦药……” “意哥……你刚来这儿,不了解,以后这种事,别管……”方野说的很艰难,但也还是说了出来。 齐意不是这里的人,他只是暂住,早晚都会走,千万别陷在这一摊烂泥里,那些人不值得也不配。 齐意依然握着他的手,冷冷的看着他:“因为他们说你妈妈了……” “啊?”方野看着他。 齐意冲着他喊了一嗓子:“他们骂你妈妈,骂你爸爸……他们那么好的人……” 第12章 不过就是争一口气 方野的眼睛突然就红了,眼泪说来就来,猝不及防。 像喷泉一样,顺着眼角一直往下流,怎么都止不住,一只手被齐意握着,另一只手满是血污。 他在齐意面前,第一次那么委屈。 齐意却笑了,伸出手擦擦他的眼泪,擦不完,根本擦不完,一直往外涌,不要钱一样。 的确不要钱,所以想哭就哭吧。 这世界又不会因为他哭一场就少给一点灾祸。 齐意没管他,由着他哭了几分钟。 “方野,”齐意终于忍不住,“能不能先上楼再哭,我真的要冻死了。” 原来齐意也有失控的时候,他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不停的抖,筛糠一样,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发出的声音,都拐着弯儿。 方野乐了。 挺神经的。 但他还是乖乖的点点头,走在齐意的后面,上了楼。 本来是想把外套给齐意穿,可实在太脏了,他站在门口用手敲打着衣服,还没弄干净,其实也弄不干净,手腕就被齐意一拽,拽进了他的小家。 的确挺小的,但特别干净,不宽敞的客厅里有张双人沙发,方野走过去,想了想,还是坐在了旁边的木椅子上。 齐意洗了条热毛巾,走到了方野旁边,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他的头,另一只手轻轻的擦着他脸上的血。 后脑有个裂开的小口子,应该要缝针,齐意不敢去碰,生怕他会疼,脸上没什么要紧的,轻微的破了皮,生理盐水擦一擦,应该也就行了。 只是那张嘴,齐意无端的就想起方野咬人的样子,乐了。 他们脸对着脸,距离很近的对视着,方野突然就觉得心跳的快的不像话,也不知道不清不楚的在激动着什么。 “你属狗的?”齐意挑了挑眉头,笑意更重。 然后松开了方野的下巴,坐在了沙发上,热毛巾擦了擦掌心,疼! 方野不动声色的站在了齐意旁边,看了看,摔的,应该跑的很快,突然跌倒,一点防备都没有。 冬天的地面,比冰都硬。 他拿起了那瓶生理盐水,倒在了纱布上,拽过齐意的手心,摁了上去,应该会更疼的,可是齐意愣是一动不动。 五分钟,方野拿下了纱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意哥……我就先回去了。” “回哪?”齐意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方野却愣住了,回家?此刻他真的不想回去,可除了家,大冬天的也真的没地方可去。 头疼,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在偶尔的皱眉中,全都暴露了。 齐意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卧室取了件羽绒服,边穿边说:“先去医院吧,头上得处理一下。” 打开门回头看了方野一眼:“走啊,去医院。” 矿区医院,白露怒气冲冲的给方野消毒,方野龇牙咧嘴的,可还是笑着:“姐,轻点。” “多少次了?啊?天天打架,天天打架!”伸手指着他眉骨上浅浅的疤痕,“这才好多久?疼的时候都忘了?” 方野继续笑着,只是手抓紧了衣服,口子很小,不用缝针,用了点粘合剂。 齐意准备去交费,手机都握在手里了,方野回头笑笑:“不用钱,露姐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白露吼了一嗓子,却在方野可怜巴巴的看着的时候,又无奈的笑了。 “别总打架,你们家就指着你呢,你要是出什么事,你妈怎么办。” 方野听话的点点头:“知道了露姐。” “但也别太懂事,太懂事容易挨欺负。”白露整理着东西,看着方野说。 方野笑了:“谢谢露姐。” 懂事都是委屈和痛苦修炼出来的。 谁会喜欢懂事啊?还不是冷脸白眼看多了,不会也懂了。 方野站在医院门口,背着风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还没来得及抽一口,烟就被齐意伸出的两根手指掐了过去。 “不是,意哥,”方野乐了,“这烟十二一盒,你家那么有钱,就不能自己买一盒去?” 齐意斜着眼睛看他,从上到下,扫描仪一样:“这件羽绒服一千五。” “一千五哦。”齐意轻轻的说。 方野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剩下的半包烟和打火机一股脑的塞进了齐意的衣兜里。 “走吧,意哥,真该回家了。” 后半夜了,路上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北风呼啸,齐意把方野的羽绒服帽子盖在了他的头上,走在他旁边。 那些不明不白的激动又来了。 方野都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旧人重逢?好像也不单单是这样,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哪,似乎重新又变得鲜活起来。 “眉毛上的疤痕怎么来的?打架打的?”齐意问着,总觉得方野不至于吃这么大的亏,不然那几年的跆拳道算是白学了。 方野伸手摸了摸,疤痕已经变成了浅浅的一道,但还是一眼就看得出,他笑了:“和方甜打架,被她用烟灰缸砸的。” 方野没敢下死手,她却敢。 “方甜是你姐姐?”齐意继续问着。 “嗯,为了要儿子。她一直寄养在姑姑家,这两年才回来的。” 那些隐秘的往事,随着年纪的增长,都不用解释,自然就会明白,没和别人说过,就连刘滨都没说过,不是没问过,比如你和你姐怎么像仇人,谁家姐弟打架往命上要啊? 方野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就不敢问了,搓着他的胳膊:“走走走,请你吃麻辣烫。” 可齐意不同,无论他问什么,方野都会认真的回答,可能这就是发小,是好朋友,是兄弟。 心里又觉得好像不单单是这样。 不想回答,丢给他一个白眼不就好了,方野却做不到。 觉得他亲。 就这么简单。 拐了个弯,齐意住的地方就到了,方野站在楼下:“意哥,晚安。” “晚安。” 齐意也没停留,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喊他:“方野啊。” “嗯。”方野还没来得及往回走,立刻就回答了。 齐意看着他,黑夜里也能感受到深沉的眼光:“你以前说过,让我别管你,那就自己把自己管好,你好了,我自然就不管了。” 齐意无端的看了看黑黢黢的夜空,轻轻的说:“人活着争什么呀?不过就是争一口气。” 第13章 世界是面四处透风的墙 齐意的这口气争得很辛苦。 自从夸下海口不靠父母,他就真的不靠了,爷爷留给他一些钱,不算多,够他念书读大学,交了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攒下来的压岁钱,也不多,但能让他的生活费不那么紧张,爷爷心疼他,老早就把家里那个旧房子改了他的名字,赶上拆迁,得了一笔钱。 如果不是这笔钱,他还真没勇气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却也不能像从前那么大手大脚。 钱要省着花,第一次有了这种觉悟,但也还不错,早饭就是面包牛奶凑合了一口,昨天晚上做题到深夜,却还是在闹钟响起后,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跟方野说考上挺容易的,其实是吹牛。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容易的事?不过是一张张做出的卷子一个个熬过的大夜,是手指写出了茧子,是做梦都在刷题。 齐意迎着清晨的北风往复读班走,手插在衣兜里,突然就快跑了两步,抬手把方野的羽绒服帽子盖到了头上。 复读班在方野学校的斜对面,离得挺近。 脸上一改平时的冷静,皱着眉头看他:“你那伤口不能冻着,你不知道?” 方野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的衣服没帽子,习惯了。” “以后记得戴上。”齐意继续皱着眉。 “好。”方野点点头,像一只温顺的大狗,脸上和煦的像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恰好经过的刘滨看傻了,心里深切的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变异了,从小野狼变成了大金毛。 丢脸。 刘滨摇着头从方野旁边走过,方野根本没看见他,经过了学校门口没有走进去,而是跟着齐意往前走。 复读班规模挺大的,十几个班级的复读生,很多人都在议论着什么。 其实,这一路上,只要是见着那里的学生,都会捂着嘴说着些什么,齐意知道,他们在说自己。 一个突然闯入的外来人,的确很值得议论一番。 更何况,他身上的那些故事,就算他自己不说,总有人会添油加醋的往外传。 这世界是面四处透风的墙。 在这个灰头土脸的破烂地方,更是保不住什么秘密。 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齐意不在乎,他通通都当作看不见,听不见。 到了门口,他轻轻的对方野说:“中午食堂一起吃。”也不管他乐意不乐意,甚至都没等他回答,就一个人走进了复读班的大门。 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排,单人单桌,他挺喜欢的,老师讲什么,他通通都没听,耳朵里塞着耳机,桌子上铺着自己的复习资料。 他不需要什么老师,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如果回市区,父母早晚会知道,会闹一场,闹两场,没完没了的,骂他没良心,骂他怎么就这么有主意…… 齐意觉得烦。 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下了第一场雪,挺大的,他从出租车上下来,门卫没有管他,或许谁都不管,反正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复读班校长是个秃了顶的中年男人,头发都快掉光了,偏偏不死心,留了两缕长的,顺着左边耳朵翻到了右边耳朵,就两缕,差不多十根头发,飘摇着,特别可怜。 齐意盯着那几根头发发着愣。 “那个……你想复读啊?来晚了。”教导主任打着官腔,没把他放在眼里,手里拿着水杯,吹着茶叶,喝了两口茶,看着齐意。 两分钟,齐意才从漫长的停顿中反应了过来,话也没说,从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成绩单。 不是故意留着的,只是网上还能查到,他就打印了出来。 教导主任不算认真的拿了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抬头望着齐意,这一次发愣的是他。 “真的……退学了?”声音非常抖。 齐意点点头。 “你父母同意?”声调非常高,带着变音。 齐意把身份证放在了他面前:“我是成年人了,自己能做主。” 至此,就没了退路了,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能回头了。 齐意都懂,他自己想这么做。 不是任性,而是遵从内心。 当他从卷子里抬起头来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一个人,糟了,他骂了自己一句,忘记时间了。 伸手拍了拍脑门,扯过羽绒服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住,笑了。 方野站在教室门口,似乎很认真的在看着自己的脚尖,被齐意的脚步惊扰,抬起头,也笑着:“不着急意哥,你先把卷子做完。” “我做完了,走,去吃饭。” 方野却没拐向食堂,而是走向了外面,看着齐意不解的脸,耐心的跟他解释:“意哥,现在去食堂,什么都没了,菜汤估计都没了。” 齐意拿出手机,快要下午一点了。 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可方野一点不在乎,带着齐意穿过了两条小巷,走到了一家麻辣烫店门口。 门脸挺小的,牌匾也写的简单,三个字,麻辣烫! 简单直接,和里面的老板娘一模一样。 饭点快要过了,食客们都走光了,方野大声的打着招呼:“阿姨好!” 一位面相爽朗的女人也大嗓门的喊着:“你可好长时间没来了啊,快坐!” 方野扯着齐意的胳膊坐在了小桌旁。 店里只有四张小桌子,隔出来的两平米左右的地方算是厨房,里面的女人动作麻利的烙饼,烫麻辣烫,还抽空打了个电话:“粉丝没有了。” 五分钟后,热乎乎的麻辣烫和熏肉大饼端了上来,齐意乖巧的说着谢谢,然后接过方野递过来的可乐,提前喝了一口。 怕辣。 可吃起来真过瘾,虽然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但就是很过瘾。 小店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刘滨站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愣住了,甚至瞪了齐意两眼,对方野第一次没什么好脸色。 把装着满满粉丝的塑料袋放在了那个小柜台上,人也没走,后来索性就坐在了柜台边上,看着他们吃。 齐意都知道,但他装作看不见,甚至还故意拿起了方野的可乐,喝个精光。 对着坐在旁边椅子上休息的女人轻轻的说:“阿姨,你这饼烙得真是绝了,特好吃。” 女人笑呵呵的特别温柔:“你这孩子真会说话,一看就是个成绩好的好孩子,”回手就照着刘滨的脑门来了一巴掌,“下午不上课了?你坐这儿卖什么呆儿,赶紧给我去学校!” 第14章 风里雪里 方野和刘滨在同一天失去了爸爸,当然,也有两个女人在同一天失去了爱人。 灾祸来的毫无预警,却带来了一生的寒意。 林雪当场就崩了,挺不住了,打击来的太突然,命运在一条直路上突然拐了个回旋弯儿,她是真的受不了。 两个人相亲相爱的,爸爸是妈妈的丈夫,是亲密的朋友,是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就没了。 方野觉得是他他也崩。 精神时好时坏,寒冬里尤其严重,药是常年要吃的,住过几次医院,精神科,看着像是有好转,可回来后,原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更何况,方野家的条件,也没办法总是住院。 都是钱。 刘滨家也是普通家庭,刘滨的妈妈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爱人死了,可生活还在继续,一个懵懂又单纯的儿子,总不能撒手不管。 要赚钱,要拼了命的赚钱。 小店从早上九点开到半夜十二点,全靠一个女人撑着,风里雪里走过那么一遭,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周围开过很多这样的小吃店,都没有挺过多长时间,只有他们家的麻辣烫店,存活了下来。 靠的也不仅仅是大家对于孤儿寡母的可怜。 方野对着桌子上的二维码扫了下去,柜台里传来了机械的收款女声,“唉,不用……”刘滨妈妈的话也没喊完,方野就拽着齐意往外走,嘴里说着:“阿姨再见!” 都走出了店门,又转身走了回来,手举着厚厚的塑料挡风帘,看了刘滨一眼:“不去学校?” “我靠,我以为你喜新厌旧忘了我呢。”刘滨忽地站了起来,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妈我走了啊。” “快滚!” 方野站在旁边傻呵呵的乐,被刘滨白了一眼,却也没生气,还没走出去两步,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隔壁的大姨,说话都是喊的:“野子啊,你快回来,你妈这穿着个背心就要出门,被我拽着呢。” “阿姨,麻烦你一定帮我拽住啊,我五分钟就到。” 转过头看了眼齐意,只顾得上说了一句:“意哥你先回。”撒腿就往前跑。 刚到楼下,就听见上面传来的咒骂声,林雪的咒骂声,恶毒而凌厉。 “你他妈谁呀?你凭什么拽我?你是不是看不惯我和老方谈恋爱?你这个贱货,你喜欢老方?” 大姨一手拽着林雪,一手拽着楼梯扶手,死命的没撒手,一看见方野,仿佛看见了救星,手一松,就坐在楼梯的台阶上。 “野子啊,你可回来了……”气喘吁吁的。 方野拽着林雪的胳膊,特别抱歉的说:“不好意思阿姨,谢谢了。” 大姨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雪依旧挣扎着,死命的要往楼下跑,光着脚,平时拿着碗都嫌累得慌,可犯病的时候,力气大的像头牛。 “妈,回家!”方野轻喊了一句,只换来一个字。 “滚!” 方野再没说话,拦腰抱起林雪,把她抱进了屋子,脚后跟踢上了房门,往前走了两步,把她扔到了沙发上。 伸手指着林雪:“不许动!” 林雪仿佛恢复了一丝神智,怯生生的看着他,捧着自己的脚,可能是被冻着了。 “不许动!”方野又喊了一句。 林雪真的一动不动。 低着头,乖乖的坐在了沙发上,方野去洗了个热毛巾,拽着林雪的手轻轻的擦着,又擦了擦她的脚。 眼看着林雪害羞又胆怯,甚至都不敢正眼看方野,只是偷偷的瞟一眼,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的瞟一眼。 方野声音软软的:“妈,别跑了,外面冷的要命,会冻死的,听懂了吗?妈。” 方野蹲在沙发前面,抬着头看着林雪,眼眶湿了,却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对视了几秒钟,林雪点了点头。 “真乖。”方野拍拍林雪的手背,拿起了电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了林雪喜欢的电视剧,从房间里取了个毛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在方甜的房间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喊了一句:“我进去了啊。” 几秒钟,方野推开房门,然后愣住了。 衣柜的门大开着,里面的衣服啊东西啊,全都不见了,方野猛地就跑向了林雪的卧室,站在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往里走。 床头柜的抽屉开着,那个装着银行卡的信封胡乱的扔在地上,银行卡里面是爸爸的抚恤金,大概还有五万块,一直没敢动,就算日子过得再难,那些钱都没敢碰一下,就怕发生什么急着用钱的事。 密码挺简单的,也没想着防谁,货真价实的一家人,也用不着防。 当然妈妈的私心和偏爱也在那张银行卡里,是方野的名字,是林雪当初非要这么做的。 方野摸出了手机,打给方甜,不是关机,而是停机。 都不用查一查,方野就知道,卡里的钱一定是没有了,他跌坐在床上,双手捧着脸狠劲儿的搓了两把。 仰起头就吼了两嗓子。 客厅里的林雪依旧在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视剧,没有看过来哪怕半眼。 方甜是恨的,他懂,但也是这两年才开始慢慢的懂的,只是他也生在这个家里,他也没有比她好过一点。 所以,方野也恨,恨得要死,刚刚死命忍下的眼泪,现在决了堤,一股一股的涌出来,顺着指缝就往外流。 却连大声哭都不敢,只是委屈的无声的哭了一会儿,一抬头,却发现天都黑了。 北方冬天天黑的早,其实也还不到五点,方野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做了点米饭,家里只有白菜了,就炒了个白菜。 和林雪一起吃了顿安静的晚餐,让她吃了药,看着她睡着,然穿上羽绒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真冷,但没有坐车,这个破烂地方唯一的一个夜总会,很小,很挤,恨不得厕所都隔出一个包间来。 但人却还是挺多的。 算是这里不错的休闲方式,花点小钱,喝个酒,找几个漂亮姑娘聊聊天,还能顺便吹吹牛。 如果再多花点,也是可以带走做点什么的,不是秘密,大家都明白。 男人也就那点虚荣和显摆,明面上装的像个人,背地里大家都懂。 第15章 心凉 方野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客满,前台姑娘穿着短的不能再短的裙子,笑着对他说:“帅哥,可能得等位。” 方野客气的问着:“我找方甜,她在吗?” “方甜?方甜啊……“意味深长的停顿,还顺便上下瞄了方野两眼,“方甜还真是够有本事的。她辞职了,说是要去南方,结婚!” “她刚过二十,她结什么婚?”方野一着急就喊了起来,收获了一个好大的白眼。 “我怎么知道啊?说是有一个南方人喜欢她,要娶她,前天就辞职了,你跟我喊什么喊,你喜欢她,自个儿去找她,跟我在这儿闹什么闹!” 方野没再说话,扭头就往里面走,小姑娘拽着他的胳膊,被狠狠的甩开了。 夜总会规模不大,两层楼,一层七八个包厢,方野门也没敲,就推开了第一个包厢的门,里面一阵女人的惊呼。 她们身上的衣服穿的很少。 方野打开了第二个包厢的门…… 一楼的包厢他都看了个遍,正要转身去二楼的时候,被两个自称是保安的男人架住了胳膊。 “滚!别他妈找死啊!“ 男人低声骂着:“也不看看是谁的场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方野死命的挣着,像一条要挣脱网的鱼,嘴里还大声喊着:“方甜,你他妈给我出来,你别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你他妈给我出来!” 方野被架出了夜总会,推在了地上,裤子破了个洞,连带着膝盖都破了皮,他挣扎着站起来,却被更多赶来的保安拦在了门口。 嘴里反反复复的只有那一个字。 “滚!” 脸上挨了两拳,嘴角渗了血,冬天里,流血都不是很畅快,大颗的血珠,停滞在嘴角,半冻半化的状态。 方野伸手抹了抹。 一个看着像是经理的人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是方甜什么人?” “她是我姐。”方野答着,又伸出手背擦了擦嘴角。 “她辞职了,我们没骗你,昨天就走了,至于是不是要嫁人……谁知道呢,这里面的人,说话连一半都不能信,更何况你们家人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外人就更不知道了……我没骗你,也犯不着骗你,走吧,别闹了。” 方野没有走,只是坐在地上没起来,残雪渗进了他的裤子,冰凉冰凉的,手也凉,脸也凉,更凉的是心。 原来心凉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仿佛被一把没开刃的刀子来回划着,疼的不深切,但却绵绵不绝。 方野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没再进去,扭身走了,他心里已经笃定了,他找不到方甜了。 她铁了心要走,就不会让他找到。 至于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以后该怎么办,都不是方野该想的问题了。 眼下的生活还解决不了呢,想什么以后? 方野是慢慢的走回去的,裤子就那样露着个洞,冷风灌进去,裤腿都鼓了起来。 现在连腿也凉了,被冻得又麻又痒,他从衣兜里掏出了烟盒,双手护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边走,一边抽着,烟雾被风刮到了身后,呛了眼睛。 呛出了眼泪。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高挑的身影,背着书包,拎着个塑料袋,手指上掐着烟。 没有迎上来,只是默默的靠在楼房的墙壁盯着他看。 方野没说话,站在了齐意身旁,两个人静静的抽完了手里的那支烟。 “走吧,”齐意扔掉了烟头,踩了两脚,扭着头看方野,“不想回家吧?去我那儿吧。” 方野依旧不说话,迈开腿就往前走,羽绒服一片狼藉,可齐意还是伸手把帽子给他戴上了。 齐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他只是想看方野一眼。 齐意还没来得及要方野的电话号码,虽然刘滨像个比他还要熟悉方野的人一样说了一句,他妈又犯病了,习以为常的口气,可齐意心里,还是没着没落的。 卷子都做错了题,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下午,下课铃一响就冲出了教室。 那是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地方,但也没露怯,找到第三间阶梯教室的时候,看见了坐在最后排昏昏欲睡的刘滨。 他冲着刘滨招了招手,刘滨没有好脸色,慢腾腾的,但总归还是走了出来,边走边揉着眼睛,一副被惊扰了好梦的表情。 却嘴里却是不由自主的说:“野子下午没来,估计今天不来了。” 方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没人管。 齐意转身就离开,连句谢谢都没说,特别没礼貌,他回教室拿了书包,班主任看到了,但也什么都没问。 路上有家药店,他去买了昨天的那种粘合剂,还买了消毒药水和消炎药,急吼吼的奔向了方野家,敲了门,但没人开,于是,他就站在楼下等。 中了邪一样。 就是想看他一眼。 一等就是两个小时,方野出现的时候,心无端的就跳的特别快,砰砰砰的,隔着厚重的羽绒服都听得见声音。 他深深的吸了口烟,安静的那张脸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方野挺狼狈的,嘴角裂着口子,嘴唇肿着,脸上青紫,就连裤子上那个洞都龇牙咧嘴的。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说,他过得有多么糟糕。 齐意很想问,但他没有,他只是并肩和方野走在了路上,一起回了家。 还顺路买了点青菜面条,他连晚饭都没吃,也不想出去吃,对付一口就行了。 房子很老,但供暖还不错,一进门齐意的眼镜就起了雾,他摘下来放在了茶几上,捏了捏眉毛,转过身,笑着对方野说:“去洗个澡,冻坏了吧,我都听见你打了好几声喷嚏了。” 方野站在门口,低着头,靠着门框,肩膀一抖一抖的,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在哭。 齐意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低下头,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意哥在呢,先洗个澡,吃点东西,如果你想告诉我,我听着,如果不想,也不碍事。” 方野哭的更厉害了。 怎么就跟个傻子似的,一天到晚那么多眼泪? 更难的时候也经历过,咬咬牙,也挺了过来,自从搬来了这里,他很少哭,哭太软弱了,他不允许自己软弱。 他要撑着,拼了命也得熬下去。 就这么熬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可怎么偏偏见了齐意,都不灵了呢? 第16章 局促的慌张 方野手里被塞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推进了浴室。 浴室挺小的,但热水很充足,他双臂撑在墙上,任凭热水兜头浇下来,从脸上流过。 眼泪和水混在了一起,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还哭着呢。 洗澡洗了很久,齐意就像是不存在一样,没来催,没来问,甚至连个声儿都没有。 方野擦着头发往外走,客厅里有一张小书桌,齐意坐在书桌前,正在做卷子。 眼镜擦干净了,又戴上了,他一眼都没看过来,甚至都不知道方野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 他只是突然又找回了专注,心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再抬起头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方野趴在了沙发上,像只小猫一样,头发没吹也干了,柔顺的搭在眼前,脸上不再那么苍白,甚至因为突然的对视而变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朵边。 眼里有着局促的慌张,左右看了看,无端的深呼吸两口。 然后,躲开了齐意的目光,无措的盯着自己手指头上的倒刺,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揪着。 齐意却没有移开目光,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过去的时光,他写卷子,方野趴在床上看漫画。 很多很多个夜里,那是他梦里的景象。 如今,梦成了真,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惊喜。 “饿了吧,”齐意轻轻的问,“我去煮点面条,将就吃一口,我实在不想出去吃了。” “我煮,意哥,你做题吧。”方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伸出手特别认真的挡住了齐意,说出的话发自内心,“意哥,你还是不要做饭的好。” 曾经领教过齐意煮的泡面,只是泡面,也能煮成世界上的最难吃的味道。 方野不敢冒险。 他走进了小厨房,身上是齐意的卫衣和裤子,晃晃荡荡的。 他现在很瘦,仿佛只有一把骨头。 两分钟后,他又转回来:“意哥,你家锅呢?” 齐意愣住了,张着嘴,嘴唇动了两下,什么也没说出来,说什么呢?说他忘了买锅? 这和弱智有什么区别。 方野乐了,这是齐意再遇见方野后,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微笑,齐意也乐了。 他说:“要不,还叫麻辣烫?” “不用,”方野已经拎起了羽绒服,“前边有个超市,我去买一个,我今天就想吃面条。” “一起去吧。”齐意都站在了门口,又被方野摁住了肩膀。 “意哥,就前面,我自己就行,你在家学习。” “我……”齐意还没说完,方野又补了一句,“你就在家学习。” “你多长时间回来?”齐意想了想,也补了一句,“我真饿了。” “十分钟。”方野说的十分笃定。 一口气跑下七楼也是挺快的,超市在前面两条街,方野认识的一位邻居阿姨在那里打工,可以员工价,省了二十块,又买了点火腿肠和榨菜,幸好排队的人不多,可十分钟也是过的很快。 拔腿就往回跑,也不知道在急什么急,踩到了冰,滑了一下,幸好没摔倒,却扯得大腿疼。 应该是扯到了筋,这下好了,想跑也跑不了了,走起路来都一惊一乍的,像是在做贼。 “你把帽子给我戴上。” 声音不大不小,带着震慑力,方野扯着帽子就挂在了头顶:“跑……跑掉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心虚。 齐意接过了他手里的塑料袋,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着一瘸一拐的方野:“你怎么了?又挨打了?” 他满身的泥泞,他嘴角脸上的伤,还有那条破了洞的裤子,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齐意忍着没说,但不表示他能一直忍下去。 方野却开始认认真真的解释着:“意哥,我也打别人的,不会总挨打,就这么两次,你说怎么就这么寸,都让你遇上了。” “那你现在怎么了?”齐意指着他的腿说。 “就冰上滑了一下,扯着了。” 齐意不解:“扯着哪了?” “就腿!大腿筋!”方野突然就炸毛,扭身就想走,却被齐意拽住了胳膊。 “我背你。” 方野瞪大了眼睛:“背……我?意哥你快别闹了,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齐意深深的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七楼的距离,咬了咬嘴唇,没有狠下心:“那你快点走,我真饿了。” “行。” 齐意接过了方野手里的塑料袋,走在了前面,上了几节楼梯,又走在了方野旁边,楼道里挺窄的,不小心撞到了方野的肩膀。 方野啧了一声。 不小心又撞了一下。 方野侧着头看他,手往前指着:“你先走。” 可是只上了一层楼,齐意就又走到了方野的旁边,不时的撞一下,撞的方野一点脾气都没了,想发火却怎么都发不出来,只是低着头乐。 齐意在外面总是人模人样的,高冷,酷,不爱说话,一张脸上总是冷冷的,很少有别的表情。 可只有方野知道,他其实幼稚的要死。 后来被撞到的几下,绝对是他故意的,方野没有说,更狠的撞了回去,齐意没防备,脸贴到了墙上,砰的一声。 方野拔腿就往前跑,腿也不疼了,跑的比狗都快,论打架,他有自知之明,他可打不过齐意。 只是曾经打的那一架,他心里清楚着呢,那是齐意让着他,没跟他一般见识。 要是真下了狠手,他只有挨揍的份儿。 所以,他想赶在齐意发火之前赶紧逃跑,却被后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头。 齐意在两层楼梯之间的空地上趴着,绊倒他的是地上的啤酒箱子,绿色,塑料的,里面的空瓶子还稀里哗啦的响着。 “有意思吗?”方野赶紧下了楼,对着齐意伸出了手,手被齐意一把抓住,干净利落的被拽了起来。 齐意自己都笑了:“有意思,特别有意思。” 说完,就往楼上走,带着方野一起走,方野怔怔的,傻了一样,一下午加上一晚上的折腾,都没有此时此刻给他的震撼大。 大到昏了头,大到胳膊在抖,怎么都控制不住,脸也红了,汗也流下来了。 三九天的,热汗顺着头发流到了下巴,身体像是着了火,热乎乎的,冒着白气。 齐意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 第17章 既喜欢又害怕 方野的手指细长,关节分明,带着微微的颤抖,握起来意外的很舒服,只是凉。 凉的像块冰,和他微红的脸截然不同,手上没有一点温度,几层楼的距离,齐意走的很慢,却还是没能把那只冰凉的手捂热。 齐意自己都不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并没有多难过,也一直知道方野过得并不好,他只是觉得心疼。 你为什么满身狼狈?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走不掉?你那些梦想呢?你都忘记了吗? 还有,还有,你有了喜欢的人吗? 好几次张张嘴唇,却还是什么都问不出。 答案他自然知道。 伸手从衣兜里取钥匙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开那只手,而是另外一只手绕过了半边身子,掏出了钥匙,艰难的打开了房门。 “意哥……我……我去煮面了,你再做会儿题吧。”方野声音很轻,拽出自己手的时候也是轻轻的慢慢的,比他预想中顺利,齐意并不会让他为难,两步就走进了厨房,齐意并没有跟进来。 方野的脸是一秒钟就垮了,严肃中带着某种他看不破的雀跃,那种雀跃让他既喜欢又害怕。 他靠在墙上,深深的呼吸了两口,莫名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翻了两下,仔细看了看。 像是在看别人的手,那么陌生,上面还残留着齐意的温度,温暖的仿佛要灼伤他。 很慌,却还是装作没所谓,谁规定好兄弟之间不能牵手的?更何况楼道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 所以,一起拉着手搀扶着探路,也不是不可以,是不是? 是吧? 方野听见了自己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没能说服自己,但是也没影响他煮了两大碗好吃的面。 还没来得及端出去,齐意自个儿闻着味儿就来了,痛快的取了双筷子,一手端了碗,顺势就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面条。 嘴里还嚼着,却也没忘记回头冲着方野比了个大拇指。 方野笑着:“你慢点吃,锅里还有呢,管饱!”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了小小的餐桌旁,方野看着往嘴里扒着面条的齐意,嘴角一直昂扬,拉不下来。 这家伙像是饿了十天一样,吃完一碗,又自己盛了一碗,方野怕他噎着,递给他一杯水,摁住了他拿筷子的手,看到他喝光了水,刚一松开手,齐意又赶忙扒到嘴里一大口。 这是真饿了,可是那一句你怎么不去吃晚饭,傻乎乎在楼下等我干嘛?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问不出来。 这种想法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儿,直勾勾的盯着齐意,聚精会神的,像是犯花痴。 “我知道我很帅,可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齐意喝光了最后一口汤,拽出了一张纸巾正在擦嘴,看都没看方野一眼。 方野却脸红了。 低头两口吞掉了剩下的面,慌张的拿起了碗:“我去刷碗。” “我来。” 齐意拽住了他的衣袖,一本正经:“你做饭,我刷碗。”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后都这样。” 以后? 齐意又说:“还是家里的饭最好吃!” 家里。 方野又开始愣神儿,眼看着齐意端着碗走进了厨房,两秒钟后,传来了流水声,遮盖住了因为流眼泪而不小心发出的哽咽声。 真他妈没出息! 方野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也狠狠的掐了一下胳膊,疼,但却还是止不住眼泪。 也不是多感人的话,他就是突然很想哭,伸出袖子胡乱抹了抹眼角,靠在了沙发上。 沙发很舒服,卸掉了满身的疲惫和委屈,不自觉的就闭上了眼睛,方野这两年,就连睡觉都是紧绷的,生怕错过房间里每一个声音,林雪又犯病跑了出去。 可那天,他却很快就睡了过去,深度睡眠,伴着浅浅的呼吸声,脸上的红肿在倒在沙发上刮到的时候,都没觉得疼。 只觉得踏实。 久违的松弛。 甚至连齐意蹲在沙发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都完全不知道。 齐意为了看清楚方野,甚至特意擦了擦眼镜,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一大块红肿让他皱了眉,转身回到卧室,拿了条被子,盖在了方野身上,方野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像只小狼狗,嘴里说着梦话。 听不清说什么,但很可爱。 那天齐意熬了个大夜,做了三套卷子,那种久违的安心让他很快就找回了状态,他喜欢做卷子。 这话显得特别装,但他是真的喜欢,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别的本事,只是喜欢学习。 他没什么朋友,尤其是方野离开的这两年,他一个人很寂寞,却也并不会孤独。 卷子一张接着一张的做下去,日子倒也过得很快,凌晨一点,手机发出了叮的一声。 齐意拿起来,是条消息。 陈晚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的时候,齐意已经觉得头疼。 小作文一样的长篇大论,混杂着特别私人的愤怒,最后的一句是:就算你不喜欢我,可也犯不着为了躲着我而退学! 齐意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又拿起了手机,想发点什么回去,可是,终究还是放下了,并且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瞄了一眼依然熟睡的方野,齐意终于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做最后一道难啃的大题。 再抬头,凌晨三点,身旁的沙发传来声响,方野慢慢的坐了起来,目光迎着正回头的齐意的眼睛,笑了一下,轻轻的说:“你们好学生果然都学到后半夜。” 声音有点哑,脸上却红扑扑的,这屋子供暖实在是很好,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齐意也笑了,低着头,摇着椅子,笑得肩膀都在抖,把桌子上的半杯温水递给方野,眼看着他喝光,把杯子举起来:“还要!” 齐意继续笑呵呵的站了起来,拿着杯子去接温水,转身走回来递给方野的时候,碰到了他伸出的手。 齐意没有松开杯子,但也没有握上去。 方野的手终于暖了。 齐意突然就觉得很欣慰。 但他还是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皮肤挨着皮肤,静静的好几分钟。 方野没有躲。 第18章 最喜欢 就连空气中都流动着暧昧的气息,方野呼吸是乱的,他仰着头,头发长了,遮住了眼睛,轻轻的晃了两下,终于找回了丢失的神智。 “意哥,”他笑了,“就喝口水,别舍不得了。” 齐意也仿佛突然惊醒,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喝,快喝,管够!” 满满一大杯温水,方野喝了一半,齐意接过杯子,仰头喝下了剩下的一半。 “几点了?”方野靠着沙发,半闭着眼睛,懒洋洋的。 “三点多。”齐意又坐在了那张小小的书桌前,拿起了笔,“你再睡一会儿,还早呢。” “哦。”方野发出了迷迷糊糊的一声,抱着沙发靠垫歪在那里,眼睛闭的很实在,好像又睡着了。 其实脑子里精神着呢,翻来覆去的问着自己,这到底是犯了什么病? 齐意是他打小就认识的孩子,是发小,是最好的朋友,是即使分隔两年依然放在心里的人。 是他最喜欢的意哥啊。 然后,他突然发现,最喜欢,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好像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翻了个身,脸冲着沙发靠背,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睡不着了,失眠了,本不该乱想的他,心里波澜壮阔。 就那么干躺着。 其实挺累的,其实也是可以回家的,但他不想,犯懒了,动一下都嫌累,更何况,耳边传来的沙沙的写字声,真的很悦耳。 北方冬天黑夜漫长,可也慢慢的感到了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方野听见了椅子吱呀一声,轻轻的,就和齐意站在他旁边,轻轻的叹气声一样,让人心里软软的。 齐意给他又盖了盖被子,然后走进了小卧室,黑暗里,细碎的呼吸声逐渐均匀。 方野坐了起来。 天已经亮了,眼前书桌上的卷子都摆在右上角,和齐意这个人一样规整,条理清晰。 方野像做贼一样穿上了羽绒服,又穿好了鞋,轻轻的打开了房门,临出去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回了一下头。 卧室的门没有关,站在那里,恰好能看见一整张床,还有躺在床上熟睡的那个人。 方野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撞邪一样傻笑了好几分钟,然后猛地一推门,又轻轻的关上。 他觉得自己洒脱极了。 大踏步的往楼下走,雄赳赳的,像是一只昂扬的野狼,四六不认,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爱他妈谁谁。 只是经过了一个晚上,特别普通,没什么好事发生,他却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充满斗志的走进了清晨里,被呼啸的北风拍了满脸,赶忙后退两步,回到了楼道,乖乖的把拉锁拉到尽头,遮住了嘴巴,戴上了帽子,一路小跑的回了家。 林雪还睡着呢,方野站在门口看了两眼,就转身站在了窗前,对着打开的窗缝,轻轻的抽着一支烟。 烟头忽明忽暗,就和他的心一样。 这个爸爸用命换来的房子,有一种魔力,不论他怎么伪装,只要踏进来一步,立刻就能把他打回原形。 他还是那个惨兮兮的什么都不曾改变的人。 而且,现在更惨了。 连仅剩的一点点存款,都失去了。 方野自己都想笑,也想从这个窗户跳下去。 然而,他只是静静的抽完了那支烟,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走进了厨房,好好的准备了早饭。 熬了热乎乎的粥,冰箱里有剩下的小菜,给妈妈煎了鸡蛋和香肠,看看时间,赶忙把饭菜放在了桌子上,胡乱的往嘴里填了一碗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周末是方野最忙的日子,六节课,每节课一个半小时,中间休息十分钟,从天亮到天黑,反反复复机械的动作,和大嗓门的鼓劲呼喊维持秩序。 必不可少的是笑容洋溢的鼓掌。 孩子们很吃这一套。 还要在下课的时候,每个人发一个小礼物,说你今天太棒了,下周还要准时来哦。 方野有时候觉得自己像那个得了什么大病的患者,声音腻歪歪的,他听着都烦,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一个孩子退课,他要被罚钱。 他抻着脖子大声喊着同学们好,然后忽地一转身,推开门,怒气冲冲的敲了隔壁的门。 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笑容又奇迹般的回到了脸上:“姐,音乐声小点。……可以吗?” 方野任职的跆拳道班旁边是一个拉丁舞班,楼上还有两个教室,一个是钢琴,一个是乒乓球。 当然,这些补习班的老板都是一个人,有房子,招到了老师,文体不分家,开的红红火火的。 拉丁舞班的老师是新来的,方野没见过,但还是笑呵呵的自我介绍着:“姐,我是隔壁跆拳道班的老师……” 他怎么都没想到,收获的是两个白眼。 “滚,谁是你姐呀!”肩膀还被推了一下,“我是你哥。”转过头去甩开的发梢扫过了方野的脸。 头发五颜六色的,像一弯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当然,方野没来得及数清楚到底多少种颜色。 他只觉得像个孔雀尾巴。 带着很奇妙的香水的味道。 门被关上了。 音乐并没有少。 方野愣愣的站了几秒钟,回到了教室,耽搁的这几分钟是一定要压堂补上的。 不然,会有家长挑理。 虽然,一个跆拳道,也不差那几分钟。 但就是有人会在意。 都是花了钱的,花钱的是祖宗,方野很认真的送走了一波祖宗,站在门外的角落里都来不及抽完一支烟,下一节课就开始了。 并没有多累,年轻人做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偶尔会觉得心酸,当然,这也是年轻人初入社会需要付出的代价。 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节课下课,和孩子们击掌说着再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出去,蹲在地上的方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方老师啊。”身后冷不丁发出的声音让他吓得一激灵,连表情管理都来不及,整个脸是惶恐和呆滞的。 那位女人有点胖,浓妆艳抹,大冬天的在室内脱掉了厚外套,临下课才脱的,里面是一件低胸连衣裙。 挨着方野很近,胳膊都蹭到了胳膊,笑眯眯的眼睛让人犯恶心:“以后多对我们家宝贝上点心啊。” 手拍了拍方野的肩膀,两下以后停顿在那里,轻轻的捏了捏。 方野抬起头,忍着不适,笑了:“姐,你就放心吧。” 第19章 阳光照不到的阴暗 方野坐在塑料小椅子上,靠着墙,额头上是细密的冷汗。 吓得。 千人千面,青天白日,也总会有阳光照不到的阴暗,他老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那些犯神经的人,那些龌龊的阴暗,他竟然也可以做到坦然面对。 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是对他网开一面,赠予他一些美好。 有些人,只要一看见,就会压不住嘴角,忍不住会笑。 方野看着一身寒冷推门进来的齐意,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意哥,你怎么来了?睡好了?” 齐意点点头:“都做完两套卷子了。”顺势就坐在了方野旁边,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晃了晃,“你手机忘在我那儿了。” 这一天太忙了,都没发觉,方野从齐意手里接过了手机,瞄了一眼,除了刘滨发过几条消息,也没有其他人找他。 那些消息他看也没看,就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拿起了拖把开始拖地,齐意顺手就把上课的道具和塑料椅子摆好了。 边拖地边唠叨着:“意哥,以后别熬夜了,再好的身体也架不住这么熬啊,会病的——再怎么样,十二点之前也得睡觉。” “行。”齐意答得很爽快,手机发出了声音,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 “饿了,去吃饭。” 齐意站在了方野旁边,看着他关了灯,跟在后面走了出去,锁好了门。 天空飘着雪花,北风呼呼的,齐意伸手把方野的羽绒服帽子盖在了他头上。 想骂他两句,说出来却是:“伤口还疼吗?” “不疼。”方野点了一支烟,递给了齐意,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骗人!”齐意抽了一口烟,烟雾顺着风刮到了方野的脸上,眉眼间都是肯定的表情。 “就……就一点点。” 方野比划的手指,两根手指间就留出了一厘米的距离,十分笃定的说:“意哥,就疼这么一点点了,真的。” 齐意站在那里,不往前走了,怔怔的看着方野,很久,方野没敢动。 他愣愣的看着齐意。 等待中齐意终于说了话:“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行。”方野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目光炯炯的看着齐意。 “以后想哭就哭,想疼就疼,别憋着。” 酥麻的感觉从手指尖一直窜到了心窝里,方野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此刻就想哭。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看着齐意,脸上是从没有过的认真:“意哥,我现在想哭……” “哭吧。”齐意站在他对面,语气平静,仿佛这也没什么关系。 方野咧开嘴,放声嚎啕。 他双手捧着脸,半根烟掉在了地上,呲呲两声,灭了。 眼泪顺着指缝疯狂的涌出来,眼睛彻底决堤,方野低着头,觉得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一个大男人,真的说哭就哭,真他妈没出息,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很享受这一瞬间的放纵和温存。 他一直没敢抬头,所以看不清齐意的表情,他只是知道,齐意站在他对面,轻轻的拍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给一只大狗顺毛。 充满了耐心,一点也不催促,没笑也没说话,就那么一下一下的拍着,轻轻的,却也没间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夜晚的小路,一个人也没有,放开了哭也没什么丢脸的,哭到后来,方野的眼泪终于流尽了。 他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无力的垂在身体的两边,头依然低着,鼻子一抽一抽的。 “哭完了?”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方野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下巴却突然被一只暖呼呼的手捏住,抬了起来,眼前是齐意的脸。 离得非常近,不过几厘米,甚至因为天冷呼出的白气能够全部都喷在了方野的脸上。 也是暖暖的。 齐意盯着他看了两秒钟,另一只手抬起来,抹掉了方野脸上挂着的一滴泪珠。 “走吧,去吃饭。”齐意终于放开了手,插在了衣兜里,走在了前面。 “意哥……”方野轻声的喊了一声。 晚上九点多,即使是周末,这个时间他也必须回家了,林雪自己会吃一点,但可能吃不饱,再说了,还要给她吃药。 如果没人看着,她是不会把药吞下去的。 齐意没回头,但是说了话:“我来找你之前去过你家了,给阿姨带了饭,陪她看了会儿电视,药也给她吃过……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 “你放心,”齐意接着说,“没给吃错药,你给她的时候我恰好看见了……” 齐意走出去很远,终于回了头,看着后面站在那里傻愣愣的方野,疑惑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走不走啊?” 方野没动,齐意也没动,然后他终于明白了过来,又走了回去,伸出手臂揽住了方野的肩膀,带着他一起往前走。 “方野,意哥真的饿了,还冷,我今天起来已经下午,就吃了片面包。” “你……”方野踢着地上的一块碎冰,“你怎么不跟我妈一起吃点?” 齐意依然搂着方野往前走,走到了那块碎冰前,也踢了一脚,声音晴朗,眼神坦荡:“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吃。” 方野的眼角又泛了红。 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哭够了,不哭了,流过眼泪的脸,被风一吹,皱巴巴的疼,心也皱成了一团。 这种依赖不对劲,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总得先活下去啊。 方野抬起头,看了一眼齐意:“我们去吃火锅吧,热乎乎的,我也又冷又饿,想吃点热的。” 齐意笑着:“好。” 很小的火锅店,肉却特别新鲜,骨汤锅里飘着一片西红柿和几粒枸杞,方野扬手要了两瓶啤酒。 给齐意满了一杯,也把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举起来,脸色郑重:“意哥,我敬你,……遇见你,我是……我是真高兴!” 脖子一仰,干掉了满满一杯酒。 “我……”齐意犹豫了一下之后,是释然,“我也真的很高兴。” 回礼依旧是满满的一杯酒。 好像没什么过错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再来一杯。 方野不知道自己干掉了多少杯,一顿饭吃完,脚下好几个喝光的啤酒瓶,而齐意,只喝了一瓶啤酒,脸就红的不像话。 酒量实在很差。 方野想狠狠的嘲笑他,硬生生的忍住了,挥了挥手:“老板,结账。” 齐意站起来,红着脸,穿着羽绒服:“走吧,结过了。” 第20章 有些事必须做 齐意眼看着方野的眼睛又开始泛红,乐了,伸手指着他:“别哭!给我憋回去!” 往方野面前走了两步,站在他对面,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方野,就一百多块钱,你别给我来这一出啊……” 齐意身子歪了一下,扶住了桌子边,才没倒下,深呼吸,稳了稳,伸手揉揉方野的头发:“走吧,回家。” 然而,方野不敢让齐意自己回家,他看着他已经走不成直线了,却偏偏嘴硬,说没事。 方野也是实在没想到,一瓶啤酒,就让处变不惊的齐意,开始耍酒疯。 嘴里大声唱着歌,在深夜的街头格外嘹亮,嘹亮中带着拐着弯的跑调。 果然,上帝还是公平的,不会为你开启所有的窗。 方野笑了,但也由着他,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宽容,一户人家大冬天的开了窗,胖乎乎的男人对着窗外骂:“傻x,是不是找死!……” 路上没有别人,路灯下的方野和齐意很显眼,脚趾头都能想到骂的是他们。 齐意只是微醺,没完全喝醉,也不傻。 他顺手就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正想往天上扔的时候,方野赶紧拦住了他。 不是怕他砸窗户,男人骂的实在难听,方野自己都想砸,可想想还是算了,他不想在齐意面前惹事。 他怕他砸到了他自己,挺要命的。 五楼,他再厉害也扔不上去。 齐意骨子里有非常疯的那一面,方野一直知道。 他只是仰着头开始骂人,打嘴仗这件事他很不屑,可是吓唬人他很擅长,窗户关上了,齐意依然大嗓门的唱着跑调的歌。 嗓子都吼哑了。 方野来不及多想,伸出手,鬼使神差的捂住了齐意的嘴。 手很凉,脸很热,酒劲儿带来的潮红,和呼出的白气沾到睫毛上凝结的水珠。 还有,方野非常明确的感觉到,齐意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一张一合,像是亲吻在他的手心。 歌声总算是停止了,齐意眼神坦荡的看着方野,隔着眼镜,却看得分外清晰。 不解,迷乱,贪婪,害怕…… 人的心哪,有太多太多的角落,交错在一起,看不破,理不清。 冷风一吹,酒也就醒了大半,脸上却比刚刚还要红。 方野着急的撤回了手,放在了齐意的胳膊上,轻轻的搓了搓,哄孩子一样说:“意哥,乖,不闹了,我送你回家。” 齐意难得的很听话,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的,他没敢说话,怕一张嘴,心就会跳出来。 慌乱的不止方野,他也是。 表面上那些镇定,都是装的,他很能装,所以他倚在方野的身上上了楼,回了家,被放到床上,热毛巾擦了脸,又擦了手脚,床头柜上那一杯温水,还有临走时,那一句话轻轻的道别。 他全都知道。 当然,他也知道,方野在站在楼下抽了好几支烟,哆哆嗦嗦的徘徊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才终于离开。 夜都已经深了,其实回不回家已经无所谓,妈妈应该已经睡着了,方甜走了。 在那个空洞没有人气的家里,方野有时候挺害怕回去的,可是又必须回去。 人都会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比如,此时此刻,他就必须要去。 刘滨的短信是傍晚发来的,好几条,那时他在上课,反正刘滨给他发短信无非是闲聊或者约饭,从没什么大事。 从来没有。 可偏偏在他错过的那天,刘滨的消息让他心头一惊。 一开始刘滨的语气还是淡定的,宠辱不惊的。 “野子,我靠,我碰着赵博了……” 逐渐的,开始紧张,“野子,赵博把我堵了,带人来了。” 最后那个消息几乎是凄惨了,“野子救命啊……” 悲壮的叫声像是号丧,伴随着拳头落在身体上的声音,和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 甚至还有半句赵博的嘲笑:“你他妈不是挺能耐的吗……” 方野猛地扔掉了手里的半截烟头,开始没命的往前跑,天上的雪落在了还没融化的冰上,滑的要死,但也没摔倒。 一边跑一边拨着刘滨的电话,一遍两遍,没人接,方野没来由的就心慌了。 怕,怕的要死,心里想的是,如果刘滨出了什么事,他一定让那些人来陪葬。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跑去哪儿,只是往前跑,电话是突然就被接通的,他急刹,哧的一声,能听见鞋底和冰面的摩擦。 赵博荒诞又冰冷的声音:“来呀,救你兄弟呀,哈哈哈哈哈……来不来呀,方野?” 方野皱了皱眉头,没有犹豫:“等着。” 急切的转过身,开始往回跑,幸好刚才跑出来的并不远,反正这条路他这些天走了无数次,已经非常熟悉。 也知道自己跑过去,会发生什么事,赵博不会没有准备,一定带着人,但他也不是傻子,不敢要人命。 大不了去煤矿医院住一个月而已。 方野并不害怕,但也并不打算束手就擒,路边垃圾桶旁扔着一个拆掉的铁架子,细细的铁管带着弯头,他捡起来,挥了挥,莫名其妙的抬眼看了眼顶楼。 笑了。 然后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路上没有人,也没有出租车,就算有出租车,也不会去那个鬼地方。 离这里不算远也不算近,风雪里,方野跑了半个小时,废弃的煤矿,正门的保安室亮着灯,里面两个保安聊天的声音从窗户传过来,工作的很不仔细。 其实,也不用做什么工作。 里面的设备早就搬空了,就剩下几栋空荡荡的楼,他们不是看小偷的,是防着流浪汉和野狗。 方野就像一只小狼狗一样,半蹲着,弯着腰,从保安室窗户下面悄悄的溜过去,不远处的铁栅栏有个豁口。 不算很大的豁口,方野实在很瘦,不费力的就钻了进去。 矿区挺大的,格外空旷,声音也传的远,隔着一些距离,方野就已经听见了嬉笑的声音。 他其实停顿了几秒,他也是个人,也会怕,但还是那句话,人活在这世界上,有些事必须做。 再往前走的时候,脸上带着赴死的表情,大义凛然的,手里铁棍冰冷,但也算是一件趁手的武器了。 方野已经准备好,痛快的战斗一次,不胜利,毋宁死。 他觉得自己酷极了。 可是当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吓没了,闭着眼睛,张着嘴止不住的要发出尖叫。 嘴被死死的捂住了。 他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唔—— 冰凉的脸颊蹭着脸颊,齐意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暖意:“走后门。” 第21章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男人和男人因为喜欢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方野不是不知道。 成年人了,该懂的全都懂。 他脑子里心里立刻浮现了许多特别不要脸的想法,那些想法让他害臊的全身都红透了,像是着了一把闷火,不见火苗,呼哧呼哧的冒着白烟。 就跟他三九天嘴里喷出的白汽是一样的,急促而缠绵。 原来人不管怎样生死攸关,该有的应激反应一样都不会少,比如心跳加速,比如呼吸急促,还比如,宽大的羽绒服遮挡下,身体的某个部分,一如晨起时一样朝气蓬勃…… 不应该的。 可事实给了方野沉痛一击。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方野在那一瞬间,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一件很深刻的事。 活到这么大,长得不错,也有女生追,而且从没断过,可是,就没正经的谈过一次恋爱。 该看的漫画小电影,他没落下过,也没觉得烦,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男女之间拉拉扯扯,真的挺没意思的。 可和齐意呢? 有意思吗? 他脑子突然就开始给自己提问,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手腕就被齐意轻轻的拽住,绕过前面的正门,往后面走。 齐意走在前面,脚步很轻,他没有戴眼镜,可只是一百度的近视,其实只要不是学习,对他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羽绒服口袋里露出了刀柄,木制的刀柄配着纯钢的水果刀,挺重的,重到外套都在往下坠。 “意哥,”方野突然停住了脚步,轻轻的拽了拽齐意的衣袖,脸上表情特别认真,“不能动刀。” 齐意扭过头,笑了一下:“吓唬人的,放心。”手在齐意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的和真的一样。 方野有点信了,他怕齐意发疯,可又觉得他没那么傻。 齐意刚迈出腿,还没来得及走出去,袖子又被方野拽住了,他眼神清澈的看着他,轻轻的说:“你都不问问什么事吗?” “对你来说,重要的事。”齐意回了一句,又开始往前走,后门离得不远,锁头都没有,北风一刮,厚重的铁门呼扇呼扇的,一下一下的打在门框上。 声音很大。 齐意吓了一大跳,突然就想起自己出来的慌张,家里的门忘了关。 心里默默的笑了一下,真是傻,他也不是故意的,本来站在窗前,看着方野的身影越来越远,远到看不见,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他本来都准备真的回床上好好睡一觉的。 可是,就在他要转身的一瞬间,他又看见了他,快步跑回来,像是被狗追,从垃圾桶里拽出了一根铁棍,往楼上瞄了一眼,又急冲冲的跑了。 齐意的心莫名的就漏跳两拍,他觉得他们对视了。 几秒钟后,又突然反应了过来,快速的跑进厨房,脑子在极速反应过后,拽出了那把刀。 算是他能找到的能唬住人的武器。 齐意不打架,可这并不表示他不知道打架是什么样的,他跑下了七楼,眼睛只看到方野转弯的一个衣角,就跟了上去。 义无反顾。 其实后来他跟丢了方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路线是不是正确的,但还是一条路跑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齐意有一种执拗的坚持,他的坚持往往都会给他回报,冬天路滑,尤其是下了雪以后,像是跑在溜冰场上,摔了两跤,还是没有把跑步的速度变慢。 不敢。 生怕他会出什么意外。 撞了邪一样,跑的满头大汗,道路也越来越黑,到最后,连一盏照亮的路灯都没有了。 齐意却笑了。 他终于看见了方野,慢慢的跟在他后面,把头趴在他肩膀上的时候,却还是能够假装镇定的说话。 齐意伸手去拉那扇后门,不就是打一架吗,他并不怕,方野却怕。 他从没说过,但他心里知道,齐意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他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他天生就有本事,他就是应该去念他该念的书,过他想过的生活。 赵博那些人,就像是嚼过的口香糖,没滋没味,却死皮赖脸的粘人,能把人粘死,甩也甩不掉。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快走两步,抢在了齐意前面,伸出一只手拉开了门,另一只手拽出了齐意衣兜里的刀。 手里还拎着铁棍,差点拿不住,但还是办到了,关上那扇大铁门的时候,他轻轻的在齐意耳边说了一句话:“意哥,回家,我会去找你。” 然后,方野关上了大铁门,速度十分快,哐当一声,就像是被风吹出来的声音一样,只不过,那是那扇门最后发出的声音。 方野迅速的将手里的铁棍插进了门把手里,别住了门,他能感觉到齐意拽着门,拽了好几下,没拽开。 齐意嘴里低吼着:“方野,你他妈给我打开!” 不敢大声喊,怕吵到了里面的人,要不然他现在肯定能骂街, 方野没听话,他靠着墙停了两分钟,把刀别在了裤子后面,嘴角轻轻的咧出了一个笑。 特别真的笑。 这个世界上总算还是有一个人,真心的为他打算。 他觉得值。 去救刘滨,他也觉得值,那是他的好兄弟,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认的朋友,他们一起度过了最初那段艰难岁月。 他自己乐意的,他甘愿。 那是个煤矿里废旧的厂房,举架特别高,有三层楼那么高,里面也有大大小小的几个房间,可是,方野几乎没有犹豫,就径直走向了那个最大的房间。 因为他闻到了烟雾的味道,火的味道。 是真的火。 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旧汽油桶,里面扔着干木头,火苗是红色的,冬日里看起来特别温暖。 方野本能的想离温暖靠的近点。 他走向了那团火。 火的旁边围坐着四五个人,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旁边是喝完的啤酒瓶,他们全都盯着正门的方向,背对着方野。 再旁边,刘滨蹲在地上,脸正对着方野。 方野视力特别好,有一瞬间,他能看到刘滨睁大了眼睛,连瞳孔都放大了一般。 方野把手指竖在了嘴边,然后迅速的从后腰上拿出了刀,往前跑了两步,在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伸手揽住了赵博的脖子,把刀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22章 索命的图腾 方野动作很轻,谁也没发现,赵博还以为是同伴跟他开玩笑,伸手胡乱的推了一把。 然后,身体僵住了。 旁边的人身体也僵住了,坐在破椅子上,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方野却笑了:“赵博,就他妈这么点破事,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你说是不是?” “野……野子?误会!都是误会啊兄弟!”赵博虽然看着傻,但真挺有眼力见儿,鬼话张嘴就来,一瞬间,仿佛和方野是又亲密又熟悉。 方野笑得更大声:“谁他妈跟你是兄弟?” 他对着刘滨使了个眼色,蹲着的刘滨慢慢的站了起来,往方野身边走,刚走了两步就猛地低下头,喊着疼,杀猪一样,龇牙咧嘴的。 “伤哪了?”方野喊着,手里的刀更加贴近了赵博的皮肤,“他们伤你哪了?” 刘滨脸上的红肿看起来只是皮外伤,挨了几拳,意料之中,方野是真的担心了,急切的看着刘滨。 刘滨啊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腿……腿麻了……” 赵博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脖子上浅浅的刀痕已经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方野忙着招呼刘滨:“你快过来啊……”说到一半的话停住了,他从刘滨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本能的侧了一下身,水果刀从胳膊上划过,穿的挺厚的,只是划破了羽绒服。 齐意给他的羽绒服,质量真不错,一朵朵羽绒鸽子似的飞出来,飘飘洒洒的从眼前掠过去,耳畔是赵博震耳欲聋的鬼哭狼嚎。 他从方野的胳膊下逃了出去,狰狞着从汽油桶里拽出一根着了半截的木头,通红的那部分,像是一块要人命的烙铁,冲着方野就挥了过去。 火花四溅,黑烟冲进了鼻子,方野在地下一滚,滚到了刘滨身旁,被他拽着领子捞了起来,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拖着方野就往前跑。 还有一个人,去上厕所,刘滨没来得及说,方野也忘了问。 其实一切发生的很快,不过几分钟,都不够抽完一支烟的,却可以在脑子里做出很多重要选择。 刘斌只是憨厚,不是傻,他和方野总是能想到一块,现在的首要任务可不是争个输赢,而是逃命。 他们打不过。 人不能逼,逼进穷途末巷,比野狗还疯。 方野和刘滨就是这样被逼到了墙角,被一群人围着,笑着,那把纯钢的刀跌落在地上,此刻在一个连脸上都有刺青的男人手里。 小小的刺青,在下巴上,像是个图腾。 图腾有好的,就有坏的,方野有一秒钟的愣神儿,他觉得那个图腾是索命的,邪恶的。 他竟然咧开了嘴角,笑了,邪乎极了,像个看破了生死的人,他竟然还用后背撞了撞刘滨的后背,轻声的说:“没事,别怕。” 刘滨抹了抹嘴角,也笑了,回撞了一下他。 他们一起经历过很多风雨,都是小风雨,今天是第一次面临生死,不怕是假的,但也没那么怕。 赵博阴沉沉的就踹过来一脚,可是还没踹到人,脚腕就被方野握住了,方野劲儿大,猛地一甩,赵博跌出去好几米。 手里那块通红的木头甩过来的方向冲着方野,他立刻蹲下身,木头擦着他的头发飞过去,哐当一声撞在了墙上,碎了。 方野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 “我……”赵博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彻底发了疯,骂人挺脏的,愤怒也很实在,旁边的几个人本来只是帮个人场,现在喝了人家的酒,不出手有点说过去了。 都是社会上混着的人,打架很在行,方野就算再厉害,但毕竟人少,身上挨了好几脚,就连脸都又挂彩了。 刘滨也没好到哪里去,嘴里喊着疼,大嗓门没一刻的消停,可手上脚上的动作却始终没停,拽着一个人的头发,就没撒过手。 场面很乱,但胜负却已经很明显。 过了一会儿,方野和刘滨已经躺在了地上抱在了一起,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按着以往的经验,打到这个时候,就是快要结束了,其实也就过了十分钟。 脸上有纹身的家伙率先住了手,扬了扬头:“就这样吧。” 旁边的几个人很听他的话,纷纷住了手,赵博却并不打算放过这两个人。 他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拎起地上的木头椅子,照着方野的头就砸了上去。 这一次,方野没躲开,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 不疼,其实一点也不疼,血却顺着脸流了下来,瀑布一般,怎么都不停。 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方野慢慢的坐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却被血糊住了,旁边的人全都傻了眼,只有赵博,像是喝了假酒一样杀红了眼。 当他再次趁着大家不注意,想要再一次砸下来的时候,方野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呐喊:“住手!” 齐意手里拎着砖头,还没来得及扔出去,脚就先到了,回旋踢依旧踢得很准,在跆拳道比赛中是个得分很高的标准动作。 用了十分力,方野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猛地抹了一把脸,慌张的看着齐意。 废弃的厂房没有灯,汽油桶里的篝火已经渐渐熄灭,黑黢黢的,只能看见人影,根本看不清样子。 他微微的放了心。 然后后背猛地一僵,他再次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方野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竟然猛地站了起来,快走两步,摇摇晃晃的挡在了齐意身前,张着双臂,拦着齐意。 “不行,”他说,“算了……” 身体软软的,腿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摔,一直摔到了齐意的怀里。 “求你了,”方野轻轻的说,“我们走吧……” 齐意架着方野,走了两步,干脆把他背在了身上,刘滨手里不知道怎么就拿到了那把刀,在他们身后,挥着吓唬着,一脸的视死如归,穷凶极恶。 竟然也唬住了人,或者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倒在地上的赵博喊得挺惨。 “疼吗?”齐意轻轻的问着,没有回答,他的心猛地一颤,跑了起来。 仅存的理智是回头对刘滨说:“报警。” 第23章 该死的感觉 齐意一直是个特别理智的人,活了快要二十年,唯一一次的慌张,是方野的不辞而别。 连声再见都没有,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他很多个夜里都睡不着,手捂着胸口,生疼。 但即便是这样,白天里也装的跟好人似的,从来没表现出来,正常的上学生活,对谁都很淡,但又很有礼貌。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垮下来,嘴角耷拉着,长久的发呆。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但谁也不知道。 齐意却终于知道了心慌是种什么样的该死的感觉。 而这一天,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不敢跑,只能快走,耳边听见方野小声的弱弱的对刘滨说:“不能报警……” 方野只觉得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还挺舒服的,周围很安静,偶尔有人低语,听不清在说什么,头一歪,就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是睡饱了,慢慢的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昏暗,应该是夜里,能听见打呼噜的声音和说梦话的声音。 还有身边那个人均匀的呼吸的声音。 方野抬起头,一秒钟,他就放弃了,又躺在了枕头上,头痛的像是要裂开,太阳穴嗡鸣一片,几千只蜜蜂飞进了脑子里。 可脑子却是清醒的。 还认得趴在床边睡觉的那个人。 睡得并不踏实,眉头紧皱着,厚厚的一本书扔在旁边,一只手还拿着笔,脸上被划了好几道笔印。 看起来又滑稽又心酸。 方野慢慢的抬起胳膊,手上还有一个留置针头,他把手放在了那双紧皱的眉头上,轻轻的抚着,想要把它抚平, 齐意虽然在睡梦中,但明显愣了一下,眼皮慢慢的睁开,露出了一个异常温暖的笑:“醒了?医生的话还真准,说你今天会醒。” 方野一片茫然:“我在医院?” 齐意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头上缝了几针,打了麻药,还有脑震荡,不过没影响智力……也不一定,要不你一会儿做张数学卷子测试一下?” “别闹,意哥,”方野也笑了,“我数学都没怎么及格过。”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方野突然就要坐起来,被齐意摁住了肩膀,摁回了枕头里。 齐意这个人,总是最懂他。 “你就好好躺着,阿姨那边有刘滨照顾着呢,每天吃得好睡得也挺好,而且状态比前一阵好多了,一次都没闹过。” 方野叹了口气,十二月过去了,爸爸去世的那个月终于过去了。 那个月是林雪的一道坎儿,漫天风雪总是让她承受不住自我崩溃,这件事,别人帮不了她,就连方野都不能,或许,她自己根本就不想过去,也过不去。 “我睡了几天了?”方野乖乖的躺在那,没再挣扎,也挣扎不起,真的是太疼了,疼的整个人都打蔫儿,没精神。 齐意又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歪着头看他,声音有点哑:“两天了。” 整整两天,齐意就没离开过医院,一开始他背着方野没命的往前跑,夜深了,那里又偏,真的一辆出租车都没有。 一直跑到了矿区医院,值夜班的白露都吓坏了,说起话来颤颤的:“我就是个护士……得马上去医院。” 白露喊来了在后面睡觉的值班医生,其他科室的,也处理不了,这个破医院,连个拍ct的机器都没有,但终于找到了车,方野坐上车的时候,血已经不流了,不知道是止住了,还是冻住了。 那天真冷,齐意觉得自己都被冻透了,身体一直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和刘滨坐在方野的两边,揽着方野的肩膀,把方野的头轻轻的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路不远,大半夜的,也没什么车,开的很快,可齐意心里还是急。 火烧般的急。 但也没敢催,能把人送来,他就已经觉得老天在厚待了,说了无数声谢谢,医生倒也不客气:“你算野子什么人啊?怎么急成这样?是得谢,他要是活下来了,让他自己来谢。” 医生三十几岁,脸挺冷,但心是热的,应该和方野也是熟识的。 看到齐意脸都白了,医生乐了:“还真担心?没事……上次那伤比现在严重,我都以为人留不住了,可没想到他天生命大,硬是扛过来了。” 上次? 齐意想问问,但没来得及,医院很快就到了,脑震荡,剃了半边头发,缝了十几针,处理伤口的纱布,红彤彤的摆了一铁盘,看着瘆人。 推进病房的时候,天都快了亮了。 刘滨终于说了话,扭捏着,非常不好意思:“那个,意哥……我得走了。” 又赶忙解释着:“野子他妈这会儿快要醒了,身边得有人……这里就麻烦你了?” 麻烦? 怎么会? 齐意巴不得的呢。 虽然方野没有生命危险,但他还是担心,就想在这儿陪着,他冲刘滨摆摆手:“去吧。” 想了想,又走出病房跟了上去:“刘滨……这事儿吧,不是你的错。” 刘滨的眼圈儿立刻就红了,摆摆手,走进了电梯里。 齐意终于一个人坐在了方野身旁。 四人间的病房,他拉上了帘子,坐在了旁边的小椅子上,床上的方野没穿上衣,盖着被,棉被盖到了肩膀,可依然盖不住那两道狰狞的疤。 刀疤。 一道很长,从左肩划到了右边的肚子上,一道很短,心脏下面一点点的位置,当初,应该扎得挺深的。 不是血海深仇,还真做不到这个份儿上。 谁呀? 什么事呀? 他这两年到底过得怎么样的日子? 齐意觉得心疼,呼吸都会觉得疼,守了两天,心也慌。 问了医生好几次,反复确定着,麻药劲儿早就过了,也没有任何危险了,他怎么还不醒? 医生看了看,微笑着:“睡着呢,挺好的。” 睡得昏天暗地,说了好几次梦话,孩子气的嘟着嘴,好像在和谁较劲。 齐意请了假,趴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做卷子,一边做一边看着旁边的方野,盼着他早点醒,又希望他睡到饱。 齐意趴在床上,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方野的头发,毛茸茸的刺手,酥酥麻麻的。 “家里你放心,你就给我好好休息……行吗?” 第24章 又想赶我走 方野刚刚只觉得头疼,现在心脏好像也突然就出了问题。 跳得很快,砰砰的,打鼓一样,隔了两分钟,又突然停止,然后又开始狂跳。 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方野在医院又住了几天,学校的期末考结束了,他没去。 也没什么重要的,他没所谓的。 却执着的赶着齐意去参加期末测试,赶了好几次,脸色很差,心里着急,说话也很冲,但齐意好像并不在乎。 齐意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卷子,把笔叼在了嘴里,因为太专注,一开始没听见方野说话。 方野叹了口气,伸手把笔从齐意的嘴唇里拿出来,盯着他:“意哥,不用陪我了,过两天就出院了,你回去好好上学,好好考试。 齐意轻笑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在哪学都一样,考不考的也无所谓。” “有所谓。”方野斩钉截铁,脸上一丝笑都没有,特别严肃,“让你去就去,我挺大一个人,没伤胳膊没伤腿,不用陪着!” 齐意拿着卷子的手不动声色的抖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方野,一次一次的,你什么意思?又想赶我走?” 又。这个字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强了,方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呆呆的好几分钟,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齐意也没有说话,直勾勾的看着他,不依不饶的,非要他说出来个究竟一样。 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有仇必报。 方野从来都知道,齐意这个人,是真的不简单。 但也没办法,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治得住自己的坏脾气。 方野挤出了满脸的笑,轻轻的拍了拍齐意的胳膊:“别,意哥,别生气啊,我就是想看看你这么短的时间复习,到底能考成什么样?你总说你厉害,是不是吹牛啊?” 齐意斜了方野一眼,撇了撇嘴,手上的卷子翻了一页,又翻了一页,思考了很久,终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方野说:“激我!” 方野靠在床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笑的人发毛,甚至脸上真的装出了怀疑的表情。 齐意看见了,只是用余光,那种怀疑也让他受不了,他多骄傲啊,一直骄傲着长大的,虽然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郑重的把卷子放在了腿上,不退怯的看着方野。 齐意叹了口气,又开始昂扬起来:“明天让刘滨过来,你自己我不放心,我去考个试,让你看看意哥的能耐。” 方野笑得特别开怀,说起话来也很由衷:“我意哥能耐着呢!” 特普通的一句话,把齐意逗乐了,哈哈哈的笑个不停,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伸手抹了抹,才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齐意看着方野,眼神特别认真,说出话来也很动人:“你不要觉得愧疚,我就见不得你愧疚的这个死样子,我在这里是我自己乐意。” 齐意伸出手,想握握方野的手,在落下去的几秒钟突然想起了什么,转了个弯,落在了齐意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方野没犹豫:“烧烤啤酒。” 齐意的手又举了起来,打了方野两下,其实没用什么力气,轻轻的落在他身上,脸上假装生气:“不听话。” 晚上吃的是饺子,齐意在医院外面打包回来的,摆在了病床的小桌子上,递给方野一双筷子。 眼睛四处看着,做贼一样,笑呵呵的样子显得特别慈祥:“吃吧。”说完,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罐可乐摆在了齐意面前,“快喝,别让护士看着。” 齐意喝的很满足,像是个偷糖吃的小孩子,一滴不剩,当然,饺子也吃光了。 住院的日子总是很无聊,吵闹但是无聊。 旁边的病床也在吃着饭,手机外放的声音很大,从吃饭竟然持续到了睡觉。 齐意在十点以后会去走廊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再看看书做一套卷子,起身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旁边的病房传来了凄厉的哭声。 医院的夜半,总是不缺哭声,但那晚却哭的死去活来的,齐意理解,却意外的烦躁。 转身去了楼顶,那里有一扇铁门可以走出去,齐意站在寒冬的深夜里,默默的抽着一支烟。 抽到一半烟突然就被伸过来的手指夹了过去,齐意忍不住就骂了句脏话,吓死了。 医院本身就是个瘆人的地方,他甚至以为闹了鬼。 很爱笑的鬼。 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方野夹着烟,轻轻的抽了一口,把烟尾放在了齐意嘴边,他像是失去控制般也抽了一口。 这样一个静悄悄寒冷的冬夜,共同分享一支烟,好像也能获得温暖。 这一次是方野伸出手,把齐意的羽绒服帽子盖在了他的头上,手扶着他的胳膊,轻轻的劝着:“意哥,睡吧,十二点了,明天还要考试呢。” 齐意像是中了蛊一样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对身体失去了控制,脑子不好用了,跟在方野身后下了楼,回了病房,手机外放的声音小了,却依然吵闹。 方野躺在了床上,齐意坐在了那个椅子上,这几天,一直是这么过的,坐在椅上蜷缩着身体,随便睡一会儿,太累了就趴在床边。 他不觉得累,真的,反而还觉得很踏实,睡得很好。 病床不大,方野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身体,硬是腾出来半张床,他拍拍空着的地方,抬起头,一脸的天真无邪:“意哥,睡床上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好考。” 齐意从不表露自己的情绪,控制力一向很好,可是那天,他竟然破天荒的脸红的透彻,说话的声音都像是在打寒颤。 “你……你是说……我们一起……睡?……” 方野纯洁一笑:“挤一挤,总比坐在椅子上强,我就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 怎么会……睡得好呢? 齐意躺在床上,背对着方野,努力让自己不占到更大的地方,还要防着不要碰到方野的伤,全身都是僵硬的,像个四肢还未进化成功的山顶洞人。 温热的呼气喷在后背上,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齐意就那样坚持着,蜷缩着,十分不舒服。 但也十分舍不得离开。 第25章 生长痛 齐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开始,他动也不敢动,睁着眼睛,看着忽明忽暗的天花板。 手机外放的声音终于没有了,一间病房住着四位病人,留着两位看护,齐意算是一个,虽然他并不觉得累,可身体还是疲乏。 但依然觉得躺在这个狭窄的病床上,比在椅子上萎一宿乏多了。 也兴奋多了,兴奋到根本睡不着。 背后的那个人靠过来一点,又靠过来一点,最后整个人都靠在了后背上,侧脸贴着齐意的身体,呼吸的热气连卫衣都打透了。 有一种暧昧般的温暖。 齐意发疯一样贪恋着这种温暖。 但发疯的只是心里,身体并没有,他动都没动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野睡着了,听呼吸声就知道睡得很香,手臂轻轻的一甩,搭在了齐意的腰间。 齐意止不住的颤了一下,那是他那个晚上唯一动了的一下。 很轻微,不易察觉。 然后,无声的笑了。 清冽的干净的笑容绽放在脸上,胸腔里充溢着温柔,他低头借着走廊里渗进来的灯光看见了方野的手,非常漂亮的一双手。 手指又细又直,骨节分明,只是凉,像一朵难养的花一样,怎么都捂不热。 握上去会怎么样呢? 齐意知道,但齐意不敢,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盯得眼前都出了重影。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果然,躺在床上睡觉比坐在椅子上舒服多了,闹钟都没能把他叫醒。 把他叫醒的是刘滨。 天蒙蒙亮,刘滨大咧咧的拎着早点走进了病房,毫不扭捏的拉开了围帘,愣愣的几秒钟,又猛地拉上了。 刘滨站在围帘外,脸上是被抛弃的痛楚和大梦初醒的恍然。 他在外面徘徊了几分钟,看看时间,脸上立刻浮现了一种赴死的表情。 “意哥,意哥……”刘滨轻轻的拍了拍齐意的肩膀,看到齐意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似乎没睡醒,歪着头看着刘滨,还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 刘滨立刻就来了脾气,心里的竞争欲隐隐的浮现了上来,但什么都没说,而是又拍了拍齐意的肩膀:“意哥,你今天不是去考试吗?” 齐意终于醒了过来。 想从床上坐起来,但没拉动胳膊,侧脸一看,像个傻子一样愣住了,方野躺在他的胳膊上,头窝在他的肩膀,睡的很熟,嘴角边还带着笑呢。 齐意也笑了,大清早的难得心情那么好,他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从床上慢慢的下来,对于大块头的刘滨像是没看见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 冷水拍在脸上,齐意彻底清醒了,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但也只是一点点,心里更多的是说不出来的喜悦,伴随着惶恐。 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齐意穿好了外套,冲刘滨点点头一转身就走了。 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看了眼熟睡的方野,才放心的离开。 方野那天上午没有针,他可以睡个够,已经十点多了,病房里相当吵闹。 但方野愣是没醒。 装睡觉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他非常特别十分想去厕所,可即便是没睁眼,他也能感觉到,坐在椅子上的刘滨,眼睛不眨的看着他,看得疑惑又出神。 他不想解释,也懒得回答,只能装死。 装到膀胱快要爆炸的前一秒,他实在受不了了,忽然掀开了被子,胡乱的穿上了拖鞋,就跑进了卫生间。 身体舒服了,可外面那座门神却真的不好对付,刘滨其实来过两次,行色匆匆的,帮着方野照顾妈妈,他已经很感激,也根本没来得及问什么。 刘滨已经站在卫生间外面敲了两次门,很怕他死在里面一样的喊着:“方野?方野!” “滚!没死!”方野没什么好气,他故意的,仿佛他装作暴脾气,刘滨就不会问一样。 刘滨才不在乎,他在方野终于走出来以后,急切的拉住了方野的胳膊,张张嘴还没发出任何声音,方野就先吼了一句:“医药费等我出院就还你!” 刘滨又张开了嘴,却已经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他直愣愣的看着方野,良久,才挤出来一句:“医药费是意哥交的……” 还急切的解释着:“我都说了回家跟我妈要,可意哥他……他已经交了押金……还说,他有钱……” 刘滨的表情挺羞愧的,其实他没什么钱,方野都知道,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个月几百块的零花钱,常常不够花,但也还过得去。 可要说到一次性交几千块的医药费,那可就太难了。 方野站在那里,没动,他记得当他问齐意医药费怎么解决的时候,齐意大言不惭的说,刘滨交的。 方野竟然觉得很安心,他总觉得欠刘滨好过欠着齐意。 “真是他交的?”方野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刘滨不像在说假话,信誓旦旦的:“真的,我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 方野竟然没注意到这个誓言发的多么恶毒,他只是傻子一样往回走,坐在了床上,直勾勾的,脑子里乱了套。 刘滨也跟了过来,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病房里很乱,人来人往的,各种吵声交杂在一起,方野什么都听不见。 却还是听见了刘滨问出的那一句:“野子,你和意哥……”刘滨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继续问了下去,“你和意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方野彻底变成了哑巴,因为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发小,朋友,兄弟,好像都差了一点点,方野觉得,齐意是那个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放心把命交到他手心里的那个人。 那样的一个人在他心里该是什么位置呢? 方野倒在了床上,棉被蒙上了头,闷出了一身的热汗和眼泪。 他不敢发出声音,所以哭的很压抑,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 可齐意他,是个男的呀。 男的! 方野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眼泪流的更汹涌,没错,他喜欢齐意。 由喜欢产生的酸涩,像是生长痛。 方野的心此刻就好痛。 他躲在棉被里,默默的擦好了眼泪,然后突然站起来从病房里走了出去,找到了医生,十分肯定以及确定的说:“医生,我要出院,现在!” 第26章 麻木不仁 下午还有两针,方野不打了,死心塌地的要出院,甚至签了责任书,去楼下办好了手续。 医药费快要六千块,方野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一时之间是还不上了。 方野又开始叹气,终于还是欠他的。 他回头看了看不停徘徊的刘滨,特别认真的说:“不许给意哥打电话,不然,我和你绝交。” 刘滨彻底不知道怎么办了。 但也真的不敢给齐意打电话。 方野这人,说不上哪里好,但真的不是坏人,他只是经历了好人家的孩子没有的经历,人间冷暖看多了。 所以看起来冷冷的,可心肠特别热,掩饰在一副皮囊之下,故意把自己扮成一只又凶又狠的狼。 可对于刘滨来说,他是可以托付母亲和生死的好兄弟,也是一辈子的挚友。 所以,刘滨很了解他,平时不声不响,一旦脾气上来了,是真的会翻脸。 因此,他说的绝交,一点玩笑的成分不掺杂。 刘滨怕了。 只能由着他, 默默的收拾东西,齐意扔在这里的换洗衣服和复习资料方野仔仔细细的装在了一个干净的袋子里,扭头就放在了刘滨面前。 “意哥下午考完试,你就给他送过去,告诉他我出院了,还告诉他,别找我,我想自己待几天。” “啊?”刘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为什么是我啊?” “让你去你就去!”方野沉着脸走在前面,手里拎着医院里的东西和开的消炎药。 消炎药就足够了,以前受了伤总是这么处理的,床上躺两天,随便吃点药,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过不去的是心里。 方野很害怕,无端的怕,如果真的被齐意知道了他的心思,那自己情不自禁做的所有的事,会不会被看成是一个变态? 这样的事实太可怕了。 方野脚下的步子走的飞快,走到了公交车站,天气很冷,他戴上了帽子,谁也看不见他乱七八糟的头发,和乱七八糟的心。 “打车吧,野子。”刘滨哈着气,小心的提议。 公交车在这个时候到达,他们已经寒风里站了半个小时,方野没有回答刘滨,直接上了车。 车上人很多,摇摇晃晃的,方野站在了最后面,家里离市区的医院挺远,从一个终点站到另一个终点站,坐到后来,车里已经没有几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麻木不仁的表情。 方野也是这样,眼睛没神,愣愣的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小破地方,下车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恍惚,也刚离开几天,却像是隔了一辈子。 他一点都不思念,不想回来,但又不得不。 裹紧了羽绒服,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家里安安静静的,林雪不在。 方野打了她的电话:“你在哪?” 林雪笑得挺开心的:“前面棋牌社,打麻将呢。” 方野靠在沙发上,接过了刘滨递给他的一支烟,慢慢的抽着,最难的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林雪虽然不会痊愈,但也不会每天发疯,人的心是天底下最难懂的东西,方野也弄不明白,一个月而已,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那么大。 如同诈尸。 从疯子到正常人的过渡只要这么点时间,却能把人都快要折腾死。 甚至对于每天来帮忙送饭照顾的刘滨,没有问过一句,我儿子呢?我女儿呢? 刘滨摇摇头,真的一句都没问过。 方野也不在意,不作就很好。 他去了卫生间,胡乱的洗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到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头发只剩下半边,丑的一言难尽,方野自己都被丑笑了,找来了电推子,小心的避着伤口,把留下来的头发全部推光了。 还是丑。 他摩挲着只剩下一点毛茬儿的头,刺手,走出来的时候,刘滨都傻了,半天,点点头绞尽脑汁的安慰着:“挺好……挺好的啊,野子。” “好个屁!”方野坐在了刘滨旁边,又开始抽烟,一支接一支,直到剩下的半盒烟全都抽光了,他点上了最后一支烟,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林雪兴高采烈的,手里居然拎着菜,一看见方野,立刻就扑了上来:“儿子,儿子!” 方野手里的半截烟差点戳到了林雪的身上,他被扑的又往沙发后面靠了一点,一只手举着烟,一只手拍拍妈妈的后背:“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林雪从方野身上下来,坐在了旁边,拿起烟盒打开看了看,啪的一下扔在了茶几上,伸手抢过了方野手里的半截烟,抽了一口,满脸的显摆:“妈赢钱了,二百,今天给你做好吃的,刘滨也一起吃啊。” 方野笑了笑:“好。” 眼看着林雪一扭身走进了厨房,抬脚踢了踢坐在旁边的刘滨:“意哥要放学了,你快去给他送东西。” “我就不能吃了饭再去?”刘滨极力争取着。 方野又踢了他一下:“不能……等你回来一起吃,我妈她做饭慢着呢。” 刘滨走的不情不愿的,但还是去了,方野终于掏出了手机,打了个电话:“姐,晚上值夜班吗?来我家吃饭吧。” 白露家离得不远,就在前面两栋楼,所以来得很快,手里拎着两大袋水果,一进门就盯着方野:“你怎么出院了?行不行啊?” 方野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上面还贴着一小块纱布,林雪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注意到,他笑笑:“没事了,姐。” “方甜呢?”白露边换着拖鞋边问。 “走了。” “啊?”白露抬起头。 “就是走了……” 方野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却还是被白露一把拉住了胳膊:“你跟我说实话,方甜是不是把钱卷走了?” 方野没说话,就算是默认了,轻轻的拽出了自己的胳膊:“里面坐吧,姐。” 其实在方野心里,白露比方甜这个亲姐姐要亲得多,逐渐长大,开始明白了男女之间的那些心思之后,他刻意的保持了距离。 他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在房门再次被打开,刘滨站在门口,一闪身,身后是意料之中的齐意。 就知道他不肯乖乖听话。 拧着眉头,一脸的气呼呼,刚要破口骂人的时候,方野一把搂住了白露的肩膀,坐在沙发上,扭身一笑,表情像是意料之外,却又在假装欢喜。 “意哥怎么也来了?要不要一起吃点?” 第27章 一个渣男 方野说话挺客气的,对待不熟的人的那种客气。 齐意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冷了,和生气时候不一样,就算是生气整个人也是热乎乎的,现在似乎成了一块冰。 方野不敢看他,他低头看了眼白露。 这个比他大了两岁的女孩子,有一瞬间的震惊,随后又恢复的镇定,不愧是早早的混职场,有些话该问,有些话该过些时候问,拿捏的很好。 她居然往方野的身侧靠了靠,笑着问:“野子,这位帅哥是你同学?上次见过,都没好好介绍一下。” 方野笑得像朵花:“你可太小瞧意哥了,我算个什么东西,配得上和人家做同学。这是我小时候的朋友,齐意。” 好几年没看过书了,却也斟酌着该用什么词语,小时候的朋友,又刺耳又难听。 方野瞟了一眼对面的齐意,他咬了一下嘴唇,又变成了那个死样子,像是满不在乎,却在说话的时候破了功。 “你好,露姐。” 声音居然在抖,方野转过身,搭在白露肩膀上的手顺势拿了下来,无端的挥了两下:“你们随便坐啊,我去看看我妈晚饭做得怎么样了。”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够不够?” 齐意猛地一转身出了门,使劲儿的关上了门,力气大的墙皮都要被震下来。 震得耳朵一片嗡鸣。 方野的手扶了下厨房的门框,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缓什么,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下一秒,又开始无所谓的死样子,刘滨推他去追,他没动,白露劝着他,他也没动,硬生生把气氛弄僵,不知所措的笑笑,来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林雪准备的挺多的,居然有四菜一汤,只是做的慢而已,最后大家都挤在了厨房帮忙,四十分钟左右,才终于把菜端到了桌子上。 “露姐坐。”方野执意让白露去坐,白露也没客气,坐在了林雪对面,背后是打开的电视机里面无休无止的家庭剧。 “你到底抽什么疯?”刘滨来到了厨房,看了眼外面,压低声音在方野耳边问着。 方野正在盛饭,回答声音也低低的:“没什么,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这话以前说过,没什么感觉,可现在,竟然会这么难过。 却也是事实。 “你呀!”刘滨指着他,“意哥挺好的,对朋友也够意思……” 方野打断了刘滨的话:“就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再欠着他什么,”抬头看着刘滨,眼神无比坚定,“吃饭吧,好吗?” 刚刚的戏精已经从身上消失了,他再也演不下去了,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正端着饭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去开。”刘滨两步就走到了房门前,伸手开了锁,“意哥?!” 方野站在那里,抬不起腿,转头看着门口,齐意一身冰冷,手里拎着两个装的满满的大塑料袋。 这里最好的饭店打包过来的饭菜,放在了桌子上,齐意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桌子都要摆不下了,挤了挤,盘子摞了摞,才将将挤下。 齐意也没扭捏,洗了手,端起了碗,大口的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边嚼着边看着方野说:“现在不用担心了,肯定够吃。” 再来五个人都够够的了。 方野突然就很想笑,生生的忍住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很客气。 心里想的却是,这人脸皮现在怎么这么厚? 以前绝对不会这样的,方野忍不住就给齐意夹了块排骨,放进了碗里才反应过来,愣住了。 原来他也长大了,都可以随机应变了。 方野很快就夹了块排骨放在了林雪碗里,白露碗里,刘滨碗里,当然,最后也不忘给自己夹了一块。 “我妈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你们都尝尝。” 四个人傻傻的看着他,安静几秒钟,却仿佛有好几年那么长,时间都跟着停止了,暂停键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刘滨第一个往嘴里塞了排骨,还没嚼呢,就十分捧场的说:“好吃,好吃,真好吃啊,哈哈哈哈……” 其余三个人同时低下了头,尴尬的往嘴里塞着食物,脸色都不怎么好,却又都在装作无所谓。 方野也是,一顿饭看似云淡风轻,但却分外压抑,林雪接了个电话,三缺一,饭都没吃完,就急吼吼的先走了。 几个人又吃了一会儿,也不能喝酒,散场很快,收拾好餐桌,刘滨是第一个逃跑了,换好了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头也不回。 “那个,野子啊,”白露穿好了羽绒服,“我也该回去了。” 方野拽过了外套,往身上套着:“我送你露姐。” “不用,不用,几步的路,送什么啊。”白露摆摆手,走到门口换鞋,方野还是跟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回头看了眼齐意,齐意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没看过来一眼,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话。 却在方野推开门之后,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快点回来,我等你。” 方野习惯性的就嗯了一声。 然后,恨不得一拳捶死自己。 太不要脸了,也太没出息了,白天的时候还装作清冷高傲,想着理不清的喜欢当断则断,演了那么一出大戏。 现在呢,咬舌自尽算了。 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些事,都到了白露家楼下,却没发现,走过去好几米,才被白露喊住。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白露问着。 “没,没有。”方野小心的回答。 “那个,野子啊,明天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去看电影呗。” 方野愣了几秒钟:“不好意思啊露姐,明天晚上我要去上课。” 其实不用的,请了假,还可以再休息两天,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靠谱的理由一套一套的。 白露的脸黯淡了几秒钟,又缓了过来:“没事,以后再约。”转身说着再见,往楼道里走。 “露姐……”方野突然喊了一声。 “快回吧,”像是有什么预感,白露头也不回拔腿就走,都走到了楼道,又忍不住回头唠叨了一句:“伤口注意点,不能碰水。” 方野咽下了自己要说的话,乖乖的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人,出尔反尔,人前人后来了这么一套,一点不仁义。 就像是家庭剧里惹人嫌的那种渣男。 第28章 心有感应 白露挺喜欢方野,他不是不知道。 知道好几年了。 装傻充愣,胡言乱语,保持距离,该用的招数全都用上了,小心翼翼的拒绝着感情,维持着友谊。 他心里很明白,白露是个好女孩,可喜欢这种事,终究靠的是心有感应,他的心像是一块绝缘体,接收不到心动的信号。 没心动,谈什么喜欢。 却毫无廉耻的号召她陪着自己演一场戏,方野站在那里,看着白露进了楼道,传来的上楼梯的脚步声,她们家在三楼,很快的,方野就看见了三楼的声控灯亮了又暗了。 他狠狠的跺了一下脚,抬起手就照了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 太阳穴嗡嗡的,他觉得疼,可下手却依旧狠毒,这是他该受着的惩罚。 然后,拔腿往回走。 走的慢腾腾的,像要去赴死,站在楼下看着自己家灯光通明,他竟然不敢进去,来回走着圈儿。 电话响了,窗口那个看不真切的人影慢慢的对他说:“你给我立刻上来!” 声音有点暴躁,在拼命压抑着,甚至没等方野回个话,自作主张的就挂了电话。 方野想了想,决定听话,不然,他觉得齐意今天可能会把他灭口。 可就算是冒着灭口的风险,他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 方野从没那么紧张过,钥匙插了半天居然插不到钥匙孔里,稀里哗啦的声响,让他分外烦躁。 靠! 方野沉着声音骂了一句,挥拳打在了墙上,上次的那个破洞根本没人来修补,现在又大了一点。 门被打开了,齐意站在门口,了了一眼方野,只是一眼,却包含着太多的东西。 最多的是不解,其次是冷静。 齐意走在前面,方野在后面关了门,“过来坐,”齐意轻轻的说着,把方野从医院带回来的药一瓶一瓶的打开,放在他面前,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把药吃了。” 方野乖巧的不像话,好几粒药一股脑的塞进了嘴里,胡乱的灌了一口水,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嗓子卡得一顿咳嗽。 “你慢点。”齐意又去给方野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下去,餐桌上还摊着书本,齐意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把眼镜戴上了。 看了方野好一会儿,才终于说了话:“好好睡一觉,我就先回去了。” “意哥……”方野猛地站了起来,齐意已经在穿羽绒服了,回头看了看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而他自己什么都没问。 也不想问,心里火烧火燎的,很想打一架,发泄一下这该死的愤怒。 别人都说他冷静,处变不惊,好像没什么能让他紧张的事,可他也是个人,当然会生气,在心里和自己生闷气。 今天的考试挺好的,他特别认真,为了给方野看看自己的能耐,其实也不是显摆,事实就在那儿,毕竟这个小城里,考上d大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心里还惦记着晚上的时候要快一点走,给方野打包热乎乎的小馄饨和肉包子,他念叨好几次了,说特别想吃。 放学是第一个冲出去的,刘滨傻乎乎的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他的东西,不由分说的就塞进他怀里:“野子让我送来的。” 也不等他问一句,扭身就走,齐意在后面跟着,距离并不远,刘滨始终没有回头。 齐意踩着冰摔了一跤,再抬头,刘滨在原地踏步,仿佛特意在等着他一样。 齐意去了方野家,看了那么一出好戏,心里疼的直抽抽,却还是什么都不说。 只是默默的用行动表示自己的不妥协。 他也有血有肉,七情六欲,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现在也是。 他穿好了衣服,看着方野,等待着他的解释。 他真心的以为他会解释一下的,哪怕只有简单的一句两句。 这样就好。 然而,方野踌躇半天,脸都憋红了,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意哥,六千块,我春节前给你。” 齐意斜着眼睛瞪他,好几秒,拎起书包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后面的方野小声的喊着:“意哥,我,现在钱真不够,等我拿到这个月兼职的钱,再凑一凑,就能还上,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赖账。” 齐意没回答,齐意只是气呼呼的往下走,楼道里灯还是坏的,上次绊倒方野的那个破箱子也依然在拐角的位置等着下一个倒霉鬼。 齐意成了那个倒霉鬼,狠狠的被绊了一下,手撑住墙壁才勉强没摔倒,扭过身,狠狠的踢了一脚那个破箱子,好几个土豆滚了出来。 楼下的住户被吵醒,骂骂咧咧的打开门探出头来,齐意毫不示弱的指着他:“这破箱子你家的吧,明天要再不挪走,老子弄死你。” 声音不大,威慑力却十足,男人骂街的话说到了一半,闭了嘴,讪讪的关了门。 齐意大义凛然的走下去,羽绒服的拉链没拉,他懒得管,北风吹了满怀,他也没觉得冷。 愤怒,还有一种说不出缘由的心疼,甚至不敢问问方野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 好好的睡在一张床上的啊。 齐意伸手抹了一把脸,一片湿润,电话响起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就接通了。 林晚在电话那端略带兴奋的喊着:“我天,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去找你,明天的高铁,中午到。” “我没空。”齐意直接就挂断了。 走进了他一个星期没回的出租屋,也没什么变化,但他就是觉得冷,浑身打寒颤,洗了个热水澡,还是冷。 卷子做了两个小时,却还是在第一题徘徊,他把笔扔在了桌子上,想了想,拿起了手机,拨通了林晚的号码。 疲惫袭满全身,铺天盖地的,很累,特别累。 还没说出话来,齐意就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抑住了,耳边却传来林晚惊天动地的尖叫。 她说:“瞧吧,我就知道你照顾不好你自己。” “林晚,”齐意轻轻的说,冷静且温和,“别来了,挺远的,这里也很冷,折腾一趟也折腾不出来什么结果的,放过我吧,也放了你自己,好不好。” 林晚扑哧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个儿乐意的。” 第29章 劫数 齐意赶到高铁站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刚下了出租车,就看见林晚抱着腿坐在路边,像一只流浪小狗一样浑身直哆嗦,身旁是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齐意付了车费,慢慢的走过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完全把林晚罩住。 林晚抬起头,样子一点不淑女,鼻涕都流了出来,她大咧咧的伸手擦了擦鼻子,抬起头笑着,说出话来声音一直抖:“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冷啊~~~” “谁让你非要来?”齐意拉着箱子,又忍不住说了两句,“你就不会去候车室等着,大冬天的非要坐外面,傻不傻啊?” 林晚还是仰着头,笑嘻嘻的,声音抖得厉害,像筛糠:“我就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 齐意愣了一下,转过身:“走吧。” 林晚终于站了起来,跟在后面,又突然快跑两步,和齐意并肩,迅速的挽住了齐意的胳膊,晃来晃去的,齐意拽了两下,没拽出来。 一个看着柔弱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大力气? 而且犟。 认准的事情就再也不肯改主意,长得漂亮,聪明,家世好,长这么大没受过什么挫折,然后遇见了齐意。 其实大学刚开学的时候,林晚并没有注意到齐意,她身边的男生太多了,多到她心烦,但依旧维持着该有的体面,笑呵呵的,不太暧昧,也不会得罪人。 林晚活得很肆意,反正什么都不缺,她对自己规划的也很好,大学毕业要去留学,要遇见很爱自己的人,要过很好的生活,要成为人上人,也不难,本身就很有实力,继续努力就可以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一个名字。 齐意。 也说不清为什么,林晚回了头,好像冥冥中被一个巨大的黑洞拼命的往里面吸,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她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安安静静的打着招呼。 那天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有好看的光晕,林晚站在那里呆住了,直勾勾的看着,脸上逐渐绽放出好看的笑容。 齐意并没有注意她,也没有因为她被大家暗地里评为系花而对她高看一眼。 直接来说,没撩她。 甚至刻意保持着距离。 林晚却遭遇了此生最大的劫数。 上大课的时候,林晚故意坐在了齐意身旁,脸上天真无邪的:“好巧啊。” 齐意只是点点头,再上课的时候坐到了教室的后面。 挫败吗?或许有一点,可林晚是个战士,从不沮丧,反而更来劲。 一个女孩子舍下脸面去追喜欢的男孩子,是一件勇敢的事,可死缠烂打的,就有点不要脸了。 齐意很认真的拒绝过,林晚面上不当回事,其实心里也是难过的,她就想着,万一呢,万一呢。 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着一点点万一的吧? 齐意退学了。 静悄悄的一个人走的。 他考上了最棒的大学,最有前景的专业,说退就退,谁都拦不住,林晚却觉得特别酷,她觉得自己和齐意骨子里其实是一样的人,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小城真是冷,即使出租车的暖风开得很足,林晚还是在抖,她死皮赖脸的抱着齐意的胳膊,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去吃饭吧,我又冷又饿。”语气恹恹的,带着撒娇的口吻。 “想吃什么?”依然没有任何感情。 林晚把齐意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想吃点热乎乎的。” 小小的麻辣烫店,只有几张桌子,人还不少,他们和一对情侣拼了桌,老板娘在狭窄的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齐意熟稔的打着招呼:“阿姨,两碗麻辣烫,两张熏肉大饼。” 女人看着面善,笑呵呵的,爽快中带着亲切,嗓门也大:“来啦!找地方坐,马上就好。” 齐意乖巧的微笑说着谢谢。 和她在校园里看见的齐意不太一样,他那时候总是冷冷的,谁都不爱搭理,心事重重的样子,皱着眉,很难见到笑容。 现在齐意个人都放松了很多,心事总还是有的,却也没有那么冷淡。 热乎乎的食物很快就端了上来,齐意摆在了林晚面前,轻声说:“吃吧。” 林晚没来过这种小店,吵吵闹闹的,充满了烟火气,一开始还局促着,可是尝了一口就放开了,她养尊处优,却不是个矫情的姑娘,吃的很香,也的确是饿了,鼻尖上都沁了汗。 拽出一张廉价纸巾擦着汗的时候,她忍不住又看了看齐意。 齐意吃的很专心,像他学习一样专心,一言不发的,优雅的往嘴里填着麻辣烫。 只是不时的会咳嗽两声,把身体转过去,手捂着嘴。 “真可爱。”林晚忍不住捏了捏齐意的下巴,不自觉的就开始调戏。 齐意的脸色却突然就变了,也不是那么明显,但就是变了,他抬着头,看着站在门口撩着塑料门帘的男生,愣愣的,但眼睛始终没离开过。 有一种被捉奸的局促。 店里没空桌,齐意眼看着方野拽出了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刘滨紧跟着进来,呆了几秒钟,也坐了下来。 齐意的下巴还被林晚捏着,筷子举到了半空,听到方野轻轻的笑着,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 方野说:“意哥,来吃麻辣烫啊。” 简直废话。 刘滨紧跟着也说了一句:“意哥,来吃麻辣烫啊。” 他妈的又不是复读机,不用重复,齐意心烦,但脸上还是没表现出什么,只是点点头,把筷子上的粉丝嗦进了嘴里。 辣出了眼泪,又开始咳嗽。 接过了林晚递给他的纸巾,喝了两口冰水,他看了看方野,咬了咬嘴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朋友啊?” “这位是……” 林晚和方野的问题一起抛给了齐意,伴随着刘滨不安的探究的目光。 齐意只是点点头。 “可能要成为女朋友哦。”林晚说。 “只是小时候的朋友。”方野说。 齐意却只听见了后一句,这句话是他第二次听见了,桌子下的手握成了拳头,紧紧的,用了全身的力气。 深呼吸了两口,齐意突然看着刘滨,乐了,淡淡的问着:“刘滨,这附近有没有好一点的酒店啊?” 第30章 我喜欢男人 齐意用最最平静的声音说出了最最暧昧的话,林晚的脸立刻就红了,低下头,扭捏的像个少女。 她的确还是少女呢。 方野坐在对面,看了两眼,挺配的,一眼望过去,就不是这里的人。 特别明显,和这个破烂地方格格不入,但是也没嫌弃。 这里也有在外面混的人,大多是打工,即使是上大学,也是那种不入流的大学,过年的时候这里会突然就变得热闹,外地的人都回来探亲,喧嚣的不像话,那些人虽然没赚到什么钱,却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张口闭口就是,咱们这儿现在还是太落后了。 落后个屁。 又不只是现在才这样,一直不都这样吗? 方野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都会在心里骂街,楼下的女儿在南方工作,老两口去过一次,三口人挤在小单间里,转个身都费劲,厨房厕所是公用的,本来打算住一个月,几天就回来了,可说起话来却眉飞色舞的,确实比咱们这儿好多了。 方野听了,没说话,点点头,心里很是不屑。 可是心里隐隐的觉得,自己也想走,想逃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好。 人还是要往高处走的,不像对面的林晚,她生来就站在了高处。 重点大学的好学生,肆意张扬,没有掩饰,也不懂得掩饰,她轻轻的撞了一下齐意的肩膀,笑着看刘滨,羞涩的抬头:“干净一点的就行。” 想想也知道,这里不会有好酒店。 刘滨特别认真的想了想才说:“这一片就一家酒店。” 也的确没什么别的选择。 超市的旁边,幸好是个连锁的,应该还算干净吧,齐意他们吃完了,扫码付了钱,站起来穿着外套:“那我们就先走了。” 林晚早就等在了那里,摆摆手说着再见,刘滨趴在方野的耳边小声的说:“男才女貌!”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方野的心却无比别扭。 没表现出来,一直乐呵呵的,也冲着林晚摆手说着再见,一扭头,喝光了一罐可乐。 “那个,”齐意都走到了门口,又拐了回来,站在桌子旁边问着:“那家酒店怎么走啊?” “我带你去!”方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饭都没吃呢,拎起外套就往外走,也不管齐意乐意不乐意。 又开始下雪了,方野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好,走在齐意和林晚的前面,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听见他们说着什么,只是听见了林晚的笑声。 黑夜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动人。 很便宜的连锁酒店,前台的服务员懒洋洋的看过来一眼,连句欢迎光临都没有。 方野突然就觉得挫败,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还是跟大城市比不了。 齐意却很镇定,走过去,轻轻的说:“一间大床房。” 服务员又看过来一眼,瘪了瘪嘴:“大床房可睡不了三个人啊。——非要三个人,得加钱的!” 这种事情说的习以为常,都是成年人,谁不懂,林晚的脸突然就红了,低着头盯着脚尖,方野的脸也红了,都被丢光了,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面那一盏并不明媚的灯。 “她自己住。”齐意指着林晚,认认真真的跟服务员解释,顺手就付了钱,一晚的钱。 方野不是个善于观察的人,可是他竟然注意到林晚把身份证递过去的时候,脸上有一瞬间的失望,或者说是失落。 方野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没靠近,但也没离开,林晚取了房卡,冲着方野说了声谢谢。 方野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事儿,好好休息。” 依然没有离开。 他眼看着齐意和林晚走到了电梯旁,齐意把手里的行李箱交到了林晚手里,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林晚一把拽住了胳膊。 “那个,”林晚吞吞吐吐的,和她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脸红的像是病了,无故的摇了摇齐意的胳膊,“我……有点怕,你能不能上去陪我一会儿……十分钟就行。” 齐意眼神飘忽,不自觉的就飘到了旁边方野的身上,他站在酒店门口,像尊门神,眼神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关心。 齐意心里的那把火莫名其妙的就又开始烧了起来。 突然就决定晾一晾他,从来都是让着他,让的他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齐意没说话,只是率先踏进了刚好到来的电梯,林晚呆了几秒钟,仿佛真的是意料之外,跟在齐意的身后进了电梯。 房间在五楼,到的很快,齐意在前面刷了门卡,推开了门。 刚刚关上了房门,甚至没来得及开灯,林晚就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齐意。 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蹭了蹭,声音软软的:“齐意,你都不知道我多爱你。” 齐意扒着她的手,语气依旧坦荡:“别这样。” 林晚没松开手,抱的反而更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语气里带了哭腔:“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委屈的快要哭了。 “哦。”黑暗里的齐意点点头,十分不客气,十分的直接。 “为什么?”林晚吼了一嗓子,怪吓人的,真的生气了,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维持。 她并不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她有着特别执着特别豁出去的一面,她往前快速的挪了一步,抓起了齐意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胸前,仰着头问他:“你真的不喜欢我?” 咬牙切齿的。 齐意知道林晚看着柔弱,其实力气很大,他挣扎着,却没能拽出自己的手,也不是完全不能,但怕伤着她。 伤心是一回事,伤身是另一回事。 就算他再狠心,可弄伤一个被辜负的女孩,这种事,他还是做不出,他就那样停顿了足足有一分钟,任凭林晚抓着她的手胡闹,然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样,手上突然用了力,反过来抓住了林晚的手腕,硬生生的把她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他低着头,轻轻的对她说:“我没反应的。” “啊?”林晚哭了,又害怕又委屈又不解。 齐意继续平静的说着:“我对女孩儿没反应的,因为我喜欢男人,我是个同性恋。” 第31章 耍脾气的孩子 林晚跌坐在地板上,有地暖,不冷,齐意也没管她,由着她,总得给她点时间接受,他也终于可以插卡通电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灯光暖洋洋的,照在齐意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有半点起伏,就好像他刚刚什么都没说过,也没有把自己血淋淋的心掏出来,利落干脆的拒绝一个女孩子。 他很平静,平静的过了头。 房间挺小的,齐意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临走时拉好了窗帘,蹲在了依然坐在地板上的林晚面前。 “林晚,”齐意对她从来没那么有耐心过,“你好好睡一觉,我明天上午十点来接你,送你去车站,回去吧,这个地方不值得,我也不值得的。” 林晚呆滞的看着他,没哭也没笑,齐意站了起来,叮嘱她一定要反锁好门,然后轻轻的打开了房门,又轻轻的关上。 齐意靠在走廊的墙上,闭上了眼睛,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从来没说过,谁都不知道。 不是怕别人议论,只是觉得没必要,当然,不用想也知道父母是没法接受的,肯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太麻烦。 他本身就是个父母口中亲情寡淡的人,像一块捂不热的冰,这两年,连电话都很少打了。 齐意心里有恨,但也不全是恨。 他只是不在乎,亲不亲这回事,难说的很,他知道,即使不怎么联系,父母在外人面前依旧把他夸了个遍。 这样的儿子的确很值得好好夸奖,他们心里应该也是骄傲的,只不过这种骄傲变了味儿。 你要一直优秀,你要一直听话,你要一直向上,就算你不认我们,你也是我们的儿子。 这种关系,剪不断的。 你口口声声说不认我们,也没用。 齐意上了电梯,疯狂的咳嗽了好久,咳的眼泪都流出来,才算完。 刚出电梯,就看见了方野。 方野站在酒店的门外,抽着一支烟,脸对着不算宽敞的玻璃门,一看到齐意,笑了,笑得莫名其妙的,一口烟雾喷在了玻璃门上,好久不散。 笑容又突然僵住,直愣愣的看着,连眼神都变了,他从没见过齐意这么无精打采。 他不是外向开朗的人,但却分外坚定,很少在他的脸上看到迷茫或者落魄。 但此刻就是。 本来还想开个玩笑,问一句怎么这么快?你到底行不行啊? 男人之间这种玩笑特别常见,可是看到齐意慢慢的走向他,他竟然问不出来。 只是在齐意伸出手的时候,点好了一支烟递给他。 两个人并肩站在酒店的门口,安静的抽着烟,谁也没说话,连个眼神都没看过去。 可方野却吃惊的发现,即使自己演了那么一出戏,即使把话说绝了,把感情伤透了,骗着自己仿佛都信了,可以斩断这种感情,这些,全都是骗人的。 他依旧喜欢。 齐意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戴着眼镜好学生的样子,他挺拔的大长腿,还有他说话的声音,全都喜欢。 想的入了神,忘记了抽烟,半截烟烧到了底,方野烫了一下,忍不住哼了一声,烟头落在了地上。 “意哥,你是回家还是……” 方野的话还没问完,齐意也就打断了他:“我回家!” 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方野:“你想什么呢?我回家,我和林晚什么都不是,就做过几个月的同学。” 这算是一种很认真的解释,方野点点头:“我送你。” 齐意也没拒绝,拔腿就往前走,下了两节台阶停在那里,扭头盯着不动的方野看:“又说话不算数?” 像个耍脾气的孩子。 方野笑了,跟上来:“算数。” 因为走的太急,没有仔细看路,险些将前面又一次突然停住的齐意撞翻,方野捂着头龇牙咧嘴的,齐意的骨头真硬,撞得生疼。 “我说话算数!说送你就送你!”方野嚷着,但齐意没有回话,而是被酒店里传来的说话声音吸引了,不能置信的看着里面。 方野也转过了头。 玻璃门里面站着一对同样被吓傻了的男女。 男的很年轻,穿的很时髦,头发染成了五颜六色,脸上谄媚的笑容甚至来不及隐去,不明所以的抓着女人的手,摇了摇:“姐,今天是不满意吗?” 女人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齐意,像是看到了鬼。 女人有些年纪了,刻意装嫩,反而适得其反,衣服太粉了,显得脸黑,口红太艳,显得很俗气,一双不大的眼睛上是厚重的眼睫毛和颜色太深的眉毛。 “儿子……”女人率先说出了话,声音小小的,仿佛不确定,仿佛希望只是自己看花了眼,还顺手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并没有整理好。 “妈。”齐意也清晰的说了一句。 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那个已经快速撤回自己手的男人,男人迈出去两步,保持着距离,想了想,推开了玻璃门,连句话都没说就要走。 下台阶的时候,经过了齐意的身边,被齐意一把拽住了胳膊,男人挣扎着,齐意却纹丝没动,但也没脱手。 他有的是力气,这么多的力气此刻没处用,心里正憋着火呢,很想打一架,既然他碰巧遇上了,只能算他倒霉。 齐意挥起了拳头,妈妈疯狂的跑过来抱住他:“别,你别!”妈妈喊着,就连方野都过来拦他,从后面抱着他:“意哥,意哥,冷静点……” 方野说话从来都是管用的,即使齐意现在生着气,但还是管用,虽然手没松开,齐意却再也没打下去,他偏过脸看着妈妈,轻声问:“这是谁?我爸知道吗?” 方野清楚的看到那张涂满了厚重的粉底液下的脸,露出了五彩缤纷的表情。 齐意什么都明白了,但也没再闹,没什么意义,更何况家里的事,他什么不知道,也不在乎。 难过和尴尬总还是有的。 手慢慢的松开了,男人趁机逃走了,妈妈看着他想说出点什么,张了好几下嘴,只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妈妈可能也是太突然太意外,完全反应不过来,整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她拍拍齐意的肩膀,扭头就跑。 甚至忘记了问一句,齐意在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第32章 别跟我撒娇 方野跟在齐意身后,走在深夜的马路上,没有什么人,偶尔会有辆过路车,也是一闪而过,匆匆忙忙的。 这么个破天气,冷得要命,似乎又要开始下雪了,方野仰头看看天,又看了看前面走着的齐意。 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脸上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难过,方野不敢问,别人的家事,就算他们再亲密,也问不出口。 没有多远的路,却走了很长时间,方野也没催,只是默默的跟在身后而已。 他什么都帮不了齐意,他有什么能耐啊,大道理他不懂,安慰人的话也不会说。 更何况,他根本不确定齐意是不是需要安慰。 方野咬了咬嘴唇,在齐意身后停住了,已经到了楼下,他喊了一声:“意哥。” 齐意站在那里,没回头,方野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意哥,大人的事很复杂,你别太放在心里,就好好学你的习。” “我爸在外面养女人。”齐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方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 齐意叹了口气,接着说:“换了好几个了,一水的年轻漂亮,他有钱了,终于可以不用过苦日子了,也忘了那些苦日子是谁陪他熬过来的,其实……” 齐意顿了顿,伸手抹了抹眼睛:“其实我妈都知道,跟我哭过好几次,我懒得管,只是听着没说话,我妈骂我没良心,白养我了,后来实在心烦,我就跟她喊,受不了你就离婚,跟我在这闹算什么能耐。” “但我心里知道,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婚的,用她的话来说,离婚就是便宜了外面那些个贱女人,她才不犯傻,说的挺明白的,我也以为她能一直忍下去的……” 齐意慢慢的转过身,眼泪流了满脸,方野吓住了,他怎么都想不到齐意会哭。 记忆里最后一次看见齐意哭还是他爷爷的葬礼,也没这么多眼泪,方野突然觉得呼吸不上来,心疼的要命,他往前走了两步,轻轻的拍了拍齐意的肩膀,手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使劲儿搓了搓,像哄孩子一样,声音温柔的对他说:“没事的,意哥,没事的……” 声音竟然哽咽起来,眼泪划过脸颊,胸口被猛地一撞,方野低头,看见了齐意的头顶,两缕头发炸着毛,跟随着齐意一抽一抽的哭泣,抖来抖去。 齐意把头顶在方野的胸口,一直哭,连眼泪都干脆不擦了,任由它们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 方野伸出了胳膊,轻轻的环着他,手在他的后背不停的搓着,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慰。 无声的安慰最要命,齐意哭的也更厉害,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抽了什么疯,哭起来没完没了,其实心里也没那么在乎,人各有志,成年人了,总归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但眼泪就是往下掉,他能有什么办法? 哭累了,齐意还是头靠着方野,鼻子狠狠的吸着气,方野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特别嫌弃的问他:“你是不是把鼻涕蹭我身上了?” 齐意抬头,仰着脸看他,委屈的喊:“我没有!” 方野咧开嘴角,给了他一个这辈子最温柔的笑:“我逗你呢!哭完了?能回家了吗,意哥?我实在太冷了,头都冻疼了。” 头上的伤口还没好呢。 齐意抽抽嗒嗒的点点头,终于离开了方野的肩膀,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拉着方野的手:“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 方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才说出来话:“别跟我撒娇……意哥,我真不习惯。” 齐意挥手就给了他一拳,挺用力的,脸上因为突然涌出的气愤红彤彤的,眼泪却止住了。 “我没忘呢,”齐意又开始委屈,“你怎么那么对我?你没良心。” 方野捂着肩膀,笑着,愧疚的不好意思的笑,哄着齐意:“意哥,我错了,真错了,”伸手拽着齐意的胳膊就往前走,“我们回去吧,我不走,真的不走。” 楼道里太黑了,所以当齐意的手往下滑了一下,紧紧的攥着方野的手的时候,他没躲,而是更紧的握着他的手。 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可方野总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这样。 他希望齐意不必受这个罪,希望齐意可以快快乐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他自己经历过这种动荡,他知道有多痛苦。 痛苦就是齐意在洗澡的时候,又哭了,没有放开声音,卫生间那扇薄薄的门没能挡住他压抑的哭声,就连流水声都挡不住,方野坐在外面的小沙发上,没过去,也不适合过去,只是静静的等着,等到齐意出来的时候,递给他一杯温水和药。 “我听着你咳嗽的厉害,把药吃了,今天晚上就别学习了,好好睡一觉。” “什么时候买的药?”齐意蔫蔫的,哑着声音问。 “就你送林晚上楼的时候……” 齐意盯着方野看,看了好长时间,乐了。 他的确很不舒服,有点发烧,嗓子也疼的要命,吃了药,乖乖的躺在了床上,方野把棉被给他盖好,仔细的掖了掖被角,站起来关了灯。 齐意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带着纯真的清澈:“你别走。” 方野觉得自己毫无办法,只得走过去,摁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我往哪走啊,我只不过去洗个澡。” “哦。”齐意烧的厉害,头晕晕的,脸上红透了,神智也有点迷迷糊糊的,胡乱的答着,心却终于觉得安稳了。 “意哥,能借我套睡衣吗……还有……内裤……” 说完恨不得咬舌自尽,内裤这种东西,怎么能用借的? 齐意肯定是被烧迷糊了,一点没在意,躺在床上指挥着方野拿到了衣柜里的睡衣,还有抽屉里新的但是却洗干净的内裤。 洗澡水很热,方野终于浇暖了冻透了的身体,出来时,浑身冒着热气,屋子供暖特别好,他都出汗了。 睡衣也没穿,只穿了一条内裤,靠在小沙发上凉快着,反正齐意那里静悄悄的已经睡着了,再说,两个大男人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是吧。 是吧? 第33章 幸福又忐忑 “方野……”齐意轻轻的呼喊。 方野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拖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跑了进去,齐意这人,洁癖严重,地板擦得反光,一点都不脏。 他一条腿站在地上,一条腿跪在床边,俯身看了看齐意,脸红得不像话,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烧着呢。 “渴了?喝水吗?”方野的嘴巴就在齐意的耳边,声音温温柔柔。 齐意背对着他,没有翻身,而是把胳膊伸到了后面,撩起了身后的半边被子,哑着嗓子说:“进来,陪我一起睡。” “啊?”方野声音轻轻,几乎不可闻,几秒钟的迟钝过后,羞涩袭来的铺天盖地。 可他还是钻进了被子。 都不用齐意再说一遍,看动作甚至表现得迫不及待,急吼吼的,不小心自己的胳膊滑了一下,上半身趴在了齐意的头上。 该怎么形容这个动作呢? 方野又一次愣住了,他想了一下,就像刘滨带来的小电影里,那些个主动脱光衣服的人。 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总之就是很主动。 不要脸了。 方野心里发出了一声呐喊,他又不是植物人,清晰的感觉到齐意的嘴唇轻微的颤抖。 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我……”方野着急的解释着,却说不出来话,就僵在那里。 他感受到了齐意的牙齿,落在了他的皮肤上,只是胳膊,咬着,还轻轻的撕扯了一下。 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狗,嘴角含着笑,观察着他的反应,看他是慌还是怕。 慌也好,怕也好,反正哪种都显得不是很正经。 齐意没太用力,丝丝的疼,仿佛在撩拨,方野不敢想太多,只是一瞬间反应了过来,往后挪动了一下,被咬住的地方慢慢的扯了出来。 真的是慢慢,牙缝保持着一点一点打开的距离,方野半是留恋半是怕疼,可还是疼了。 方野倒在了枕头上,啊的一声,深深的喘了两口气,低头看了看:“你的牙齿真整齐。” 他甚至想为自己的急中生智鼓个掌。 其实心里还是怕了。 但还是庆幸自己太他妈机灵了,可气氛仿佛更尴尬了,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都在做什么呀? 这个时候应该闭嘴装死,说什么话?也不是话多的人啊。 齐意老半天没出声,应该是睡着了,方野刚要把心放回来,齐意突然往后靠了靠,靠在了他的怀里:“难道,你刚才是故意的?” 尾音往上飘,飘到了天上,一副哑嗓子里却能清楚的拐出不能置信的音调。 继续的逗弄他。 方野突然抓住了齐意的胳膊,阻止他往后靠,阻止他翻身,阻止他离自己更近。 却也不是讨厌。 方野低吼着:“意哥,你别动!” 齐意没反应过来,似乎没听见,又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头顶挨着方野的下巴,身上暖烘烘的。 他闭着眼睛,轻轻的对方野说:“没事的,有这种反应证明你很正常。” 方野低下头,把脸藏在了齐意的头发里,轻轻的蹭了蹭:“意哥,快睡吧。” 方野闭上了眼睛。 隔了半个小时,又睁开了眼睛,这怎么能睡得着?心脏扑通扑通的,手都是麻的,好像通了电,电流在身体里面四处乱窜,这里刚刚平息,那里又开始了。 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还是得睡,不睡怎么办?大眼瞪小眼,或者…… 他不敢想,仿佛连想一想都是罪恶的,他也不敢说,齐意一定会笑话他。 这一双眼睛睁了闭,闭了睁,反反复复几千次,齐意睡得很好,可能是药劲儿上来了,呼吸平稳,身体的温度也慢慢的降下来了。 都不用伸手摸。 睡梦中齐意出了汗,很多很多的汗,把睡衣都打透了,方野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到齐意突然坐了起来,伸手就脱掉了睡衣和睡裤,在他还没惊讶完的时候,又突然倒下,还是紧靠着他,一点缝隙都不肯留。 好了,彻底睡不着了。 方野闹钟定在了早上六点,闹钟没响他就起来了,床上胡乱扔着的睡衣已经干了,他伸手捞过来套在了身上,回头看着熟睡的齐意,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关好了卧室的门。 卫生间里面的镜子很小,可也能清清楚楚的照出他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熊猫一样,充满了疲惫,但是也很可爱。 方野熬了粥,拌了小菜,煎了鸡蛋和香肠,还烤了两块面包,回到卧室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他跪在床上,伸手摸了摸齐意的额头,还好,烧退了。 “意哥,起床了,七点了。” 喊了好几次,齐意才慢慢的睁开眼睛,脸上带着起床气,脸颊鼓鼓的,伸手搂上了方野的脖子,使劲一带,方野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没有受伤的后脑勺被齐意狠狠的揉搓了几下,但是也没有生气,还是好声好气的说着:“意哥,快起来吃早饭,不然该迟到了。” “好。”齐意慢慢的坐起来,床边摆着干净的睡衣,是昨天晚上方野拿出去却没有穿的那套。 齐意也没管,胡乱的套在了身上,走出去的时候,看见了餐桌上摆放的清粥小菜,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昨天的麻辣烫吃的他嗓子着火,胃里又烧又热,他以为方野说的早饭无非是去楼下的早餐店随便吃一口而已。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回头一笑:“方野,你可真够贤惠的。” 然后在方野的那一脚踢过来之前,快速的溜进了卫生间,锁了门。 门被拽了两下,特别破的锁,方野但凡用力,都能一把拽开。 齐意知道,齐意是故意的:“你可想好了再进来,我裤子都脱了。” 卫生间门外没了动静,几秒钟之后,方野无奈的对他说:“意哥,你快点,都要迟到了。” 齐意答应着,照着镜子,黑眼圈同样的明显,和方野脸上的一模一样,他装的很好,只要他想,他都会装的很好。 其实心里翻江倒海,幸福又忐忑。 就连方野起床他都是知道的,听见卧室门关上的声音,他翻了个身,拽来方野躺过的枕头抱在了怀里。 淡淡的烟味混杂着洗发水的桔子味,香香的。 齐意把脸埋在了枕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能把那种味道吸进肺里一样用力,身体扭来扭去,扭成了一条快乐的虫子。 第34章 和爱情无关 齐意站在酒店的门口给林晚发了消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下来吧。 要是在往常,林晚肯定撒娇耍赖,蛮横的多住几天,管你乐意不乐意。 但是那天,只是过了五分钟,林晚就拖着箱子走了出来,她自己退了房,慢慢的往外走,带了一箱子的衣服,可是出来时,还是昨天的那一套。 那个硕大的行李箱,根本就没打开过。 齐意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坦坦荡荡:“先去吃早饭吧?” 光明正大盗版的快餐店,完美的融合了肯德基和麦当劳的牌匾,看到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以前看到的是不是错的? “我刚看到的时候也这样,后来也就习惯了,毕竟我在这里长大,没怎么离开过。”齐意轻轻的说着,像是说给好朋友的语气,清清淡淡。 他吃过早饭了,所以只要了一份,放在了林晚面前,热乎乎的豆浆和油条。 当然,豆浆是豆浆粉冲的,油条是冷冻加热的。 “多少吃点。”齐意把食物递到了林晚面前,林晚只是呆呆的坐着,从见到面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齐意也没在乎,抓起她的胳膊,把豆浆塞进了她手里,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好几个小时的车呢,你得吃点东西。” 林晚喝了豆浆,吃了两口油条,就摇摇头,真的吃不下去,齐意没勉强,在两个人拦出租车的时候,对她说:“等我一下。” 他飞快的跑进了旁边的超市,几分钟后出来,手里拎着一大包的零食,矿泉水,还买了些水果,伸手拦住了出租车,先让林晚坐进了车里,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然后才坐在了林晚的旁边。 出租车后排的三人座,两个人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林晚的黑眼圈比齐意的还重,昨天的精致的妆容,已经满是憔悴,她素着一张脸,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 其实这个季节没什么好看的,太冷了,树光秃秃的,路人很少,无论是景还是人,落到眼睛里,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齐意和这里的人真不一样。 一眼就能看得出,也不是他穿得多好,长的多帅,脑子多聪明,反正他就是很特别,但林晚却不敢看他一眼。 怕哭。 昨天哭了一夜,都哭得恶心了,这么长时间她装疯卖傻的去喜欢一个人,把自己变成另外的样子,书也念不下去了,觉也睡不着,一放假就跑这么远来找他,身上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可他居然说他喜欢的是,他妈的男人。 林晚的心里冒出了长这么大以来的头一句脏话。 她看着外面,倒也不是心灰意冷,只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脑子好,成绩特别棒,读了很多书,中外名着,言情小说,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可没有哪一本书告诉她,遇到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她知道,齐意偶尔会看她,眼睛落在她身上,特别温和,从来没有的关怀,但却和爱情无关。 她执拗的不回头,她觉得自己能做到。 司机以为是他们是一对小情侣,虽然脸上的样子像是要去奔丧,可这个年纪,就应该是情侣。 司机打趣:“吵架了?” 好长时间,车里安静的像世界末日,谁也没回话,司机尴尬的笑了两声,识趣的专心开车。 到高铁站挺远的,大概一个小时,算是个大活,他甚至还觉得运气真好。 赚钱最重要,千古不变的真理。 可一个小时,也是很快的,齐意已经远远的看见了车站的样子,这算是小城里为数不多的大型建筑,建了好几年,半年前才通了高铁,离市区十万八千里,一片荒凉。 细微的声响从座位上传来,他低头去看,林晚的手轻轻的蹭着座位,离他越来越近,终于盖在了他的手上。 暖暖的,软软的,皮肤好的不像话,应该是细心的保养过,最新款的美甲看起来俏皮可爱,她使劲儿握了握他的手背,眼睛盯着他看,眼窝里都是眼泪。 终究还是忍不住,舍不得,还是想问一句:“齐意,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吗?” 齐意看着她,不再闪躲,声音认真冷静:“你应该知道的,喜欢男人这件事,是天生的。” 急刹车的声音刺耳突然,齐意和林晚同时往前倾,头顶住了座椅靠背才猛地停下来。 “不……不好意思啊……”司机的脸绿的。 这实在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可还是那句话,赚钱最重要,不能跑活,硬着头皮也要开到地方。 但是这些也不重要了,齐意连亲人的想法都不在乎,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 他利落的付了钱,取了行李箱,和林晚慢慢的走着最后的几十米,在车站门口,他把行李箱轻轻的推到了林晚面前,放在了她的手上。 齐意笑着:“林晚,你是个好姑娘,很抱歉让你遇见了我。” 林晚转身,停在那里几分钟,然后拔腿就走,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 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捂着脸,冲进了车站里。 车站周围没什么建筑,所以北风格外呼啸,齐意站在北风里,很久没有动,也没想什么,但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不是个热情的人,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意闲言碎语,不关心别人死活。 但是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别人受伤害。 他心里其实特别难过。 他走向了公交车站,坐上了公交车,车开的很慢,三九天也没空调,车窗的玻璃上冻满了厚厚的冰霜,手指轻轻的刮一刮,刮出一小片玻璃,才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手机从早上就开始响,妈妈两个字在屏幕上跳来跳去的,仿佛要来索命。 齐意通通都摁掉了,当他在刮玻璃的时候,手机又响了,突然而来的疲惫感,他关了机。 做一只鸵鸟也挺好。 至少这个世界安安静静。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齐意坐在后面,刮了好几次玻璃,才终于看到了自己不算很熟悉只能算认得的街道,他从公交车上走了下来。 风很大,齐意背着书包,裹紧了衣服,不想去复习班了,对于他说,在家学习也是一样的。 他走得很快,因为实在很冷,步履匆匆的,脸埋进了衣服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因为眼镜大冬天的总是起雾,所以摘掉了,撞上对面那个人的时候,他习惯性的说了声对不起就继续往前走。 不然还要怎么样呢? 第35章 黑吃黑 齐意从小学跆拳道,反应特别快,当那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来了个过肩摔。 摔挺狠的,甚至听见了砰的一声,闷闷的。 听起来就知道很疼。 那个人似乎摔懵了,傻傻的看着齐意,过了两分钟,低吼了一句“我靠!”慢慢的坐起来,伸手指着齐意皱着眉头说:“哦,是你啊,把赵博踢骨折那个人。” 下巴上的图腾纹身看起来就不好惹。 齐意转身就跑,不是怕,真的只是嫌麻烦,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沾边就讹人。 “肯定是你,我都看见了啊!”后面的喊声不依不饶的,脚步声也从缓慢变得凌乱,跑的挺快的,齐意都拐了一个弯,还是没能甩开。 还是摔轻了,齐意很后悔,他一边跑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快速拨号摁了1。 “喂,方野,有人跟着我,甩不掉。” 方野正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睡觉,本来只是靠在那里,慢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太困了,昨天晚上根本没睡,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懒得睁开,却立刻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跳的太猛太急,脚趾头踢到了茶几,清脆一声响,方野啊的喊了一声,却根本顾不上看看,一手往脚上套着鞋,一手拿着手机,着急的问:“你现在在哪?” “马上就到你上课的跆拳道班了。” “钥匙在门口的地垫下面,你进去,我马上就到。”方野已经穿好了鞋,又走到沙发旁,蹲在那里,伸手拽出了一根铁棍。 半米长,手指粗细,实心的,挺重的,他根本来不及塞进怀里,直接拎着就开始往下冲。 “进去了吗?”他着急的问着齐意。 电话那端却沉默了几秒:“不行。” “为什么不行?”方野喊起来,“你现在马上给我进去,把门锁好了。” 齐意也没客气,声音也开始大了:“进去了他们就能找到你,他就一个人,我能应付得了。” “你马上给我进去!”方野在楼道里的一嗓子喊亮了平时怎么都不亮的声控灯,他几级台阶的往下跑,刚一出楼道,就被风吹的一哆嗦,忘记穿羽绒服了。 可是也顾不得,他发疯一样的往前跑,其实也不远,几分钟的路程,甚至那个电话里的人还没给他一句回话,方野就气喘吁吁的站在了路边。 手里拎着铁棍,脑门冒着细密的汗珠,前面几米是背对着他的齐意,再远处是下巴上有纹身的那个男的。 方野真是气急了,可能是又下雪了吧,火气压不住的往外冒,对齐意,更对着那个人。 他稍稍喘了口气,就大步往前,经过齐意的时候,轻轻的但是很坚定的说:“你别过来!” 就知道他不会听话,方野走出去两步,猛地一回头,低吼了一声:“你要是敢过来,我就跟你绝交!” 方野的脸上挂着霜,气愤让他的五官都变得冷酷,他也不需要齐意的回答了,站在他前面,门神一样的把铁棍往手心里轻拍了拍,然后昂起头,看着对面的纹身静静的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的人是我,跟他没关系。” 一脸的义正言辞,仿佛随时能拼命,大不了就又是好汉一条,没什么可怕的。 对面的人也没怕,还是轻飘飘的说:“我的确是想找你的,只不过先碰见了他。” “找我干嘛?找打?”方野说话也轻轻的,嘴角咧出了一个笑,铁棍又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抬眼看了他一眼。 “不打。就想问问你,想不想从赵博那儿把医药费弄出来。” 方野愣了愣,黑吃黑这回事他只在电影里看过,看来他们关系也不怎么样,来对手这里支招,真够损的。 可说出的话却又是:“怎么弄?” 纹身往前走了两步,离方野更近了,笑嘻嘻的,脸上带着大功告成的喜悦:“我就知道你想搞钱!你叫方野吧,苏哲。” 苏哲这个名字和他暴戾的长相很不相符,他伸出了手,方野看了看,就那么晾着他,十分没礼貌。 苏哲笑了笑,也不是很在意,继续往下说着:“赵博他爸想让他去当兵,审查挺严格,反正你们那个破学校继续念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不如送出去锻炼锻炼,他们家条件还不错,拿出那点钱来,不是什么大问题,你说呢?” 苏哲挑着眉毛的样子很欠揍,方野很想揍他一顿,当然他步步逼近的样子也很让人厌烦,齐意就受不了了。 他受不了苏哲那种暧昧的笑,和渐渐靠近方野的身体,他甚至还轻轻的抬起手,给方野拽了拽歪掉的衣领。 在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时候,手腕一下子被齐意握住了,反向的作用力让他喊出了声。 不能控制,的确很疼,齐意力气大得很,脸上的火也同样很大。 “离他远点。”齐意声音很冷,握着苏哲的手腕,往前推了他两步,然后狠狠的甩开。 苏哲龇牙咧嘴,可脸上的笑始终没停过,一点不像是个打架混日子的街头古惑仔,反而带着成熟的老练。 “想好了给我打电话。”苏哲居然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 他居然有名片。 方野都傻了。 他有一点动心,却又不太相信眼前这个人,一出院他就给跆拳道班的老板打了电话,问拖了两个月的工资能不能提前点发。 老板呵呵笑着,野子啊,真不好意思,最近手头实在有点紧,老婆孩子闹着要去海南,这不,连机票都买不起了。 方野不是不能骂几句闹一场,把钱要过来,可然后呢?辞职?或者被辞退? 这位老板虽然爱占点小便宜,拖两个月工资,其他的倒是也没什么,只是方野要想再找到这样的兼职,却非常不容易。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要低头的。 他没有接那张名片,苏哲的手又举了一会儿,然后塞进了齐意的衣兜里,小心翼翼的,说话轻轻:“麻烦你帮我转交一下,谢谢了,齐意。” 转身离开的时候,也没忘补充了一句:“钱要过来了,我的那份可别忘了……机会难得,多要点!” 第36章 这样是不是也挺好 苏哲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方野还是站在那儿,万一呢,万一他杀个回马枪呢? 心里莫名的就觉得对付这种人,不能不防。 齐意也没说话,跟着他一起站了一会儿,扭头就要走,方野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 本来是想抓他的胳膊的,谁知道偏偏落在了手上,那就这样吧,也不赖。 “意哥,去哪?” 齐意甩着手,却被方野更紧了握住,说起话来没个好气儿:“你管我去哪儿?不是绝交了吗?” “意哥……”方野满脸都是笑,谄媚的笑,齐意力气真大,他索性就把齐意的一只胳膊抱在了怀里,仰着头诚心诚意的说着:“不绝交!” 这人真奇怪,一会儿对你好,一会儿对你坏,而你的心里根本没办法对他真正的生气。 只能在面上勉强的装一装。 齐意任由他抱着胳膊,没有抽出来,但也没看他,眼睛冲着另外的方向,嘴里呼呼的喷着白汽。 直到感觉方野哆嗦的像帕金森,他才低头瞟了一眼,这个傻子,穿着件毛衣就跑出来了,零下二十几度,他就不怕冻死? 一定是又慌又乱,心里着急才会这样的,其实只有苏哲一个人,齐意对付得了,也不怕,他就是想看一眼方野,也不是存心想折腾他,就是恰好来了这么个理由。 谁能知道他会这么慌乱。 齐意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就这么两分钟,开始替他找理由。 心里还是气,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原谅,怎么能那么轻易的就说绝交?而且两次。 但心里终究是不忍的,齐意一只手拉着羽绒服的拉链,只是往下拽了几厘米,方野抱着他的胳膊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挡住了齐意的手,一脸的真诚:“没事意哥,我不用穿,走两步就到家了。” 方野紧紧的贴着他,看着他的脸,眉眼弯弯的:“这样就很好了。” “那这样呢?是不是也挺好的?” 齐意一把搂过方野的肩膀,紧紧的搂在怀里带着他往前走,方野没有回答,他也并不追问,其实,那个回答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方野家的门大开着,他连门都忘了锁,但也没丢什么东西,方野坦荡的笑着:“没啥值钱的东西,不值得偷。” 齐意靠着门框,并没有走进去,脸上依旧冷冷的,说出话来硬邦邦:“我回去了。” “别啊,别,意哥,”就两步路方野也用了跑的,不由分说的拽着齐意的胳膊就要把他拖进来,齐意手扶着门框,用力抵着,维持着他最后的倔强。 “行吧,那我就不勉强了。”方野放弃的干净利落。 齐意有几秒钟的愣神儿,手慢慢的从门框上滑下来:“那我走了……” 那个了字,还没有说完,双手就被方野握住,一用力拽进了屋子,脚后跟关上了门,看着摔在墙上的齐意一脸无辜的说:“意哥,吃了饭再走。” 齐意转身靠着墙,静静的看着他,慢悠悠的说:“方野,你就会欺负我!” 眼眶湿湿的,委屈死了,可心里还有着一丝说不清的喜悦,他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野不好意思的挠挠刺手的短发,抬起头,一脸的清澈:“是你让着我。” 他心里明白着呢,当然齐意也不傻,刚才都是装样子的,一天天的说着绝交,不给他点脸色,下次还敢说。 方野打开了冰箱,里面竟然有新鲜的青菜和肉,他转过脸冲着齐意笑了一下:“你运气真好,不用煮面条了。” 林雪最近大半夜才回来,打麻将,但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过一阵子会找个临时工去赚点钱,可能认识了看对眼的人还会谈个短暂的恋爱,她的心情飘飘荡荡起起伏伏,但总归这一年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她的病不会完全好的,医生说过,一开始方野不信,他说我妈坚强着呢,这些挫折不会把她打倒的。 后来他会说,发病最厉害的那一段时间,该怎么避免过去呢? 最好的办法是去南方,度假。 让她永远觉得自己生活在夏天。 方野乐了,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南方?度假? 那是他们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想都不敢想的事。 从医院走出来时,他还是笑着,笑容里已经满满的苦涩。 他依旧是个需要妈妈的年纪,只要林雪给了他一点点关心,他都会觉得高兴,一个人站在冰箱前傻笑,然后开始准备做饭。 做了好多年饭了,总不能一直吃外面的或者学校的食堂,虽然卖相不好,但其实味道还不错。 可乐鸡翅,香菇油菜,两个人吃也足够了,一个小时后,方野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了齐意坐在餐桌前正在写一套卷子。 他很怕打扰到他,但又怕饭菜凉透了,小心的看着齐意的背影,被他猛地一回头吓得一哆嗦。 “我知道我挺帅的。” “不是,意哥,别自恋了,”方野搓搓手,“是写完了吃,还是现在吃?” 心里想的却是,的确很帅。 齐意低头收拾书本:“我写完了,吃饭吧。”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齐意却觉得特别好吃,可能是真的饿了,也可能是方野做的。 他扒光了两碗米饭,和平时冷静克制的样子一点不一样,甚至有些狼吞虎咽。 接过方野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脸也不再绷着了,声音也缓和了很多:“好吃!” 方野笑着:“明天还给你做,学习很辛苦吧,你都瘦了。” 倒也不全是因为学习,齐意心里想着,却没敢说出来,站起来要去刷碗,方野赶紧拦着:“不用意哥,我来就行。” 齐意坚持着:“你做饭,我刷碗,天经地义的事,你干嘛要争。我眼睛累了,肩膀也酸,正好放松一下。” 方野家的水龙头没有热水,挺凉的,但心情好也就没感觉了,齐意没回头,但他知道方野就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他看。 期间方野还出去接了个电话,隐隐约约的听见他说:“晚上见行吗?……我把地址发给你。” 电话挂的很快,齐意都还没刷完碗,可他还是知道,方野又站在了厨房门口。 直勾勾赤裸裸的盯着他的背影。 第37章 两分钟就好 齐意甩甩手上的水,方野的毛巾就递过来了。 “凉吧?”他说。 齐意笑笑:“还行。”手都红了,关节的地方发白,挺凉的,但真的是还行。 能忍得了。 其实也没什么忍不忍的,都是他自己乐意的事。 齐意的头后仰着,转了两圈,“我给你按按吧。”方野说着手就搭上的他的后颈,只是轻微用了力,齐意就喊了一嗓子。 方野笑着:“行不行啊意哥……你这得好好摁摁,筋都扭到一起了,得揉开才行。” 方野的手一直没离开齐意的脖子,边揉着边推着他坐到了沙发上,“低头。”方野轻轻的说,“意哥,你最近是不是很累?我总给你添乱,挺不好意思的。” 齐意闭上了眼睛,的确挺累的,但心里却意外的踏实,他说话很诚恳:“方野,我就一句话,以后能不能别动不动的说绝交了,也别随便找个人冒充女朋友,真的假的我一眼就能出来,你总这样,我……难受。” 方野耳朵边都羞红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一阵一阵的抽疯。 “意哥,我错了,我以后要是再犯浑,你就揍我一顿,行吗?” 方野离齐意很近,说话喷出的气就喷在了齐意的脖子上,他力气也没有变轻,可齐意居然适应了,而且觉得很舒服。 说起话来也没太客气:“你别不信,我真揍你。” “我保证不还手。”方野信誓旦旦的,但也特别的疑惑,“意哥,你怎么这么硬?” “你……你有病啊!”齐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刚刚平息的怒火又开始升腾。 方野也急了:“我是说肌肉,脖子上的肌肉!” 齐意根本没听完他的解释,着急的冲进了卫生间,伸手就反锁了门,像是突然得了什么急病。 “意哥,意哥。”偏偏方野还不依不饶的敲着门,两分钟后,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你行不行啊。” 不行! 齐意听见了心里嚣张的呐喊,长这么大他头一次任由身体失控,不小心就丢了人。 可是能怎么办呢,这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啊,而且,早就不是第一次,只不过那些时候有宽大的羽绒服遮挡,或者故意背对着方野,他甚至还劝慰过他,这是正常的。 可是对于自己呢? 他只觉得丢脸。 齐意深呼吸了好几次,却还是压不住自己内心的火,打开水龙头,一捧冷水浇在了脸上,抓起毛巾胡乱的擦了擦。 他看到了镜子中那个水淋淋的自己,脸色因为心动而变得潮红,脖子后面还存留着方野的温度,方野家卫生间的门是玻璃的,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方野站在门口的身影。 有些焦躁不安的身影。 是他魂牵梦绕的样子。 齐意两步就走了出去,打开了门,脸上一股杀气最后都变成了温柔。 他拽着方野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他拽到了自己的怀抱里,抬手就关掉了电灯开关。 黑暗里他看不清方野的表情,也不想看,这些日子,起起伏伏,他想了很多。 可现在,又突然什么都不想了,只要抱着他。 “别动。”齐意轻声的求着,“就给我两分钟,两分钟就好。” 方野安静了,任由他抱着,像是冬日里两个抱团取暖的野外动物,齐意把下巴垫在了方野的肩膀,鼻尖蹭了蹭他毛茸茸的头发。 这样就很好。 两分钟就足够了。 可老天似乎分外吝啬,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清晰的传来,让他们快速的分开,下一秒,林雪就站在了门口,一身风霜,满身烟味。 “你在家呀?怎么不开灯?”林雪站在门口换鞋,不解的问着。 方野的胳膊从齐意身旁伸过去,蹭到了他的身体,却也打开了灯。 齐意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他都能泛起一阵悸动。 还有别人在呢。 林雪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听着齐意勉强的说了声阿姨好,但也并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好几分钟,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她慢慢的走过来,拽着方野的衣角,轻声在他耳边说:“你过来,妈跟你说点儿事。”神秘兮兮的拽着方野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门不隔音,屋子里很安静,任何一点声响都分外清晰,齐意被摔东西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跟着一震。 刚进去不过两分钟,就听见林雪哭天喊地般的鸣冤:“我就跟你要二百块钱,你他妈至于吗?你爸的抚恤金每个月都是你取的,就给我二百怎么了?” 又是嘭的一声,玻璃杯碎掉的声音。 “那些钱,一大半都付了你的药费。”方野冷静的说着。 “就二百,啊,野子,二百就行。” “让你再去输吗?” 这一次是巴掌甩在脸上的声音,清脆而果断,一下,两下,左右开弓,妈妈以前是工厂的女工,力气活干多了,手劲儿很大。 当她要继续扇方野巴掌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推开了,齐意站在那里。 林雪好像忘了他也在这个房子里,眼睛立刻就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就握住了齐意的胳膊,劲儿很大,指甲都渗进了衣服里:“那个……谁,你有二百块吗?借给阿姨应个急。” 现在的人很少带着现金,齐意也不例外,但他有个习惯,就是在手机壳里面塞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塞了好长时间了,都快要忘了,难得还能发挥作用。 他却很踌躇,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眼睛看了看手机,林雪也随着他的眼神看着手机。 她想明白了。 总是犯傻的脑子却也一秒钟转的灵活。 齐意还没来得及答话,林雪就要来拿她的手机,方野比她还快,也顾不得地上都是碎玻璃了,拖鞋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两步就站在了林雪前面,伸出手臂拦着她:“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什么脸不脸的,我又不是不还?”林雪梗着脖子反驳。 “你拿什么还?”方野吼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炸了,“方甜走了,你知道不知道?她把我们剩下的那点钱都拿走了,你知不知道?妈!我求你了,你别作了?” 第38章 我也会生气的 林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本就不大的卧室挤了三个人转身都费劲,她走的很敷衍,却很用力,每一步都踏在了碎玻璃上,用足了劲儿,咬牙切齿的像是踩在了方甜的骨头上。 “这个小贱人,她是不是疯了?看我不弄死她!”林雪咬牙切齿的,小部分是因为脑子不清楚,大部分是因为真的恨。 恨到了骨子里。 虽然她本身就是个女人,却还是对唯一的女儿不待见。 她当然知道钱有多重要,就算是穷的快要活不下去了,她也没想过动那些钱,即便不承认重男轻女,可是心里却想着,以后方野结婚生子了,大忙帮不上,小忙总还能帮一点。 “她是不是想死?野子,你告诉我,她在哪,我去杀了她,贱货,破鞋……我他妈的早听说她在外面偷人,没想到家里也偷!” 方野无力的蹲了下去,手捂着脸,突然很理解方甜,这样一个破碎的家,又不是她求着出生的,是他他也走。 林雪的咒骂声还在耳边,此刻成了嗡鸣的一片,方野什么都听不见了,似乎有一千只蜜蜂在耳边飞。 他就那么蹲了几分钟,狠狠的搓了两把脸,站起来时,头晕的厉害,晃了两下,胳膊被齐意架住,才没有摔倒。 他轻轻的甩了两下头,冲着齐意摆摆手,告诉他没事,就是蹲久了而已。 他慢慢的走到张牙舞爪不停咒骂的林雪面前,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轻声哄着:“妈,你吃点东西,该吃药了。” 林雪大喊大叫了一阵子,还伸手推着方野,抬腿要踢她,尖叫声让方野一阵耳鸣,却始终没放开手。 林雪开始哭,鼻涕眼泪蹭了方野满肩膀,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都没有了,只剩下抽抽嗒嗒的声音。 方野低头看着她:“妈,你到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剧,我去给你热饭。” “我去吧,你……陪着阿姨。”齐意一直呆呆地站在旁边,心里疼的要命。 他早就知道,每个人都一样,谁的心里都不是没伤痕,可他没料到,方野的日子竟然会这么不堪动荡看不到希望和出路。 齐意走进了厨房,米饭一直在电饭煲里保温,还是热的,菜是他们吃之前方野就留出来的,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了。 方野看了看不大的厨房,他们家没有微波炉,他打开了煤气,把菜倒进了锅里。 热饭热菜端上来不过几分钟,林雪却等不及了,守在餐桌旁边,齐意还没来得及把碗放在桌上,就被她抢了去。 狼吞虎咽的,确实是饿了,方野坐在沙发上,手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笑了。 心里却很明白,林雪可能一天一夜都待在了棋牌社,偶尔会赢,更多的时候会输,她的钱也就几百块,输光了回来要,闹一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的事。 他早就习惯了,却并不喜欢。 恐怕很难有人喜欢这样的反复无常吧? “前几天不是好好的吗?这是又怎么了?”齐意坐在了他身边,轻轻的问着。 方野也轻轻的回答:“都是一阵一阵的,睡一觉就好了,今天怪我,说了方甜的事,刺激到她了。” 方野停顿了一下,眼圈突然就红了,但也没哭,死命的忍着,他很会忍,声音还是很平静:“可是我今天就想说说这件事,就不想再瞒着,因为我也很生气,意哥,我也会生气的。” 齐意没说话,手在方野的胳膊上反复摩挲着,两个人一起看着林雪吃饭,像是在动物园里隔着玻璃罩看里面的动物。 白炽灯下是两张各怀心事的脸。 齐意去刷碗,方野也没争,而是把齐意散落的书本卷子都好好的装在了书包里,就连折起的边角都被他抚平了。 然后,让林雪吃了药,拎着书包站在厨房门口,安静的说着:“意哥,我送你回去吧,有个家长晚上想咨询要报班的事,正好顺路。” 齐意也没推辞,擦干净手,穿好了衣服,规规矩矩的和林雪说再见,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答。 楼道里的破箱子居然真的被搬走了,方野想笑,但他不敢,齐意一定会翻脸,只得死死的忍着。 两个人慢慢的走到了楼下,太冷了,齐意把手插进了衣兜,愣了一下,扭头对方野一脸的无辜:“我手机忘拿了。” 方野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看齐意,齐意马上说:“我回去取,你快走吧,约好了时间迟到不好。” 方野点点头:“那你慢点,有事给我打电话,回去好好看书。” “唠叨……”齐意抱怨着,心里却在笑,“你晚上几点结束?来找我吗?” 方野点点头:“找。” 其实他也不知道几点结束,但应该也不会太晚,他裹着衣服,往前走,跆拳道班旁边的冒牌快餐店,似乎这是这里唯一能够和人聊聊的地方。 小破地方,前两年开过一家咖啡厅,没几个月就倒闭了,现磨的咖啡太苦,不如速溶的好喝,一杯咖啡好几十,天哪,是不是疯了? 没生意的老板挺不住,转租了出去,赔光了家底,一腔热情消失殆尽,听说现在在开出租车。 不是说开出租车不好,只是那不是理想。 可理想太奢侈,对这里的人来说,能活下去才是真理。 比肯德基便宜,味道大差不差的快餐店,就在这里活的很好。 门口的那辆车和这里格格不入,应该挺贵的,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个女人一脸的嫌弃,拿着纸巾不停的擦着桌面,擦好几遍了,虽然不算漂亮,可那身昂贵的皮草让人早就忘记,她曾经开过比这破得多的小饭店,什么活都自己来,甚至包括处理醉酒人的呕吐物。 女人也看到了他,冲着窗外招招手,脸上是勉为其难的笑,方野推开门走了进去。 “方野,是你吧?我就知道是你,一点没变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方野啊,你能跟阿姨说说,齐意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退学了?他是疯了吗?!” 第39章 六亲不认 方野在一天里两次听见母亲骂自己的孩子是疯子,他觉得很悲伤,咧开嘴,笑了一下。 本来是想哭的。 可面对着齐意的妈妈,明显不是什么可以哭出来的好对象。 “阿姨,您喝点什么吗?” “这里能有什么啊?”齐意妈妈没得到答案,有点不耐烦,方野却特别沉着:“有可乐,雪碧和芬达。” “哦……我不喝,你想喝点什么?阿姨请你。” “芬达,大杯的,加冰。”方野一脸的认真。 齐意妈妈显然被这个回答惊着了,愣了神儿:“哦……哦……阿姨去给你买,你要什么来着?” 方野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齐意妈妈站了起来,扭着腰去排队,正是饭点,即便是个冒牌快餐店,人依然很多。 她排得很不耐烦,心里也急,她给齐意打电话,他不肯接,后来关机了,她当然是知道为什么。 齐意不是寻常的孩子,心思重,和她生分,她努力过的,但没成功,亲不亲这回事,到后来,她自己都放弃了。 可依然挡不住齐意是她最大的骄傲。 那么好的大学,搁谁谁都会骄傲? 她初中都没念完,十几岁就开始打工,年纪轻轻嫁了人,半辈子都是苦过来的。 有钱了,有房了,饭店开成了连锁,高档美容院想去就能去,花尽心思打扮着自己那张并不漂亮的脸,却依然留不住男人那颗向往刺激的心。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又想到了这些,齐意妈妈愣了神儿,直到后面的人喊了一句:“往前走啊。” 她回头白了一眼,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牵着两个孩子,眼神暗淡,说话特别大嗓门,唠叨着孩子不听话,家里有饭,却哭着闹着要吃这破玩意儿,垃圾食品,有啥吃头?还规定着只能点一个套餐分着吃,贵着呢,不如省下钱去买肉。 齐意妈妈走过去点餐,像是故意的:“我要最贵的那个套餐。” 套餐里是可乐,至于方野想要的是芬达,她早就忘了,心里揣着事,想不了那么多。 齐意始终不接电话,她打去了齐意的宿舍,然后得到了惊天的大消息,齐意退学了,而她并不知道。 他们很少通电话,更确切的说是她打过去,齐意大多数不接,她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懂各个专业的弯弯绕绕,在他看来,儿子考上了最好的大学,那就是成功人士了,那就和他们这种做生意的大老粗不一样,成天的在外边显摆,句句不离齐意和他那个牛气冲天的学校。 得到这个消息,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怎么办,别人知道了怎么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会知道的。 丢脸死了。 天都塌了。 小情人的约会她也不去了。 想来想去,想到了那天站在齐意旁边的方野,以前总是见着,和齐意楼上楼下的住着,似乎是好朋友,后来,那个孩子死了爸,搬了家,好像就不再联系了。 齐意妈妈找到了以前的老邻居,辗转才要来了方野的电话,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给的,在方野家最落魄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所以这些年,遇上了红事白事会告知一声,也就是这点联系。 她端着套餐放在了方野前面,咣的一声:“吃吧。” 方野傻了眼:“阿姨,我吃过晚饭了……那我一会儿打包回去吧,当夜宵,谢谢阿姨。” 不是芬达,他也没在意,或者是没敢说,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这个时候犯傻,对面的这位极力压抑着愤怒的女人,能把他灭口。 齐意妈妈又问了一遍:“齐意他为什么退学了?” 方野很为难,他不想说齐意的事,即便他们非常要好,即便对面坐着的是齐意的亲妈。 可人的心里总有个地方不能触及。 他笑了一声,抬起头:“阿姨,其实,上一次你就认出我了吧,在那个夜总会。” 没隔多久,方野去找方甜的时候,人没见着,一层的房门却被他打开了,一个小包间里一对男女抱在一起,又惊恐的分开,慌张的眼神看着方野,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被熟人捉奸的尴尬。 齐意妈妈直直呆了几秒,开始装傻:“你这孩子,认错人了!” 方野笑笑:“也真有可能,不过是真像啊,连衣服都一模一样呢。” 齐意妈妈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没说什么,低头摆弄了一些衣角,再抬起头,依旧执着的问着:“齐意他为什么退学?” “我不知道。”方野轻声回答,脸上无比真诚,“我就是那天偶然遇见了他,刚打了个招呼,就看见……阿姨您了。” 方野驾轻就熟的打着太极,拿出了对付难缠家长的那一套,笑呵呵的,问什么都是不清楚不知道,要不,我帮您打听打听,您等我电话吧。 这种事吧,他总觉得还是得齐意自己说,如果他乐意说的话。 其实说出来也挺简单的。 齐意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像是跑了很久的样子,他一只手拍在桌子上,坐着的两个人都同时吓得身体一震。 齐意妈妈的脸都绿了,张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齐意不讲情面的,说翻脸就翻脸。 齐意拿起了方野面前的可乐,毫不顾忌的把吸管放进了嘴里,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几口,才终于缓了过来,慢慢的坐在了妈妈的对面,方野的旁边。 齐意没笑,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生气了,脸色十分冷静:“给我转十万,我告诉你原因。” 齐意妈妈的脸由绿转白:“小意……” “别,”齐意摆摆手,“我们没那么亲。” 他又重复了一句:“十万,现在转,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那天那男的穿的外套一万多,他一个混夜总会的,未必买得起,大概率是你送的吧?怎么,一个外人,比你的儿子还重要?” 齐意的妈妈彻底傻了。 甚至觉得脸又一次丢光了。 对于这个儿子,她的确是爱的,但也怕,长着张干净好看的脸,做着六亲不认的事。 第40章 回不去了 齐意的确做的出来。 因为他也恨。 恨的很平静,自从和爸爸吵过一架后,再也没吵过,却也不搭理人,这种恨更让人绝望,也更持久。 齐意妈妈拿出了手机,十万块对她来说的确不算什么,转账很快,几秒钟,齐意就收到了。 他拿起了可乐又喝了两口,才终于说话:“学校不喜欢,就退了,准备考个自己喜欢的学校。” 齐意说得云淡风轻,妈妈不顾旁边满座的食客,尖叫着喊:“你是不是疯了?那可是最好的大学。” 闭着眼睛冷静了一秒钟,声音变小了一些:“你回去上学,我再给你钱,你想要多少都行。” “不要了,够了,”齐意靠着椅背,慢慢的说,“我本来也没想要你的钱,可你背着我找我的朋友,你做错了,得受罚。” 齐意静静的看着她,继续说着:“我没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至于你,妈,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你放心,我不会跟我爸说的。” “说什么?”齐意妈妈瞪着眼睛问。 “你的事和我的事,我都不会说的。” 巴掌扇到脸上的时候,齐意一点不在乎,从小到大只是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满足自己虚荣心的父母,他早就受够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挨打,每当他们自觉没理的时候,巴掌就会随意扇下来,毫不费力,就好像父母打孩子天经地义。 就好像真是他们嘴里口口声声说的那样,孩子不打不成材,儿子就是因为挨打,才考进好大学的。 多可笑。 齐意就笑了,毫不畏惧的看着对面的妈妈,他也没比方野好多少,他完全不在乎小小快餐店里注视的目光,笑眯眯的对经过却呆住的服务员轻声说:“麻烦给我个打包袋。” “哦?哦。”服务员快速的取了个打包袋递给他,生怕晚了一秒他们就能在店里打起来一样。 齐意慢悠悠的把食物装进了袋子里,扭头对方野说:“走吧。” 方野低着头,一副犯错的样子,像个孩子一样不敢回视,也没敢动,齐意伸手扯扯他的衣服:“走了。” “哦好。”方野慢慢的站起来,偷看了一眼对面的齐意妈妈:“阿姨,我,就先走了。” 齐意俯下身来,看着对面的女人,精致的妆容下是掩盖不住的气愤疲惫和苍老。 妈妈也看着他,表情有点复杂,打又不能再打,骂又不能骂,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家伙,怎么会这么让人不省心,生气中带着点死心,死心中还存着希望。 她不在乎他学什么,她只在乎,他还能不能在那个学校,还记得不久前,他收到了通知书,家里的好几个饭店都拉上的大横幅,红色的,透着喜庆,宴席摆了两天,饭店里打折打了半个月。 那是他们夫妻最后一次同心协力,最后一次站在一起,笑容里透着喜气骄傲和显摆。 “你真不回去了?”妈妈抓着齐意的胳膊。 “妈,我回不去了。” 齐意轻轻的抚下那只手,看了一眼方野,扭头走了,方野跟在后面,一米的距离,不太靠近,但也没离远。 拐了一个弯,齐意突然停了下来,小胡同,黑黢黢的,一个人都没有,偶尔会有一只野狗走过,冻得哆哆嗦嗦。 齐意的后背一暖,方野从后面抱住了他,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不停的搓着,脑门靠在了他的背上。 “意哥,你别伤心,没事的啊。”方野小声的安慰着。 齐意愣了愣:“我没伤心啊。” “啊?”方野突然觉得害羞,手要拿开的时候被齐意抓住,往前一拽,他扑到了他的后背上。 “给我……挡挡风,冷!”莫名其妙的解释,齐意都忘了说正事,这时才突然想起来。 “方野,你妈走了。” 走了就是走了,没别的意思,齐意奔上楼去取手机,他明明记得自己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怎么就不见了? 齐意记性特好,他还给自己找着理由,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脑子不好用了。 他甚至没用敲门,门自己就哐当一声打开了,更确切的说,是林雪穿好了衣服,站在门口:“你手机在沙发上呢。” 齐意还没问呢,她就知道了。 齐意没来得及细想,脱鞋进去了,耳边传来高跟鞋下楼的声音,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手机都没来得及拿,赶忙追出去,鞋子胡乱的踩在脚底,跑的太快,带起的风让门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齐意恼怒,林雪下楼很快,一点不像病着的样子,齐意甚至没追上,也可能是间隔的时间太长了。 他慌忙趴在楼梯扶手上冲下喊了一句:“阿姨,外面冷,你吃了药,万一头晕会出人命的。” 林雪大嗓门的吼着:“我没吃药,都吐了。” 单元门是个老旧沉重的大铁门,一点缓冲都没有,关上的声音巨大,齐意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当他跑到外面,林雪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了。 他没有手机,只能去找方野。 齐意轻轻捏了捏方野的手:“怎么办?会不会出事啊?我就知道,我应该拦住她的。” 他懊恼的说着,满是后悔。 “走吧。”方野说,“去拿你的手机。” “你妈妈怎么办?”齐意问着。 “顺便去看看她。” 手机壳里面的钱果然不见了,方野脸上没有一丝意外。 方野家旁边单元的一楼,是个没有牌匾的棋牌社,偷偷开的,夫妻俩爱打牌,顺便赚点零花钱。 方野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一个女人开的门,手里攥着把瓜子,边嗑瓜子边打着招呼:“野子来了啊。” 里面满屋子烟雾,好几桌麻将正在同时进行,齐意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方野却不管不顾的走了进去,直奔林雪。 招呼都没打,就打开了麻将桌下的小抽屉,里面的一张一百块已经变成了二十,他拿出来的时候,林雪都没反应过来,随即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 林雪拽着方野的袖子不撒手,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方野却再也没劝她,他只是把钱紧紧的攥在了手里,然后高声喊了话:“谁敢借给她钱,就找她自己还,要是敢找上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顺便说一句啊,大家都知道我妈是精神病,精神病不止能杀人不偿命,还能欠钱不还!” 一把水果刀扔在了麻将桌上:“精神病是遗传的,要是谁不信,尽管来试试。” 方野的眼光穿过一张张看好戏的脸,落在的齐意身上,安静的笑了,众生皆苦,谁也不会比谁好过一点。 大家都一样。 第41章 笑比哭好 方野和齐意从那间能呛死人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外面清冷的空气喘进肺里,竟然意外的不讨厌,好像能把里里外外的都洗干净。 方野点了一支烟,完了,白洗涤了,这个想法让他想笑,就真的笑了出来。 两次了,本来想哭的,最后都是笑了。 笑比哭好。 他一点也没压抑。 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都笑了出来,齐意看着他,默默的,嘴里冷不丁骂出一句:“有病啊。”也跟着笑起来。 手抓着方野的手,把烟送进了嘴里,轻轻的抽了一口,烟雾喷在了方野的脸上。 两个人又开始一阵傻笑。 方野笑得把头搁在了齐意的肩膀上,蹭了蹭:“意哥,那二百块钱,我给你转账。我身上不敢放现金,就连开机密码都不敢让我妈看着,我不是怕她花钱,我是怕她输,她生病了,心里没有数,但她真的不是坏人。” “好。”齐意轻轻的说。 那点钱他并不在乎,他也知道林雪脑子不清楚,但是更知道,方野在乎这件事,都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一定是觉得愧疚,能少欠一点是一点。 所以他很痛快的收了钱。 手里还拎着快餐店打包的套餐呢,举起来晃了晃:“去我那吃吧,吃的东西不要浪费。” 方野点点头,折腾了这么久真有点饿了。 心里也想去。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想和齐意在一起的念头非常强烈。 出租屋里很暖和,冷掉的汉堡也一样好吃,齐意吃得很香,嘴里嚼着食物,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我看了班级群,成绩出来了,我考的挺好的。” 方野悬着的一颗心啊,终于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生怕因为自己会影响到他,可是那些幼稚的不着边际的事,他也不会做了。 只想陪着他,安静的只要他需要,就会陪在他身边。 “对了,”齐意说,“找赵博要钱的事,我们自己做,不要听那个苏哲的话,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 我们。 听起来格外顺耳呢。 “我也不算个好人,意哥。”方野笑着,却说的很诚恳。 坏事也做过,为了钱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知道林雪的偏心,知道方甜的委屈,却很少去做什么。 打架,把人打进了医院,又威胁人家不准报警,不然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刚搬来的时候,为了占着楼道里那点地方放杂物,和邻居吵得天翻地覆,年纪小,却也不肯吃亏,半夜里拿着菜刀砍人家的门,反反复复好几次,对方被吓得想卖房子,赔钱都卖,但还是没人买,说这栋楼风水不好,克人,尤其是男人,现在见着方野躲得远远的,正眼都不敢瞧过来一眼。 这些都是方野做过的亏心事,没错,他也知道亏心,但又不得不做,心里一直坚定的认为,不能受欺负,尤其是他们孤儿寡母的,一次不还手,第二次就会被摁在烂泥里打。 就连比他小几岁的孩子他也揍过,只是因为林雪经过的时候,那个孩子喊她“疯女人”,方野挥着拳头就打了过去,林雪在旁边笑,说着我儿子真厉害,真厉害呀。 后来,没有人会当面说什么了,不敢,但其实暗地里都传着,疯子生疯子,那一家啊,从根儿上就坏了。 所以方野在棋牌社叫嚣的那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他很久没用过这招了,可一旦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这些理由,就算他不解释,以齐意的聪明劲儿,也能想明白,没有人是天生的坏种,但生活给你一棒子,你总不能吃了闷亏还不还手。 这世上就没这样的道理。 也是因为这种信念,方野才能活下来,撑过这两年。 齐意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看着方野的那张脸,当然和小时候不一样,更好看了,也更……悲伤。 齐意很少用悲伤这个词,觉得太暗,他不喜欢太亮,也不喜欢太暗,他喜欢稳稳当当的,刚刚好的。 他说:“你是个挺好的人,真的,方野,挺好的人。” “所以,要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我认识个律师……” “不行!”齐意还没说完,方野就打断了,想了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意哥,你不该被这个破地方缠住,你得走,你也会走,这件事如果用这个方法,就会把你扯进来,这是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我也不能看着它发生。” “那该怎么办?”齐意其实并不在乎,不在乎钱也不怎么在乎自己。 但他不能说出来,方野一定炸毛,再来一次什么绝交,他实在受不了。 方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你就放心吧,这点事,我还是能办成的,行吗?” 皱了皱眉头,凝视着齐意:“你怎么这么爱操心啊?操心催人老,”伸手摸了摸齐意的额头,“看,都长皱纹了。” 齐意迎着方野的眼睛:“我只操你的心。” 额头上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停在那里,又慢慢的离开,齐意伸手准备收拾桌子,方野站了起来:“你快去洗澡,然后看书,这里我收拾。” 齐意没有争,听话的走进了卫生间,他的确有一个要来卫生间的理由,却不是洗澡。 该死! 齐意低头看着自己,荷尔蒙分泌过盛吗?一天好几次,让不让人活了。 可这样的事他怎么能控制得住? 就算他再冷静再克制,却依然无能为力,热水浇在了身体上,洗发水的泡沫流满了后背,齐意伸出手浇在了水下,仔细的洗干净,然后一头顶在了墙上,握着拳的手,轻轻的砸了一下墙。 胳膊是酸的。 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 他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走了出来,方野都已经收拾好了,正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你去洗吧,”齐意说,“睡衣和内裤放在里面了。” “我……”方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被猜中心事的人总是难堪,他居然扭捏的扯了扯衣角,然后猛地一点头,“行,我去。” 齐意坐在了书桌前,听着流水声,心里特别踏实,铺开卷子拿起了笔,至此,也没什么好想的了,一条退路都没有,他也不需要什么退路,他要坚定的沿着自己想走的路走到底,不回头。 要努力,要起飞,要成为很优秀的人,要做自己的太阳,那样才能去当别人的光。 第42章 天才都是疯子 台灯的光暖洋洋,照着齐意好看的侧脸,方野靠在沙发上,看得出神。 怎么这么好看? 看不够。 果然,认真的男人最帅气。 齐意心无旁骛的写着题,目不斜视,眼镜投射到卷纸上淡淡的光圈,他正在啃最后的一道难题。 可是对他来说也不算难。 班主任在班级里吹牛,说他是名牌大学的退学生,那可是d大呀,能考上多不容易,可人家轻松就去了,聪明的不像是人,心里也太有主意了,竟然敢退学。 是不是疯了? 但是,天才都是疯子。 平凡无奇的复习班,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可能上一次考的不满意,没发挥好,给自己再一次的机会。 很难,可总有人选这条路。 齐意没来时,这里也是有个骄傲的第一名,扬言要考省城最好的大学,211呢,如果考上了,也算是这个破烂补习班历年最好的成绩了。 齐意没来时,这里也是有个土皇帝的,虽然土,但总归也是皇帝。 没人敢低看一眼。 然而,一切都变了,考试被拉了一百多分。 一百多分啊,又一个d大。 其他人努力平生都难以企及的地方,人家连要都不想要。 可是也没办法。 齐意上课从不听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多数时候是低头做题,不问,也不参与任何班级里的事。 仿佛他交了钱只是占一个最后排的位置,连个同桌都没有,对于别人好奇的眼光,像是没看见。 怪人一个。 长得还不错。 装什么呀?都一样是人,他也是上厕所的。 对于这个发现,同学们一阵惊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齐意拿着纸巾擦着手,头也没抬,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闹哄哄的,人们嗓门很大,说话从来都像是在吵架,但他在乎这里的一个人。 连带着,觉得对这个破烂地方都有了好感。 暖烘烘的小屋子,沙发上睡着的那个人,头发摸上去依旧刺手,头上的绷带拿掉了,能隐约看见还没长好的疤。 齐意伸手轻抚着那道疤,脸上是虔诚的表情,手上不敢加哪怕一分的力气,只是手指的皮肤轻微的掠过。 “嗯?”方野迷迷糊糊的呓语。 “起来,去床上睡。”齐意拍拍方野的肩膀,两秒钟后,叹了口气,硬是拽着他坐起来,把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搂着他的腰,跌跌撞撞的往卧室走。 真没想到,方野看着瘦,其实还挺重,齐意把方野放在床上的时候,连带着自己也被带倒。 扑通一声,两个人并肩躺在了床上,方野又哼了一声,歪了歪头,一张脸完整的对着齐意。 卧室里没开灯,借着外面台灯微弱的光,齐意仔细的看着方野的脸,嘴唇忍不住动了动。 嗓子干,想喝水,还想…… 齐意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亲了一下,然后盖章在方野的脸上。 这算是个很不错的短暂休息,齐意坐到书桌前的时候,脸上笑意盎然,做起题来思路更加清晰,刚刚还犯困,现在无比清醒。 他再一次从书桌旁抬起头来,天快要亮了,齐意坐在椅子上,对着清晨的微光,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摘下眼镜放在了旁边,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去了卧室。 卧室里已经有了光亮,方野躺在床的一边,睡衣不知道什么脱掉了,被他抱在怀里,揉成一团,齐意平躺在床的另一边,扭过头,伸出手,想捏捏方野的侧脸,距离两厘米的时候,笑了,又把手缩了回来。 静静的盯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那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齐意是被方野叫醒的,方野蹲在床边,其实已经蹲了很久,嘴角咧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怎么都下不去。 最后一分钟,他伸手摇了摇齐意的肩膀:“意哥,起床了,快要迟到了。” 齐意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了方野,又一次笑了。 简单的早饭,是方野准备的两碗面,味道调的很好,齐意一边看时间一边狼吞虎咽。 “你慢点,来得及。”方野笑着说,自己吃得也很快,催着吃完的齐意收拾书包,他就已经把碗洗好了。 两个人一起下的楼,踩在一冬天都不会化的积雪上,硬硬的,咯吱咯吱的,只有这个时候,小破地方才能难得的有了些许人气。 背着书包匆忙上学的学生,一脸菜色去卖命的打工人,方野和齐意走在人群里,肩膀不时的蹭一下,羽绒服的面料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声一声,有节奏的敲在了心里。 “意哥,”方野轻轻的撞了一下齐意,“中午来家里吃饭吧,总吃食堂不好。” 齐意侧过脸看了看他:“行。” 方野已经放寒假的了,时间很多,以前都是用来浪费的,除了每天晚上都要去给孩子们上课,他能睡一整个白天。 就蜷缩在那个狭窄的沙发上,林雪坐在旁边,电视声音吵闹,但他舍不得睁开眼睛。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 就是懒得起来,有时候,做一只鸵鸟也挺好的。 方野一直把齐意送到了复习班门口,低声说着再见,扭头就转去了菜市场。 齐意瘦了,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他总是添乱,得好好让他吃饭才行。 菜市场方野很熟悉,从小就来,总是傍晚,一个人,那时候的菜晾了一天都发蔫了,但便宜。 方野挤在大爷大妈中间,买了排骨,青菜,还买了半只鸡,让店家切好了,准备回去炖汤。 本地的土鸡,炖汤最好,就是时间长,他加快了脚步。 其实心里还有点惦记着林雪,也不知道昨天回去以后,有没有闹。 她一个人也能闹得很欢实。 就算是闹,也不能太离谱,毕竟她最近状态还不错,和正常人比不了,但总会留有余地。 方野并不会那么担心。 可当他一脚踏进家门的时候,还是惊呆了,满地狼藉,柜子里的东西都扔在地上,包括方甜的没拿走的内衣和化妆品。 方野以为遭了贼,可自己家又实在没什么好偷的,他心有疑惑,脚步很轻,手里拎着的菜慢慢的放在地上,随手就拿起了门口摆着的玻璃啤酒瓶举到了半空。 第43章 正午的太阳 狭窄的门厅走过去,这个小破房子一眼就能望到底,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的笨贼,方野看见林雪胡乱的坐在地上,手里举着几张购物小票。 她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着方野,脸上绽放的笑容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那样明媚,挥了挥手里的购物小票,冲着方野显摆:“野子,我找到那个贱货在哪呢?我们去要钱吧,现在就去,一人一半,好不好?” 林雪的眼睛异常明亮,睫毛忽闪忽闪的,说话声音不大,可方野却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不用跟那个贱人客气,你昨天说的,精神病杀人不用偿命的。” 手里的啤酒瓶应声落地,碎玻璃溅得到处都是,方野咽了咽口水,拼命的压制着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 他冲了过去,在林雪完全没反应之前,轻易的就抢到了小票,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口袋里,哑着嗓子问着林雪:“你是怎么知道方甜在那里的?” 林雪笑了,手抱着膝盖,慢悠悠的说着:“我听着她打电话了,腻腻歪歪的,总是好几天不回来,那肯定就是谈恋爱了,她提过一嘴这个地方,我就记下了,从超市买了那么多东西,锅碗瓢盆的,肯定是要安家呀,而且应该住的离那个超市不远。” 方野简直不敢相信这一番条理清晰的分析,是从一个精神病患者嘴里说出来的。 可她的确疯的要命。 不然,世界上哪有正常的母亲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方野慢慢的蹲在林雪面前,探究的看着她,眼神让人害怕,林雪一眼一眼的偷瞄。 “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去找方甜,我就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关起来,就算我没钱,卖血也送你去,听清楚了吗?我不说第二遍。” 方野冷冷的,比昨天晚上在棋牌社还要认真,他不是吓唬人,说的都是心里话。 那算是他第一次正经的为方甜出头。 林雪害怕的点点头。 “重复一遍我的话。”方野说着。 林雪乖乖的重复了一遍。 “好,”方野站起来,环视着周围,慢慢的说,“你就当没生过那个女儿吧。” “可是……可是钱得要回来呀?咱们现在哪有钱呀?”林雪忍不住小声叨叨。 “林雪!”方野突然喊了一嗓子,抬脚就踢翻了一把椅子,伸手掀翻了餐桌,上面的碗啊水杯啊,乒乒乓乓的落在了地上。 他猛地扭身,看着林雪:“现在能记住我的话了吗?” 林雪似乎真的被吓着了,点点头,方野把买来的菜放进了厨房,再面对着林雪时,已经缓和了不少,他轻轻的说:“妈,你一整夜都没睡吧?眼睛都熬红了,你先去床上睡一觉,做好了饭我喊你,下午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 林雪终于获得了一个可以装死的理由,立刻就起身去睡觉,方野站在那里,脚下是方甜的睡衣,他捡了起来,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起球的厉害,布料都磨得薄薄的。 眼泪来的猝不及防,也不知道是在哭谁,扑啦啦的落在了衣服上,连成一片潮湿。 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难过,方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赶忙就去了厨房。 买来的土鸡焯水,放进了砂锅里去炖着,屋子里乱扔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整理好放回了原处,满地的碎玻璃扫进了垃圾桶,掀翻的桌子和椅子归位,拿着拖把拖了地,闷上了米饭,急冲冲的跑下楼去扔垃圾,不想让齐意看见,他准得瞎想。 方野做了排骨,炒了青菜,忙得脑门都冒了汗,终于可以站在窗边抽一根烟的时候,远远的他就看见了齐意正往这边走。 走得很快,后背的书包一颠一颠的,方野默默的抬起手臂,挥了两下,根本没想到还能得到回应。 齐意停在路边,愣了一下,也举起了胳膊,重重的挥着。 傻。 方野给齐意发了条消息,只有这一个字。 他看见齐意咧开嘴笑得如同正午的太阳那般灿烂。 很好啦,方野想着,这样就很好。 林雪可能真的一夜没睡,困极了,方野喊了两次,都不肯醒来,索性也就不喊了,方野从卧室里退出来,关上了门,往盘子里拨出了给妈妈留的菜,喊着正在洗手的齐意:“意哥,吃饭。” 齐意搓着手瞟了一眼卧室,轻声的问:“怎么大白天的就吃药了呢?” “没吃药,”方野把筷子递给他,又把汤往他前面推了推,“昨天晚上估计没怎么睡,现在困了。” “哦,”齐意舒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一天天的净操心。喝汤吧,热乎着呢。”方野看着齐意喝了口鸡汤,问着:“好喝吗?我炖了两个小时呢。” 像是一个求表扬的小孩子,身体往前探着,头也伸着,伸过了半张桌子,齐意抬抬手,恰好就能拍在他的手上。 轻轻揉了一下他毛茸茸的头发:“好喝。”一口气就干了,烫得龇牙咧嘴,把碗递到方野面前:“还想喝一碗。” “还有很多呢,没人跟你抢,别烫着。“方野又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的递给了齐意,他都还没吃一口,筷子是干净的,开始给齐意夹菜,碗里都堆满了。 成心的想喂猪。 齐意也真的没辜负这份好意,吃光了一碗,又要了一碗,学习的确是件费力气的事,即使只是一动不动坐了四个小时,也是很累。 齐意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太阳穴,又重新戴上眼镜,站起来去刷碗,方野没拦着,他需要动一动,中午天气很好,水也不会很凉。 他站在厨房门口靠着门框,和齐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手里掐着一支烟,在齐意洗好手后递给他。 站在门口不好意思的说:“意哥,我就不送你了,我下午带我妈去趟医院,她不太对劲儿。” 齐意正穿着鞋呢,乐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送什么送。”他直起身,站在了方野的对面,距离非常近,嘴唇轻微的张合了两下,最后伸出手,揉了揉方野的头发。 方野觉得自己关门都没有一分钟,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就响起了,他疑惑的去开门,齐意站在门口深深的喘了两口气,才说出了话:“方野,我……就是问一问啊,你别生气,没什么事吧?你的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还有啊……,去医院的话,你的……钱……够吗?” 第44章 冷漠看客 唯一通往市区的公交车,方野和林雪坐在后排,人很多,火气很旺,被踩了脚的在骂,不小心踩了的也在骂。 大爷大妈们交流着买菜的心得,隔了半座城的市场最合算,反正都有老年卡,坐车不花钱,又有的是时间,就当闲逛了。 上班族穿的人模人样,却是灰头土脸的,木然的拽着把手,好像浑身的精气神都被那个叫工作的邪神吸走了。 方野冷眼看着,旁边的林雪把头靠在玻璃上,眼睛盯着外面,嘴里哼着一首歌。 《甜蜜蜜》。 林雪很喜欢的歌,电影看了一次又一次,家里那个已经是古董的cd机把光盘都磨的不清不楚的。 方野也跟着轻哼起来,眼睛还是红着。 他最不想的就是当着齐意的面哭哭啼啼,一点不男人,可是当齐意轻轻的生怕碰着他的自尊心问他,你还好吗?钱够吗? 眼泪一秒钟扑簌。 可能是刚刚没哭完吧。 方野总是这样觉得,他站在门里,齐意站在门外,哭的像个傻子,嘴咧着,没什么声音,只有丢脸的眼泪,不听话的往外涌。 齐意都慌了,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细细品了一遍,也没明白个所以然。 他只是无措的上前,伸出手擦着方野的脸,根本擦不完,整个泪腺都通了,最后连鼻涕都流了下来。 齐意没擦,下不去手。 方野自己先乐了,回去抽了张纸巾擦了眼泪擤了鼻涕,又转身回来,带着哭腔对齐意说:“够,意哥,不够的话,我会跟你说,还有……我挺好的,真的。” 他们心里都清楚,就算钱不够,就算人不好,也不会说的。 但谁也没挑明。 这么长时间,方野一直都是一个人,家里的亲戚几乎都断了往来,方甜置身事外,最难的是林雪犯病的时候,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可是,连个能搭把手让他稍微喘一口气的人都没有。 方野不怪任何人,他也渐渐的习惯了,人们只是询问林雪好不好,能不能治,花了挺多钱吧,真是要命啊。 询问几句,然后都躲得远远的,这样的一个破碎的家,就别想着沾光了,别来借钱就不错了。 方野咬着牙,从来不求人。 没有人关心,你好不好,钱够用吗? 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心脏外面早就筑成一层坚硬的外壳,任何一点柔情蜜意都本能的抵挡在萌芽。 他承受不起,也辜负不起。 生在这样一个家,注定就是要辜负的。 却始终没料到,就算被外壳包裹,但心脏依然是软的,半死不活的跳动,也能明白人情冷暖。 方野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脸,扭头对着林雪说:“妈,起来吧,我们快到了。” 小城市的医院和电视剧一点不一样,没有白花花的墙壁和透明的落地窗,也没有笑容可掬的护士和温文尔雅的医生。 灰色的四层楼,年代太久远了,衣服碰到墙就会蹭上一大片白灰,走廊里的白炽灯泡忽明忽暗,照着每个人的脸。 不管是来看病的人还是在里面工作的人,统一的面无血色,疲惫铺满全身,伴着随时可以喷薄而出的火气和不耐烦。 就连叫号都乱七八糟。 精神科只会更糟糕。 方野拽着林雪的衣袖,找到了一张椅子让她坐着,林雪来这里总是很紧张,方野把手递给她让她攥着,攥得死死的,分外用力,感觉血液都不流通了,麻酥酥的。 医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不知道站了几个人,只看见影子斜斜的落在地上,重叠在一起。 坐在一旁的男人应该有些年纪了,一脸的凶相,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脏话,陪同的女人,不知道是妻子还是亲戚,试图拦了两下,去捂他的嘴,被咬了一口,尖叫了一声,放弃了。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生不如死。 “骂吧,”女人说,“骂人比打人好。” 反正这里又不是他一个人在吵闹,就连林雪嘴里那支歌都在继续哼着,虽然早就变了调,声音压不住的颤抖。 一位父亲挨个人询问着,能不能让他们先进去,他的女儿正在撞墙,难受啊,心里憋屈,拦不住了。 方野摇摇头,他帮不了任何人。 他眼看着林雪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听不出唱的什么歌了,轮到他们的时候,他牵着林雪进了办公室。 林雪的声音在看到医生那身白衣服以后,突然止住,还没来得及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和方野差不多大的男孩着急的说:“医生,能不能先给我妈看看……” 方野闷头走过去,瞪着他,瞪得他心里发毛,后退了两步,方野趁机关了门,反锁。 曾经,在林雪发病的最初,他也这样求过人,边哭边求着,换来一脸冷意和漠不关心。 换来自己的心凉。 慢慢的,来得多了,他才终于明白,谁不急?谁家摊上这么个病,都会生不如死。 于是,他也变成了冷漠看客里的一位。 他站在林雪旁边,尽量详细的描述着林雪最近的异常,也说不上是异常,算是,表现吧。 “有点不对劲儿,”方野说,“虽然以前也不好,但没这么能折腾。” 医生在电脑里查着林雪的病例,缓慢的网速让他很崩溃,双手抱着后脑靠在椅背上,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问着:“有好好吃药吗?” 方野愣了一下,他每次都把药准备好,放在桌子上,喊林雪去吃,却很少紧盯着,他看到林雪缓慢的低下了头,脸红了,她心里明白着呢。 方野知道了答案。 医生也是,尽量劝慰着:“回去好好吃药。” 方野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低头说了声谢谢,带着林雪往外走,经过那个正在撞头的女儿,方野瞧了一眼,额头上一片青肿。 他不敢可怜别人,也不配,静静的走过,拽着林雪的手腕。 在医院对面的公交站旁,方野买了两杯热奶茶,递给林雪,她又开始笑了。 这算是她答应来医院,唯一的一个条件。 “慢点喝,妈,烫。” 方野撩起了林雪额前的碎发,掖在她的耳后,看着旁边的小区,突然扭过头问林雪:“妈,我们去要钱!要到了我奖励你两百块,不过不能打牌,快过年了,去买件漂亮衣服吧。” 第45章 灾祸无处可躲 林雪的眼睛闪亮亮的,突然就来了光彩,呼哧呼哧喝了两口奶茶,嘴里嚼着珍珠,含糊不清的说:“走,去要钱!” 钱能让她变得鲜活,不是世俗,只是穷怕了。 方野手里奶茶没喝,又去买了一杯,顺便要了个塑料袋,把奶茶和吸管装在了塑料袋里,然后揣进了怀里。 怕不够,也怕林雪发脾气,这个能安抚一下她,虽然也挺不了多长时间,但总比没有的好。 伸手拽着林雪的手,让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小心的叮嘱着:“你要是乱跑,我找都不找你。” 林雪的手一下子就紧了,再也不肯撒开,亦步亦趋的跟着方野,走进了那个小区。 很平常的小区,连个大门都没有,方野很轻易的混了进去。 地址是刘滨弄来的,消息是苏哲给的,赵博出院了,在家里养着呢,他爸修理了他一顿,可到底是亲生的,没下狠手,却把他奶奶气晕了。 苏哲在电话那端笑得差点背过气。 是他给方野打的电话,方野问着:“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苏哲死活不说,来来回回就一句,别问了,问也不会告诉你。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气人,声音也没有例外。 “好,你不说是吧?我要到了钱不给你。” 苏哲笑起来:“就你?能要来再说。你那点钱我也没真的看上,我就是看着你人还不错,想帮帮你,而且……而且你还挺好看的。” “滚,你有病啊!”方野皱紧了眉头,他很烦苏哲的不着调,玩世不恭,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弄得和玩一样。 但他还是来了。 也是因为穷。 还欠着齐意的钱呢。 他心里很在乎这件事。 4栋5楼2号,方野站在前面,林雪远远的靠着墙在身后,轻轻的敲了几下门,然后等待,又敲了几下门,又开始等待。 没人? 方野把耳朵贴在门上,明明听到了声响,而且还不小,乒乒乓乓的,像是撞翻了什么东西。 方野也被掀翻。 门打开的很突然很剧烈,从里往外开,砰的一声砸在了方野的脑门上,他往后两步,先是撞了墙,然后跌落在地上,眼前一片金色的星星,头扶着头,晕。 林雪轻巧的让开,站在旁边喝着奶茶,愣愣的看着他。 方野抬起了头,看见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走路都不行,手劲还挺大。 “你谁呀?”老人吼了一嗓子。 “我……哦……我,大姨,我找赵博!”方野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 老人把轮椅往后退,话也没说,但门也没关,方野颤颤的走了过去,后面跟着林雪,奶茶快要喝光了,吸管里发出吱吱的声响。 方野没换鞋,这个地面脏的根本轮不到换鞋,再说,门口也没有拖鞋给他们换。 房子不大,脏兮兮的,东西堆满了只有一平米不到的门厅,方野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狭窄的客厅里传来咳嗽声,老人坐在轮椅上灵活的穿过杂物,把桌子上的水杯递给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 哦,原来沙发上还躺着个人呢。 就那么直直的躺着,水杯里的吸管用了太久,已经发黄,被老太太塞进了嘴里,咕噜咕噜的吸着水,可能是被呛着了,又开始一轮剧烈的咳嗽。 好像随时能咳出一口血来。 “坐吧。”老太太看着餐桌旁两个红色的塑料椅子对着方野说。 方野拉着林雪坐在了那里。 “您是……”方野问着,表情很恭顺。 “我是小博奶奶,”老太太依旧大嗓门,眼睛瞟了一眼沙发,“这是小博爷爷。” 方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奶奶好,爷……爷好……” “没见过病人?”老太太又吼了一嗓子。 方野吓得一激灵:“见过的。” 只是没看到过这个样子的,瘦的像骷髅,四肢就那么耷拉着,口水顺着嘴往外流,眼睛呆滞的看着天花板,不时发出两声哼哼。 “饿了?”老太太问着。 老人点点头,话也说不出来。 方野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刚刚的壮志此刻已经化成了一滩水,软软的流在地上,捡不起来。 众生皆苦,灾祸无处可躲。 屋子里的药味,腐败味,老人常年卧床的味道,让他觉得恶心,又在极力的掩饰着。 “小博去给他爷爷开药了,也快回来了,他自己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呢,也不是哪个杀千刀的贼,抢了东西,还伤人,真他妈该死!”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听见了楼道里上楼的脚步声,就赶忙要去开门,屋子狭窄,方野挡住了去路,他站起来,把塑料椅子挪到了一边,自己也站到了一边。 门又被哐当一声推开了,不过门外的人像是经验十足,敲了敲门后,就远远的站在了旁边。 “小博啊,有人来找你。”老太太嗓门依然很大,却又温柔了很多。 赵博走得很慢,手捂着肋骨,应该还是疼的,他看见方野第一眼,立刻就警惕起来,手不知道从哪里拿起了一把剪刀:“你来干什么?” 一点好气儿都没有。 “你给我放下!”老太太吼了一嗓子,把赵博都给吼怕了,乖巧的不像话,剪刀立刻扔在了桌子上。 林雪伸手要去拿,方野也立刻吼了一嗓子:“不许动!” 林雪的手浮在半空,眨着眼睛看着方野,怵怵的,像是吓着了,方野的腰上被拍了一巴掌,狠狠的,老太太看着他:“跟你妈喊什么喊?没大没小的。” 要是平时,方野肯定生气,可是那天却罕见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他抿了抿嘴唇,看着赵博说:“要不,我们外面谈谈?” 方野从怀里掏出了一杯奶茶,放在了餐桌上:“大……奶奶,给你喝奶茶,很甜的。” 规规矩矩的对着两位老人再见,还鞠了一个躬,拉着林雪的手,林雪也鞠了一躬。 很傻,但是也很可爱。 楼下很冷,方野把没舍得喝的奶茶塞进了林雪的手里,把她手里的空杯扔进了垃圾桶,奶茶冷掉了,林雪也不嫌弃,站在一边吱溜吱溜的喝着。 方野把她外套的帽子给她戴到了头上。 他来回踱了两步,猛地走到赵博身旁,梗着脖子喊:“你不是说你们家很有钱吗?你明明说过的呀!” 赵博笑了,挺不好意思的:“我……吹牛。” “可你穿的衣服都是名牌呀?” 赵博再一次笑了,轻轻的推开了方野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最最便宜的那种烟,递给了方野一支,也叼在了嘴里一支。 第46章 偶尔的小确幸 赵博蹲在墙角,抽了两口烟,看着前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和平时装狠耍酷一点不一样,眼神飘忽,竟然有了一丝丝哀伤。 “我家很穷。”赵博的开场白。 方野白了他一眼,很想给他两拳,但没敢,林雪就站在他们对面,两米的距离,喝着奶茶,盯着他们看。 这里没有电视剧,她有些无聊,打了两个哈欠,把又一个喝空的奶茶杯递到方野面前:“没了。还要。” “你吃这个吧,阿姨。”赵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棒棒糖递过去,林雪没客气,快速的扒光了糖纸,塞进了嘴里。 “名牌衣服是有钱的亲戚给的旧衣服,当然也有新衣服,他们家儿子不喜欢,一次没穿过,扔了可惜,索性就让我捡了便宜,顺便能来瞧瞧穷人的生活到底有多糟心,来了却连门都不进,屋子常年住着病人的气味,在门一开的时候,他们就捂住了嘴。” 赵博抽着烟,慢腾腾的说着,因为蹲着,肋骨有点疼,但又不想站着,风太大,吹的头疼。 赵博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癌症死了,一开始,家人都心存希望,房子卖了,家底翻出来了,他们搬回了奶奶家,也没觉得多苦,只要能把人救回来就成,爸爸妈妈去了大城市里的大医院,住了很长很长时间的医院,做了两次大手术,却还是没治好,可能也治不好,只是不认命。 钱花光了,欠了债,最后已经借无可借,爸爸妈妈回来了,等死。 赵博什么都不知道,还很高兴呢,以为妈妈病好了呢,至于头发,也会慢慢的长出来。 一个星期,妈妈回来就挺了这么长时间,准确来说,清醒的只有三天,后面的三天是昏迷,最后一天凌晨,天蒙蒙亮,妈妈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又闭上了。 走的时候没钱买身体面的衣服,穿的是旧的,爸爸拼命打工,得还债,脏累都不怕,只要赚钱多,他去了炼钢厂,干了几年,肺就不好了,干不了了,现在在做保安。 赵博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小孩子不知喜乐,有口肉吃就高兴的花枝乱颤,爷爷脑血栓,两次,第一次还能拄着拐杖慢慢走,第二次就躺在了妈妈曾经躺着的沙发上,八年了,想死都死不了。 前年,奶奶也病了,不能走路了,那个要强的老太太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死在爷爷后头,痛痛快快的,不再受罪了。 方野把头扭到另一边别人看不到的方向,嘴里却不留情面:“别跟我哭穷。” “我他妈跟你哭什么穷!”赵博站起来,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又开始火了。 “我他妈怕你呀?”方野也没发怵,站在他对面,挑着眉,说着狠话。 两个人互相用眼神挑衅,谁也不服谁,不就是打一架吗?谁怕谁? 方野突然想不清第一次跟赵博是因为什么发生了冲突,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者是打篮球有了摩擦? 他想的很认真,却怎么都想不出来,两个人从刚认识就不对付,打来打去的,谁都没占到多少便宜。 方野眼睛瞪得很酸,赵博也是,快要绷不住了,嘴角开始上扬。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的,可能是两个人同时笑的,方野别过脸,极力不让自己笑出声,肩膀却失控了,一抖一抖的。 “你说……”赵博自暴自弃,笑得很大声,“咱俩这是何苦呢?” 是呀,何苦呢。 “烦不烦啊你?”方野笑着说,扭过脸问着:“你要去当兵?” “没有。”赵博摇摇头头,“对外面编的瞎话,好听点,我不上学了,反正也不是那块料,可能连个毕业证都混不上,就算混上了,那个破学校,毕业证也没啥用,我要去打工,年后就走了……方野啊,不好意思啊,我……”赵博挠挠头发,竟然有了几分害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对不起啊。” “还有啊,谢谢你给我奶奶买的奶茶,她都没喝过。” 其实那一杯,是方野给林雪备的,哪次来都一样,一杯根本不够她喝。 “你别跟我来这套。”方野手指着他,绷不住几秒钟,又乐了,“我也挺对不起你的。” 方野拉着林雪的胳膊,连声再见也没说,就往外面走,不需要说再见了,连个朋友都算不上,可能也做不了朋友了。 可方野还是说:“赵博,你我之间的事,从此以后,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 “要着钱了吗?啊?要着钱了吗?野子,钱呢?”林雪张开手掌,被方野拽一下,走一步,满身的不情愿。 “你还要不要新衣服了?不想要就直接回家!” “要啊,要,怎么不要,野子,你快点,怎么走那么慢。”林雪开始小跑起来,跑出去几步,又跑了回来,拽着他的胳膊死命的往前走。 方野没有转身,只是举起手臂,挥了挥手。 他没有资格可怜人,他一直挺自私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自私的人,不打扰别人,也不肯吃亏。 但却还能偶尔给予善意。 批发市场的毛衣,四十块,红色的,林雪特别喜欢,方野指着卫生间的标志问着:“妈,你要不要去个厕所?” 林雪摇摇头:“我还想喝奶茶。” “不行。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我去个厕所,就在这儿,别乱动啊。” 方野连手都没来得及洗,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一开始是跑的,看见林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速度就慢了下来。 生活还是善待他的,偶尔的小确幸就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方野不知道怎么的,钱没要来,心情却大好,笑呵呵的拉着林雪去坐回去的公交车,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天都黑了。 林雪依然不知疲倦的靠着车窗唱着她喜欢的那首歌,音调找回来了,还挺好听的。 车站距离方野家五分钟,都走到了楼下,林雪突然捂着肚子一脸无助的看着方野,一股暖流顺着裤筒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很长时间没停歇。 “我不是问你要不要上厕所了吗?”方野摊着双手低吼着,来回走了两步,急切的深呼吸,突然就觉得氧气喘不到肺里。 第47章 要命的喜欢 旁边有偶尔经过的人,斜着眼睛在偷看。 林雪也懵了,即使脑筋不清楚,她也知道丢脸。 方野毫不畏惧的对视回去,喊了一嗓子:“看什么看?没他妈见过病人啊?” 委屈憋闷是真的,一致对外也是真的。 family is family。 家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割舍不掉的。 方野的脑子里罕见的冒出一句英语,把自己逗笑了。 其实很想哭。 “妈,回家吧,去洗澡,换衣服。”方野拼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叹了口气,蹲在了林雪前面,“上来,我背你。” 林雪躲着,不肯,方野回头看了她一眼:“没事,衣服洗洗就行。” 当方野看见齐意坐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难受。 他依旧笑着,却一句话也不想说,说不出来。 在他丧失表达欲的时候,齐意完美的接住了他的疲惫。 齐意多聪明的一个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他帮方野打开了门,让他把妈妈放进了浴室,把手里打包的一大塑料袋菜放在了厨房,脸色平静如往常:“我中午听你说,家里是不是没酱油了,我现在去买一瓶,你们先洗澡,冷……别感冒。” 酱油的种类挺多的,齐意仔细的挑了两瓶放进了购物车,想着自己最近总是蹭饭,以后可能还会去,他又买了袋二十斤的大米,和十斤的食用油,方野明天就要开始给孩子们上寒假班了,从早到晚的课,肯定不会好好吃饭,齐意拿起了两大包方便面,又拿了鸡蛋和火腿肠,还有水果零食和面包…… 方野的电话终于来了:“意哥,你是去酱油厂买的酱油吗?……回来吧,菜我热过了,饭都焖好了。” “行,马上到。” 齐意挂了电话,看着地上六七个购物袋发了几秒钟的呆,果断的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几分钟的路程,出租车司机都傻了,接到齐意电话下楼来的方野也傻了。 “意哥,你干嘛呀?家里都有呢,再说,也用不着你买,拿你那儿去吧。” 齐意扶着膝盖摆摆手,好不容易搬到了楼道里,他可不能再搬一次了。 要了命了。 “意哥,”方野扛起了大米,拎着食用油,轻飘飘的说:“你买这么多,超市免费送货的,可以一直送到家里。” 方野上了一层楼后,听见了惨绝人寰的叫声和懊恼的跺脚声,方野咧着嘴,笑出了声。 心里是暖的,就算这一天都冻透了,但现在的确是暖呼呼的。 扛着东西也很有劲,放在了门口,又赶忙下楼去接齐意,齐意也不是很轻松,拎着好几个购物袋,气喘吁吁的上着楼。 方野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了购物袋,轻轻的说:“意哥,你这体力也不太行啊?” 齐意正憋着气呢,跟自己较劲,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像个傻子一样,稍微问一嘴就可以的事,偏偏要没苦硬吃。 听见了方野的话,他又开始炸毛,往前跟了两步,把方野不费力的挤到了墙角,歪着头看着他。 “意哥,意哥?”方野笑嘻嘻的喊着,“别闹,上楼,太重了。” 齐意不肯让开。 他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在了地上,双臂撑在墙上,把方野圈在了自己的身体前面。 稍微一低头,嘴就落在了方野的耳边,他轻轻的吹了口气:“其实我体力挺好的,你要不要测试一下?” 方野被困在了死角,根本逃不出来,他也没想逃,顺势就把下巴垫在了齐意的肩膀上,两个人用相互依偎的方式站着,嘴巴离齐意的耳朵更近,不过一厘米,张嘴说话的时候,嘴唇蹭过了齐意的耳垂:“意哥,我错了,你体力真挺好,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吗?你眼光这么好?……”齐意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他故意的,眼睛的余光看着方野的耳朵边红透了,他更想逗他:“想不想试试到底有多好?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呢。” 半真半假,用玩笑掩盖着内心真实的想法,却被急促的呼吸出卖。 方野不是听不出来,但只是想装傻。 自从齐意回来,他开始知道,这么多年没谈过一次恋爱,不是那些女孩儿不够好,而是他根本就不想。 更准确的说,是不想和女孩儿谈恋爱。 这种想法吓了他一跳,很多个夜里睡不着,又担心又害怕,而且他竟然也有了另外一个更让他惊恐的发现。 他对其他男的其实也没什么兴趣,他对人就从根本上不感兴趣,放不到心上,就连下辈子,他都不想再做人。 除了齐意。 只有他。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齐意只是短暂的停留,他终究要走,也一定要走。 他不该留在这个烂地方和他一起腐烂,他这么好的人,就该有大好的人生,光明的前程,和值得他去爱的人。 林雪的叫声救了方野,他从来没感觉有妈妈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野子,野子……吃不吃饭了……我饿了……”林雪站在门口,冲着楼下喊了好几声,身上是新买的红色毛衣和干净的裤子。 “哎!在呢!”方野回了一嗓子,艰难的从齐意身上离开,“上楼吧,意哥。”他小声的说。 猝不及防的,齐意的嘴唇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很轻很快,冰冰凉凉,并没有停留,看起来只是不经意的擦了一下。 方野愣在那里,心跳像擂鼓,伸手摸了摸脸,似乎那里还保留着齐意的温度。 但是并不讨厌。 反而很喜欢。 喜欢的要命。 要命的喜欢。 他拎起地上的购物袋跟在齐意身后上了楼,一顿饭吃的很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齐意也并不是话多的人,由着他,爱怎么就怎样。 只是沉默的去刷碗,看到方野眼睁睁的盯着林雪吃药,甚至还让她张开嘴确认了一下。 方野确认林雪吃了药,就打开了电视给她看,走进厨房把齐意刷好的碗放进了碗橱里,舔了舔嘴唇,依旧说不出来什么。 是齐意打破了沉默:“阿姨她的病又严重了吗?” 方野摇摇头:“也不会更糟糕了,她没好好吃药,以后都得盯着点了。“ 齐意点点头,看着方野的脸,黑眼圈格外明显:“累了吧,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不是开始就要上寒假班了嘛,肯定会更累。” 这一天过得的确很累,打仗一样,可方野还是穿好了外套,跟在齐意身后一起出了门。 齐意不让,他坚持。 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多一分钟也好,下楼的时候,方野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握住了齐意的手。 楼梯很窄,两个人并肩不好走,方野的肩膀总是蹭到墙,走的磕磕绊绊的。 生命是一条漫长的路,有人相伴一生,有人相伴一程。 方野想着,一程也好,总是好过一场空。 第48章 而你是个好男孩 齐意家真的很近,走路十几分钟,而且走的很慢,方野心里有了不讲理的埋怨,如果再远点就好了。 但是那些也不重要了,现在还在一起呢。 他像是吃了假药一样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都在一种疯癫的状态里面,眼前都是齐意趴在他肩膀上,眼角泛着红,直勾勾的看着他。 手被齐意握得很紧,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揣进了齐意的衣兜。 离得太近,羽绒服相互摩擦出声音,方野扭头看了齐意一眼,恰好他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最要命,冷空气并没有消散齐意的气息,反而因为离得近而更加浓烈,方野几乎痴迷的吸了吸鼻子,把头靠在了齐意的肩膀上。 就是想要这样。 他决定对自己霸道一点。 齐意伸出另一只手揉揉他毛茸茸的头发,轻声对他说:“真累了?那就别回去了,在我这儿睡吧。” 这种话不是第一次说出来,方野以前都没有什么感觉,也不敢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他却觉得齐意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每一句话,都是在撩拨。 撩拨着他那颗早就兵荒马乱的心。 但他没有答应,他说:“我今晚得回去,意哥,我妈吃了药,如果不喊她上床睡,她能在沙发上萎一宿,会冻病的,而且这次医生让加了点剂量,半夜得喊她去卫生间,不然……” “好。”齐意点头,手松开的很缠绵,轻悠悠的,慢慢的,到最后只有指尖相碰的距离,却还是蹭了一下。 方野低头看着,心里一片涟漪。 “我走了,意哥。” “哦。”齐意笑着,也不勉强。 方野刚走出去两步,齐意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双手搂着他的肩膀,仰着下巴蹭着他的扎手的头顶。 “去吧。”齐意轻轻的说。 这一次,方野终于走了,其实也没着急回家,虽然林雪不会主动去床上睡,但沙发上常年有个小被子,她会自己盖上的,冻不着,电视一直开着就开着吧,除了费电,也没什么别的损失。 方野来到了刘滨家的麻辣烫店,天晚了,他们正在准备打烊,推拉门已经拽下了一半,方野弯下腰钻了进去。 “来啦。” 方野规规矩矩的:“阿姨好。”顺手就接下了刘滨妈妈手里拎着的装满水的大铁桶,那是要熬汤用的。 “阿姨,您回去吧,早点睡,我们收拾就行。” 刘滨妈妈看着他笑了:“不用,你们快出去玩吧,他都在这儿憋了好几天了。” 刘滨正在洗着明天要用的青菜,回头看着妈妈:“您就赶紧回去吧,我和野子一会儿想在这喝点,哪也不去。” “行行行,我走,不给你碍事!”刘滨妈妈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搭在了椅背上,回手拍了拍方野的肩膀笑着:“麻烦你了啊……” 方野忙摆摆手:“阿姨你哪的话呀。” 方野和刘滨对于这里的活已经非常熟悉,两个人配合的也算默契,很快就干完了,明天要用的高汤就在灶上慢慢的熬着。 刘滨擦了擦手,从小冰箱翻出了一袋鸭货倒在了盘子里,还端出了一小盘花生米,一箱啤酒摆在了桌边。 一仰脖一瓶啤酒喝下了半瓶,打了个爽快的酒嗝儿,看着方野一脸的醋意:“终于想起来我了?” 方野低头不好意思起来,却又猛地抬头瞪了刘滨一眼:“给你点脸了是吗?” 刘滨不生气,反而乐了,伸手指着他:“我他妈还以为天天跟在意哥身边像个小媳妇似的,那人不是你呢?” “你他妈的……”方野骂到了一半,骂不下去了,低头喝了两口啤酒,冰凉。 “你和意哥……” “没啥。他也就还在这儿半年。我早就说过的,不是一路人……”方野拿起啤酒瓶,干了。 刘滨啧啧了两声,识趣的不再问了,陪着方野喝酒闲扯,身上是多勤快的洗澡洗衣服都散不去的麻辣烫味道。 就跟赵博家渗进空气里的药味一样。 但也不是悲伤,就只是生活。 “我没要来钱。”方野看着刘滨,轻轻的说了赵博家的事,期间喝光了一瓶啤酒,抽了两支烟。 他把烟轻轻的摁在了烟灰缸里:“其实我可以耍赖作一场的,就算要不来全部,也能不白去一趟,更何况,我带着我妈,她可是看到钱六亲不认,一点不讲理。刘滨,我也缺钱,医药费还是意哥垫的,我不想欠着他,我欠他的太多了。但赶尽杀绝这种事,我依然做不出来。” 刘滨抬头看着方野,难得的认真,说出的话甚至经过了思考:“赶尽杀绝是个贬义词,而你是个好男孩儿。” “靠!”方野扭过头,眼泪像虫子一样爬了满脸,伸手胡乱的擦了一把,再看向刘滨时,眼泪不见了,眼睛红红的。 “累吗?” 刘滨不着调,从小成绩就不好,少年时没了父亲,一个家都靠着妈妈撑起来。 总是挨骂,妈妈唠唠叨叨,他听了快二十年,混日子混的肥头大耳,多走两步路都能累死他。 可他是个好孩子。 刘滨妈妈的原话。 他妈妈一开始也和全天下的母亲一样,踌躇满志,觉得儿子是个天才,小学的时候,认为男孩儿都这样,还没开窍呢,初中呢,就是贪玩,其实聪明着呢……现在,他妈妈会笑着摇头,真不是学习那块料。 可是他只要有时间,就会来店里帮忙,人高马大的买菜扛货,把身体蜷缩在小小的厨房里洗碗,从没喊过累。 妈妈多奖励点零花钱,就高兴的找不到北。 表面的那些狠,都是装的,不装不行,寡妇门前是非多,不支棱起来,会被人欺负死。 其实内心里是个热情纯真的人。 刘滨吃了几粒花生米,看着方野,慢慢的说:“还行,没你累。说吧,找我什么事?” 方野把口袋里的购物小票放在了刘滨前面,邻市的,离着不算远,但他没有去。 其实刚看到的时候,他也想立刻就奔过去,豁出命也把钱要回来,可看到林雪那样,他一阵悲伤。 替方甜悲伤。 “你不是有个表哥在那边做房产中介吗?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方甜现在怎么样?” 第49章 思念放在心里 方野回来时已经半夜,林雪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甜,电视机哇啦哇啦的播着深夜节目,房间里忽明忽暗,药味和酒气混在了一起。 今晚喝得不少,方野头晕晕的,但脑子里却仍旧清醒,他把摇摇晃晃的刘滨送回家,在家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他又不傻。 刘滨大着舌头嚷:“说,还他妈的是不是好兄弟了?好兄弟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 方野看着敞亮的声控灯坚定的摇头:“你妈骂你就听着,别还嘴!” 刘滨哭唧唧的:“就真把我一人扔下挨骂?” 方野走的很干脆。 刘滨家在前面那栋楼,和方野家的楼一样,都是灰扑扑的外墙,这两年改造过一次,无非是刷刷漆,铺铺路,颜色都没变,好像活该这两栋楼就该这么灰暗。 寡妇楼。 外面的人都这么叫,当年煤矿特意盖的,高危职业,去了井下谁也说不好还能不能上来,一开始只住了几家,没过几年,竟然都住满了。 这个破地方,房子不值钱,几万块就能买套能看得过去的,附近的人搬走,又有新人搬来,却不包括这两栋。 就算想便宜卖都没人买,风水不好,克夫,不吉利。 其实里面住的也不全是寡妇,比如方野家对门的大姨,是因为儿子。 不是很快乐的事,说出来只会添堵,邻居们见面会打招呼,却很少谈及家里那个离开的人。 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是一个短命鬼,一桩伤心事。 可周围那些天蓝的、朱红的住宅里的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小孩子们还会学话,哎呀,那里面住着的人都没爸。 方野看看电视上面的墙壁,原来爸爸的照片是在那里挂着的,因此留下了一圈很浅的印记,可是因为林雪看不了,一看就崩,崩了就闹,一轮又一轮,他把照片藏到了床底下。 思念放在了心里。 到现在,爸爸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已经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只是有时候照镜子,他又会想起来,他们长得真像,难怪林雪会经常认错了人。 方野关了电视,蹲在沙发前,推了推林雪的肩膀:“妈,回屋去睡。” 林雪睡梦中吓得一激灵,扬起的胳膊顺势就砸到了方野的鼻子上,他啊了一声,伸手捂着鼻子,酸疼酸疼的,眼泪都疼下来了。 真的不是哭了。 他告诉自己。 缓了一会儿,又轻轻的推了推林雪,林雪睁开了眼睛,睡迷糊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话的跟着方野去了卫生间,又回到了床上。 这一天终于过去了,其实第二天都已经开始了。 方野趴在了沙发上,并不冷,林雪捂的暖暖的,他歪着头,抱着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睡不着。 即使身体已经很疲倦,就是没睡意。 所以林雪的话听得很清楚,林雪声音糯糯的问着:“野子,你很烦我吧?” “我烦。”方野转过身,看着沙发靠背。 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两个小时,闹钟响了,他停顿了几秒钟,关了闹钟,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了早饭,胡乱往嘴里填了两口。 寒假班今天开始上课,早十晚八,方野排的满满的,为了多赚点。 他今天得早点去,要打扫卫生,还要准备器材,甚至买了小礼物,让孩子们有来的兴趣,可别请假退费。 太阳很好,但天气依旧冷,方野缩着脖子,从地垫下摸出了教室的钥匙,隐隐约约听见隔壁的房间细细碎碎的声音。 他没在意。 以为拉丁舞班也要开课了。 他正打开门的时候,隔壁的门恰巧也打开了,可能是没料到这个时间方野能来,也可能就是胆儿大。 胖胖的老板拥吻着楼上的钢琴老师,光天化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把偷情做得缠绵悱恻。 方野拉着门把手呆呆的看着。 “哎……”他轻轻的喊了一声,不喊不行了,很怕他们太动情倒在他身上。 老板的手还搭在钢琴老师的腰上,扭过头来脸色由红变青不过几秒钟,像是得了心脏病,呼哧带喘的:“你……你怎么来了?” 方野乐了:“来上课呀。别光问我,您怎么来了呢?” 嘴角边噙着笑,钥匙也不拔下来,门也不开了,就站在那儿,玩味的看着这个连裤子拉链都没来得及拉好的男人。 方野对别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也是听人说的,这个老板有点小钱,以前在补习班,后来出来单干,赶上了好时候,赚了钱,上课太累了,索性就雇了几个老师,查钱就行了,更何况也不单单指着这几个兴趣班,那个假冒快餐店,也是他开的,除此之外,还有两家超市。 和老婆早就貌合神离,各玩各的,只是中年夫妻打碎骨头连着筋,利益牵扯根深蒂固,嘴里说了好几年离婚,最后谁都舍不得——钱是关键。 老板和那个师专都没毕业却谎称自己音乐学院毕业的钢琴老师,鬼混在拉丁舞教室,如果被孔雀毛知道了,鬼晓得会闹成什么样。 方野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 “哦。”方野猛地拍手恍然大悟的样子,“今天是开工资的日子啊!”眨巴着眼睛盯着对面的人看,一脸的天真清澈。 方野一大早的就很高兴,他拿到了拖欠的工资,还得到了年前的奖金,一共五千块,甚至还有老板关于以后不拖欠工资的承诺。 承诺不值钱,但好过没有。 方野几乎没有犹豫,把自己手里的钱加了加,给齐意转了六千块。 齐意也没扭捏,收了,转头发过来一条语音:“发财了?” “嗯,”方野笑着,“晚上请你吃饭。” “我想看电影。” 方野看着手机傻笑,抬头纹都笑出来了,上课太卖力,喊得嗓子沙哑,课间休息十分钟,他跑去外面无人的角落抽了根烟,算是提提神,然后塞进嘴里一颗喉糖,更卖力的去上下一节课。 心里却惦念着晚上的电影,他都好几年没进过影院了,也不是多感兴趣,就是兴奋。 像是第一次去约会有点羞涩非常紧张,特别期待。 他早晚要走。 方野心里清明。 活得太清醒不是件浪漫的事,该认的他都会认,但是,就是想这么样任性一次。 第50章 怕他知道,怕他不知道 方野在八点钟下课跑回了家,看着林雪吃了药,又急急忙忙跑了出去,雪很大,方野在楼道口停顿了一下,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风雪里。 书上说,认准自己的路,往前走,别回头。 背后那一句句呼喊声传来的时候,他也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然而,他想,人终究还是得认命。 他也想有那么一次撒手不管,一门心思的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可是他的心根本硬不起来。 最惨的时候,也会把手里的火腿肠分一半给路边的流浪狗,更何况那个人是他的亲人。 林雪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穿着睡衣,穿着拖鞋光着脚踩在雪里,浑身直哆嗦,睫毛上结了冰,她的表情无助又可怜,她说:“野子,我梦见你爸了……” 方野听见自己的内心重重的叹了口气,往后走了两步,把羽绒服脱下披在了林雪的身上,紧紧裹着她往回走:“没事,快过年了,明天我去给他烧点纸,送点钱。” “你爸呀,就是惦记你……怕你不走正路……你啥时候结婚生了孩子……他也就放心了……” 林雪上牙磕着下牙,趴在方野的肩膀上,仍旧止不住的唠叨,方野听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了,回应是一声嗯,仍然觉得烦。 打开门的时候,钥匙怎么都插不到锁孔里,他举起拳头一拳砸在了门上。 深夜里响声格外突兀。 林雪闭了嘴。 方野打开了门。 把林雪放在了床上,擦干净手脚,轻声说:“别怕了,我就睡在外面,哪儿都不去。” 林雪死死的握着他的手,不松开。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电影都已经开场了,方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喊了声:“意哥……” 他站在窗边,开了条缝儿,抽着烟,眼睛也不知道看着哪里,反正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妈妈好不容易才睡着,并不安稳,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攒足了力气给齐意打了电话。 一开始的快乐兴奋现在只剩下愧疚。 他又喊了声:“意哥……” 他想说对不起的,可是说不出口,也不单单是放鸽子这么个简单的事,他就是觉得心里很难过,也是真的很抱歉。 然而齐意说:“开门。” “啊?”方野愣了,没动。 齐意等了几秒,又说了一遍:“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方野的手都是抖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使劲儿的抬着眼睛,唯恐一个不小心,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看你家灯还亮着,就上来了,又怕你睡了,没敢敲门……”齐意抬起胳膊想把刘海撩上去,头上的雪化了,雪水顺着发梢往下流,一只手捧着一大桶爆米花,一只手拎着打包的烤串。 “饿了吗?不饿也陪我吃点。”齐意笑着说。 方野抬起手,把齐意的刘海撩上去,两秒后,他又撩了一次,终于忍不住乐了:“意哥,明天去剪个头吧,头发长了。” 齐意也笑了,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脚下两滩化了的雪水。 方野伸手接过了齐意手里的东西,让他进来,齐意的羽绒服脱到一半,他就把头轻轻的顶在了他的后背上:“意哥,我今天……” “没事。”齐意停止了动作,站在那里,温差让眼镜上起了雾,他懒得管,“那电影挺没意思,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看,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待一会儿。” “意哥……”方野的胸腔里满是温暖,涨得满满的,他的头顶蹭了蹭齐意的后背,像只讨喜欢的小狗。 “真没事。”齐意终于转过了身,和方野面对面,眼镜依旧一层雾,看得不真切,但他还是准确的把手放在了方野的后背上,轻轻的搓了搓,“那个破电影,就是圈钱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和你吃烤串,真的。” 齐意的脸上有一瞬间的严肃,只有一秒钟,转瞬即逝,他笑着叹了口气,问方野:“你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吗?” 这算是齐意非常直接的提问,方野心里又开始乱套。 张张嘴,答不出话来。 齐意好像也害怕,笑容变得很勉强,但没消失,他无端的跺了两下脚:“吃烤串,我都饿死了。” “好。”方野笑了笑,“现在就吃。” 齐意坐在了餐桌旁,眼睛一直跟随着去厨房的方野,方野还热了两个菜,给齐意做了点炒饭,就用肉串炒的,闻起来就很香。 齐意看不透方野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一颗心。 怕他知道,怕他不知道,也怕他装作不知道。 他推开方野放在他面前的可乐,指着他手里的啤酒说:“也给我一瓶……明天放假了。” “好。”方野在齐意前面放了个玻璃杯,倒满了一杯,还没等给自己也倒一杯,齐意已经端起酒杯,仰头就干了。 方野给他再一次倒满,他一仰脖就又干了。 “意哥……”方野轻轻的劝着,“慢点喝,吃点东西。” 却再也不肯给他倒酒。 齐意应该不怎么喝酒,眼睛都红了,低头吃了两口炒饭,笑着抬头:“好吃。” “你真的不知道吗?”齐意又问了一句。 他也是个有点脾气的人。 不多,而且在方野面前总是硬气不起来,他的手指顺着桌子往前爬行,触摸到了方野的指尖,轻轻的蹭了蹭。 不甘心的低头呓语:“真不知道?” 方野没舍得拿回自己的手,指尖相触也是可以感觉到温暖的,林雪的房门关着,应该已经睡熟了,他侧过脸,拿起了啤酒瓶,也没倒在杯子里,喝光了剩下的半瓶酒。 把空酒瓶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咬了咬嘴唇,手指插进了齐意的指缝里,两只手扣在了一起。 他听见齐意低头笑,他低头也笑了。 却仍旧嘴硬的没回答。 回答什么啊? 他早晚会走,而他,似乎一辈子都困在了这一摊烂泥里,如果他需要,他自然赴汤蹈火。 这样就很好。 其他的也不重要。 也没怎么聊天,吃了饭,喝了酒,方野和齐意坐在了沙发上,头挨着头,脸贴着脸。 手握在一起。 第51章 不讲理的爱也是爱 林雪最近状态不好,总是梦见那个死鬼。 也不是害怕,只是烦,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他死时那个惨样,一点人样都没有了,血淋淋的脸和砸扁的半边身体。 梦里也是这个死样子。 要是在以前,她会叫他老方,他也不算老,死的时候,也才刚过了四十,性格温和,认识了十几年,很少吵架,夫妻多年,爱情自然会变淡,但也没有互相嫌弃,两个人过日子,讲究的互相包容。 你疼疼我,我也疼疼你,睡在一张床上,连气味都是一样的。 她以前很爱他,后来很恨他,到最后,虽然不肯承认,是真的很想他。 老方唯一的一次红脸,是她自作主张的把女儿寄养在别人家,她被凶了两句,脸上挂不住了,哭了。 哭的非常凄惨,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生了三个女儿,被奶奶骂再也生不出来,拼到四十几岁,终于生了个儿子,至此扬眉吐气,成了四代单传家里的功臣。 母亲嘴里说着男女都一样,可是在最后住院的时候,把尽孝的机会留给了女儿们,而把房子和存折留给了儿子。 林雪也要生个儿子,走了同一条老路。因为她也有着那样一个婆婆,强势,自作主张,爱掺和,看不上她,虽然他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只是普通人家而已。 可对她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口口声声说着隔壁那个谁,得了个大孙子,真争气,真长脸。 话里话外的说要生二胎,如果不是男孩,就再生,林雪的二胎得男,婆婆乐呵呵的:“这房子你就放心住,以后啊,都是你们的。” 儿子成了她的命。 她以前对母亲其实有点瞧不起,可现在也成了那样的人。 儿子要好好的,要争口气,要顶天立地,撑住这个家,当然儿子也要给她养老。 他们被婆婆赶出来,也是因为婆婆只剩下了小儿子,被撺掇着,你细想,以后谁管你? 婆婆怕了,着了魔,要给小儿子房子,才能尽孝,才能养老送终,至于孙子,顾不了那么多了。 眼前的苦难还没解决呢。 抚恤金要走了一大半,年关里,把他们一家赶了出来,林雪那时候疯疯癫癫的,握着方野的手说:“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咬牙切齿,红着眼睛,满腔的仇恨,到最后连眼泪都没落下,只落下了一个坏掉的脑子。 脑子不清楚了,对儿子的爱却没变少,有些偏执,不讲理,但那也是爱。 她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冬日的凌晨,她睡得口渴,从床上爬起来去喝水,一抬眼,看见了沙发上抱在一起睡着的两个人。 两个男人。 方野和齐意。 齐意的双臂搂着方野,下巴垫在他的头顶,任凭方野依赖的趴在他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 清晨的微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林雪傻了眼。 她的天塌了。 齐意也傻眼了,却努力装作镇定,他和方野的妈妈眼神碰撞到一起的时候,一瞬间的心慌,却还是没敢动一下。 怀里的方野先动了,翻了个身,头转向了另一边,说着梦话,含含糊糊的听不清,也顾不上听,齐意趁机把胳膊从方野身下抽了出来,麻利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也没忘回头看了一眼方野,他还睡着,齐意放下心来。 坦然的面对着林雪,说话一丝惊讶都没有:“阿姨,怎么了?是去卫生间还是口渴了。” “想……喝水。”林雪终于迈动了脚步,走进了厨房。 齐意笑了笑:“我帮你倒水。”跟着林雪进了厨房,随手关了门,熟练的拿起了林雪水杯,从保温壶里倒了温水,笑盈盈的递给了林雪。 林雪没有喝,端着水看了看,好像在品味里面有没有被下毒。 齐意也不急,靠着厨房台面,站着笑着等待着,而且终于等来了林雪直接又带着点恶狠狠的话。 “你——离我儿子远点!” 意料之中,齐意并不害怕,这个世界就没什么他怕的,除了方野。 他慢慢的抬起了眼睛,笑意盎然:“你说了不算。” 齐意轻轻的说:“阿姨,我们也算是认识很久了,是不是真的病,是不是真的病的很重,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林雪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秒钟就炸毛,她忽地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指着齐意,低吼着:“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管我?” 齐意没动,迎着林雪的眼睛,无比镇定:“我才不要管你呢,你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算,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再这么折磨方野,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几瓶超市里最便宜的啤酒,劲儿倒挺大,隔了好几个小时都清醒不过来,甚至让人暴露了本性。 齐意并不后悔。 他忍得够久了。 当然这些,方野未必不知道,血缘这个东西,难说的很,可以爱你爱的要死,也可以压得你喘口气都难。 齐意扔下了目瞪口呆的林雪,打开厨房的门,轻轻的走了出去,穿上外套,背上书包,静静的走到沙发旁,给方野盖好了被子,然后侧过身,对着一直窥视着他的林雪,用嘴型说着:“阿姨,再见。” 他的心并不难懂,怎么说呢,不算一见钟情,也不算日久生情,喜欢这个东西,他也不太能控制,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感觉好像没那么强烈,也就是见到会高兴,说上话会心跳加速,靠近会大脑宕机,每次说再见,又有点后悔,怎么那么笨,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 只是一门心思的只想对他好。 而已。 齐意走在清晨六点钟的街道,踩着已经冻硬的雪,咯吱咯吱的传了很远,回声悠长。 当他走到自己出租房楼下的时候,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猛地一下,又开始升腾。 齐意的妈妈,坐在那辆贵的要死的车里,远远的看见他就立刻从车上跳下来。 精致的妆容不见了,转变成满脸憔悴,衣服是胡乱穿的,睡衣外面裹着皮草外套。 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一见着齐意,立刻大声喊着:“你死哪里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第52章 想要我去死吗? 齐意站在那儿,脸和三九天的气温一样冷:“你怎么知道我电话?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妈妈冷笑一下,这个时候也没忘记显摆:“只要有足够的钱和决心,找一个人而已,没什么难的。” “哎我要说什么来着,”妈妈思索着终于想起来正事,喊了一嗓子:“大事不好了,你爸他,知道你退学了!” 声情并茂,堪比一部热播的家庭伦理剧。 齐意站了两分钟,继续往前走,他又不在乎,和妈妈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轻轻的说:“知道就知道吧,早晚的事。” 妈妈吼着:“你爸他真火了,快要气死了,说要打断你的腿也要把你送回去!” 齐意淡淡的笑了笑,看着妈妈:“来不及了,你真以为学校是我们家开的,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他轻轻的说:“你告诉他,就当我死了吧。” “那我呢?”妈妈拽住了他的胳膊,因为太急切,力气很足,掐的肉疼,“那我呢?我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他外边有女人,从来没断过,我这么多年,就指着你扬眉吐气,给我争脸,你爸他,他真的会跟我离婚!” 齐意笑得很大声,低头看着妈妈,他们没在一起住过几天,甚至连一次轻松的聊天都不曾有,妈妈开饭店,给许多人做过饭,可对于他从来都是拽到饭店里,指挥后厨给他匆忙的弄一餐。 也不是不好吃,只是差了点什么。 齐意不说,心里有答案。 他们终究只是最爱自己。 “至于你……妈,”齐意声音温柔,“他闹着跟你离婚,从来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也不清白。这个婚离不离的,对于你又有什么分别?你还没过够这种日子吗?……私房钱自己看牢点,别犯傻的话,够你过好下半辈子了。” “你也可以当我死了的。” 齐意拽出了自己的胳膊,大步往前走。 妈妈并不在意他想要做什么学什么,她在意的是把他当成一个明晃晃的金字招牌,当成维持婚姻的筹码。 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亲情,此刻也被扯成薄薄的一层,直到看不见。 齐意平静的走进了楼道,一转弯,靠在了墙上,闭着眼睛,深深的呼吸着。 我不在乎。 他重复了对自己说过一百遍的话。 扭头就上了楼,回了家,从书包里掏出卷子,一口气做了好几页,下笔很重,划破了好几道,牙齿一直咬在嘴唇上,渗了血,一股腥气,一阵莫名的烦躁。 齐意打开冰箱,他都没吃早饭呢,却灌了一肚子冰可乐,打了个嗝儿,浑身透心凉,但是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翻开答案给自己评分,暴躁的脾气下做的题,还不错,学习对他来说,从来都是最容易的事。 不容易的,是感情。 齐意总是想,有没有一种手术,能让人斩断情丝,对人间不流连,可如果真要是有呢? 他又会舍不得了。 九点钟,方野的电话打来,他都没矜持一下,秒接。 “你什么时候走的?”方野走在路上,能听见踩到雪的声音,咯吱咯吱。 齐意马上就笑了:“我也没看时间,醒了就回来了,反正睡不着,正好可以做卷子,你睡的怎么样?也没睡多久,一天的课呢,可怎么办?该累坏了。” “没事,”方野也笑了,“哄哄小孩子,很简单的,中午一起吃饭吧,麻辣烫,我打包好去找你,你不用下来了,好好读书就行。” “行,那我等着你。” 齐意胡乱的吃了口面包,学了会儿习,到底是忍不了,看着时间下了楼,轻车熟路的去打包了麻辣烫,站在跆拳道班门口的时候,方野刚好穿着羽绒服在锁门。 头上被一个雪球轻轻的砸了一下,不耐烦的扭过头,一瞬间又笑的很甜,往齐意身旁跑了两步:“你怎么来了?” 人间还是值得流连的,齐意想。 方野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很紧凑,他们还是一起爬上了七楼。 “你先喝点水。”齐意倒了一杯温水给方野,“别呛着风。” “你慢点吃,时间来得及。”齐意虽然嘴上这样说,可自己却吃得飞快,麻辣烫不好下嘴,两个人都烫着了,但又实在好吃,都舍不得放下筷子。 而且的确是饿了。 冬天里很容易饿。 方野早上什么都没吃,煮好了饭,不知道林雪抽得哪门子疯,都摔在了地上。 方野火了,喊了两嗓子,林雪又开始哭,哭的昏天暗地,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 方野好言好语的劝着,也不对,乒乒乓乓一阵子,对面邻居来敲门,才算是停下来。 方野心里憋屈,连个发火的地儿都找不到,孩子们不好管,说不得的骂不得,压着火陪着笑,小礼物给的很大方。 却依然挡不住什么都不懂,但却能挑毛病的家长。 早上给齐意打了电话他就关机了,中午才开机就接到了林雪的电话,方野看着手上收拾碎碗被瓷片划伤的口子,依旧渗着血。 他轻轻的问:“妈,你说吧,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想要我去死吗?” 方野很久没用过这一招了,用一次能顶个一段时间,未必不是真心话。 每一天都想死,想过无数次。 可每当这个时候,他又开始有了贪恋。 和齐意吃一顿急匆匆的午饭也好,靠在沙发上休息十分钟也好,一起下楼走到兼职的地方也好,轻轻的说着晚上见更好。 方野心里苦,可齐意拼命的把糖和肩膀塞给他,这就真是好的不得了了。 上起课来也更起劲儿,孩子们的调皮和家长们的挑剔也足以应对。 只有,只有家里,让他一秒钟就原形毕露,其实他依旧是那个过得惨兮兮一无是处的人。 刘滨打来电话:“野子,你姐找到了……她,好像不大好。” “到底有多不好?”方野愣了,连教室的门都忘了关,手里举着手机,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扭过头看着来接他的齐意,一脸的茫然:“意哥,我该怎么办?” 第53章 他又不是他爸 方野坐在小小的塑料椅子上,忍不住后悔,问齐意做什么,他又不是他爸。 可一瞬间袭来的倾诉欲,挡都挡不住。 他伸手摩挲着手心的划痕,已经不流血了,只是丝丝的疼,要不了命,平添心烦。 嘴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那个自己并不熟识的亲姐,小时候以为是表姐,偶尔见一面,小孩子难免会打架,妈妈总是护着他,后来渐渐长大了,明白事理,却依旧不在乎,所谓的血缘,是住在一起的人,他们离得远远的,犯不着挂心。 一开始住在一起的时候,谁也瞧不上谁,打架,互相对骂,打骂到后来,两个人都厌倦了,可能也是真的长大了,连话都懒得说。 说方甜拿了家里的钱跑了,但他理解,他真的理解,她不是那种冷血的坏种,长到这么大,她没靠过别人,也没人可以给她依靠,自己过得挺紧,可是看见了路边颤巍巍顶着严寒卖菜的大姨,多少都会买点,她只是伤心了,这些年反反复复,一颗心早就被伤透了,所以旁人的一点点温暖,她就想拼命抓住。 也不是恋爱脑,或者鬼迷心窍,只是一具冰冷的身体,实在渴望关怀。 齐意静静的听着,也不急,等到方野唠唠叨叨的终于说完,他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那你呢?你想管这事吗?” “我不知道。”方野摇摇头,一想到方甜油盐难进不领情的样子,他就觉得头疼。 提前头疼。 刘滨的表哥在邻市做房产中介,打听个外地人挺容易的,地方不大,更何况不管哪儿来的,总得找地方住。 几个电话而已,一位同行朋友一阵唏嘘,那个姑娘呀,找我租了两次房,第一次租了个单间,和一个男人,不知道哪的口音,反正不是这里的,过了几天又来了,找了个群租床位,看着不大好,应该是被骗了。 就是一个床位,按星期交费的,可是听说,也欠费好几天,快要被赶出来了。 数九隆冬,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没地方住,可怎么办呀。 外人也只是感慨而已,话传到亲人耳朵里,才是真的急,又急又气。 即使没那么亲,可到底还是一家人。 方野都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坐上了刘滨家的小面包车,头靠着窗,静静的看着外面。 什么都看不清,黑漆漆的,连颗星星都没有,没舍得花钱走高速,开的不太快,路上都是冰,刘滨喝了两罐红牛。 “那个,”方野把车窗开了个缝儿,点了一支烟,递给了刘滨,也给自己点了一支,“谢谢啊。” 刘滨白了他一眼:“放什么屁呢!” 方野低着头笑了,刘滨也笑了,齐意没来,被方野好说歹说劝了回去:“意哥,不远,开车就两个小时,接了人我就回,到家了给你电话。” “意哥,回去学习,这点事别挂心上,她要是能跟我回来最好,要是铁了心不回,我也不能绑她,我心里有数。” 其实,心里有顾忌,怕和方甜吵起来,他们吵架从来都是哪句话狠毒就狠狠的扎过去,刀子一样,非得头破血流才算完。 丢脸。 自己家那点破事,齐意都知道,可还是觉得丢脸,不想让他掺和进来,也不该这样。 齐意没勉强,只是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转身看向了刘滨,居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慢点开,注意安全,谢谢了。” “他为啥谢我?”刘滨一脸不解。 “谢你你就接着,又不是骂你。” 方野拿出了手机,每隔半小时给齐意发个消息。 开的慢,可能比预计要晚到。 大晚上的居然堵车。 学的怎么样,顺利吗? …… “意哥。” “意哥。” 到后来,他只发这两个字,也说不清怎么会这样,时而开心,时而酸涩的要死。 群租房挺好找的,老旧小区里的筒子楼,八楼,顶楼,没电梯,爬到一半,歇了两分钟,又开始往上爬。 狭窄的走廊里满是杂物,两个人错身都费劲,刘滨胖胖的身体像只企鹅一样,碰倒一辆旧自行车,还没来得及扶起来,一脚踩在了一堆破纸箱上。 “靠!”刘滨低声骂着,“这他妈什么鬼地方!” 一个女人大冬天的穿着裙子,手里掐着一根烟,斜着眼睛看他们,从身旁轻飘飘的经过,刘滨立刻闭了嘴,吓坏了。 阴森。 方野脑袋里飘出了这个词。 可他还是往前两步,对那个女人说:“请问你认识方甜吗?” 女人又看了他一眼,嘴角咧出一丝冷笑,没说话,在一扇木门前停住了脚步,把包翻了个底朝天,终于翻出了钥匙。 房间里一股霉味冲进了方野的鼻子,看不清,一片黑,静静的,这个时间,应该是在睡觉。 可是女人却毫不顾忌的喊了一嗓子:“方甜!俩男的找你,小贱货!” “你他妈才贱货!” 方甜从床上爬起来,拉开了床前的布帘,床很窄,堆了很多东西,她艰难的下了床,走到了门口,揉了揉眼睛,迅速的去关门。 方野眼疾手快,把手挡在了门框上。 也是真急了,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办法,手骨顿挫的声音,疼痛迅速蔓延,方甜仍旧不死心,又摁了摁门,血顺着方野的手指滴落在地上。 “你放手!”方甜喊着,“我没钱,真没钱,你放开!” 方甜先松了手,哐当一声踢了一脚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盯着方野看:“真的没钱!” 方野靠在门框上,手举在半空,吹了两下,还是疼。 方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你他妈的……夹死我得了。” 本来是想骂人的,生生咽了下去,他的眼睛盯着方甜的肚子,傻了眼,走廊里只有一个小灯泡,昏黄,看不真切,房间里没开灯,一片黑黢黢。 可他就是看见了,也看清了。 即使他是个男生,男生。 该懂的也都懂。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以前没看出来呢?为什么呢? 可能是他都懒得正眼瞧她一下。 方野举着手,还在流血,不多,时不时的渗出来两滴,他哑着嗓子,盯着方甜问:“孩子……几个月了?” 方甜把脸扭向一旁,哭了:“五个月。” 第54章 偏心能杀人 方野脱下了羽绒服,披在了方甜身上,拉她出了那个满是霉味潮湿的房间,站在走廊里靠窗的地方。 天阴的厉害,没下雪,应该也是快了,北风呼呼的,听着声音就感觉到冷。 “给我支烟吧。”方甜平静的吓人,伸手抹了抹眼泪,看到方野摇摇头,也没生气,自嘲的笑了一下。 “你小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方甜说,“那天姑姑给我穿了新衣服,说是带我去看弟弟,矿区医院,我第一次看见林雪高兴的样子,笑得眼纹都深了,抱着刚出生的你,显摆着,我问,妈,这是我弟弟吗,他可真好看。” 方甜停了一下,看着方野特别认真的说:“真事,你刚生下来就好看,比别的孩子好看一百倍。” 可是那天,她话音刚落,就被林雪捂住了嘴,还拍了一下后背,冲着她小声的喊,在外边呢,你别喊我妈,你喊我舅妈。 都说那么小的孩子不记事,可方甜一直都记得,林雪的神态,林雪的表情,林雪有点嫌弃不待见自己的样子。 她真的都记得。 就连姑姑脸上羡慕的表情都记得的。 姑姑有一个女儿,没儿子,身体不好,也不能再生了,姑姑跟她说,你妈真争气,姑姑的脸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方甜知道,姑姑也不是很乐意养她,一个月那点钱,跟养孩子耗费的心力比起来,算不上什么,是奶奶发了话,不养也得养,你想看着你妈死? 人言可畏,亲戚劝着,就算为了你弟弟。 可凭什么?凭什么啊?姑姑性子弱,人前不敢说什么,对着方甜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没虐待她,只是冷冷的,淡淡的,摆明了你是个外人,这里不是你的家。 可方甜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仿佛哪里都不是。 方甜笑着说:“有一次我考了全班第一,老师奖励了一根棒棒糖,那天姑姑要去医院照顾急性肺炎的姑父,把我送了回去,你看见了我衣兜里的棒棒糖,吵着要吃,我死活不给,林雪硬是从我手里拽了过去,边撕着糖纸边说,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就不知道让着点弟弟。” “我没怪你,”方甜笑笑,“你那时太小,啥事都不懂,也不是我不想分享,如果我有一百个棒棒糖,我很乐意分出一半,可我……也只有一个啊……” 偏心能杀人。 方甜抿了抿嘴角,死命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们是在夜总会认识的,我在那上了一年班,我没觉得做这个丢人,穷才丢人呢,连包卫生巾都买不起的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他对我挺好的,真挺好,愿意听我说话,说我耍脾气都可爱,我就受不了这个,钱不钱的我没那么在乎,我就想有一个人对我好,我没问过他什么,我总觉得,他爱我我也爱他就够了,所以呢,活该我被骗,钱都被他拿走了,电话也打不通了,估计早不在这里了,也可能是我怀了孩子,吓坏他了。” “他比我还小一岁呢,却比我利落多了,连房租都退了,说是出去买点东西,就再也没回来。” 方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所以,方野,我从家里偷的钱,转眼就被骗光了,我活该,我认了,你现在跟我要钱,我也没有,但我以后就算是拼了命,也会还给你……们。” “我方甜爱得起就放得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野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肚子,方甜顺着他往下看了看,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平静的说:“这孩子我会生下来,你别劝。” 她带着豁出去的表情:“我以前流过两个,医生说,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方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里,没点火,就那么叼着过瘾,他乐了:“你一直都挺有种……姐,收拾收拾,我们回家吧。” 方甜愣了,死命的咬着嘴唇,片刻之后,她摇头:“我不回,林雪会把我赶出来,我不想再来一次。” 方野笑意更深:“你忘啦,那是我的房子,户主是我得名字,我说了才算……你快去收拾收拾,车还在楼下停着呢。” 方甜还是没动,默默的哭着,不敢张开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她的确没钱了,每天都想着,大不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这世上那么些人,从来不多她一个。 方野伸手温柔的擦着方甜的眼泪:“这里面住的都是女的,我进去不太好……你要是再不动,这个便宜我可不占白不占了啊。” 方甜扑哧一声笑了,抬眼看着方野:“谢谢。” 扭过头对着刘滨同样的:“谢谢了。” 刘滨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事啊,甜姐,真没事。” 方野也知道,但凡有一线生机,方甜都不会回来,所以她才会站在门口踌躇不前,犹犹豫豫。 那时,天都快亮了,方野拎着方甜的东西,仅仅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是她拥有的全部。 太少了,看着心疼。 方野干脆利落的开门,把她推进了房间里,让她坐在了沙发上,早晚要来这么一遭,躲不过的。 他叫醒了林雪。 林雪一见方甜就彻底醒了过来,伸手就抓住了茶几上的烟灰缸,烟头烟灰落了满地,方野没给她砸下去的机会。 他张开双臂护在方甜前面,特别冷静的说:“妈,两条路。一条是你搬出去单过,去哪随便你,我爸每个月的补贴金也都给你,但是你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明白吗?” 林雪不能置信的看着他,浑身在抖。 方野没在怕。 “第二条路,这是我的房子,大家住一起,我说了算,你管不着,都好好的,谁也不作,咱们这个家,禁不住一点儿作了……” 方野慢慢的从林雪手里拿过了烟灰缸,推着方甜:“你回屋去睡一觉。” 卧室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更干净了,方野好好的打扫过,他看着方甜坐在了床上,就默默的关了门。 转过身对着林雪说:“妈,药劲儿还没过呢,你也迷迷糊糊的,也去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什么都忘了。” 林雪没敢争辩,她是真的被吓住了,要是以往她肯定又哭又闹,可这一招,这两天都不太管用,她也没辙。 更何况,药劲儿是真没过,头迷糊的厉害,她自己回了房间,外面传来不重的关门声,让她浑身一震,赶忙跑到了窗前,一分钟后,看着方野裹紧衣服往前走。 样子热切的像是急着去见什么人。 她突然发现了眼前还有更烫手的事情,她的儿子,恐怕喜欢上了,一个,男的。 喜欢这种事,她这个过来人,看得很清楚。 第55章 一朵好看的花 早上六点,方野敲响了齐意的门。 他已经站在门口抽了四支烟,挨过一分钟又一分钟,腿都站麻了,耳朵却格外灵敏,听见了屋子里的轻微响动,毫不犹豫的就伸出手敲在了门上。 “我,意哥。”方野小声的说着,看着门被打开,齐意穿着睡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没戴眼镜,懵懵的看着他,方野笑了。 “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人接回来了。” 打个电话就可以的事,非得跑这一趟,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搅得心里乱乱的,他就想来又怎么了? 甚至没等齐意招呼就自顾自的进了门,换了拖鞋,然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望着天花板发呆。 “做得好!”齐意揉揉他的头发,“过来再睡一会儿。” 方野没拒绝,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爬上了床,被子只有一条,两个人盖很窄,他往齐意身旁靠了靠。 手指尖碰到了他的睡衣。 “方野。”齐意带着浓重的睡腔,闭着眼睛,轻声的说,“好歹睡一会儿,你总这么熬着,会病的。我定了闹钟,到时间我喊你。” 方野闭上了眼睛,含糊的嗯了一声,头往齐意那边靠了靠,顺势抓住了齐意的手,立刻就被更紧的反握住,齐意把他的手拽到了胸前,两只手捧在中间。 手掌对着齐意的心脏,咚咚咚的跳的飞快,擂鼓一样。 哦,原来他也会这样啊。 方野想着,到底是个人。 方野还想了很多事情,没头没尾的也想不明白,仿佛刚睡着,闹钟就响了,眼睛舍不得睁开,往前一钻,就钻进了齐意的怀里。 被轻轻的抱着,摇了摇:“要不然今天请个假?好好睡一觉。” 方野摇摇头,闭着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去卫生间冷水洗了把脸,凭本事让自己强制性清醒。 不能请假。孩子们可以请,跟父母出去玩,生病了,就是想歇一天,各种理由都可以,又不是要紧的课,一个兴趣班而已,上了小学,大多数也就不学了。 但老师不行,挺多个孩子呢,赚钱是一方面,一个一个家长发消息解释,方野想想都头疼。 出来时,齐意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饭,头发依然支棱着,眼镜上一层灰他也懒得擦,昨天晚上做题到凌晨,收到方野平安回来的消息,才勉强睡了一会儿,听见门口有声音,还以为招了贼,幸好没拿着菜刀出去,不然可就出大事了。 他看着方野笑了:“面包是我昨天买的,正好要去市区的书店买几本资料,这家面包挺好吃的,顺手买回来给你尝尝,其实还买了两杯咖啡,不过你回来的晚,都被我喝光了。” 方野塞了口面包,看着餐桌上星巴克的杯子拿起来看了看:“这家店我路过好几次,都没敢进去,挺贵的吧,我都没喝过呢。” “不好喝。”齐意摸着方野的头,像是给一只大狗捋毛,“再给你买。” 方野吃了面包,喝了牛奶,穿好了衣服,换了鞋,站在门口依旧没出门,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不要脸的来了一句:“意哥,抱一下。” 话都没说完,就被齐意拽着胳膊圈在了怀里。 齐意心里暖暖的,胸腔里充斥着温柔,他想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好几次,心里的那些话马上就要说了出来,都被方野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他明白也理解,方野不是一个轻易交出真心的人,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他心里害怕不安,难免的。 既然方野把城墙垒的很高,那么只能是他不惧艰辛越过城墙去爱,又不是看一眼就离开,他不急。 日子长着呢,他也不是现在就非要一个结果,总不能指望浇了几次水,那朵花就绕着你开。 齐意不是傻子,他特别聪明,他知道方野的动心,他任由他胡闹,而且,终于得到了回应。 他把头靠在了方野的肩膀上,手在后背摩挲着,听着方野在他耳边轻声说,意哥,我真得走了。 他也没纠缠,胳膊慢慢的耷拉下来,到底还是忍不住,对着方野的脑门轻轻的亲了一下。 齐意说:“去吧。” 在门关上的瞬间,齐意干净利落的做了个后空翻,好几年没做了,功力依然不减,只是个子太高了,差点踢到了天花板,落地的时候不稳,但也没摔着,而是跌坐在了沙发上。 齐意伸手扯过了沙发靠垫,把脸埋在里面笑。 笑成了一朵好看的花。 睡不着了,彻底醒了,醒着也挺好,至少不是梦一场。 齐意扯过卷子,却发现今天的自己很难集中,做着题呢,却在傻笑,根本控制不住。 只能硬逼着自己先把眼前的正事做完。 然后轻松的出了门,去做另一件正事。 齐意走到了主街,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市区星巴克。” 小城里唯一的一家,在这个又穷又破的地方,算是比较高的消费,齐意点了四杯,正好装进他留着的外卖保温袋里。 旁边是家麦当劳,正好也可以打包,齐意出来时,把食物都抱在了怀里,对着出租车司机着急说:“师傅,快点开,有急事。” 师傅是个实在人,把出租车开成了法拉利。 算着时间给方野发了消息:中午过来。 隔了一会儿,方野可能刚好下课,回了一个字,好。 齐意甜甜的笑了,低着头,咧着嘴,像个大傻子。 把出租车司机吓得一愣,脚下的油门踩得紧了点,旁边的车像是赶着投胎一样来并道。 哐当一声,齐意猛地往前,脑门顶在了前排座位的靠背上,生疼。 司机的脸色也挺差的,尤其是看清了前面那辆车的车标,脸色成了死灰。 一身黑色的中年男人从前车下来,没急着过来,而是打开了后备箱,侧门已经被撞的凹进去一大块,再一抬眼,齐意看见了他手里拎着的铁扳手。 出租车司机彻底傻掉了。 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关着车门听不清,但看脸就知道骂的很脏,但凡开得起这种车的人都是有点钱的。 司机惹不起。 脸上带着赴死的表情,手搭在了车门把手上,他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男人径直掠过了他,伸手就利落的打开了后门。 手揪着齐意的后领,猛地往后一拽,劲儿真大,齐意跌出了出租车,更确切的说,双腿还在车里,头哐当一声砸在了水泥地上。 第56章 就让时间随便流逝吧 男人俯下身,双手扶在膝盖上,瞪着眼睛盯着齐意,说出话来像是寻仇:“小兔崽子,我他妈终于找到你了,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死?” 齐意躺在地上,太阳穴在嗡鸣,他眨了眨眼皮,能感觉到后脑破了皮,用尽全力对着出租车司机说:“师傅,报警吧。” “你他妈想抓谁呀?”男人的脚踹在了齐意的腰上,闷响一声,样子狰狞的像是黑社会。 出租车司机怂了,连句话都不敢搭茬儿,更别说拿起手机了,只是木木的坐在那儿,心里可能在盘算钱。 齐意轻轻的叹了口气,突然的就开始笑,笑得很大声,笑得很狂妄,疯了一样。 他侧过头看着前面的那辆好车,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满脸惊恐的走了下来。 挺年轻的,扶着额头,一脸的害怕和不耐烦。 齐意不认识,反正不是他妈。 女人从另一侧打开了后排的车门,下来了一个孩子,四五岁?看着也就那么大。 齐意像个精神病一样爬起来奔了出去,疯子一样的往前跑了两步,在距离那个孩子一米远的地方,细细的看了看,又笑了。 他扭过头,啪啪两耳光扇在了他脸上,齐意没有伸手摸一下,而是认认真真的说:“齐东升,你真他妈的不是个人!” “我他妈的是你爸!”齐东升吼了一嗓子,脸上青筋暴露,特别恐怖。 齐意指着那个孩子对着齐东升说:“你还是他爸呢,怎么着?摊牌了,养小三养私生子光明正大了?不装了?” “我他妈的……”齐东升举起了铁扳手,齐意并不怕,仰起脸,直视着他,手指指着自己的头,轻轻的说:“往这儿打,就一下,能打死。” 然而,齐东升住了手,扳手在齐意头顶上方十厘米的地方悬着,他深呼吸了两口,咬着牙说:“你赶紧给我回去上学,别说这些没用的。” 又来了。 齐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也懒得说,他轻轻的从齐东升旁边走过去,意料中的被拽住了胳膊,但再也没有刚刚那么疯,而是连血液里都透着冷静。 他说:“齐东升,有种你就打死我,当着你另一个儿子的面儿,让他也看看,他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意顿了顿,咽了口口水,继续说下去:“要是没那个能耐,你就别管我,反正我这些年也没用你管过,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死了。” 齐意甩了两下胳膊,终于甩开了齐东升的手,他把出租车后座上的咖啡和麦当劳一股脑的抱在了怀里,关车门的时候,他突然回了一下头,看了一眼女人和孩子。 女人抱着孩子的肩膀,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 齐意冷笑了一下,转过身,大踏步的往前走,后来,他开始跑。 咖啡应该已经洒了,麦当劳也凉了,路人的电动车从他身旁驶过,带起了一阵风,吹翻了他的刘海。 但是,也没有哭。 没什么好哭的,风言风语的听得多了,从父母开始有钱,他就一直听。 饭店里服务员的小声议论,间或带着瞧不起的笑声,有钱又怎么了?还不都是一样守空房。 哎呀,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半老徐娘,找了个小男孩儿,也下得去手,真不害臊。 家里一个儿子,外面还有一个,咱们老板也是真能耐。 齐意默默的往嘴里扒着饭,半碗饭都塞了进去,鼓鼓囊囊的,伸手拎起旁边座位上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往前走,不回头,离开这个地方,是他年少的梦想。 而现在,他只想见一个人。 被困在这个破地方的人。 齐意确定了齐东升没跟在后面,才伸手又拦了辆出租车,路不太远了,可他懒得走,还指挥出租车一直开到楼下的小巷。 司机不太乐意,嘴里念叨着:“人家都停在前面就行了。” 齐意咆哮:“让你开你就开!再他妈废话弄死你!”眼白都是红色。 那是他第一次放狠话,毫无顾忌,就算被当成一个小混混,那些也不重要了。 楼下空无一人,只有北风在嚎叫,齐意付了车费,出租车一溜烟的着急逃跑,尾气喷了他一脸,他没计较,也不想计较。 只是抱着东西茫然无措的站在那里,被经过的私家车喊着让路,他却没听见,甚至没看见从旁边杂货店走出来的方野。 耳边像是飞着一万只蜜蜂,眼前一片白茫茫。 方野手里拿着一盒烟,应该是新买的,正在撕着烟盒外边的塑料膜,慌慌张张的把他拽到了路边。 “意哥……”方野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咳嗽了一下,才继续说,“外边冷,走,回家。”顺手就把他怀里的东西拎了过去。 “哦?”齐意转过头看着方野,“哦。” 齐意坚强半生,从来不靠着谁,可是从楼下到楼上七楼的距离,他一直依偎着方野,被他搂着腰,又拎着那么多东西,一步一步带着他往上走。 进了门,也不肯离开。 方野没催,他轻轻的问:“意哥,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意从后背抱着他,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有气无力的:“也没什么,就是,遇见齐东升了,带着外边的女人和儿子。”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问,你还好吧?怎么就遇上了呢?没事的,想哭就哭吧。 然而,方野说:“他是他,你是你,虽说一家人,可犯不着一起丢脸。” 方野握住了齐意的手,捏了捏,身体轻微的往后靠了靠:“意哥?” “嗯?”齐意的声音就响在他耳边。 “你是不是饿了?肚子都叫了好几次了……” 齐意扑哧一声笑了,眼泪就此憋了回去,他从保温袋里拿出了四杯咖啡并排摆在了桌子上,对着方野说:“你尝尝?” 咖啡早就不热了,方野很认真的喝了一口,点点头:“苦。” “那你再尝尝这个?”齐意又推过来一杯。 “还是可乐好喝。”方野拿出了可乐,和冷掉的汉堡,大口大口吃的很香,“你也快吃,意哥。”方野招呼着。 齐意听话的咬了一大口,嘟囔着嘴:“这时间你不是该上课吗?” “我请假了。”方野不当回事的说着,“累死我了,下午三个班,挨个去通知的,就怕有人不看群消息跑空,反过头来骂人。” “那你下午想做什么?”齐意问着,却没有问为什么请假,生着病都不肯耽误一天的人,怎么就请假了呢? 他知道答案。 “就……”方野喝了口可乐想了想,笑了,“就让时间随便流逝吧。” 第57章 可乐味 “方野……”齐意声音温柔的不像话,眼睛里流着动人的色彩,也没等方野回答,他就站了起来,俯身下去,手臂撑在餐桌上,嘴唇不差分毫的落了下去,方野的嘴角边残留着一滴可乐。 只是轻轻一蹭,方野却握紧了拳头,关节都发出了声响。 齐意重新坐了下来,舔了舔嘴唇,口腔里充斥着满满的可乐味儿,他轻轻的说:“甜。” 方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笑,甚至低头从裤兜里摸出了那盒烟,拿出来点上了一支,窗户也没开,抽的很猛,一口一口喷出烟雾,不管不顾的。 “你不喜欢?”齐意问着,脸上是害怕。 方野长久的不说话,连抽烟都忘记了,烟灰落在了手上,疼的一抖,他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仰起头,像是下了决心一样,看着齐意的眼睛,然后往下,盯住了他的嘴唇。 齐意的嘴唇真软。 应该很好亲。 他带着颤音慢慢走向齐意,只有两步路,却走得无比虔诚,如同去献祭:“意哥,再来一次好不好?” 哦,原来时光随随便便的流逝,竟然过得这样快,齐意拥着方野,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胳膊环着他的腰,头贴在他胸前。 头发被方野的手轻轻的捋顺,齐意舒服的像是一只在晒太阳的猫。 的确晒着太阳呢,午后的阳光照的人发懒,眼皮都睁不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却绝口不提家事。 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说出来也没用,众生皆苦,好不容易有了块糖,他只想自私的品尝。 可乐味儿的,烟草味儿的,咖啡味儿的,就连水也有了甜味儿。 味道很多,都比不上方野身上闻也闻不够的味道。 齐意的鼻子蹭了蹭方野的脖颈,惹得他发笑,痒。 “你用的什么沐浴露,真好闻。” “超市里的,促销时买一送一几块钱一瓶,牌子忘了……你要吗?我明天给你拿来。” 齐意点点头,要,今天就想要。 外面已经是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他们保持那个姿势一下午,谁都舍不得离开。 齐意声音软软的:“你是不是要走了?” 方野揉搓着他的乱发,点点头:“我晚上过来——给你送沐浴露。” 谁说恋爱耽误正事? 谁说的? 齐意觉得这是一句最没道理的话,因为他喝光了两杯冷掉的咖啡,坐在书桌前的时候,精神百倍,效率好得不像话,甚至抽出心思想了想自己可能就是在麦当劳被盯上的,因为他看那个孩子的时候,看见了他嘴角的番茄酱。 干涸成了暗红色,像一只扭曲的虫子,齐意一阵恶心,他闭上了眼睛两秒钟,又猛地睁开。 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吗? 只不过今天亲眼看见了而已,虽然心里从没有过愧疚感,可对于齐东升的不在乎,又加重了一分。 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 家里比方野想象的要安静,打开门的时候,林雪就迎了上来,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卧室拽,甚至关上了门,小声的问他:“钱要回来了?” 方野一怔,摇摇头。 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背上,恨恨的。 林雪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苦肉计?” 又一巴掌:“是我儿子!有谋略。” 方野恼了,但也没喊,认认真真的解释:“妈,别做梦了,钱没了,就算有,我也不想要,我们欠她的,什么苦肉计?我不玩那个。” “你傻呀!”林雪的手指戳着方野的脑门,“你看不出来她怀了孩子?以后一大一小,你养啊?” “嗯,我养着。”方野坚定的打开房门,“以后这个家里不管谁说话都别关门,不用防着,防什么呀?啥都没有。” 方甜的房间门关着,应该是在睡觉吧,那个群租房,想来也是睡不好,方野去了厨房,简单的炒了两个青菜,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出了没舍得吃的冻虾煮好了。 他轻轻的敲了敲方甜的门:“吃饭了。” 没动静。 他又敲了敲,等待了两秒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使劲儿照着门上踹了一脚。 那个破门锁,一点不结实。 方野靠着门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姐,吃饭了。” 其实喊声姐,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生疏带着点说不清的难堪,但他就是想喊,硬着头皮也要喊出来。 方甜抱着腿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泪光。 “她还有脸吃饭?”林雪剥好了一只虾,放在了方野的碗里。 “她怎么不去死呢?”林雪又剥好了一只虾,继续放在方野的碗里。 “被人家白玩了吧。”第三只剥好的虾放在了方野碗里。 方甜手里的饭碗照着林雪的头扔了过去,打偏了,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因为手太抖。 “我才不死呢,”方甜笑着,“我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外人,我要带着我的女儿好好活着,我比你年轻,比你禁活,我倒要看看,谁先死!” 两军对垒也不过如此剑拔弩张了吧。 方野去厨房又盛了一碗饭摆在了方甜前面,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放在了方甜的碗里,特别严肃的说:“你现在寄人篱下呢,别这么嚣张。” 方甜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方野又夹起了一只虾放在了林雪碗里,依旧严肃:“你也是,嘴下留德,别倚老卖老。” 最后一只虾放进了自己嘴里,嚼了两下,点点头:“嗯,好吃。你们俩,不想吃饭就下桌,成年人了,饿不饿的还不知道吗?要吃就好好吃,我累了一天了,全指着这一顿晚饭呢,都别添乱。” 林雪的眼睛盯着方野,他就当看不见,饭吃的香香的,碰了碰方甜的肩膀:“吃不吃啊?” 方甜终于拿起了筷子。 林雪迟疑了一下,也开始吃起来,谁也没再闹,家里应该从来没吃过这么一顿安安静静的饭。 挺好的。 方野心里想,在厨房刷碗的时候,方甜走了进来,靠着门,一开始一句话也没说,方野余光瞟见了她,但也没问。 他默默的刷碗,清理厨房,惊讶的接过方甜递过来的小毛巾,擦了擦手,望着她。 也望着她递过来的一张银行卡。 “卡里有一万,”方甜淡淡的说着,“其他的我以后还,我一定会还的。” 方野静静了看了她几秒:“是女孩儿吗?” 方甜笑笑:“不知道,随口说的瞎话,骗人的。” “明天去医院吧。”方野说,把那张银行卡推了回去,“这个……不给你,给我外甥女。” 第58章 他也曾拥有的美好 方野声音很大,听着像吼,坦坦荡荡的,仿佛嗓门越大越显真诚。 林雪急匆匆跑出来,拖鞋都忘了穿,满脸的疑惑:“啥?给啥?你又要给她啥呀?” 方甜手特快,把银行卡藏到了身后,又是那个蔫蔫的样子,说话都漫不经心的:“以后我有空就会做饭打扫卫生,反正我现在没法工作,靠你养着,总得干点活。” 方野不反对,他看了看林雪:“妈你做什么?” 方野把家里不养闲人写了满脸。 “我……”林雪往外走着,“我得好好想想。” “行,”方野敞亮的喊着,“不着急,明天告诉我就行。” 他看到了林雪纠结的一张脸在等待着她最近喜欢的清宫戏,也想起了医生的话。 医生说,她有病,但不重,更多的是心思,装疯卖傻也是一种逃避,你一直顺着她,让她认为可以一直用这一招,那这病啊,没法治。 方野还是看着林雪吃了药,确认了一次,蹲在她前面,电视剧已经开演了,林雪也不再看他一眼了。 但他还是对她说:“妈,你就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这样就行了,知道吗?” 没有答案,可方野没有在意,他进了卫生间,拿起了那瓶沐浴露揣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趁着夜色,出了门。 走的很快,上楼是用跑的,敲门声也只是响了一声,就立刻被拉进了门里,圈在了怀里。 方野仰着头,看着齐意笑,笑得他心里发毛,但他忍不住,就是想笑。 生活也还是那样,一丝改变都没有,该受的罪也还在那,没减少。 可心里却分外的踏实安定。 虽然连个告白都不曾听说。 只是告白不重要,一点也不,方野不相信那些空话,他只相信现在,此刻,他也曾拥有的美好。 他勇敢的靠近了齐意,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把沐浴露塞进了他手里。 “意哥,你看你的书,我就在旁边陪着你,不走。” 方野最近变了,变得傻乎乎的,一个劲儿的笑,就这么几天,却比过去几年加在一起笑得都要多。 刘滨斜着眼睛偷瞄他,公交车摇摇晃晃的,他们是从殡仪馆的终点站上的车,人不多,有个座位。 只是冷。 公交车是已经开了二十年的旧车,到处漏风,玻璃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想靠一下都不敢,怕把头发冻在里面。 以往每次来,方野总是不高兴,去殡仪馆的确没什么可高兴的事,到处是哭丧的,嚎叫声划破天际。 他们不哭,也不叫,甚至不会学着别人的话,比如,爸,给你送钱了啊。 因为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什么钱不钱的,不过是家里的两个女人求个心安而已。 但还是执拗的烧了很多。 他们的爸爸有公墓,煤矿给的,下面最便宜的那几排,方野冻得直哆嗦,颤巍巍的把蛋糕,水果,一样一样摆在了小盘子里,最后放了一瓶白酒,开了封,先倒在地上一圈,又规规矩矩的和其他祭品摆在了一起。 想了想,他点了一支烟,郑重的放在墓前。 给自己也点了一支,边抽烟边发呆。 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蹲了半个小时,后排也在蹲着的刘滨问他:“烧纸去?” 方野点点头,终于轻轻的说了一声:“爸,我走了啊。”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对着他在笑,照片上的那个人永远留在了那个年纪,永远年轻,永远不会变老。 方野把一只手缩进了袖子里,拎着纸钱和刘滨去后面的烧纸炉。 春节前人很多,得排队,一家烧完了,后面的才能过去,用的是一个炉子,钱都烧在了一起。 刘滨拿着铁棍搅着纸钱,皱着眉头:“这能分得清都是谁的吗?下边的人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啊。” 方野因为这一句话就开始笑。 不应该笑的地方,可他有些忍不住,低着头,唯恐别人看见,骂他大逆不道。 刘滨斜了他一眼:“严肃点,小心有鬼跟着你。” 方野扶着他的肩膀,笑得更起劲。 完了,刘滨想,这人疯了。 以往,方野来的时候,脾气总是很躁,就跟这烧纸一样,一点就着,上一次,还和一个男的吵了一架。 因为插队。 给死人送钱,也他妈插队,你怎么不去焚化炉插啊? 方野骂的不留情面,男的三十多岁,也是爱闯祸的年纪,挥着拳头就要揍他,方野梗着脖子,你他妈有种打死我,反正老子不想活了。 当然是没打起来,可嘴仗仍然很溜,谁也不肯吃亏,围着一堆拎着祭品看热闹的群众。 稀奇古怪的,火葬场上也有这样的好戏。 最后是一位老奶奶看不过去了,站边儿上,劝着:“小伙子啊,都少说两句,赶紧把纸烧了,腾出来地方,我腿不好,等不起啊。” 老奶奶看了眼天:“这么多孤魂野鬼也等不起,过年了,要用钱哪。” 旁边的人附和着,就是,别打了,多大点事,插队的回去,别给脸不要脸,差不多得了,大家都冻着呢。 男人自觉理亏,但也没回去,几捆纸钱都已经扔到了炉子里,也回不去了,随便拿着铁棍搅了搅,就走了。 倒是那天方野烧的很仔细,前后左右的搅着纸钱,确认每一张都已经化成了灰,才低着声音对刘滨说:“走吧。” 一开始来的时候,最难熬,也没怎么哭,就是心里难受,难受像是要死了一样。 后来,慢慢习惯了,清明,中元,祭日,年前,也就这么几次,方野都会自己记着日子,约着刘滨搭伴就来了。 这是儿子该干的活,从小就是被这么教育的。 儿子要扛起家负责任,儿子要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儿子要成为一块镀金的招牌给父母长脸。 儿子可不能干出格的事,一步错步步错。 前一天,林雪说了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方野坐在旁边愣了一下,没搭茬儿。 只是一如既往的给她喝了药,穿着衣服要往外走的时候,林雪发了脾气:“你今天哪都不能去!” 理由也不说一个,只是威胁:“你要是敢走,我就跳楼!” 方野没敢,又一次对齐意爽约,电话里小心的说着对不起,齐意乐了,多大点事啊,不至于,明天……明天一定要见一面,好不好? 现在就是那个明天,方野靠着公交车的椅背,给齐意发消息,意哥,半个小时到。 齐意回他,等着你呢。 方野甩开手,啪的一声拍在了刘滨的脑门上,又赶忙笑着去补救,不好意思啊哥们儿,你这头发有点翘,我给你捋捋。 第59章 我都答应的 方野跳下公交车,边跑边跟着刘滨说再见,踉踉跄跄的像是被鬼追,还是索命的那种恶鬼。 他一口气跑回了家,速度飞快的冲了个澡,换了衣服,他不信鬼神,可终究是去过墓地,心里别扭,头发上应该还带着烧纸的灰呢。 方甜在睡觉,林雪不在,看着门口挂着的外套穿走了,应该也不用怎么担心。 方野连头发都来不及吹,就站在门口换鞋,方甜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口问着:“去约会?” “啊?”方野愣了。 方甜喝了口水,鼻音很重:“你这样不行,别学我,太上赶子了,就看着贱,别的人……不珍惜。” “啊。”方野面上没表情,把话记在了心里。 “那个……姐,”方野轻轻的说,“我上网查过了,你应该多下楼散散步。” 方甜看了他一眼,乐了,眼睛弯弯的:“你有心了。我就不出去丢人现眼了,家里一样能散。” “你说什么呢?”方野梗着脖子喊,“怎么就丢人了?谁家不生孩子啊?那些老娘们儿就会嚼舌根,听着了别忍,打不过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还是那句话,家人就是家人,可以自己吵翻天,动手也有可能,可如果外人来瞎掺和,却一定会一致对外。 方甜眼睛闪了闪,扭过头,笑得更甜了:“没事,我不忍。……你还不走吗?约会该迟到了。” “啊,对,那我走了。”方野慌慌张张的就往外跑,下楼极快,等到齐意打开门的时候,头发上已经结了冰碴儿,呼哧带喘的,手扶着门框说不出话来。 “你……跑马拉松?”齐意瞪大了眼睛。 方野深呼吸几下,依旧说不出话,摆摆手,弯着腰,一步都动不了了。 齐意没催他,安静的看着他慢慢的平复,听着他略带急促的说:“你——过来抱我!” 方甜说得对,人不能太主动,不能太上赶子,方野强势的要求着齐意,却像一个撒娇的小孩。 齐意笑着把他抱在了怀里:“你跑什么跑啊?就不怕摔了?外面下着雪呢,路那么滑,哎你头发怎么湿的啊?你等着我给你去拿条毛巾擦擦……” “意哥!”方野抱着齐意的腰不撒手,“意哥,你别动,就这么抱我一会儿行吗?” 齐意真的没动,手在方野后背上轻轻的搓着,不知不觉的开始用力,摩擦让羽绒服都发热了,齐意的呼吸也是热的。 供暖真的太好了,齐意的脑门都冒汗了,房间里有一种湿漉漉的暧昧,到处流窜,窜的人痒。 “意哥……”方野仰着头,嘴唇蹭在了他的脖子上,触电一样的麻。 “意哥,你怎么了?热了,冒这么多汗?” 方野明知故问,他又不傻,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可人不能太主动,虽然这个时候,齐意不管想做什么,他都义无反顾,可他就想问一下。 “没……”齐意的汗滴落在方野的脸上,划出一道痕迹,他伸手抹了一下,手就没离开,摸着方野的脸,“我没热,我……去洗把脸。” 齐意推开的很干脆,一个人躲进了卫生间,啪嗒一下反锁声,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方野没戳破,他自己也挺难受的,顾不得别人,窝在沙发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就差唱一段大悲咒了。 实际上他也唱不出来。 就是去墓地的时候,听见那里面在放着,觉得分外安宁,手不自觉的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听歌软件,没想到还真搜着了。 播放了两分钟,卫生间里传来了一声吼叫:“方野,你给我关了!” 声音里有一种事情办得特别不顺利深深的幽怨。 仿佛那些隐秘的见不得人的又特别正常的身体反应被超度了一样。 方野握着手机,一脸的无措,压抑着自己随时会迸发出来的爆笑。 “意哥,”方野坐在沙发上,齐意拿着毛巾给他擦着头发,他闭着眼睛,轻轻的说,“我都答应的。” 拿毛巾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擦着:“我也没那么急不可待。” “你这还不算急不可待?那什么样才算?” “滚!” 齐意难得的失去了镇定,脸色红彤彤的,一种红到了耳朵边儿,毛巾被他拿在了手里,从后面轻轻的抱住了方野,脑门在他的头顶蹭了蹭:“你都不知道,我每天是怎么想你的。” “我知道,”方野搓了搓他的手,“跟我想你的一样。” “你!”齐意喊了一句,又开始无力,“真流氓。” “意哥,”方野乐了,“我可没一次次的往卫生间跑……” “谁呀?”齐意声音软软的。 方野咽了下口水,嗓子突然好干,艰难的说出:“还谁?就你!” 齐意的脸埋在了方野的脖子里,温度灼着方野的皮肤,却又猛地把他放开,无端的跺了两下脚:“你下次再招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吃饭!” 米饭是齐意焖好的,菜是他下午打包回来的,加热就可以,方野真的饿了,狼吞虎咽的,碗里的菜被齐意堆成了小山。 “你也吃。”方野挥着筷子。 齐意轻轻的说:“吃着呢……方野,我妈妈今天来了。” 方野僵在那里,嘴里的食物都忘了嚼,着急的问着:“骂你了?动手了吗?意哥,要不换个房子吧,我帮你找,找个比这个好还便宜的,行吗?” 两颗饭粒喷在了齐意的脸上,方野伸手摘了下来,塞进了嘴里,继续问着:“行不行啊?” 齐意一直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方野是真急了,饭菜也终于咽到了肚子里,从椅子上跳起来,站在了齐意的身旁,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意哥,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齐意把手放在了方野手上,捏了两下,“我妈就问我,是不是看见那个孩子了?” 家里的那点破事从来不是秘密,他们自己不说,但挡不住外人过嘴瘾,传到齐意耳朵里都用不了多长时间。 可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当齐意点点头,看着妈妈时,他从这个一直号称苦尽甘来风里雨里走过来的女人脸上,看到了他从没见过的表情。 伤心,无奈,悲愤,又带着恨。 她的天塌了。 第60章 是温柔,是听话,是她乖 齐意的退学让妈妈的天塌了半边,如今塌得没边儿了。 妈妈木然的坐在椅子上,没哭没笑,和以前那个动不动就跳脚沉不住气的女人一点不一样。 那一辈人的心里,家比天大。 虽然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演,都在装,却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快乐。 这种快乐掩盖了妈妈身上的淤青,和齐意脸上巴掌印。 她总是对着齐意说,你爸他不是坏人,就是脾气暴了点,就那点暴脾气也是生活硬逼的,做生意嘛,你不狠,别说对手,就是店里的服务员都不把你当回事,欺负你。 至于外面的女人,妈妈会叹口气,然后又气势昂扬的叉着腰说,狐狸精不要脸,哪个男人能禁得住这样的勾搭,你爸的心还在家里呢,咱们三个人,还是快乐的一家人。 这种快乐不对劲,但没人去戳破。 齐意记得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路都封了,妈妈没开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来,门打开,那个女人大冬天的走得满脸汗,身上冒着热气。 翻出了爷爷以前的白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了两大杯,齐意怕出事,强硬的把杯子抢了过来:“你还会喝酒?” 妈妈歪着头,笑了一声:“我还会抽烟,还会骂人,还会打架呢。” 齐意瞧见了她脖子上的抓痕,已经估计到没占着便宜,那是他第一次掏心掏肺的对妈妈说话,他说:“妈,离婚吧。” 妈妈瞪了他一眼:“不离!过得挺好的,离什么婚!” 真的好吗?齐意没再问,妈妈也没再说下去,靠着沙发,打起了呼噜。 齐意拿着被子盖到她身上。 妈妈不漂亮,年轻时为了讨生活四处奔波,多艰苦的地方都捱下去了,脸上挺多皱纹,皮肤也很粗糙。 有钱了,她也很舍得花钱,去很贵的美容院,买名牌衣服,可穿上依然带着土气,一点也不时髦。 她早就不是少女了,连颗少女心都没有,说话大嗓门,吃亏了会立刻骂回去,撒泼打滚也要讨一个说法。 娘家人各种理由要钱,婆家也不待见。 奶奶活着的时候会摸着齐意的脸说,你妈她那么丑,是怎么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的? 齐意还小,不懂事,照着奶奶教的,奶声奶气的说,因为我随我爸。 妈妈就在厨房里做饭,听得清清楚楚。 都是普通人家,不知道哪来的优越感,像是她高攀了一样。其实,开店是她的主意,店里的活大部分都是她做的,回来过年了,还要准备一家老小一天三顿饭,忙得像陀螺,转着圈儿的干活,连和儿子亲近的时间都没有一点。 齐意小,不能怪他,小孩子懂什么,无非是谁在我身边我就和谁亲。 吆五喝六的丈夫,躲得远远的儿子,不待见的婆家,吸血鬼一样的娘家,她的日子不好受。 排解的方法也很简单,花钱。 花给自己,也花给外面的男人,反正有,挥霍一顿,甚至没有几家饭店一天账面上的流水多。 那就花吧,就当寻个开心而已。 谁规定只有男人可以寻开心的。 但真的开心吗? 齐意从来不问,可他知道,妈妈不开心。 母子之情就算他们都很努力,却仍然做不到亲密无间,齐意从小就心里有数,打定了主意绝不回头。 那个雪夜后不久,齐意听到了风言风语,传的很快,几乎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爸爸在外面有了儿子。 齐意抬头,看见妈妈站在饭店的前台对账,云淡风轻的,似乎没什么能影响到她。 心大,傻,没心眼儿,活该被坑…… 年轻的服务员在小声议论,伴随着鄙夷的说笑,都是没结婚的小姑娘,说起同类的遭遇,丝毫没怜悯,幸灾乐祸的。 齐意快速的收拾着摊在桌子上的书本,背着书包找到了饭店的经理,特别认真的对他说:“那几个服务员,让她们明天别来了。” 手指指着,眼神坚定,经理怔怔的,没反应过来,齐意一直话少的可怜,不怎么来,来了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起来像是个老实孩子。 但说起话来很吓人。 “没听见吗?”齐意脸冷冷的,“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经理摇摇头:“听见了。” 到底只是个打工人,不敢自己做主,打电话给老板娘,老板娘笑了:“我儿子是关心我。让她们几个嘴欠的滚。” 那是齐意唯一一次给妈妈出头,都已经是几年前了,他坐在了妈妈对面,点了两支烟,一支递过去,一支自己默默的抽起来。 妈妈愣了一下,接了过去,没说话。 “离婚吧。”齐意淡淡的说。 这一次妈妈没反对,但也没说同意,她只是呆呆的抽着烟,把烟头狠狠的摁在了烟灰缸。 没摁灭,一柱白烟缓缓上升。 她裹好了自己的外套,脸上是从没有过的冷静,闹了这么多年,或许她也明白撒泼打滚不管用。 男人要的是温柔,是听话,是她乖。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 离婚牵扯太多,更何况二十几年的夫妻。 要给钱,要所有财产对半分,出轨的那一方更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更何况,孩子就是明晃晃的证据,又不能撕票。 齐意站起来,走到妈妈的身旁,拽过了她的胳膊,往上撸袖子,妈妈急着往回拽,但没齐意力气大。 袖子过了胳膊肘,伤痕就已经触目惊心,陈旧的,新鲜的,暗红上面摞着鲜红。 “你想被打死吗?”齐意说着,“妈,你快五十岁了,这样日子过了半辈子,还不够?我会帮你,可能要不到太多,但也够你过得很好。” “为什么?”妈妈仰着脸问他。 “为什么呢?”齐意轻轻的说,“为了你生我一场吧。” “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么劝着我离婚?我离婚你就好了?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下贱东西,我早就知道了,你喜欢男人,齐意,我早就知道了!你和那个方野搂搂抱抱的,别以为我没看见,我给你留着脸呢!” 齐意握紧了拳头,特别用力,指甲渗进了皮肉里,洇出了血,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他笑了。 猖狂的绝望的笑了。 他说:“那就看在你生我一场的份儿上,别告诉齐东升我住在哪里,半年,我只要半年就好。” “妈,你别忘了,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还有啊,妈,给我转点钱,不多,再来十万就行。” 第61章 最后的一点体面 齐意不缺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频繁的以钱相挟,阴森森的像个恐怖的孩子,非要戳破母子间最后的一点体面。 “她自己都不肯救一下自己,吃苦受罪,她活该!”齐意又握紧了拳头,浑身都是僵的,和刚刚那种炙热的不一样,冒着冷气,能冰死人。 他把自己的一颗心血淋淋的掏出来,捧给方野看。 方野蹲在了他前面,饭也不吃了,轻轻的拿过他的手,抚平,放在手心里,摸着那几个泛红的指甲印,抬起头看着他:“疼吗?” 齐意笑着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齐意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柔和,“就是想告诉你,要是我妈给你打电话,别接,要是她找你,别见,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我会解决。” 解决什么?解决自己的妈妈? 方野想说我不怕,然而他笑呵呵的告诉齐意:“你放心吧,不会便宜你的,想偷懒,没门!” 齐意终于笑出了声,一顿饭也结束了,方野把齐意推到了书桌前,催着他看书,自己把碗筷放在了水池里,撸起袖子准备刷碗。 齐意这里厨房也有热水,刷碗不是件苦事,热腾腾的水汽忽忽悠悠的飘到半空,沁得方野的眼睛一片潮湿。 齐意从身后抱住他,手紧紧的箍着他的腰,鼻尖在他的肩头蹭了蹭,开始耍赖,怎么赶都不肯走。 方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所以格外粘人,齐意这个人,对谁都冷冷的,不过分热络,保持在礼貌的距离,格外厌倦麻烦,不麻烦别人,也不喜欢别人麻烦自己。 可对于他看得上的人,就像个小孩子。 “我渴了。”齐意写着题,突然转过身,眼巴巴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方野。 方野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水,笑盈盈的递给他:“喝。” “我不想喝凉的。” 方野咧出一个笑,自己干掉那一杯,又倒了热水,递给齐意。 “可以喝温水吗?”齐意一脸的无邪,惹得方野没脾气。 温水端来了,齐意喝了两口放在了一旁,回手拽了把椅子放在旁边:“你能不能就在这儿陪着我?” “行。”方野坐了过去,瞟了一眼卷子,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头晕,一只手被齐意握着,手心微微的出了汗,热。 方野脱掉了卫衣,只穿一件白色短袖t恤,身体发烫,脸红得不像话,头轻轻的歪在了齐意的肩膀上,齐意突然皱了皱眉头。 他伸手摸了摸齐意的额头:“你发烧了。” 温度还挺高,烫手。 半夜十二点,夜已经很深了,方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已经陪着齐意做完了三套试卷,他应该已经很不舒服了,却一个字都没说。 他很会忍,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忍,齐意心疼的不得了,他轻轻的拍了拍方野:“去床上躺着。” 盖了仅有的两床被子,方野还是觉得冷,可脸却一直是红的,手摸上去,感觉那个温度都要把人烧着了。 “我出去买点药,你好好躺着。”齐意洗了个凉毛巾,放在了方野的额头上。 他是暂时住在这儿,不是过日子的,家里连个常备药都没有。 “这么晚了,药店都关门了。”方野说话很模糊,可还是听清了。 “我去矿区医院,找露姐。” 方野笑笑:“后天过年了,医院放假,晚上没人值班……意哥,没什么大事,可能今天冻着了,我睡一觉就好了,我今天不想走了,就睡这儿行吗?” “说什么呢你?”齐意伸手摸摸他的脸,“我还是出去看看,肯定有那种24小时的药店。” “意哥,”方野拽住了他的手,“别走,陪着我行吗?我就想要你陪着我。” 齐意的手被紧紧的攥着,伸出被子的胳膊皮肤都是白的,血管爆出来,冷的一直抖。 “你好好给我躺着。”齐意低吼了一声,把方野用被子裹好,一齐抱在了怀里。 脸贴着他的额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野好像睡着了,却非常不安稳,一直喊着冷,齐意紧紧的抱着他,突然就想起了什么,从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艰难的找到了刘滨的名字。 刘滨的号码是方野住院的时候加上的,至今没打过电话,但打过去也是挺容易的,只是接通的时间稍长了一点,听见一声睡意朦胧的:“喂?” “刘滨,我齐意。” “谁?” 齐意听见了撞头的声音,和手机跌落在地上的声音,过了几秒钟,是一声规规矩矩的:“意哥。” “刘滨,有件事想麻烦你,你那有退烧药吗?能不能给我送点。” “有,应该有吧,意哥,你发烧了?妈,咱家有退烧药吗?” 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滚!” 刘滨终于彻底的醒来了。 “意哥,有,你发烧多少度,我妈说,得看温度吃药。”骂骂咧咧的女声,但是很细心,唠叨着:“你把温度计带上,这几种都带着,嗓子疼不疼,消炎药也带着点,如果吃药不管用,明天一早就去挂水,那个效果最快了。” “不是我,”齐意终于插上了话,“是方野,他烧得厉害。” “我马上就去。”刘滨回答的特痛快,扭过头又说:“妈,你跟我一起去呗,大半夜的,我害怕!” 这个破地方,没什么封闭小区,就一栋栋的独楼,最高七层,楼下有个风吹草动,听得很清楚。 刘滨家的面包车应该很旧了,发动机突突突,离的老远就传了过来,地都跟着颤。 刘滨那个吨位的身材,跑在楼梯间,像是地震,还没敲门,齐意就开了门,刘滨一脸的风霜。 “野子呢?” “在卧室里。”齐意轻轻的说,卧室里适时的传来了一声呼喊,“意哥……” 刘滨一颤,认识这么久,他就没听过方野这么无力温和充满依赖的声音。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了齐意,跟他说着:“先量量体温,没超过38度5,吃这种药,超过了就吃这种……应该没什么大事,每年去看他爸都会来这么一次。” “谢谢啊。”齐意拿着塑料袋,诚心诚意的。 “放他妈什么屁呢!……意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用谢意哥,方野,我最好哥们儿……但是没有你们好!意哥,我就先走了,我妈还在楼下等着呢,我先走了啊……” 第62章 趁人之危 齐意拿出温度计对着灯光仔细的看,三十九度。 怪不得,人都要烧傻了,一直说胡话,一会儿说,意哥我们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啊,一会儿又说,意哥你可千万别犯傻你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多一秒种都不行…… 齐意心里发酸,生理性的那种酸,带着点涩,还有疼。 他轻轻的扶起了方野,给他吃了药,整个人迷糊到不行,但是很听话。 齐意一直抱着他,身体仿佛都能被灼伤,单薄的t恤根本挡不住炙热的温度,他觉得自己已经化了。 湿哒哒的,能拧出水来,方野歪了一下头,他的脸也湿了。 药效很快,方野开始出汗,顺着脑门往下淌,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连带着齐意胸前都是一大片潮湿。 可人还是迷迷糊糊,喊了几声也不睁开眼睛,嘴里倒是答着,嗯嗯两声,十分不耐烦,也可能是还难受着呢。 齐意心一横,扒掉了方野的上衣,好像真的能拧出水来,全都湿透了,温水洗过的毛巾,轻轻的擦了擦他的身体,擦到那两条伤疤的时候,手顿了顿,继续擦下去,又用干毛巾擦了一遍,才拿起早就准备的干爽睡衣套在了他的身上。 裤子也湿透了,齐意没当回事儿,直接拽着两个裤腿扯了下来,然后愣住了。 还有内裤。 内裤啊。 “方野,方野……”齐意拍拍方野的肩膀,轻声的呼唤他,试图让他清醒一下,自己换条内裤。 方野没搭话,翻了个身,嚷着热。 刚才还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现在却只觉得浑身燥热,恨不得塞几口冰激凌,从里来个透心凉。 “醒醒,方野……”齐意又喊了两声,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才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 齐意对自己默默的说着,眼一闭,心又一横,手就上去了,果然做得对,真的得脱掉,湿漉漉的实在不舒服,是吧。 是吧? 齐意慌张的把被子直接盖在了方野的身上,拿着湿透的衣服去了卫生间,全都手洗的,拧干,晾在了小小的晾衣架上。 不洗干净湿哒哒的扔在旁边,他难受。 手上都是洗衣液的味道,脑门忙出了汗,可真的全都是忙的吗?齐意也说不清楚,就连刚刚眼睛都是一直闭紧的吗? 他都不知道。 清晨里,齐意冲了个澡,没敢吹头发,怕声音太吵,吵到了那个好不容易才踏踏实实睡着的人。 靠在床头,本来想看看书的,身体却越来越往下沉,他也困了,意识迷迷糊糊的,听见了隔壁去上班匆忙的脚步声,楼下渐渐有了说话声和汽车鸣笛声。 天亮了,齐意睡着了。 临睡前,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方野,方野趴在枕头上,头发已经半干,脸色也恢复如往常,好像睡得很好,裹着被子,一脸的安静祥和。 齐意觉得有点冷,他很想钻进被子。 他不敢。 睡梦中齐意做了一个梦,特别不真实,他梦见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爸爸妈妈牵着他的手,荡秋千一样拽着他往前走,呵呵呵的笑声传了很远,爸爸把他举起来,让他骑在了脖子上,扛着他往前走。 齐意笑了一下,突然就哭了,也还没清醒,但就是止不住的哽咽。 这种场景,他从没拥有过。 他感觉到旁边有人在帮他擦眼泪,意识到擦不完,干枯的嘴唇就轻轻的吻在了他的眼角。 嘴唇上有死皮,刮得皮肤痒痒的,但是很舒服。 齐意睁开眼睛,看见了方野,笑着。 他起得太猛了,鼻子撞到了方野的脑门,捂着倒在了枕头上,酸痛劲儿还没过,就迫不及待的把方野拽倒了怀里。 还是因为太用力,方野的头咚的一声砸到了他胸前,闷闷的,但红了一大片。 “意哥,意哥……”方野继续笑着,“做噩梦了?没事,梦都是反的。” 嗯,的确是反的。 反的相当彻底。 齐意伸手摸了摸方野的额头,退烧了,只是嗓子哑了,说话鼻音很重,咳嗽了两声,仰起脸看着齐意。 齐意突然大喊一声:“你别动!” 什么时候钻进被子了呢。 他齐意真的真的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啊。 然而,他梗着脖子张着嘴巴发出的声音竟然是:“我脱的。没错,就是我脱的。” “那怎么还给我留了件上衣,怪不舒服的,我睡觉一向什么都不穿。” 方野趴在他胸口,手指一下一下划着齐意的肚子,隔着衣服,就那么划着圈儿,身体往前靠了一下:“意哥,你这事办得也太不仗义了,照顾病人怎么能这么照顾呢?舒舒服服的不是更好吗?我都没说什么,你慌个屁呀?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又不是个充气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意哥,”方野抬起头看着他,“你就是太正经了,偶尔……冲动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说呢,意哥……” 方野声音沙沙的,头发因为出汗一缕一缕的,整个人还是有点虚,所以声音不大,t恤歪了,锁骨半露着。 齐意觉得他,特别性感。 他反身,扑到了他身上,眼角泛红,直勾勾的看着他,被勾走了魂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是最后,他颓然的趴在了他旁边的枕头上,闷声笑着,抬头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轻轻的骂着:“疯子。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吃完东西好吃药。” “不用,意哥,刘滨一大早就发了消息,他妈熬了粥,炒了小菜,正送过来呢。” “现在?” “对,现在。” 楼下又传来那个破面包车的轰鸣声,隔了几秒,传来了一只大熊在跑楼梯的声音,齐意慌张的从床上跳下来,脚踢到了床腿,他啊的一声惨叫,却顾不得看一眼,从衣柜里拽出了一条干净的内裤,扔给方野:“赶紧穿上,快点,自己穿。” 方野侧脸看着他笑,作势就要往下扯棉被:“我没劲儿,帮我。” 敲门声挺克制的,咚咚咚,等了几秒,咚咚咚咚咚咚…… 逐渐开始烦躁。 齐意像个呆子一样,站在那里傻眼,很想看看昨晚喂方野吃的药,是不是过期了?吃错了?成分不好?脑子坏掉了? 第63章 我很喜欢 齐意白着一张脸,愣愣的说:“别闹,再闹揍你!……听话,快穿上……凉……” 方野热着呢,头发丝里都混着汗,逗齐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可也懂得适可而止。 怕他真急。 方野把拿着内裤把手缩进了被子里,蹬着腿穿好,小腿还露在空气中,被齐意扯着被子盖了上去。 手指点了他几下,说不出话来。 “没事,意哥,刘滨他没心眼儿。” 可再没心眼儿的人,好像也看出了什么端倪。 刘滨拎着保温饭盒,站在门口:“意哥,我妈装挺多,你俩都够吃,还热着呢,趁热吃啊,野子他怎么样了?还睡呢?烧退了了吗?能让我看他一眼吗?我这真挺担心的。” 齐意顶着一头乱发,像是饭店里的服务员,还伸着胳膊摆出手势:“你看,你快看。” 刘滨脱了鞋,还没走到卧室门口,方野的头从卧室探了出来,没说话,先笑了。 刘滨毛骨悚然,这家伙应该是真疯了,什么时候能看见他这种明媚的笑啊。 昨天晚上发一顿烧,还能把人烧得红光满面? 声音倒是听起来像是真病了,哑的。 “好了,我都好了,真的,不发烧了,没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吧。” 刘滨愣了愣:“你怎么就穿个内裤不穿条裤子?你不冷啊?” 方野立刻炸毛:“我不冷!……你他妈是不是找死?”手举起了拖鞋。 哪壶不开提哪壶。 躲在门后就以为他看不见了,没想到对面有个穿衣镜,一人高,格外干净,连个手印都没有,照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刘滨痛快的闪身,趿拉着鞋,来不及穿好,往外狂奔下一层楼,趴在楼梯扶手上小心的喊着:“意哥,意哥……” 齐意赶紧往外探身,没看见,却听着声儿了。 “意哥,晚饭我妈还让我送,你们等着就行。” 齐意心里过意不去:“不用麻烦了……” 剩下的半句咽了下去,咚咚咚的跑楼梯声又开始了,刘滨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顾着逃命。 齐意关好了门,把保温饭盒放在了餐桌上,打开,里面装的是清粥小菜,肉包子,闻着都香。 “意哥?意哥?……” 他故意装作听不见叫魂儿一样的喊声。 “意哥,你把我裤子给我呗。” 齐意转了个身,摸了摸晾衣架上的睡裤,头也没回:“裤子湿着呢,没干。” 方野小声的问着:“那我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齐意把筷子摆好,抬头一笑,“就这么着呗,你又不冷,怎么,害羞?咱俩都是男的,生理构造一样,你羞个什么劲儿。” 自顾自的坐下来,喝了口粥,呛住了,咳嗽起来,咳出了眼泪,拿纸巾擦了擦。 果然,不能随便取笑别人,会遭报应的。 齐意把宽大的浴巾递给了方野:“围着吧,裤子是真没干,穿不了,家里一共就两条睡裤,不然,我脱了给你。” 方野摆手,不用,围着就行。 他早就没了刚才的不管不顾,开玩笑逗人是一回事,穿着个内裤吃饭又是另一回事。 也不是没皮没脸的人,脸皮薄着呢,吃饭的时候,都不敢抬头,齐意明知故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没有。”方野低着头,默默的喝着粥,欲言又止的样子,把齐意都要逗乐了,死死的忍着。 刚才可不是这样,那么嚣张! “有话快说。”齐意喝光了两碗粥,靠着椅背,看着他。 方野缓缓的抬起头:“意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刚才开玩笑没大没小的,以后再不敢这样了。” 齐意揉了揉太阳穴,深深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脑门:“你呀……” 方野不笑了,模样很严肃:“我以后真不那样了,意哥……” 齐意没让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没生气。我很喜欢。” “你听见了吗方野?我很喜欢。” 齐意终于装不下去,笑了,温暖的和煦的笑,身体往前倾,揉了揉方野的短发,加重语气重复着:“我真的,真的很喜欢。” 没错,从没表白过,一个不敢,怕把他吓跑,一个惊恐,怕他被承诺绑住。 但是表白也没什么重要的。 现在就很好。 齐意拒绝方野去洗碗,推着他上了床,碗筷和保温饭盒仔细的洗干净晾好,估计着时间到了,拿着药和温水去给方野吃。 “苦。”方野咧着嘴,不高兴。 嘴里被塞了块水果糖,桔子味的,又笑了,趴在床上耍赖,拉着齐意的手不放,感冒药总是让人很困,方野也是,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意哥,你四点钟喊我行不行,我得去上课。” “你睡吧,我替你去。” 方野慢慢的摇着头:“不行,你够忙的了,总给你添乱。” “信不过我?我比你学的好,你就放心睡吧,我看会儿书,然后就去,就当放松脑子了。明天不是就开始春节放假了吗,最后一节课,没关系的。” 齐意还说了什么,方野听不清了,只觉得困,想睡觉,还觉得安心和踏实。 齐意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哼哼着一首歌,没有歌词,就是一首好听的曲调,曲子催眠特别好,方野一动不动。 齐意轻轻的站起来,走到了门口,想了想,又走了回去,俯下身,虔诚的亲吻了一下方野的侧脸。 给小孩子上课其实挺简单,就是烦。 仿佛一百只哈士奇没绑狗绳,撒欢了。 齐意很好的掩饰着自己的心烦,一直笑着,替节课,没什么的,家长们不在意,更何况,替班老师长得帅,课上的也很好。 因为快过年了,齐意拿出了临来时在小超市买的棒棒糖,每个人发了一个,孩子们高兴的上了天,一个多小时,就抱着他的大腿,恋恋不舍的说老师再见。 下课的时候,齐意竟然被几个孩子妈妈围住,齐老师你是新来的吗?是不是也要开班?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报名啊? 齐意笑着回答,不是,我就暂代一节课,我可没方老师厉害,还得学着呢。 哎呀,那可太可惜了。 妈妈们摇着头,但仍然不肯放弃的告诉他,如果开了新班,可得说一声。 齐意点头笑着说好的,终于这个不宽敞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笑容慢慢的退下去,脸好累。 第64章 我就想你当个小孩 齐意打扫卫生,拖了地,把小椅子摆好,正在穿羽绒服的时候,方野的那张脸出现在窗边,苍白的微笑的脸,对着他使劲儿的摆手。 还趴在门口笑呵呵的说:“齐老师好啊。” “你赶紧给我进来!多冷啊。” 齐意拽着方野的手,把他拉了进来,关上了门,双手捂在他的脸上,搓了搓,问着:“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睡觉吗,不听话。” 方野赶紧狡辩:“我穿的挺多的,而且……你照顾得好,已经没事了,一路上我都戴着帽子呢,一点都不冷。” 齐意的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了一只棒棒糖扒掉了塑料纸,不由分说的就塞进了方野的嘴里。 “意哥,这是不是剩下的?送不出去了?刚才我可都看见了,那些孩子一人一个拿着走的,我没让她们看见我,躲着呢。” 齐意瞄了他一眼,满脸宠溺的笑:“可是桔子味的我只留给了你,”晃了晃衣兜,塑料纸摩擦的声音,“还有好几个,你下次听话的时候再奖励。” 齐意和方野关了灯,走出了教室,方野笑着:“我才不要,都是小孩吃的,我又不是个孩子了。” 齐意锁好了门,一把拉住方野的手紧紧的攥着,跟随着自己的手塞进了衣服口袋里,直直的往前走,轻轻的说:“我就想你当个小孩。” 小孩子最简单,想哭就哇哇哭,想笑就哈哈笑,不懂得生活和责任,也不知道烦恼和退怯。 小孩子多好啊,是世界上最真的存在。 方野的脚步停了一下,特别诚恳的说:“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滚!”齐意扭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那我就不能……这样了。” 方野回亲了他一下,几乎是种本能,还人情一样,满腔的桔子味,酸酸甜甜,齐意抿了抿嘴唇:“还要。” 方野把手里的棒棒糖放在了他嘴里。 齐意笑了,看着方野笑,笑着笑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他顺着方野的眼睛看过去,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子,挺着肚子,比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的无措还要多。 距离挺近的,不过十几米,方甜先是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往左转过去,觉得不对,又转向了右,可依旧不太对。 “啊,那个,方野……嗨,”方甜大脑仿佛待机了,说不成一句整话,“我那个……你昨晚没回家……今晚也不用……”方甜深呼吸了两口,努力让自己镇静,“你放心吧,我看着林雪呢,她最近都挺好的,饭吃得很多,药也在按时吃,没闹!” 方甜大声的喊着,双手扶着后腰,看着方野和齐意,笑了。 可能也尴尬了,转过身,也不能走太快,慢慢的往前蹭,回头偷看了两次,不说话,只是笑。 走出去不远,拐了个弯,看不见了,那不是回家的路,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那儿躲着个人。 一分钟,方野的手机响了,方甜的消息。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方野把消息拿给齐意看,还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意哥,你放心,她真的不会说的。” 齐意站在路灯下,望着他,伸手捏捏他的脸:“我不怕的,方野。” 闲言碎语,他真的不怕。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属类,他不会主动剖析自己,但如果有人问,也做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准备。 “我怕。”方野小声的说。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担心你意哥,我也就这样了,和这里的人一样,半死不活的,但也得活下去,可你不一样,你天生就带着本事,你得好好的,你得一直往前走。闲话不算什么,可闲话能杀人。” 齐意点头:“我都知道。” “那你,不生气?” 齐意摇着头:“不气。气什么?气你为我着想?”伸手想触摸方野的脸,又缩了回去,“这样挺好的,我喜欢你这样,这样才像个小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憋着。” 方野的心里软软的,去他妈的,爱谁谁,他探身,抱住了齐意。 当然,抱之前是四处看过的,这条小巷本来人就不多,现在更是没有一个,路灯只亮着那么两盏,昏暗昏暗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使劲儿抱着齐意,也被更用力的回抱。 前面就是齐意的家,可以回家再抱抱,可就是忍不了这么两分钟。 楼道里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像是一个充满怨气的鬼:“你们俩,行不行啊?大庭广众搂搂抱抱,干脆拿个大喇叭昭告天下得了。” 刘滨躲在楼道里蹲着,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一副嫌弃他们腻味的样子。 齐意却问:“大喇叭——哪里有卖的?” 刘滨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都拍出了红印,自顾自的往上走,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 “沉不沉?我拎!”方野两步追上去,“你说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啊,大冷天的,冻坏了吧。” “你他妈倒是接电话啊!”刘滨低吼了一句。 方野掏出手机,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呵呵笑着:“不好意思啊,静音了。” 刘滨带来了麻辣烫和熏肉大饼,刚一拿出来,方野就闻着味了:“真香啊。”他捧着碗闻了闻,大冬天的吃了这么一碗,浑身都会热腾腾的。 刘滨扒拉了一下他:“病号,喝粥。”保温饭盒放在了他面前。 “粥没味儿,我想吃麻辣烫。” 刘滨痛快的拿出了手机:“妈,方野他不爱喝你熬的粥……” “你干什么呢?”方野急了,从刘滨手里抢过了手机,热切的喊着:“阿姨,我爱喝,我真的爱喝,我最爱喝您熬的粥了……” 然而,电话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刘滨侧着脸在笑,瞪了一眼方野:“你要是敢打我,我现在就跟我妈说,我妈告诉了,你发烧,得吃点清淡的,辣的不能吃,这是我和意哥的。” 齐意坐在了方野的旁边的椅子上,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的说着:“你坐下,我给你尝两口。” 刘滨又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更红了。 第65章 真挺好的 方野跟别人掖着藏着,可他跟刘滨不那样。 他们之间是过命的交情,是可以互相托付家人的关系,或许也是相似的身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如亲兄弟一样互相扶持。 最多的是打架,但也算没交错这个朋友。 好几次,刘滨试探的跟他问过齐意,他都含糊过去了,不想说,更不想撒谎,撒谎这种东西,没完没了,前一个还没圆过去,下一个紧跟着就来了。 方野只是不回答。 可就算刘滨傻乎乎的,再没有心眼儿,此刻也应该明白了。 但他这个时候反而什么都不问了。 坐在方野和齐意的对面,吃饭一如既往的香,若无其事的捧着碗喝一口大骨熬的辣汤,咂咂嘴,又灌了一肚子可乐。 而在方野想吃第三口麻辣烫的时候,适时的丢过来一个眼神,方野立刻就听话的放下了筷子,慢悠悠的喝起了没味儿的粥。 他心虚。 但也不是害怕。 只是觉得不好意思。 看了齐意一眼,齐意的有一句没一句和刘滨闲聊,话题都是刘滨起的,店里待久了,他很能聊,跟谁都能说两句,话题已经从今年青菜真贵上升到以后要把麻辣烫开成连锁,收加盟费的那种。 齐意家是开饭店的,虽然没怎么去过,但耳濡目染,还是知道很多,很诚恳的给了建议。 刘滨点点头,大部分都听不懂。 “没事,”齐意说,“有什么不懂的就随时问我,你不是有我电话吗,打个电话的事。” 刘滨憨憨的笑着:“我怕麻烦你。” 齐意喝了口可乐,脸色特别认真:“哥们儿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别这么见外。” 真心话还是客套话,能听出来的,刘滨一脸的感动,端起可乐碰了碰齐意手里的那罐,仰头干掉了。 “意哥,我先走了,我妈那儿晚上忙,我得过去。” 齐意也没客气,都是实情,犯不着客气,他拍拍方野:“你不去送送?可是你最好的哥们儿。” “意哥你……别闹!”刘滨笑呵呵的,“第一当不上了,排第二我就心满意足的,他就是个……”刘滨指着站在门口穿外套的背影,“就是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齐意笑得乱颤,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点没有聪明的样子,直到房门都关了,从门缝里依然能看到他洁白的大牙呲在外面。 刘滨低头叹了口气,果然傻子找傻子,一家人不进两家门。 当然,他可不敢和方野这么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方野也是,气氛有点尴尬,告诉他什么,我和意哥虽然没明说,但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 怎么回事啊? 就是那么回事。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到最后终究会变得腻歪,他可说不出来,他在刘滨面前,一直是个冷酷镇定的老大,带着他混的,什么事都指着他拿主意的那个人。 “那个……”方野艰难的张开嘴巴,“帮我跟阿姨说声谢谢,也谢谢你。” “滚!”刘滨骂的不留情面,但又有些唏嘘,“你这次好得挺快,以前那两年,每次一星期你都起不来床,年都过不好。” “嗯。”方野低头答着,楼道里很暗,他们走的很慢,可再慢也总会走到一楼。 “别送了,”刘滨拦住了方野,没让他出楼道,“外边挺冷的,你刚好,注意点总没错。” “ 你小心啊。”方野没坚持,他和刘滨从没这么无措过,也不知道说什么,声音一直抖。 “挺好的,”刘滨都走出了楼道,突然扭回头认认真真的对方野说,“真挺好的,野子,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啊野子。” 方野没敢出楼道,因为外面的确很冷,下了雪,不大,但北风呼呼的,风声带着一股奇怪的声调,像闹鬼。 方野烦的就是这个,他记得爸爸出殡的那天,就是这种天气,刮风下雪,他举着遗像走在前面,身后一个不太熟识的表姑用胳膊肘怼他:“这是你爸呀,你爸他死不瞑目,这是跟你诉苦来了。” 方野扭过头,满脸的眼泪,说话清清楚楚:“姑,没准儿也是我爸在跟你说呢,欠我们家的两千块钱什么时候还?” 家里住的房子是写在爷爷奶奶名下的,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一个旧房子,不值钱,给大儿子一家住,小儿子是东拼西凑给买了新房子,谁料到人一死,就开始撺掇老两口,你以为你孙子会给你养老?到最后,还不是靠你小儿子。 小婶的话,其实小叔就坐在旁边,低着头没说话,但也没反对,算是默许了,只因为方野家住的房子有个不算太坏的学区,但也说不上好,现在迁户口,他们家孩子三年后正好可以上小学。 而且,也不算不仗义,不是赔偿一个房子吗,他们又不争,其实争一下也不是不行,但到底是亲人,大家和和气气的,不挺好。 方野戴着孝布,站在那里,靠着墙,冷笑着:“小叔,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比我爸小十岁,你上大学的钱,一多半是我爸省吃俭用供出来的,如今他死了,就把他老婆孩子赶出去,我可还上着学呢。” 葬礼上午举行,下午方野就被叫了过去,林雪躺在医院输液,都是一些让她睡觉的药,方甜是个女孩子,没她什么事,那个家里,最终还是得方野做主。 方野吵的很凶,还跟小叔动了手,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小婶尖叫着,表弟以为他们在玩闹,拍着手大笑,爷爷奶奶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方野把小叔推翻了,伸手抹抹嘴角渗出的血,留下一句话:“不搬!我们家就住这儿,不搬!” 小叔急了,吼着:“你他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野去医院的时候,只有两个小时,家里的东西被搬到了楼下,换了锁,他拿着捡来的砖头歇斯底里的砸着,砸来了警察。 说他是贼,砸门要偷东西。 警察也没办法,小叔已经办了过户,人家是户主,还是得劝和,你认个错,都是一家人,好说话的。 方野梗着脖子不肯,但林雪肯,丈夫死了,儿子比天大,可不能再出事了,她拖着生病的身体去道歉,又拖着生病的身体接回了方野。 第66章 一辈子也不嫌多 方野和林雪方甜搬来了这个地方,遇见了刘滨,都是遇难家属,林雪和刘滨妈妈很快搭上话,渐渐的就知道了各自的情况。 方野记得那天傍晚,林雪和刘滨妈妈絮絮叨叨的,刘滨妈妈不时的宽慰两句。 刘滨冲他勾勾手指,两个人走到了旁边,刘滨拿出手机给他看照片:“是你小婶吗?” 方野点点头,小婶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衣服脱到了肩膀,窗帘没有拉,相片清清楚楚。 那个人不是小叔。 “你妈一说,我觉得是他们家,原来就住我家对面,两口子都挺精的,这是我偶然发现的秘密,以前当电影看了,还挺有意思,你看着办吧。” “为什么?”方野直愣愣的问着刘滨。 刘滨笑了,但脸色很严肃:“因为他们不是人,活该遭报应。” 方野把照片发给了小叔。 为此买了张不是实名的电话卡,发过去的时候没有犹豫。 不久,他得到了小叔离婚的消息,孩子被带走了,他天天喝酒,工作不干了,人也废了,没钱就去爷爷奶奶那要,不给就作,还打人。 方野乐呵呵的,很快乐。 这种快乐阴暗,但实实在在。 他不是素白少年,他记仇小心眼儿,有冤必报,心里面总有个阴暗的角落,不时来抽风。 手机嘀的一声,方野收回了思绪,看了一眼,齐意的消息。 “还没送完?” 方野站在楼道里,直接打了过去,只是上下楼的距离,他就是想给他打个电话,听他的声音。 “你还回来吗?”齐意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很随意。 可只有方野知道,这家伙是装的,绝对是装的。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意哥,想我了就直说,别拐弯。” 齐意恶狠狠的:“你赶紧给我上来。” 方野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往外面一扔,急切的就往楼上跑,门是开着着,齐意站在门口,没笑,只是看着他。 还张开了胳膊,微微弯下了身体,方野咬着嘴唇,在门口站了两分钟,齐意一动没动。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扑了过去。 方野在穿衣镜里看到了自己,耳朵泛着红,表情很沉迷,拼命的把自己靠近齐意。 近一点,再近一点…… 身体的语言很奇妙,齐意手掌微凉,方野却能被点燃,身体比昨晚发烧还要热。 倒在沙发上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齐意的头,他轻轻的仰着脸,问他:“意哥,疼不疼啊?” 齐意没说话,看起来挺忙的,嘴根本张不开,发不出声音,其实忙得明明是手啊。 齐意伸手拍了拍方野的后背,沙发很小,两个人挺挤的,但却谁也没离开谁,眼神朦胧一片,鼻腔里都是满满的桔子味。 “你吃棒棒糖了?”方野的手撩着齐意的头发,声音很无力,比跑了场马拉松还要耗费体力。 “嗯,你喜欢。” 纸巾就扔在脚边,却懒得收拾,时钟又慢慢的指向了深夜,纸巾也更多了一些。 很累,方野说话都是含糊的,但很满足,所以睡得很香。 齐意拍拍他的脸:“去床上睡,舒服一点。” 方野嘴里哼出一声,不想动,就连尖叫都喊不出声音,嗓子哑的更厉害了,双脚是腾空的,齐意抱着他,走的很慢,轻轻的放在床上的时候,方野一翻身,继续睡了过去。 齐意笑了,默默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轻轻的关上了门,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拿出了书开始读。 又忍不住开始笑。 他当然知道和男人谈个恋爱是怎么回事,他偷偷的去过药店,表面上比谁都正经,买的东西却让人脸红。 小心的放在卧室的衣柜里,也不敢让方野瞧见,怕他笑话,可今天根本就没用上。 没来得及。 更何况,方野身体虚着呢,大病一场,得好好调养。 可齐意还是高兴,高兴的要死,他虔诚的祈祷,就让这种快乐,长一点,再长一点,一辈子也不嫌多。 齐意在上午十点喊醒了方野,不喊不行,他会一直睡下去,方野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齐意,好几分钟,突然翻了个身,趴在了枕头上,脸深深的埋在了里面,不肯抬头。 他可能是想起了昨晚害羞了,也可能只是不想起床。 齐意哄着:“明天过年了,咱们去买点年货,也给刘滨家买一点,好好谢谢人家。” “意哥,去我们家过年吧。” 齐意摇摇头,不了,他说:“过年我得回趟家,虽然我跟我妈不对付,可这个世界上,要是我也不向着她,就再也没人向着她了。” “你就是口是心非。”方野侧着脸趴在枕头上。 心里明明关心,非得闹得不可开交,什么事不能摊开来好好说说,都是一家人。 大家都会这么说吧。 方野直视齐意的眼睛:“待不下去了就回来,犯不着让自己为难。” “我对你不这样。”齐意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啊。”方野挪动了位置,躺在了齐意的腿上。 “我对你不口是心非,喜欢你我都直说。”齐意弯下腰,亲了一下方野的脑门,方野看到他落在床上的影子,被棉被扯得皱巴巴的,但好看。 超市人多,他们买的很快,好多东西家里都有,方野已经提前买好,存在冰箱里,但选来选去还是整整一购物车。 推去收银台的时候,获得了收银员一个隐蔽的白眼,扫起码来太麻烦,折腾到外面,又折腾回购物车里。 方野眼疾手快的付了钱,跟齐意在这种事上总是要抢,还生怕他不高兴,着急的解释:“我有钱,我真的有钱,再说了,东西是我家用的,感谢是我感谢,毕竟生病的是我,欠人情的也是我。” 超市里暖气开的很足,也可能就是忙活的,齐意热的要死,羽绒服脱下来搭在了胳膊上,伸手揉揉方野的头,也就随他了。 自尊心这种东西不能碰。 齐意说:“那个烤香肠好像很好吃,米线看起来也不错,我们去吃吧。” 超市放着喜气洋洋的歌,齐意也开始雀跃起来,外面有个小小的美食广场,他们正好还没吃早饭。 方野去占桌,齐意去买吃的,购物车推起来很麻烦,尤其是人多的时候,方野看着一对情侣快要吃完了,就把购物车停在了旁边,站在那里刷刷手机,边瞄着桌上的食物是不是消耗的很快。 男的也瞄着方野,互瞄的时候眼神不小心对视上,火苗立刻就窜了起来:“你看啥?” 方野笑了一声,没说话。 男的腾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方野,又指指旁边坐着的女朋友:“你是不是看她?” 方野放下了手机,又笑了一声:“嗯。很好看。” 第67章 给你解解气 方野绝对不是故意引战,只是这个破地方过得久了,耳濡目染的,就学会了,脾气暴,这个时候示弱就输了。 他不喜欢输。 也并非是话赶话,就是心里透着厌恶,他纯粹故意的。 男人快走两步到了他面前,脸对着他的脸,瞪着眼睛,用肩膀顶着他:“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 方野却只看到了他脸上的痘痘,好几个,都熟了,方野想他是怎么忍下来不挤的。 旁边的女朋友已经看出了端倪,上前拉着男朋友的胳膊:“你干嘛?别打架。” “你他妈别管!”男的胳膊肘往后一怼,怼到了女朋友的肚子上,她往后退了两步,碰到了桌子,碗啊筷子啊稀里哗啦的都掉在地上,面汤泼到了她的鞋面。 声音很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男人也看着,满脸的不在乎。 方野却没看过去,他只是拽着男人的衣领,把他拽向了自己,头顶猛地往下一撞,撞向了男人的脸。 杀猪一样的叫声。 没夸张。 男人捂着鼻子,血往外喷,抓起旁边地上的塑料碗就要往方野头上打,手腕被抓住了。 齐意站在男人旁边,却没有看他一眼,看着方野,笑着问:“你说吧,该拿他怎么办?弄死吗?给你解解气。” 男人用足了力气,手腕纹丝不动,牢牢的被齐意抓着,他另一只手还拿着两根烤香肠,油汪汪的。 他戴着眼镜,皮肤天生的白,说起话来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有礼貌,像个文质彬彬的大男孩。 但就是让人害怕。 似乎他真的说得出做得到。 方野心里都急了,面上没显,悄悄的握了一下拳头:“让他走吧,没多大事儿。” “你确定?”齐意轻轻的问着,方野点点头,他看看坐在地上的女孩子,“露姐,你呢?” 白露没说话,方野把胳膊伸过来的时候,她也没说话,犹豫了一下,拽着方野的胳膊站了起来。 他刚才动手动脚的,即使白露不乐意,明确的拒绝,还是那样。 这些方野都看见了,装作不认识,只是怕白露觉得没面子,丢脸,可最终还是忍不了。 白露轻轻的说:“让他走吧。” 齐意点点头,慢慢的松开了手,男人捂着手腕拔腿就跑,跑出去一段距离,才扭过头,叫嚣着:“你们他妈的给我等着!” “谁呀?”齐意小声的问着方野,方野摇摇头,他也不认识,他拽着白露的胳膊:“你跟我们一起回家。” 白露没挣扎,跟着他走,在两个人往出租车后备箱里搬东西的时候,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怎么回事啊,露姐?” 方野坐在白露的后面,探头小心的问着。 白露靠着椅背,满脸的疲惫,突然就笑了:“我们医院院长的儿子。” “医院没钱,要减员,说是名单过了年就出来了,我觉得他对我有意思,想托个人情……” 白露扭过头,看着方野笑:“其实也没什么,两厢情愿的事,他觉得我有色可图,而我也的确有求于人,更何况……更何况,今天第一次约会,其实我一来就后悔了,有些事心里明白就行,但当着我的面觉得我下贱,真让人受不了,还好遇见了你。” 挺心酸的,的确是,白露读的卫校,去矿区医院家里求了人,求人就要拿钱,这两年,可能连个人情钱都没赚回来,谁都受不了。 方野知道白露的父母,就是特普通的那种人,下岗了,打点小零工,其余的时间几乎住在棋牌社里,乌烟瘴气的也不嫌,打牌多久都不累,唯一的女儿,为她打算,却也不是单纯的为她好,只是因为这个工作和这里大大部分女孩比起来,说出去好听,将来家人谈到彩礼,也更有底气。 彩礼自然是给父母的,这个理谁也破不了。 白露苦笑了一下:“想骂你就骂吧。” “我骂你什么呀?你为了自己的工作去筹谋去打算,有什么好骂的。我不如你。”方野把手里烤香肠递给了白露,“我看你刚才一口没吃,垫一下。” 白露也没客气,拿过来就吃,齐意坐在后排,眼睛盯着窗外,没说话,看起来特别平静。 或许是装的,或许不是,方野从来都在齐意的脸上看不到内心。 他试探的拿着手指尖戳了戳他的腿,齐意没躲开,没看他,只是默默的把手伸过来,趁着羽绒服的遮掩,紧紧地握住。 齐意真有有劲儿,看起来瘦,其实力气很大,方野被握得生疼,愣是没出一声。 因为他知道,齐意不是生气,他只是意外,这些发生在电视剧里的事,现实中真的有。 不怪他,他又没穷过。 白露在楼下下车,方野也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出租车表一直跳着,齐意说:“不急的,有话好好说。” 方野站在外面,北风很大,他伸手拽上了白露的外套帽子,清了清嗓子:“露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工作的事怎么办?” 白露挥挥手:“老娘早就不想干了,累死累活的开不出工资,都欠了好几个月了,我就是一时钻牛角尖,其实也是怕,我从毕业就没挪过地方……可是方野,没什么怕的,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工作,养活不了自己,你说是不是?” 方野笑了,诚心诚意的,背后趿拉拖鞋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高喊:“白露!” 方野回头:“阿姨好。” 白露的妈妈穿着珊瑚绒的睡衣,起球了,应该穿了好几年,趿拉着一双看不出颜色的棉拖鞋,一身的烟味,一瞧就是刚从棋牌社回来,脸色不好看,大抵是输了钱。 “你们干嘛呢?回家!”妈妈拉着白露的袖子就往回扯,边扯还边压着声音喊,“不是告诉你了吗,离方野那小子远点,一天天的,跟他混个什么劲儿,他们家要啥没啥的,他姐没结婚就要生孩子,你不知道?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声音越传越远,直到看不见,方野坐进出租车的时候,齐意刚刚挂了一个电话,扭着头看他笑,笑得很虚假。 他说:“不好意思啊方野,我得去趟北京。” 第68章 尊重 出租车开得很快,齐意已经订了票,身份证就在口袋里,省了时间,他也没有预留多少时间,承诺多给五十块钱,但一定要让他赶上车,还得把方野送回来。 毕竟,一后备箱的东西呢。 曾经的教授打来电话,是个情绪特别稳定的人,有真才实学,不玩虚的,在齐意决定要退学并且把理由说得清清楚楚的时候,也只是仔细的思考了一下,签了字。 齐意很尊重他。 他在电话里也是云淡风轻的:“齐意啊,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赶过来一趟,你父母找到我们家了……在我们家门口跪着呢,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齐意在这个家里长大,他见识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事,父母因为共同利益不去扯离婚证,又因为相似的想法一拍即合。 齐意是个争脸的孩子,没让人操过心,虽然不亲近,但到底是亲生的,这些争来的脸面已经吹嘘出去了,活该他们显摆,可不能丢了。 丢了会流言四起,比如,外面生了小儿子,就对大儿子不管不问的,没良心。还比如,成天勾搭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遭报应了吧。 脸面是命,被人戳脊梁骨可要不得,内里脏了,却执着的要脸。 齐意心里明白,他们这种行为,说好听了是爱子心切,说得不好听就是强人所难耍无赖。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坐在出租车里,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声音清冷但很有礼貌:“程教授,真是对不起,能让我爸爸接一下电话吗?” 爸爸果然接了过去,喂了一声,齐意爆喊:“齐东升,你大爷的!” 也不知道电话漏不漏音,只是他顾不了那么多,并且只来得及喊出了这一句,就被挂断了。 扭过脸,笑着对方野说:“不好意思啊,我得去趟北京。” 后视镜里出租车司机的脸色很苍白,默默的擦掉了额角的汗珠。 方野愣了一下:“你赶紧去,我送你去车站吧,也没有卸东西的时间了,我到了那儿就回来……意哥,我跟你一起去北京,行吗?” 齐意摇摇头,这么丢脸的事,还是自己去得好,出租车开的很快,方野紧挨着他,一直拉着他的手。 拇指轻轻的摁着他的手心,齐意脸上装的很好,其实气得手都在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车的时候,也只是笑着对方野说:“我明天就回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方野点点头,说你小心点,再见,我等着你,他看着齐意往候车室走过去,突然就打开了车门,大声喊:“意哥!意哥!” 齐意慢慢的回过身,看着方野,离得有点远,必须用喊的。 方野站在车门旁,双手举到嘴边,卯足了力气大喊:“齐意!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用不着觉得一起丢脸!” 齐意歪了歪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风挺大的,逆风,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方野的话传过去。 可是,齐意笑了。 他笑得真心还是假意,方野一眼就知道,他摆摆手,去吧! 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错了没什么大不了,得罪人也没所谓,路选的不对掉头回来就是……我挺你。 方野不是没想过,劝齐意回去,只是话一张口,就被齐意堵住了,别人不挺他,他根本不在乎,但方野不行。 齐意认认真真的给方野解释。 方野听得仔细,心里明白着呢,他觉得好不算,齐意父母觉得好也不算,得他自己觉得好才行。 这叫做尊重。 方野尊重齐意,再也没提过,更何况齐意说过,学习是对他来说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他想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做真心想做的事。 他不是疯了,他只是较真,不勉强,做自己。 而这些并没错,错的是别人。 齐意靠在座位椅背上,春运人很多,他可能也是幸运,居然抢到了一张票,高铁三个小时的路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因为就算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父母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就不是人该做的事。 他们虽然生了他,但真的不是人。 拳头握的紧紧的,手麻,就那样吧,他一点也不想控制自己的愤怒。 只是奇怪的是,他生起气来,反而脸上更平静,旁边坐着一位大姨,大包小包提了很多东西,因为齐意帮她把东西放到了行李架上,转手就塞到他手里两个桔子。 圆滚滚的,颜色格外鲜艳,比齐意买过的任何桔子看着都好看,齐意居然看得出了神。 “吃!甜着呢,我们自己家种的,今天收成不好,遭了虫灾,但你放心啊,”大姨急切的解释着,“这两棵树的果子好,是我给儿子一家留着的,他们最喜欢家里的桔子了,说甜,好吃,比北京的好吃。” 齐意说着谢谢,扒开了桔子,半个直接塞进了嘴里,桔子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两滴,他没顾得上擦,鼓着嘴巴说:“甜,真甜。” 大姨乐了,拿着纸巾就擦了擦他的嘴,心满意足的表情:“你这孩子看着就仁义。” 北方人热情,夸人使劲儿夸,从不吝啬,大姨说得多,齐意配合着,听着她说儿子争气,考上了大学,从农村考出去可不容易,念书苦死了,冬天里手上都生了冻疮,痒的要命,但也没耽误过学习,现在在大公司工作,忙,一年到头回不了两次家,这次她是去一起过年的,老头子不爱去,说北京乱的心烦,他不去我去,我可想儿子了。 那您可得好好玩玩,北京挺好玩的。 嗐,大姨摆摆手,人家都结婚了,我是做客的,看两眼就行了,可别添乱。 大姨又塞给齐意两个桔子,眼睛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齐意买了两瓶饮料也塞给大姨,临下车的时候,都走到了门口,想了想,又扭头回去,姨,一起走吧,说着就拎起了那个沉得要死的大纸箱,里面满满的一箱子桔子。 还回头解释着,您别担心,我就跟您走到出站口,我不是骗子。 大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大姨很高兴,高兴里带着胆怯,上电梯的时候,齐意把胳膊伸过去,您搭着点,别走丢了。 出站的时候又问,姨,您家儿子呢? 大姨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一个男人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不动声色的心烦,告诉你别来了,这两天忙,我这正加班呢,请假出来的。 啊,这要过年了还加班? 北京都这样,你以为是咱们老家呢,我车在那边呢,快过去吧。 齐意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嘴角咧出一个笑,跟大姨说再见,瞄了一眼她的距离,把手里的纸箱递给男人的时候,轻轻的说:“你妈就待两天,装也装的好点,你妈挺想你的,给你带了桔子呢,特好吃。” 第69章 我喜欢你 齐意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反复的揉着手心,纸箱里装着大概二十斤桔子,捆绑的玻璃绳细长,快要把他的手勒断了,隔了二十分钟,那里依然有一道深深的印记。 大姨儿子梗着脖子跟他喊,你他妈谁呀? 齐意笑笑,没回答,转身走了。 打了车,安安静静的坐在后排,北京依然很堵,即使已经过了晚高峰,还是花了一个小时才到,齐意进了小区门口的日杂店:“有水果刀吗?” 他选了一把折叠水果刀,不大不长,但特别锋利,齐意在手上翻来覆去的蹭了两下,仰起头笑着说:“就这个。” 羽绒服口袋里还装着两个没吃完的桔子,手插进口袋里的时候,拇指一直在摩挲着。 细滑的凹凸感,因为水分很足带着弹性,把手指放在嘴边闻了闻,他轻轻的笑着,和方野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齐意拿出手机给方野发了个消息,我到了。 往前走了几步,手机传来声音,他停下来,拿出来看了一眼,手又开始发麻。 却不是因为气愤。 方野说:“我喜欢你。” 齐意呆呆的看着,猝不及防的,眼泪落在了屏幕上,但也没有太多时间去享受喜悦,他收好手机,大踏步的往前走,像是一位战士,去赴死。 程教授算起来和齐意是老乡,都是一个省,他来自省城,齐意住在旁边的小城,车程大概也就一个小时,因为地域的缘故,有着天然的亲近。 也没有接触太多,只是觉得这个人不装,课上得好,私下里也随和,但要是遇到和工作相关的事情,却又异常严肃。 和夫人青梅竹马,恩爱的不得了,下班是准时走的,天大的事情也影响不了接孩子,做晚饭。 他们家挺好找的,齐意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哭天喊地鲜血淋淋,相反的,场面还很温馨。 程教授劝不动,索性就放弃了,和齐意的父母面对面跪着,跪的受不了了,就歪着坐在那里。 其实爸妈也是歪坐着,几个人还话起了家常,吐槽北京吵闹,还是老家好,安安静静的,就是没什么发展,还是希望孩子能去大城市,说出去也好听有面子,那个谁谁谁,在南方可是赚了大钱的。 父母都没读过什么书,见识浅薄,养孩子没什么远见,根本不知道有些人他就不想赚钱,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程教授不厌倦,时不时的搭个话,说你们喝茶,这茶还是挺不错的,味道淡,可回甘。 齐意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教授夫人正往外端着一盘哈密瓜,笑着说,这哈密瓜晚上下班路上买的,可甜了,看到齐意,也笑着说,来,你快尝一块。 云淡风轻的好像根本没当回事儿。 齐意感激,深深的鞠了一躬,轻轻的说:“教授,能让我和我父母单独聊聊吗?” 程教授慢慢的站起来,冲着他点点头:“你们聊。”腿麻了,一条腿僵直着,不敢迈步,夫人来扶他,顺便伸手戳了一下那条腿。 程教授龇牙咧嘴的:“快别闹,疼!” 齐意一直笑着,父母已经恢复的直跪的状态,眼睛没看他,双双看着前面那堵墙。 一直等到门关上了,齐意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都没用上一秒钟,他立刻就直直跪在了父母对面,扑通一声,一点缓冲都没有,膝盖顿挫了一下,但没觉得疼。 “你们从没夸过我。” 谁也没料到的开场白。 “你他妈的!”齐东升的胳膊都举了起来,又收了回去,他看到了齐意从衣兜里拿出来的水果刀。 “齐意,你可别犯浑啊!”妈妈在旁边小声的喊着,也不敢大嗓门了,怕丢人,儿子在父母面前摆弄刀,算是怎么回事? 杀父弑母? 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脸都白了:“齐意,有话好商量。” 齐意笑了,果然,跟他预想的一样,他们不会喊,怕丢脸,不喊才好呢,不喊就能痛痛快快的把话说清楚。 他撸起了衣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对着胳膊就划了一道。 很短的一道,看着没怎么样,几秒钟,血才缓缓的流出来,顺着胳膊滴在了地上。 “你……”妈妈的脸更白了。 “我小时候,也是盼着你们回来的,我每次都考一百分,把卷子都留着,就为了给你们看,听一句做得好,可你呢?”齐意看着爸爸,“你回来就那么几天,永远在打牌,我追到牌桌上给你看成绩,你随手就拍了我一巴掌,别他妈耽误老子打牌。” 齐意在胳膊上又划了一道。 不疼,真的,痛觉神经已经消失了,他只是觉得畅快。 “而你,”齐意看着妈妈,“你看都没看,只顾着问我你奶奶有多少存款你知道吗?你帮妈妈打听打听,那边店里要续租,妈妈急着用钱。你们全都嘴里说爱我,身体上排斥我。” “不只是我跟你们不亲,实际上你们跟我也很陌生吧,我回家住过几天,就是几天而已,你们却嫌早上起的太早,吵到了你们睡觉,晚上又睡得太晚,费电。” 齐意划着自己的胳膊,看着血往下流,他把刀压在了手腕上,刀痕在皮肤上留下一个白印:“齐东升,我不想死,但要是你逼我,我也不怕死。你好好想想,是你儿子退学丢人多,还是你们合伙逼死了他更丢人?” 答案多清晰,齐东升没念过几年书,但他不是傻子。 他格外冷静的问齐意:“你想怎么办?” “回家,不作不闹,我早就说过,我退学没法改变,谁都不行,就算在这儿跪到死,也没有用,你们再这么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的。” 齐意觉得那几分钟格外漫长,齐东升在思考,他没见识,没远见,养个孩子跟玩儿似的,但他精明。 他最终点头。 齐意闭上了眼睛,半响,他睁眼问:“你们怎么来的?” “坐高铁。”妈妈答着,有气无力的。 “把身份证给我。” “你他妈的……给你脸了吧?”齐东升喊着,还是因为顾忌,没喊多大声。 齐意换了个胳膊,又划了一道,鲜血滴滴答答:“我说给我就给我。” 第70章 他已经不需要了 妈妈总算是明白了一回,不管不顾这么多年,他们的儿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乖,他疯起来比齐东升还可怕,像条野狗一样胡乱咬,才不管会咬到谁。 至于他手里那把刀,偏激了些,却真的能解决问题,齐东升软硬不吃,是因为没碰到过这么疯的,他心里也打鼓,毕竟那是把货真价实的真刀,此刻挂着血,红色里透着野蛮。 那把刀可以指向齐意自己,也可以指向她和他。 她颤巍巍的把手伸进了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身份证,举到了齐意面前,齐意看都没看一眼,接了过去。 被齐东升瞪了好几眼,她装作看不见,低眉顺眼的,看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你的,身份证。”齐意对着齐东升又说了一遍,已经有些不耐烦,连装也不想装了,手按着刀,在手腕上又用了些力,手腕上出现了一条小口子。 齐东升给了他。 “走吧。”齐意站起来,刀子在黑色羽绒服上蹭了蹭,反正也看不出来,折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走啊!”齐意扭头喊了一嗓子,“以后别让我说第二遍。” 电梯里,齐意就定好了票,他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好到爆,年关了,票都不好定,高铁算是没戏了,他订到了三张硬座,可也心满意足。 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他蹲了下去,抽着一支烟,给程教授打了个电话。 当面说他没那个脸,只能打电话。 “程教授,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这样……” 程教授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打断了:“你说什么呢,齐意?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做的挺好的,真的。” 齐意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地上,父母站在后面,毫无察觉,他伸手擦了把脸,再抬起头,脸上是笑着的:“谢谢你,程教授,后会有期。” 教授爽朗的笑了:“江湖再见。” 出租车适时的到来,齐意站起来把带着血的水果刀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进去,父母应该好久没坐的这么近了,两个人拼命的往旁边躲,中间留出很大的一片距离。 齐意从后视镜里了了一眼,觉得很搞笑,想骂又不能骂,想动手又不是合适的地方,觉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争气,隐约还带着点害怕,又有点懊恼,是不是应该多跪一会儿?苦肉计这种东西要做就要做全套。 齐意不说话,后面的两个人也跟哑了一样,半夜里的候车室依旧喧闹,等车的时候,齐意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零食泡面和饮料,拎着个大大的塑料袋,跟在父母身后去赶车。 漫长的甬道仿佛走不到尽头,速度很慢,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回去过年而带着雀跃。 就算混得不好,但也应该雀跃。 他们三个人不是。 车厢过道里有很多站着的人,绿皮火车就是这样,各种味道很繁杂,但也充满了烟火气。 齐东升一直绷着脸,他不高兴,他很生气,他才不要挤什么绿皮火车,曾经挤过那么多年,挤够了,烦透了。 可他走不掉,没有身份证哪里都去不了。 活了这么久,老子死死的被儿子拿捏了一回,真他妈憋气。 齐意没看他,他拿出了泡面,自顾自的说:“都没吃晚饭吧,要不要吃点泡面?” 妈妈的肚子已经叫了好几次,那个什么教授夫人端出来两碗牛肉面,香喷喷的,闻着流口水,但为了演戏演到底,愣是忍着一口没吃。 齐东升冷哼的一声,话都懒得说,表示自己不吃。 “我吃。”妈妈甚至举了一下手,看着齐意拿着泡面穿过拥挤的人群,又举着泡面从人群中穿回来。 两个人盯着两碗泡面看,妈妈问着:“你放火腿肠了吗?有没有买榨菜?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这味儿闻着可真香。” 的确很香,齐意也饿了,但还是坚定的说:“得再等两分钟,这会儿还没泡开呢。” 和妈妈呼噜呼噜的吃着热乎乎的泡面,味儿很重,红烧牛肉的,车厢里满是这个味道,也不多他们这一份。 妈妈边嗦着面边说:“以前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最喜欢在火车上吃泡面了,比盒饭好吃,盒饭又腻又贵,闻着味儿就想起店里的后厨,客人的剩菜舍不得扔,留着热热自己吃,就是那个味儿,闻着就想吐。” 吃得很快,几乎狼吞虎咽,火腿肠和榨菜都有,妈妈鼻尖沁了汗,热火朝天的,也可能是车厢里人太多,热的。 妈妈挑起了泡面问都没问就放在了齐意的泡面碗里,齐意愣了一下,没说话,他有洁癖,不接受这个,但此刻还是低下头,大口的吃起来,一丝埋怨的情绪都没有。 齐东升不时的看过来两眼,他也想吃,表情很明显,但面子上挂不住,也没人问他,客套一声都没有,他只能装死。 汤都喝光了,妈妈意犹未尽的,拿着纸巾擦嘴:“真好吃啊。” “是不是没吃饱?再给你泡一碗?”齐意收拾着小桌子,问着。 “不用,”妈妈看了眼剩下的那碗,摆摆手,“给你爸留着,火车时间长,没准儿就想吃了呢。” 她扒拉着塑料袋,拿出了一袋薯片,嘴里念叨着这玩意儿有啥好吃的,嘴上却停不下来。 齐意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桔子,轻轻的放在她面前:“吃这个吧,特甜。” 齐意看到了妈妈脸上绽放出一个非常非常明媚的微笑,他也笑了。 小时候,他闹着跟他们去青海,他幻想过和他们一起坐火车,一家人在一起,就是这个样子。 隔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梦想成真。 而他,已经不需要了。 把泡面盒塞进了垃圾桶,齐意站在吸烟处点了一支烟,一个人慢慢的抽着,妈妈跟了过来,伸手怼了他一下,神秘兮兮的。 “你和方野那事……我没说,跟谁也没说。我偷偷打听了,有个诊所,说是能治同性恋这种病,回去了妈带你去,你不用怕,妈有钱,不怕花钱,能治好就行。” 齐意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是会笑的。 他笑得很大声,刚刚心里的一丝温情,飞走了。 第71章 他们没我豁得出去 齐意连一句解释都懒得说,只是抽着烟,看着外面发呆。 妈妈不理解,想了想,大手一挥:“你就说吧,这次要多少钱你才肯跟我去?我给!妈的,赚钱是为了什么呀?就是为了给你的!” 齐意转过身,从妈妈身边走过,走到火车连接处的时候,突然惊讶的叫了一声:“姨?” 来的时候偶遇的大姨,回去的时候又遇上了,老人只剩下随身的小包,蹲在那里,其他东西都不见了。 大姨抬起头,仔细的看了看,疲惫的笑了:“呀,是你……”又心急的解释着,“儿子岳父岳母来了,大老远来的,房子小,住不下,我也没什么事,东西送到了就行了,我回去和老头子过个年也挺好,省的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齐意没问,也轮不到他去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务事是世界上最最理不清的事。 他只是扶起了老人:“您跟我来。” 老人搭着他胳膊,一路穿过人群,给卖东西的小推车让路,其实不远,但走了好几分钟,挤出一身汗。 齐意摁着老人的肩膀,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耐心的说着:“姨,这是我的座位,能一直坐到终点,谁来也别给,就自己坐着就行……我晚饭吃多了,去溜达溜达消消食儿,您就放心坐着。” 齐意在火车停靠的时候,溜达到了站台上,站在大柱子的阴影里看着慢吞吞的火车缓缓离开,扭过头大步往外走。 火车肯定是不会坐了,齐东升一定会在车站堵他,他没明说,但好几次低语,你等回家的。 那是他的地盘,他说了算,别人谁都不管用,刀子也唬不住他,儿子算是养废了,虽然外面还有一个,但咽不下这口气,不打他一顿能活活憋死,肯定把他打到服。 齐意不怕打架,他现在谁也不怕,这种感觉爽翻了,他只是着急,着急见一个人,而已。 问了好几辆出租车,都拒绝了他,过年了,不跑长途,更何况下了雪,路不好走,一年就指着这么两天好好休息一下,多少钱都不去。 一个的哥说:“送你去客运站吧,天亮有班车,但今天好像就跑一趟,能不能买到票看运气。” 妈妈的电话不断打来,齐意都挂断了,发了个信息,身份证我放在装泡面的袋子里了。 客运站黑黢黢的,小县城深夜的马路上,没有一个活人,齐意左右看了看,走了两步,害怕。 他钻进了旁边的一家网吧,坐在椅子上睡了一觉,实在是累,他睡得很香,还没睁眼睛,习惯性的就摸了摸装手机的衣兜,手停在那里,反复确认了两遍,整个人都僵住了。 凌晨四点,齐意报了警,丢手机在这里是常事,谁让你自己不顾好,丢了活该,就连店员都说,没用。 齐意也明白这个理,可他就是想较真。 网吧里的摄像头都是摆设,打过去是关机,可能没电了,毕竟已经用了一天了。 折腾了一会儿,齐意突然就笑了,这是干嘛呀?一个手机而已,再买一个补张卡就行了的事。 警察看见齐意笑了,还跟他解释着,真是不好意思啊,但是,手机大概率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齐意笑得更开:“警察叔叔,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吗?” 齐意搬了张椅子坐在了网吧门口,他现在没钱,没法续费,可也算是运气好,是个好心的贼。 身份证给他留下了,还剩下了一个桔子和半包烟。 齐意抽到第三支烟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了人气。 客运站前摆小摊的商贩不会因为过年而停歇,能赚一天是一天,班车一辆辆开进了后面的停车场,马路上行人倒是没几个,车也少,可能是因为过年,再说了,这种破天气,谁会出来。 下了雪,不大,风一吹就散了,只是冷,雪后的那种冷能把骨头冻碎,网吧的人在打扫卫生,齐意掀开塑料门帘走了出来。 把羽绒服帽子拽了上来,躲在客运大楼的角落里,裹紧了衣服,靠着墙,连个打发时间的手机都没了,他只能发呆。 两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方野,一秒钟就接起了,声音异常清醒:“意哥,你回来了?” 齐意觉得自己真离谱,只是听见了那几个字,就想哭,喊出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方野,我可怎么办?” “方野,我手机丢了,我一分钱没有,我回不去了!” 齐意哆哆嗦嗦的被冷风吹了满脸,眼镜放在了衣兜里,不戴了,总是被水雾糊得看不清楚,他把下巴缩进了衣领里,直直的看着前面。 鞭炮声四起,空气中飘浮着火药的味道,几个孩子在客运站前面的广场上玩摔炮,大人远远的看着。 摔炮声音不大,孩子们却一惊一乍的,不时的尖叫一声,齐意听得脑门疼,却依然看得很有趣。 他点燃了最后一支烟,轻轻的抽着,现在可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但心里也不急。 只剩下期待。 一只手话也不说就插进了他的衣兜里,齐意没看一眼紧紧的握住,应该是攥疼了,但方野没言语一声。 他轻轻的问:“你爸妈都回去了。” 齐意的眼睛依然看着那几个乐此不疲的孩子,嗯了一声。 “怎么劝回去的?有没有骂你?打你了吗?” 齐意笑笑,摇头:“可能是……他们没我豁得出去。” 齐意指着那几个孩子给方野看:“带钱了吗?能不能给我买一盒那个,我也想玩。” “买!”方野大手一挥,“玩个够!” 孩子们被大人喊回了家,小县城的客运站发出了除夕的最后一班车,商贩们也忙着回家去过年,世界仿佛都安静起来。 齐意和方野在广场上玩摔炮,玩着玩着就不对劲,方野连续扔到齐意脚下第五个时,齐意怒了。 “惯着你了是不是?不想活了是不是?方野,你他妈的今天死定了!” “你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唉,你还来,你有种别跑啊?你他妈的给我过来,过来……” 放着狠话的声音突然变成了祈求的嘴脸,齐意伸着手:“方野,过来……给我抱一下。” 实实在在的拥抱,方野搂着齐意的腰,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体上,头发蹭着他的脖子,手在背后轻轻的搓着。 齐意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轻轻的说:“我喜欢你……我他妈喜欢死你了!” 第72章 你是个好人 客运站对面的快捷酒店,房间小的转个身都困难,登记的时候前台阿姨看着他们俩,嘴角轻轻咧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轻蔑的笑。 尤其是听到开钟点房的时候,那种笑意更重了。 他们不在乎。 齐意忙了一天一夜,累心也累身,各种不靠谱的事全都做遍了,脑细胞都死了几万个,这样的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 有的。 两个人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的这套衣服,什么都没带,其实也没往更远的地方想,只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肆无忌惮的抱一下,亲一下。 这样就很好。 也挺满足的。 房间小有小的好处,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真诚的不加遮掩的展示在眼前,包括那颗一颗赤诚的心脏。 齐意好像喊了几声,又好像没喊,那个聪明脑子此刻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就跟刚才一模一样。 卫生间里,方野在洗手,却也不是嫌弃,酒店太便宜,纸巾也只给那么几张,不够用。 “意哥,洗个澡吧,水挺热的。”方野走出来甩着手上的水,拿起了羽绒服,“我去趟药店。” 药店?! 齐意脑子里有很多特别不好的想法,又紧张又期待,话都忘记说,走进浴室的时候,他突然就看到了自己的胳膊。 新鲜的伤痕,不是很重,也不流血了,微微的肿胀伴着丝丝的疼。 刚才情到深处,就算是齐意,也乱了心智,全忘了,不然,他死都不肯脱掉上衣。 水的确很热,齐意站在热水里,浇透了整个身体,洗掉了浑身的暧昧和晦气,出来时,正好赶上方野进来,他抢先说:“我没事!我不疼!” 方野瞪了他一眼:“不疼也得消毒擦药,别想躲。” “坐下。”方野摁着齐意的肩膀,把他摁在床上坐着,齐意没来得及穿上衣,身上只有一条内裤,看起来很撩人,却再也勾不起哪怕一丝丝情欲。 方野比平时都要认真,仔细的在齐意的胳膊上擦了碘伏,敷上了绷带,又用医用胶布贴好。 一共五道,他数的很清楚,擦药的时候,手在抖,拼命的控制着,却还是在完成最后一步的时候破功,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不完全是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的确没人能豁出去到这种地步。 “方野。”齐意握住了他的手,把他紧紧的抱着,手摩挲着他的头发,像是安慰一条流浪小狗。 “没事,真的没事,”齐意轻轻的说,“我不想说家里那些事,因为我发现,就算我不承认,我躲得远远的,可依然改变不了他们是我父母的事实。我也会生气,气的要疯了,就算是再没常识,可怎么能做出来这种事?我的生活就不配拥有一些体面吗?可是吧,我做得也不体面,我也不是什么好人。齐东升心狠,我只能比他更狠,更豁得出去,才能镇住他,我心里有数的,我下手都想好了的,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我要和你好好的,我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了你……” 齐意的胡茬蹭着方野的脸,有点刺,有点痒痒的,方野的一腔怒气早就化成了水,嘴里却依然不客气:“你说得不对!” “是,我说的不对,其实有点疼……” “你是个好人!”方野往后退了两步,就靠到了墙壁上,脸上认认真真的,“意哥,你是个特别好的人!” 方野又往前走了两步,直视齐意的眼睛:“你真的很好很好。” 齐意歪了歪头,泪眼朦胧,笑了。 看着不太干净的墙壁,嘴角咧到了耳朵上,小声的抱怨:“你说你都到药店了……怎么不一起买回来。” “滚。”方野推了他一下,齐意后退了一步,又推了他一下,齐意倒在了床上,拽着方野的衣角就把他拽到了身边,胡乱的亲了两下,看看时间,又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对着方野说:“走,回去过年。” 方野检查着有没有落东西,拔出了房卡,边往外走边说:“意哥,晚上让你玩把大的。” “啊?”幸福来的太突然,齐意怔怔地站在那儿,张大了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 真狂野啊,他想。 一点儿没看出来。 方野已经走到了门外,没回头看他,只是继续说:“我知道个卖烟花便宜的地方,回去就买,让你放个够,比那些小孩玩的过瘾多了。” “啊……”齐意缓过神儿来,“啊,挺好的,挺好的。” “意哥,你把帽子戴上,冷!” 方野伸手拽上了齐意的帽子,他们坐在车里,刘滨家的面包车,很旧很旧了,热车的时候发动机突突响,响的整辆车感觉都快要散架了。 副驾驶旁边的玻璃破了个洞,方野用胶带粘了个塑料袋将就着,风呼呼的往里灌,打开空调一点用也没有,说话都呼着白气。 齐意看了眼破洞:“怎么弄的啊?” 方野解释着:“跟旁边的包子店打架,被砸了……不过,刘滨把那家玻璃门踢碎了,没吃着亏,扯平了。” “真打啊?” “真真的打。” 倒也不会要命,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是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家泼水泼到我家门前的路上结了冰,你家还乱摆货占了我家的地方呢,谁不知道你家那包子都是买的便宜肉拌的牛头精,你家也没好哪去地上大蟑螂的爬的呀吓人…… 互相揭短,然后发展成武斗,方野拎着年货赶到刘滨店里的时候,刘滨正拿着铁棍照着那个玻璃门砸下去,乒乓一声,玻璃门碎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碎屑,一小块擦伤了刘滨的脸,渗着血。 方野把东西扔在了地上,拔腿就玩命的往前跑,赶去帮忙,跑的时候也没忘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气势汹汹的,打架这件事,在一片地方,他还没输过。 刘滨远远的摆摆手:“野子,野子,打完了,这点小事还用不上你,”扭头瞪了一眼,“妈的,下次再往我家门前泼水,跟我妈嘴里不干不净的,我打死你!” 刘滨妈妈站在旁边,抱着肩膀:“儿子,回来!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要脸的玩意儿,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 笑呵呵的冲着方野招手:“进来,快进来,外边冷。” 第73章 人是两面的 人是两面的,有阳光有阴暗,有坦荡有小心眼儿,有无怨无悔和有仇必报,有不美也不乖…… 齐意靠着座椅,不是很舒服,直上直下的,玻璃漏风吹着他的侧脸,只能拼命的往后仰着头。 方野戴了副手套,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很是过意不去:“很冷吧,意哥,实在太急,借不到好车,”说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还真借不到,我认识的人就刘滨他们家有辆车,剩下的就是电瓶车,开到这儿,估计人早冻死了。” 电瓶车是用骑的,傻瓜。 “意哥,意哥,看什么呢?看我!” 齐意扭过头,看着方野:“你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其实……其实警察说能借给我车票钱,也没多少,留个电话,回头转过来就行的事,但我没借。” 齐意叹了口气,决定让自己说下去:“我就是想让你来接我,都没考虑大半夜的你怎么来?挂了电话我就反悔了,但我没处借电话,我没法告诉你,可是说实话方野,等你真的来了,我还挺高兴的,特别特别高兴。” “但是……但是又觉得对不起你,大半夜的折腾你,闹着玩呢?” 齐意懊恼的捶了一下头:“我是不是挺差劲的?” “意哥,”方野看着路,但脸上带着笑,“挺好的,意哥你这样挺好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去做什么,不丢脸。而且吧,我觉得你这样才像个人,没像以前那样端着,不装。” 方野的脸颊被轻轻亲了一下,他再也没像以前那样一惊一乍,没有走高速,路程一个多小时,不着急,他缓缓的把车停在了路边,伸手捞过了齐意的脖子…… 人都有两面性,这话真没错。 齐意捂着嘴唇,红了,破了,疼,但喜欢,身体里满溢着蓬勃的热情,终于又活了过来。 车里很冷,比外面没好多少,可渐渐的竟然也习惯了,牙齿磕着牙齿也没什么,路边摊买的关东煮热乎乎的很好吃。 摆摊的大爷,方野习惯性的付了钱话了几句家常,说大爷你不回家过年啊,这也没几个人。 大爷笑了,你们不也没回家过年吗?你们不是人?大爷给他们往纸碗里添了些热汤,叹了口气,儿子不回来,工作忙,就自己和老伴两个人,没意思,待着也是待着,多少赚点,孩子的房子还有好几十万的贷款呢,能帮就帮一点。 方野举着碗又讨了些热汤,递给了齐意,和大爷道别,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刘滨家。 刘滨家就住在方野家前面那栋楼,同样是灰扑扑的,里面男人少,多是孤儿寡母,刘滨妈妈和林雪从最初的相见恨晚,早就分道扬镳,刘滨妈妈嫌林雪矫情爱唠叨,林雪嫌她心直口快说话损。 儿子们成了好友,两位妈妈却越走越远,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都是知道这个理的成年人,没什么纠结的。 可每年除夕在刘滨家过,初一在方野家过,就作为传统保留了下来。 也是因为共同的遭遇,互相搭个伴,热闹热闹。 都是些家常菜,互相帮忙做得很快,晚上一起包饺子也很欢乐,方野通常和刘滨喝点酒,大人们装作看不见。 这里的男人都这样,喝酒打牌,只要不闹酒疯,就算得上是一个好青年。 他们不喝醉,就是随便喝点,心里太难过,这个时候难免会想起死去的父亲,父亲们过年就是这样的。 喝点小酒,吹点牛,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一眼就能望到头,仿佛一条直线,没有任何曲折和拐弯。 方野曾经坐在角落里,听着大人们的酒话,无非是今年工资涨了一百块,过年发的大米不错,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那谁和那谁关系不正经…… 无聊,方野想。 可是父亲去世后的那个除夕,他无比怀念那种无聊,家里被被砸的乱七八糟,因为外面的鞭炮吓坏了林雪,方甜不知道去了哪里,方野边哭边劝着林雪被甩了两个巴掌。 就在这时,刘滨和妈妈来了,本来只是想送点老家邮寄的冻梨,一开门傻了眼。 方野也傻了眼。 刘滨妈妈话也不说,对着林雪的脸就来了两巴掌,左右开弓,力气十足。 她们也没认识多长时间。 那个泼辣的女人扭过头对方野说:“穿衣服,走,去我家过年,”回头瞪了一眼林雪,“你也去,快点!” 为了表示感谢和回礼,方野第二天请他们来吃顿家常饭,年复一年,就这样保持了下来。 齐意不好意思去,可刘滨的电话催了又催:“意哥,你一定来,你要是不来就是看不起我,没把我当兄弟?没当就没当吧,但你还是得来,不然我就去你家,又不是找不着。” 方野笑了:“去吧,刘滨不是外人,再说,我想和你一起过年。” 齐意被打动了,特地跑回了家,取了银行卡,买了礼物,这钱得自己来,他坚持。 刘滨的妈妈系着围裙举着锅铲来开门,笑盈盈的:“快进来快进来,”急匆匆的跑进了厨房翻了两锅铲,又跑出来,“换拖鞋,刘滨你是傻子吗?不知道拿拖鞋?” “我正拿着呢……”刘滨小声的抱怨着,妈妈又跑进了厨房。 林雪坐在沙发上择韭菜,应该是为了晚上的饺子准备的,她斜着眼睛看过来,齐意笑着:“阿姨好。” 林雪没答话,扭过了脸。 “阿姨,”齐意转向了刘滨妈妈,举起了手中的一个购物袋,“送您的礼物,祝您春节快乐。” “快乐快乐,你这孩子客气啥,外面冷吧?快坐那暖和暖和,一会儿就开饭。” 刘滨妈妈一口气全是疑问句,但齐意你过年怎么不回家?你爸呢?你妈呢?却绝口不提。 “方甜怎么没来?”方野问了一句。 “她那个丢人的玩意儿,怎么有脸……” 方野打断了林雪的话:“你闭嘴!” 刘滨往前两步拽了拽他的胳膊:“我跟甜姐说了,开饭了去接她,她最近总是困,让她在家睡个午觉,我……我现在就去接她。” 第74章 女士优先 方野去厨房帮忙,齐意和林雪并肩坐在沙发上,并没有任何不快的样子,齐意甚至还伸手抓起了一把韭菜,一起择起来。 “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就送这个?”林雪斜了一眼,刘滨妈妈正欢天喜地的照镜子,齐意送的是一条羊毛围巾。 齐意乐了:“还有两条呢,也不知道阿姨你想不想要?不想要也没办法,只能退货了。” 韭菜被扔到了桌上,林雪快步走过去,对着刘滨妈妈笑着说:“姐,这条粉色的给我行吗?我觉得绿色的我戴不好看。” “不行,”刘滨妈妈声音里没有丝毫的犹豫,“我也喜欢粉色,喜欢着呢!” 转过身看着门口,方甜和刘滨刚进来,一身的寒意。 方甜好像肚子更大了一点,齐意觉得比前两天见着还要大,方野的家事,他没打听过,听见他说了一点,不多,但也足够了。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齐意说给方野的话,他站起来笑着打招呼,眼睛弯弯的:“甜姐。” 方甜显得很惊讶,她弯不下腰,刘滨帮她换着拖鞋,看了一眼齐意,也笑了,应该是觉得他在还人情吧。 “齐意吧?上次见过,你来啦!” 齐意大大方方的回答:“嗯,我来蹭饭了。” 方甜脱着羽绒服:“那你得多吃点,阿姨做饭可好吃了,我打小就爱吃,尤其是红烧排骨,一绝。阿姨好,好久不见了。” 方甜长得好看,和方野一样好看,怀着孩子,也没怎么胖,除去看人时的警戒和防备,有一双灵动的漂亮眼睛,天生就白,因为怀孕泛着红晕,看着气色不错的样子。 “冷不冷?”刘滨妈妈坐着,冲大家招手去桌上吃饭,好像只是个顺便的动作,那条粉色的围巾挂在了方甜的脖子上。 方甜一怔,傻愣的看着,刘滨妈妈拍了一下手:“这粉色啊,还得是年轻人,戴着好看,真好看!” “喜欢不?齐意这孩子送的,咱们仨一人一条呢。” 方甜低头拽了拽围巾,用手搓了搓:“这质量摸着就好,舒服,得好几百吧,齐意啊,你破费了,谢谢阿姨。” “谢我干嘛?我又没花钱。” “就是……”方甜低着头,又突然抬起头,“谢谢。” “没事,没事,”刘滨妈妈笑着摆手,“对了,你男人呢?” 屋子里充斥着一种鬼魅的气氛,像是被施了定身大法,动弹不得,方野还盛着汤,汤水顺着勺子,缓缓的流在他手上。 他连烫都没敢喊出来,默默的抽出纸巾擦了擦。 方甜没当回事的样子,风轻云淡的:“他死了。” “哦。”刘滨妈妈也没当回事,甚至伸手使劲儿拍了下方甜的肩膀,“姑娘,这世上就没人干得过死男人的女人!” 说完,自顾自的笑了,哈哈哈哈…… 方甜也笑了:“阿姨,喝点?我带了瓶好酒……昨天方野买的。” “喝点,高低喝点!” 方甜走到了最角落的位子,齐意手疾手快的拽住了椅子——自己坐下了。 他指着和方野中间主位的地方:“甜姐,坐这儿!” “你怎么回事?还人情啊?”方甜坐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轻声的问了齐意。 齐意摇摇头:“女士优先。“ 只是这样。 多平常的一件事,方甜的眼圈却红了,当方野把盛好的汤放在她旁边,刘滨把大鸡腿夹到她碗里,眼圈红的更厉害,险些就掉下了眼泪。 刚刚被问那个忘恩负义的人,轻声说他死了的时候,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 林雪翻了白眼,也不是没看见,要是以前,方甜一定会又吵又闹,想两天,气两天,但是现在,那些一点儿都不重要了,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 刘滨妈妈做菜的确很好吃,也可能是齐意太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家常菜了,干掉了两大碗米饭,还不算完,喊着:“方野,给我盛碗汤,加两块排骨。” 过了一会儿:“方野,我还要一碗。” 方野跟着刘滨一起喝了点,白的,每人半杯,啤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刘滨放在脚底下一箱,喝光了一瓶就又拽出一瓶,齐意没查,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可是当刘滨给他可乐的时候,他也没拒绝,识趣的接了过来。 方野笑呵呵接过他的碗盛汤,给他加米饭,一点不嫌烦,方甜烦了。 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快速的扒光碗里的饭,坐到旁边去看电视。 也是因为过年,方野给林雪发了二百的红包,看着她和刘滨妈妈一起去了棋牌社,过年的时候,棋牌社最忙,人多,去晚了没地方。 刘滨妈妈喝的脸红了,神智却格外的清楚,笑着说:“你们慢吃啊,别着急。刘滨,菜凉了你就去热热,听见没?” 刘滨含糊的回答。 “你妈,行吗?”齐意疑惑的问着。 方野和刘滨都笑了,刘滨拍拍胸脯:“我妈,喝酒这方面就没遇见过什么对手,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喝酒没输过!就是上脸,一会儿就好了。” 齐意伸手碰了碰方野:“别喝了,天都黑了,不是说晚上玩把大的吗?” 方野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旁边的两个人张大了嘴巴看着齐意,这人没喝酒啊? 喝可乐也能醉? 大庭广众的,说的什么虎狼之辞? “真不要脸!”刘滨扭过头,看着别处,“意哥你……看着挺正经一个人,我有点失望啊。” 齐意从椅子上跳起来,手舞足蹈的解释:“我说的是大烟花……大鞭炮……大二踢脚……” 他伸手指着方野:“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以为你们这儿就是这么说的。” 满脸的委屈,着急的都快要哭了。 “我……”方野咬咬嘴唇,“我那是逗你呢,谁知道你真信?” 齐意捂着脸坐在了椅子上,丢人,真他妈丢人,被人耍了都不知道,还帮着人家查钱呢,喜滋滋的,乐呵呵的,活脱脱的大傻子。 突然爆发的笑声,像是能把天花板掀翻。 方野站了起来,擦着眼泪,笑的。 “意哥收拾厨房,刘滨拖地,我刷碗……干完活咱们去玩把大的!” 第75章 你也好看 卖烟花的地方是个工厂,不大,卖的烟花品类不多,但便宜,比烟花点卖的便宜一半。 过年也不耽误做生意,吃着饭呢,端个碗就过来了:“买点啥?随便挑,给你们优惠。” 买了半车,的确是半车,面包车没后备箱,都装在了最后排座椅,齐意十分大方的掏出了银行卡,刷! 厂长看了他一眼,摇头:“我们这儿刷不了,现金或者转账。” 方野笑着扫码,付钱:“没事意哥,还有元宵节呢,跑不了你该花的钱。” 齐意开车,手动挡开的不好,车子哐当哐当的像是出了故障的过山车,在没有避开一个大坑,开进去又跳出来的时候,面包车熄了火。 方甜嗷的一嗓子:“孩子都要被你晃悠出来了!你下去,我来!” 方甜开车还挺好的,看起来开过挺多次,平稳迅速,方野惊讶的问:“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我没考。”方甜面不改色的说,“以前夜总会有辆面包车,我不想回家,总跟着采购去买菜,顺便可以混顿饭,看着看着就学会了,开过几次。” “今天过年,肯定没人查,你们就放心吧。” 方野紧紧的握住了头上方的把手,刚才齐意开成那样,他都没握过。 “不信我?”方甜瞥了他一眼,踩了脚油门,方野脸白了:“信,信你……姐。” 方甜本来不想来,凑什么热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得了,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这个破地方小的可怕,前后两条主街,谁都认识谁,谁家也别想有秘密。 她懒得见人。 方野知道,方野没说,只是喊了一嗓子:“你凭什么不去?你不是这家的人啊?” 方甜乖的不像话,我去。 脖子上围着新围巾,暖暖的。 而且,平安的把车开到了地方,急刹的时候哧的一声,轮胎都冒出了火星子。 刘滨竖着大拇指,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甜姐勇!” 方甜好像很累的样子,指挥着:“往下搬吧。” 齐意打开了面包车的侧门,刘滨把烟花递给他,他递给方野,方野摆在地上。 挺大一片空地,应该是个广场,只是规划赶不上建设,没钱,地砖没铺平,而且质量不好,很多都碎了,中间的喷水池只建成低矮的一圈围墙,靠边的地方有几个健身器材,大多坏掉了,甚至卫生也不算好,塑料袋漫天飞,呼啦啦的。 但却是一个放烟花的好地方。 周围没有住宅,树就那么几棵,离得很远,抱着相似想法的人有好几拨,大家在广场边停车,寻找好自己喜欢的位置,摆上了烟花。 天刚擦黑,但又没有完全黑,转晴了,风小了,天边的云彩变成的粉紫色。 “来吧。”方野点了两支烟递给了齐意一支,挑挑眉毛,“意哥,你敢吗?” 齐意笑了,抽了两口烟,过去就点了一个方形的烟花,猫着腰跑回来,站在了方野的身旁。 烟花喷薄而出,齐意握住了方野的手。 反正又没别人注意到他们,而且这个时候不牵手实在是太可惜了,烟花在天空炸裂,只一瞬,却很美。 齐意的嘴巴靠近方野的耳朵,轻声说:“真好看。” 他又说:“你也好看。” 方野没看他,只是仰头看着天空,笑着,手劲儿加大,晃了晃,轻轻的抽了一口烟,扭头,烟雾落在了齐意的脸上。 “方野?真巧啊,你说高铁站遇见也就算了,在这儿都能遇见,太他妈有缘分了。” 方野和齐意齐刷刷的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带着纹身的下巴,往上看,是笑眯眯的眼睛,轻轻挑起的眉毛和嘴里喷出的烟雾。 齐意心里烦躁,很突然的,莫名其妙的。 梗着脖子就来了一句:“嘴巴放干净点,跟谁妈妈的?” 声音不大,却冷到底,很像要来打一架,火气腾的一下就在心里升腾,从方野放开了他的手那一刻开始。 方野挡在了齐意前面,非常严肃的说:“这一片过年的时候都来这儿放花,遇见了谁都正常。” 苏哲也毫不示弱的往前走了两步,离方野很近,也就半米,叉着腿,手放在裤兜里,大冬天的却穿着件皮衣,也不怕冻死。 他轻笑着,慢悠悠的说:“可我不住在这一片啊,我特地来的,不过你说得对,这不是缘分,我故意的,就看看能不能遇见你。” 苏哲拍了一下手:“老天有眼,还真遇着了。” “滚!”方野瞪着他。 苏哲还是那个死样子,站在那儿,不说话,笑得阴阳怪气的,盯着方野看,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让齐意更火了,赤手空拳的就扑过过去,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冲动,脑子里进了水,连苏哲后面的车里跳下来三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都不顾忌。 他拽着苏哲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他让你滚,听不见?” 苏哲笑得更大声,旁边的同伴正往这里赶,他回过头摆手:“没事,你们先玩。” 然后看着齐意,歪了一下头:“你是他什么人啊?你说得不算。” 方野拽着齐意,刘滨迅速的把方甜塞进车,从面包车后排的座椅底下抽出来两根细长的铁棍。 铁棍刮在粗劣的地砖上,声音刺耳,刘滨大踏步的走过来,指着苏哲:“我他妈记着你呢?” 苏哲被齐意揪着领子,齐意被方野拽着劝着,刘滨和苏哲的几个兄弟站在后面虎视眈眈,就连方甜都趴在车窗上往这边看。 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但即便是这样,苏哲脸上也没有害怕,连紧张都没有,他笑呵呵的看着刘滨:“哦,我也记着你呢,我记着我没打你啊,好像还帮你拦了拦别人下手。” 刘滨举起手,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可你要敢动他们俩,我照样揍你。” 苏哲后面的几位强壮男士听见了这话,又往前走了两步:“哲哥,这都让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啊?揍他们!” 苏哲的脸立刻就冷了,变戏法一样,说翻就翻,他看着齐意,伸手拨了拨他的手:“差不多得了,这是我跟方野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 第76章 你到底是向着谁 齐意话也不说,举起拳头就要打,后腰被方野抱住,拖着他往后撤,玩命儿一样。 力气太大,后座力太强,方野跌坐在地上,齐意坐在了他的腿上。 挺滑稽的,也挺搞笑的,齐意扭过头,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先轻轻的问了一句方野:“你到底是向着谁?” 方野也生气,他一直不是个软柿子,只是对某个人死心塌地,舍不得跟他发脾气,心甘情愿的让他拿捏。 他吼着:“你他妈说我向着谁?” 方野推了齐意一把,推的他坐在地上都一个趔趄,手往前扶了一下,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方野从地上起来,径直走到苏哲面前,干脆利落的给了他一拳。 打在了脸上,赤裸裸的挑衅,应该也是忍很久了,下手毫不客气。 苏哲后面的几个人把他围在了中间,然而苏哲抹了抹嘴角,看着手背上的血,笑了,他说:“让他们走。” 打架是件挺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这里,每个人的火气都旺着呢,一点就着,有时候只是互相瞅了一眼,就能成为由头,更何况是先动手的。 嘴仗骂的再难听,可先动手打人就是没理。 方野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坐在副驾驶,漏风的玻璃吹着他的脸,帽子都没抬手戴上一下。 天全黑了,孕妇在开车,理由让人无法拒绝,你们俩喝了酒,他正在抽疯,我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不是管你们的死活! 一天天的打,过完年都二十了,有意思吗?你们怎么不被打死! 方甜边开车边骂,骂得毫不留情,方野呼吸声很重,但也没敢顶嘴,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完全没到打一架的地步,苏哲嘴损,不理他就行了。 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还是不希望齐意去动手。 齐意是个好人,聪明人,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过两年,大专毕业,找个工作,这里没什么好工作,家里没靠山,手里没钱,也就混个勉强糊口。 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过的,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方野昨天送齐意去高铁站,他没想到遇见了苏哲,在齐意转身进站以后,他在那里站了两秒钟,才进了车。 出租车还没来得及开动,另一侧的车门就被打开了,一个人钻了进来,笑嘻嘻的:“真是巧啊!搭个车。” 下巴上那个图腾纹身因为咧嘴被扯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方野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打开的车窗玻璃,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大力的挥着手:“这边,来,我熟人。” 方野歪着头,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一个男人拖着行李箱,商务羽绒服里穿的是西装,领带深蓝色的,坐进副驾驶的时候,回了一下头,脸上带着儒雅的笑:“谢谢了,打了半天车了,一辆没有。” 方野本能的:“不用谢……叔……哥……” “董哥。”苏哲笑嘻嘻的介绍着。 “叫叔也行。”董哥笑得更开心了,“车钱我拿,先送你。” 出租车已经开了,可能司机真的以为他们是朋友,更何况方野没赶人,还能多赚一份钱,不亏。 方野不是不想赶,但是错过了最佳时机,就在他要张嘴的时候,董哥冲着出租车司机指了指,意思是他先开车,然后就开始接电话:“宝贝儿,爸爸刚到车站,现在正往家赶呢,妈妈包了饺子啊,太好了,爸爸最喜欢妈妈包的饺子了……礼物?当然带了,怎么能不给我家宝贝带礼物呢……” 方野扭头看着苏哲,并没有什么波澜,习以为常的样子,还对着司机说:“悦景华庭停一下……董哥你就先下车吧,正好路过,孩子都等着急了吧。” 董哥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又看了眼方野:“行吗?” “行啊,行。”又是本能的反应,方野想扇自己巴掌。 董哥是个爽快人:“那谢谢了啊……司机,左拐,靠边停就行。” 方野看着苏哲笑着举手说在再见,愣了,紧接着自己的手腕就被他抓住,一起摆着手,像两只企鹅。 董哥高兴的掏出了五百块,扔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司机瞄了眼,亲自瞄到苏哲的手伸过来,利落的拿起来,揣到了自己的裤兜里。 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话也没了,靠着座椅,很疲惫的样子,又突然坐直了,看着窗外:“方野,我也先下了啊。” “你老板啊?”方野就是随口问了一句。 苏哲就开始掏心掏肺:“包我的……你别这么看着我啊,都是有利可图的事,他图色,我图钱,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方野莫名其妙的点点头,想了想,也不对,索性就不说话了。 “车费我就不给了……唉司机前边那个超市停……本来还想从你那儿赚点的……你不是你们学校小混混吗?你们学校混混门槛也太低了。” “但你也犯不着往心里去,我自己去要来了……人家给你演苦肉计呢,你还当真了。” “你,”方野瞪着他,“你是人吗?” “不是。”苏哲干脆利落,“赵博找我们过去的时候答应了,给两千,我不跟他要,别人就跟我要,你不知道吧,赵博他妈死了,他爸打工,但他们家有三套房,都是托了拆迁的福,不是有钱人,但也说不上穷。” 出租车停在了路边,苏哲一条腿都迈出了车门,又突然扭过身看着方野,乐了:“我发现你这人……真挺有意思的。” 出租车门哐当一声被关上,方野吓得一哆嗦,就跟方甜每次停车都把刹车踩到底,哧的一声一样,方野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以为要翻车。 一抬头,齐意家的楼下。 方甜用胳膊怼他:“有话好好说,别打架!” 转过脸,挤出一个大大的笑:“齐意啊,我弟他就那样,不懂事,犟种,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该骂就骂,该打……打不行,你要是敢动他一下,我找人打断你的腿!” 方甜大手一挥:“赶紧滚,我累死了,我要回去看春晚,晚上记得过来包饺子啊,别什么活都不想干,吃现成的。” 方甜摸了摸自己的脸,热的,红的,原来做姐姐是这样的,她觉得自己特别有姐姐的样子。 第77章 我能护住我自己 房间里没开灯,天上也没月亮,只有不时升空的烟花将里面照亮一瞬,很快就又没了。 上楼的时候,齐意走在前面,僵直的身体预告着他浑身都带着气,胳膊一甩一甩的,方野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想象得到他生气的样子,像个小孩。 他竟然很想笑。 却不知道说什么。 跟着齐意进了门,就站在门口,直直的,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体的两侧,捏着裤缝,揉来揉去。 齐意依旧不回头,站在他前面,羽绒服也没脱,房间里其实挺热的,烟花升到了空中,然后爆炸,亮的像白昼,伴随着一声巨响。 巨响落幕,烟花也就结束了寿命,齐意的声音终于响起:“我错了!” 他说:“方野,我错了,竟给你添乱,你骂我吧,不然,”他顿了一下,扭过了上半身,“不然你就揍我一顿,我绝对不还手。” 方野猛扑了过去,撞得齐意往后撤了好几步,最后跌坐在沙发上,嘴唇被捉住,刚刚嘴唇上面的破口又裂开了,但他没有躲,而是炙热的迎上去,全身心的用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去道歉。 很长时间,很长很长时间,方野慢慢的放开了齐意,身体靠着他,急切的呼吸了两口:“意哥……” “嗯。”齐意用气音轻轻的答着。 齐意的眼睛上被亲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 齐意的额角被亲了一下:“我就是不想你打架。” 齐意的脸颊被亲了一下:“跟那些人犯不着的。” 齐意的嘴唇被轻轻的咬了一下,他嘶了一声,疼,看起来却像是撩拨。 方野乐了,伸手摸着他的脸:“你不能出任何错,别忘了正事。” 齐意把头埋在方野的颈窝,蹭了蹭:“我知道。我错了。” “也没什么错不错的,我要是你我也生气,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护着我呢。可是意哥,我能护住我自己,我就是怕,怕我连累了你。” 齐意心里难过,这两天过得特别不顺心,有气没处撒,突然一急,就开始犯浑。 “可我不后悔。”齐意继续嘴硬,“他什么意思啊?对你勾勾搭搭的?是不是喜欢你啊?”齐意盯着方野的脸,“毕竟你很招人喜欢。” 唉,方野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这么难哄,应该生气的人不是自己吗? 可他说:“我只喜欢你。” 年轻人表达爱意的方式都很直接,齐意轻轻一推,方野就倒在了沙发上。 沙发不大,双人的,齐意一条腿站在地上,一条腿跪在沙发上,俯身下去,手指顺着方野衣服的下摆画着圈儿…… “去卧室……”方野哑着嗓子说出来的时候,齐意眼睛都红了,走路跌跌撞撞的,抬手就脱掉了上衣。 纱布还贴在胳膊上,胶布很服帖,一点都没乱,卧室的被子保存着昨天离开时的样子,散乱的铺在床上。 方野趴在被子上,扭头看着齐意,眼角眉梢都是红晕,他气音很重:“自己去拿——衣柜里,我都看见了。” 被子在床脚萎靡成一团,可是也没关系,一点都不冷,热着呢,汗水湿透了床单,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齐意的头发像是刚洗过,滴着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流,轻轻的揉着趴在他身前方野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还是刺刺的,再仔细一点,可以摸到一小条蜿蜒的疤。 “你……哭了?”齐意托起了方野的脸,心疼的的看着,“疼的吗?” 方野摇摇头,眼泪还挂在眼角,有点疼,但可以忍得了,书上电影里以及他曾经痴迷的小漫画,都告诉他,女孩遇到这种情况会想哭。 可没有人告诉他,男人也是。 不是舍不得,不是不乐意,就是忍不住,还带着点不好意思,虽然他们已经非常亲密,还是会隔着点什么,也不是很多,轻轻的像层薄雾,不是完全属于彼此。 最后的禁忌打破,他完全拥有了他。 齐意捧着方野的脸,不知所措,只能一遍一遍亲吻着他的眼泪,突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指着床头柜上胡乱扔着的东西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藏得不仔细,你也太沉得住气了,买好久了,都不说拿出来用,我要是不说,保质期都过了,白买了。” 眼泪停了,方野倒在了枕头上,双手抱着头,看了一眼齐意:“又不是小孩,成年人了,该懂的都懂,这种事,水到渠成就行了,你忍什么忍?” 关于这种事,他们都开始明白,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聊了会儿天,手就又开始不老实,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这个饺子非得去吃吗?”齐意小声的问。 “我一点都不饿,也不是非吃不可是不是?” 方野拿起手机给刘滨发了个消息,手机一扔,呵呵呵的笑起来,然后像条捕食的野狼突然瞧见了可口的食物,扑了过去。 外面烟花四起,掩盖了深浅不一的喘气,房间里因为多了一个人,雾气蒙蒙的,玻璃上的冷凝水,缓缓的落到窗台上,最后连成一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被子已经被踹到了地板,齐意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但只要方野勾勾手指,就还能继续。 果然,人的潜能是被激发出来的。 齐意手指划着方野胸前那两道疤痕,反反复复。 “问吧,”方野说,“放心里很久了吧。” 齐意抬头亲了一下他的眼角:“大过年的,不问了——的确放心里很久了。” 被刀子扎的时候,也是大过年的,林雪那两年作的厉害,方野一直在旁边看着陪着,其实到现在也分不清神经错乱和精神病有什么分别,大年夜,过了十二点,鞭炮声没了,世界安静了,林雪回去睡了,方野也躺在了沙发上。 睡梦中,听见林雪的尖叫和杂乱的脚步,他从沙发跳到了地上,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一刀划在他的肋骨,紧接着的一刀,扎在了他的胸口。 第78章 命真大 那把刀,就是很普通的那种水果刀,林雪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底下,说是能防鬼压身。 刀不锋利,但力气大,捅进去的时候,只剩下了刀柄,差点对穿。 而那个瞬间,方野突然就清醒了,心里想的是,如果没死,这得花多少钱? 方野侧身躺着,看着齐意,脸色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是方甜救了他。 方甜拼死从林雪手里抢过了那把刀,胳膊上被划了几道,还险些划到了眼睛。 她把林雪推回房间,从电视柜里摸出了钥匙,锁了门。 打开灯才看见方野坐在沙发上,满脸的惊恐,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刀柄,又看了眼方甜:“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是方野第一次喊方甜姐。 他觉得要不是自己胸口插刀,命在旦夕,方甜会恶心的赏他两巴掌。 方甜喊:“你他妈死不了,且活着呢,坏人都命长。” 她打了120,扭过头冲着方野一句一句的复述:“不能动,不能拔刀,等着,二十分钟到。” 她说:“你都听见了吗?二十分钟到,他们会救你。” 方野嗯了一声:“听到了。” “你真的都听到了?”方甜哭起来。 方野想笑,但笑不出来,却也没觉得疼,只是咬着牙重复了一句:“我都听见了。” “真的,听见了,听见了……” 方野醒来时,是在医院,林雪坐在旁边哭,方甜站在后面靠着墙,医生说伤口很深,差一点就扎到了心脏上,没切着动脉,没伤着内脏,你命真大。 方野张张嘴,睡了几天了,嘴唇是裂开的,他问:“医药费花了多少钱?” 小两万,方甜缴的,她赚的不多,但也舍不得花,都攒下来,存在了银行,她打小就明白,谁也靠不住,她不喜欢她的家人,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每天打工累的要死被客人占便宜,甚至不太喜欢她自己,但她不能不喜欢钱。 可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方野在医院就住了半个月,回了家,纱布缠着上半身,像个木乃伊,白露卫校还没毕业,正在实习,顺回来消毒液和纱布胶布,每天来给他换药,叮嘱他消炎药一定要吃,还是管用的,不是浪费钱。 命的确是大,就算是这样,也挺了过来,家里发生了无数次争吵,方甜要钱,方野也逼着林雪把钱拿出来还给方甜。 可林雪装糊涂,说银行卡忘记放哪了。 新仇旧恨,方甜和林雪扭打在一起,方野听见了各种稀奇古怪咒骂人的话,冒着扯开伤口的危险,死命的拉着,他看着林雪:“你要是不拿钱,也没事,明天我就把这房子转到她名下。” 他手指着方甜。 也不算是吓唬,他真心打算这么做,不喜欢欠人情,而且,这么多年了,不想欠也欠了太多。 林雪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 钱到底还是要来了,林雪把他们都赶出了房间,防贼一样反锁了门,乒乒乓乓了一阵子,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一万,给你!” 银行卡扔到了脸上,方甜仇人一眼盯着她,恨意满满。 医药费一共一万八千九百二十八。 方野再也忍不了,冲进了林雪的卧室,一眼就看到床头挪动了位置,留着拳头大小的空隙。 他把手伸了进去,林雪赶紧来拦着:“你别……都是给你的,你是不是傻?你这是要逼死我呀!” 方野用力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头磕到了墙,脑门起了个大红包。 方野看着她淡淡的说:“哦,你想死就去死吧。” 大逆不道的话,却让他心里充满了快感。 方甜的钱算是补上了,方野站在银行门口对她说:“我这辈子都欠你的。” 方甜又变成了那个死样子,冷笑一声,把随身的小包甩在肩膀上,走了。 林雪大张旗鼓的离家出走,乒乒乓乓的收拾东西,随手关上的门哐当一声,震得门框都要掉了。 方野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没动。 隔了几天,刘滨挂着快要掉在下巴上的黑眼圈,哭唧唧的求他:“野子啊,把你妈接回家吧,你妈太烦人了,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啊……” 方野去了刘滨家,算是给了林雪台阶下,林雪有时候聪明的吓人,二话不说,就跟着他回了家。 谁家也没自己家舒服啊。 林雪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感慨。 一场要命的闹剧,终于结束,差点丧命的是方野,快要累死的也是他。 他早就说过,他没求着生在这个家里。 方野静静的说完,伸手抚平了齐意皱着的眉头:“谁家没点糟心事,这结果算是好的了,我那个小叔,离了婚,啃老,实在要不出钱了,连父母都打,我奶奶被气得喝了药,就算被救回来了,可也丢了半条命,路都走不了,顺着嘴往下流口水,却还在被儿子逼问,养老金藏在了哪?” 方野笑笑,亲了一下齐意的嘴角:“这个地方就这样,没救了,所以,意哥,你既然回得来,就一定也要走得出去,没什么能挡得住你的……如果有,你也放心往前走,我给你拦着。” 方野喃喃的说着:“你记住了啊,意哥,我都给你拦着。” 齐意说好,你拦住了啊,你好好睡一觉吧,这两天都没怎么睡,累坏了吧,你要不要吃点药,还疼吗,好好,我不问了,你快睡吧…… 齐意坐在书桌前是半夜两点,还会时不时的响起两声鞭炮的声响,他这两天也没怎么睡,却睡意全无,脑子异常清醒,题纸做起来顺利的不得了,刷题也不会觉得厌倦。 也不是心里没底,一直觉得做得到,任何选择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那种坚定不在脸上,而在心底。 可刚刚那一句,我走也要带着你一起走,却怎么都说不出来,齐意看着外面晨曦,笑了。 要更努力,要更拼命,要埋头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然后带着他一起飞。 没人活该过这种要命的日子。 重新走进卧室的时候,外面开始了新一轮的鞭炮声,旧楼的隔音不好,吵得受不了,震天的响声好像就在窗户边,他轻轻的抱着方野,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方野呓语了两声,贴着他,没有被吵醒。 真好。 第79章 没办法和解 “你又去哪?” 林雪突然吼了一嗓子,药劲儿上来了,她此刻应该挺困的,但听到了方野穿衣服的声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都快睁不开,费力的瞪着他。 方野头也没回:“我出去一趟,你睡你的。” “野子,”林雪喊着,“今天别出去,陪陪妈,妈怕。” “怕啥?”方野笑了,冬天都要过去了,雪白天化了满地水,晚上冻成冰,反反复复几次,就不见了,春天来了。 齐意告诉他,这叫汽化。 方野撇撇嘴,我没那么没文化,该懂的还是懂点的。 行,那你给我说说,物质汽化有哪些方式? 方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意哥,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后腰被搂住,齐意坐在椅子上,脸贴在了他的后背,问他是不是生气了,说自己不是故意嘲笑他,就是没忍住。 方野喊着,你没忍住个屁,你就是跟我显摆。 对,我就是显摆呢,还是你了解我。 齐意声音暖暖的,背后没长眼睛,但也能揣测到他的笑意,方野的手往下握住了他的手,穿过手指扣在了一起,晃了晃,意哥,家里真的有事,我要带我妈去医院复查,还有方甜也要做产检,但我晚上过来,睡这儿。 医院永远是最忙的地方,小破地方的医院也难逃这种命运,仿佛大家有个约定俗成的想法,只要还能忍着,不管多重的病,都得过了这个年,再去医院。 方野低头笑了,还说别人呢,他们也是。 大年初五,挂号的地方排了长队,方甜要跑,她烦人多,方野把她摁在了椅子上:“妇产科人少,我先去给你挂号,你看着……妈。” 方甜意料之中的翻了个白眼。 但也没添乱,低声对林雪说:“你乖乖坐着,要是走丢了,我才不会找你,让你冻死在外边,跟冰箱里冻猪肉一样,一层白霜。” 林雪指着她脖子上的粉色围巾:“这个给我吧。” 方甜用手摸了摸,瞥了她一眼:“不给。” 一下午的时间就耗在了医院,用很长的时间在等待,用很短的时间看医生。 方野每次都把自己想问的问题提前打在手机里,这是多年跑医院的经验,医生忙,忙得带着不耐烦,不想添乱,但该问的还得问。 他说:“她最近总哭。” “哭比作好。”医生看着电脑,翻着病历,突然打了个电话,“小王啊,晚上给我订一份白菜馅儿饺子。” “哭证明她有感情,恢复得挺好,不打人吧?按时吃药了吗?别以为平稳期就放松警惕,这个病啊,长期的,死不了,就是耗人。” 说着又拿起了电话:“小王啊,给我订一份三鲜馅儿的吧。” 看着方野不好意思的笑了:“对不起,我一天没吃饭了,现在想啥都好吃,饿疯了。” 又问了几句,方野站了起来,走出去两步,又走了回来,从衣兜里掏出了两个桔子放在了医生的桌子上。 “唉你干嘛呀?我们这儿不让收礼。” 方野乐了:“就俩桔子,能判刑?您尝尝,可甜了。” 从医院回来,天都擦黑了,方野伸手打了车,方甜坐在了副驾驶,丝毫没有和林雪坐在一起的意思。 她没错,有些事情就是没办法和解,和别人和自己都不行。 这不是强求的事。 家里有剩下的米饭,方野做了火腿炒饭,方甜热了这几天剩下的菜,好几样,穷人家没有不吃剩菜的说法,也顾不得那些几十年后才出现的健康隐患,吃饱才最重要。 都饿坏了,狼吞虎咽,但是真的都吃饱了,方甜很容易累,洗了澡就回了房间去睡了。 方野给林雪吃了药,陪着她看了会儿电视,扶她到了床上,穿起了外套。 他最近很少在家睡,深夜走,凌晨回来,他不想承认,其实他贪恋那个地方,不止有齐意,那里也有一张可以让他睡觉的床。 床和沙发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他就是觉得好。 卧室里睡觉关上了门,安安静静,不会因为半夜有人起来的拖鞋声而被吵醒。 他好声好气的问林雪:“妈,你到底怕啥?最近做噩梦了?又梦见我爸了?楼上这家新搬来的,半夜总是有声响,吓着你了?明天我上楼去说说。” “你就是不许出去!”林雪声音更大了,几乎是喊起来了。 方野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已经极具耐心,温柔的不能再温柔,到底是触碰到了她哪里的敏感? 林雪喝了药会头晕,她从床上起不来,但脑子是清晰的,她又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不要脸的事?伤风败俗!” 方野其实也知道,他见天的和齐意混在一起,林雪不会没察觉,她只是忍着不说,可能还会觉得俩人就是玩玩,不用管,玩腻了也就散了。 方野坦然起来:“妈,你告诉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了?伤了谁的风败了谁的俗?” “你……你和……”林雪说的很艰难。 方野静静的等待着,好像在等一个宣判,这一天早晚会来,他躲不过去的。 林雪却说不下去了,只是喊着,你就是不许出去! 方甜掀开棉被,穿上拖鞋,从卧室走出来,哐当一声关了林雪卧室的门,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她从冲着方野摆摆手:“去吧。” “我……”方野指着林雪的方向,“她……” “就算她知道,你会分手?”方甜睡眼惺忪,走到了他旁边,揉了揉眉头,“你会分吗?” 方野摇摇头。 “所以,”方甜继续说,“她知道还是不知道,也没什么重要的。去吧,快点滚,我要睡觉,困死了。” “谢谢姐。”方野疯了,居然对着方甜深深的鞠了一躬,像个傻子。 方甜仿佛身上爬了一百只虫子,满脸的恶心,握着双拳大喊了一声:“滚——!” 比刚才林雪的嗓门大多了,整栋楼都在颤。 方野就真的滚了,跑下楼,跑在马路上,迎着风,大步往前,去见喜欢的人,用跑的。 第80章 绝配 齐意坐在书桌前,遥遥的传来跑楼梯的脚步声,他马上跳起来站在了门口。 那个声音他认得。 所以早早的开了门等候,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跳越快。 都已经那么熟悉那么亲密,可每一次见了方野,他还是会心跳加速,即使他装的云淡风轻,可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声音,隔着骨头都听得见,骗不了人。 更骗不了自己。 凛冬里呼啸的北风已经转南,南风撩人,撩来撩去,方野的手指撩起了齐意的睡衣下摆,抬头望着他,笑意盎然,说出的话十分不要脸:“意哥,我想……要……” 剩下的话没说完,也可能说完了,可齐意听不见,就连逐渐加重的呼吸声都不真切,心里在这个时候想得居然是,幸好白天去了趟药店。 “饿了,”齐意说,“我还没吃晚饭呢。” 方野抓起了他的睡衣套在身上:“真的吗?没看出来。……你别打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煮面行吗?” 西红柿鸡蛋面,齐意租房的小冰箱里,只有这个,但也是好吃的,虽然连葱花都没得放。 就是好吃。 齐意买衣服喜欢买一个款式,两件睡衣穿起来,像是情侣装,安静的坐在餐桌旁,一边吃一边聊天,像是家人。 方野喜欢趴在小沙发上,看着新买的漫画,网上买的,直接把地址写成了齐意家,可是校服美女没有以前吸引人,不如对面专心看书的那个人好看。 书没翻几页,对面的那个人倒是看了好一会儿,伸出脚轻轻踢了一下:“意哥,一点了,该睡觉了,熬夜不好。” 齐意静静的转过头:“纯睡觉?” “对!”方野坚定的点头。 怎么可能呢? 早就知道,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方野第二天回到家,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一进门,他就开始蒙。 特别蒙。 方甜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低垂着眼睛,看不出喜乐,林雪在厨房里忙活,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吃的,乒乒乓乓的,一股焦糊味,而属于方野的沙发上,居然躺着一个人,男人。 阳光照在他脸上,明晃晃的,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他还磨牙,他居然躺着方野的枕头,盖着方野的被子。 “这谁呀?”方野咆哮着。 林雪急匆匆的跑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扒拉了方野一下:“你别喊。” “这谁?”方野咬着牙问了一句。 林雪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带着娇羞:“你……郑叔。” 郑叔看着像郑哥,也就三十来岁,头发挺长,但很脏,油乎乎的打着缕,林雪往沙发那儿走了两步,往上面给他拽了拽被子,乐了:“睡得像小孩。” 方野冷哼了一句:“别装了,眼皮跳了好几下,呼噜都忘了打了……郑叔,起来吧,咱聊聊?” 沙发上的男人慢悠悠的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方野,笑了:“我喜欢小雪。”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方野气笑了,生活真他妈荒谬。 “她没钱,她有病!” “我也没钱,我也有病,绝配!” 头疼,方野扶了扶额头,坐在了方甜对面,看着妈妈坐在沙发边上看着那个什么该死的郑叔,笑意盈盈,跟昨天不让他出门时的嘴脸,简直大变样。 方野指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给我滚!” 爸死了好几年了,他没想着让林雪一直单着,如果她身体健康,又遇见了可心的人,送个祝福也不是不可以。 但林雪看男人的眼光极差。 陆陆续续的谈过两个,春天开始,秋天结束,有时候是她受不了人家,没钱还装,以为自己是谁呀,更多的时候,是人家怕了她,谈个大龄恋爱而已,弄得要死要活的,摘不着天上的月亮就是你没能耐,这样的女人,像个疯子。 而她的确挺疯的。 却始终听着方野的话,谈恋爱找男人行,带回家鬼混不行,没说过多久的话,都忘了? 方野才不信。 那人听着这话也不生气,从沙发站起来,开始穿那件浸满了烟味的外套,应该是个棉衣,隔着外面的布料都能看见里面的棉花揉成了一团。 “郑君,别听他的,我做饭了,吃点东西再走。”林雪给了方野一个白眼,拽着那件皱巴巴的外套。 那个叫郑君的人回头一笑:“我说呢,都闻着味儿了,这么香,做得什么呀?” 林雪利落的站起来,往厨房走:“红烧肉。”经过餐桌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嘴:“你们也吃点?” 方甜终于发出了声音:“行。” 说完,还看着林雪笑,仿佛一对贴心的母女,反正这个时候林雪不敢翻脸,方甜一脸的无所畏惧。 “旁边棋牌社捡回来的,看对眼了,大早上的在沙发上抱着,看着我出来了才分开。” 方甜小声的跟方野汇报。 林雪的药效持续到凌晨,有时候,她会再眯一会儿,有时候爬起来看电视,最近打麻将赢了点钱,她会去棋牌社。 总有挺不住的人,提前下场,林雪就去顶一会儿,就算不玩,在旁边看着,她也乐意。 方野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看着林雪端出了一大碗红烧肉放在了郑君面前,盛了满满一碗米饭都快要溢出来,脸上带着娴静而羞涩的笑。 真能装。 装的方野的气更大了,在郑君一边夸着肯定好吃,一边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坐在他旁边默不作声的方野抬起了胳膊,照着郑君的后脑勺,一巴掌就拍了下去。 毫不留情,力道十足,照着昏迷去的。 郑君的脸砸到了碗上,米饭粘了满脸,一声不吭,晕了。 “你干什么……”林雪的话还没说完,方野伸手指着她:“闭嘴!” 他轻轻的推了一下郑君,眼看着他慢悠悠的倒在了地上,拽着他的双脚,就开始往外拖,一直拖到了门外的过道里,伸脚把他的腿踢到旁边,毫不留情面的关上了门。 没事人一样坐在了餐桌旁:“吃饭吧。” 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塞进了嘴里,肉汁从嘴角流下来,他用手背胡乱的擦了擦,扭过脸冲着林雪说:“妈,你好久没做红烧肉了,得有两年了吧,还是一样好吃。” 第81章 成年人的内心世界 林雪呼哧呼哧的喘着白气,像是要晕倒,一只手扶着餐桌,一只手扶着头,良久,看了眼方野:“野子,你什么意思啊?” 方野又往嘴里塞了块肉:“放心,死不了,一会儿就醒了。我的意思就是,以后这男的,如果再敢来这个家里,我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不敢来为止。” “凭什么?”林雪把脸凑到了方野面前,“凭什么啊?” 方野低头吃着饭,静静的回答她:“凭你不靠谱,凭他没能耐,一个见天混在棋牌社的人,你想什么呢?浪子回头?电视剧看多了吧,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他才多大,比你得小十几岁,不切实际的梦就别做了。” “十岁!”林雪喊了一声,“他就比我小十岁。” “行,就算是十岁,”方野抬头看着她,“那也三十多了,早结婚了吧,他敢勾搭你,是离婚还是丧偶?” 林雪没说话。 方野笑得更大声:“人家有老婆?那你呢,心甘情愿当个大龄小三?” 林雪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使劲儿喊着:“那也比你喜欢个男的强!” 方野放下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喜欢男的,你挺能沉得住气,比折腾我的时候,能忍多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突然想起了方甜,拿到手里的打火机又放下了。 林雪哑着嗓子喊,看得出刻意压着声音:“你还要不要脸?你还好意思说出来?我都替你害臊,你……伤风败俗!” 烟在方野的嘴里一颠一颠的,他并没有拿下来,叼着烟说话也很清晰:“你大点声喊,喊得大家都知道我喜欢男的,省的我挨个解释了。” 巴掌不扇到自己脸上,是不知道疼的。 这话骗人。 因为即便是脸上已经有了五个清晰的指印,方野依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抬头看着妈妈,说不清是什么眼神,好像表达了很多情绪,又好像只是空洞的看着,没有一丝丝感情。 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说,很快就低下头,闷声吃着饭,满满的一碗米饭,还给方甜夹了块肉,然后方甜收拾餐桌,他去洗碗。 林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木头一样,在方野甩着凉水出来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方野穿上了外套,把烟揣进了衣兜,林雪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野子,我……” 方野扭头,和颜悦色的:“我下午有课,晚上回来。” 其实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不是很急的事,可他还是出来了,门口的男人依然晕在那儿,但已经开始缓缓的动了几下,腿挡住了门,方野又往旁边踢了踢。 南风转北风,天阴沉沉的,灰色的云罩着这个灰头土脸的烂地方,空气中满是灰尘,喘进肺里,像是被糊了一层土。 方野背着风,点了一支烟,蹲在路旁,慢慢的抽着。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很想见齐意,特别想,却不能去,自己努力的消化着情绪,很多事就得自己扛。 不是不信他,而是他本身已经很难,整天的添乱,方野自己心里就过不去。 郑君捂着青成一片的额头终于从楼道里走出来,见了方野居然还是笑嘻嘻的,叉着腿站在他前面:“哥们儿,给根烟。” 方野站起来,看都没看一眼,拔腿就走,没听见似的。 “靠,装什么装!” 应该只是一句顺嘴的口头禅,方野二话不说低头捡起来地上的砖头照着郑君就甩了过去。 郑君这时候看着挺机灵,扭头就跑,砖头落在他脚后跟后面一点点,碎的四分五裂。 方野去了跆拳道班,隔壁的拉丁舞跳的火热,他坐在小椅子上,把扔在这里的书摊平在了膝盖。 学校的书,专业课,方野虽然不太上课,但并不表示他不会,他不是个笨人,常常在考试前彻夜突击,很准确的就能找出考点,不求高分,只求能过。 毕竟补考费挺贵的。 而且他也靠这个赚钱。 补考费的一半,能让你及格,破学校监考并不严,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差不多就得了。 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了好几个固定客户,那几个客户混日子不学习,为了省点补考费找上了方野,在期末方野受伤的时候,一片哀嚎,考完试还没出成绩,就转来了定金。 方野没收,说的明明白白:“今年要加价。” “为什么呀?” 方野耐心的解释:“不然你去三考,估计也过不去,拿不到毕业证这种事,你能承受得了就行。” 他也要参加补考,所有科目,预示着他要出大血,虽然这个破学校的毕业证没什么含金量,但总归要比没有的好。 他不笨,他曾经也是想要个好未来,方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了这些,摇摇头笑了,继续去背书。 收了钱就要办事,退钱这种情况,比割肉还让他疼,算下来,也是可以赚一点。 赚一点是一点,钱都是一分一毛攒起来的。 下午两节课,方野其实心不在焉,但逼着自己打起精神,下课的时候心里想的是,终于又熬过去了。 一个小女孩拽了拽他的手:“齐老师什么时候还来?” 方野笑着问:“你喜欢他?” 小女孩重重的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他帅。” 果然还是做小孩最好,方野也重重的点点头,你说的很对。 打扫完教室,时间也还早,接到了刘滨的电话:“出来喝点?” “行。” 刘滨突然乐了,方野莫名其妙的:“乐什么?” “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还以为不能来呢。” 方野只是恰好也想喝点。 路边摊,塑料薄膜围起来的小棚子,烧烤和麻辣烫,再加上几瓶勇闯天涯,是解决烦闷的最好办法。 这里的人都这样,不然怎么会天天客满。 刘滨低头吃了口麻辣烫,撇撇嘴:“没我妈做得好吃。” 方野却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刘滨斜着眼睛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野仰头干掉了一杯:“没事啊,挺好的。” 成年人的内心世界总是不显露于声色,能用几杯酒释怀的情感,用不着再诉说。 第82章 都是可怜人 方野和刘滨蹲在楼下准备抽完最后一支烟,然后就各自回家。 风挺大的,飘了雪花,方野背过身用敞开的羽绒服挡着,摁着打火机,试了好几次,啪的一下扔在旁边的绿色垃圾桶。 “又冻坏了?”刘滨把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另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掐着烟。 方野拿过他那支烟,和自己嘴里叼着的烟对接到一起,猛吸了几口,喷出一阵白雾。 “没冻,坏了。” 刘滨低着头嘿嘿乐,胳膊肘碰了一下方野:“哎,你还记着咱俩堵意哥那天吗?” 刘滨嘴里的那个货已经尊称为意哥,都没用多长时间。 齐意也跟着笑起来。 刘滨一脸的神秘莫测,用胳膊肘一下一下怼着方野:“野子,野子……哎野子……哎……哎……” 方野猛的回怼,挺用力的:“你他妈有事儿说事儿,别总怼我!” 刘滨坐在了地上,也不生气,痛快的爬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土,蹲在方野旁边,还四处看了看,压着声音问:“你和意哥……有没有……有吧?” 方野抽了一口烟,慢慢的吐出来,轻轻的说:“你最近是不是又皮痒了?” 刘滨开始急:“我问你有没有拉手?拉手!” 方野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回家了。” 没走出两步,就听见了刘滨的声音,哄小孩似的:“甜姐,你那个啥,你那个……不能抽烟的,我这儿有口香糖,你来一个?” 方野回头,看见方甜从刘滨手里拿过了半截烟,正准备往嘴里送,他又走了回去,没说话,瞪了两眼。 方甜立刻就怂,把烟头又送回了刘滨手里,送的太急切,烫到了刘滨的手,一阵鬼哭狼嚎。 “甜姐,这么点事不至于灭口……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滚!” 刘滨吭吭哧哧的:“打扮这么漂亮干嘛去了?” “讹钱!” 方甜穿着小皮靴,脖子上那条粉色的围巾特别扎眼,她扶着后腰往楼道里走,方野跟在后面。 刘滨也站了起来,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姐弟大人情。” 转身,回家了。 大冬天的没处闲逛,何况他们又没有钱。 “今天我不是不帮你说话,而是……唉,都是可怜人。”方甜难得的好好说话,却只说了半句人话。 “你还有心思可怜别人?可怜可怜我吧。”方野赌气说着抱怨,拿出响铃的手机,齐意的名字在屏幕上跳来跳去的,跳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大蝴蝶。 方甜回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你还用可怜?要点脸吧你!” 方野嘿嘿的笑了两声,接了电话:“嗯,意哥……” 齐意的声音慵懒又性感:“我刚洗好澡,洗得可干净了。” “哦。”方野看看时间,八点多,“那你早点睡吧,洗了热水澡睡觉肯定很舒服。” “行,”齐意笑呵呵的逗他,“就是一个人太寂寞了,不如另外再找一个。” 方野没有笑。 他也没有继续上楼,看着方甜开了门又关了门,他靠在了楼道的墙壁上,声控灯总是在该亮的时候歇菜,周围是一片落寂的黑暗。 黑暗中显得声音格外清晰。 “意哥,我就想跟你说这话呢,要是有一天你觉得和我没意思了,不跟我了,没事的,想找谁都行,真的。” 齐意没骂他两句然后甩出一句你放什么屁呢,齐意只是当机立断的挂了电话。 手机盲音传来,方野听了一会儿,迈步上了楼。 家里和往常一样,好像一百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林雪从电视剧里艰难的回头:“回来了。” 方野脱着外套:“嗯,回来了。” 这几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方野也是人,很难不生气,吵架也是在所难免,吵过了也就过了,试着不记仇,云淡风轻的翻篇儿。 谁给谁台阶不一定,但既然给了,也就顺杆儿下了。 桌子上那碗红烧肉就剩了个底儿,用过的碗筷扔在那里,方野一点也不想收,而是坐在了林雪旁边的沙发上。 林雪拿着纸巾抹眼睛,方野看了两眼,爱情片,男主正和小三难舍难分,却又迫于正房不得不分开,宛若一对苦命鸳鸯。 他把头靠在了沙发背上,身体往下溜,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闭了好几分钟,又缓缓的睁开,仔细的想了想才对林雪说:“妈,别想着去找谁麻烦,他会走的,我们会结束,就半年,我就自由这半年就行,算我求你的。” 林雪忘记了流眼泪,纸巾拿在手里,定格在那儿好一会儿,慢慢的说:“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方野静静的:“妈,我早就不想管你了。” “你没良心!”林雪终于记得手里纸巾的用处,开始哭天抹泪,“我把你养这么大,我容易吗,你爸死的早,我为了你……我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方野轻轻的问着。 林雪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什么也没有。 方野却在懒得追问,只是告诉她:“你可以谈恋爱,我不管,但今天的那个人不行。” 电话又开始响,方野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着齐意说:“下楼。” 方野拿起外套,一把被林雪抢过去,抱在了怀里,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仿佛把那件破外套当成了人质一样。 方野站起来,穿着件卫衣就往外走。 外面很冷,雪不大,可这样的天气才冷呢,方野一眼看到了站在楼下的齐意,也没抽烟,也没咆哮,淡淡的笑着。 “方野,我跟你说过吧,我说我喜欢你,不是说着玩儿的,我是认真的。” 齐意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方野对面,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你怎么能说那种话呢?你不信我?你不喜欢我?——我不信。” “我知道挺难的,”齐意叹了口气,轻轻的说着,“我特别喜欢一个成语,事在人为。方野,别人我都不在乎,父母,朋友,外人,不管是谁,我从没在乎过。我只在乎你。” 齐意扯开羽绒服的拉链,把方野裹进衣服里,轻轻的搓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你喝酒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能说吗?不想说也没事。” 方野本能的伸开手轻轻的推着齐意:“意哥,这里总有人过。” “你就当他们是瞎子。”齐意抱的更紧。 第83章 比最好还要好一点 然而,方野不敢冒险。 他可以在家里和林雪吵,嚣张的说你大点声喊,喊得谁都知道你儿子喜欢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喊啊,你喊啊!你倒是喊啊你! 他知道,林雪不敢。 这个破地方小的要命,人和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谁是谁表舅的媳妇的大姐的儿子的朋友的女朋友的堂兄,都能在有事的时候,拐着弯儿的要你去随礼或者帮忙。 这一条关系链的任何人,可能谁和谁都不认识,在古代,是诛九族都诛不到的人,可产生了联系也不过是打几个电话,塞个红包或者拎点礼品,凭着一句谁谁谁让我来的,都是实在亲戚,这个忙可一定要帮。 肯定句。 拒绝了就是不会做人,装什么装,谁不知道谁呀,忘本! 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传八卦的机会,方甜的肚子,就算她再躲着人,也早就被说烂了,甚至这个八卦都有些过时了,嚼舌根都懒得,没有新鲜感。 但是,如果这时候,传出来这个家里,不止是女儿乱搞搞大了肚子,儿子还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 林雪的天会塌得非常彻底。 她不敢冒险。 方野也是一样。 他知道那些人不是瞎子,还有一张善于传八卦的嘴巴。 他拽着齐意去了这栋楼的后面。 寡妇楼修的位置很讲究,听说是研究过风水,当然,研究的是怎样让一群孤儿寡母不挡着好风水,所以建在了这个破地方最破的位置,后面是座矮山,其实更像个土坡,修了栈道,却只修了一半就停工了,因为没钱,半山腰的亭子是四个水泥柱上面搭了个铁皮棚顶,下大雨的时候,滴滴答答,声音吵闹,方野家听得清清楚楚。 但那里没人来。 尤其是冬天。 冷得要命,一点不挡风,就连谈恋爱着急避人的小情侣都没有,可见落魄。 方野没带齐意往上爬,太冷了,他在哆嗦,而且今天有点累,犯懒,可能也是因为喝了酒,头晕乎乎的,不想动。 他只是带他站在了楼旁边,墙体稍微的挡些风,把自己装在齐意的羽绒服里,倒是也能索取一些温暖。 十分钟后,他觉得要窒息了,伸出手指戳了戳齐意,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唔。 齐意才离开。 嘴唇是红的。 他伸出拇指擦了擦,意犹未尽,看着方野的一双眼睛清清亮亮:“说,说你喜欢我。” “嗯,我喜欢你。” 方野认认真真的,很怕齐意再来那么一次,他不会游泳,憋气超不过十秒,再次被挡住了呼吸道,似乎会晕过去。 他抓紧时间大口的喘着气,如同一条缺氧的鱼。 然后,又一次缺氧。 脑袋里都是嗡鸣,却又不讨厌,很喜欢,这该死的感觉让他脸红的像发了高烧。 却不是因为冷。 走到后面阴影里的时候,他笑着问齐意:“那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变心了呢?” 齐意没给他继续挑衅的机会,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十分钟后,齐意红着嘴唇平静的告诉他:“我会把你们都杀了。” 方野竟然不生气,仰头笑了,笑出了声,眼睛弯弯的,忍也忍不住。 齐意又来捉他,方野侧了一下脸,亲在了左颊,齐意啧了一声,试探着,这一次亲在了右颊。 齐意懊恼的叹了口气:“不给?” 方野晃了两下头:“拿别的来换。” 说完,在齐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挣脱开他的怀抱,拔腿就跑,速度快的像是有一百只野狗在追他。 偏偏他不怕。 还故意回过头来招招手,逗弄着。 齐意咬了一下嘴唇,撒腿追出去,冲着自己家的方向。 方野食言了,他说回家去睡,但他中途给方甜发了个消息,给妈吃药。 方甜隔了一会儿回他,吃完了。 把门反锁。 方甜说,好。 方野摸着齐意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明明刚刚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冻死,现在却很想开空调冷风。 “意哥,我,挺怕自己会拖你后腿的。” “不会。”齐意一如既往很坚定,“你会让我变更好。” “可是你已经是最好了。” 齐意侧头,看着他笑:“比最好还要好一点。” 虽然,他并不明白,方野说的最好到底是多好。 学习对他是最容易的一件事,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好的了,妈妈的电话追命似的响个不停,他不接,加入了黑名单,却又在接了不认识的电话听见妈妈的一声喂后,果断的挂了,至此,所有的陌生来电,他都不接了。 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发过来,他是真不知道那个早就风雨飘摇的人,怎么那么大的精力,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复制的,可仔细看了看,竟然每天都是手打,语气不太一样,内容大差不差。 似乎在齐意关注着自己前程的时候,妈妈却认为解决掉他喜欢男人这件事更为紧要。 不知名的骗人的小诊所,发过来了地址,从商量祈求到终于破口大骂,用了五天的时间。 再到后来的,对着门手砸脚踢,疯了一样。 齐意戴上了耳机,声音放到最大,本能的屏蔽,或者想让她以为自己真的不在家。 春节都过了,外面还响着鞭炮的尾巴,耳机里的声音就算是最大,也挡不住糊成一片的叫骂。 听不清楚,但齐意知道没什么好话,就是在骂他。 妈妈很会骂人,做生意总会遇着这样的事,叉着腰骂街的那个女人,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和得知齐东升外面养女人,却不敢叫嚣的德行,是两个样。 齐意忘记了自己听得是什么歌,只是随便的打开了听歌软件,随便选了推荐的播放列表。 那些歌一首也没进到他的脑子里。 如同桌子上铺开的英语单词,背了半天,半个都没记住。 歌曲间隙的几秒钟,他突然听到外面的妈妈在说着:“对,就是这个地址,我要开锁。” 齐意其实犹豫了一下的,只有两秒钟,他拿起了手机,拨了报警电话。 第84章 你别逼我 齐意首先问,可以匿名吗?我知道外面是我妈,但她爱赌总是输钱,她找了开锁公司,就是来找我要钱的,而我……实实在在的是没钱了,我还是个学生…… 十分钟,速度还挺快,开锁公司没人来,齐意听到了半是训斥半是劝慰,走吧,就算是找你儿子,也不能这么个找法,闹得整条街都听着了,你给他打电话! 妈妈喊着,我给他打了,他不接呀。 那就继续打,不接可能是有事,过一会儿就接了,可不许吵吵了,再有人报警,就把你带走! 谁呀,谁他妈那么欠。 好几个报警电话呢,你老实点,别闹了!让你走你就走,听见了没,你这叫扰民。 隔了一个小时,齐意偷偷的在窗帘后面往楼下看,那辆车还在。 隔了两个小时,车终于开走了。 三个小时后,齐意开机,发了个消息,妈你别逼我。 五个字,连个标点都懒得打,手机终于安静了。 站在热水下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但也没有哭,老天还是公平的,赠予他聪明的脑子和喜欢的男孩,扭头丢给他不体面的父母无休无止的折腾。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大口大口的呼吸,却依然憋得慌。 打电话方野之前,他喝了两杯冷水,才让自己冷静,听了那句话,手里的杯子砸向了墙,崩得到处都是碎片。 他穿着拖鞋踏过那些碎片,把外套拿在手里,又放下了。 打扫干净,才又拎着垃圾袋下了楼,拖鞋底踩进了细碎的玻璃碴,弄不干净,索性就也丢了。 屋子里变得和他的脸一样的平静。 像是累了,只是出去透口气,慢慢的走着,深深的吸进冰冷的空气,又呼出一阵白雾。 齐意说的是心里话,他想长久的在一起,虽然他看不到日子到底有多长,但他肯去努力。 当然,他也知道方野怎么想的,无非是觉得他早晚有一天会走,真心也好,玩一阵也好,他都顺着他。 但齐意不管,就算是绑了他,也要留在自己身边。 更别说,看着他跟别人笑了。 那个别人只是个臆想对象,根本没有脸,但只是对着脑子里那个虚空的轮廓,他心里都在发疯。 发疯就会用力,他轻抚方野胳膊上的斑斑红痕,他不后悔,他说:“你得知道我到底多喜欢你。” 就跟胳膊上这淤伤一样,深切,热烈,不放弃。 是偏执吗? 或许有一点。 齐意在第二天搬了家。 一个人。 房子是当天才找好的,过了春节假期,房产中介刚刚上班,打开门的时候,看了眼站在门边那个好看的大男生,没说话。 前边就是公交车站,可能是等车的。 然而,齐意跟着他走了进去,小小的门市,两张桌子,生意并不好,刚过了年是淡季,店员只是来打扫的,顺便买点鞭炮,便宜的,多少是那个意思,讨个开门红。 他回头看着齐意,还没发出任何声音,齐意就指着玻璃门上贴着的广告问他:“这个房子还有吗?我想租。” 寡妇楼,挂了一年了,一开始是要卖,迟迟没等到买家,连个看房子的都没有,就变成了租。 先租着,多少能赚点,卖不卖的就再说吧,没信心了。 店员慌忙的点头:“有,要看看吗?我有钥匙。” “不用了,签合同吧。” 房主赶来的很快,没被讲价,偷偷对店员抱怨:“你是不是给我报价写低了?就为了赚中介费。” 店员十分无奈:“姐,能租出去,还不降钱,你就偷着乐去吧。” 齐意从房产中介走出来,拿到了钥匙,打了个电话:“你好,我要搬家,七楼,你看多少钱。” 现在住的房子还有点房租的,齐意不要了,东西没多少,临时打包也花不了什么时间,只是新买的两件家具稍显麻烦,可搬家的大叔说他们能弄。 不过是加点钱而已。 齐意其实知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搬了家,妈妈要来,也可以去复习班堵他,没离多远,这个小破地方一共也没多大。 不用脑子都能想得出来,他为什么还在这个地方。 可齐意就想搬走,一股热血上了头,什么都顾不上,逃走,逃得远远的。 至少可以安静些日子吧。 齐意一开门,外边的搬家大叔乐了:“还真是你!。” 搬家大叔曾经被家具店忽悠,来了以后才知道是七楼,在楼下闹脾气,可最后还是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给他全部搬上了楼。 当然,这一次,搬家大叔也稳妥给他从这个家搬到了那个家。 齐意感激,用钱去表示,大叔没客气:“你那床我帮你安好,就当是手工费了。” 折腾到下午,齐意终于瘫坐在沙发上。 房子和上一个一样小,还挺干净的,稍微打扫一下就很好了,没找保洁阿姨,上次都有经验了,混时间,做事糊弄,还没他自己打扫的干净。 他也信不着别人。 床上铺好了干净的床单,齐意打开窗户,对着窗缝抽烟,突然吹了个口哨,笑眯眯的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意哥……”方野仰着头,十分费力的看着齐意,“你怎么……” 齐意招招手:“上来。” 方野家前面的楼,他对这里非常熟悉,楼道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杂物堆积在拐角,只留下一小条路给人通过。 他三级台阶三级台阶的往上跑,还没跑到地方,就听见齐意喊:“你慢点,别摔着。” 方野气喘吁吁的:“意哥……”手抚在膝盖上,努力让自己缓下来,“你搬家了?你怎么不说啊,我好歹能帮帮忙。” 齐意把他摁在沙发上,给了他一杯温水,看着他喝下去,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看,笑了。 “这么点事,用不上你。我说了,你当个小孩就好,小孩在我面前不用干活。” 他坐在了方野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想太多,不是因为什么事,就是七楼天天爬楼梯,爬累了,真的。” 这家伙是装的。 绝对是。 方野推了他一把,把他推的斜靠在沙发靠背上,人紧接着就趴了过去,手一点不老实。 “那你做什么不累呢?” 第85章 快意人生 做喜欢做的事,一点也不累。 齐意难得的从书本里抬起头,看着满屋子行尸走肉的同类。 假期只有十天,非常短暂,可齐意永远也不会抱怨,其实放不放假的,对他来说没差,无非是在这里读书和在那里读书的问题。 班里的人他大多不认识,前桌的男生坐了两个月也只是混个将将的面熟,名字都不知道,耳朵里的耳机放的是交响乐,声音不大,但很好的阻隔了他和这个沉闷的房间里每一个人联系。 桌子上有双好看的手指敲了两下,齐意咬了下嘴唇,压下了自己的不耐烦,平静的抬起头。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生,来问题,今天的第二次。 齐意看了眼题目,摇头,连句话都没说,却看见隔壁那排几个女生在笑,嘻嘻哈哈的,余光偷瞄着他。 齐意看不懂。 那是女生之间才懂的笑。 问题的女生没得到答案,也不生气,大大方方的走回座位,就在那几个女生中间坐下,低下头,夸张的说了一句:“他好酷哦!” 齐意依旧面无表情,眼睛像两条死鱼。 前桌的男生扭过头:“你真不会?” 耳机里的音乐恰好在这个时候停止,齐意听见了,所以就回了一句:“假的。” 收获的那句是:“能不能别装!靠。” 然而,这些都伤不到他。 真正让他的脸有了轻微颤动的,是妈妈站在了门口,冲他打招呼,勾了勾手指。 仿佛是在说,看吧,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能找到你。 齐意起身走了出去。 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母子间毫无情分可言,那就不讲情分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妈妈说:“前边有个快餐店,去那儿坐?” “就这儿。”齐意把手揣进了羽绒服口袋里,戴好了帽子,二月天,刀子一样的风,温度在上升,却依旧是冰冷。 “就这儿说,都挺不了多长时间,有话快说,效率高。” “行,那就这儿。”妈妈从来不是个矫情的女人,多艰苦的日子都熬了过来,同样也熬得住这点冷。 “听妈妈一句话,去看看……” 脚趾头都能想到的开场白,齐意笑了:“那个破诊所,跟你要多少钱?” “二十万,包好。” 齐意笑得更大声,也不顾就在复习班的大门口,点了两根烟,递给妈妈一根,自己抽着一根。 “够敢要的。”齐意感慨着,“我不去,去也没用,我就劝你一句,钱好好留着,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何况,齐东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铁了心的要和你离,他狠下心,你一分钱也得不着,提前防备着点,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齐意抽了口烟,静静的看着妈妈发疯。 “你爸他不会跟我离!” 吼的青筋都爆出来,在额头的位置,一跳一跳的。 齐意静静的说:“只是现在还不会。” 母子间没什么温情,连你是不是吃饱穿暖都没问过,谁也别说谁,一个样。 斗起嘴来就这两个话题,同性恋和离婚。 这是两把刀子,稳准狠的能扎透彼此来个对穿。 “走了。”齐意漠然的裹着衣服转身,在妈妈的手伸过来的时候,闪了一下身,准确的躲开,“你别碰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巴掌一下一下的甩在他后背上,齐意背着身,没拦,妈妈撒泼一样,边打边哭边骂:“你是不是就盼着我离婚呢?我离婚了就没人敢管你了是不是?齐意,你他妈今天就给我说说,你天天作天天作,你是不是每天都盼着我死呢你?” 妈妈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让一点点小事都持续跑偏,眼看就要拉不住,齐意握住了她的手腕,挣扎了两下,但依旧敌不过一个壮年男子的力气。 “妈,”齐意好声好气的,“同性恋治不了,离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姥姥姥爷当初给你起的名字,不管后来他们怎么做的,一开始也是盼着你快意人生的,不是过得这么窝囊。” 高远,妈妈的名字,她一度很喜欢这个名字,是让她无趣的人生里很骄傲的一件事情,跟谁都显摆,说出来的时候眼睛里都含着笑。 妈妈不动了,轻轻的拽出了自己的手腕,眼睁睁的看着齐意:“他们起的这个名字是给儿子的。” 原来她心里是厌倦的,是不喜欢的,是一直记着姥姥在耳边抱怨,肚子尖,活该是个儿子的,没想到是个赔钱的。 名字也懒得起了,就这么用吧,后来又生了三个,依旧是女儿,姥姥觉得她在婆家一辈子没抬起头的原因,就是这么四个孩子。 她恨她们。 巴掌扇的毫不留情,扇走了大女儿。 妈妈离家时只有十六岁,初中没毕业,跟着附近大一岁的姐姐去工厂打工,供吃供住,钱很少。 她却很满足,也格外珍惜。 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也不知道偷懒,一度也是做到了领班,结婚生子,漂泊外地,本该成为公主的年纪,硬生生被这世界逼成了老妈子。 妈妈走的背影很落寞,坐进车里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头在车门上磕了一下,可齐意知道,都是一时的,妈妈第二天又会咋咋呼呼充满斗志。 说的好听是乐观,说的不好听就是没心眼。 车子缓缓的开出去,在不远的路口突然一个急刹,后面的车差点追尾,骂骂咧咧的出来一个男人,带着干仗的驾驶。 妈妈从车上跑下来,车门都忘了关,跌跌撞撞的踩着细高跟也能跑很远,齐意也开始往那边跑,玩命儿一样。 他突然想起,那个路口对着方野的跆拳道班,而他正在上课。 齐意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看见过他们在一起,但既然她说得出来,就一定是真看过。 路口赶上了红灯,破烂地方从来没那么多的车,一辆一辆商量好了似的,不变成绿灯,都不能停下一秒钟让个人。 齐意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妈妈揪着方野的衣服把他从教室里揪出来,门口拥着陪同孩子上课的家长,好奇的看热闹。 啪。 齐意的身体怔了怔,像是打在了自己身上一样疼,抬眼看了下这个无比漫长的红灯,不过,不重要了。 他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第86章 人首先要爱自己 方野的世界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他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不是没和中年妇女吵过架。 没动手,但对于楼下嚼舌根的男的女的也破口大骂过,怎么难听怎么骂,骂到后来那几个人目瞪口呆,举手投降,乖乖的,像被驯服的小狗。 方野也是长着一张厉害的好嘴巴。 他那时正在和每个小朋友击掌说着再见,看他们在家长的帮忙下穿着羽绒服,戴帽子,奶声奶气的说老师拜拜,他也挥了挥手。 觉得一阵轻松。 年后来的孩子不多,两节课就上完了,轻松的只是身体,心里一点也不。 因为这意味着没钱赚。 齐意妈妈是方野惆怅的时候闯进来的。 她一脚踢开门揪住他的衣领给了他一耳光,扭头就拽着他往外走,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像个打架的老手。 方野傻眼了,这一次目瞪口呆的是他。 连个反抗都没有,几步就被拽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 冷风一吹,方野突然清醒了过来,齐意妈妈从出现到刚刚,嘴里从没冒出哪怕一个字,更像是顺路来拿他撒气,脸憋得通红,心里话却不敢往外骂。 她怕。 方野却不怕了。 他掐住了齐意妈妈的手腕,那只手已经扇了他两个耳光,力气真大,耳朵现在还有嗡鸣。 方野把那只手臂架在半空中,神情里充满了关心:“妈,你又犯病了?” 齐意妈妈终于骂了出来:“谁是你妈?” 脸上的羞愤不像是装的。 “妈,你是不是没吃药?” 马路上传来的刹车声,巨大无比,哧的一下,持续了好几秒。 甚至把人从打架这种大热闹轻易的就吸引了过去。 就连齐意妈妈和方野的眼睛都看了过去。 傻了。 摔在马路牙子上的那个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熟悉,方野不敢认,血糊了满脸,旁边骑着电瓶车的外卖员一个劲儿的问:“兄弟,你用不用去医院?兄弟,这可不怪我,你突然就闯过来,还红灯呢!再说,我真没撞着你,刹车踩得及时。” 齐意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摇了摇头,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头磕了一下,出了点血,刚跑了两步,血就像水一样顺着头发往下流。 糊住了眼睛。 “你给我站那儿别动。” 方野的声音还是记得的,还行,没摔傻。 齐意甚至咧开嘴冲着方野笑了一下。 扭过头看着妈妈,立刻就成了一块冰,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被方野架住了胳膊,低声在他耳边问:“还能走吗?” “没事。”齐意小声的说,“脑门磕了一下,出了点血,一会儿就好了。” 眼睛一直盯着妈妈,她第一时间流露出来的不是关心,而是丢人现眼。 方野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拼命? 齐意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头晕?疼吗?你等着,我去锁门,带你去医院,你千万别动,听见了吗?”方野喋喋不休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外卖员早就跑了,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家长和小朋友们在观战,这样的热闹可不是每天都有,这么个小地方,即使没见过,可都知道方野家里有个不正常的妈。 大人们眼神里流露着同情和兴奋。 方野装没看见。 快速的冲回教室,拎起外套就往外走,锁了门,经过齐意妈妈旁边的时候,意料之中的被抓住了胳膊,他吼着:“你好歹让我送他去医院。” “你妈怎么办?”有个家长问他。 方野头也不回:“她能自己找着家。” “意哥,你抬头,让我看看。” 血都凝固了,方野没带纸巾,拽着衣袖在齐意的脸上擦了擦,额角处的一道伤口终于露了出来。 不大的伤口,血却流了很多,但看起来也问题不大,方野随手就招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缓缓停到了路边,但司机瞄了一眼,又开走了。 满脸是血的一个人,都怕摊事,不敢拉。 齐意妈妈走了过来,径直走过了他们,嘴里留下一句话:“坐我的车吧……” “我们走。”齐意带着方野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矿区医院不远,十分钟也就走到了。 白露处理着伤口,夹着碘伏棉球直接就摁在了齐意的伤口上,齐意握了下拳头,却没有喊出来。 反倒是方野受不了了:“姐,姐姐,你轻点……” “轻点?”白露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轻点能长记性?大马路你家开的啊,还闯红灯?我发现你到这儿没多时间,坏毛病倒学的挺快!” “齐意呀,你是考上过d大的人啊。” 这一片都知道,包括街上的流浪狗。 复习班的老师传出来的,一点也不知道保护学生的隐私,大张旗鼓的宣传着,我们这里也不是多低分交钱就能进的,也是有门槛的,你看那个谁,人家d大退学,就认准了这儿。 白露给齐意消好毒,贴上了纱布,叮嘱着不能沾水,就算是个小口子,但挺深的,别乱来。 白露说别乱来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丝丝的暗淡,很快就不见了,换了种雀跃的语气:“隔两天来换药,晚上来,人少,正好我这个月最后一个月上班,偷偷就给你换了……别挂号啊,那得花钱,直接来找我就行。” 齐意笑呵呵的:“谢谢露姐。” “嗐,不用谢。”白露不好意思起来,“上次我都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那个……”白露搓了搓手,“我有点事,你们聊会儿。” 方野带着齐意直接来找的白露,他们被带到了休息室,里面有两张单人床,没有别人。 白露出去的时候,关上了门。 只是一个刹那,非常快,齐意从后面抱住了方野,怕他发作一样先喊了一句:“我不疼!” 方野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会儿才想起来生气,但也来得及。 方野声音淡淡的:“意哥,我就一句话,你以后要是再这么不在乎自己,那我也不在乎你。” 人首先要爱自己。 虽然方野总是做不到,但他希望齐意是这样。 齐意亲了他一下,低眉顺眼的:“我知道了。” 齐意说:“今天对不起了,可我妈是我妈,我是我,你不能因为这个跟我闹别扭!——对了,你今天跟我妈说什么了,我看她脸都白了。” 方野不好意思,小声的说:“我叫她……妈。” 第87章 我男朋友 齐意愣了一下,随后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方野的肩膀,身体一颤一颤的,咳嗽了两声,憋得脸通红,才好不容易停下来。 又开始龇牙咧嘴,扯得伤口疼。 他一直风轻云淡的,脸上从没有过那么生动的表情,方野看愣了,忍不住回头亲了他一下,伸手揉揉他的头,又亲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这里不是家,顺手就递给他外套:“走了。” “你真这么叫了?”齐意撞了撞方野的肩膀,医院的走廊很窄,方野碰到了墙壁。 “哦,真叫了,”方野也乐了,“这么好笑吗?” 齐意笑得那张嘴就没闭上过,重重的点头,想起了妈妈那张憋得惨白的脸,真是觉得特别有意思。 方野这人也挺有意思的,一点小伤,死活不肯让他再回复习班,非要送他回家去休息。 “我书包还在那儿呢,得回去取。” “我陪你去。” 反正也没事,而且是顺路,几分钟的事,又不麻烦,复习班挺小的,租了本地学校的一层楼,办公室教室挤在一起,食堂小小的,但是也可以去外边吃。 方野和齐意到的时候,正是课间休息,女生们挽着手去厕所,她们下楼,他们上楼。 “齐意,你怎么了?”女生的喊声很夸张,嗓门又尖又大,但能听得出来,是温柔的,关心的。 没有掺假。 而且,长得还行。 齐刘海,头发胡乱的披在脑后,手很好看,手指又细又长。 之所以注意到手,是因为方野看见她把手搭在了齐意的肩膀上,关切的仰着头看他额角的纱布。 “没事。”齐意扭了下上半身,不动声色的离开了那只手,并且在它又要搭过来的时候,上了两节台阶,对着方野说:“走吧。” “你朋友?”女生轻轻的问着,不依不饶的看着齐意。 齐意不说话。 空气沉静了几秒钟。 很尴尬。 “对,”方野笑着说,“我是隔壁大专的,我们是小时候的朋友。” “走啦。”齐意拉着他的胳膊,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上了楼,第二个教室就是齐意的班级,班主任坐在讲台上,下面的人一脸死灰,课间十分钟,却都懒得动一下,大多趴在桌子上补觉。 齐意不知道跟着班主任在说什么,两分钟后背着书包走了出来,轻轻的扯了扯方野的衣袖,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下楼的时候,又看见那几个女生挽着手上来,手里还拿着小超市买的零食。 “哎,”刚刚搭话的女生喊了一嗓子,方野抬头,也不知道是喊自己还是喊齐意。 他愣着没说话。 “你叫什么呀?我也有同学是隔壁大专的,没准儿认识呢。” “方野。我叫方野。”他认真的回答。 “送你的。”女生把一小包薯片塞进他手里,“还有这个,帮我给齐意。” 一大包果冻,桔子味,里面的桔子果肉隔着塑料包装都能看得出,颤巍巍的,水分十足的样子,一定很好吃。 “你走不走?”已经走下一层楼梯的齐意突然喊了一嗓子,没看到脸,但声音特别气急败坏。 方野又愣了。 “你别生气,他就那样……其实人特好,总给我……们讲题。”女生温柔的解释着,那个们字是脑筋急转临时加的,她还踮起脚探出身体往下看,对着齐意笑呵呵的说:“马上就来。” 好像要来的是她,而不是方野。 方野笑不出来了。 大话也不是没说过,意哥你喜欢谁就跟谁走,不用管我,我没关系。 但说是一方面,亲眼所见是另一方面。 也不至于像电影里说的那样转脸就流了眼泪,但心里别扭不自在是真的。 “你的。”方野笑着把果冻递给齐意,还抬头看着一直观察的女生眨了下眼。 然而,齐意没接,轻轻的说了一句:“我不爱吃这个,都是添加剂,糖分超标,吃多了会得病,你也少吃点,尤其是薯片。” 义正言辞的,说完就迈开大步往下走,三级台阶三级台阶的下,显摆着自己有一双大长腿。 “了不起啊。”方野嘟囔了一句,想了想,往上跑了两步,把薯片和果冻都塞回了女生手里,笑呵呵的:“你都听见了?” 女生点点头,略显失意。 “那你也少吃,为身体好。” 方野咚咚咚的踩着楼梯往下跑,楼下不见人,他又开始往外跑,门口没有人,他就往家的方向追。 眼睛瞄着前面,经过齐意的时候,脑子跑得缺氧了,没够用,跑出去十多米才反应过来,转身往回走。 齐意靠着学校的围墙,抽着一支烟,书包松松胯宽的单肩背着,没笑,也不说话。 “她绝对对你有意思?”方野说,抓着齐意的手腕把烟放在了自己嘴里,轻轻的吸了一口。 齐意紧接着吸了一口,烟雾吐在半空:“对我有意思的人多了去了。” 方野忘记了抽烟,即使齐意已经把烟递到了他嘴边,又撤了回去,自顾自的吸了一口,说出的话就喷出的烟雾一样,轻飘飘的,一下子就说到了重点。 “男的女的都有。” 方野好长时间没说话,就是那么站着,双手垂在两边的裤线上,像是在受罚。 齐意笑着往前走,走出去一段距离,又回头看了看他,笑意更浓了,默不作声的等着他。 方野终于回过神儿来,往前走着,梗着脖子仰着头说了一句:“我也有!可多了。” “谁呀?” “不……不告诉你。” 方野越过了齐意,昂首挺胸的,一阵大风拍过来,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生气了?”齐意问着,租住的房子楼梯窄小,堆满了各种杂物,他们没法并肩。 方野头也不回:“我生什么气呀?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我算你什么人啊?犯得着生气吗?” “你算我男朋友呗。该生气就生气,我又不笑话你。” 齐意一本正经,仿佛只是平常走路在闲聊,方野却停在了那个地方,扭过头,看着齐意:“意哥,你说……我算你什么?” “我男朋友。” 第88章 扫除障碍 齐意的床很舒服,被阳光晒了一天,暖呼呼的,窗帘因为太慌乱没拉紧,留了条缝儿,傍晚的太阳透过那条缝儿照进光来,落在了方野的后背上。 汗涔涔的,肌肉因为绷紧又放松,轮廓格外清晰。 他的手指在齐意身体上画着圈儿,一个又一个,有点害羞又有点勇敢的问:“意哥,你跟我说实话,你跟我,不是头一次吧?” 齐意笑了,摇摇头:“不是。” 方野脸色大变,连装都装不了,手指也不画了,表情也黯淡了,默不作声的往旁边靠,像是一只摇头晃尾讨喜欢,又被甩了脸子的狗。 浑身上下透露着我很不爽。 齐意大笑,但绷着,没敢笑出声,他探出身把方野紧紧的抱在怀里,箍着胳膊,在他脑门上叭叭亲了两下。 “这是第十二次。” “我都记着呢。” 方野蔫蔫的,嘴角却开始上翘:“还得是你们聪明人,这都记得住,真厉害。” 他低下头:“我就记不住。” 齐意伸出手来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傻。用光了一盒了,刚刚……又拆开两个……这种事情还用记?” 的确是不用的,可方野都知道,除夕夜的烟花,北风呼啸的下午,阳光很好的清晨…… 还有白露叮嘱齐意不能洗头的日子。 一身汗,真是需要洗个澡,不洗的话觉得身体能发霉,齐意走进浴室的时候,方野跟在后面就进去了。 “我帮你洗。”方野脸不红心不跳,伸手就把花洒拿在手上,打开了水。 齐意比他还坦荡,虽然伤的也不是手,可他总觉得,这样的好事,拒绝就不是人。 总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那叫没礼貌。 还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 齐意独立,很小就自己照顾自己,洗澡当然也是自己洗,爷爷奶奶把他丢进浴室,就不管了,老人家弯不下腰,又怕踩了水滑倒,管他干不干净,洗掉一身的汗,舒服睡个觉,就行了。 方野洗的很仔细,他穿着睡衣,把水浇在了齐意身上,冲掉一身汗,又抹了沐浴露,桔子味的沐浴露,有一种甜腻的香味。 那个澡理所当然的洗了很久。 热水器容量小,齐意最后只是用凉水随便冲干净,方野的睡衣湿透了,扔进了洗衣机。 晚饭是叫的外卖,这个地方的确没什么好吃的,可人要饿疯了,吃什么都香。 四个菜,两大盒米饭,必不可少的是齐意的可乐,还有方野的啤酒。 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喝点小酒,聊聊天,一起学习。 没错,学习。 方野把书摊在膝盖上的时候,齐意一直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仰头就笑了:“意哥,我开学要补考,补考费挺贵的,得一次过。” “你们学英语?”齐意拿过他的书放在手上看了两眼。 方野点点头:“对,大专也考英语的。” “我,我没别的意思,”齐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方野说。 “我知道。” 齐意只是随便翻了几页,就拿出了红笔,伸手招呼了一下方野:“这块背下来,这一页得多看看,没准作文就从这里考,还有这个,这个,要背。” “你是不是不怎么听课啊,书倒是很干净,就是一个字都没有。” 方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听点的……不过,我可从来不挂科,有一次倒是差点挂了,不过那老师爱喝酒,我就把我爸以前留下来的一瓶好酒给送过去了,他给我及格了。” 方野看着齐意:“都这样,不是什么好学校,基本操作了,没人说三道四,比补考合算。 “我又没说什么。去吧,好好看,考过了也送我瓶好酒就行。”齐意伸手摸了摸方野的头。 “我明天就给你拿来。” “明天……”齐意愣了一下,接着说,“明天我要回趟家。” “意哥,”方野立刻站了起来,“你……犯不着回去吵,真的,别担心我,比这难看的事我见的多了,我没事的。” “也不全是因为你,”齐意皱了皱眉头,“我也受不了了,我以为自己能忍着,可也架不住这么闹,你就当……就当我扫除障碍,只想一心一意的学习好了。” 齐意回家挺早的,到了门口也还没有七点,坐的是早上第一班公交车,没堵,比他预计的还要快了一点。 这个小城最贵的小区,房子是一梯一户的,二百多平,算不上豪宅,但是比起妈妈曾经住过小饭店后厨木板搭的床,已经算是天堂。 齐意至今都记得当年妈妈是怎么样欢天喜地的搬家,又是怎么样神情黯然的独守空房。 当然,可能也算不上空房,只是那时候齐意小,不懂事,心里为妈妈打抱不平。 虽然从没说出来过,但是,他也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真切的偏心过她。 很久没回来了,还行,密码锁里留着自己的指纹,他到了楼下打过妈妈电话的,没人接。 想了想,这个时候肯定是没起床。 于是,他就上了楼,熟练的打开门,门口高跟鞋扔的左一只右一只,齐意用脚踢到了一起。 身体僵了一下,把那双耐克篮球鞋也踢到了一起。 客厅很宽敞,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早早的就落了满地,沙发上扔着妈妈的连衣裙和皮草外套,齐意看了看,还有男士的风衣和运动裤。 他笑了。 以为妈妈过得寡淡,外面玩玩,也是知道分寸的,却始终没想到,傻瓜竟然是他自己。 餐桌上有一瓶开了的红酒和空掉的红酒杯,齐意拿起红酒往里面倒了半杯,仰头喝掉,又倒了半杯,举在手里。 他其实能喝一点酒,不多,但也不至于沾酒就倒。 如果耍酒疯,那也只是因为他很想耍酒疯。 卧室的门虚掩着,整个房子的装修是妈妈做主,土豪风,到处都是闪着光的金黄,齐意走进卧室的时候,被闪了下眼睛,皱了皱眉头,拎着红酒杯和酒瓶坐在了梳妆台旁的椅子上。 床上那个一脸疲倦连妆都没来得及卸掉的女人睁开眼睛时,齐意已经喝了很多。 却没有醉,脑子里很清楚,声音也没在抖。 他举着酒杯冲着口红糊了一脸的女人晃了晃,笑着说:“早上好——妈妈。” 第89章 要脸 高远女士脸色一怔,像是看到了鬼,愣了几秒钟,张开嘴就要叫。 齐意把手指竖在了嘴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摆摆手,指了指她旁边熟睡的男人。 挺年轻的,还是上次那一个,真够长情的。 齐意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长得还行,眉清目秀的,一条腿伸出了被子,露着结实的后背。 齐意瞄了眼,觉得瘦瘦的肩胛骨很好看。 甚至因为有了那几道还在渗血的抓痕,显得格外性感和诱人。 他仰头深呼吸一口,喝了点红酒,肚子是空的,没来得及吃早饭,红酒一灌,一阵恶心犯上来,压都压不住。 他冲进了卫生间。 妈妈房间里的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抬头缓了两分钟,看见了垃圾桶里扔着的用过的东西,又开始呕。 十分钟他才出去,刚刚的一腔阴霾已经连同那个同样不见了的男人消失了。 高远穿上了睡衣,真丝的,脸上的妆还在,粉底液太厚了,显得抬头纹特别深,端着齐意拿进来的酒杯,一口一口的喝着。 “你怎么回来了?” 高远问着,但并没有看他,脸上竟然不是一夜温存过后的兴奋,反而是落寞。 “想笑话就笑话我吧,想拿这个威胁我也行,没什么大不了。” 可能是太累了,声音有气无力的,闷掉了半杯酒,啪的一声把酒杯砸在了梳妆台上,溅出几滴在桌面上,红的像血。 “你喜欢他?”齐意站在那里问她。 “喜欢?”高远笑了,“开什么玩笑呢,一个供货商塞过来的,都不用我自己花钱,给买了件风衣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问着我要包装和发票,说要回去显摆,其实是为了退钱。” 她心里都明白着呢,也说不上是吃亏,除了那个不肯离的婚,她也不是活得不明不白。 只是,那件风衣一万多,比直接给钱还要阔气。 她静静的笑了两声,看着眼前扑通一声跪下来的齐意,傻了眼。 但也没有去扶他,就是愣愣的看着,良久,问他:“你什么意思。” “妈,”齐意哭起来,“我想好好学习,我想学我想学的专业,你都不知道我的理想吧?我想学天文,我觉得那个特别酷,而且我能学好,你信吗?你丢了的脸面我都能给你争回来!” “所以呢?”高远抖着声音问他。 “所以……就给我一次安静学习的机会好不好?”齐意跪着用膝盖往前蹭了两步,手扶到高远的腿上,“就帮我这一次,行吗?妈?” 齐意仰着脸,泪水喷泉一样往外涌,他打小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从生下来就这样,病房里小婴儿靠着哭闹吃饱穿暖,齐意从不那样,你看他,他只会用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你。 似乎是忘了喝孟婆汤。 看着瘆人,但又觉得这孩子乖巧懂事。 和父母分开也不哭,隔了很久见了面会礼貌的问好,想抱抱他,会安静的躲在一边,脸上是平和的,心里却很不耐烦。 齐意把头放在了高远的膝盖上,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妈,你帮我一次吧。” 突如其来的亲昵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只是觉得别扭,高远摸了一下齐意的头发,又怕摸到他额角的伤口,轻轻的推了他一下:“行了,别撒娇。” 齐意决定把戏做到底:“妈,家里就这么个情况,外面的女人虎视眈眈,还有个野种,你就甘心把自己辛辛苦苦创建的家业给别人?要是这个时候,你和我闹起来,不是只会便宜外人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高远没说话,但也没继续推他。 齐意趁热打铁:“我学习这方面你就放心,我没问题的,你也都知道,我只是担心你,被人家耍了,还替着查钱呢,你得自己留个心眼,钱啊店啊,看紧了,我都知道的,饭店上的名头,你和齐东升一人一半,但要是把他的店也拿过来呢,就都是你的了——本来也该是你的!” “还有那个女人,我打听过了,城南医院的护士,估计得到的钱也不是很多,现在还上班呢,孩子在城南幼儿园,跟我爸长得很像,挺好认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齐意叹了口气:“妈,搞垮一个人的名声还是挺容易的,这个小地方,名声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她自己不在乎,可她也有家人也有父母,老一辈最要脸了。” “别给我乱出主意。”高远拍了他一下,力气却小了很多,“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这么一做,就是鱼死网破。” “可总还有一线生机,看你敢不敢赌了。”齐意抬起头,眼神清澈的看着高远。 “赌什么?” “赌齐东升愿不愿意为个女人把自己名声搞毁了。” 齐意笑了一下:“妈,这个时候了,你要是还跟我赌气,可就太傻了,咱们俩得团结,团结就是力量。” “你说的什么呀。”高远笑了,一转眼又开始翻脸,“你和那个方野……” 齐意声音轻飘飘的,以至于高远都没注意到他握了下拳头又松开了:“我又不会一辈子留在这儿……齐东升那儿可以不知道的。” 高远的脸色终于完全的平缓了下来,这个世界谁不玩,男的女的也没什么分别,就当是年轻时的糊涂账,更何况一向骄傲的儿子这么低声下气的,不给面子都不行。 “饿不饿?”高远站起来,穿着睡衣往外走,沙发上的没摘吊牌的风衣和门口的篮球鞋果然一起不见了。 “饿。”齐意干脆利落的回答,顺手打开了冰箱,举着一袋速冻饺子冲着高远笑:“妈,我给你煮点饺子吃?” 高远受宠若惊的:“你会?” 齐意当然会,那是他可以选择的几个食物中的一个,早就吃腻了,闻着都想吐。 可是那天,他大口大口的吃得很香,一口一个,油汁流到了嘴上,高远拿起纸巾给他擦了擦。 “钱够花吗?” 齐意嬉皮笑脸的:“再给点呗。” 第90章 鳄鱼的眼泪 笑了一早上,齐意觉得脸都僵了,在走出那个房子的瞬间,嘴角就垮了下来。 好累…… 电梯里没人,他静静的靠在旁边,低着头,摁了个一楼。 一股血腥气冲进了口腔,齐意不在乎的抹抹嘴唇,被咬出了血。 他看着那些红色的痕迹,笑了。 特别猖狂,毫无顾忌,拳头猛捶了一下。 血留在了电梯不锈钢内壁上。 伸手轻轻的擦了一下,看着电梯外目瞪口呆的保洁阿姨,得体的点了一下头,手指着血迹很有礼貌的说:“不好意思,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阿姨退后两步,离得老远,嘴里本能的回应着:“不麻烦,擦一下就好了。” 齐意鞠了个躬。 一抬头,正对着单元门旁的镜面墙,齐意看了一眼,看见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嘴唇上还滴着血,皮肤苍白,青色的血管爆出来,脸上因为刚哭过,紧绷绷的疼。 不诚心的眼泪,也算是眼泪。 谁都别嘲笑鳄鱼,不是被逼疯了,犯不着冒险。 看着手机上的转账,他觉得自己也算没白哭这一场。 大义凛然的举手拦了辆出租车,声音很响的说:“师傅,城南医院。” “看病啊?”师傅问。 “堵人。”齐意回答。 出租车司机都很有自知之明,不该聊下去的天也就不聊了,何况齐意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欠了八百万,气势汹汹的去杀一儆百。 然而,他没走进医院。 医院对面的奶茶店,不好喝,卖的死贵,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齐意点了两杯,默默的坐了一下午。 也不是干坐着,衣兜里揣了本英语词典,小小的,一下午背了大半本,间或和方野发个消息,腻歪歪的,什么肉麻说什么。 “你是不是有病。”方野终于气急败坏的发了脾气,齐意对着那几个字呵呵的笑起来。 的确像是个神经病。 但不管干什么,齐意的眼睛一直盯着城南医院的门口,小医院,烂地方,来看病的人不是很多,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傍晚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方野把词典揣进了衣兜里,目不转睛的从奶茶店走了出去。 因为太过专注,头磕在了门框上,挺用力的,疼的头皮都发麻,他顾不上。 爸爸外面的女人,他也只是在慌乱中见了一面,就记住了。 谁叫他记性那么好。 工作地址是他们家其中一个店的经理告诉他的,欠了齐意的情,在从服务员提升到经理的时候,别人背后说闲话,说的可难听了,说他勾引老板娘,在后面那个小小的隔间里……天哪,太不要脸了。 齐意听着了,给了那两个人一人一个大耳光,打发他们回家。 齐意不是纯白少年,他不善良也自私,不动声色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发火,别人都以为他是在护着妈妈,也说不出辩白的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他和方野打架,衣服都被雪水浸透了,方野拔腿跑了,他一肚子火没处发。 就是恰好赶上了。 当然打人这件事被经理摁下来了,不是什么好事,犯不着传的满天飞,也带着点私心,毕竟对自己名声也不好。 外面的人才不管是不是真的,当脏水泼来时,清者自清是没用的,人言可畏更可怕。 他几天后走到齐意面前轻轻的说:“谢谢了,不过,我和你妈真的什么事没有。” 齐意躲在包厢里抽烟,被发现了也没慌乱,点点头:“我知道,她就喜欢帅的。” 那时方野刚搬走,连个字儿都没留下,没人给他送饭了,他就天天来饭店蹭,也不是差那口饭,自己糊弄一下也能过得下去。 饿不死的。 可这里有人气。 他被经理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脸上,是在心里,可还是那句话:“谢谢。” “那就还个人情吧。” 齐意在几年后把电话打了过去,开门见山,经理也没啰嗦,半个小时后,告诉他,我只知道工作地点,其他的是真不知道,你爸捂得严。 但是也足够了。 齐意盯了一下午,跟着女人回了趟娘家,去幼儿园接了孩子,然后回到了她和齐东升的房子。 市郊的联排别墅,很宽敞,如果看价钱的话,真比不上妈妈的房子,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女人应该也是不甘心。 回家的路上哄着孩子:“你爸爸晚上回来了,你好好的啊,让他高兴点,高兴点就能……” 话没说完,孩子就挣脱着手跑向了前面,齐东升的车缓缓的停在那里,还没停稳就下了车,把儿子抱了起来。 齐意看着,乐了。 然而,并不羡慕。 他早就过了渴望父爱的年纪了,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这个孩子年纪那么小,能不能听懂他的话呢。 齐意说话挺直接的。 在前面的一家三口进了门,还没来得及关门时,他腿一横挡住了门,胳膊使劲儿一挡,门往后打在了女人脸上。 打的挺狠,流了鼻血,女人还没来得及问句话,就捂着脸开始尖叫,齐东升扭过头。 那个孩子也扭过了头。 齐意穿着鞋大步往里走,自顾自的坐在了沙发上。 白色的沙发,不禁脏,但却打理的分外干净,厨房里匆忙的跑出的保姆一脸慌张。 齐意抬头看着齐东升冷笑了一下:“我妈从没舍得钱请保姆。……是吧,爸爸。” 小孩子看不懂人情世故,心里藏不住话,可能也是因为老来得子被惯的不像样。 “他是我爸爸。” “哦,”齐意看着他,静静的说,“他先是我爸爸的,比你早了十几年呢,你不知道吧?他和你妈没结婚,你就算个私生子,私生子是什么?也不知道。” 齐意摇摇头,大声告诉他:“私生子就是——野种!” 他挑挑眉毛:“野种是什么,要不要哥给你解释一下?” “你他妈的,给你脸了是吧?”齐东升巴掌扇过来的时候,手腕被齐意掐住了,他没留情面,使劲儿往下一拧,听见了咔嚓一声。 关节错位的声音。 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花瓶就摔在了那个不知道多少寸,但是如同电影院屏幕的巨大电视上。 第91章 天下第一 电视应该很贵的,但不禁砸,砸一下就裂了,很长的一个大口子,龇牙咧嘴的。 齐意回头理直气壮的看着齐东升:“我妈让我来的。要是想离婚就痛快点,舍得出血,她立刻签字,要是不想,就把这里解决掉,回家,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 齐意看着那孩子,静静的,看了好几分钟,才缓慢的说:“谁知道孩子是谁的?毕竟她跟你之前也和别人谈着,你又没做过亲子鉴定,小心被绿了,还要替人养孩子。” 齐意哈哈的笑出声,仰着头,控回了眼泪,往外走的时候,一直懵着的女人终于清醒过来,尖叫着来抓他,被门槛绊了一下,一半身体在屋子里,一半身体倒在了外面。” 她活该! 齐意隔着好几米的距离静静的看着她出丑,就像她那时候看他一样。 披头散发的,的确是年轻,这么折腾妆也不花,而且,真的比高远好看。 好看好几倍。 他咬了下嘴唇,慢慢的说:“你叫张慧,你爸叫张峰,你妈叫赵雅兰,他们都是初中老师退休的,脸面比一个不争气的女儿重要多了,你傍大款,生孩子,外面全都不知道呢,你说……这要是传了出去,不得把两位老人活活气死啊。” 齐意很冷静,至少不是大喊大叫,他甚至蹲了下去,为了和她平视,推推眼镜,慢慢的说:“就算我妈再不好,也是我妈,为她出头天经地义,钱你就别想了,那几个店也都在我妈手里,齐东升没跟你说实话吧,他没你想象的那么有钱。” 方野站起来,撒谎理直气壮,父母两个人,一个吃软不吃硬,一个软硬都不吃。 他没办法。 也不在乎。 走到了大门口,他又站住了:“送我爸去医院吧,不用拍片子,浪费钱,就说是胳膊脱臼了,对了,麻烦你转告,我妈还等着回信儿呢。” 小区入住率不高,隔壁两间都还在装修,就算他们动静很大,却还是招不来看热闹的人。 齐意往外走,刚刚进来的时候,对门口的保安说是来串亲戚帮忙开一下门。 连个电话都没打,就放他进去了。 保安看了他一眼:“这么快就走啊?” 齐意笑着:“家里没人,下次再来,叔,麻烦再帮我开一下门。” 走出小区门口,他又转了回来,衣兜里掏出烟递给了保安一根,给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一口:“对了,我刚刚路过2排6号,听着里面好像在吵架,像夫妻,挺大声的,用不用报警啊?” 保安大叔四处看了看,悄悄的说:“那家总吵,还打呢,大半夜男的打女的,拽头发,扇巴掌——他们家保姆说的,男的比女的大十几岁,没结婚,就那么过着,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齐意放下了半盒烟,走了。 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齐东升的仇人真的很多,大多是女人,但也没办法,谁让他有钱。 又爱招惹。 招惹了又不想负责。 勉强给点钱,扣扣嗖嗖的。 齐意点了一把火,添柴是不能断的,他拿出手机给高远发了几张照片。 一家三口,背影看起来很幸福。 他打着文字,妈,没什么可怕的,我先替你出口气。 出租车照例不肯进小巷,齐意没计较,痛快的给了车费,下了车,天冷,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把拉链拉到底。 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巧的口哨,他回头,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方野裹着外套从路旁的小超市走出来,手里拎着一瓶罐装热饮,隔着他两米的距离举起胳膊抛了过来,齐意稳稳的握在了手里。 热乎乎的,正好暖手。 他的手一整天都是冰凉,天气当然没有三九天寒冷,可就是暖和不起来。 他站在那儿,扬着头,一眼不眨的看着方野,大声的说:“我今天去找齐东升了,我把他胳膊拧脱臼了!” 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方野,继续喊着:“他要打我,没打着,我一点没怕他,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你说话呀!我厉害不厉害!” 齐意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炯炯的,透着兴奋和显摆,像一只求夸的小狗,如果有尾巴的话,怕是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眼神不依不饶的,直直的看着方野,非要他夸两句似的,歪着头,咬着嘴唇。 方野的手举起来,搭在了齐意头上,轻轻的揉了揉:“真……真他妈能耐啊意哥!我就知道你打架肯定行,以前吃亏,那是……那是你让着他呢。” 方野的声音也昂扬起来,搂着齐意就往前走,嘴里很大声的说着:“意哥你真他妈牛,厉害死了,反正吧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天下第一!” “那个,我们不回家?”齐意在走过路口的时候,问了一嘴。 “先不回,得去医院找露姐换药,你今天肯定没去吧,露姐说了,前三天一天一换,不然会感染。” “那个,”齐意拽住了方野的胳膊,“能不能晚点,我饿了,先吃饭行不行?” 方野笑着,举起了一根手指:“天下第一哦,意哥……天下第一哦。” 天下第一也怕疼。 但不能喊出来,喊出来就太丢人了,只能握着拳头硬挺,说实话,昨天来的时候一腔怒火掩盖了痛觉,可今天,他异常清醒。 白露动作挺麻利,揭开纱布,仔细看了看,拿出消毒棉签,话都没说就摁了上去。 齐意哼了半声,又咽了回去,握着拳头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覆盖。 他们在休息室,没有别人,白露愣了一下,当作看不见,扭过了头。 第二遍消毒,棉签上碘伏都要滴下来,反复擦了好几次,齐意觉得她是故意的。 可他没证据。 贴纱布的时候,方野去卫生间,屋子里只剩下了齐意和白露。 齐意很少和女孩儿单独在一起,他也不太会和女孩儿说话,只能尴尬的坐着。 “你和方野……”白露试探着。 齐意抬头,坦坦荡荡,表决心一样大嗓门的喊:“我很喜欢他。” 贴着医用胶布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就继续贴了下去,白露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可他是个好人,好人是不能被辜负的,你懂吗?” 齐意点头,我懂。 第92章 冬夜明媚 齐意从没想过辜负方野。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儿,这是天生的,可也并不意味着随便塞给他一个男人,都能入了他的眼。 他很挑。 在看见方野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了。 只能是他。 当初在回来的火车上,他只有一个行李箱,很少的东西,没经过断舍离,他拥有的就那么多。 谁也没告诉,一个人走的,看起来很孤单,其实内心雀跃,他靠着椅背看着窗外听音乐,没来由的就想起了方野。 他已经不太记得方野的样子,男孩子在这个快速长大的年纪,就连面相也会跟着变,他心里只有一个大致轮廓,不变的是一双笑起来的弯眼睛。 很好看,也很可爱。 他甚至想,会遇见他吗? 然后兀自摇头,所有的久别重逢都是蓄谋已久,这个理他懂。 他连方野在哪里都不知道,连个谋一谋的机会都不曾拥有过。 因此那个冬夜,对于他来说异常明媚,他脸上平静自然,心里却是在打鼓,咚咚咚的,响个不停,心脏仿佛都要跳出来,极力掩饰着。 却根本做不到。 心里没别的想法,就要和他在一起,晚一分一秒都不行。 甚至连开个门的时间都觉得是浪费。 这个破门一定要换个指纹锁。 齐意一手紧紧的搂着方野,另一只手在衣兜里摸索着钥匙,同时狠狠的在方野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声儿很大,楼道的灯都亮了两盏。 “意哥,意哥,”方野轻笑着,“别这么急不可耐,好吗?” “就急。” 齐意一向嘴硬,不肯服软,在终于关好门可以方野放肆的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箍紧了胳膊,非常用力。 像是要把他嵌进身体里面一样。 方野咳嗽了两声,他才终于回过神儿来。 但也没让他缓一缓,拽着他的手就往卧室走,早上走得早,忘记了拉窗帘,正好省时间了。 “意哥,”方野捧着他的脸,轻轻的摸了摸,“我刚刚忘了说了,你真的很厉害,反正我认识的人里,你一直是最厉害的那个,做什么都很行,就没你不会的,你今天很棒,你不怕他,即使他是你爸,也不怕了,我就想告诉你,你首先是你自己,别觉得亏欠任何人,好吗?” 齐意看了方野好几秒,眼圈红了,开心,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像是要掩饰自己的眼泪,把被子撩到了头上,整个人都窜了下去…… 方野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床单,抓出一个又一个褶皱,不一会儿变成了好看的纹路。 齐意趴在他耳边轻轻的问:“我真的那么好?” 像是一个追着求夸奖的小孩。 方野急促的呼吸着,扭着头看着他的眼睛,毫不退怯的回答:“特别棒!” “可是我撒过谎,骗过人,跟妈妈演戏,对爸爸的女人不留情面,下手挺狠的,对那个孩子……也……也讨厌的要死……” 方野安静的听着,然后说:“他们活该!“ 轻轻的亲了一下齐意的手指:“你就是很棒。” 当然,在齐意的心里,方野也是最棒的那个人,开学的补考全部通过了,顺利赚到了一笔钱,每周几天的跆拳道班之外,他又找了份兼职。 这个地方唯一的快餐店,每天晚上四个钟头的小时工,从开始的打扫卫生,几天就站到了点餐台。 因为形象好。 领班给出的理由,方野礼貌的说着谢谢,除了不那么累,工资会稍稍高一点。 只是稍稍,但他很满足。 选择性的忽视了其他两个比他早来的员工的白眼,喜滋滋的和齐意显摆着。 齐意问:“可是这样你会不会很累?” “也没什么,”方野回他,“白天在学校都睡饱了,晚上就当是运动了,你也不会喜欢个胖子吧。” “是你就行。”齐意转过头开始看书,“胖瘦无所谓。” “你跟哪学的,”方野搂住了齐意的脖子,轻轻亲了亲,“情话一套一套的,你要迷死人啊。” 齐意笑的很开心,其实心里是觉得有些遗憾的,他和方野本来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现在更少了。 但也不能说什么。 他知道方野想赚钱。 他的生活里,处处都是钱,每个月能混下去就不错了,别提什么剩余,方野已经拼尽了全力,却还是无能为力。 缺钱我给你。 挺酷的一句话,电视剧里的傻缺霸道总裁都是这么演的,齐意觉得有点二,所以,他说不出口,当然也还是有别的原因。 他太年轻了,没毕业的大专生,也没什么地方肯要,兼职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道理齐意都明白,就是心里别扭。 同样别扭的还有今天回了家,高远打来的电话,齐东升竟然也在,如同鬼屋一样的大房子,竟然有了人气,齐意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其实心里已经全明白了。 三个人演了三场戏而已。 齐东升舍不得分一半财产,妈妈想要个能撑腰的名义上丈夫,而齐意,只盼着他们能离远点,不要管他。 最好,连句话都不要说。 齐东升装模做样的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我打听了,你想去的学校也不错,专业全国排名第一,你可一定得考上。” 齐意乐了:“考试是个玄学,什么都是说不定的事儿,没有一定。” “你他妈的,”齐东升吼着,“考不上就别回这个家。” 齐意笑容更加浓烈:“本来我也没想回来,是你们叫的。” 他拎起书包就走,团圆饭没有吃,餐桌上是饭店打包回来的菜,装在家里的盘子里,摆的很精致,妈妈的朋友圈里是精修过的九宫格。 “家里的味道是最好的味道,家人的陪伴是最好的陪伴。” 第一张照片是齐意和齐东升的背影,坐在沙发上,脸看不清,但昏黄的灯光照着,显得格外温馨,像是父子间亲密的谈心。 齐意头也不回。 后背被齐东升扔过来的电视遥控器砸中,挺疼的,他皱了皱眉,停了一下,猛地弯下腰捡起来,照着齐东升的头就扔了过去。 毫不犹豫。 下了狠手。 却还是偏了。 擦着齐东升的脸落在了后面的地上,裂成了好几块。 就和他对这个家的心一样,起初完好,最后尸骨难存。 第93章 我是他老婆 方野煲了一锅鸡汤。 市场上现杀的鸡,说是养在乡下的,补身体最好,他放在砂锅里,慢慢的熬了快要三个小时,熬的鸡肉都散架了。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而且一定很有营养。 他在学校睡了一上午,中午就出来了,先去了市场,又回了家。 方甜也不是不能干,只不过她肚子很大了,不方便,整个人都很困,每天必须睡到饱,那张脸才能看得过去。 他们关系并不亲密,也不算破冰,只是不吵了而已,懒得吵,谁都累。 方野往保温饭盒里装好了一份,又把剩下的盛到了碗里,青菜是早就炒好的,今天市场上虾很新鲜,也买了点。 这算是他能为这个家里做得唯一的事了。 更确切的说是为方甜。 林雪总是不在家。 大白天的,她也去不了哪里,更何况还没钱,无非是去约个会,和有妇之夫。 道理方野已经讲了八百六十遍,她不听,方野气得捶墙,不然还能怎么办,他是儿子不是爸,又不能揍她一顿。 虽然他很想。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让他稍微好受一点,要不然憋得慌。 但每天饭点林雪会准时回来,俩人都没钱,吃饭回家吃,已经达成了共识。 今天似乎晚了点,方野看了看时间,决定不等了,他敲了敲方甜的房门:“吃饭了。” 方甜嗯了一声,慢慢的走出来,只有肚子在变大,脸好像更瘦了,像是准备好了一样,把手里的钱塞进了方野衣兜里。 一千块,不算多,是方甜这次回来后一直坚持给的。 方野问着:“不是说没钱了吗?” “我要的。” “跟谁?从哪?”方野紧张起来。 方甜却笑了,眼睛里带着一丝嘲弄:“放心,没去卖,没给你们丢人现眼。”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方野喊着。 方甜难得的没发脾气:“不犯法,也不欠人情,我自己搞来的钱,就算有什么事,我也自己担着。” 方野抱着肩膀看她:“说人话。” “以前认识的男的,有几个,他们图我好看,我也图能要点零花钱,都没多长时间,我找了他们,我都不用说话你知道吗,他们会主动给钱,让我去医院,过一阵出院了我还得去要营养费误工费呢。” 方甜特别无奈,但也很坦荡:“想骂就骂吧。” “我骂你干嘛?……还是那句话,你真有种。” 然而方甜最近很没种,不舒服,脚面浮肿,鞋子都穿不进去,最难的是半夜总是起床去厕所,她坐在马桶上,哭的不能自已。 哭完之后,洗把脸,事儿就过去了。 路是自己选的,硬着头皮也得往下走。 “你慢点喝,还有呢。”方野把锅都端过来了,给方甜加汤,她竟然意外的爱喝,方野心里打算着,明天再去买一只,最近收入还行,日子过得没那么紧。 更何况生活费都收了。 没多少,他也不打算花,都攒了起来,以后用钱的事多着呢,只能早做打算。 “给齐意留了吗?”方甜突然停下的盛汤的动作,看着方野。 方野乐了:“留了,你喝你的。” “我昨天碰着齐意了,怎么弄的都瘦了,小脸成一条了……” 方甜还没说完,门就像是没关严被一阵风带开一样,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方甜闭着眼睛喘了口气:“孩子都要被吓出来了。” 两个人一起歪着脑袋往门口看,林雪正在摘围巾,闻着味就过来了,伸手就端过了方甜的汤碗。 “去洗手,”方野轻声说,“给你留了,全都有呢,别急。” 林雪愣了愣,乖乖的去洗手,可能也是年纪大了,她也渐渐意识到,儿子是这个家里得罪不起的人,如果真有了什么事,还是得靠着他。 但一上午,也的确是饿了,她本来吃饭就快,赶命一样的喝着汤,烫的龇牙咧嘴,却还是不肯放下。 常年的习惯改不了,唯恐没吃饱就被收了碗,米饭也是飞快的往嘴里扒。 “你干什么去了?”方野正在刷锅,轻轻的问着。 林雪愣了愣,样子很仓皇:“没,没什么。” “你和他断没断?” 林雪闷头吃饭,不回答。 敲门声响起来,挺突兀的,家里其实没什么人来,刘滨来的话会提前电话联系。 方野甩着手上的水,疑惑的去看门。 门口站着一位女人,挺年轻,一身黑衣,戴着眼镜,样子算不上漂亮,但很有气质,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声音也好听。 “请问,这是林雪家吗?” 方野点点头,回头喊了一声:“妈!” 林雪嘴里嚼着饭呢,趿拉着拖鞋往这边走,鞋子蹭到地砖上,啪啪响。 “你谁?”林雪咽下了饭菜,差点被噎着,艰难的问着。 女人笑了一下,依然轻轻柔柔的:“你不认识我?我是他老婆。” 郑君的老婆,方野和林雪全都看出来了,林雪往后退了两步,看向了方野,完了,被人家找上门了,会不会被揪头发,她看着年轻身体好,能打得过吗? 方甜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没说话。 方野也说不出话来。 这种理亏的事,抬头都难,更别说搭话了。 女人的眼睛平静的从他们三个人身上一一扫过,手插在大衣外套的衣兜里,晃了晃身体,掏出了一小瓶东西,拧掉瓶盖,扔在地上,把瓶口放在嘴边,仰头就喝。 速度非常快。 根本来不及反应。 方野蒙了。 特别的蒙。 是方甜冲了过去,拽着女人的胳膊就往下抢,嘴里带着哭腔喊:“姐,姐你别这样,不值得,犯不着。” 女人的嘴角边有残留的黄褐色液体,空气中满是刺鼻的味道,滑落在地上的小小塑料瓶上写着农药两个字。 方野猛地冲进去拿起了电话:“喂,120吗?……” 女人站在那里,嘴里开始吐泡泡,白色的,像洗衣粉兑水,不停的往外冒。 方甜喊着:“你抠嗓子,赶紧吐出来,快点好不好?求你快一点。” 女人继续笑着,然后歪在了墙上,看着林雪。 方野捏着她的下巴,手指伸进了她嘴里,吐了两次,可她说不出话来,也笑不出来,想哭,却连眼泪都没有。 120终于到了。 第94章 他有家 方野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手搭着膝盖捧着头,使劲儿的在自己脸上搓了两把。 低头看了眼,现在的样子一定惨不忍睹。 被吐了满身,衣服扔掉了,面料是化纤的,已经被呕吐物腐蚀,穿不了了。 裤子只能将就,用医院卫生间的纸巾沾水擦了擦,脏是脏,可也只能这么着,公共场合,又不能脱了,他没那么不要脸。 那个漂亮的女人叫许一一。 她的确就是郑君的合法妻子。 结婚三年,没孩子,住在方野家这边唯一的一个封闭小区里,小区不大,房价也不高,却算得上这个破地方的豪宅了。 身份证在她随身的小包里,买农药的发票还留着呢,120的随行医生看了眼,说:“不是百草枯,没准儿还有得救。” 他用的是没准儿。 “你别看她现在还行,那是药劲儿还没上来呢,可能两分钟,也可能半个小时,都说不定,看她身体,但喝都喝了……看造化。” 被一个医生说看造化看天意,差不多就被判了死刑,方野还是蒙,却也记得冲着林雪喊:“给郑君打电话,让他去医院。” 林雪嗯了一声,没动。 腿迈不出去,全麻了,被方甜推了一下,才扶着墙艰难的走。 方野看到了女人翻白眼,嘴里的泡泡就没断过,医生说血压不太好血氧不太好,快点开! 医生问,你是家属吗,摁着点她,别让她乱动。 她总是拽着鼻子上的吸氧管,那是救命的。 方野摁住了她的胳膊,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无意识的挣扎竟然有那么大力气,差点要将他掀翻。 他紧紧的抱住了她上半身。 没有任何占便宜的想法,只是想救命。 “她叫什么名字?”医生问着。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医生还想问着什么,但没出声,打开了她随身的小包,里面有一管口红,一包面纸,身份证,公交卡,还有一个单位工牌。 上面写的是一个事业单位,很不错。 方野瞄了一眼,许一一。 他觉得这个名字,他能记一辈子。 郑君没有来。 可能跑了。 方野的钱刚刚好可以交押金,许一一被送去洗胃滤血,还有什么治疗,方野没听清,脑袋里嗡嗡的,太阳穴跳的厉害,面前医生的嘴巴只剩下一张一合。 方野拽住了他的胳膊,急切的说:“请你一定要救她!” 然而,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 靠着那张工牌,他打去了那个单位,保安接的,人早就下班了,一问三不知,方野求着,救命的事,请一定帮忙。 过了一会儿,他接到电话,找到了许一一的父母。 不敢说喝了药,只说病了,请他们快来。 然后,就只能等待。 方野站在急诊门口,看着一个长长的管子顺着许一一的嘴插了进去,肯定难受极了,护士来来回回的,不时的被撞一下肩膀,他一丝脾气都没有。 护士发了火:“走廊椅子上坐着,别添乱,这儿救命呢。” 方野很乖,就坐在那儿,眼睛不时的张望,其实还是蒙的,什么都记不住。 想了想,他又打电话给林雪,很严肃的问着:“郑君在哪?” 林雪着急的喊:“我给他打电话了!真打了!都告诉他了啊!” 半个小时后,一双老人搀扶着过来了,在导诊台打听着:“是不是有一个叫许一一的人送来了?” 导诊台的大姐正困着,没好气的问:“你们是她什么人?” “我们是她父母。” 大姐手一指:“往前走,急诊。” 然而,老人的脸色还是一片迷茫。 方野走了过去,轻轻的说:“你们是要去急诊吗?我送你们过去。” 没多远,几步路的事,老人握着他的手说谢谢,方野连忙摆手,没事,真没事。 他不敢说自己是谁。 他只是一个人往外走。 医院的门口,一个女人正对着一个男人扇巴掌,左右开弓,一个接一个,看着手疼。 女人可能也是的确疼了,才住了手,后面的亲戚拽着,进了医院。 今天晚上的热闹真多,方野却没心情看好戏,他斜了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停住了。 眼睛直直的落在前面,被扇的人抬眼看见了他,下巴上的纹身有些青肿,泛着红。 却没了以往的嚣张和混账,满是迷茫伤心不知所措。 还有血迹。 脸的两边,干涸了,但很清晰。 衣服上都是血,却也不是他的,他伸出手摆了摆:“好巧啊。” 他说:“有烟吗?借我几根。” 这东西要怎么借? 借了又怎么还? 亏他说得出口。 方野懒得争辩,递给他一支烟,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狠狠的抽了两口,手腕一直抖。 “苏哲,那是谁呀?” “董哥他老婆,明媒正娶,合法的。” 果然做小三都没好下场。 无论男女。 “你……你明知道……”方野问不下去,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没资格去批判谁,“出什么事了?” 苏哲吸了口烟,慢慢的吐出来:“车祸。我让他系安全带的,他不当回事,被大车撞了,我没事,他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进手术室了,腿肯定是折了……” 苏哲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身体往下,索性就坐在了地上,他们其实也不熟,没到说心里话的那个地步。 苏哲说:“车撞过来的时候,他趴在我身上了……” 浓浓的哭腔,他抹了把眼泪:“他们肯定不让我见他,我也没脸见,我就是想知道他还能活着,就行了。” 方野低着头,又递给他一支烟:“你不是就图他的钱吗?” 苏哲笑了,看起来特别纯真,纹身都跟着生动了起来,脸上还挂着眼泪呢:“刚开始的确是图钱,可图着图着就想图人了。” “你别笑我,”苏哲推了他一下,“董哥是个好人,可能精明了点儿,那也是因为过去苦过,靠自己爬上来的,他对我从来没心眼,给钱很大方,带我出去见世面,还说,让我多看书——你再他妈的笑,我揍你啊!” “嗯,”方野笑呵呵的,“挺不错的,除了他有家。” “对,除了他有家。”苏哲重复了一遍。 第95章 伤它容易,补它困难 苏哲好像还说了点什么,方野没听,站起来往医院里走去,手术室门口晃了一圈儿,又晃到了急诊,许一一还在洗胃,据说要洗很多遍。 挺遭罪的。 但能救命。 护士说数值看起来稳定多了。 他又晃到了医院门口,看着依旧蹲在那里的苏哲,轻轻的说:“董哥是叫董林吧,我看着手术结束,进重症监护室了。” 方野拽住了二话不说就往里跑的苏哲,像是拽一只疯狗,被拖着跑了两步,好不容易才停下来:“你先别去,见不着人,我听了两句,说是没伤着内脏,腿骨折了,手术很成功,需要观察几天,现在去也没用,再说了……他们家人都在监护室门口守着呢,孩子也在……” “你别着急,”方野劝着,“一会儿我再溜过去看看。” “谢谢了。”这算是方野认识苏哲以来他说的唯一一句人话,他却没有取笑他。 而是很认真的回答:“不用谢。” 初春的天气还没那么暖和,但也没那么冷,方野和苏哲蹲在医院门口的墙角,一人抽着一支烟。 夜深了,医院门口还是很热闹,菜市场一样,络绎不绝的人。 方野这个时候才稍稍缓过来一点,没那么蒙,也突然想起该给齐意回个消息。 刚到医院,齐意的消息就来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钱够吗? 可能他也听说了,想不听说都难,这样的好戏可不是每天都有,呼喊声吵来了整个楼的人。 方野跟着医护人员往下抬担架,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一条缝儿,门缝里是好几双眼睛,默默的看着。 楼下也围了一圈儿人,没敢靠近,远远的观察,小声的议论,120开走的时候,方野从后车门的窗户望了出去,那些人走过来,站在刚刚救护车停靠的位置,指指点点。 再后面,是方甜拎着保温饭盒,快速的走过人群,那些人迅速转移了焦点,对着方甜的后背,指指点点。 可能是听别人说的,也可能是方甜自爆,但都没关系,这点家丑遮不住的。 他没回消息,而是站起来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打通了齐意的电话,接的很快,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方野。” “哦,意哥。” “你好吗?” 方野想哭,他宁愿像刚才那样一直蒙着,也不想脑子这么清醒又敏感。 他吸了吸鼻子:“挺好的意哥,她……在抢救,应该能救回来……是吧?是吧意哥?” 齐意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会的。” 他心里也没底。 可方野总是觉得意哥天下第一,他说会就一定会。 方野又打电话给刘滨:“麻烦你个事,帮我找到郑君,就算是绑人,也把他给我绑到医院来。” 让他亲眼看看,他作的什么孽,心理阴影?别搞笑了,这种人活该受罚,就该出门被人撞死,在家被火烧死,站着不动被雷劈死。 他又慢慢的说:“刘滨,不用找了,他来了……” 方野站着的地方虽然没人,但很空旷,所以,他躲无可躲,其实也没想躲。 他举着手机,看见郑君被人从一辆车后座拽出来,摔在了地上。 车上陆续下来了几个大男人,都很壮,出手也不客气。 郑君刚爬起来,就被后面踹了一脚:“你他妈快点,别磨蹭!“ 他抬头看见了方野,离得很远都能闻着酒味,但也不至于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他看了两眼,低眉顺眼的开始往里面走。 后边的一个大汉带着哭腔接电话:“三姨,您别着急,慢慢来,一一现在还抢救呢,好多了,您千万别急啊……您放心,他敢这么对我妹妹,看我不弄死他……三姨您放心,我不弄死他,不弄……我爸妈还行,挺得住……” 一行人呼啦啦的往里走,脚步声里透露着焦急,方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跟在了后面。 还没走到地方,就听见哭声,铺天盖地的,方野靠了靠墙,稳了稳自己,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听到了医生的话。 第一关算是闯过去了,以后怎么样不知道,至少目前没有危险了。 方野手抖脚麻,扶住了走廊里的椅背,看着许一一的父母轮流给了郑君巴掌。 用尽了全身力气,老太太气得差点昏厥,被扶着坐下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郑君哼都没敢哼一声。 方野没回头,往外走,逃难一样,但心里是庆幸的,庆幸许一一背后有那么多真心为她,给她撑腰出头的人。 她好幸福。 又好想不开。 可人的心哪,是天底下最难懂的东西,伤它容易,补它困难。 经过苏哲的时候,方野把剩下的烟和打火机都塞给了他,连声再见都没说,拔腿就跑。 他没打车,一直跑着,后来跑不动了,扫了辆共享单车,风很大,都是大上坡,他站起来骑,裤筒被风灌进去,鼓鼓的。 方野家楼下没有共享单车停车点,他停在了前街的超市,走十分钟回去。 没有钥匙,他使劲儿的敲门,方甜披着睡衣来开门,问他:“怎么样了?” 方野没回答。 林雪的房间关着门,抬手就推开了,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最爱他的妈妈,双手握成了拳头。 他说:“是你害了她。” 林雪翻了个身,把脸藏在了枕头里,肩膀在抖动,也许是哭了。 方野转身,拍了拍方甜的肩膀,他现在没法呆在这个家里,他走了出去。 楼道里还飘着农药的气味,可能很长时间都散不去,地上已经被打扫过了,可能是方甜,也可能是对面邻居。 方野不在意。 他跑下楼梯,跑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又开始上楼,手指摁在了齐意新换的指纹锁上。 嘀的一声。 方野愣住了,没有马上进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卫衣和运动裤,带着恶心刺鼻的气味,脸上都是灰,跑出了汗,一道一道的。 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齐意穿着睡衣站在那里,头发支棱着在炸毛,看着他:“进来。” 方野小声的说:“我,我现在又脏又丑,浑身都是味儿,就不进去了,就是跟你说一声,人救过来了。” 齐意点点头:“但是你进来,快点……我现在也没有很帅。” 第96章 事教人 方野上下打量着齐意,好几分钟,慢慢的说:“看着还行,就是头发炸毛了,脸上划了两道钢笔印,嘴唇都裂了润唇膏没擦吧,黑眼圈挺重肯定没好好睡觉——不过还是个帅哥。” “是不是找打?”齐意伸手来拉他。 方野退后了两步:“意哥你别碰我,给我拿个垃圾袋来,我这衣服……真别碰。” “好。”齐意点点头,回去翻了个垃圾袋递给了方野。 方野把垃圾袋撑开,放在了地上,伸手就脱掉了上衣塞进去。 “你在这儿脱衣服?” “哦。”方野点点头,“不止衣服,还有裤子呢。” 反正也没人,声控灯还灭了,方野只剩下一条内裤才走了进去,直接去了浴室。 仔仔细细的洗了个澡,打了两遍香皂,出来时,齐意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书。 方野钻进了被子里,把头靠在了齐意的肚子上,眼睛是闭上了,可脑子里却一团乱。 齐意的手指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穴:“累了吧,好好睡一觉,睡不着也逼着自己睡,睁开眼睛,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方野声音软软的,头被齐意按的很舒服,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却还是问:“纯睡?” “嗯,纯睡。” 齐意关掉了床头灯,把胳膊借给了方野枕着。 “意哥,”方野声音很小,很含糊,“明天得借我衣服。” “不借。”齐意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就光着吧。” “行。”方野闭着眼睛咧开了嘴角,“没事,我脸皮厚,我就光着去上学,内裤也别穿了,生理卫生都学过,大家都一个样,谁也别嫌谁……现在也不借吗?” 齐意觉得自己被拿捏的死死的,他掐着方野的下巴,强行把他的头转过来,咬着牙:“你敢!” “所以,借还是不借?” 齐意颓然的趴在了方野身上,头发蹭着他的脖子,好半天,喃喃的开口:“借。” 说出这句话时,身边的人已经发出了沉稳的呼吸声,齐意轻轻的抬起头,一眼不眨的盯着。 方野蜷缩着身体,团成了一个团,睡得像个婴儿一样香甜。 齐意慢慢的把自己的胳膊拽出来,翻身下了床,书桌上摊着没写完的卷子,水笔洇了一个蓝色的圈儿,齐意端着刚冲好的热咖啡,闷头喝下去,拿起了笔。 他有信心,可也不会去打没准备的仗。 他向来很拼,在无人的角落,在看不见的地方,谈着恋爱,但也没耽误正事。 那是他的资本,也是他的梦想。 而且写出一张满分试卷的感觉,简直爽爆了。 齐意坐在桌子前傻笑,外面是渐渐亮起来的天,他放下笔,又回到床上眯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动了动,他知道自己的眼睫毛被亲了一下。 “意哥,起床了。” 闹钟已经响过一次了,他在等第二次,估计还剩个两分钟,他不困,就想赖个床,尤其是有人陪着你一起赖床,挺不错的。 早餐懒得做,他们打算去楼下的早餐店吃,一掀开塑料门帘,就看见了刘滨那张大脸,比十五的月亮都圆,明晃晃的。 方野扭头又走了出去。 “刘滨在。”他小声的告诉齐意。 “那又怎么了?”齐意很不解。 方野抖抖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齐意的。 刘滨嗓门大,是跟着妈妈在市场上练出来的,隔着塑料门帘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你信不信你现在不进来,我就喊你夜不归宿,乱搞关系,见色忘友,色令智昏!” 方野撩起门帘笑得十分狗腿:“这么巧啊,您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刘滨点点头,一点没客气:“小笼包,馄饨,手抓饼,汤圆,再来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 “你吃得完吗?” “你管我,你就说你请不请吧?” 方野笑着点头:“请。”乖乖的去了点餐。 刘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慢悠悠的说:“你穿意哥的衣服挺好看,帅。” 方野一激灵,后背僵硬,干脆的付了钱,还催着单:“能不能给我们快点,饿了。” 早餐店的桌子都摆满了,刘滨在吃之前要了两个塑料袋,一样夹了一点,方野看了一眼,没吭声。 快吃完的时候,又去了收银台:“阿姨,帮我打包一个鸡蛋灌饼。” 齐意看着他:“你没吃饱?” 没等方野回答,他又接着说:“刘滨眼光还行,这衣服你穿真好看,就留着吧,”他趴在他耳边又轻轻的说,“内裤也留着,新的,情侣的。” 刘滨在前面砸着嘴:“真不要脸啊真不要脸。” 经过他们家小店的时候,方野喊了一声,把鸡蛋灌饼给了他:“阿姨爱吃。” 刘滨拍拍他的胳膊:“哥们儿,啥也不说了,我嘴肯定严。昨晚……” 方野瞪了他一眼:“欠抽啊。” 刘滨马上闭嘴,把早餐给妈妈送进去,出来时发出一声悲鸣。 方野和齐意不见了。 真他妈的见色忘友。 妈妈在后面掀开塑料门帘,对着他的屁股就给了一脚:“大早上的鬼号什么,招魂儿啊,赶紧滚!财气都被你喊跑了。” 刘滨不高兴,但睡得还挺香,趴在对他来说稍显狭窄的课桌上,口水都流了下来。 方野照例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了顿饭,然后去了市场,杀了一只鸡,买了点青菜,推开家门的时候,林雪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然而她没看。 她回头看了一眼方野,脸色很憔悴。 “野子,”林雪站了起来,语气坚定的像是在表决心,“我跟他断了!真的!那种男人我不要了。” 林雪吓着了,觉得那个男的真冷血,就是陌生人也得救上一救,更何况同床共枕三年多的夫妻。 他跑了。 虽然后来还是被抓去了医院。 可这也挡不住他逃跑的现实。 话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长记性了。 “你别不信,野子,”林雪往前走了两步,“真断了,他上午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我把他拉黑了,我要是再搭理他,我就……我就……我就是狗!” “对了野子,昨天的医药费是不是你垫的?那女的家里条件不错,挺有钱的,记得要回来!” 方野把东西都扔在了厨房的台面上,猛地回身,大吼着:“你闭嘴!” 第97章 善恶终有报 方野在厨房剁鸡肉。 砍刀锋利,手起刀落,毫不犹豫,每剁一下,坐在沙发上的林雪都会心里一突突。 他们也不是不吵架,这些年,大吵小吵没断过,可方野都没这么气,他没说话,但是每一个动作都表示着他很生气,快要气死了。 大块的鸡肉都剁成了小块,方野无端的拿着砍刀照着菜板砍了两下,菜板用了很多年了,木屑蹦到了橱柜台面上,他又拿着抹布擦了擦。 举起刀,还准备泄愤的时候,叹了口气,又把刀放回了原位。 这个家里,什么都得省着用,坏了就得买,买东西就要花钱。 他身上现在总共就几百块。 昨晚是他交了医药费,一共付了一万的押金,那是他所有的钱,本来预备着给方甜生孩子用的。 可他不想要回来。 没那个脸。 他的确很需要钱,为了钱也能做很多事,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好人,有麻烦都尽量躲得远远的,就连偶然看见爷爷奶奶来这边打听他们家,无非是用钱换孝心,他恨他们,更多的是觉得不合算,所以没露面。 当然,昨天对着许一一的父母,他也可以装作一个救命的好人去要账,他们家又不是给不起,没准儿还会好好谢谢他,塞个红包也不一定。 可他觉得这样心里踏实。 爷爷奶奶是被林雪哭走的。 “你们好狠的心哪,你们来看看你大儿子,啊,都看看。”林雪事先听到了消息,知道躲不过,他们又不能搬家,所以做了准备,挂上了爸爸的照片,不是遗照,是他们的全家福。 当然,没有方甜。 林雪跪在了那张照片前面,像是又号了一遍丧:“老方啊,你爸你妈来看你了,老方,你都不知道啊,我们娘俩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啊,房子被小叔子抢了,我们是被赶出来的啊,老方啊,你在天有灵,你现在就问问,你爸你妈当年怎么那么狠的心啊,连大孙子都不要了啊……” 林雪只要不是对付自家人,脑筋一向清楚的很,让他们进了门,但又没关门,像一着急忘了,哭的左右邻居站在门口看,问着:“怎么了啊?又头疼了?你吃药你快吃点药,用给你们家野子打电话吗?这二位是……” 林雪蹭着膝盖到了门口,筋疲力尽的靠在了墙上:“野子他爷他奶……” “就是把你们赶出的爷爷奶奶?” 林雪点点头,眼泪无声的往下流。 “真不要脸啊。” 两位老人哭着走的,脸都丢尽了,临走时给方野留了个红包,说是给孙子的压岁钱,林雪痛快的爬起来:“那我送送你们吧。” 只是送到了门口,关了门。 红包方野没见着,他也没在意。 他们是七十岁的老人,可方野一点都没心疼。 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盯着咕嘟咕嘟炖了好久的汤,突然扭过头来问林雪:“妈,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报应吗?” 林雪一激灵,没接话。 这种破事也不是非答不可,她打了个哈欠,身体顺着沙发往下溜,躺在了靠垫上,闭上了眼睛。 “我信。”方野对着煤气蓝盈盈的火自言自语,他把头转了回去,所以没看见林雪的嘴抽抽了一下,骂街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都是齐意那个坏东西教的,林雪不是不知道,自从齐意回来,方野就大变样,不是以前那个听话的好孩子了。 她偏心了这么多年,什么好的都紧着他,结果人家轻飘飘的一句我不想要,毁了她二十年的心血。 恨哪。 幸好那个齐意待不久。 当然对于拎着保温饭盒走出家门的方野,她也没有睁开眼睛问一句你是不是又去找他? 今天就这么着吧,不惹他了。 这个时间,齐意还没回来,他最近都留校晚自习。 效率更高,回家总犯懒,虽然他已经异常勤奋,但还是觉得不够。 方野打开了房门,把保温饭盒放到了桌子上,拍了张照片给齐意,好好吃饭。 屋子里有点乱,距离上班还剩了些时间,他仔细的打扫了一遍,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准备洗好回来再晾。 对着窗缝儿静静的抽了一支烟,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刻。 早上打电话给医院,接电话的应该就是导诊台的大姐,方野客客气气的:“麻烦问一下,许一一情况怎么样?” 大姐爱搭不理的:“你得自己来看啊。” 方野装可怜,嘴也很甜:“拜托了姐,麻烦帮我问问,实在是抽不开身,真的拜托您了。” 大姐其实不坏,只不过一件工作做久了,倦怠了,好好说话都会帮忙,过了两分钟,电话里一声喂。 方野立刻回答,在呢,姐。 “进病房了,剩下的你还得找医生问,我这儿就能查到这么多。” 方野声音轻轻的:“真的谢谢姐。” “那个,”大姐说着,“不用太担心,应该没什么大事了,进的是住院部,不是监护室。” “我知道了,谢谢姐。” 这一声谢谢已经包含着真心了。 方野把烟头摁灭,开窗通了会儿风,临走前又关严了,今天是快餐店的兼职,人挺多的,方野换了衣服,站在点餐台,努力挤出了职业的微笑。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催着后厨汉堡快一点客人都急了,薯条赶紧装袋差了好几份呢,可乐没打满吗我再帮您打满,不好意思,烤鸡翅今天都卖光了换个鸡腿行吗…… 翻来覆去的也就这点儿话,四个小时过得很快的,可还是觉得累,站得小腿都要抽筋了。 外面下雨了,更确切的说是雨夹雪,方野和同事打扫好了卫生,关了灯,锁上了卷帘门,说着再见,裹紧了衣服,一头扎进了风雨里。 一只胳膊揽住了他的肩膀,伞举到了头顶,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我就是学习累了,出来散个步。”齐意抢先说。 方野笑了一下:“是,你真厉害,下着雨夹雪,刮着大北风,气温降了十几度,打着伞出来散步,还一不小心散到了我们快餐店门口,有瘾啊!” 齐意爽朗的笑着,一张被戳破了也不在乎的脸。 方野四周看了看,一个人没有,他的手抚上了齐意的腰,使劲儿搂了一下,把他拽向自己,仰头就亲了他。 “但是我真高兴。”方野说。 第98章 这么好的一个人 餐桌摆着热乎乎的饭菜,齐意把热好的鸡汤盛在碗里,小心的捧着,放到了方野前面。 “快喝一口热热身子,你那手跟冰一样。” 转过身,又去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了方野对面。 “这鸡汤你炖了挺久吧,昨天你姐给我送来的,说是你特意给我炖的,特别好喝,我全都喝光了,肉也都吃了……方野,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 方野捧着汤碗,一口一口的喝着,眼泪落在了碗里,但是也没浪费,全都又喝了回去。 狠吸了一下鼻子,可眼泪还是像虫子一样爬了满脸。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他炖了两天汤,只有意哥记得给他盛一碗。 他为什么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啊。 方野想过几个月后,齐意走了,也没什么,电话可以联系,交通那么方便,说走就走的事,犯不着难过。 可他现在突然就怕,特别怕,就像小孩子,突然有人给了块糖,刚刚舔了一下尝到了甜味,又被要了回去,怎么受的了? 齐意站起来,走到他旁边,蹲了下去,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仰起脸看着他:“有人欺负你了?工作不顺利?……被自己的厨艺感动了?” 方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饭粒喷到了齐意脸上一颗,他拿着纸巾擦了擦,点头:“嗯,被自己的厨艺感动坏了,我可真他妈太厉害了。” 方野跟齐意碰了下脑门:“意哥,谢谢。” 到底谢的是什么,齐意没问,方野也没说,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都不重要。 因为要谢谢的事太多了,方野自己都弄不清到底是在谢哪件事。 方野刷碗的时候,齐意站在他身后靠着墙:“野子,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你能不能答应我?” 方野的手停了一下,关上了水龙头,转身看着齐意,特别认真:“你说意哥,我听着呢。” 这是齐意第一次喊他野子,应该是大事,他竟然有点紧张,还有点害怕。 “你……你说啊,意哥。” “是这样啊,”齐意竟然也会打官腔,“方甜不是交给你生活费吗,我听她说过那么一次,我觉得吧,我也应该交的,你说是不是,我天天都吃着呢,不管是饭钱还是你耗费的精力时间,别人没说什么啊……是我自己的心里过不去……方甜不是给一千嘛,我一个大男人,肯定比她吃得多……我想着吧,我得比她多交点……你看这事,行吗?” 齐意把一段话说的磕磕巴巴,手一直拽着衣角,像是前一晚要求背诵课文,偷懒没背下来的小学生,紧张兮兮的,可怜巴巴的。 方野说:“行。” “我靠!”齐意狠狠的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得再跟我掰扯个俩小时呢。” 齐意把头靠在了方野的肩膀上:“我在你外套口袋里放了三千,我怕转账你不要,今天中午特意去的银行,我真怕你生气。” “我又不会跟钱过不去,”方野搓了搓他的后背,“正好还有三个月考试,我一定把你养胖点。” “我……给的是一个月的。”齐意跳起来,又要炸毛。 方野拉住了他的手:“意哥,我有钱,能过得下去,你就好好读书,好好跟我谈恋爱,行吗?别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男朋友虽然没你厉害,但也还算可以的。” 方野的脸上不是一般的认真。 齐意没敢坚持。 “那如果钱不够的话一定告诉我,行吗?” 方野笑着点点头:“嗯,跑不了你。”伸手挑起一小块洗洁精的泡沫抹到了齐意的鼻子上,方野哈哈大笑,十分张狂。 可是下一秒,脸就被更大块的洗洁精泡沫糊住了,听见了齐意更加嚣张的笑声:“你死定了。” “意哥,意哥,”方野摆着双手,像个瞎子,“进眼睛里了,疼。” “啊?”齐意慌了,着急的给方野擦脸,“你快去水龙头下面冲一下,快点。” 看了眼手里那块擦桌子的抹布,咬着嘴唇默默的放到了一边。 没什么事,眼睛没瞎,看得也很清楚,就是洗眼睛的时候太用力,眼白红了。 可是过了没几分钟,也变浅了。 方野一直嚷着一点都不疼了,已经洗干净了,真的没事了。 齐意还是心疼的说不出话来,想给自己两巴掌,又怕方野觉得他疯了,拿着自己用的抗疲劳的眼药水给方野滴。 好歹再冲冲,他也好放心一点。 “意哥,”方野靠着沙发看他,他手里拿着眼药水,要给方野冲第三次。 “你干嘛哭丧着一张脸,我又不是死了,不至于,真不至于这样。” “是我不好,没轻没重的。”齐意咬着嘴唇,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他,立着两米的距离,方野只要一眨眼,就赶紧问,是不是还疼? “那我也不好,先起的头。” “我报复心太重,跟你还争什么输赢,分什么胜负。我不好。” 方野笑了:“意哥,我真说不过你……过来。” 齐意被方野拽着手,坐到了他旁边,方野两根手指扒着眼睛:“你看看,你仔细看看,有什么事?” “你,你快别。”齐意赶忙把他的手拉下来,“别乱动。” “去洗澡,然后看书。”方野命令着,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耽误时间,而他需要补个觉。 昨天熬了大半夜,今天一直忙,真的很困。 等到他洗完澡,又已经快十二点了,方野擦着头发瞧了眼齐意,正写着呢,就自己走进了卧室,倒在了床上。 好像做了个梦,但不记得了,只记得身上覆盖了一层温热,鼻息吹在他的耳朵上:“睡了?” “嗯。”方野含糊的回答,眼睛都睁不开了。 齐意从他身上翻下去,砸在了床上:“哦,那你睡吧,你睡吧……今天也是纯睡觉?” 方野闭着眼睛笑:“看我心情。” 齐意趴在那里,在他的脸上左亲一下,右亲一下,小鸡啄米一样:“现在心情怎么样?好吗?” 方野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抬手脱掉了睡衣,侧脸看着齐意,笑了:“特别特别好。” 第99章 六亲缘浅 “饿吗?给你弄点吃的。”方野披着睡衣从床上爬起来,已经半夜了,齐意还坐在书桌前。 方野伸手揉了揉齐意的头发:“不累吗?总得睡一会儿,别太熬着了。” 齐意回头:“想吃你煮的方便面。” 方野翻着冰箱:“方便面没营养,上次拿来的饺子还有,给你煮几个。” 齐意点头:“行。” 跟超市卖的速冻饺子不一样,方野自己包的,冻好了,拿过来的,就怕齐意夜里饿,没东西吃。 学习也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 更何况他现在真瘦了,就连方甜都看出来了,方野又怎么会不知道。 饺子煮的很快,方野端上来时,齐意刚好做了一套卷子,吃饺子的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塞进嘴里一个,慢慢的嚼着。 方野站起来,抚着齐意的肩膀:“意哥,不吃了,睡觉。” 齐意一激灵,睁开了眼睛:“你好不容易煮的。” “没那么不容易,”方野笑着,“先刷个牙,好好睡几个小时,早上我喊你。” 齐意看着挤好了牙膏的牙刷,愣了一会儿,就塞进了嘴里。 他一直自认为是个六亲缘浅的人,小时候,爷爷奶奶身体本来就不好,照顾他其实也是力不从心,很多事都是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反正吃饱了就行,也还不是长得这么大了。 后来,他死活不回家,坚持一个人住,爷爷去世后,高远曾经给他开过家长会,初三,班主任把他夸到了天上,还嘱咐着家长一定要上心,这最后一年最关键了,要好好关注孩子。 高远尝到了被人瞩目甜头,回来跟他住过几天,受不了,老房子四面透风,只有一个厕所,洗澡水忽冷忽热的,厨房小的连转个身都困难。 高远和他商量:“回家住吧行吗?” 家里离学校十几公里,难道初三要转学? 齐意冷静的跟她讲道理,最后给了提议:“妈,你回去吧,这里去哪儿都不方便,你可以周末来,给我带点好吃的就行。” 高远一拍手,行。 不熟的人才靠讲理沟通。 虽然他们的确不是很熟。 但不是应该跟父母撒泼耍赖,我不要我不要,我就想让你陪。 不是应该这样吗? 齐意觉得电视剧里演的都是骗人的,他一次都没有过。 过年的时候,他跟妈妈去姥姥家,不想去,姥姥家是个几十年的老楼,五十多平,几个女儿拖家带口初二回去团聚,挤得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齐意被挤在沙发的一角,兀自发呆,他不得不来,不来的话妈妈就会闹,你爸从来不去,一点面子都不给,你也要这样?学习好有什么用?学习好就六亲不认? 那时的齐意还没有完全六亲不认,做不到那么狠,跟着妈妈大包小包的爬上六楼。 姥姥笑着在门口迎,想摸摸齐意的头,但他躲开了,姥姥说:“爬楼梯累吧?比不上你们家的大房子,还有电梯,这老年人啊,一上了年纪就腿疼,我啥时候也能住上那样的好房子啊。” 妈妈脸色一冷:“这房子多好,前面就是公园,空气新鲜,电视上都说了,爬楼梯对身体好,我们那里啊,乱着呢,大半夜的都能听见汽车鸣笛,睡不好觉。” 话题从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去年一年都白干了,妈这是给你的红包,你快收着吧别推了,顺利转移到孩子们的学习。 妈妈和二姨在卧室的床上聊天,声音不大,但齐意听得很清楚。 “你就太惯着你们家明明了,要啥给啥,我听说还请了家教吧,你们俩一个月就三千,钱都花他身上了,可成绩还是那个样?唉明明,期末考多少分。” 坐在齐意旁边比他小两岁的表弟无端的就白了他两眼,齐意装作没看见。 二姨和二姨夫在外面打工,工作不固定,有时候是服装厂,有时候是小饭店,夫妻俩卖过烤串,做过早点,还去过乡下的养鸡场,苦累都吃的,却还是赚不到钱,至今都和婆婆挤在一起。 二姨不答话,妈妈也不在意,磕着瓜子,显摆着,不着家的老公是绝口不提的,谁提她都会翻脸,这个家里,只有她给钱多,钱多的是大爷,犯不着惹她。 “我们家齐意从来都是自己,这孩子啊,学习是讲天赋的,他要是想学,你拦着都不行,要是自己就不上心,就算请个清华教师就不管用,白搭钱。唉我跟你说,我们家齐意又考了全年级第一,重点高中没跑了。” 齐意是她的一块镀了金字的招牌,能拿得出手,才不会管儿子有没有脸红。 “妈你别说了。”齐意站在门口温温和和的。 “我们聊天呢,你一个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那你别说我。”声音刻意的压着,没喊出来。 “我他妈说你什么了?” 齐意想不通,他一直好好的讲道理,妈妈为什么就火了,还一手扬了把瓜子在他身上,手指对着他一点一点的。 “小二我跟你说,他就跟他爸一个样,六亲不认,我早就说过了,头上有三个旋儿的人都心狠!” 齐意终于仰起脖子吼了一嗓子:“你能不能不要说我!” 转身拎着外套就往外走,被塑料椅子绊了一下,踉踉跄跄的,却也毫不犹豫的往外面奔去。 跑到楼下等出租车的时候,三姨追了出来,抱着一大包吃的塞给他。 三姨嫁到了农村,在这个家不受待见,可齐意偏偏最喜欢她。 话不多,总干活,姥姥冷嘲热讽也是笑眯眯的,对孩子们透着股热乎劲。 “这是三姨自己炸的丸子和小麻花,你拿回去吃。” 齐意忍着眼泪带着哭腔:“谢谢三姨。” “没事,”三姨想拍拍他,看了一下自己油乎乎的手,又缩了回去,“齐意啊,好好学,给三姨长脸。” 家里还有个小姨,齐意小时候见过两次,没什么印象,十几岁就辍学离家,再也没回来过。 齐意坐着出租车一个人回去,路上看见爸爸拥着一个女人,一块上了他的车。 齐意没躲,直勾勾的看着,爸爸仿佛看过来一眼,又仿佛没有。 这种事,经历了很多很多次,反抗也没用,齐意学会了远离。 当然会被骂,说他心狠,说他没良心,说他不孝顺,说他没人味儿,心野的跟什么似的,不着家…… 然而,正是说他的两个人,造就了今天的齐意。 第100章 只是算了 “我高中是自己过的,高三都没人照顾。” 齐意拉着方野的手,灯关了,窗帘很挡光,房间里一片黑暗,但他不怕。 那时候时间紧,他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每天早上六点出去,晚上十一点才能到家,饿了就随便吃一点,或者干脆挺一挺,明早去吃学校的食堂。 也不算诉苦,他本身并没有觉得苦。 “方野,我就是想说,你不用大半夜爬起来,我要是饿了,自己也能解决。” 方野撇嘴:“你怎么解决?泡方便面?那玩意儿吃一次还行,你不能天天吃,对身体不好。” “也可以是面包。”齐意小声的反抗。 方野翻过身来看着他:“怎么,你不喜欢?” 怎么会? 这辈子能在大冷天的半夜,从被子里爬出来,给你烧水做饭的人,除了妈妈,还有那个爱你到骨子里的人。 齐意没福气享受妈妈的关怀,但现在也不赖。 “我就是怕你太累了。”他亲昵的蹭蹭方野的脑门。 方野闭着眼睛,含糊的说:“我就伺候你这三个月,以后换你伺候我。” 以后。 这两个字让齐意心情大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想它干嘛,过去的都过去了,说不上原谅,只是算了。 不值得为那些破事费心。 齐意紧紧的搂着方野,嘴角带笑,很快就睡过去了。 那天他梦到了三姨。 春节在姥姥家楼下和他一起等出租车,也就十分钟,他们没聊两句话,但那是齐意和三姨最后一次见面。 三姨那时候已经怀孕,谁也不知道,或者说,也没人在乎,她忙活了好几天,在厨房做饭,打扫卫生,晚上就和三姨夫挤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累的要死。 几个月后,妈妈突然来学校接他,说是三姨没了,要去奔丧。 齐意愣愣的,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 羊水栓塞,医院让赶紧手术,三姨的婆婆拉着三姨夫死活不让他签字,再等等,自然生的孩子体格好。 一尸两命。 高远和二姨搀扶着姥姥,在灵堂嚎啕。 灵堂是个防雨布搭起来的棚子,四面透风,高家的女人在骂人这一领域就没输过,虽然他们的确应该骂。 可当那些污言秽语毫不顾忌的飙进耳朵里时,齐意还是觉得难堪,他觉得三姨也很烦,诈尸都说不定。 他没哭,远远的站在后面,灵堂里有一个棺材,三姨躺在里面,耳边环绕着哭骂声。 却也不是单纯的在讨公道,也是在撒气。 齐意只是待了一个下午,就被妈妈找人送了回去,妈妈推着他往外走,走个过场就行了,别耽误写作业。 车开走的时候,齐意看着三姨家的破房子,二十多年了,墙灰扑啦啦的往下掉,他竟然大逆不道的想,这个破地方,走了就走了,赶紧去投胎,说不定比现在好。 但真的会吗?他也说不准儿。 老实憨厚的三姨夫半年后再娶,又一年后媳妇生了个胖儿子。 三姨成为了姥姥家逢年过节的一个感慨。 “当初非要嫁,怪不上别人。” “她就是个吃苦的命。” 只有齐意记得她的好,那天抱着一袋炸丸子和小麻花回到家,打开来吃了两口,齐意的手停在了半空。 装小麻花的塑料袋里,塞着钱,齐意拿出来,一共五百块,四张一百的,两张五十的。 后来,姥爷死了,姥姥中风,高远承诺一个月给三千块,让二姨把姥姥接回了家照顾。 远香近臭,姥姥抓住一切机会跟高远诉苦,说二姨虐待她,不给饭吃,还打她。 姥姥说,你带我走吧。 高远笑着:“妈我太忙了,你不喜欢这儿,咱们就回老房子?我给你请个保姆,保姆比这便宜。” 姥姥去世的时候,人还没火化,高远和二姨就达成了共识,老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 小姨回来了。 不知道谁给她的消息,反正肯定有叛徒,给她通了信儿,她回家的时候,房子还没来得及卖,她也没去墓地拜拜死去的父母,径直回了家,家里没人,她找去了二姨家。 二姨觉得天都塌了。 因为她开门见山的说,回来就是要分钱的。 小姨没有像她离家出走时梦想的那样,成为电影中的大女主,实际上,她没文化,吃过不少亏,工作也只是打零工,交完房租,就只剩下一点点。 她的生活没有逆袭。 但也不打算放过自己应得的。 小姨找不到齐意家后来的房子,找到了爷爷奶奶的房子,齐意开门,愣了愣。 眼前的女人很憔悴,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还要大,但说话爽利:“你是齐意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告诉你妈,这钱我分定了。” 小姨自己用斧头砸开了老房子的门,心安理得的在里面住着,还去起诉了,花了点律师费,应该请不起有名的律师,但还是把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吓住了。 房子低价卖的,三个人分了钱,小姨又消失了,估计老死都不会往来。 高远偶尔会骂两句。 齐意却莫名的觉得心里很爽。 他也想着会有一天像小姨那样,走出这个牢笼。 电话是在凌晨五点钟突兀的响的,齐意好像没睡多久,意识模糊的接起来:“喂。” 方野往后靠了靠,被齐意紧紧的搂住。 “喂,谁呀?” “我是你妈,你还睡得着?” 电话就在耳边,方野就在身旁,恐怕想不让他听见都难。 “对,我睡得着。”齐意说。 方野睁开了眼睛,回头看着齐意。 他轻轻的亲了一下方野,对着电话说:“你猜得没错,我们在一起。” “所以,找我有事吗?” “你爸不太对。” 齐意坐了起来,拿着电话走到了外面,高远这个人,嘴里会冒出什么话谁也不知道。 “他一直都不对。” “不是,”高远着急的说,“我昨天听见他在书房打电话,说什么亲子鉴定,说什么做一份不保险,要发到北京上海分别去做……他是不是怀疑我呀?” 齐意轻声笑了:“你仔细想一想,我真的是齐东升亲生的吗?” 他希望能听到不是。 然而高远喊着:“小兔崽子,你个没良心,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啊!你是他亲生的,你不仅是他亲生的,你都是他接生的。” 第101章 裂痕 齐意听过这个故事,好几十遍。 高远说是早产,其实离预产期只差了十天,他们应该做好准备的,只是不上心。 那时候家里穷,和爷爷奶奶挤在一起,房子很小,谁住的都憋屈,齐东升还没下岗,炼钢厂没活,总是半天班,每天下了班,连家都不回,风雨不误的去打牌。 妈妈羊水都破了,他还没回来。 邻居家的三轮车,车厢里铺了被子,妈妈是自己走下来的,躺在了车上,齐东升才慢悠悠的走回来。 三轮车开得慢,很颠簸,半路上妈妈就不行了,拽着他的衣袖:“到不了医院的,我觉得孩子出来了。” 不算是他接生的,算是齐意自己掉进了他的手里,当然这个故事被妈妈极尽所能的装饰的很温情。 温情背后满是残酷。 至于亲子鉴定这回事,齐意乱说的,外面生的孩子,被人造谣也无非是这样。 他只是在冰面上踏了一脚,裂痕自己就出现了。 他就是乐意看他们乱套,看他们互掐,看他们人模人样的面皮下,是怎样的不堪和丑陋。 他就坏心眼。 齐意挂了电话,睡不着了,当然时间也快到了,他看了会儿书,方野的早饭准备好了。 “快吃。”方野说,“一会儿该凉了。” “今天晚上也打工?”齐意喝着粥问了一句。 方野点点头:“不过我把周日的课都挪到周六了,可以陪你一整天。” 齐意看着他:“我没那么小心眼。” “是吗?” “滚!” 方野把外套递给了齐意:“今天降温,你穿这件厚的。” 方野又把书包递了过来:“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去你那儿找你。” 方野说:“你先走,我回趟家。” 齐意看了看四周,握着方野的手捏了捏:“中午我等你。” 方野在上楼的时候,又打电话给医院:“姐,许一一今天怎么样了?” “又是你啊,”大姐喝着热水,不时的吹一吹,“应该还行,没严重,还在普通病房呢,对了,她老公昨天被她们家收拾了一顿,闹得整个医院都知道了。” 林雪坐在餐桌上吃着昨天的剩菜和粥,就算方野不在家,她也不会把自己饿死的。 方野拿开药瓶看了看,对上了正出来的方甜。 方甜没看他一眼,往厕所走:“昨天晚上我看着她吃的。” 方野把药瓶放回了原处,看了眼林雪:“那我去学校了。” 手里没书包,有时候干脆就扔在教室,背着也没用,书都不看的人,一支笔都翻不出来。 林雪依旧没搭话,低头认真的喝粥。 方野在楼道里点了一支烟,大白天的却被拐角的纸箱绊了一下,没摔倒,手扶住墙挺住了。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他把手里的烟头扔在了纸箱上,人站在旁边旁边静静的看着。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纸箱开始飘起了一阵黑烟。 方野看得出神,连后面下楼的方甜都没注意到。 方甜推了他一把,手里拿着随身的小包,一下一下的摁在冒烟的地方,趁着没着起来之前,摁灭了。 包坏了。 帆布的,露着一个大窟窿,方甜从里面取出了手机和钥匙塞进了衣兜。 她看了眼直愣愣的方野,又推了他一把:“魔怔了?别犯病!……这个包前边超市买的,赔我一个!” “走啊,”方甜拽拽他,“你不是去学校吗?” “哦,对。”方野回过神儿来,看着方甜,“你去哪?” “去医院检查。” “我陪你去吧。” “不用。”方甜头也不回,直到感觉方野没动,又回头拽了他一下,拉着他一起往前走,“刘滨跟我去,他装我男人。” 人的精神果然需要刺激。 方野一下就清醒过来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让他装我老公,一次一百,他说行,孩子生了结账。” “真的假的?”其实方甜做什么事方野都不太惊讶,她也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当然真的。” 方野抬头,看见了坐在面包车里的刘滨,车窗的窟窿还在那儿,糊了层透明的塑料。 方野趴在车门上:“还没修呢?” “早修好了,前两天又打起来了。” 刘滨自己都无奈,方野也低着头笑,方甜坐进了后排的位置,脚踢了下驾驶座:“快点走吧,医院人多,争取一上午结束。” 面包车轰轰两声,冒着浓重的尾气开走了。 方野走进教室的时候,依然是迟到的,也依然没人管他,但他那天没睡觉,睡不着,也没玩手机,没心情。 好不容易挺到时间,还没下课呢,他就直接走了出去。 齐意他们还没放学,方野站在马路对面,蹲在墙角,抽着烟,手里拿着手机,划划朋友圈,看看新闻,他不玩游戏,没那个时间。 鬼使神差的,他抬了一下头,他知道齐意在哪间教室,也知道他一个人坐在最后排的靠窗的位置,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那个位置晃了一下,也可能是错觉。 但他笑了。 下雨过后就是降温,那天挺冷的,方野蹲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听见了铃声。 没一分钟,他就看见了齐意跑过来,衣服拉链都没拉,敞着怀,大长腿跑的很快,站在他前面的时候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怎么来这么早?” 方野站了起来,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你把拉链拉上,冷。上课没意思,想着早点来等你。” 有很多来校外吃东西的人,上次碰见的女生和小姐妹也出了校门,往这边张望,方野拽了拽齐意的胳膊,示意他往相反的走。 “前边有家牛肉面,他们家的烤饼特好吃。”方野带着齐意往前走。 离得不远,方野掀开门帘又放下了:“意哥,要不我们吃麻辣烫?” 齐意透过眼镜看着方野的眼睛,语气真诚的不像话:“方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欠了苏哲的钱吗?怎么见了他就要跑?” “你看见他了?”撩起门帘也就一秒钟。 “哦,看见了,”齐意往前一步到了方野前面,擦着他衣服走了过去,“我今天就想尝尝特好吃的烤饼是什么味?” 第102章 我觉得你该去 齐意的眼睛看着方野,手放在了塑料门帘上,撩起来往里进的时候,并没有抬头。 齐意啊的一声尖叫。 路边的麻雀都飞了起来,受惊了。 方野也惊着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齐意,他捂着鼻子,血从手缝里流下来,当然里面的人也没好到哪去,叫的比齐意还痛苦。 但嗓门很大:“你他妈能不能看看路。” “你他妈也没看啊!”齐意梗着脖子喊。 方野赶紧过去:“意哥,意哥,你给我看看,骨头断没断,谁呀,谁他妈这么不长眼?瞎了啊。” 齐意委屈的指着里面:“他!” 他是苏哲。 平时挺酷的一个人,现在痛的眼泪都掉了下来,从桌上拽了几张纸巾捂着鼻子,纸巾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店主走了过来,一脸的嫌弃:“去后边洗洗,弄得满地都是。” “瞪什么眼睛!让你洗就赶紧去!还有你!”店主的手指转向了齐意。 “疼吗?”方野皱着眉头问齐意,撞得不轻,但鼻骨没断,不止流了鼻血,连嘴唇都破了个口子。 被牙齿硌的。 “牙有没有事?……你他妈什么头啊?铁做的?”方野跟苏哲瞪眼睛,翻脸特别快,马上又温和的:“意哥你拿着纸巾堵着点,还往外流呢。” 苏哲看不下去,指着自己:“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不好。”方野非常生气,“你赶着去投胎?急什么急?” 苏哲鼻子里塞了张纸巾,说话也很硬气:“我他妈赶着去找你!” 牛肉面店中午人挺多的,正是饭点,几张桌子都坐满了,还有几个等位的人,他们三个挤在了一张桌子上,方野不乐意,老板摊着手:“小店都这样,中午都拼桌。”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反正又不缺生意。 方野问着齐意:“不然咱走?” 齐意坐在了苏哲对面的椅子上,顺手拽住了要走的方野,把他摁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就这儿!” 方野眼睛就没离开过齐意,和苏哲斗嘴的时候也是,他咬着牙,恨不得替齐意疼。 齐意摆摆手:“不疼了,鼻子酸。” 他又开始恨不得替齐意酸。 可齐意没看他,冷冷的看着苏哲:“你找他干什么?” 苏哲往前探了一下身,胳膊拄在桌子上:“关你屁事。” 齐意也往前:“别他妈放屁!” 要不是老板端着三碗面及时出现,方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也没大声吵,看起来像是在聊天,动作上都仿佛能随时亲一下…… 方野在内心里鄙视了自己,什么亲不亲的,真不害臊。 他觉得冷,说不出来的冷,喝了口面汤,看着齐意特别真诚的说:“意哥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转过脸终于看了苏哲一眼:“找我什么事?” 苏哲晃了晃头:“我不想说了……老板,来瓶啤酒。” 方野拿着瓶起子开了瓶可乐放在齐意前边,又给自己开了一瓶,没问下去,把苏哲明晃晃的晾在了一边。 “他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齐意小声的说。 “哎我又想说了。”苏哲看着方野,大嗓门的问,“我这有个活你接吗?” 方野的耳朵边像是被火撩过,红透了,带着气愤:“你说什么呢?” 毕竟,他知道苏哲和董林的关系,他还够意思的帮他保密,虽然也没什么可说的,齐意一提苏哲就炸毛,别人也不太认识他。 可也算是真的保密了。 苏哲一愣:“你想什么呢?” 苏哲说的很简单,他的大脑构造也不会往复杂了说,总之大意就是,他有个朋友做工程,修路,马上要修到了这个小城,要招个测绘助理,也算是实习生的吧,大概一个月,工资一万,不算多但在这个地方也不算少,只是吃住在工地,一个星期休一天。 苏哲往嘴里扒了一口面:“你不是学的测绘吗?我就想起你来了,去不去,反正你也不上课。” “你怎么知道我不上课的?我认真着呢。”方野瞪着他,“不……”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齐意的手重重的放在了他腿上,摁了摁,他抬起头,平静的说:“你让他好好想想,毕竟一个月呢,得看家里能不能安排好,着急吗?不急的话明天给你回复行吗?” 苏哲被齐意态度的快速转变惊呆了,张着嘴,情不自禁的就答了一句:“行。” 齐意竟然笑了:“那就谢谢了,这顿饭我请了。” 齐意去付了钱,然后去旁边的小超市买烟,苏哲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条,看着方野,张了好几次嘴,试探的问着:“你们……是不是……” 方野看了他一会儿,拿起了他桌上还剩的半瓶啤酒,仰着头,一口气喝光了,啤酒瓶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方野站起来穿上了外套,扭头对着苏哲说:“是。” 齐意站在门口抽烟,表情阴晴难测,或者可以说,没什么表情,鼻梁有点肿。 方野静静的说:“我送你回去,意哥。” 不知道为什么,回去的路上一点话没有,虽然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但也没这么冷场过。 方野好几次张开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心里也在别着劲儿,他不明白齐意每次见了苏哲都甩脸子,他已经把话省略到了极致,已经尽量不惹他,为什么呢? 方野像只狗在学高等数学,一丁点都不懂。 但也没惯着齐意,他也不是那么没脾气的人,安静的把齐意送到了门口,已经快要上课了,偶尔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方野没说再见,直接往前走。 当然齐意也没喊他,这种感觉不对劲儿,明明没吵架,却比吵架还让人难受。 方野已经走出去很远,突然听见了后面急切的脚步声,齐意跑着过来,站在他后面,喊了声:“方野。” 方野扭头。 “你去吗?”齐意问着。 方野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摇头:“不去!” 齐意又往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伸手把他歪掉的衣领扶正,静静的对他说:“我觉得你该去。” 第103章 生活的常态 如果没遇着齐意,方野一定会去。 赚钱的事,他就从没嫌过苦,他也需要钱,永远都过得紧巴巴的,尤其是到了月底的日子,每一分都要算计着,这是他生活的常态,习惯却又厌倦。 一万,真的算是大活了,要知道这个小城平均工资才两千,还是粉饰过的。 方野却还是一点不动心。 方甜要生孩子大着肚子,林雪状况比前一阵好很多,可谁能料到她又会不会作出点什么事来…… 家里永远一摊事,可他心里知道,这都是借口。 三个月,听起来时间还很多,可日子过得快着呢,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他得照顾他。 这个人看起来什么都会,其实总是糊弄,虽然离了谁都能活下去,前十几年也是这么过来了。 可方野没法对自己撒谎,他不想离开齐意。 一分钟都不想。 对于以后会怎么样,他心里没底,他们注定会成为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再怎么否认,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泾渭分明。 方野皱着眉,声音变冷:“怎么着,意哥?烦了?腻了?赶我走?” 方野眼睛一直看着齐意,当然齐意也没在怕,毫不退怯的跟他对视。 他倒退两步,扭头就走,越走越快,最后方野跑了起来。 疯狗一样,红灯都没停,反正是小路,一辆车也没有,心里还泛着委屈,他怎么就不懂我。 眼泪差点流下来,忍住了。 那样可太没出息了。 方野从来不是个善感的人,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特别特别的难受。 他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跑。 手被抓住的时候,他本能的甩了一下,没甩开,齐意喘着粗气,没看他,只是拽着他的手,往前跑。 比他跑的还疯。 到最后,方野被拽的踉踉跄跄的,跑不动了,鞋底拖在地上,哧拉拉的响。 齐意速度没慢下来哪怕一秒。 拽着他上楼,手指摁在指纹锁上,手劲一点没松开,脚后跟关上了门,另一只手也上来了。 一手一个抓住方野的手腕,举起来,摁在了墙上,力气真大,方野一点动不了。 当然,他也尽全力去挣扎。 “你干什么?”方野喊着,嗓门比力气大多了。 下一秒就喊不出来了,嘴被堵住了。 从刚开始的反抗到认命,到了最后,竟是他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齐意的嘴唇。 方野心里一突突,完了,没救了。 他贪恋的抿了抿嘴唇,听着齐意在他耳边低声说:“现在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方野倔强的把头扭到一边,不答话。 于是,一模一样的套路又来了一次。 像是他故意勾引似的。 他的确有这个心思。 “现在呢?”齐意贴着他的耳朵说,嘴唇的伤口裂开了,一滴血流到下巴上,他没管,始终不松开手。 “现在呢?”齐意的嘴唇亲了一下他的脖子,又到了肩膀,隔着外套都能感受到温度,也感受到了牙齿。 牙口真好。 方野忍不住抖了一下,疼。 但也没喊出来,因为他竟然很喜欢。 他和齐意贴身站着,背靠着门,刚刚的一腔愤怒,此刻已经成了落在地上的一张纸,撕得粉碎,拼不起来。 他把头埋在了齐意胸前,半是因为委屈,半是因为呼吸困难,说话带着气音:“我不想离开你……” 就这么一句话,齐意再也嚣张不起来,拉着方野的手坐在了沙发上,看了他一眼,给他轻轻的揉着手腕,红了。 “方野,对不起……” 齐意叹了口气,轻轻的亲了亲他的眼角,一大滴眼泪掉下来,落在了齐意的手上。 齐意把手放在嘴边,亲掉了那滴眼泪,深呼吸两口,开始说正事。 “方野,那家公司我知道,挺有名的,我觉得吧,你去对你有好处,不管你在学校怎么样,至少有了很不错的实习经验,如果做得好,他们以后还会找你,等你毕业了,找工作是个不错的资历,真的。” 齐意是冷静的,也是克制的,他当然也不想离开方野,可人除了谈恋爱,也不能忘了正事。 方野这个专业,找工作应该不容易,他谁也靠不上,只能靠自己,一个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掉,太可惜了。 齐意接着说:“我刚刚出去是给我一个高中同学打电话的,他爸在那个公司,这事是真的。” “意哥。”方野不好意思起来,道理他都懂,可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齐意在为他的前程打算,而他却在无理取闹。 丢脸。 太他妈丢脸了。 可好像也不是那么在乎在齐意面前的脸面,他把头靠在了齐意的肩膀上,吸着鼻子,感觉到一只手从衣领探了进去。 心里一惊,慌忙隔着衣服抓住了那只手:“意哥,你还得回去学习呢。” “你想什么呢?能不能正经点?”齐意扒开了他的手,把外套的拉链往下拽了拽,至于那件卫衣,洗了太多次,领子都松了,轻轻一扯,肩膀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整整齐齐的牙印,跟牙医诊所玻璃展示台里的模型一样。 齐意伸手触了触:“疼了吧?” 方野笑了:“不疼,挺爽。” “再来一口?”齐意说着就要下嘴,方野慌张不已,轻轻的推着他,倒像是半推半就,好在齐意及时刹车,抱了他一下,就松开了。 “我下午真得回去,有个物理测验,说是搞到了市重点的卷子,挺难的,我想看看。” 方野像是服务员,热情周到:“你去,你快去。” “那你呢?”齐意穿着外套,看了眼方野,笑了。 方野尴尬的往两边拽了拽裤子:“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齐意过来响亮的亲了一下他的脑门:“我走了。” 方野点点头,又赶忙喊:“意哥?” “嗯?” 方野站在那儿,像是表忠心一样大声说着:“你放心,我会好好想想的,到底要不要去,还有刚才,是我做的不对,不该跟你甩脸子发脾气,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方野有本事把道歉说的理直气壮,齐意也有本事让他瞬间熄火。 他看起来只是淡淡的笑着,说出的话却十分不要脸。 “工地住宿是不是帐篷啊?我去看你的时候……啧!应该挺刺激的……” 第104章 他会让你飞 方野是个闲不住的人,说是待着,可也只坐了两分钟,就开始搞卫生。 北方春天风大干燥,一天不擦,桌子上窗台上都是灰,齐意太忙了,这点事用不着他分心,方野能做的就顺手做了。 扔在书桌的试卷他都一张张抚平,整理好,有几件要洗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就连床单都换了新的。 地板是仔仔细细擦的,手里拿着抹布,蹲在地上,边角都没落下,没来得及收得衣服叠好了放进了衣柜里,袜子内裤睡衣分区,按照齐意的习惯,一件件的放好。 打开冰箱,方野叹了口气,拎起外套就去了超市。 整个人一直忙着,可心里却在想事,一分钟都没停。 他拿出了手机,翻着通话记录,和苏哲的电话已经很久远,他没存号码,只得一条条的翻下去。 “喂,苏哲。”他说。 “想好了?”苏哲漫不经心的。 “哪天走?” “周一。” 那天是周五,已经下午四点,还有两天。 方野犹豫了一下:“这么快?” 苏哲不耐烦的:“你到底去不去?” 方野沉默了一会儿,扬起头,斩钉截铁的说:“我去。” 超市里人不多,方野想了想,把购物车里的泡面火腿肠通通放了回去,换成了鸡蛋,手擀面,他还去了趟市场,买了些青菜排骨和虾。 一个星期的量应该是够了。 每样两份,一份放在齐意的冰箱,一份他带回了家里。 方甜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摆桌子。 “妈呢?”方野往冰箱里装着东西,回头问方甜。 方甜漫不经心的,很累的样子:“说是出去溜达一圈,谁知道呢。” “今天检查怎么样?” 方甜笑了:“挺好的。” 方野点点头:“那就好。……姐,想跟你商量个事。” 方野坐在了方甜的对面,看着方甜大口的吃着饭,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认真,方甜也跟着认真起来。 “你说……想赶我走?” 也分不清是不是开玩笑,可能她心里从来没有过安全感,本能的就害怕。 方野摇头:“怎么会?这是你家。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个活,工资挺高的,一个月,每周只能回来一天。” “给多少?” “一万。” 方甜放下了筷子:“那确实挺高,你去吧。” 方野挑挑眉:“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方甜继续吃饭,“抱着你哭两场?哦,恶心死了。” 方甜满脸的嫌弃,皱着眉:“多大点事,想去就去,家里人又不是死光了,离了你两天能饿死还是怎么着?你呀,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谁离了谁都能活……对了,齐意知道吗?” 方野点头。 方甜吃了口小油菜,也跟着点头:“他人还真挺不错。” 方野乐了:“为什么这么说?” 方甜瞪了他一眼,慢慢的解释:“他要是拦着你你能去?就你那恋爱脑,一天鬼迷心窍的,肯定是他劝你去的,因为他知道对你好。” 方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美滋滋的,可能是因为有人夸他男朋友,侧面证明了他眼光不错,看人准。 虽然也有可能只是方甜觉得自己处境艰难,随便说了几句漂亮话。 但还是高兴。 方野拿起了一双没用过的筷子,夹了块自己刚刚在市场上刚买的猪头肉放在了方甜碗里:“别总吃青菜,就别想着减肥了,多吃肉。” 方甜抬眼看了看时间,对着方野说:“给齐意打电话吧,让他过来吃一口,我在厨房留出来一份,热热就行了。” “谢谢。”方野诚心诚意的。 方甜翻了个大白眼,差不多行了,弄得跟全天下的人都没谈过恋爱一样,自从齐意风尘仆仆的进了门,方甜的白眼都没停过。 眼睛都翻疼了。 方野说:“意哥你先喝口汤,灌了一肚子风,小心肚子疼。” “意哥,你尝尝这个,挺好吃的。” “意哥你别光顾着吃饭啊,吃点菜。” “意哥,你要喝可乐吗?算了还是不喝了,太凉了。” “意哥,我送你去吧。” 方野洗好了碗,穿着外套,几步路的事,他坚持要去,齐意也没拒绝,站在门口等着他,笑眯眯的。 看着他走过来,抬手就帮他把拉链拉到底,跟方甜说了声再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出门以后立刻变成了并排。 手拉在一起,有温润的汗。 方野扭头在齐意的脸上亲了一下,下一秒就被挤到了墙角,好几分钟,直到齐意霸道的过瘾的抬起了头。 嘴唇又破了。 但他不在乎。 就连一转身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目瞪口呆的林雪,他也没有很往心里去,不安和害羞总还是有点的,可也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阿姨好,这是散步回来了?” 林雪本能啊嗯了一声。 齐意立刻说:“那您快点回家吃饭吧,留着饭菜呢,我们就先走了。” 我们。 特别刺耳的两个字。 林雪应该是蒙了,没喊出来,等到她反应过来,齐意已经拽着方野到了楼下。 “去打工吗?”齐意问着。 方野点点头:“快餐店的兼职下午打电话辞了,但课还得上,跟老板商量了一下,能不能都挪到周日,赚一份是一份。” “哦,好。”齐意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背着风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边走边抽,快到复习班的时候,他突然问方野:“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心狠?” “意哥,”方野笑着,街上人多,他不敢抱他,只是趁着肩膀错过的一瞬间用手指蹭着他的指尖,“我都知道的,你是为我好。” 方野曾经最讨厌那句,我都是为你好。 那句话像一捆麻绳,紧紧的把他绑住,吊在半空,双脚离地,哪也去不了,他又不会飞。 可他心里知道,齐意对他的好是真的。 和林雪那种口口声声喊着我都是为你好却要把他绑在身边不一样。 他会让你飞,让你闷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慢一点也没关系,失败了大不了重头再来,看见过你的哭和狼狈,知道你的辛苦和平凡,却还是在全天下的人都说你不行的时候,把肩膀给你,说你最棒。 齐意的指尖擦过方野的手背,他是有意的,他说:“方野,现在的你还不是真正的你。” 第105章 我就要管你 方野站在路边,背靠着棵大树,被风吹得凌乱。 春天里北风变成了南风,天气却一点不转暖,偶尔飘几个雪花,让他心烦的要死。 却不是像以前那样想去找茬儿打一架,随便谁。 他心烦,只是因为想不通,觉得自己笨,是不是应该买本哲学书,虽然他一看到字多的书就头疼。 齐意说,现在的你还不是真正的自己。 方野懵懵的,不太懂。 他没答案。 小时候也算做过一段时间乖孩子,爸爸去世硬着头皮扛起这个家,和背后说闲话的同学大打出手,头破血流的,就差动刀子了。 煤矿要倒闭,他和刘滨半夜溜了进去,轻车熟路的从设备楼里拿铁块往编织袋里装,他们就叫铁块,根本分不清价值多少钱,都当废铁卖了。 几百块,两个人平分,没被人抓到,觉得很满足。 坐在小吃摊上叫点羊肉串,两瓶啤酒,方野是从那时候开始学会喝酒的,一开始一瓶两瓶,后来越喝越多,酒量也就练出来了。 刘滨拍着他的大腿,喝高了,说话有点大舌头:“野子,以后咱俩一起闯出一番天地。” 方野没说话,他一直话少,喝酒了也不会变多,大腿被拍的疼了,他会推一把刘滨,沉着声音问他:“怎么闯?你带着你妈我带着我妈?” 血缘能绑人。 紧密的不可分的不管你乐意不乐意。 那个烦躁怪脾气认了命的少年,是真正的他吗? 方野不知道。 他有太多面。 只有面对齐意时,才能展现着他最好的那一面,偶尔也会有点装的成分,却很真实。 齐意出来的时候没看到他,背着书包裹着衣服往前走,身边有几个同学,但他一句话都没说。 路口和那几个人分开的时候,其中一个人低头骂了一句:“真他妈能装。” 方野快走两步,肩膀狠狠的撞了一下那个人,撞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方野笑着摆摆手:“不好意思啊,没看见有个人,以为是条狗呢。” “你他妈眼瞎呀?” 方野毫不畏惧,站在那里,眼睛冷冷的:“怎么着哥们儿,想打架?” 复习班的人到底是还是有点追求才去再走一遍老路,气质上就和隔壁大专耀武扬威的小混混不一样。 方野真诚的展现着小混混的嘴脸,他可太会了,他以前就是这样的。 那个人低头走了,走出很远,才骂了两句,听不清骂的什么,看嘴型就是在骂人。 方野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直接甩了过去。 力气很大,但打不着的,他心里有数,离得太远了。 却能吓唬住,那人跑了。 方野也开始往前跑。 一转弯,一头撞进了齐意的怀里。 齐意有准备,所以没被掀翻,而是笑呵呵的问:“欺负人有意思吗?” 方野抬头:“有意思,特别有意思……但没有和你那个有意思。” “你吃错药了?也没喝酒啊?发神经?这可是大马路,还有人走呢。”齐意瞪大眼睛看着他。 真好,方野想,他也有慌得时候。 所以,他趴在他耳边轻轻的又说了一遍,说完,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对着他吹了两口气。 齐意的耳朵毛茸茸的,像小婴儿一样,却比小婴儿的还要红,红的没边儿了。 方野终于往后一步,笑了:“逗你更有意思。” “是吗?”齐意看着他,反客为主,“但我没当玩笑,我当真的。” 方野喜欢齐意的直接笃定,甚至还很喜欢他急吼吼的样子。 齐意那天穿了黑色冲锋衣,黑色的运动裤,走起路来,有沙沙的声响,爬楼梯的时候,胳膊蹭着衣料,后背的书包一荡一荡的。 人的体温是37度,热水器里的水是45度,可方野觉得自己身体有一百度那么热,洗澡水浇在身上,几秒钟就蒸发了。 齐意在他身后,甚至来不及回趟卧室去取东西,他就是这么急,但又很温柔。 生怕弄疼了方野。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阻隔,一丝一毫都没有。 沐浴露的泡沫飞的到处都是,墙上地面齐意的头发上,他的头抵着方野的后脑勺,哑着声音问他:“哪天走?” “周……周一……一早……” “还有两天,”齐意说,“这两天你是我的。” “嗯,”方野再不嘴硬,“我是你的。” 齐意的头发是方野给他冲的,因为浑身都没了力气,腿发软,靠在墙上,被热水浇的暖洋洋的,很舒服。 舒服里带着自责。 “是不是又疼了?你还好吗?” 方野踮着脚给他冲头发,笑了:“不疼,挺好的……意哥,真挺好的。” 方野开始大笑着喊起来:“齐意你最棒了,齐意你最厉害,齐意你天下第一……无论哪方面!” “闭嘴。”齐意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眼神里露着杀气,好像随时能把他灭口。 方野也不是看不懂脸色的人,把毛巾放在了齐意的头上,轻轻的擦了擦,又在他腰间围了条浴巾,插上电吹风,把他拽倒前面,仔仔细细的给他吹干了头发。 至于自己,头发短,随便用毛巾撩两下就行了。 下午扔进洗衣机的衣服早就洗好了,方野晾好,也没什么事了,他坐在了沙发上,看着齐意写题。 他特喜欢这种感觉,齐意专注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偶尔会皱眉,很快眉头又会展开,刷刷的写在卷子上,下笔有力,好几次方野都觉得笔尖要被他摁断了。 最后一对答案,全对。 方野心里都跟着高兴,伸手使劲儿的拍拍齐意的肩膀,无声的夸奖他。 半夜里,方野热了杯牛奶端给齐意,没让他喝咖啡,明天休息,可以熬夜,但也不能熬到天亮。 “方野,”齐意喝牛奶的时候,喊着他,“专业课还是要好好学学,要是能升本,就去试试,我不是非要管着你——没错,我就要管你,你不乐意也不行,以后工作文凭还真挺重要的。” 方野给齐意摁肩膀的手被握住了,停顿在那里,他直直的站着,很久没说话。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渴望突破束缚,自由自在的,哪怕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他自己。 可是现在,他竟然觉得,被人管着的感觉真好。 第106章 珍爱生命远离渣男 没有人会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所以齐意清楚的知道,他也并不是完全了解方野。 如果让他去走方野的路,可能第一步就觉得难过,让他去过方野的生活,没准儿十分钟就会做逃兵。 方野话不多,总是不耐烦,一点小事就能打一架,骂街也在行,却也善良,心软,见不得老实人吃亏,若是喜欢上一个人,掏心掏肺,一门心思的对他好。 外面那些人的对他的品头论足百般注解,构不成万分之一的他。 齐意也只了解那么一点点。 可他知道,方野也想飞。 要飞得很高很远,飞出这个牢笼一样的破地方。 齐意睁开眼睛的时候,方野并不在身旁,他看了下时间,早上六点,整个人都有些蒙,坐起来挠了挠头,闭了几秒钟的眼睛,起身下了床。 方野正在穿外套,餐桌上摆着他买回来的油条豆浆,齐意的突然出现,让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起来了?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齐意揉揉眼睛,特别孩子气:“你干嘛呢?大早上的要去哪?” 方野憨憨笑了一下:“我得去趟医院。” 他接到了许一一的电话,天都没亮呢,电话不敢静音,怕家里有什么急事,其实声音不大,但刚响起一秒,他还是因为怕吵醒齐意,本能的接了起来。 不认识的号码,他以为是诈骗,马上就要挂了,听筒那里传来了声音。 “方野,我是许一一,我们见一面吧。” 方野拿着电话像只猫一样跳出了房间,关好了门,去了厨房,又把厨房的门关上了。 “你们医院都不睡觉的吗?” “心里想着事呢,睡不着。”许一一声音还不错,稳稳当当的,没听出来什么虚弱或者有气无力。 甚至还有心思加了些阴阳怪气。 “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方野压着声音吼。 许一一的安然的回应:“我得跟你算账啊,不然我去你家找你?反正我明天就出院了,你们家我也不是找不到。” “姐!姐!”方野因为太着急开始破音,“到此为止行吗?我妈和你老公不清不楚现在也断干净了,这事是她不对,可我也算是救了你的命,你还吐我一身呢,一报还一报,就当扯平了,行吗?” 许一一笑得瘆人:“不行,你要是敢不来,我就敢去。” 方野在厨房里握着手机,没舍得摔出去,举着胳膊,张着嘴巴,无声的喊了两嗓子。 然后就认命的刷牙洗脸,去了楼下早餐店,豆浆没做好呢,他等了十分钟,买好早点,放在了桌上,想跟齐意说一声,看他睡得正香,就没喊他。 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没准儿他都回来了,齐意还没睡醒呢,方野开始穿衣服,然后就被身后的脚步声吓了一跳。 他赶忙走过去,扶住了撞到椅子的齐意:“你当心点,疼不疼?我就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再去睡一会儿,没睡多长时间呢。” 齐意靠在他身上,起床气很重:“你去哪?” 方野拍着他的后背:“许一一说她想见我。” “谁?”齐意干脆就忘了这名字,可能也根本就没听说过。 方野咬着嘴唇,语气艰难:“前一阵跟我妈谈恋爱的郑君的合法妻子就是在我们家门口喝农药的那位。” 这么绕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方野觉得头晕。 齐意却被逗笑了,睡意醒了大半,说出话来毫不犹豫:“我跟你一起去——正好去书店买两本资料。” 给的理由好像没法拒绝,可方野却本能的不想让他去,指不定会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但他做好了准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如果真打起来的话,可能也做不到,自卫还是可以的,差不多的话就跑,但如果只是骂,他会乖乖听着。 就当给她出口气。 谁让他摊上这么个妈。 没办法的事。 但如果身旁跟着个齐意,他怕他炸毛。 胡思乱想的时候,齐意已经去洗漱了,速度很快,两分钟就出来了,喝了两口豆浆,把杯子递给方野,示意他喝完,又用手掐了根油条,两口就塞进了嘴里。 齐意从来不浪费吃的东西,方野觉得特别好。 他吃掉剩下的油条。 “意哥,”下楼的时候,方野小声的说,“你直接去书店吧,离得不远,结束了我去找你。” 齐意不急不徐的看着他:“你忘了,你这两天都是我的,离开我一分钟也不行。” 旁边有两个路过的人,好像是去上班的,方野心里一怔,看了眼齐意,他满是坦然,一点不纠结,抬手就拦了辆出租车。 齐意说:“人民医院,师傅麻烦快点开。” 许一一看起来好多了,在救护车上宛如诈尸的一番折腾,方野还怕那点药会不会伤了脑子,变成植物人啥的,可眼前的许一一气色好得不行,不上班天天睡觉,脸都胖了一圈儿,说话声音温温和和的:“老公,帮我拿张纸巾,老公热水没有了,你快去打点一会儿开水房人该多了……” 郑君看着站在病房门口的方野,没动。 许一一也看见了方野,又看了眼郑君,声音没变,可听起来怪瘆人的:“老公,让你去打开水,是没听见吗?能不能不让我说第二次?” 郑君拎着保温壶二话不说就往外走,经过方野的时候,本能的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姐想见我。” 他瘦了,脸上有淤青,走路有点瘸,应该被打的不轻。 方野站在了许一一面前:“你跟他和好了。” “怎么可能?”许一一扬着脸,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手指往上推了推眼镜,“只是没想好这种出轨成瘾的男人该怎么杀……” “不寻死了?”方野说话也是不客气。 许一一显然不爱听,白了他一眼,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扔给了方野:“医药费你垫付的吧,这账也不知道算的对不对,你查查,不够了就说。” 方野对着信封瞄了一眼,问她:“为什么?” 我可是你情敌的儿子。 许一一叹了口气,静静的回答:“我父母供我读书,不是让我成为一个是非不分的人,那些破事和你个孩子无关,你救了我的命,我得谢谢你,要是还用着你的钱,那我可太不是人了。” 方野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冷笑:“你父母有没有教育过你珍爱生命远离渣男?” “滚!”许一一指着门口,两秒钟后,扑哧一声笑了。 第107章 鬼迷心窍 方野把钱揣进了衣兜,没客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不收显得他小家子气。 他的确也很想收。 在钱的事上,他从来不装,犯不着,该是自己的,心安理得,就算天上打雷,也轮不到他来挨劈。 他对得起良心。 更何况,许一一说,快拿着吧,不差你那点钱,一个包都不够,姐不是差钱的人。 那差什么?爱吗? 那天在急诊室门口,方野看见她的父母对郑君又打又骂,也骂自己女儿,说她瞎了眼,研究生毕业却非要嫁个初中毕业的饭店服务员,不同意就要死要活的,锁在家里从三楼跳了下去,摔折了腿,挤在郑君十几平的合租房里,生米煮成熟饭,不嫁不行了。 骂她鬼迷心窍瞎了眼,房子车都是娘家买的,对郑君好的一丝二心都不曾有,不嫌他不赚钱,甚至还给他零花钱讨欢心,可做到这个份儿上,却还是挡不住那一颗不安分的心。 其实这些年,从来没安分过。 “你妈还是好的。”许一一轻轻的说,然后又叹了口气,自顾自的笑了,“跟你一个小孩子诉什么苦,你又不懂。” 方野着急的解释:“我二十了,该懂的都懂。” “你懂什么?”许一一撇嘴,“你就想听八卦!其实也没什么,离婚让他净身出户吧,是个选择,可他什么都没有,本来也是那样,不算惩罚,其他的选择,也有,比如拿刀阉了他,但我怕坐牢,不敢,我得好好想想,想好了用告诉你一声吗?” 方野点点头,也行。 许一一又笑:“快走吧,门口那个是你朋友吧,挺帅,看了好几次了,怎么?怕我打你啊?” 方野也笑了:“哦,我找了帮手的……姐,我不太会说话,我就祝你快快乐乐,我们可能也不会再见了。走了!” 方野走到病房门口,举起手来摆了摆,没回头。 齐意小声的唠叨:“看着挺正常的啊,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电梯里人很多,他们被挤在最后面,手悄悄的拉在一起,方野轻轻捏了捏齐意的手心,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你看着也挺正常的,怎么就喜欢男的呢?” 手被使劲儿掐了一下,不疼,麻酥酥的,齐意低着头,几秒钟后抬起来:“哦,我就喜欢,你不服?” 方野从不在公共场合起腻,但那天鬼使神差的,他的手顺着齐意外套的下摆伸了进去,手冰凉,齐意的后背温热,轻轻的抚了上去,慢慢的移动,逐渐往下。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 电梯里满员,人和人紧紧挨着,他们站在最后面的角落,谁都注意不到。 方野的手像条鱼一样游移,划个圈儿,轻轻的搓一搓,捏一下,他感觉到了齐意的回应,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后背僵挺着,手紧紧的攥着裤缝,眼睛朝前,却透着股迷离,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被电梯里糟糕的空气搞得烦躁。 其实,内心早就波澜壮阔。 电梯到了一楼,前面的人慢慢的往外走,还没走完,外面的人就慌张的往里挤。 都很着急,好像慢了一秒病情就又会加重几分。 方野和齐意在最后面,没动。 手也没有拿出来,依然贴在齐意的后背。 有那么一瞬间,方野想把手抽出来的,被齐意制止了,他说:“你有什么着急的事吗?” 方野摇摇头。 那就再坐一次电梯,从一楼到顶楼,又从顶楼回到了一楼,方野觉得,齐意的体温肯定超过了三十七度。 比那个高得多。 他们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齐意眼角泛着红,往下拽了拽外套,沉着声音说:“走吧。” 他抬了一下头,没看方野,又低声说:“你先走。” 齐东升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看见了齐意,但他没过来动手,人太多了。 他只是冲着齐意招招手,像招呼一只狗一样,满脸的嫌弃和恨其不争。 齐东升脸色挺差的,黄得吓人,身边没女人没孩子,也没高远,只有他一个人。 齐意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看着他:“胳膊还没好?” 眼看着齐东升眼睛都气红了,但又压了下去:“胆儿真大,信不信我抽死你。” “信。”齐意指着脑门淡淡的说,“有能耐你就在这儿打,打不死我你就是狗。” “你他妈的……”齐东升扬起了手里拎着的病历本,好像还有个装ct片的袋子。 齐意往前走了几步,和他面对面,毫不畏惧的扬起了脸,却被喷了满脸的口水。 齐东升剧烈的咳嗽,弯着腰,干咳,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内脏通通咳出来一样,几秒钟,眼球就充满了血。 “你病了?”本该关怀的语句里没有半点真心。 齐东升扶着墙,靠在了医院的窗台上,伸手抹了抹嘴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咳嗽似乎让他筋疲力尽,说话远远没了以往的气势,但讨人厌这方面依旧天下无敌。 “你他妈盼着我病?我告诉你小兔崽子,老子他妈的没病,老子他妈的能活到一百岁,老子……”齐东升说话太快,呛住了,又开始咳嗽,手里拿着装ct的袋子掉在了地上。 齐意俯身捡起来,拿出来看了看,又去要齐东升手里的病历本,齐东升不给,指尖狠狠的捏着,但没多大力气,齐意稍一使劲儿,病历本就到了他手里。 轻轻的翻开,慢慢的看着,医生的字迹总是不清楚,把草书发挥到了极致,可仔细斟酌一下,齐意还是明白了。 他轻轻的抬眼看着齐东升:“肺癌晚期,肝硬化……齐东升,你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齐意并没有多难过,声音里带着悲悯,他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问他:“我妈知道吗?” 齐东升像头年迈被逼着让位的狮王,浑身上下的精神气儿消失殆尽,他笑了,嘿嘿嘿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笑话去嘲弄。 “她早知道了,瞒着我,一直瞒过了手术的最佳时机……你以为我狠,不是的,她的心最狠!” 第108章 月亮多美 大人们都精着呢。 我可以爱你爱到去死,也可以像只蚂蚁一样把你踩在脚底。 高远这些年对于齐东升非常矛盾,少年夫妻,一起吃过苦,合伙创起一份家业,不容易,她能原谅他的胡来,却原谅不了这种胡来没完没了。 钱是一起赚的,凭什么只有你潇洒? 是个人心里都会不平衡,是个人都会恨,恨他又不犯法。 高远作为病人的妻子,坐在医生诊室里,泪眼朦胧的,那些伤心都是真的,手术凶险,希望渺茫,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我们真得好好考虑考虑。 可不做手术,就是百分之百没希望,她也不是没听见。 回到病房里,轻轻的对爸爸说:“肝硬化,老毛病了,你真得少喝点酒。” 医院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瞒着病人,背地里哭的昏天暗地,高远去水房,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哭,像个孩子,在耍赖。 她静静的看了会儿热闹,轻声问着:“妹妹,别哭,身体都哭坏了,家里现在就指着你呢,对了,病人知道吗?” 女人摇头。 不敢说,瞒着点好,不然意志力崩溃了,存活率降的更快,这也不犯法吧。 城南的女人没有来,她没资格,很多事上都没有,比如住院签字,只能直系亲属,她连笔都拿不着。 知道这个消息是深秋,病已经很重了,医生的原话,手术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事,但不手术还有一年的时间。 高远对着窗外,刚下过雨,树叶扑啦啦的往下掉,满眼萧瑟,她从没那么安静过,她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吵闹。 还有一年,她想,只剩一年了。 她回去收拾了东西,齐东升问他怎么了,她回头笑着,出院呗,还能怎么了?然后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问着,是送你去城南,还是回家。 齐东升讶异的看着她,回城南吧。 那个回字,让高远本来就要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而且再也没有一点点内疚感。 这种男人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她把自己伪装成委屈胡闹不解风情但又真正关心的正房,伪装的特别好,都能拿奥斯卡。 每次复查都陪着,忙前忙后的,毫无怨言的送齐东升回那边,跟儿子喊着,我和你爸过得好好的呢,不离,死也不离! 死的又不是她。 忍过这一年就好。 没准儿一年都多说了。 医院的药正常给他吃,背地里跟医生说有什么事找我,他心里脆弱着呢,怕想不开。 如果,不是齐东升那天碰巧路过医院,想着反正没什么大病,自己复查也没事,就把车开进去了。 可能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齐东升看着齐意,笑得瘆人,齐意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发疯,很久,齐意说:“挺好的……我妈她做得挺好的,你……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去哪看看就看看。” 齐意化身正义使者,不偏不倚,坦坦荡荡的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扭头就走。 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本就不亲的人,寒暄几句倒显的假。 齐意没去书店,他只想回家,这个破地方,这个破医院他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扬手招了出租车,坐进车里的时候,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嘴角耷拉着,眼睛看着窗外,快开到地方的时候,他问方野:“你都听见了?” 方野点点头,没说话。 他就站在旁边,他太了解齐东升了,看不上他们这些老邻居,方野这种小孩子,更是正眼都没瞧过。 认不出来真不奇怪。 “他要死了,”齐意说,“我真高兴,我太他妈的高兴了方野,我真的挺高兴的,真的。” “这话你信吗?”方野轻轻的问。 齐意特别不解,特别迷惑,茫然的盯着方野,使劲儿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可是我这里怎么这么闷得慌,喘不过来气,难受。” 方野摁住了他要继续拍下去的手,抓着他的手顺着指尖轻轻的捏着:“因为他是你爸,他不是人,做了那么多混账事,高高在上的谁也瞧不上,话不投机就甩人巴掌,可他也能为了你去下跪,虽然方法有些无赖,目的也不纯,但往好了说,他也曾真心实意的想帮你,你心里明白着呢。” 方野交了车费,和齐意并肩走在路上,本来想回趟家的,现在决定不回了,他见过齐意太多的样子,安静的,冷酷的,不讲理的,就是没见过他失魂落魄。 可是也没关系,时间自然会治愈。 时间也管不了的,他拼了命也会去管。 方野那两天一直陪着齐意,就连回家去拿点东西,也带着他,林雪着急的追在身边问:“怎么就要去实习呢?刘滨为什么不去?去几天?周末真回来?” 方野回头看着她笑:“周末肯定回来,你就放心吧。” 往包里装了件衣服,又认真的解释:“刘滨他学习不好,人家不让他去。” 叮嘱着方甜,有事找刘滨,都安排好了,然后小心的解释,齐意太忙了,耽搁不了一分钟的时间,姐,家里拜托你了。 方甜斜了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林雪一眼,捂着嘴巴小声的说:“不用打招呼,赶紧走,一会儿她没准儿就忘了这事,找都不找你。” 方野十分机灵的点点头,给齐意使了个眼色,静悄悄的换了鞋,往外走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方野回了一下头,林雪盯着电视,看得正起劲儿。 “走吧。”方野说,轻轻的关上了门,借着楼梯间黑暗的笼罩,胳膊搂上了齐意的脖子,“我现在是你的了。”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无论何时都能唤醒齐意心中的野兽,方野不怕,方野很喜欢野兽出来时齐意的样子。 即使肩膀上好几个咬痕,手腕被捏的红肿,他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死死的摁住,眼睛上盖住了睡衣,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里沉沦,一次一次,晃晃悠悠的身体,像是被抛入河底,又浮出水面。 齐意从身后把手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头,齐意说:“方野你瞧,今晚的月亮多美。” 方野手扶着窗台,逼着自己睁眼看月亮,月亮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往后,的确很美,飘飘忽忽的美。 第109章 年轻又貌美 方野一直觉得自己特别男人。 爸爸去世时咬咬牙就扛了过来,妈妈发疯也并没有崩溃过,重新遇见齐意的那一晚,愣是装的跟没事人似的,看见齐意胳膊上自残的刀疤,也能做到面上的从容。 不就是六天吗,又不是不回来了,很快就见面,没什么大不了——但他真的就绷不住了。 早上六点,方野起床,他没喊齐意,昨晚该做的都做尽了,该嘱咐的话也没落下一句,甚至未来这六天里他该吃什么饭,方野都安排好了,犯不着让他跟着一起大早上的就折腾。 方野简单的洗漱,穿上了外套,没带多少东西,一套换洗的衣服,塞了件齐意的睡衣,一个双肩包都没装满,临出门他又回了趟卧室,蹲在床边,看着齐意的脸。 齐意的眼球在眼皮下转了两下,方野笑了,伸手触了触他的眼睫毛,轻声说:“意哥我走了啊。” 齐意闭着眼睛探出身体搂住了他的脖子,好几分钟,才慢慢的松开:“到了给我打电话。” 方野关好了门,站在门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抬起头,眼睛湿湿的,强忍着没哭,有随时跑回去的冲动。 但死死忍住了。 苏哲给他发了个地址,有车一起过去,离的不远,他扫了辆单车,大概二十分钟后,停好车,看着导航还要走十分钟。 很窄的小巷,破败的棚户区,这个小城最最边缘的位置,地上都是冰,混杂着菜叶和污物。 竟然比方野住的寡妇楼还要糟糕十倍。 小巷后面是更窄的小巷,两个人并排走都嫌窄,破铁门一敲就呼啦啦的往下掉铁屑。 “苏哲?”方野试探的喊了一声。 “进来吧。” 要不是那个声音还算熟悉,方野不敢进,很小很小的院子,里面那间房子好像一阵风都能刮跑,坏了两块玻璃,钉着塑料布勉强支撑着,呼啦啦的响。 “进来等,外边冷。”苏哲从屋里出来,招呼着方野,看见他犹豫的样子,笑了,“怎么?怕了?” “说什么呢?靠!”方野往前走着,也没再掩盖自己的惊讶,“看你穿的挺像样的,我只是没想到。” 苏哲走在他前面,头也没回:“就那一套,勾搭人专用。” 屋里光线不好,很暗,白天也得开灯,偏偏灯泡瓦数低,只发出一圈黄晕,照着下方一平米的地方,其他角落鞭长莫及。 苏哲正在吃早饭,特别简单的早饭,两碗粥,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爸你吃的太少了,这样没法吃药,你得把粥都喝了才行。” 房间里坐着一位老人,要不是苏哲喊爸,方野以为是他爷爷,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规规矩矩的说着:“叔叔好。” 苏哲爸爸回头,冲他笑了笑:“没吃呢吧,快过来,一起吃。” 方野没客气,虽然看起来显得没礼貌,可他觉得自己就该这样,他大咧咧的坐在了餐桌旁,拿起馒头掰了半个,塞进了嘴里,嘟嘟囔囔的:“叔叔这馒头肯定家里蒸的吧,跟外边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好吃!”扭过头看着苏哲,“还有粥吗。” 说不清为什么,刚刚还绷着一张脸的苏哲突然舒展开了,对着方野轻轻的拍了一下:“别使唤我,想喝粥自己盛。” “靠,”方野白了他一眼,“能累死你啊。” “你赶紧去。”苏哲爸爸拿筷子敲他的头,看到他不动,还瞪了他一眼。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那样,可他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为了照顾我,受了不少罪。” 这个家的情况,方野一眼就看清楚了,身体不好又年老的父亲和用混账外表伪装起来的好儿子。 谁也不比谁好多少,谁也不比谁高级。 可方野看着这里,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点点优越感,第一次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 至于你妈呢?你们家没人帮忙吗?你爸什么病连走路都哆嗦?你呢?你的事跟家里坦白过吗? 方野没有问。 方野只是看着苏哲拎了个包,跟他说走了的时候,张大了嘴巴,半天,冒出一句:“不用你送我,我自己去等车就行了。” 苏哲也愣了,然后开始大笑,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指着方野:“少他妈自恋了,我是去赚钱。” 方野疑惑:“赚什么钱?” 苏哲背着包在前面带路,那些小巷他挺熟悉的,带着方野走着一条导航上没有的窄路,比刚才他来的时候近多了。 “我也去做助理。” “你学过测绘?” 苏哲回头笑嘻嘻的:“没学过也能做。” 一辆面包车停在路边,里面坐了两个人,苏哲带着方野坐在了后排,没人介绍,方野没敢出声。 前面的两个人偶尔抽烟,骂两句前面那车是不是他妈的有病,开那么慢,没那技术就别上路。 除此之外,连闲聊都没有。 方野没来由的害怕。 他觉得自己太轻信人了,最熟的苏哲也不过见过两面,话都没说几句,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自己年轻又貌美。 他把手伸进了衣兜,按在了手机上,快拨键1就是齐意,虽然他心里也没谱,能不能一下按的准。 但有准备总归比没准备的好。 车越开越偏,已经开上了村路,狭窄,弹坑,路边是旷野,一望无垠,非常空旷,别说人了,连辆路过的车都没有。 方野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手心全是汗。 他看到了工地。 和想象中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不一样,冷冷清清的,也没有帐篷,几个铁皮房,空地上堆着沙子和土方,有两个人懒洋洋的坐在旁边的砖块上,看到车开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打游戏。 前排的两个人下了车,苏哲和方野也下了车,那两个人往前走,方野跟着往前走,气氛很诡异,但他也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 他又没在这种地方打过工。 副驾驶的那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愣住了,问他:“你是总工?” 方野摇摇头:“不是。” 那个人像是扔进火堆里的干木头,说话劈里啪啦的:“你他妈还知道你不是总工啊?那你什么都不拿,是等着我拿吗?” 第110章 活人才该怕 苏哲适时的跑过来,挡在了方野前面,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递了两根:“哥别生气,他第一次来,不太懂,也怪我,忘了告诉他规矩了……来,抽根烟,别气了啊,待会儿我好好跟他说说。” 方野扛着设备跟在后面走,他终于开始明白,助理这两个字是个对外面来说好听的叫法,其实他就是扛设备的,做苦力的,有时还是挨骂的。 崔哥姓崔,叫什么方野不知道,也没人介绍,他没机会问,跟着苏哲一块喊。 当然崔哥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懒得问,手里一直掐着烟,就没停过,走起路来带着风,速度很快,他喊方野,唉。 唉你个大头鬼!你们全家都是唉! 方野脸上没事,挨了骂也很镇定,不小心被树枝绊住了腿,狠狠的摔在地上,下巴硌了一下,垫到了牙齿,嘴里一股血腥气。 崔哥奔过来,一把捞起了设备,仔细看了看,才终于放下心来,对着依旧趴在地上的方野大吼:“这玩意儿可他妈贵了,你要是摔坏了,全白干!” 方野爬起来满身满脸的土,淬了口血水在地上,使劲拍了拍衣服,崔哥咳嗽了两声,走出去两步,低声骂了句:“靠!” 方野也咳嗽着,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不好意思崔哥,我以后一定小心。” 在外面赚钱都是这样的,他打小就知道,人情冷暖看多了,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可浑身上下还是火烧火燎的,想家。 半天就开始想家,真他妈没出息。 方野顾不上感慨,赶忙跟在了后面,当然崔哥摆好设备开始测距的时候,他也要抓紧时间喝口水,抽根烟,直愣愣的等着,想着学点什么,但凑不到前面。 午饭是附近镇上定的盒饭,有人送过来,挺不好吃的,可方野大口大口的咽了下去,休息半个小时,他把自己扔在了沙堆上。 野外风大,但太阳暖洋洋的,也很舒服。 他不愿进那个铁皮房,四张上下铺的单人床,几个平方的小房间,好几个大男人,身上都是不好闻的味道。 而且烟味能呛死人。 虽然他自己也抽烟,但可从来不会关着窗户呼哧呼哧的只顾自己过瘾。 他把帽子拉到了头顶,当枕头,抽了两口烟,才翻出了手机。 大半天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都没功夫给齐意发个消息。 电话接通的时候,方野激动的快要哭出来。 “意哥,我到了。”声音很平静,虽然眼泪就在打转,可也没掉下来。 “挺好的意哥,住的地方很暖和,吃得也很好,你就放心吧,一切都好。” 齐意温和的笑着,肯定知道他没说实话,但没戳穿他,而是静静的说:“还有五天。” 其实也才过去几个小时,可心里有盼头,倒也还熬的过去。 方野挂了电话,眼睛瞪着天,就那么躺着,眼泪什么时候顺着眼角流下来的,他都不知道。 被狠狠的踢了一下脚,苏哲的脸在头顶晃了晃:“哭了?受不了了?不行你就回去,我再找人。” 方野狠狠的回踢,扬起一片沙子:“别他妈瞧不起人,这点活算个屁呀。” 他又不是没做过比这个更苦的,只是不在野外而已,上一天课下来,小腿都站肿了,笑的嘴疼,还没这里赚得多。 他也都挺了过来。 这些都不算什么。 方野从沙堆上站起来,扑了扑衣服,话也不说就扛起了设备,跟在崔哥后面。 崔哥是他老大,苏哲跟着另一个叫李哥的,反正跟着就对了,不多话,埋头干活,让去哪就去哪。 苦力都是这样的。 至于时不时的啧啧两声不满,知道哪里错了,改就行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方野给崔哥递了根烟,也没说什么话,闷头坐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自己也抽了一根。 然后站起来,看着崔哥说:“还往前走?” 崔哥也站了起来:“估计今天得贪黑。” 工程量挺大的,早上来晚了耽误时间,晚上就要补回来,方野扛着设备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静的可怕,野外的坟地就在路边,脚步声惊起了一群麻雀,扑啦啦的飞上了天。 崔哥一激灵,回头看方野:“你不怕?” 方野呆呆的,累极了,机械的挪动着双腿,面无表情:“不怕!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该怕呢。” 设备压的他肩膀疼,稍微站在一座坟前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肩膀扛着,继续往前走。 晚饭依然是同一家的盒饭,洗澡就别想了,铁皮房外面有个水管,随便洗了把脸,方野就倒在了床上。 他和苏哲自然是要睡上铺的。 这叫做尊老。 被子指不定多少人盖过,棉花都成团了,方野拿出了自己带的床单被罩铺好,这个他是真的受不了,不然可能这一宿都睡不着一秒钟,眼看着苏哲随便拽过那床破被子,蒙住了头。 隔了一会儿,呼噜声从被子的缝隙传了出来。 早上七点起床,盒饭。 七点半,方野就扛着设备,颠儿颠儿的跟在了崔哥后面,双肩包背上了,不然提着水壶太麻烦。 工作经验都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吃一堑长一智,不是废话。 齐意的消息准时发过来,还有四天。 方野不知道他这算是哪里的算法,这一天还没开始,他倒好,自动就给减去了。 但他又很喜欢,这意味着距离相见更近了。 方野跟在崔哥后面,看着手机傻笑,余光看到崔哥回头瞪了一眼,快速的把手机揣进衣兜,快跑两步,跟了上去。 还有一天。 这一条消息发来的时候,方野正蹲在地上刷牙,水挺凉的,其实可以烧热,只是他懒。 每天像是万里长征,也不知道走了几万步,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回去了以后,快速的吃完饭,就想睡觉。 一开始还纠结另外几个人响彻天际的呼噜声,两天就习惯了,没准儿他打的更响,虽然他并不知道。 回去的时候,还是那辆破面包车,停在了苏哲家前面,方野挥了挥手,算是再见,转身就扫了辆自行车,背上背包,疯狗一样的往回骑。 第111章 小别 方野把车链子都蹬得冒了火星,一口气蹬回了家。 他自己的家。 晚上六点,林雪和方甜在吃饭,像是个奇迹,她们居然一架都没吵。 或许两个人心里也都明白,吵到这个份儿上了,也没什么可吵的了,再继续下去,可能就该出人命了。 偏爱没变,原谅是根本不能够的,但也不妨碍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无非是看着方野的面子,谁也不指望着谁了,倒也能忍受。 “还有饭,给你盛点?”方甜抬头问方野。 方野用手捏起了一块排骨塞进了嘴里,烫的龇牙咧嘴:“不用……我得先洗个澡。” 头发倒是经常洗,对着水管呲,冲掉满头的土就行,至于身上,连擦都没擦过,大家都这样,与众不同倒显得他很矫情。 再说了,也没擦身的地方。 就算了,忍忍过去了。 里里外外都洗了个干净,热水浇在身上的时候,方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换了身干净的,头发随便擦了擦,出来时,顺手就拿起了外套。 林雪放下了筷子:“你又出去?你一天天的咋就这么野?” 方野没生气,笑呵呵的搂过了林雪的脖子,叭的一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亲出了声儿。 扭头就走了,站在门口穿鞋的时候,习惯性的:“妈,我走了。” “不走不行?” 方野笑意更深,没答话,关上了门。 下楼是跑的,上楼也是跑的,这个时间齐意还没回来,复习班周六也是要上晚自习的。 可床上放了干净的睡衣,水果洗好了放在了冰箱里,就连方野最喜欢的啤酒都买了好几瓶。 方野拿出了一瓶啤酒,用牙咬掉了瓶盖,如果被齐意看见肯定会骂他,牙不要啦,以后有的你疼的,可他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被骂两句也是呵呵笑。 他不生气,这种骂带着股热乎气,他喜欢着呢。 衣服就先不换了,反正一会儿要出门接齐意,方野坐在了沙发上,一口气闷掉了一瓶啤酒…… 心里是雀跃的,小别胜新婚,以前听了这话,他嗤之以鼻,肉麻死了,真他妈能写,哪有那么夸张。 然而,现在,他成了他曾经最鄙视的人中的那一类。 在工地的时候,每晚也都想,却没有此刻强烈,方野倒在了沙发上,随手就拿起了齐意随便扔在上面的卫衣,可能是想洗又忘了。 满是齐意的味道,方野放在鼻子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清新的味道直达胸腔,又轻轻的亲了亲,蒙住了头,手顺着衣摆伸了进去…… 呼吸越来越快,应该是刚刚酒喝的急,连带着心都快要蹦出来,虽然差了个人,不是那么回事,可方野还是凭借着脑子里残留的那个人的样子,获得了时隔好几天的激动。 纸巾就扔在地上,他懒得动,身体被抽空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想着还有一个小时呢,不急。 他闭上了眼睛,就小小的休息一下。 方野是被亲醒的。 亲他的嘴唇因为春天太干,起了死皮,有些粗糙,却实在温柔,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屋子里没开灯,方野没睁眼睛,只是本能的回应,热烈而执着。 “意哥,意哥……” 嘴里的话说不成句,总是被打断,身体的反应最直接,春天来了,方野成了一只猫。 然而,齐意放开了他,跪在沙发前,仔仔细细的看他的脸,笑了一下:“瘦了。” 方野还躺在那里,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没觉得啊,我天天吃挺多的。” 齐意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好吃吗?” 方野搂着他的脖子反亲了一下:“比不上你。” “流氓。”齐意拽着他的胳膊给他拽了起来,搂着腰把他带到了餐桌旁,伸手打开了灯,都是他打包带回来的东西。 麻辣烫,熏肉大饼,羊肉串…… 齐意洗了个手出来:“我给刘滨打的电话,让他帮我留的,他说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想你了。” 方野往嘴里塞着饼,嘟嘟囔囔的嗯了一声,又吞了一大口麻辣烫,仰着脸笑:“好吃。” 齐意拿起他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大口:“好吃你就多吃点,别一会儿没劲儿了。” “你什么意思啊?”方野也喝了口啤酒,直勾勾的盯着齐意。 也没拼酒,但齐意毫不示弱,没错,他以前装过醉,可今天他不想装了,都是猫扮虎,他也就用不着虎扮猫了。 他一口气干掉了剩下的半瓶,和方野对视着:“我的意思和你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方野脸红,不好意思,他刚刚注意到地上的纸巾已经不见了,一定是被齐意扔掉的。 这屋子又没闹鬼。 除了他没别人。 丢脸。 他低着头吃饭,也实在是饿了,从中午的盒饭一直挺到了现在,只是因为齐意说,晚上一起吃。 多少有点尴尬,其实也才分开几天,心里跃跃欲试,特别不安分,但见到了真人,反而不知道是先握手,还是眼一闭直接就亲过去。 就是这点心思。 可喜欢一个人,这样的心思不是正常的吗? 是吧。 方野喝了三瓶啤酒,吃了很多东西,拽了张纸巾擦擦嘴,脸上带着豁出去的表情。 “意哥……”他轻声喊着,“你这都喝了一瓶了,没事吧?” 齐意脸红的不像话,其实身体一点事没有,他就是这样,喝酒上脸,可明明没醉,怎么晕乎乎的? 他咬了咬嘴唇,咧出一个扑朔的笑:“没醉,收拾你没问题。” 手往下拽住了方野坐到椅子腿,稍一用力,哧的一声,把方野拽到了他身旁,手轻抚着他的脸。 瘦了点,黑了点,还是一样的好看,方野忍不住咽了口水,喉结一上一下。 齐意趴在了他身上…… 齐意熬了好几个大夜,把这一晚要做的习题试纸全都提前完成了,就是为了办这件正事。 他的手指顺着方野的头发到脸颊,到脖子,到锁骨……他声音清冽的质问他:“刚刚怎么不等我呢?这种事,还是两个人的好,你说是不是啊,方野?” 方野被齐意捏着下巴,强制他抬起了头,扭向了自己,不依不饶的,非要个回答:“是不是啊,你说呀?” 第112章 还是两个人好 方野脸一红想扭过头,被齐意扳了回来,手上用了劲儿,当然另一只手也没有很老实。 “是吗?方野?” 方野眼睛也红了,手抓上的齐意的腰,在他耳边发出了气音:“是,意哥……还是……两个人好……” …… 方野差点睡过头,他忘了定闹钟,也许是本能反应,睡梦中突然就睁开了眼睛,拿过手机一看,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床上很温暖,但他只剩下十分钟,来不及留恋,冲进卫生间随便刷了个牙洗了把脸,鬼使神差的,他挪出了一分钟,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 没睡两个小时,却容光焕发的不像话,眼睛里闪着光,锁骨上好几个红痕。 伸手摸了摸,然后猛地冲回卧室,轻轻的亲了亲齐意的脸。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啊,不管怎么混在一起,仿佛都还是不够,大半夜的换床单,也不嫌烦,甚至都不会因为早起而心情不好,也不会因为要上好几节课,想找人打一架。 方野现在的心情特别平和。 两个小孩子在课上叽叽喳喳胡闹,他的声音没有大哪怕一点,心平气和的蹲在地上跟他们讲道理,下课的时候一抬头,在玻璃窗上看到了齐意那张脸,立刻就笑的像朵花。 “你怎么来了?”方野迎了出去,手里被塞了面包和牛奶,话也不说就大口的吃起来。 “慢点,来得及。”齐意把吸管插在牛奶里,递给方野。 “你吃了吗?”方野边吃边问着。 齐意笑着:“都几点了,你一走我就起来了,早吃好了,中午你不是休息一个小时吗,快点回来,我准备午饭。” 方野脸上很慌,却不是因为感动。 “那个……意哥,你把米饭焖上就行,菜我回去炒……” 方野觉得吧,齐意哪哪都好,什么都会,懂得也多,只有做饭,挺一言难尽的。 或许上帝给他关的那扇窗,就是做饭的窗。 齐意没听明白,或许听明白了在装傻:“你就放心回来吧,不给你下毒。” 方野喊了声走出去几步的齐意,犹犹豫豫的,但还是说了出来:“意哥,酱油分生抽和老抽的……你……别搞错。” 齐意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傻子。” 方野咽下了抬杠的话,柔柔的说:“那我一会儿快点回去,你等着我。” 饭菜谈不上好吃,但没毒,能咽下去,吃不死,方野很给面子的大口吃着,吃了两口就被齐意拦住了。 “我们叫外卖?” 方野乐了:“有饭吃还叫什么外卖?意哥,你总教育我不要浪费食物,怎么这会儿做不到了呢……挺好吃的,酱油没弄错,就是你……是不是一开始把糖当成盐了?” 齐意低着头,不好意思,又轻轻的抬起来看着方野:“我做得是酸甜口。” 方野往嘴里塞了口菜,点头:“尝出来了,特别明显的酸甜口。” 到底还是没有叫外卖,饭菜也很给面子的都吃光了,中午太阳很暖,方野趴在沙发上晒着后背,旁边是看书的齐意,时不时的偷瞄他一眼。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齐意问方野:“你没去学校跟老师请假了吗?” 方野懒洋洋的:“他们不管。” “那也发个消息,说一声,理由编一个就行,管不管在他,说不是却是你的事。” 方野立刻从沙发上爬起来:“行,意哥,我现在就说。” 齐意往后仰着头,活动着酸胀的肩膀,自己笑自己:“我是不是管你太多了?一天天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方野简单的发了消息,抬起头看他,起身站在了他后面,手指捏着他的后颈,一下一下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下午还有两节课,对方野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不到四点,他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总得回去看看,缺什么了及时补上,还要适时的安慰一下林雪,虽然她也知道,学校的事是大事,不能添乱。 可谁也说不清万一她突然抽风,会不会去学校问。 直说也可以,就是麻烦,方野最近是真的很厌倦麻烦,也很想解决掉麻烦,全心全意的和齐意在一起。 难,但他想试试。 路上去了超市,给冰箱补货,回到家的时候,空无一人,林雪和方甜全都不在,方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终于等不下去了,给林雪打了电话。 两遍她才接,火急火燎的喊了一声:“喂!” “你在哪呢?”方野也着急,声音有点大。 “我上班呢,忙,挂了。” 林雪不是没打过零工,超市的理货员,刘滨家的麻辣烫店,甚至是楼下的棋牌社。 方野拎着外套下了楼,把这三个地方都逛遍了,也没见着林雪的影儿,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他打了方甜的电话。 方甜笑了:“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她跟你说了呢,前边楼里有个脑血栓的老头找保姆,林雪去了,儿女一个月工资好像给挺多,老头觉得林雪漂亮心细,还偷偷的给塞钱……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玩美人计,觉得人家老头没几天活了,像她看得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方野忽视了方甜的冷嘲热讽,直接就问:“那家在哪?” 方野家前面隔了两条小街,三楼,方野敲门的时候没犹豫,林雪却隔了好几分钟才来开门。 表情非常讶异:“你怎么来了?” 方野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出来,从门缝儿往里看了两眼,并没有看见人,压低声音问她:“你有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 林雪瞪着他,推了他一把:“我就知道你们瞧不起我,我凭着力气干活赚钱,没什么丢脸的。” “小雪……”里面的声音很含糊,不仔细听听不太出来,像是卡了痰,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诶!”林雪甜甜的答着,扭身就要回去。 方野堵在了她面前,非常认真的说:“做保姆,可以,坏心思趁早断了,人家儿女不是吃醋的,你要说你喜欢个比你大二十几岁的老头子,说破天我也不信,我是你儿子,我用脚后跟儿去想,都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就一句话,别犯病!” 第113章 人生短短几个秋 方野裹着衣服走在大街上,天黑了,没几个人,就算有也没关系,反正也看不清,他伸手擦了擦眼睛,去了和刘滨约好的烤串店。 烤串店挺小的,卫生间不干净,方野还是进去冷水洗了把脸,想给眼睛消消肿。 应该是有点肿了,毕竟刚刚他哭的挺凶的,倒是没出声儿,可眼泪它就是不听话的往外涌。 林雪在他说话的时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小声点。” 林雪胳膊肘碰了一下他,脸带笑意:“妈有了钱,都给你攒着,结婚买房,以后都是你们的。” 方野愣愣的站在那儿,这句话让他觉得恶心。 “我不要!”方野吼了一嗓子,身体里是本能的厌恶,走下了两层楼,他忍不住又对着林雪的方向喊:“我他妈说了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听见了吗,我!不!要!” 齐意好不容易让他变得平和安静,他也以为自己变好了不燥了,原来只要家里的一点点吵闹,就会像个照妖镜一样把他打回原形,不堪入目。 都不需要多少时间。 一秒就可以。 这个世界怎么就不能给他一点体面和慈悲呢? 方野坐在烤串店的桌子旁,抽着一支烟,喊着老板拿来了一个烟灰缸,轻轻的点着烟灰。 “野子!野子!……”刘滨推门进来,宛如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张开胳膊就要往他身上抱。 “滚,”方野掐着烟指着他,“别跟我来这套啊,信不信我抽你。” 刘滨腆着脸往前:“你抽,来,你使劲儿抽,妈的,走了好几天都不说来个电话,你真行啊你。” 方野踢了个凳子让他坐着,抽了一口烟:“忙,从早忙到晚,没时间。” “放屁。你敢说你也一个电话没给意哥打?你就是见色忘友,亏得我那么想你。”刘滨撇嘴,伸手拿过了他手里掐着的烟。 方野乐了,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的确不敢说,虽然也是很忙很累,但每天的电话还是要打的。 不打个电话腻歪腻歪,这一天就真的没什么盼头了。 “你哭啦?” 刘滨的大嗓门两堵墙都挡不住,齐意推开门进来是和这句话同时进行的,方野不动声色的用脚踢了下了刘滨,装作没看见齐意的样子,大嗓门的回应:“刚才眼睛里被吹进沙子了。” “啊,沙子,”刘滨把戏演的很假,“啊,沙子啊,沙子好啊,沙子好……意哥来啦,快坐快坐。” 齐意坐在了方野旁边,看了看他的眼睛,轻轻的问:“你是把眼睛摁沙子堆里蹭了吧,不然都弄不了这么红。” 方野莫名其妙的搓了搓手,笑了,慌张了几秒钟,梗着脖子冲着后厨喊:“老板,点菜。” 苍蝇馆子,味道不错,就是周围太乱了,桌与桌之间都快要挨上了,人还不少,不一会儿就坐满了,都是住在附近的人,下了班,喝点小酒,吹点牛,是个不错的解压方式。 说话都是用吼的,喝起酒来像是不要钱,不投机就照着打架的气势互骂,可走时俩人又像没事人一样抢着买单。 有浓浓的烟火气。 就是吵,还因为都抽着烟,呛得要死,齐意咳嗽了两声,方野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小声问他:“要走吗?” 齐意把手放在了他腿上,拍了拍,摇头。 刘滨正在兴头上呢,嘴里的话就没断过,一个星期仿佛把他憋坏了,拉着方野的胳膊,趁着酒劲上头,哭唧唧的诉苦:“你他妈以后可别走了啊,没有你我一天天的可没意思了,在教室睡觉都不踏实。” 方野点点头,敷衍着,不走不走。 刘滨举起啤酒瓶:“来,走一个。”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桌子上全都是酒瓶,方野借口上厕所去付了钱,出来时,看着齐意在发呆,刘滨的头一点一点的,饭店里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桌,方野坐在了齐意身边。 没说话,静静的待着,缓一缓,喝了不少,头晕。 烤串店的音响里慢悠悠的放着歌,刚才人多,听不真切,现在却听清楚了。 刘滨都听见了。 因为他抬起头,看着方野笑,方野也在笑,两个人打着节奏,一起唱了出来。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慢慢的,唱变成了吼。 声嘶力竭的,似乎把心里的那点怨气都吼了出来。 “过瘾!”刘滨一巴掌拍在方野的肩膀上,拍的他一哆嗦,瞄了眼齐意,手试探的伸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意哥,你在我心里是这个,”刘滨伸出了大拇指,哭腔跟着就出来了,“你不知道他啊,心里苦啊,从来都不说,意哥,你好好学,虽然你肯定没问题,给我们争脸啊。” 齐意打小就听着这个词,争脸。 妈妈在耳朵边念经一样,你得努力,你得一直往上,考不了年级第一就算是白学了,你得给妈争脸,让妈妈里里外外都挺直腰杆。 齐东升更直接,老子千辛万苦的赚钱,都他妈为了你,考不好你别他妈管我叫爸。 齐意坐在书桌前,头也没回,静静的说,本来也没想。 后脑勺被狠狠的抽了一下,鼻子砸在了桌面上,齐意慢慢的抬起头,血一滴一滴的往下落,他叹了口气,拿纸巾擦了擦,大声的背起了英语单词。 争脸,曾经是他最最厌烦的两个字。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平庸的脸面要靠我去争? 可是那天他笑着对刘滨说:“淮扬菜很好吃,配啤酒刚刚好,我们一起去。” 刘滨眼泪汪汪的,方野伸手一指:“憋回去,你给我憋回去!” 他瞪着眼睛,脸色很严肃,因为他知道,喝到兴头再来这么一场哭,没个两小时,结束不了。 他端着刘滨的胳膊,硬是迎着大风把他送到了楼下。 “自己回家,”方野说,“还是那句话,你妈骂你你就听着,别顶嘴。” 扭头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刘滨,轻声说:“下个星期回来找你。” 而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第114章 谁也没比谁高贵 方野汗涔涔的从床上爬起来,很累,腿软,可他必须坚持着去洗个澡,不然明天就没得洗。 热水浇在身上,方野闭上了眼睛,脑子里电影一样,刚刚的痴缠和迷乱,让他觉得蒙,还没缓过来。 浴室的门被推开又关上,方野没回头,轻声问:“一起吗?” “哦,一起。” 齐意从后面抱住了他,胳膊搂着他的腰,轻轻的晃着,问他:“嗓子是不是喊哑了?疼吗?” 方野低着头,不好意思:“我觉得我没那么大声儿啊?” 齐意的鼻尖蹭着他的脸,毛茸茸的痒,紧接着又来到了耳垂,蹭了两下:“声儿挺大。” 方野不知道自己闹哪样,抽风一般,比打了一架还要命,整个人到最后颠簸得七零八落。 但心里却意外的踏实和满足。 方野靠着齐意,轻声问着:“上次我走的时候,你是不是醒了?” 齐意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起来呢?” 齐意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很低:“因为我最不喜欢告别。” 小时候,爸爸妈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几天,嘴里没说,其实他心里还是喜欢的,也是因为真的小,爱热闹,只是热闹到最后常常会变成吵闹。 但却还是默默的希望他们不走。 不然和楼下那些小孩打架的时候,又会扯着鬼脸说你爸你妈谁也不管你,你就是没人管的孩子! 他都无法反驳。 他挡不住他们走。 房租挺贵呢,路上也需要两天,交通不方便,能买到绿皮火车票就算不错了,哪敢再耽误时间。 大概初四晚上,妈妈就开始收拾东西,初五一早,天都没亮,两个人就拎着大包小包出门。 齐意没送过,妈妈会站在门口看两眼,奶奶小声的说,你别吵着他,这才几点,让他睡。 其实他早醒了,装着呢,不敢吱声,怕哭出来,他那时才几岁呀,幼儿园都没上,被子蒙住头,死活不睁眼,听着那声意料之中的关门声,眼睛闭的紧紧的。 他不喜欢哭唧唧的说再见,有什么用,该走的还是要走,留不下来的。 齐意拿着花洒给方野冲干净了头发,拿着条毛巾轻轻的擦着,似乎是漫不经心,其实又用了真心,轻声问:“你想让我送你吗?” 方野摇头,不想。 就这样挺好,每对情侣有每对情侣的相处方式,第二次走了,方野依然没绷住。 依旧是早上六点,亲了亲齐意,也不知道他醒没醒,不确定,睫毛闪了闪,方野没喊他。 背着包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出去。 没进苏哲家里,给他发了个消息,就站在门口等,没一会儿,苏哲出来了,扔给他几个肉包子,装在食品袋里,烫着手呢。 “我爸蒸的,非让我给你带,趁热吃,牛肉馅的。” 方野闻了闻,香晕了,扯开塑料袋一口咬掉了半个,慌张的扯住了苏哲的胳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苏哲被看得发毛,瞪着眼睛问他:“怎么了?” 方野一乐:“纹身洗啦?” “洗啦。” 苏哲走在他前面,那条路太窄,对面总来人,没法并排,方野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皱着眉头问:“挺好的,怎么就洗了呢?疼吗?我最近还想去纹一个呢,就你纹那个图案,是非洲的吗?就那个什么图腾?” 苏哲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狠劲瞪他,方野哧的一声急刹,上半身差点栽过去:“怎么了。” “那是个林字。”苏哲咬牙切齿。 “啊?”方野忘记了装一下,“哪个林?董林的林?抽象派的?我看书不多,字也不识几个,可林字还是认识的,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 苏哲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树林的林。” “行吧,”方野轻轻的说,“你说哪个就哪个,你跟董林……分了?” 他们到了等车的地方,一块蹲在路边,方野在吃最后一个肉包子,苏哲在抽烟。 他回答:“分了。” 车来了,一起干了一个星期,也算是认识了,虽然不亲近,但坐在一个车里,也能聊两句,早高峰堵车,跟着一起骂,也算是同仇敌忾过。 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地方,又来了几个人,说是住在旁边的铁皮房里,要陆续进设备,准备过一阵就开工了。 终于来了厨师,不用再吃镇上的盒饭了,厨师有一间做饭的铁皮房,但因为房子太小没桌子,随便在哪吃都行,做苦力计较不来这些。 方野下了车就去后备箱扛设备,吭哧吭哧的跟在崔哥后面,今天走路都是上坡,很多地方干脆连路都没有,方野喘气声很重,崔哥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没休息好?”崔哥随便坐在土地上,抽着烟。 方野也没讲究,坐在他后边,胳膊肘杵着地,半躺着:“休息挺好的,就是刚来,得适应适应。” 从背包里掏出水壶递给崔哥:“哥,喝水,热的,刚刚好。” 崔哥的水壶他也背着了,不差这点重量,更何况,崔哥话不多,但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 就一条,工作的时候好好干,其他的他不管,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不论年轻还是年纪大一点,谁也没比谁高贵。 苏哲问:“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方野笑呵呵的看着前面,手里端着餐盘往嘴里填了一口饭,慢慢的说:“现在这个社会,能做到理所当然,已经是很不错很不错的了。” “我去你大爷的姓崔的!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啊,你他妈凭什么说我的图有问题?凭什么啊?” 方野站起来,被苏哲拉住了肩膀,唇语告诉他:“别去。” 他们的后面摆了张木头桌子,坐不下所有的人,方野他们俩当然知道自己不够格去坐,其实心里也懒得跟他们坐一起,就在前面蹲着吃。 扭过头的时候,看着崔哥已经被李哥怼了两胳膊肘,颧骨那都青了。 崔哥刚要张嘴,就被抽了一巴掌,明显是不想让他说,堵他的嘴。 方野没能忍下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个临时工,装什么正义使者。 但他要是因为这个被辞了,他认了。 第115章 主要是见他 方野快步过去挡在了李哥和崔哥之间,自己脚绊脚,差点脸啃地,手里的餐盘顺势就往前倾斜一下,剩菜剩饭理所当然的洒在了李哥衣服前襟。 好多菜汤。 方野伸手扒拉了两下,没扒拉到正地方,嘴里怯怯的说着:“李哥,实在对不住啊,对不住对不住……对了李哥,今天我和崔哥沿着这条线重新测了一遍,你这图确实有偏差——还挺大。” 方野把餐盘放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齐意告诉他的,别愣着不动,多少学点,也算是经验,以后工作了,都是有用的。 “李哥,你看,这儿,这儿和这里,都不太对,我都记着了,差不了。” “妈的,你们……”李哥的胳膊要抽过来,被苏哲架住了,耸了下肩膀:“哥,这我朋友,别让我为难。” 苏哲的手在李哥第二次要抽人的时候用了力,笑呵呵的,语气却变了味道,非常不耐烦:“哥,我都说了,这我朋友……给个面子呗。” 两个人眼睛对视,好几分钟,李哥颓然的放下了手,咬牙切齿的对苏哲说:“也就他妈是你有面子,别人算个屁呀。” 苏哲手插在裤兜里,挑挑眉,笑着:“谢谢哥。” 李哥被摆了一道,当然不爽,走出去一段距离闷头抽了根烟,又转了回来,声音还是有点脾气,但却缓和了很多:“崔哥,我以后好好做,这次,不好意思了。” 李哥比崔哥小两岁,也是读过好大学的人,身上是带着傲气的,只是专业水平配不上那份傲气,爱糊弄,不认真,碰到了较真儿的人,认栽。 崔哥抬眼看看他,气定神闲的:“行。” 就此翻篇,和翻脸一样快,下午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方野依然跟着崔哥出去,南风很大,被吹了满脸的土,外套拉链拉到了最上面,把嘴挡住。 崔哥对着设备测距,眼睛瞄着前面,看都没看方野一眼:“别随便为人出头,这个道理不懂?你爸没教你?” 方野淡淡的:“我没爸。” 崔哥连话都没接,也没像别人那样幡然醒悟的样子,啊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他好像没听到,工作依然很投入,嘴里被吹进了土,往地上吐着,方野把水壶递给他:“漱漱口吧。” 崔哥灌了口水,漱了漱口,脖子一仰,咽了下去。 方野的眉头皱的能夹住硬币,张张嘴,忍着不适问:“不硌牙?” 崔哥手一挥:“哪那么多毛病。” 荒郊野外的的确讲究不起来,方野站在旷野里,舒舒服服的释放着自己,刚刚膀胱都要憋爆了,可连棵大树都见不着,当然也没地方洗手,喝的水勉强支撑半天,再多带一点,他不肯,觉得肩膀会被勒断。 还没结束,崔哥站在了他旁边解裤子,上风口,方野慌张结束往后撤,嘴里骂骂咧咧的:“崔哥,你看着点,差点呲我一身。” 崔哥低着头闷笑:“那个,刚才谢谢了。” 在这个时候说感谢,方野实在想不通,摆了摆手:“嗨,多大点事,我都忘了。” “真的?”崔哥扭头看他。 方野一乐:“假的。” “可是崔哥,他明摆着欺负人,你就不生气?就不想还手?你可真能忍。” 崔哥在裤子上抹抹手,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两口,看着方野,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打架有啥意思?打脸才逗呢?” 方野听不明白,但也没事,话多了惹人烦,他没继续问下去,再说,天也快要黑了,得赶紧往回走,好几公里的路呢。 也称不上是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半路下了雨,荒郊野外的没处躲,咬着牙往前走。 方野穿了件冲锋衣,是齐意给他带上的,保暖抗风还防水,方野把衣服包在了设备上,抱在了怀里。 崔哥教的,人在设备在,坏了得赔钱,便宜的也要上万了,他赔不起。 雨下得很大,后半程几乎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回到了驻地,方野湿透了。 全透,内裤都是湿的。 大家讨论着明天雨还要下一整天,没法干活,要不要去市内找点乐子,方野扬着头问:“下雨不用干活?扣工资吗?” 苏哲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蹭他们的车回家,笑了笑:“不扣,下不下雨又不是我们说了算。” 方野顾不得自己湿透的衣服,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拎起了包:“那我也蹭个车。” 苏哲瞪了他一眼,小声的嘀咕:“刚分开就想啊,就这么挺不住啊,贱。” 方野也瞪着眼睛:“我回家看我妈看我姐,不行啊?” “我也没说不行?”苏哲声儿大了点儿,像是要吵架,给方野弄蒙了,他还以为是斗嘴开玩笑。 “你怎么了?”方野小声的问。 苏哲缓了一下,叹口气:“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臭情侣腻歪。” “你又不是没有?” “分了。” 方野和苏哲站在车前面等人,有两个不是本地的,要洗头换衣服,然后去找乐子。 至于什么样的乐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也不算秘密,没人瞒着,心照不宣而已,都是正常人,荒郊野外的住久了,压力大,连个电视都没有,手机信号也不好,几个大男人,说着说着就说起了荤段子,弄得人火烧火燎的,逮到机会就往外跑。 雨还是下着,方野把帽子拉到了头上。 “什么时候分的?”方野问着。 苏哲抽了口烟:“就这次回去,我去医院,他不见我,我等到半夜他家里人都走了,才给他发消息,他说,我们还是别见了,对谁都好,还给我转了个大红包,算是分手费。我收了。” “收了也没事,”方野想点根烟,怎么都点不着,又把打火机放回了衣兜里,烟就叼在了嘴里,“那你怎么还要回去?” “我回去见我爸,不行啊?”苏哲都气笑了。 方野忙不迭的:“行!行啊!怎么不行?” “那你呢,你真回去见你妈你姐?”苏哲揶揄着,不怀好意的样子。 方野却没装:“我妈我姐当然会见,但主要是见他。” 苏哲蹙着眉头,十分嫌弃,扭头冲着后面吼了一句:“都他妈的快点,还能不能走了?” 第116章 都是他给你带坏的 方野在车上拿出了手机,想了想又放下了,齐意那个时间应该还没下晚自习,犯不着惹他读不下去书。 方野跟着林雪看了很多电视剧,一般想给惊喜的时候,就会收获一个惊吓。 像是某个定律,千古不破。 大多是出轨,被抓在床上,却嘴硬,死活不承认,甚至能怪到酒上,说辞一致,断片儿了,脱了衣服睡在一张床上而已,什么都没做,真的,骗你不是人。 方野头抵着车窗玻璃,傻呵呵的笑了,这都想的什么呀,齐意的为人还信不过? 可还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面包车里坐满了,方野和苏哲坐在最后排,旁边是新来的大哥对着车窗缝儿抽烟,手机劈里啪啦的快要摁出了火星子。 听聊天,应该是结婚了,可也挡不住出去找乐子。 方野懒得问,也轮不到他问,他只是在下车的时候,确认了一下,明天雨停随时走,然后背着包,就走向了大雨里。 春雨冻人,方野坐上了出租车,浑身抖的像筛糠,走进齐意家楼道的时候,扑了扑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湿漉漉的,没那么惨。 边上楼梯边弄的,他的确是急,刚刚在楼下看到齐意窗户里的灯光就开始急了,更何况,衣服裤子贴在身上,也难受,得赶紧脱下来。 方野笑了,打定主意要脱,开门就脱,谁也挡不住,手摁到指纹锁的时候,方野深深的呼吸了两口,猛地推开门进去,一条腿刚跨进门里,嘴边就喊出了话:“意哥,我想你了。” 方野看到了齐意坐在书桌前,慢慢的转过头,眼神很慌张,带着害怕的胆怯,仿佛做了什么错事。 下一眼,他就看见了斜靠在沙发上的林雪慢悠悠的坐起来,手机里的土味视频播着外放,声音顶格,吵得人脑门疼。 方野的脸渐渐变冷,又成了以前的样子,像是块冰:“你在这儿干什么?” 方野冲了进去,并不要林雪的回答,而是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硬生生把她拽了起来,咬着牙说:“回家。” “方野,”齐意站了起来,刻意堆起来的笑,“你……你怎么回来了?……别……别这样……” 方野指着他,眼睛里冒了火:“你的账一会儿算。”回头冲着林雪死命的吼:“让你回家!听没听见!” 林雪吓坏了。 做了坏事的人都心虚,她没敢说话,快速的穿上外套,到了门口趿拉着鞋,走出门,头也不回。 “方野。”齐意拉住了他的胳膊,下巴垫在了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别走。” “你大爷!”方野一掌推在了齐意的胸口,推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住。 齐意又赶忙扑过来,这次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眼神特别急切:“方野,你别犯浑。” 方野疯了一样甩着胳膊,甩了好几下,不想要了一样,齐意怕他受伤,松开了手,方野跑到门口,手扶着门框,停了两秒钟,静静的说:“意哥,对不起。” 他往外追去,没回头。 脚步噼里啪啦的踩在楼梯上,几级台阶几级台阶的往下跳,鞋子里渗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呱唧的声响。 林雪走在方野前面不远的地方,回头看了看,拔腿就跑,逃命一样。 方野反而不急了,衣兜里掏出烟,点了一根,打火机莫名其妙的就好用了,雨下得小了一点,方野没戴帽子,迎着雨丝跟在林雪后面。 不急不徐。 也没什么好急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方野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林雪打的什么主意,他可太了解她了。 林雪疯起来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这么说也不对,她还挺在乎自己的。 只要目的能达到,方法语言会不会有人受伤害,在她心里,就是个屁。 她才不管那么多。 方野开了家门,又关了家门,看着林雪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电视已经打开了,没来得及调台,在播着晚间新闻。 方野蹲在了沙发前,直直的看着林雪,看得她发毛。 方野的手伸过去的时候,林雪本能的往后躲了一下,然而方野的手伸向了沙发底下,一个扁扁的纸盒被他拽了出来。 林雪尖叫了一声:“你别拿出来!” 方野没管,索性就坐在了地上,纸盒被胶带封了口,怎么都打不开,方野不知道哪来的牛劲儿,手指甲生硬的扣了个裂缝,两手伸进了裂缝里,使劲儿一拽,活生生的把硬纸盒拽成了两段。 手心被划了道口子,渗着血,他看了一眼,在裤子上随便抹了抹。 硬纸盒里面的东西拽出来的时候,林雪说不出话来,一直抖,抱着沙发坐垫,惊恐的往后躲,却无处可躲。 一块黑布里面包着方野的爸爸的遗照,黑白的,特别肃穆,方野扭身关了电视机,把遗照摆在了林雪旁边,像是和她并排坐着一样。 方野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前面,静静的说:“爸,妈,我是个同性恋。” “你不是!”林雪尖着嗓子喊。 又冲着方野爸爸的遗像喊:“他不是!” 转过头来对着方野,林雪歇斯底里的:“你他妈才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你都是被那个齐意给带坏的,都怪齐意,都怪他!” “所以,你就去找他茬儿?你就故意恶心他?你知不知道,他时间有多紧?压力有多大?还得分出心思来应付你?妈,差不多得了,人得要脸,不要欺人太甚,凡事做太过,会遭报应的。” 方野一直很冷静,没喊没闹,这和他预想的一点不一样,本来他想把这个家给砸了,谁都别过了,要死一起死。 可看到了照片上的爸爸,连句话都没留下,走得那么突然,他逼着自己心平气和,逼着自己好好讲道理。 “妈,同性恋是天生的,从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了的,你可以觉得我不要脸,但我变不了。” 啪! 林雪的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方野被甩的歪了一下头,又倔强的转了过来。 林雪要甩第二个巴掌的时候,一直从门缝儿里偷瞄的方甜终于走了出来,她冷眼看着,根本不想管,却又没能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她挡在了方野前面。 第117章 他本来的样子 林雪就算心里再没数,和方甜跟仇人没两样,也没法冲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甩巴掌。 手停在半空,落不下去。 不争气的儿子,未婚先孕的女儿,这个家里是不是犯了冲,怎么就这么跟她过不去? 方甜扭过头看着方野:“刚回来?” 方野点点头。 “走吧,”方甜说,“快走,你们现在没法聊,以后也没法聊,你待在这儿,只有一条路,一人一把菜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明白了吗?” 方野心里也不是不清明,这个家里根本没道理可讲,但他没动,浑身没劲儿,站不起来。 方甜弯不下腰,对他伸出了手,把他拽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指着大门,让他赶紧走。 方甜一直把方野推到了门口,打开门把他推了出去,小声的说了一句:“我看着齐意在楼下。”马上就哐当一声关了门。 方野愣愣的在那里站了两分钟,慢慢的往楼下走过去,昏黄的路灯下,可以看得清雨丝,也可以看得清齐意那张脸。 看不见表情,眼镜没摘,被雨浇得起了雾,脸上雨水成缕的往下流,他看见方野,咧开嘴笑了。 方野没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回头看了眼齐意,他马上就跟过来了,眼镜摘下来塞进了衣兜,走在方野后面,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刚刚方野着急,进屋的时候没换鞋,推开门看了一眼,地上都擦干净了,他把鞋脱下来放好,袜子也拽了下来,然后开始脱衣服,脱裤子…… 现在回过神儿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冷死了,身上被泡的发白,手指头上皱巴巴的,衣服不好脱,紧贴在身上,他硬拽下去的。 这身湿衣服居然穿着熬了好几个小时。 方野默不作声的把衣服扔进了洗衣机,放了洗衣液,摁了开关,看到洗衣机转了起来,他扭身又回了客厅。 齐意脱了鞋和外套,站在门口,虽然是他家,但他没敢往里进。 眼睛看着方野,怯生生的,方野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往后躲了一下,怕挨揍。 然而方野拉着他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腰上,手臂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鼻尖蹭到了齐意的脸,嘴唇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冰凉。 凉得让人想发疯。 齐意一只手捞着方野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了他胸前。 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头,揉着他的头发,慢慢的往下,乐了:“怎么还留了一件?” 方野气音很重:“你帮我脱,我要去洗澡。” 齐意的心里柔成了一滩水,其实他也没觉得多委屈,烦是真的,他连自己亲妈都不待见,可忍了忍,也都过去了。 方野坐在沙发上,身上是干爽的睡衣,齐意给他吹着头发,他的手指细细长长的,不时的碰到方野的脸或者脖子,指尖很温暖。 方野闭着眼睛:“意哥,我一走,她就每天来?” 齐意点点头。 通常是自己下了晚自习回到家,打开灯,水都没喝一口,敲门声就响了,齐意去开门,林雪大剌剌的走进来,连鞋都不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齐意端着杯递过去:“阿姨你喝水。” “有烟吗?” 齐意又乖乖的递上烟。 林雪招数不多,憋出的大招就是惹着他烦,让他生气,那点小心思,齐意一眼就看出来了,反而又不气了。 他本来也不是个爱生气的人。 要是别人,他也不会给面子,早就赶出去了,动手也不一定,但她是方野的妈,他骂不出口,也动不了手,一直笑呵呵的,连个黑脸都没摆过。 林雪翻着小视频,声音很大,齐意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写题,他抗干扰能力强,没怎么受影响。 只是被烟呛得咳嗽。 但也没说一句不是。 除了方野回来的那两晚,她天天来,安的什么心,谁都知道,可齐意愣是忍住了,很有礼貌,但也不松口,每当林雪提起方野,他都是来来回回的那句:“阿姨,给你添点水吧。” 有一次,林雪急了,摔了杯子,不锈钢的杯子摔不坏,林雪冲着他喊:“都是你把方野带坏的。” 齐意再也笑不出来,冷冷的看着,安安静静的反问:“这难道不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可是这些,方野没问,齐意也不打算说,心里知道就行了,犯不着一起丢脸,可说到底还是一家人。 血缘这东西是方野的牵绊,他割舍不了的。 “意哥,”方野抱着膝盖,仰着脸看他,轻轻的说:“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事,尤其是我妈来找你,一定要告诉我,行吗?” 齐意收好了电吹风,坐在了他对面,很认真的说:“行。” 方野瘪瘪嘴:“我没跟你开玩笑。” 齐意伸手抹抹他湿了的眼角:“我也是。” 眼泪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齐意心里的急这才露了出来:“你别哭啊。” 齐意亲了亲眼泪,微微的咸,举着手掌对天发誓:“我下次要是再瞒着你,你就抽我!” “我他妈现在就想抽你。” 齐意又亲了一下方野:“你舍不得的。” “滚。”方野伸脚踹在了齐意的肚子上,没敢用力,轻轻的一下,齐意动都没动,顺势就捉住他的脚。 双手捧着,搓了搓,拧着眉头:“凉。” 齐意掀起了自己的睡衣下摆,把脚放在了肚子上,看着方野没反对,轻轻的拿起他的另一只脚,摆在了一起。 齐意身体热热的,手隔着衣服搓着方野冰凉的脚,偶尔还会给他揉揉脚腕,方野最近总是走路,一天一天的走,脚腕有点肿,揉揉舒服多了。 小腿也被按了按,齐意力道很足,大拇指给劲的时候,方野掐了下沙发,疼。 但没喊出来,按摩就是这样,前一秒觉得疼的要命,后一秒却又觉得舒服得能飞天。 方野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 他用脚趾头都能感受到坚实的腹肌,他应该故意绷着,显得更分明。 方野闭着眼睛都笑了,用脚趾头点了点:“意哥,撩我呢?” 齐意的眼睛朦胧的在他身上扫描了一下,也笑了:“不禁撩。” 第118章 情话 雨下了一整夜,不算太大,可就没停过,方野六点的时候,被闹钟叫醒,拉开窗帘看了看天,又看了眼手机,没有一条消息,于是心安理得的赖了十分钟床。 往旁边靠了靠,倚在齐意的身旁,还是家里舒服。 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齐意的手,握了会儿,也睡不着了,索性起了床,把地上胡乱扔着的睡衣捡起来,叠好,放在了床边,轻轻打开卧室门,又轻轻的关上了。 齐意的雨伞放在哪他也不知道,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么早,楼下的超市还没开,他裹了件衣服下了楼。 先去了早餐店,打包好了早餐,又回了家,家里一片安静,都还没起床,安静中都带着点祥和了,仿佛昨天晚上的吵闹根本没发生过,关起门来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方野不敢多想,一想他就进退两难,放了一份早餐在餐桌上,翻出了一把雨伞,推门离开的时候,莫名的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不对劲,现在终于明白了,爸爸的遗像没收起来,放在电视柜上。 放着吧,他也没收,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活人心里就算再放不下,也该能心平气和的看两眼了。 方野觉得自己低估了林雪。 对着亲妈用这个词,他还挺过意不去的,可既然她能不声不响的去找齐意,而且赌定了齐意的不声张,也没那么简单。 大人都精明。 精明到养孩子也是要算计来算计去,看看合算不合算。 方野回去的时候,齐意已经起床了,正在刷牙,歪着身子从卫生间探出头来:“你干嘛去了?” 嘴里的泡沫喷到了空气里。 方野举着雨伞:“我回家拿把伞,你这儿是不是没有,我没看见过。” 齐意漱了口出来:“还真没有伞。” “意哥,过来吃早饭,得快点了,不然该迟到了。” 齐意正在收拾东西,把书啊卷子啊往书包里装,昨天晚上一直忙着,没时间。 方野夹着个小笼包,塞进了他嘴里,齐意嚼了两口,点头:“嗯,好吃。” 方野也尝了一个,皱了下眉:“这肉也放太少了,还得是自己家蒸的,苏哲他爸放了……” 方野看着齐意愣了愣,可是话都溜到了嘴边,咽都咽不回去。 “……放了可多肉了……” “是吗?”齐意不当回事的坐在了方野旁边,又吃了个小笼包,侧着脸看着方野笑,“你们关系不错啊,家里都去过?” “就是在一起上班……接人的车路过他们家……” 方野闭了嘴,紧紧的咬着嘴唇,发誓自己再说一个字就咬舌自尽算了,越来越离谱,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往外吐,也没分个轻重。 和苏哲在一起赚钱这事,他没和齐意说,知道齐意不喜欢他,心里膈应。 当然,到底在膈应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不用给他添堵。 齐意笑着喝了口粥,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方野:“你俩一起上班?住一屋?” 方野心里一突突,果然齐意总能敏锐的抓到重点,可是他也没什么可怕的,昂起头,看着齐意,像一只骄傲的大鹅:“对,住一屋,四个人呢,上下铺。” “意哥,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吃个醋?我和别的男人住一起。” 齐意继续笑着,吃着东西,嘴里轻轻的告诉他:“吃着呢。” “什么?” “醋。” 方野真的一点不紧张了,扑哧一声乐了:“意哥,没你这样的,人家吃醋都得作一场。” 齐意看了他一眼:“我就这样,生气也这样,吃醋也这样,想踹你的时候也这样,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没多大事你瞒着干什么?” 齐意站起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扭头就把外套拉链拉上了,书包甩在肩膀上,迈开步就往前走。 方野坐在那里愣住了,笑容都僵了,看着在门口穿鞋的齐意,静悄悄的走了过去,话也说不出来,就傻站了。 齐意打开了门,又关上了,指纹锁滴的一声,方野的心漏跳了半拍。 齐意探过来身体,伸出手在他嘴唇上轻轻的抹了一下,都是油,他笑着叹了口气,轻轻的亲了方野。 并没有马上离开,也没有很激烈,就那么贴着,很久,齐意笑着在他耳边说:“你是我的。” 门已经关了两分钟,方野还站在那没动,更多的事情他们也做过了,可都没有这个似有似无的吻让他心动。 心动是个动词,因为真的会跳的很厉害。 方野跑向了窗边,打开了窗户,齐意刚刚走到楼下,就听见方野大声的喊:“意哥!” 他举着伞回头,仰着脖子看,方野应该站在了椅子上,几乎露出了全身,他把手举过头顶,摆了个心。 一摇一摇的,像个吉祥物。 齐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笑又可爱的吉祥物,他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看到方野晃了两下,赶紧拿出了手机。 “你马上给我下去!”齐意喊了一嗓子,“多危险!你也不怕掉下来!” 方野很听话,但还是趴在了窗户上,对着电话说:“意哥,中午回来吃饭。” 并不是多缠绵的情话,齐意却觉得分外动听,坐在教室里的时候,都藏不住笑,前桌的男生瞟过来一眼,嘴里念叨着:“考第一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齐意难得的在心里不计较,连回嘴都没有一句,这里的人,这个教室里的行尸走肉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他不在乎。 手掌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逼着自己清醒一点,拿起笔的时候仿佛注入的神力,脑子里的思路分外清晰。 他一直能做到心无旁骛,心里有数,做正事的时候不含糊,该念书绝不想别的,课间里吵吵闹闹,他拿着笔刷刷的写着,丝毫不受影响,像是活在另一个国度。 方野发来了消息,意哥,现在是下课吗?能打个电话吗? 齐意拿着手机走了出去,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打了过去,一秒钟就被接通了。 “喂。”齐意懒洋洋的。 “意哥,不好意思啊,雨停了,我得回去了,午饭都放在桌子上了,你回来自己热一下就行,我又买了点吃的,都放在冰箱里了,你也别总吃外边的,对身体不好……” 方野絮絮叨叨的,又突然停住了,喘了口气,接着说:“意哥,你的衣服我就穿走了……还有……内裤……” 第119章 以疯治疯 齐意笑了:“你的鞋没干呢吧,我放了一双在门口,你穿那个,号码一样,这双下次回来换。” 方野声音有点抖:“你什么时候刷的鞋?” 齐意淡淡的:“顺手的事。” “我问你什么时候?” “洗手时就随便冲了冲。” 大半夜的,方野睡着了,抱着齐意的胳膊不撒手,好不容易才拽出来的,齐意默默的下了床。 洗衣机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晾好,找了件厚实的外套塞进了方野的包里,一扭头,看见了那双湿哒哒的鞋。 顺手就拿过去刷干净了,都是泥,荒郊野外没什么好路,刷了好长时间,才好不容易干净了。 再躺到床上,已经到了半夜两点。 早上醒来的时候,还下着雨,齐意最讨厌淋雨了,可那天他莫名其妙的很高兴。 野外作业,下雨是没法的事,下吧下吧,他心里想着,再下大点。 然而此刻,他靠着走廊的墙看着窗外,雨停了,太阳都不听话,也出来了。 凑什么热闹。 齐意刚刚的精神气儿掉了一半,但也还撑得住,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了,他轻轻的敲了门,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却发现高估了自己。 手里拿着笔,写了两下,就停住了,脑子里乱乱的,笔尖戳在题纸上,心里想的是,住一个屋。 正上着课呢,齐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吱一声,很大,同学和老师猛地回头,眼睛盯在他身上。 齐意没想引人注目,愣愣的,然后说:“老师,我想去洗把脸,我困。” 老师年纪挺大了,听说是已经退休了被聘过来的,讲课还不错,水平挺高的,但也就是应付学生的这点水平。 下课的时候,刻意走到了齐意身旁,手指在他桌子上点了点,齐意抬头看着他。 “累吧?”老师问着,“不到三个月了,挺挺就过去了,你可得坚持住,给我们争脸。” 齐意最烦这句话,什么叫挺挺就过去,有种你他妈的来挺两天,看你能不能坚持住? 齐意也有压力,他也是个人,余光看见前桌的男生翻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突然想笑,而且真的笑了出来,说出话也是很笃定:“放心,老师,我会加油的。” 前桌男生做了个呕的动作,齐意装没看见,低下头,看着是认真,其实心思已经飘出去很远。 最后还是拿出了手机,给方野发了消息。 到了吗?冷不冷啊?中午饭吃了吗?吃得什么啊?多穿点,今天降温了,你那肯定更冷,我看着外面都刮北风了,挺大的,出去时把帽子戴上,还有,离那个苏哲远点! 齐意从没这么啰嗦过,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他从不费时间,但发出去的时候也很痛快。 其实心里还是忐忑的,方野看见一定会笑他,唠叨死了,他看着小作文一样的消息,自己都烦。 两秒钟,方野就回了话,四个字,坦坦荡荡。 我是你的。 方野都不知道自己肉麻起来这么要命,眼睛看着手机,嘴巴都要咧到了耳朵边,苏哲在后面给了他一脚,他都没恼,心情相当的好。 “那个谁?”苏哲问着,背身过去给自己点烟,抽了两口。 “他叫齐意。”方野认认真真。 “就那么喜欢?”苏哲不解的问。 方野点点头,特别喜欢,喜欢的要了命了,但这些话他可说不出口,在心里默默的说的。 “我觉得你俩也挺有意思的,”苏哲抽了口烟,看着方野,“在那个破厂房里,我见着你第一眼,我觉得你是。” 是什么?方野没问,他心里知道。 苏哲又抽了一口烟,低头笑了:“那时候我对你有点意思,但你对我没意思,我就觉得没意思了,转头回去哄我的老男人,结果还被人家给甩了,也他妈差点意思。” 苏哲是那种说三句话必有一句脏话的人,不然自己受不了,能疯,他说的把自己都绕晕了,扭头问着方野:“我说什么来着?你能听懂吧?” 方野听懂了,但他摇头:“你那嘴能说出什么好话,赶紧收拾收拾走了,你李哥等你呢。” “呸。”苏哲往地上踩了一脚烟头,“就他妈烦他,可能装了,自己热了衣服脱下来让我给他拿一下,那他妈哪是一下啊,我拿了一下午。” “所以,闹翻了,走?”方野看着他。 “那不能,钱挺多呢。” 苏哲嘿嘿的笑了两声,荒郊野外的反倒露了些许的纯真。 方野认识他没多长时间,算不上了解,可他那个家,方野看了一次就什么都明白了。 指着他撑着呢。 不赚钱怎么能行,他爸的医药费,家里的生活费,那间破房子都是租的,因为方野在门口看见苏哲跟一个老太太打招呼,老太太问他:“这半年还租吗?该交房租了。” 苏哲笑呵呵的,把自己扮成了一个好孩子:“租,我下星期回来就给您把钱送过去。” 还是那点事,方野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扛着设备时间久了压得肩膀疼,他来回换着,直到两个肩膀一样疼。 可还是咬牙挺着,他可能不是很喜欢这个工作,离家远,住铁皮房,食物也难吃,但他很难不喜欢钱。 晚上站在星空下给齐意打电话,都接通了,他又挂了,转手就打了视频。 齐意接起来,应该是刚到家不久,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笑着一张脸对着镜头招手。 方野也笑了,又憋了回去:“意哥你把摄像头翻转一下,给我看看家里。” 齐意挑挑眉毛:“查我岗?” “哦,查!” 齐意把摄像头反转过去,在不大的房子里来回走了一圈,洗手间和厨房都照着了,声音在镜头外响起:“都看着了吗?放心了吗?没人!” 方野轻轻的舒了口气,又马上说:“意哥,你把衣柜门打开。” 齐意笑了,坐在沙发上没动,镜头又翻了回来,对着自己的脸,特别认真的说:“方野,你妈没来,真的。” 方野这一次长长的舒了口气,以疯治疯还是管用的。 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意哥,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手指抚上了手机屏幕,轻轻柔柔的,像怕摸碎了。 第120章 你是不是嫌我烦? 方野再回去时遇上了堵车,听说是前面五车连撞,堵得死死的,他也没着急,安安静静的坐在后面,看着天色渐黑。 齐意晚上十点才下晚自习,时间多着呢,一个多小时路就通了,面包车缓缓的开起来。 开不快,都堵在这儿,只能一辆一辆慢悠悠的往前蹭,到了苏哲家那条路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苏哲拎着包跟在他后面下了车:“我爸晚上炖肉,去我家吃一口?” 方野头都没回:“不去。有人来接我了。” 齐意骑着单车,胳膊搭在车把上,一条腿支着,一条腿还踩着脚蹬子,身后背着书包,应该是骑得猛,呼吸有点急促。 他抬头往这边看,眼睛瞟了下苏哲,就落在了方野身上,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当然苏哲的话他也听见了。 苏哲小声的嘟囔:“那我就先闪了,省的在你们两口子那儿讨人嫌。” 说完,拔腿就走,被身后一嗓子吓住了。 齐意喊:“你!站那儿!” 苏哲扭过头,伸手指着自己:“我?” “对,就你,”齐意趴在了车把上,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流,说话还带着喘,“你再说一遍!” 要打架的气势,脸上冷冷的,声音也没温度,眼睛在眼镜片后面,可是也看到了喷出的小火苗。 火苗不大,带着故意找茬的意思,他看苏哲就没顺眼过,方野往前走了两步,但没敢说话。 “我他妈说什么啊?你让我说我就说?”苏哲梗着脖子,也不示弱,又不是没打过,谁怕谁。 齐意眨了眨眼睛:“让你说你就说,哪那么多废话。” 方野小声的帮腔:“你他妈说一遍能死还是怎么着。” “靠!我靠!”苏哲低着头骂了两句,盘算了一下,两个一起打不过,但声音里还是带着倔强和不服,“我说,我闪了,省的……你们……两口子……” “行,你走吧。”齐意还是趴在车把上,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笑了。 “我靠!”苏哲咬牙切齿的,“你是不是他妈的有毛病啊!” 方野把手举到头顶,晃了晃,算是说了再见,也是让他赶紧走,还没走到齐意身旁话就先传了过去:“逃课了?晚自习怎么不上?齐意你心里能不能有点数,这种时候,你跑过来干嘛?” 齐意干脆把头趴在了胳膊上,抬眼看他,一只手伸出来,方野不争气的立刻就搭上了自己的手,生怕晚了一秒。 齐意在他手心捏了捏,笑呵呵的:“他说我们是两口子。” 方野把这人有病写满了脑门。 他扫了辆车,还没骑上,齐意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嫌我烦?” 方野一愣:“哪能啊?” “那你回来晚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方野愣了愣,认认真真的解释,“你那时候没下晚自习呢,我给你打什么电话,不是耽误你时间吗?” “不耽误。” 齐意嘴角咧了咧,一直笑着,自顾自的往前蹬着车,骑出去一段,又停了下来,回头等着方野。 其实也可以打车的,可现在天气不冷不热的,破地方晚上也没人,像个鬼城,骑车更舒服。 齐意在前方十米的地方停下来,看着方野:“要不要比赛?” 方野还没来得及答话,齐意就嗖的一下蹬了出去,这人太爱赢,站在自行车上骑,车子蹬得飞快,旁边的电瓶车都被他超了。 他笑着,一直在笑,可方野仍然觉得他不对劲儿,特别不对劲儿,他一直跟在齐意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不时的为了配合他猛蹬几下,然后就松了劲儿,喊着:“意哥你慢点,我是真骑不动了,比不上你,你慢点等等我。” 齐意听话的把车停在路边,几秒钟方野就到了他眼前,看到他满脸的汗,其实天气还挺凉呢,方野没带纸巾,就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汗,打开后面的背包,翻出了一瓶水,乐了。 “哎我忘了,意哥,我以为这水我没喝呢,原来打开喝了两口,前边有个小超市……” 话都没说完,手里的水瓶就被齐意拿了过去,一仰头,喝掉了半瓶,看着方野:“还比吗?” 方野笑着摇摇头,不比了,他伸手摸了摸齐意的胳膊:“意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今天晚自习都不上了,现在时间多紧啊,这做法不像你,真的。” 齐意仿佛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这都骗不过你。” 方野点头:“骗不过。” 齐意说:“给我根烟,我最近不抽了,没买。” 方野从衣兜里掏出烟,一齐点了两支,一支给了齐意,一支就叼在嘴里,静静的等他说。 齐意抽了两口烟,方野也没催,两个人都坐在自行车上,方野往旁边靠了靠,把手搭在了齐意的肩膀,使劲儿捏了捏。 “没事,意哥,不想说就不说,我不问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齐意吐出了一口烟雾,看着方野,“我下午去看齐东升了,他给我打的电话,说临死前一定要见我一面,说我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说要是见不着死不瞑目,话都说满了,我不去都不行。” “你去了?”方野轻轻的问。 “嗯。”齐意点点头,肩膀被方野狠狠的搓了两下,像是种无声的肯定,“他要死了。” 齐意转过头看着方野,静静的说:“是真的,我问过医生了,没几天好活,最多不过一个月,瘦的不像样,我上次碰见他也没两天,可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他现在在临终关怀的那种医院,贵,但他说他有钱,没事。” 齐意笑着深呼吸了两下:“他连胳膊都举不起来了,他再也不能打我了,我以为我会很高兴的,其实我在医院也一直笑来着,几个亲戚也在,骂我没良心,骂我妈心狠手辣,自己男人要死了都不说看一眼,齐东升却一声没出,我要走的时候,他喊我,说话声音很模糊,但我听清了,他说了俩字,儿子。” 齐意把头靠在了方野肩膀,蹭了蹭,拍了拍胸口给方野看:“我这里难受。” 第121章 以后好想你 方野索性停好了单车,走到齐意旁边,一只手捞过他的腰圈在了怀里,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哄孩子一样,轻轻的摩挲着。 “人家难受都哭,你怎么还一直笑呢?” 马路上没一个人,路灯灼灼,却不明亮,齐意伸手搂着方野的脖子,把自己的头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说:“我哭不出来,从小眼泪就少。” 方野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脑勺:“跟我说这些,不怕我揭短?你小时候也哭,树上的毛毛虫掉你身上,你不是吓哭了吗?我都记着呢。” 齐意推了他一把,没推开,再推的时候,就没那么大劲儿了:“你记着干嘛?我帮你打架给你买糖天天哄着你,你就都忘了?” “没,”方野胳膊搂得更紧了,“我也记着呢,意哥,虽然我一天也背不下来一个单词,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能记着。” “记这些干嘛?” “以后好想你。” 方野淡淡的说着,没有一丝波澜,低头去看齐意的脸,不笑了,却觉得比笑得时候正常多了,鼻尖蹭了蹭,问他:“还难受吗?” 难受还是有一点的,只是好多了,方野说:“事已至此,去吃饭吧……你做了吗?没做的话我们出去吃。” 齐意摇头:“没做,我也刚回来,就来接你了。” 方野大力的拍拍齐意的后背,竖了个大拇指:“没做好!” “滚。”齐意骂他,低着头,笑了,和刚才装的不一样,方野一眼就能看明白,扯扯他的袖子:“走吧。” 路边摊随便吃了点,味道挺好的,都饿了,也馋,方野吃了一星期食堂,看着什么都香。 狼吞虎咽的,喝了两瓶可乐,抢在齐意前面去结账,和他一起慢慢的往回走。 也没说什么话,静静的走也很好,到了楼下的时候,方野停住了:“意哥,我得回趟家。” 齐意挥挥手:“去吧。” “意哥,”方野摸了摸他的胳膊,“我妈真没来?” 齐意特别笃定:“真没来,骗你不是人。” “可别这么说,你要不是人,我还怎么跟你……” 方野低头在齐意的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笑着走的,走出去几米,扭头冲着齐意吹了个口哨,看着他的脸,两分钟,然后说:“我就回家看看,一会儿就去找你。” 爸爸的遗像还摆在那,没挪过地方,方野看了一眼,扭头去敲方甜的门,方甜睡眼惺忪的走出来,肚子把睡衣崩的好像小了两号。 方野坐在沙发上,满脸疲惫,问她:“妈呢?” 方甜指指前面:“应该在老头子那儿,最近回来的少,他女儿跟林雪吵了一架,说她狼心狗肺,老年人也不放过,林雪跑回了家,可能也是拗不过老人,死活要她回去,就又被请了回去……最近不怎么回来。” 方野闭了闭眼睛,笑着问:“你呢?按时去医院检查了吗?什么时候生?” 方甜关上了卫生间的门,隔着门跟他说:“去了,还有两个月,真他妈折磨人,赶紧卸货得了。” 紧接着又是一句:“你在家睡吗?” 说完自己笑了,洗了手出来:“这都好几天了,你肯定不在家啊。” 方野被说的羞红了脸,伸手搓了两把,听到方甜问:“齐意他对你好吗?” 方野低着头,轻轻的说:“他很好。我配不上他。” 方甜哧了一声:“方野,你摸摸良心问问自己,你真就觉得自己那么差劲?” 才不。 虽然生在这个家,是没办法的事,他必须要很努力,才能看起来像别人一样毫不费力。 但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无可救药,是个彻底的废物。 方野看着方甜笑了一下,方甜没笑,跟他翻了个白眼:“走的时候把门锁好。”就自顾自的回了房间,关了门,她要去补觉,总是睡不够,自己都觉得像头猪,丑死了。 方野又坐了一会儿,拿出烟又塞回了衣兜,换好鞋打开门,冲着里面说了一声:“姐,我走了。” 含含糊糊的:“嗯。” 方野笑了,笑的很甜。 他往楼下跑去,去见他喜欢的人。 齐意的手暖暖的,仿佛通了电,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瘾就越来越大。 方野一开始是拒绝,他往后退了两步:“意哥,你得看书了。” 齐意往前逼近:“不差这点时间。” 其实拒绝的也不是很干脆,毕竟心里也想着呢,抓心挠肝的,可还是低声嘟囔着:“够做一套卷子了,唔……” 齐意揉着方野的头发,都是汗,白洗澡了,湿透了,他也没了力气,说话软软的:“方野啊……” “嗯?”方野的脸在枕头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闭着眼睛,轻声的回答着。 “方野?” “嗯,意哥。” 齐意低头亲了亲他的脑门,胳膊伸到了他脖子下面,往前一搂,紧紧的把他抱在了怀里:“我就想告诉你,要是想我了,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别在心里憋着忍着,只要你说了,我就会让你见到我,知道了吗?” 方野没答话,眼睫毛抖了两下。 齐意手指摩挲着他的后背,似有似无的:“我不做你回忆里的人,我要做你身边的人,看得见摸得着,只要你喊一声,不管我将来在哪儿,我都会马上到你身边。” 齐意胳膊收紧,像是对未来的肯定,肩膀上有湿热的液体,他没看,伸手抚在了方野的眼角。 好想变强大,想带着他一起走,想让他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的体面的生活,想让他变更好。 然而,齐意也没有比方野幸运多少,他也被困在了这个地方,虽然是他自愿回来,可也白白的浪费了一年。 人生有几个一年呢? 而齐东升的人生现在是按天过的。 齐意不喜欢他,恨他,厌恶他,和他动过手,说过损话,毫不客气的揭露他掏心掏肺好几年的孩子——其实他也是碰个运气,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碰巧了,也不是碰巧。 小了二十岁的女人,如果不图点什么,犯不着找他这样的,她又不傻。 第122章 魔法失灵了 齐东升在齐意从病房里离开的时候,突然拽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攥着,齐意硌得疼,低头一看,那双曾经对着他甩巴掌的手,只剩下一层皮,松塌塌包裹着骨头。 而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这双手如果还有足够的力气,打在脸上会更疼。 当然,他也没想到潇洒半生的齐东升,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说,儿子,我死了你得给我打幡儿啊。 目光殷殷,是他住院以来眼睛最亮的时刻,仿佛带着光。 齐意静静了看了两眼,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扭头走了。 他没回答。 出了门竟然还笑了,轻轻的讥讽的咧开了嘴角。 齐意记得爷爷去世的时候,齐东升站在最前面打幡儿,这是儿子该干的活,别人没资格。 而现在,给了他,带着怜悯的祈求,又像是豁出去给了他莫大的荣耀。 只是他不想要。 心里无数次的诅咒他早点死,却从没想过有多早,怎么死。 也没想过来的这么快。 在医院的一楼门口,他遇见了高远,是高远先喊的他,人群里的一声大嗓门:“齐意!齐意!” 齐意抬头往前看去,看到了一位依然穿的有点土,不漂亮,咋咋呼呼,但是容光焕发的女士。 高远拎着包踩着高跟鞋冲着他走过来,笑容满面的:“医院给我打电话,说没费了,我过来交钱,”她撩了撩头发,“来一趟太麻烦了,也不知道还用不用折腾。” 高远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傻啦?” 齐意回过神儿来:“妈,不上去看看?” “不看。”回答的干脆利落。 齐意停住了脚步,特别认真的问:“妈,你到底是有多恨齐东升。” 高远也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他:“恨不得他马上就死。” 她说的轻飘飘的,嘴角还带着笑,仿佛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眼神里还带着疑惑,你这傻孩子,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就不知道呢? 齐意一阵恶心,冲向了卫生间,吐了两次,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冷水漱了口,又洗了把脸,衣袖胡乱的擦了一下,出来时,高远还站在门口等他。 手里拿着手机,不时笑一下,往这边张望的时候,齐意退后两步,躲在了石柱子后面。 齐意绕到后门走出了医院。 想抽根烟,又懒得去买,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很久,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站起来扬手打了辆出租车,到了家拿出书,却发现第一次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的魔法失灵了。 不过还好,能抚慰他的那个人回来了。 齐意有点后悔让方野走,但他没说,他只是看着方野熟睡,然后一个人坐在了书桌前。 老天还是厚待他的。 写到东方渐白,又熬了个大夜,趴在床上,抓着方野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人事不省。 其实也没见多长时间,方野起床的时候,他还在睡,中午被亲醒,和他一起吃了个午饭,下午方野去上课,他做题写卷子,学到第二遍,他刷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题了,有时候,自己都很想笑,有些题,他明明不会,但就是知道答案。 晚饭是方野回家做的,家里留了一份,又用保温饭盒带过来一份,洗澡,做亲密的事,然后是又一次分别。 齐意不怕分别。 他怕的是分别过后的空虚。 整个身体都要被掏空了似的,提不起劲儿,又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在补习班门口又看见高远的时候,他没有惊讶。 她也没有,看着齐意笑。 笑得瘆人,仿佛最害怕的毛毛虫掉进了衣服里,怎么都抖不掉,在皮肤咻的爬过,毛刺扎进了肉里。 齐意静静的:“你来干什么?” 高远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来看儿子。” 声音爽朗,透着股热乎劲,手上加了力气,齐意竟然没甩开。 也对,提过重物,搬过货,抬过啤酒箱,牛一样的女人,没点力气也说不过去。 妈妈笑呵呵的把他的胳膊拉向了自己:“齐意啊,那个,跟你说件事啊,你就跟妈走一趟,不去那个诊所了,妈找了个更好的地方。” 齐意静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他觉得现在的妈妈和以前不太一样,她不暴躁,不发脾气,不指着他的鼻子骂,甚至用了商量的口气,当然,商量着威胁。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你得想想那个方野,你早晚会走,他呢?走不了吧,他得留在这儿,如果被人知道他喜欢男人,就这个破地方,闲言碎语也能把他杀死,是不是啊,齐意?” 齐意心里一抽一抽的,也不是疼,只是害怕。 他没怕过谁,齐东升巴掌扇在他后脑勺的时候,他能倔强的梗着脖子和他较劲,可现在,他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高远有钱了,马上自由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搞谁就搞谁,听说那个女人的房子被她收了回来,本就是齐东升的名字,继承人只能是他的合法妻子或儿子,儿子也是排在后面的。 收回的手段不太合情理,但合法。 她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了几个雇来的人,拿着房产证撬了门,把里面的东西随意扔了出来,换了锁。 几个胳膊上满是纹身的坐在一辆车里,守了好几天,拿东西可以,但要是敢去开门,就拎着铁棍在你身边转悠,把孩子吓的哇哇哭。 这些事齐东升管不了,他离了呼吸机就得死,可能也不想管,他嘴里翻来覆去的那一句话,你妈好手段,下一个没准儿就是你。 齐意反而冷静了,他轻轻的问:“你哄我去哪?戒同所吗?能不能让我回去收拾点东西,什么都没带。” 高远大手一挥:“不能送你去那儿。我打听里,那里电脑子,你那么聪明,可不能毁了……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去呢?” 齐意的手被晃了晃,像是在跟他撒娇,他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着高远:“妈,那就去一趟。”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两个小时能回来吗?我有个测验要考。” 第123章 这荒谬的世界 高远开车很彪悍,跟她说话一样,像机关枪,哒哒哒的,只顾一直往前冲。 她好像挺满意的,眼睛不时的瞟着后视镜,齐意坐在了后面,当高远拉开副驾驶的门,对他轻声说:“快不快的,我也说不准,还得看你配不配合。” 齐意没浪费一秒钟,越过她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你放心,妈心里有数,不会让你误了正事的。”高远边开车边说着,然而,气氛并没有一丝缓和。 齐意盯着窗外,没看过来一眼,余光都没有。 给老师发了个消息,说要请两个小时的假,原因就说自己不舒服,感冒了,老师回的很快,快吃药,多喝水。 齐意摸了摸自己起着皮的嘴唇,从书包侧兜里拿出了水杯,喝光了半杯。 心里冒着一股火,蹭蹭蹭的往上窜,又在拼命的往下压,脸上风平浪静,心里早就心猿意马。 车子开了有半个小时,停靠的位置很偏,一片城中村,错杂的小巷交织在一起,像一张蜘蛛网,低矮的平房因为墙边上那个大大的拆字,不停的在加盖,红色的裸砖,灰色的水泥填缝,平地起了三层,摇摇欲坠。 也不是用来住人的,所以连个窗户都没安,一家盖起来,其余人纷纷效仿,唯恐在这种可以改变命运的事上少得一分。 其实心里也明白,命改不了,可钱该拿的还是要拿。 高远下车的时候踩到了一滩污水上,低头骂了两句,对齐意说:“你跟着我就行。” 小巷很窄,不干净,空气里飘着不好的味道,七拐八拐的,在齐意以为要迷路的时候,高远终于停在了那里。 好像很紧张,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还扭过头给齐意正了正领子,抬手敲了敲对面的破铁门。 铁门像是一只吐墨的八爪鱼,带着天然的引力,吸着齐意,盘根错节的,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里面呛人的烟雾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两间平房,比想象中干净一点,有两个人坐在外间等候,好奇的看着他和高远。 齐意被高远推着坐在了塑料椅子上。 高远伏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一会儿你别乱说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白大仙可灵了,一定能把你治好。” 人的一生中一定有很多无语的时刻,齐意笃定自己不用活得很久远,就把那一刻给了此时。 前面的两个人进去,父亲和儿子,两分钟,一种奇异的音调从里面传出来,似唱似吟,搅的人心慌。 快要吐了的感觉,虽然他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 然而,齐意没有走,乖乖的坐在那儿等待,乖乖的被妈妈推了进去,乖乖的坐在了一个女人的对面。 屋里里点了熏香,很多根,呛得慌,黄的白的红的布条在房梁上悬下来,飘飘荡荡的,偶尔会打在脸上。 坐在对面的女人穿着挺普通,一张脸瘦的像骷髅,花白的头发散乱的飘在脑后,脸绷得紧紧的,像是天生不会笑。 女人冷着脸问:“多久了?” 齐意茫然的看着她,被高远从后面怼了一下,不确定的说:“快二十年了。” 女人看着高远,一脸的确定:“被女鬼缠了身,得驱鬼。” 高远双掌合十,特别虔诚:“大仙,管用吗?” 女人撇撇嘴:“你信就管用,不信就不管用,看你心诚不诚。” 高远搓着手掌:“我信,我信啊!” 女人还是看着她,没说话也没动,眼睛都没眨,高远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信封,里面装了钱。 挺厚的,的确诚心。 她弯下腰,塞进了女人的衣兜里,照着女人的指示,按着齐意跪在了一个垫子上,女人嘴里念叨着一连串咒语,听不清是什么,含含糊糊,瘆人。 一切的转变在于她突然翻了个白眼,突然厉声喊起来,尖嗓子刺破鼓膜,很长时间的号叫,高远打了好几个激灵。 女人拿着香绕着齐意转圈走,朝着某个方向拜了拜,齐意记不清是哪个方向了,他只觉得蒙。 非常的蒙。 脑子转不过弯了,看不出这是闹得哪一出。 眼前的情景荒谬的让他想笑,咧了咧嘴角,后背被狠狠的抽了一下。 衣服穿的厚,其实没那么疼,只是被吓了一跳,心脏缩成了一团,他瞪着眼睛回过头,又被抽了一下。 桃枝儿。 一下一下的抽在他身上,像是中了邪,没把他当人,齐意被高远死死的摁着,在他耳边着急的喊:“你别动,一动就不灵了,花挺多钱呢,你别躲啊……你想想方野!为你也为他!” 齐意不知道自己被抽了多少下,隔着衣服,落在身体上,红印子肯定是有的,疼也肯定会疼,但倒不是什么大伤。 他就是觉得屈辱。 胸口闷着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气,张着嘴,氧气吸不进肺里,窒息一般的感觉,眼睛都憋红了,拳头握了太久,手是麻的,脖子上青筋暴出来,一跳一跳的。 他想杀人。 可是,他硬生生的咽下了那口气,放弃了挣扎,低下头,随意吧,他想着,爱他妈谁谁! 闹剧从开始到结束,其实也才过去二十分钟,却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女人大汗淋漓的跌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今天就这样吧,缠了二十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日子长着呢。” 齐意站起来就往外跑,高远拉了他一把,没拉住,在他身后大喊着:“下星期我去接你。” 齐意跑到了小巷,错综复杂的路让他在里面找不到方向,左右张望着,还是一片迷茫,后来,他随意的往前走,拐来拐去的,走了很远,走到了一条大路,抱着肩膀蹲在路边,终于拦到了辆出租车,说出了地址,就蜷缩在后面。 满头的汗,顺着脸往下流,还有眼泪,脸上被桃枝儿擦过了两道,渗了血,泪水流过,沙沙的疼。 到最后,连眼泪都没有了,只有一抽一抽的吸气声,手机上方野的名字跳来跳去的,像跳跳糖。 很甜,也很可爱。 齐意泪眼朦胧的看了好一会儿,挂断了。 第124章 一团乱麻 齐意付了车费,进了路边的小超市买了盒烟和打火机,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抽着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打小就不爱热闹,人多就嫌烦,那是他第一次想把自己藏在人群里,人群里始终带着股热乎气,给了他久违安全感。 也不知道抽了几支烟,没数过,一支接着一支,从坐在那里就没停,脚底下一地的烟头,齐意一根根的捡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他又进去小超市买了瓶水,一口气就喝光了,清了清嗓子,确认自己不会哭了,也不会说话发出颤音,他这才敢拿起电话,打给了方野。 声音轻松坦荡:“喂,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有个测验不能接,怎么了,想我了?” 方野愣了愣,几秒钟:“你嗓子怎么哑了?” “啊?是吗?”齐意故作惊讶,“我怎么没感觉呢?” “都哑成什么样了?意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方野在野外,春天的风很大,他转了个方向,用后背挡着,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扛着设备往前走。 齐意说他不喜欢离别,他走的时候照例是一个人走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也没再那么难熬。 给齐意打电话,只是想告诉他一声自己安全到了而已,他没接,也没当回事儿,也许是上课,也许是手机静音,也没什么要命的急事,不接就中午再打。 接到齐意的电话,他还很高兴,上午的工作做完了,扛着设备跟在崔哥后面回去吃午饭,笑呵呵的脸在一分钟后,变成了严肃。 齐意嗓子哑的很明显。 不像是感冒,也不像是他说的那样。 他突然故作小声的说:“你还问我呀,还不是因为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很好,很尽兴,很难忘,方野一身汗涔涔的还跟齐意聊了会儿天,然后催着他去看书,自己默默的拽下了床单扔进了洗衣机,又换好了干净的,就坐在沙发边上陪着他。 没哑,说话很清澈,笑起来也很动听,方野不会记错的。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也跟着他压着声音:“多喝点水,吃药!你可能要感冒。” 齐意轻轻的回他:“好……你也是,多喝水,我怕给你传染了。” 这个人不对劲。 方野问了方甜,知道林雪这些天还真的没去烦齐意,难道是因为他家里? 方野没问。 那些事情乱的像缠在一起的麻绳,想要扯平,可撕扯半天,发现连个线头都没找到。 他本身不想说,方野就不问。 他吃了午饭,坐在沙堆上抽了一支烟,崔哥喊了一声,就立马站起来扔掉了烟头,跟在了后面。 工地里又热闹了一点,铁皮房多了两间,人也又来了几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方野没问过。 但李哥没来。 听说是被辞退了。 替代李哥的是个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的年轻人,没那么大架子,和苏哲混起来没有什么代沟,两个人拿着各自的东西,走在了方野的前面。 没说话,可方野觉得苏哲轻松多了。 也不用时不时的递烟,也没那么多挨骂的话,方野看了两眼,听见一旁的崔哥问他:“羡慕啊?要不换换?” 方野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就那么烦我?” 崔哥也笑了,掏出两根烟递给了方野一根,两个人冲着另外的方向走,走出去很远,方野才听见崔哥轻轻的说:“不管在哪儿,业务过不去,其他的都白扯,你好好学着点。” 方野脸一红:“我就是个大专,跟你们比不了。” 崔哥扭头看他,直愣愣的,几秒钟,骂了句脏话,然后才说:“我也是大专毕业的,本科专升本,研究生成人函授,也就那么一张不值钱的毕业证,但没人问,都以为我真的是正经大学,时间久了,我都这么以为了。” 崔哥笑起来,拍了拍方野的肩膀:“那些一点都不重要,你知道你李哥为什么走了吗?他学历比我好多了,可在工作上偷懒耍滑,即使没摆在明面上,上头的人也知道。” 方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怎么知道的呢,崔哥?” 他眼角含着笑,语气并不是咄咄逼人,说出话来也很清亮,但依然让人感觉到不依不饶的,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一样。 崔哥笑得更大声:“你以为是我?” 方野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他。 崔哥抽了口烟:“我没那个能耐,我就是闹了一场,把事硬摆到面上,自然有人会去说的。” 崔哥笑得很大声,方野也跟着笑了起来。 再一次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暖和了,脱掉了厚重羽绒服,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那天回来很早,傍晚五点天还大亮,方甜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肚子压得她很疲惫,看到方野勉强咧出一个笑。 “妈呢?”方野喝了杯水问着。 方甜举起手无力的指了指前面,又垂下了。 方野没再问,把买回来的水果洗好了一盘,放在方甜前面的茶几上,焖好了米饭,又炒了两个菜,喊方甜来吃饭,刷碗的时候对她说:“我买了牛奶,记得每天喝一瓶。” 方甜死气沉沉的,呆了半晌,突然问:“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生这个孩子?” 该不该生,方野想过一点,但又没想那么多,成年人的世界里,即便是家人,也轮不到代替着去做决定。 “难受?”方野坐在了沙发旁,轻轻的问着,“还想吐吗?检查结果正常吗?是不是没力气?我看你不但没胖,反而都瘦了。” “可是,”方野握着拳搭在了膝盖上,也并没有看方甜,而是看着电视柜上爸爸的遗像,“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是不是?” 方甜哭了,眼泪像虫子一样流了满脸,拿着纸巾一抽一抽的,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推了把方野:“你快走吧,齐意该回来了。” “走啊,你,你就不想他。” 方野坐在那里,还是握着手,越来越用力,突然站起来,猛地笑了:“想。但我先去看看妈。” 第125章 无喜无悲 门开的很快,屋子里照出来的是明亮的暖光,方野站在门口很局促的样子,林雪却很自然,回头喊了一嗓子:“李哥,我儿子来了。” 里面是一个苍老的但又清明的声音:“快请进来啊。” 房子不大,干净整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回过头看了一眼方野,笑了,扭头对林雪说:“像你,好看。” 林雪弯腰抬起老人的胳膊一下一下的,像是在做复健,头也不回的对方野说:“叫叔。” “叔……叔,好。” 方野艰难的张开嘴唇,觉得他应该比自己爷爷年纪都大,眼前打开的电视很大,不知道是多少寸的,里面放着一个外国电影。 很正经的那种电影。 不看中文字幕的话方野一句也听不懂,老人和林雪面对着电视,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什么电影啊?”方野忍不住问。 老人笑眯眯的:“《死亡诗社》。” 林雪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老人流出口水的嘴角。 林雪和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落到方野的耳朵里,会得到一声嗯。 他不擅长和人闲聊,也不知道该起什么话题,对于那个坐在轮椅上津津有味看着电影,下一秒又感慨自己已经三年没下过楼的老人,同样的无喜无悲。 电影他看了好长一段,很多话听不懂,却也觉得很有意思。 林雪在旁边搭腔:“你叔原来在图书馆工作,是馆长呢,看过的书可多了,现在拿不了书,就喜欢看电影,也不敢让他多看,一天最多两部。” 这很像唠家常,方野却接不上话,他轻轻的扯了扯林雪的衣角:“出去说两句。” 礼貌的跟老人告别,走出门的时候林雪也跟了出来,关上门,靠在上面,看着方野,一脸的天真无邪:“说什么?” “你们在谈恋爱?” “没有,”林雪推了他一下,“但我知道他喜欢我。” 方野张大了嘴巴,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几分钟的深呼吸,他终于问:“那你就赖在这儿不走?” “不是我不走,”林雪仰着脖子争辩,“是他非要我回来的,说我照顾他照顾的最好,我是来打工的,是赚钱的,才不是他们嘴里说的那种人呢?” “哪种人?”方野直勾勾的看着她。 “贱人呗。”林雪慢悠悠的说着,“他们说我勾引老头子,为了他的钱和房子,呸,他们都不知道,这不值钱的老房子改成了他儿子的名,才喊我回来的,那是条件,他们孝顺他的条件。” 林雪叹了口气:“你不懂,老了死不了,又病了,很可怜的……” 屋子传来了清脆的声响,水杯落在地上的声音,林雪慌忙跑了进去,声音很着急:“你别动,千万别动,我来收拾,没事大哥,就一个杯子而已,哎你注意啊,别扎着你,没崩到衣服上吧?” 含含糊糊不清楚的声音:“小林啊,对不起了,我太没用了……” 方野伸手关上了门,把那些声音隔绝在一扇门之外,他往楼下走的时候,顺手就点上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两口又吐出来。 说不清为什么,眼睛就湿了。 那双清澈的好眼睛一晚上都是湿湿的。 打开房门的时候,齐意已经回来了,穿着睡衣擦着头发,水珠还在往下落。 他抬头看了眼方野,特别的认真:“给你十分钟去洗澡。” “啊?”方野张着嘴巴,愣愣的。 齐意俯身亲了他一下,趴在他耳边小声的吹着气:“听不懂吗?给你十分钟去洗澡。” 嘴唇有意无意的刮过耳垂,方野一激灵。 一个星期压抑的情绪突然在身体里涌了起来,眼角红了,泛着泪,像要哭了,又像是很期待。 齐意疯了。 他觉得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脑子里是清楚的,可手上不知不觉的使出了全力,看着像是献祭一样的方野,他有点后悔,但又觉得终于解脱了。 这一个星期,他一直做噩梦,梦里自己被绑在十字架上,处以石刑,石头砸在身体上,头破血流,他甚至能感觉到带着温度的血流出身体时那种被抽空的感觉。 但不疼。 只有满身的汗。 汗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滴滴答答的,床单又脏了,但他懒得动,他轻抚着方野的后背,一道道青紫。 “疼吗?” 方野歪过头,摇了摇,看着他:“意哥,你……真没什么事?” 齐意笑了笑,仔细的亲过每一道青紫:“没事,就是想你了。” 他眼睛一抬,一脸的不怀好意:“方野,反正床单也要换,不如……” “不如什么?”方野闭着眼睛,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一脸的慵懒,像只小猫。 齐意的手不自觉的就摸向了床头柜上那个已经打开的小盒子。 盒子上四个小字,极致清凉。 然而,却没能降温,反而让人发了烧。 齐意不对劲儿。 他自己心里都知道,可他没办法,如果不和方野在一起,他觉得自己一分钟都活不下去。 格外的缠人,格外的痴迷,但又格外的清醒。 有些话,还是不告诉他的好。 方野走的那天早上,他是知道的,他很早就醒了,没睁开眼,只是闭着,躺在床上听方野洗漱穿衣服亲了他一下关门。 齐意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坐在床上,恍惚了一分钟,然后下床去洗漱。 桌子上摆着方野准备好的三明治和牛奶,甚至还切好了一小碟水果,橙子,齐意最喜欢的。 耳机播着英语听力,十分钟吃完了早饭,下楼的时候,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走到复习班门口看见高远的时候,那口气已经不在了。 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 他话也没说就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脸上没表情,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眼睛直直的看着窗外,没有看前面那个女人一眼。 车子一脚急刹伴着一脚油门,像是坐过山车,却也没有开口让她开的稳一点。 甚至一瞬间会觉得她就是故意折磨他的。 齐意无声的笑了,终于抬起头问:“妈,折磨完齐东升,是轮到我了吗?” 第126章 唯一的倔强 高远抬头看着后视镜,整整一个红灯的时间,车厢里安安静静的,齐意也注视着高远的那双眼睛。 眼纹很重,后天的双眼皮一点不自然,卡粉了,口红太艳丽,重新发动车子的时候,她嫣然一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真的?”齐意也乐了,歪着头看她。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你妈。”高远打开车窗冲着前面随意变道的车大呼小叫,前车下来一个男司机,嘴里也同样不干净,高远没惯着,哐当一声开了车门,根本不管后面密集的鸣笛声,梗着脖子往前喊:“怎么?想打人?” 男司机没想到遇上了硬茬儿,战斗力这么强,盯着她看了两眼,转身走了。 高远坐进了车里,继续往前开,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 那一层虚伪的面皮终于按耐不住撕了下去,这世界上就没什么她在乎的事,她把车急停在路边,车窗开了个缝儿,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狠狠的抽掉了半支烟,才扭过头看着齐意。 “儿子,你真喜欢那个方野?” 齐意愣了一下,郑重的点点头。 高远抿了下嘴唇,把脸又转了回去,声音轻飘飘的:“那你可得好好配合,你说,要是他们学校突然贴了张你们抱一起的照片,会不会很轰动啊……会吧?” 闭塞的小城,每个人都压抑着自己,使劲儿的,拼命的,不肯露出本来面目。 也不是不洒脱,而是知道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在这个破烂地方,喜欢同性受到的鄙视可能比强奸犯都要多。 齐意不敢想,也没想,笑了笑,对着高远说:“我没说我不配合啊,我没说啊,你想错了。” 高远抽完了两支烟,重新发动了车,走在小巷的时候,依旧昂首在前,在即将进入那个小院子的时候,她的手都放在了门上,又停了下来,看着齐意,笑容神奇般的出现了:“儿子,听话!” 齐意点头:“听着呢。” 半吟半唱的音调在耳边不停的回响,忽近忽远,被桃枝抽了两下,女人突然厉声问他:“说!说你错了!” 齐意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清澈,仿佛从来没把这些当一回事儿,像是在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一个过场,只盼着早点结束。 女人可能是觉得自己权威受到了质疑,桃枝儿甩下来时非常用力,枝条的末端擦着齐意的脸过去,划了好几道痕迹。 女人声嘶力竭的:“说!说你错了!” 齐意依然没说话,也没低头,高远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呀你!快说呀!” 齐意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的平静,但就是没张嘴,那是他在这里唯一的倔强。 女人看了看,大声的念念叨叨:“这鬼厉害,这鬼可真厉害。”手指从供桌上夹出一张纸符,黄色的,上面画着红色的图案,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吓人。 女人把符靠近供桌上的蜡烛点燃,绕着齐意走了两圈,一股脑的塞进了装着水的杯子。 白色的陶瓷杯,上面漂着黑黑的纸灰,一小片一小片的,有火燎过的味道。 她把水杯递到了齐意面前:“喝下去。” 齐意闭上了眼睛,这场闹剧真的太荒谬了,可是几秒钟,他重新睁开了眼睛,拿过那个水杯,一饮而尽,纸灰卡住了嗓子,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脖筋绷得很紧,像是要爆炸。 牙缝儿里冒出了几个字:“可以了吧?” 对面的两个女人脸上是阴谋得逞的坏笑,齐意也笑了,扬着头,哈哈哈的,特别潇洒,特别放肆。 就是要比她们还要大声。 他站起来,拎着书包,拔腿就走,头也不回。 走出那扇破铁门,走进那些崎岖狭窄的小巷,拐了两个弯之后,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垃圾堆旁吐了个痛快。 早饭白吃了,他想,下次一定不能吃了,浪费了方野的心意和时间。 他觉得自己站不起来,嘴里味道特别不好,胃里反酸,还是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当后面那声小心翼翼的意哥响起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回头。 抬起袖子胡乱的擦了把脸和鼻涕,蹲在地上扭过头,看着方野惊讶的脸勉强笑了笑。 方野的旁边是苏哲,一见他就没好气,抬脚踢飞了路边一个扔着的可乐易拉罐,哗啦啦的踢出去很远。 嘴里不干不净的,但是很小声:“靠,真他妈阴魂不散,”冷不丁喊了一句,“你追这儿来了?” 齐意看着他:“哦,就追来了。” 望着一脸震惊的方野,笑了笑:“你有水吗?” 方野从背包的侧兜里拿出了半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了齐意,今天司机堵在了路上,比平常晚来了两个小时,他们蹲在路边百无聊赖,烟都抽光了,就来巷子里的小超市买烟。 一开始,他没认出那个一身狼狈蹲在垃圾堆旁呕吐的人是齐意,他只是觉得背影怎么会那么熟悉,试探的喊了一小声。 齐意转过头来,他傻了。 的确很狼狈,脸上挂了彩,好几道,微微的渗血,嘴边黑乎乎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却不是凯旋。 方野蹲在了齐意旁边,让他漱口,然后带着他离开了那个脏地方,小超市门口有两个塑料椅子,他扶他坐在了那里。 “我去买点喝的,意哥。” 小超市里有放在保温箱里的热咖啡,雀巢瓶装的,方野拿过来,塞进了齐意的手里,让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握在了他的手上。 非常用力,特别紧。 因为手里的那双手不停的抖着,不停的。 “我靠,”苏哲本来是冷眼站在后面看着的,像是突然明白了事,大嗓门的问,“你是被揍了吗?被谁?这一片还没谁敢动我的人。” 齐意一乐:“谁是你的人?” 低头看着蹲在他前面的方野,轻声说着:“没事啊,我真的没事,我来这儿见个亲戚,晕车了,忍了好长时间了,这一会儿倒是忍不住了。” “是吗?”方野抬头看他,静静的,透着冷意,“你家亲戚是黑社会?别人来看还得揍一顿?” 第127章 做个好人 齐意心里一抽,脸上却还是笑了:“我刚摔了一跤,脸破了?我这也没觉得疼啊。” 方野握着他的手又加了些力气:“意哥,我都没说是脸。” “哦,是吗?我这会儿觉得脸疼,一点点疼,也不能说是疼吧,就沙沙的。”齐意傻乎乎的解释着,完全顾不上逻辑,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方野握的更紧了。 “说吧,意哥,到底什么事?” 齐意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 一旁的苏哲又开始急,张牙舞爪的:“真他妈墨迹,说话不会说啊,是不是有人揍你啊?谁呀?你倒是放个屁呀!” 齐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低头看着方野,方野的眼神讳莫如深,海一样,透着寒意,看着心惊。 就那么看着齐意,冷静的,克制的,却又非要他说出来一样,不肯放过他。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救了齐意的命,方野接起来,是司机来的电话,十分钟到。 “你快去吧,让人等不好。”齐意像是个殷勤的销售员,极力向方野推销着。 “真不说?”方野歪着头看他,眼神锐利的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 “真没事。”齐意笑起来,干巴巴的,没个真心,一眼假。 但也还是得笑,不笑还能哭啊?他这些天哭的都犯恶心,使劲儿抽出了自己的手,这一次方野没坚持,他被齐意拽了起来,站在他对面。 “走吧。”齐意把手放在他的腰上轻轻拍了拍,大庭广众的,他没法做什么亲密的动作,这已经是极限了。 齐意说:“我送你过去,最后一星期了吧,我都记着呢,到时间了你就回来,差一分一秒都不行。” 齐意的手搭在方野的肩膀上,像是这个年纪的好兄弟那样推着他往前走,只是手上不停的搓,搓的衣服沙沙的响。 “意哥,”方野已经看见接他们的面包车了,他的脸色也柔和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齐意脸上的血痕,其实不算大伤,只是轻微的划到,像是被指甲挠的,但他没问下去,他说,“你好好的,等我几天,我再不走了。” 齐意点头说好,说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哎那边正好有辆出租车,我也得回去了,他迎着风跑向了对面街上停着的出租车,快上车的时候回了一下头,发现方野还站在路边,沉默的盯着他看。 他笑得很开怀,举起了手臂,十分夸张的喊着再见,他从衣兜里拿出了手机,一秒钟没犹豫就打给了方野:“快上车,别让人等着,早点回来,知道吗?” 方野手插在裤兜里,没动,周围特别安静,所以方野的声音也特别清楚:“意哥,我喜欢你。” 齐意站在那里手抖了一下,旁边出租车司机催促着,他低下了头,眼泪落在地上,又猛地抬起头,对着电话大声喊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他妈喜欢死你了……真的……” 齐意声嘶力竭的,像是要吼破嗓子,出租车司机低头一笑,小年轻谈恋爱真是…… 却也根本想不到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的那个人是街对面的男孩。 齐意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嗓子有点疼,脸上依旧沙沙的,几道红痕也许用不了两天就消了。 方野回来的时候,可能不会再露出什么破绽了吧。 每天的事情都一个样,学习,火烧火燎的焦躁,也可以用一张接近满分的试卷来平静下来,教室里仿佛一个牢笼,困住的不止是他,还有另外五十几个僵尸。 物理测验,齐意满分,前桌的男生扭过头来问他:“你那脑子是人脑子吗?” 齐意咧嘴一笑:“比你进化的好一点罢了。” 男生懊恼的骂了句脏话,直勾勾的看着齐意,很久,没说话,转过了头。 男生也是齐意没来时的第一名,也有着来自身体深处的骄傲,上一次没考好,志愿也填的不好,在这里算是高分复读,还有生活补助的那种。 这是挺让他骄傲的一件事。 却不料半路杀出来的这个人,处处都压他一头,压的死死的,根本没机会反击。 就连现在补助都拿的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除了气,也是真佩服,还觉得齐意荒唐,言语里都流露出不满:“那么好的大学,你说退就退?你也不怕这次考不好,考试这东西谁也说不清的。” 考了这么多次,齐意也知道,成绩是个玄学,比妈妈拉他去大仙那里驱鬼还邪门。 但他对自己有信心。 他没说话,静静的看着男生。 男生喃喃自语:“我要是也能上d大,我能高兴疯了。” “你可以的。”齐意言辞烁烁,眼睛里都闪着光。 男生第一次在他身边露出了羞涩的表情:“你可别逗了,我差好几十分呢。” “差在哪儿?想过吗?差的地方就去补上,对你自己有好处的事就尽全力去做,先别想结果,有目标比睁眼瞎要好。” “可是,”男生往心里去的样子让齐意温和的笑了,“可是就剩下两个多月了。” 齐意点点头:“还有两个多月呢,很长了。” 那是齐意在这个教室里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诚心诚意的,其实他也知道,很难,基本上不可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做个好人。 好人最没意思了,忍气吞声的,生怕得到一点点便宜,受了苦也不说,挨揍还想着普罗众生,好人就是傻子。 可傻子的心也是心,禁不起这么伤。 齐意破天荒的给高远打了个电话,他说,还有几次,能不能一气儿都过了,我时间很紧,不能总这么折腾。 高远旁边很吵,很多人喊着拼酒,大白天的却醉醺醺的,一个温柔的男声在旁边说:“姐姐,我扶你去上面客房歇一会儿吧,你脸都红了。” 啪的一声,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高远大嗓门的:“滚,没看见我打电话?” 然后轻飘飘的对着齐意说:“你以为我是后妈?我都打听了,你成绩挺好的,不差那点时间,再去两次,不行就换地方……妈的,花了我很多钱呢。” 齐意放弃了最后一点念想,他扭头走了出去,伸手打了辆车,轻轻的对司机说:“去医院,快点。” 第128章 少年夫妻 齐东升所在的医院,关怀病房都是单间,挺高级的,带着小客厅和全部的家电,像是住酒店。 请来的护工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看见齐意走了进来,笑呵呵的对齐东升说:“齐哥,你儿子长得可真帅,跟你一模一样。” 转过身跟齐意点了一下头,安静的退了出去,还把门轻轻的关上了。 齐东升鼻子里插着吸氧管,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多了,能靠着床头坐一会儿,可齐意知道,都是靠药吊着呢。 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管什么药了,不让病人疼的死去活来就是好药。 齐东升看了眼旁边的椅子,示意齐意过去坐,他没动,靠着墙,静静的问:“你找我什么事?” 齐东升咧开嘴笑了,笑声像是块漏风的破布,声音也是,呼哧呼哧的,可齐意还是听清了。 他说:“别光问我呀,你见我什么事?” 齐意静静的看着他,轻轻的说:“妈妈她没那么在乎你,也没那么在乎我,她唯一在乎的是她辛苦半生开起来的这几家饭店,还有她手里的钱。” 齐意叹了口气,很轻的,但还是让齐东升抬起了耷拉的脑袋,一下子来了精神。 “爸,你帮我,我想要那几家店。” 房子是他们夫妻买的,都是位置很好的门市,卖或租都很抢手,算是很大一笔钱。 齐东升看着齐意,自己的亲生儿子,头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了好几分钟,乐了:“我都要死了,凭什么帮你?我现在明明可以快活一天是一天的。” 齐意也一乐,像是看进了他的心里:“因为你恨。”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可少年夫妻也可以在半老的时候坑死你。 齐东升不是没问过高远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机的瞒着他的病情,可人家口口声声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让他说不出话来。 心里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明明就是想让他死。 没错,是他先背叛,是他先动手,是他按耐不住那颗不安分的心,是他在外面养女人在家里装大爷。 他错了。 却也不至于该死。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也吼过:“离婚!” 高远轻蔑的笑了,瞧不上他的样子,手摸了摸他的脸,又甩了甩,像是不小心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别傻了,都这个时候了,还离什么,我只要等着你死就好了,没什么可急的,二十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一个月。” 那是她第一次明晃晃的坦坦荡荡的说着自己的真心话。 真心话能杀人。 齐东升那天就被她杀死了。 病情可能不会发展的这么迅速,只是一股急火,身体遭了殃,他还没死,还有一口气,咽不下,闭不上眼睛,也的确是恨,恨意让他直咬牙。 齐东升好像很难受,眼睛都红了,抬头纹皱到了一起,他捂着嘴咳嗽了一阵,齐意终于走了过去,递给他纸巾,又递给他水。 水杯里有个吸管,他现在只能靠那个喝水。 齐意俯身,手拄在膝盖上,一眼不眨的看着齐东升:“很疼吧?” 废话,当然会疼,比疼更让人难过的是被耍了,她还是会来,帮着缴费,找护工,或者只是静静的坐着,再也不闹了,看着他濒临死亡的样子,脸上带着解气的笑。 齐东升用纸巾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在咳嗽的间隙问齐意:“你想怎么做?” 齐意半蹲着看他,特别认真:“把你的财产全都转给我,我给你送终打幡,风光大办。” 齐东升胳膊肘拄在床上,说话很困难,但他笑了:“我都死了,谁知道你说话算数不算数?” “可是,除了我,你也没什么可相信的人了,我叔?我姑?你们家啊那些惦记着你的钱的亲戚?还是,你外面的那些女人?你心里知道,他们只会昧下钱,才不管你死了会不会去找他们呢。你信得着?” 齐意说完就走了,他不指着一次谈话就能让齐东升改变主意,但也知道他动了心。 毕竟现在只有儿子肯站在他这边儿。 当然也会和他清清楚楚的算账,算的门儿清,谁都不吃亏。 齐意小时候见父母的时间少,可却天然的和妈妈更好一点,齐东升那时候小富即安,回来竟显摆,每天坐在牌桌前不肯下去,无论输赢。 当然,赢了他会高兴,输了回家会喝酒,然后耍脾气,齐意总是躲得远远的,即使他喝了点小酒,想要抱抱他,他也是不肯,自顾自的跑回房间,哐当一声关了门。 听见齐东升在门外骂:“小兔崽子,敢这么对我,看我不他妈打死你。” 奶奶会吼一声,行了,赶紧去睡吧,你都不管孩子,还指望给你抱,做梦吧。 他那时候年轻,还没有完全泯灭人性,可能也会有些失落吧,但那些失落在他第二天又走向牌桌的时候消失殆尽,看来也没那么重要。 齐意的记忆里和齐东升之间完全没有温情可言,有的只是互相指着鼻子骂,较劲,谁也不服谁,然后自己后脑勺被拍两巴掌。 直到现在,如果背对着齐东升,他还是觉得后背一股股凉风吹着。 虽然他连坐着都吃力。 可那些伤痕一旦有了,就抹不去。 不是一道两道,是二十年划下的无数道。 齐意靠在出租车的玻璃上,静静的看着窗外,顺手就摸出了手机,看着是午休时间,几乎没有犹豫的给方野打了电话。 占线。 他也没想太多。 方野却急匆匆的对着电话说:“刘滨,先不说了啊,意哥给我打电话了,你帮我继续跟着他,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还有两天,他就要回去了,心里放不下,没着没落的,似乎一个小时都开始过得很慢很慢。 刘滨说,齐意一个人去了医院,他爸病的挺重,在那个什么临终病房里住着。 方野点点头,知道了,其实他也很惊讶,他知道齐意和齐东升关系并不亲近,就像方甜和林雪一样,可能死都不会和解。 他觉得齐意一定有事瞒着,却又料不定是什么事。 心里很急,本能的急。 他拜托了刘滨,跟着齐意,刘滨很乐意,觉得自己成了福尔摩斯。 他静静的给齐意回了电话,喂了一声,就听见了齐意的笑。 齐意笑得很欢快:“方野啊,让刘滨回吧,跟出租车并排两次了,那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就不用戴什么帽子了,你说是吧?” 第129章 被人惦记是好事 方野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又故作惊讶:“意哥,你去哪了?碰着刘滨了?真巧啊。” 语气做作的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当然也就骗不过齐意。 刘滨家的那辆面包车他又不是不认识,坐了好几次,还开过一次呢,这两天就明目张胆的停在复习班的对面,车窗连层防窥膜都没有,里面坐着个庞然大物一眼就看见了,不稀奇。 齐意挂了电话,让出租车停在了路边,就站在那里等着,刘滨开着车慢悠悠的停在了他旁边,齐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意哥,”刘滨憨憨的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啊,野子说了,行动终止。” 还行动呢,齐意笑得很大声,再次拨通方野电话的时候,听见方野小声的问:“意哥,你不生气,行吗?” 齐意反问:“为什么要生气?被人惦记着是一件挺好的事,我心里高兴着呢。只是方野,没必要,真的。” 方野蹲在铁皮房的前边抽着烟,心里没底,却也没再那么悬着了,和齐意随便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扛着设备跟在崔哥后面,刚下了小雨,郊外的土路已经开始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手上却始终不敢松劲儿,设备太贵,他摔不起。 到了傍晚,雨渐渐大了,方野把设备用外套包着,往回走,浑身都湿透了,可他还是觉得庆幸,又过去了一天。 他在最后一个周六的中午收到了自己的工资,也得到了通知可以走了,雨太大了,已经在铁皮房里躲了一天,没法干活,再这么下去,除了白白发钱,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就把人打发了算了。 他很恭顺的和崔哥说谢谢,再见。 崔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以后再合作。” 方野笑了,明媚的,跟在苏哲的后面,两个人一起上了还有其他人的面包车。 苏哲坐在方野旁边,用腿碰碰他:“请我吃饭。” 方野摇摇头。 “我靠,我请你!喝点!” 方野依旧摇摇头:“过两天的,我请你顿好的。” 苏哲撇嘴:“你就这么急?” 方野丝毫不掩饰:“特别急。” 这个时间他其实见不到齐意,也没想打扰他,径直回了家,刚发的工资装了一半在信封里,递到了方甜面前。 “什么意思?”方甜依旧没精神,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说话慢条斯理,竟然意外的显得很温柔。 “给我外甥女的。”方野静静的说,“我想买点小孩的东西,可孕婴店逛了一圈,都不知道买什么,这钱你就拿着,该准备的东西也该准备了。” 方甜轻轻的推了回来:“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用不上。” 方野往回推:“用得上,养孩子可费钱了——你要是再这样,可别怪我翻脸,我手里留着钱呢,没都给你。”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也不管方甜答不答应就站了起来,推门出去了,先去了刘滨家的小店,吃了碗麻辣烫,刘滨妈妈要去进货,正好可以帮忙看店。 方野吃得满头大汗,正赶上刘滨从学校回来帮忙搬货。 这家伙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方野,搬着纸箱径直从他前面走过去,扭头看了他两眼,进了后厨。 方野没喊他,只那么直直的看着,看到他突然喊了一声:“我靠。” 刘滨简直太激动了,冲出来的时候绊了脚,差点摔倒,伸出熊掌重重的拍了一下方野:“你回来啦!” 方野捂着肩膀笑着点头:“回来了。” “晚上喝点?”刘滨拽了把椅子坐在了他旁边,又伸出手指了指他,“算了,哪天吧,反正你下周就回学校了,日子长着呢。” 方野的腿碰了碰他:“不错啊,就一个月,长大了。” “滚,”刘滨推了他一把,正了正脸色,问方野:“意哥……他和他妈关系好吗?” 转折太生硬,方野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算和齐意再亲密,可他的家事,他还是不想多说。 但却不能控制的摇摇头,不好。 刘滨想了想,往前拽着自己的椅子离方野更近了,像是说什么了不得的机密,虽然店里现在就他们两个人。 “我不是有个同学也在那个班复习嘛,”刘滨压着声音说,“他就坐在齐意前面,挺烦意哥的,说意哥装,不爱搭理人,问道题也不笑,好像不乐意似的——当然这是他不了解意哥,但也说明意哥在外边没拈花惹草,你说是不是?” 方野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说重点。” 刘滨莫名的拍了一下手,啪的一声,应该挺疼,他龇了一下大牙,才继续说:“我同学说,意哥的妈妈最近总是来接他,差不多几天一次吧,意哥脸色挺不好看的,人家不敢问,每次回来脸上都带着伤,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身上一股烧香味。” “烧香味?什么味?” “你不知道啊?”刘滨又拍了一下手,“每次咱俩去墓地,上香的那个味儿,回来好几天都散不去,有时候洗衣服都不管用,就是那种烧香味。” 方野眉毛拧在了一起:“难道是去庙里给他爸祈福了?这附近也没庙啊。” 刘滨冷不丁问了一句:“他爸也死了?” “没有,”方野递给了刘滨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病了,挺重的,活不了多久了。” 刘滨猛地一拍大腿:“这还让不让人好好学习了,他家怎么这么多事啊!一件接一件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使劲儿抽了口烟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谁家都一样。” 齐意看着挺好的,聪明,家里有点钱,即使走错了路,也能安然的拐个弯,被稳妥的接住。 可是只有方野知道,他多么不容易,那些半夜写完的卷子,和靠着喝茶喝咖啡熬过的一个个大夜,他的成绩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的。 方野叮嘱着刘滨别跟齐意说,起身去了市场,买了很多东西,跑回家又开始大刀阔斧的做晚餐,把方甜的那份留在了桌子上,她又在睡觉。 装了一份在保温饭盒,匆忙的放在了齐意家,一路小跑的去赶路,提前到了两分钟,终于靠着墙喘了口气。 第130章 世界上最好看的脸 晚上十点,他们下了晚自习。 铃声响起的时候,方野竟然有些激动,靠着一支烟才勉强压下来,人在陆陆续续的往外走,走到一个人都看不到,齐意终于背着书包出现了。 他慢慢的走到方野前面的路上,扭过头看着他:“哎,干什么呢?” 方野靠着墙,浅浅的笑了一下:“来接我男朋友。” 齐意一脸的认真:“你男朋友谁啊?怎么这么厉害,竟然把你追到手了。” 方野克制了自己想要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靠着墙,抽了口烟,看着他说:“我男朋友特别好,特别特别的好,和他在一起是我有福气。” 齐意张开了胳膊:“那你还不过来?赶紧的!” 方野把烟头甩在了地上,往前面几步,一头扎进了齐意的怀里,头发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贪婪的闻了闻齐意身上特有的味道,再也装不下去,仰着脸看着齐意:“意哥,我想你了。” 齐意没说话,低头吻住了他。 算是回答。 空荡的马路,他们站在大树的阴影里,连昏暗的路灯光都照不进来,仿佛是他们独有的结界。 齐意双手捧着方野的脸,贪婪的认真的端详,手指擦过他的嘴唇,揉了揉,手揽在他的肩膀上:“走,回家。” 回家干什么? 还这么着急? 齐意拉着方野的手就开始往前跑,脚步轻快,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像只没拴绳子的狗,方野拽都拽不回来。 方野笑了,跟在齐意后面,跑不动的时候,拼了命才让他停下来,蹲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嘴里笑声很欢快。 “意哥,”方野捂着肚子,跑得太快,岔气了,一笑就疼,但还是忍不住笑,“你着什么急啊?不差这点时间,你等我缓缓,不行了,跑不动了,再说……我回来还没洗澡呢。” “我背你。”齐意说着就蹲在了方野前面。 方野使劲儿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用,走吧,跑不行啊,咱们慢慢走。” “好。” 齐意声音很沉,身体里是喜悦,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在进了房门后就把方野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嘴唇经过的地方,有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红痕。 “我得先洗个澡。”方野勉强发出了说话声。 “一起。” 齐意带着不让人质疑的力量,把方野拉进了卫生间,热水器的水很烫,水蒸气不一会儿就洇满这个小空间。 方野记不得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披着浴巾靠在沙发上的时候,他脑子里仿佛进了水,还是满满的水汽,缓不过来。 齐意喊他去吃饭,他只是嗯了一声,却忘了动一下,齐意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手插到了他的腿下,甚至不怎么用力就把他抱了起来。 方野慌忙拉住快要掉下去的浴巾,听见齐意在他耳边说:“瘦了。”全身都红了。 看得很清楚,因为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当齐意把他放在椅子上的时候,浴巾禁不住折腾,掉在了地上。 方野赶紧捡起来,快速的冲进了卧室,关好了门,隔着门也能听见齐意清凌凌的笑声。 还有让人不好意思的说话声。 “我什么没看过,你害羞个什么劲啊。” 接下来是打开可乐的声音,和手机里播放英语听力的声音,方野借着声音打开了衣柜门,把睡衣和内裤穿上,然后像个变态一样闻过了齐意的每一件内衣,外套,裤子,甚至包括袜子。 他没闻到刘滨告诉他的香火的味道。 他只是觉得齐意不对。 特别的不对。 从那天在那个破烂地方的垃圾堆旁看见他,就很不对劲。 但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敢问。 只是小心翼翼的关上了衣柜,又开门走了出去,拿起了齐意旁边的可乐,一口气喝掉了半瓶,才勉强压住心里的燥热。 饭菜都装在保温饭盒里,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方野夹起一块牛肉放进了齐意的碗里,又夹了口青菜塞进他嘴里,他觉得齐意比他还要瘦,都有了黑眼圈,眼镜挡不住,快掉到下巴了。 隔了一个月,方野翻开了学校的书,趴在沙发上,想要跟齐意借借力,仿佛和聪明人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得聪明一样。 十分钟后,他趴在了书上,打心眼里不懂有些家长为什么费尽心思的把要把自己的孩子和学习好的孩子安排成同桌。 根本就不是近朱者赤,学习也是要有天分的。 也就想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就睡着了,恍惚中齐意喊他去床上睡,他嗯了一声,但懒得动,下一秒,身体就悬空,齐意把他抱了过去。 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眼睛还是闭着的,却费尽心机的拉着齐意的衣角,把他拽倒到自己身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咧开嘴笑了。 齐意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帮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的时候,方野轻轻的说:“意哥,别太拼,早点睡。” 齐意温和的说了一声好。 方野难得的睡了个好觉,没有铁皮房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没有烦人的烟酒味,也没有不顾忌人的手机外放,新换的床单是喜欢的桔子味,也不知道是几点钟,身边躺进来一个人的时候,方野往那里靠了靠,香香暖暖的。 第二天照例是一天的课,可方野很兴奋,再也不用一早又着急又难过的离别,他说不出的高兴。 中午休息的时候,齐意来找他吃饭,是他喊来的,太阳很好,天气也温暖,就当让他散散步,活动一下。 方野收拾好教室,抬头看着站在门外的齐意,大声的说着:“你等一下啊,马上就好。” 齐意站在太阳里,眯着眼睛,身上铺满了阳光,有着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电话响起的时候,方野其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妈。” 林雪在那端着急的喊:“野子,你赶快来李叔这里一趟,快点啊,快!” 说的没头没尾的,方野真心怕有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出了门,其实有一秒钟的犹豫,但也消失的很快。 他坦坦荡荡的说:“意哥,跟我去个地方。” 第131章 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齐意也不是不坦荡,跟在他身旁,一起往前走,方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声:“要见到我妈,行吗?” 齐意没看他,点点头,脸色一丝没变,仿佛这些没什么重要的。 的确一点都不重要。 门打开时并没有发生方野以为的紧急情况,一片祥和安宁,林雪穿了件暗红色连衣裙,露着一截小腿,没有打底裤,皮肤赤裸着,脸上带着笑。 但是也没忘在看见了方野背后的齐意时翻了个白眼,可能是习惯,但不是个好习惯。 方野懒得计较。 他轻轻的问:“找我什么事?” 林雪拽着他进了房间,方野蹬掉了鞋,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被她一路拉到了客厅,李叔坐在轮椅上,身上睡衣换了,黑色呢外套,同款的小礼帽,眼镜是茶色的太阳镜,挺精神的,能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爱打扮爱潮流的帅哥。 “那个,方野啊,”林雪笑呵呵的,这是她有求于人时惯有的招数,让你拒绝不了,“你帮我把李哥背下去,太阳这么好,我带他去逛逛。” “逛哪?”方野小声的问,“私奔啊?” 林雪拍了他一巴掌,没用什么力气,所以并不疼,她还娇羞的撇撇嘴,“说什么呢你,就溜达溜达,散个步,晒晒太阳……他好几年没下楼了,憋得慌。” 方野沉默了两秒,点头:“行。” 他蹲在老人前面,静静的说:“您慢点,上来吧。” 李叔不好意思:“不用麻烦了,我在家也行,不是非得下去。” 说的时候眼睛却望着窗外,虽然那里什么都看不见。 方野没给他继续拒绝的机会,把他的胳膊绕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林雪在后面推着,一用力,李叔就趴到了他的背上。 方野往上颠了颠,嗯,挺重。 不是那种久病的皮包骨,李叔胖胖的,个子又很高,腿不能动,全身的力量都附加到了方野身上。 很重,但也背的动。 林雪推着轮椅跟在后面,走到门口傻了眼,她搬不下去。 所以,那个重量相当沉的轮椅被齐意从手上接过去,话也不说就扛着往下走的时候,她没拒绝。 拒绝不出来,的的确确是搬不动,让方野来回跑两次,她又很舍不得。 反正是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她咬紧了牙,锁好了门,急匆匆的跟在后面。 方野把李叔背到楼下已经是大汗淋漓,汗水顺着脸落进了脖子里,滴滴答答的,整个人像是蒸桑拿。 天气的确是暖和了。 齐意在方野后面紧跟着,摆好了轮椅,在旁边扶着,两个人一起把李叔放在了轮椅上。 李叔竟然也气喘吁吁的,累,但更多的是愧疚,还有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他好奇的看了两眼,又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春风从脸上吹过。 “你同学吧?”李叔指着齐意问方野。 “叔叔好,”齐意自己介绍着,“我是方野的——好朋友。” 那个格外漫长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方野没问,但笑了,还补了一句:“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接收到了林雪理所当然的又一个白眼。 方野没怕,看着在风中飘起的裙摆,皱了下眉头:“不冷啊?” “你管我!” 林雪推着李叔往前走,方野在后面喊着:“我下午三点下课,你们就在楼下等着,别晚回来。” 林雪没回答,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 方野叹了口气,回头看齐意:“走吧,意哥,去吃饭。” 时间过去了大半,也没法好好吃,路边小摊买了两张煎饼果子,就着超市里的豆浆,也就糊弄过了一顿。 方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是他喊齐意来的,结果就给他吃这个。 还是蹲在路边吃的。 “意哥,不好意思啊,晚上给你做排骨。” 齐意看了他一眼:“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可乐鸡翅行吗?” 方野忙不迭的:“行,行啊,晚上就做可乐鸡翅,一会儿下课了我就去市场。” “你不是得先帮你妈妈把人送回去吗?” 方野点点头:“对,送回去了我就去买鸡翅。” “意哥,你在家等着就行。” 齐意没说话,把方野送到了门口,摆摆手算是说了再见,方野看着他的背影,笑了,打开教室的门,又把嘴角咧到了最大的角度:“小朋友们好。” 一个半小时一节课,课前拉伸十五分钟,正经上课一个小时,课后拉伸十五分钟,还要分神去处理小孩子之间的矛盾。 他扯了我的头发,他挡了我的位置,她说我坏话了,他不愿意和我一组…… 方野一个头两个大,一个问号接着一个问号,本来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儿,在孩子那儿可以被放的无限大。 眼睛时不时的瞄向墙上的时钟,捱到最后一分钟,笑着和孩子们摆手说再见,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拎着外套就往外走。 离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这个破地方本身就不大,远点骑个自行车,大多是走路。 方野看见了齐意,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认真的看着什么。 顺着他的眼睛,方野看到了林雪和李叔。 手机里播着歌,是林雪最喜欢的邓丽君,她拉着李叔的手,说不上是跳舞,只是随着音乐摆动身体。 林雪不会跳舞。 但看起来竟然很美,风吹过的时候裙角飘起来,她拉着李叔在转圈圈。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推着轮椅转圈圈。 不远的地方有几位老人在闲聊,眼睛不时的瞄过来,捂着嘴笑,头挤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悄悄话一般都不是好话。 林雪不在乎。 自从爸爸走了,她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活得相当自我,也可以说是洒脱。 方野走到了齐意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不是不让你来,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齐意扭头看了眼方野,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轻拍了两下:“你妈妈和李叔挺好的。” 即便是怀着不好的心思,图钱也好,图人也好,可是这一刻看起来,确实就是很美好。 第132章 理解对方的痛苦 方野想起了爸爸在的时候,有时候吃完了晚饭,他和林雪也会这么在小客厅里跳舞。 两个人都是靠力气赚钱的,没什么音乐细胞,常常跟不上节拍,互相踩脚,但却没人埋怨,只是傻笑。 那个时候也很美好。 人死了,一切都没了。 世界上没天堂也没地狱,死了就是死了,化成一捧灰和几块烈焰都烧不透的骨头,而已。 在他记忆里,林雪好几年没这么笑过了。 笑得像个少女。 就是嗓门依然大。 “方野!赶紧过来呀!” 林雪终于看见了他,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她喊着:“快点!我冷!” 春风依然挺凉的,最高温度也还没到二十,不冷才怪,林雪的脸都冻白了,抱着肩膀一直抖。 方野懒得说她。 而是温顺的蹲在了李叔前面,李叔这次没坚持,他的确上不去楼,不靠着方野,他就算在楼下待到天黑,也没人管他。 “谢谢了。”李叔小声的说,艰难的挪动着身体,趴到了背上。 上楼比下楼累多了,但方野一声没吭,闷头往上走,停都没停一下,催促着林雪:“你先走,去开门。” 他觉得晚开门一秒钟,他都有可能把背上的人甩出去。 把李叔放在沙发上的时候,齐意也扛着轮椅到了,规整的放在了门口,眼巴巴的看着方野,一眼都没有瞟向林雪。 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没什么好脸色。 但齐意也明白,林雪就是家里横,要让她出去嚷嚷方野喜欢个男的,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儿子的命比她自己的命都要重。 那高远呢?也是这样吗? 怎么会? 齐意头一个不信。 李叔邀请着:“晚上留下吃饭,还有小齐一起。” 方野终于给了对方一个温和的笑:“李叔,今天真不行,下次的,下次一定留。” 说完就走,却被李叔拉住了胳膊,眼神恳切,闪着泪光,另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真是麻烦了,谢谢,我今天很高兴,高兴的都有点激动了。” 方野愣了愣,笑着说:“没事,李叔,以后天气好的时候,我中午就过来,下午放学顺路就把你送上楼了,不麻烦。” 李叔也笑了:“天底下就没这么顺路的。” 方野犹豫了几秒钟,把自己的手盖在了李叔手上,带着刚刚出汗的潮湿:“我就是这么顺路,李叔。” 任何一种触及心灵的情感,都是从理解对方的痛苦开始的。 好几年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就算不是外向开朗的人,也会被憋疯的。 方野笑笑,摆手再见,走出去的时候,经过了林雪,轻轻的说:“姐她要生了,有时间就回去看看,我到底是个男的,很多事情帮不上忙。” 林雪张张嘴,哑巴了一样,说不出话来,没骂人可能是装的,怕被李叔瞧见她见不得人的那一面。 她擅长伪装,时间久了,会刻意觉得自己就是那么好的人。 然而,方野知道,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点了一支烟,和齐意一起靠着花坛一人一口的分着,享受了属于他们之间几分钟的闲暇。 方野把烟头扔在地上,像个大哥哥一样挥着手:“你,赶紧回去念书,我去市场买菜回家做饭,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齐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过去吃也一样的。” “不用,太耽误时间了。” 方野推着齐意,把他推向了相反的方向,自己去市场买了新鲜的鸡翅和青菜,回了家,紧赶慢赶的做着。 敲了敲方甜的房门,听见很轻的一声嗯,他打开了门,方甜胳膊肘支在床上,无奈的看着他:“你拽我一下,我坐不起来。” 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方野拉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拽,方甜也就坐了起来。 可她偏偏在这种最不紧要的时候,崩溃了。 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流,不要钱一样,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十分钟过去了,方野蹲在床边,轻拍着她的肩膀,可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累了?”方野问了一声。 方甜哭的更厉害,小声的喊:“给我纸巾。” “啊?”方野没听清,她声音软软的,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发出来也是含含糊糊。 “给我纸巾,我鼻涕要流下来了!”方甜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把眼泪都喊了回去,她笑了,鼻涕还往下流着呢。 “出什么事了吗?”方野一张一张纸巾的递给她,看着她很大声的擤鼻涕。 方甜摇摇头,想了一下:“就是孕期激素分泌多,情绪不稳定。” 她吸了吸鼻子:“你做得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话刚说完就已经站在了地上,趿拉着拖鞋奔向了餐桌,等到方野捧着纸巾走出来,她已经吃掉了一个鸡翅,大半碗饭。 “你慢点,够你吃,我做了挺多呢。” 方野轻轻的说着,拿起筷子就又给方甜夹了个鸡翅,放到了她碗里。 “我最近回来住吧?”方野说着。 方甜扑哧一声笑了,盯着他看,尖锐的话马上就要破口而出,但她忍住了,摇摇头:“我又不是什么小女孩,一个人也没事,正好清净了,过一阵你不回来,我也会把你拽回来,我怕……半夜发动。” 的的确确对他们来说,关系比以前好了一点,但也没到亲密无间的地步,方甜喜欢更自在,方野也想多陪陪齐意。 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方野很少想这个问题,好像不去想就不存在一样,刻意的躲着,拎着保温饭盒去齐意那里的时候,这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指纹锁嘀的一声,声音不大,可能是快没电了,方野望了眼小小的客厅,并没有看见齐意。 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声音,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齐意打电话:“妈,我还有两个月就走了,就两个月而已,这里没什么人值得我留恋……” 方野像只小猫,蹑手蹑脚的拎着保温饭盒从屋子里走了出去,轻轻的关上房门。 他靠在墙壁上,胸口起伏,但没发出一点声音,咬了咬嘴唇,里面的皮肉破了,血腥味一点点的蔓延到了喉咙。 第133章 够不着 齐意电话响起的时候,他忍不住一激灵,抬眼看了一下,高远的名字像颗跳跳糖,在屏幕上下左右的跳着。 深呼吸两口气,他接了起来:“喂。” 他现在连声妈都不想叫。 “明天老地方,别来晚啊。” 高远声音懒洋洋的,有气无力,和平时的大呼小叫不一样,沙哑中透露着不耐烦,还有一些暴躁。 “你说话呀?哑巴了?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找不着北了?齐意,你可别忘了,方野他……” 高远停在了那里,半是威胁半是犹豫,以齐意的聪明,不会听不明白,他突然就心烦,烦的受不了,放下了笔,点了一支烟,还没来得及抽一口,就冲进了厨房,打开了油烟机,这才把烟雾吐了出来。 齐意看着缓缓上升的烟雾,连抽了好几口,才渐渐平静,他淡淡的说:“妈,我还有两个月就走了,就两个月而已,这里没什么人值得我留恋……除了方野。” 齐意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振奋:“你装神弄鬼花了不少钱吧,可是根本就没用,根本就没治好我。” 高远终于喊了起来:“我不管,明天你准时到……你没好是因为你去得少,多去几次就好了!” 齐意很想告诉她不是嗓门越大越有理,但他轻轻的说:“我知道了。” 他对着抽油烟机又抽了一支烟,冷水洗了把脸,头上热的像是要爆炸,跌跌撞撞的坐在了书桌前。 门锁打开,他都没听到声音,耳朵里嗡嗡的,像是飞了好几百只蜜蜂,脸应该都是扭曲的,紧紧的握着拳头,指甲嵌进了肉皮里。 手被握住了,齐意扭头看见了方野,他蹲在书桌旁,一个一个的打开他的手指,对着手心的红色印记揉了揉。 那里已经有些洇血。 “意哥,写不下去就不写了,歇一会儿,吃点饭,就当换换脑子了,好不好?” 方野仰着头看着齐意,伸手想要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但是失败了,齐意眉毛拧在一起,就是以那个姿态,俯身吻住了他。 挣命一样,特别用力,挤压着方野往后仰,差点坐在地上,方野用手撑着,推了推齐意,勉强说出了一句话:“意哥,先吃饭。” 齐意不肯,头跟着就伸了过来,手摁着方野头,把他拉向自己,方野挣扎了一下,看着好像欲擒故纵,齐意更用力了。 方野腾的站了起来,喊了一嗓子:“我说先吃饭,你听不懂吗?” 方野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点就着,不忍耐,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人生信条已经从做人留一线以后好相见,早早的就变成做人留一线他们更犯贱。 他打心眼里相信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 但齐意不是。 齐意他从小就认识,相伴着长大,他从没跟齐意甩过脸子,更别提大吼大叫。 但那天,他就是忍不下去了,说完他也有点后悔,往后踱了两步,深呼吸几口气,看着一脸不解盯着他的齐意,放缓了声音:“意哥,吃饭吧,我做了可乐鸡翅,一会儿该凉了。” 借口,都是借口。 那个保温饭盒是齐意新买的,效果巨好,隔了一个小时的汤还是烫嘴的。 齐意也知道,但齐意什么都没说,乖乖的坐在了饭桌前,吃得很香,不时的夸两句,也都是装的。 他的眼睛探究的看着方野,方野不是不知道。 装作看不见。 他自己不也是吃得很香吗。 自己不也是在装吗。 谁也不比谁好一点。 只是气氛诡异的可怕,方野放下了筷子,伸手抹了把脸:“意哥,不好意思啊,家里的事让我心烦,就跟你发脾气了,其实都不关你的事。” 齐意怯生生的看着他,伸出手想牵他的手,半路上又撤了回去,诚恳的对方野说:“我不对,我不该强迫你,一点没考虑过你,对不起。” 方野点点头,没再客气下去,推着齐意去看书,他也没拒绝,安安静静的拿着笔坐在那,写写画画的。 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写,还是做样子。 方野拿着碗去了厨房,很快就刷干净了, 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气势,他点了一支烟,打开了油烟机,静静的抽着,一口接一口,厨房没关门,不用看也知道齐意一定在扭头看。 方野愣是忍着一眼都没看过去。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和齐意,远没有什么将来,他注定要去好地方,那种地方,那种地方的人,无论男女,都是他努力到死也够不着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心里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脖子被一双胳膊轻轻的环住,齐意踮着脚把下巴垫在他头顶上轻轻的蹭了蹭,嘴唇挪到了他耳边,轻轻的问:“方野,你到底怎么了?” 方野把烟头用洗碗池的水浇灭,扔进了垃圾桶,抬手关了油烟机,但没有推开齐意的胳膊。 “我刚才听见你打电话了……你说,这里没有什么人值得你留恋……” 齐意胳膊一紧,勒的方野剧烈的咳嗽,看起来很像是要灭口,他慌忙的抬起胳膊,不料方野咳恰好咳的低下了头,胳膊狠狠的抡在了方野的鼻子上。 鲜血如注。 这个词语突然就具象化了。 方野两只鼻孔都在往外冒着血,齐意愣愣的站在那,动也没动,吓坏了。 “靠!”酸痛的感觉让方野生不如死,还不如刚刚活活被勒死,“给我纸巾。”刚一说话,血就流进了嘴里。 方野往前两步,把头悬在洗碗池上方,打开水龙头,往脸上狠扑了几下冷水,大声的对齐意:“给我拿点纸巾!” 齐意终于被唤醒,慌慌张张的拿到了餐桌上的纸巾,又慌慌张张的往回跑,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砰的一声,方野震惊的看过去,他以为齐意的头会被撞碎。 然而,并没有,齐意都没喊一声,把纸巾一张张的抽出来塞进方野的手里,脑门上一个清晰的红印,泛着青。 他把纸巾卷成两个纸卷塞进了方野的鼻子里,样子很滑稽,可他顾不上笑,他小声的说:“刚才是和我妈打电话,她……知道了我和你的事,我没说,她可能不小心撞见了,我……我是哄她呢,真的方野,我要是骗你,天打雷劈。” 第134章 独独看见了你 齐意终于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一不留神就发毒誓,好像真能发生一样。 他不相信这种狠话,觉得太激烈,但脱口而出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真的?”方野看着他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齐意点点头:“我要是骗你,我就……” 方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出门被车撞死这种话,远远比不过,考不上! 他一定得考上,必须要考上。 他的人生没第二条路了,就这一条,摸黑也要走到底,撞到南墙都不能回头。 “那你说,你在这儿有没有留恋的人?” 方野梗着脖子,像是一只叫嚣的狗,空有外表的气势,心里已经虚成了一团。 齐意探头亲了他一下:“你。” “我在茫茫人海里独独看见了你,只看见了你。” 这算是一种很认真的告白,方野再大的脾气都发不出来了,他其实希望自己能忍住什么都不说,可到底性子直,想什么说什么,藏不住一点事,也忍不下去。 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纠结,往前一步,手抱住了齐意的腰,把自己贴在他的身体上。 抱了好几分钟,他抬头,看到那道青肿的血印,皱了下眉头:“很疼吧,你急什么啊,往门框上撞,你以为你的头是铁做的,撞不坏……你说话呀,该不是真撞傻了吧?” 齐意看了他几秒,拽着他的手走到小客厅,把他摁在沙发上,自己翻出了一套数学卷子,笑了笑说:“你给我计时,一个半小时,可能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看看我能得多少分。” 方野看过很多次齐意做题的样子,但都没有那一天来的深刻,明亮的台灯光打在他脸上,睫毛忽闪忽闪的,眼镜映照在纸上一个浅浅的阴影,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睛没看过旁边半分。 一个小时过了一点,齐意终于抬起了头,含着笑意把卷子递给了方野,扭头又拿过答案放在他手上。 方野低头忙了起来。 其实后面的大题,他看得不太懂,只要答案对了就划了对号,错了一个填空,一个判断,他把卷子交给齐意,举起了手指:“牛。” 齐意并没笑,拿着卷子仔仔细细的看,小声的给方野解释:“这道题步骤少了一步,还得减两分,这道题少了个单位减一分,得分还行,有失误,但这套题简单,所以也不是很好。” 方野呆呆的,过了一会儿笑了:“反正我还是觉得你牛。” 他摸了摸齐意的头:“还学会儿?差不多就睡了吧。” 齐意笑笑:“再来套英语,你先睡,不用等我。” 方野没说话,安静的坐在了沙发上,刷了会儿哑巴手机,身体软成一滩泥,躺了下去,被齐意摇醒的时候,甚至没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也能抱住了齐意的腰,晃了晃:“说,谁是你最喜欢的人。” 齐意捧起了他的脸,轻轻亲了一下,觉得这人魔障了,但还是特别认真的回答他:“是你。” 方野醒来的时候,齐意已经穿好了外套背上了书包,转身看见他笑了一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毛:“我走了。” 方野眯着眼睛看看墙上的时钟,才六点:“你怎么去这么早?” 齐意静静的回答:“我现在每天和住宿生一起上早自习,正好早饭就在食堂吃,省时间,你早上吃什么?” 方野听见时间两个字,马上就醒了:“意哥,你快去,别管我,饿不着。” 可是心里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会儿要买好早餐给他送过去。 那个破食堂,方野见过,早饭基本上就是白粥馒头和小咸菜,吃的人少,就做得更加不精心了。 他早上第一节没课,可以九点才到,可再一次躺在床上的时候,却也没能再睡着,索性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窗口看着齐意已经走到了那条小巷的尽头,一转弯,不见了。 方野笑笑,抻开棉被铺平,齐意的手机从被子里掉了出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方野吓一跳,捡起来看见屏幕没坏才稍微放了心,胡乱的穿了条裤子,拎起外套就往外跑,应该追得上,他想着,下楼飞快,好几级台阶往下跳,出了楼道就开始疯跑起来。 齐意走过的小巷,他又跑了一遍,早上六点,没几个人,一转弯就看见了齐意茫然的站在路边。 眼睛不知道看什么,总之就是非常没有神,眼镜没戴,却也没什么需要认真看的,他怔怔的站在那儿,手插在衣兜里,看着和方野相反的方向。 马路对面开过来一辆车,停住了,齐意几步跨过了马路,坐进了车子。 方野认得那辆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扬手就招了辆出租车,坐进车里的时候,他想笑,真他妈魔怔了,疑神疑鬼的,那是他妈妈呀。 可就是他妈妈,他才不放心呢。 而且开的方向很偏,并不是回家的路,急匆匆的踩着油门,有一种不要命的气势。 方野疑惑,但也只是疑惑而已,齐意的妈妈暴躁爱吵架一根筋,但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亲儿子怎样吧? 是吧? 方野在那辆车后面下了车,看着他们拐进了小巷,方野在这些小巷里走了很多次,所以才能勉强没跟丢。 七拐八拐的,到了小巷的最里面,那扇破旧的铁门哐当一声,方野猛地一震。 他心慌,害怕,恐怖,憎恶,不好的感觉遍布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他站在门口,抚了抚胸口,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苏哲。 几分钟后,并没有得到回应,他拨了过去。 经过漫长的等待,听筒里终于传来了一声爆喊:“方野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知道几点吗?” 方野淡淡的回应:“我给你发了张照片,就在你家后边,你认得吗?” “什么他妈的照片?” 方野大吼一声:“你现在就看!” 吼完了,也稍稍冷静了一点:“你现在看一眼,认识吗?” “认识。” “这是什么地方。” “驱鬼的地方,跳大神的地方,白大仙儿住的地方。” 第135章 万物皆苦 苏哲仿佛清醒了,声音也昂扬了起来:“你家闹鬼还是你被鬼附身?你挺有钱啊,听说那女的可黑了,往死了要,不给就吓唬人,以前推车卖手抓饼的,不知道怎么的就说现在能通仙,赚可多钱了,房子都买了好几套,但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就这破地方谁不知道谁的老底,你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上当受骗了别跟我喊冤。” 方野挂了电话,手在抖,不能控制的抖,脚趾头都能想到齐意为什么来这里。 而自己昨天还刚刚跟他无理取闹过。 总是添乱,从没想过他过得该有多难,生活本来就很动荡,还要被亲妈拎起来折磨。 方野推开铁门,吱呀一声,但里面挺吵的,并没有人注意。 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喊着:“说!说你是不是错了!”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方野隔着昏黄的窗户看见女人拿着什么东西狠狠的抽在了齐意后背,一下又一下。 齐意在跪着。 面无表情,听天由命,所有的精气神都被这个地方耗光了,方野血往脑子上涌,不敢细想,他四处瞄了瞄,拎起旁边的一个塑料椅子就砸在了窗户上。 声音很大,玻璃劈里啪啦的崩出去老远,齐意妈惊叫了一声,那个女人,扭过了头,瞪着方野:“你他妈谁呀?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方野站在破碎的窗户旁,微微低着头和她对视着,毫不畏惧,举起塑料椅子,一下一下的砸在了那个碎掉的木质窗户上,砸碎了窗框,顺着窟窿把椅子狠狠的甩在了上面,一转身,一脚就踢开了那扇没有锁的房门。 齐意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泪光,咧开嘴笑了一下:“你是神仙吗?” 方野毫不客气:“哦,我是。” 他过去拽着齐意的胳膊,拉起了他,看着脸上被枝条扫过的痕迹,心疼的要命,但没说话,一直笑着,以此来阻隔自己汹涌的泪意,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女人横在了前面,手叉着腰,扬着头喊:“你他妈谁呀!” 方野没跟他废话,反手就抢过了她手里的桃枝,对着她挥过去的时候,她往后跳了两步。 没打到,打到了方野也不是很在乎。 他拿着桃枝指着她:“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桃枝儿平移着往右,指向了目瞪口呆的高远,方野静静的说:“还有你!” 方野扶着齐意走出了那扇铁门,齐意大口的呼吸着,靠着墙蹲了下去,方野蹲在了他旁边,点了支烟递给了他。 方野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意哥,你来这儿,是不是你妈妈用我威胁你?” 齐意没说话,只是看着方野。 方野笑了一下,亲了他的嘴角,站起来的时候,被齐意拉住的手腕,他摇摇头:“别去……” 方野握了一下那只手,重重的捏了捏,轻轻的抚开:“意哥,我不怕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怕的。” 方野手里就拿着那个桃枝儿,手指粗细,抽在身上一定很疼,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战斗。 方野再次走进那个屋子的时候很安静,阴沉着脸,看到女人在打电话,高远坐在旁边椅子上,事不关己的样子。 方野最烦那个样,明明是自己惹祸,却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好像这事跟她就没一毛钱关系。 方野伸手指了一下:“把电话挂了。” 女人瞧了他一眼,挂了,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也没办法,一个大男人站在屋子中间,本身就是种很吓人的存在。 更何况他身上着火,手握桃枝,脸色黑的要杀人,不用想也知道,就是那个人喜欢的。 同性恋。 她很不耻的存在。 但又不能报警。 他砸了东西,顶天赔点钱,也不值钱,都用不了两百块,而她装神弄鬼,说起来是诈骗,不是没被人告过,换个地方就又开始了。 方野冷不丁的就举起了桃枝,冲着摆着贡品和香火的供桌用力一扫,所有的东西乒乒乓乓的落在地上,包括那个不知道是哪尊佛的神像。 陶瓷的,落在水泥地上就碎了,佛像的脸温和的对着方野的脸,仿佛是在说,万物皆苦,唯有慈悲。 方野看了一眼,扭过了头,慈悲这个东西他又不稀罕,无论发生什么,佛都不会来救他。 他疯了,伸手推翻了桌子,哐当一声巨响,又抬脚对着那两把椅子踢了过去。 高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躲得远远的,生怕身上被溅了血,脸上带着鄙夷和幸灾乐祸。 方野没有放过她,两步走到她前面,高远往后退,身体挨了墙,她退无可退。 方野静静的说:“我不管你是齐意亲妈还是仇人,如果这两个月你再敢找他一次,我不会让你好过,我有我的办法,我在哪长大的,怎么过日子的,你心里一清二楚,不用我细说,明白了吗?” 高远盯着他看,方野毫不畏惧的回视,仿佛她再敢犹豫一秒,就要下手撕碎了她。 高远点点头。 脸上是不屑。 方野没跟她计较,扭头看着女人,笑了一下:“我报警了。” 方野拎着齐意的书包往外走的时候,真切的感觉到心里有些东西变了,然而他并不在乎。 拉着齐意的手,拽着他往前走,巷口停了辆警车,两个警察在往里面走,和他们擦身而过,方野又笑了一下,毫不顾忌的亲了齐意的脸。 有人没人他那时真的无所谓,去他妈的,爱谁谁,他只想保护好眼前的这个人。 他从心里就不相信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 坐在出租车的时候,方野拉着齐意的手没放开过,紧紧的攥着,骨节都发出了声响。 可脸上是笑着的,风轻云淡,谁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还和齐意随便聊聊天,打打趣,下车的时候,把书包递给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他早上忘带的手机塞进他手里,轻轻的说:“去吧,意哥,我中午在这儿等你,一起吃饭。” 齐意没说话,看着方野,站了两分钟。 说什么呢? 鸡毛蒜皮不必说,生老病死不用说。 他努力的笑了出来,重重的点点头。 第136章 就是个傻子 方野蹲在路边,手里拎着两杯奶茶,一眼不眨的盯着大门,距离中午下课还有五分钟。 他是提前从学校里出来的,一上午既没有听课也没有睡觉,就是那样安安静静的坐着,脑子里一团乱。 一大早发生的事电影一样从脑子里一遍一遍的过,播个不停,但他从来没怪过齐意,这种事,一边是喜欢的人,一边是亲妈,是他他也说不出口。 齐意能怎么办? 指着亲妈的鼻子骂? 方野觉得庆幸,幸好齐意忘了手机,幸好他没再睡着,幸好他跑的够快,也幸好,出租车来的正是时候…… 冥冥中有天意,这种事得外人去做。 外人不念情不念好,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得罪人的话。 方野趴在了桌子上,闭了眼睛,但依然很清醒。 旁边的刘滨倒是睡得很熟,口水都流了下来,临睡前推推方野:“中午喊我,我早上没吃饭,饿了。” 方野没等到下课,还有老师在前面呢,也没讲课,就是坐着,方野轻轻的站了起来,大模大样的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老师抬头从快要掉到下巴的眼镜片里看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什么都没问。 在这里不算什么大事,没闹出打架受伤进医院或者进监狱这种事,都不算大。 方野在路边小店买了两瓶奶茶,蹲在那里的时候,心里盘算着要带齐意去吃什么,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抻了抻裤子,盯着出来的每一个人。 像是小混混要来约架。 上次碰见的女生笑呵呵的:“又来啦?” 方野笑了一下:“来了……齐意怎么还没出来?” 女生说:“你进去找他吧,一天天的跟长在椅子上一样,动都不动一下,好几天没见他吃午饭了。” 方野愣了愣,扭头拔腿就走,去了以前打工的快餐店,打包了两份快餐,眼睛时不时的看着手机,并没有消息或者电话。 他准是又忘了时间。 方野一点不生气,而且很理解,快餐没营养,但总归能吃饱,回去的路上一直小跑着,上楼都没降下来速度,到了门口的时候,微微的喘着,脑门上冒了汗。 齐意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面,耳朵里塞着耳机,低着头,手里的笔就没停过。 方野站了二十分钟,看看时间,走了进去,静悄悄的,伸手轻轻敲了敲齐意的桌角。 齐意猛地抬头,看见他,呆了几秒钟,立刻就站了起来,大腿撞到了桌子,笔掉在了地上,他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因为耳机的关系声音格外大:“真不好意思啊,我忘了时间了,我们现在去吃饭,想吃什么?我请你,贵的也行。” 方野笑笑,摁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在了椅子上坐着,把手里装着食物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又弯下腰捡起笔,放进了笔袋。 “我给你打包来了,快吃,一会儿没时间了。” “我……”齐意说不出话来,带着愧疚。 “你什么你?”方野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早饭就没吃,现在赶紧吃,饿着肚子熬一个下午?那样可不行。” 齐意张张嘴巴:“可是,我都答应你了……” “所以我打包了两份,我们一起吃。” 方野坐在了前桌的椅子上,身体对着齐意,拿出了汉堡,折好了包装纸递给齐意,又把插着吸管的可乐摆在他前面,两杯奶茶塞进了他桌子里面,自己也拿着汉堡啃了起来。 嘴里嘟嘟囔囔的:“吃呀,你,快吃!别愣着!午休都快结束了。” 齐意看着他,大口的咬了起来。 沙拉酱粘到了嘴角,番茄酱又粘在了上面,方野看了一眼,乐了,拿纸巾给他擦了擦。 有吃完午饭的人回来了,方野放下了纸巾,几口把汉堡塞进了嘴里,小声的对着齐意说:“意哥,我先走了,晚上来接你回家吃。” 回家两个字让齐意心情大好,笑眯眯的点头,还信誓旦旦的:“我肯定不忘了时间,准点到。” 前桌的男生其实早就回来了,坐在别人的位置没吭声,看到方野走了才回到座位,齐意把桌子里的奶茶取出来,往前趴着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不好意思啊,请你喝奶茶。” 男生斜了他一眼,拍了下手,真正不好意思起来:“嗨,没事,奶茶不用了……” 齐意举着手里的另一杯:“我还有。” 男生也就不再扭捏,插上了吸管,扭头看着齐意,很认真的:“你学的很拼,挺厉害,我就跟你比不了,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心里老想事。” “想啥?” “想王晓棠为什么喜欢你。” 男生说话一向很直,好几个月了,齐意也都习惯了,而且他还觉得挺好,有事说事,直奔主题,不耽误时间,痛快。 他疑惑的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王晓棠是谁?” 男生一口奶茶喷到了地上,伴随着两颗珍珠,呛住了,咳嗽了两声,从书桌里拽出两张纸巾,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才终于平静了下来,笑得很是痛心疾首,还拍了两下大腿,挺重的,力气很大,他疼了,自己揉了揉。 看着齐意认真的告诉他:“不是谁,就是个傻子。” 齐意哦了一声,拿起了书桌上的书,一边喝奶茶一边看了起来,顺手就把已经拿掉的耳机又塞进了耳朵里。 里面放着很轻柔的音乐,是方野选的,说他外出打工那一个月靠着这首曲子睡觉,五分钟的时长,不到两分钟他就能进入深度睡眠。 齐意想试试,然后觉得方野是对的,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人犯困,他趴在桌上的时候,连眼镜都没摘。 懒,也累,其实也就闭着眼睛眯了十分钟,就逼着自己坐了起来,去水房洗了把脸,躲进厕所的隔间抽了支烟,推开门的时候,恰好遇见前桌的男生进来,门后的一缕烟雾从他身后飘过来。 男生看了一眼,去洗手池洗手,忍不住就说:“胆儿真大,去年有个学生抽烟被抓到了,退款也要让他走。” 齐意洗着手,淡淡的:“他们不会让我走的。” 也不是嚣张,只是在陈述事实,怎么舍得让他走呢?这么一块纯金的招牌,可以帮忙招到不少人呢。 复习班一个人一份钱,支撑着所有的花费和工资,但凡有点能力的,老师都会区别对待,更何况是齐意。 男生点点头,接触久了,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人不是显摆,的确不会赶他走。 第137章 以前的梦想 齐意下午放学出来的很准时,第一个冲出来的,方野站在路边手里拎着两杯冰可乐,递给了齐意一杯:“冰的,今天有点热。” 家里是炖好的牛肉和炒好的青菜,齐意刚洗完手,还没来得及去拿筷子就用手拎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嗯,好吃。”齐意看着端着两碗饭的方野由衷的说。 方野笑了,把饭和筷子摆在他面前,轻声说:“我喜欢做饭,我以前的梦想是要做个厨师的。” 齐意一脸的惊讶:“真的假的?” 方野坐了下来,拿着筷子很认真的点点头:“真的,我喜欢逛市场,喜欢买新鲜的青菜,喜欢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打扫,一开始是不得不做,可是后来,看到别人吃我做的饭吃得很香的样子,我觉得很满足。” 方野笑了一下,给齐意夹了块牛肉:“我那时候还想着,中专毕业了,进煤矿工作不顺利了,就去学厨师,开一家自己的小饭店。” 他歪着头,不好意思的样子:“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挺无聊的吧。” 齐意不这么觉得,但他没说什么,低头往嘴里扒着饭,的确好吃,不比家里饭店厨师做得差,他很给面子的吃了两大碗饭,狼吞虎咽的。 因为真的饿了,还因为想快点赶回去上晚自习。 保温杯里是方野泡的柠檬水,他出门的时候,方野也穿上了外套:“我送你。” 非常坚决,不容拒绝,齐意也就没说什么,楼道里没有人,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侧身搞了个偷袭,轻轻的亲了下方野的嘴角。 余光看到那个人笑得像个小太阳。 “意哥,晚上我接你。” 方野站在路边,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笑呵呵的,他最近没什么事,就算有什么也必须推掉,最后的两个月,他就想好好陪着齐意。 眼睛一直盯着齐意的背影,他走得很快,赶时间,两分钟就消失在了教学楼,方野又站了一会儿,扭头回了家。 齐意的家。 收拾好餐桌,刷了碗,打扫好卫生,像个贤良的男主人一样,手洗了齐意的贴身衣物。 他最近太忙了,可能也是有点紧张的,当然这种话他不会说出来,可方野能够感觉得到。 一想到这些,他就更加讨厌他的妈妈。 咬牙切齿的,却也深知这种事轮不到他说三道四,幸好话不多,但心里已经将那个人骂了几百遍。 方甜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天空降下了一个大雷,轰隆一声,方野被吓得一激灵。 紧接着雨就落了下来。 春天的雨却下的毫不暧昧,盆泼一样,窗户被打的呼啦啦响,方野赶紧过去看看,把齐意书桌上的卷子资料都挪到了离窗户远一点的沙发上,就算窗缝还没渗水,他还是不放心。 都是住了很久的老房子,方野有经验,天黑的吓人,雷声一个接一个,雨越来越大,就连楼下那几盏昏黄的路灯都发不出什么光亮了。 这个破地方排水一向不好,不用出去都知道,街上一定成了河,方野站在窗边,心里却盘算着一会儿接齐意就直接进教学楼,这样可以不让他淋雨。 对了,还要带双雨靴和一件厚外套,春天的气温一会儿一变,下了雨肯定降温。 电话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响起的。 方野想的正出神,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的拿起来,屏幕上闪着方甜的名字。 方甜基本上不会给他打电话,连个消息都没有,更别提这种破天气了,如果不是有急事,她死也不会拨出这个号码。 方野赶紧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见方甜说:“我……好像快生了,羊水破了……” 方野知道怀孩子,知道羊水,知道预产期,却不知道马上要生了可怎么办。 他喊着:“我马上回去,两分钟,你挺着。” 跑下楼的时候太匆忙,没带雨伞,然而他没犹豫一秒钟,马上就跑进了大雨里。 地上果然成了河。 脚刚落下去,鞋子就湿透了,对面的人影看起来很熟悉,方野来不及细想,往自己家的方向跑。 前后楼,真的很快,却也湿透了,刚进楼道就被扯住了胳膊,方野吓得跳脚,一回头,看见了同样湿透的齐意。 他顾不上问他怎么回来比预计的早,只是边往前走边说:“方甜她好像要生了。” 齐意没多问,跟在他身后,打开门的时候,方野以为会看见一身血泪的方甜,然而,方甜正淡定的躺在沙发上,门口放着两个装好东西的包。 听见声音她还稍微抬起了身体,笑了一下:“果然只有两分钟。” 方野手麻脚也麻,神志不清,结结巴巴的说话声音抖的像得了帕金森:“现在……该……怎么……办~~~” 齐意站在身后,轻抚他的后背,带着他走到了方甜身边,伸手把还滴着水的头发撩了上去:“甜姐,这种天气,救护车肯定来的慢,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方甜笑着皱眉:“疼。” 齐意扭头对方野说:“给刘滨打电话,让他把车开来,比救护车快……算了,我给他打。” 刘滨跑上楼的声音传来时,齐意已经给方甜穿了件厚外套,又把要带的东西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份证件用塑料袋装好,塞进了外套里层的衣兜,甚至还找了件雨衣,准备一会儿就盖在方甜身上。 方甜肚子太大了,不能背着,只能抱,齐意竟然也抱的毫不费力,下楼的时候,齐意一低头,竟然看见方甜脑门上都是汗珠,疼的。 他的眼眶突然一热,轻声说:“甜姐,你受罪了啊。” 方甜活到这么大,很少哭,想要什么都是真刀实枪的去争取去索要去抢。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堪。 活不下去的人,没那么多讲究。 可她轻易不哭,小时候哭过,长大了眼泪就少了,哭不出来了,也觉得丢人,没面子,别人越是笑话她,她越是要脸上不在意,没所谓,要比所有人活得都洒脱,都自由,都坚强。 可是她却突然因为这一句很平常的话绷不住了,眼泪倾盆,比外面的雨还要大。 第138章 用不着犯矫情 刘滨妈妈把面包车后排的座椅上面铺了棉被,软乎乎的,伸手把方甜扶到上面躺着。 方甜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呢。 “阿姨,您怎么也来了?太麻烦了。” 刘滨妈妈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依旧大嗓门:“他们几个男的懂什么?身边得跟个女的……没事啊,别怕,生孩子简单着呢,一会儿就结束了。” 她紧紧的握着方甜的手,摩挲着她的头发,头发丝里都是汗水,方甜再也笑不出来了,皱着眉头,不时的哼两声。 方野也跟着拧起了眉头:“很疼吗?” 刘滨妈妈看着他笑:“生孩子哪有不疼的。” 雨一点没小,车也不敢开快,雨刷器开到了最高档,可依然看不清楚路,地上都是水,连标志线都看不到了。 往好了想这样的天没几辆车,刘滨打着双闪,几乎趴在了方向盘上,眼睛连眨一下都不敢,瞪的溜圆。 坐在副驾驶的齐意同样很紧张,但也没敢说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依然淡定。 不能慌,谁都不能慌。 谁家没生过孩子呀。 他们三个。 谁也没经历过这些。 方野甚至比要生孩子的人还要不安,一直搓着双手,搓的都要冒火星,齐意扭过身,勉强把手放在他腿上,拍了拍:“别紧张,马上到医院了。” 方野轻轻的反驳:“我……谁紧张了?” 方甜闷哼一声,咬着牙,疼的快要受不了了,却还是没有放开嗓子喊,手紧紧的握着刘滨妈妈的手腕,死活不松开。 她喊着:“妈……妈……” 这个字,方甜小时候也许喊过,可方野从来没听见过,那是个对于她来说太陌生和憎恶的称呼。 仿佛是本能,在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叫出了心里最想叫的人。 她轻轻的说:“妈,我疼。” 刘滨妈妈抚着她的额头,一下一下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疼就喊出来,没事的,这时候没人笑话你,但也别总喊,一两声就行了,等会儿有的你用力气的时候,知道了吗?” 方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握住了那只手,再也没撒开。 医院终于到了,急诊还亮着灯,这种破天气没几个病人,方野着急的喊着医生。 方甜被放在了担架床上推着,裤子下已经湿成了一片,拍了b超,被护士带着推到了住院大楼,产房在六层,方甜被推进去的时候,状态看着还不错,疼劲儿短暂的过去了,脸上的汗也没那么多了。 齐意推着方野去陪她,不能离开半步,一定把人看好了,他怀里揣着方甜的资料,去一楼办手续。 方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一万块,他存好了,就没敢动过一分:“意哥,用这个,密码是你的生日。” 齐意接卡的手不经意的抖了一下,抬头看看方野,笑了。 半夜里没人排队,收费处的大姐十分倦怠,不时的打个哈欠,却也办得很快,齐意交了押金,确定了病房,就又赶快跑回了六楼。 那几个人在产房外面坐了一排,方野往自己的手心砸拳头,不时就问一句旁边的刘滨妈妈:“阿姨,这怎么还不生啊?” 翻着手机的泼辣女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女人生孩子和猫一样啊,刷的一下就生完了?哪那么快,刚才护士说了,才开了四指,早着呢。” “哦,对了,”刘滨妈妈抬起了头,指挥着,“都别在这傻待着了,病房在哪间?把东西都先送过去,包里都有什么仔细看一遍,用的时候心里好有底,刘滨你去楼下超市买点巧克力面包什么的,一时生不出来,得吃东西补充体力,一会儿天亮了送我回去,我熬点汤,这时候她也吃不下什么,喝点汤也比什么都不吃强。” “去呀!”挺大的嗓门,幸好是小地方的小医院,产房门口也没几个人,“我在这儿守着呢,还能把人弄丢不成?” 齐意拽拽方野,两个人一人一个包往病房走,刘滨慢腾腾的进了电梯,病房是个单间,算是这个小破医院最好的病房了。 没等方野问,齐意就先开口解释:“我一个高中同学的爸爸是这医院的院长,我刚给他打了个电话,其实单间和四人间一天就差五十块钱,我就自作主张了,住这儿能舒服点……” 方野盯着他看,盯得他心里发毛,但也没敢问什么,低头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蒙傻子呢,意哥?” 齐意弯着腰,没抬头,只是笑,轻声说:“你那么聪明,反正我不敢蒙你。” 腰被紧紧的抱住:“谢谢意哥。” 方野自然知道齐意是什么性格,就算是和好朋友之间,也是保持着距离的,他性子冷淡,不喜欢求人,大半夜的给人打电话拜托办事,已经超出了他所有人际关系的极限。 齐意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搓了搓:“多大点事,犯不着这样……对了,你不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方野声音小小的:“我打了……她不来。” 齐意去办手续的时候,方野拿出了手机,刻意走出去几步,才拨出了电话。 刘滨不是外人,却也不想让他听见。 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也是。 但他执着的打了第三遍,听见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喂,谁?” 方野乖乖的,没大喊大叫,其实他原本是那么打算的,可是看到了方甜在车上的样子,他就放下了心里的暴躁,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 “妈,姐她要生了,已经进了产房,你能不能现在过来医院?” 林雪没睡醒,可能连眼睛都没睁开,声音糯糯的,却让人止不住的犯恶心。 “不去了,忙着呢,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用不着犯矫情,多大点事,再说了,外边雨那么大……” 林雪还说了什么,听不清,含含糊糊的,最后传来了呼噜声,不是很大,但听声音就知道睡得很熟,一分钟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电话都没挂。 方野内心里在咆哮,脸上却没事,安静的坐在了刘滨身旁,咬着嘴唇问着:“这怎么还没生完啊?” 第139章 我不敢 方野不是没常识的人,虽然他是个大男人,可女人生孩子这种事,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当然清楚没有一进去就生下来的,那些电视剧里说生了两天两夜的情节,也并不是撒谎。 他只是没话找话,嘴不能停,不然那些骂人的肮脏话早就喊了出来。 好歹是医院。 他本能的压着心里的火气,却不料说出了弱智的话。 对面的人把你是不是傻写在了脑门上,然而方野并不在意,搓着手,十分的紧张,不时的拍一下刘滨的大腿,很是用力。 啪的一声,刘滨一激灵,对面坐着的男人脸色差不多,同样没话找话,仿佛这样能舒缓一点紧张:“第一次当爸吧?都这样,紧张,没事啊,没事,医院厉害着呢,生孩子肯定没问题。” 方野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也算是没否认。 倒是旁边的刘滨坦然的抬起头,笑眯眯的:“他不是,我是。” 男人乐了:“你还行,看不出来紧张。” 刘滨一乐:“我心里紧张。” 方野有些吓住了,愣愣的没敢搭话,扭头看了一眼刘滨妈妈,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刷着手机。 可方野很确定,她听见了。 刘滨嗓门那么大,半个走廊的人都听见了,她又不耳聋,但她什么都没说,眼睛都没抬一下。 就算是玩笑话,就算是帮个忙,方野本能的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可他不能戳破,那是方甜的面子,是快要生出来的那个孩子的面子,是刘滨给她们的。 方野的手又拍了下刘滨的腿,轻轻的,诉说着感激。 刘滨倒是不当回事,撕开一包薯片,递给方野,方野摇头,他也不坚持,自顾自的吃着,咔嚓咔嚓的声响,被妈妈白了好几眼,夺过了刚吃两口的薯片,放在了自己腿上,不时的往嘴里填一片。 依旧是咔嚓咔嚓,可方野竟然听了一点不心烦。 有护士出来,方野赶快围了上去:“请问方甜她怎么样了?快生了吗?” 护士看了他一眼:“早着呢,家属别走啊,门口得留个人。” 方野马上点头:“不走,肯定留人……那个,我听说可以用止痛的,给她用上啊。” 护士急匆匆的走了,甩下一句话:“她不用。” 方野来回踱了两步,走到了楼梯间,关上了门,打开了窗户,医院的窗户只能开一个小缝隙,窗台上有剪成半截的易拉罐,里面扔了两个烟头,方野点上了一支烟。 他打电话给方甜:“姐,吃的东西收到了吧?疼吗?是不是有点怕?没事的,刚才我问了护士,她说你状态挺好的。” 方甜声音很明朗:“疼是当然疼,但还好,能忍着,不用惦记我,挺好的。” 方甜好像在吃什么东西,说话很含糊。 “姐……” “嗯。” “疼的受不了了,可以用那个什么无痛的,我在网上查过,别想着省钱,行吗?我有钱,都准备好了。” 方甜安静了几秒钟,笑了:“我又不傻,疼死了算谁的?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楼梯间的门被打开了,方野回头,看见了齐意,齐意静静的走向他,接过他手里的烟抽了两口,搂住了他的肩膀,捏了捏。 “意哥,一会儿刘滨送他妈妈回去,你也跟着回去,好歹还能睡两个小时。” 齐意点点头,意外的没坚持:“我知道了。” 看着抽完的几个烟头,听着方野的哑嗓子,他搂着他的胳膊加了力气,把他更紧的贴向自己,嘴唇在他脑门上亲了两下:“紧张?” 方野诚实的点头:“有点。” “正常,”齐意点点头,“我都有点紧张了。”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的时候,方野打开了楼梯间的门,又突然关上了,转头一把抱住了齐意,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像小狗一样蹭了蹭,什么话也没说,又打开了门,和他一起回去了。 医院走廊里的白炽灯泡映得人脸色发灰,等待的期间,方野又给方甜送了点吃的,巧克力,面包,还买了罐红牛。 外面的雨还挺大的,不敢让刘滨这个时候开车,来的时候没有选择,现在不能再冒险。 劝着阿姨去病房里躺一会儿,三个大男人面无表情的坐在走廊里等着,不时的打个瞌睡。 等待其实是漫长的,几个小时却像是熬了好几天,方野在一阵猛低头终于低到一个限度的时候,又猛的抬起了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六点了。 齐意靠在他的左肩膀,刘滨靠在他的右肩膀,有点麻,但也还好,产房的门这个时候打开了,护士的小推车里躺着个孩子,白布抱着,看不清样子。 护士扬起嗓子喊了一声:“方甜家属!” 方野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前冲,其实没几步路,就连后面大声的惨叫都没顾忌到。 齐意和刘滨分别捂着一边脑袋,慌慌张张的跟在他后面。 “生了?”刘滨问着,眼睛盯着小推车里的孩子:“是他?” “是她,”护士乐了,“女孩,七斤三两,嗓门挺大,哭的特响亮。” 刘滨搓着手,眼睛里竟然有了泪光:“挺好,挺好啊。” 护士接着说:“你们来个人抱孩子,跟我去做检查。” “她妈妈呢?”刘滨抓着护士的胳膊,着急的问。 “一会儿就出来了,产妇也很好,我就没见过那么能忍的产妇,哼都不哼一声。” “抱孩子啊。”护士声音大了起来。 刘滨却往后了一步:“我……我不敢。” 方野齐意往后了两步,他们也不敢,小孩子刚生出来时,满脸通红,手不知道在乱比划个什么劲儿,眼睛都没睁开,看起来像是某个星球飞来的软体动物。 恰好刘滨妈妈睡了一觉后来了,瞪了他们两眼,弯腰抱起了孩子,跟着护士走了,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用瞧不起谁,一个样。 方甜是半个小时后被推出来的,脸有点浮肿,但状态还不错,着急的问着:“孩子呢?” 方野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他们之间长这么大第一次握手,紧紧的。 “阿姨抱上楼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我外甥女长得特好看,大眼睛,大嗓门,随你。” 第140章 不招人待见的小孩 齐意拿着方野的家的钥匙去开他们家的门。 他是自己回来的,打个车挺方便的事,犯不着让刘滨两头跑,送来送去的没意义。 他的书包扔在了方野家,里面装着复习资料呢,他得来取。 昨天晚上,其实他带了件外套的,但没穿,包着书包,一路跑回来的,生怕会淋湿了里面的书。 其实到了家也才八点,早上和老师说要请一个小时的假,老师很紧张,问他是不是病了?赶紧吃药。 正是要出成绩的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一点都不行。 当然这些话并不会说到明面说,旁敲侧击齐意也能听明白。 他懒得解释,只说,吃药了。 钥匙打开门的时候,齐意惊讶的看见了林雪,好像是回来取东西的,手里拿着两件衣服正往一个袋子里面塞。 看见齐意,她也很惊讶,没方野在,她也就不用装了,眯着眼睛轻声问:“你怎么来我们家了。” 我们家,清晰的划了条界限。 齐意一点不在乎,笑呵呵的,指着地上的书包:“我来取东西。” 都已经打开了门,又撤步走了回去,看着林雪,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说话的声音是重重的寒意:“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生下她?” 林雪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呢。”齐意声音不大,却也在明目张胆的顶撞,“昨天晚上,甜姐生了个女孩。” 林雪不屑的撇撇嘴:“不招人待见的丫头!” 齐意吼了起来:“不招人待见的小孩,也有自己的人生,你才最可悲,你喜欢的那个想逃离你,你不喜欢的那个一辈子都恨你。” “你他妈是谁呀?”林雪终于骂起来,“你他妈个同性恋,跟我装什么装,以为你多正经?……” 齐意没有继续听下去,果断的关了门,下楼的时候,竟然感觉到心里的一丝丝快乐。 大逆不道的快乐,也是快乐。 花盆是在他脚下炸开的,擦着头发落下来,摆明了要他的命,却又偏偏差了那么点运气。 齐意没跑,抬头看着窗户前那个恍恍惚惚的身影,看了好几分钟,再也没东西敢扔下来。 他才终于走了。 匆匆忙忙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方野发来消息:意哥,你昨天是用什么钱缴费的? 齐意坐在沙发上,往嘴里填着面包,昨天方甜把资料给他时,特意告诉他里面的那张银行卡,密码写在背面,别用方野的钱。 当然方野也给了他卡。 但他谁的钱都没用。 他回方野:这是我给外甥女的礼物,你别瞎掺和。 方野直接打来了电话,应该是在楼梯间,说话有回声:“意哥,你这样,我心里过不去。” 齐意笑了:“方野,这是我跟甜姐的事,你一个做舅舅的,管不着。” 他说话生硬,没怎么压着火气,挺冲的,对方野跟他的生分闹别扭。 当然,心里更大的别扭是,大人们的各种样子让他看着眼晕,他们自以为是的替孩子做各种决定,可是就连自己的生活都没过明白。 各人有各人的辛苦,却也有各人的可恨。 齐意叹了口气:“方野,这是我的心意,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也不会表达,只能用钱,我现在还算是有点钱,你别生气。” 齐意塞进嘴里最后一口面包,往身上套着衣服,把手机夹在了肩膀上,声音变软了,甚至带着祈求的意味。 方野不会听不出来,那些见外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轻轻的说了声:“谢谢意哥。” 齐意又笑了:“不是给你的,轮不到你谢,你就好好的在医院照顾着,别担心我……好吗?” “来,亲我一下。” “你……刘滨在我旁边呢……” 可方野还是对着话筒亲了一下,叭的一声,楼梯间回音很响亮,刘滨捂住了脸,掩饰不住对他的鄙视,狠狠的抽了口烟,斜着眼睛看方野:“就那么喜欢?” 方野抽着烟,手在窗台上画圈,一个又一个,没说话。 刘滨小声的说:“可他终究会走。” 方野依旧是那个样子,只是脸上的笑浅了一层,抽完了一支烟,才抬起头对刘滨说:“我知道,我也没打算留他,一早我就想好了,我就想让他在这儿的日子快快乐乐的,没有遗憾……意哥他,不是个很快乐的人,从小到大都是。” 刘滨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回去的,病房里来了位大姐,说是月嫂,方甜看着方野:“你请的?” 方野摇摇头。 方甜指着刘滨:“你?” 刘滨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月嫂笑呵呵的,挺和蔼的,而且的确专业,说出话来就不一样,头头是道的。 方甜听了直点头,却死也不敢让她抱孩子,大姐拿着身份证自我介绍着:“我姓王,你叫我王姐就行。” 方甜靠着床头:“王姐。” 但不能碰孩子。 “到底是谁让你来的,王姐?”方野问着,挡在了方甜前面,社会险恶,他不是不知道。 电话响了,他接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没敢挪开一眼,齐意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在走路去学校,有轻微的喘气声。 “那个……方野,我请了位月嫂,王姐,应该已经到了吧,你放心把孩子和方甜都交给她照顾就好,人品没问题的。” “意哥,你……” “我已经付了钱了,退也退不回来,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刚才碰见了你妈妈,她……我……吵了几句,方野你听我说,坐月子这种事,还得女人间方便,你一个男的,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是冲动,我就是抱不平,甜姐她,不容易。” “多少钱?别说又给外甥女的!” “三千,你转我。” “没骗人?” “骗人是狗!” 方野利落的挂了电话,马上转过去钱,扭头对方甜点了点头,电话漏音,方甜应该也听到了大概。 这种事,的确是女人间更好一点。 比如护士让准备大流量的卫生巾,方野就站在医院一楼的超市里傻了眼,好几种都写着大流量,他实在弄不懂,只能每样买了一包,却一包都没买对。 扭扭捏捏回去换货的时候,老板娘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扭着身体去了货架旁,好像方野麻烦了她什么要命的事一样。 嘴里还唠唠叨叨的:“你得说啊,说刚生了孩子要用的那种,420的,这男的就是不行,老婆生孩子受罪,买个东西都买不明白,要你们到底有啥用!” 第141章 要强 方野曾经想过指不上林雪什么事,却没想到这么指不上,甚至都不肯来医院看一眼。 方甜年轻,生孩子挺痛快,没受那种折腾几天几夜到最后又被推进手术室的罪,可经过这一遭,整个人还是虚的。 好像精气神儿一下子抽空了,很累的样子,但却逼着自己强打精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孩子。 饭也大口吃,不在乎胖了,想要快点好起来,月嫂只有一个月,已经是计划之外的事了,长期用可用不起。 她必须要强,才能活下去。 刘滨妈妈每天熬汤做饭,打发刘滨风雨不误的送过来,就连王姐的饭都准备好了。 方野感激,不停的说着谢谢,刘滨妈妈懒得跟他废话,啪嗒挂了电话,店里面忙着呢。 单间病房,除了病床,还有个小沙发,王姐晚上住在沙发上,方野租了张简易床,其实他可以回去的,但他不肯。 不放心,孩子那么小,每天吃睡哭,半夜里哭起来,毫无道理可讲,但睡着了,也是乖乖的特别可爱。 他试着抱孩子,软软的,浑身上下都满是温柔,每天洗洗涮涮,抽空才能去楼梯间抽支烟,还要算好时间给齐意打个电话。 发了很多小婴儿的照片,齐意气鼓鼓的:“我发现你现在喜欢她比喜欢我还多?你见异思迁。” 方野都愣住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意哥你不是吧?外甥女的醋你也吃?” 齐意爽朗的笑起来,轻轻的问:“方野你喜欢小孩子吗?” 方野没一秒钟的犹豫:“不喜欢!……我只是喜欢她。” 是真的喜欢,方野从没想过一个小婴儿仿佛带着魔力,往他身体上一靠,咿咿呀呀的,胡乱挥着手,像个指挥家。 方野对方甜说:“她嗓门可真大,我从走廊那头的水房都听见她哭了,以后唱歌肯定好听。” 方甜笑了:“也可能吵架厉害,能骂人!” “那不也挺好,省的挨欺负。”方野美滋滋的。 方甜在病房里转圈的散步,有时候也会去走廊,王姐说多走走好,对身体好,但也不能过度,适可而止就行。 出院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阳光明媚的,就连风都变得很温柔,方甜包裹的严实,上了刘滨的面包车,旁边是抱着孩子的王姐。 那天是周末,可方野还是没让齐意来,时间很宝贵,这是他再次见到齐意之后得到的真理。 原来以为半年会很慢,可实际上日子流水一样,只会突突突的往前,半点不肯后退。 小破地方依然是那个样子,温柔的风也会卷起尘土,方野打开车门被土拍了一脸,赶紧对车里喊:“把孩子盖好啊,王姐。” 王姐笑呵呵的点头:“放心吧,盖好了。” 王姐人不错,照顾孩子和方甜也是尽心尽力,话不多,有时候也会唠两句家常,但却从来不问你妈呢?怎么都不来露个面?孩子爸爸呢?一个人生孩子? 这些让人好奇到心痒的话她从没说过,有一天晚上,她轻轻的说过自己,外县农村来的,家里男人又懒又馋,也怪她当年瞎了眼,没想到是那么个靠不住的人,总喝酒,喝多了就耍酒疯打人,嫌弃她生不出儿子,把唯一的女儿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就是女儿那个样子让她下定决心离婚的。 带着孩子净身出户,孩子小,连个租房子的钱都没有,委身在娘家半年,一天打三份工,受够了哥嫂的脸色,终于租得起一间小房子,供着女儿读书,王姐笑笑,供出来了,女儿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孩子是个顶好的孩子,知道妈妈辛苦,从来没要求过什么,钱也是省着花,可别人有的王姐也想让她有,就这么熬过来的。 王姐拍拍方甜的胳膊:“这孩子真好啊,那么多人爱她。” 方甜点点头:“哦,好多人都爱她。” 那天方甜说:“她就叫小雨。” 大风大雨流言蜚语里生出来的孩子。 方野歪着头,刚洗好手,拨弄着小雨的手指,轻声叫着:“小雨,小雨?” 小雨嗯的哼唧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想要抱个人。 就像是现在想要抱住站在家门口的齐意一样。 齐意系着围裙,屋子里飘着饭香,装好的婴儿床散过气味摆在方甜的卧室里。 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客厅里的墙上挂了气球,还拉个横幅,上面写着:欢迎甜姐回家! 方甜穿的像只熊,站在门口,看了好长时间,扭过脸去,哭了。 几秒钟又笑了起来,看着齐意:“你弄的?” 刘滨妈妈拿着锅铲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他弄的,说是生活得有那个什么……仪式感……” “来,给我拍张照。” 方甜大大方方的站在了横幅前,手机给了方野,从王姐怀里接过了小雨,留下了自己好长时间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张照片。 然后被屋子里的两个女人轰到了床上,好好的躺着,一动都不能动。 就连吃饭都是搬了张小桌子在床上吃的。 刘滨和妈妈回去顾店,齐意早就在茶几上写起了卷子,他天生有这个本事,做题的时候能屏蔽掉任何一点干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抬头,已经到了下午。 方野扭捏的站在了方甜门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方甜逗弄着孩子,看了他一眼:“出息。” 然后自顾自的笑了,挥挥手:“家里有王姐,你到底不放心什么,赶紧走!看着你们心烦。” 方野二话不说就把齐意的东西装进了他的书包里,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急吼吼的,像一只饿了半个月的狼,眼睛里都泛着绿光。 南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方野觉得自己能听见心跳声,咚咚咚,擂鼓一样,快得吓人。 上楼都是跑的,差点把齐意扯摔倒,关上了房门的那一秒,嘴唇就贴上了齐意的嘴唇。 齐意笑着歪歪头往旁边躲:“不是,你急什么?快去洗个澡。” “意哥,好几天了,先让我亲个够!” 第142章 这个世界会帮我 方野的呼吸纠缠着齐意的呼吸,两尾鱼一样。 湿漉漉滑溜溜的。 头发没吹,毛巾随便擦了擦,他就从浴室里跑了出来,一进卧室,笑了,笑的好大声。 齐意拉好了窗帘,铺好了被子,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甚至床头柜上都摆好了需要的东西。 齐意的鼻尖蹭着他的鼻尖,小心的抱怨着:“别笑,严肃点。” 后来,的确是挺严肃的,根本就笑不出来,方野任由着齐意来回折腾他,一点不嫌烦。 他非常乐意。 乐意的要死。 天上地上走了一回,方野觉得自己飘在了半空。 身体特别轻,羽毛一样,忽忽悠悠的,但他想就停在那儿。 半空中,氧气变的稀薄,所以要拼了命的喘气,呼哧呼哧的,脸都红透了,还有身体,仿佛被火烤了半天,都要熟透了。 神智不是很清楚,整个人都在犯迷糊,天都还没黑呢,就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却又带着满腔的心满意足。 飘的时候也是有感觉的,齐意俯身亲在了后背上,肩胛骨的位置,牙齿撕扯一下,不疼,只是痒。 方野咧开嘴角,轻轻的笑了。 然后齐意给他盖好了被子,静静的退出了卧室,再然后呢,方野什么都不知道了。 睡的很熟,做了梦,梦里的黑暗无边无际,可齐意站在光里冲着他笑。 翻了个身,搂住旁边的人,继续睡过去。 方野睡得昏天暗地,在医院里,他每天晚上也睡着了,但还是觉得累,一天除了等待也没做什么。 睁开眼睛的时候,因为窗帘拉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是亮的,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方野支着胳膊靠在床头,怎么就能睡的像头猪。 齐意现在周末单休,他们好不容易见面,除了亲热一次,连话都没讲两句。 他看看时间,把电话打了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没人接,方野皱着眉头,却也不是生气。 他们之间已经非常亲密,他也不是什么事都要耍小性子,恋人之间更多的是理解。 只是现在,有些遗憾而已。 遗憾在一起的日子,其实那么少。 指纹锁嘀的一声,方野吓了一跳,本能的把被子拉过胸前,他什么都没穿。 即使知道这个家不会来第二个人,可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齐意轻轻的打开门,一见他乐了:“醒了?” 方野点点头:“意哥,抱。” 齐意笑得更深,脱掉了外套,去洗了手,坐在床边,张开了双臂,方野就像只小猫一样钻进了他怀里。 闭着眼睛,头蹭蹭他的脖子,轻轻的亲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你买什么回来了?这么香?” 两个人一起喊出来:“麻辣烫!” 齐意中午只休息一个小时,提前给刘滨发了短信,下课了就往外跑,一出大门看见刘滨站在门口等他。 “不用特意跑一趟,我过去也行。”齐意有些不好意思。 刘滨往他手里一塞:“多大点事,你又不是没给钱。” 说完就走了,齐意遥遥的喊了声谢谢啊,刘滨摆摆手,像是说不用谢,又像是在说再见。 齐意一路小跑着回了家,天气热了,他跑出了汗,去冰箱里拿了瓶冰可乐,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喝温水……你不怕肚子疼?” 齐意回头,方野穿好了睡衣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静静的说着,有一种被抓了现行的尴尬。 齐意慌张的把冰可乐放了回去:“我就看看,没想喝。” “嗯,我知道。” 齐意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过分哦。” “所以呢,”方野一点不当回事,“过分了你能怎么样?” 齐意关上了冰箱门,往前走了两步,膝盖碰着方野膝盖,但没停下来,挤着他往回走,一直挤到了床边。 他也没停止,伸手一推,方野倒在了床上,听天由命般。 齐意也倒了上去。 恰好就倒在了方野的身上。 低头又恰好碰到了他的嘴唇,索性就停留了一会儿。 终于在他眼神里看到了慌张的躲闪:“意哥,你下午还上课呢……” “来得及。” “来不及。” 方野轻轻的推了推齐意,他也没坚持,翻身躺在了旁边,拉住了方野的手。 “就五分钟,“齐意说,”陪我五分钟。” 方野轻轻的用手捋着他额前的翘发:“好。” 他扭头看着齐意,眼睛都没眨一下,齐意闭着眼睛,眼镜横在鼻梁上,眼睫毛很长都戳到了镜片,眼睛细细长长的,眼尾上挑。 书上说这样的眼睛犯桃花。 方野才不信。 看面相的人总是自己都活不明白,说着成仙通灵的人却没料到自己的丈夫会被车当街撞成植物人。 拿着桃枝儿狠狠的抽齐意的女人,一定也抽过很多个像他这样的男孩或者女孩,她说她代替神灵在惩罚他们。 然而,神灵亲自来惩罚她。 她遭报应了。 苏哲说的,打电话,说过两天工地缺人,还去不去? 方野拒绝了,但也很真诚,家里的情况说了一下,苏哲就懂了,下次吧,下次喊你,对了,你知道吗?…… 很长时间的停顿。 方野笑了:“我该知道吗?什么呀?能不能有话直说。” “白大仙儿,装不下去了,她男人被车撞了,植物人,家里还有孩子呢,两个。” 哦,原来她也是个有孩子的人。 方野在饭桌上静静的说着,也没有幸灾乐祸,可乐还是让齐意喝了,还是他自己递过去的。 他不想瞒着齐意,却也没看到齐意脸上大仇已报的表情,他就是淡淡的看着方野,没有怨恨或者仇视。 他不在乎。 那些人和事对他来说一点不重要。 方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意哥,别想其他的,现在你就往前冲,我在你后面,拦着那些人,谁也不能靠近你。” 齐意抓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沉默了两分钟,抬头看方野:“行,你就在我身后,一直都要在,让我回头就能看见你……方野,你别担心,我不想说自己百分百没问题,但我做了一切我能做到的事,这个世界会帮我。” 第143章 不甘心,但认命 齐意被喊到了教室门口。 正上着课呢,老师突然出现冲着他招招手:“齐意出来一下。” 他没看见也没听见,前桌的男生瞧见了,回头告诉他的,当然没什么好语气:“你聋啊?老师喊你呢。” 齐意从耳朵里取下了耳机,愣愣的抬起头,那个微胖有点秃顶但是特别热心的中年男人,微蹙着眉头,艰难的想要咧出一个笑,但是失败了。 他后背走廊的窗户上,一团乌云滚滚来,冲着齐意。 然而,他不怕。 齐东升不行了,多器官衰竭,癌症扩散的全身都是,临终医院似乎都没法减轻他的痛苦。 痛苦能逼死人。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一百万能让他不痛苦的死,他会把钱心甘情愿的交上去。 家里的亲戚拼命打齐意的手机,没人接,他白天的时候总是静音,跟方野说好了,要心无旁骛,要一往直前。 没办法,他们打到了d大,直到这个时候,坐在旁边的高远依然绷着不说话。 也没哭。 眼睛却一直在齐东升身上,半秒也不离开。 也会难过吧? 但也没那么难过。 她抱着肩膀站在墙角,看着那些不太熟的亲戚忙成一团,其实也就三两个表亲,却像是有一百只苍蝇在飞。 烦死了。 有人小声问她,丧事怎么办,该准备的都备着了吗,不行就赶紧去买。 高远淡淡的,一切从简,都备着呢,不劳费心。 她听见齐东升迷迷糊糊的喊儿子,终于露出了最温柔的笑,有人给齐意打电话,没人接,打到了d大,退学了。 高远早就知道,这事瞒不住,再严实的墙也会有缝隙,知道就知道吧,更何况,齐东升眼巴巴的看着她,充满了祈求的意味。 父子二十年,打过闹过,隔阂最大的时候,两年没说过一句话,他口口声声的表过态,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却还是在将死时,惦记着这唯一的血脉。 那个眼神让她很想哭,这么多年,终于轮到他来求她,虽然她早就不需要了。 可还是打了电话,喊齐意来,夫妻一场,也算是仁至义尽,她的婚姻不幸福也不快乐,但没关系,到头了。 齐意来的时候,没有满脸的悲伤,只有淡淡的平静,他刚跨进病房的门,那些正热火朝天的议论他退学的人,刹那间慌了神儿,难听的话也说了一些,比如给他狂的,暑假让给我儿子补补英语都不肯,遭报应了吧。 齐意没看过去一眼,也没看高远,但他看了齐东升,一点没人样,两颊凹进去,瘦的像骷髅。 他以前可是总喊着太胖了要减肥的。 很努力的减过一阵子,重了好几斤,就又痛快的去享受人生了。 齐东升看起来还不错,虽然鼻子里插着吸氧管,吊针里的药谈不上续命,没准是要命的。 但他的样子除了瘦脱相了,好像也没变什么。 那瓶子药剂量很大,是让他不疼的。 旁边的人对着齐意说,丝毫没避讳齐东升,他也不在乎,眼睛盯在齐意身上,寻找着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他们长得挺像的,他那么大时,也曾经是个不错的好青年,只是生活让他变了样,是借口,也是事实。 齐东升竟然艰难的笑了一下。 他冲着齐意招招手,笑意更深,比哭还难看,却好像耗费了天大的力气。 咳了两声,冲着那些人挥挥手:“你们出去,我跟儿子好好聊两句。” 手慢慢的抬起来,指着依然靠墙站着的高远:“你也出去。” 虚弱的声音冲淡了寒意,听起来没有那么冷冰冰,只有眼神还看得出来,他恨这个绝情的女人,如同她恨他一样。 也没什么好委屈的,这么些年,好过没有错,闹过也没有错,他就是遗憾,没办法亲手收拾她。 这一辈子就被她摆过这么一道,却丢了命。 真他妈不甘心。 却也只能认栽。 齐东升看着高远没有表情的出门又关上了门,不动声色的舒了一口气,指指旁边的水杯,齐意拿起来。 是个塑料吸管杯,躺在床上的人用来喝水刚刚好,吸管塞进嘴里的时候,齐东升喝到停不下来,一口接一口,喝光了大半杯,才挪开了嘴巴,闭了闭眼。 齐意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脖子,一个很大的疙瘩伴随的喝水时喉结的滚动,也跟着在跳。 齐意知道,那是扩散的肿瘤。 同样的,也会出现在他的胸前,肚子上,大腿,好几个,齐意上网查过,这种情况基本就是快要走了。 齐东升没撒谎,那些不熟的亲戚没骗他。 可他竟然乐了,看着齐东升问:“他们不给你喝水啊?” 齐东升睁开了眼,声音很虚:“不给……你妈不让,饭也不给多吃,不饿死就行,说是,说是他妈的对身体好……我都这样了,还在乎这个?” 他一撇嘴,自嘲的笑笑,终于想起了正事,指指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齐意伸手打开了,齐东升却摇头:“不是,把它挪走。” 齐意听话的挪开了床头柜,柜子下面压着一个信封,白色的,边角都磨破了,里面的几张纸异常平整。 他交给齐东升,齐东升不接,只是摇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仿佛空气中的氧一点都喘不进肺里,脸都被憋青了。 齐意静静的:“我去找医生。” 却又马上被齐东升拽住了手腕,他没什么劲儿了,软软的,轻轻一甩就能甩开,但齐意不知道为什么,他没甩。 他扭过头,看着动作过大让齐东升好像很难受,呼吸声像一辆开了三十年的破捷达,除了震天响的咕噜声,毫无生气。 齐意等了两分钟,才看见齐东升终于鼓起劲儿来,说话发出了声音:“别喊,没用了……不给你,以后没机会了……齐意啊,记住了,我是你爸,你亲爸……给我打幡儿啊……别忘了啊……还有,这些你看好了,别又被那个心狠手辣的人夺去了,这是你爸给你的,以后结婚生子用,给自己留条后路……” 齐东升一口气没喘上来,卡在喉咙半天,一直发出嘶嘶声,像是脖子破了个洞。 齐意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竟然伸出手帮他抚着胸口,一下一下的,帮他顺气。 青紫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齐东升的头歪在一边,连个支撑都没有的样子,耷拉着。 齐意张张嘴巴,轻轻的说:“我没法结婚生子,我是个同性恋。” 第144章 随便吧 齐意想过很多次,他坦坦荡荡的告诉齐东升,他喜欢男人,这个是天生的,你的儿子就是这个样,你揍他一顿不认他了也没关系。 却始终没想到,他自己首先不认这个爸。 他没所谓,他不在乎,这个家,本该和他最亲近的两个人,还有走廊里那几个翘脚等着看好戏的亲戚,他心里早就划了一条清清楚楚的线。 一边是他们,一边才是自己。 齐东升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齐意,他再也抡不动巴掌了,连骂几句都没力气,半晌,他才蔫蔫的说了一句:“随便吧。” 他也不在乎了。 时隔这么些年,他单方面的和齐意和解,却是在将死之时,他看着齐意打开了那个白信封,里面是他的遗嘱,完全合法,官司都不需要打。 高远好歹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大风大雨也走过,看一眼就明白的事,闹不起来。 齐东升把自己的所有财产留给了齐意,本来不想的,一开始他恨得要把牙咬碎了,想把他们母子撕成碎片,没准那样都不解气。 他不是富豪,但总算有点钱,大不了捐了算了,妻子儿子,外面的女人,家里的亲戚,全都让他寒心,他一个都瞧不上,不值得他的好。 可是,就算他不愿意承认,在那些人里,齐意还是占着他心里的分量,沉沉的。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是他的脸面,也是他的体面。 留给他,也不算糟心。 就算做了鬼,他也想看看,这对母子怎么个斗法,一个渴望冲破束缚,一个想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真他妈荒唐。 亲爸像宿敌,亲妈像仇人,夫妻恩断义绝,明明是一家人,却每天都像在拍电影。 齐意也看着齐东升,脸上没表情,意料之中的事,谈不上惊喜,心突然就漏跳了半拍,没表情的脸也一秒变得惨白,齐意破天荒的手抖了。 他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指,搭在了齐东升的鼻子前,几秒钟,终于探到了一丝轻微的鼻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齐东升慢慢的睁开眼睛:“没死呢……快了……” 齐东升陷入了昏迷,没多长久,半夜里断了气,睡梦中,没怎么折腾,回光返照的那一个下午,是齐意人生中和他相处最后的时刻,也是最温馨的时刻。 病房里特别平静,没有那种哭天抢地的号丧,齐意哭不出来,高远不想哭,至于那些装模作样的亲戚,对于死人还是忌讳的,不肯靠前,遥遥的号了两嗓子,就没了继续号下去的动力。 齐意冷静的给齐东升换了衣服,轻轻的把白布盖在了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齐意拉着白布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很认真的看了看那张已经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脸。 和他记忆里飞扬跋扈暴脾气的齐东升不一样,他竟然看到了一丝温柔,可能也是知道他现在没法扬起巴掌了,齐意竟然对着那张脸笑了一下。 坦然的发自内心的笑。 后面有人忍不住小声的惊呼,他是不是疯了? 怎么会?齐意现在清醒的很,他指挥着殡仪馆的人把齐东升抬上车,折腾了一阵已是凌晨,他坐在齐东升的旁边,高远坐在他旁边。 车子里很安静,高远就着安静的气氛终于隐藏起了她的大嗓门,她小声的说:“你也别太难过了,死了是享福去了,活着才是受罪了。” 齐意没看她,轻轻的反问:“那你呢?你怎么不去享福呢?” “你他妈的……”高远装不下去了,“今天别跟我闹!” 齐意看着窗外渐亮的天:“你也别犯病。” 凌晨的殡仪馆也挺热闹的,灵堂里已经先到的亲戚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约好的化妆师拎着化妆包已经在等待,不时有哭声传来,凄厉的像是在闹鬼。 哭声很热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混杂在一起,喧嚣的像菜市场。 只有他们这个小屋子,各个表情严肃,仿佛在开一场十分有分量的研讨会。 两个大男人约着去厕所,说是怕鬼。 这里的确很多鬼。 但齐意也没怕。 他一个人蹲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抽着烟,脚边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 “意哥……” 齐意轻轻的抬起头,方野慢慢的往前走,旁边是刘滨,两个人风尘仆仆,面包车就停在不远处。 齐意没动,只是伸出了手,被方野紧紧的抓住,他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扭过了头,哭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方野的手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头,温柔的不像话,蹲在了他旁边的台阶上,另一只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半截烟:“意哥,不抽了,嗓子该哑了。” 齐意张嘴说话,嗓子果然是哑的:“我都跟你说了,不用来的。” “我不放心你。”方野轻轻的说,他经历过父亲离世,他知道一开始并不觉得会怎么样,可悲伤是长久的,会在以后的日子很多个瞬间想起来。 齐意电话响了,有亲戚喊他回去,这个家,他是儿子,是主心骨,很多事都等着他拿主意呢。 “你陪我进去。”齐意像是小孩子在耍无赖。 方野点点头,默默的跟在他后面,灵堂的正中间摆着的那个人,像是个不情不愿来凑数的演员。 腮红打的太多了,头发上还抹了发胶,躺在那里被围观,他一定也很难受。 没准比死还难受。 这是个特别安静的灵堂,因为没人哭,高远站在旁边抱着肩膀,看不出在想什么,她只是配合的去告别,甚至还拉起了齐东升的手,然后对旁边一个没见过两面的亲戚耳语:“真是凉的。” 亲戚瞪大了眼睛,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觉得,她疯了。 这一家子都不正常。 齐东升被推进去的时候,齐意猛地回了一下头,看到方野的脸,深深呼出了两口气。 方野淡淡的笑了一下,冲他点点头。 骨灰被小铲子装进了骨灰盒,一根已经敲碎的骨头,又烫又热的,却横竖塞不进去。 齐意觉得这是齐东升在报复他,在天有灵,他知道的,他一点不伤心。 骨头终于放进去的时候,齐意的手指被烫了个血泡,他笑了笑,居然很欣慰。 一报还一报,没什么亏欠。 第145章 最后的体面 齐意如同齐东升希望的那样,为他打幡,算是还给这位不算亲近的父亲一份最后的体面。 骨灰盒放进了墓穴,快要合棺的时候,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高远疯了一样冲出来,扑到了墓穴上。 几个女人拉着她,根本拉不动,她的尖嗓子嚎出的每一个音调都在半空飘。 到后来,她坐在了地上,像个泼妇一样边哭边骂,骂着骂着就又开始哭,单纯的哭,扯着嗓子,眼泪不要钱一样,鼻涕就随便的用袖子抹抹。 在哭故人,也是在哭自己。 虽然叫自己妈妈泼妇不对,可齐意觉得她就是,谁敢上去拉她,她就伸着脚踹谁,毫不留情面,疯子。 齐意去拉她,他没别的想法,就想赶快让这场闹剧落幕。 不可避免的被踹了两脚,脸上还被长指甲抓了一下,但也终于拽起了高远,扯着她的袖子,离墓碑一米远,不肯再让她近前。 墓穴被石板盖住,有一个瞬间,齐意差点哭出来,但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墓碑上齐东升的年龄,最终留在了四十六岁。 为了忍住眼泪,他的肩膀不停的在抖,像是大冬天冰天雪地的,只穿了一件单衣,冷。 心有灵犀般,肩膀上就被披了件外套,齐意扭过头,看见了方野。 方野肃穆的站在那儿,不管齐东升生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就这么一天,该给最高的尊重。 方野觉得高远绝对看到了他,她又不是瞎子。 而且她不傻。 她只是装作看不见。 甚至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还冲着方野瞪了两眼,方野静静的看过去,眼睛里平静到底,没一丝丝波澜。 一扭头,当着高远的面,眼睛就彻底落在了齐意身上。 葬礼过后是吃饭,亲戚朋友凑一凑也是能坐满一辆大巴车的。 车是租来的,齐意带着孝布,冷静的招呼大家上车,葬礼的饭总是在中午,菜是单数的,好在家里就开着饭店,不用临时抓瞎订。 最后一位上车的是高远,她从齐意身旁走过,没说话,坐在了最前排的位置。 满身的土,她也没拍打两下,斜斜的靠在椅背上,被抽空了一样疲倦,眼皮耷拉着,时不时的瞄两眼齐意,顺便带着不远处的方野。 方野和刘滨坐在不远的花坛边,里面种着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花,都冒了骨朵,他们一人抽着一支烟,安静的看着。 “一会儿去我家,我妈包饺子了。”刘滨冷不丁来了一句。 方野把手拍在了他腿上:“谢谢了。” “靠!”刘滨往后一躲,“少他妈给我来这出……要谢就谢我妈,我妈说,咱们仨,以后都没爸了,一样可怜。” “也没啥,”方野吐出了一口烟雾,“过着过着就习惯了。” 他看着齐意拍了拍车门,对着司机说,走吧,车子启动,呜呜的冒着尾气,高远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着急的喊:“你不去呀,你爸的散伙饭你不吃?” 齐意没说话,扭身就走向了方野。 方野和刘滨同时站起来,扔掉了烟头,踩了一脚,迎着齐意走过去,方野的手搭在了齐意肩膀上,拥着他往前面走,就连上了刘滨家的面包车,手都没拿下去。 轻轻的搓着齐意的肩膀,他这人笨,不会说安慰的话,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的笨拙的抚慰他。 齐意都懂,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没说话,看着窗外,捏了一下,又一下。 刘滨妈包的饺子又香又好吃,肉跟不要钱一样往里塞,一个劲儿的往齐意碗里夹:“多吃点,看这小脸瘦的,都成一条了……不过还是帅。” 齐意抬头,油汁糊了满嘴:“阿姨,您这是喂猪呢?” “猪多可爱呀。” 刘滨妈瞥了他一眼,又给他夹了两个,瞪了一眼刘滨:“还吃!还吃!再吃你就真成猪了!” 刘滨扭过头小声的嘟囔:“猪不是可爱的嘛。” 脑门上被重重的弹了一下,顷刻间一道红印,刘滨叫的像杀猪,还要提防着随时又要弹过来的一下。 “妈!”刘滨嘴里嚼着饺子,大声的喊,“我错了!” 刘滨妈妈从椅子上站起来,解下了围裙:“你们慢慢吃,我得回去了……厨房里保温饭盒装的是饺子,一会儿给方甜送过去。” 小店破天荒的没做中午的生意,算是开业以来的头一次,齐意站起来:“阿姨……谢谢。” 刘滨妈妈一回头:“齐意啊……下午回去好好睡一觉。” 齐意乖乖的点头,又慢慢的坐下,吃不下去,刚刚都是装的。 方野没逼他,和刘滨收拾好碗筷,让他安心的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的从厨房里看过来两眼。 齐意把身体完全埋进了沙发,头靠在沙发背上,微微睁着眼睛,外面阳光斜斜的照进来。 熬了一夜,应该很困的,但也没有,他脑子里清醒的要命,要应付考试,还要对付自己的亲妈。 脚趾头都能想到,高远吃完了齐东升的散伙饭,就该翻旧账了。 要弄清楚齐东升到底有多少钱?给了谁?其实如果是齐意的话,她心里会好受一点,但还是不能接受。 她可以给,但他不可以。 齐东升的都是她的。 齐意想着接下来的对策,方野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立刻就被他捉住,紧握着。 方野说:“意哥,回家。” 齐意回头:“刘滨呢?” 方野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给甜姐送饺子,然后就去学校了,这都几点了,下午还有课呢……其实他去不去的也没关系,他又不听,但他一般不旷课。” “你不去吗?” “不去,”方野拽着他出了刘滨的家门,一起往楼下走,“你也不去了,回家睡一觉,不能总这么熬着。” 齐意看着四下无人,把头靠在了方野的肩膀上,跟着他一下一下的走,速度很慢,他甚至半闭着眼睛。 就想靠着他。 一进家门,齐意就搂住了方野的腰,把自己扔给他,不见得多么悲伤,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心里的一块突然丢掉了。 丢掉就丢掉吧,齐意想着,没那么重要,没那么舍不得。 至于心里这种空落落,是本能。 第146章 该死的世界 方野紧紧的抱着齐意,安安静静的,好几分钟,终于抬起了头,手捧着齐意的脸,轻轻亲了一下:“意哥,去睡一觉,睡不着逼着自己睡,醒了就好了。 在方野的意识里,睡觉是万能的,他一直这么干的,不知道怎么办,想逃开这个该死的世界,钱都用光了,林雪大半夜的作起来,他都会把被子蒙过头,硬逼着自己睡着。 很管用。 他把齐意带到了床上,让他躺下来,盖好了被子,去卫生间洗了个温热的毛巾,轻轻的给他擦擦手擦擦脸,然后转身给自己胡乱的洗了把脸,也钻进了被子。 轻轻的抱着齐意,方野唱了一首歌,那首歌是林雪经常哼的,甜蜜蜜。 方野没时间听歌,现在最流行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活下去,他从来没那个闲心也没时间。 他一遍一遍的轻轻哼唱着,听到了身边人沉重的呼吸声,才小心的停下来。 但是也没敢撤回自己的胳膊,就一直被齐意枕着,后来,他也睡了过去。 睡不踏实,迷迷糊糊,总是睁开眼看看齐意,看到他好好的,才放心。 齐意睡得沉,应该是做梦了,哼哼了两声,方野轻轻的拍着他,哄过去了。 另外那只胳膊已经麻木的没任何感觉,方野还是没动,直到齐意翻了个身,他才终于能抽出自己的胳膊,却发现动不了。 酥酥麻麻的,爽翻了,也疼翻了。 方野龇牙咧嘴的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的关了卧室的门,慢慢的活动着胳膊,每动一下,就很想死。 冰箱里有食物,方野简单的准备了晚饭,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天黑透了。 齐意还睡着,他抓紧时间回了趟家,方甜和小雨被王姐照顾的很好,小家伙睡着呢,方甜一副你敢弄醒她我就弄死你的表情。 方野轻轻的摸了摸小手,就被方甜的眼神杀吓了出来,走到门口穿鞋的时候,方甜披着衣服站在了他面前。 “刘滨都说了,那个……咱爸死的时候,我没怎么伤心,我跟他都不熟,齐意他……可能也不是伤心,他们关系又不好,他可能就是累的,纯纯累的,你好好照顾着他。” 方野点点头,回去了,齐意应该也是刚睡醒,听见开门声,大嗓门的喊:“方野?” 方野哎了一声,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奔向了卧室,突然想起自己还穿着外面的衣服,没敢坐在床上,蹲在床边,笑盈盈的:“醒了?” 齐意懒懒的笑着:“醒了。” 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没错,就是累的,方野让他起床去吃饭,都是做好的,热一热就马上可以吃,吃完饭推着他坐在了书桌前。 学习是件力气活,本来就很累,那就不要在别的地方浪费力气了。 方野靠在沙发上,陪着齐意,自己也没闲着,看点学校的书,考试总得应付过去,混个毕业证还是很必要的。 以前倒也觉得还好,没怎么放在心里,都是齐意教给他的,自己的前程还是要靠自己坚持。 给齐意热了杯牛奶,让他喝下去,看到他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拽着他让他去床上补觉。 “意哥。”黑暗里的方野轻轻的喊着。 “嗯。”齐意贴过来,搂着他,脸在他的脖子上轻轻蹭着,身体热的像火炉。 “你妈妈……她给我打电话了。”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方野刚走到楼下就接到了那个电话,他愣了几秒钟,深呼吸一口气,接通了。 意料之中的电话,其实比他想的还晚了那么一点点,他轻轻的喂了一声,礼貌的说:“阿姨,你好。” 方野不明白,就是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换来了高远长久的冷笑,笑了半天,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轻蔑的哼了一下:“你觉得我现在能好吗?” 方野还是轻轻的说:“我也就是客气一下,您别当真……再说了,您好不好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高远打的是什么主意,所以一点台阶都没给她留。 高远也很是直接:“我们谈谈吧。” “那我得跟意哥商量商量,他同意我就去,你等我电话吧。” 方野没再继续纠缠,果断的挂了,靠着路灯柱子,抽了一支烟,本来不想说的,当然也不会去见,没必要的事,犯不着去给自己找骂。 肯定会骂的。 方野知道齐意妈妈骂街的功力,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那个女人不简单,靠着撒泼打滚从来都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吃亏,其实心里聪明着呢,那些不过是她的伪装而已,不然也不会在齐东升面前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一击即溃,打了一把好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头来,方野还是说了,也不是害怕,就是思来想去,不想瞒着。 齐意搂着他的手紧了一下:“没事,你约她见面吧——我也去,她这是冲着我,不是你。” “行。”方野没多问,点点头,至此,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看着旁边熟睡的齐意,方野终于放下心来。 他总觉得,一个人能睡得着,就能扛住事。 所以,那天晚上,他也睡得很好。 依旧是那个冒牌快餐店,方野对那里已经相当熟悉,打冰淇淋的人是他原来的同事,冰淇淋足足给了两倍多,递给方野的时候,冲他眨了眨眼睛,方野心领神会的点了一下头。 转身,把冰淇淋放在了齐意面前,齐意的嘴巴咧到了耳朵上。 “这么多。”齐意夸张的张开了胳膊。 “没那么多……”方野笑了,“吃吧,允许你吃一点,不能多,今天挺冷的。” 那一天真的很冷,四月中旬却飘起了雪花,像是冬天的回光返照,虽然雪到地上就化了。 可雪是真的下了,北风也是真的呼呼的刮着。 快餐店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北风,和冷冰冰的巴掌。 巴掌甩在了方野脸上。 那个四月里依然执着的穿着皮草外套的女人,像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骂人却一点不气愤,甚至带着点得意洋洋。 “方野,你个同性恋,勾引我儿子,你不要脸!” 第147章 疯有疯的好处 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呀。 不都是往身上砸钱,或者轻飘飘的给一张支票,一眼望过去,数不过来的零,然后义正言辞的说,离开我儿子,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绝对不声张,就当没事发生,还要细心的小声叮嘱两句,可千万别外传,丢不起那个人。 方野愣住了,他觉得挺委屈,自己就不配得到一个电视剧里那样的场面吗? 更何况,齐意他们家又不是没钱。 虽然他也不会收,但是想想就很刺激,想着想着就乐了,高远往后一步,挺惊恐的样子,怕是被打傻了吧。 方野伸手摁住了怒火滔天的齐意,从他一抖一抖的肩膀就能看得出来,他要气死了。 齐意这人,本来就很安静,生气了却是比以往更加安静,像个没电的机器人,心里指不定在想着什么大逆不道的主意。 可到底还是不能让他跟自己的亲妈动手。 方野也不能,是不屑于打女人,以前他不在乎的,跟谁都能比划两下,也是仗着年轻,不畏惧流言蜚语。 现在他依然不畏惧,当然是指的他自己,齐意不能,齐意一直干干净净的,他也要干干净净的走。 方野笑意更深,往前一步拉住了高远的胳膊,就算她不乐意,也半推半就的让她坐在了椅子上。 方野笑呵呵的:“阿姨,我是同性恋没有错,可这不犯法吧?” 方野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坦然,在这种地方,就算把声音压得再低,流言蜚语也早就传出去了。 没有用。 小破地方,谁不认识谁,更何况方野在这里打过工,刚才给他递冰淇淋的小姑娘一脸的惊讶,怎么都遮不住。 她可能对方野有点意思,来货时,他从来不用女孩子搬,说很重,女孩子搬不动,还一嗓子喊出来想要在换衣间偷懒的两个男的,说你们也好意思,就那么几箱,两趟就完了,更何况,他长得不错,说话很温和,但挨欺负的时候也会冷眼反击。 小姑娘对方野有点意思,但也没有那么多,没说出来过,可方野不是傻子,感觉得到,对方想加个微信,方野摇摇头:“我都辞职了,以后江湖再见。” 说的特别匪气,样子更帅了,在她心里也更增加了一点分量,可那么一点,也不太重要,不妨碍她火速的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所有认识方野的人。 方野不是没怕过,想过很多次,这里的人知道了这个事实,学校的人会怎样笑话他,夜里做过噩梦,惊醒时满头的冷汗。 现代社会发展,似乎忘记了这个小地方。 都是没伤害过自己的人,却总是一脸的鄙夷,看好戏,热热闹闹的,喜欢个男人,多好笑啊。 可方野静静的看着高远,大大方方的,声讨的时候也没给她留面子:“阿姨,今天我没还手,也不是怕你,是懒得和你一般见识,你不讲理……” 方野本来是要和她好好讲讲道理的,话都没说完,眼前就刮起了一阵风,对面的高远猛地被人扑倒,摔在了地上。 快餐店的椅子是用钢钉固定在地上的,所以她的腿依然卡在椅子上,后脑勺哐当一声,方野都害怕她摔死了。 那阵风上来就是两脚,嘴里骂骂咧咧的:“你他妈谁呀?敢打我儿子?不想活了吧你!” 林雪的头发糊在脸上,杀气腾腾,像是只母狼护崽子,随时可以撕咬对方。 高远蒙了,她这辈子打过无数场架,战绩辉煌,林雪她认识,见过两面,穷人一个,她根本瞧不上,打招呼都不乐意,听说后来疯了。 疯有疯的好处。 一个疯子做出任何事,都不意外。 都能被原谅。 林雪阻止了高远想要从椅子腿和桌子腿中间拽出自己的大腿,她胡乱的把脸上的头发撩到脑后,一个跨坐,横到了高远身上。 啪的一巴掌打在了高远的左脸:“敢打我儿子?” 又一巴掌打在了右脸:“胆儿够大的!” 当林雪想要左右开弓的时候,方野终于缓了过来,摁着齐意的手也松开了,赶紧上前去帮忙。 却因为太慌乱,碰的桌子乱颤,冰淇凌跌落在地上,方野不小心踩到,被湿滑狠狠的摔了一跤。 林雪如愿以偿,两手都扇在了高远的脸上。 红印里泛着青,劲儿挺大,高远举着双手乱摆,却都被林雪躲开,始终抓不到她的脸。 齐意也早就站了起来,他没管。 他静静的站在旁边,冷冷的看着高远吃亏吃到了家,他竟然觉得心里很痛快。 不讲理的人就得靠同样不讲理的人来对付。 他的肩膀被方野碰了一下,人影从他眼前闪过,忽悠一下,方野满身的冰淇淋粘液,可他根本顾不上,他把手强行从林雪腋下伸了进去,旱地拔葱一样把她抱了起来。 半抱着往后拽,拖行,有人帮他打开了门,就那么一路拖着把她弄出了快餐店。 林雪还在扑腾着,脚往前踹,空气都被她踹的稀薄。 一直到了快餐店门外十几米的地方,方野才让她的脚落在了地上,但也没敢松开手,看起来像是背后拥抱,亲密的不得了。 其实方野的手根本没松劲儿,紧紧的死死的箍着林雪的肩膀。 “放开我。”林雪大声喊着,扭动着身体。 方野还是用着力,嘴里却轻轻的说:“妈,谢谢了……我刚才也想还手,可她是个女的……谢谢。” 林雪停止了挣扎,愣了几秒钟,全身虚脱一样靠在了方野身体上,小声的说:“放开我吧,我不进去,没劲儿了。” 方野终于松开了手,看着林雪呼哧呼哧的喘了好几口,才终于恢复了平静,又开始大嗓门:“方野我告诉你,挨欺负了就还手,别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别人打你,给我更狠的打回去,咱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方野笑着点点头,看着林雪往前走,她说得赶紧去买菜,要去市场,走出去两步,突然扭过头,瞪着方野。 方野以为她又要犯病,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却不料林雪静静的说:“你告诉那个齐意,如果负不了责任,就别乱撩,趁早走!” 第148章 我会对你负责的! 方野呆呆的站在那儿,很长时间,那是这个破地方最长的一条街道,其实没多长,一眼就能望到头。 但他一直看到林雪的身影拐了个弯,消失在街尾,他歪了一下头,笑了。 “走吧,意哥。”他轻轻的对背后说着话,虽然没回头,但他知道齐意一定又是满脸的愧疚。 他不爱看他那个样。 他只是淡淡的说:“意哥,千万别跟我道歉,不关你的事,就算她是你亲妈,但你也犯不着什么都没做,却道着别人的歉。” 方野终于扭过头,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她是她,你是你,就算她做了这么……”他咽了口口水,继续往下说,“就算她做了这么不是人的事,也和你没关系。” 齐意抬了抬眼睛,他说:“你跟你妈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什么?”方野嗓门都大了。 齐意也毫不顾忌的大声说:“你跟你妈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靠!”方野踢了一脚旁边的大树,力气太大,疼的龇牙咧嘴,“你自己跟她说,我不传话。” “我怕她抽我。” 方野笑了:“你也有怕的?” 齐意很认真的点头:“挺多呢,最怕的就是你,我怕……因为我让你受委屈。” “靠!”方野又踢了一脚大树,力气更大,疼的眼圈都红了,挑了挑眉毛,“谁对谁负责还不一定呢。” “我……我对你负责。”齐意往前两步,像是在抢答。 “你妈呢?” 方野的问话让他停在了那里,小声的回答:“走了。” 高远从地上爬起来,是快餐店的服务员帮的忙,小心的把她卡在桌椅之间的腿拽了出来,轻轻的扶起了她。 不然呢?还能怎么办?店里还要做生意,周末的生意是最好的,这么闹来闹去,吃亏的可是自己。 齐意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没说话。 当高远举着皮包要往他身上砸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给她撒气的机会。 齐意力气大,而且用了全部的力气,像是要把那根细细的骨头捏断,都听见了关节的声音,咔嚓咔嚓响。 齐意淡淡的笑着:“你心理变态!” 他们之间总是吵架,这么多年了,没消停过,但就算是闹得最欢的时候,齐意也没说过这么戳心窝的话。 短短几个字,比以往说过的所有话加一起都更绝情。 齐意说完就松开了那只胳膊,在快餐店满员食客的注视中,静静的往外走。 高远咆哮着,你妈被人欺负,你就看笑话?你巴不得我死了吧?就像你盼着你爸死一样,现在终于如愿了,你厉害了你,以为没人能管你,老娘偏要管!…… 齐意连话都没答,懒得回头看一眼,慢慢的走出来,看见林雪的目光越过方野的肩头,落在了他身上,喊了一通话,扭身走了。 那些话明明是怪他的,可齐意听了心里竟然涌起一阵温暖,热乎乎的,烫的慌,差点哭了。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林雪总是做好了饭菜,让方野赶紧给齐意送上楼,她那时是个热心的正常人,虽然也爱八卦看热闹,但知道分寸,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都不往外冒。 现在呢? 齐意想到了一个词,物是人非。 都在变,可骨子里却依旧一个样,可以冷下心肠甩脸子,可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也能做到看不着就不心烦。 她只是心疼,自己一直厚待的儿子,被别的人打,还是打脸,这简直要了她的命。 但还是克制了下来,不然的话,齐意觉得自己的脸肯定被抓花,林雪战斗力十足,不要命的那种死劲,就算他是个成年男人,也没把握有胜算。 他又不能跟一个长辈犯浑使蛮力。 他看着方野:“我们也回去吧。” 方野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等我两分钟。” 他快步走进了店里,可热闹了,这么大的事都值得讨论一整天,声音在他进来时戛然而止,仿佛按了暂停键。 点餐台的服务员端着两杯可乐,却忘记了给顾客,只是愣愣的看着方野。 方野笑笑,往前探身:“问你个事——店里的监控修好了吗?” 他知道,那几个摄像头一直就是摆设,反正在他打工的那么长时间,就没好用过。 小姑娘木然的摇摇头:“没……没修……” 方野笑着点头:“谢谢了。” 转身出去的时候,卷起了一阵风,一直吹到了齐意身边。 齐意反身坐在公交站台的木头长椅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快餐店的门口,看到方野出来,立刻就站了起来,迎着他奔过去。 站在了方野面前,却又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张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野倒是乐了:“意哥,饿吗?我们去吃东西吧,我饿了。” 齐意忙着点头:“好,吃,吃顿好的。” 这一片最好的饭店,周末也是人声鼎沸的,方野和齐意坐在了最角落的卡座里,对着服务员点菜。 有人经过,看过来一眼转身又走了回去,又有人经过,看了一眼转身也走了回去……好几拨,方野侧身往外看,发现了不够善意又很好奇的眼神。 任何事情都需要发酵,可方野是同性恋这件事,迅速的传了出来,地方小,缺点十分明显,互相认识的人很多很多,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最不容易保住的就是秘密。 方野心里清楚,脸上却一点没变,幸好齐意背对着那些人,什么都看不见,至于议论声——饭店太吵,好几伙人在咋咋呼呼的拼酒。 北方人嗓门大,喝酒也欢实,问起话来够直接。 方野和齐意吃完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野子……就他啊,你们……睡了吧?……你不认识我了,我!陈晨。” 方野认识他,一个学校的,不算熟悉,名字还是知道的,打过两次球,爱计较,酸脸子,输了就骂骂咧咧,挑事打架,听说有个开台球厅的哥,混过社会,蹲过监狱,经常给他撑腰,没人敢惹他。 两次过后,方野不跟他玩了,烦他。 但从来没怕过他。 所以他的拳头在话音还没落地的时候就挥了出去,用尽了全身力气,丝毫没留情。 第149章 人生重要决定 陈晨往后摔去,磕到了桌子,跌坐地上,鼻子在冒血,眼眶一片乌青。 方野打了好几拳,眼看着他倒下去,拳头也跟了过去,冷着脸,边打边说:“别惹我,弄死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声音还挺平静的,被结完账赶来拦腰抱起的齐意往后拖,也没大喊大叫,只是不依不饶的用手指着地上的人:“你给我等着,这事不算完!一个男的怎么嘴他妈的那么贱!” 也不是没放过狠话,张牙舞爪恨不得杀了对方,做足了表面功夫,然而,却下不了死手。 不像现在,隐藏起獠牙,一颗心按回胸膛,却打着鱼死网破的主意,恨不得撕碎对方。 齐意手上用了全力,就算方野没挣扎,他也不敢松劲儿,小声的满腔歉意的说着话。 应该说,方野你别冲动,这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是他说,方野对不起…… 方野的心一跳一跳的疼。 大家都以为算了,一个没了战斗力的人,一点便宜没占到,就这么算了也不算吃亏。 就连方野都轻轻的对后面死命抱着他的齐意说:“意哥,没事,放开我吧。” 齐意颤颤的松开手,动作很慢,随时要双臂合拢,可方野没动,愣是等着他慢慢的拿开了胳膊。 “走吧,意哥。”方野说,脚步也在往后退,齐意终于放下心来,扭身打开了饭店的门,回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了方野转过来的脸,他轻轻的挤出了一个笑。 齐意一脚跨过方野的身侧,紧紧的把方野护在身后的时候,脸上的那个笑还没来得及淡去。 玻璃白酒瓶,小小的一个,打在头上砰一声,瓶子都没碎。 血却流了下来。 顺着刘海流到了眼睛上,暗红色糊了满满的额头。 可齐意还是没有挪开脚步,胳膊向后伸着,像老母鸡护着小鸡,死死的把方野困在角落里,抬脚一踢,踢在了那个人的胸前。 他没收着劲儿,没管后果,去他妈的,爱谁谁吧。 他心里也憋着火呢,没处撒。 他也知道现在该低调该老老实实该装好人该认栽,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能被人白白欺负。 天底下就没这个理! 陈晨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又倒在了地上,一声没吭,连声惊呼都没有。 跆拳道黑带的腿,不是白给的,其实就在回这里的几个月前,齐意偶尔还会去拳馆,也不算练习,就是拼命的踢几脚,踢到一身汗,自虐一般,耗尽体力,歪坐在墙角,想仔细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自己一直坚持的梦想到底值不值得。 他在那里做过很多次人生重要决定,然而,回来的时候却很随意。 把东西随便扔在包里,就搭了最近一班的车。 踢出那一脚的同时,齐意应声倒地,护住的方野的胳膊无力的耷拉下来,指尖滑过了方野的指尖,轻轻一下。 方野的声音带着不能控制的颤抖。 “意哥?……”方野扭过头,冲着服务员喊,“叫救护车!” 饭店里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刻,却闹出了这样的事,搁谁谁都烦,恨不得立刻将他们送走。 救护车来的很快,大概十分钟,齐意被抬上担架,方野慌得不像话,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紧握着他的手。 什么闲话八卦,他全都不在乎,他只想让齐意好好的,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书上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会有心灵感应。 方野不信,骗人的,什么心灵不心灵感应不感应,又不是被鬼附身,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但是那天,他信了。 就在他慌慌张张六神无主的时候,齐意那只被紧握住的手,使劲儿的捏了捏他的手心。 不动声色的告诉他,我没事,装的。 可戏还是要唱下去。 方野嚎啕大哭。 就是那种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无所顾忌了,什么都不管了,丢人就丢到底,咧开嘴巴,声音传出去几里地。 哭的很没章法,一会儿有眼泪,一会儿只是干号,等到救护车的门关上的时候,方野终于知道,哭也是件力气活。 比他扛着死重的设备,翻山越岭,还要累几十倍。 眼泪是彻底挤不出来了,他坐在旁边,隔几秒钟身体就一抽,很奇怪的身体反应,控制不了。 齐意慢慢的睁开眼睛,对着旁边的随车医护说出了一个医院的名字,是小城里新开的私立医院,广告铺天盖地的,医院门诊修的像酒店大堂,当然价格也是五星级的。 医生没反对,有钱人见多了,生怕住个院会受委屈,少花点钱觉得病肯定没看好,他们其实也算很乐意,毕竟很近,钱又不会少。 齐意闭上了眼睛,皱着眉头,很疼的样子,但在方野每次控制不住一抽抽的时候,又会努力的憋笑。 齐意的伤口,方野仔仔细细的看过了,还好,可能都不用缝针,就在脑门的最上面,出血也只是一注,但还是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确定没事。 他很想问问齐意为什么不拉着他躲开那个酒瓶,而是要迎头撞过去,心里有气,打他一顿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让自己受伤呢? 但他没机会张嘴,齐意始终闭着眼睛,怎么都不睁,到了医院也是。 一位病号,好几位医生护士跟着,方野反而显得像是外人,被挤到最后面,到不了齐意的跟前。 所以当齐意说要一间最好的病房时,方野傻眼了,而且怕。 他踮着脚,声音越过了两位护士才传到了齐意的耳朵里,几乎是在喊。 “意哥!你是不是很疼!疼的厉害吗?” 扭头对着医生喊:“你快给他看啊!愣神儿什么呢?他就是头上一个小口子,片子也没问题,怎么就需要住院了?” 医生看看他,又看看闭着眼睛的齐意,有点犹豫,当他张张嘴要说出点什么的时候,齐意没有给他机会,而是闭着眼睛轻轻的说着:“我觉得不舒服,难受头疼,恶心想吐,手脚都麻酥酥的,通了电一样,我觉得我被砸的那一下,出手特别重,他摆明了就是想要我的命。” 第150章 我要我们在一起 齐意在高远闹了那么一出之后,心里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风尘仆仆的回来,不是给她解闷儿的。 即使她是亲妈,但也没这么当妈的,这个事实他很早就知道,但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别人都有可亲的父母,他没有。 他比那些人到底差在了哪儿? 而今,他终于明白,他不差,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他有自己的正事,他得到了齐东升半生的财产,他有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他要向着美好的未来大步走。 轮不到她来比划指点插上一脚。 他的人生要自己做主,自己说了才算。 那天点完菜,他去了卫生间,打了个电话,没让方野听,不是想瞒着他,而是这些事他自己能解决,犯不着惹他跟着着急。 他太了解方野了,表面放荡,其实内心里最是心软善良,见不得人间疾苦,即使他过得已经非常苦。 齐意在卫生间门口,静静的说:“李律师,齐东升让我有事的时候给您打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陌生但是爽朗的笑:“哦,你是齐意吧?” 齐意乖巧的回答:“对,是我。” “你找我什么事?遗嘱那块没问题,我们都反复确认过了。” 我们。 当然是说他和齐东升,要确保万无一失,要让钱一分都不流进高远的手里。 反反复复推敲,每一项都经得起法律,她要闹要起诉,随便她,不用怕。 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打官司,都没律师肯接手。 已成定局。 齐意的声音依然礼貌中透着平静:“我想把饭店的产权和股份都卖了,麻烦您帮我找个买家,钱差不多就行,该付的中介费和咨询费您就出个数,只要确保这事能成就行。” 齐东升把遗嘱和手续交给齐意的时候,特意嘱咐过,有事找李律师,是他过命的兄弟,怎么过的命,他没提,齐意也没问,但这么大的事,那么爱财的齐东升都肯交给他,说明是个信得过的人。 齐意也就赌了一把。 李律师愣了两分钟,齐意没催。 这种事他也应该见多了,并不多稀奇,稀奇的是母子间无声的战争,的确可以称得上战争了。 但凡争遗产的,都足够打一架。 高远他也不是不认得。 但他轻快的说:“行,有消息我会联系你。” 法律擅长六亲不认,只讲理。 就像齐意曾经和高远讲理一样,也许不管用,但能让她害怕,稍微消停。 他只要这最后两个月的消停。 其实他也没料到,会在那天又给李律师打了个电话,说的挺简单的,我被人打了,但也还手了,还麻烦帮忙处理一下,律师费我现在就打过去。 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不严重,甚至都不用缝针,用了点粘合剂,消炎药吃不吃的,都没关系。 齐意轻轻的说:“我吃,给我开点,要最贵最好的。” 病房也是最贵最好的,套间,装修的像酒店,现代简洁风,病床是全自动的,餐食据说是请的高级厨师,每一道都是精心搭配的。 比齐东升最后住过的那一间还要好。 齐意不是享受的人,读书时锱铢必较,可是生活上得过且过,差不多就行,不显摆也不羡慕。 所以,方野才看不懂。 他是真真的不懂。 却不是因为笨。 只是觉得他和此刻的齐意隔着道膜,不厚,透明,他能清楚的看见他笑着的样子,却无法看进他的眼睛里心里。 这让他心慌让他急。 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齐意被好几个护士围着,甚至都有人给他盖被子。 那天挺热的。 但齐意没拒绝,心安理得享受着一切,或者说,按照指示,一步一步的去做,没反驳。 挺理所当然的。 也没什么,毕竟花了大钱。 终于人群都出去了,房间里一瞬间没了喧嚣,方野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浑身不自在,有点尴尬,也有点不好意思。 齐意先说了话:“齐东升给我留了钱,挺多的,饭店的股份,门市,还有房子,他都给我了……” 齐意说完,笑了,目光炯炯的看着方野,意思是他不要为钱发愁,他花得起。 但看见方野更加迷糊的表情,笑得也就更大声了,他没懂。 齐意小心的解释着:“你打他是你先动的手,饭店里有监控,他可以报警,不管是赔钱还是进看守所,都是他说了算。” 方野点头,这个后果在出拳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又不在乎,没所谓,他只知道,如果这里的人把他当成软柿子捏,捏着捏着就会不满足只是捏他,会波及到家人身上。 齐意当然懂,但他接着说:“可他拿酒瓶砸我,却是他先动的手,饭店里监控照样拍下来了,我踢那一脚算是正当防卫,只会让他晕一会儿,身体上没什么大碍,我呢,却是被砸的进了医院,脑震荡,后遗症,特护病房都住了,你说,如果我告他,他要赔这么多钱,会不会吓坏了?” 方野愣愣的看着齐意:“意哥,你……在救我……我……” “你没所谓,不是很在乎,”齐意笑着看方野,脸上一点责怪都没有,“但我有所谓,我很在乎,不管是哪一种,你都不会好受,你成年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而且,事关你的前途,没有哪里会要一个频繁出入看守所留着案底的员工。” 方野把脸埋在手里,没哭,只是轻轻的搓了搓,很久才抬头,望着齐意:“意哥,是我太冲动了。” 齐意摇头:“不怪你,是他找打。如果你这次不动手,以后人们会越来越不顾忌,会踩到你头上,说你居然喜欢个男的,罪该万死,到那时,你是受着还不是不受着?” 齐意招招手,方野没动,只是看着他,他笑着叹了口气,走下了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站在了方野前面,头揉着他的头发,轻轻的,一下一下。 方野早就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说话带着气音:“你别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我就想对你好!方野,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我走了我们就断了。” 齐意干脆把方野的头按在了自己肚子上,紧紧的搂着:“你就当我是个自私的人吧,我不管你家里怎么样,也不管你到底一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就一句话,我要我们在一起,我爱你。” 第151章 服软 高傲的人低下头颅,给他紧紧搂在怀里的人一个亲吻。 长长久久。 齐意隐忍了很长时间,未雨绸缪,他违背本心撒谎演戏,他本来打算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大不了就这么一辈子躲着。 然而,他们不肯放过他。 齐意从方野的嘴唇离开的时候,眼睛里是坦荡的温柔,他当然知道吻到一半,一位护士推门进来,停驻了两秒钟,又轻轻关上了门。 方野也感觉到了,推了他一下,死命的往后靠,但没挣开,齐意劲儿大,死死的箍着他的脸。 方野放弃了。 由着他,还挺配合的,手慢慢的抚上了齐意的腰,捏了捏,能明显感觉到齐意的脊背紧缩了一下,像一只扔到开水锅里的虾。 脸都是涨红的。 腿也站不住。 齐意坐在了沙发上,方野的旁边,手握着他的手,头靠在沙发背,侧着脸看方野,笑了。 笑的特别温柔,他继续问着:“我说我爱你,听见了吗?” 方野也侧头看他:“听着了。” “那你……没什么表示?” 方野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脑门:“在这儿表示?想什么呢你?要不要点脸?” 齐意也戳了戳他的脑门,又伸手指指自己的脸:“我的意思是——亲一下。” 真是的,方野低下了头了,心里想什么都往外说,一点矜持都没有,他本就不是端着的人,干柴烈火,就算是外面,他也敢。 可这里不行。 真不行。 虽然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不行,单间病房,不打针不吃药,门一锁,像是住酒店。 就是觉得不好,拉不下脸,不是合适的地方,可亲一下——还是可以的。 方野探身,亲了亲齐意的左脸,又亲了亲齐意的右脸,亲了亲他的脑门,往下,到了眼睛,鼻子,嘴唇一蹭,落到了脖子上…… 仰头靠在沙发上的时候,大口的喘着气,眼神迷离的看着齐意,身体里某些东西蠢蠢欲动,又在拼命往下压。 齐意旁观,乐了,手探过来,抹了抹他的嘴角:“能忍下去?行吗你?这么个大活人摆在你面前,不用?” 方野咬咬嘴唇,拽过一个沙发靠垫抱在怀里,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齐意不勉强,手拉着方野的手:“我要在这里住两个月。“ 陈述句,说的挺平常的,方野愣了愣:“也好。” 私人医院,病人不允许,没人能来探视,清净,不被打扰,适合齐意,他甚至觉得这真是个好办法。 “你来。”齐意小声的说,“每天都来,放了学就赶快来,一分一秒都别耽误。” “复习班让吗?” “有什么不让的?”齐意笑着,“明天我打个电话,这最后的两个月就不去了,那里对我没什么帮助,我的学籍还留在那,他们巴不得的,我又没少交钱,出了成绩算他们的。” 方野终于放下心来,也轻声说:“我刚才吧,确实有点冲动了,想打他的话,以前都是背着人,不会大庭广众的让人拿住了把柄。” “可是这次必须大庭广众。”齐意说着,“就是要让人看看,你不是好欺负的,就算他们说闲话,也不敢当着你的面。至于背地里,说就说,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齐意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方野先喊了出来:“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不乐意听。” “不说,”齐意摩挲着他的手指,“我妈她会消停的,大概三天,就会来消息了。” 时间估计的不错,三天,有人出了价钱,低了点,但也算合理,李律师带人去看店,看门市,被高远领着人赶了出来,李律师还被推了一把,摔了一跤。 他不干了,骂人了,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脏话骂人,而是运用了自己学来的本事。 “你们等着法律的制裁吧。” 他带着眼镜,个子不高,还挺瘦,站在人群里一点不起眼,却在一瞬间化身正义勇士,左手拿矛,右手持盾,眼神犀利,所向披靡。 震住了高远。 别人不用震,都是店里雇来的服务员,打架赢了又不会涨工资,还犯法。 当天下午,齐意的电话响了,他正在做题,抬头看了一眼,高远的名字闪啊闪的,隔着屏幕都带着股焦躁。 齐意没接,伸手按了静音,把电话反扣在桌面上,继续写题。 做完了一套题纸,又做了一套,检查完抬头,天都黑了。 他拿起手机,吓了一跳,九十八个未接来电,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么着急。 齐意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的喝了两口,看到屏幕开始闪,才终于接了起来。 齐意声音淡淡的,慢慢悠悠的:“喂。” 他连个称呼都不愿意喊。 高远却没计较:“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齐意喝了口水,停了几秒,算准了高远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我的意思就是你喜欢什么,我就专门抢什么,跟你对我做的一样。” “你疯了!”高远的牙都要咬碎了。 “你才知道?”齐意轻笑着,“早就被你们逼疯了,你觉得报应不爽?应该的。有些命,该认的就得认,齐东升给我钱,不是让我享受的,而是让我给他报仇,高远,你摸摸良心问一句,他的死你就真没错?” “呵呵……”高远冷笑了两声,“谁管他?倒是你齐意,你这么做是赔钱。” “我知道,”齐意看着一道错题皱眉,突然就冒了火,本来不该错的,他都会,说话也带着火气,虽然声音还挺平静,“但是让你也赔钱,让你难受,就够了。” 齐意没再听下去,利落的挂了电话,那双狠狠掐着他喉咙的手微微的松了劲儿,只一点,却又能好好的呼吸两口了。 仿佛预感到他不会再接电话,高远破天荒的发了消息,我不会再找方野的麻烦。 她不笨啊,她也会收起自己的胡搅蛮缠来服软,甚至带着商量的语气,我是你妈,亲妈,不会害你的,既然你也不喜欢让我管,那我以后离远点就是了。 齐意盯着那几句话,盯了很久,笑了很久,笑着笑着,眼角就莫名其妙的湿了。 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李律师,和高远一起持股的饭店不动,还有新华路的门市,其他的,都卖,您准备合同吧。” 第152章 我没变 齐意挂了电话,没回头,笑着说:“没想瞒你,跟你不相干,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房子什么的,我这辈子也用不上,卖了省心,换成钱最实惠。” 方野靠着门框,听完了整场电话,挺漫长的,心里也琢磨着,但始终没打断他。 只是安静的听,往前走了几米,胳膊环住了齐意的脖子,轻轻的抱着他。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他觉得齐意没错。 他是个好人,但好人也架不住这轮番的折腾,更何况,他走了,也的确没什么回来的机会。 这个小破城市,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饿了吧,”方野问,“医院的营养餐吃腻了吧?你昨天就没吃多少。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一起出去吃。”齐意摸着他的手,站起来,穿了薄外套,突然就问了一句:“学校里没人难为你吧?” 方野摇摇头,怎么会呢? 齐意头一个不信,但他没继续问下去,只是说:“那就好。” 那些明目张胆的议论,还是有的,男人喜欢男人,在这里可不是常见的话题,估计能说很久。 中午去食堂吃饭,刘滨破天荒听到了下课铃从桌子上爬起来,嘴边还挂着口水印,说话带着浓重的睡意:“野子,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犯不着的事,但方野没拒绝,反而很有耐心的等待刘滨坐在那儿缓神儿,十几分钟,没踢他一脚,他终于站了起来。 食堂的好菜就在这十几分钟内,只剩下菜汤。 方野笑呵呵的捡着青菜去打,两大份,很舍得刷校园卡。 刘滨虽然迷迷糊糊的,却还是把饭菜都塞进了嘴里,嚼着的时候不时的闭眼睛,没睡醒,强打着精神,却在几个女生经过的瞬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四五个女生,你推我一下,我捏你一把,说话很小声,听不清,能听清的只有一句因为没得到回答,才不小心提高了音量。 是他吧? “谁?”刘滨猛地一嗓子,红着脸冲着她们,嗓门太大,方野吓得一激灵,筷子落在了餐盘上,清脆的金属声。 “一天天没事闲的呀?背后说人坏话,不怕遭报应?不管是谁,关你们什么事?” 若是以前,刘滨这么跟女生吼,方野肯定扭头就走不认他,丢脸,没面子。 可他那天笑呵呵的拿起了筷子,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看着女生们挤着跑出了食堂,对着刘滨说:“谢谢啊。” 刘滨瞪了他一眼:“放他妈什么屁呢!” 方野低头笑着,停不下来,连带着刘滨都跟着笑了起来,身体一抖一抖的,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别笑!一会儿该打嗝儿了,难受!” 方野笑的更大声。 他不是没想象过,秘密有一天摆在明面上,会怎么样? 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一点,那天打一架之后,消息照样传的很快,方野的名声早就不好了,早死的爸,疯了的妈,如同仇人的姐姐,再加上这么一条喜欢男人,仿佛也并不能让他的履历更糟糕一点。 难过还是有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而已,想打人的心思还在,却也能忍着不出手。 “你变了。”刘滨和方野蹲在学校后墙那儿抽烟,学校根本不像个大学,很小很小,连个像样的图书馆都没有,破旧的红砖楼,隔了两间没用的教室,叫做阅览室。 平常没人去,期末也是没人去的。 这里在乎成绩的人挺少,方野不算,他还挺在乎的,毕竟补考费贵,一科一百,他舍不得。 当然,就算在明面上抽烟,也没人管,那几个老师抽的更凶,要是不是教室里去年安了监控,恨不得一边上课一边抽一根。 可方野很少明目张胆的在学校里抽烟,不管骂街打架,他心里有个底线,他也管着刘滨。 刘滨服管,心里知道是对他好。 “我没变。”方野抽了口烟,扬着脸看他。 “屁!”刘滨咬着牙,“要搁以前,就那几个人,你肯定挨个扇巴掌。” 方野一乐:“我不打女人,你忘了。” 的确是只骂过,没打过,闹的最凶的时候,同样住在寡妇楼里的一个女人骂林雪勾引她老公,拎着菜刀站在方野家楼下指名道姓的骂街。 林雪吓得不敢露头,蹲在窗台下面小心的往外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发现,菜刀扔上来,要了她的命。 她很委屈的冲着方野抱怨:“她老公喝多了,躺路边,我怕他冻死,给扶回了家,这怎么就成勾引了呢?” 方野坐在沙发上:“你确定?” 为什么这么问呢,因为他自己都半信半疑。 林雪拍着良心,我确定! 方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这不就是欺负人嘛,他打开了窗户,靠在窗台上,冲着楼下大喝一声:“哎!那女的!你他妈给我闭嘴!” 挺没礼貌的称呼,但他不在乎,她能这么仗势欺人,无非是看着这个家没个成年男人能撑腰出头。 方野那天骂得挺脏的,斜靠在窗台上,一句跟着一句,说快板一样,半天没重样,围观的人都被唬住了,不敢言语。 有人劝着,回去吧,我都看见了,人家林雪做好事呢,到你这怎么就成勾引了?你家那口子,脏的要命,隔老远都能闻着味,别人躲还来不及呢,也就你当个宝。 方野一战成名。 挺不好意思的,男的打嘴仗,而且赢了。 他很少提这件事,可架不住刘滨总是回味,他曾经也是围观群众里面的一员。 他说:“野子,你怕啥?你心里委屈就去干他们,我站你这边的。” 方野一笑:“刘滨,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不委屈,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和意哥,都是我自己乐意,我就挥霍这两个月的自由,以后,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 这话挺伤感,所以方野从不对齐意说,他从身后抱住了正要打开病房门的齐意,搂着他的腰,下巴垫在了他肩膀上。 “意哥,他们说他们的,有刘滨帮我骂回去,我们谈我们的恋爱,不冲突。” 齐意反手伸出胳膊,摸着方野的后脑勺,摩挲了两下:“改天请刘滨吃个饭,我得好好谢谢他,也有点事要和他谈谈,还有啊方野,别忍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就喜欢你做个小孩,怎么你偏偏就往大人的样子上靠呢。” 第153章 一家人 方野靠着齐意的肩膀,呵呵笑着:“意哥,我都二十了,装不了小孩,纯纯的大人了。” “不是,”齐意皱皱眉头,“你生日还没到呢。” “就俩月,四舍五入……行,意哥,你说几岁就几岁。” 方野亲亲齐意的脖子,晃晃身体,亲热的抱了一会儿,才跟着他出去吃晚饭。 医院的位置好,周围饭店很多,俩人逛了一圈,选了家火锅。 火锅店人不多,天气热了,热气腾腾的,没人喜欢,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很多肉。 辣辣的汤底,吃起来很过瘾,齐意心情不错,要了瓶啤酒。 方野刚想拦着,一大杯就被他一饮而尽,方野看了看他,乐了。 “意哥,你跟我说句实话,以前一杯倒,耍酒疯,是不是装的?” 齐意愣了一下,也乐了,点点头,大大方方的:“哦,装的,像吧?” “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齐意又喝了一杯,“就是想和多赖着你一会儿,你那时不是很想搭理我,我得想办法啊。” 方野看着他:“你那聪明脑袋,就想出这么个办法,演戏?” 齐意举起杯,跟方野碰了一下:“我演的好吧?” 像只求夸的大狗,目不转睛的盯着方野,要不是旁边站着服务员,随时都能亲过来一样。 其实不算好,但方野也被骗住了,他可能也是居心不轨,虽然那时并不很清楚,但想跟齐意混在一起的想法,却十分真切,现在都忘不了。 不久以前的事,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一样。 方野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你这张脸都能当演员。” 不是假话,齐意很帅,他自己都知道,不是很在意,穿衣服也是舒服就行,从不追求名牌,那是他最不值得显摆的优点。 齐意第二天去签了合同,他自己去的,背着书包,穿着休闲装,打了辆车,十分干脆利落的签了字,把合同随便就塞进了书包,扭头走了。 该付的钱已经付过了,当然该收到的钱不久之后,他也收到了,没有和爷爷留给他的钱放在一起,而是都存在了另外一张卡。 电话号码换了个新的,笃定的住在医院里,包着高级单间,却不是因为病了,不要任何人的照顾,只说,安安静静的别来打扰。 当然没人来打扰,这个创收法能乐死人,但也得表示表示,不然显得医院不高端。 于是,给齐意拿了保养品,很贵,方野盯着他吃。 医院饭菜寡淡,但很有营养,齐意虽然没胖,但也没继续瘦下去当然,也可能是心情好了,不再担惊受怕,睡的也香,笑的也多。 方野没什么可做的,只是陪伴,齐意笑着说,陪伴最重要了,你做着顶好顶好的事。 方野笑着:“就会哄人……对了,我今天碰见你妈了……” 齐意埋在书里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看着方野,其实也能料到,不意外,他一开始就跟方野说过,高远大概率会去找他。 因为她找不到齐意。 房子还没到期,就那么放着,电话成了空号,复习班也不去了,齐意在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很慌。 慌得不是齐意的安危,而是齐东升的值钱东西成了别人的,也闹过,但人家不吃这一套,手续合法,没有任何问题,很痛快的报警。 高远再猖狂,警察局里还是老实的,赔了钱,道了歉,关了两天,出来时大价钱做得去眼袋又冒了出来。 她疯子一样找着齐意,但找不到。 复习班的老师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他没说。 她只能去找方野。 守在他们家楼下,影儿都没见到半个,于是,去了他的学校。 破烂学校,大门小小一个,里面的人也灰头土脸的,耷拉着眼睛,不够神气。 高原坐在车里一边瞧不上,一边专注的守人,盯梢,她没想到老老实实的躲在车里一整天,就因为去对面超市买了包烟,就被方野看见了。 也就五分钟。 方野都走到了学校门口,扭头又回去了,移动到后墙,轻巧的跳了出来。 这事他以前没少干,因为后墙的那条路回家近。 理由挺简单的,但确实就因为想少走几步路。 穿过那条街,他就坐上了公交车,心里没什么犹豫,直接就跟齐意说了。 “她没看见我。”方野给齐意倒了杯牛奶,塞进他手里,“其实看见了也没什么,她也就会拿那个事吓唬我,可现在也吓唬不了了,全知道了,就连我妈都知道了……” 破地方就那么小,吼一嗓子回音转了好几圈都传不出去,林雪当然会知道了,但她什么也没说。 天气好的时候,方野中午还是会过去,把李叔背下楼,并肩坐在花坛上,看着林雪笨重的扛着轮椅。 有时候会去搭把手,有时候就逗逗她:“怎么着?没人帮你搬了,你还挺失望?” “滚!”林雪笑骂着,招呼方野帮忙扶着李叔走两步,就两步,却已经到了那位老人的极限,但也就那两步让他觉得活下去还有那么丁点希望。 不多,一点点,但也足够了。 小雨满月,方野定了家饭店,小包厢,摆了一桌,他们家没什么人际往来,也就喊着刘滨和刘斌妈妈来聚一聚,大家高兴高兴。 齐意没去,他还挺不好意思,抬头看着方野,说的十分艰难:“我妈她肯定盯着你呢,我去坏了大家心情,等我考完的,我请大家。” “你说什么呢?”方野拍着他的手,“别跟我来这套,没必要,这几个人,谁不知道谁呀,都理解的,真的。” 可齐意还是过意不去,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大红包,挺厚的,大几千的样子。 “帮我给小雨。” 方野往后撤了两步:“我要是敢拿回去,方甜肯定抽我,意哥,这一套也别跟我来,都是一家人,犯不着弄得生分。” 齐意眼睛微湿,仰头看着方野:“你刚说什么?” 方野把那两步挪了回去,双手捧起了齐意的脸,认认真真的告诉他:“一家人。” 第154章 魔障 小雨的满月酒办得很热闹,其实也没外人,方野方甜小雨,要散伙的王姐,还有刘滨和妈妈。 只是让方野意外的是,林雪来了。 推着李叔,跟着刘滨家的面包车,打扮的像是她要结婚。 她一进来,方野心里就一突突,猛地站了起来,往方甜那边看去,方甜还挺平静的,抱着孩子,怔怔的看着。 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眼睛里无喜无悲,她早就当她死了。 林雪也没说话,给大家介绍了一遍李叔,就坐在了离方甜最远的位置,眼睛瞄瞄小雨,却也不是喜爱。 就是看见了小婴儿,好奇。 还像个外人一样从包里拿出了个红包,站起来,桌面挺大的,她弯腰想摆在方甜面前,最后失败了,轻轻的扔过去。 方甜眼睛都没抬一下。 “你差不多得了,也是当妈的人了。”林雪轻声说着。 方甜没炸毛,慢慢的抬起头,终于正眼看了看林雪,笑了。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在我这儿屁都不是。” “你他妈怎么说话呢?”林雪又站了起来,动作很大,撞得椅子乒乓响。 “你,出去!”方野指着林雪,林雪脸上立刻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你,也出去!”方野又指了指方甜,谁也没偏向。 “饭店门口空地挺大的,够你俩打一架,赢了回来吃饭,输的不用回来直接走人。” “以后谁敢当着孩子的面跟我闹,就给我滚。” 方野挺严肃的,不像开玩笑,声音没多大,却也让两个人都安静了。 方甜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姑娘,林雪也不是敢继续在方野面前耍无赖的人,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就算是装,也装的其乐融融的。 李叔给了小雨个红包,方甜接了,笑呵呵的:“谢谢李叔。” 小雨很乖,不爱哭不爱闹,总是瞪着大眼睛看人,王姐舍不得,但也必须走了,更何况继续用下去,也用不起。 刘滨开车把王姐送往下一家,临走的时候,王姐抱了抱方甜,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似乎是在感慨着,她接下来的日子一定很难。 的确很难。 那些天,高远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不藏着了,明目张胆的,反正藏也藏不住,去超市买水,跟方野撞了个面对面,两个人都不尴尬,面色如常,都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高远开着车,慢慢的跟在方野后面,她没法了,找不到齐意,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可就是找不到。 齐意铁了心不见她。 但他不可能不见方野。 高远心里明白着呢。 小年轻的谈恋爱,能忍住几天不见,都不算真爱! 可他们就是一个星期都没见了。 方野生活还挺规律的,上学,教室里睡觉,中午吃食堂,晚上拿着食堂打包的饭菜或者去市场上买菜,然后就回家。 吃完晚饭要么不下来,要么就去给孩子们上课,上完课,规规矩矩的回家,生活规律的人神共愤,像是个新时代的五好青年。 分了? 高远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她总觉得是自己闹得那一场起了作用。 决定性的作用。 但她着了魔,她一定要找到齐意。 当面拼个你死我活。 半生基业,她现在就剩下了几家生意没那么好的店,全他妈成了别人的,窝囊气要把她憋疯了。 就连夜总会的小帅哥都勾不起她的任何兴趣。 可就是找不着。 她总不能拽着方野的胳膊,在他脖子上架把刀,逼着他带自己去找齐意,方野一定不肯,苦肉计都不管用,他恨死了她。 就算是等待,高远都能听见那些闲言碎语。 都是方野家的,小破地方的新鲜谈资,有点意思,高远歪头笑了笑,却意外的发现走在马路边上的方野也在笑。 自顾自的看着前面,冷不丁就跟着她一起笑了。 方野根本没看车里,他觉得齐意的妈妈魔障了,跟着他有什么用,只要把每天都做的事做一遍,每天该走的路走一遍,她就会料定就算是方野,也见不到齐意的。 方野回了家,小雨正躺在婴儿床里吱吱呀呀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方甜在厨房做晚饭。 做得很简单。 面条。 扒两口到嘴里,快速的咽下去,生怕小雨会哭出一声。 小雨只是不爱哭,又不是不会哭。 嗓门还挺大,哭的时候,整个楼都在颤,方野拿着两罐新买的奶粉给了方甜。 “我把钱转你。”方甜拿起了手机,手被方野摁住了。 “不用,”方野轻轻的说,“说好了的,小雨的奶粉我管,其他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帮的够多的了……” 方甜也没争,低下头去快速的吃饭。 照顾孩子这种事是王姐亲手教给她的,知道她没人帮忙,很耐心很细致,方甜也学的很好,她好像打定主意绝不让小雨过自己以前的日子,她现在连哭都不哭。 应该是很难,但也是笑着。 小雨还小,她没法工作,这一点让她最着急,钱越花越少,心里没底,虽然方野已经帮了不少,可孩子是自己,犯不着让他掺和进来,帮着养。 “今天过去吗?” 方甜刚吃完,碗就被方野拿去洗碗池刷,他笑了一下:“去。” 方甜也笑了,指了指窗外:“盯个什么劲,人都盯不住。” 方野下楼的时候拎了两盒草莓,敲了敲一楼的一家房门,门应声而开,方野把其中的一盒塞进了开门大姨的手里。 “你这孩子,拿什么东西。”大姨打了他后背一下。 方野笑呵呵的:“今天市场上买的,特甜,您尝尝,家里还有呢。” 大姨是个苦命人,丈夫死在了煤矿,儿子也死在了煤矿,寡妇楼里好几套房子,她只喜欢住在一楼这个最小的单间。 阳台改成了门,顺着小小的院子出去,就到了后面那条人少的小路,往前走两步,拐个弯,就到了大路。 公交车的终点站,方野坐在了末班车的最后面,晚上八点,天黑透了,摇摇晃晃一个小时,方野推开门见到了齐意。 第155章 意哥的能耐 桌子上是给他留的饭菜,还热呢,方野没说话,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齐意坐在书桌前,头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房间里进了个人。 方野没喊他,吃了饭,收好了餐盒,洗了草莓,安静的在沙发上靠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意才抬起头,回头看了一下笑了:“来了?” 方野咧开一个更大的笑:“来了。” 医院的后院是个挺大的花园,据说是仿照南方园林造的,花了大价钱,结果成品却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居然还搞了棵椰子树。 方野和齐意站在那棵巨大的半死不活的椰子树下面,笑了半天。 “春天刚搬来的,估计马上就要搬走了,没这么闹的。” 齐意笑着说,他看起来还挺轻松的,学习这种事,的确对他来说,是最轻松的事。 紧张的是方野,他没经历过,却开始知道了所有的感觉,手心冒汗,抬头纹都加重了。 他和齐意边走边逛,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杯,他不让齐意喝外面的东西,大夏天的只能喝温水。 齐意没喊没叫,乖的不像话,转了一圈就回去了,洗澡,检查了一遍明天要带的东西,齐意躺在了床上。 方野躺在了沙发上。 这些天都这么睡的。 方野很坚持。 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齐意的正事,就算他手伸过来,方野也挡开了,笑着,带着难掩的愧疚:“意哥,考完的。” 考完你随便。 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心里也会想那些事,荷尔蒙在疯狂叫嚣,但知道不能,耽误时间。 时间多宝贵。 方野第一次对时间有了概念。 一个月过得那么快,准考证什么的都是方野帮齐意回去办的,确切的说是刘滨,方野不方便出面,高远一直跟着呢,阴魂不散的,生意也顾不上了。 像是被鬼附了身,不走,死活都不走,好几次方野都看见她睡在了车里。 疯了。 这人真的疯了。 可不怪齐意,是她做太绝,一点后路都不留,是她自己想不开,舍不得钱,非要分出个胜负。 方野冷眼看着,没管。 轮不到他管,他也没跟齐意说,不差这点时间,考完了,齐意没理由住在医院,自然会知道。 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可不管做什么,都是以后的事,先把眼前的正事办完才行。 方野迷迷糊糊的睡不太实,当然,齐意小心翼翼一个又一个翻身,他也不是没听见。 一个小时后,方野坐了起来,看着床上的齐意:“意哥,你紧张啊?” 齐意愣了一下:“是不是影响你睡觉了?……我确实有点紧张。” 方野二话不说,撩起了被子,走到了床边,躺在了齐意身旁,从后背抱住了他。 真好,他也是个人,也会紧张,方野不笑话他,只是抱着他。 方野轻轻的在他耳边吹着气,手握着他的手,小声的安慰着:“意哥,没事,快睡吧,明天该没精神了。” 齐意把他的手拽到嘴边亲了亲,再也没拿开,嘴唇贴着方野的手,呼气热腾腾的。 却也和欲望无关。 只是想相拥。 齐意后来应该睡的还不错,方野看过几次,他其实没怎么睡着,心里不踏实,但听着齐意的呼吸声觉得很安心。 当他要抽出自己胳膊的时候,齐意动了一下,方野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愣在那儿。 “几点了?”齐意轻声问,识时务的抬起头,让方野把胳膊拽出去,“麻了吧?你就让我枕一宿?” 方野晃了晃胳膊,的确麻酥酥的,但他说:“没麻,你没多大劲儿……六点了,我去取早饭,你再躺十分钟。” “嗯。”齐意回答的很小声,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方野只盯了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打鼓。 费心费力熬过的这一年,如今还没什么结果,搁他他也慌。 说不出来什么,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还得靠他自己。 老老实实的去取饭,医院里的饭菜,很清淡,也很好吃,齐意吃得还行,跟平常差不多。 又检查一遍东西,齐意拎着文件袋,冲着方野张开了胳膊:“抱一下。” 方野没任何犹豫的投进了齐意的怀抱,手搂着他的腰:“意哥,别忘了,你是天下第一。” 齐意笑得很爽朗:“都记着呢。” 走出医院正门的时候,他又笑了,刘滨的车停在那儿,他像只大熊一样隔着车窗冲着齐意笑眯眯的摆手。 很可笑,也很可爱。 “就几步路,走过去十分钟,不用这么大架势吧?” 齐意小声的问着方野,但对刘滨笑得很开怀。 方野拽了拽他卷起的衣摆,很确定的点点头:“用。” “你是不是……”齐意脚步停了一下,看着方野,“担心我妈来闹?” 方野不想瞒着,也瞒不过,他点点头:“就两天,意哥,这两天什么事都不能发生。” 齐意盯着他:“谢谢了。” 刘滨的面包车开的异常平稳,反正时间足够,不超车,不抢绿灯,考点挺近的,几分钟停在了旁边的马路。 “意哥,”刘滨扭过头,笑呵呵的,“你没问题的,你是我这辈子认识的最厉害的人。” 刘滨比方野还小两个月,哪就一辈子了。 齐意也笑着:“给你看看你意哥的能耐。” 他扭头看着方野:“我去了。” 方野点点头:“去吧,意哥。” 没什么可啰嗦的,这种事就得干脆利落,齐意推开门一跨就下了车,转过了身,又转了回来,上半身伸进了车里,在方野脑门上,轻轻一吻。 快速的拔腿就走。 方野呆呆的,突然拉开了车窗,不顾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干脆将上半身伸出了车窗,大嗓门的喊着:“齐意!齐意!……” 齐意回头,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镜片微微的反光,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方野。 方野继续扯着嗓子喊,生怕他听不见。 “齐意!你是最厉害的人!你没问题的!你是天下第一!你是——意哥!” 齐意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打了过去:“行了,别喊了,丢人——但我很喜欢。方野,我爱你。” 乱表什么白?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可是方野对着电话说的挺大声:“我也爱你,爱死了。” 第156章 忠诚的小狼狗 刘滨坐在前面,手扶着脑门,啧了两声,没眼看。 方野却根本听不见,靠在椅背,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一样,软塌塌的,连呼吸都变得轻微,电话里表个白,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可现在也不是松下劲儿的时候,方野抬起头,对着刘滨说:“去市场……不,去超市,超市的菜贵,贵的一定更好一点。” “你没病吧?”刘滨斜了他一眼,扭头发动了车,奔着不远的大超市开去,十分钟,停在了那里。 方野自己进去的,车就停在路边,省的花停车费了,再说,也买不了多少东西,也就是今天的午饭和晚饭。 明天的再买,新鲜。 方野跟着齐意在医院混了挺长时间,很多人都混熟了,就连医院食堂的后厨,他都认识。 今天就是跟他们借了后厨用一次,他要给齐意做饭。 外面的不敢吃,还是自己做的放心。 方野干活很利落,更何况还有刘滨帮忙,从小跟着妈妈开饭店长大的孩子,这些都不在话下。 午饭其实很简单,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汤是一进来就熬在火上的排骨汤,要多熬一会儿,熬到白白的才好喝。 鱼是超市里现杀的大鱼,方野细心的洗干净了,青菜也切好,该准备的都备好了,方野抬头看看时间,伸手接过了刘滨递过来的钥匙:“野子,你自己去接意哥,我在这儿看着点,你是自己回来做菜也行,我做也行,给我打电话。” 方野点点头,笑了。 刘滨挥手:“赶紧滚,看你烦。” “你……”方野轻轻的说,“找抽?” 方野已经很久没拿出老大的气势,但拿出来的时候也毫不费力,刘滨背对着他忍不住一哆嗦,半天没敢应声,再扭过脸来,都是笑:“快去,意哥找不到你该急了。” 方野立刻就走了,头也不回,似乎就等着这句话呢。 “出息!”刘滨说,当然是在心里说,超大声。 其实还来得及,也不远,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位,方野仗着瘦,从一对对焦急又不敢说什么的父母之间,挤到了最前排。 旁边有两个穿着旗袍的妈妈,大热天的捂了一身汗,脸上妆都花了,也顾不上聊天,伸着脖子往门口望,像两只脖颈细长的天鹅。 方野也望。 明明知道铃声没响,齐意不会这个时间出来,可就是忍不住往里看。 考点的楼房离得远,窗户只能看见太阳的反光,却也能望眼欲穿,又被吓了一跳。 有人闲聊,说是上午有个女生堵车没赶上时间,被拒到门外,没进去,哭的比亲爹死了都难受,还说有个男生低血糖晕了,头磕到桌子角,出了好多血,救护车都来了,可男生死活不上车,死也死在那间屋子里…… 方野听的心惊,这是他不了解的世界,也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但要是自己摊上这样的事,估计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因为没得选,眼前就这一条路。 铃声响起的时候,人群里开始了更大声的喧嚣,有人陆陆续续的往外走,笑的哭的,方野顾不上看,眼巴巴的望着大门口。 直到看见了齐意。 蓝色的t恤,米色的短裤,运动鞋,手里拎着文件袋,眼镜依旧微微的反着光,大步冲着方野走过来。 方野看傻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方野能看见齐意不小心在脸上划的钢笔道,可他就是觉得,是时候该把他送走了。 走的远远的,飞的高高的,那才是真正的齐意。 这里的齐意都不算数。 齐意挥着手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傻啦?” 方野忍住鼻酸,笑了笑:“意哥,回去吃饭,都准备好了。” 他没让刘滨炒菜,时间够够的,回去时,刘滨已经焖好了米饭,汤也只是小火热着,他坐在塑料椅子上,和厨师们聊着天,还递了几支烟。 递烟这种事,最能拉近距离。 反正聊天内容已经从世界纷争国家大事,蔓延到孩子争气,就是拼命也得把孩子供出来…… 刘滨听见动静,回了下头,马上从塑料椅子上站了起来,还用手扑了两下,摆在齐意跟前:“意哥,你坐。” 齐意乐了:“不用这样吧。” “用。”刘滨斩钉截铁的回答,扭头就去帮方野做饭了。 十分钟就开了饭,齐意吃得很香,香得丝毫没辜负这份心意,他自己也还是有点紧张的,又有点怕。 复习班里坐在他前桌的男生晕了,和他隔了两排,很突然的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鼻子从桌子边缘擦过,脑门磕在了桌角上,人事不省倒在地上有一分钟。 监考老师盯着,喊来了两个人帮忙,保健室的医生,校医,大病看不了,但这种一眼就明白了,低血糖,估计早上没吃早饭。 没人敢动,齐意也没动,看了两眼,男生睁开了眼睛,缓缓的,说是叫了救护车,可他不去,挣扎着坐在了椅子上,喝了葡萄糖,但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整个人都是迷糊的。 不清醒,持笔的手在抖,抖着抖着倒是也坚持到了时间结束,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写完。 老师收了卷子,大家都可以走了,男生的鼻血又流了下来,却再也成不了焦点。 每个人都急,急着跑出去,远离这个鬼地方,齐意把一包纸巾轻轻的放在了他的桌角。 但也仅此而已。 他做不了其他的。 没那个能力,他不能把他丢掉的分拿回来。 他没对方野说,小插曲,却依旧是那个人一辈子的伤痛。 齐意吃完饭,就被方野带着去楼上休息,刘滨大手一挥:“你们快走,这儿我收拾,保管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我跟几个叔都说好了,一会儿打扑克,玩会儿。” 方野把齐意带回了病房,到了门口却没进去:“意哥,你自己待会儿,时间到了我喊你。” 他需要这样独处的时间。 齐意点点头,没坚持,反身给方野一个紧紧的拥抱,就坐在了沙发上。 方野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坐在了走廊边,守着那间房子。 眼巴巴的,目不转睛,像一只忠诚的小狼狗在守家。 第157章 信念爱慕勇敢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其实也不到一年,齐意当初回来时都是深秋了,现在刚刚盛夏。 更何况是两天。 光一样的快。 方野把齐意照顾的很好,不管结果,但总算没出什么意外。 这是他最希望的。 当然结果也要必须很好。 最后那天中午,他开车把齐意送到了考点门口,坐在驾驶位看着他,愣愣的,齐意也没催,回看着他,丝毫没躲避。 半天,方野才挤出一句话:“意哥,加油。” “意哥,抱一下。” “意哥,你快去吧。” 齐意的嘴唇在他脸蹭了几下:“等我。” 方野很坚定的点头,眼看着齐意下了车,越走越远,拐进了教学楼,终于看不见。 他也终于忍不住了。 憋了两天了,死活不肯让眼泪流下来,可能掉下来过几滴,他手脚麻利,跑进了卫生间,一捧冷水扑在脸上,就看不见了。 他坐在车里,一开始也想忍着的,死命的攥着手指,后来干脆点了一支烟,狠狠的吸了两口,打开车窗,往外面弹烟灰的时候,眼泪来的猝不及防。 他都以为自己忍住了的。 又抽了两口烟,眼泪却越来越多,买水回来的刘滨看了两眼,没出声,闷头蹲在车旁边,也点了根烟。 方野边哭边抽了好几支烟,好像还笑了两声,疯疯癫癫,后来,眼泪没了,身体直抽抽,抽到刘滨忍不住笑了,他看了一眼,也笑了。 “不好受?”刘滨仰着脸看着他。 “嗯。”方野带着气音点点头,不好受,又好受,说不清,挺复杂的,希望他走,又怕他走。 人生要是只有一条直道,一个岔路口都没有就好了。 方野定了一束花,向日葵,几天前就定好了,他问考试结束了送人的。 花店的小姑娘系着围裙,哦了一声:“向日葵吧,信念爱慕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方野愣了,好几分钟,那时候眼睛里就噙了眼泪,很重的点头:“就它了,多少钱?” “三百。” “多少?” 方野还以为自己听错的,疑惑的问了一声,小姑娘也是个雇员,挺不好意思的:“都定这个,就涨价……” 方野扫码付钱,没犹豫。 捧着一束花站在大门口的时候,他还挺不好意思,后来就坦然了,大家都抱着花呢,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都没人看过来一眼。 谁顾得上一个外人,眼巴巴的盯着门口,铃声响起的时候,旁边的一位阿姨叹了口气说了句,终于结束了。 方野也叹了口气,但又很快满脸都堆满了笑,特别灿烂明媚,如同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尤其是看见了齐意,他把自己也变成了一株向日葵。 头跟着他转,看到他站在门口往人群里望,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举起了手,大喊着:“意哥!意哥!……” 齐意终于看了过来,头一歪,笑了。 快走两步,拨开人群,坦然的站在了方野面前:“我们抱一个吧。” 方野往旁边看了两眼,又往前走了走,轻轻的搂住了齐意的腰:“意哥,你辛苦了。” 齐意抱的很实在,胳膊箍的紧紧的,可这也没什么关系,大家都拥抱,都激动,谁也没比谁好一点。 齐意接过花的时候,虽然脸上还笑着,眼角却红了:“我第一次收到花呢。” “以后还送你。” 方野拽拽齐意的衣角,带他往前走,他没问过齐意考的好不好,不需要问,也不敢。 方野有耐心。 刘滨没有。 递给齐意一瓶冰可乐,齐意乐坏了,仰头干掉了半瓶,打了个嗝儿,过瘾。 看着他们俩:“问吧,可别憋坏了。” “嗐,没什么问的,意哥你肯定没问题的。”刘滨无端的拍了下方向盘,没想到拍到了喇叭,嘀的一声,别人倒没什么,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一个你考得怎么样?” 齐意靠在座椅靠背上,乐呵呵的,轻声说:“我觉得挺好的。” 方野紧攥着的手终于慢慢的松开了,不动声色的舒了一口气,眼睛看着齐意。 齐意也看着他:“真的,我考的挺好的。” 方野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不出话来,不能说,一说又要哭,哭个没完没了,矫情死了。 他真的为他高兴。 手被齐意反握住,刘滨问把他们送去哪,齐意决定回家,寡妇楼里租来的房子,已经空了一个多月,至此,都结束了,没什么好躲的,他不怕。 远远的看见高远的车停在方野家楼前的小马路上,那么贵的车,在这个破地方居然显不出来,也变得灰头土脸的。 齐意没看见高远,可能在车里,也可能不在,反正那辆车已经好久没开走了,这地方的小混混没打那辆车的主意,也真是很走运。 他们没过去,齐意的出租屋在前面那栋楼,隔了十几米刘滨就拐了弯,大家心知肚明那辆车的主人,可谁也没说话。 齐意总得放松两天,他太累了,脑子都不好用,和高远打嘴仗恐怕发挥不好,又被她母慈子孝的那一套拿捏,就再往后推两天而已。 他自己都信了。 下车前对着刘滨说:“明天晚上吃饭,叫上阿姨,饭店我定好了,地址我发你,你们直接过去就行。” “意哥,不用这么客气,”刘滨看着手机上的地址,他知道那个地方,总路过,挺贵的,一次都没进去过,“这边不错的饭店就行了。” 齐意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没别的意思,就想谢谢你们,诚心的。” 刘滨眼圈都红了,点点头:“我们明天一定去。” 齐意抱着向日葵就和方野下了车,上楼的时候谁也没说话,楼道里堆着的杂物让他们很难并肩走在一起。 齐意走在前面,方野走在后面,很安静,呼吸声倒是很重。 越来越重。 房门还没关严,齐意就猛地转过身,抱住了方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一束花放在餐桌上的,总之,方野没看见。 迷迷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像是蒙了层保鲜膜,所有的东西都带了滤镜。 一百倍的滤镜。 听觉都退化了,齐意在他耳边呼着气说:“给我。” 就俩字,中文。 方野嘴上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回答,身体倒是特别诚实。 第158章 源于爱 方野洗了两次澡,从天明到天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屋子里满是暧昧的气息。 还洇满了荷尔蒙的气味。 书上说,每个人散发的气味不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方野喜欢齐意身上的味儿,酸甜口,桔子的香气。 和他一模一样。 当然也可能是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 他贪婪的把脸埋在齐意的胸前,鼻尖蹭了蹭,很深的呼吸,味道溢满胸腔。 “好闻。”他笑着说。 齐意把整个人袒露给他:“你闻!” 也不好好闻,带着坏心思,像只小仓鼠,闻一鼻子,咬一口,也没使劲儿,轻轻的,疼也是咻的一下,过电一样,麻酥酥的。 又像是抓住了老鼠的猫。 不急着吃,反复拨弄着,玩一样,看着不经心,但每一下都带着致命的撩拨。 方野在齐意腰间咬了一下,听见他嘶了一声,汗就流了下来。 热的汗。 手狠狠的摁在他的肩膀上,太过用力,都能听见骨节咔咔响。 声音又那么无力:“那里……可没用沐浴露……” 方野重重的倒在枕头上的时候,歪头看了眼齐意,他闭着眼睛,还没缓过来,手却握着他的胳膊,呼哧呼哧的喘。 仿佛缺了氧气,肺里什么都不剩,飘飘忽忽的,眼神也是。 方野趴在了他胸前,手捏着他的下巴,很认真的对他说:“意哥,你看着我,记着我的样子。” 齐意迷离的看着他,都记着呢,忘不了。 方野觉得自己有这句话就够了,利落的起来,让齐意去冲澡,自己一个人换了床单。 湿漉漉的床单扔进了洗衣机,很旧的洗衣机,房东提供的两个电器中的一个。 使用频率高的吓人,虽然声音轰轰隆隆的也很吓人。 楼下又开始敲墙,老房子隔音不好,嫌吵。 方野靠在沙发上,只穿了条短裤,没搭理,可敲墙的声音没完没了的,好像并不会因为不回应就放过他们。 方野拿起了他用易拉罐做得烟灰缸,新做的,很干净,甩在地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应该被摔的裂开了。 楼下敲墙的声音戛然而止。 方野太了解这里的人了,都怕横的。 虽然也觉得抱歉,的确很吵,可床单还是要洗。 不然明天就没得铺了。 谁知道明天还要洗几条。 大把时间,就得做点什么,辜负了不好。 齐意出来时,方野已经把那个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自己站在窗边抽着根烟,愣愣的看着窗外,烟灰弹了好几下,都要把红色的部分弹掉了。 齐意从后面抱住了他,身上还是潮热的。 “方野,”齐意小声的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没用,在我这儿没用。 齐意扳过他的身体,和他面对面。 方野背靠着窗台,手掐着烟悬在窗缝外面,齐意的脸离他的脸非常近,都快贴上了。 说话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楚。 “我问过了,你还要上一年的学,最后一年是实习,不用去学校,到时候你去我那边也行,想自己去闯一闯也行,怎么都行,就分手这件事不行。” 齐意的手搂着方野的腰,轻轻的搓着:“这件事你想都别想,你就跟我好好的,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就算是以后离得远了,也没什么,想我了需要我了,你就说,我马上就回来。” “方野你听清了吗?” 齐意往前凑了凑,又问了一遍:“你听清了吗?” 方野摇摇头,又重重的点点头,把自己整个儿塞进齐意的怀抱里,哭腔很重,但没流眼泪:“意哥,我爱你。” 算是对那一句同样的我爱你,久违的表示。 爱不爱这回事,方野没弄明白过,亲吻上床是爱?拥抱安慰是爱?吵架斗嘴是爱?恨不得杀了对方,电影说也是源于爱, 可那都是两个人在一起。 如果不在一起呢? 方野想了想,又决定不想了,还有两个多月呢,去他妈的,到时候再说。 又不能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走。 那种事他可做不出来。 昨晚睡得还不错,今天醒的很早,没喊齐意,回了趟家,八点多,阳光已经很灿烂,正对着眼睛,他眯了眯,看见了高远的车。 没躲着,时不时的露个面,会让她放松警惕,当然她也没看见他,经过车窗的时候,方野望进去一眼,睡的正香呢,口水都流了下来。 方野安安静静的走了过去,一走进楼道,就被人摁住了肩膀,他吓了一跳,差点来了个过肩摔。 手都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又松了劲儿,林雪没瞧见他短暂的情绪变化,眼睛越过他的肩膀,从单元门碎了半块玻璃的窗户往外看。 “那是齐意他妈吧?就是她,准没错,她要干嘛呀?精神病?吃错药了?看咱们家没人给你撑腰欺负你?” 林雪回过头看了方野一眼,满是恨其不争:“我可听人说了,齐东升的钱都给了齐意,你俩留个心眼,别被那女的苦肉计骗了……但也不能太明面,谈钱伤感情……” “妈,”方野乐了,打断了林雪的喋喋不休,“你说对了。” “我就知道,”林雪拍了他一巴掌,“我儿子不能傻,我儿子是闷头做大事的,齐意手里好几个门市吧?你要开店?” “我们家的确没人给我撑腰。” 方野淡淡的说着,挣脱了林雪的手,往楼上走,人不能太贱,上赶子贪图钱色,可该拿的还得拿,不要白不要。 怎么这么会做梦? 好事全占了。 方野笑着摇头,问了句走在后面的林雪:“你怎么回来了?” 林雪居然在叹气:“回来拿点衣服,天都热了,我没换的……李哥,他住院了。” “怎么了?病了?” “一直也没好,反正他那样的,只要去医院,就走不出来,身体各处都是病,估计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方野还没到为了一个几面之缘的人哭哭啼啼的地步,甚至也没觉得多悲伤。 李叔曾经坐在轮椅上看着前面小路来来往往的人说:“早就活够了。” 不像是假话。 当然方野对林雪说的也不是假话。 他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她,因为太过突然,林雪一头撞到了他身上,差点将他撞翻。 “你是不是要失业了?想不想再赚点钱?看小雨,工资和市面上一样,活也差不多,签合同,一式两份,做不好照样辞了你……不过,得方甜点头才行。” 第159章 靠不上你 林雪白眼一翻:“大早上的你是不是喝醉了呀?” 方野低头俯视,眼神平静的看着她:“你就说你想不想赚钱,伺候老人也是做,照顾小孩也是做,没什么分别,小孩还不能占你便宜。” “你……别瞎说。”林雪反驳的很无力,占便宜是一回事,她自己也不清白,算是半推半就吧。 她不喜欢方甜,这些年母女早就没了情分,只剩仇恨,她的确错了,生下她又不养她,但也花了钱的,每个月的生活费按时送过去,家里再难,也没耽误过这个。 她怎么就过不去呢? 方甜恨她,后来林雪也烦方甜,斗鸡一样,见到了都想叨对方两口,最好见血,痛快。 互相揪着头发在地上打滚,也不是没有过,好几次。 但林雪喜欢钱。 现在的这棵摇钱树,快不中用了。 她过得穷,没什么零花钱,一件红毛衣能喜欢很久,李哥给的工资高,离不开她,也是因为她就顺着他。 那些事没人知道,都是悄悄的秘密的,比如给他根烟,给他口酒…… 大晚上,他那边的儿女亲戚绝对不会来的时候。 这些方野都不知道。 她也不会说。 什么照顾人不照顾人的,不就是哄人吗,她最擅长了,哄了儿子二十年,闹翻过,也哄了过来。 哄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小事一桩。 可哄孩子还是不一样的。 方野和林雪进门时,方甜在卫生间,小雨的婴儿床白天搬到了客厅,她小小的身体躺在床里面,盯着床头的风铃看得出神。 听到声音,方甜慌慌张张的跑出来,跟方野打了个招呼,看见林雪,白了一眼,推着小雨进了卧室,关了门。 林雪站在方野旁边,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去问问她?” 林雪动心了。 方野惨淡一笑:“不问了,她不会用你。” “她凭什么?”林雪低喊着。 方野也没给她留面子,说的很直白:“凭她从小到大靠不上你,现在不想靠你。” 这事方野想了一阵了,没敢说,怕方甜炸毛,本意是好的,找个外人照顾孩子,不如家里人。 前提是方甜得认谁是她的家人。 她不认的话,说什么都白搭。 方野知道她快要憋疯了,整天守着个孩子,没人搭把手,是谁都会疯。 她也想出去工作的。 赚钱太重要了,得给小雨买贵的要死的奶粉,买换洗衣服,长大了还要送去幼儿园,再大一点,学费补课费,不是笔小数目。 都是钱。 虽说养孩子这种事,还是得靠她自己,既然做了决定,也生了下来,就再没后悔药了,咬碎牙也得走下去。 可一见着方甜,方野就知道,没戏。 他轻声对林雪说:“你不是回来取东西的吗?还不去找。” 林雪进了自己的卧室,方野溜达到了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厨房里的柜子也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拎满了东西。 吃的用的,都补充好了,临出门时敲了敲方甜的房门:“饭一个小时估计就焖好了,菜都切好了,自己炒一炒,别总吃方便面和速冻饺子,没营养。” 方甜嗯了一声,有气无力。 方野回去的时候,齐意还在睡着,他冲着卧室的门缝儿看了一眼,去洗了手洗了脸,把铺着床单的晾衣架放在了有阳光的地方,悄悄的进了卧室,钻进了被子。 旁边的人立刻贴了过来,但是也没醒,呓语了两句,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 是电话把他们叫醒的。 方野的手机铃声只调了一个格,多年的习惯,睡觉时也不敢静音,就怕出什么事。 只有一个格的音量也把他吓了一跳,正做着梦呢。 迷迷糊糊的接起来:“喂。” “靠,野子,你们还在床上?”刘滨大嗓门的喊着,“几点了,还不起来?” 这话让方野羞涩,没醒过来的脑袋也一秒钟变红:“没……没有。” “没个屁!意哥家窗帘还拉着呢!” 方野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你哪呢?” “意哥家楼下。” “你没事来这儿干嘛?”方野问着。 “野哥,我们家也住这楼,再说了,今天晚上不是意哥请吃饭吗?不请啦,那我得赶紧告诉我妈回去开店。” “请。”齐意在旁边搭话,手机漏音,他听的一清二楚,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睡的昏天暗地,差点又睡了一轮。 “我们马上下去。”齐意又对着话筒说,双手从方野的腰间插了进去,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你不是早上出去了吗?又睡着了?” 方野搓了搓脸,不好意思的笑了:“就想陪陪你。” “做得好。” 齐意和方野用了很快的速度洗漱,其实也就凉水搓了把脸,下去的时候,头发炸着毛,精神却不错。 睡饱了。 刘滨把车就停在了单元门口,走两步就上了车,阿姨和方甜小雨都在车上,看着他们笑眯眯的。 却不怀好意。 就是那种想说点什么打趣话,又生生忍住了,忍的难受。 方野扯着刘滨的衣角,没让他上车:“你妈知道?” 刘滨点点头:“这又不是秘密,这一片没人不知道,更何况,我们家那个小店,人还挺多的。” “那她……不嫌?” “嫌啥?你和齐意?”刘滨笑笑,“你也太小瞧我妈了,开明着呢,她以为我也是刚知道,还对我说,别矫情,以前和你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方野心里暖暖的,眼眶又湿了,抬脚上了车,坐在了方甜旁边,顺手就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安全座椅这种事,他们穷人家想不着,再说,也不是自己家的车,就抱着吧。 刘滨妈妈打扮起来还挺好看的,特意穿了裙子,她平时都不穿,干活不方便,口红也涂上了,连仅有的一条金项链都戴在了脖子上,闪闪的。 特别盛装。 方野笑着说:“阿姨真漂亮。” 刘滨妈妈也笑得明媚:“你嘴真甜!我哪算漂亮啊,你妈才漂亮,你们俩都随她……不过我最近觉得皮肤变好了,夏天了也没晒黑,也可能是爱情的力量。” 方野愣了一下,她继续说着。 “最近谈了个恋爱!” 第160章 做梦不犯法 给麻辣烫店送货的叔叔,主要是饮料,偶尔也会带点啤酒。 没错,也是有人喜欢麻辣烫配啤酒的。 和批发市场一个价,但是能送到店里,还给搬货,省去了不少麻烦,大家都喜欢在他那儿订货。 他叫张诚,外县人,老婆得了癌症去世好几年了,一个女儿嫁到了南方,关心父亲,可也有自己的日子过。 认识好几年了,一开始他们没那个心思,顾不上,张诚要还债,那些年治病欠下的,刘滨妈妈要养家,虽然有抚恤金有每个月的补助,可钱这种东西,永远不够用。 熟了,也会聊聊天,张诚赶上饭点就在店里吃一口,他这人风里雨里的,不挑吃不挑穿,一身工作服穿了好几年,破破烂烂的,但总是洗的很干净。 对上眼是方甜生孩子那会儿,麻辣烫店上午没开门,就被隔壁把摊铺快要摆到门口了,不放过任何一点占便宜的机会,哪怕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刘滨妈妈可不会吃这个亏。 她扯着嗓子骂,声音嘹亮,一点儿不怯,市场这种地方,一次不骂回去,以后就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儿。 这口气一定要争回来。 也不光是骂,锅灶和桌子上摆着的竹筐,以及里面的各式包子,都被刘滨妈妈踢翻在了地上。 她一向彪悍,在这里,不彪悍的女人活不下来。 对面也火了,说这是路,又不是你们家修的,你凭啥踢我东西? 女人们打着嘴仗,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服气,无理也要骂成有理,嗓门越大越显得心里坦荡,半个市场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却没人帮忙。 都混在这儿,帮谁都不好,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明目张胆的帮个寡妇,会被人说闲话的。 刘滨平时喊着阿姨的那群人也只是看热闹,谁让他们家生意好,活该。 要是对面就一个女人,刘滨妈妈才不怕,可女人的老公的拎着菜刀出来时,她本能的发怵。 她总是觉得自己独挡一面,没个男人也不妨碍过日子,心里也知道,打架这回事,还得是男的,不说话,拎着把刀吓唬人就够呛。 那是天生的。 但面上却还是不认输,梗着脖子喊着,你们家真他妈厉害,真厉害呀,都要杀人了!要杀人啦!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举起了刀,那把刀平时切肉剁馅儿,特别锋利,刀刃都反光。 冲着刘滨妈妈举了起来。 她吓得忘记往回走,愣愣的,别人还以为她在耍横。 她一直都挺横的。 男人的手腕被突如其来的一个人抓住了。 很有力气的样子,男人挣了好几下,没挣开。 手不好看,都是灰,洗不掉的灰,渗进了皮肤的纹理,手背上有裂痕,一道一道的。 刘滨妈妈几乎哭起来:“张哥。” 就是那种看见有人为自己出头紧张和高兴的激动。 张诚特别平静的说:“刚才我从头录到尾,都在手机里存着呢,你们家不讲理,你们家先动刀,到哪我都这么说,警察局也是。”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我们家的货你不送了?” “不送了!”张诚扭过头,“赶紧给我来碗麻辣烫,我这中午还没吃饭呢,饿死了。” 刘滨妈妈诶了一声,人没动。 心却动了。 火锅店的包厢里,刘滨妈妈讲的绘声绘色,像是讲故事,刘滨不时的添两句,当然那天他没看到,全凭想象。 后来就是,一大盆诚心诚意准备的麻辣烫端上桌,刘滨妈妈往耳后别了别碎发,笑着说:“张哥,今天谢谢了,那个……你真录了?” “没有,就吓唬吓唬人。” “他们不算人!” “对,吓唬狗!” 张诚认真的样子,让这个女人笑了出来,她好久没那么开心了,单纯就是开心。 呵呵呵的,停不下来,张诚看傻了,轻轻的说:“杨胜男,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刘滨妈妈的名字叫做杨胜男。 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却依旧比那些男的做得都强。 笑容僵在脸上,幸亏店里没客人,不然都看见她耳朵边红得发烫,害羞的不像话。 说出话依旧直接:“张哥,想不想跟我处处?” 很主动,不拐弯抹角,直球一脚就踢了过去,被张诚接住了:“行。” 刘滨妈妈讲完了,不好意思的笑了,可也没那么害羞,四十几岁的人了,跟小姑娘的羞怯不一样,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人哪,谈恋爱真能变年轻……齐意,这火锅店生意不错,这个时间翻台这么多桌。” 齐意笑笑:“阿姨你不愧做生意的人,观察得真细。” “嗐,”刘滨妈妈摆摆手,“我以前在饭店干过,不是这种高级的饭店,可生意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的。” “想不想接手?”齐意盯着她很认真的问。 大家都以为是玩笑话,没当真。 刘滨妈妈也是:“谁不想啊?这么一家火锅店,得多有钱才能开的起,我以前啊,做梦都想开这么一家饭店,做梦不犯法吧?” 齐意摇摇头:“不犯法……阿姨,这家店给你你有信心做好吗?” 刘滨妈妈笑得更大声了,气势十足的:“怎么没有?甭管是大饭店小饭店,这开饭店的门道摸准了,都是一个样,不难。” “那就给你了!”齐意夹了块肉,塞进了嘴里。 刘滨妈妈喝了杯啤酒:“谢谢齐总……这孩子,啥都敢说。” 齐意没再说话,往嘴里扒拉着吃的,火锅店服务不错,有婴儿床,可那天小雨死活不肯躺,一放进去就哭,方野正抱着在包房里转圈走呢。 一口没吃上。 却还是不让方甜起身。 她难得出来一次,都是自己人,每个人轮流抱一会儿,她就能吃个安生饭。 她应该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了。 齐意站了起来,从方野手里接过了小雨,他抱过几次了,已经不那么害怕,却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会碰着她。 小雨不挑人,只要被抱着就很乖,转着大眼睛来回看,手在齐意脸上划拉了两下,果断的伸向了眼镜。 齐意往后仰着头:“哎小雨,这可不行啊。” 包厢的房门被轻轻的敲了两下,方野站起来开了门,门口站着个人往里面探身,看见齐意,乐了。 “叔叔好。”齐意抱着小雨,却也在规规矩矩的打招呼。 手指小心的指向了刘滨妈妈:“这位女士会接管这家火锅店,具体的你们约个时间好好谈。” 第161章 人有千面 突如其来的人是这家火锅店的老板,这个店址干了十几年,分店也开了两家,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租的是齐东升的房子。 现在是齐意的。 其实买这个门市的时候,齐意已经懂事了,那时候房价不高,小城市,市区总共没多大,这个位置在当年已经到了城区的边缘,房价便宜的白给一样,不买就是傻子。 齐东升的原话,首付是他和高远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付出更多的是高远,却因为贷款时,没有银行流水,只能写了齐东升一个人的名字。 她那时连张银行卡都没有,嫌麻烦,没去办,店里的钱直接都存进了齐东升的户头。 当年的齐东升虽然不靠谱,但没外心,不招惹别的女人,也是曾经诚心诚意想要和高远把日子过好的一个人。 高远痛快的同意房证上写齐东升一个人的名字。 可转头回去,也给自己办了张银行卡。 同意是同意,但留个心眼也是真的。 门市买了就租给了那位叔叔,和齐东升以前就认识,也算是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和胡闹。 于是,这些年就租着。 反正房租该涨也涨,却从没拖欠过,两厢情愿,双方都有利可图的事,说不上谁帮了谁。 有时候一起喝酒聊天,算是不太亲近但为数不多的朋友。 叔叔身体这两年不大好,做过一次大手术,鬼门关门口走一遭,下公开了,不想干了,赚的钱也够了,回老家颐养天年。 尤其是知道齐东升离世的消息,这种想法更加强烈。 在葬礼上,他拍着齐意的肩膀:“你爸挺好的一个人。” 人有千面,指不定你看到的是哪一面。 齐意恨齐东升,却也不妨碍有的人在怀念。 他说想把店兑出去,房租的事齐意要和下任租客聊,这个位置,不愁租。 齐意略微思考了一下:“叔叔,兑给我吧。” 也不全是大义,他没那么善良过头,也有私心,齐东升总是说,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难得的听了一次话。 兑店的钱在卖出其他遗产后打了过去,齐意也算是从小在饭店里长大的孩子,经营懂一点,不敢说完全没问题,可看人很准。 一直都是。 心里也有几个候选人,反复比较过,最后,他觉得刘滨妈妈行。 也算是恰到好处的还人情。 心里深深知道,她不能坑自己。 这样就够了。 刘滨妈妈早就没了刚刚的娇羞和豪迈,愣愣的看着他:“齐意,你说啥呢,别开这种玩笑。” 齐意隐起笑容,抱着小雨站在刘滨妈妈对面,十分认真以及肯定的说:“阿姨,我没开玩笑,这家店我兑下来了,但我没时间管,我就想要个年底分红,想找您来管……当然也得您乐意才行。” 包房很大,但非常安静,大家都傻愣愣的,方野也是,看着齐意,对上眼神的时候,带着询问。 齐意却十分坦然,他没和方野说,不是不想,而是忘记了,前一阵太忙了,他把这些事都交给了李律师,当然是付了钱,还挺贵,但心里踏实。 事也办的妥帖。 齐意眼神清澈的看着方野,笑了。 方野也笑了,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房租挺贵吧,一年多少啊?” 方野比出两根手指:“二十万。” 算是小城里很高的价格了,当然位置也好,客流也好,广告做的也好,口碑更是没得说。 “房租我付一半,兑店费我可给不起,年底分红就按投资比例来,这些都要写进合同里,大家都心安。” 齐意点点头,好。 他喜欢把钱拿到明面上来说,不藏着掖着,敞亮,省掉了很多麻烦,比那些表面上死装,暗地里又觉得亏得慌,好太多。 他也喜欢这种干脆,心里一定盘算过,来来回回,大大小小,毕竟刘滨妈妈曾经靠着那家小小的麻辣烫店,养起了这个家,现在,必然是要关店了。 刘滨妈妈摆摆手:“那些不用你管,我自己看着办。” 人往高处走,机会来了不赶紧抓住就是傻子。 她诚心诚意的说:“齐意,谢谢了。” 齐意也掏心掏肺的:“阿姨,你帮我我真挺高兴的。” 聚餐中的一个小插曲,聊两句就过去了,深聊是以后,不久的以后。 刘滨照例把车停在了齐意家的楼道口,距离近的恨不得开进去,方野齐意一下车,就一步,进了楼道。 洗了澡,靠在沙发上发呆,却也并不是无聊,书桌上还保留着前一阵奋战过的样子,卷子摞起来有好几尺那么高。 齐意的左手反复摩挲着右手手指的茧子,听见方野洗完澡出来,他扭头看了过去。 方野依旧只是一条短裤,浅色的,不打底有点透,齐意了了两眼,抿了下嘴唇。 还冲着方野勾了勾手指。 夏天的坏处马上就体现出来了,爱出汗。 齐意的汗滴滴答答的就没停过,成串落在了方野后背上。 “今天你怎么什么都不问?”齐意的手指搅着方野的头发,有点长了,被汗水打透了,湿漉漉的。 方野扭头看着他:“问什么?没什么好问的,你做这些肯定仔细想过。” 齐意把方野的头搂在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走,去洗澡。” “一起?” “嗯,一起。” 办了件大事,也办了件正事。 当然,后面的事齐意也很笃定,志愿只填了一个,相处几个月的班主任仰头看着他:“不怕万一?” 齐意轻轻的回答:“没万一。” 出来的时候碰见了前桌的男生,齐意一直记不住他的名字,索性也就不记了。 男生先打了招呼,还给他递了根烟,两个人蹲在马路边。 “我是来交钱的,”男生说,“分都不用估,没戏。” 倒是没那么多悲伤,可能过了这几天,悲伤已经过劲了,齐意抽完了烟,站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马路对面方野静静的冲他走过来,男生指着:“你朋友又来找你了?” 齐意扭头看着他:“别装不知道。” 男生笑了,特别坦然。 齐意指着方野堂堂正正的介绍着:“这是我男朋友。” 第162章 人性是恶毒 齐意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路过的几个同学侧身看过来,眼睛里带着探究和看好戏的神情,但是也不重要了,很快就成了只是曾经几个月的同学。 连名字都不知道,一视同仁。 方野应该听见了,笑了一下,举起手冲着男生摆了摆,算是打招呼。 “你男朋友劲儿挺大。”男生抱怨着,比刚刚齐意大嗓门,被方野撞得那一下,他记仇到现在。 却也不是想着撞回去。 齐意一笑,也想了起来:“谁让你嘴欠。” “滚!”男生低头骂着,又抬起头看着齐意由衷的说:“齐意,你挺厉害的,真的。” “你也挺厉害的。”齐意没说假话,犯不着哄人,“再来一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还那么年轻,有的是犯错成本,反正一般学校你瞧不上,就算去了,也得跟我一样后悔回来,往好处想,省的折腾了,我的笔记都在书桌里,没拿走,你要是想要就给你。” 男生从地上站起来,把烟头踩在了鞋底,碾了两下:“那我现在就想走了。”快步冲着教学楼走了过去。 齐意只看到了他背影的一瞬,走的实在太快了,他很开心的笑着,转身也走了,走向了方野。 要紧事差不多都解决完了,现在该解决人了。 齐意经过方野的时候握了握他的手,径直路过了他,一个人往前走。 “真不用我跟你去?”方野小声喊了一句。 齐意举起手来摆了摆,真不用。 高远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 副驾驶车窗玻璃发出的声音,挺响的,伴随着裂缝吱吱呀呀的展开延伸。 最中心的位置是拳头大小的窟窿,玻璃碎片溅到了座位上,还有一小片溅到她手上,一道渗着血的划痕。 剩下的车窗玻璃像是结了张蜘蛛网。 “这他妈谁呀?……”高远刚要开骂,就又被吓了一跳。 车上蹦上来一个人。 齐意。 他蹲在发动机前盖上,透过前车玻璃往里看,冷冷的眼神,看着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 头发散乱的披在脑后,好几天没洗了,出油厉害,一缕一缕的,脸上倒是依旧涂了厚厚的粉底,口红也没落下,就是样子很滑稽,跟漂亮一点不沾边。 像个含冤的女鬼。 “差不多就回去吧,”齐意对着车里喊,“别闹得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手里那块橙红的砖头,边角已经碎了,手指都被染了色,齐意没在乎,低头吹了口气,没吹掉。 于是,就不管了,蹲在车上,和高远大眼瞪小眼。 高远蒙了,几分钟,猛地张开嘴巴又要开骂,齐意没给她骂出来的机会,或许是她骂了,但他没听见。 声儿太大,掩盖了高远的难听话,砖头一下一下的砸在前挡风玻璃上。 不愧是好车,砸了那么多下,除了蜿蜒的几道裂痕,竟然没碎。 砖头都快要碎了。 他是照着砸碎用的力。 胳膊挥了太多下,都酸了,却依然执着的砸着。 高远愣了神儿,傻眼了,她一直知道,齐意有着特别疯的那一面。 跟他那个死去的爸一模一样。 虽然他恨透了齐东升,很烦别人说他们像,听见这话就挂脸,要么反驳,要么走人。 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基因不骗人。 的确很像。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还好,车门是锁着的,那扇玻璃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估计是挺不了多久了。 齐意不停手,死活要砸碎,目标却不只是那扇玻璃,仿佛是她的脑袋。 “儿子,儿子!”高远喊着,殷切又亲密,就像他们之间没发生什么事一样,是这世间最普通的母子,“下来啊,你看你手,出了那么多血!” 眼神也能装,声音大了点,但总归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他会往心里去吧?会念旧情吧? 齐意也听见了,咧开嘴角笑了一下,没搭话,却更狠的砸了下来。 高远忍不下去了:“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嗓门很大,也顾不上围观的人群,她也疯了,摊上这么个家,哪有人不疯的。 眼睛里冒了火,也可能是刚刚喝了两瓶啤酒,迷了心智。 她总喝酒,喝了很多年,酒量却不好,练不出来,一杯倒。 两瓶啤酒已经是极限了。 她那天没想着开车,不过是又守在楼下一天,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对方野扇巴掌,打人是犯法的。 可就想恶心他,让他别扭,让他不自在,让他难受。 自己的日子过不好,他们都别想过好日子。 人性归根结底还是恶毒。 有时候会和小超市的老板聊两句,一来二去的都熟了,会问,你知道方野吗,他是个同性恋呢,乱搞,关系可乱了,据说得了那个什么病。 老板啊了一声,不能,挺正常的,看起来没啥变化啊。 你不懂,高远低声说,吃药呢,面上看不出来。 姐,店主问,你这车挺贵吧,你这人看着就贵气,有钱,为什么一天到晚住车里呢?你不怕? 高远一扬头,不怕,我看着方野呢,他勾引我儿子,我儿子是要干大事的,可不能被他带坏了。 真厉害啊,当妈的都这样,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做! 高远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又胜一筹。 虽然她从头到尾都没见到齐意一根头发丝儿。 这让她还挺失望的。 但见到了呢?更失望了。 齐意的眼睛像是要杀人,憋了那么久,道理讲到嘴疼,也妥协,也退步,但还是那个样。 她没救了。 而且,她会毁了方野,也毁了自己。 齐意逼着自己心狠,齐东升说的,心狠才能成大事。 所以,他砸着玻璃,手被划破了,但他感觉不到疼,也不在乎。 车发动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身体和发动机同频共振。 速度并不快,大概就十迈,高远坐在驾驶室,看着他喊:“你赶紧给我下去,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齐意蹲在那儿,手撑着玻璃,很坦然的冲着高远一笑,撑在车上的手突然离开,从车上滚下去的时候,手还是举着的。 忽地,整个人就滚到了车下。 高远听见人大喊:“撞人啦!这车撞到人了!” 第163章 凄凄惨惨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是哪儿来的,四五个,男的,又高又壮,围住了高远的车。 前后左右各站着一个人,也没有离得很近,但就是让人觉得很压迫,仿佛一踩油门,他们就能扑上来顺势摔倒,顺便讹一大笔钱才能罢休。 高远心里发怵,猛踩刹车,一个男人冲她勾勾手指,又凶又狠:“你,下来!撞了人想逃跑,没门!” 高远颤巍巍的,眼睛乱看,一眼就看着齐意半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满脸的血。 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爬过去的。 红色糊的到处都是,已经看不清本来的样子,应该摔的挺重的。 高远就是觉得他摔的。 可警察不信。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欠报了警,警察来的很快,几分钟就到了,效率高效的不像话,敲玻璃的时候,高远一愣一愣的。 可还是开了门。 刚才被围困,她死活不敢开门,现在不能了,那身制服天生就带着权威,她不敢。 可还是梗着脖子硬犟:“是他自己摔的。” 警察指着压在轮胎下面的一只鞋问她:“就他,摔之前还抽空把鞋塞进了你车轮下面?” 高远啊了两声,突然明白过来:“他,拿砖头砸我车。” 齐意被刚刚的人扶了起来,站在了旁边,始终没说话,警察问他:“你砸了?” “嗯。”齐意点点头。 他看见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和眼神,也没急,而是不紧不慢的解释着:“她喝了酒要开车,我不让,她是我妈妈——这儿,有点问题。” 齐意指了指头。 高远一下子就火了:“你他妈那儿才有问题呢?” 齐意笑笑,把警察拉到了一边:“不好意思,我没事的,能不能别管了。” 警察看了看他:“那可不行,既然有人报了警,你们就得跟我们回去做笔录……走吧,上车。” 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齐东升差不多年纪的样子,家里可能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齐意的样子让人心疼。 脸上血多,都是鼻血,没磕到头,也没伤口,不算大伤,却依旧让人看了揪心。 齐意就看到了人群外围方野揪心的表情。 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齐意没和他具体说,他只是告诉方野,你还要在这里生活,若是再由着她这么胡闹下去,她会毁了你。 流言蜚语能杀人。 他说,方野,你信我吧?我能处理好,自己亲妈自己处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方野再怎么拦着也拦不住,齐意看着他,遥遥的,点点头,笑了。 和高远坐在车后座上,有人给他了一瓶矿泉水,简单的洗了把脸,纸巾塞进了依旧流鼻血的鼻孔里,运动鞋被压坏了,他索性就不穿鞋了,直接穿着袜子走在地上。 夏天又不冷。 整个人都散发着凄凄惨惨,可他偏偏还在笑,嘴里不停的说,我没事的。 到了警察局,也是这个话。 警察端给他一碗泡面,齐意狼吞虎咽的,几口就吃完了,规规矩矩的说着谢谢啊,真是谢谢了。 多好的孩子。 有人在感慨。 北方人家庭观念重,孩子是宝贝,可不能受委屈,二十岁了,在父辈的眼里还是个儿童,疼都疼不过来,你还跟他闹? “他砸我车!往死里砸!“高远跳脚喊着,嗓门很大,却被瞪了一眼,又悄悄的坐了下来。 “是我的车。”齐意淡淡的,“我爸临死前留给我的车,不是不让我妈开,而是她的状态根本就不适合开车,会害了别人的。” 一查,还真是齐意的车。 高远可能会半夜惊醒都会骂自己两句的程度,也可能骂都不管用,还会扇自己两巴掌。 车是她收到的礼物,很贵的礼物了,在之前,她开的是饭店里买菜用的面包车,她无所谓,能开就行。 可齐东升把她拽到路边,在她面前晃了晃车钥匙时,她还是捂着嘴哭了。 活到那个岁数,就从来没那么做作过。 也没那么真实过。 果然人还是喜欢好东西。 那两天她正跟着齐东升闹,嫌他不顾家,什么事都让她干,忙完外面忙里面,累的像条狗,还一点不落好。 当然这些是她能说得出口的,当年到底还是年轻,招蜂引蝶的话她还没办法说直白。 却仍旧带着股傲气,脚一跺,撂挑子不干了。 饭店也不去了,每天打牌,算是个好牌友,输了赢了根本不在乎。 齐东升哄她,这么个能干的劳动力可不能浪费,买辆车给个台阶,高远也是精明人,顺着台阶就下了。 车是她的礼物,写的齐东升的名字。 这个人任何时候都不肯吃亏,算计到枕边人也是毫不犹豫。 高远懒得计较,一辆车而已,她自己也买得起,不在乎那点钱,可说出去是老公买的,还是得意洋洋的。 却不料报应在这儿等着呢。 的确是齐意的。 他很麻利,手续这么快就已经办好了,像是算准了会闹出今天这一出。 高远在震惊中还是忍不住抬起头仔细端详着齐意。 齐意也眼巴巴的看着她,一脸的天真。 装的。 这家伙绝对是装的。 高远知道,但没说,说出来也没用,她干的那些事,他做好的准备,就算是闹到了法庭,也占不到便宜。 解决的还挺快的,因为齐意不追究,高远听到这个结果,心里就不怕了,慢悠悠的披上了外套。 六月天怎么突然就这么凉了呢? 或许是救护车上冷气很足吧。 说是一定要陪着齐意去趟医院,确定没问题了才行,脑震荡明眼看不出来,得拍个片子才能安心。 高远没反驳,很听话,仰在座椅靠背上心里盘算着,方野家楼下怕是不能再去了,车找人开去修就行了,就当搭个顺风车,还能离家近一点。 她闭上了眼睛,这些天的确没睡好,酒劲也上来了,困,想睡觉,很快睡着了。 被齐意拍肩膀的时候,吓得一激灵,齐意轻声说:“妈,到了。” “哦。”高远打了个哈欠,懒得睁眼,“你自己进去吧,这么大的人了,这点事没问题的。” “那可不行,”齐意笑了,“给您看病,您不进去,这算什么事?——妈,别犟,这里的人见多识广,你自己不肯,他们有的是办法,请你进去。” 第164章 荒诞和邪恶 精神卫生中心。 红色的字体带着白色的边,每个字都细心的装饰过,周围一圈灯带,镶嵌在水泥墙壁的楼体上,还有个红色的十字架。 正经医院,跟电视广告那种骗人的不一样,住进来的评估还挺复杂呢,不是想塞个人就能塞进来的。 可谁都知道,这个世界总存在着一扇后门,为权也为钱,隐蔽的开着。 李律师帮忙找的人,在这个小城混他那一行,黑白都得有人,他没出面,给了个电话,说信得着,但还得自己判断。 齐意把钱打了过去。 虽然人家也说了,不管收不收人,钱都不退,他不担心,高远那个情况,没一点正常,可能她自己都知道,甚至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对,这个世界就没她不懂的。 没准儿就连他自己都不正常。 但那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高远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是蒙的:“看病?我?我有什么病?……齐意!” 高远突然就吼了一嗓子:“我也得癌了?跟你爸一样?” 齐意举着大楼上的那几个字,镇定的告诉她:“这里不是看那个病的地方。” 他亲眼看着高远的眼睛眯着,她现在有些老花,仔细的看了看,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你不是人!” 刚刚塞进鼻子里的半截纸巾,掉在了地上,顺便滴答了几滴鼻血在胸前的衣服。 白色的t恤,看起来特别明显,像是开了朵妖艳的花。 当她第二次举起巴掌的时候,旁边的人终于有了防备,猝不及防的拉住了她的胳膊,死死的。 齐意静静的看着,静静的说:“我变成这样都是跟你学的。”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人对着对讲机轻声但严肃的说:“有暴力倾向。” “你他妈才暴力呢?你们全家都暴力!”高远撒泼一样大声嚷嚷,胳膊被扭到了背后,白大褂没搭理,脸上是木然的表情,见怪不怪的,对着齐意说:“你先去办手续,她就交给我们。” 这里的病人确诊挺慢的,能住院的几乎都是凭经验,高远很幸运,几乎凭着那巴掌和齐意先前的陈述,就喜获住院资格。 那巴掌打的真好,真是时候啊,齐意想。 他不是只手遮天的人,也没那个能力,比平常人多了几分聪明而已,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高远车旁扔着的酒瓶,酗酒。 高远打人,暴力倾向。 高远大喊大叫转头又蔫的没人样,躁郁。 甚至她那些小计谋小盘算说不出口的为人处世,都证明她不正常,是个变态。 当然这些齐意没说,齐意交给医生去判断,他办了手续,付了钱,跟着护士去了病房。 和别处的病房不一样。 走廊尽头厚重的铁栅栏门,上了锁,四人间里,高远躺在病床上睡着了,手背插着针,药水滴滴答答的流进她的身体里,酒精超标,心里障碍,暴力倾向,这些写在床尾的小卡片上, 她睡得挺熟的,应该很久没睡过整觉了。 车上到底不比床上。 她整个人瘦的发灰,像是落了层薄土,眼眶是黑色的,就算是闭了眼,整张脸也是紧张又带着执拗。 齐意一点心疼的意思都没有。 家属一天只能探视一次,时间挺短的,他长话短说,虽然并不能确定她是否听得见。 说出来的话果然很短,只一句。 “精神病院必须得直系亲属签字才行,没想到这点恶心的血缘关系还有点用处。” 站起来的时候,高远伸手抓他,齐意往后躲了一步,静静的看了她一眼,走了,头也不回。 大白天折腾到深夜,他累。 至于明天的探视,后天的探视,大后天的……太累了,就不用来了吧。 医院门口有很多趴活的出租车,齐意随便打开一辆车的门就坐了进去,说出了地址,出租车缓缓的往前开动,却猛地急刹。 齐意的头撞在了前排座椅上,脑门生疼,听见出租车司机小声的问:“要不,你再找个车。” 齐意抬头望去,半开的车窗旁站着俩男的,也是出租车司机,刚才齐意瞟了一眼,他们正搭伴儿蹲在路边抽烟。 “这是唱哪出?”齐意问了一句。 出租车司机小声的说:“刚才我排的不是第一个。” 出租圈里规矩,按排队顺序走,到哪都是这个理,齐意累的迷迷糊糊的,没看,道理他知道,生活不容易他也知道,要不是为了碎银几两,谁会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找罪受? 可他就是不想下,想偷个懒,他反手扒开了手机壳,里面放着二百块现金,打车回去也不过十几块,到不了二十,他放在了司机旁边的中控台。 “师傅,我累了,不想下车,你自己看着办吧。” 车七扭八扭的像是拧麻花,绕着那两个激情愤慨的人在医院门口徘徊的几下,终于开了出去。 有一个瞬间,齐意觉得那辆车就是奔着那俩人去的,想撞死他们。 要是往常,他一定会劝两句,犯不着,别惹事。 不对,要是往常,他可能会乖乖的下车,巴巴的去坐头一辆。 齐意冷静的看着,没说一句话,身体跟着出租车摇晃了两下,开上了大马路,他也停止了晃动。 这世界总有人肯为自己拼命,二百就可以。 齐意被自己的荒诞和邪恶逗笑了。 “妈的,忍他们够久了,一个开出租的,装他妈什么黑社会。” 他自己就是个开出租的。 “兄弟,来探病啊?” “来看病。”齐意一笑,伴随着路灯的投射,阴森森的。 司机没接话,沉默的开着车,到地方把齐意一丢,油门一踩,忽地开走了,带起了一阵风。 估计心里思量着,怪不得呢,正常人可做不出来这种事。 风刮乱了齐意的头发,他抬手撩了撩,对着坐在路边抽烟的方野喊:“你就在这儿一直等着?” 方野坐的挺放松的,一只手在后面地上撑着,一只手夹着烟,冲着齐意招招手,喊他过去。 齐意生气归生气,但还是过去了,夏天来了,但不是盛夏,降温的时候还是挺冷的,他连件外套都没穿。 当然也没问齐意什么话。 他只是把手里的半截烟递给了齐意:“抽一口,暖和暖和。” 第165章 我自己能护着自己 “靠!”齐意扭头低低的笑了,再次正眼看着方野时,就再也厉害不起来。 把手伸给他,方野立刻就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两只手紧握在一起,齐意把方野拽了起来。 一直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乌漆嘛黑的小巷,没有人,路灯坏了没人修,靠着远处的住宅楼里的点点灯光,勉强能看见对方的脸。 和嘴唇。 嘴唇是凉的,齐意吻下去的时候,正在发抖,看起来更诱人了。 齐意没控制自己,不想控制,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闭上了眼睛,手顺着衣服的下摆,伸了进去。 “回家。”他说。 声音是哑的,眼角是红的,手上的温度像只打火机,燎了一下,又一下。 “意哥……怎么了?” 方野醒来是后半夜,他的嗓子也哑了,想喝口水,从床上爬起来,手习惯性的往旁边摸去,摸了个空。 那半边床凉凉的,好像没睡过人一样的凉。 他打开卧室门,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抽着一支烟的齐意。 齐意没什么烟瘾,偶尔会抽两根,更多的时候是摆手不要,更别提大半夜的抱着烟灰缸,里面已经有了三个熄灭的烟头了。 那天晚上是满月,阵雨过后大晴天,一片云都没有,把月亮映衬的更明亮。 月光洒在齐意的身体上,有莹莹的闪光,他裸露着皮肤,什么都没穿。 方野也是。 他小声的问着话。 齐意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个缝儿,手里的半支烟摁在了烟灰缸,笑了一下:“嗓子怎么哑了。” 顺手就给方野倒了杯温水,举到了他嘴边。 方野没动手,一饮而尽。 的确是渴了,毕竟刚刚出了很多汗。 没说话,嘴唇贴了过去,一股细流缓缓流出,流进了另一个人的喉咙里。 “你嗓子也哑的,温水润润。” 说完,不好意思了,头靠在齐意的肩膀上,死活不抬起来,齐意的手指撑着他的下巴,被他挡掉了。 “意哥,你怎么了?” 方野问了第二遍。 齐意也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明明旁边就是沙发,但两个人就是想站着抱在一起。 仿佛这样身体和身体之间的距离能小一点,更小一点。 也让彼此显得更坦诚。 齐意轻声的说着,说自己小时候还没到两岁就被扔在了爷爷奶奶家,别人的父母带着孩子去游乐场,他天天跟着爷爷去菜市场,摩天轮是什么样子,过山车是怎么玩的,他都是从电视上看见的。 却想象不出来,坐在上面会是什么感受。 说奶奶瞧不上高远,见天的念叨,他们家生了四个女儿,一看就是——非常喜欢女孩…… 这句话齐意听过无数遍,小时候咂摸不出更深的意思,只是奇怪每一遍都能听到相同的语气和停顿,然后是爷爷奶奶相视一笑。 其实生了儿子也没什么了不起。 奶奶后来病重,齐东升很少露面,借口忙,找了护工,在电话里嚷嚷,护工挺贵呢,有什么活都让她干,我忙着呢,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 通常是不会打过来。 齐意坐在病床边,给奶奶递水,奶奶是个厉害角色,骂起人来不重样,骂自己儿子没良心,亲妈病了只来看过两次,骂着骂着就变了味儿,骂到了高远身上。 说你妈个小贱人,都是她撺掇你爸的,这个家整天闹腾就是她不安分,非要带着你爸出去闯,闯出来什么名堂啊?还不是就开个饭店? 齐意放下水杯,看着奶奶,眼睛里盛着一汪静水:“别骂我妈,不关她的事,她可是每天都来医院。” 齐意和父母关系生疏,不亲近,更谈不上亲密了,这话他驳过奶奶好几次,对着亲妈有着天生的维护。 于是奶奶也骂他:“小兔崽子,白疼你了!” 说完,自个儿先笑了,齐意也跟着笑,奶奶的手摸摸他的头,力气大的像是揉面,和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不相符。 她叮嘱他:“你爸妈心野,也够狠,给自己留个心眼,该服软的时候服软,该硬气的时候硬气,我就怕我死了,没人护着你了。” “我自己能护着自己。” 齐意说这句话,并没有多想,说完还笑了,仰着头:“奶奶你别不信,我比他们俩心都狠。” 炫耀一样,那个年纪藏不住事,说完也没放心里,如今却仿佛是个应验。 应验了他当初的话。 齐意没告诉方野他把高远送去了哪里,楼下那辆车他找人拖走了,修好了还能卖个好价钱。 他只是像讲故事一样,讲着过去的事,静静的,慢慢的,有时候还会笑一阵,被自己逗乐的。 方野也没绷住,笑了。 齐意又说了一遍:“我心真挺狠的。” 方野终于抬起头看他:“对别人狠,别对我。” 齐意点点头:“嗯,不对你。” 高远的事仿佛翻篇儿了,这个破地方没人再见过她,也没人再见过那辆好车,慢慢的,也就没人提那个睡在车里的疯子。 她现在的确是疯的。 为了显示自己要为亲妈看好病的决心,齐意一个星期去探视一次,走廊里鬼哭狼嚎的,说是有人在唱歌,没白天没黑夜的唱,歌词不清不楚的,比号丧还难听。 透着股悲凉。 齐意真的听出了悲凉的意味。 他其实文科不好,作文从小写着就费劲,拿高分也只是东平西凑好范文,组织组织,编排编排,看起来像是自己写的那样。 但他一边走着,一边觉得这人的歌调用了真心。 病房门一开,他傻眼了,唱歌的是高远。 胳膊上还打着针,另一只胳膊被绑在了床的护栏上,头仰起来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泡,像是看见了鬼。 “齐东升来了?来找你了?”齐意抱着肩膀站着。 “别瞎说,”高远对他的挑衅没炸毛,似乎也是知道大声嚷嚷对自己丁点好处都没有,她说的很缓慢,“齐意呀,带妈走吧,店里还得顾着,是赚钱的行当啊,别跟钱过不去,以后可都是你的。” 齐意乐了:“你安心住着,别担心饭店,饭店是别人的了,卖了挺多钱,没吃亏,咱俩对半分,谁也别占谁便宜。” 第166章 只要你乖 齐意卖掉高远一生的心血,只用了半个钟头。 高远病了,没法自己做正常决定的病,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谁都反驳不了。 就算她那边的自己人,想给她通个风都找不到人。 只能眼睁睁看着齐意领人来,在门上挂了停止营业的牌子。 不是暂停,是停止,这差别可太大了,大家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心里大概也猜到了。 一家总店,四家分店,其中的两个门市是租的,剩下的都是高远留了个心眼儿以后,她和齐东升联手买下来的。 她没法给自己做主。 她只想赶快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所以几天前,齐意来看她,让她签个文件的时候,她签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齐意。 没关系,反正总有机会要回来。 她甚至还看了看,从头翻到尾,好几页,列着琐碎的条款,可能是吃了药,迷迷糊糊的,就算眼睛瞪得再大,可一个字都看不进脑子里。 她还是签了。 不得不低头。 死都想不到会落了这么个下场。 齐意特别干脆,也实在是恨,连齐家小馆这个小城里响当当的名号都一并转让了。 不想再跟这些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当然也彻底击碎了高远。 她呆呆的坐在病床上,竟然没闹,眼巴巴的看着齐意,好一会儿,像是在看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医院里抱错了?不能啊。 她轻轻的说:“你走吧。” 齐意点点头,却并没有马上离开,他俯身和高远平视:“钱挺多的,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养男人也够,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别再困在这里了。” 齐意说:“放了我,要是继续逼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高远靠在床头,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你总得让我先从这里出去。” “快了,”齐意说,“只要你乖。” “骗子!”高远闭上了眼睛,骂人都提不起兴致,风雨里闯荡了几十年,栽在了自己儿子手里。 被夺走了她最在乎的一切。 她应该也是恨,但不敢说。 齐意懂,所以齐意走了,那天下了雨,不大,淅淅沥沥的,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医院门口竟然没有趴活的出租车。 齐意没有伞,也懒得买一把,站在路边五分钟,没一辆车经过,他淋着雨抽了一支烟。 报复应该是件很快乐的事,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烟头被雨水浇灭了,他扔进了垃圾箱,扭头扫了辆单车。 单车的车座湿透了,但他没在乎,其实骑上几分钟,他全身就已经湿透了。 这个破烂地方,排水等同于没有,下水口被树叶塑料袋糊的密不透风,即使是小雨,马路上积水也很深。 齐意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他蹬几下自行车就会停下来,伸手把下水口的树枝垃圾徒手捡起来,堆在了更高一点的人行道上。 看着雨水畅快的流下去,他觉得很踏实。 回去的路上路过他们家曾经的饭店,停止营业的牌子还挂着,已经有装修工人进场了,门口停着辆小货车,有人在往里搬材料,应该是瓷砖。 齐意一脚撑着地,站在那里看了看,快速的往前蹬了几下,离得远远的。 一直蹬回家,好像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呼哧呼哧的打开门,没人。 天都黑了,方野却不在。 齐意被巨大的空虚罩在里面,着急的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都是水,胡乱的擦了擦,竟然没坏。 也算是个奇迹。 “喂,你在哪?”齐意轻轻的问。 方野那边挺乱的,哭声喊声混杂成一片,他怕齐意听不见,吼的很大声:“我在医院呢,李叔走了!” 医院的走廊里,像是约好了一样,突然就变得安静,只有一瞬间,却显得方野特别大嗓门在嚷嚷。 他的确很大嗓门。 也觉得尴尬。 一分钟,所有人都看着他,保姆的儿子,来接他哭的最惨的亲妈。 比人家亲生儿女哭的还要惨。 方野不是来奔丧的,他是来把林雪拽回家,刚刚林雪已经单枪匹马吵过一通。 李叔的儿女觉得他们父亲在最后时刻把其他人都赶出了病房,死死的攥着林雪的手,一定给了她好处。 应该是钱。 毕竟老人家退休金挺多的,有点私房钱不稀奇。 他们可以允许老人谈个没结果的恋爱,反正也不结婚,但不能允许钱落在别人手里,一分都不行。 替早几年去世的母亲觉得冤。 虽然他们的母亲是病死的,没药可救,生时已经毫无生活质量,瘫在床上好几年,死了反而不再受罪,是享福。 可就是觉得冤。 把林雪逼到了墙角,一男一女,探寻的鄙视的问她:“我爸给你存折了?交出来吧。” 林雪跺脚:“哪来的存折?赶紧换衣服吧,一会儿人都僵了。” “多少钱?挺多的吧。林姐,我们不亏心,每个月的工资按时给,你也该满足了,人哪,别贪,显得下贱。” 话说的有点难听。 林雪没惯着:“我他妈也不亏心,你爸那点钱早就被你们想法设法骗去了,房子给了你,她不乐意,作了一通,存款就都给了,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亲戚都在,让他们听听,不是总在外边显摆自己孝顺吗?就这么个孝顺法?” 那两个人脸上挂不住了,声音也凌厉起来:“你……你血口喷人!你乱说话!你不要脸!” 读过书的人,骂街也只是翻来覆去那两句,和市井中长大工作生活的林雪完全没法比。 林雪扯着尖嗓子,像只百灵鸟,说出话来脆生生的,连个停顿都没有。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爸亲口告诉我的,说人老了病了都嫌弃,儿子家住过两天,女儿家住了两天,都是一个样,惹人烦,就是拿自己的钱雇个保姆,你们都不乐意,因为你们觉得,你爸的钱都不归他,归你们才对。” 林雪的嘴被捂住了,方野赶来时,正瞧见她大杀四方,骂在兴头上。 以为捂住了嘴,就能快速结束,带她走。 却没想到林雪拍开他的手,指着那两个人的鼻子,继续骂。 “你爸还说,当年你妈死的奇怪,他就是去医院开药,让你们帮忙看一会儿,前后不过俩小时,人就没了,脸是紫的!” 第167章 齐意的前程 林雪言辞凿凿,梗着脖子真事一样,走廊里的人都愣了,方野也愣了。 就连李叔的一对儿女,都呆呆的,忘记了说话,嘴巴张开,气儿都不喘。 耳边充斥着林雪呼哧呼哧的声音,一脸的怒火,打抱不平一样,还往前走了两步,拱拱肩膀,头不服气的昂着,下一秒似乎还能说出点什么惊天大雷。 “你……你他妈放屁!”李叔的儿子呆了半天终于吼出了一句,却显得气势不足,有点心虚。 也不知道到底在心虚个什么。 或许是真的盼着亲妈死过,她到后来已经严重痴呆,谁也不记得了,成宿成宿的作,摔东西骂人都是小事,要命的是,手边能抓到什么,都统统抓起来去砸人。 李叔忘记了收起来喝水的杯子,被砸得眼角缝了好几针,差点瞎了。 他们看母亲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折磨人这么多年偏偏想死死不成的疯女人。 林雪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搁谁谁都慌,可第一个没事人一样的却又是她。 林雪叉着腰,话锋一转:“你爸还搁那躺着呢,赶紧穿衣服,要不一会儿真穿不上了。” 挺好的台阶,顺着也就下了,林雪像个厚脸皮的人走在了最前面。 和她有什么关系? 方野急忙拉着她的胳膊:“妈,走吧。” 好心好意的劝着,没法不这样,这里不适合吵一架,又不是他们家。 转过脸的林雪哭了,眼泪像虫子一样爬了满脸:“我就送送李哥,告个别,以后……再没这个人了。” 林雪索性放开了嗓子号丧,排练过似的,一点不怯场,他们家亲戚朋友多,站满了走廊,林雪哭着喊着:“李哥啊……” 唯恐别人听不见她的情深意长。 她甩开方野的手,快走两步,越过了李叔的儿女,挤到了最前面,要不是有人眼疾眼快拉住了她,下一秒就要扑到已经去世半天却还没穿上寿衣的死人身上。 应该说是故人,应该说是逝者,可他的的确确就是死了。 人死了以后特别坦然,可能是没什么痛苦,苦在活着的时候吃够了,死神给了他一个上签,说完该说的话头一歪就走了。 “李哥,”林雪念叨着,“下辈子要死就痛快点死,别再遭这个罪了。” “你他妈的……”李叔的儿子咬着牙,要不是人多,他可能会当场打女人。 这女人太烦人了。 读书人再好的脾气和教养也忍不下去了。 林雪没在怕,看了他一眼:“你爸自己说的,你都不知道?成天孝顺孝顺的,房子倒是孝顺到你名下了。” “你……” 方野眼见着那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挤到了前面,扯着林雪的胳膊就往外拽,话也不说一句,执拗的要把她拉出来。 “你干嘛?你弄疼我了!” 林雪喊着,只是嗓门大,力气没多少,也可能是她自己本身就想走了,喊了几嗓子,被方野推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林雪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电梯上,冲着方野摆摆手:“别拽了,我头疼,歇会儿。” 像一只蔫了的猫,头发都泛出了温柔的光,低下头的一瞬间,她笑了。 真真的笑了。 方野确定自己没眼花,眼泪是一颗都看不见了,虽然眼睛还红着,但也不是能哭出来的样子。 大人们都难懂。 方野早就知道了,明明高兴却装作没所谓,明明伤心硬是要说没事没事。 林雪和他们都不一样,爸爸死的时候,她也笑了,确认完尸体,别的人都在哭,大声的小声的默不作声的,各种样式各种姿态,总归是在哭。 林雪在笑。 呵呵呵的,没完没了,她疯了,别人都这么说,方野愣愣的看着她,笑的太大声太急促,一口气没倒上来,身体软得像是一团毛线,顺着墙壁歪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原来人在悲伤的时候也会笑。 方野是真的以为她很悲伤,毕竟和李叔相处的还不错,他们看电影,跳轮椅舞,阳光下散步。 她应该悲伤的。 所以那天方野好心的打了辆出租车,坐上车的时候,他回头问林雪:“李叔的儿子和女儿真的对亲妈……那样了?” 林雪翻了翻眼睛:“疯了吧你!傻不傻,什么话都信?”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 “我哪知道,吵架又没打草稿,想到什么说什么……师傅,师傅,前边拐个弯,银行停一下。” “干嘛?”方野轻轻的问了一句,林雪没吱声,“你要干嘛?” 方野吼起来,林雪一激灵,又很快恢复了神态,身体前倾靠在座椅上,声音小小的,生怕司机听见半句:“老头子给了张银行卡,我得赶紧把钱取出来,夜长梦多……你别跟我急呀,是他主动要给我的,他家里人骂我,我要走,他使劲儿留我,有一天我让你帮忙背他下楼,他当着我的面,存了十万,说是让我陪他到死,死之前告诉我密码,这钱全是我的。” “夜长梦多呀……”林雪闭上了眼睛。 “你,你真是……”方野说不出话来,扭过头对着司机,“停车。” “啊?”司机看了他一眼。 “我他妈说停车!” 哧的一声急刹,方野的样子像是要杀人,不敢不停。 方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是一条小路,路灯昏暗,他看着林雪,林雪也抬起头透过车窗看着他,对视了几分钟,林雪没下车,出租车开走了。 方野来来回回踱着步,心里憋闷的像是要爆炸,几乎没有犹豫的拿出了手机:“意哥,你在家吗?” “嗯,等着你呢。” 齐意的等待从家里延伸到了小巷的路边,他靠着一棵树,看到一辆出租车缓缓的停在了他旁边,方野走了下来。 一条直线,冲着他走过来。 也没哭,但就是看起来特别悲伤。 他站在齐意一米远的地方,和他的眼睛对视着,齐意也看着他,看着看着轻轻的笑了。 “方野,我们走吧。” “往哪走?” “随便什么地方,不是这里就行,只有你和我,就你和我,好吗?” 方野愣了愣,低下了头,眼圈红了:“意哥,你说过的,要好好毕业,这是我的前程。” 齐意往前走,攥住了方野的手,问他:“你是选择齐意还是选择方野的前程。” 方野抬起头,眼泪顺着眼角划过,没有任何犹豫,声音一片澄静:“我选择齐意的前程。” 第168章 不能跟你要一辈子 齐意傻傻的站着,大脑一片空白,太阳穴跳得厉害,一下又一下,他都耳鸣了,嗡嗡的一片。 什么都听不清。 方野或许喊了他,或许没有,他不知道,直到嘴唇被一片温热覆盖。 是熟悉的桔子味棒棒糖的甜。 糖味让他知道刚才听到的那些不是梦一场。 手臂揽住了方野的腰,把亲了一下又要逃跑的他紧紧的贴向了自己。 不远处有人,有就有吧,谈个恋爱有什么好稀奇的。 男也好,女也好,都一个样,谈恋爱而已。 谁都别瞧不上谁。 齐意的嘴唇带着股狠劲儿,也带着电,方野觉得自己被电晕了,腿也软。 都快要摔在了地上。 齐意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不允许他们之间有一厘米的距离。 几乎是强制把方野紧紧的抱着。 “有人。”方野在他耳边说。 “有就有吧……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听话……” 方野很听话,但也很悲伤,悲伤让他忘记了擦眼泪,被齐意亲到了嘴里。 酸涩。 和他心里一样。 越来越爱,越爱越舍不得,私心想把他一并打包带走,为数不多的清醒却知道还得等。 等什么? 齐意自然知道答案。 他总是说现在的方野还不是真正的方野。 他被迫受困,走不出来,他羡慕外面的世界,却从没去过,活动半径只有那一个小小的圈,一双眼睛又总是在张望。 “想什么呢意哥?心里不痛快?” 方野刚洗了澡,只穿了条短裤,后背还有没擦掉的水珠,他坐在了床边,盯着齐意看。 “什么也没想,累。”齐意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搓了搓,满身都是汗,却懒得起来。 “不然……”方野红了脸,艰难的问,“下次换个位置?” “你想吗?我都可以的,为了你我都可以的。”齐意非常认真,当作一个正经问题去回答。 方野的脸更红了,好一会儿,才更加认真的说:“不想,现在这样挺好的……但你还是得去洗澡,一身汗睡觉,怪难受的,你起来啊!” 最后无奈的笑了,透着股宠溺:“你起来就行,我给你洗。” 就知道会这样,中了他的圈套,方野拿着花洒照着齐意的头发浇下去,没料到他突然转身,把他压到了墙上。 腿抵在中间。 “不是累了吗?”方野说话很抖,深呼吸一口气,头往后仰着,花洒落在了地上,水喷的到处都是。 “累,也不累,分什么事。”齐意的嘴唇蹭着他的皮肤在说话,方野的头抵到瓷砖墙壁上,停不住的喘。 方野不得不回了家,因为林雪回来了。 可能昨天晚上就到了家,但他实在没力气,不想管,纵着自己偷懒一回。 却也知道,躲不过的。 这个家,他生不出翅膀,飞不出去,就躲不过的。 但是也没什么,习惯了。 小时候,看着方甜和林雪吵,他会莫名其妙的生出怜惜,觉得方甜可怜,觉得林雪也悲惨。 现在,觉得自己也没比她们好一点点,每一个都一样,生活在这个家,是个人就不好过。 方野推门的时候,恰好方甜正打开门,两个人撞了个面对面,都呆了呆。 “回来了?”方甜问了一句,低头往外走,怀里抱着小雨,手里拎着婴儿车。 “下楼晒太阳?” 方野接过了方甜手里的婴儿车,跟在她后面一起下楼,楼道挺窄的,方野都走的磕磕绊绊,他很难想象,方甜平时带着孩子是怎么走的。 但方甜似乎不要怜悯,丁点都不要。 “大白天的晒什么太阳,今天这么热!”方甜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脑门已经冒了汗,“去要钱。” “啊?”方野愣住了,站在那里不走。 方甜扭过头,看着他,乐了:“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啊,生了孩子还要去找那几个要点,要来多少算多少,我不嫌少。” “你……就不能不去吗?需要钱我给你,我卡里还有。” 方甜又乐了:“方野,我不能跟你要一辈子。” “可是,”方野往前两步,“你也不能跟他们要一辈子。” “傻!”方甜白了他一眼,“也就要这一次了,他们精着呢,惹急了一分钱没有,没准还报警,一次两次是极限,在外边都装体面人,买的是我不乱说话……我就是想把最难这两年挺过去,以后还是要找个正经工作的。” “你回吧。” 方甜把小雨放进了婴儿车,扭头看着方野:“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你放心,我跟林雪井水不犯河水,她不招我,我肯定不惹她。” 方野点点头,的确就这么点事,一句话说完,犯不着心里盘算半天,他反而很羡慕方甜的磊落。 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能活下来就不丢人。 他看着方甜推着婴儿车往前走,拐了个弯,看不见了,他撩起衣服下摆,胡乱的往脸上擦了擦汗,心底涌出叹息,却还是扭头往家里走去。 客厅挺乱的,因为林雪在收拾东西,应该是新买的行李箱,吊牌都没摘,她在往里面放衣服。 “找着下家了,够快的。”方野靠在了沙发上。 林雪蹲在地上,手没停,行李箱已经爆满,却还是往里面塞东西:“什么下家?不能好好说话啊,我出去玩儿两天。” “去哪儿?”方野被惊了一下。 去外地玩,去旅行,去看看风景名胜吃美味的食物,那些每次寒暑假后,同学们嘴里冒出的事,他想都不敢想,和这个家丝毫不沾边。 “就……去南方。”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林雪眼神躲闪了几秒钟,又变得理直气壮,“我就去那边过冬不行啊?医生都说了,那边暖和,夏天永不结束,对我病好。” 方野气乐了:“你还知道自己有病?犯病了怎么办?没人管你死了怎么办?你别以为好这么几天,就没事了,每年都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才不会死!”林雪喊了一嗓子,艰难的合着旅行箱的门,最后索性跪了上去,才拉上了拉链。 “野子,”林雪扭过头,“你不是一直盼着我死吗?我要是真死了,你该高兴吧。” 第169章 往前走 方野漠然的看着她:“哦,高兴。” 他站起来,随便吧,爱谁谁,那种特别无力的感觉又来了,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甚至开始理解李叔的儿女,为什么盼着他们死。 却还是在即将踏出家门的时候,问了一句:“你真没惹事?” “滚!别咒我!” 林雪的拖鞋准确的打在了方野的后脑勺,他没回头,听见林雪声嘶力竭的喊:“方野,你别瞧不起我,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跟那个齐意,难道就是图他个人?他都要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方野大力摔门,哐当巨响,楼跟着颤了颤,有人骂起来,要死啊。 方野破天荒没回嘴,闷头往楼下走去,他打心眼里不相信人能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因此笃定林雪一定瞒了什么事,但他不想管了,管够了,够够的了。 学校快期末了,上次的补考费现在想起来还心疼,门口看书的时候旁边的刘滨嘴角淌着口水说了句梦话。 他说,甜姐…… 方野手里的笔顿挫的扎进了专业书,好几页,墨水顺着纸张纹路渐渐的洇出去,蔓延了一大片。 然后歪头笑了笑,也没什么,一句梦话而已,当事人睡着了,自个儿都不知道,是吧? 可梦里喊的名字一般都是什么人呢?仇家,兄弟,亲人,还是……心有所念的那个人? 都可能,都可能。 方野说服了自己。 他伸脚踢了一下刘滨的桌子腿,桌子纹丝不动,二百多斤的体重不是开玩笑的,压的很实在。 他又卯足了力气,踢了一脚。 桌子吱呀一声往前挪了挪,刘滨猛地站了起来,手背擦着嘴角,眼睛都没睁开:“野子,中午吃啥?” 说不清为什么,方野觉得自己的心放了下来,跟着教室里的同学们一起笑,前边儿讲课的老师目光如剑,要不是觉得下面坐着的这些人,没一个值得他费心,早就砍了过来。 老师呼出两口气,给自己鼓劲儿似的闭上眼睛又睁开:“刘滨啊,饿了?去吧,去,去吃饭吧。” 刘滨没敢,不是怕老师,而是怕这事传到他妈妈的耳朵里。 毕竟这个破学校在麻辣烫店里的固定客人还很多,在妈妈眼睛里都是孩子,说起话来很亲切,让他们自己去拿饮料,喜欢哪瓶拿哪瓶,男生吃得多,会给多加点,女生就赠瓶小饮料。 听着大家甜甜的喊阿姨,她会爽朗的笑,认识这学校不少人,没准儿比刘滨自己认识得都多。 麻辣烫店开到这个月末,学校放暑假,兑店金已经收到了,生意好,兑店还挺顺利的,谈好价钱和交店日子,连个合同都不用签,就算板上钉钉。 市场上都是这么干的,凭的是良心。 良心很少见,也不值钱,但管用。 中午和刘滨去的时候,小店里依旧人很多,刘滨妈妈烙饼烫菜,忙的井井有条,还能抽出时间招呼方野:“自己拿饮料,那儿有地方坐,齐意快收到通知书了吧?” 方野点点头:“快了。” 分数已经下来了,齐意说比他估的少了两分,但足够了,复习班的条幅都已经扯了出来,亮亮堂堂的挂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那个分数,在这个地方,百年难遇,不蹭一番热度,好好宣传宣传就是傻。 齐意的名字和分数被印在了大红传单里,没有照片,齐意不让,那边软磨硬泡过好几次,他依旧不松口:“老师,名字什么的你们随便用,要是上了照片,我律师会找你们。” 律师。 真高级。 高级的吓死人,没人敢提了,那就这样吧,反正肯定对招生好,教室不够用了也没关系,再去租。 齐意听着那些喜气洋洋的话,也跟着很高兴,他一直淡淡的,很少笑,可现在也没什么理由不高兴了。 考得不错,身边有爱人,心中有梦想,这个小地方都开始变得生动起来。 他似乎从来没那么开心过,撩起门帘走进来的时候,也是笑呵呵的打招呼,坐在了方野旁边。 “都点好了。”方野伸手给他正了正衣领,“上午干什么了?” “睡觉,打扫房间,还有……”齐意微微侧身,贴着方野的耳朵小声说,“想你。” 方野还是会脸红。 不管过多久,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听到情话的时候,就是忍不住的脸红,热得发烫,耳边儿都像是在着火。 燎得难受,直出汗,但又觉得爽,喜欢。 “真不要脸。”方野低下头。 “诶呦,”齐意叹了口气,把刘滨端上来的麻辣烫先放在了方野前面一碗,面不改色的说,“也不知道谁不要脸,昨天晚上楼下敲了几次墙,嫌床晃得厉害,太吵……” “你给我闭嘴!”方野的手掐着齐意的胳膊,咬牙切齿,“赶紧吃饭,把嘴堵上!” 齐意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间或的给方野倒饮料,两个人倒是谁也没说话,都饿了,闷头吃着,辣的脑门冒了汗,就是停不了嘴。 “胜男啊。” 这含着蜜的甜度,糖分一定严重超标,他们齐刷刷的抬起头,仰望着那个一双胳膊搬着三箱饮料的男人。 饮料挺重的。 “叔。”刘滨礼貌的打着招呼,被妈妈推了一下,去顾店。 后门外面是一条小巷,正是有阴凉的时间,刘滨妈妈拽着那个人去了那里,其实手里没闲着,两个人坐在塑料小凳子上,择着菜,轻轻的聊着天。 很寻常聊天。 饿不饿,累不累,热不热…… “想不想我?” 刘滨妈妈说这种话的时候忘记了控制音量,嗓门很大,立刻得到一声嗯。 她笑的声音更大。 齐意方野站在后门,乖巧的说:“阿姨,我们先回去了。” 泼辣的女人手里拿着把青菜站起来,脸上出现难掩的害羞:“刚才你们吃饭,就没介绍,认识一下吧,这我对象。” “对了齐意,下星期这店就转了,我去火锅店上班,有什么事跟你电话联系。” 这个小城困住了不少人,认命了,就这样了,一辈子一眼就看到头,怎么活都是这个样。 可这个破地方也有很多人,不服输不认命,永远朝气赤诚,永远充满希望,在往前走…… 第170章 缺点暖 方野期末考结束,已经是盛夏,那天热的出奇,一动不动都会大汗淋漓。 齐意的出租房没空调,双阳的,热的像蒸笼,这两天他们都睡在地板上,打地铺,能稍微好点,但还是热。 尤其是做了点什么的时候。 又热,又觉得上瘾。 方野只是想了想,又开始脸红,这毛病怎么都改不了,好像喝了十瓶假酒。 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姐,能不能让齐意和你住一起?不是,和我住一起,也不是,我们能不能回去住一段时间,家里有空调,他那儿太热了……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空调是老式的,用了很多年,一开机就轰隆隆的响,但有总比没有好。 方甜咯咯的笑了好一阵,才勉强让自己停下来:“方野你中暑啦?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你的房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不方便。” 方甜终于正色说:“你现在是不是放暑假了?” 方野嗯了一声。 “齐意是不是一天到晚啥事没有,就待着?” 方野又嗯了一声。 “你们都喜欢小雨吧?” 方野说是,但心里隐约有了某种预感。 “那就行了,”方甜爽朗的说着,“有人帮我看孩子搭把手,我乐不得的,反对个什么劲儿……方野啊,我再说一遍,这是你的房子,就算有一天,你让我们走,也是没二话的。” 特别生分的话,方野却听出了暖意,虽然现在就是大热天,但他就是缺那点暖。 “谢谢。”方野说。 “可别谢我,谢林雪吧,要不是她走了,你们怎么回得来,俩人挤一个沙发?” 小雨的哭声传来,哭的劲儿劲儿的,方甜说:“先不管她,最近脾气可大了,晾她一会儿……我挂了啊,哭起来没完!” 方野对着电话笑起来,蹲在学校的后墙边,拿出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刘滨就到了。 急匆匆的,鞋都跑掉了,又扭头回去穿了起来,嘴里也没闲着:“野子,野子!” “哎!”方野赶忙站起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双手被刘滨紧紧的握住,烟叼在嘴里,差点呛死。 刘滨泪眼朦胧:“野子啊,野子,下午考试字写大点儿,看不清啊。” “靠!德行!犯病了?”方野抽出了自己的手,甩了甩,刘滨太有劲,攥得生疼。 “没,没犯病,就是穷……野子啊,”刘滨像是在叫魂儿,“帮哥们儿,啊!” 方野大剌剌的坐在了旁边的砖头上,胳膊肘搭在膝盖,脆生生的喊了一句:“表示!” 刘滨没一秒钟犹豫,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又掐又捏的。 刘滨说这个是按摩,他独家才艺。 人家才艺都是唱歌跳舞表演乐器,他一开始说的时候,方野还瘪了瘪嘴,这人不太靠谱,傻乎乎的。 刘滨看出来了:“你别不信,我从小就会,给我爸按,我爸挖了一天煤,胳膊都抬不起来,肩周炎,疼的睡不着觉,那时我妈也忙,我就给我爸热敷,揉一揉,我爸说,可舒服了,能睡个好觉。” 方野扭了脚,跆拳道班上一个小男孩踢腿的时候没准头,照着前面孩子的头就举起了腿,角度差的离谱。 方野赶紧伸了一把手,都顾不上躲开那把塑料小椅子,绊了一下,听见了脚腕咔嚓一声。 可还是坚持上完了那节课。 两节课的间隙,方野自己摁了摁,觉得没事,骨头肯定没断,就是疼。 他知道,扭到了,最好是一动不动休息两天,可那两天是周末,是课最多的时候。 喷了点云南白药,到底还是去上课了。 没显出一丝一毫。 后来,脚腕消肿,看起来没事了,可方野还是会疼,酸胀,任何姿势都无法缓解,下课的时候,都要站不起来了,连午饭都没去吃。 刘滨一觉醒来,眯着眼睛看他:“还疼?” 方野点点头。 “来,我给你按两下。” 方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心,举起了自己的右腿,然后发现了一双圣手,和世界奇迹。 “你这手艺不开店可惜了。”方野闭着眼睛,样子很享受。 “你脖子后面筋都拧一起了,别动啊,我使点劲儿……你觉得我妈能让我开按摩店?她肯定说不正规,不是卖手艺的是卖人的不正经地方,然后保准问你,你到底有什么好卖的?” 方野笑得很大声,站起来就往前走:“回吧,考试要开始了。” “野子,野子……”刘滨鞋带系的太松,不跟脚,比方野慢了两步,却还是顽强的追到了,“字大啊。” 方野写的的确很大,他看见刘滨边抄边乐,表情挺满意的。 方野也觉得挺满意,考试过了应该没问题,铃声响的时候,他拎起书包就冲了出去。 去找齐意,告诉他今晚睡空调房。 却看见齐意正在装空调。 更确切的说,是工人在他的出租房刚刚装好了空调,最新款,制冷特别好,窗户都没关,只是打开试试机器,整个屋子都凉快了起来。 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方野拽了拽齐意的衣角,想说你是不是钱多烧的,出租房装什么空调,北方夏天短暂,最热的一个月很快就会过去。 但没说出来,有外人在呢,得给面子。 齐意签了字,跟工人说谢谢,关了门,转身回来看着整理地上纸箱的方野,也蹲在地上和他一起整理。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齐意轻声说,“我不傻,在人家房子里装空调,这些钱都比我半年房租都多。” “那你还装?”方野疑惑的抬头。 齐意站了起来,双手叉着腰:“是不是傻?这不是别人的房子,这是我自己的,我买下来了。” “啊?”方野是真的震惊了。 “我回来又不能没地方住,就当是个投资了,价钱还挺便宜的,房东急着卖,又给降了点。” 应该说你一年回来几天,这个破地方谈什么投资,开玩笑啊,有钱应该存在银行里,一辈子长着呢,给自己留条后路也不是不行。 齐意继续说着:“门锁刚换不久,就没换新的,麻烦,你的指纹录了,备用钥匙你也有,你就在这儿住着,等着我。” 方野一头撞进了齐意的怀里,力气大的差点将他掀翻,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发上。 弄成这样,方野的手都没挪开,搂着齐意的腰,半跪在地上,气音很重,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你真的还回来吗?” 第171章 我的心留你这儿了 齐意气笑了,两根手指抬起方野的下巴,用了力气,应该会疼,但方野没躲开。 “傻瓜。”齐意说,“我会经常回来,有时间就回来,两边跑也没什么,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方野,我的心留你这儿了,不回来不行。” 温柔拥抱了方野,他把头靠在了齐意的胸前,听见他的心跳的飞快,仰起头看他,嘴唇一秒钟就被捕捉到。 “你……拉窗帘!” 方野反手脱掉了自己的t恤,扔在了地上,破沙发快要散架了,吱吱呀呀的响,楼下又开始敲墙,咚咚咚的,很急促,带着夏天独有的烦躁。 没怎么出汗,只是累,方野斜靠在齐意身上,沙发很挤,窗帘没拉严实,一束光照在他身上,刺眼,但懒得起来,于是眯起眼睛又往里面靠了靠。 齐意的手立刻就开始不老实。 “意哥,意哥……”方野乐了,按住那只游移的手,“歇会儿,累。” “累?”齐意翻身压在了方野身上,脚抵在沙发边缘,声音很低,呼吸喷在了他耳边,“说的我都心疼了,怎么办呢?” 齐意伸出手掌盖在了方野的眼睛上,往下一抚,让他闭了眼:“那你就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做。” 方野咧出一个笑,真的做好了休息的准备,却又突然猛地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呼吸。 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 氧气都吸不进肺里。 “意哥,意哥……”方野反复呢喃,手插进了齐意的头发里,用力抓了抓,齐意就让他喘得更厉害。 他知道齐意下了沙发,拿起了书桌上已经用过一次的东西,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趴在那儿。 似乎是真的累了,想睡一觉。 但他心里知道,他是在等待。 等待着齐意。 过了很久,他才让他睡。 睡的很香,要不是电话铃声响了,方野和齐意能这么一直挤在小沙发上睡下去。 该做的都做了,身体和那个破沙发一样,像是散了架,有点酸痛,酸痛里又带着畅快。 阳光不见了,窗帘缝儿透过来的是皎洁的月光,月光也刺眼,所以方野又往齐意那边贴了贴。 “嗯。”齐意睡着,手在他肚子上捏了捏,方野握上去,摩挲了两下。 接了电话:“喂。” 声音一出来,他自己都傻了,哑的不像样,方甜明显愣了几秒钟,“是方野吗?” “姐……”方野咳嗽了两声,哑嗓子没任何改善,“是我。” “你病啦?” “没……有一点。”方野又咳嗽了两声,齐意的头贴在了他脑门上,强行把他转向了自己,面对面,没睁开眼睛,嘴唇一下一下的蹭着他的脸。 方野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喘出来。 “林雪的房间我收拾好了,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你们什么时候过来,都快十二点了。” “那个,姐,我们不回去了。” 我们。 这两个字齐意也听见了,在方野的嘴角轻轻咬了一下,他把自己的嘴巴捂得更严实了。 方甜叹了口气,乐了:“但孩子还得看!嗓子哑了,多喝水。” “意哥,你不累吗?” 方野的头撞在了沙发靠背上,一下又一下,靠背是软的,不疼,只是有一种过瘾的眩晕。 方野晕乎乎的,反手抚摸齐意的脸,他倒在他怀里,嘴里小声的不累不累,这种事怎么会累呢,可睁不开的眼睛,空调房里的大汗淋漓,依然出卖了他。 “意哥,你怎么了?” 方野太了解齐意了,他不对劲,特别不对劲,谁知道他竟然笑了一下,闭着眼睛也能准确亲到他的嘴唇。 “方野,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又高兴,又难过……” 方野呆住了,手使劲儿的搓了搓齐意的后背:“意哥,真好。”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激动的都哭了,紧紧抱着齐意,赤裸着身体,哭的像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最后,放声嚎啕。 他是真的很高兴。 这个世界还是善待他们的。 齐意为了那个梦选择重新开始,在这个小破地方,和他久别重逢,坚定的选择了他,从没有过犹豫。 “别哭啊,”齐意拍着方野的头,轻轻的,柔柔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我就是舍不得你。” 方野哭的更厉害,却不是因为难过。 他推着齐意坐了起来,给他擦眼泪,虽然自己也在哭,却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意哥,我很高兴,真的。” 方野对着通知书各种角度的拍了照,反复的读上面的每一个字,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扭头看着齐意:“意哥你真牛。” 齐意不好意思的笑了,带着点腼腆,下巴垫到了方野肩膀上:“开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当然了!”方野大声说,“我必须得去啊,去看看我男朋友多厉害!” “厉害吗?”齐意轻轻的问。 方野嗓门很大,声音越响亮越显真诚:“特别厉害!……无论哪个方面!” “你……”齐意轻轻的笑了,啄了一下他的左脸,“真不要脸。” “夸你呢,意哥……干得好!” “哪方面?” “滚!”方野笑了,挺开心的笑,虽然他也知道,齐意注定会走,他压根就不属于这里,他也不是完全没私心,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天天在一起? 不然喜欢个什么劲儿。 又不是灵魂伴侣。 虽然他的灵魂他也喜欢,但远远比不上耳鬓厮磨。 方野放了暑假,每天给孩子们上课,没觉得累,也没觉得忙,习惯了,他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 课间的时候会蹲在路边背人的地方,抽根烟缓缓,刘滨也很闲,麻辣烫店关门了,他不需要去帮忙,妈妈给的零花钱也多了,但却没觉得多高兴,只是无聊。 无聊的时候,他就来找方野,见不了多长时间,俩人一起发愣,也能混过一整天。 结束了一天的课,已是黄昏,夏天的黄昏,天还是亮的,方野接过了刘滨递过来的烟,和他蹲在路边一起抽着,他们之间其实话不多,也不是爱八卦的人,长久的沉默,但不觉得尴尬。 方野接了个电话:“姐。” 电话里方甜挺慌乱,小雨的哭声,门外的敲门声,和听不真切叫喊声。 方甜压着嗓子,应该是哭:“你快回来,警察来了!” 第172章 把事做绝 方野顾不上说句话,甚至都没来得及站直身体,拔腿就跑,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四五步,还好没摔倒。 一口气跑到了自己家楼下,抬头望上去,也没看见什么异常,家里窗户开着,没有人影,肩膀被拍了一下,慌张的回头,刘滨手扶着膝盖,喘不上气来。 话也说不出半句。 “你回家!” 方野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跑进了楼道,一进楼道,他就听见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喊叫声,骂声。 “林雪,你谋财害命,你不得好死!” 方野觉得晕,特别的晕。 两个警察和报警的人站在他们家门口,隔着厚重的铁门也能听见小雨声嘶力竭的哭,应该是吓着了。 方甜死活没开门。 “是他!林雪是他妈!他肯定也有份儿!” 李叔的儿子指着他,儿媳愣了一秒,也伸出了手,直勾勾的声讨。 “你是林雪儿子?”警察问了话。 方野喘着粗气点点头:“我是。但林雪不在,她走了。” “去哪了?”李叔的儿子越过警察,伸着头梗着脖子冲他喊。 “我不知道,她就说去南方玩两天,走了半个月了。” “打过电话吗?”警察问他。 方野摇摇头,的确是没打过,想过打的,但都拿起了手机,又放下了,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他受够了自己的亲妈,他不想联系,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舒坦。 甚至想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你替她还!母债子还,天经地义,我们一分钱也不多要,十万!” 方野靠在墙上,看着那个人,笑了笑:“你看我像是有十万的人吗?” 不是耍无赖,也不是犟嘴,更不是惹他们发火打一架,他的确就不像个有钱人。 他对林雪的恨意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拳头紧紧的握着,骨节发出声响,胳膊麻麻的,面上却还是要保持着冷静。 李叔的儿子收拾遗物时发现父亲的工资卡不见了,这么些年,他什么都知道,李叔退休金挺多的,治病有医保,因为生前的职位,逢年过节还有补助和礼物。 他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都存在那张卡里。 可是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只有两张他以前帮着取点零花钱的银行小票。 他拿着小票、身份证明和死亡证明去了银行,却没想到钱都没了,被取走了,就在李叔走的那晚过后不一会儿,一个女人来取走的。 取款机那里的监控特别高清,林雪刻意戴了帽子试图挡脸都不管用,各个方向的摄像头,总有一个会拍到她清晰的正脸。 她说是李叔给她的,她说是他自己乐意的,都不管用了,人活着尚且可以为她说句话,证明一下,但人死了…… 她是在人死以后取的钱。 那些钱是遗产,是只有亲人才可以瓜分的馅饼,她一个保姆,根本算不上数。 方野敲了敲门:“姐,是我,开门,没事。” 屋子里的反锁拧开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小雨不哭了,眼泪挂在脸上,被方甜抱在怀里,她累了,闭着眼睛,似乎要睡觉。 “怎么回事?”方甜抓住方野的胳膊,抓得他疼。 方甜很心虚,非常的心虚,一听见外边来了警察,腿都软了,她知道自己不清白,也知道自己找的什么人去要钱,她想着是最后一次的,再也不敢了。 她需要钱。 但是不能进监狱。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推开门去坦白,就要绷不住的时候,听见了方野的声音,赶紧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是找她,但还是怕。 脸都是白的。 方野拍拍她的手:“没事,抱小雨回屋。听话!回屋去!” 他声音大了点,才劝动了方甜,虽然她两步一回头,但还是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有没有在偷听,就不管了,其实不用偷听,这个破房子就这么大,说句话没哪儿听不见的。 “林雪的确走了,你们进来看吧,她的衣服东西都带走了,我是真不知道去哪了?” “想要钱,你们就去找她,想要命,我也就这一条,无所谓,拿走就拿走。” 说的是丧气话,却也在理,李叔的儿子抢在警察身前进来巡视了一圈,他都没换拖鞋。 沾着泥的运动鞋,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脚印。 眼神里也没什么失望,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就想闹一场。 林雪在医院里唱的那一出戏,让他失了面子,被亲戚朋友议论,心里憋着火,总要出出气。 是她先把事做绝的。 他走出来,站在方野对面,冷冷的看着他,说话没温度:“卖房子吧,你们家这房子虽然值不上十万,但借一点凑一凑也能够,我可跟你说,直系亲属里,出了个蹲监狱的,别说是你和你姐,就是刚才那个孩子,以后上学工作都会受影响——非常不好的影响!” 他没唬人,他说的方野都知道。 但他还是摇摇头,这房子是他爸爸用命换来的,不能卖。 “你这孩子!不听话呢!”李叔的儿子一脸的恨其不争,“行吧,法庭见吧。” 方野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一个大雷劈在了他头上,又慌又乱,都顾不上对林雪的恨,只能用眼神求情。 他们没什么交情,病房里奔丧算是第一次见面,连句话都没说过,要不是今天他来,方野都忘了他长得什么样。 打眼看了看,和李叔长得挺像的,大高个,小眼睛,颧骨有点高,三十多岁,上过大学,工作也不错,应该没穷过,不知道穷人对于钱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他可能需要这些钱,但也可能只是争口气。 方野拽着李叔的儿子半天没说话,他有点不耐烦,甩了甩胳膊,没甩开。 方野手上加了力气,或许拽疼了他,满脸的愤怒:“你什么意思啊你?耍无赖?别跟我来这套!” 方野眯了眯眼睛,毫不示弱:“来哪套?就像你对我妈那样,硬来?” 第173章 撒个娇 “这话说的,挺有意思!” 站在后面抱着肩膀靠着墙看好戏的女人终于说了话,方野记得她。 那天李叔尸骨未寒,他的一双儿女狰狞着和林雪争输赢打嘴架,她也是这样站在人群的外围,冷眼看着好戏,事不关己,又带着隐隐的幸灾乐祸。 咧开嘴偷笑的时候,一点声音没有,也没上前拉架,和旁边的亲戚不寒暄。 像是一个租来的不得不出席这场滑稽开场葬礼的道具。 要不是的的确确发出了声音,方野一度以为她是个哑巴。 没想到她会说话。 就是话不多。 只是这一句,说完了,干脆利落,拔腿就走,细高跟打在水泥楼梯上,哒哒响,节奏非常一致。 “你他妈胡说!” 方野被骂了一句,但他没在意,看着人影从他眼前跑过,他也适时的松了手。 非常慌非常乱的脚步,乒乒乓乓一定是绊倒了楼梯拐角的杂物,警察告诉他,已经立案了,要找到林雪,这钱该还就得还,有遗嘱就拿出来,当然,两家私下和解是最好,但还是要找到林雪。 方野乖乖的点头。 他和李叔聊过几句,不多,人上了年纪,无非是说说孩子,女儿从小听话,是个人精,说话最好听,但舍不得给父母花一分钱,还想方设法的往外扣,儿子其实好一点,没心眼,但花心,出轨被抓了个正着,最后妻子把钱和房子都攥在了手里,才没再提离婚。 却也不是因为爱。 夫妻之间牵扯太多,共同利益,别人的闲话,还要顾及孩子的成长和父母的健康,孩子挺大了,闲言碎语传起来就离谱,父母年纪大经不起吓,再说了,天底下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和谁过都一样,最起码,手里还握着钱。 方野只是胡乱说的,这个人在妻子心中早就没了任何信任,其实知道,人家夫妻在这事上自然一条心,回过味儿来,这事还没完。 至于林雪的清白,就那样吧,她自己都不在意。 方野坐在了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白灰刷的墙面,已经开裂了很久,挂了灰,角落里有霉斑。 小雨睡着了,方甜也出来了,坐在他旁边,刘滨拿着拖把拖地,不时的瞟过来两眼,悄悄看脸色,一句话也不敢问。 不用问,该听的都听到了。 气氛挺压抑的,方野愣了一会儿神,才终于缓过来,他坐直身体,看了看那两个一直盯着他却慌忙转开目光的人。 方甜拿着手机仿佛在很认真的看,手机拿倒了,刘滨已经把地拖得反光了,现在正杵在一个地方,反复的拖。 方野轻声说:“没啥大不了的,比起以前那些荒唐事,这都不算事儿……别和意哥说……” 方甜点点头:“跟他说什么?这种破事他不用知道,方野,没事,你别担心我们,那人就是吓唬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的是谁的债,谁去还。” 她不是摘干净自己,她是在摘干净方野。 方野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却明白,逃不过去。 除非把林雪找回来。 他和刘滨走在楼下的马路边,不停的拨着林雪的手机,没一次打得通,一直是关机。 天已经黑了,期间齐意打过来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来,他很机灵的编了瞎话,刘滨心里闷,陪他聊聊,糊弄一会儿就马上回去。 刘滨猛地转脸:“靠,我他妈为什么就是个糊弄?” 方野抱歉的拍他的腿,示意他别激动,整张脸都在哀求,生怕齐意会听出来一点不对。 刘滨又把脸转了回去。 “我得回去了,”方野把烟头扔地上,踩了两脚,“再晚了我怕意哥多想,刘滨,拜托你件事。” “说!” “你给我妈打电话,不停的打,她只是关机,没停机,就总有开机的时候,你就打到她接电话为止。” 刘滨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天到晚都没事,我一直打……打通了说什么啊?说警察找来了?” 方野坚定的摇摇头:“那就再也找不到她了。你就说我死了。” “……野子,不用这样吧?” “我不死她不会回来的。”方野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子,准确的踢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砰的一声,反弹到地上,“我先回去了。” “那个……野子啊,意哥挺有钱的,你别急啊,我说的是借,又不是不还!”刘滨知道这话方野不爱听,但他还是要说,当然方野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刘滨,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是过命的兄弟,你知道吧?” 刘滨点点头,很受用,眼圈都红了。 “可是,”方野往前一步,“如果这事你告诉了意哥,我马上跟你绝交!明白了吗?” “靠。”刘滨低头骂着,“明白。” 又怂又听话。 方野都忍不住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头顶,傻大个儿,没坏心眼,是个实诚人,他只要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到。 “谢了。” 方野冲着黑暗走去。 “糊弄过去了?” 齐意站在门口笑盈盈的,低头解开了方野的鞋带,把拖鞋放在他脚前。 “意哥,抱抱。”方野没等他答应,就钻进了他怀里,脸上的疲惫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他也没想掩饰。 上了一天课,对着一群孩子,吵得耳朵嗡嗡响,是人就疲惫。 但那天格外没力气,整个人靠着齐意,一点重心都没留,完全的压在他身上。 “累了吧?”齐意双手搂着他的腰,一用力就抱了起来,沙发两步远,把他放在了沙发上。 手没拿开,轻轻的拍着,拍小孩一样。 “我累。”方野闭着眼睛说,“那些孩子怎么那么吵?人小话却不少,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鸟,正经话一句不听,没用的一句不少说,我这一天,废话一大堆,说的我自己都烦。” 方野抱怨着,显得有点矫情和卖弄,可齐意知道,如果让他不喜欢就辞职,他肯定发火。 他就是想撒个娇。 齐意认真的听着,方野很少话那么多,说得都有些乱了,一件事反反复复好几次。 “你怎么了?”齐意轻声问。 “没,没怎么啊。”原来闭着眼睛撒谎,也是会脸红。 齐意看着他的大红脸,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起你要走了,心情不好。” 第174章 万能药 方野拿出私酿的万能药,一口气喝掉了半瓶。 他不想放出这个大招,会惹齐意伤心,可他没办法,真的不知道该说出点什么堵住他不停猜测的关心。 那种关心让他自己也很难过。 让他怕。 牵扯太多,难免心烦,他自己都烦的要死。 如果是其他的事,他会好好说出来,甚至会寻求建议,意哥,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该做点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 前提是,不涉及到钱。 钱是他的死穴,是最后的自尊,是仅有的体面。 他没什么钱,衣服一穿好几年,都是市场买的便宜货,平时能省则省,拿着免费的饭卡就绝不会出去吃。 但和齐意在一起,也会抢着买单,会送齐意小礼物,会看着床头柜里的某种必备品用光了,去药店买回来。 然后看着齐意打开,脸上露出半是惊喜半是赞赏的表情,把头埋在被子里,脸红的不敢看他。 爱情里人人平等,不管别人怎么说,方野始终觉得,就这件事,是他活到这么大,唯一干明白的一件事。 互相依靠,互相取暖,互相依恋,但没有亏欠。 他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家人是自己的,没得选,他有他的苦,齐意有齐意难,生活本身就已经动荡,犯不着再给彼此添堵。 齐意家的事,他也是能不说就不说,瞒不过去了,也是寥寥几句,开头结果,连个过程都没有。 方野识趣的从没追问过。 他靠着齐意,听见他心跳快得吓人,温热的液体滴落到他脸上的时候,心脏被狠狠的掐了一把,缩成一团。 “意哥。”方野伸手去摸齐意的脸,他扬着头躲开,更紧的抱着他,不给他抬头看。 他哭了。 一开始还压着,不出声光流眼泪,后来就压不住了,索性放开了,吸着鼻子,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方野的头上。 “意哥。” 方野甩出一把大刀,力气太足,扎进齐意的身体,对穿出来,刺到了自己身上。 谁也逃不过。 “意哥,你……别哭。” 齐意打小就不爱哭,可能也哭过,偷偷的,方野没看见。 和别人打架,考试没考好,每年一次和父母分别,训练又苦又累……他都咬着牙,挺过去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哭过,齐东升下葬的时候,也只是衣袖抹抹眼角。 从来没来得像此刻这么汹涌。 或许是压着太久了,齐意哭的挺放得开,虽然没看见他的样子,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眼泪喷泉一样落在了方野的脸上。 哄不好的那种哭。 没个两小时结束不了的那种哭。 方野鼻子一酸,眼泪结伴而至,扑啦啦流了下来。 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两个人却像是在号丧,方野抱着齐意的胳膊,齐意跪在沙发上抱着他的头,齐刷刷的放声嚎啕,眼泪跟不要钱一样。 “方野……你……”齐意终于说了话,抽抽嗒嗒的,说不成句,“你的……鼻涕……淌我胳膊上了……” 方野低着头:“不好意思啊,意哥……” 伸手从茶几抽了两张纸巾,给齐意擦了擦胳膊,又抽出一张,堵住了鼻子,继续哭。 “你不憋得慌啊?能喘气……吗?” “靠。”方野低声说,闷头乐了,“喘不上来气,憋得慌,你让我先擤个鼻涕。” 齐意终于放开了他,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说话都是气音:“方野呀,我难受。” 方野一听就受不了了,俯身向前,轻轻的吻他:“意哥,我错了,我真错了,我说错话了,我以后不这样了,我们好好的。” “不是,”齐意摸了摸他的脸,顺手擦掉了眼角的几滴新泪,“其实我心里还挺欣慰,你能说出来,我就怕……你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告诉我,让我瞎猜。” 方野不敢说话,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说漏嘴,他只是吻着他,热烈的霸道的不讲理的,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你……还有劲儿?没哭累?唔……” 方野堵住了齐意的嘴,抽空在他耳边小声的呢喃:“意哥,我有劲儿呢,你闭上眼睛,也闭上嘴,累了就歇会儿,交给我好了。” 方野没做过主导,他总是把五感交给齐意,顺从的享受的偷看他沉醉的样子。 他从一开始的懵懂进步得很快,伸手撩起了齐意的t恤,一直撩到肩膀,头埋下去的时候,齐意的手也探了过来,落到他的肩胛骨。 这种事是歇不了的…… 方野没睡着,从沙发挪到了床上,又去了卫生间冲澡,然后又冲了一遍,甚至换了床单,打扫了地上胡乱扔着的纸巾。 他上了一天课,又折腾到大半夜,却还是睡不着。 他关了卧室的门,面对开着的窗户抽了根烟,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赶忙停止,小心翼翼的往后看,确定齐意还在睡着,才稍微放心。 账户的余额刚刚查过,加上跆拳道班欠的两个月工资,勉强能到两万,前提是能顺利要出来。 老板春节去南方过年,就回来过一次,露了个面,结了前一阵的工资,又走了。 打电话催,就一句话,最近也很难啊,不好意思啊方野,再给一个星期时间。 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拖起来没完没了,但还是没发火,他只是喜欢拖欠,不会不给,爱占小便宜,又不是丧尽良心的人。 总之,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就和这个地方大多数人一样,精明但又活得麻木。 可该要的还是得要,方野已经决定明天打个电话,手机没放下,接着拨了林雪的电话,不出意外,关机。 方野脑子里总是想,林雪是不是也知道这些钱拿了会有麻烦?会让他难办? 她知道的。 但她还是拿了。 方野总是固执的觉得,林雪这两年发疯胡来,是因为病了,她的底色不是这样的,心疼她,也惯着,没想到真的把她惯出了六亲不认的本性。 或许最初就是这样。 林雪偏心方野,何尝不是方野对她有用,让她在婆家终于可以直起腰杆说话,堂堂正正又满心的显摆,我们家儿子啊…… 其实,重点是儿子那两个字。 是方野厌烦透了的那个称呼。 第175章 给希望多一点希望 老板接了电话,睡意朦胧,说话都不清楚,但一听见方野索要工资,立刻就精神了过来。 “小方啊,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下个星期,下个星期我一定给你解决!” 哭穷是必备程序,方野都听麻木了,皱了皱眉:“我今天就要,急用,如果没收到,我就去劳动仲裁告你!” 他根本不知道劳动仲裁是个什么东西,电视新闻总说,就记下了,但不知道没关系,电话那边也不知道,这四个字挺能唬人的。 声音是生硬的:“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对。”方野也硬气,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样反而让他心慌,找个这么任劳任怨的员工不容易,干活认真,还是个兼职,工资还那么低,除了偶尔来要钱,几乎没任何毛病。 他没接话。 方野下午收到了钱。 正在上课呢,电话嘀的一声,他没顾得上看,下课了才看到,却也没敢花一分,原封不动的存在了卡里。 他打算拿这两万先去讨个人情,未必能讨到,但宽限一段日子还是可以的。 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虽然他们已经很有钱。 他没想过自己,甚至没考虑过方甜,可是小雨,他做不到不管,人家说的是实话,的确有影响。 很大的影响。 她生在这个家里,本身已经比别人艰难,若是再雪上加霜,只怕也逃不过他和方甜的命。 小孩子总是家里的希望。 给这个希望多一点希望,不是太多,真的一点点就好,没有错。 方野心疼钱,但豁出去也不是不果断,他没有存李叔儿子的电话,但他存了李叔的电话,试着打过去,居然通了。 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冷意。 电话响了很久,里面那个熟悉的声音荡在耳边的时候,方野大脑轰的一下,大白天的,看见了鬼。 下一秒钟,他开始大喊:“你他妈死哪去了?你他妈是不是人?你知道不知道你拿了钱警察找来了?天底下……就这个天底下……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生气混着的委屈,他终于绷不住了,痛快泄愤。 他们很快就忘记的死人,只为寻找活人,林雪抓住了这个漏洞,现在的社会,无论到哪,都不能没手机,李叔的家人,只在意钱,一个破手机,找不找的,根本没当回事。 林雪拿走了。 有时候方野真的分不清她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心眼多,说话直,天天吵着骂,说自己最心疼儿子,却又毫不留情的把一大摊烂事丢给儿子。 林雪不说话,抽抽嗒嗒的哭声,方野没心软,他没法心软,语气也生硬:“你要是赶紧回来,把钱还了,我还认你这个妈!” 林雪哭声更大了,伴着擤鼻涕的声音,就是不说话,犟种一个,方野听着烦死了,真的要烦死了。 教室里已经没人,最后一节课上完了,他孤零零的坐在小椅子上,拳头狠狠的捶了下墙壁。 手没出血,只是疼,白灰扑啦啦的往下落,方野拍了拍了衣服,呛了眼。 可是也没管,只是问:“你到底回不回来?” 林雪哭着喊:“野子,我回不去了!” 林雪的钱没了。 她这些年都困在小城,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去市区医院复查,连一辆公交车都不用倒,堵车的话一个小时也到了。 她向往外面的世界,但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甚至不知道高铁,也不会手机订票,更别提飞机了。 她在柜台买了卧铺,那是她认知里最难买最好的旅行方式。 当然,她可能是去旅行,也可能只是想逃。 又贪心又害怕,最后贪心战胜了害怕,孩子他爸死的时候一条命也就换回这么多,诱惑太大了。 根本不知道钱是什么时候丢的,她没存银行,放在了行李箱,新买的行李箱,密码是四个零,她不知道改。 只是在火车上那一夜睡的还不错,一觉到天亮,也可能是吃了药,她觉得自己聪明极了,药都没忘记带。 这时候犯病可不值得,得睡好,她睡不好会莫名的烦躁,会发脾气,会失控,想着过些日子就回来,一个月左右吧,这事没人提也就过去了。 儿子不能害他,死人又不能张嘴。 陌生的城市也让她害怕,走出车站就用了很久,走不明白,好几个出口,最后是问了几个年轻人,好心的把她带了出去。 那几个人还指着前面告诉她:“阿姨,那边可以搭出租车。” 林雪卑微的说谢谢,眼睛不够用,低着头四处看,胳膊被一把扯住,一个年轻的女人用她听不懂的方言问:“姐,住店吗?” 看她一脸的懵懂,又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了一遍:“姐姐,住店吗?单间,独立卫生间,有电视,有无线网,一晚上五十。” 五十,在林雪记忆里,是很贵的。 很贵的就应该很好吧。 她狠了心,住。 地下室,没窗户,房间里都是烟味儿,一张脏兮兮的床,转个身都苦难,她交了两天的钱,要不回来,也就认了。 反正她不挑。 满心欢喜的打开了行李箱,傻眼了。 钱没了。 钱装在一个黑色小布袋里,其实十万也不多,占着行李箱一个小小的角落,除此之外,外套少了两件,别的人家看不上,没拿走。 林雪在地下室里,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如同见到了凶杀案现场。 连报警都不敢的钱,难受也得憋着,聪明劲儿在出走时全都用光了。 林雪只剩下了懵。 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她回了火车站,吃的是捡的,别人给的,夜里冷就盖着剩下的旧衣服,方野给她买的那件红毛衣最暖和。 原来南方也并非永远夏天,夜里也是会凉的。 但没敢给方野打电话,她没脸。 可既然方野打来了,她也不准备放过这个机会,哭的很凶,话没忘说:“野子啊,给妈打点钱成吗?妈想回家,不然你妈就死外边了……” 看不见的双手死死的掐住方野的喉咙,没办法呼吸,世界整个混沌一片。 小时候不懂一条细绳可以拴住一头牛,让它劳作不停,不得善终,如今他也被拴住很多年,开始渐渐明白,牛的鼻子太软,怕疼,而他的一生太短,怕亏欠。 牛的一生只图温饱,而他的一生向往自由。 方野说:“哦,死外边儿吧。” 第176章 猛烈的活着 方野忍回了眼泪,其实很值得大哭一场,可他不想哭了,最近哭的都恶心了,眼泪一往下流,他就想吐。 靠着依然在落灰的墙壁,叹了口气,又拿出了电话。 那天一同来的警察的电话,他记下了,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打了过去。 方野这些年做了不少混事,愣头青一样打架,带着股不要命的气势,头破血流也不胆怯,擦一擦,拎着砖头继续冲。 吓跑了约架的人,说方野疯起来不是人,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死,惹不起。 但方野怕警察。 骨子里天生的畏惧。 也不是没进过警察局,他老老实实的,这些年通常是别人没事找事,而他忍无可忍,说明白了,也就被放出来了,警察训他,以后下手别那么黑,能讲理的事别拿家伙,你有理你怕啥?这要是出人命了,你的一辈子就毁了。 方野觉得自己的一辈子早就毁了,但他只是乖乖的点头,说谢谢,记下了,下次不敢了……不,没下次了! 表决心一样大嗓门喊,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抖。 其实拿电话的手也是抖的:“您好,警察叔叔,我是方野。” “方野?谁呀。” “就是林雪的儿子,我想问一下对方的电话,想着先还点钱……” 警察似乎在思考到底是谁,每天经手的事太多,记不住那么多人,但他还真想起来了。 “对方撤案了。你不知道?今天上午来撤的案,气鼓鼓的,看着不情愿,但的确是撤了。” 这一次,方野是真的傻了。 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了? 他才不信。 他还是想要电话,声音诚恳,带着点死缠烂打,不放心,怕以后找茬儿,还是问个清楚的好。 警察没给他,这不合规定,但给他指了条路,你知道那个人的单位吧?去那儿问问看。 方野知道,听李叔说过一嘴,这个地方就那么几个说得过去的单位,他打了电话。 说是家里有急事,他就是不接电话,声音里真的带着着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演戏方野也并非不会。 更何况没人看见他的脸。 只要声音逼真就行了。 门卫大爷没那么严谨,热心肠,连带着一起着急,手机我可不知道,你给他办公室打吧,快点打,也不知道有没有下班早走。 推来推去,但总算找到了正主。 正主气鼓鼓的,的确就是心不甘情不愿:“问你姐!” 方野顾不上摆好小椅子,锁好门就往家里跑。 盛夏的傍晚像个大蒸笼,把所有人都开水过一遍,心里那点焦躁,和说不清的解脱,让方野觉得羞耻,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只顾着往外冒汗。 到了家门口,全身上下,水洗过一样。 深深的呼吸两口,他掏出了钥匙,轻轻的打开门。 方甜正在吃晚饭,也可能是中午饭,她最近作息不规律,主要看孩子的心情,能不能让她吃口饱饭。 也没坐在餐桌旁,疲倦的坐在沙发上,听见声音似乎恍惚了一下,才抬起头,看着方野:“回来了。” 方野嗯了一声,低头坐在了她旁边。 小雨在婴儿床里躺着,看起来很乖,没哭,眼巴巴的看着床头的风铃。 风铃是电动的,正在绕圈转,音乐很舒缓,却还是无法缓解方野的紧张。 他双手轻轻的搓着,给自己鼓劲儿一样,抬起头看着方甜,眼光深邃,读不出表情,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 “姐,你做了什么?” 方甜嘴里嚼着饭,停顿在那里,愣愣的好一会儿,坦荡的回应着方野的注视,笑了:“你知道了。” 方野这时才看见了方甜脸上的指印。 又红又肿。 非常清晰。 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 更何况她现在根本不化妆,总是素着一张脸,黑眼圈重的吓人,但还是好看的,她有着一张漂亮的脸。 方野点点头:“我这有两万,本来想先还过去,警察说撤案了,私下和解,我找到了姓李的,他让我来问你。” 方甜撇撇嘴:“他那是没脸说。” “所以,你说,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方甜已经恢复了平静,咽下了那口饭,又往嘴巴里填了一口,使劲儿嚼着,“就是想了个不用还钱的办法。” “方甜,什么办法?”方野揪着沙发靠背,揪得手指疼。 “勾引他。” 方甜云淡风轻的,表面上没当回事,她也的确是怕了,找到那个人的电话还是挺容易的。 她知道李叔住哪。 推着小雨就找到了他楼下的邻居,说是亲戚,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都没送上最后一面,两家父亲是好友,相处了很多年,一个先几年走了,一个也走得这么突然…… 她还象征性的哽咽了。 邻居叹了口气:“也不算突然,病挺多年了,人都折磨得没人样了,死了也算是享福了。” 方甜哀叹,这还欠着礼金呢,可得还回去,不然死人会托梦,骂她办事不周到……对了,叔,他们家儿子的电话知道吗?这钱我怎么也得还回去,不然心里不安生。 拿到电话号码,她就走了,手脚麻利的发了短信,哥,我是林雪的女儿,我们谈谈吧。 谈到了家里。 方甜对这种男人有预感,不是个安分的,就是不胆大,不主动,但也不拒绝。 她那天把小雨托付给楼下的大姨,说自己病了,感冒,怕把病气过给孩子,能不能帮忙带她俩小时,去前面诊所打个针,也能好得快点。 大姨热心肠,孤单,也喜欢小雨,抱了过去,心疼的拍拍方甜,孩子,去吧,以后有事说话,别跟我客气。 方甜差点哭出来。 但她没有,在大姨的眼皮底下走出了楼道,听见砰的关门声,又扭头回了家。 而那个人真的来了。 方甜的故事讲到了这里,停了,没说下去,她指着客厅柜子上面那个摄像头:“当初还是你装的,怕我总有顾不上小雨的地方,去厕所,厨房做饭,手机里就能看她,我还嫌你事多……没想到,真用上了。” “都录下来了,有了这个,他也只能算了,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他一听急了给了我一巴掌,我把事先藏好的菜刀摁在了他那个地方……” 方甜轻蔑一下:“他怂了,认栽。” “那个录像我能看看吗?”方野红着眼睛。 方甜摇摇头:“不能。” 她盘腿坐在了沙发上,静静的说:“方野,这个家的小孩,天生就该猛烈的活着,必须要很努力,才能有个人样。” 她手指轻轻一转,指向了小雨:“她也是。” 第177章 宝贝 方野没哭,心里堵得慌,压了块大石头一样,连走路都很费力。 也没做什么亏力气的事,却跌跌撞撞的,上楼的时候差点摔倒,手扶住了水泥地,缓了缓,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但在打开门的瞬间,他眉开眼笑:“意哥。” 齐意坐在沙发上,冲他招招手,显摆着自己新买的电视机,巨大的屏幕,最新款,上面播着一部投屏的电影。 “过来。”齐意说。 方野去洗了个手,坐在了齐意旁边,抱着他的胳膊,整个身体都靠了上去。 歇一会儿。 但也没闭上眼睛,电影挺好看的,齐意说几年前的片子,他看过好几遍,每年夏天都会重温一次。 “这次是跟你,很特别。” 齐意低头亲了亲方野的脑门,伸出胳膊把他圈在怀里,电影很长,两个小时,他们都没动过,看得很认真。 爱情故事,男也好女也好,谈起恋爱来都一个样,爱的时候是真爱,可吵起来也恨不得要对方的命。 男女主角分开又重逢,又恨又贪恋,身体也好灵魂也好,电影总是慈悲的。 圆满结局,片尾曲响起,方野靠着齐意半天没动地方,手被齐意搓了搓,听见他说:“我们以后可别受那个罪。” 齐意这些天很忙,忙着给这个小房子买东西,搬回来很多,最新款电视洗衣机冰箱,床和衣柜还有沙发。 床垫是高级货,挺贵的,就算动作再大,也不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齐意往床上一躺,指指旁边的枕头,冲着方野笑:“来,试试,可舒服了。” 方野靠着门框,乐了,但没过去:“意哥,你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 那些东西是为他准备的,他心里明白。 齐意侧躺着,手撑着头,不放弃的冲他招招手:“过来……不听话呢?抽你啊!方野我发现你是不是欠揍了……” 齐意的话没说完,就被方野堵了回去,他快速走过去站在床侧,双手扶着床头,弯腰亲了下去。 “我的确还不起,”方野嘴唇短暂的离开,又亲了下去,隔了好久,继续说,“我没那么多钱,但是,意哥……可以用别的方式,行吗?” 齐意拽着方野的胳膊,把毫无防备的他拽趴到了自己身上,方野的头压到了他的嘴唇,被牙齿硌了一下,渗了血,哎哟一声,顾不上擦擦,翻身就把他压在了身下。 “我看你是真欠抽!” 齐意说话恶狠狠的,亲起来又是极致的温柔,一滴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流进了方野的嘴里。 他咽了下去。 喉结一上一下,身上是细密的汗珠,空调开着,但还是觉得热,一股火气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呼呼冒着烟。 齐意疯了。 他就是受不了。 在家居广场,他挨家看,亲自试,坐在床上,他特意问了老板娘,这床不晃吧?响不响?床架结实吗?标的是实木可别是骗人的? 老板娘梗着脖子要骂人,哪有这么买东西的?看着齐意满脸的认真,又突然笑了,了然于心的感觉,小兄弟你放心,牌子货,可不是外边那些小厂做的,不管怎么折腾,就算折腾出花来,一点动静没有!保你! 齐意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不害臊,扬扬头发,开票!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一分钱一分货,楼下没敲墙,齐意正得意呢,咚咚咚的声音响起,他低头,看见方野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他搬起他的头,扭向了自己,亲了一下:“想喊就喊,自己家!别害怕!” “意哥,你他妈真的……不是很要脸。” 方野全身都红透了。 汗水扑啦啦的往下掉,浸湿了床单,也不全是他的的汗,更多的是齐意流到他身上,顺着后背又滴落。 “宝贝,生日快乐。” 月光明亮,晃在床头的闹钟上,上面的时间是十二点整。 方野止不住的发抖,不知道是因为齐意太卖力,是因为那句宝贝,还是因为生日快乐。 他觉得幸福。 卧室里很安静,急促的呼吸都已经慢慢变缓,没人说话,他们平躺在床上,只有手指缠在一起。 上面戴着戒指,最最情动的时刻,齐意从床头柜里拿出来的,身体没离开,只是伸了手,二话不说套在了方野的手指上,当然也没忘了自己。 然后,像是体测三千米,耗尽全部体力。 齐意笑了,心里笑,倒像是自己在还什么,脸上笑不出来,没劲儿。 但还是努力的把方野拥在怀里:“宝贝,这床舒服吧?” 方野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意哥,你……别这么肉麻行不行?……床是真舒服!” “怕什么,”齐意的手摸着他的脸,轻轻亲了下,“我又不在大街上喊,就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这么叫……喜欢吗?” 哪有人这么问的这么直? 但喜欢。 “意哥,明天……哦,今天了,”方野看看外面,蒙蒙亮,夏季天长夜短,晨光已经微现,“今天下午下课,我们出去逛逛,该买的东西还是要准备,还有车票,要提前定好,那边东西你不习惯,吃的也要带着点,还要买个防晒,军训的时候记得擦……还有什么呢?我明天列个单子,你再看看,落下什么就补上去。” “方野,别说了,”齐意亲了亲他,“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不行。” 方野没说别闹或者不要开玩笑,他斩钉截铁的说不行,这是大事,是正事,就得这么办,一点余地都不留,但说完了又慌忙看了看齐意的脸色,赶紧找补着。 “意哥,厚衣服就先不带了,那边不冷,再说,就一个月,十一放假你就回来了。” 齐意轻叹一下,更紧的抱着方野:“我第一次上大学,自己去的,没要他们送,就拎着个行李箱,带了几件衣服,缺什么用什么,都是现买的,挺方便的,你不用为了这些事费心。” 方野抬起头:“我想给你买,意哥,这样不管是什么,你一用起来,就能想到我,哪怕是双袜子。” 齐意的下巴蹭着方野头顶,手轻轻揪着他的脸颊,小声说:“内裤也买几条,跟你一样的,情侣款。” 第178章 约个会 方野不逛街,都不知道该去哪儿。 小城里也有自己的潮人,头发染的五颜六色,一种颜色再换一种颜色的染,当然,他们也有打扮自己的方式,听说是去省城的大商场。 方野没那个时间,暑假班耗费了他太多精力,这茬孩子多,来报课外班的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工作。 苏哲打过电话,还是上次的地方,缺人,来吗? 方野摇摇头,不去,下次吧,下次一定去。 他说谢谢啊,苏哲,记着我呢,抱歉这次真去不了。 不赚钱了?你那么财迷,连包好烟都舍不得买,这么多钱,不心疼? 方野还是笑,真的,下次。 苏哲骂了句脏话,那个烦人精是不是要走了? 方野半天明白过来他嘴里的烦人精是齐意,于是很认真的解释,他不烦人,只是你不了解他,人好着呢……确实是要走了。 靠,我他妈了解他干嘛?又不是他走了我就有机会了。 方野笑得挺大声,他走不走的,你都没机会,对了,你爸挺好的?这阵子没联系,你是不是都在那儿接着干呢,也别太拼了,悠着点,你要是病了,你们家指着谁? 像是很熟悉又不常见面的朋友。 聊了两句家常,方野突然问一句,想买点好看的衣服应该去哪儿啊? 苏哲说,去省城啊……咱们这儿,就人民百货了,都是旧款,卖的死贵,服务也不好,吊个脸,知道的是买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欠他们八百万呢。 人民百货。 方野乐了,名字都透着历史感,但也的确只能去那里。 方野下课的时候回了趟家,抱着小雨下楼溜了一圈,让方甜好好吃个饭洗个澡。 她从没喊过累,但方野知道,她很累。 看孩子是一件琐碎无边的事情,永远在工作,还没有工资,虽说是自己的孩子,但也很难一直保持平和。 天气好,小雨也高兴,躺在婴儿车里,眼睛到处看,不哭不闹的,安静的像只小猫,偶尔笑一下。 她会笑了。 方野的心都化了。 抬头喊了一声:“露姐。” 白露笑盈盈的,却遮不住脸上的疲惫,蹲在了婴儿车前就没起来,仰着头跟他说:“这是……” “小雨。” 白露想伸手摸摸小雨的手,又缩了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这刚下公交车,没洗手……长得像她妈,好看。” “露姐,现在在哪呢?” 矿区医院关门了,斑驳的四层楼像是个年代文物一样杵在那儿,大门破破烂烂的,风一吹就呼啦啦的响,宛若鬼屋,那里面的确死过很多人。 方野的爸爸最后待过的地方也是在那里,当然,他很大可能是被从矿井里挖出来时就断了气,头被砸成那样,很难挺到救援,应该当场就丧命了。 可说辞却还是已经尽力,抢救无效。 他们说,真的抢救了。 方野在那具破碎的身体上看不到任何抢救过的痕迹,厚重的煤灰混杂着血糊在脸上,看不清本来的样子,安全帽是被强力拽下去的,那东西没法跟着一起进焚化炉。 大家都说,矿区医院阴气重,有脏东西,当初到那里治病拿药,也是因为能报销,现在是半步都不肯靠近。 流浪汉也不去。 曾经也是个热闹地方,现在分外荒凉。 白露告诉方野:“在市区一家诊所,太他妈累了,就我一个护士,忙的都没时间坐一会儿,一天下来,小腿直抽筋,这个月拿完工资就不干了。” 方野觉得她脖子也会抽筋,索性蹲在了她旁边,离婴儿车有点距离,那天太阳不烈,气温不高,夏天好像就来晃了一圈,要走了。 他掏出了烟,递给白露一支,给她点上,也给自己点了一支。 方野说:“露姐,不干就不干了,你有这门手艺,不怕找不到好工作。” 白露抽了口烟,看着前方,那里什么没有,可她就是直直的看着,嘴里幽幽的说:“野子啊,我现在才知道,还是上学的时候最好,啥也不怕,就是往前冲,你知道那时候我喜欢你吧?” 白露斜眼看了看方野,他点点头。 “可你总躲我,我就知道,没戏,你不用笑,我也喜欢过别人,没傻到一棵树上吊死,人哪,回过头来,再去想,你们算个屁呀!” 方野无端被骂了一句,不乐意:“露姐你现在挺豪迈啊!” 白露又看着前面,直愣愣的:“男人算个屁!屁都不是!还是钱好。” 方野说:“露姐你这么想就对了,先搞钱,钱有了别的自然就有了。” 白露蔫蔫的:“赚钱太不容易了……” 方野抬眼看到白露妈妈从棋牌社的门洞里走出来,脸色蜡黄,应该又是一天一夜没睡,通宵达旦的熬。 看脸色,还能猜到,是输了。 气鼓鼓的,踢了一脚旁边的易拉罐,咣当一声,白露站起来,走了,和妈妈在岔道口遇上,被狠狠的推了一下后背,踉跄了一下,又死命的拉着她的衣角往前拽。 “人家俩男的都能谈,你一个女的,不缺胳膊不缺腿,也不是个丑东西,咋就谈不成一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白露死命的摔了一下妈妈的手,皱着眉:“你别拽我,我走不快,腿疼!” 却还是被拽着硬塞进了楼道。 方野起身,推着小雨往回走,耳边传来了一声汽车鸣笛,他没当回事,迈了一步,鸣笛声又短暂的响了一下。 方野疑惑的扭头,看着一辆车,他不懂车,但能认得出好车,眼前的这一辆看起来就贵的要死,一定不少钱。 车窗慢慢的降下来,齐意的头探了出来:“走啊,约会去——男朋友。” 方野笑了。 他伸手指了指小雨:“我送她回家。” “甜姐和小雨不去吗?” “不去,”方野头也不回,“好不容易约个会,俩电灯泡,像个什么样,下次再带着她们。” 拎着婴儿车,还抱着小雨,也能蹭蹭蹭的跑上楼,一打开门,一片黑暗,方甜在黑暗里走过来,接过了小雨。 “怎么不开灯?不用省那点电。” 方甜翻了个白眼:“不用开灯,以后咱们家都不用开,俩电灯泡呢,够亮了!” 方野愣了,直勾勾的看着她,好一会儿,两个人一齐发出了爆笑,约好了似的,笑得停不下来。 方甜把小雨放进了婴儿车,手扶着沙发,笑得弯腰,冲着方野摆手,轰苍蝇似的:“走,快走。” 方野忍着笑意:“那我走了。” 打开房门,听见方甜柔柔的说:“好好约个会。” 方野的手顿了一下,很轻的点点头:“嗯。” 第179章 时间宝贵 “齐东升的车,给我了。” 齐意没等方野问,就先说了,扭过头来问他:“你不嫌吧——死人的车。” 方野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谁家没死人?妖精家?” 齐意乐了,在方野嘴边轻轻一吻:“你就是个……妖精……去哪?” 方野大喘了口气,昂扬说:“人民百货。” 从出生到现在,他都住在这个小城,没离开过,小时候妈妈们会聊着人民百货的羊毛衫高跟鞋和化妆品,只是聊,都舍不得买,嫌贵。 确实是很贵,林雪带他去过两次,逛了一圈,又走了,进了旁边的批发市场,买了件在百货里零头都算不上的新衣服,照样很高兴。 林雪说:“以后有了钱,一定去人民百货给你买件名牌。” 现在就是那个以后,却仍旧没钱,过了那么久,他再也没去过人民百货,也不是买不起,只是舍不得。 方野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几年,穿的料子都薄了,他也不换,仗着自己长了张帅脸,别人给的企业文化衫,也是一样往身上套。 衣服嘛,遮体就行了,他连保暖这个需求都不要。 此刻,他怀里揣着卡,眼睛里泛光,因为激动,脑门在冒汗,想给齐意买东西,买很多东西——卡里面有一万八千块。 那两千转给了林雪,熬了一夜睡不着,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他知道为什么。 没有打电话,而是发了个信息,钱我打过去了,自己买票回家。 虽然没得到回应,心却获得了安宁。 至于林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管了,管不动了,爱谁谁,方野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够了。 不是周末,商场里没多少人,建了太久的楼,地下停车场小的可怜,只能停在在路边,走几步,不算远。 晚上已经有了凉意,夏天要过去了,路边的烧烤摊生意很好,小桌子摆满了人行道,方野和齐意穿梭过去,看着人民百货四个字,方野乐了。 “走,意哥,去消费。” 他从没那么大方过,齐意也配合,两个人大步往前走,昂首进了店铺。 不像来买东西的,倒像是来打劫的,气势大的不得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方野伸出手指指向了齐意,“拿他的号。” 都是方野挑的,他没买过,但眼光还不错,卫衣齐意喜欢,篮球鞋也喜欢,三道杠的运动裤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够了。”齐意拽住了要继续去买的方野,手里已经拎满了购物袋,照着单子上的东西买的,一样没少,可他总觉得不够,就像是要送孩子去上学的父母,心神不明的,虽然不知道在不安个什么劲儿,可就是担心。 “买两条毛巾吧,再买个被子,学校发的不一定好,得有个备用的。” 齐意轻声告诉他:“那边儿有卖的。” “牙膏香皂洗发水这些总得用吧?” “到了再买。” “万一……万一没有桔子味的沐浴露呢?你不是喜欢那个吗?”方野说话有点急,声音里透出来的,控制不了,他其实不想这样。 齐意静静的看着他:“家里还有大半瓶,我带走。” “那要是用光了,那边买不到怎么办?” “我就回来取,你给我买好了,等着我。” 方野仰头,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一样,再次看向齐意的时候,眼圈红了:“意哥,我有钱,真的。” 齐意一根手指刮了刮他的手背,低声说:“你跟我来。” 说完拔腿就走,走出去几米,回头喊了一声:“来!” 楼梯间,黑洞洞的,一个人没有,关门的时候声控灯亮了一下,又很快灭了。 黑暗里,齐意把方野拽到了怀抱里,狠狠的抱着。 “方野,这些东西够了,真够了,我领你的情的。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又想我走,又不想我走,我也是这样的,这些天,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难过,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真是好不容易啊。” “可是方野,时间多宝贵啊,就算是有小长假,就算是有寒暑假,你想想,我和你能天天在一起的日子,有多少?” 方野最讨厌数学,但也能算明白,时间宝贵,太他妈宝贵了,他伸出胳膊抱住了齐意的腰,把他拉向自己。 “你说……”齐意笑出了声,“为一瓶沐浴露,咱俩在那儿掰扯半天……你上次碰到买一送一,不是又买了两套吗?明天你给我拿来,我全带走,先说好,不许舍不得啊。” 方野也跟着笑,把脸埋在齐意的颈窝,根本抬不起来,声音比蚊子都小:“意哥,你快别说了,我抽疯……” “意哥,既然时间宝贵,那就抓紧吧……” “在……这儿吗?” 齐意难得脸红,说话变了调,四处看了看,声音压得很低:“也不是不行。” 方野深深的叹了口气:“意哥,抓紧时间吃饭,吃饭,明白吗?刚才外面那家烧烤应该不错,就人最多的那家,闻着味儿就地道。” 方野松开了齐意,伸手去推门,却被齐意用一只手从后面搂住,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扭向了自己。 几分钟,十几分钟…… 方野忘了时间,纯粹的黑暗里,是没法感知时间的,只能感知人,大夏天里也冰凉的嘴唇。 亲起来非常舒服。 “别勾我,”齐意低声说,喘了两口气,才终于放开了方野,扯扯他的衣角,极力按耐住想要伸进衣摆的手,“走,去吃烧烤。” 方野愣在原地几秒钟,被已经走到门外,又伸进来的胳膊,拽了出去。 出来后,反而是方野走的更快,急匆匆,两步跨到了齐意前面,路过烧烤店的时候却没有停留片刻。 “不吃吗?”齐意好不容易赶上他,小声的问他,“不是饿了吗?” “也……也没那么饿,意哥,你说的,时间宝贵,我们回家吧。” “家里没什么吃的,今天要出来,我什么都没备着。” “有!”方野笃定的点点头,“有,意哥。” …… 大半夜的,方野汗涔涔的从床上爬起来,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后背,搓了搓:“怎么了?” 方野顾不上被嘲笑:“我饿。” 第180章 真是谢谢了 齐意他真的笑了,笑得挺大声,光着膀子靠在床头,往上面拽了拽被子,盖住了头:“我也饿……” 只能煮面,连个鸡蛋都没有,可加了点青菜,调好了面汤,一碗清汤面,也能狼吞虎咽。 的确是饿了,晚饭都没吃,又做了卖力气的事,也累,吃起来就更香了。 齐意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各种美食。 齐东升刚刚发迹的时候,也是展现过自己慈父的一面,钱多,没理由再过以前的穷酸日子,想去哪就去哪,夫妻俩带着齐意,也是会每年去旅行的。 时间紧,家里的饭店不能没老板,看景点也是走马观花,粗糙的跑个过场,回忆是靠照片留下的。 更多的时间是吃,吃地摊也吃豪华饭店,便宜的贵的,齐意没选择的权力。 他那时候还小,心里明镜似的,带他出来无非是需要一个拍照的道具,发到网上,或者打印出来,跟家里的亲戚朋友显摆,他们家是多么互助互爱大团结。 跟新闻联播里播出的五好家庭一个样,都该发个奖状。 齐意偷偷在心里笑,嘲笑。 头两天总还算平静,品尝美食的时候,他们会说,这个好吃,还不错,咱家店也上个新菜…… 不知怎么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被扯了出来,一团毛线一样,扯不到头,细细麻麻的打了很多结,死结。 然后又回到了在家时的样子。 那些美食也索然无味。 齐意记得有一次,应该是广州,气氛不太好,和那里冬季的天气一样,阴沉沉。 他想吃路边摊的肠粉,也不是多爱,就是要撒个娇。 跟旁边孩子嘟着嘴说要买气球一样,有样学样。 高远扒拉开他的手:“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齐东升啧了两声:“穷酸样儿,儿子要吃你就给他买,你就是心疼钱。” 他连装都懒得装了,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俩人心里的火都憋不住了,高远也不是白给的,指着齐东升的鼻子:“你他妈说谁呢?要是没我你他妈还在家啃土豆呢,连饭都吃不上!你丧良心!” 那天谁也没心思吃饭,赶晚上的飞机,到了省城,又搭出租车回家,爬上奶奶家楼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奶奶等着他呢。 给他煮了碗热汤面。 齐意厚衣服带的少,北方冰天雪地的,他冻坏了,也饿坏了,狼吞虎咽的样子像个小饿鬼儿。 奶奶给他擦嘴,忍不住叹气:“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种爸妈?” 以前奶奶也骂,骂高远,很多难听的话,其实翻来覆去无非是不安分,能作,贪心也够狠,就像那个什么故事,捡了一条蛇,放在怀里捂,救了命,反过来就能给你一口。 齐意听不明白,心里还替高远不平,现在想想,可能是奶奶识人,更早的看清了她的本性。 那碗热汤面也一直留在齐意的记忆里,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过,他觉得方野煮的面和那个一模一样,暖胃暖心,特别好吃。 他洗了碗,上了床,轻轻抱住了方野的后背,把他拉过来,手不经意的就碰到了他心口的疤。 轻抚了两下,把头靠在他的颈窝:“谢谢啊,方野,真是谢谢了。” 方野半睡半醒,有点迷糊,听见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颤,没问为什么,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轻轻的摩挲了两下,听见齐意沉重的呼吸声,自己才舍得闭上了眼睛。 那晚齐意睡得出奇的不好,也不是没睡着,就是总做梦,一个接一个,排队在他脑子里乱窜。 每次去见高远,他都是这个样。 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得去,表面功夫要做到,说话也是平心静气的。 高远现在搬到了单间,她总是闹,摔东西,打人,把隔壁床冲着她叫嚣的病人脸抓花。 “她活该!”高远咬碎了牙,盘腿坐在床上,“穷鬼一个,跟我他妈的比划,也不看看自己那个狗德行,贱货!” 齐意远远的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握了一下拳头,又松开,仰脸笑了笑:“烦人啊?” 高远呆了呆,傻了,那是齐意第一次给她好脸色,问她,这儿的人是不是挺烦人?我刚在走廊里遇见个老太太,拽我胳膊非要给我算命,说自己大仙儿下凡,看人可准了,我想走,可她比我劲儿大,拽着我不松手…… 高远想起了白大仙,却也没什么羞愧和对不起,往前探了探身体:“看了吗?算的真准?” 齐意手肘拄在膝盖上,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问题,却反问高远:“想走吗?从这儿出去,想吗?” 高远往前挪动着身体,迫不及待的,挪到了床尾,说话时脸上带着急切:“想啊!想!我想啊!” 齐意歪了一下头:“就那么想啊?” 他冷眼看着高远双手握住了床尾的铁栏杆,眼巴巴的看着他,逼迫自己挤出了讨好的笑容,脸上的表情比心里灿烂一万倍。 他故意停顿了几分钟:“那就出去吧……把这个签了。” 断绝母子关系协议书。 齐意静静的递到了高远面前,看着她接了过去,又回到椅子上坐好。 窗外有棵大树,传来了蝉叫,风已经变了,不是一团热的往脸上呼,齐意觉得清爽。 和他的心里一样。 他抬眼看到高远的脸色变了变,哑着嗓子问他:“非要闹这出?” 齐意又继续看着窗外,坚定的点头:“对你对我都好……” 协议书是他在网上下的,好几页,他问过李律师,怎么样才能和高远断绝一切关系。 他说的是一切。 热衷于赚钱的李律师,却没有接单,断不了,他说,血缘关系是天生的,法律这边管不着。 我不要她的钱,我只想远离她,这样也不行? 不行的。 阳光大道走不通,齐意寻了条旁门左道,不仗义,可跟她犯不着去讲仗义。 他再没看高远一眼,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一片迷茫的如同齐东升死去的那一天。 身体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不是很重要,但还是扯得肉疼。 他听见高远只是抽泣了两声,就让自己恢复了冷静,无比虔诚的问他:“钱呢?钱怎么办?我的钱都在你那儿呢,给我吗?不给我不签。” 第181章 而我只有你 终于,终于…… 齐意想着,高远终于拨开外壳,撕掉伪装,扯断了一切都是为你好的虚情假意,让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的袒露在空气中。 把钱摆在了表面来谈。 谈钱最好了,比谈情冷静克制得多。 齐意也收起了不真心的笑,正色和她谈钱。 “饭店账面挺乱的,当时卖的时候,平账花了不少,也补了税,到手的钱都是干净的,这你可以放心。” 高远点点头,她知道。 “平账补税的钱,本来是你惹下的麻烦,但是……算了,一人一半。” 高远没表态,但齐意知道她心里在拨算盘。 他往后一靠,倚到了椅背上:“你要是全包了,我也没意见。” 高远抢着说:“那就一人一半……房子呢?有两套房子是我和齐东升联名的,你没卖吧?” 本来是想卖的,面积太大,还没来得及出售,位置差不多,价钱也差不多。 齐意说:“没卖,等着你病好呢,是一人一套,还是卖了分钱,总得跟你商量啊。” “我他妈没……病……”高远喊到一半,声音低了下来,忍住了骂人的话,闭了嘴,恍然间明白过来点什么事,儿子是她现在最不能得罪的人,事实很残忍,她不乐意也得吞下这口闷气。 她又拨了下算盘:“一人一套吧。” 齐意点点头:“好,听你的,赶紧签了吧,我好去办出院手续,不然你还得在这儿多住一天,挺贵呢,花的都是你自己的钱。” “你……”高远想骂,但她拿起了笔,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就非要这样?” 齐意又露出了笑,点头。 高远蹙着眉头,十分不解:“就那么恨我?” 齐意伸手搓了两把脸,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了窗口,背对着高远,声音幽幽的,也不是有怨言,就是看开了,却也没忘带着刀,毫不留情的冲着高远的心扎过去。 如果她有心的话。 “你还记得齐东升病着的时候,我问你,就那么恨他?你告诉我,恨不得他马上死,我想我的回答是一样的。” 得出这个结论不是因为一件事两件事,而是二十年的累积,是一刀一刀真真切切扎在身上的。他没骗人。 齐意拿着协议书仔细的看了看,才放心的塞进了随身的书包,没什么法律效应,但他笃定高远不懂这些。 一家子算账,看起来清醒,其实因为太了解,对方一个小动作,都知道她要打什么主意。 算出来的账面清楚,其实心里是糊涂的。 高远不傻,她精明,否则也不会开了半辈子店,生意还不错,可她的精是混迹在市井中,搬不上台面的那种精。 精于算计每一分钱,没占到便宜都算是亏了。 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她只管有钱进来,签合同这回事,也只是照着模板,双方签个名字而已,就连交房租,大多数都写个不清不楚的收条,就算结束。 凭的是良心。 遇上了没良心的,只能自认倒霉,下次还是不长记性。 事实上还挺少的,不被逼到绝境,很少有人干那么缺德损面子的话,一次就够,以后没人搭理你,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可以走的话,护士会来通知你。” 齐意收拾着带来的包,轻声说:“你刚不是问我,老太太算的准吗?挺准的,她说我没父母命。” 他没看高远,直接走出了病房,关门的时候,和他以往一样,轻轻的,没声响,是个有礼貌有分寸的好孩子。 医生说,你妈妈还不太稳定,如果可以的话,得再住几天。 齐意乐了,不可以,签字吧,麻烦您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那……就不在这儿治了? 齐意摇头,你治不好她的。 齐意终于走出医院,已经是傍晚,夕阳很美,淡淡的粉色,他开着齐东升的车,只是瞟了眼天空,眼泪就掉了下来。 越来越多,他伸手抹了把脸,还没擦干净,下一波就又来了,根本开不了车。 他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闪,像个孩子一样张开嘴巴,哭得很欢实。 放肆的,任性的纵容着自己。 心里没有庆祝,只是觉得终于解脱了。 身体像是抽空了,没力气,整个人都是虚的,看东西重影,油门都踩不下去,腿不停的抖,脑子里保留着最后一点点清醒,他不敢再开车。 好不容易才拿起了手机,左手摁着又抖又无力的右手,终于才能拨电话给方野。 “你能来接我吗?” “你在哪?” 齐意四处看了看:“有个四层高的楼,写着和平大厦。” 方野是在二十分钟到的,那里不是停车区,违章被拍没跑了,出租车司机可不会犯糊涂,拐了个弯才放他下来。 他坐在出租车上,远远的就看见了齐意停在路边的车,半开的车窗,他看见了齐意哭过的一双肿眼睛,手放在方向盘上,抖的像帕金森。 匆匆几秒,他只看到了这么多,可是也足够了。 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付了钱,下了车,就往那边跑,齐意也看见了他,从车上下来,瘪着嘴站在车前。 似乎又要哭了。 方野使劲儿往前跑,百米冲刺的速度,连个缓冲都没有,微张开胳膊就把齐意抱在了怀里。 齐意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身体撞到了车,哐当一声。 “意哥,疼了吧?” 方野很着急,但没放开胳膊,手往下在齐意的侧腰揉了揉:“疼吗?……你他妈哑巴了?能不能说句话?疼不疼?” “疼。” 齐意说着,然后笑了起来,他本来是要继续哭的。 不是车流很多的马路,但偶尔也是有车经过的,方野拍了拍齐意后背,轻轻搓了几下:“意哥,上车吧。” 齐意更紧的抱住了他,死活不撒手,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说话一抽一抽的:“方野,我只有你了。” 声音轻飘飘的,每个字都发着颤,就跟他筛糠般的身体一模一样。 不用再活几十年,齐意断定,此刻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刻,他仿佛赤裸的婴儿,把心里的坏和恶毒,毫不保留的展示给他看。 他手握长刀,披荆斩棘,一点情面也没留,把事情都做绝了。 然而,他不后悔,他心里畅快,他不畏惧与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为敌,他可以对不起任何人。 唯独,只要,对得起方野。 方野也没有辜负这份赤诚,他在大街上抱着齐意,大嗓门的表忠心。 “齐意!”他喊着,扯着脖子,身体晃了晃,抱小孩一样。 “胆真大,叫意哥。”齐意轻轻的笑。 “意哥!我就是想告诉你,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最大的好事!” 第182章 第二只鞋 一辆车经过,隔得很远冲他们摁喇叭。 鸣笛了几十米,快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拐到了最里侧车道,慢慢的开过去,车轱辘都带着警惕,又猛地加速,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 以为是碰瓷的。 方野笑了,拍了拍齐意:“意哥,上车吧,这儿太危险。” 虽然是站在马路边上,可车速都很快,经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吹乱了齐意的头发,方野伸手捋了捋,终于捋顺了。 齐意这次没反对,他也实在是没力气,往前一步,腿软,差点摔了,他扶着头笑了:“真是……丢人啊。” 方野却不笑话他,扶着他走到了车门旁,把手垫在他头上:“意哥,小心点,别碰着头。” 方野发动了车子,斜眼看了看齐意,帮他把座椅往后调了调,半躺着,又给他系好了安全带,油门一踩,往前开去。 齐意被疲倦包围,比经历过所有的考试都要累,仿佛就剩下一具皮囊。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没有问方野是回家吗?还是去哪里?他不想问,只知道,车子短暂停了一下的时候,左脸被轻轻亲了一下。 他在梦里笑了。 管他呢,哪儿都行,只要心里有爱身边有他,那这辈子,就够了。 后来,齐意睡得很实,车子的颠簸仿佛能催眠,座椅也和家里的新床一样舒服,好像还做了个梦,梦见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觉得是好梦。 醒来时,还躺在车里的座椅上,旁边没人,齐意喊了一声,车窗外的方野立刻就站了起来:“哎,意哥,这儿呢。” 齐意摁下了车窗玻璃,趴在窗框上,睡眼朦胧的,头发在炸毛:“这是什么声儿?” 方野轻轻一笑:“大海的声音。” 北方的海,距离那个破烂小城三小时的车程,方野从没来过。 他长这么大就没看过海。 刘滨曾经跟他瞪眼睛:“骗人,撒谎也该打打草稿,咱们这儿离海又不远。” 细想一下,也是看过的,在电视里,碧蓝碧蓝的,海浪声是哗啦啦的,还有海鸥,白色的。 这都是他在脑子里勾勒的画面,自己觉得还挺美,可其实他根本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 热血上了脑子,本来真是要回家的,却在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两秒钟,就拐上了高速。 服务区停过一下,抽了根烟,买了瓶红牛,把油箱加满,关门的时候也没敢太用力,齐意睡得很好。 脸上那道划痕火辣辣的,更确切的来说,是抓痕,长指甲上镶着闪钻,晃眼睛。 方野喜欢男人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大多是年轻人,他们上网冲浪,甚至还有人录下了齐意妈妈扇他巴掌的画面,传到了朋友圈,各种群。 小破地方的人算是开了眼,这种热闹几时有过?不凑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可跆拳道班一直挺平静的。 方野也觉得奇怪,后来环视一周,也就明白了。 现在的社会,孩子们的父母忙,接送上学放学,带着参加兴趣班的大多是老人,他们相对信息滞后。 方野还觉得庆幸,毕竟,他还挺需要这份钱的。 他和往常一样走进教室,时间都过了,却没一个人来,他站起来看了看,冷不丁教室的门就被踢开了。 的确是踢。 一个小孩的爸爸还给了方野一脚,踹在了他的侧腰,方野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狠狠的撞在墙上。 紧接着,七八个家长冲了进来,男的女的,老年人青年人,话也不说就动手。 厌恶,心烦,恶心,还隐约带着点兴奋。 被长指甲抓到脸的时候,方野握住了那个手腕,真心的恳求:“姐,别抓脸!” “你他妈真嚣张啊你,”女人骂着,痛苦的吼了一声,“我们家是儿子!是儿子!” 巴掌又甩了过来,方野用胳膊挡住了脸。 没还手。 他想,终于来了。 就像楼上落地的第二只鞋子,扑通一声,有点烦,但也觉得解脱。 到后来,那些人是怎么被隔壁的拉丁舞老师赶出去的,方野并不知道,他只是木然呆滞的跌坐在地上,靠着墙,一动不动,胳膊还挡着脸,忘了放下来。 “行了,都走了。”拉丁舞老师手里握着个拖把跟他说话。 见他没出声,拿着拖把碰了碰他的腿,方野立刻捂住了脸。 手放在胳膊上,方野没敢动,直到胳膊被轻轻的拉下来,方野看见了那张俊俏的脸和孔雀尾巴一样的头发。 他还是愣了几秒钟:“谢谢……嗯……哥。” “哎呀,这小脸可怎么办啊?都被抓花了,这些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死德性!” 方野还是说:“真的谢谢了。” 孔雀尾巴把拖把扔在了墙角,扭头要出去,顿了顿,又转身对着方野说:“我不如你,你比我强,至少他们还当你是个男的,而我在那些人眼里,男不男女不女,他们叫我二倚子……我爸我妈都这么骂我。” 是他们生的他,又嫌弃他丢脸,真他妈的…… 方野回过神来,想骂人,也很生气,但他笑了,看着孔雀尾巴,笑的很温柔。 孔雀尾巴也笑了:“都不是事儿,你自个儿什么样,心里知道就行,不想改,也改不了,反正没碍到什么人,他们说就说吧,就当是猪放屁!” 方野靠着墙,感激的看着他,点点头。 方野辞了职,还欠着工资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出来,老板挺生气的,这么突然撂挑子不干,谁都会生气,问他原因,他没瞒着,也瞒不住,直说了,我喜欢男的,他们知道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因为太震惊说不出话来,最后是方野笑了笑,做了总结:“所以,老板,你得找别人了,工资别忘了打给我。” 挂了电话,他就去找齐意了,特意瞧了瞧身体,腿上有块红肿,就说是摔的,胳膊上几道抓痕,就说是刮的,最疼的地方是腰,他撩起衣服看了眼,伸手摁了摁,吸了口冷气,一大片红肿,泛着青,但也不碍事,衣服挡起来谁也不知道,一口气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只是想看看海。 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不管不顾的任性。 第183章 做你想做的 导航把方野带到了一个苍凉的海边,不是景区,倒像是一个小渔村,路灯都没有,方野打着双闪,把车缓缓停到了路边。 一个小时,一辆车都没经过,本来是应该害怕的,这么个荒郊野外,可他竟然觉得很安宁。 他听到了大海的声音,抬眼望到了暗黑的波浪。 电视里看到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方野出神的看了很久,其实也看不清什么,但他觉得很壮观。 齐意没醒,他也没喊,给他盖了件外套,一个人坐在了路边。 直到听见齐意喊他,站起来的时候,腿麻了,差点疼死,比拳打脚踢疼多了。 方野靠在车门,俯下身,看着刚睡醒的齐意,揉了揉他的头,鼻尖蹭蹭他的鼻尖,终于还是忍不住,亲了一下。 手抚在膝盖上,半蹲着和齐意对视,汽车的双闪忽明忽暗,齐意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伸手抚了抚方野的脸颊,轻声问:“脸怎么弄的?被人挠了?” 齐意到底还是看见了。 那么长一条血痕,很难看不见。 方野的手盖上了齐意的手,捏了捏:“跑太快,树枝划的。” “哪棵树?我去砍了它!” “就……就楼下那棵,没人修,树枝都长成蜘蛛网了,总划人。”方野委屈的跟真事一样。 “骗人!”齐意撇嘴,但也没问下去,推开车门走了下来,翻手脱掉了上衣,不由分说的又脱掉了方野的上衣,一起顺着车窗扔了进去,拉着方野的手,大步往前走,冲着海的方向。 边走边脱了鞋,袜子,和方野的摆在一起,就连短裤都脱了,他的手挪到了方野的裤边,被方野摁住了手。 齐意看着他,挑挑眉毛:“放心,没人。……不敢?” 方野犹豫了一下,手挪开了,脸上是豁出去的表情。 只穿着一条内裤,羞耻仿佛被狗吃了。 “意哥带你去游泳。” 方野小声的说:“我不会。” 脚已经站在了水里,被海浪轻轻的拍着,小腿也没过了水,大腿,腰,方野说着不行,我害怕,不要啊,可是一步都没后退过,被齐意握着手,跟他往前走。 齐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搂住了他,小声在他耳边说:“别怕,有我呢,我会抱着你。” 脚突然就离了地,方野喊了一声,马上就被齐意轻轻的托住了,抱着他,慢慢的往前走。 的确是走的,因为水也没那么深,只是方野怕而已,乱了方寸,可是也没关系,呛了两口水之后,他转身面对着齐意,抱着他的脖子,踢了两下,脸上都是水花,头发也湿透了,但是他笑着说:“挺好玩。” 脸上被齐意扑了水:“这样也好玩?” 方野搂得更紧了,把下巴垫在了齐意的肩膀:“好玩。” “那这样呢?”齐意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不是很用力,被海水浸湿的丝丝的疼。 方野嗯了一声。 他感受到齐意的手揉着他的头发,越来越用力,好像满腔的愁苦没法疏解。 方野很主动,攀上了他,明显觉得齐意晃了一下,他说:“意哥,做你想做的吧。” 立刻就失去了自己的嘴唇。 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方野自己也说不清,他只是知道被齐意带上了岸,扔进了车后座,然后齐意自己也爬了进来。 狭窄的空间,身体只能被挤到一块,刚泡了水有点凉,互相依偎才能取暖。 真皮座椅上滴滴答答的在流水,方野靠在齐意身上:“这车挺贵吧。” 齐意无所谓的:“明天送去洗就行了。” 齐意说:“我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天。”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头拱着方野的脸,像是一只求夸的大黄狗。 方野反手搓搓他的脸:“我意哥天下第一。” “是不是疼了?”齐意垂眼,“我刚刚……没收着劲儿……” 方野很坦然:“挺好的,意哥,真的,我觉得吧……比起你平时压着忍着,我更喜欢你现在,更像个人。” “你他妈才不像人呢?”齐意骂着,倒像是撒娇,往前看了下,拍了拍方野:“太阳出来了。” 只有一个小边边,艳丽的红色,那是方野看过的最震撼的场面。 他实在是看得少。 可是此刻,却仿佛透过齐意看到了全世界。 “真好看。”方野轻声说。 齐意声音也轻轻的,这个时候也学会了说句漂亮话:“你更好看。” 嘴唇擦过了方野的后颈,挠痒痒般,轻轻柔柔的,带着点刻意的撩拨。 方野却突然蹦了起来,他忘记了在车上,头撞到了车顶,疼的眼前都是星星,顺手抓起了自己揉成一团的t恤,套在身上,打开车门就往下跑。 齐意不明所以,也跟着往下跑。 他跟着方野跑到了海滩上,石头硌脚,昨天晚上明明没感觉的,这会儿是真觉得疼。 他看到方野跑到海边,愣了两秒,转身看着他:“意哥,你把鞋放哪了?” 齐意迷茫的眯着眼睛,指着前边:“放那儿了……吧?” 方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神非常急切:“短裤呢?” “放一起了……” 齐意还是指着同一个方向,怎么看都是一片水汪汪的大海。 方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傻眼了。 可是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荒唐,他都笑了,挺大声,齐意跟着他一起笑,还解释着:“涨潮了,我没想到……现在怎么办?” 他和方野都穿着内裤,湿的,上面还粘着沙子,而且是情侣款,买回来以后,就想穿,像个想穿新衣服的小孩子,方野拗不过他,洗干净,给他穿了。 腿边有风吹过,凉飕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方野搂着齐意的肩膀,试图给他点温暖,他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 “没事,”方野说,“前边应该有个小镇子,去那儿买就好了,你要是喜欢这么光着,我也没意见。” “滚!”齐意更紧的搂着他,“对不起。” “意哥,这点小事犯不着对不起的,以后想起来会觉得很有意思,”方野指指前面,“你看太阳多好看,还有这边的大海,不是蓝的,是灰色,你得这么想,方野这个土包子,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是和你一起。” 第184章 哄他 小镇不远,几公里,方野终于看清楚来时的路。 路的一边是大海,另一边是旷野,那天风很大,可能有海的地方本身就风大,方野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舒服。 他把头伸出了车窗,趴在窗框上,风刮起了他的头发,齐意在旁边一件t恤,一条内裤,光着脚开车。 脚上有沙子,身上也有沙子,海水干涸后,皮肤紧绷绷的,像是要裂开。 脸上挂着盐粒。 样子很好笑,难堪,凄惨,然而方野举着t恤对他说:“还好剩下了一件。” 齐意本来还不好意思,被他逗笑了,虽然他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劲儿,可他喜欢方野这个样。 偶尔才会露出的大方和乐观。 在困难时自愈并温暖他人,绝对不差。 齐意觉得自己没看错人,真是找对了。 方野是块璞玉,需要细细打磨,需要给他时间,需要有耐心。 齐意有的是耐心。 当然,可能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还挺有意思,也可能只是为了哄他。 方野比他笑得还开心,合不拢嘴,扑了扑脸上的沙子,的确在哄着他:“意哥,这下你绝对难忘了。” 齐意低下了头:“我开车,我去买裤子和鞋,你坐在车上等着就行,丢脸也可着一个人丢,你别跟着。” 方野很认真的看着他:“我没觉得丢脸啊,挺好玩的。” 方野说:“意哥,海真好看啊,太阳也好看,草更好看,怎么长得这么高,是因为这儿没人吗?没人的地方,连草都能这么自由,真好啊……” 方野絮絮叨叨的,也没等着齐意的回应,他可能是自己说给自己的,反反复复,低声念了很久。 他说:“意哥,前面那儿停一下。” 挺小的超市,招牌也只是红底白字的超市两个字。 “这里有衣服卖?”齐意疑惑的看他。 “有,就是可能不怎么好看,这种地方的超市,才算得上综合超市,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它不卖的。意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回来。” “我去,我惹的祸。”齐意说着就解开了安全带,被方野摁住了肩膀。 “非要这么算的话,是我自作主张开来的,”方野捏了两下齐意的肩膀,“意哥,这事你就听我的,你这张脸一看就很值得大宰一笔,我不是。” 方野那件t恤是某个洗车行的工装,黑色的,洗的发白了,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料子很舒服,他穿了好几年,边角都有些脱线了。 但他也做不到完全的不要脸,齐意车里扔了件薄外套,方野系在了腰间,下车也是需要呼一口气的。 “老板,有衣服和鞋吗?”方野撩起门帘,冲着里面问了一句,只探进了上半身。 小镇虽然小,但人还不少,做生意的,或者起早来赶海的,居然还挺热闹,方野白花花的大腿,也是会让人多瞟两眼的,然后捂着嘴笑。 他觉得幸好是自己来的,不然齐意那两条大长腿,肯定能迷住不少人。 自己家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看了,那该是他私有的,是他靠在沙发上独自欣赏的。 给别人白看,他可舍不得。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在刷小视频,冲着里面伸了一指头,方野这才敢走进去。 老板看了一眼,乐了半天,了然于心的样子:“被海卷走了。” 方野嗯了一声,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挑好了两条短裤,一模一样的,这儿就一个款,绿色大椰子树,当然也没忘拿两条内裤,两双老头布鞋。 真的没得选。 “老板,这儿有能洗澡的地方吗?” 老板看了眼他,又指了指后面:“冲澡二十,十分钟。” “行。”方野痛快的付了钱,这时候不是争论贵贱的时候,他身上已经难受,更何况是爱干净的齐意。 肯定烦闷死了,还不敢说。 他又拿了条毛巾,给齐意打了电话,实在是没勇气来回再跑一遍,齐意跑来的挺快。 老板乐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后面,去吧,快去。 洗澡的地方是一个小隔间,超市后面的一小块空地,水是温的,洗发水一看就是那种十几块一大桶的,瓶子上有厚厚的污渍。 方野看了两眼:“意哥,你先去,洗发水别用了,冲冲就行了。” 他蹲在外边抽了支烟,听见只是隔着一个塑料帘里面传来的流水声,还能隐隐约约的看见齐意的影子,他在冲头发,他在洗肩膀,后背上也冲了冲,他在…… 方野没来由的一股燥热,直到齐意出来,都没敢站起来,蹲在那里把干净的衣物递了过去,齐意试了试鞋,看着他:“还挺舒服。” 他甩甩头发,疑惑的问他:“你怎么不进去?去呀,赶快洗完了,好往回走,好几个小时呢,你下午不是还要上课?” 方野别别扭扭的站了起来:“意哥……我……” 齐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咧到了耳朵上,伸手点点他的脑门:“你这脑子,一天天的想什么呢?快去洗。” “方野。”齐意轻喊了一声。 方野已经脱了衣服,扯着塑料帘探出头来,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啊,嘴唇就被捕捉了去。 非常短暂,但是非常缠绵的一个吻。 嘴唇湿润的闪着水光。 齐意伸出拇指抹了抹他的嘴角,正色的严肃的说:“别撩我,我忍不住的……要我帮你吗?” 方野张大了嘴巴,猛然间听见前面的老板说:“能冲澡,现在里面有人,应该快洗完了,十分钟二十块!” 方野慌忙的冲了个澡,水不太热,幸好不太热,浇灭了他蓬勃的火气。 可心里那点不正经的想法,是一点也没变少,只要看着齐意,哪怕几眼,就呼呼的往外冒,根本压不住。 方野指着前边的早餐店:“意哥,我们去吃早餐。” 齐意轻声说:“买点面包牛奶车上吃吧,我怕你来不及。” 方野坚持:“我不想吃面包牛奶,我想吃现做的早餐。” 齐意愣了愣:“行,那就吃现做的。” 点了油条小馄饨豆腐脑肉包子,好几样,方野吃得特别香,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趴在齐意耳边小声的说:“意哥,我刚看到一个什么什么度假酒店,应该就是个民宿,对着海,看起来还不错,我们……去开个房吧。” 第185章 隐秘的快乐 开房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汽车站旁边的小宾馆,两个人第一次赤诚相见,也就是半年以前的事情,没隔那么久。 半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们之间也一样。 早就不是暧昧躲闪一激动说话都连不成句的悸动,他们已经亲密的像是一个人,可那两个字,依然带着隐秘的快乐和兴奋。 这种快乐见不得人,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快乐。 所以方野说的很小声。 可是也很坦荡。 坦荡得过了头。 桌子底下的手轻轻的抚了抚齐意的大腿:“去吗?” 齐意低头把手里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嚼了半天,方野想要挪开手,他重重的摁了上去。 表面上是无比正经只是吃早餐的两个人,其实内心里早就心猿意马。 齐意使劲儿的摁着方野的手,握了握,又拿起了一个包子,大口吃起来,好不容易吃完了,他扭头问方野:“你怎么了?” 直觉上告诉他,方野不对劲。 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着急,方野很珍惜赚钱的机会,从来不放过,他说过,一个暑假能赚不少,而且也不算累,他在那个兴趣班是一直认真工作的。 齐意有钱了,买房了,车也来了,他曾经不动声色的劝过方野,不用那么拼,别人适当的帮点小忙,不丢人。 可他也知道,方野有方野的坚持,就算他们好了一段时间了,有些事情,他也不能指手画脚。 这个叫做尊重。 所以,当方野低头轻声说:“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腻着,要是不乐意,我们就回去。” 齐意立刻慌了:“谁呀?谁不乐意!可不是我,我乐意着呢,开!现在就去开!……你不去上课没关系吗?” 方野笑了,摇摇头:“请个假就行了,不是个麻烦事。” 挺麻烦的,齐意知道,跟老板请假,少不了冷嘲热讽,消息要发家长群,要一个一个的私信,没回消息的,还要再一次打电话,确定了不会让人家白跑一趟,这个假才算是请完。 他去结账,看了眼方野,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眼睛盯着桌面,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齐意。 齐意偏过了头。 他站在早餐店门口,冲着方野招招手,看到方野冲他走过来。 “累了吧?”齐意问,“我看你眼神发直,一会儿好好睡一觉,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宿,没怎么睡……对了,你请好假了吗?” 方野脸上飞起的红云还没来得及落下去,张张嘴,没发出声音,机械的点点头。 是家不错的民宿,赶上了旺季,服务生说,现在没空房,得等中午收拾好了才能入住。 方野抢在齐意前面交了钱,两个人穿着老头布鞋,椰子树短裤就在小镇上晃悠。 镇子的确小,但该有的全都有,超市住宿饭馆修车行,还有一家咖啡厅和一家奶茶店。 超市门口货架上挂着太阳镜,写着二十,方野试了试,对着旁边摆着的小镜子照了照,扭头对齐意说:“我喜欢,给我买。” 那时方野第一次跟齐意讨一件东西,二十块的地摊货,他还拿了个一模一样的,递给了齐意:“试试。” 塑料的镜框塑料的镜片,镜架做得不圆润,微微的刮手,可戴上去居然很帅。 “回去给你买好的。”齐意轻轻的对方野说。 两个人已经溜达出了镇子,车放在修车行去洗,都已经停好了,问了价钱,也下了车,方野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天大的事一样,慌慌张张的打开了车后门,坐上去又关上了。 隔了一会儿,他走下来,要不是戴了太阳镜,一定会被人看到眼角都红了。 隔了不远的垃圾桶,方野掏着裤兜,把好几张用过的纸巾扔了进去,齐意抿抿嘴,笑了。 方野没问过他昨天为什么失控,为什么突然就哭了,手麻脚也麻,像是他妈的得了绝症。 所以,他也没问过方野,到底是怎么了。 方野想说就说,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像他自己一样,习惯性的闷在心里,过个两天,那股劲儿会慢慢的消散,那道坎也就不见了。 他觉得很好,方野的笑容好看,路边的野花也好看,出了镇子就是一片海,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傻愣愣的发呆,也是那么好。 太阳很晒,幸好买了太阳镜,二十块的太阳镜也很好用,方野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不动了。 齐意伸出肩膀搂住了他,把他往怀里拽了拽,低头亲了亲他的脑门。 方野睡得很沉,一动不动的,两个多小时,齐意也跟着一动不动,海风吹得他头发乱飞,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怀里的那个人。 还伸出手去一下一下的抚平他的眉头。 这人到底过得多不好,一直在皱眉,梦里也是,应该是做梦了吧,两条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 齐意是把方野亲醒的。 一下一下,小鸡啄米一样,看到方野的眼皮动了动,又开始亲眼睛,看到方野咧开的嘴角,又开始亲嘴唇。 边亲边说:“民宿来电话了,房间收拾好了,要不要过去睡——和我一起。” 方野没睡醒,点着头,却不肯站起来,犯懒。 身体腾空的一瞬间,他喊了一嗓子:“齐意你是不是疯了?” 老头布鞋一点儿不防滑,齐意本来想展示一下自己惊人的力量,然而,他抱起方野站直身体的脚下打滑一瞬间,就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 礁石上寄生着贝壳,缠着海藻,滑,但粗糙。 齐意屁股坐上去的时候,心里哀嚎了一声,超大声,两秒钟后,他从礁石的顶端滑到了底部,不是沙滩,都是小石子。 硌得慌。 但没有后背那几道擦伤来得厉害,他甚至感觉到血珠顺着皮肤,慢慢的往下流。 真的是慢慢的。 那里没什么大血管,出不了太多血,只是疼。 疼死了。 他看了眼依然稳稳抱在怀里的方野,抿着嘴唇,笑了笑,说话声音抖得像是身体都要散架了:“方野啊,刚才那个超市还有短裤吗?t恤也有吧?我好像还得再买一套。” 第186章 吃亏 方野腾的一下从齐意怀里跳了起来,急得直搓手,想碰又怕他疼。 “意哥,你没摔坏吧?” 齐意坐在那儿缓着,手扶着后腰,面上没什么,其实暗地里在咬牙,疼啊,真的疼,估计蹭掉一大块皮,火辣辣的。 他一听方野这话,乐了,往后甩了甩头发,看着方野:“摔没摔坏的,你一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 方野简直无语了,瞪了他两眼:“你他妈的真是……不要脸!……你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都不用撩起衣服,因为衣服坏了,从肩膀的位置裂开了个大口子,一直到衣摆,很长的一条,后背上渗着血珠,有一小块皮肉模糊的,看着就疼。 方野轻轻的摸了摸,齐意把牙都要咬碎了,疼。 但骨头没事,方野终于放下了心。 嗓门却大了:“你闹什么闹?抱什么抱?我自己下来就行的事,非弄这么一出?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来回踱了两步,又冲着齐意喊:“别看我,生气呢,赶紧起来,得擦药!” 齐意却笑得更大声,温柔的看着方野。 方野声音也小了:“你看什么看啊?” “看你现在这样特别好,想发火就发火,一点不装,你要是又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我还真不敢说什么,本来我还担心呢,觉得你肯定有什么事,这一整天都劲儿劲儿的,可现在看你这样,我放心了。” “放什么心,操你自己的心吧。”方野轻轻的拽起了齐意,手不敢碰他,离着一点点距离,透过那件破衣服看了看,拽着他往回走。 药店买完药,取了车,再次去了超市,老板一见他乐的不像样,痛快的给他结了账,还给打了个折。 民宿真挺好的,房间很大,干净舒适,方野摁了摁床垫,嗯,舒服。 “过来。”他手里拿着碘伏对齐意说。 让他自己把上衣脱了,他不敢。 方野可以自己给自己上药,结疤的伤口一次又一次裂开眼睛都不眨一下,为了省点钱,缝针的时候不打麻药,拳头攥得咔咔响,眉头也不皱。 他对自己狠,可对齐意下不去手,看到擦伤的后背,吸了口凉气:“意哥,忍着点,疼就说话,我轻轻的。” 皮外伤最疼,尤其是擦药的一瞬间,可齐意愣是没事人一样,居然还笑着。 他还说:“方野,你别怕,放心擦,一点儿都不疼。” 骗子! 方野想,不疼脑门上冒什么汗? 但他也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小伤口,怕感染,小口子好多道,棉签轻轻的掠过去。 出汗的变成了方野。 终于擦完了,他坐在了椅子上,像做了什么费力气的大事,虚虚的喘着气。 齐意晾着后背,反正没外人,衣服就不用穿了,他看着方野说:“也别光只顾着我,你过来,你腰上那块,也得擦点药。” 方野愣了一下,看着齐意:“看见了啊?” “我就是近视,又不是瞎,那么大一块,想不看见都难,你怎么弄得啊?树枝把腰也刮了?还刮成个拳头样?” 方野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两秒钟,目光炯炯的看着齐意,脸上不是一般的认真:“意哥,这事不说行吗?” “行。”齐意一直都这么干脆,“但是你得过来,让我给你擦点药,揉一揉,把瘀血散了,好得快,不然,我心里放不下。” 齐意的话都还没说完,方野就坐在他对面,撩起了衣服,把一大块青肿给他看。 但没说话。 不想说。 怕他又揽到自己身上,瞎想一整天。 方野以前遇到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自从没了爸,他从骨子里就认定了不能吃亏,不计后果也不能吃闷亏。 他会梗着脖子骂街,我他妈就是同性恋怎么了?我碍着你什么事了?想学就学,不想学滚!没人他妈的低声下气的求着你! 损两句那家的孩子是必须的,对了,医药费付一下,别他妈打完人不认账。 你老婆撩过我,你知道吗?哈哈哈,你老婆撩过一个同性恋,好笑不好笑? 气死人的话,他能骂一天不重样,得了林雪的真传,骂人这种事,从来不发怵。 然而,那天,他只是一个请求,别打脸。 打脸齐意会看见的。 齐意要走的这个节骨眼,他不想惹事,让他不安心,心甘情愿吃了这个亏。 忘了自己的身体有时候属于他人,忘了他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不止能看见他,还能看穿他。 齐意的手指因为常年写字,有一层薄薄的茧。 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的擦过方野的侧腰,他皱了下眉头,再也笑不出来,下手够重的。 他问方野:“疼吗?”嘴唇抖了两下。 “疼。”方野点点头,一点没撒谎,他靠在了齐意的身上,齐意的手轻轻柔柔的摸着那个地方。 点滴的触碰,微微的疼,还有说不清的情绪,满溢着胸腔。 “意哥,”方野抬起头,在他的脖子上轻啄了一下,“别揉了,胳膊该酸了,好多了,真的,不是什么大伤。” 齐意没掩饰自己的心疼,他的心一颤一颤的,比刚刚伤口上擦碘伏疼了一百倍。 他低头在那一大片青肿上亲了一下,给方野喷了药,手依然轻轻的揉着,伸进衣服下摆里,却再也不撩了,不忍心折腾他。 齐意把方野小心的放在床上,他靠在他身上睡着了,睡的还挺好,咂吧了两下嘴,头一歪就往下倒。 齐意托住了方野的头,抱着他把他放在床上,头下垫了枕头,身上盖了被子。 大白天的,他拉上了窗帘,轻轻的走上了房间的小阳台,小阳台可以看见海。 很温吞的海。 灰头土脸的,海浪也不大,比起以前看过的海差远了,可齐意却还是偏心的喜欢着这里。 就是喜欢。 却也没妨碍他握着手机,发出了恶狠狠的声音,对着电话说:“刘滨,方野他昨天怎么了?” 刘滨嘴很快:“哎呀,别提了,挺大动静,兴趣班的家长把野子堵了,应该是动手了,但野子吃亏了。” 第187章 就看不了你这个样儿 齐意一拳头砸在了小阳台的水泥栏杆上,手背关节立刻破皮渗血,牵扯太大,后背的伤口裂开了,闷声闷气的疼。 他没哼一声。 他知道方野爱他,却不知道这么奋不顾身,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吞下委屈,忍下欺辱,面对残忍,无比英勇。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一下又一下。 刘滨对着沉默的电话这才反应过来,声音也变得胆怯:“意哥……那个,野子是不是没跟你说啊?他是不是不想说?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我知道,我不说。”齐意声音很沉,沉到让刘滨突然想起刚认识的时候,他是个多么严肃又不讲情面的人。 只不过最近笑多了,忘了,可骨子里却还是没变,有自己的规矩和准则,一直都有。 齐意说:“刘滨,还得麻烦你,昨天都谁去了,谁说了什么话,谁动手了,帮我查查。” 刘滨好几分钟没说话,听筒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齐意也没急,就那么干等着,等到刘滨终于说:“行,我知道了意哥,教室里有监控,我一会儿就去看……别告诉野子,他要是自己不想说,知道我说了,肯定跟我绝交。” “现在就去,”齐意说,“麻烦你现在就去,行吗?……给我发一份……” 二十分钟,齐意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了手。 齐意站在小阳台上又愣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房间,洗了手,看着血被水冲进了洗手池,盘旋了两下,才流了下去。 他没上床,斜靠在椅子上,后背不敢贴着椅背,就轻轻的倚着,手托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方野。 看着看着又跑进了卫生间,冷水洗了把脸,双手搓了搓,眼泪顺着指缝往外冒。 抽了两张纸巾捂在眼睛上,很快就湿透了。 又洗了两把脸,用冷水把眼泪激回去,齐意靠在洗手台,平复了很久,确认自己不会再哭了,才轻轻的打开门,慢慢的爬上床,忍着后背要撕开的疼痛,轻轻的把方野拽到了自己怀里。 就那么圈着,没敢使劲儿,怕把他吵醒,方野没穿上衣,他也没穿,皮肤挨着皮肤,只有这个时候,齐意才会真正的觉得,方野属于他。 而不是自己胆战心惊做的一个梦。 方野那一觉睡得很沉很长,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装了满屋子,他往后靠了靠,把头贴在了齐意的胸口。 手往前伸,握住了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插进了指缝,握了握,摇了摇。 齐意的声音贴着耳边:“醒了?” “嗯。”方野没睁眼睛,慵慵懒懒,后背被吻得痒,他笑着往前躲,却又被一把捞了回来。 “别装,”齐意沉声说,“去了趟药店什么都买了,藏在黑色塑料袋,就以为我不知道吗?” 齐意说的话让他耳朵红透,身体发麻,身上本来就没什么衣服,一扯就掉了。 仅存的理智让他往床边靠:“意哥,你……伤了,会疼。” 齐意纠缠着:“我不怕疼。” 他停在那里,没动,方野以为劝住了,把被子盖在了身上,扭头看他,下巴马上就被捉住,齐意往前贴过来,叹了口气,很轻的声音说:“我怕你疼。” 齐意的手揉在他的腰上,那一大块淤青都快被他揉散了,当然也没耽误做其他事。 聪明人一心二用也是得心应手。 方野再次睁开眼,外面天黑透了。 他也终于可以离开那张舒服的要死的床,去了小阳台,黑黢黢的海,一波一波的浪,咸湿的海风和他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这一天,洗了好几次澡,皮都快搓破了,方野点了根烟,刚抽了两口,就被突然伸过来的手夺了去,齐意一只胳膊从后面搂着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下巴垫在了他的头顶。 “饿了吗?” 方野点点头:“饿死了。” “去吃饭?”齐意偏了下头,嘴唇似有似无的碰触他的耳垂,方野笑着躲,痒。 可是根本躲不开,齐意多有劲儿啊,胳膊往后收紧,他就动也动不了,只有被亲的份儿。 方野侧着头,认命了,由着他亲,二十岁的男人,谈起恋爱来,的确是很要命的。 “意哥,意哥……”方野笑着,“先去吃饭行不行?我真饿。” 齐意又轻轻的亲了两下,才终于放开了他,声音无比爽朗:“走,去吃饭。” 小镇的烧烤店,桌子就摆在外面,吹着海风喝点啤酒,舒服惬意,不是旅游景区,人少了一点,也不拥挤。 门口的电视上放着足球赛,边看边聊,边吃边笑着,脸上那道抓痕清晰的在狰狞。 齐意不敢看。 就像方野不敢看他背后的擦痕。 洗了澡,齐意非要洗,一身汗不舒服,睡不着,而且还要抱你,你会嫌。 我不嫌,方野梗着脖子喊,往前两步,你抱你抱,你看我嫌不嫌,他刚洗了澡,头发还滴着水,落在肩膀上,随便用手擦了一下,又往前一步,你抱啊。 齐意抿着嘴笑,手放在他肩膀上搓了搓,那你给我洗,就洗个头发,后背不碰水。 方野把掌心的洗发水揉在齐意的头发上,他比齐意矮一点,就一点点,齐意叉着腿,让他站的更舒服。 方野洗的很认真,又拿花洒细细的冲过,已经很小心避免了,可后背还是溅上了水滴,他拿着毛巾轻轻的擦过。 “意哥,”方野轻轻的说,“明天回去了,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该准备的得备着了。” 齐意腰间随便系了条浴巾,手抚在洗手台上,弯着身子,方野给他吹头发。 他腾出一只手揉着方野腰间的红肿,挺管用的,已经消了不少,他仰头,眼里水汪汪的:“说好了你去送我。” 方野点点头:“去送。” 齐意心里疼,手不自觉的就用了劲儿,方野往后躲了一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疼啊?”齐意问他。 方野笑着摇摇头:“不疼。” “靠!”齐意低下了头,“我他妈就看不了你这个样儿!” 马上就要炸毛。 方野关了电吹风,从后面抱住他,手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胳膊:“意哥,真不疼,真的……麻,还有点痒,很舒服……你明白什么意思吧?傻子!” 第188章 不管不顾的痛快 车停在寡妇楼楼下,方野终于抬起了头,他睡了一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犯困。 可能就是太累了。 也可能是像以前一样,遇到了什么事,不想去解决,不想去面对,就躺在沙发上,被子蒙住头,闭住眼睛,大睡特睡,睡不着也没关系,偷偷吃一粒林雪的药。 身体了解他。 齐意关了车,歪着头看他:“送你去兴趣班?” 方野乐了,抚了抚他的手:“意哥,就两步路,几分钟,我又不是小孩。” 齐意也笑:“那你快去吧,要迟到了。” 方野边往前走边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没敢回头,齐意没下车,背后没长眼睛,也知道齐意正坐在车里看着他。 他的后背僵了僵,迈步往前走。 “方野!”齐意突然喊了一嗓子。 他立刻回头,看到齐意半边身子从车窗探出来,冲他吹了声口哨:“回来。” 像是招呼自己家的大黄狗。 方野立刻就往回跑,几步路,两秒钟就到了:“怎么了意哥。” 齐意开着车窗,把手伸到外面:“想抱。” 那就抱吧。 大白天也没什么大不了,万一有人路过也没关系,反正这个鬼地方没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抱。”方野打开车门,压在了齐意身上,抱了几秒钟,听见齐意轻轻的笑,去吧,他说,晚上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身上是椰子短裤,老头布鞋,文化衫浸了海水,有点发白,方野的身影拐进另一条小巷,齐意嘴边的笑容才不见的。 后背还在疼,但也能忍受,忍不了的是心里,想打人,想骂街,想给他报仇,替他撑腰,想大声喊,方野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他背后有人。 一分钟都等不了。 他打了电话:“十分钟见。” 挺文静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嘎嘣脆:“李先生,您涉嫌恐吓殴打毁坏私人财物,这是起诉书,您看看。” 黑色的套装,裙子在膝盖下方五厘米,细高跟的凉鞋,足足十厘米,可以看见脚踝处已经磨破了皮,她当没事一样,站都溜直。 李律师派来的人,一个小姑娘,挺好看的,说话轻声细语:“你是齐意齐先生?” 齐意刚下车,慌忙摆摆手:“别,可别,叫我齐意就行。” 偷偷的发消息给李律师,她行吗? 李律师只发了一个字,行。 他可能是在忙,也可能是真的认可她的能力。 小姑娘笑了笑,言语间带着爽快:“行,算起来我比你大几岁,那我就冒昧叫你一声齐意了,我叫张琳。” 齐意又慌忙摆手:“不冒昧,一点不冒昧,你好。” 他安静的站在张琳身后,就算他不承认,他心里也清楚,这些招数都是在齐东升那里学来的。 能花点钱就解决的事,不用闹翻天。 当然他也可以去闹一通,谁跟方野动手,他就打回去,他不发怵,长这么大,打架就没输过。 可他不能那么做。 他可以说走就走,方野不能,他还得继续上学生活,至少一年,一年很长的,如果日子艰难,会变得更难熬,齐意做不到不管不顾的痛快。 他打电话给李律师,简单的说了,监控录像发了过去,他问,不起诉就吓唬行吗? 李律师愣了,又笑了,齐意啊,你把我这儿当成什么了。 齐意大义凛然的,可以解决麻烦的地方,我爸走的时候说,有事就找你,靠谱! 李律师笑得很大声,行,我派个人去吧。 于是,张琳来了。 实习生,还有一年毕业,脸上学生气还挺重的,说话吓唬人也有模有样。 可能是见多了,学的。 齐意看见眼前那个男人就被吓住了,慌了,手抖了,几张纸接了过去,一个一个字的看着,看不懂,茫然的抬起头,冲着后面吼了一声,哎! 很小的日杂店,老板娘掀开门帘,咋了? 男人忙着跟老婆诉苦,他……他告我! 谁? 方老师…… 男人被狠狠拍了一掌,就他妈跟你说别动手,不听,能耐劲儿呢?怂了? 老板娘看着张琳,比男人能扛事多了:“这事还有缓?” 他们根本就分不清起诉书和法院传票的区别。 也不知道那个红章有或没有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门心思的只想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齐意心里估摸着,是唬住了。 于是,他说:“有没有缓的,还得看你们。” 他咧了咧嘴角,似笑非笑,充满的嘲讽的意味。 女人不傻,还有点莽,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总觉得嗓门越大越有理。 “你他妈谁呀?我们说话呢,轮得到你插嘴?滚!” 一个半大小伙子,她根本没看在眼里,穿的也不伦不类的,一身上下看着像个打工仔,没一件贵东西。 齐意往后靠了靠,靠住了车门,轻声说:“你不跟我谈跟谁谈?” 对面的人明显蒙了,被齐意的淡定和确定惊了一下,啊啊了两声,勉强瞪大眼睛,问了句:“你谁?” “方野的男朋友。” 眼看着他们的表情像是吞了苍蝇,却又不得不认怂,忍着恶心要咽到肚子里。 齐意心里觉得痛快。 他没什么大要求,三天内当面赔礼道歉,医药费误工费两千,再多,他们就不乐意了,拿出来也费劲,还有,不要说出见过他的事。 本来打死不认,齐意也不急,静静的把手机里的录像外放出来,就傻眼了。 人赃俱获的感觉简直爽翻了。 他拉开了车门,让张琳先坐了进去,女人拉住他的胳膊,慌慌张张的:“一千行不行?” 齐意冷冷的:“那就法庭上见。” 一家一家的走过去,其实也是很耗费时间的,也不是非要争个胜负,钱当然也不那么重要,齐意就是想让人知道,方野是有人护着的,谁也别想欺负他。 任何人都不行。 他把车稳稳的停在了李律师的事务所下面,和大城市的不一样,灰扑扑的旧楼,也只有一个单间办公室,工作人员一共两名,在这个小破地方也能做到风生水起。 “让李律师查一下,钱我打过去了,”齐意小声的说,扭头从车后座上取来了一个小塑料袋,递给了张琳,“这个给你。” 一盒创可贴,药店买的,不贵,张琳本来笑呵呵的,脸一下就绷住了,几秒钟,又开始笑起来。 “谢谢,”她说,顺手就拿出了一个贴在了脚后跟,凉鞋皮带沾染了血迹,她顺手抹了抹,和刚才装模作样不同,她笑了,“你很爱你男朋友吧?” 齐意也没端着,认认真真的回答:“特别爱。” “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些事呢?” 齐意扭着脸看她,动了真挚:“就是想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美好的,他从来不要很多,一点点就够了。” 第189章 山的那边还是山 一点点快乐,一点点轻松,一点点美好,一点点真心,方野从来要的就这么多,他不习惯那些好事情满的要冒泡,他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怕辜负。 下午的时候下了雨,天气变凉了,他已经在路边蹲了两个小时,抽了好几支烟,也没走太远,白露他们家楼下,角落的地方有两张木椅子,上面晒着两床棉被。 很破旧的棉被,应该用了很多年,白色的被套上有浅黄的印记,仔细看可以看到里面的棉花一团一团的粘在一起。 若是往常,方野会把被子掀开,不管不顾的坐下去,主人寻来,就装傻充愣,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这也不是晒被子的地方,怎么放这儿了? 那天他抱了抱齐意,装作和往常一样去上课,蹲在了椅子边,手都伸到了被子上,却又停住了。 叹了口气,规规矩矩的在旁边蹲着。 下了小雨,滴滴答答的落在被子上和他的身上,他突然就冒出了一个让自己发笑的想法,这条破被子和他,谁也别看不上谁,都没人样。 白露她妈也没什么不同,毛绒拖鞋换成了塑料的,深粉色,黑黑的泥渍一圈一圈的,是怎么刷都刷不掉的,头发乱糟糟的胡乱的绑着,抱着肩膀站在方野身旁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迎接着劈头盖脸的一通笑。 笑声瘆人,惹人烦躁,方野皱了皱眉,从地上站起来,连句招呼都没打,扭头就走。 “你们家真他妈有意思!”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方野停住的脚步,语气很冲,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姨,你什么个意思?” 白露妈妈冒着小雨拉扯着那两个破棉被,费力的抱在怀里,嫣然一笑,隔得老远,方野都能闻到她嘴里不好的味道。 烟味,酒味,可能很少刷牙,恶心味。 “你们家三口人,一个未婚先孕,一个喜欢男人,一个他妈的没日没夜打牌,把自己打晕了,打进了医院,还没意思?这可太他妈的有意思了。” “你说什么呢?”方野往前步步逼近,这时候白露的面子都不管用了。 “你不知道?”她又笑,前仰后合的,棉被一角落在地上,沾染了泥土。 “你妈打了一星期麻将,都住在棋牌社了,刚才居然他妈的晕了,拉医院去了……你真不知道?” 她眼睛里带着不能置信,看着方野疯狗一样往前跑,其实他也不知道跑个什么劲儿,都跑出去很远了,他突然停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打给了方甜。 “她怎么样?”说出这句话几乎就耗尽了他全部力气,站着都没劲儿,再一次蹲在了地上,手撑着地面,弄了一手泥。 棋牌社就在楼下,那些人找不到他,只能找方甜。 方甜静静的:“在医院呢,低血糖,营养不良,脑血栓……死不了。” 林雪已经回来了几天,她不傻,她知道自己在外面活不下去,靠的还得是这个家,是她的儿子。 兜里有了点钱,不打麻将手痒痒,就算是回来了,但也没进家门,拎着箱子就去了棋牌社。 两千块,除去车票饭钱,她还剩下不少,棋牌社玩的小,就是图个乐呵,她的确过得挺乐呵的,困了就蜷缩在那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沙发上睡一觉,醒了继续玩,精神充沛的像是得了甲亢。 却终究到了挺不住的时候,打着打着牌,头一歪,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脸趴在地上,人事不省,牌友把她的脸侧过来,紧贴着肮脏的水泥地,一直躺到救护车来。 没人特别激动,见的多了,牌桌上没人情,谁家都有一把糟心账,没空管别人的死活。 甚至还议论,作死,都是自己闹得,看着挺可怜,但也挺可恨 方甜又一次把小雨托付给楼下的大姨,十分淡定的找出了医保卡和身份证,坐上了救护车,和林雪一起被拉到了医院。 医院的走廊空荡荡,不是热门的大医院,也不是齐意前阵子去的奢华私人医院,就是离家最近的一个医院,医生护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漫不经心。 方甜也是漫不经心的坐着,看到方野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别的表情,可怜?厌倦?无奈?甘心? 好几种,方野来不及细细分析,但也没什么好问的,他安静的坐在了方甜身边:“回去吧,我守着,时间长了小雨会找你。” 方甜还穿着家里的睡衣,粉色的,带着小碎花,起球很严重,但也没买新的。 “你早晚会被她拖死的。” 方甜留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方野靠着墙,就那么坐着,监护室的护士偶尔会出来喊家属,一次也没喊到过他的名字。 被喊的家属去签病危通知书,茫茫然的样子,看得揪心。 方野的心团成一个团,紧巴巴的缩在一起,他的困境,从来不是翻过一座高山。 而是,山的那边还是山。 这事没法瞒着,他给齐意打了电话:“意哥,我……” 话说到一半,吸了吸鼻子,拍拍腿给自己打气:“我妈病了,我在医院,今天晚上回不去了。” 齐意轻轻的问:“哪家医院啊?” 方野乖乖的就说了医院的名字。 十几分钟,护士在门口喊他,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护士逐渐暴躁,嗓门变大了:“林雪家属!” 方野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经反射一样举起了双手:“哎!这儿呢!这儿!” “你跟我来。” “来呀!” 方野跟在护士的身后,透过玻璃门看到了林雪,像个被抽空了的气球,软塌塌的倒在病床上,嘴巴里插着管子。 她居然醒着,却不能动,眼珠上下翻着,盯着方野看。 方野也看着他,冷冷的,静静的,又怜悯的,仇恨的。 “血栓点不大,血氧不太好,监护室还得在观察两天……这个病,还是看预后……” 医生又说了什么,方野全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响,吵得他心慌,手扶着办公室里医生的桌子,勉强撑住了自己。 “谢谢医生。”他规规矩矩的说着话。 出来时,还轻轻的掩上了门,手扶着医院的墙壁,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腰被一只胳膊使劲儿的揽住,另一只胳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提了起来。 方野扭头,泪眼婆娑的:“意哥。” 他哭着说:“她为什么不死了呢?” 第190章 你想让她死吗 方野努力睁大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齐意,手用力的抓着他的胳膊,想要抠出个答案来。 齐意的手轻轻搓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他的黑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着动人的光,直视着方野,满是坦荡,他问:“你想让她死吗?” 方野愣了,直直的看着他。 齐意继续说:“方野,你就给我一句话,是,或者不是。” 他声音轻的像在飘在天上,却又掷地有声的落下来,砰的一下,砸了个深坑,脸上带着执拗的认真,仿佛只要方野一句话,他就什么都能为他做。 方野后退了一步,手扶了扶墙,才忍住从脚底下窜到头顶的眩晕,不自觉的晃了两晃:“意哥,我……” 他想说我是开玩笑的,随便说说的,你可别逗了,这种事可来不得认真细想,就是一时情绪上了头而已,就是这样的,真的…… 然而他说不出口。 希望林雪死,在他这个好儿子心里,出现了不止一次。 刚开始这个念头出现在头脑里的时候,他吓了一跳,那时林雪正在发病,两倍的药都压不住,砸了家里所有的能砸的东西,厨房里都下不去脚了,锅碗瓢盆大米白面,混着滑腻的食用油,方野去拦她的时候,摔了个大跟头。 头磕在了橱柜一角,肿了个大青包,是立刻就肿起来的,连个缓冲都没有。 他想要站起来,又第二次跌倒,最后他是从厨房爬出来的,甩掉了拖鞋,光着脚拦腰抱住举着烟灰缸要去砸电视机的林雪,把她扛在了肩头,烟灰缸砸在了他后背。 很闷的一声响。 他把林雪摁在了床上,横压在她身上,过了多久他不知道,挨了很多拳打脚踢,到最后林雪没力气挣扎,药劲儿上来了,睡着了。 他颓然的从床上爬起来,蹲在了地上,习惯性的伸手想给她盖个被子,大冬天的,怕她被冷死。 手却出乎意料的停在了半路。 冻死她! 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这个念头,她死了也挺好的。 过了两天,林雪那股疯劲儿弱了,前楼有户人家嫁女儿,给了她一包喜糖,她一颗都没舍得吃,像是献宝一样偷偷塞进方野的手里,惟恐被方甜看见,小声说,你吃,都给你,可甜了。 方野打开一颗塞进了嘴里,笑了,真甜,也打开一颗塞进了林雪嘴里,母子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太平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像一切又变好了,他又可以坚持下去一段时间。 方野拉着齐意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齐意给他带了件外套,让他穿上了,还出去给他打包了一份牛肉面,让他赶紧吃。 方野捧着热面,一口一口的吃得很香,絮絮叨叨的跟齐意说着这些事。 打是真打,恨的时候也是真恨,血缘被扯成薄薄的一层,却仍然力量强大的把他罩在膜里。 “我妈她不是个坏人,她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至少是知道廉耻的,她有点小贪心,但从不害命,我有时候的确很烦她,想她这么能折腾,早晚把自己折腾死,意哥,我有时候也分不清,我妈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齐意静静的听着,手就抚在他的后背,不停的摩挲着,医院的白炽灯发着冷光,在方野的身上照出了一个光圈。 齐意的手轻轻搂了搂他:“我刚才……吓着你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高远那句六亲不认轰的一下在大脑里炸开。 方野笑了,手里还捧着餐盒,勉强腾出一只手在他腿上轻拍了两下:“吓着倒谈不上,就是觉得你有点二——像我养的一只狗,一个口哨就能去咬人。” “你吹一个?”齐意轻轻的在他耳边说。 “什么?”方野乐了,虽然他听懂了,但还是想问一句。 “你吹个口哨。” 挺晚的,监护室门口也有几个家属,离他们比较远,歪歪斜斜的休息着,方野看了看,挺小声的吹了个口哨。 肩头被咬了一口。 很轻的那种,隔着衣服,牙齿也没咬实,左右磨了两下,方野又往前送送肩膀:“给你咬,磨磨牙。” “滚。”齐意笑得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蹭了蹭。 林雪从监护室出来是四天后,瘦的不像样,脸颊凹进去一个深坑,显得颧骨格外突出。 小医院没什么病人,四人间也只住了他们一家,林雪算是恢复得不错,只是不能再打牌了。 右胳膊抬不起来,说话有些大舌头。 她扬着头跟方野炫耀:“你妈争气吧?监护室一天挺多钱呢。” 方野正在削苹果,全神贯注的,头都没抬:“你要是争气的话就没现在这一出了。” 林雪嘿嘿的笑,以为他是说着玩。 方野也没计较下去,话说了,心里稍微痛快点就行了,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子里,端给了林雪吃。 不时的拿纸巾给她擦口水,劝着慢点吃,又没什么要紧事,忙什么,不跟你抢。 林雪却用自己依然灵活的左手把苹果几块几块的往嘴里填,嚼两口就赶忙咽下去。 多年的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改不了了。 方野就不劝了,静静的坐在一旁。 刘滨来的时候,他还是那样呆坐着,直到后背被轻轻的拍了两下,才猛地回头。 “快去吧。”刘滨说。 方野还想仔细叮嘱一下,刘滨把手重重的摁在他的肩膀上:“去吧,意哥楼下等你呢。” 那天是齐意要走的日子,这几天一直陪他在医院,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才被方野赶了回去。 要收拾东西,要准备奔赴新生活,要去实现他一直坚持的梦想,哪怕全世界都反对,他还是义无反顾,英勇无比。 方野穿上了外套,从楼上一口气跑了下去,心都在抖,那天在医院的大门口,他闷头抽了两支烟,齐意就站在他身后,陪着他。 他转身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委屈:“意哥,对不起,我没法去送你了……” 齐意呼出一口气:“嗐,我还以为你一整天没精神是什么事呢?吓死我了。我挺大个人,哪那么需要人陪!我假期就回来,很快的,不到一个月。” 齐意握住了方野的手:“没关系的,真的。” 第191章 你当我是什么人? 齐意订了机票,两张。 方野说:“意哥,我都没坐过飞机呢,怎么坐?去省城的机场吧?那是不是得提前一天去?其实省城我也就去过一次,我妈那边有个亲戚过世,去奔丧,一晚上就回来了,坐的大巴车。” 他在齐意面前从来不装,也装不起来,这家伙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连他小时候冰棍掉地上哭唧唧的样子都知道,瞒不住。 这样反而很坦然,见识少也不藏短。 齐意拿出手机,划了几下,对着方野说:“订好了。” “订好了什么?” “机票。”齐意半蹲在他面前,手指刮刮他的鼻梁,“两张,跟我一起坐,这样下次你去找我,就不会害怕了。” 机票挺贵的,退票手续费不少,本来他们是准备提前两天去的,可以逛一逛,齐意却一点二话没有,干脆的退了票,又给自己订了一张开学当天的。 本来他是想上午就行,可机票空了,就订了凌晨的航班。 方野心疼,齐意一直劝着:“意哥现在有钱,不差这一点,火锅店生意特好,阿姨真厉害,把那些员工管的服服帖帖的,估计年底分红不少。” 齐意一直从开着的车窗往外面张望,看到方野的时候,他笑了一下,冲他招招手:“你快来。” 车就停在医院门口,打着双闪,天气不热不凉,开着车窗刚好,连空调都不需要了。 北方的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方野坐进车子的同时,齐意就把车窗摁了上去,胳膊往前搂,抱了抱方野,嘴唇蹭了蹭他的脖子:“困吧?阿姨……昨天晚上又折腾了?你睡一会儿,我开车就行。” 齐意也守在医院好几天,大事做不了,可买买饭,洗洗涮涮的,他都不作声的干好了。 他当然也知道,林雪晚上会闹。 病人都闹。 意识是清醒的,可长久的躺在床上,难免烦躁,隔壁病房的老奶奶总是摔碗,大半夜的又喊饿,折腾着陪床的女儿苦不堪言。 林雪不这样,但也没好多少,听见齐意要走了,慌张的拉着方野的胳膊:“你去吗?你跟他一起走?你心怎么就那么野?没他你活不了?” “哦。”方野轻轻的回答,“没他活不了。” 齐意就在他们后面两米远的地方站着。 “你就要他,不要你妈了?” 林雪这一次倒没喊,声音很轻,带着股中年女人少有的幽怨,眼巴巴的望着方野。 “我不要妈了,你就让我走吗?” 方野拿着指甲刀给林雪剪指甲,她右手不好用,没劲儿,抬不起来,没法自己剪,睡梦中划伤了脸,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眼皮都划肿了。 林雪非要握着方野的手睡觉,是从那天开始的,不讲理的撒娇的掉眼泪的耍无赖,不给握不行。 方野睡在简易床上,楼下租来的,病房里的病床不让陪护躺,虽然不那么严,但有时候会检查,护士也为难,齐意就从楼下租了一张,挺宽敞舒服的,至少可以睡个整觉。 愿望挺好的,全被林雪破坏了。 有时候方野刚睡着,她的手就抓了过来,握着他的胳膊摇一摇:“野子,野子!” 方野嗯一声坐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就看你在不在?” 一晚上好几次,惹得方野发脾气了,才消停一会儿,可是第二天却依旧如此。 齐意冷眼看着,他觉得林雪不止把方野当成儿子,可能还当成了老公。 病态的执着的,试图控制他,最好一辈子。 但这话他没说,他只是在林雪闹得时候,装作在打电话:“李院长,最近还没空床吗?我同学的妈妈,精神类疾病好多年了……” 这些话比方野发顿脾气管用一百倍。 她没坏脑子,听得懂,冥冥中她有点不敢惹齐意,觉得他不止脑子好用,鬼心眼也多,六亲不认,拿捏不了。 方野有时候不懂她,总是眯着眼睛疑惑的看她,微怒又在忍着,齐意在后边笑呵呵的,但林雪害怕,她总是觉得齐意能看进她的心里,那个无比阴暗的角落。 所以当齐意告诉她,刘滨会来替一天,他要让方野送他去机场的时候,林雪把头扭到了枕头的另一边,没答话。 那天半夜里,她拽着方野的胳膊不撒手。 第二天,方野脸上硕大的两个黑眼圈,比当初整天打工都要憔悴,但他还是对着齐意笑着:“意哥,我就先眯一会儿啊,服务区你停,我替你开。” 到省城一共就两个小时,齐意当然没停,一口气开到了酒店,连口水都没喝过。 他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轻轻的关上车门,蹲在一边抽了根烟,犹豫了几分钟,突然就站了起来,打开了车门。 副驾驶那一边的。 一只胳膊搭在车门上,另一只扶着门框,俯身亲了一下方野:“醒醒了,到了……” 亲到第三下的时候,方野咧开嘴角,笑了,声音有点哑,睡的。 “齐意你要不要脸,大庭广众的。” 齐意特认真:“我看了,一个人没有……你起来吧,我们去办入住,躺床上舒舒服服的睡,我看你靠这儿睡,都累得慌,不舒服吧?” 方野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纯睡?” “你当我是什么人?”齐意顶着他的脑门,“我又不是发情的猫,天天就寻思那点事。” “我是。” “说啥呢?”齐意没听懂,抱了抱他又松开,有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不远的地方,他没敢再去抱。 方野却一下子探出了上半身,搂住了他的腰:“我是猫。喵!喵喵!” 齐意被逗乐了,手指点着他的鼻尖,很开怀,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方野t恤的领口,顺着领口往下看,他没来由的吞了口水。 “走。”齐意握着方野的手,没拽动,他还闭着眼睛,把汽车座椅当成床在赖着。 齐意没法等着他完全醒过来,虽然知道他最近累,可身体里一直升腾的火焰,烧的他难受,一秒钟都等不了。 他的嗓子也哑了,他低头在方野耳边说:“方野,你可想好了,要是再不起来,我在这儿就办了你!” 第192章 贪恋 齐意凶巴巴的,咬着牙,压着声音,伸手拽了一下方野,没用力,轻轻的,手背又在他胳膊上蹭了两下。 方野想起了一楼大姨家养的小土狗,想和你玩儿的时候,可厉害的往你身上扑,转圈儿的围着转,嘴巴还咬着裤腿,不松口,可要是你蹲下身摸摸他的毛,他能立刻就趴地上给你摸,还能翻个身把最脆弱的肚子露给你。 他没动,也不是全是因为没睡醒,他的手顺着齐意t恤的下摆伸了进去,停留在腰侧,他出汗了。 拇指蹭了蹭,感觉到他的腰绷得很紧。 却还是想逗逗他。 “说你是猫?” “啊?”齐意反应了两秒,“我是猫。” “喵一个。” 明显感到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捏了一把,挺有劲儿,方野没躲开半点,眼角噙着笑,半睁着眼睛:“不喵不给办。” 齐意低下头,红着眼睛,张了两次嘴,只吹出了气,喷在方野耳边,耳垂红了。 但还是没动。 “喵。” 齐意轻轻的,很小声,手被方野捉住,往前扯了他一下:“走吧,小猫。” 小猫发起狠来也是挺要命的,当方野被扔在床上,仰着头看到齐意一件一件的从随身的书包里往外掏东西的时候,渐渐的笑不出来了。 只想喘。 齐意看到了他的样子,眼睛更红了,但也没立刻行动,轻声说:“这些得都用完了,飞机不让带液体,不然该浪费了——你不是最讨厌浪费。” 商量的语气,仿佛并不是他的本意,还带着点为难。 方野用气音说着话:“可以等你回来再用……” 尾音未落,他就被齐意裹在了怀里,脸对着脸,他刚洗完澡,头发吹了个半干,略微的潮,混着温热的呼吸,交杂在一起。 很好的酒店,他们住在……多少层?方野记不清了,他睡得迷迷糊糊,又被齐意撩的心神不宁,只是跟在他后面去办理入住,进了电梯,然后被推进了浴室。 反正楼层挺高的,望出去一片空旷,只拉了层纱帘,也不怕被偷看,阳光透过缝隙细碎的落在了齐意的脸上。 他的汗往下滴。 方野伸出手,然后又闭了眼睛,手指摸过了齐意的头发,眉毛,眼睛,最后落在了嘴唇上。 轻轻的抹了抹,被齐意的牙齿咬了一下。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很少这样的面对面,齐意俯下身来,脸就在他眼前,他说:“摸没用,你看着我,看到脑子里去,你记着我现在的样子……方野,你记着了吗?” 方野很小声的,嗯。 头撞在了床头,齐意又问,记着了吗? 方野又嗯了一声。 齐意把头窝在他的肩膀上,锁骨那里有一小汪汗水,他玩一样,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笑了。 他说:“方野,不用记,想我了,我就回来……你不想我也回来,我会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想。”方野摸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我现在就开始想了,意哥。” 凌晨四点,方野站在微光里,房间里也留着昨晚浓浓的痕迹,他拿开了搭在腰上的手,从床上站起来,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又把齐意胡乱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一件件叠好,放在了床头。 床头上齐意带来的东西用的差不多了,他扔进了垃圾桶,弯腰的一瞬间,看见了自己身体上满布的红痕,猝不及防的,眼泪就来了。 他慌忙伸手抹了一把,走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隔了几分钟,蹲在床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齐意,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脑门:“意哥,该起了。” 方野笑得一点不勉强,他是从心里高兴,齐意的过去,那最重要的几年,他没有参与,可是也还好,他也见证了他脸红的青春期,以及要奔向新生活。 新的总比旧的好。 “哭完了?”齐意好像嘴唇都没动,却发出了声音。 方野诚诚实实的:“完了。意哥,你真得起床了……别误机。” 齐意把他全在怀里,狠劲儿的抱了抱,方野被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听见头顶很大的一声在吸鼻子,齐意揉了揉他的头:“我去洗把脸。” 卫生间的流水声响了很久。 七点的早班机,要走一段高速,方野开着车,两个人都没说话,路上已经出现了机场的绿牌子,齐意的手顺着胳膊,扣上了他的肩头,捏了捏。 “家里的冰箱都填满了,吃得我买了不少,够你一阵儿了,衣服也买了几件,给你挂衣柜了,方野……” 齐意小声的喊了一下。 方野看着路面,轻轻的嗯了一声。 “床垫底下我塞了张银行卡,密码和家里门锁一样,里边儿有点钱,要是急着用,就用这个,不用别人的……行吗?” 方野很轻的点头,歪了一下,脸颊蹭蹭齐意的手背:“谢谢意哥,我不跟你客气。” 齐意的手就没离开过他,但也不是情欲,情欲已经留在了昨晚,方野想,应该是贪恋吧。 如果不是开车,他可能还要更粘人。 但就算再粘人,也总有到的时候。 下了高速,方野把车缓缓的停在了路边,一扭头,就紧紧了搂住了齐意,但是也没哭,好事,犯不着哭,他吸着鼻子,想要把齐意的味道都吸进肺里。 然后,他们安安静静的吻了一会儿。 时间真的到了,车停在航站楼的时候,方野下车把齐意的箱子拿了下去,递到他手里。 周围人很多,但方野没在乎,他轻轻的抱了一下齐意,乐呵呵的,又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又握了握他的手…… “去吧,意哥。”最后他才说,也是笑的。 齐意点点头:“你一会儿吃早饭,回去慢点开,别着急,我到了给你打电话,每天都打,不许不接。” 方野很重的点头。 坐在车里的时候,恍惚了两秒钟,后面响起了喇叭声,催他赶紧走,都排着队呢。 方野发动了车子,还没来得及开走,副驾驶的门被一把拉开,齐意随意的就把箱子扔在了路边,坐了进来。 他隔着衣服温柔的亲了亲方野的胸口,把手摁在上面:“我的心在你这儿呢,好好顾着。” 第193章 心疼 隔了半小时,齐意发来消息,吃早饭了吗? 方野笑了笑,随便找了家路边的早餐店,点了豆腐脑油条,拍了张照片给齐意发了过去,吃着呢。 都吃了,齐意说。 方野就真的吃光了。 齐意上了飞机,他开着车回家,车是齐意执意留的,油都给加满了,还办了几张油卡,就扔在车里置物箱。 “真用不上车。”方野很执着。 他一个穷学生,开这种车,不合适,而且,也不能直愣愣的就停在他们家楼下,没准儿哪天下楼,后视镜就让人给抠走了,轮胎可能都保不住。 齐意乐了:“哪有那么夸张。” 方野也乐:“这我还是往小了说的,穷的,穷疯了。” 要是以前,这么一辆好车停在楼下,他可能都会动心思,动手是不敢的,但心馋。 也嫉妒。 有钱人的钱都是哪来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也许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但也不妨碍他心烦的时候,可能往车上砸块砖头,顺手缺德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这个破地方,没监控的。 齐意叹了口气,那行吧,你停市区的地下车库,我回来的时候可以开去接我。 齐意和高远分了房子,高远给他一套小的,他不在意,改了房证拿了钥匙走人。 高远也没敢留,连句话都不说,她怕了,已经深深的知道惹恼齐意会是个什么下场。 就没他不敢干的事。 六亲不认。 虽然他是自己生的,可天王老爷来了,他也是个冷血动物。 齐意只说了这些,和亲妈分家,过程是什么,是一个字都没提,方野也没问。 两个小时的车程,方野把车停进了地下车库,扭头就去了医院。 被护士拦住,说该交钱了,押金快用完了,方野又去了一楼缴费,排队的人很多,他站在队尾,机械的往前挪步。 排了一个小时,终于快要轮到了他,前面的人正在递单子,方野已经把银行卡拿在了手里。 一个中年男人拎着装片子的纸袋子,慌慌张张的挤到窗口,慌慌张张的递单子,慌慌张张的举着银行卡。 “后边去!你他妈不会排队啊!” 方野声音不大,眼睛冷冷的看着他,男人梗着脖子:“我急!” “都他妈急!”方野伸手往后指着,“你去问问这里边谁不急?” “你他妈的……”男人瞟了一眼,摆出了想动手的气势。 方野站在那儿,没发怵,男人矮他一头,看着胖,其实都是肥肉,一点力气没有,油腻腻的,俩人眼神对峙的时候,方野突然轻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把对面的人笑蒙了,也吓住了,扭头嘟嘟囔囔的去了后面。 其实方野只是想起了齐意刚回这里的时候,一脚踢飞了刘滨,所以他们才能相遇。 一想到这个他就想笑,根本忍不了。 他把单据和银行卡一起递进了窗口。 窗口的大姐刚刚甚至了忘记了操作电脑,抻着脖子往外看,被敲了窗户,才低头办手续,可还是时不时看出来两眼。 她拿着林雪的身份证,端详了几秒,又看了看方野:“你妈?” “嗯。”方野点头。 “你肯定长得像你妈,一模一样。都好看。” 方野不好意思的笑了。 大姐说话脸也是绷着的,一点笑模样没有,但诚心诚意的:“那种人就是得治他,不过你也是走运,前两天,就有俩因为这事打起来的,头破血流,全都住院了,闹挺大的,能忍就忍点——但你做得对!” 方野从窗口下面的小孔接过了单据:“谢谢姐。” 他走了两步有点打晃儿,手扶了扶墙,稳了一下,跌跌撞撞的坐在了椅子上。 还是个小姑娘好心给他的座位,问他是不是要晕,方野低头闭着眼,摆了摆手,小姑娘给他两块糖,那你肯定是低血糖了。 方野没再解释,说了谢谢,撕开一块糖纸塞进了嘴里。 却一点尝不到甜。 他心疼。 一颤一颤的,不管在做什么,心里眼睛里脑子里,都是齐意。 全都是。 两分钟,他冲着不远处靠墙站着的小姑娘招手,喊她回来坐,说谢谢,我没事了,你快坐吧。 小姑娘瞪着眼睛,你确定没事了?你脸白的吓人。 方野笑着点头,去了电梯。 医院里电梯细长型,他站在最后面,可是却再没人偷偷来抓他的手了。 病房的门开着,刘滨和林雪都是大嗓门。 刘滨说:“姨,这两天你别跟野子闹了,行吗?他心里不好受呢,别惹他,你好好的,行吗?” 林雪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嘴里嘟囔了一句,刘滨没听懂,她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为啥不好受?嫌我了?” 刘滨拍了下大腿:“关你啥事?跟你没关系,别瞎想。……意哥走了,去上大学了,我心里都空落落的,你说野子他不得难受死了啊。” 林雪居然没笑,过了很久才说:“真走了?” “真走了。”刘滨信誓旦旦的,“不骗你,姨,商量个事儿呗,你这两天不闹,我给你五十块钱!” 林雪撇嘴:“糊弄小孩?五十太少了,一百!” 刘滨又开始拍腿,挺用力的,椅子都跟他一起哆嗦了一下:“姨,你也太瞧得起我,说五十,我还是咬牙说的,本来就想出二十,怕你不干!”。 方野在病房门口站着,听了一会儿,推门进去,说刘滨:“钱多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什么人,给个十块,她也能答应。” 林雪听见了,笑了笑,虽然说得是她,但是破天荒的没计较,而是看着方野,点点头:“回来了?” 她都没问过方野去哪了。 方野嗯了一声,拽拽刘滨的袖子:“你回去吧。” 刘滨没客气,直接站了起来,他们之间就是这样,客气了反而显得生分。 方野往外送了送他,走到门口就被刘滨拦住了:“不用送,野子啊,我……” 刘滨吭了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 方野笑呵呵的推着他:“快走吧,你,昨晚上没睡好?我妈折腾你了吗?” 刘滨摆摆手:“没,睡挺好的……方野我得走了,今天小雨打预防针,我跟她俩一起去,也能帮着点。” “谢谢啊,刘滨。” 刘滨正在拉衣服拉链,手顿了一下:“再这么说抽你啊。” 第194章 我为他高兴 方野靠着门,眼圈红红的,扬起嘴角笑了:“你他妈真能耐了啊?比一把,看谁能抽着谁啊?” “你抽我,你抽我行了吧!”刘滨喊了一嗓子,又放低了声音,“我下午过来。” “不用,也没事。” 刘滨拉好了衣服拉链,斜眼看着他:“靠!你就装吧你!你那点心思全写脸上了。” 他往前两步,离方野近了一点,轻声问:“难受啊?” “嗯。”方野点点头,坦坦荡荡的,“难受死了。但也高兴,意哥他那么厉害,我为他高兴。” “唉!”刘滨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下午过来。” 说完就走了,方野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眼神直直的盯着前面的墙,伸手抹了抹眼角,扭头进了病房。 拿着塑料盆,里面扔了两件要洗的衣服,还没迈出去腿,听见林雪喊:“野子?” 方野回头:“渴了?饿了?我把这两件衣服洗了,回来给你弄饭。” “不渴也不饿,”林雪幽幽的看着他脸色,“野子,你没事吧?” “没事,挺好的。”方野端着盆走了出去,降温了,水很凉,洗完两件衣服,手都红了,晾在了洗衣房,把东西放回去,又赶着去楼下买饭。 医院周围有一圈小饭店,买了点粥和炒青菜,林雪不能吃油腻的东西,而他根本不想吃。 看着葡萄很新鲜,买了一串,苹果也买了两个,拎在手里,掐着根烟,边走边抽两口,一切都和一年前没分别。 样子看起来很懒散,总是那个漫不经心的死样,喂林雪饭的时候,和她一起看手机播放的电视剧,葡萄皮剥了,一颗一颗的塞进她的嘴里。 一顿饭吃完,方野收拾好,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还是那个电视剧,他靠着墙,似乎看得很认真,还不时笑一下。 林雪下午有两针,护士来打针,他安静的腾地方,护士走了,他又坐了下来,这次没靠墙,趴在了床边。 林雪不知道撞了什么邪,看着电视剧呢,打针的那只手就抚在了方野的头上,轻轻的,慢慢的,摸小猫一样。 方野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他是坐着睡着的,中间醒过一次,护士来换针,没喊他,从病床另一边也能换,护士还跟林雪说了话,看你儿子累的,你们家没人能换换啊……你给他搭件衣服,今天凉。 方野动都没动,一身骨头都变懒了,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齐意发了消息,他已经到了,学校有接机大巴车,坐着就去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正办入学手续呢,分到了四人间,宿舍还行,一会儿去食堂看看,饿了。 方野回他,多吃点。 然后睡了一个深沉的午觉。 是被冻醒的。 窗户缝儿里吹进来的凉风,又开始下雨,初秋的雨下一场凉一场,其实温度还可以,但他却冷得直哆嗦。 起身去关了窗户,林雪的第二针也快要打完了,乖乖的坐在床边盯着头顶的药瓶。 林雪也在睡,裹着棉被,不时的哼哼两声,应该也是不舒服的。 得病就没有舒服的。 方野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咳嗽,浑身冷,穿了厚外套,还是冷,去护士站借了温度计,一量,三十八度五。 但也没什么,吃了药,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药是让刘滨带来的,吃完,他就裹着衣服躺在了床上,脸红的像是喝了酒,还要时不时的盯着手机。 要是漏了信息,怕齐意多想,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这时候不给他添堵。 语气很轻松,意哥你现在干嘛呢?那边儿天气好吗?缺什么赶紧去买,军训开始就没时间了。 热。 齐意说。 九月了,还那么热,不如家里那边舒服,我中午吃挺多,晚上不想吃了,不缺什么,你给准备的够用。 视个频吧,我想你。 方野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一阵眩晕,齐意说完那话,就直接发过来了视频,他挂了,他说意哥等会儿啊,我妈马上拔针。 挣扎着去洗了把脸,冷得更厉害了,但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他去了走廊没人的地方,坐在椅子上,拨过去了视频,拨通的瞬间,脸上就展现出无比温柔的笑。 “意哥,意哥……”方野轻轻的喊。 “哎!”齐意声音很爽朗,应该也是装的,方野心里明镜似的,但也不戳破。 “我想你。” 齐意坐在校园里,铺天盖地的绿,那里天黑的晚,能看清周围大叶子的树,风一吹沙沙的响。 齐意坐在木头椅子上,戴着眼镜,一双眼睛闪亮亮的,轻轻的说想你,真的特别想你。 这话让方野差点绷不住。 但他笑呵呵的:“我也想你,意哥。” 齐意走的第五天,林雪出院了,虽然右边胳膊还是抬不起来,说话也依然有点含含糊糊,但听到出院的消息,他们还是很高兴,方野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咳嗽了一通,眼睛都咳红了,流出了眼泪,他伸手抹了一把,艰难的说:“不好意思的医生。” 医生四十多岁,挺爽利的一个女人,家里有个比方野小几岁的儿子,青春期,不省心,总是闹,骂也骂打也打,最后随便吧,爱谁谁。 她一开始连带着看方野都不是很顺眼,该说的都说了,就是不太柔和,方野不当回事,只问了该怎么照顾病人。 有一天查房,方野正在训林雪:“你大早上的给人家打什么电话?人刘滨不睡觉?就你那两件破衣服谁会要?” 林雪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自己的箱子还扔在棋牌社呢,凌晨四点打电话给刘滨,非让他去取,挣命一样。 方野带着气儿,有点激动,他自己怎么折腾都没所谓,但要是折腾到了别人,他受不了这个,不想欠太多人情。 医生看了看他:“对你妈好点。” 方野咽下了其他的话,吞掉了那口气。 医生回去看了看林雪的病历,特意查的,看到精神科的时候,有点明白了。 她看着方野:“回去好好养,别摔着,这个病第一次都轻一点,能恢复个七八,要是再来第二次,就不好说了,很多人都卧床了。” 方野说着谢谢,赶着去办手续,收拾东西,开门的时候,突然听见那个一直严肃冷脸的女医生柔柔的说:“小方啊,辛苦了。” 方野的手紧紧握了下门把手,他就受不了这个,陌生人的善意,转过身,鞠了个躬:“您也辛苦了!” 第195章 他的心被带走了 方甜看到方野的时候,愣了愣,然后才说话:“你嗓子还没好呢?就是累的!你去齐意那儿,好好睡一觉。” “那……”方野看了看沙发上的林雪,一进门就歪在那儿,开始看电视。 “饿不死。” 方野把电视的音量调小,她不乐意的撇撇嘴,方野没惯着:“这屋里有孩子,她睡了你就关了,要想在这儿住,就按我的规矩来,不想,你就自己找辙,我爸每个月那点钱,够你住前边养老院了。” 这里唯一的一家养老院,租的煤矿破厂房,条件差,但便宜,这边儿好多孤寡老人,没了生活能力,都被送到了那儿。 林雪路过过一次,说是大门口都飘着味儿,恶心死了。 她点点头,知道了。 不管方野是不是吓唬人,她都怕,心里虚,有时候还觉得幸好是这场病,让方野不能跟她计较以前的那点破事,但病起来也难受,她说:“野子,喝水。” 方野往水杯里插了个吸管摆在她面前,又拿了点水果,方甜催着他:“你赶紧走,你在这儿她就没完。” “姐,麻烦了。” “你走了,她没这么多事。快滚!”方甜推了他一下,让他快走,甚至连林雪后来喊了句什么都没给他听。 方野也不想听了。 他是真的很累。 方甜来过几次医院,拿着干净衣服,又把脏衣服带回去,每次来都会做点饭,让方野吃,看也不看林雪一眼。 但也还是来。 和方野坐在医院的走廊上,问他齐意好不好,怎么样了啊,又说,那么好的大学哪有不好的,然后会看着方野,你知道吧,齐意他得走。 方野吃着排骨,嗯,得走。 那就别揪着这件事不放,他又不是不回来,又不是闹着跟你分手,他有自己的路,可你也有。 方野点头,我知道,就是一时别不过来劲儿,再给我两天就好了。 两天以后又是两天,他依旧没好,烧退了,接下来是一场漫长的感冒,这两天烟都不敢抽了,咳嗽的厉害。 走到门口的时候,方野站在那愣了几分钟,竟然不敢进去,他好久没回这个房子了,他怕。 里面再也不会有个人,坐在书桌前,一手握着笔,扭过头来对着他笑,喊着他快过来,让我抱一下。 没有了。 楼下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声音,方野不想看见人,手指摁在了指纹锁上,嘀的一声,他犹豫了两秒,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打扫的很干净,洗过的衣服还在那儿晾着,有一套齐意的睡衣,还有一双袜子。 方野脱了鞋,慢慢的往里走,直直的倒在沙发上,枕在靠背上,发呆。 也没哭,但是不敢进卧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穿的是齐意留下的那套睡衣,蜷缩在沙发上,外面已经黑了,他没开灯。 但是也没睡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躺着。 像是拆了被子的被套,软绵绵的一片,他知道齐意已经开始军训了,晚上要拉练,如果他不打来电话的话,方野一般不会打过去。 他就发了个消息,意哥,我来你这儿了,我想你了,特别特别想。 手指都摁到了发送,想了想又删除了,思虑了一下,意哥,军训累吗?好好休息,别病了……防晒要擦。 齐意的视频隔了一分钟发了过来。 方野慌乱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打开了灯,甚至还胡乱的撩了两下头发,也不知道在怕个什么劲儿。 他笑得很灿烂,还没接通呢,就对着镜头摆手:“意哥。” 齐意站在走廊的尽头,面前是一扇窗,半开着,湿漉漉的热气往里窜,半袖的军训服是很厚的棉布,不透气,汗水顺着脸颊往下落。 他本来想笑的,听见方野的声音一瞬间就皱了眉头,跟方甜问的一模一样:“你嗓子怎么还没好?” 他们这两天没打电话,齐意得空了会给他发消息,方野都打字回的。 齐意问:“你是不是不好好吃药?” 方野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意哥,我好好吃药了,就是好得慢,你放心吧,过两天就好了,真的,我有预感。” “你预感不准!”齐意眉头皱的更厉害,声音轻轻的:“方野,明天去打针,消炎针,比药来的快。” “这点病不用……意哥,我明天就去,真的。” “给我发照片,打针的照片。”齐意的嗓音带着不能否定的坚持。 方野伸出手,隔着屏幕抚他的眉头:“意哥,笑一个,我明天真去。” 齐意回了一下头,喊了一声:“马上来。” 又转过头对着方野:“真去?” 方野笑着:“真去。意哥,你有事?赶紧去,别让人家等。” “没事,今天晚上不拉练,检查内务,应该是快到我们寝室了。” “那你快去,快去啊……去啊,意哥。” 齐意愣愣的看了屏幕两秒钟,终于挤出了一个笑:“想你。” 方野点点头,他知道,屏幕都已经暗了,他还是坐在那儿,手机响起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接电话的时候就有点漫不经心了:“干嘛?” “来我家。”刘滨大嗓门的喊着,“喝点。” “不喝,嗓子疼。” 刘滨很坚持:“那你也来,陪我。方野,不是好哥们儿了?这点小事都不行了?让你来你就来,我妈下午回来了,做了挺多好吃的,你肯定没吃晚饭吧,赶紧的。” “……等着,马上。”方野懒懒的回答,电话都挂了,却还是没动,刘滨又催了一次,才慢腾腾的站起来,往外走。 齐意把心留在了这儿,可他的心被带走了。 睡衣没换,懒得换,随便套了件外套,就出了门,晃悠到楼下的时候,听见刘滨趴着窗口喊:“你他妈再晚点菜都凉透了,赶紧,快走。” 手里拿着手机,录着方野晃晃悠悠往前走的样子,只有十秒,扭头就发给了齐意。 闷声跟齐意说:“意哥,我把野子叫来了,你放心吧,我让他吃饭,明天押着他去打针,意哥不说了啊,野子敲门了。” 方野歪在了沙发上,刘滨家现在大多数时候就他自己住,挺自在的,他也没装着,也不想说话,就那么发呆。 刘滨喊他吃饭,他都没听见,又猛然抬起了头,听着刘滨在那大吼:“你他妈要是再不来吃,我就把你嘴扒开,把粥灌进去,老子熬了一个小时呢。” 第196章 入了心的人 林雪算是恢复得不错,方野带她去复查的时候,医生说的,右边身子也开始慢慢的有了力气,走路有点慢,但也别急,大病一场,且得养着呢,能照顾成这样已经是不错不错的了。 “你有个好儿子!”医生夸张的对着林雪大嗓门说话。 林雪笑得挺开心:“我养的儿子当然好!” 出医院的时候,电话响了,方野从衣兜里拿出来,乐呵呵的:“崔哥。” 崔哥不说废话,从来都是有话直说:“有个活,半个月,工资不错,来吗?” “来。”方野没犹豫。 林雪死命的拽着他的胳膊:“你又要去哪?这才在家几天,又走?你咋就不能像别人家孩子一样消消停停的呢?” 方野看着她:“妈,我得赚钱啊。是我不想吗?” 他怎么会不想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怎么不想呢? 做梦都想。 “齐意没给你留钱?他不是很有钱吗?一分没给你?”林雪压着声音,不清楚但也说的明白,她依旧觉得羞耻,没面子,觉得方野不争气,脸都被他丢光了,这个破地方就没人不知道他那些烂事。 却还是想问,心里贪,也不是说话直接,只是她知道怎么样才能一刀子就捅到方野心口。 方野怔怔的看着她,半天,乐了,摇了摇头,往前走,公交车站在前面的不远的地方,胳膊又被林雪扯住了。 “真没有啊?野子,你跟妈说实话,妈不要!” 方野摇摇头:“我不要他的钱。” 林雪吼了起来:“那就跟人家白玩儿了?” 方野咧着嘴角笑,现在林雪的话已经不能让他泛起哪怕一丝涟漪,一半是理解,人的本性如此,摆在明面上,一半是算了,这种话就像毛衣漏了个线头,扯不起,没完没了。 他轻轻的说:“哦,我自己乐意的,我就乐意让他白玩儿。” 没上几天学,他又去请了假,老师看了他一眼,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也不是秘密,或许也是懒得管,拎着背包去约定的地点等车的时候,方野心里居然觉得,自由了。 他一直盼望的自由久违的降临,虽然是去荒郊野外吃苦。 但他喜欢。 还是那几个人,方野打了招呼,坐在了后排,车停在原地几分钟,苏哲背着包上了车,一看见方野,笑了,大咧咧的坐在了他旁边。 纹身洗掉一阵了,青肿的阶段早就过去了,留着浅浅的痕迹。 苏哲肩膀碰了碰方野:“想我没?” “滚!”方野骂了他一句,“你爸还好?” “就那样,好不了,不坏就不错了。” 苏哲没问齐意,方野也没提,出来干活这事,他早就跟齐意说了,十一之前能回来,不然他都不来。 铁皮房住过一次,第二次也就不怕了,四面漏着风,不是最冷的季节,忍得了。 方野把包往脏兮兮的床上一扔,就跟着崔哥出去了,漫山遍野的走,不是山区,走起来也还好,晚上的时候,方野脱掉袜子,咬了一下牙,脚趾头被磨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泡,他拿着针,在打火机上燎了两下,轻轻的挑开。 不挑开不行,明天根本没法走,这工作吧,说累算是累,但也没那么累,不用怎么说话,作为一个小助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挺好干的。 工资挺高的,而且和崔哥配合也还好,崔哥不是事多的人,有人使唤方野,看他年轻,好欺负,他还护着,给你们点脸了是吧,我的人也敢这样? 崔哥的年龄摆在那儿,平时不计较,没话说,但脸一冷,还是挺唬人的。 方野从小到大,最会看人脸色,知道这是对他好,也就顺着,我不干,不是我该干的活,找别人去。 小混混的那一套,他用了太多年,拿出来毫不费力。 方野把脓血挤出来,没皱一下眉头,涂了碘伏,又贴了创可贴。 歪歪扭扭的走去吃口饭,大锅饭,没啥味道,但能吃饱,他一个人靠在沙堆上,仰头看了看天,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齐意。 “意哥,这是银河吗?” 郊外没灯光污染,天是刷一下就黑的,就像有人扔了块幕布,罩住了这个地方。 星星格外多,也格外亮。 齐意回的很快,不看银河,想看你。 方野对着自己自拍了一张,黑黢黢的,眼球被闪光灯照出了绿色,像一只觅食的野生动物,发过去的时候,自己都笑了。 齐意也笑,哈哈哈,好看。 齐意又说,看看真人吧。 视频里的齐意有点黑,军训晒的,笑起来一口小白牙,说话还是那个调,冷静,但没太克制。 “累不累?我怎么看着你都瘦了呢?” 低着嗓子吼:“我他妈快想死你了。” 方野笑着:“意哥你可快别逗了,我胖了好几斤,累还是有点,睡一觉就好了,你把心思用在正事上……快要放假了。” 齐意伸手摸他的脸:“我机票都订好了,你去接我。” “必须的,意哥,我肯定得去接你啊。” 齐意在图书馆,背后是鲜活的绿植,图书馆挺大的,光是他站着的大厅,说话都透着回音。 方野截了张图,存在了手机里,就是很想他,无时无刻的想,入了心的人,看与不看,都会想念。 苏哲喊他:“来玩会儿扑克?” 方野笑了笑,摇摇头,就那么坐着。 “你真他妈没劲!”苏哲也坐在了他旁边,递给他一支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个人没说话,默默的抽着烟。 “要不,你考虑考虑我?没啥大要求,给你点温暖。”苏哲咧嘴轻笑,满脸的不正经。 “滚!”方野没看他,眼睛盯着天上,静静的说,“你他妈再敢说这话,我就跟你绝交。” “玩笑也不行?” “嗯,不行。” “你说你图啥?”苏哲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一脚,又很快的点了一支,中间连个间隙都没有。 方野侧过头看他,一双眼睛干干净净的:“非得要图点啥吗?我妈骂我一分钱不要,跟人家白玩,你也这么问?我就是很喜欢他不可以吗?我就是没他不行,这样犯法了吗?” 第197章 不得不成为的人 方野问住了苏哲,他愣了半天,手指上夹着的烟烧尽,烫到了手,他嗷一声从地上跳起来,烟头甩出去老远,对着手指吹气。 一边吹一边偷偷的看着方野的脸色。 没什么变化,仰望银河呢,刚刚那些不解和疑问仿佛也并非想要个答案,只是找个垃圾桶,随便吐句真言,心里痛快痛快。 苏哲的心里反而不痛快了,道歉也是闷声闷气的,脚踢了一下方野的脚:“你别生气。” 方野没动,抬眼盯着他。 苏哲又踢了一下:“我这人顺嘴胡说惯了,你对我没那心思,我老早就知道,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圈子挺乱的,别太较真,容易吃亏,哭都没地方哭去。” 见到方野还是不说话,苏哲有点急,继续踢了一脚。 方野那一脚差点把苏哲脚筋踢断,混着沙土崩了满裤子,他也没顾苏哲张嘴乱叫,起身扑了扑裤子:“你说话就说话,踢我干嘛!” 走出去一段距离,想了想,回头跟他说:“我们没圈子,就我俩。” “行,行,就你俩,你俩最好,你俩天下第一好,你俩好的不得了,行了吧?行了吧?” 苏哲瘸着腿跟在方野后面,也没忘补一句:“那你别跟我生气。” 方野算是他这些年能说得上几句正经话的朋友,和外面那些一起混,称兄道弟的人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那个榆木脑袋想不出来。 只是觉得他亲。 的确动过那个心思,他很早就坦然的面对了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也可能是自暴自弃,反正没人管。 他爸想管也管不了,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的一个人,长吁短叹过后,由着他了。 不这样能怎么办,那么大个人,又不能揍他一顿。 还不一定揍得过。 可自从他知道了方野没那个心思,也就不往那边想了,他这人现实精明不吃亏,对自己不好的事是一件都不肯做。 也不能做。 没靠山没退路,吃亏了也只能打碎牙齿混着血吞下去,他打小就是这么过的。 他觉得方野人不错,方野也没真的跟他较劲。 扭头问他:“打扑克玩钱儿的吗?带钱我就不玩了。” 都是讨生活,谁也不容易,给个台阶,苏哲顺着就下了:“不玩钱,带钱的我也不玩。” 一个星期后他们回家的时候,方野一下车,看到了苏哲的爸爸,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叔,你这恢复的不错啊,比我上次看着你好多了啊。” 苏哲爸爸拄着个拐杖,静静的站在路边,露出了极为宽厚的笑:“我也觉得最近好多了,走路都有劲了。” “不错不错,”方野像是在跆拳道班里表扬小孩子,“真不错,叔,你真棒。” “棒啥?”老人扭着头笑,有些害羞,突然又想起了正事,“听苏哲说你妈妈前些日子病了?” 方野点点头:“出院了,得养着,恢复到以前有点难。” “慢慢养着吧,急不得……这个,是我认识的朋友送来的桔子,你拿回去给你妈尝尝……我拎不动,就放地上了,我们家也送不了什么好东西,别嫌弃。” “叔,你……别这么说,”方野心口热乎乎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拎起了放在地上的塑料袋,满满一袋子黄澄橙的桔子,他趴在袋口闻了一下,“肯定很甜。” “甜,特甜!” 方野声音温和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叔叔。” 当然回来的时候,也带了点齐意快递过来的小吃给他们尝尝。 真空包装,满满一大箱,方野回来时,摆在客厅中间,方甜抱着小雨:“你的快递,我们都没敢拆。” “怎么不敢拆?怕什么?有炸弹啊。” 方野放下背包,蹲地上拆了起来,盐水鸭,雨花茶,糯糯的糕团……每样一包,箱子塞得满满的。 方野的心也被温柔涨满,把东西摊在地上,拍了张照片给齐意发了过去。 “快递收到了,谢谢意哥。” 拿了个小糕点放进一直眼巴巴盯着的林雪手里:“妈,尝尝。” 林雪立刻就接了过去,塞进嘴里一口,嚼了两下,点点头:“嗯,还挺好吃,酥的,像桃酥,但没那么甜,还有股桔子味。” 方野把水放到她嘴边,让她喝了一口,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掖到了耳后:“慢点吃,别噎着……对了,我真带桔子回来了,来一个?” “嗯,来一个。” 林雪有时候单纯的像个小孩子,方野挺喜欢看她这个样子,虽然知道那点好样子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但有总比没有好。 吃过晚饭,齐意才联系方野,不是回消息,也不是视频,而是直接打了电话。 方野拿着电话就穿过厨房关了门,去了小阳台。 “意哥。”他轻轻的喊。 “嗯,”齐意应该也笑着,声音听得出来,“你回家了?” “刚吃完晚饭,意哥,你吃了吗?” “吃了,食堂吃的,还挺好吃。” “比我做得好吃?” 齐意大声笑起来:“那肯定没有。” 方野没在家里睡,拎着外套就往外走,眼神示意了一下方甜,方甜挥挥手,意思是知道了。 方野有时候觉得幸好有方甜,可有时候又觉得凭什么啊?凭什么她要帮忙看着林雪,即便是顺手的一口饭,花不了什么心思和时间,但凭什么啊? 这个世界有好多说不出的道理,但又必须去做,我们到最后往往做不了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而是成了自己不得不成为的人。 方野有自己的不得不。 他得去赚钱,眼看着冬天就来了,他很烦,也觉得怕。 钱是装在信封里塞在了小雨的床边,他当面给的话,方甜肯定不收,可她也有那么多用钱的地方呢。 方野没挂电话,去了齐意那里,房间里空荡荡的,他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呼吸逐渐变快,耳边是齐意小声的呢喃,句句喊着他的名字。 勾着心,助兴似的,咽了口水,喉结一上一下,隔了两分钟,他颓然的倒在了沙发上,抱着靠垫,咬牙切齿的:“齐意,你故意的!” 齐意呼吸也不是很顺畅,哑哑的低沉,带着霸道和不讲理:“自己别碰!等着意哥,马上就回来了,方野,我想你。” 第198章 心里人 齐意打电话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最后的结束语一定是,方野我想你。 尾音发着颤,嘴唇都在抖,真心且缠绵,一下一下挠着方野的心。 他的心老早就不在自己这儿了,会疼,但更多的是难受。 思念没有边儿,看不到尽头,追不上他的脚步,只能原地看着他飞,这些都让他难受。 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现在话更少了,回去的时候,苏哲一直唠唠叨叨的,说真他妈不爱去那个鬼地方,累死累活的,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他说你都不知道,我回家洗个澡,洗下来一地土,下水道都要被堵了…… 方野淡淡的看着窗外,没搭理。 嘴角轻轻的咧出一个笑,那天齐意的话仿佛就说在耳边,喷着气儿,带着温度,带着诱惑和威胁。 自己别碰。 他就真的什么都没做,颓然的倒在了沙发上,抱着靠垫缓了半天,很突然的,就笑了。 他给齐意发了个消息,意哥,给我发张照片,让我看看你。 齐意照例回复很快,宿舍熄灯了,我给你发张白天拍的。 遮天蔽日的树下,是那张冷静好看的脸,也没笑,淡淡的看着镜头,骨子里都带着笃定。 好看。 方野就觉得他好看。 再漂亮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后来,是抱着手机睡着的,在沙发上萎了一夜,睁开眼,天都亮了。 回家准备了早饭,去超市和市场买东西,带着小雨下楼散心,让方甜好好睡一觉。 方甜拉着他去了厨房,看了眼林雪,扭头又把厨房门关上了,从睡衣口袋里拿出那个装钱的信封,往方野手里塞,小声的对他说:“我不要,我有钱!” 方野退了两步,没接:“你有是你有的,我给是我给的,怎么的?嫌少?” “嗯,嫌少,所以你拿回去。”方甜又往前送,带着点强制,两个人无声的在厨房里拉扯。 到最后,方野乐了,一把握住了方甜的手:“你可别了,差不多就行了,你怎么这么大力气,我都差点比不过你……姐,你对刘滨怎么不这样?跟他比跟我好?” 方甜仰天长叹:“多大了,说这话?” 方野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多大都是你弟!钱拿着,不多,给小雨买件新衣服。” 方甜也急:“小雨买不了那么贵的衣服。” 方野使劲儿握了一下,又松了劲儿:“那就给自己买,姐!收着,我自己赚的钱,爱给谁给谁……还有啊,知道你不乐意,但也还在帮我,谢谢了。” 方野把自己说的都红了眼圈,但没敢哭,一直笑着,他也想不到,曾经和方甜打的你死我活,恨不得一把菜刀砍了对方,现在居然也能姐弟情深。 果然人得活久点,才能见证奇迹。 走的时候,包里是叠好的干净衣服,还塞了几个桔子,方野从包里掏出桔子,递给了苏哲:“把嘴堵上,你不累啊?” “烦我?”苏哲挑挑眉毛。 方野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烦。” “方野你太他妈的……” “堵嘴!” 方野继续望着窗外,满脸的不想搭理人,苏哲看了两眼,无声的骂人,然后拿桔子默默的堵嘴。 堵的很彻底,十分钟后,苏哲睡得跟猪一样,嘴巴都流了口水,方野嫌弃的往里靠了靠,再没看过去一眼。 还是那些活儿,方野都习惯了,心不在焉也能机械的迈开步子往前走,崔哥一个眼神就知道他要什么,马上递过去。 饭菜也是那个样,但他总会让自己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消化情绪,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 齐意走了一段时间了,就算是难过也会消散一些,但方野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他总是静静的坐着,跟人说话带着淡淡的笑,看着挺认真,其实心里一片空洞。 生活里的人都走不进他的心里,而他的心里人又不在他的生活里。 崔哥坐在土地上抽烟,回头瞧了一眼方野:“情绪不高啊?” 方野愣了愣:“崔哥,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崔哥笑着摇头:“就是觉得你不太对劲儿,出什么事了?不管什么事吧,人都要把心放宽,挺一挺就过去了。” “真能过去?我很会挺。”方野眼神清澈的问着。 崔哥转回了头,看着无垠的旷野,抽了几口烟,轻轻的说:“能。” 他站起来:“走吧,今天多干点,明天就能早点让你回家。” 方野立刻跟在了身后,扛着沉重的设备,下了小雨,凉丝丝的冷,冲锋衣戴上了帽子,小心的踱着步。 跟崔哥学到了很多,他心里感激,干起活来更卖力,雨后的野外,湿漉漉的,但他很喜欢,雾气太大,天依然阴沉,看不清,他们想多干的那点没完成。 但也没关系,明天再来就好了,方野跟在崔哥的后面,往回走,冻得一直在抽冷气。 地面上都起了薄冰。 看来是降温了,没有遮挡的地方格外冷。 铁皮房外面吹着北风,鬼哭狼嚎的,有一个瞬间,方野觉得房子都要被吹跑了,他裹紧被子,盖过了头顶,逼着自己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风停了,天却还阴着,冷水洗了脸,冰的手指发麻,很快吃了早饭,和崔哥坐上了面包车。 有人要过去搭设备,不算是他们的活,但是顺路,也能帮帮忙。 在这个地方,靠的就是互相帮助,都是拿工资的,谁也不用瞧不上谁,需要的时候招呼一声,下一次痛快的还个人情。 司机边开车边骂:“真他妈冷,地上都起冰了。” 也可能是降了霜,但也没分别,都是一样的滑,面包车不是四驱,开起来很艰难,路是坑洼的土路,高低起伏,车一直横向打滑。 方野虽然抓起了头顶的把手,可是也没当回事,这样的情况在这里见得多了,没见谁出什么事。 但就是这么寸。 面包车又一次横滑的时候,方野被甩的紧紧压在旁边崔哥的身上,几秒钟,车子旋转,崔哥又压到了他身上。 来回好几次,刹车都踩冒烟了,司机也急,啊啊的喊着,但还是挽救不回来。 车子顺着小斜坡跌跌撞撞的往下落,真的是落的,因为方野感到了身体的失重,也感受到了车好不容易停下来时,自己的头撞到了窗框,而脚腕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完了。 他想。 齐意要回来了,该怎么说? 第199章 白罩着你们了 齐意订的是七点的早班机,收拾东西到深夜,他索性就看起了书,没睡。 这个时间睡着了再爬起来,比直接不睡还要难过。 已经开始正式上课了,学业很紧,一点不比要复习的那一年轻松,也或许是心中紧迫,见惯了形形色色的高人,总会觉得自己不足,差点意思,有一个聪明脑袋也没什么大不了,总还有比你更聪明的。 即使他是以专业第一名考进来的。 但还是得拼命,他不觉得苦,也不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自己的选择没错。 对于任何一次选择,他从来没后悔过,他非常坚定且踏实的走着自己的路,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他自小就这样,心里有数。 困意席卷上头,他洗了把脸,最后一次检查了要带的东西,带了一个行李箱,里面塞满了给方野买的礼物,看着好就买了下来,不知不觉的,行李箱差点装不完,挤了又挤,才勉强盖上了箱盖。 身份证手机都放在了随身的书包里,装模作样的塞了两本书,可能根本就没时间看。 做完这些,齐意出门了。 外面一片漆黑,但不冷,这个温润的南方城市,似乎秋天来的更晚一点。 齐意站在梧桐树下等着定好的网约车,他是真的喜欢这座城市,也是突然就明白了,一句梧桐美,种满南京城。 到了机场,时间还早,他老老实实的坐在登机口旁边的座位上,很认真的看书。 耳朵里塞着耳机,不时的和方野发个消息。 是方野先发过来的,意哥,我出发了。 齐意突然过意不去,不然别折腾了,我机场打个车就回去了,也不算远。 说好了去接你的,不能变。 齐意对着手机笑,呵呵呵的,像个傻子,盯着那几个字,心里无端的涌出一股暖意。 想回家。 他从来没有过念头,以前,是想逃离。 家对他来说,是个装潢格外贵重的笼子,好不容易飞出去的,他才不会自投罗网,他又不傻。 飞机里前后左右一片乡音,齐意靠着椅背,觉得安心,旁边是安静看书的小男孩,不时的问妈妈几个问题,妈妈很耐心的解答,但告诉他要小声点,旁边哥哥睡觉呢,别吵着人家。 小男孩发着气音,是这么小的声儿吗? 妈妈也用气音回答,再小一点。 齐意的嘴角轻轻咧了一下,然后,就真的睡了过去,连飞机餐都没吃,睡得昏天暗地,却还是能在飞机即将落地的时候,准时的醒来。 飞机落地也不是他最后的归处,可还是觉得亲切,周围已经蠢蠢欲动,旁边的小男孩也快要坐不住了,不时的透过齐意的身体往外看。 齐意识趣的往后靠了靠,让他能完整的看着窗外。 他把自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和宽容,他向来不是个爱打交道的人。 即使对方是个小孩,他也一定会闭着眼睛直到最后都在装死。 然后自嘲的笑了笑,看着飞机滑进了跑道,竟然会觉得激动,也觉得胆怯。 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方野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怕。 但还是不见不行的。 座位在前排,齐意下飞机很快,过了廊桥,拖着行李箱,急匆匆的就往外走。 接机的人很多,这里永远热闹,永远充满相逢的喜悦,看见刘滨的时候,齐意愣了愣,说不出来话。 刘滨搓着手:“意哥……回来了……野子他……不敢见你……” 刘滨说的很艰难,好像喉咙被堵了,勉强发了个声。 齐意拖着行李箱的手紧握了一下,看着他,发声更加艰难:“他来了吗?” 刘滨殷切的点头:“来了来了,外边从车里坐着呢……意哥,我跟你说啊……” 齐意扭头就往外走:“我听他自己说。” “这事让我弄的!”刘滨搓着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衣兜里往外掏手机,齐意的声音不远不近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凉意。 “手机放回去,我不说第二遍。” 无端的,刘滨就想起了,被齐意摁扁在桌子上的那个可乐易拉罐,抿了抿嘴,手机塞回了衣兜,默默跟在齐意后面,大气儿不敢喘,更别提明目张胆的通风报信了。 齐意穿过大厅,走出六号门,径直走到停车场,远远的看见了自己的车,他突然停住了,深深呼吸两口气,缓了缓攥得生疼的手,大步往前走。 车没锁,因为里面坐着人呢,那个人从他出现在停车场就眼巴巴的往这边看,齐意冷着脸,愣是一个对视都没给。 其实心里是劫后余生的窃喜。 看见刘滨的一瞬间,他几乎要一口气喘不上来,窒息的太阳穴都在疼,不祥的预感突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就行。 只要他活着。 生气也是在听了那些话之后,但也没那么气,只是觉得心疼,疼的要命,虽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打开后备箱,放进了行李,方野转头看他,挺别扭的姿势。 “意哥。”意外晴朗的声音。 齐意心里托了底,慢慢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但还是忍着没说话,哐当一声关了后备箱。 “上车。”他小声的对刘滨说。 “意哥,你们先谈谈?” “上车!” 齐意吼了一嗓子:“你不上车我怕我忍不住揍人!”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刘滨坐进了副驾驶,方野一个人坐在后面。 低着头,偶尔偷看两眼,不敢说话。 齐意没炸毛,也没说什么,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看着车窗前面,没什么好看的,停着几辆车,有人拖着行李箱经过,行色匆忙。 齐意却看得出了神。 打开车门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方野头上有伤,腿上有护具,心里大概也就明白了,不是骨折就是骨裂。 所以他才拖着刘滨来开车,他自己开不了。 齐意叹了口气,低头嘲弄的笑了笑,看了看方野,也看了看蜷缩在座位上试图让自己隐身,又体格太大根本办不到的刘滨,轻轻说了话。 “我在你们心里到底算什么呀?嗯?一天天的白罩着你们了,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了,是吧?我刚刚查了,今天还有回去的机票,不然我走?” 第200章 我只有你一个 方野伸出胳膊把前排座椅整个都抱住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 他胳膊长,即使隔着座椅,也能搂到齐意的肩膀,更确切的说,搂着肩膀卡胳膊,他往上窜了窜,搂着他的脖子。 细长的手指往上伸,划了两下他的脸:“别,意哥,别走啊。” 声音很小,头抵在座椅靠背:“意哥,真别走。” 齐意皱起了眉头:“刘滨,麻烦你能下车等一会儿吗?” “行。”刘滨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打开了车门,一只腿都迈到了地上,又扭头小声的请求,“意哥,别揍!你骂他,骂两句就行了,昨天刚出院。” 方野的手指蹭着齐意的脸:“你揍我两下吧,解解气,行吗?” 齐意深深的叹气,眼睛还是看着窗外,但也没有推开那双手,任由方野隔着椅背搂着他,手指在他脖子上脸上画着圈。 “说说吧,怎么回事?” “路太滑,车翻了,但是,”方野突然大嗓门的解释着,“但是车速慢,都没什么大事,我没骨折,腿还能用,就是有点骨裂,一点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谁告诉你过几天就好了?”齐意侧了侧脸,想要看看方野,又狠心的转了回去。 “我自己琢磨的。”方野说着,笑了,“意哥,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又觉得你快回来了,不差这几天,犯不着弄得你心神不宁的,你说是不是?” 车翻的那一瞬间,方野觉得自己没准就交代在这儿了,荒郊野外的,变成鬼也飘不回去,离家够远的。 侧翻,幸好几个人都系了安全带,公司的规定,听说几年前在大山里,也是翻了车,本来可以保命的,但车里四个人全都没系安全带,三死一伤,伤的那位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月,最后也走了,没救回来。 从那以后,不管什么车,不管什么路,只要是公事,必须系安全带。 小小的面包车,不值钱,却是公司的,也是装着摄像头的。 方野轻轻推开搭在他脸上崔哥的胳膊,缓缓的抬起头,司机喊着:“都没事吧?” 崔哥颤颤的举起了手,像是回答老师提问的好学生:“我腿卡住了。” 被设备压在了座椅中间,抽不出来。 方野动了一下,腿疼,头疼,浑身都疼,其他两个人也很惨,但没生命危险,都还能从头顶打开的门爬出去。 几个人合伙抬起了设备,拽出了崔哥,方野是自己出来的,一开始没觉得疼,可是落了地,却直接跪在了地上。 脚腕的地方疼的受不了,直接泛青,半条腿都是那种瘆人的紫色,浑身直哆嗦,崔哥坐在他旁边,半躺着,也挺痛苦的。 没喊,是不好意思,失了面子,作为年纪最大的人,在这里也算个小领导,还安抚着其他人,没事啊,没事,那个谁,你打电话,喊救护车吧。 怪不上谁,就是个意外。 意外每天发生,要是搁以前,方野还挺高兴,医药费全报,还有补贴,保险下来还有一小笔,算得上是躺着赚钱,他甚至会觉得是好事。 和崔哥一个病房,比他严重,腿断了,做了大手术,里面两块钢板,脑袋肿的像猪头,看着方野嘿嘿的乐。 “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方野也乐,乐着乐着嘴角就僵了,笑不出来了,手机都拿到手边,打了字又删除,打了字又删除,反复好几次。 后来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反正过几天就见面了,要是挨骂就受着,要是挨打就伸过脑袋给他打,绝对没二话。 可还是心虚,拨了电话,清了清嗓子,从没有过的温和:“滨哪,麻烦件事?” 刘滨吓得一激灵,手机狠狠的甩了出去,摔在了地上,鬼哭狼嚎的震耳朵。 “我靠!靠!野子,我手机屏幕摔裂了!” “野哥给你换新的。” “真的?”刘滨感动的都要哭了,“你可别反悔,你要是说话不算数……你就不是人!” “算数,我他妈说话不算数天打五雷轰……滨哪,帮个忙行吗?” 其实那天刘滨也才知道方野在医院,他已经住了三天,跟家里说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去,跟别人是一句都没开口。 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喜欢让人无缘无故的担心,甚至觉得幸亏刘滨手机摔坏了,给他买个新的,可以少欠着点。 他们手里的那点钱没法追最新款最酷炫的手机,用的都是便宜货,花不了几个钱,而且,给刘滨花钱,方野挺甘愿的。 刘滨一开始的反应跟现在的齐意一模一样,生闷气,但没这么长时间,说两句好话哄哄,立刻就好了。 虽然也是怕,但当方野拿着新手机在他眼前晃悠,仿佛一秒钟的犹豫都是对那个崭新手机的不尊重。 刘滨咬着牙答应了。 一边对新手机爱不释手,一边闷头说,意哥能揍死我。 齐意却在听了以后还是绷着脸,哄不好的那种,侧过脸终于看了方野两眼,叹了口气,他刚回来就总是在叹气。 说话也是像跟外人的口气:“你坐好,我要开车了。” 方野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他可太会看了,立刻松开了手,靠在椅背上,还关切的说:“意哥,让刘滨开,我给他买手机了,现在让他做什么他都没二话,你起了个大早,补一觉吧。” 齐意没回头,但也没搭理他,打开车窗冲着刘滨招招手,十分冷静的说:“我飞机上睡了,不用补。” “意哥,”方野冲着刘滨又摆摆手,刚走到车门口的刘滨扭头走回了两步,方野没敢伸手抱齐意,他抠着手指上的倒刺,使劲一拽,渗了血,没觉得疼,身体却冷不丁的一抖,然后抬起头,安静的说:“意哥,我真没想瞒你,这个事吧,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养一阵也就好了,我这些年都这么过的,习惯了,我没那么矫情,也不是非要你把心全部放在我身上不可,你有那么多事要做,你那么忙,我看着都心疼,你看你都瘦了,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就想让你好好做你自己的事,别生气了,行吗?你让我看你两眼。” 齐意没回头,静静的看着前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的。 “方野,你说的不对。我没法不把心放你身上,我做不到,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 第201章 没离开过 齐意看着要炸毛,但一直没炸,方野心里挺没底的,但也没敢说什么。 说什么呢?齐意已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听得他心口堵得慌,当然也有胸腔溢满的温柔。 胳膊是不由自主就抱过去的,轻轻放下了,细长的手指抹了抹他的嘴唇,然后静静的抽回,规矩的放在腿上。 齐意安静的发动的车子,低声说:“回家了。” 一路上都没停,服务区直接开了过去,两个小时的车程连口水都没喝,当然也没再说一句话。 齐意心里乱,混杂着他也说不清的情绪,想揍他一顿,骂两句,更想抱抱他,说你辛苦了,真的辛苦了。 车子驶进了他熟悉的地方,虽然只是住了大半年,看每一个角落,他都跟方野一起走过,冒牌快餐店依然红红火火的,跆拳道班关了门,寡妇楼也就还是那样,几位老人风雨无阻兢兢业业的坐楼下聊天混时间。 林雪也坐在那几个人中间,齐意的车开过来,她好像还看了一眼,只是一眼,车就卷起了一阵小风,过去了。 平稳的停在了单元门前。 齐意说了声下车,刘滨就下了,去后备箱取了齐意的箱子,二话不说,就往前走,根本不顾方野的死活。 齐意打开了后面车门,微微弯下腰,背对着方野:“自己上来。” “不用意哥,我能走,昨天我就自己走上去的。”方野笑了,说话轻轻柔柔的,不知道怎么的却又触动了齐意的神经。 他利落的站起来,没二话,快走两步,从刘滨手里接过了行李箱:“他不让我背。” “哪能啊?咋还不让背了?”刘滨说了两句,回头看方野,又看了看齐意上楼的背影,拍了拍巴掌,扑了扑衣服,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打开了前面的车门,看着方野把自己挪下车,站在那里发呆。 一脸不解的问他:“怎么就生气了?” “是我我也气!”刘滨从没在方野面前这么嚣张过,还一脸恨其不争的怒色,把车钥匙塞进方野的手里,扭头走了。 “你不送我上楼?”方野吼了一嗓子。 刘滨没回头,轻飘飘的:“你不是能走?” 堵的方野说不出话来。 的确也能走,可上楼有点难,但慢慢的也可以走上去,没什么,方野的手都扶到了楼梯把手,就听见楼上往下跑的声音。 咚咚咚的,带着鼓点一样的怒火,一脚一脚踩在了他心上,他怕了。 也怂。 长这么大,从没这么没出息过。 所以,他仰着头,看着一脸汗跑下来的齐意,冲他伸出了手:“意哥,我疼,背我行不行?” 齐意愣了一下,慢慢的转过身,弯腰,没用说话,方野自己就趴了上去。 带着那么点迫不及待。 不是他着急,而是齐意这个人实在难哄,假期就七天,总不能全都浪费在这种不重要的小事上。 但也不能说,对齐意是大事,不然他也不会气这么大,走楼梯都在跺脚,进门的时候,方野要下来,只是动了动,就被齐意箍紧了胳膊,不让。 方野也就没挣扎,被好好的放在了沙发上,腿轻轻的落在了地上,齐意不出声的去搬了把椅子过来,把那条伤腿架在了椅子上。 回回血,方野觉得舒服多了。 他笑了笑:“意哥,我渴。” 不是瞎话,一路上这么长时间,真渴了,其实自己也能去喝口水,犯不着折腾他。 但方野自己乐意,就想让他做。 齐意也没二话,转头倒了杯温水递给方野,方野伸手接的时候,手盖上了齐意的手,握在了杯子上。 透明的玻璃杯,冒着白汽,齐意没说话,方野就没拿开,一眼不眨的盯着齐意看,手默默的加了点力气,能透过水杯,看见齐意掌心的纹路。 “自己喝。”齐意哑了嗓子,慢慢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看着方野喝了半杯,又接回了杯子,去放杯子时仰头喝光了剩下那半杯水。 像是怕浪费一样,嘴唇贴着杯边儿,轻抿了一下。 家里很干净,和他走的时候没变化,书桌上的笔都还是那样摆着,齐意坐在了书桌前,静静的,但也没超过两分钟,方野就喊着:“意哥,沙发上坐。” 齐意听话的坐了过去,守着一边,把手肘拄在沙发靠背,手托着下巴。 余光能看到方野的手指仿佛在跳舞一样,在沙发上,一点一点的往这边挪,挪到了极限,还是够不到他。 方野又开始说:“你离我近点。” 齐意往那边挪了挪,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停住了,手指只是稍微往前,就爬上了齐意的腿。 他低头看了两眼,没出声,听到方野往这边靠,也没回头,当方野坐到了他腿上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习惯性的就搂住了他的腰,惟恐他会摔疼。 紧紧的,箍着手指,指甲嵌进了他的衣服里。 方野还没完,那条好腿跨了过来,和齐意面对面,压得他往后躲,整个后背都倚在了沙发上。 到后来,躲无可躲,但扶在他腰上的手,始终没离开过。 就像他的心一样。 方野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竟然是他先委屈的:“意哥,走了一个月,你就跟我生分了?” 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你没躲,还是给我亲的吧?是吧,意哥?” 方野又亲了一下,没有马上离开,牙齿磕着牙齿的时候,方野伏在齐意身上笑。 挺满意的样子。 “还行,没太生分,还给亲!” 后背被齐意紧紧的搂住,力气大的想要把他嵌进身体里,大手带着奇妙的温度,每到一处,那里就开始冒烟,开始着火。 火越着越大,整个人都被烧透了。 方野往下瞄了一眼,带着阴谋得逞的笑,声音轻的像是飘进了云彩里:“意哥,去床上,我都买了,就差你回来了。” 嘴唇贴着齐意的耳朵,小声的,吹着气的,勾引的:“意哥,你不让我碰,我从来没碰过……” “不行。”齐意半天蹦出来一句话,两个字,又缓又慢,如同在低语,都快要说得不完整,脸红透了,眼镜被方野摘掉,放在了一旁,他隔着衣服亲吻方野,克制得嘴唇都在颤。 “你不行?”方野就是要逗他。 “你真是欠揍……腿不行……你的。” 第202章 我的确很特别 方野趴在齐意的胸口,听到他心跳快的吓人,只是头在肩膀胡乱的蹭了蹭,心就跳的更快了,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手试着往下探了探,马上被齐意摁住,他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摇头。 方野笑着拂开,仰头吻过去,但手却没停,还抽空说了句喘气声很大的话。 “意哥,没事,不疼,真的,是我……是我想……要!” 被腾空抱起的时候,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被死死压住的时候,方野真的不疼,顾不上。 更何况,齐意也小心的照顾着,一丝一毫都没碰到那条伤腿,小心的放在一旁,垫了枕头,很快被方野一把拉了过去。 这一次真的是迫不及待,连装都不想装,只有手真正摸到了这个人,方野才觉得,齐意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他闭着眼睛,一片黑暗,触觉格外灵敏,手指划过齐意的头发,脖颈,后背,腰腹,又慢慢的划回来。 往返好几次。 那种失而复得的酸涩,让他想哭。 然后就真的哭出来了。 眼泪不听话的顺着眼角流进了头发里,跟心里的悸动一样,一波跟着一波往外涌,一点不值钱。 齐意停在那里,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小声的问:“疼?” 方野摇头:“好。” 是真的很好,被抱在怀里的感觉好,被亲吻的感觉好,盖着一条被子也很好。 卧室里拉着窗帘,却也挡不住明媚的阳光,方野靠着齐意,被他紧紧的搂着,还未平息的气喘,和地上扔着的纸巾,甚至是床头柜上粘腻的包装盒,他都觉得好。 跟齐意脸对脸的说话,更是好的不得了。 也没说什么,虽然这一个月他不在,可该说的电话里也都说过了,但方野就是想再说一遍。 电话里说的不算数,他哪能听得出他这么着急,不是很严重的伤,却要把他吓死了。 齐意亲了亲他的脑门,彻底不气了,声音糯糯的:“以后什么事都别瞒我,成吗?你得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给你留的钱就是让你用的,可你一分都没花。” “意哥,我有钱,真的。”方野回亲了他一下,亲在了胳膊上,那条胳膊绕过脖颈搭在胸前,手被方野攥着,手指一下一下的划着他的皮肤,痒痒的,麻酥酥。 “意哥,要是碰到了什么急用钱的事,我真不跟你客气,我也没地方借钱,总不能去借高利贷,是吧?是吧,意哥?” “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齐意抱怨着,但也不是生气,就是嫌他太要强,吃了太多苦。 吃苦向来不是什么好事,人一旦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齐意不想方野的人生就是这样了,没救了,一眼望到头了,甚至怕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但很多事情,不管是方野还是他自己,都无能为力。 很想变强大,不管不顾的把他打包带走,书不念了,那些个破兼职一个都不要再做。 可心里也明白,现在这个阶段,实在是有点难。 他抛不下他那个风雨飘摇的家。 “那你呢?你就没瞒着我点什么?”方野仰着头反问,并不知道齐意脑袋里已经演了部电影,他也只是话到了嘴边就随便问了出来,却意外的得到了答案。 “有的。”齐意声音很轻,但也没犹豫。 方野一下子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扭头看着他,脸色变得特特别严肃,说话很直:“有人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上别人了?” 齐意乐了,脸上绽放出一个非常非常灿烂的微笑,手伸过去掐了一下方野的脸,拇指抿着他通红的嘴唇。 “你这脑子,就不能想点别的?” “不能,就这么点容量,想你都填满了。” 齐意也坐了起来,手抱住方野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蹭了蹭:“我从学校搬出来了。” 齐意可能是累了,声音很轻,带着点疲倦,但也没隐瞒,说话时嘴唇不时擦过方野的背,起皮的地方磨的麻酥酥的。 齐意是带着不舍走的,当然也有希冀。 那是他的梦想,他舍弃了那么多,终于得到,心里也是高兴的。 学校和他想的一样,深远,厚重,长着青苔的石板路,像是一段历史,就是走上去很滑,尤其是下了小雨以后。 齐意拖着行李箱滑倒了。 往前趴下去,牙齿垫到嘴唇,蹭了一身泥,因为没有准备,实在摔得狠,血水混着口水,他用纸巾摁着的时候,瞬间就渗满了纸巾。 “我靠,同学,你吐血了,绝症?” 一个男生同样是一个人,同样是拖着行李箱,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震惊的,说话还是很顺溜。 齐意点点头:“嗯,绝症。” 手捂着嘴唇,拉着箱子往前走,只是谨慎多了,慢慢的,靠着边儿,一只手还扶着墙。 他心里不顺,很烦,还没从离别的愁绪中出来,又狠摔了一跤,也没那么疼,就是心里特别燥。 一口气悬在肺里,吐不出来,憋得慌。 找到了宿舍,四人间,两张床已经铺好了被褥,他看了眼靠窗的一张剩床,把随身的书包扔了上去。 “你真够快的。” 阴魂不散的感觉,齐意皱了一下眉,舒展开,才慢慢的转过身,那个说他绝症的男生,看了他一眼。 “赵欢。”声音很脆,带着利落。 “齐意。”他自己也不是不大方,甚至想想刚才的事,两个人都笑了。 不是大事,也都不是小肚鸡肠爱计较的人,男生之间通常敞亮的一笑,就能泯恩仇。 后来,齐意见到了同寝的另外两个男生,互相打招呼,介绍自己,他也没什么感觉。 不扎堆,不凑热闹,他坦然的做着自己,他喜欢一个人。 军训结束的时候,同班的女生跟她表白,因为害怕,还带着个好朋友,也是个女生,躲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刚走出食堂的齐意被堵。 女生挺可爱的,只是齐意实在没记住名字,女生扭捏的说着喜欢,说着说着就胆大起来,仿佛话越多越自信。 “我觉得你特别,和他们不一样,你给个话吧,行不行?” 齐意淡淡的,眉头没皱是因为忍着呢:“我的确很特别。我不喜欢女生。……对不起。” 第203章 趁还来得及 对不起三个字,是齐意脑筋急转弯临时加上去,像个礼貌用语,相当于语气助词,其实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啊?真的吗?”女生狐疑的盯着他看,或许只是下意识的疑问,也或许觉得他现编假话在拒绝。 齐意不是较真,当然也可以开个玩笑糊弄过去的,但他不想这样,不想出现另一个林晚。 虽然并非本意,可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趁还来得及。 他认认真真的解释:“是真的,我有男朋友,我很喜欢他。” “帅吗?”女生问他。 问题转换得太快,齐意愣了一下:“啊?” “我问你,你男朋友帅吗?” 齐意点头:“非常帅。” 女生讪讪的嘟囔了两句,听不清在说什么,不是很高兴,但也带着股释然,这个年纪了,不是小孩子,性向这个东西,可是改变不了的。 她懂。 懂了以后就勾起了一颗八卦的心,他是谁?和我们一个学校?认识多久了?你们有没有…… 女生笑了笑,心照不宣的看着齐意,觉得没说完的那半句,他能听明白。 齐意的确听得很明白,却也不表示他会把自己的私人生活摊平给一个记不住名字的陌生人看。 他没笑,点点头,像是说再见,默默的走了。 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独自去吃了饭,下午又去了图书馆,缓解思念对他唯一有效的方式是念书,把脑子钻进书里去。 看得书都是一个品类,天文学,细分还挺杂的,科幻小说也看,严肃理论也学,甚至看了生命论,看了进化论,喜欢霍金,恨自己没生成那种大脑。 在图书馆的时候,齐意总是很投入,完全沉浸,耳朵里塞着耳机,什么都没播放,连手机都没连上。 那是他屏蔽外界的方式。 所以,他并不知道赵欢给他发了无数条消息,手机静音了,倒扣在桌面上,身后有人经过,或许没有,他不知道。 被拍了一下的时候,吓得一激灵,握笔的手停顿了一下,扭头,看见了跑得气喘的赵欢。 赵欢扶着他的椅背,手指挨到他的衣服,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着急的摆摆手,快速的在倒气儿。 没个五分钟倒不过来的那种。 齐意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体,离开了那个蹭到他t恤的手指,没说话,把桌子上包装完整的矿泉水拧开,递到了赵欢眼前,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赵欢是北方人,带着地域独有的豪爽和大嗓门,人聪明,成绩不错,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只知道玩乐。 其实是个心里很有数的人。 该念的书一本不落,该上的课也从不缺席,他和齐意,因为住在一个寝室,比别人认识的早一些,算得上能说几句话的同学。 齐意这人话实在是太少。 可是那天赵欢却收起了自己的直接,拉了把椅子坐在了齐意身边,齐意往后靠了靠,胳膊又被赵欢拽了一把,离他更近了。 赵欢的表情和眼神,似乎在预示着一件天大的事,说话故意压着嗓子,还四处瞧了瞧,确认没人偷听。 “齐意,你喜欢男的?” 齐意点点头,一丝也不否认。 “他们说的不是假的?” 齐意了然于心,这世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话说出去,心里大概也就做好了准备。 也不需要什么准备,他不在乎。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赵欢,听他往下说。 赵欢果然就说了:“他们俩——去找辅导员要求换寝室。” “那你呢?”齐意依旧没什么表情,“你也一起换了?” “靠!”赵欢瞪了他一眼,“我换啥!你又不喜欢我!你想追我呀?我还真得考虑考虑,虽然我不喜欢男的,我也有女朋友,她就算离得远,但可不能吃这个亏,打飞机也能过来挠你,信吗?” 自己说完把自己逗乐了:“她就那样。” 齐意终于笑了笑,点头:“信。” “妈的,都他妈事儿事儿的,爱换就换,清净,别管他们!大脑没进化的玩意儿!” 齐意笑得更深:“赵欢,帮我带个话,不用麻烦他们俩换寝室了,听说都住满了,也没得换,我走。” “你往哪走?”赵欢梗着脖子,大嗓门又开始冒了出来。 “还不知道,但也不是什么难事。” 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的,那天晚上齐意就留在了那里,趴在桌子上翻了翻租房软件,试着联系了一下中介。 中介特别敬业,大半夜十二点,依然快速的回了消息。 趴在图书馆睡了一夜,睡得还挺好,第二天一早去学校超市买了牙刷牙膏,卫生间刷牙洗脸,去食堂吃早饭。 早八的课,规矩的坐在阶梯教室后排的位置,有人偷瞄过来,淡淡的回视,丝毫不退怯,冷静过了头,没炸毛,不招摇,在下课铃声响起以后,拎着书包从后门第一个往外走。 到了约定的地方,房产中介已经在等了。 距离学校十分钟自行车车程的公寓,三十几平,不算大,精装修,家具家电齐全,有楼下餐厅,还有楼上的健身房。 房产中介说,租金稍高一点,但省心,物业特别好,住这里的大多是附近办公楼的白领,大学生也有。 齐意简单的看了两眼,回头说:“签合同吧。” 他时间有限,不喜欢拖泥带水,签了一年,付了租金押金和中介费,一个人在房子里改了密码锁,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他想如果这个时候方野在身边就好了,可以讨一个温暖的拥抱,却也不是在怪他,而是在那个瞬间,他比以往都更需要他。 齐意搓了搓脸,猛地起身,去上下午的课。 下午就一节课,结束很早,他趁着所有人都没回来,去了寝室,东西很好收,只简单的拿出来过几件薄衣服,书装进了纸箱,计划两次搬过去,没想着喊人帮忙。 赵欢这时推门走了进来,手扶在门把手上,顿了一下,看着齐意:“我靠!凭他妈什么啊?为什么是你走?” 齐意拿着胶带正在封纸箱,刺啦一声,他低头,用牙咬断了胶带,手摁着封口的地方,看着赵欢很安静的:“谢谢。” “谢啥?”赵欢很不解,瞪着眼睛看齐意。 齐意站起身坐在了后面的椅子上,笑了笑:“总之,谢谢。” 第204章 没理变成有理 齐意身边人少,只有方野一个。 方野是他的爱人,是朋友,是战友,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全部的意义。 后来因为方野认识了刘滨,相处时间不长,开头也不算美好,但心里是把他当成朋友的。 他们是好友,却不是一路相伴的好友,齐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偶尔会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是也没难过,他习惯了,平和的安静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在努力着,想要过得更好。 突然有人替他出头,打抱不平,虽然齐意并不是很在乎,却也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只是冷脸,又不是没感情,该说的话也会说,时常觉得麻烦,却也能辨知冷暖。 赵欢腾一下往前走,二话不说搬起了纸箱,书挺沉的,他倒了两下手才抱稳。 皱着眉,不是很理解:“齐意,你这人真有意思,什么都没说,就给我来个总之,我就烦你这样的,说话拐好几道弯,啰嗦。” 齐意扬扬眉毛:“嫌烦就别跟我说话。” 赵欢是个简单的人,从来不藏着掖着,想说什么都一股脑往外扔,就算得罪人也无所谓,但心肠是好的,是热的。 他抱着书停在那儿,瞪了齐意一眼:“齐意你大爷!真事儿!” 齐意抱着东西,肩膀撞了撞他:“走吧,请你吃饭。” 走出去几步,又是一脸认真的表情:“我没大爷。” “靠!”赵欢低头嘿嘿的笑,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有时候齐意还挺羡慕他的。 一眼看过去,就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罪,吃过最大的苦,无非是他自己偶尔说高三拼了命的学习,一天就睡几个小时,上了大学可解脱了,就那样吧,小爷爱学就学,不爱学就去他妈的,爱谁谁! “哎你这儿不错啊,合租吗?” 齐意放下了东西,简单的收进了柜子,笑着问他:“你忘了啊,我同性恋,你女朋友能同意?” “也对。”赵欢点点头,又压着声儿小心的问齐意,“问个事儿啊,你是……” 齐意关上了柜子门:“别问。” “你是真事儿。” 赵欢抱怨着,但晚饭吃得很香,也不是多好的饭店,花不了多少钱,他们喝了几瓶啤酒,大多数是赵欢在说,齐意静静的听着。 听到赵欢一件事已经重复了三遍的时候,他悄悄的把他放在腿边的啤酒扒拉到了自己面前,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去结了帐,然后喊他:“回吧。” 赵欢已经走不成直线,齐意不太放心,在后面跟着,隔了几米的距离,想着看他进了宿舍门就走,迎面过来的两个男生是他们寝室的,齐意没当回事,心里不想,就没搭理。 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生突然就往地上啐了一口:“死同性恋!” 齐意还没来得及反应,也就隔了两秒,男生就被踹倒了,狠狠的一脚踹到了腰上,往前疾跑了两步,终究敌不过地心引力,重重的摔了,脸朝地。 赵欢也没敌过地心引力,甚至踢出的那条腿都没来得及收回,隔着两米,齐意都听见了骨节咔嚓一声,他皱了皱眉头,替他疼。 果然赵欢喊:“疼啊!疼!” 脸上挨到拳头的时候,赵欢鼻血飞出来,溅到了齐意衣服上。 齐意不可能不管了。 人家可是为他出头冒尖,而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很想打一架。 却也只是出了一脚,而已。 男生就仰面倒下去,很重的一声闷响,睁着眼,喘不上气,憋的脸通红。 隔了很久,男生才终于呼出来,一大口,却还是躺在那儿,不敢起来。 “妈的,跟我搞偷袭!” 赵欢好不容易爬起来,想过去踢两脚,被齐意一把拽住,小声的在他耳边说:“学校保安来了。” 已经有很多人在围观,时间是赵欢挨的那巴掌开始,谁也不知道先前发生的是什么,除了一个寝室的那几个人。 偏偏那几个人嘴比鸭子还硬,站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说话。 哑巴了一样,辅导员阴沉沉的盯着他们看,说他们真丢人,脸都被他们丢光了,寝室矛盾居然闹到了外面,搞得全校都看到了热闹,多大了?当街打架? 齐意淡淡的站在那里,身上是从容和平静,在大家都以为骂一顿就结束的时候,他举起手,往右一指:“是他先骂人,说我是死同性恋!赵欢帮我说了两句,他就扇巴掌,他心里有病!搞歧视!” 喜欢同性的学生,不是没有,虽然没摆到明面上,可大家该知道也都知道。 学校怕什么?最怕这种歧视,显得没底蕴,显得不包容,显得海纳百川,到最后成了个笑话。 “你他妈……”男生要争辩,不经意看到了齐意的眼神,往后退了两步,刚刚那一脚,就一脚,那个滋味儿,他这辈子都不想有。 他觉得齐意是个疯子。 眼神依旧的平静,说瞎话一点不脸红,甚至都没和赵欢通过气儿,红嘴白牙张口就来,硬是把没理变成了有理。 甚至还趁着辅导员没注意,小声的在他耳边说:“你的家住a市,阳光小区8栋902……” 虽然男生张张嘴,想要说出话来,到最后只是从鼻子里往外呼热气。 一身的烦躁,一身的不服气,却也带着服气,这个人不简单,不计较是他,可一旦计较起来,是一定要分个输赢的。 那种执着是天生的本事,是从来没输过的底气,他想赢,他就一定会赢。 男生挨批,得了个小处分,齐意一副歌颂公平的嘴脸,和辅导员很认真的说谢谢老师,推着赵欢往外走。 到了走廊,赵欢一下子靠在了墙上,冲他摆手:“等一下,疼!” “哪疼?” “胯疼。” 赵欢保持扶腰的姿势行走,差不多一个多星期,医院当天就去过了,说是肌肉拉伤,医生挺纳闷,怎么拉到这里了呢? 站在医院门口,齐意抽了根烟,他已经很久没抽了,他蹲在台阶上,看着旁边靠着石柱子站着抽烟的赵欢,轻声说:“你还想搬出来住吗?我帮你问问中介,应该还有房子。” “我凭啥?”赵欢又开始大呼小叫,“我就要住寝室,就膈应他们,我把他们都耗走,看谁挺得过谁?” 第205章 你再明显一点好不好 齐意手指绞着方野的头发,声音很安静,丝毫不隐瞒,虽然也不是第一时间,虽然心里也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 本来整个人还是绷着的,现在却瘫倒在床上,警惕也没了,私心也没了,只有坦荡荡的自白,和满腔的温柔,带着些没出息。 他低头吻了一下方野的头顶,鼻尖蹭了蹭,小声说:“就这样,我搬出来了。” “很帅。”方野仰头看他。 “哪里帅了,挺无聊的,这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没法改变别人,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维护朋友的时候特别帅。” “不算……朋友吧?都没认识多长时间。” 方野从床上坐起来,捡起旁边的t恤套在了身上,回头看他:“朋友还分时长?” “你干嘛去?”齐意也坐了起来,拉住了他的胳膊,看他连护具都不往腿上绑,死死的拽着他,“喝水?我给你拿。” “意哥我上厕所,你也能替我?”方野踮着脚下了床,一跳一跳的往卫生间去,扶着门框看了眼齐意有火发不出的样子,笑了,“意哥,我走不了,你背我。” 他都从床的这边走到了门口,可几步路的卫生间突然就不行了,走不了了,似乎一瞬间腿疼的无法忍受,张着双臂,趴到了齐意的后背上。 脸蹭蹭他的后脑勺,被塞进了卫生间:“意哥,你去门口等我。” 自己跳过去关的门,看着齐意靠墙冲他笑,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又自己跳回去,洗了手,大声喊:“意哥!” 齐意背着方野在不大的客厅里转了好几圈,他还是不肯下来,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脸蹭着脸。 方野说话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外面天都快黑了,一束夕阳柔柔的照进窗户,他轻声说:“意哥,我想你。” 齐意的胳膊箍得更紧了一些:“你再明显一点好不好,我心里真的没底。” 方野亲着他的脸,头发,脖子,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亲他的嘴唇。 很久很久,方野无力的趴在他肩膀上,胳膊耷拉了下来,垂在身前,很急的气喘,勉强说出一句话:“现在够了吗?” 齐意背着他身体很稳,心跳却快的不像话,扭头就往卧室走,轻轻的把方野放在了床上坐好,拿着一个枕头垫在了那条伤腿下面,往前栖身,鼻尖碰着他的鼻尖:“再再明显一点!” 方野直视他的眼睛,眼睫毛碰到了一起,有丝丝的痒,他低头笑了,然后就开始笑不出来。 他长久的被浸泡在爱里,被覆盖,被淹没,被拥有…… 那种感觉简直棒呆了。 方野哭了,他其实没发现,眼泪就自个儿往下流,落进了头发里,然后被齐意的手指轻轻抿了抿,帮他合上了眼睛。 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如同坠入黑洞,深不见底,引力拼命把他往里面吸,嘴唇上轻轻一抚,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才逃了出来。 “方野,起床了,不饿吗?” 齐意跪在床边,把被子推到方野身上,虽然喊着他起床,却还是帮他掖了掖被角。 俯身对着他的脸看,笑了,鼻子往前拱,蹭到了他的脖子上:“起来了,好不好,宝贝?” 方野搂住了他,把他拉向自己,没章法胡乱的抱着,说话很含糊,带着哑音:“几点了?” “中午了。”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方野没吃午饭没吃晚饭,折腾了两阵子,浑身都要散了架,却依然睡了个整觉。 而且睡得还挺好。 睡醒了才觉得饿,肚子都扁了,鼻子也分外敏感,闻到香味儿了,爬起来的时候太急促,碰了一下腿,哎呦一声,被齐意瞪了一眼,翻身爬到了他后背上。 又马上离开,明显感觉齐意整个人都僵住了,慌忙解释:“意哥,我没穿衣服呢……” 衣服整齐的叠好放在床头柜上,上面是干净的内裤。 “别动,我给你穿。” 虽然已经那么亲密,可方野还是脸红,但也没阻止,听话的伸胳膊,齐意指尖碰到他皮肤,轻轻划了一下。 他就是故意的。 “羞什么,我又不是没给你穿过。” 话都没说完,被子就被掀开了,方野局促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就伸出了腿。 内裤套到了脚腕上,齐意却停住了。 “好歹给点东西吃,意哥,真没劲儿。”方野懒洋洋的,看着齐意炸毛。 “你什么意思啊,方野,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的人?” “嗯,是!”方野点点头,往后靠了靠,倚在床头,笑得特别动人。 “不是的话,你为什么不把裤子帮我往上拽拽?” “靠!”齐意低声笑了一下,闷头扎进了方野的怀里,抱了一会儿,才认命的站起来,却没背,而是把方野抱到了餐桌旁。 一条腿搭在餐椅上,油条还是热的,豆浆装在保温杯,倒出来的时候,冒着白汽。 齐意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你没吃呢?” “嗯,想和你一起吃早饭。” 方野的心里软软的,洗干净的内裤和t恤晾在衣架上,厨房的台面上是刚买回来的蔬菜和水果,还有大骨头。 早饭过后,其实是午饭了,齐意就开始炖骨头汤,大火烧开,小火慢炖,他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听着方野的指挥,切好了菜,打扫了卫生,带回的行李箱里,除了两本书,就没有自己的东西,全是买回来的好吃的和用的,分出来两份,给方甜和刘滨。 但今天不送了,今天就在家,哪里都不去。 最新款的手机递到方野面前的时候,方野愣了一下,没敢接,被齐意硬塞在手里。 他坐在他旁边,靠着沙发,手搭在方野的后背上,轻轻的搓了两下:“就顾着给别人买新手机,自己都忘了?——我受不了这个。” 方野愣愣的:“我手机好好的呢。” “你好你的,我送我的,不喜欢?那我明天再送一个。” “意哥,你在那边买好带回来的?不嫌麻烦。” 齐意淡淡的,语气轻松像是说别人的事:“没,我早上去买的,手机店十点开门,我等了半个小时,”低下头,脸在方野脖子上不停的蹭,像是只求夸的小狗,“我好吧?但也别太感动,以身相许的这种事就算了,许过了。给亲一下吧,好吗?” 第206章 本不顺路 方野扭头撞在了齐意的嘴唇上。 不是很用力,就是那么巧,时间运气和角度,没一丝一毫的分差,就像齐意早就等在那里一样。 轻轻的撞在一起的时候,方野听见齐意嘶了一声,品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不是很多,像催化剂,齐意的手微微发颤,捧着他的脸,胳膊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方野迎着他,睁着眼睛,沉醉于他痴迷的样子,脸被掐了一下。 齐意低声说:“认真点。” 方野很认真,那条伤腿被齐意放在了椅子上,睡裤宽松,他蹲在地上推起了裤腿,能看到一大片青紫。 齐意颤着手轻轻抚摸,仰头看他:“疼吗?” 疼还是有一点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睡衣的纽扣已经解开了几粒,衣领松哒哒的落在胳膊上挂着,这个时候好像很难回答出问题,脑子都烧坏了。 他伸出脚,勾住了齐意的衣服下摆,把他拉向自己,迷茫的眼神望着他,朦胧的声音像是别人在说话:“疼了我会说。” 齐意慢腾腾的起身,拉上了窗帘,靠着墙,没有马上回来,直勾勾的盯着方野看。 方野没催,笑意盎然的,他觉得自己真的很爱笑啊,当然他也喜欢齐意微笑的样子。 他汗涔涔的靠在齐意怀里,被搂抱的很紧,两个人脸对着脸,心跳同频,一样快。 方野的手指摁在齐意的脸颊上:“意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齐意伸手撩起他水洗过一样的头发,挑挑眉:“我不笑不好看?” “好看,但看起来像生气。” “现在呢?”齐意没笑,往他的眼睛里看。 “现在像没力气,虚!” “你他妈的……”齐意胳膊挡着眼睛,笑得身体一晃一晃的,“嘲笑我有意思吗?再说,我虚不虚你还不知道?” 方野倒在他身上,脸蹭了蹭:“我逗你呢——特别不虚。” 厨房里大骨汤在冒泡,有一种烟火气的温暖,方野躺在沙发上,被齐意胡乱的盖了个毛毯,听见齐意在卫生间里搓内裤的声音,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一早就知道,他们本不顺路,却还是想搭伙走一段,生活很糟糕,但随便吧。 方野喝了两大碗骨汤,被逼的。 齐意手撑在餐桌上,一眼不眨的盯着,不喝完不走,喝完了还劝着:“再来一碗?” 方野鼓着嘴摇头,没说话,怕不小心喷出来,最后的一大口是狠了心才咽下去的,坐在椅子上很长时间不想动。 能动的只有眼睛。 齐意走了以后,他也住在这个房子里,房子其实也不大,一个人总觉得空荡荡的,没睡过床上。 床是齐意临走时特意买来的,但他不敢睡,怕思念太重,也怕崩溃。 明明在一起呢,心里却想着他走了之后该怎么过? 以前和林雪一起看电视剧,那些异地的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他特瞧不上,有什么过不去的? 落到自己身上,就真的过去了。 齐意坐在他对面,眼前摊着本书,看得很认真,时不时的往上推两下眼镜。 方野好像又回到了冬天。 北方漫长的似乎永不结束的冬天,可春天依旧会来。 他很喜欢这么陪着齐意看书,也很习惯,齐意就坐在他搭脚的椅子上,占了个边儿,可他的脚趾始终绷得紧紧的一下都不敢去撩他。 齐意看得是正经书,是该学的本事,方野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他。 “困了吗?”齐意看过来一眼,轻轻的问,“抱你去床上?这样腿也不舒服吧?” 方野微微摇头:“这样挺好的。” 手指被齐意轻微的触碰,几次之后,抓住了他的手,眼睛还是盯在书上,不时的翻页。 齐意合上书的时候,他们都没看时间,不知道几点了,忘记了也很好,大把岁月可以蹉跎。 他也趴在了桌子上,距离方野很近,一下一下的玩他的手指,又下定决心一样站了起来:“给你洗个澡!” “什么?”方野乐了,“不用意哥,我自己能行。” 头发因为出了汗,不是很舒服,湿漉漉的,他自己也想洗,医生说,伤的不重,轻微快速的洗,没什么事。 但说的是他自己,要是让别人上手,他还是不好意思。 齐意一点不给他商量的余地:“我说我洗就我洗。” 卫生间空地上放了个塑料小椅子,又搬进去一个吃饭的餐椅,齐意把方野抱进去,放在椅子上,搭好了腿,手在解开睡衣扣子的时候,极慢。 他又开始故意。 磨人一样。 眼神赤裸裸的,混着温柔。 洗是洗的很快,洗发水都没敢多揉几下,冲掉了泡沫,简单的洗了洗身体,齐意把浴巾盖住方野的头发,轻轻的擦着。 方野后背靠着瓷砖墙,被热水冲过后热乎乎的,他坐着,能看见齐意的睡裤沾了水,贴在腿上。 他轻轻的往前一靠,身前的人手停了两秒,又继续擦着,喉咙发出的声音不大不小:“别闹!” 嘴上是那么说的,身体却不由人,只听从最原始的指挥,渐渐往前。 然后,只好又快速的冲了个澡。 …… 方甜抱着小雨看到齐意的时候,愣了一下,低头钻进了车:“你们不睡觉啊?黑眼圈那么大。” 齐意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连回答都不敢。 林雪在后面,慢慢的走着,拐杖可以不用了,就是走得慢,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赶时间的事。 棋牌社连门都不让她进,老板娘倚着门框堵在那里,笑盈盈的:“今天不开门,累了,补补觉。” 里面传来的是稀里哗啦的麻将声。 但就是不让她进,旁边看着也不行,这要是再晕一次,闹了人命,就没人敢来了。 棋牌社虽小,可一家老小都指着它吃饭呢。 林雪现在能做的消遣除了看电视,就是坐在楼下和几个比她老很多的大姨混时间。 齐意趴在方向盘上,透过车窗看着林雪,笑着:“阿姨好,康复的不错,比前一阵强多了。” 林雪正被方野扶着上车,身体不经意的抖了一下,慢腾腾的但总算也坐了进来。 “齐意回来啦,”很像是邻家阿姨的关怀,“是十一放假了吧?什么时候走啊?” 齐意发动了车子,头也没回,声音轻轻的,但又很有力量。 “最近不走,方野腿伤了,我得照顾他。” 第207章 他自己的人生 晚上吃火锅,一大群人。 刘滨妈妈特意留了个包厢,到的时候,菜已经摆上了桌,红油骨汤两种锅底,也已经烧的在翻滚。 “阿姨好。”齐意笑着打招呼。 火锅店生意不错,门口已经有了好几桌等位的人,刘滨妈妈穿着黑色套装,正在前台忙活着,说话利落,不拖泥带水,员工也很配合,小声的询问:“经理,有两伙人等了半个小时有点烦了……” “让后厨切点西瓜,再拿点小零食给端过去,跟人家说一声,还得等一会儿,不想等好好送出去,给张打折券,知道了吗?” 扭过头来看着齐意,没笑,上下打量着,皱皱眉头:“瘦了!”又伸出手指点点他,“精神还挺好。” “我呢,我精神不好?”林雪站在后面看着她曾经的好姐妹,语气有点冲。 可能也是有点嫉妒和羡慕。 多体面呀,指挥着一大帮人,虽然累,但累得很痛快,不憋气。 “你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到底是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日子,人虽然生疏了,可情谊还在呢,林雪病了,刘滨妈妈跑了好几趟,医院家里都去了,陪她闲聊两句也是好的。 刘滨妈妈上前揽住了林雪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抚着她往里走,在耳边说着悄悄话,“孩子回来了,多高兴一件事,你可不兴闹啊,我那儿有个别人送的帽子,粉嘟嘟的,太嫩了,正好给你。” “那你可别忘了!”林雪嘟囔着。 “忘不了,我都带来了,一会儿就给你拿过来……小雨!”刘滨妈妈冲着小雨拍巴掌,喜笑颜开,小雨又长大了一点,歪在方甜的肩头,淡淡的笑。 被刘滨妈妈抱过去也不闹,靠在胸前,瞪着大眼睛前后左右的看,都快不够用了。 刘滨妈妈推着方甜:“你快去吃饭,孩子我抱着。” “阿姨……”方甜多有眼力见,店里这么忙,她可不能添乱,要把小雨接回来,又被推了一下。 “你这孩子,不听话呢,快去吃饭。” 刘滨妈妈抱着小雨一颠一颠的走了,去前台,给顾客结账,摇着她的小手说再见,小雨不怯场,好好的配合着,被摸了摸头,夸着,真乖。 刘滨也到了,原本是要一车来的,他被妈妈派去跑腿,正好去市区,就自己过来了。 包厢很大,没坐满,方甜坐在最里头,隔着一个座位是林雪,再隔着一个座位是方野。 齐意瞄了一眼,坐在了方野旁边。 刘滨倒是没瞄,一进来就坐在了门口的位置,腿碰了碰方野:“好了?” 方野懒得答话,觉得刘滨脸上的那种笑容特别欠,想揍他,握着拳头都发出了关节声。 “让背了?” “不别扭了?” “把意哥哄好了?” “这两天都没下楼吧?我看意哥的车停楼下没动过地方,干啥了?” 方野咬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你给我闭嘴!” 刘滨捂着嘴,看似很害怕,幸灾乐祸都从嘴角浅浅的笑意泄露了出来。 齐意站了起来,酒杯里倒的是可乐:“我敬大家一杯!甜姐,刘滨……还有阿姨,这大半年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心里都记着呢——每一件事都没忘。” 话里有话,却也没什么锋芒,林雪看了他两眼,这个人还是让她很害怕,从心底里害怕。 可渐渐的,熟悉了,也就明白了,吃软不吃硬,得顺毛摸,就算不喜欢,但别招惹,他也不会主动去动谁。 “妈,喝酒。” 其实也是可乐,方野就给她倒了一杯,凉丝丝的,以前觉得不好喝,跟啤酒可比不了,现在没得喝,尝起来也不错。 “再给我一杯。” 方野看了她一眼,笑了,像是看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子,又给她倒了杯可乐,嘴里还信誓旦旦的:“最后一杯啊,再要我就送你回家。” 一顿饭吃得还算安稳,方甜吃饱了就去接小雨,在前台抱着小雨跟刘滨妈妈聊了会天。 她们一直很有话说,一点年龄的代沟也没有,阿姨体谅方甜做单身妈妈的难处,方甜也喜欢她干净利落豁得出去的劲儿。 张诚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送了一天货,每晚来这里报到,也不怎么说话,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悄悄的帮忙给顾客排号,催菜会给服务员说一声,用上了就帮忙,用不上就安静的待着,像不存在这人一样。 齐意出来付钱的时候,笑着打招呼,先前就看见了,喊张叔一起吃,都是自己家人,喝点? 张诚摇摇头,开着玩笑,不给我名分,我可不敢自称是你们家人,再说,胜男这儿需要我帮忙呢,你们快吃,时间不早了,都饿了…… 齐意走到前台,话都没说,就扫码付了钱,钱是大致估算的,只能多不能少,手机响起的付款声吓了刘滨妈妈一跳,回过头来就在齐意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 “跟我玩这套是不是?” 齐意揉着肩膀,笑嘻嘻的:“我自己也赚,平账太麻烦了。” “真不用。” “我不付就得您自己拿钱,我又不是不知道。” 合伙做生意,只能一个管事,一个拿钱,俩人都掺和,就会乱套,一开始,齐意就想明白了,让他管他也管不了,人都不在这儿。 “阿姨,不结婚?”齐意随口问了一句。 方野也凑过来:“张叔挺好的,对您一片真心,考虑考虑……” 刘滨妈妈甩甩手:“啰嗦!我都不管你们,你们也别管我,结什么婚啊,谈恋爱不挺好,我就喜欢谈恋爱。” “您是不管我们,可刘滨还不管啊,那可是亲儿子。”方野往下顺着说。 “不管!自己的事自己有数就行,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就不管。” “谈恋爱也不管吗?” 刘滨妈妈看了他一眼,笑了,掏心掏肺的:“那也得有人跟他谈。” 方野往前凑了凑,有点小声,但是也不卑微,觉得自己还必须得问这一嘴:“阿姨,我问你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刘滨喜欢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有小孩,您……也不管吗?” 刘滨妈妈,做了很多年寡妇,不管碰见什么事,从来没低过头,一直都是昂头大步往前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那天,她没有马上回答,拿着笔站在前台,头低的和脖子成了直角,往一张纸上不知道写着什么,写了很久。 她终于抬头看了眼方野,乐了,大嗓门的:“感情搁这儿等我呢!不管!那是他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我管不着!” 第208章 不忠诚的惩罚 曾经的方野想过,如果自己的妈妈和刘滨的妈妈一样就好了。 非常大逆不道。 那时候爸爸去世没多长时间,林雪刚刚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疯癫,身心俱疲,她也努力过,逼着自己变好,强迫自己每天吃药,吃了药她会犯迷糊,常常不记事,大冬天的睡衣套着件外套,去楼下扔垃圾。 没人让她去扔,是她自己受不了落差,本该是撑起这个家的人,现在却事事都求人。 就扔个垃圾,下了楼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了,拖鞋里面的脚冻得失去知觉,麻酥酥的痒,疼。 手机没带,就慌了神儿,什么都不知道了,忘记去楼道里面等,也忘记随便敲个邻居的门借个电话。 她那时候忘性就是这么大。 等到方野打工回来,她全身都冻透了,脸颊两圈红,零下二十几度,足足站了半小时。 也算是命大。 这个破地方,冬天冻死人不是什么新闻,时有发生。 意料之中的发烧,咳嗽,折腾了大半个月,每天去前面的诊所挂水,花了不少钱。 方野连责备一句都没说。 他和刘滨去店里吃饭,看着他妈妈大嗓门的问他怎么穿了那么点,不怕冻死,炖了排骨赶紧端出去一起吃,还热乎呢,你期末考试怎么样,又挂科了吧?…… 唠叨的没尽头,刘滨回应了几句就开始吃饭,他妈妈从后面往店里搬小仓库的大白菜,一次搬好几颗。 看上去就是睡眠很好,从不生病,精力充沛的样子。 方野忍不住想,这要是我妈就好了。 他着实很羡慕。 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算是给自己不忠诚的惩罚,那些念头一闪而过,但也确实想过。 他谁都没说,犯不着说,他那时还青春期呢,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他有时候也还想,要是能有个爸就更好了。 他安静的听了刘滨妈妈的话,很认真的冲她竖了个手指:“真酷!” 回去的车里,只有刘滨喝了瓶啤酒,坐在最后面中间的位置,隔开了林雪和方甜。 小雨睡着了,这会儿已经有点晚了,但孩子也不哭闹,靠在方甜的怀里,睡得香香的。 刘滨轻声问:“小雨给我抱,你胳膊又该酸了。” “没事,用不着。”方甜往车门靠了靠,却没能拉开任何距离。 方野坐前面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跟着车里的音乐轻声的哼着,眼睛看着窗外。 车里安安静静的,林雪在打瞌睡,开了空调,很热,可她还是执着的戴着那顶粉色的毛线帽子,说什么也不摘下来。 方野劝了一句,也就不劝了,林雪以前不这样的,衣服都是黑白灰,稍微亮一点的颜色都没有。 她这几年心性却大变样,喜欢粉的红的紫的,换季的时候,方野也会给她买件新衣服的。 明明以前也就是洗把脸擦个乳液,现在却会指着口红问,给我买个那个吧,她们都有。 方野就买,哄小孩一样,批发市场的口红,十几块钱,很鲜艳的红。 林雪当场就擦了,对着小镜子,抿了两下嘴,歪着头问方野,好看吗? 方野点点头,好看。 林雪又指着一件挂着一百块牌子的外套对他说,这个也好看,给你也买一件。 方野笑着拽住了她,往回走,不用,我有穿的。 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方野低头轻笑着,被齐意瞄了一眼,问他:“怎么了?傻笑什么呢?” 方野还是低着头:“就,很高兴。” 车停到了楼下,方野刚要下车,被齐意摁住了:“我去吧,我送她们上去。” 小心的打开了车门,方甜抱着小雨安静的下了车,刘滨在旁边轻声的说:“甜姐再见……明天见。” 方甜不是话多的人,也不是没礼貌的人,但那天她没答话,抱着小雨用胳膊肘关上了车门。 方野还是要下车,齐意没让,又说了一遍:“你等着就行。” 齐意打开了林雪那边的车门。 林雪睡得迷迷糊糊的,抬眼看见齐意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了声音。 “阿姨,到了,下车吧。” 她可能是忘了前边坐着的方野,很听话的下了车,其实林雪现在走路还是有点发颤,不是很稳,齐意拎着包装袋,在旁边张开胳膊护着,后来索性的抓着林雪的手腕让她搭在自己小臂上。 “阿姨,上楼的时候你扶着点,小心别摔了。” 方甜急急忙忙的把小雨安顿在床上,就赶紧跑了出来,看着门口放着的两个包装袋。 很大的袋子,一袋装的是吃的,另一袋里面是两套睡衣,给她和林雪的,还有小雨的衣服好几套。 “齐意。”方甜喊了一声。 已经走下半层楼的齐意扭头看她。 “这牌子我认识,挺贵呢,赶紧拿回去退了,我穿不上这么贵的,肯定还能退,你听话。” 齐意笑着:“退不了了,甜姐,小票我都扔了,尺码应该是合适的,还有啊,你怎么就穿不上了,你能穿。你以后能穿更贵的。” 除了方野,齐意就没这么温柔的说过话,说完了也不啰嗦,扭头就往下走,方甜遥遥的喊了一声,明天晚上回家吃饭! 齐意高声回她,好。 声控灯亮了几秒钟,又黑成一片。 楼梯拐角的杂物依然堆在那里,破破烂烂的,窗户的玻璃碎了,没人来给换,就这么个破旧的寡妇楼,齐意生生逼出了天大的好感。 车就停在楼下,刘滨家和他们隔了两个单元,齐意把最后一个包装袋递给他。 刘滨惊着了:“不是给我妈了吗?” “阿姨是阿姨的,你的是你的。” “谢意哥!”刘滨咧着嘴巴接了过去,新款的蓝牙耳机,刘滨想要,没钱买,感动得都要哭了。 “意哥你就是我亲哥。” “我不是?”方野的眼睛淡淡的,声音也不大,飘在半空,执拗的看着刘滨,非要个答案。 “你是我祖宗!” 齐意瞪了一眼:“不行。” “为啥呀?你俩可真难伺候,那是我爷爷?” “也是哥,”齐意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转过身特别严肃的跟刘滨解释,“不能差辈!” 第209章 里外没有人 方野的腿控了一晚上,有点酸,一回家就架在椅子上回回血,餐椅比沙发稍微高一点,还没等他说话,齐意就搬过来了,话也不说抬着他的腿放在了椅子上。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方野没喝酒,伤了腿不能喝酒,这两天连烟都没怎么抽,安安静静的养着。 此刻却像是说醉话,眼神也挺迷离的,靠在沙发上,半躺着,懒洋洋的样子还挺让人心动。 齐意觉得他一直都让自己心动。 坐在了他旁边,肩膀靠着肩膀,头往前靠,鼻尖蹭着鼻尖:“对你好有什么用,你又不领情。” 这话说的方野心酸,脸上一下就表现了出来,但也没喊,而是一只手捧着齐意的脸看他:“我很领情的。” 齐意的吻落在了他的脖子上,轻轻一下,又落在了锁骨,说话喷着热气,不是很清楚,好像就是在跟自己嘟囔。 “没良心的,什么都不跟我说,自己伤了腿瞒着,甜姐和刘滨也不告诉我,反正这个家,我就是外人,我里外没有人,就是个孤儿。” 方野忽地心紧紧一缩,团成了一小团。 他从没问过齐意是怎么解决自己妈妈的。 当然解决两个字就说明了很大的问题。 他也再没见过高远,日子的确是清净了,那么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一个人,想也知道,肯定被拿住了七寸,被逼的不能反击,当然也可能是她看开了,老公儿子全都没什么重要的,还是顾好自己为上策。 方野手揉着齐意的脸,他就躺在他肚子上,两个人回来连手都没来及洗,躺在沙发上不肯起来。 时间随便流逝,没什么可惜的,方野两只手一起上,把齐意的脸搓的热乎乎的。 挤成了各种好笑的形状。 眼镜摘下来放在了一边,他闭着眼睛,由着方野胡闹,也不恼,挤疼了,就轻轻扒拉一下他的手,往旁边放。 方野突然两手抬起了他的脑袋,使劲晃了晃,力气挺大的,齐意觉得自己脑子里被晃成了一团浆糊,迷蒙的睁开眼睛,往上看着方野:“干嘛呢?谋害亲夫?” “晃出去了吗?”方野弯腰亲了一下他的脑门。 “晃出去什么?”齐意声音轻轻的,刚才躺的他犯困。 “不好的想法都晃出去了吗?”方野又问了一句,“我不想你以后想起我,心里一直气,我不想你脑子觉得自己孤孤单单的,你有我。” “不是故意瞒你,腿的事不提了行吗?”方野的手在齐意脸上一下一下的揉着,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刘滨对甜姐,可能有那个心思,也可能没有,我希望是我猜错了。” “你怕什么?”齐意举起手,细长的手指刮了刮方野的下巴,“一天天总操心,就不能关心关心我?” “我关心你!”方野着急的回答,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都没清好嗓子,赶紧说,“我关心你的,意哥。” “还有,不是亲夫,是男朋友。” 齐意轻叹了一口气,脸上被方野喷了口水,他轻轻抹了一把:“就不能给个名分……你别急,慢慢说。” 方野伸手又帮他抹了把脸,然后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我也不是怕,也没觉得他们俩谁配不上谁,谈个恋爱而已,又没有一辈子,两厢情愿的事,犯不着说谁吃亏……其实还有点担心,刘滨拿不住她,挨欺负。” “你这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你是不知道甜姐啊……” 方野轻叹了口气,他们现在挺和平,一方面是真的长大了,另一方面是谁也没惹谁。 方甜从小的经验教训就是不能挨欺负。 被欺负一次,就有第二次,没完没了,有些人天生坏种,以暴制暴,不是什么好方法,但管用。 她和方野倒没什么大矛盾,就是看着烦,谁也不服谁,最不对付的那两年,盘子碗摔了满地,也动手。 常常是方野吃亏,脖子上被挠两道,细长的指甲是花钱做得,玩手机只能翘着手指,划到皮肤上轻轻一下,能划出个大血印。 方野顶天推她两下,她却不管不顾的,往死里拼命,做什么事都拿出全部力气,好像活了今天没明天似的。 方野静静的说着,有时候还笑了,屋子里没开灯,外面的光线射进来,柔软而漫长。 夜也很漫长。 方野躺在床上的时候,齐意去洗澡,他老早就准备好了,床头柜半开着,腿下面给自己垫了个枕头,甚至连衣服都脱了放在旁边,床头灯是很暧昧的暗黄色。 暧昧,但催眠。 被子掀开的时候,方野是知道的,旁边躺了个人,他也知道,他还记得自己往那里靠了靠,很温暖。 再睁眼,天光大亮。 旁边的齐意不在,听声音是在厨房,方野坐起来,懊恼的挠了挠头发,抻着脖子大喊:“意哥,我渴!”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方野都没来得及穿衣服,掀着被子就蒙到了头上。 心里还想着是谁呢?齐意这里根本没人来。 门开的快,结束的很快。 方野都没来得及说句话。 方甜急吼吼的:“齐意,帮我看会儿小雨,楼下大姨过节去亲戚家了,俩小时,就俩小时,我就回来了。” 隔了几秒钟,蹬蹬蹬跑上楼梯的声音:“包里是她用的东西!” 齐意还没来得及关门,怀里就被塞了一个孩子和一个包。 方野听见齐意在外面喊:“你赶紧把衣服穿上,我要抱小雨进去了!” 方野胡乱的往身上套衣服,手也忙脚也忙,齐意推门进来的时候,小雨软乎乎的靠在他身上,还系着围裙呢,t恤是方野的,旧的,但穿着很舒服。 方野愣愣的看了两眼,齐意正拿着小毛巾给小雨擦嘴角的口水,温柔又淡定。 “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方野由衷的感慨。 后背被齐意踢了一脚,当然拖鞋没忘了脱:“废什么话,赶紧起来,粥好了,吃早饭。” 想了想,又伸出了一只手,小雨脑袋小小的,齐意细长的大手很容易的就蒙住了眼睛和耳朵。 他俯下身,对着方野的嘴唇亲了一下,叭的一声。 “我就想跟你一辈子。” 第210章 爱情难得 这回答不搭前言,不接后语,方野有点懵,被齐意拽着胳膊硬生生的从床上拽了起来。 他有劲儿,一只胳膊抱小雨也能抱的很稳当。 “去刷牙洗脸,然后过来吃早饭!”齐意大手一挥,不由分说的把他塞进了卫生间,脚后跟磕上了门,低头对小雨说:“可别学你舅,起床气可重了,不顺心就炸毛。” 方野刷牙洗脸,自顾自的去了餐桌,发出了一声惨叫:“齐意你能不能行了?大早上的喝什么骨头汤?还这么一大碗。” 小雨有点困,所以稍微有点闹腾,齐意正抱着她在屋子里转圈走,低头又说了一句:“就这样,可烦人了。” 骨头汤还是喝了,喝了大半碗,方野实在喝不下去了,剩下的都被齐意喝光了,转眼进厨房,就又把晚上的炖上了。 小雨睡着了,被放到床上,两边挡了枕头,齐意不时的就会看一眼,怕她摔地上。 小家伙会翻身了,醒了也不哭,翻过去趴着,仰着头,大眼睛四处看。 齐意看了一眼,乐了:“醒了啊你,怎么没声儿呢?跟你舅一样,乖死了……他没你乖,不听话,烦人。” 方野坐在沙发上,愣愣的看着前边发呆,嘴里不大不小的说着:“我可在这儿呢,都能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我又不怕。” 齐意给小雨冲了奶粉,照着手机学的,两个手握住奶瓶,来回转圈,说是能让奶凉的快点。 他坐在方野旁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小雨躺在上面,抱着奶瓶,不时会有咽奶的声音,咕噜咕噜的。 敲门是轻轻的,齐意抱着孩子过去开了门,方甜满头汗,扶着门框,喘不过来气。 “有水吗?”她艰难的说着。 “姐你进来,”方野喊着,“干什么去了啊?跑成这样,你急什么?” 方甜喝了半杯水,又喘了两口:“我怕你俩看不明白,她闹……看得还挺好。我把麻辣烫店兑下来了。” 刘滨家以前的麻辣烫店,兑给了别人,的确是赚钱的,但就是累,从早晨到半夜,不停的忙活。 有顾客时忙活顾客,没顾客时忙活菜品。 就不是人干的活。 可赚的还不错。 他们不想干了,贴了张纸在玻璃门上,上面简简单单两个字,出兑。 方甜动心了。 问了价钱,不算高的离谱,比刘滨家往上加一点也合理,她又往下讲了讲价,盘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钱。 今天是去签合同的。 她说:“带着小雨不太合适,就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齐意安安静静的反问,“我不算这家人?” 又来了。 方野心里默默的想,赶在方甜前面回答他:“算啊,算!怎么不算!” 方甜怔怔了,笑了:“他说算,那你就算吧。” 反正方甜现在成了老板娘,小雨托付给楼下的大姨,每个月付工资,这算是她能想出的最好的方式了。 林雪指不上,身体好的时候都没想过她,现在那个破身体,照顾好自己就够了,别的不用谈。 再说,她也从没想过指望她。 方甜抱着小雨往外走,穿好了鞋,还不忘嘱咐着:“晚饭好了,我给你们打电话,好好玩吧。” 方甜说话像是对着小孩,却把方野脸说红了,隔了几分钟,他拿起手机,给方甜转了五千。 “钱都用在兑店上了吧?先用着。” 方甜手里的那点钱,他心里有数。 这一次方甜倒没推脱,痛快的收了,“过一阵还你”。 方野最心疼钱,因为赚的不容易,每花一分心里都会盘算一下,就连花在自己身上都心疼的人,却因为钱给出去,格外的舒坦。 晚上方甜做了一桌子好菜,齐意又打包了两个,买了点熟食,比过年都丰盛,喊了刘滨,三个人久违的喝了点啤酒。 连方野都喝了,就给了一杯,他小口小口的品尝,自己的喝完了,偷摸去拿齐意的酒杯。 第一次齐意装没看见,第二次也装没看见,当方野第三次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发现齐意换了酒杯的位置,从左手边换到了右手边,离他老远,他啧了一声,但也没敢起义。 大家都挺高兴的,为方甜高兴,新生命新生活总是能让人升起新希望。 人活着靠什么呀? 不就是心里头的那点希望嘛! 方野坐在那里看着,不小心和方甜对视了一眼,没有挪开,而是笑着点点头。 然后夹了块排骨放在了林雪的碗里,看她吃得香,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细细的两道。 假期就这么过半。 一共七天,剩下的时间方野和齐意就窝在这个破地方,有时候回趟家,更多的时间腻在一起。 分别不是第一次,却仍然很难面对。 方野往行李箱里装着东西,齐意没带回什么,很好收,几分钟就收完了,他愣愣的坐在地上,看着那个纯黑色的行李箱发呆。 齐意洗完澡出来,没穿上衣,只套了条短裤,头发也没吹,还往下滴水,他在肩膀上搭了条毛巾。 疑惑的看着方野,问他:“你把箱子拿出来干什么?” “给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是下午的飞机吧,我们早点走,我都跟刘滨说好了,他开车,一起去送你。” 齐意坐在了床上,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用收拾,我明天不走。” “后天不是要上课了?” “嗯,”齐意点头,倒不否认,“我请了两天假,我看你复查是后天,我陪你去,确认没事了,我再走。” 方野本能的拒绝:“不用,意哥,你赶紧走,医院离得又不远,我打个车就过去了,也不是多重的伤,又不是不能自理,你千万别这样,别耽误了正事。” 方野说的快,也是有点急,不知不觉声儿就大,像吵架一样喊。 齐意忘记了擦头发,瞪着他,把方野的脾气全都瞪没了,声音又软下来:“意哥,说真的,别误了正事……” 齐意慢慢站起来,蹲在了方野旁边,伸出手臂把他圈在了怀里,很轻很轻的对他说:“我心里有数,你别管。还有啊,方野,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你还重要的事了。” 以前的齐意会觉得爱情虽然难得,可前途比爱情重要,现在的他,活了二十年,终于明白,对的人就站在他的前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