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平妻侯爷反悔了,求锁死别祸害》 第1章 嫡姐归来 南亭侯府。 “映璇,赶紧在奏折上盖印子吧?” “是啊,此事不好再耽搁,拓儿早日到圣上那儿请旨,你阿姐也好早日有个名分。” 大历朝有明文规定,郡王、国公、侯、伯娶平妻需请奏圣上裁夺。 先侯爷于三年前身故,宋拓年纪轻轻便承了南亭侯的爵位,这三年他在京郊宋家祖坟丁忧守孝,不日便期满返京,这个时候娶平妻对三年未办喜事的侯府来说可是大事一桩,今晨天不亮宋老夫人便入宫面见太后,得到她老人家的首肯。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封请旨奏折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太后都答应了,皇上自然是答应的,要紧的是他们大奶奶赶紧盖上私印,待侯爷把奏折递上去,侯府里里外外便可提前筹备盛大的成亲典礼了。 满屋子的主子、奴婢,十几双眼睛目露期待,甚至是敦促地看着韦映璇。 韦映璇面色却是不合时宜的冷淡,手指缓缓摩挲着私印,既不盖戳,也不说话,不知在思量什么。 众人觉得奇怪,来时路上大奶奶还亲热挽着韦映雪的手,言语间对嫡姐入府给予接纳和支持,可这会儿她不但不盖印子,连句话都没。 为何迟迟不肯表态?韦映雪也十分狐疑,心底不由得浮起一丝躁意,走上前一福:“老夫人、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宋老夫人温和地颔首:“好孩子,你说。” “我此番来侯府,只因峰哥儿想见一见他亲爹和太祖母、祖母,从未想过索取名分,更是从未打算在侯府长居。 若因我的到来让我们姐妹之间生了嫌隙就是我的罪过了。 老夫人若执意要将我和峰哥儿留在府中,也不必费周章递折子请奏,映雪本就无意嫁侯爷做平妻,只恳请您准允我今后在府庵里带发修行。” “这话说的!”宋老夫人当场拒绝,“映璇不是那等心胸狭隘拈酸吃醋之人,她心性练达,自是能容下你,哪里来的姐妹嫌隙?” 夫人陈氏快人快语,也跟着道:“你这么想实是见外了,你们姐妹二人是嫡出的一母同胞,岂是那么容易生嫌隙的? 且不说你们姐妹情意深厚,单说你好容易从北疆逃回来,还带回我宋家的子嗣,侯府也断然不能再让你流落在外,归府是必然要归的,平妻也是你该得的名分。 就算不做平妻,也断不能让你去庵堂,难道我偌大的侯府除了庵堂,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吗?传出去都闹笑话。” 老夫人和夫人相继表了态,按说韦映璇此时也该顺势表态,给嫡姐吃一颗定心丸。 但她却,一反常态沉默地坐在案几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毫无张口的打算。 韦映雪等不到她的回应,失望地抿着唇,屋里陷入一阵尴尬的静默。 老夫人只得再次张嘴打圆场:“你啊你,今后莫要再说去庵堂的话,就算你能忍受修行的清苦,峰哥儿也不能跟着你受这份罪。” 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儿孙环绕。 老夫人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韦映雪身侧七岁的峰哥儿身上,面露慈爱。 峰哥儿长得粉雕玉琢,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跟宋拓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此老夫人丝毫不怀疑他就是宋拓的儿子,这孩子的五官一看就是他们宋家的后代,不会有假。 “多谢您老体恤,映雪感恩不尽。”韦映雪尽管十分感激,却还是面带忧虑地说:“可老夫人,说到底,我进侯府还是不合时宜,给侯府添了麻烦。 妹妹嫁来这七年,与侯爷琴瑟和鸣,远哥儿虽是过继来的,可这孩子冰雪聪明,从刚出生就养在妹妹膝下,与妹妹侯爷感情甚笃,更是老夫人和夫人的心头肉。 我本无意打扰妹妹一家的安宁,峰哥儿亦是从未想跟远哥儿争抢什么,原本我们母子不出现便不会打扰这一切,更不会叫妹妹举棋不定,如今却…… 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我知道我如今身份尴尬,原就不该回来添乱,若再做了跟妹妹平起平坐的平妻,心中只会更加不安,还请老夫人收回成命,我想要的真的很简单,只求我的峰哥儿能得一隅庇护之地,平平安安成长,至于我,怎么都好说。” 这番话太过自谦,简直把自己碾压到尘土里,半句没提她当初也是正经跟侯府有过婚约的。 老夫人脸色蓦然一沉,对握的手突然抬起,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 “这是哪个碎嘴子的又乱嚼舌根了!” 老夫人身边的艾嬷嬷,立马躬身在她耳边小声回禀:“这几日府里下人们不少议论此事的,就有不开眼的乱传,说侯爷亲生的峰哥儿回来了,远哥儿就要失去嫡长子的身份。晌午内务房几个婆子闲聊,不知怎的说起这个,言语间向着远哥儿说了几句,顺嘴提到了韦大姑娘,说韦大姑娘无媒无聘,连一个外室都算不上的,最多抬个妾就是给她脸了,峰哥儿一个庶子,也敢妄想踩着远哥儿,好巧不巧被经过的大姑娘听见了,抹了眼泪……” 远哥儿还没出月子就抱过来养在大奶奶身边,自小在府里长大,深得大家喜爱,下人维护他几句也是情理之中。 但老夫人还是毫不犹豫力挺韦映雪:“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映雪,你不要理会这些个老刁奴的闲言碎语,你和峰哥儿决计不是外人,你们都是侯府正经的主子,千辛万苦荣归府里,何来打扰一说?等拓儿请完旨,侯府一定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事,给你好好正个名,再有那些不开眼的人敢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看我不割下他们的舌头。” 韦映雪顿时惶恐:“老夫人息怒,我提这些绝无告状之意,只是心里深觉不安,早知如此,我那日就不该跟随商队逃出那个边塞小镇,我以为逃回来便能跟家人团聚了,万万没想到是我想的太简单,如今竟会面临诸多始料未及的状况……” 说着便抑制不住呜咽起来。 陈氏大起恻隐之心,上前拍拍她的肩头安慰:“映雪啊,你这个孩子也太善良,太替别人着想了,懂事的让人心疼!你千辛万苦才从北疆苦寒之地逃回京城,离开时自然是一心只想着脱困,任谁都不会怀疑你的动机,你此番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何苦要苛责自己?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峰哥儿着想,你不要名分,他总不能不认祖归宗。 且你更无须替远哥儿说话,说句不那么中听的话,比起峰哥儿,远哥儿都是次要的,二房过继来的而已,这些年咱们不算亏待他,他自然不能跟拓儿亲生骨肉相提并论,峰哥儿才是拓儿正经的血脉!” 她到底没忍住,对韦映雪说了掏心窝子的体己话。 陈氏向来心直口快,说完又有些懊悔,心虚地看了韦映璇一眼,儿媳十分疼爱远哥儿这个过继来的孩子,这些年为他倾注了全部的心力。 韦映璇冷眼看了半天热闹,此时终是忍不住,嘴角勾起十足讽意。 婆母果然跟上辈子一样,当众贬低远哥儿给峰哥儿抬身份,老夫人恐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干看着,连半句制止的话都没有。 “母亲此言差矣!”她没像上辈子那样缄默不语,当场反驳陈氏:“二叔祖父跟祖父一样,乃宋氏嫡出,远哥儿是二叔祖父家嫡长房嫡出的幼子,血脉纯正,虽是过继来的,但开了宗祠,行了祭祀,入了家谱,便是在祖宗面前正式认了他嫡子的身份,按《大历疏议》规定,远哥儿是侯府事实上的唯一嫡子,是我的嫡长子,还请母亲收回方才的话。” 要不是二叔祖父家长房一口气嫡出了四个儿子,当年都不一定舍得把小儿子送过来过继给他们。 儿媳今日也太犀利了,陈氏被噎得目瞪口呆。 颇难为情地解释:“我可没说过远哥儿不是宋家正统血脉的话,他是二叔父家嫡出,血统自是没得说,身份自然也是贵重的,但跟拓儿亲生的比到底是差了一层,你非要拿我朝律法说事儿,娘无话可说,但你心里该清楚,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过继来的,亲疏有别,到底是不一样的。” 韦映璇没给婆母面子,再次反驳道:“母亲这话儿媳不认同。苍天在上,祖宗们都看着,远哥儿是祖宗面前认了的嫡子嫡孙。人无信不立,既然当初过继了远哥儿,无论从律法、族规还是情理来说,这个孩子都是我至亲的嫡子,绝无比旁的孩子更疏远一说。” 她一番话不卑不亢,干脆犀利,这般气度从前都未曾有过,竟压的陈氏目光不住闪烁,喉咙发干。 想到接连两次被儿媳怼,她心中甚觉不满,涨红了脸。 “映璇,你……” “好了,都少说几句没用的。”宋老夫人适时打断她们,不悦地瞪了儿媳一眼。 儿媳是脑子一根筋,没什么心计之人,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孙媳拿住把柄狠狠压制,可见孙媳平日还是藏拙了的,关键时刻暴露出的口才和气度足够震慑她婆母了。 宋老夫人生怕儿媳和孙媳进一步生出摩擦,连忙张口把话题引回来:“当务之急还是商议映雪嫁给拓儿为平妻的事儿最紧要,映雪,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我今晨已经进宫跟太后禀了此事,她老人家还记得你,一听说你要入府做拓儿的平妻,高高兴兴就答应了。” 第2章 她不能嫁作平妻 韦映雪瞬间红了眼眶,不胜感激地说:“谢老夫人为我母子的未来四处奔走。不管您信与不信,我事先确实没想过入府做平妻,只想让峰哥儿见见亲人,这才带着峰哥儿赶来,自从做了母亲便知为母则刚,我一切只为了峰哥儿,这才有了不合时宜的叨扰。” 她梳着妇人发髻,紧紧搂着身边七岁的峰哥儿,姿态柔中带刚,眸光委屈却又暗含倔强。 峰哥儿紧紧挽住他母亲的手臂,小小的孩子眼睛里本该是单纯和稚气,但他却很不一样,眼里有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和隐忍。 宋老夫人、夫人陈氏,以及满屋子的忠仆看着这姿态极低的娘俩,都十分不落忍。 大奶奶为何就如此淡定,也不劝劝她姐姐呢? 众人突然就意识到,大奶奶从头到尾一直未对此事表态,反倒跟夫人因为远哥儿亲不亲厚争论了几句,也怪夫人自己不占理,婆母的辈分摆在这儿,偏要说些没谱的话,被大奶奶一个小辈逮住言语间的不妥,搬出祖宗和律法结结实实驳斥了一顿。 “映璇。”老夫人转过头,眸光深切地看她:“映雪这些年日子不好过,现在好容易逃回来,又带回来峰哥儿,咱们侯府断然不能对她置之不理,我算是看出来了,映雪不肯应嫁给拓儿做平妻,是心里存了疙瘩,这个疙瘩只有你能解,你就开解开解她吧,就不说早年跟拓儿先定亲的是你姐姐,单说你们姐俩从小感情甚笃,你都该在此时站出来成人之美,这件事你的表率很重要,不宜小家子气,要大气些,让那些碎嘴子奴婢好好看看,映雪以后是和你平起平坐的当家主母之一,看谁还敢再乱嚼舌根。” 韦映璇险些听得笑了。 她将指尖的私印拱进掌心,似笑非笑说:“祖母说的极是,我跟姐姐一母同胞,自小感情深厚,我至今还记得姐姐尸身抬回家那日,全家悲痛,爹和娘带着满腔的悲怆与哀思做了让我替姐出嫁的决定,时光荏苒,距离那时已经七个年头了。” 如果不是爹娘和已故的宋侯爷突然商定让她代姐姐嫁给南亭侯世子,她本该另嫁他人,拥有另一段姻缘,韦家也不会因此得罪了董贵妃,累及宫中的小姑母这些年处处被针对。 老夫人闻言也是一阵唏嘘,陷入了当年的回忆当中。 当年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两家就定了婚约,本来嫁入侯府的该是韦映雪,谁知那年北方各地发大水,城郊涌入不少流民,韦府在城外发放救济粮,映雪这个孩子跟着她哥哥一起张罗,一转眼突然就失踪了,十天后,他们在河里打捞出一具尸体,身体已经泡得不成样了,只能从相似的身形和衣服认定是映雪遇难了。 所有人都以为映雪是在城外的河边被流民推搡挤落河中遇难的,谁成想七年后映雪突然回来了! 老话说的好,人走茶凉。若是韦映雪孤身回来,侯府还真不一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她偏偏是带着峰哥儿回来了,老夫人一看见峰哥儿就知道那绝对是拓儿的孩子,自己的亲重孙子,侯府正经的血脉,那她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妹妹竟然都记得。”韦映雪眼里闪过点点泪光,动容地说:“这些年我也一直惦记着妹妹,思念着兄长和爹娘,没有一天不盼着早日团聚,回来后方知七年前妹妹替我嫁进侯府,代我与侯爷尽了未尽的缘分,现在想想,有妹妹真是我做姐姐的福气。” “好好好,看到你们姐妹这样团结一心,我就放心了。”老夫人看着她们和睦,卸下了隐约的不安,欣慰地说:“映璇,你要多劝着映雪,让她敞开心胸,安安心心嫁给拓儿做平妻,她该享享福了,以后你们姐妹俩一起执掌中馈,侯府会在你们手里欣欣向荣的。” “祖母。”韦映璇翘着嘴角,但笑意未达眼底:“您说什么我本该无条件依着您,但这件事我却不能站在您一边,我得向着我姐姐。” 老夫人表情一凝,“怎么?” 韦映璇不疾不缓地说:“做妹妹的最了解姐姐,姐姐几次三番提及不愿做平妻,想是在外头这七年自由惯了,不愿再操心料理府中琐事,您是知道的,府里一摊子事儿劳心劳神,我自然舍不得我姐姐劳累,她已经吃了太多苦,好容易回到自己家就该随心所欲些,姐姐素来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的恬淡性子,让她做平妻反是给她添了负担。” 韦映雪呼吸一提,下意识想反驳,但被老夫人接下来的话压了下去。 “你这么考虑,倒也是。”宋老夫人经她一提醒,突然想到韦映雪消失这七年,心里不禁有些沉,见到重孙子的喜悦都被冲淡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要是韦映雪做了拓儿的平妻,就算不执掌中馈,很多在外应酬之事都无法置身事外。 像是逢年过节京城贵妇间的礼尚往来,宗族各房每年的祭祖出行,宫廷里太后和长公主这些贵人们动辄邀约的宴会,以及官眷之间大大小小的往来应酬,都需要主母抛头露脸…… 可是,韦映雪她禁得住贵妇圈的探究和揣测么? 想到这,宋老夫人身上惊出了一层薄汗。 这两日被重孙子归府的喜悦冲昏头脑,想着重孙回来了,他娘的身份自然也要跟着提上来,这才赶紧去宫里找太后要恩赐,想赶紧把韦映雪给娶进门,她是压根没顾上细思量韦映雪合不合适,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未出阁的少女,作为韦家的长女,举止落落大方,性子随和疏朗,再加上韦家家风严明,子女德行方面不会有失,做侯府主母必然是够格的,她就没半点犹豫和思量。 直到映璇提到这七年,老夫人心头惊觉不安。 韦映雪孤身在外七年,据她自己说是,运气好得到好心的夫妻相助,日子只是劳累贫苦些,却一直保住了清白,但……口说无凭,孤儿寡母的流落在外七年,谁知道中间发生过什么不幸和意外呢? 听说她这七年经历十分坎坷,先是被卖到酒楼后厨做厨娘,后来又流落到边防驻军的营地做炊房粗使,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差事,可仔细一想又让人生疑,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模样娇俏,怎就只被掳走做了厨娘和帮厨?运气是否太好了些…… 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大家闺秀在外抛头露脸这么些年是事实,在军营那种地方少不得跟那些军汉子有往来,很可能早就没了当初的冰清玉洁……老夫人不敢再细想。 要是让她做了平妻今后跟映璇一起抛头露脸,引来什么流言蜚语,定会对侯府名声有损。 宋老夫人沉吟一番,继续说:“还是你想的周全,映雪的性子的确不那么适合当家理事,容我再想想……” 韦映璇听出老夫人改弦更张之音,浅浅笑了。 上辈子她极力促成嫡姐进府做平妻,压根没在老夫人跟前谏言,她那个脑袋空空的婆婆自然也想不到这些,老夫人着急给大重孙子的亲娘抬身份,急匆匆请旨办了这场婚事。 婚宴当天老夫人才意识到草率了,当天的宴席上就闹出风波,女眷们在席间讨论起韦映雪在外头神秘的七年,几个身份贵重的女眷公然质问韦映雪是如何跟军汉子打交道的,韦映雪拙于应对贵女们的七嘴八舌,被怼的灰头土脸,让侯府丢了好大的脸,她不洁的流言也不胫而走。 后来的几年,侯府费了很大功夫为韦映雪正名,宋拓先是派人大模大样的去到北疆调查,相继接回来当地的“证人”回来给韦映雪作证,这些人嘴里的话自然不全是真的,不少都是老夫人和宋拓提前安排好的自己人,靠着这些人证,勉强堵住了悠悠众口。她也是不遗余力周旋在各个贵妇间为姐姐美言,加上娘家那边父亲和兄长也是全力支持嫡姐,四处为嫡姐说公允话,这才让韦映雪的名声渐渐好转了。 这辈子,她不会再委屈自己为韦映雪做任何一件事儿,她只会讨回上辈子他们欠了自己的公道。 夫人陈氏未能第一时间看明白婆婆的意思,仍旧愤愤说:“我看府里该好好整顿整顿,有些下人的要重新给他们立规矩,映雪你莫把那些难听话放在心上,这个平妻你自然是当得,执掌中馈说难也不难,等你顺手了也无甚麻烦的,回头让映璇好好带带你……” 老夫人咳了一下,黑着脸打断陈氏:“我想了想,映雪受了那么多罪回来,确实不宜劳累,入府做平妻的事儿就不再勉强她了,去家庵修行也大可不必,还是尽快给映雪安排个大些的院子,就先以映璇亲眷的名义住进去,其他的日后再商议吧!” 她没忘了多强调一句:“峰哥儿就先养在映璇名下,择日过继给映璇,映雪你不要多想,只是挂个名,你还是峰哥儿最亲近的母亲,映璇毕竟是主母,她养育宋家的孩子更名正言顺些。” 对老夫人来说,府里多不多出个平妻是不重要的,重孙子归府才是最重要的。 韦映雪愕然,怎么也想不到韦映璇给出这么个表态,竟还说动了老夫人,三两句话就把自己嫁进侯府的希望给破灭了! 第3章 侯爷回来了 在她关于原身的记忆里,韦映璇从小就跟在原主形影不离,对原主这个姐姐可谓十分依赖和顺从,姐儿俩感情深厚。 但现在看来,这个嫡妹似乎已不再是记忆里那般单纯无害,全心全意对待姐姐。 既是如此,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名分不名分的先不说,她的峰哥儿说什么也不能拱手给别人养。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从小养在身边,接受了21世纪先进教育理念管教出的孩子,他的本事足以横扫所有古代同龄人,甚至是超龄碾压。 韦映雪希望自己未来在这个架空时代获得的所有荣光里,一定要有峰哥儿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眼底浮动着勃勃野心,随即却又猝然低下头,藏了眼里的情绪,惶然地迸出眼泪:“我怎么都好说,我什么名分都不在意,去哪里都好,就是我的峰哥儿,我的峰哥儿……” 老夫人看她眼泪不要钱似的一串串往下掉,脸色就有些微妙。 一时间也搞不懂韦映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秉性,说她柔弱吧,她又挺坚强,不然一个人在外也活不过七年。 说她行事磊落吧,乍一看似乎是的,但仔细一琢磨,却处处是小家子气。 在老夫人看来,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坐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推心置腹的?有想法直来直去地说,没必要弯弯绕绕的。 她自己反复声称不愿意做平妻,言语间又好似情真意切,怎么现在真如了她的愿,不让她做平妻了,反倒又哭上了呢? 看来也是个心口不一的,嘴上说着不要,心里还是想做平妻,只不过在玩以退为进的手段。 她再看韦映雪,突然对她的同情和好感减弱了不少。 韦映璇颇为真诚地表态:“姐姐不必担忧,我今后定会好好教养峰哥儿,将他视如己出,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可是。”韦映雪白着一张脸说:“峰哥儿他在北地乡野之处长大,顽劣惯了,不比世家大族的子弟,我怕他冲撞了妹妹。” “姐姐不必多虑。”韦映璇淡淡笑着:“我会给予他最大的耐心。” “如此甚好。”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映璇,那日后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我应该的。”韦映璇笑着接话。 陈氏脑子没转过弯儿来,疑惑地问:“母亲,这又是怎么个章程?怎地先说到峰哥儿的教养了?请旨奏折不是还没盖章呢?难不成喜事不办了?” 老夫人不快地瞥了她一眼,沉声说:“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峰哥儿,自然要先安顿好峰哥儿。” 就这么草率便拍板了? 韦映雪心头袭来巨大的失落与不忿,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韦映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朝老夫人欠身,道:“祖母,您若没其他吩咐,孙媳就先下去张罗此事了,新院要重新布置,我样样都要亲自盯着。” “不!我娘不住新院子!我不要跟我娘分开!” 峰哥儿突然自韦映雪怀里冲出,豆大的眼泪落下,乞求地看着老夫人,“曾祖母,求您别把我和我娘分开……” 他虽然年纪小,但心智超脱年龄,早看出来这一屋子真正能决定自己未来的人就是宋老夫人,除了这个老虔婆以外,还有他那个不在场的便宜爹,但现在这个老虔婆似乎改变主意,不打算让他娘做平妻了。 “峰哥儿,乖,别担心,你娘今后就在府里居住,不会离你太远的,你想念她随时可以去看望她……” 老夫人正柔声安抚着峰哥儿,一道硬朗的身影从屋外急步闯进来。 “我不同意映雪母子分开。” 连同老夫人在内,满屋子人吃了一惊。 “拓儿!”老夫人激动地站起身,老眼盈满泪,看向自己三年未见的嫡孙。 拓儿怎得这时就赶回来了? 这三年他一直在城外宋家祖坟处丁忧,按大历律法,丁忧期间需辞官回祖籍祖坟处为父母守灵,丁忧期间无事不得往返居于家中。 宋家如今圣眷一般,宋拓父亲也就是上一代的侯爷,能力一般,科举的路子走不通,只能靠着爵位的福荫挂了个七品闲散职位,堪堪做到了守成。 宋拓不到二十就通过武试进了五军都督府,但他年纪尚轻,在衙门的差事也是辅差,还未能独当一面,更无任何朝堂影响力,自然没能得到皇帝下诏夺情,他结结实实在外守灵三年。 算日子,昨日是最后一天丁忧期满,老夫人和陈氏都以为他今日会沐浴净身,换衣裳稍事休整才往回走,最早也得下午才能赶回。 没想到正午刚过就回来了,还穿着守灵时那套素净的缌麻服,可见是天刚亮就急匆匆出发了。 “祖母,这三年让您挂念了。”宋拓利落地向老夫人磕了头。 待起身,目光瞥向韦映璇时,忍不住带了苛责:“府里不缺院子,更不怕多个主子,我会给圣上递折子,请旨让映雪做平妻,这些年她受了太多苦,你既把她当亲人,怎能随便给她一个院子就打发了?还叫她们母子分离,如此大为不妥。” 三年未见,他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质疑。 别说满屋子下人,宋老夫人的眼皮都禁不住跳了跳,陈氏也有些愣怔,不解地看向儿子。 儿子年少时跟韦映雪情投意合,没想到这份情意延续至今,时隔七年未见,他竟为了韦映雪当众斥责自己的夫人。 韦映璇脸色也淡了下来,正欲张口,峰哥儿突然冲上前,拉住宋拓的袖子,“父亲,你便是我父亲么?” “是!”宋拓紧紧搂着孩童的肩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好孩子,日后父亲会好好教导你。” 父慈子孝,团圆的温馨场面,令满屋子人神色动容。陈氏掏出帕子擦眼泪,老夫人也一副感怀状。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又被接下来的一幕吸引走。 “啪嗒”一滴泪落在韦映雪的脚下,滴在汉白玉砌成的地板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立即压抑情感,背过身去用袖口悄然擦泪。 无声的一滴泪,分量却有千斤重,宋拓的心霎时间软成一团,酸的一塌糊涂。 “映雪,我回来了。七年分别,我们终是又团聚了,别哭,以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和峰哥儿吃苦。” 两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互相凝视。 韦映雪重重地点着头,“我知道,从我踏进侯府我就知道我不会再受苦了,这里有妹妹,有侯爷和老夫人、夫人,你们都如亲人一般善待我,我只是太感动了。” 宋拓脸上溢满了温柔,歉然说:“这七年是我欠你的,我向你保证,以后你只会有享不尽的福分。” 还未有正式名分,就如此不避讳了。 韦映璇冷眼看着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痴缠,竟不觉得难过,反而沉静一片。 该难过的上辈子早已经难过完了,也早伤透了心,这辈子再无任何事可以触动她情绪,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反而更加看得透彻,明白上辈子的自己是怎么一败涂地的。 “映璇,此事我希望你大度些,映雪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当初若不是出了意外,她早已嫁进侯府成为我的妻,现在她从北地归来,进府也是理所应当,我不知你为何再三推诿一直不肯落印?” 宋拓一句话,让韦映璇从思绪里回过神,她看着宋拓苛责的目光。 也是奇怪,同样的场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上辈子心寒的滋味,她的心像被罩了一层盔甲,只有冷漠无情。 她不假辞色地道:“侯爷想多了,我不盖印子,姐姐不同意是其一,其二我是怕峰哥儿日后背负骂名。” 眼看着老夫人的身体猛然一震,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态,便解释道:“我知道侯爷跟姐姐从小青梅竹马,老早就订立了婚约,当初你们大抵是觉得以后迟早要成婚,这才不顾礼义廉耻,偷尝了禁果。” 在场的人脸色俱是十分微妙,没想到大奶奶会把这个事儿当众摆在桌面说,用词还如此犀利。 韦映雪是三天前回京的,先在娘家住了两日,昨日才在宋老夫人的三请四催下登门来侯府。 其实早在她刚回韦府,宋老夫人和陈氏就得了消息,得知她还带了一个男孩儿回来,派人去韦府一打听,竟是当初跟宋拓私相授受怀的孩子! 宋老夫人吃惊之余倒是很快就接受了,甚至有些暗喜。 毕竟映璇和拓儿成亲七年,肚子都没个动静,讲道理说这个事儿不怪映璇,她嫁进府时刚及笄,那时岁数太小,葵水都是不久后才来的,后来等她再长大些,拓儿的父亲就因病去世,拓儿下乡丁忧一去就是三年。 但他们膝下只有过继来的远哥儿,子嗣凋零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突然多了个亲重孙子,就算出身不那么光彩,老夫人依然欣喜若狂。 第4章 她看见了 随着韦映璇话音落下,满屋子人都面露一丝不自然的窘态。 宋老夫人本还想替孙子找补几句,但又一想,孙媳言辞虽犀利了些,却也挑不出错,说到底峰哥儿是韦映雪未婚先孕,无媒无聘的情况下生出的。 两家当年订婚时拓儿和映雪还小,也就只交换了信物,尚未来得及三媒六聘,未正式进门就委身于拓儿可不就是私相授受么。 宋老夫人和陈氏都清楚这个话讲出来不好听,因此今日都不约而同的装聋作哑,半句不提当初孩子怎么来的,没想到韦映璇当场把这个遮羞布揭开了。 “咳……”宋老夫人语气难得的磕巴,强行帮孙子找补了一句:“此事……此事其实也算是一场意外,造化弄人,谁能料到映雪后来会遭遇不测。” 韦映璇笑而不语,目光越过老夫人看向陈氏,又扫了眼宋拓,果然,他们面上虽有尴尬和不快,但眼底都是明晃晃的不以为然。 她便继续说:“峰哥儿回府后就要认祖归宗,日后在外念书总要见人的,推算年纪不难推出他是姐姐被掳走前就怀上的,要不了多久姐姐跟侯爷当年不懂事做下的荒唐事就瞒不住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姐姐先在婚前就与侯爷做下了那等……不合时宜之事。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事后成亲也就揭过去了,可谁能想到出了意外,姐姐到底也没来及嫁给侯爷,反而不幸流落在北疆蛮荒之地七年。 七年前姐姐十六岁,如今已经二十有三,这七年的空白实在让人好奇,有心人自然有办法打听出姐姐这些年为了生存如何委曲求全,祖母当知道人言可畏,这些喜欢嚼舌根儿的定然要私下非议姐姐,内宅妇人间口舌几句也就罢了,就怕有些话传到外面话越传越离谱,时日长了,峰哥儿在外进学恐会遭学子们排挤孤立,质疑他的母亲和他的身份,祖母,您说呢?” 宋老夫人面色已然黑成锅底,“映璇的担忧不无道理,映雪,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也是个一心为了孩子的好娘亲,我知道你最是看中峰哥儿,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只要峰哥儿有个合适的栖身之所,一片大好前途,你自己怎么都好说,你看……或者以后你就客居在侯府如何?峰哥儿过继到映璇名下,侯府不会亏待他的。” 韦映雪是深宅妇人,被人说两句闲话就算了,峰哥儿不一样,他日后在外走动,有个遭人非议的母亲势必会影响他的前途,京城有名气的大儒最是重视出身清白,若是听说韦映雪在外七年委曲求全的闲话恐会觉得她不洁,连累的峰哥儿拜不到名师。 谁都听得出来,老夫人这话表面上是商量的口吻,实则已是下定决心,韦映雪脸色惨白怔在原地,巨大的失望袭来。 这个该死的封建男权社会,对女人的压迫和束缚令人发指,什么狗屁三从四德,她穿到这具身体的时候肚子都大了,马上临产,想打胎都打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生下来,婚前做出那个事儿都是原主造的孽,跟她有毛线关系。 “我……” 她脸憋的通红,刚思忖着如何解释,宋拓便立时站出来为她解围。 “是我那日喝了酒,酒后没把持住,此事要怪就怪我,与映雪品行无关!错既已酿成,娶她为妻才是给她最好的正名。” 韦映璇嘴角一勾,痛快地说:“既然侯爷觉得不打紧,那我这就盖章。” 说着,拿出私印,准备在奏折上盖下去。 “且慢!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老夫人十分魄力地叫停她的动作,“好了,折腾一晌午,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容我歇歇,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硬朗,艾嬷嬷,扶我回厢房小憩。” 话落,不再理会众人,起身在艾嬷嬷的搀扶下离开小厅。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只得离开了,只有韦映雪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地板发呆,她的脸面无血色,嘴唇被咬的嫣红。如若不能嫁进侯府,她便只能蜗居在娘家,或者没名没分的客居在侯府,哪一个选项都不是最优选,她的金手指可就白瞎了!她该怎么办…… 事情未谈成,宋拓出门的时候脸色也十分阴沉,他有意放慢脚步,在路边等着最后出门的韦映雪。 韦映璇经过他时,他还清了清嗓子,预备警告一句什么,谁知她脚步顿也未顿一下,视若无睹地离开了。 宋拓震惊地瞪着她的背影。 三年未归,他以为她成长了,变得更温婉明事理,万万没想到再见面竟是一副冷硬做派,既是如此不识抬举,他也无心与她多说半句。 老夫人不喜潮,栖迟院不设水池水塘,空旷的院子里除了几处建筑外就只有大小不一的花园,早春草木尚未复苏,看起来光秃秃一片,十分萧瑟。 此时的天气乍暖还寒,韦映璇出了大门,刚走下台阶,一阵冷风袭来,早就候在门口的丫环栀茉连忙拿起披风给她披着,丫环照影递来手炉。 两个丫环刚才瞧见侯爷回府了,正好奇他为何没跟大奶奶一道出门,照影透过大门朝里张望过去,竟猝不及防看见刺眼一幕,待看清被侯爷拥住的人是谁时,她狠狠愣住了。 颇为难堪地收回视线:“大奶奶,您这会儿一定饿了,咱们快些回去,李妈妈今日做了您最爱吃的茶油烹鸭,虾丸葫芦丝汤。” 照影眼睛发涩,快要不争气的哭了,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 一旁的栀茉也气红了眼睛,大奶奶被如此对待,她们做奴婢的也像是被打了脸似的,替主子感到心酸愤怒。 韦映璇捏了捏照影垂着的小脸,“一个个为何都挎着个脸?” 照影勉力扯出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大奶奶,奴婢只是……” 栀茉忙接了话头:“她今日肚子不舒坦。” “不必遮掩了,我看见了。”韦映璇坦然地迎上栀茉无所遁形的不安视线。 两个丫环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我看见侯爷和姐姐在大门外卿卿我我。”韦映璇语气平静的像在诉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儿,“可那又如何?他与谁亲热也休想影响我的心情,去叫远哥儿过来一起用饭吧,用过饭我要亲自指导他的功课。” 远哥儿去年刚启蒙,此时还未进学,只在家自学浅显的诗文,下半年满七岁就要去族学念书了,但从今日起,她打算手把手指导远哥儿的学问。 照影再也忍不住,扁着嘴小声抱怨:“大奶奶,您既然都瞧见了,不觉得生气吗,侯爷简直太欺负人了,三年未归府,好容易回来了也不知道陪着您,反倒跟大小姐拉拉扯扯的,还是在老夫人院门前,如此迫不及待又不守礼数,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第5章 杜鹃 韦映璇哂然一笑,“放在心上又如何?不放在心上又如何?于我来说重要吗?我应该在意吗?” 这话乍一听像是拈酸吃醋的气话,可大奶奶的表情也太超脱了,超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屑,栀茉看得一怔。 照影仍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愤愤道:“大小姐如今的行事也太叫人吃惊了,奴婢死都没想到她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昨日才刚来府里,今日就公然跟侯爷如此纠缠不清,全然不顾及姐妹情分和您的体面……” 栀茉同样感到深深的难以置信,怔然地说:“奴婢方才瞧见那一幕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七年未见,大小姐竟会变的如此随便。” 从前的大小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自幼便在韦家书香与礼数的熏陶之下,举手投足都是高贵与雅致,绝不会像方才那般轻浮孟浪。 韦映璇目光幽深,隐晦地说:“七年时间足够将一个人改变的天翻地覆。” 她极其意味深长地问照影:“你可知杜鹃鸟是如何生存的?” 照影凭着常识下意识回答:“杜鹃鸟可是个大坏蛋,这种鸟出壳后会把鸟巢里其他雏鸟推出巢外,好让自己独享亲鸟的食物。”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脸色不禁泛白。 大小姐来侯府,竟是要抢占她们小姐的一切么,她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即使七年间感情生疏了也不该如此,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杜鹃鸟早在产卵时就会将自己的蛋下在其他鸟的鸟巢里,当它的雏鸟破壳而出,便会第一时间推走周围的雏鸟,巧妙的将自己伪装成亲鸟的孩子,带着欺诈性寄生下去,抢夺其他鸟类的母亲和一切资源!” 她只能言尽于此了,虽然这两个丫头都是从小就跟着她,忠心不二的忠仆,但她却不能直言告诉她们如今的韦映雪已经不再是她的姐姐,她的姐姐早死了! “人是会变的,曾经相濡以沫的亲人有朝一日也可能变成反目的仇人,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残酷而又真实,而不是你们定义的某个人应当如何。” 丫环们心中那个完美的韦家大小姐早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外来灵魂,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切切实实发生了,就如同她自己也重生了一样。 听了她的话,两个丫环面面相觑,但心头的愤怒已是不自觉的散去。 她们小姐说的对,如果大小姐目的不纯,那以后像今天这一幕便是家常便饭,她们得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打起精神来照顾好她们小姐。 韦映璇回到她重生前居住的翠雍居,这里本是他和宋拓的居所,自从韦映雪回来后宋拓就搬出去了,上辈子她独自在这里住了十八年。 站在拱门边,看着熟悉的水榭廊桥,她的思绪不受控地回到了过去。 上辈子韦映雪进府后宋拓便对她骤然冷淡,莫说过往的海誓山盟,他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偶尔对视,他眼里总有莫名的嫌恶和恨意。 她为此伤心难过,久久不能释怀,一边痛恨自己不够大度,一边还要顾忌着嫡姐的感受每日强装笑颜。 老夫人、夫人理所当然要求她豁达,仿佛她拈酸吃醋便是犯了天条似的,她不敢有半句怨言,亦不敢打扰他们,她眼看着宋拓搬出他们的小院跟韦映雪住在一起,眼看他们一日胜过一日恩爱甜蜜,她却只能关起门偷偷伤心。 不到一年她在府里的地位就被边缘化了,老夫人和夫人见宋拓一心只偏爱韦映雪,把她这个正妻晾在一旁,渐渐对她也生出敷衍和轻视,下人们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对她不复往日的尊重。 她那时和韦映雪一起掌家,她算学好,从小理账就是一把好手,可老夫人却不再倚仗她的本事,有事只管跟韦映雪吩咐,下头的管事妈妈都是人精,知道老夫人和夫人抬着,凡事也就越过自己直接上韦映雪那儿请示汇报,而她,逐渐成了无人问津的笑话,空有一个主母的名头。 又过了两年,莫名一场病她忽然病倒了,起初她以为不严重,没想到卧床半月后她浑身的骨头突然如万虫啃噬般刺痛,很快就无法站立了,她卧床期间,老夫人干脆收回了她的掌家权。 她到那时还心存一丝妄念,想着等宋拓和姐姐过了蜜里调油那个阶段,就会重新惦记起他们曾经的夫妻情分,会过来看望她的。 虽然他们的感情并非起源于年少相识彼此青梅竹马的时光,但她自从嫁入侯府,满心满眼就只有他一个。韦家清正,家规严明,女子嫁为人妇便要一辈子守心守德,她那时候很乐观地想,他们只是少了年少时的悸动,却可以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中培养感情,男主外女主内,携手共度未来悠长岁月,共同过好属于他们的小日子。 这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在嫡姐回来后彻底画上了句号。 她不敢再奢望宋拓对自己的感情,也不敢再期盼属于他们俩的小日子,只退而求其次的想,他应该对自己留几分过往情分的,就算他不在意她,也该记得抽空过来陪陪远哥儿,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很久很久没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那时候韦映雪还总来找她谈心,假惺惺的安抚她别多想,侯爷只是忙于衙门上的事,时间排不开,让她安安心心养病,什么都别担心。 “我当初刚及笄就跟侯爷私定了终身,他现在整日去我那儿也是想全了年少时分别那么多年的遗憾,其实他心里是有妹妹的,妹妹千万别自怨自艾。” 她望着嫡姐,苦涩的心事噎在嘴边难以言说。 他们年少就有婚约,他们青梅竹马,他们彼此爱恋,自己又算什么呢?当初嫁进侯府前她曾犹豫再三,直到那日偶遇,她亲口问他可会好好待她,他指天发誓,言之凿凿说嫡姐是嫡姐,她是她,他早已忘却姐姐,今后只会呵护她、疼爱照顾她。 可事到如今这些旧账她不敢翻,随手指个下人都知道侯爷对韦大小姐少年佳偶,七年深情从未忘却,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再续前缘。 多么讽刺。 婆家希望她宽宏大度,娘家——那个礼教甚多的家族,则盼着她们姐妹和睦相处,莫让外人看了笑话。所以她,既不敢怨恨嫡姐横刀夺爱,也不敢指责宋拓背弃诺言,更不敢在姐姐跟前言及半点委屈,她无处诉说苦闷,终日郁郁寡欢,沉浸在痛苦和悲伤里。 “娘?” 少年清脆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远哥儿来了。”韦映璇眼里浮现笑意,招呼远哥儿到身边来。 远哥儿长得不像过世的宋老侯爷,也不像他的亲祖父和亲生父亲,而是肖似他的母族,面庞清秀,眼睛明亮而有神,闪动着聪慧的光芒。 三岁看老,这个孩子目光清正平和,一看就是非常善良正派的孩子。 他从拱门外走进来,短短几步路,身姿清隽,已有了十分雅致的风韵。 第6章 生命的尽头 韦映璇目光里满是欣慰,笑着牵起他的小手,“好孩子,和娘一起去吃饭,在你太祖母那里议事一上午,娘肚子都饿了。” 远哥儿的小手很软,暖暖的,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去世前远哥儿紧紧握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那时候他已经半痴半傻,却还知道孝顺,知道陪伴重病的母亲,也不知她死后宋拓如何对待远哥儿了? 不过已不重要了,她现在重生了,此刻远哥儿还是聪慧健康的样子,他就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噩梦未来临时的美好模样。 这次,她不会再让远哥儿被任何人打压了。 上辈子自打峰哥儿回来,老夫人和夫人的心便偏到极点,起初还做做表面功夫,到后来就装都不愿意了,她们不但对远哥儿置若罔闻,一度还怕优秀的远哥儿抢了峰哥儿在外头的机会和资源,想找机会把远哥儿送回二房,要不是她苦苦哀求,外加大历律法压着,老夫人和宋拓早就把他送走了。 远哥儿自小就养在她身边,他们虽非亲母子却情同母子,十年后宋拓请封峰哥儿为世子,远哥儿这个孩子十分豁达,对峰哥儿他衷心地送上祝贺,对她则是温柔懂事地劝她别为此不甘,他只求能一直留在母亲跟前尽孝,只要能陪伴她便是极其知足和幸福了。 就是这么一个聪慧温和又重感情的好孩子,却渐渐变得痴傻愚钝,说不清从哪一日开始,他突然变得嘴拙,想到的词再也无法精准地表述出来,他词不达意,讲话常常顿住,急的抓耳挠腮,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渐渐的,他再也没法逻辑清晰地说清楚一件事。 到后来,他常常颠三倒四,嘴里吐出奇怪的词汇,彻底丧失了与人沟通的能力。 他幼年由她一手教导,继承了她出众的算学,却一夜之间倒退回启蒙前,拿着算盘忘了口诀,急的直掉眼泪,老师对着他摇头叹气,不久后他样样学科不及格,被逐出族学。 韦映璇心急如焚,请遍了京中名医,换喝了几十种不同的药方子,提神醒脑的、解忧解郁的,奈何她遍请名医,用尽各种方子都没能治好远哥儿的毛病。 远哥儿是她唯一的希望,承载着她所剩不多的骄傲和期盼,他曾说过一定会争气,二十五岁前就中个举人让母亲宽心,可那时他已经不能流利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在远哥儿承受着如此痛苦时,峰哥儿却抢得了远哥儿的老师,日日得名师指点,接着中了秀才,五年后又了连着中举,那年他才二十四岁,圣上在殿试点了他探花郎,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他趁圣眷正隆,张口为韦映雪请封诰命,真的做到了让他的母亲尽享荣光。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韦映璇痛苦地熬了十八年,用十八年的时间亲眼见证着嫡姐和峰哥儿的步步荣光,直到死之前她才知道了真相的残酷。 那是在侯府为韦映雪举办庆贺诰命夫人宴,她那时已经瘫痪十多年了,状态很差,平时重大的宴席从来没人理她,可那天下人却把她抬到宴席上,她看见峰哥儿众星捧月地坐在主位,接受着亲朋的道贺。 远哥儿也在,同样作为嫡子,他却像个奴才似的被峰哥儿使唤来使唤去,她瞧见峰哥儿把一杯滚烫的茶水当众泼在远哥儿身上,远哥儿的手被烫红了一片,峰哥儿却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故意的,远哥儿落寞地走到一边,恰逢宋拓过来了,他看着他的父亲,伸出自己被烫红的手,鼓起勇气想表达什么,但他支支吾吾,词不达意,还没说两句就被宋拓嫌恶地训斥一顿,把他斥走。 他失落地捂着胳膊退开,没有丫环过来递帕子,也没人带他去换衣裳,甚至没人过来问一句,他像个外人一样,游离在喜悦的人群之外,落寞地见证着别人的锦绣良辰。 目睹这些,韦映璇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以为她瘫痪这些年他们至少会善待远哥儿,给他身为嫡子最基本的尊重,这些年远哥儿从未在她面前诉说半句苦,没想到远哥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了那么多委屈。 铺天盖地的愤怒席卷而来,忽然她眼前一阵发黑,接着就昏迷了。 后来的日子她时醒时昏,知道每天有人给他施针,有人给她喂药,知道远哥儿总是坐在床前沉默地陪她,他总会紧紧握着她的手,把指尖的融融暖意传递给她。 直到那一日,她听见大夫说她药石无救了,远哥儿的哭声是那么的撕心裂肺,她挣扎着想坐起身,想安慰她的远哥儿不要难过,可她身体沉的无法动弹,任她如何努力也张不开嘴,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关上了,韦映雪和峰哥儿得意的声音在床边响了起来。 那时她才终于知道,她多年来被韦映雪隐蔽地投了一种叫做“激素”的慢性毒物,这种毒物来自另一个世界,十分诡异,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满脸脓包,浑身密布丑陋的汗毛,不到三十岁就秃顶毁容了,她月事常年停滞,关节也几乎全毁。 她可怜的远哥儿也是被韦映雪害的,她手握着一个邪门的秘术,只要远哥儿和峰哥儿在竞争中落败,峰哥儿就能得到才智方面的奖励,而远哥儿则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日久天长,远哥儿从聪慧变成半痴傻,峰哥儿却从资质平平走向人生巅峰。 直到生命的尽头,她才终于得知母子俩的身份,她嫡亲的姐姐早就亡故了,属于嫡姐的躯壳里早就换了芯子,那个芯子里的人是从另一个叫做21世纪的地方来的,她带着一个厉害又邪门的秘术,叫做“系统”。 “娘,您今日怎么了?您看起来很悲伤。” 远哥儿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担心地问。 韦映璇摇摇头,“娘很好,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两人到了卧梅轩,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照影服侍她换了件衣裳,栀茉端来铜盆,母子相继净过手之后,相对而坐。 “今日都是你喜欢的菜,要吃够一碗饭,不准剩饭。”她语气严厉,目光却是极其温柔的。 “娘也吃。”远哥儿懂事地先为她碗里布菜。 韦映璇莞尔一笑,刮了刮远哥儿的小鼻子,“一起吃。” 一顿饭吃的十分温馨。 于远哥儿来说,这顿饭就如往常一样,只是和娘亲一起用饭,再寻常不过了,但对韦映璇来说却意义非凡。 她重生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上辈子被欺骗和利用的恨,更不会忘记远哥儿遭受的残害和羞辱,钝刀子十八年的痛苦,这些账她此生都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吃过饭,她没像之前一样让远哥儿回去,而是重新部署了远哥儿的功课:“自今日起,娘教你算学,你先去院子里散散步消食,娘准备一下,办个时辰后来书房。” 第7章 他果然不死心 远哥儿意外地看她,黝黑的瞳仁里满是兴奋:“真的么?可娘上回还说明年才教我。” 韦映璇笑着解释:“娘改变主意了,既然你想学,那就趁早把本事学到手。” 她的远哥儿对待学习一丝不苟,力求完美。如果峰哥儿好学是源于对胜利和功名利禄的势在必得,那么远哥儿就是对知识天生的渴望,他勤奋刻苦不需人督促,明明是块走科举的好料子,可惜太重感情,总是被峰哥儿一次又一次利用。 她以前不知他为何变傻的,临死前才知道,是韦映雪手里那个“系统”,隔三差五便会发布各色任务,只要峰哥儿在任务的角逐中获得第一,他们便能得到奖励。 韦映雪将远哥儿定为了比拼对象,让他被动卷进“系统”的评判标准里,他总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摆一道,为每一次失败付出代价,他以为兄弟间无所谓输赢,谦让兄长也无妨,殊不知他每次皆在不知不觉中被系统惩罚,智慧就那么一点点被系统惩罚性的抽离,最终替峰哥儿做了嫁衣。 这辈子不会了,纵使韦映雪拥有强大的系统,她也会拼尽全力,不再让远哥儿处于劣势。 远哥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担忧地问:“娘,您还不舒服么?可要回房歇息?” 韦映璇摇摇头,晒然地说:“娘没事,只是突然记起一些往事,忍不住对过往的失败和无能感到痛彻心扉。” 远哥儿似懂非懂,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抚她:“娘以前教导过儿子,人要向前看,犯错后只要汲取经验教训,不让自己再犯,就是最大的长进。” 韦映璇一怔,随即笑了:“你说的对,娘会知错便改,从今以后就让往事随风,只向前看。” 因为远哥儿一句话,心里的阴霾一下子被驱散了。 远哥儿懂事体贴关心家人,和他在一起就像时刻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让人感觉无比温馨。 这个时间,宋老夫人也刚用过饭,移至秋眠居,在贵妃榻上躺下。 艾嬷嬷给她捶着腿,一边按摩一边汇报:“大奶奶像往常一样回翠雍居与远哥儿一起用的饭,侯爷去了客居的院子跟韦大小姐一起用的饭……这会儿还在韦大小姐那儿没有走。” 宋老夫人眼里闪过些许意外,随即不赞许地摇头说:“这才刚回来,不该如此不避讳的。” “侯爷重感情,定是仍记挂着当年的情分。”艾嬷嬷说着就蹙起眉头,“倒是韦大小姐,奴婢觉得她此次归来,变化不小。” 宋老夫人意味深长地一笑,“是啊。” 昨日她和韦映雪浅聊一番,当时瞧着规矩礼数都是无可挑剔,性情也看不出和从前有何不同,今日再接触,就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今日的韦映雪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这个人在悠悠七载的光阴里,似乎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蜕变,心性跟曾经的韦大小姐已是判若两人。 但她到底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宋老夫人没给出定论。 接触时间尚短,还不足够看透一个人。 艾嬷嬷也曾见过年少时的韦映雪,少女处事平和而又淡泊,再和如今一对比,觉得十分唏嘘。 “想来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在北疆生活十分不易,磋磨了足足七年,这才改变了她原来的性子和习惯。别说韦大小姐变了,大奶奶如今也变了不少,今日夫人都在她面前吃了瘪。” 宋老夫人姓艾,艾嬷嬷是她嫁到侯府时的陪嫁奴婢,在身边伺候四十多年了,主仆两私下说话十分随意,艾嬷嬷也不避讳,想到什么说什么。 老夫人点点头,感慨说:“是啊,从两年前把中馈权交给她,魄力和手段都不是当初可比,到底是锻炼出来了,从一开始的生涩到慢慢的游刃有余,从最早办事常抹不开面子,处处有疏漏要我给收拾残局,到现在的面面俱到,府里小到琐事,大到采办置换都是她拿主意,不威严些她也镇不住那些老刁奴。” 韦映璇作为侯府的正经主母,老夫人希望她成长的更犀利些,只有能干的孙媳妇才能把家当的好好的,她这个老家伙就可以好好清静清静。 “您说的是,偏侯爷今日为了韦大小姐当众斥责了大奶奶,让她下不来台。”艾嬷嬷顿了顿,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今后韦大小姐客居府里,侯爷处处偏爱,大奶奶恐要为此跟侯爷生嫌隙。” 宋老夫人饶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俗话说的好,远香近臭,日子还长着呢,且看着的吧。” “那韦大小姐嫁给侯爷做平妻的事儿,您就真打算这么搁着了?” “拓儿的性子我十分了解,他想要什么就心心念念,不得到便会一直挂念着,自小便是如此。他一心想娶韦映雪做平妻,一定会为此事来跟我磨,但我……” 她正说着,外头有丫环匆匆进来,“老夫人,侯爷来了!” 没等丫环退出去,宋拓已经阔步穿过小花厅,一挑珠帘进了老夫人的厢房。 “祖母,拓儿来给您请安了。” 宋老夫人满目无奈地笑看了艾嬷嬷一眼,艾嬷嬷亦是回给老夫人一个您老英明的眼神,朝着宋拓一福,“侯爷来了,您跟老夫人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奴婢就先下去了。” 等艾嬷嬷退下去,屋里只剩下祖孙俩,宋老夫人脸色赫然变得严肃:“听说你从回府到现在还没回翠雍居,反倒去了韦大姑娘那吃了午饭,饭后还一起叙了旧。” 宋拓很理直气壮地回道:“孙儿听说映雪这次是九死一生才逃回京城,想亲口听她说说这一路上的遭遇,再说峰哥儿是我的儿子,我去陪陪他们母子也是应该的。” “你刚回府,于情于理也要跟映璇一起吃顿饭,哪有放着正妻不理不问,先跑去陪外人的道理?别忘了你还有远哥儿,虽是过继来的,入了族谱便是侯府正式的嫡长子,你也该抽空见见他,别让下人议论纷纷的。” 说到远哥儿,宋老夫人面上略微带了遗憾。 这些年她是真心喜欢这个重孙子,可惜了,要是没有峰哥儿,她还会一直厚待远哥儿的,但可惜峰哥儿回来了,以后她重点关心的小辈就不会再是远哥儿。 “祖母!映雪她不是外人。”宋拓脸色紧绷,郁卒地说:“可是映璇又跑来和您说了什么?您切莫听信她的谗言。”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吐出心中不快:“您先前在信里说的好好的,今早也已入宫请示过太后,现在却突然变卦,委实让孙子不解。” 老夫人老迈的双眸里一片沉静,并没有因为孙子的抱怨而动怒,她早就知道,孙子一定会为了娶韦映雪做平妻的事儿找她磨。 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解释:“先前是祖母思量的不够周全,抬她做平妻容易,如果是七年前的韦大小姐,祖母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时移世易,现在她的价值还配得上她的出身吗?勉强让她做你的平妻,对峰哥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她语重心长道:“拓儿,人言可畏,你可莫要感情用事。” 宋拓不假思索地说:“映雪清清白白,何来人言可畏?我相信映雪无论身在何处,一定会恪守妇德,亦敢保证映雪如今的品性,她这七年虽在边关,但做的都是正经营生,绝不会做有污德行之事,请您收回对她的偏见。” “是吗?何以见得?”宋老夫人似笑非笑地反驳他:“她要是冰清玉洁从未被人污染过,为何七年都离不开那个边关小镇?莫不是有什么人拘束着她?” “那时候峰哥儿刚呱呱坠地,不宜长途跋涉,再说映雪身无分文,她只能……” 老夫人打断了他牵强的解释:“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了解一个人不要看她告诉你什么,要看她没告诉你什么,日久方见人心。她昨日才来府上,祖母也就与她一起吃了顿晚饭,闲聊一个多时辰,谈不上多深的了解,你好好想想,这七年我们对她一无所知,她经历过什么,是否还是当初那个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的韦家大小姐都未可知,所以此事稳妥起见,还是依照映璇说的办,太后那边不打紧,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祖母自会去进宫如实禀告前因后果的。” 老夫人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想给孙子娶这个平妻,但她又不想当面拒绝孙子日后祖孙关系生出裂痕,所以她没忘了强调,一切是采纳孙媳妇的主意。 宋拓脸色果然失落无比,闷闷不快地说:“祖母,您到底还是听信了映璇那套危言耸听的话,她不过就是不想映雪嫁进府,自以为会削弱她的地位,殊不知映雪从未生过争宠弄权的心思,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荒唐无知可笑……” 宋老夫人听着孙子的滔滔不绝,不由得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皱眉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瞧瞧你现在气急败坏的样子,哪还有侯府之主的气度?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当你如此喋喋不休,不顾形象。” 第8章 和祖母叫板 “祖母,您怎能如此说映雪。”宋拓忍不住语气加重,急辩道:“映雪在我心中分量绝非一般女人可比,我和她相识于年少,彼时便情投意合,若不是她出了意外,这个侯夫人轮不到映璇。” 宋老夫人眸光深深地看着孙子,明知道孙子此时听不进去,仍卖力劝道:“她的遭遇的确可怜,可这七年她背井离乡,你就那么确定她一直冰清玉洁?连你我都不确定的事,外头自然少不了流言蜚语,你实在想给她个名分,那就……抬个妾吧,回头好好跟你岳父解释,他是通情达理之人,会谅解的。” “祖母!”宋拓满脸哀求:“侯府的名望与她一个妇道人家有何干系,他日孙儿出息了有谁敢诋毁一句侯府的不是?请您相信孙儿会努力振兴侯府!峰哥儿的前途孙儿自会上心,不会让任何风言风语影响他,祖母您为何不信我,反倒要听信映璇的挑唆?” 老夫人气的脸色发沉,厉声说:“为了一个女人色令智昏,我看你已经被迷得失了心窍!你要真为侯府考虑,就不该执着于韦映雪,峰哥儿的前途才是你该考虑的!” 她心意已决,反而规劝宋拓:“我观映璇今日有些闷闷不乐,怕是心里已经生出了芥蒂,你当妥善处理,莫伤了夫妻情分。” 宋拓满脑子都是上午在小花厅里眼泪汪汪的韦映雪,那一滴委屈的泪不是砸在了地板上,而是砸进了他心里,他正对韦映璇恼火着。 摇着头讽刺地说:“祖母看不出吗?她那副那样是在使小性子罢了,顺便给映雪摆脸色,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我不会顺着她,祖母也不该纵着她。” 老夫人见他一味钻牛角尖,有些不耐烦了,蹙眉道:“你从郊外紧赶慢赶的回来,刚进门就急赤白脸的斥责她,也太不给她脸面了,她好歹是你的正妻,她姐姐一回来你便如此冷待她,不是夫妻该有的相处之道。” 宋拓不以为然地说:“何为夫妻之道?我的妻子本不该是她,当初我答应娶她都是父亲逼迫的!父亲看重韦家,说什么韦二叔大才,迟早位极人臣!要不是父亲极力促成这桩婚事,为逼我就范不惜请家法,又罚我跪祠堂,我也不至于违背心意娶回来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可映璇嫁来这七年,对你的一番心意祖母都看在眼里。” “她对我的温柔小意不过是为了坐稳主母的位置!祖母以为她当初嫁给我就是心甘情愿吗?呵,她素来没句实心话,早先她未出阁时就与董贵妃过从甚密,时常被董贵妃秘密招入宫中,却对外矢口否认,她对董贵妃如此讳莫如深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猫腻,别以为我不知道,她……” “住口!”老夫人脸色难看地打断他。 她不想扯进有关贵妃的话题。 董贵妃在本朝可是个特别人物,特别到人们说起贵妃时,前头可以不用缀姓氏,天下谁人不知圣上独宠贵妃一人,盛宠盖过了皇后,传闻若不是太后压着,皇帝早就废了皇后扶贵妃坐后位,所以有关贵妃的事不是他们做臣子的能胡乱非议的。 宋拓滞了滞,也知道自己失言,转而闷声说:“总之,她也并非心甘情愿,要不是我一次又一次指天发誓,低三下四的对她许诺保证,祖母以为她肯嫁进来?她那时才十五岁就知道和她出事了的嫡姐争风吃醋,逼着我表态只爱她一人,更何况现在?” 宋老夫人听得皱眉,觉得这些话太过了,她都忍不住替韦映璇说公道话:“她毕竟还是嫁了你,嫁进侯府前未有半句不检点的风声传出,她既是你的正妻,尘埃落定的事你又何必再挑三拣四,我记得你们刚成亲那两年也是彼此恩爱的,如今为何就如此怨怼了?” “说到恩爱,那两年我不过是看在她是映雪亲妹妹的份上,这才勉强自己对她多些温柔照拂,再加上她那时岁数还小尚有几分纯真,我处处关爱她,以正妻之礼待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还要我如何?” “如今我只不过是想娶我当年就该娶的人,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跳出来使绊子!” “此次我丁忧结束归家,她暴露出的才是她一直以来的真性情,我再也不愿与她虚与委蛇了!” 宋拓噼里啪啦说出一大箩筐愤愤之言,宋老夫人震惊于孙子竟然有如此大的怨气。 她皱了皱眉头:“好了,再说下去就过了!你也不小了,说话当稳健些……” “祖母,孙儿求您改变主意!”宋拓撩袍跪在地上,眼角有晶莹的泪意:“我年少时答应过映雪,会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家,如今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我不想有负于她。” 老夫人意识到此时的孙子怎么也听不进劝,就退一步说:“你先起来,此事容我再思量,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和映雪七年未见,怎么也该先相处一段日子再说,若是实在难舍难分,再另做打算……” “另作打算,抬妾室吗?祖母口口声声说不会让她再吃苦,现在却想着让她为妾,这么做有过河拆桥、去母留子之嫌!”他一口气说完,盯着老夫人森冷起来的视线,坚定地说:“映雪在外受了七年苦,我不可能让她没名没分的客居在府里,更不会纳她做妾!” 这是宋拓第一次与老夫人叫板,老夫人脸色都铁青了,愕然地看着孙子:“拓儿,你这是要违逆祖母的意思,执意娶她进门?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忤逆长辈?!” 宋拓心里一慌,不孝的罪名一旦扣上,他还谈什么振兴侯府。 可他如今已二十有四,不必凡事都被祖母和母亲摆布着了,他才是一府之主。 想到这,他压下心头不安,坚持说道:“祖母,孙儿从未想过忤逆您,孙儿袭爵三年,早已是一府之主了,可内外大事仍是事事请示您,遵从您的意见。如今孙儿只有这一个念想,就是娶映雪为妻!” “孙儿只求您别一味听信谗言,此事远非映璇说的那般危言耸听,她如此小题大做,拿峰哥儿的前途为由阻碍我和映雪成亲,目的不过是为了保住她唯一当家主母的地位,祖母岂能被她蒙蔽?” “孙儿请求您再观望些日子,今晨您去了太后那儿,想必外头很快就会传出风声,您先看看京城对映雪的风评再做定论,我相信映雪绝不会被外界质疑。” 第9章 答应了 他一番话看似卑微,实则却隐隐有与老夫人叫板抗衡之意,宋老夫人如何听不出孙子这是在含沙射影地点自己须分清谁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 到底是大了,不想凡事看她一个老太婆的脸色了。 宋老夫人嘴角下垂,眼底现出一丝冷漠或者说是失望,她是在为孙子好,为侯府好,不想让他走弯路,但拓儿显然不领情。 既如此,她何苦讨这个嫌,她老了,以后侯府的兴衰荣辱,终究是要交给孙子的。 “你既如此喜欢她,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宋老夫人闭了闭眼,退而求其次地应下来。 宋拓眸光灼灼,“真的?祖母您真的答应了?” “是。”宋老夫人笑的十分凉薄。 宋拓迫不及待地喜道:“孙儿谢过祖母,您放心,明日我就令人快马加鞭去北疆寻找人证,等找来证人,我定会让那些栽赃诬陷映雪的人心服口服。且您别忘了,岳丈大人和大舅哥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不会任由坊间传言不管不问,接下来定会四处帮映雪正名,如此也就稳妥了。” 他没发现老夫人唇角的笑掺杂着一丝不以为然,眼里淡漠无温。 自顾自地说:“这次我定会让映雪堂堂正正嫁给我为妻,到那一日我才算是做到了年少时的承诺,祖母您可能体会我的心情?映雪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姑娘,是我这二十四年的执念,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 宋老夫人看着孙子着魔的模样,忽然想到什么。 到底还是出言提醒他:“拓儿,祖母知道你喜爱映雪,但涉及到映璇,此事你还需柔和处理,你好好准备准备,明日先和映璇上门拜访你岳父吧!” “你岳父是个讲究人,重礼法重规矩,做事循规蹈矩,映雪嫁进府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就算映璇反对,他应当也不会改变心意,碰上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局面,他不会轻易纵容映璇。但你得当心一个人。”她顿了顿,说道:“韦二叔。” 宋拓脸色蓦然一变,“祖母提他做甚,我成亲关他何事。” 宋老夫人严肃地望着他,“听说他入内阁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以后可就是天子近臣了,这些年他对映璇这个侄女颇为照顾,就是不知他对映雪是何态度……你正好探探他的口风,若他向着映璇,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吧,他是个较真的性子,得罪了他,就怕日后在朝堂上刁难你。” 宋老夫人语气颇有几分模棱两可的微妙。 韦家满门清流,但韦禛此人,却是韦家的异类,他不仅作风奢靡,而且性格颇为古怪刁钻,与整个韦家稳重的家风南辕北辙,因此与他的兄长也不甚亲厚,不知为何映璇偏偏就入了他的眼。 宋拓脸色刷地沉下,好说歹说劝动祖母答应了,他怎能允许事情再一次变动呢。 他冷声说:“韦二叔要想插手我府里的家事就太拎不清了,我娶妻乃我与映雪私事,岳父岳母答应即可,与韦二叔无关,他管不了那么宽。” 想到韦二叔,他心头甚觉不快。 韦二叔当年曾跳出来阻止韦映璇嫁给他,曾点评他智计一般、感情用事、不堪大用之类的话,他记恨到了现在。 老夫人深深地看着他,叹息道:“以前他仕途平平,你不将他放在眼里倒没什么,可他现在,到底是熬出来了。” 宋拓眼底划过一抹讽刺,“小人得志罢了!站的高摔的更狠,祖母且看着。当年他恃才傲物,在朝试上冲撞先帝,先帝不喜他心高气傲,御笔一挥便把他遣到国史馆打发了,这次他不过是运气好,刘侍读上月疾病暴毙,他文章做的好,才被举荐补了刘侍读的空缺,也只是区区七品,执掌勘对而已,离内阁权利中心尚远,就算他向着映璇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将手伸进我侯府,祖母不必太过忌惮。” 宋老夫人却并没有放下戒备:“话虽如此说,可韦二到底是有真才实学的,你父亲当初就是看重他的本事,才在映雪出事后极力促成你和映璇的婚事,你要知道,越是有实力有才学之人,脾气越是古怪,万万不可小看这类人,他这次能入内阁,你怎知举荐他那位阁老不是受皇帝示意?若是如此,便说明皇帝仍记得他,知晓他的才学和本事,兴许以后便要重用他,就算没被重用,在内阁那种地方,他熬上个十年八年的资历便有可能直升大学士、辅政大臣,一路稳稳的扶摇直上。最坏的结果,经过一定年限也可外补直隶州知州,成为一方要员。” 老夫人并非长他人威风,她陈述的都是事实。 这也是文官做梦都想入内阁的原因,进入内阁,意味着能够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历朝历代那些叫的出名号的名臣,哪一个不是通过进入内阁最终成为权倾一世的重臣呢,内阁代表了荣耀、地位、权利、影响力以及仕途的广阔发展前景,就算韦二叔只是七品的小小侍读,只要自身能力过硬,又熬的住,运气好得贵人赏识,有朝一日也是大有可能晋升内阁重臣之列。 宋拓不以为然地道:“祖母还是太高看韦二了,您又如何断定十年后孙子不如他?孙儿这次丁忧尚未期满时,上峰就急着遣人催我准备文书,赶紧去吏部述职,好早日去上衙。” 上峰这么重视他,那他这个副指挥使的位置便坐稳了。 宋老夫人闻言,整个人精神都振奋起来:“好孩子,你确实比你父亲有出息。” 孙儿刚入官场就进了五城兵马司,丁忧前刚升任正七品的副指挥使,这是个紧要部门,掌管全国各地的军队,除了没有调兵权外,军饷发放、调整军队编制、部署各地战略,军需品发放都由五城兵马司负责。 没想到孙儿这三年未在,还依旧被上峰惦记着,说明他能力不俗,上峰今后继续提拔他的可能性很大,难怪这次丁忧回来,孙儿言谈举止总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傲气和自信。 照这么下去,熬个十年八年,还真不一定不如韦二。 宋老夫人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含笑道:“你做事果断,不瞻前顾后,相比起做文官,你这样的性子更适合挂军职做军官。但也有不足,你还是太年轻,冲动有余细致不足,像是你这次丁忧回家,就该跟映璇和和睦睦的去你岳父府上拜访,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知道了祖母,那孙儿就先告辞了,还有些事要去处置。”宋拓不想再听宋老夫人的絮叨,找了个由头遁了。 他虽敬重祖母,但祖母在一些事情上太过保守和狭隘,到底是内宅妇人的眼界,就喜欢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 他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今年二十岁有四,袭爵三年了,怎能任由一个妇人处处拿捏,哪怕是他的祖母也不行。 祖母忌惮韦二,催着他去韦家探听消息,他就认为无甚必要。婚丧嫁娶乃他家事,韦二只是韦映璇叔父而已,凭什么管到他头上,他又何必巴巴的跑去试探此人态度。 从老夫人这里离开,宋拓拐了个弯,顺道去了隔壁的翠雍居。 三年未归,院里的花花草草倒是被照料的极好,现在是初春时分,溪边垂柳绿意盎然,石山旁漂着一叶小舟,他不由得陷入曾经和韦映璇并肩泛舟的美好回忆里。 第10章 惊艳 那时韦映璇刚嫁进府,小小少女性格活泼开朗,不像现在这般心思阴暗,装腔作势。 他虽不爱她,但看在她是映雪亲妹子的份上,对她也生出爱屋及乌的包容,所以那两年他们确实琴瑟和鸣过,但,赝品终究是赝品,现在映雪回来了,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时时围着韦映璇转。 她若老老实实成人之美也就罢了,若是心存不甘暗地里使绊子,对映雪有嫉妒戕害的心思,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思索间他已经走到湖边,临湖漫步,看着湖中一簇一簇游走的锦鲤,不远处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皆是精心打理过的。 阔别三年再看,院里每处风景都保持着原先的样子,处处留有他和韦映璇初婚时的美好回忆,现在想起他们当初一起度过的那段快活时光,嘴角依然不自觉翘起。 第三年他被派去南方戍边,满两年便刚接到调令回京城,顺利擢升了七品的副指挥使,可惜仅回来两个月他父亲就病故了,他只能去祖坟丁忧,一去便又是三年。 算起来,七年的时光,他跟韦映璇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只有刚成亲那两年。 看着熟悉的景色,回忆起当初的和谐恩爱,他心境略微平和了一些,从湖心的廊桥上穿过,就看见对面的小厨房里冒着炊烟。 看来她手下那个能干的李妈妈又在琢磨新花样了,今日空气中都是酥甜的味道,不知研制了什么新菜式,一时间他浮躁的心倒是定了定,心头浮现几许期待。 她总归是正妻,映雪嫁进府还需她出面操办,他总不好和她太过僵持,等傍晚还是陪她一起用个晚饭吧,他在心里如此决定。 “大奶奶,侯爷来了!” 照影大老远看见宋拓,匆匆进书房禀报。 韦映璇正指点远哥儿认识算盘,眼皮都未抬,淡漠地说:“去沏一壶新上的西湖龙井招待着。” 照影怔然,不确定地问:“您不出去迎侯爷么?” 韦映璇看了眼八宝格上的沙漏钟,“这个点已错过了午饭,还未到晚饭,许是过来与我交代一句什么,待片刻也就走了,你让璎珞把茶端到侯爷书房里,跟侯爷知会一声我随后便到。” 这个小院曾是她和宋拓共同的居所,宋拓的书房也在卧梅轩内。 照影看着她十分随意的态度,颇有些不可思议:“那远少爷呢?您不去也就罢了,远少爷也不露面是不是不合规矩?” 韦映璇轻描淡写道:“远哥儿不去,事有轻重缓急,等学完这堂算学课再说。” 远哥儿抬头看她,语气疑惑中夹杂几分不安,“母亲,儿子不去拜见父亲合适么,儿子该给父亲请安的,否则不合规矩礼数。” 其实他更想进一步了解算盘上的梁和框是如何来的,一串串的珠子又是如何相加减的,母亲讲的生动且浅显易懂,还会给他举一些小例子,他丝毫不觉得听之乏味,反倒不喜父亲的到来打断了他的兴趣。 “不急,只要母亲不说,你父亲又不知道你在这儿。”韦映璇轻轻拨了拨他的小脑袋,让他的视线对上桌上的算盘,继续说道:“方才说了梁与框,此为档,一般算盘为九档、十一档或十五档,档中横以梁,梁上两珠,梁下五珠……” 照影无奈摇摇头,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宋拓穿过小榭就瞧见照影和栀茉过来迎了,他信步往花厅方向走,“你们大奶奶在何处?” 栀茉连忙回禀:“侯爷,大奶奶有事耽搁片刻,吩咐奴婢在书房给您沏了茶,大奶奶忙完就过去。” 书房?宋拓迟疑了一瞬,他既不打算看书习字也不打算议事,去书房作甚,不应去花厅或卧房吗。 他愣了半晌,看两个丫环端着点心往书房走,便面色古怪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甚觉违和,也是奇怪,他明明是这里的主人,但今日走在这条路上却觉得自己是客了。 虽然三年不在,但能看出他的书房是被勤加打理的,他提步入内,坐在桌案后,一下子寻回当年坐在案前写字念书时的心境。 映雪遇难后他萎靡不振许久,那时的心境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就算几个月后娶了韦映璇进门,他也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发呆,悄然思念着韦映雪。 那时他写字沉的下心,看兵书也知道举一反三的思量,做事常能沉浸其中,不到二十岁就有了少年老成的架势,他的上峰也是在那时候开始赏识他的。 但今时今日不同了,他拿起一本兵书,内心却萦绕着无法平静的喜悦,只看了两眼就随手放在案上。 他心头悸动,克制不住地浮想联翩,脑中总是晃过韦映雪娇媚的脸。 映雪的归来,点燃了他的希望,他的心,不再平静了! 日头西斜,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桌案上,宋拓嫌弃地眯起眼睛。 翠雍居分两头,坐北朝南的朝阳居是正居,此处叫暮落居,坐东朝西。 只听名字就有种夕阳西下的悲凉,他很不喜欢此处,但韦映璇婚后坚持要搬来,说她怕冷,暮落居的屋子每日总能晒足西晒,每间屋子总是暖洋洋的,他无奈地答应了。 她让工匠在她的起居小院卧梅轩旁搭建了暖房,种了许多漂亮的花花草草,闲时品品茶看看花,流水般的日子对她来说却好似一点都不枯燥。 想到她亲自侍奉花草的样子,宋拓脸色倒是多了几分平和。 他等了好半天,不知不觉间茶也喝了几盏,仍不见韦映璇过来,正有些不耐烦,大门处迈进来一片白色的裙摆,接着是一道曼妙的身影。 女子的身影在夕阳的光影交错中迈了进来,宋拓呼吸微顿。 只觉得时间仿佛就此凝固,空气中的尘埃与光线竟营造出朦胧薄雾的效果,让她整个人多了一股神秘色彩。 韦映璇步调轻盈,须臾间就立在面前的空地上。 “侯爷来了。” 她出声招呼,脸上挂着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客套微笑。 宋拓晃了半天神,才张口说:“这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开了,脸上褪去原先的圆润,如今看着五官更挺立明艳了。” 韦映璇模样跟韦映雪并不相似,韦映雪是秀气温婉的美,她则是清新脱俗,如晨曦里的白色花朵,花瓣是独一无二的凝白,让人能够久久刻在心上的宣净。 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只要站在那里她便是一抹不可磨灭的色彩。 她长开后模样和三年前大不一样了,宋拓忍不住心猿意马,若是七年前娶她的时候她就有如今的姿色,而不是那个略胖的小丫头,他可会多几分心动? “是么,侯爷倒是观察的细。”韦映璇面色寡淡,似乎对他外貌上的评价毫无兴致,只堪堪冷淡地回应。 气氛一时间尴尬。 宋拓握拳在唇边咳了咳,“我方才见了祖母,她老人家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 说罢,自案桌后起身,朝着韦映璇走去。 他伸出手,似是要牵韦映璇的手共同赴座,但刚起了动作,韦映璇便立刻转了身,自顾自提步走到靠窗的玫瑰椅上落座,目视着前方:“侯爷今日来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宋拓如何瞧不出她疏淡的态度,尴尬地收回落空的手,满心的温情一扫而空,心头的热度倏然就散了。 不识好歹。 他不计较她上午的无理,她反倒拿乔,摆出矫揉造作的姿态。 沉着脸走到隔壁的玫瑰椅上落座,“映雪归府的事,你就没什么想与我解释的?” “我该解释什么?”韦映璇反问。 两把玫瑰椅之间摆放着窄条案,宋拓落座后两人之间刚好被条案隔开半丈远,这样的距离让韦映璇舒服多了,重生后她就本能的不想离宋拓太近。 宋拓侧头看她,目光里带了探究,却见她好整以暇地端着茶杯啜饮,如此坦然地沉默着,与他对峙着,毫无半点对他热络的意思。 哼,倒是挺会摆脸子! 三年未见,人还是那个人,但就是和三年前气质不一样了,装腔作势,虚伪做作! 宋拓讽刺地想,她故作冷漠的态度不过是在逼他就范,他自然不会如了她的意。 “既然你不想说,那便由我来说。我已决定要娶映雪做我的平妻,方才也请示过祖母,她老人家已经答应了,婚事会往后挪些日子,但一定会办。今后你最好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我不想再听闻你在祖母和母亲跟前危言耸听。” 第11章 不欢而散 一番不客气的警告落下,本以为会听到韦映璇迫不及待的狡辩之辞。 却不料,她脸色依旧十分平静,眉头都没动半下。 “我记得成婚前我二叔劝我三思,令我十分犹豫。侯爷为了打动我,曾信誓旦旦指天发誓,保证日后会好生待我,绝不会委屈了我,你甚至还对我说,也许你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若要再娶,必为妾!我永远是你唯一的正妻!看来当初这些诺言如今全都不作数了。” 她嘴角翘起,满含讥诮。 上辈子她有苦往肚子里吞,到死都没质问过他半句,这次不一样了,他们对待她和远哥儿从未有过半分仁慈,她自然不用顾及他们的体面! 宋拓被她质问,心头莫名窜出一股火,气冲冲地道:“我早猜到你要拿此事做文章!当初映雪的死讯传来,我只觉得生无可恋,这才退而求其次与你成亲罢了,我本以为她死后我便会慢慢放下了,直到她这次归来我才发现我根本忘不了她,如今我只想娶她为妻别无他求,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都改变不了我的心意,你若是实在不情不愿,大可以自行和离出府。” 一番话落下,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 当初成婚前,他似乎也对韦映璇说过这句话:如今我只想娶你为妻别无他求。 这个话当时他说出口也不算诓骗,毕竟映雪那时候已经“死”了,他娶韦映璇虽不是出于自愿,却是父亲的要求,是父亲为了家族利益的考量,他不得不如此。 当时他想不到更多打动韦映璇的话,便想到女人最在意的不就是在男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么,于是脱口而出给了承诺,韦映璇听了之后望向他的目光果然坚定了。 现在再看,当初那个诺言委实草率了。 他心底浮起一丝微妙的心虚,但被他迅速隐藏了。 事情都过去七年,还如此斤斤计较就是故意咄咄逼人了,她怎能跟她嫡亲的姐姐争风吃醋?如此肚量也不配做主母! “和离?”韦映璇淡淡地笑了,她目光非常诚挚地看着宋拓说:“我与姐姐七年未见,好容易在侯府团聚,我还未曾好好关照姐姐,让姐姐过上舒心日子,更未曾见证姐姐和侯爷的伉俪情深,又怎能放心和离出府呢?侯爷这么说可是嫌弃我了?若是如此,侯爷大可去跟祖母、母亲商量休妻一事,若两位长辈答应,我做下堂妇也无话可说。” “你……”宋拓咬牙,“你休要给我挖坑!你心思何其歹毒,我若休了你,便会背负宠妾灭、灭……” “灭什么?妻吗?”韦映璇忍不住讥笑出声,“我为妻,妾又是谁?是在说姐姐吗?” 宋拓一张脸憋得通红,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气恼道:“我不过是口误罢了!算了,何必与你做这些无谓口舌之争,自今日起,我要搬出翠雍居!” 搬走?韦映璇微妙地笑了。 她怎能不笑,因为上辈子宋拓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上辈子他跟韦映雪的亲事议定的十分顺利,老夫人去完太后那儿,当天她就盖了私印成全了他们,宋拓随后就进宫请旨,奏折递上去次日皇帝就给批复了。 侯府从筹备婚事到正式迎亲,只用了半个月。 半个月时间,韦映璇辛勤操持,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事。 一场声势浩大的婚事,所有人都是开心的,只有她累的直不起腰,当天夜里就发高热病倒了。 这还不是最残酷的,在他们拜堂洞房后,次日一大早宋拓便气势汹汹带着几个下人来到翠雍居,扬言要搬走自己所有的东西,永久搬离翠雍居。 她听闻他如此大动干戈,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又急又委屈,带着病体匆匆赶来解释。 没成想却被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一句:“韦映璇,我今日非搬不可,你休想阻拦我!” “为何?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她因为连日忙碌而消瘦的身体摇摇摆摆,几乎站立不稳。 “别用这副委屈的模样看着我,我不欠你任何!这七年你在侯府舒舒服服做主母的时候,映雪却在北疆遭受苦难,她福大命大逃了回来,我自然要用余生弥补她们母子,把过往欠她的加倍还给她,至于你,你已经舒服了七年,别太不知足了!” 她忍着胸中的酸楚,仍想着挽回。 苦口婆心地道:“我明白你对姐姐的一片心,我也体谅你要补偿姐姐,但我始终是你的正妻,你不愿整日和我待在一起我不强求,可你也不必把东西都搬走,一个月总要过来那么一次陪陪我和远哥儿,哪怕只是一起吃个晚饭,闲话几句。或者……哪怕两个月来一次,总好过你彻底搬走,这么做让府里下人如何看我?传出去我还有何体面?你这么做便是把我的脸放在地上踩,叫我如何在府里立足,如何安心做好这个主母?” 她到死都记得自己那天的落魄,那天她发着高热,浑身酸痛,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却还拉着宋拓的衣袖苦苦哀求。 哪怕一阵微风吹来,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抖抖索索,剧烈地打着寒战,可她却觉得宋拓的话比刮在身上的风还刺骨。 “够了!你这个妒妇,多年来你好处占尽,却还不肯知足!”他怒斥道:“我整日陪你和远哥儿用饭?那峰哥儿呢?你将我的嫡子峰哥置于何地?你也太自私了!韦映璇,这七年我给你的体面已经够多了!你占了七年的主母名分,还要如何?赊来的福报必遭反噬,我不想再与你多说废话,你实在不情愿,就和离回府吧!” 韦映璇僵住了,不敢相信宋拓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 老夫人爱面子,宋府其实早有亏空之势,却还要她将婚事办的盛大些,她只能挪自己的嫁妆填补,余下的数目她想尽办法在各个庄子、铺子的备用资金上腾挪。 她那个婆婆,遇事半点用处也指望不上,却喜欢大言不惭的指点江山,不跟着添乱就不错了! 老夫人是只老狐狸,只知道躲清闲,一味的强调办的风风光光,却半句不提钱不够的事儿。 为了操办他们的婚事,她把自己的嫁妆全部垫进去,不分昼夜地翻看账本,统筹调度安排各项事宜,她的身体不堪重负,他们成亲之日她就撑不住了。 便是如此,也没换来一句体恤话,他们前脚在自己的操办下风风光光成亲,后脚就一脚踢开她! 思及往事,韦映璇只觉得分外可笑。 她十分大度地说:“好啊,我这就让管事妈妈带人过来拾掇侯爷的细软,直接把东西打包运到姐姐那儿便是。” “现在是申时末了,侯爷若无其他事的话,我便去安排了,再迟些,到了酉时便要耽搁我用晚饭了。” 宋拓错愕地看着她,却没在她脸上看到任何赌气和不甘,她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要搬走的是只阿猫阿狗。 他脸上浮现出羞恼,戾气十足地低吼道:“韦映璇,我自会搬走的,不劳你安排,我只是未想到,三年不见你竟变成如此故作姿态之人,我心平气和与你商讨,你又何必装腔作势?” “你在我面前狠话说尽,不肯服软半句,待我真的搬离了,又要哭哭啼啼的挽回,甚至去祖母那里告状诉委屈,污蔑映雪是主谋,是吗?” “你种种惺惺作态之举,不就是打着让我哄你的小心思吗,别再痴心妄想了,我绝不会被你以此种卑劣的手段拿捏。” 韦映璇噗嗤一声就笑了,“侯爷想多了,方才你不是说已求得祖母的同意,过些时候就要娶我姐姐做平妻么,既如此,侯爷搬去姐姐那儿自然是合乎礼数,我为何要找祖母告状?” 宋拓盯着她,忽然冷笑了几声,“韦映璇,你休要再惺惺作态,表里不一了,我想不明白,于你来说,诚心诚意的成全我和映雪就如此困难吗?她可是你的嫡姐!” 韦映璇看傻子似的看着宋拓,“上午的折子可是祖母不让我盖章的,既然侯爷和祖母重新有了决断,我自然会大度成全的,并且真心实意祝福侯爷和姐姐白头到老,永生永世不分离。 莫说是平妻,便是侯爷日后想要纳妾,我身为正妻亦会欢欢喜喜的张罗。 须知侯府家业非远哥儿一人之力所能及,侯爷若能子孙繁茂,自然有源源不断的后代承先祖之业,继往开来。 妾室之选,我必亲自把关,确保其品性端庄,敦厚善良,方有资格与姐姐一起伺候在侯爷左右,为侯爷分忧解难。” 一番话冠冕堂皇,配上她似笑非嘲的语气,宋拓只觉得眼前发黑,险些气昏过去。 “你……”他脸色涨红,随即冷冷一哼,气恼地拂袖而去。 第12章 刁奴 宋拓走的很急,韦映璇看着他愤怒的背影,走到廊芜边甚至失控地踹了一脚身侧的一盆花。 她很不明白,上辈子的自己,为何会痴迷一个冲动鲁莽、无法控制情绪,平庸且毫无担当的男人,她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嫁给这个人,最后却落得被羞辱,被一脚踢开凄惨死去的下场,荒废了一辈子! 原本他们要是善待远哥儿,她还不至于带着滔天恨意死不瞑目。 可他们是怎么对远哥儿的?这些旧账就一笔一笔来算吧。 这辈子,她可不会再让韦映雪像上辈子那样顺顺利利带着峰哥儿嫁进侯府做平妻。 她回到书房,远哥儿已经趴在案桌上睡着了,手上还握着毛笔,旁边的宣纸上写满了他对新知识的心得体悟。 小小年纪,他便知道认真细致地把学过的东西第一时间记录下来,方便日后梳理。 任何时候, 他总是对学识报以最大的敬畏之心,从不会轻率对待。 在她看来,这就是远哥儿比峰哥儿天分优越的原因所在。 “大奶奶?” 董妈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离晚饭还得小半个时辰,您去塌上歇会儿,奴婢把小少爷抱回院子,昨儿练字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估计是累了。” 在她没空的时候,远哥儿一直是董妈妈手把手照料的,十分尽职尽责。 韦映璇点了点头,她很想再多陪陪远哥儿,但她还有几件重要的事处理。 董妈妈抱着着远哥儿走了。 韦映璇着人将侯府布局图拿过来,摊开在案上仔细研究了一番,让照影去请内院管事苏妈妈过来。 “你明日就带人把最西角的斑斓院清理出来给我大姐住,清扫的仔细些,我大姐素来爱干净,务必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到位。” 苏妈妈不敢相信大奶奶居然给韦大小姐安排这么一处萧条的院子。 她试探地问:“大奶奶,您是不是看错了?那个斑斓院座西朝东北向,位置背阴,周围全是上了百年的老槐树,那院子可一点都不亮堂,也不暖和。整个院子只有一间正房朝东,上午能见见阳光,其余房间一年四季阴冷潮湿,烧同样的炭火却要比其他院子冷数倍。” 老夫人当年掌家时就成日念叨着要砍那些树,老太爷舍不得,说那些老树是庇护侯府的地精灵,再加上祠堂在那院子往东不远,安置祖宗牌位之处不宜大兴土木,这才做罢。 “没看错。”韦映璇淡淡地扫她一眼,“照我说的去办吧。” 苏妈妈骑虎难下,都说韦大小姐是要嫁给侯爷做平妻的,她这个内院管事妈妈自然得上着点心,斑斓院以往都空着,偶尔来客才作为客房使用,府里哪个正经主子也不会愿意搬到那儿住的,如此怠慢韦大小姐如何使得。 她又说道:“可那边实在是太偏僻了,离祠堂近不说,出门就是林子和湿地,常年照不上太阳的台阶上到处长满青苔,下人们经过时常常一不小心就滑倒在地上,夏天勉强住住还成,这个节气让韦大小姐搬过去,是不是太阴冷了些?” 韦映璇定定地看着苏妈妈,眼神沉稳凝练,不怒自威。 “就是要挨着祠堂才好,清静、无人打扰,我大姐从小喜静,我自然不会让她居于喧嚣之处,你放心去安排吧,我会跟祖母汇报。” 苏妈妈被她镇定的目光盯得后背刺刺的。 连忙低声应是:“……是,奴婢这就着人去收拾打理。” “等等。”韦映璇叫住苏妈妈,叮嘱她:“要添置的灯笼烛火皂胰子等物,先别急着去库房支取,列了单子先拿来给我过目……一应家什用具如有破损的先登记在册,就不用给我过目了,直接去库房换同等级新的。让下面的人都上着点心,仔仔细细的检查,尤其是茶具瓷器,务必把有豁口的置换了,姐姐在外受了七年苦,好容易回家,万不可怠慢了。” 苏妈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怎么突然就琢磨不透大奶奶的心思呢。 要说大奶奶跟韦大小姐姐妹情深,为何不给亲姐换间像样点的院子,换套上等瓷器和家什,库房里又不是没有,宁愿吃灰也不肯拿给韦大小姐用。 斑斓院向来待客用,瓷器和家什品质都不高,大奶奶还让置换成平级的,那就相当于把韦大小姐当做客人,以待客规格招待的。 还有蜡烛灯笼木炭这些易耗品,以往各院缺了都是直接拿对牌去库房支取,可大奶奶却让先拿过来给她过目,明显是要仔细检查对照一番,如此明察秋毫,可不像是对娘家人大方优待的样子。 大奶奶当了两年的家,不可能不懂得人情世故,院子安排的偏远点还能说是韦大小姐喜静,生活用具如此简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大奶奶压根没想给韦大小姐改善生活的意思! 可是,老夫人会答应吗? 听说老夫人和夫人都很看重峰哥儿,韦大小姐可是峰哥儿的亲娘! 苏妈妈神情微凛,也不敢再多打听,连忙应下来:“是,大奶奶,您放心,奴婢定然按您的要求安排好。” “辛苦了。”韦映璇示意栀茉拿赏钱给苏妈妈,今日她的话虽比以往少了,但赏钱却比以往多了一倍,苏妈妈推脱两下,推不过笑收了,“谢大奶奶赏赐,奴婢一定给您办好差。” 她走后,韦映璇又叫来内院专管人事的黄妈妈,在黄妈妈递来的人员册子上勾了几笔,“还得是有些年头的老人可靠,两个贴身大丫鬟、两个二等丫环、两个妈妈、再配两个粗使婆子,今日就给这些人好好立立规矩,明儿一早送到斑斓院。” “是,大奶奶。” 黄妈妈伸手接过名单,一眼望过去,眉毛一抖。 乍一看大奶奶选的人都是府里有些年头的老人,可细看下来,这些人可没一个老实可靠的,要么是犯过错被惩罚过的,要么就是品性有瑕疵,不是懒便是馋,而且……大奶奶竟把孙妈妈和成妈妈一起派过去了,这两个妈妈可是结了多年的仇,断无和解可能。 两个妈妈原先各自跟着先侯爷身边两个受宠的姨娘当差,这两位姨娘恰好关系不睦,两边的下人也就互相扯皮构陷,成妈妈跟孙妈妈都是在前头为主子冲锋陷阵的人物。 成妈妈曾经风光时没少仗着主子受宠作威作福,先侯爷去世后她伺候的姨娘失了势,她就被夫人挑了错从姨娘院子里罚了出去,换到后厨当差。 孙妈妈跟着另一位许姨娘,侯爷还未去世的时候许姨娘一场大病就先去了,她没了主子,境遇也就一落千丈,被调配到二门外的浣洗房做了个小管事。 这两个老奴,平日里行事刁钻,时而借事生非,时而挑剔刻薄,就算被贬去下面做事也不忘了拉帮结伙,经常合起伙来欺负那些老实年轻的家奴,把重活累活给她们做,清闲的,邀功领赏的事儿自己抢了,还专喜欢挑油水差事。 大奶奶把这两个棘手的下人丢给韦大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第13章 请辞 眼瞧着黄妈妈一脸踟蹰不定,韦映璇颇为冷漠地无视了。 她自然知晓成妈妈和孙妈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刁仆,上辈子她刚嫁进侯府时,那会儿还是婆母陈氏掌家时候,陈氏都常为这几个刁奴头疼不已。 陈氏让管事妈妈去敲打,她们便倚老卖老,言必提自己是世代的家奴,是给老太爷尽过忠的忠仆,她们还十分巧言令色,知道巴结管事妈妈,私下里递好处。 府里下人都知道陈氏只是个花架子,实际掌事的还是老夫人,老夫人做事是最有分寸最顾大局的,即便心中不喜,碍于侯府名声也不会轻易发落他们这些老人,以免落个不仁不义之名。 只要她们所作所为不是那么过分,别犯到几个要紧的主子头上,哪怕平日里有点小差小错,老夫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的无情发落。 所以这几十年来,她们在侯府都混的如鱼得水,就算不是位高权重的管事,也都活的十分滋润,成妈妈和孙妈妈不过是这个群体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妈妈。 她们这类奴才,世家大族内宅里都有不少,就像是积年的顽石,又硬又难啃,但她们办有些事儿却是一把好手,用的好了远比那些中规中矩的奴才得用,端看能否驾驭得了这些人。 上一世,韦映雪为了方便使用她那个邪门的系统,总会时不时避着旁人,她连日常生活都不需贴身丫环伺候,除了一日三餐丫环进来送饭,她的内院几乎不进外人。 她对外宣称自己喜静,和峰哥儿俩时常大门紧闭,大半日足不出户,为了防止被人窥见秘密,身边常年只留一个心腹丫环伺候。 她当时精心帮韦映雪挑选送过去的得力丫头,没过几日都被韦映雪找借口打发走,就连老夫人挑选的妈妈她也只是留在外院,她的院子总是很冷清,但又秩序井然,丫环仆妇们纪律森严,很少有人能进内院真正接触到韦映雪母子的衣食起居。 韦映璇勾了勾嘴角,韦映雪不是喜欢清静独处么,那她就多送几个刁奴,让她身边一直热热闹闹的,这两位妈妈一定会好好伺候韦映雪的。 “黄妈妈,怎得不去办事儿,你还有疑惑不成?” “额,没有。”黄妈妈冷不丁回神,“奴婢这就按您的吩咐,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好好立立规矩,明儿一早就送到斑斓院去。” 黄妈妈尽管想不通,还是急忙按她说的去办了,侯府现在是大奶奶当家,老夫人虽然大事上把着关,但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精力都不允许她插手太多庶务。 这个家迟早会完完全全交到大奶奶手里,因此黄妈妈对韦映璇的吩咐,就算有疑虑,也不敢多置喙。 吃过晚饭,韦映璇去老夫人那儿汇报。 宋老夫人听闻斑斓院三个字,嘴角抽了抽。 然而她却没提出反对,而是说:“斑斓院宽敞且清静,倒是适合你姐姐素雅的性子,她刚从北疆回来,该好好休养一段日子,这个院子正适合她调养身子。” 老夫人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说斑斓院阴冷偏僻,是做客房用的。 因为她突然想到韦映雪目前的身份,还不宜大肆宣扬,低调安排才是最合适的,孙媳这么安排不为过。 虽然孙子那里她拧不过退让了一步,但她却仍想着拖一日算一日。 男人大都只图一时的新鲜,等过了那个新鲜劲儿,拓儿就没那么惦记娶韦映雪的事儿了,到时候好生劝劝,抬个姨娘就了结此事。 “也是亏的祖母您思虑周全。”韦映璇张口就是一句场面话:“孙媳一直记着您的叮嘱,专挑宽敞又清静的院子给姐姐,一应家什用具都换了新的,给姐姐配的下人也是府里的老人,各个经验老道,定能照顾好姐姐的生活。” “哦?可有册子,让祖母瞧瞧。”老夫人表面上不管事,却喜欢凡事都掌握到。 韦映璇把带过来的名册交给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忽然道:“嘶……这个成妈妈,我似乎有些印象。” 她指着册子说:“这不是以前在石姨娘那当差的妈妈,后来被你婆母罚去后厨那个?” “是。” 宋老夫人蹙眉说:“你把成妈妈安排过去恐怕不妥,成妈妈可是个刁奴,过去你公公还年轻那时候,后宅姨娘多,这个成妈妈没少在几个姨娘间兴风作浪。后来她犯了错,你婆母处置她的时候还曾请示过我,原本要把她发到二门外的,看在她一家三代都在府里当差,又有几分办事的殷勤劲儿,才让她去了后厨。这个老刁奴,在后厨当差就已经是给她再造之恩了,再让她伺候主子不合适。” 韦映雪再不好也是峰哥儿的娘亲,就算看在峰哥儿的面子上,侯府都不会太亏待他娘亲,既然正妻的名分没痛快给她,拨几个懂事体贴的下人送过去是应该的。 宋老夫人觉得孙媳这个事儿安排的不够有排面,院子偏僻倒还说的过去,选奴婢这块就太敷衍,甚至是刻意针对了。 她拉着一张脸,十分不快。 韦映璇很耐心地解释:“姐姐初来乍到,身边没个厉害妈妈镇场子,怕底下那些没眼力见的碎嘴子又胡说八道惹姐姐不快,也怕下人们不好好伺候应付差事,成妈妈是府里的老妈妈,曾经伺候过姨娘,做管事妈妈再合适不过。” 当初老夫人送成妈妈去后厨,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老夫人故意没说。 老夫人是想平衡后厨那几个采购妈妈之间的势力,遏制那几个老人过大的权利和贪欲。 成妈妈一去到后厨,老夫人就让她负责了一小部分采买,她尝到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为争点渔利和那几个老人在后厨斗的不可开交。 一时间后厨几个妈妈都收敛了,有成妈妈咬着不放,几人整日就忙着互相提防,谁也不敢在采购上做太多手脚,没到两个月就解决了老夫人的难题,不但账面好看了,各院反应菜品的质量都提高了。 成妈妈虽然是个刁奴,用对地方分明是个能帮主子分忧的好奴才。 老夫人过去用人家的时候就破格给恩惠,现在又贬低成妈妈兴风作浪,用完人家就变脸,可见宋家人在背信弃义这一点上是具有传承的。 听她一番解释,宋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说:“成妈妈到底粗俗了些,她在后厨呆惯了的人,满嘴粗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姐姐如珠如玉一般的人物怕是不会待见成妈妈这等庸俗势力的奴才,倒不如换个老实可靠,面善些的妈妈。” “你姐姐在侯府能不能过的舒心也不靠下面的奴才,说到底还要看你这个主母肯不肯费心帮她做面子抬身份,你多关照关照她,下人们自然有样学样,不敢怠慢她,你说是不是?” 这个话就差明说了,提醒韦映璇别做的太过。 虽然老夫人不见得喜欢韦映雪,但也不希望孙媳妇作为当家主母擅用职权,带着私心办事。 韦映璇听到这个话,冷冷地笑了。 “祖母,成妈妈再愚钝也知道主子院子有别于后厨,跟主子打交道不同于跟贩夫走卒那般随意,她自然会收敛,不会满嘴粗鄙的。” 老夫人看她如此固执,便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说:“我方才说了,让你把成妈妈换了,换个老实和善些的妈妈,怎么你听不懂吗?拓儿这次回来说你变了我还不觉得,现在看来你确实变了,原先你可不会这般无礼!” “抛开你是正妻不提,你跟映雪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你们姐妹虽然都是嫡出,但你姐姐身为嫡长女,而你是次女,长幼有别,尊卑依然有别,长在先,幼在后,不论你嫡姐做不做拓儿的平妻,你都要敬着你嫡姐,你可倒好,如此强势哪还顾念姐妹情分?” “祖母好意提醒你几句,你却态度狂悖,出言不逊!非要我把话往明处说,好啊,那我就好好的问问你,你身为侯府主母,不但不做出大度的表率,反而还借着手中权利安排一些刁奴伺候你姐姐,不是借着主母的身份给你姐姐使绊子是什么?” 韦映璇直接站了起来,干脆地说:“祖母不信我,我解释再多也无意义,不如祖母换人去安排此事!” 她语速又快又坚定,宋老夫人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孙媳妇一向温和而又孝顺,以往受她斥责都是乖巧听着,今日竟胆大包天,敢当面说出悖逆之言。 先是孙子,现在是孙媳,他们一个个的都当自己快要入土了吗! 宋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郁结在胸口,指着韦映璇怒道:“你瞧你现在的模样,牙尖嘴利,哪还有一家主母的风范,祖母还未说你几句你便按捺不住跳起来了,你作为当家主母心胸如此狭隘,长此以往怕是要坏了侯府风气!” 这个话斥责的很重。 韦映璇干脆就顺着老夫人的话往下说:“既然祖母觉得孙媳无一家主母的风范,孙媳也无颜再执掌中馈,今日就辞去掌家权,还请祖母另择贤能。” 说完,干干脆脆从袖兜里取出内库钥匙,搁在老夫人面前的案几上。 “映璇!你?你这是何意!祖母说你几句都说不得了吗,你就这般不顾体面的闹起来?”宋老夫人震怒,猛拍案几,带着案上的茶盏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第14章 孝顺换来了什么 韦映璇依旧不温不火地说:“祖母息怒,掌家之事非儿戏,须有大气度大胸怀方能驾驭,孙媳于治家方面尚有诸多不足,长此以往恐乱了侯府秩序,既然孙媳难当此重任,祖母还是另择贤能吧!” 她把老夫人教训她的话又抛了回去。 宋老夫人脸色瞬间精彩纷呈,嘴唇抖了几抖,几欲破口大骂。 但她到底是压下火气,咬着牙沉声说:“你又何必拿这些话噎祖母!你执掌中馈这两年,从一开始的埋头苦干,毫无章法,到如今诸事有条不紊,祖母为了让你当好这个家,费尽心思,在背后辅佐你良多,花了多少心血!你如今因为长辈几句敲打,就闹着要请辞,太叫人心寒了!” 家中庶务繁多,人情往来、仆役调度、账目核算,皆需要头脑清醒又有管家魄力的主母,她的儿媳陈氏整日稀里糊涂,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孙媳却精通算学,因此掌家这个事儿只能落在孙媳头上,这也是她这几年悉心栽培韦映璇的原因。 她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亲力亲为的心力,如今她虽还把控着府里重要的庶务,可总有一天要退位让贤,把家里的权利彻底交出去的。 没想到,以往懂事听话,从不会对长辈说半句忤逆之言的孙媳妇,今日却言辞激烈,不但不肯听劝,还用请辞作威胁,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不是逼着她这个老家伙低头吗! 韦映璇丝毫不让步,“孙媳感激祖母这两年教导之恩,但执掌中馈事关侯府兴衰,孙媳不敢托大。” 宋老夫人从来未见过孙媳妇如此忤逆的样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好像经过此事重新认识她似的。 她缓缓吐气,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一句“放肆”,调整了片刻呼吸才说:“我指正你难道不应该吗?你说成妈妈办事是把好手,那孙妈妈呢?我没记错的话,她以前伺候过许姨娘,没少在后宅惹是生非,你一下就安排两个刁奴过去,心里想什么以为祖母不知道吗?” 别看宋老夫人头发花白,脑子却一点不糊涂,对自己府里的下人,就算好几年没见过面的那些外院奴婢,她都有清楚的印象,知道每个人的特点和品性。 她想起来,这个孙妈妈也是个嘴皮子了得的刁奴,十分难缠。 这两个妈妈,没一个省心的,不是利欲熏心,就是喜欢勾心斗角,这样两个人拨给映雪,孙媳安的真是好心吗? 孙媳还是太沉不住气,太急功近利了,生怕韦映雪得了势,她就算再不希望她嫡姐入府,也不该做得如此明显,身在其位,却滥用主母的权利。 韦映璇看着宋老夫人因为口沫横飞,而在嘴角淤积的唾沫,很想让人拿一块手绢,把老夫人的嘴堵住。 老夫人恐怕还幻想着恩威并施一番让她服软,可惜愿望注定要落空了,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对待婆母和祖母孝顺乖巧,做错事挨几句骂便诚惶诚恐。 她始终冷静,冷漠的一张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对老夫人如何评价根本无所谓。 这么安排的时候她就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阻力,但她依旧还是这么安排了,压根不在意是不是会暴露心思,府里任何人,包括老夫人怎么看待她都不重要,不同意又如何?她就是要让老夫人明明不情愿,还不得不顺着她。 上辈子她那么老实孝顺,处处忍让宽容,可她也没换来老夫人半点尊重啊!更没换来太平安宁的日子,所以,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媳妇有何用? 她仿佛没察觉老夫人目光里的谴责,坦然地说:“孙妈妈嘴皮子厉害,当差是把好手,能镇住下面的丫环婆子,姐姐性子柔弱,驭下恐不严,孙妈妈在便多了个有力的帮手,有她在,下人们不敢坏了规矩。” 宋老夫人听她这么说,眼里的不屑,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解释,孙媳竟然能把这些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以前真是低看她了! 但宋老夫人这次,却没拆穿她。 她看出来了,孙媳今日是要跟她拧到底。 老夫人一时间陷入沉思,权衡着利弊,她知道今日闹的再僵,侯府今后还是要倚仗孙媳妇掌家的。 偌大一个侯府,大大小小事物繁多,账目管理、人情往来、仆役调度,下面庄子铺子生产经营上的琐事皆需掌家人有一颗清醒的头脑,能驭下的手腕且还要有充足的精力,孙媳妇别的不说,记忆力绝佳,那一手精准快速的理账能力,三个账房先生加起来也比不过她。 不用她韦映璇侯府还能用谁?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出一个能取代她的人。 宋老夫人分析利弊,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你如此安排虽不那么尽善尽美,不过却考虑到映雪的处境,有两个厉害的妈妈镇着,她院子里的人就安分些,你看看你,原本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非要绕这么一大圈,害的祖母险些误会了你!还以为你在针对你姐姐!” 老夫人这是退让一步,打算息事宁人了。 苇映璇脸色随即也松弛下来,收起了案几上的钥匙,“祖母仍然信得过孙媳,便是孙媳今后掌家最大的底气。” 看她不再请辞,宋老夫人亦是松了口气,温和地说:“如何用人也是一门学问,你既然早有章法,就看着办吧,你的安排祖母还是放心的。” 韦映璇上前给老夫人捶肩:“有您这话,孙媳就放心安排了。” 宋老夫人慈祥地道:“好孩子,这几日你辛苦了,你姐姐初来乍到,还要你多多费心。” 她也是个厉害角色,年轻时就能压制出身比她更尊贵的妯娌,稳掌中馈多年。 现在年纪大了,更是比年轻时奸诈不知多少,方才还险险和她撕破脸,转瞬就能和颜悦色地说体己话,在韦映璇看来,能轻松克制情绪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她笑着回:“不辛苦,为祖母和侯爷分忧都是应该的。” 这件事就算是在老夫人这里拍板了,若有人质疑自有老夫人担着。 韦映璇看天色不早,便张口告辞,不过她转身的时候,老夫人却叫住她。 “映璇啊,还有一事,祖母提前与你打个招呼,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老夫人走上前,握住韦映璇的手,“今日拓儿过来找过我,这个孩子钻了牛角尖,他一门心思想娶你姐姐做平妻,你知道的,此事祖母是不赞成的,她这七年在外的经历,侯府实是无力澄清啊。但拓儿现在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劝,我只能先敷衍着应付了他几句。” “他们年少时生了情愫,七年不见,如今刚刚重逢正是心头火热的时候,且等过阵子的,热情淡下去了,他会听劝的。” “就算他死活都不听劝,非要娶你姐姐不可,那也只是平妻,你是拓儿的正妻,平妻地位上还是不及正妻尊贵,你永远是祖母最看重的长孙媳。” 老夫人一番话情真意切,握着她的手,十分用力。 第15章 她变了 韦映璇哪有不明白的,老夫人可是人精,前脚儿刚让步,转过头就要找补回来,这是当面要她一个表态。 真是讽刺啊! 上辈子韦映雪进府做了平妻之后,老夫人眼看着她的好孙子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韦映雪,她生怕自己不满闹起来,为了防止家宅不宁,没少试探敲打她。 她尽管心头不舒服,却还是看在老夫人是长辈的份上,从未忤逆过一次。 后来,老夫人大抵是觉得她是个不会生气的,竟开口让她保证无论韦映雪日后多么盛宠,自己都绝对不会为难她,亦不会去找峰哥儿的麻烦。 老夫人不但要求她不做妒妇,还要努力维护跟姐姐的关系,大度地成全姐姐跟宋拓恩恩爱爱,叫外人看着侯府和和气气的。 那天她多想撕破脸,多想拂袖而去,可她到底是忍住了。 她是韦家的姑娘,从小除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培养,父亲更谆谆教诲她和姐姐,身为女子便要三从四德、侍奉公婆、孝顺长辈、治家教子。她委屈的想死,也还是顺着老夫人。 她强忍着眼泪做了保证,满足了老夫人的心愿。 老夫人终于吃了定心丸,自此不再三天两头敲打她了。 她尽足了孝,可老夫人后来是怎么对待她的呢? 起先,老夫人凡事还算抬举自己,后来韦映雪慢慢洗白了名声,又备受宋拓宠爱,老夫人这只历经世事的老狐狸看出自己这个正妻名存实亡,慢慢的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再加上峰哥儿表面上展露出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远哥儿,老夫人自以为侯府的未来全靠峰哥儿,连带着就更看重韦映雪了。 她最初是敷衍自己,后来就变成了讽刺和打压,再后来自己生病缠绵病榻那些年,老夫人干脆无视她,连问都没问过一声。 老夫人是死在她前头的,老夫人去世之前,叫了全家人去病榻前交代遗言,却独独落下自己。 事情传到娘家,她父亲当天就修书一封让人送过来,信里一番言辞激烈的训斥,认为她定是未能尽到孙媳的本分,未能孝敬老夫人,这才被侯府排斥了。 她父亲这个老古板,一辈子将规矩视作比命都重,哪管她在病榻上活受罪,只顾着一通训斥,斥责她不守妇德、忤逆祖母,因此才落的被侯府全家排挤的下场。 父亲在信里说,整个韦家以她为耻! 在她最难的时候,她因为此事和娘家差不多断了往来。 这一切她都不会忘,所以,这辈子她为什么还要孝敬老夫人呢? 韦映璇不着痕迹地抽走自己的手,浅笑说:“祖母放心,孙媳自然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老夫人想听她表态,没成想却听到打太极的话。 她不死心地又说:“你作为当家主母,肩上担的是整个宋家的兴盛之责,这次是你嫡姐,保不齐下一次就是纳其他的妾室。 小妾入门也是家族延续香火的必要手段,你若是能以海纳百川之态处理好各房关系,统理好庶务,不但侯府会越来越和睦,你这个主母也能赢得宽厚的美名。 你是个聪慧的,祖母相信你定不会让祖母失望的。” 韦映璇仍然笑意盈盈:“是,祖母说的孙媳都听明白了。” 听见了,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宋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诚意表态,脸又沉了,“时候不早了,你就回去吧,我也累了。” 韦映璇走后,艾妈妈从花厅旁走了进来,担忧地瞥着老夫人的脸色:“您没事吧?大奶奶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惹您动怒。” 宋老夫人喝口茶顺了顺气,冷呵出一声,“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我这个老无用处的东西,到底是遭人嫌了!” 艾妈妈惶恐,“老夫人!您万不可如此说,您可是侯府最尊贵的长辈,是侯府的主心骨,谁也比不得您尊贵,大奶奶今日的忤逆,您可万万别放在心上。” 老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比年轻的时候,属于她全权掌管侯府的时代落幕了,但老夫人一辈子要强,今日忽然被大奶奶一个小辈拿捏,她如何能遭受住。 “还是老了。”宋老夫人抿了口参茶,重重放了茶盏,不甘而又遗憾地说:“我要是再年轻十岁,谁也别想骑在我头上。” 可一个风烛残年的人,哪来那么多个十岁。 艾妈妈连忙给老夫人续上了参茶:“您别气了,大奶奶真是太不像话了,过去老老实实一个人,这次韦大小姐一回来她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往日她隐藏的也太深了些,今日以前奴婢根本想象不出她敢跟您顶嘴,那时候只当她是个没脾气的,没想到她藏了锋芒,晌午先跟夫人争执,现在连您都顶撞,这是不装了!” 她心里不比老夫人好受到哪去,老夫人是整个侯府地位最高的女性,作为老夫人的贴身婆子,艾妈妈这几十年眼高于顶惯了,她跟着老夫人见惯了府里小辈们伏低做小,以往韦映璇在她面前都很客气。 宋老夫人沉默着,脸色阴沉的可怕,没有搭话。 艾妈妈忍不住又说:“说句公道的,这次韦大小姐安排院子的事儿,大奶奶做的就是不体面,斑斓院那是个什么地方,下人们都嫌弃不愿意去的,还给指派两个刁奴,嫡姐还未进门就利用主母的身份打压,日后还指望侯府风平浪静?您今日还是仁慈了,不该由着大奶奶这般任性妄为。” 宋老夫人冷笑,“我不过是看重她掌家的能力,一时半会找不到能取代她的人,这才由着她了!” 说到这,宋老夫人垂了眼皮,将一股怨气藏于眼底,“韦映雪来府里也好,拓儿喜欢她,日后便会亲近她,好好磨一磨映璇的锐气。” 就算已经是当家主母,常年不被丈夫敬着也是一块无根之木,硬气不了多久。 艾妈妈不能再同意,连连点头:“韦大小姐性子看着比大奶奶软和,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孝顺长辈的,侯爷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宋老夫人也一改先前的瞧不上眼,换了一番评价:“是啊,有些小心思,无伤大雅。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在外受难七年的人,心思还能如婴童一般单纯,她总是要有些手腕的,只要不影响到侯府,小打小闹的就由着她去。” 另一边,客居在停花阁的韦映雪已经得了消息。 她进府这两天,暂时拨过去伺候她的小丫环名叫福儿。 “福儿,你可听清楚了,真让我去北边最落魄的那间院子么?” 福儿十分不落忍地看着她:“奴婢听黄妈妈跟下头的人说的,真真儿的,大奶奶确实让您去斑斓院,还去禀报了老夫人,老夫人这是答应了,要不然黄妈妈她们不会连夜带人过去打扫。” “您还不知道斑斓院吧?那地方以前都是用来待客的,招待的还是不那么尊贵的客人,那地方十分阴森,门口就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常年阴风阵阵,站在院外总觉得像有鬼魅在林子深处,几十丈外就是祠堂……” 韦映雪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戾气。但她忍住了,深吸口气问:“侯爷几时出府的,还没回来吗?” 她也看出来了,老夫人不是那么待见自己。 宋拓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 今日宋拓和她一起用了午饭,两人吃过饭叙了旧,他就说去老夫人那儿求情,务必要让她嫁给他。 可这一去,她就再没见过他了,福儿打听回来说是出府去了。 她初来乍到,在府里既没耳目,也没得力的奴婢,只能样样事委托福儿去打听。 福儿摇头:“这,奴婢不知,韦大小姐,要不您去见见老夫人?老夫人心软,向来对小辈们大方体恤,说不定看您这些年不容易,心生怜悯就出面否了,只要老夫人发话,大奶奶一定会重新给您换一间院子的。” 韦映雪摇摇头,勉力一笑:“我入府本就叨扰,就不为此等小事劳烦她老人家了。而且我相信妹妹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绝不会是故意苛待我。” 福儿震惊,以一种分外忧心忡忡的目光看韦映雪,十分欲言又止。 韦大小姐也太善良,太随遇而安了! 遇到如此不公之事都不动怒,大奶奶摆明了苛待,她居然心宽地不予介怀。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峰哥儿走了进来,“娘。” 他一眼就看见福儿满脸的欲说还休,奇怪地问:“福儿姐姐,你为何支支吾吾的?难道是我那个坏二姨又作妖……” “峰哥儿!”韦映雪呵止他,对福儿说:“福儿,你去外头看看,今日晚饭为何还没送到,都戌时了。” “呀!”福儿跺跺脚,懊恼地拍自己脑袋:“是奴婢失职了,跟您聊了两句竟忘了催饭,奴婢现在就去问。” 她转身出门去了。 房门被关上,韦映雪立刻板脸,严肃地警告峰哥儿:“你最好给我规矩点,我告诉过你在这个地方要谨言慎行,别当着丫头面什么话都往外说,你如何确定她不是韦映璇派来的眼线?” 第16章 系统 宋俊峰十分不以为然,“福儿姐姐一看就很老实,不像坏的。” “天真,坏人能表现在脸上让你看出来吗?你又如何确定她不是立老实人设,故意接近咱们,想取得咱们信任呢?” “就好比娘,娘现在不就是在立柔弱小白花人设么,难道娘真是小白花?你怎么就不明白?” “来京城之前娘怎么跟你说的?现在咱们是在宋家的地盘上,你以为还在北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知道了。”宋俊峰悻悻地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娘,我饿了。”他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撅嘴说:“这几日晚饭越给越晚了, 一日比一日敷衍,难道是韦映璇这个坏人跟厨房交代不让按时给咱们送吃食,想逼着咱们离开?” 现在背着外人,他说话就十分无所顾忌,再也没了礼貌恭顺的样子。 七岁多点儿的小男孩,心思浅薄,对外界的体悟大部分来自身边最亲近人的潜移默化。 今日从老夫人那儿回来他娘就说了,这个韦映璇是他们以后在侯府最大的阻碍,只是听了这个话,他心里就默默恨上了韦映璇。 “她想得美,娘好容易攀上侯府这棵大树,不会轻易走的。”韦映雪语气轻飘飘的,眼神却十分顽强。 “我也不想回北疆过苦日子,娘,咱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祖母和爹留下咱们?要是他们不要咱们,会把咱们赶回外祖父家吗?” 韦映雪神情一动:“其实留在你外祖父那里,也不是不可以,韦家清流,三代书香之家,都在做官,家底还是有些的。 而且你舅公就要入内阁了,这一家子以后有很大概率飞黄腾达。 万一,我是说万一,侯府实在是容不下咱们娘俩,倒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回韦家去,只不过你那个外祖父是个老古板,你是我无媒无聘生的,偶尔客居倒无所谓,长住娘家他必定容不下你。” 宋俊峰白眼一翻,“我还不稀罕回老顽固那儿呢!整日拉着一张死人脸,啰哩巴嗦的讲规矩讲礼数,烦都烦死了,还有那个外祖母,也不是啥体面人,整日跟老妈子似的伺候老顽固,老顽固一瞪眼,她吓得魂都没了!” 韦映雪噗嗤一笑,觉得儿子吐槽的很到位,“说的没错,这两个老东西是不招人待见,但现在他们是我的娘家人,是咱们娘俩的靠山,日后还有不少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你不是讨厌韦映璇么?利用好老顽固便能够制衡她。” 宋俊峰听不明白制衡不制衡的话,他只关心自己的未来,以后是不是会被他娘给抛下。 “娘,要是侯府真不收留咱们,你不会丢下我自己回外祖父家吧?”他不确定地看着韦映雪。 韦映雪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作为你的老母亲,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她眸光深处,满是野心和算计。 鸡娃系统是自己的,但它提升的却是峰哥儿的能力,所以,她和峰哥儿是分不开的。 当然,在这个时代要是能养育出一个优秀的孩子,连带着她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接下来,她只要借助侯府这个平台不停完成系统任务,迟早有一日侯府会意识到她的好,她终将会取代韦映璇,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宋俊峰总算松了口气,他方才看福儿好像出了院子,忍不住提要求:“娘,现在没人,我想听故事,你赶紧把系统界面唤出来,我要听贝乐兔讲故事。” “这里不合适,这院子只是单排房的小独院,谁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你且再忍忍,等明日搬到新院再说。” 听说那个新住处又偏僻又阴冷潮湿,韦映雪起初是有些失落的,但考虑到她系统需要隐蔽,这个院子地处角落,平时冷冷清清反而是好事,韦映璇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压到自己,其实反而是助了自己。 宋俊峰继续瘪嘴,央求:“娘,好娘亲,那让我玩儿会蛋娃派对总可以了啵!” 他娘随身的系统,是他从小就知道的秘密,自他三岁起,他娘就带着他见识它的神奇。 这个叫系统的东西其实是一块神奇的大屏幕,只要她娘在心里用意念呼唤,屏幕就能出现在他面前,只要他娘愿意,他也能看得见。 系统会根据他娘的使用情况,给他娘布置教导他的任务,完成任务后他娘能得到系统币,用系统币可以解锁更多app功能。 从他刚接触系统,那时候系统里只有一个app,到后来他和他娘一起完成任务,渐渐的系统里涵盖了越来越多的app,这些app里不但有游戏、音乐、故事,还有认字、启蒙知识的学习app。 起初那两年,他岁数尚小,系统只给他们简单的任务,做做识字方面的启蒙。 那时候他娘总是早出晚归,留他一个人在家,他一天内大部分独处的时间都是听着系统里的贝乐兔儿歌度过的,后来再大一些,他娘还会给他看小猪佩琪动画片。 自他六岁开始,便不满足于整日只有儿歌和动画片的生活,于是他娘就给他加上游戏,只不过在玩游戏之前,要先把当日的学习任务做完。 他现在最爱玩的游戏是一款叫蛋娃派对的竞技游戏,几日不玩就惦记的紧,只要有机会便要跟他娘撒撒娇,央求玩一个时辰的。 最近他们回到京城,他娘小心谨慎,数日过去了,一直不肯让他玩。 “今天还不行。”韦映雪不出意外地拒绝了,站起身说:“别给我软磨硬泡,我不会答应你的。” 宋俊峰鼓着腮帮子说:“不会有人看见的,我刚才在院子里玩,外头根本就没人监视咱们,现在福儿也走了,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啊。” 韦映雪不耐烦地瞪他:“你懂什么,现在咱们客居在侯府,初来乍到得小心些,绝对不能轻易暴露任何,你再忍几日。” “可我真的想玩,我已经好几天没玩过了,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吧,我就玩半个小时。”宋俊峰眨巴着眼睛,快要流出眼泪。 “不行!等会儿福儿就回来了,要让她听见你叽里咕噜打游戏的声音非得闹出麻烦不可。” 宋俊峰还想央求,韦映雪指在他鼻尖上:“再问我就把你的蛋娃派对卸载了。” “不,不要!我不要卸载!我要玩蛋娃派对!你快给我布置作业,快,我要做作业!我要做系统任务!快接任务,等我做完了任务就给我玩一个小时!”宋俊峰大哭起来,愤怒地嚷嚷。 第17章 她只想做人上人 韦映雪看着他为了一款游戏着魔,感到十分头疼。 她穿来这个世界之前,是华国一个十八岁的在校大学生,她是从大山沟里考到大城市的,她家那个小山村又落后又闭塞,以至于她去大城市上了大学,完全跟不上同学们精彩的生活节奏。 没课的时候,舍友都在宿舍组团打游戏,她为了合群也逼着自己努力尝试,然而,她根本不习惯也不会玩,手速又慢,反应也不灵活,经常做出愚蠢操作惹的室友吐槽。 如此一来她就更体验不到游戏的内核和乐趣,索性放弃了。 以前她不明白,游戏到底有什么魅力,舍友可以为了它通宵达旦。 但在峰哥儿身上,她算是搞明白了。 当初峰哥儿六岁正是调皮的时候,她为了自己多点私人空间,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他加了游戏,有了游戏,峰哥儿果然听话了,再也不吵着闹着粘着她了。 她每次出门前就打开系统界面调出游戏,只要她不走远,还身处在附近一定范围内,界面就一直存在。 就这么,她这两年一直利用游戏云带娃,峰哥儿渐渐就离不开游戏了。 韦映雪对此也是喜忧参半,一方面觉得他太沉迷了,对自己这个娘都不如对游戏那么依赖。 可另一方面,游戏又是她控制峰哥儿的最有效手段,只要她用游戏威胁,他就能高效快速地完成每日的学习任务。 “娘……”宋俊峰可怜巴巴抱着她的腿,哭得一抽一抽。 韦映雪烦躁地推开他,“妈的,哭哭哭,就知道哭,再这么哭下去让你祖母和你父亲知道了就不会有人喜欢你了,荣华富贵也会离咱们越来越远的。” 她恐吓宋俊峰,宋俊峰的哭声果然止住了。 不过他仅仅安静了一瞬,就又吵吵起来:“我不要荣华富贵,没了蛋娃派对我的日子还不如在北疆,在北疆我都能天天玩蛋娃派对,我要玩我要玩!” 韦映雪大翻白眼。 “行了,别哭了!这样,我给你看个新鲜的东西,这是个很有意思的app,叫豆音,你现在七岁,可以刷短视频了,我保证不比蛋娃派对差,你会打开新世界大门。” “真的?”峰哥儿半信半疑,好奇道:“那好,快给我刷豆音,我要看短视频!” 韦映雪长舒一口气,小孩哥可真是难伺候啊! 要不是怕他一直哭哭啼啼被侯府的人听见,她也不会拿出杀手锏。 她黑着脸打开面板,调出豆音的界面,交代宋俊峰去耳房里悄悄刷。 “哈哈,这几个姐姐是在跳舞吗?哇,她们穿的衣服好怪,竟能看到一截腰和肚脐眼,哇,她们在扭腰,这个短视频果然好看,谢谢娘!”宋俊峰喜笑颜开,眼睛盯着屏幕挪不开视线。 打发走了宋俊峰,韦映雪无语地靠在椅背上。 带娃累死了啊啊啊。 以前她没少在社交媒体上吐槽那些不负责任的爸妈爷奶让幼龄儿童刷短视频,到了她自己,她非常无奈的承认,别管是游戏还是短视频,只要能帮着她哄娃,哪怕有危害她都可以无视,尤其是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是调皮的时候,游戏和短视频能让他们安安静静,那就让他刷吧。 至于说危害,别人担心,她倒不是那么担心。 她这辈子是有金手指的,峰哥儿就算刷短视频打游戏上瘾,也绝对不会一事无成。 韦映雪当然也知道这两样习惯不好,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总得有个人空间,她可是来自华国21世纪的独立女性,能天天围着孩子转吗?不可能的。 她这个岁数能把妈当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穿越前她压根没当妈的经验,哪懂得育娃,一穿过来就是大肚子,没几天就生了宋俊峰被动当了妈。 本来,她是打算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儿子抛弃,潇潇洒洒在异世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然而,命运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那天她刚把襁褓里的宋俊峰扔到一片旷野里,突然脑海里出现了个提示音,她获得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要和她绑定,然而却给了她一个限制条件,她得用这个系统培养出一个超级无敌优秀的孩子,而且培养的还必须得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韦映雪当机立断地,把扔掉的孩子又捡回来了。 后来她就一边苦逼的带孩子,一边摸索着怎么使用这个系统,到现在已经第七个年头了。 她一开始穿越过来那时候,记忆都是被封印的,她都不知道原身的身世是啥。 直到去年,意外开启了一个叫做“溯本追源”的支线任务,顺着任务往下做,最终做完任务时她也解锁了全部记忆,得知了原身的身世。 了解到原身居然是书香世家韦家的嫡长女,韦映雪兴奋的浑身颤栗,两天两夜没合眼。 她没穿越以前就是大山沟里的,从小最大的梦想就是冲出山沟,成为城里人,不但要过上好日子,还要碾压城里的原住民,成为人上人。 知道身世,她立即就开始策划离开,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一把火烧了自己住了七年的宅子,顺带着把隔壁那个搭伙过日子的隐患也烧了,趁夜带着儿子溜进商队,有惊无险的离开了边城。 她这个做法,要是被穿越前华国的普世道德观去审判,肯定会骂她贪慕荣华富贵什么的,但她不在乎,她只想过好日子,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 正出神着,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叮!系统检测到宿主换了新环境,是否切换到当下环境匹配的任务界面?】 韦映雪勾选是。 【主线任务:大历朝京都篇·华亭侯府·崭露头角1。 任务内容:宿主之子需将《童蒙须知》倒背如流,抄写30篇练字帖在线提交。 任务限定时间:30天。 任务奖励:智力+1、记忆力+1、思维力+1、想象力+1】 映雪大喜,急忙接了。 每次只要跟着主线任务做,峰哥儿都能得到智力的全方位提升,自己作为监护人和宿主则会在完成最终章时一口气拿到一笔钱和一些系统积分。 没等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宋俊峰,下一刻,系统又跳出来一个提示。 【常言道,鸡娃不如鸡自己,宿主愿意提升自己吗? 新支线任务:为母当自强1。 任务内容:入主侯府,成为宋拓平妻。 任务限定时间:30日内。 任务奖励:10系统币,空间戒指一个。】 “卧槽,”韦映雪大叫出声。 居然有空间戒指! 她激动的心脏快跳出胸腔,心潮澎湃地接了。 随即她站起身,往旁边的厢房冲去,“小峰峰,娘跟你说噢,咱们马上就能得到一个特别牛逼的东西!哈哈啊,发达了发达了!” 峰哥儿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短视频,对韦映雪的话充耳不闻,两手不停操作着屏幕,遇到不好看的就瞬间划走,感兴趣的便流连忘返,时而大笑,时而跟着手舞足蹈,时而流露出强烈的羡慕嫉妒。 他不说话,韦映雪也不生气,心情美美地退出厢房,开始寻思怎么跟宋拓来个感情大升温,她得赶紧完成这个任务。 夜里,宋拓披星戴月地回到侯府,他无心回翠雍居,直接到了韦映雪的院子。 韦映雪还没睡,一直在屋里等他,两人见面,脸上都有相见恨晚的激动之色,恨不得立刻互诉衷肠。 “映雪,你嫁我之事有转机了,祖母答应了,只是还须再等阵子,我答应她老人家,你若入府,绝不会给侯府带来流言蜚语。” 他一下午出门在外,也不是干别的,而是安排人手去了。 选定了两个靠谱的忠仆去北疆寻找当地能证明映雪清白的证人,待把证人接回来,祖母便心安了。 第18章 天赋极佳 韦映雪脸一红,娇羞地说:“我没想过一定要嫁你的,我只是……” “映雪,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宋拓一把握住她的手,“是我要娶你,我忘不了你,七年了,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记得当初的承诺,还有峰哥儿……我岂能让我们的孩儿没名没分的?” 感受着宋拓手上的温度,韦映雪一阵心悸,一股酥麻的电流袭来。 本来她对宋拓没啥感情,也无法共情原主对宋拓的感情,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投奔而来。 但这一刻,她看着男人眼里的深情,突然就目眩神迷了。 学过生物的她知道这是荷尔蒙在分泌,她对宋拓来电了! 她压下心头乱跳的小鹿,咬唇说:“可是,如果我的名分是要妹妹伤心难过才能换得,我宁可不要。” “我现在好后悔,来之前未思量周全,那时兴冲冲的来侯府,只盼着能早些见到妹妹,峰哥儿也能亲眼见到他父亲和曾祖母,根本没想到我和峰哥儿的到来会给妹妹添烦恼,早知如此我一定三思。” 她十分痛苦地倾诉,垂下的睫毛像小扇子,颤颤巍巍地眨着,撩动了宋拓的心。 “映雪,这一切绝非你之过,是你妹妹心胸太狭隘了,如若你是白莲,你妹妹便是池底的淤泥。”他发自内心地替韦映雪愤愤不平。 韦映雪摇摇头,“是我出现的不应该,祖母她老人家也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祖母并非对你有成见,只是心存顾虑,怕外头起不利于侯府的传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正名,今下午我便是忙着办此事去了。” “我已派了两名忠仆去北疆,吩咐他们去找当初热心助你那对夫妻,接下来便是他们入京,他们家中既然清贫,定不会拒绝,如此一来既能感激恩人,也能让这二人证明你的清白。” 韦映雪和他说过,她多亏得了这对夫妻的照顾和庇护,一开始他们收留她,后来分给她一间屋子助她安顿下来,这七年也是时常照料帮扶。 那个边境小镇设有军营,以五城兵马司对地方军队的威慑力,宋拓本来可以直接找当地军营的长官,委托他全权帮自己处理这件私事。 但他转念一想,本来祖母就怀疑映雪和军汉之间有来往,此事就不方便再让军营牵涉进来,他便打消了念头,改为找映雪身边的百姓做证人。 他为此事奔波了一下午,连下人去北疆的马匹都是他亲自去东市挑选的健硕骏马,希望这两个忠仆尽早赶过去把人给带回来。 韦映雪眸光幽深了几许,“谢谢,真的很谢谢。” 她用手帕擦拭眼角,“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费心,虽然你我曾经有约,可到底是错过了,即便日后无法在一起,我也不怪你……” “映雪。” 她的话被打断了。 宋拓直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 “你知道么,七年不见,你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一直未曾变过,你总是替他人着想,懂事的令人心疼,我知道你今日一定满是无奈和委屈,可你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伤到身边任何人,你总是忽略自己。” 他微微一使劲,将韦映雪带入怀中,紧紧拥住,一个吻落在她额头。 “答应我,耐心等我娶你过门那天。我从未忘却当初对你的承诺,你相信我好不好?至多一个月,少则半月,我定会娶你入府,让你做我堂堂正正的妻。” 韦映雪昂头看着宋拓,一双水眸含情脉脉,虽未说话,却胜似千言万语。 宋拓胸腔激荡着澎湃的情绪,眼里的温柔简直浓的化不开。 “映雪,我今晚不走了,歇在你这里好不好?七年了,我想你了。”他声音低沉。 “我也想你了,做梦都想。”韦映雪含羞带怯地说,尾音十分缠绵。 “爹,娘。”屋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峰哥儿清亮的声音响起。 韦映雪大惊失色,忙从宋拓怀里抽身,吸了吸鼻子,扭头不自在地说:“这孩子,不是让你去隔壁念书了么,怎么过来了?” “我方才似乎听见爹说话的声音,想着爹来了,应当过来给爹请安。”他乖巧地说。 宋拓诧然地发现,这个孩子十分懂规矩,难得的是,口齿伶俐,浑身透出一股聪明劲儿。 他瞧着宋俊峰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虽然他和峰哥儿还不那么熟稔,也并不亲厚,可这一刻却好似显现出了亲生血脉间特殊的联结,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面前的,是他的儿,他亲生的。 “过来,爹看看你跟爹小时候像不像。” 宋俊峰大大方方走上前,站在宋拓面前,昂着头,一点不露怯,“娘说我和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爹小时候也有一双大眼睛。”宋拓低沉地笑了,一把抱起峰哥儿。 峰哥儿在宋拓看不见的角度,飞快地朝着韦映雪促狭一笑。 他方才都瞧见了,他爹抱着他娘,亲了她娘的耳垂,欲行羞羞之事。 放在以前他可能会有些难为情,但现在不一样,他已经打开了另一个神奇的新世界,自从看过短视频,他现在觉得爹这么对待娘根本不算什么,他可是看过不少比这个更刺激的画面,那些小哥哥小姐姐卿卿我我时可比爹娘开放多了。 他爹这才算什么?跟系统提供的那个世界没法比。 “你可识字?”宋拓抱着他转了几圈,就放他下来。 他陪远哥儿的时间也很少,听祖母说远哥儿只是初步做了启蒙,学习了三字经,临摹了简易字。 儿童七岁入学,峰哥儿也到了入学堂的年纪,不知基础如何。 “当然。”峰哥儿说到学业,侃侃而谈:“我识得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都倒背如流,我娘还教我写了大字,我会写一百余个字。” “这么厉害。”宋拓挑眉,不由自主在心里拿峰哥儿跟远哥儿对比了一下。 听祖母说远哥儿这个孩子性子慢,大事小情都一丝不苟的,读书也是反复研读,进度很慢,似乎也才读完三字经和百家姓,正在读千字文。 由此可见,峰哥儿的天分是在远哥儿之上的。 他的孩子,天分自是不会比二房过继来的差。 “爹听我背。”宋俊峰自信地大声背诵起来,抑扬顿挫,字字句句的停顿都恰到好处,能看出是被悉心教导过的。 “在北疆时上学堂了?” “没,都是我娘教我的。” 宋拓赞赏地看了韦映雪一眼,“你将我们的峰哥儿教导的很好,这些年难为你了。” 韦映雪抿着小嘴笑了,“我跟峰哥儿在北疆这些年,纵使日子再苦,我都从未轻慢过他的学业,手里有些钱就给他买书买文房四宝了。” 宋拓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以后不会了,我会照顾好你和峰哥儿,为你们遮风挡雨。” 他朝着峰哥儿伸手,“过来,爹带你写毛笔字,你方才说你练字了?展示给爹看。” 峰哥儿乖巧地点点头,“好。” 父子俩来到书案边,宋拓指着面前的宣纸,“写个名字我看看。” 知道宋拓要考较自己,峰哥儿暗自得意,当场拿出最好的水平写了自己的名字。 鸡娃系统很早就给过他写名字的任务,他早完成了,闭眼都知道何处该顿笔,何处是悬针竖,何处是垂露竖,当他气定神闲地落下最后一笔,果然看见宋拓惊艳的目光。 他将峰哥儿的字拿起来,反复看,一脸如获至宝,呼吸都急促了:“峰哥儿,你字竟写的这般好,远远超出了七岁孩童该有的水平!” “谢爹夸奖,都是我娘教的好。” 宋拓郑重其事地看着韦映雪,“映雪,这几日可以考虑把峰哥儿送到族学里去了,他天赋了得,万不可耽搁了。” 峰哥儿天赋极佳,只要好好培养,侯府未来便是后继有人了。 韦映雪一点没推脱,微笑地点头:“一切都听你安排。” 能进学自然是好的,峰哥儿七岁刚过,正好也到了进学的年纪。 在外人看来,峰哥儿这七年远在苦寒边远之地,一定会低估他的启蒙水平,就算京里有更厉害的老师也不会愿意收下峰哥儿的,不如就近去侯府办的族学。 她当然不满足于此,但有学上就相当于多了个展示自己的平台,每日能接触到许多学子和老师,这是声名鹊起的第一步。 等全京城都知道她的峰哥儿的惊才绝艳,是少年神童时,不愁名师不亲自找上门来。 “好,此事我明日一早就跟祖母商量。”其实这件事跟当家主母商量就够了,但关乎到映雪和峰哥儿,宋拓十分警惕,只想绕开韦映璇,不给她半点使绊子的机会。 两人正说着话,福儿突然过来了,站在门边回禀:“侯爷,大奶奶跟前的董妈妈过来了,说是、说是……” 第19章 教养问题 “她说什么了?”宋拓一听见韦映璇的名字,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福儿低下头,“说大奶奶吩咐的,要过来接峰哥儿了。” “什么?”韦映雪脸色一白,紧张地握住峰哥儿的手,“为何突然要接走峰哥儿?要把峰哥儿接到哪儿去?” “奴婢也不知,好像是去大奶奶那里。” 宋拓沉声道:“让董妈妈进来回话。” “是。”福儿去叫人。 宋拓回头安抚脸色煞白的韦映雪:“有我在,不必担心。” 董妈妈很快过来回话:“侯爷、韦大小姐,大奶奶让老奴过来接峰少爷了,大奶奶已经给峰少爷准备好新的住处和书房,就在翠雍居西边朝霞阁,吩咐奴婢这就过来接峰少爷入住。” 她四十多岁,面容老态却十分温和,张嘴便带着笑,态度恭恭敬敬的,甚是和气。 “这……太突然了,映璇从未与我商议过今日要接走峰哥儿啊?况且还是连夜接人?”韦映雪急的眼圈泛红,“峰哥儿自小没离开过我半步,这个孩子离不开我,董妈妈可否行个方便,今日先不接了,容我明日跟妹妹再打个商量,如若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先亲自教养着,请妹妹放心,我一定管教好峰哥儿,不会让他出错给侯府丢丑的。” 峰哥儿依偎在她身边吵着说:“我不要离开我娘,我不要走,我要跟着我娘,求二姨了,别分开我和娘。” 宋拓看着她娘俩卑微乞求的模样,心头分外不是滋味,凛声说:“今日没有我点头,谁也别想把峰哥儿接走。” “董妈妈,你先回去,告诉韦映璇,此事我自会找祖母安排,不用她操心。” 董妈妈没半句为难,干干脆脆回了个“是”。 “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还十分妥帖地轻轻带上门。 董妈妈回到卧梅轩,韦映璇刚沐浴完,正靠在榻上看一本书。 卧房里点着数十盏灯,将屋子照的十分亮堂。 “……侯爷就说了这些,奴婢未多说什么便告退了。” “知道了。”她继续低头看书。 董妈妈诧异地看她,觉得大奶奶这两日变得有些不一样,对一些事似乎全然不在意了。 她道:“韦大小姐没名没分的养着侯府少爷不合规矩,您作为主母把峰哥儿接过来教养理所应当,侯爷也真是的,就这么纵着,也不怕传出去闹笑话。” 韦映璇讽刺地牵了牵唇角,“随便他们吧,侯府的名声连侯爷都不在乎,别人还能如何?” “那您就真不管了?” “不必理会,反正明日闹到祖母那儿,祖母也不会让韦映雪把峰哥儿带在身边的。” 董妈妈见她直呼韦映雪之名,只诧异了一瞬心里头便了然。 做姐姐的没个做姐姐的样子,那就别怪当妹妹的不尊敬。 ”倒也是,老夫人向来对大是大非不含糊,应当不会纵容侯爷的。“ 董妈妈走后,韦映璇在榻上发了好一阵呆,她想起了上辈子,韦映雪刚成完亲就央求自己去老夫人那儿求情,想亲自教养峰哥儿。 老夫人正因为韦映雪在婚礼上出的丑而生气,一口就回绝了,说是让她接走峰哥儿,她是主母,带着峰哥儿才是名正言顺,韦映雪在外七年名声糟糕,身边不适合教养哥儿。 那天她吩咐董妈妈过去接,却被赶过来的宋拓阻止了,又闹到老夫人那儿。 后来就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对外声称峰哥儿养在老夫人名下,实则平日也不跟着老夫人,而是和远哥儿一起住在简一斋。 直到一年后,韦映雪的名声被洗白了,她才哄的老夫人改了口,重新把峰哥儿接回自己的院子,亲自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没想到她重生了,也未能改变宋拓要来掺合的决心,既这么就遂他愿吧,她本来就不想教养峰哥儿,不想给自己添堵。 别看峰哥儿这个孩子表面上聪慧乖巧,实则里子早就被韦映雪给养歪了,这也是她最近才渐渐想明白的。 月上柳梢,韦映璇睡了沉实的一觉。 她又梦见上辈子了,她最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垂死的边缘挣扎,她拼命想张嘴对身边的远哥儿说话,却动弹不得。 直到她急的满头大汗,睁开眼睛。 外面天色已经放亮了。 她叫来照影,洗漱过后就先去了书房,没想到远哥儿这个小家伙今日更早,竟然已经坐在案后等着了,“母亲!” “今日怎么这么早,为何不多睡会儿?” 远哥儿晃了晃手里的算盘,“我想早些来母亲的书房练习拨算盘。” 韦映璇哭笑不得,“你啊你。” “母亲,咱们现在就开始好么?” 韦映璇无奈地走上前,进入主题:“昨日认识了算盘的结构,和各珠的含义,今日学习如何拨珠。” “首先是手势。”她拿起算盘,跟远哥儿示范,“拨下珠用拇指上拨,拨上珠用食指下拨,一定要以此手势拨珠,切勿反了,你试试看。” 她在远哥儿练习了一会儿之后,她便教给他拨珠最简单的口诀。 “今日学习五以内拨珠口诀,跟我读,一上一,二上二,三上三……” 远哥儿对算盘很兴趣浓厚,不一会儿就拨算的有模有样,屋内响起噼里啪啦的拨珠声儿,韦映璇看他练习的格外专注,寻思该给远哥儿请一名儒学老师了。 虽然她精于算学,一般的账房先生也未必有她的算学水平,但做文章水平却很一般,远哥儿现在只是刚启蒙的阶段,有位进士夫子教导就足够了。 上辈子远哥儿是七岁入族学的,他本就比峰哥儿小半岁,再加上入学又晚半年,差了整整一年的进度,入学一段日子便被老夫人和宋拓处处拿来和峰哥儿作比较,峰哥儿也有意压制他,时常故意出风头,落差便是那时候就出现了。 她想了想,落笔写信。 信是写给韦二叔的。 韦二叔学富五车,不过却不是行事一板一眼之人,他眼界奇高,先前在国史馆做了十多年编修,同僚皆是进士出身,却没一个谈得来的,真正打交道的无不是天赋异禀,却又不那么中规中矩的读书人。 二叔这样,就算是韦家的异类了。 韦家清流,她祖父、父亲两代进士及第,父亲还是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以做文章严谨而出名,他做的文章结构严密,绝不会堆砌词藻,语句简练而又深刻。 她大哥年仅三十考中进士,虽未在殿试拿到名次,但凭着出众的外貌和温文尔雅的气质,也在京城小有名气。 从祖父到父亲到大哥,韦家一门三进士,在读书人中口碑了得。 原本她该直接写信给父亲求助,父亲为官多年,自己也收了学生,自然可以引荐各方面更为适合远哥儿的先生。 但,上辈子父亲的做法彻底寒了她的心,这辈子她不想再和娘家走得太近,不咸不淡的往来就好。 反倒是韦二叔,上辈子一直惦记着她,在她缠绵病榻那些年,每个月总让二婶亲自来探望,后来韦二叔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她那些年唯一的依靠,韦映雪大概是忌惮韦二叔,才拖了那么多年才对自己下死手。 再则,这辈子她也不想为远哥儿找个一板一眼的夫子。 上辈子远哥儿被精心雕琢成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他宅心仁厚、性情温婉、不谙机巧,一身的正气纯良,最后却落得痴傻一事无成的下场。这辈子,她只愿远哥儿能够自保,他就是奸恶些又何妨?若非心存恶意而起伤害之念,纵有行差踏错,亦非真恶! 把信装在信封里封好,起身叫来照影交给二门的婆子。 府里有专门递信的小厮,不出半日就能交到二叔手里。 “大奶奶。”栀茉的声音在外头的廊芜下响起,“老夫人跟前的弦月过来传话,请您去栖迟院有事商议。” “知道了。” 韦映璇站起身,交代董妈妈带远哥儿回去歇着,自己则换了身衣裳出了院子。 栖迟院。 老夫人的散碌厅里,气氛一片僵持。 韦映璇进来的时候,看见宋拓和韦映雪都在,分别落座在老夫人另一侧的雕花椅上。 老夫人脸色不那么好看,但看见她进来,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祖母。” “映璇啊,今日叫你过来,是商议峰哥儿的教养事宜。拓儿的意思是,他们母子不曾分开过,怕峰哥儿不适应,想放在映雪身边,祖母却觉得,放在你身边更合适些。” 宋老夫人一口回绝了宋拓的提议。 重孙已经七岁,到了入学的年纪,听拓儿说他天赋极佳,老夫人就打算明日就把他送到族学去,好好栽培他。 可她没想到孙子会提出让峰哥儿继续养在韦映雪身边的荒唐请求。 这如何使得?侯府正儿八经的少爷养在韦大姑娘那里算怎么回事呢? 就算她以后要入府为妾,那也是以后的事儿,此时此刻她尚且还不是,峰哥儿若跟着她便是自降身份,日后到了族学里,定有人借此事做文章的。 世家大族重规矩,重孙子的名声可不是儿戏! 对老夫人来说,峰哥儿养不养在主母那儿都是不打紧的,但却是万万不能够养在韦映雪身边的。 第20章 大吵 老夫人直接把难题抛给韦映璇:“你是当家主母,此事你还需妥当安排,今日就敲定个章程出来。” 韦映璇干干脆脆道:“祖母,峰哥儿既然已回了府,就该按府上规矩教养。” “嗯,不错……”老夫人正要往下接话,韦映雪忽然急急地站起身说:“老夫人,妹妹,请先容我解释几句,峰哥儿他不是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他不适应大府里的规矩,他自小没离过我身边,可否容我先在他身边照顾,待适应几日再说?” “好妹妹,你就通融通融吧。”她央求地看向韦映璇。 韦映璇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七年不见,姐姐莫非已忘了父亲当年的谆谆教诲?恪守礼数,严守家规,是韦家世代传承的家训。 并非我不对姐姐宽仁,而是我身为一家主母责任在肩,须知慈不掌兵,情难立事,还望姐姐能理解我的苦衷,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便是我也不好坏了规矩,实在无法通融。” 韦映雪一脸陌生地看着她,抿着唇,十分哀伤。 宋老夫人赞成地附议:“映璇说的对,这事也不是侯府讲究,换了京城任何人家都会把从外头归府的少爷先交给正房夫人养着,这才是名正言顺。” 她对韦映雪晓之以理:“映雪,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心里也十分委屈,但你总该为峰哥儿的前途着想,你如今对外还是客居在侯府的大姨子,峰哥儿暂时养在映璇那儿,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放心,映璇会照顾好峰哥儿的。” 韦映雪听老夫人这么说,眼圈瞬间就红了。 歉然地说:“老夫人,今日实在让您见笑了,我并非要坏侯府的规矩,我只是放心不下峰哥儿,求您再宽限我几日,我先陪着峰哥儿小住几日,待他慢慢对侯府熟悉些再分开住。” 韦映璇直接否决她的请求:“如此怕是不妥,多拖延几日他反倒习惯了姐姐在府里的陪伴,不如早日放手,让峰哥儿尽早适应新环境。” 宋老夫人在这件事上坚定和韦映璇站在一边,附和道:“映璇说的是,映雪啊,你就放心吧,回头让映璇拨两个有经验的妈妈照顾他,定会把峰哥儿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韦映雪泪眼迷蒙地看宋拓。 宋拓下颌绷的紧紧的,双手用力握着拳,这么半天他一直隐忍不发,但胸腔早有一箩筐话快憋不住了。 他碍于孝道,不敢直接忤逆宋老夫人,便朝着韦映璇发作。 “你方才说不便通融,我就不懂了,侯府是个既讲规矩也讲人情的地方,你如此安排未免太刻薄无情,峰哥儿不过是个七岁稚童,从前一直跟着他母亲寸步未离过,你为何不肯大度些,给他们母子通融?” “你大可以让映雪养着,对外就称养在你那里,只要府里下人各个封好嘴巴,外人哪里会知道?若有流言蜚语传出去,便是你这个主母治家不严的责任,若是下人们都守规矩,哪里还会有非议主子的闲话?” 韦映璇没忍住,当场笑了,摇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作为主母,只有监督责罚之权,却掌控不了每个下人的嘴,照侯爷这话的意思,若是侯爷被人莫名甩了一巴掌,是不是还要从自身寻找原因?定是侯爷自己的问题,否则怎就挨了巴掌呢?” 宋老夫人嘴角抽动的厉害,急忙喝口茶水掩饰。 外头廊下的丫鬟婆子似乎也有些轻微的躁动,有极低的哄笑声随风掠进屋。 宋拓一噎,脸憋的绯红,瞪着她吭哧了半天,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恼羞成怒道:“歪理,都是歪理巧辩!任你如何伶牙俐齿,也无法掩盖你的不近人情的事实,规矩是死,人是活的,映雪来侯府本就不是秘密,外头人自然知道峰哥儿是映雪带回来的,养在他娘身边也是人之常情,就是有人碎嘴子几句定然也翻不出大浪。” 韦映璇星眸如霜,冷冷盯着他说:“侯爷未免把此事想的太过简单了,正因为姐姐回府不是秘密,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就等着看侯府如何妥善处理这一局,峰哥儿的身世自然瞒不住众人耳目,这种时候侯府对峰哥儿的教养问题直接关系到外人对侯府的评价。再言及流言蜚语,侯府族学规模庞大,足足有百来号人,侯爷当真以为可以置若罔闻,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么?” 她这么一说,老夫人神色瞬间又是一凛。 没错,宋家族学可是有着百来号人。 光老太爷那一辈就三房,到了先侯爷那辈又分三房,光这些人家的子子孙孙里,在族学念书的就有四十多位,更遑论家办私学里总少不了收些外姓孩子,府里、庄子上那些得主子赏识的奴才亲眷,老夫人自己娘家那边的穷亲戚,府里女眷娘家兄弟表兄弟侄儿外甥等等。 刨除宋氏子弟,其余学子少也有个五六十,加起来总共一百多号人,按年纪、进度,分为甲乙丙丁各个部。 这百来号人中,哪怕只有那么一小嘬人传出风言风语,不出几日就能传的外头沸沸扬扬,都来看侯府的笑话。 “学堂是学子们学习处,哪就至于如此多是非。”宋拓底气似明显不足,却还是嘴硬地说:“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映雪和峰哥儿母子分离,你倒是舒服了,映雪辛苦把峰哥儿拉扯大,却要瞧着峰哥儿在你身边孝敬,心中是何滋味?我看你就是故意如此,就想借此创伤她,不入流的后宅手段!” 韦映璇眼睛一眯,眸光深沉多了压迫感:“侯爷慎言,我只知我作为主母便要做主母该做的事,峰哥儿孝不孝顺我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亦不期待,我只是尽我该尽的责任。” 宋拓嗤笑一声,“峰哥儿养在映雪身边怎得又让你无法尽责了?你是觉得只有你能教导府里的哥儿吗,实话告诉你,这七年映雪不知把峰哥儿教养的有多好,读书半点不比你养出来的远哥儿差,你不过就是仗着主母的权利找借口刁难他们母子罢了!” “偌大一个侯府,无规无矩岂不是乱了套!”韦映璇针锋相对道:“放眼京城各家族,没有侯爷和家姐这样的先例,还未成婚就先私相授受了,即便哪户人家府中小妾生出了庶长子,虽败坏这家名声,却也勉强算是有个正经出身,日后养在妾室名下,名正言顺。 可峰哥儿却是姐姐无媒无聘,在外野合生的,侯爷言之凿凿说孩子必定是宋家的,侯府只好硬着头皮认领了,可到底是侯爷和姐姐先坏了规矩,才令侯府不得不面对如今棘手的局面。 这种时候峰哥儿若继续养在姐姐身边,传扬出去伤的是侯府的脸面,比那等小妾生了庶长子的家族还叫人贻笑大方,侯爷总不能因为疼宠姐姐就不顾宋氏一族脸面了,当然,侯爷若是不在乎外界的风言风语,那就按侯爷说的办。 “对了,忘了提醒侯爷,峰哥儿身为无媒无聘之庶长子,其身份本就尴尬,若再因侯爷的疏忽,让他在学堂里陷入更深的困境,岂不是反倒未能好生弥补他?” “你说够了没有。”宋拓情急,怒道:“左一句庶子右一句庶子,峰哥儿他不是庶子,他是我唯一的……” “侯爷慎言!”韦映璇冷冷打断他,“我可不记得我何时生过嫡子,只知侯爷膝下只有远哥儿一个嫡子,侯爷若认定峰哥儿才是你唯一的嫡子,那便把二叔祖父一家请来,请他老人家为远哥儿正名,再请族里各方族老都来侯府说道说道,看看到底是我眼瞎瞧不见祖宗礼法,还是侯爷眼瞎当远哥儿不存在?当祖宗面前的过继礼是玩笑?” 她字字句句尖锐,宋拓被噎得面红耳赤,犹如火辣的巴掌扇在脸上,一旁的韦映雪更是尴尬难耐,恨不得钻进地缝。 韦映璇那个不耻的表情,让她一个21世纪来的华国人都觉得害臊,耳边回荡着她一句句无媒无聘、私相授受的谴责,像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一般耻辱,这一刻本来不想哭的,眼泪却也不争气地流下来。 “侯爷,妹妹,求你们快别吵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舍不得峰哥儿,不该一大早就跑来求情。”她眼泪汪汪地说。 第21章 第二次忤逆 宋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拍了桌,“荒唐至极!为了这点寻常家事,你们夫妻竟吵得不可开交,真是不嫌丢你们各自的脸!” “拓儿!”她提高声调,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你这孩子,怎就如此感情用事?峰哥儿即便养在映璇那里,难道还能受了委屈?她身为侯府的主母,难道会亏待了我们侯府的少爷不成? 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却偏要纠缠于这些后院琐事,你的格局未免也太狭隘了些,家里既然有主母在,这些事情自然该由她来裁夺安排,你一个男子,就该把心思放在衙门里的差事上,而不是整日里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牵绊住脚步!” “可是祖母,”宋拓十分不甘地强辩:“峰哥儿归府可不是寻常小事,我绝不同意把峰哥儿送到映璇那里去,他在外受了七年苦,七年里都是跟在他娘身边,从未离开过,如今好容易有好日子过,为何要拆散他们母子?还请祖母体恤!” 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得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老夫人看着宋拓如此执拗的样子,目光越来越沉。 就在这时,韦映雪连忙上前扑通跪在老夫人腿边:“老夫人息怒,您看这样可好?峰哥儿哪儿都不去,就让他与远哥儿同住吧。对外宣称是老夫人您亲自教养,平日里他们兄弟俩作伴,年龄相近,峰哥儿初来乍到,有远哥儿引导,定能更快适应。” 她心知韦映璇是借此拆散她们母子,而老夫人固执己见,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亲自教养峰哥儿显然无望。 既然如此,无谓纠缠不如直接了当,索性提出峰哥儿与远哥儿一同居住。 远哥儿虽是韦映璇一手教养,但他不久前才刚搬出韦映璇的院子独立居住,听说他住的院子离韦映璇不近,峰哥儿住过去她尚算安心。 再加上,远哥儿是峰哥儿日后在侯府最大的绊脚石,何不趁早让峰哥儿接近? 老夫人再不情愿,为免与宋拓彻底决裂,也会退而求其次答应下来的。 果然如她所想,老夫人脸色微微松弛,露出思考之态。 “照理说映璇教养峰哥儿最合适不过,可你们一个个推三阻四,诸多挑剔,我这把老骨头也想不出旁的好办法,罢了,就先依着映雪的意思去办吧。你们且退下,我这心里头累得很,需得静静养养神!” 她脸上不但有疲惫,还有着掩不住的落寞和寂寥。 到底是老了,说话不顶用了! 拓儿这次回京,为了韦映雪已经连续忤逆她两次了。 三年前他分明还是个十分懂事孝顺的孩子,那时他要为他父亲丁忧守孝,一别就是三年,临行前重重给她磕了三个头,这个孩子心眼实在,把头都磕破了。 可看看如今,他哪还像曾经那般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敬在心里?为了一个当初错失的女人,他简直变了个人。 不光孙子,还有孙媳妇,这两日明里暗里的拈酸吃醋,也敢忤逆她了。 宋老夫人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年纪大了,威严下降的缘故。人总是越老越怕死的,她感慨着自己的身子骨江河日下,恐惧着即将落幕的黄昏和接踵而至的黑暗,她还没享受够一家之主的荣光,她还太留恋这个世界。 宋老夫人发话,韦映璇便得体地告退,走的很干脆。 宋拓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韦映雪犹豫片刻,也跟着留下来。 “祖母。”宋拓斟酌了半晌,说:“孙儿还有一事,孙儿听说映璇给映雪安排了斑斓院,那个院子位置偏僻,阴冷潮湿,映雪体弱……” 刚起了个头,就被老夫人厉声喝断了,“住口,我堂堂侯府的正经院子,被你说的像阴曹地府,怎么,背阴的房子就不能烧炭火吗?照你的说法,斑斓院映雪是住不得了?她是多娇贵的身子,七年的边塞小镇土屋破瓦都住得,我侯府上等的宅院她住不得?” 老夫人目光森严地扫过韦映雪,接着落在宋拓身上,眼里全是讽刺。 本来,要不是孙子一大早就带着韦映雪冲过来为了峰哥儿留在韦映雪身边的事跟她磨嘴皮子,她还不至于生一肚子火气。 现在事情好容易用折中的办法解决了,他还不知足,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帮着韦映雪出头。 她心寒地想,孙儿这次回来可从未问过她一句常年不便的腿脚如何了,更未关心过一句她多年的胃痛是否好转,却把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甚至不惜破坏规矩让自己这个祖母为难。 想到这,宋老夫人冷不丁想到今晨刚起床后听下人的汇报,说昨夜里孙子都没回孙媳那儿,而是在韦映雪的院子里不伦不类地住下了。 他二人纵使情深似海,也需得遵从礼数教养的束缚,如此的猴急,如此的不避讳,足见韦映雪也不是什么得体的好姑娘,这七载塞外风霜看来已经侵蚀了她身为韦家清流嫡女的那份矜持和高雅。 老夫人虽然生气孙媳妇这几日的忤逆,可她却更看不上韦映雪这两日的做派。 宋拓被老夫人这个过于凶戾的目光惊得愣住。 府里空置的院子不少,他只是想给映雪换间院子,没别的意思,万万没想到祖母竟是滔天的怒火。 他忙说:“祖母息怒,孙儿并非此意,只是斑斓院阴冷潮湿,又靠着祖宗祠堂,院子上空常飘着香火纸钱味,映雪的身份,怎么能住那种地方……” “哈……?”老夫人古怪地笑了,斜着眉眼看宋拓,一副诚心发问的模样:“她是什么身份?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把映璇的翠雍居让给她住好不好?又或是,干脆把映璇休了让她做这个主母更合你心意?再不然,把我这个老东西请出去,让她住我栖迟院来如何啊?” 随着老夫人话音落下,一个茶杯被她重重掀翻在地。 正要跨进门槛的陈氏吓得一个激灵,瞬间从花厅门口退出去好几步。 拍了拍心口,对门口的艾妈妈低声道:“我心口突然不舒服,先回去吃药,回头再过来给婆母请安,艾妈妈你就先别通传了。” 陈氏匆匆走了,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再过来触婆母的霉头。 屋内,宋拓惶然地望着宋老夫人,他没料到祖母竟然勃然大怒,当场羞辱映雪。 一边是长辈,一边是最爱的人,他脸上挂不住,心头鼓噪着几股情绪,有无数争辩的话想脱口而出,可看着祖母气的浑身簌簌发抖,脸色铁青的样子,孝道又压的他不敢忤逆半分。 他愤懑地看着老夫人,却不敢发作,既不情愿告罪求原谅,又倔强地不肯告辞,僵持在那儿。 第22章 低眉顺眼 韦映雪都看呆了,尴尬地站在旁边,恨不得自己此刻不存在。 好家伙,她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宋拓脾气会这么耿直,说话做事太冲动太刚了。 这可是封建社会啊,孝道横扫一切,他居然为了自己顶撞他祖母,这哪是帮自己,分明就是害她啊。 老虔婆是不会和孙子撕破脸的,但回过头就得把心头的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宋拓这个脾气性格,真能在衙门里混的开么,她不住怀疑着。 关键他情商真的好低,不懂得看人脸色,从刚才她就发现老夫人已经对自己生了成见,几近发作了,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告辞离开,他反而不怕死的又凑上前嘚啵嘚啵嘚,生怕老太太不炸毛似的。 “老夫人,您息怒!”她掉出一串泪,求生欲顽强地凑上前解释:“侯爷并非故意忤逆您,是我没把话说清楚,引得侯爷误会妹妹了,其实我很喜欢妹妹安排的院子,那里虽然偏僻点,但我素来喜静,住进去再合适不过,我今日就打算搬过去。” 她重重地朝着宋拓点头,示意他别再闹下去了。 老夫人听她这么说,面上的寒意总算消融,却仍带着几分敲打之意,冷声道:“映雪啊,并非我倚老卖老爱多嘴,实在是因你自幼便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虽说这七年历经磨难,但我相信你不会磨灭了从前的善良。往后行事,切记要胸怀大局,莫让私心蒙蔽了双眼,别忘了你可是韦家正经的嫡出小姐,韦家对女子的教养,历来都是讲求恭敬谦和、温婉仁善,可别辱没了你爹的名声。” 一番话表面上客气,实则绵里藏针,效果不亚于破口大骂。 宋拓死死握紧拳头,几乎忍不住要跟祖母顶撞,祖母怎能如此说映雪。 可是,他的胳膊被韦映雪轻轻碰了碰,韦映雪尽管被老夫人训得满面羞赧,却还是低声讨巧地道:“老夫人所言极是,今日我实属不该,为了峰哥儿那点小事,一大清早便来惊扰您。待我回去后,定当深刻反省,绝不再犯。” 宋老夫人看着她低眉顺眼,姿态放的极低,倒也不再抓着不放了,“峰哥儿呢?今日怎么没带他过来?” “他昨日见了妹妹院子里的妈妈,一听说要接他走,哭了半个晚上,后半夜一直受惊做噩梦也未休息好,这会儿还在睡着。”韦映雪恭恭敬敬地回话。 宋老夫人面露一丝不忍,“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初来乍到的,倒是难为他了,告诉他别怕,以后习惯了便好,这是刚换了环境。” “艾妈妈,映璇应当还未走远,你快去和她交代一声,今日就张罗起来,该给峰哥儿和映雪裁几身合身的衣服了。” 老夫人生怕委屈了亲重孙,细致周到地张罗起来。 “是,奴婢这就去。”艾妈妈往外走。 “等等。”老夫人倒是很会安抚人心,“今日外头天阴沉沉的,听着又有风,你去取了我那件雪狐毛大氅,给映璇顺路捎带过去。” 韦映璇收到艾妈妈递过来的大氅,一脸受宠若惊,“正冷着,没想到祖母她老人家就送来了衣裳,劳烦艾妈妈代我谢过祖母,祖母交代的事儿也请务必放心,我今日就安排裁缝过去量衣。” “大奶奶辛苦了,其实老夫人是最体恤您的,别看老夫人这几日疼峰哥儿,那不过是因为您和侯爷还未得子,等您和侯爷养育了嫡子,老夫人最看重的仍然是您和侯爷嫡出的曾孙。” 韦映璇微笑,滴水不漏地说:“确实,峰哥儿是个很聪慧的孩子,别说祖母喜欢,我瞧着也是喜欢。” 艾妈妈笑着接话:“可不是,韦大小姐还是很会管教孩子的。” 韦映璇笑而不语。 艾妈妈干笑片刻,这才说:“风大了,就不耽搁您了,您快回去吧,奴婢也赶紧回去给老夫人复命去了,您快把大氅披着,老夫人怕您着凉了。” 一直到艾妈妈走了很远,韦映璇都没披老夫人的大氅,只让照影拿在手里。 照影不时皱皱鼻子,十分嫌弃地低声说:“小姐,这大氅虽然保养的极好,油光水滑的,可还是散发出一股老人味,得亏您没穿,我闻着都不舒服。” 韦映璇眼底同样浮起淡淡的厌恶,“回去后浅浅沾一层我平日用的香粉,给老夫人送回去,就说我穿过了,谢过她老人家。” 下午,韦映雪那边开始如火如荼地搬新院了。 宋拓衙门的履职令还未下来,这几日他有空在府里,便和韦映雪一同乔迁。 韦映璇对此冷眼旁观,前一日宋拓说过不让她插手他搬家事宜,她就真的什么也不管,连差人问一句的表面功夫都不曾。 她下午在书房见了城南庄子上的一位管事妈妈,接着又见了后厨一个过来哭诉告状的婆子,断了一场下人之间的是非官司。 刚说要歇会儿,不巧侯府在京城一家丝绸铺面的掌柜有生意上的急事前来求见,韦映璇又和掌柜商讨生意,一个下午连续见了三波人,就忙到了申时半。 总算歇口气,正说吃口点心歇歇,栀茉就过来说:“侯爷身边的小厮宋或在门外,说是着急要见您。” “见我做什么?”韦映璇颇为奇怪。 栀茉脸色分外难看,“他是过来收拾东西的,是……侯爷今日搬家,下令让手下将所有物什全迁往斑斓院,宋或整理时寻不见侯爷一把竹丝扇,竟妄自揣测是小姐您取了去,这不,巴巴过来讨要来了。” 言罢,栀茉颇为担忧地看向韦映璇,关注着她的脸色,生怕触动了主子心中的某根敏感之弦。 韦映璇波澜不惊地放下手里的茶盏,“让他进来回话。” 栀茉下去后,不到片刻宋或就低眉顺眼的进来了。 他是家生奴才,从小就跟在宋拓身边伺候,也是宋拓的心腹。 韦映璇不和他多废话,直接说:“扇子这一类小物件从来都在侯爷书房,不会在别处,你找不见扇子就去找照影问,侯爷的书房是照影带着几个二等丫头打理的,再不济去找董妈妈,董妈妈是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你倒是派头足,非要听我亲自与你解释么?” “奴才不敢,那把扇子是竹丝扇,您忘了?是当初您和侯爷成亲带来的嫁妆,韦大人一位四川来的学生带来的家乡特产,扇面薄如蝉翼,图案精美绝伦,侯爷十分喜欢,原本放在书房的,可您不是非要搬到卧梅轩么,这边书房从早日晒到晚间,侯爷怕晒坏了扇面,就让您帮着收了,您可还有印象?” 第23章 韦二婶 听宋或这么一说,韦映璇突然记起来了。 她记得前世她把扇子收进她厢房里的大箱子里了,因为宋拓看重,她便也珍重收了起来,跟自己值钱的首饰放在一起。 “不记得了。”她轻飘飘地说:“我整日要忙的事多,怎会记得这些琐碎小物在何处,你另想办法去吧。” 那把竹丝扇她回头就叮嘱董妈妈扔出去。 “您再想想,这把扇子侯爷真的很喜欢,上头画了隆冬时节的雪景,正好应了韦大小姐名讳里的雪字,侯爷是要把它送给韦大小姐,放在韦大小姐那边的书房里做装饰用的,若是找不到,侯爷说不得会怪罪奴才办事不力。” “怪就怪了,与我何干?”韦映璇脸色刷地沉了,“不知死活的蠢奴才,给你几分颜色便要开染坊么,一把扇子找不到,却要在我这里蹬鼻子上脸,难不成你还要搜我书房么?” 宋或面色讪讪,“奴才不敢,奴才失言,奴才告退。”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宋拓到底是不顾众人的眼光,彻底从翠雍居搬离了。 韦映璇一如往常般,每日淡定地做自己该做的分内事,她安排了裁缝,给韦映雪母子各裁了几身应季衣服。衣服加紧赶工,第三日就出成品了,拿过去给老夫人看,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老太太都十分满意,挑不出错来。 这天午后天气晴好,天高云淡,韦映璇寻思给二叔的信送了好几日,一直没回复,今日是不是亲自去二叔府上一趟,这时二门上一个婆子过来传话,说韦二婶在外求见。 正盼着,人就来了。 想到就要见二婶儿,韦映璇眼睛亮亮的。 她重生到现在也有好几日了,对爹娘兄长都淡淡的,提不起精神登门去见,宋老夫人催了她几次让她和宋拓一起回门,她都是不咸不淡的应付过去,实在是对回娘家没什么期待。 但却在听说马上要见到二婶儿的时候,激动的鼻头轻微发酸了。 上辈子她快离世的那几年,是二叔和二婶儿给了她实打实的依靠,若不是她自己太愚蠢,没察觉到韦映雪的真面目,二叔二婶必不会放任她瘫在侯府坐视不理。 她到死,都没对二叔二婶儿说过半句宋拓和韦映雪的不是。 轻轻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她忙转身吩咐:“去请二婶进来,交代李妈妈好好准备一桌菜,今日我要留二婶在这里吃晚饭。” 二婶儿干练,浑身上下透着爽利劲儿,说话如脆珠落地一般字字带响,是个十分有性格的妇人。 她不注重繁文缛节,行事泼辣直爽,也正因如此,当初入了二叔的眼,不在意她商贾出身,更不在意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苛刻要求,执意娶了她为正妻,婚后数年伉俪情深。 “璇儿!哎哟,你说说你,你这个笨蛋啊,你要给远哥儿找老师,就不知道亲自上家去跟你二叔面谈此事么,一封信三言两语能说清什么?” 二婶儿人还未到,声已经先至了。 “你二叔看了你的信,满头雾水,这就催我过来问了,你倒是要找个学富五车的书呆子,还是要找个通谋略又没那般循规蹈矩的活泛人?话可说在前头,活泛人做事有活泛人的做法,别拿你爹那一套迂腐的标准选人,以上是你二叔亲口让我转达的,我一个字都没变。” 韦映璇刚迎出去,听到这儿就噗嗤笑了,“二婶儿,不急说这个,先进屋。” 韦二婶姓许,名叫许容龄,比韦禛小了整整十岁,却只比韦映璇大三岁,两人素来投缘,名义上是婶婶侄女,相处却像至交好友。 韦映璇出嫁前是单纯活泼的性子,那时就跟许容龄处的像姐妹,嫡姐因为稳重文气,倒跟二婶没那么投缘,加上二叔对她格外的偏爱,二婶儿一直以来都只和她亲近。 二叔自小聪慧,在家族子弟中样样拔尖,若不是庶出的,早就没她爹什么事儿了。当时他即便不是以文科登科,凭借出色的算学也照样能取得更高成就。 可惜朝廷以文科入仕,算学及第不但毫无名望,也全无升迁可能,顶多去工部谋个画图修桥造楼的苦差事,既无权势也无声望。 二叔是个傲气的人,他不甘心如此,最后果断放弃了喜爱的算学,致力于文科。 没出嫁时她跟着二叔学算学,便常去二叔家小住,二婶瞧见她算盘打的噼啪响十分羡慕,强烈央求每日跟着一起学,可惜她并无算学天分,用二叔的话说,她脑袋不开窍,天生不是算学的料。 可二婶儿不肯放弃,每日总能听见二叔对着二婶儿毫无形象的咆哮声,二婶的算学本常常被二叔撕得粉碎,不辅导算学便夫妻恩爱,一辅导算学便是鸡飞狗跳,两人常常为一道题目吵的脸红脖子粗,二叔总会捂着心口大唤丫环要吃补心丸。 可吵完了,他还是会绷着一张脸,从背后悄悄变出一些小玩意儿请二婶儿原谅他。 二婶那时也是少年心性,前脚与二叔吵完架便带着她离家出走,两人去附近的山里、庙里,去庄子上,去山林里,去各种风景美妙处,总要二叔翘了衙门的班,费大力气四处搜寻不可,二婶儿每每一见到“不远千里”前来寻妻的二叔便会露出甜甜,幸福的笑。 他们之间,是韦映璇最羡慕的爱情。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和二婶儿戴了面具,混在乞巧节的晚市人群中,欲捉弄前来寻找的二叔,二叔却能在人山人海中一眼认出二婶儿,那是韦映璇第一次真正懂得喜欢的含义。 回忆往昔,快乐的往事数也数不清,那些岁月是她整个少年时光最最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 韦映璇看着近在咫尺的二婶儿,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诶?这,怎得还哭了?”许容龄的声音一下子提起来,仔细地打量她,“可是受了委屈?” 韦映璇摇摇头,不由分说给了她一个紧实的拥抱,“只是好久未见了。” 她此时,褪去了平日做当家主母的威严,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孩子气。 “二婶儿,你似乎胖了,肩头圆润了许多。” “二婶儿,你今日用了什么香?好闻的紧,明日送一盒给我。” 许容龄翻了个大白眼,顺手把她眼角的湿润抹去,“有委屈你就说,必然不会是许久不见,算算日子你我只不过月余不见而已,快别煽情,赶紧说委屈?” “我不委屈,见到二婶我真的高兴。” “少来,我还不了解你,瞧着是当家做主母了,却还是最单纯善良的心性,心里有事就表现在脸上……对了,映雪来府上的事我听说了,这几日你们处的如何?” 韦映璇脸色微冷,实话实说:“并不好。” 许容龄心头一沉,没急着问为什么不好,综合她这几日听闻南亭侯有意娶平妻,外加今日瞧见韦映璇多愁善感的模样,心里大致有了判断。 第24章 给她一记教训 她皱眉说:“别看大伯哥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其实是个糊涂人,他就不该同意映雪来侯府。” “我回去就让你二叔上门去劝劝你爹,让峰哥儿来宋家还宗,映雪还是上山做姑子去吧,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么些年都错过了,如今就别再回来折腾了。” “当姑子的日子,没你们想象中那般枯燥乏味,都说姑子苦,那得分是谁去,只要常年不断给庵里供奉香火钱,她便是里头最尊贵的姑子,有道是举头有神明,低头看香火……” 她噼里啪啦地说着,为二侄女鸣不平。 话题很沉重,韦映璇一点也不想笑,可一听二婶说话她就忍不住。 噗嗤笑了,拽着许容龄往书房走,“二婶儿,先进来坐,我让丫环沏你爱喝的普洱,咱们慢慢聊。” “晚上在我这用过饭再走,我让李妈妈做一桌你爱吃的,她最近又研究了不少新菜式。” 她拉着韦二婶去了书案对面的会客间,说是会客间,其实是用屏风隔开的一处空地。她平日理事累了放松之处。 这一处小角落被她打理的极为温馨,靠墙放着个八宝格书柜,放了她常看的书,对面是张小软榻供她小憩,软榻旁边是吃点心小食的梅花桌和两把靠背矮竹椅,另一边的长条方案上正点着熏香,袅袅烟雾飘起,若有似无的淡香充斥着书房,十分温馨。 许容龄一点不和她客气,一屁股坐在她的软榻上,脱了鞋把腿盘上去。 “光喝普洱还差些什么,你府里可有柿饼?我最近喜欢上它了,柿饼配普洱乃是人间绝配,再来点小点心最是安逸……” 二婶还是这般,二十有五了,有时却仍单纯快活的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韦映璇眸中带笑,吩咐栀茉去拿柿饼。 待取来了柿饼和各色点心,俩人就一边吃着柿饼,一边琐琐碎碎地聊天,聊远哥儿的老师人选,聊她的近况,也聊到韦映雪,顺道提了宋拓。 许容龄越听脸色越难看,“气死我了,岂有此理啊,宋拓欺人太甚,当初巴巴的求娶,说是已然忘却前尘往事,心里只搁的下你一个,现下却说辜负了映雪,此生只想补偿她,让你自行和离的话,无耻之徒。” “如果不是亲耳听你说,我死都不敢相信映雪如今变成如此随便之人,一入侯府就跟宋拓日夜厮混着,她这般不要脸皮,与外头那些小娼妇有何区别?” 韦映璇正要说话,宋或来了。 他在外头廊下大声嚷嚷要见大奶奶,栀茉说大奶奶正在见客,不让他进书房,他便故意大声说:“不是我非要叨扰大奶奶,今日有件要紧事非得见大奶奶不可,侯爷书房里一幅前朝画圣传下来的真迹,不知放在何处找不到了,这幅画侯爷点名要送给韦大小姐的,奴才到处都找了,就是不见这幅画,还请栀茉姐姐给行个方便,让我见大奶奶亲自禀报。” 韦映璇脸色一沉。 宋或说的这幅画,她半丝印象都无了。 这是什么个情况,以后但凡东西不见了便要来找她讨要么?把她当成什么了,她也不知是奴才不会办事还是宋或授意的。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吩咐:“栀茉,把他给我赶出去,再有喧哗妨碍我待客,就叫人绑了打十板子。” 栀茉连推带搡地把宋或从卧梅轩打发出去。 宋或哭丧脸去宋拓那里回禀。 “她竟如此蛮横!”宋拓听后猛然从椅子上起身,硬邦邦地骂了一句便大步往外走,大有要立刻找韦映璇质问的架势。 韦映雪急忙拦住他,娇滴滴说:“侯爷,找不到就算了,真的不打紧,我书房里已经有那么多装饰了,不差一幅画。” “不行,她这次行事太过分了,连我贴身小厮都敢威胁,我已忍无可忍。” 再说那幅画,要是普通山水画也就算了,那是牛郎织女图,有特别的寓意,是他预备送给映雪的。 他以为韦映璇只是心胸狭隘,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睚眦必报。 “我三年未归,书房里的东西搁在哪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看来那把扇子也不是真的找不到了,是她故意收起来不给,连同这幅画一并藏起来,这是在故意使绊子。” 宋或还在委委屈屈告状:“大奶奶还说了,要是奴才再以这等小事去滋扰她,便要把奴才帮了打板子。” “岂有此理,打狗还看主人。”宋拓勃然大怒。 峰哥儿瞅准时机火上浇油,“父亲,姨母是不是不欢迎我和我娘?不想让我娘留在府里?因此一听说那幅画是爹要送给我娘的,便立刻叫人收起来了?” 韦映雪心里暗叫一声好,表面上却呵斥他,“峰哥儿,住口,不可非议长辈。” “他说的何错之有,为何要训斥他?”宋拓冷笑着说:“若不是她蓄意针对你,为何不见丢旁的东西,却独独只丢我要送你的扇子和画?我从前可真是瞎了眼,以为她是你妹妹,再如何不堪,至少也有你一半的懂事善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下作,恶毒成性,不配为一家主母。” “我在府里,她尚且如此欺负你们母子,待过几日我去衙门当值,还不知她又会动什么龌龊心思,此事我不会轻易罢休,我这就去找祖母……” 韦映雪眼皮一跳,急忙上前央求,“侯爷,万万不可去找祖母,你忘了前几日祖母因我而大怒,她老人家都误会我了,认为是我娇气矫情,挑剔侯府的院子,今日侯爷若再为了我的事气冲冲前去叨扰她老人家,岂不是又要陷我于于不义……” 宋拓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耿直,做事冲动鲁莽,韦映雪急忙拦下他。 “而且,若事事都找祖母,不但让她老人家操心劳神,也叫外人瞧了觉得侯府如今还是祖母在当家,于你的威严不利……”韦映雪说到一半,忽地抿住嘴,懊恼道:“我失语了,不该说这些话,可我真的不希望你去找妹妹的麻烦,我不想我一回来你跟妹妹就总是剑拔弩张的。” 宋拓脑海里只回荡着韦映雪那句侯府当家的是老夫人,完全听不进她最后在说什么。 他觉得韦映雪说的对极了,他方才下意识便要找祖母解决此事,其实仔细想想,大可不必,他现在已经是实打实的侯府之主了,为何还要处处找主母替自己做主? 再一想到他过几日就要去衙门履职,不能时时刻刻守护着韦映雪母子,这次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给韦映璇一个教训。 “宋或!”他眉眼沉沉,冷声吩咐:“你现在就去外院挑选两个孔武有力的妈妈,再叫几个经年当差的婆子丫头,凑够十五人后去翠雍居一趟,就说我下令搜查翠雍居,所有人包括韦映璇在内,全都要配合搜查,直到找到竹丝扇和牛郎织女图为止。” 宋或惊恐地看着他。 侯爷疯了不成,搜查主母!这可不是小事! 一府主母的院子那是随意能搜查的么,要真按侯爷说的办,肯定要捅破天了,以他这几日亲眼所见大奶奶处事的架势,决计不会受此等委屈。 他迟疑地道:“侯爷,真要如此?这么做也太打大奶奶的脸了,她毕竟是……” “此事还没有你求情的份!还不快去?” 没人注意到,廊角闪过一道人影,飞快地从角落往偏门方向去了,赫然是新调配到韦映雪这里的孙妈妈。 “大奶奶,孙妈妈求见。” 韦映璇也不避着韦二婶,“叫她进来。” 孙妈妈轻易不会来见她,既然来了,必定有要紧事禀报。 第25章 吃瓜看戏 “大奶奶,出事了!您先头让奴婢暗中盯着韦大小姐,奴婢还有些恍惚,心说她是您嫡亲的同胞姐姐,对您能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呢?没想到她还真是个绵里藏针之人,不简单啊!侯爷那边现在急着找您的麻烦!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方才……” 孙妈妈声情并茂地把方才在斑斓院发生的事儿一字不漏转述给韦映璇。 “知道了,今日有劳孙妈妈了。”韦映璇顺手拔了头上一支金光闪闪的步摇,“孙妈妈收着吧,听说你刚抱孙子,算是我的贺礼。” 孙妈妈本来还想着推辞几番,但金步摇捏在手上沉甸甸的分量实在是太诱人了,而且看成色就是宫廷御用工匠的手笔,上头镶嵌的宝石无不奢华精致,她可是识货之人,知道这东西比一颗金锞子还宝贝。 一般主子最多赏下人些银子,给大奶奶办事就是不一样,大奶奶她大方!好东西舍得给奴才,如此看重她,那么她也得好好替大奶奶办事。 孙妈妈握紧了金簪,表忠心:“谢大奶奶恩赐,您放心,奴婢日后必定肝脑涂地,事不宜迟,您还需赶紧布置,说不得侯爷派来的人就快过来了,奴婢先告退了。” 孙妈妈刚走,许容龄便凝重地问:“画和扇子可藏好了?没处理好就快去处理,我去找宋拓说道说道,顺便给你宽延些时间!” 韦映璇噎在那儿,脸色甚是古怪,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二婶甚至都不问她是否私藏了这些东西,也不问她为何私藏,更未谴责她半句,只是不问因由,第一时间帮着自己解决麻烦。 上辈子她自问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时常觉得二婶行事过于特立独行,许多念头于礼法不容,譬如二婶不许二叔纳妾,这件事让她一直无法从心底彻底接纳二婶,纵然她和二婶交情一直不错,但私心里到底还是不认可二婶的想法。 但此刻,她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压下心头千般思绪,她忙解释说:“扇子我嫌晦气,前几日就让照影扔了,早随着垃圾运出府了,至于那幅画,我并未拿。” “好啊,没赃物,那就太好了。你是一府主母,宋拓这么做就是把你的脸皮撕碎往地上砸,岂能轻易算了,二婶今日陪着你好生闹一场。”许容龄冷笑着,袖口都被她捏的变了形。 韦映璇何尝不想二婶留下和她一起面对,但她却知道如今在侯府她须得自身立得住方能震慑侯府众人,这件事她要自己面对,绝对不能以二婶为主导。就算二婶能为她主持一次公道,以后呢? “不用,二婶儿,你先回吧,本想留你吃晚饭的,可惜今日不赶巧,下次我一定……” 许容龄打断她:“说什么走不走的话?我来都来了,还偏巧碰上你被欺负,这种时候若丢下你一个人应对,我自己脚底抹油,你二叔非休了我不可。” “好一个宋拓,三年丁忧,我当他回来后会加倍待你亲厚,没想到他就是这么对你的,自从映雪来就开始喜新厌旧,薄情寡性,呵呵,我今日非要当面问问他当年为何欺骗你。” 韦映璇忙握住许容龄的手,“好二婶,我知道你替我不忿,为我担心,但今日之事我只想自己应对,我需要立威才能服众,二婶能帮我一回,还能次次帮我么,加之二叔才入内阁,二婶近来还是低调处事的好,犯不着为了我和宋家起冲突。” “我为何不能次次帮你?下次你若有情况立马派人叫我过来就是了,反正我这张脸皮豁得出去,你要立威,我也可以帮你立威啊,有人帮着出头也是你的本事,人脉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她说归说,韦映璇的话她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不过你这么想也有道理,到底是侯府,我一个外人就算能豁出脸皮,也不好次次在别人的地盘上逞威风,传出去总是不占理。 这么办,等会我就先不出现,你自行处置,要是宋老夫人不帮着宋拓打压你,我今日只当没瞧见,万一他们叫来宋老夫人,偏偏宋老夫人还偏心,只帮着孙子压制你,那我还是要出马帮你撑腰的,毕竟我是你娘家人,按辈分算跟你婆母一个级别,在宋拓面前也是说的上话,总能震慑震慑他们,这么总可以了吧?” 韦映璇知道二婶今日说什么都不会走,只能无奈地点头了。 不过二婶说到震慑,她唇角忍不住泛起讽刺,“二婶可还记得当初我嫁宋拓之前,因二叔当面犀利点评了他几句,宋拓至今都记恨着,每每提起二叔便是一副横眉冷对样,今日若见二婶替我撑腰,想必以他的性格,只会反感却不会敬畏。” “那是从前,他如今不得不忌惮你二叔,不出三年他还得敬着!”许容龄朝她挤挤眼睛:“自家人就不瞒着你了,你还真当你二叔这次入内阁是运气好么?悄悄跟你透个底,如今你二叔也是有后台的人。” 她做了个口型吐出一个人名。 韦映璇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许容龄勾着唇角,唇边两颗酒窝分明,“你现在知道咱们的底气是由何而来了吗?待你二叔在内阁多办几件拿得出手的差事,站稳了脚跟,以后宋家欺负你之前就要好生掂量了。” “说起来也怪你那个糊涂爹,只会让你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恭顺孝敬,你受委屈时屁用都顶不上,不然就凭他大儒的身份,学生满天下,侯府都不敢如此对你,这也是你二叔不爱跟你爹亲近的原因,读书都把脑子读傻了!整日纲常礼数滔滔不绝,却不知给自己家姑娘撑腰。” “你二叔就不一样,他这个人自私,只想着身边人过的如意,你可知他升官的动力是什么?就是做一家人的靠山,不然他整日图谋入内阁图的什么?为的不就是多些权势罩着我娘家,护着你么,要是都不能为家里人撑腰出气还当个屁的官,在家抠脚便是了。” 韦映璇:“……” 二婶总能说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让人在愕然一笑之余又暗暗觉得解气。 其实她上辈子也是悄悄埋怨着父亲的,只是那时候她是太遵守规矩礼法了,认为非议长辈就是不敬不孝,与长辈顶嘴更是不可饶恕,父母的过错子女只能低三下四的规劝,若父母不听劝,她作为子女也不得违抗,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一日日消沉抑郁,也不全是侯府的原因,她娘家对那样处境之中的自己只有指责和埋怨,毫无半点支持和温情,可她却不敢提及爹娘的半句不是,人前人后都守着为人子女的孝顺,即便在后来病入膏肓时也只是默默伤心居多。 说白了,她的抑郁心境都是被憋出来的! 韦二婶就很不一样,她是个敢爱敢恨,敢讲敢言的女子,家里是世代的商贾,从小跟着自家商队去往各处,身上没半点文人的咬文嚼字,倒是跟着那些贩夫走卒学了一身豪迈的江湖气,平日里遮掩的很好,一动怒就藏不住了,像是方才,庸俗鄙陋之言滔滔不绝…… 再想到二叔的那位后台,她的声音都雀跃了,“要是二叔一直能得那位的赏识,以后确实高枕无忧了。” “可不么。”许容龄翘起嘴角,“所以你怕什么?笨蛋,别耽搁了,先去处理你的麻烦,赶紧确认确认字画是否遗忘在哪处了,别让他们搜出来!” 照影就在旁边候着,闻言急忙说:“回婶娘,奴婢四处找了都没找见字画,问了董妈妈,也说字画在侯爷书房,定是他们自己搬家时收走了无疑,不在咱们手上。” “妙啊。”许容龄眯起眼睛,挤出一条奸诈鱼尾纹,摩拳擦掌道:“那就太好了,好侄女,今日一定要借此机会给姓宋的吃一记教训,婶母可就放心吃瓜看大戏了。” 第26章 去拿菜刀 韦映璇颇为无奈,哭笑不得道:“二婶……你慎言,我如今还不能跟侯府彻底撕破脸。” “知道,二婶儿岂会捏不准分寸?你是侯府主母,日后还要在侯府当家理事,你的处境二婶知晓,就算今日跟宋老夫人对上了,老太婆的面子我肯定会给,这些面子功夫不用你操心,我自会掌握好分寸。” 不过韦二婶心里暗道,要是老东西太过分她也不会客气的,她这个侄女什么都好,就是太恪守孝道礼数,对上正直之人便什么都好说,若对上狡诈之徒,太容易吃闷亏了! 此时,栖迟院中,老夫人坐在花厅里,一边喝茶一边听婆子的禀报。 “……侯爷先吩咐小厮带了人过去,后来又怕小厮和婆子压不住大奶奶,说要亲自过去。” “老夫人,事情就是这样,要不是兹事体大,奴婢也不会立刻跑过来给您汇报。” “您快些拿主意吧,迟了怕是要闹起来,侯爷正在气头上,侯爷的脾气您也知道,火气上来不管不顾的,您今日要是不出面,大奶奶的脸面怕是保不住了。” 说话的婆子,赫然是刚拨到韦映雪院子里的成妈妈,老夫人前两日突然把成妈妈秘密招过来,给了不少张银票,让成妈妈拿去在郊区置些田地,顺道让成妈妈小儿子脱了奴籍。 成妈妈便心知肚明了,收了这天大的好处,以后就是老夫人的棋子,要为老夫人做见不得光的事了。 这不,今日这事儿一出,她立马就找机会溜出来给老夫人报信。 “知道了,你下去吧。” 成妈妈万万没想到老夫人听闻此事,竟然十分平静,难道老夫人能容得下后宅出这种大乱子吗? “是。” 满嘴的话噎在肚子里,可老夫人挥手让她走,她只好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 成妈妈走后,老夫人哼笑一声把茶杯放在小几上,吩咐艾妈妈:“扶我起来,这几日大抵是春困,总是乏的厉害,扶我去卧房歇着,下午无论谁来见都让弦月拦了,就说我睡得死,天大的事儿也不见客。” 艾妈妈也是听见了成妈妈汇报的,十分震惊地看着老夫人。 这是要放手不管,任由后宅乱起来么。 宋老夫人笑了笑,分外凉薄地说:“风头太盛,就让她吃一记教训。以后好能摆清楚她的位置,做我宋家的媳妇便要恪守本分,给她理家权可不是让她当家做主的,说得好听点是主母,不过是比大管事再高级些的大管家而已,别妄想爬在我头上当宋家的家,做宋家的主。” 艾妈妈看着老夫人布满沟壑的脸,平日只觉得和蔼,此刻这张脸却笼罩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狠气息。 她心头微凛。没想到老夫人这几日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对大奶奶居然这般怨怼。 看来大奶奶近几日强硬的做派还是让老夫人心中起了芥蒂。也怪大奶奶这几日行事太我行我素,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老夫人掌家一辈子,心眼儿看似大,实则容不下半粒沙子。 “拓儿那个孩子,冲动起来必然要闹的不好看,我都能料到她会如何威严扫地,今日的教训,足够她长一辈子的教训了。” 艾妈妈连连说是,小心附和着老夫人,这一刻连她心里都有些惧怕老夫人。 大奶奶往日执掌中馈再怎么风光,侯爷依旧是一府之主,侯爷带人过去谁也拦不住,大奶奶越反抗越是会遭到更强硬的对待,今日必然要吃亏了,老夫人正好借次事挫挫大奶奶的锐气,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侯爷惩治大奶奶就达到了目的,事后再做个和事佬,各打五十大板做做样子。 “对了,你亲自到陈氏那个蠢货那里去一趟,找个理由把她打发出府……就让她去城外卧佛寺替我上炷香,抽个签去,这个不省心的东西留在府里只会添乱。” “是,我这就去。”艾妈妈道。 老夫人不见客,再把陈氏打发出去,今日府里可就连一个能替大奶奶说话的长辈都没有了。 艾妈妈心想着,这府里人上到主子下到奴才,在府中地位如何端看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就算年事已高,照样还是这府里实际的掌权者,照样能把这些人掌控在股掌之间,她老人家想怎么就怎么,连侯爷都别想跳出老夫人的掌控。 平日里大奶奶掌家,整日对管事婆子们挥斥方遒,那又如何,经过今日侯爷这么一打压,面子里子都没了,以后坐镇中公可就没什么威严了,她只能回过头恭恭敬敬地巴结顺从老夫人。 这头韦映璇还不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她刚跟二婶说了没几句,外头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婆子蛮横地在外头喊:“奴婢奉侯爷的命令查抄来的,董妈妈最好别拦着!” “放肆,这是大奶奶的卧房,凭你们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也敢搜?你们好大的胆子!” “侯爷丢了东西急着要找,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管它是大奶奶的卧房还是奴才们的卧房,侯爷吩咐一律要搜,一间都不准漏掉,直到找见侯爷丢失的物品为止,得罪了!” “你敢!侯爷是一府之主,却也当不得这个家,大奶奶才是掌家主母,侯爷主外,大奶奶主内,内宅少了什么东西应当回禀了大奶奶着人去寻,你们这些奴才却胆大妄为,僭越到大奶奶头上,还有没有规矩了?” “董妈妈,你今日就是说破天去我们还是要进去搜的。” “没有大奶奶的命令,谁都不许进!” 董妈妈堵在门口,跟来搜查的婆子争执起来。 许容龄摆了摆手:“听着糟心,你赶紧去处理吧,要不然二婶可就忍不住出去发威了。” “好侄女,别怕,上去就是撕,二婶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来,先深吸口气,告诉你自己必胜!”许容龄郑重其事地在她肩头拍三下。 韦映璇哭笑不得,但想到外头的境况,也无心与二婶儿打趣,蹙了眉头走出去。 果然在廊下看见两个孔武有力的妈妈带着一群人,准备冲进她的卧房。 董妈妈一把年纪了,矮小身材,却还是张开双臂,挡在门外寸步不让。 “都在这嚷嚷什么?你们几个婆子哪个院子当差的?来我卧梅轩做甚?”韦映璇一走出屋,仿佛寒冬降临,带来一阵冷冽气息。 丫头婆子们都顿住动作,疑惑眼前的人似乎跟传闻中大奶奶十分敦厚善良的说法不太相符。 被她如此不快地质问,方才跟董妈妈吵架的黄妈妈,面色居然也不虚,“奴婢见过大奶奶,大奶奶,奴婢是跟着男人在外院当差的黄婆子,奴婢今日可不是有意冲撞您的,奴婢们也是听侯爷令办事,侯爷命咱们带人过来搜查,您院子里的下人生气也怪不到奴婢们头上,堵在这撒泼不是让奴婢为难么。” 韦映璇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不由分说道:“栀茉,去掌嘴。” 在场众人蓦地一惊,四下张望。 为何掌嘴,掌谁的嘴!? 栀茉早就满肚子气了,她还从未掌掴过旁人,但她是一根筋的性子,大奶奶说什么她便照着做什么,毫不犹豫走上前,照着黄妈妈脸上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大巴掌。 “嘶,你……”黄妈妈捂着脸,又惊又怒,就差吐出悖逆之语,但她是当差的老妈妈,知道好歹,作为奴才万万不可能顶撞主子的,因此脸颊生疼却忍住了。 她调整了语气,态度明显客气不少,“大奶奶,您息怒。今日是侯爷下令奴婢们过来搜查的,奴婢们若是不照办恐怕无法复命,您难为奴婢们也没用,侯爷说了,今日就是大奶奶出面拦着也非搜不可,还请大奶奶别为难奴婢们。” “再掌嘴。”韦映璇面无表情地再一次张口了。 这次栀茉有了经验,撸起袖子,打之前先后退半步,接着大跨步上前,狠狠打了黄婆子一巴掌。 黄妈妈被打的踉跄几步,嘴角顷刻见了血。 她紧紧咬牙,脸上神情却并未退缩,“大奶奶!您教训奴婢,阻碍奴婢们办差,奴婢们受打受骂都是小事,就是不好跟侯爷交差!今日奴婢非得罪您不可了,你们几个,进屋搜!每个箱笼都打开仔细看,你们几个,到那边,都搜仔细些!” 这几个婆子都是跟着自家爷们在外院当差的,干的都是琐碎的活儿,对内宅几个主子虽有敬畏之心,但相较起来还是更敬重宋拓,且她们今日一听说侯爷大怒是为了韦大小姐,心里就有了谱,知道大奶奶这是失宠了。 她们都是些粗使婆子,心中无是非正义,不像韦映璇身边那些下人识字看书,有道德观,更有跟主子荣辱与共的信念,这些人惯来捧高踩低,侯爷让她们来搜院,她们便真的敢对韦映璇不敬。 黄妈妈这么一说,这些人竟然真的把董妈妈推开,冲进她的屋。 “你们……”董妈妈气的脸色煞白,就要上前去阻拦。 不过韦映璇叫住了她,“董妈妈,不必拦着她们,你去厨房知会一声,让他们拿几把锋利的菜刀过来。” 韦映璇神情淡淡,随口的吩咐的语气仿佛是在让下人斟茶添水一般。 随着她声音落下,在场的几个婆子纷纷大惊失色,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第27章 侯爷亲自出马 “大奶奶,莫冲动啊……” “您院子里若没赃物,搜查过后就无事了,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啊!” 婆子们这时候都意识到了,大奶奶绝非她们往日听说的那般循规蹈矩、温柔敦厚。上来就让奴才动手打人不说,现在还要拿刀,如此做派决计不是好相与之人。 要是今日在翠雍居动了刀子见了血,事情岂非闹大,届时老夫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举府上下皆知老夫人是最重视规矩和脸面的,若知道侯爷和大奶奶不仅剑拔弩张的闹起来,还闹出了人命,定会拿她们这些下人开刀,带头搜查的几人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一时间两个带头婆子脚都软了,迅速从屋里窜出来。 “大奶奶,您这是何必,奴婢们是奉侯爷之命过来搜查的,您如此横加干涉,还叫人拿了利器,刀剑无眼啊,奴婢们皮糙肉厚倒是无所谓,怕就怕,混乱中伤了主子。” “不若大奶奶您去求求侯爷?只要侯爷发话不让奴婢们搜了,奴婢们立刻就撤。” 韦映璇嗤的一声笑,“你们一个个确实皮糙肉厚,不但敢强闯我卧房,还敢与我叫板。堂堂侯府,竟然有下人公然以下犯上聚集作乱之事,今日我这个主母被你们几个奴才欺压至此,莫怪我打破了侯府这几十年不重罚奴才的好传统,我倒是想做仁善的主子,奈何你们这些狂妄欺主之奴逼得我不得不自保。董妈妈,还不快去?” 董妈妈劝也不劝她,拔腿就走:“是,奴婢这就去。” 婆子们看韦映璇不像是做做样子。 且她的左右奴婢,无论年轻的还是年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人出来劝阻的,怕是待会儿大奶奶一声令下,这些奴婢真能一拥而上挥刀砍人了。 黄妈妈想起栀茉方才抡圆胳膊扇自己时那个狠样儿,不寒而栗。 其余婆子丫头们也不约而同变了脸色,一时间,人人自危。 几个年长的妈妈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没想到大奶奶竟如此难缠。” “是啊,她竟叫人拿刀,行如此鲁莽危险之事,是根本不在乎坏了侯府的名声和规矩,更不在乎咱们下人的死活。” “不若咱们就撤吧?如实跟侯爷回禀了。” “可咱们搜查不力,侯爷那边不好交代,这可如何是好?” “恐怕要侯爷亲自过来一趟不可了。” 几个妈妈正琢磨着去请宋拓过来,忽见湖心廊桥那边出现几道身影自北朝南过来了,赫然是宋拓带着小厮和一个婆子。 黄妈妈几人瞬间像望见了救星,大松了口气。 “是侯爷,侯爷来了!” 她们是拿大奶奶没办法,但侯爷出马就不同了,大奶奶这下总该老实了。 宋拓脚步生风,没片刻就走了过来,铁青着脸道:“韦映璇!这些奴才是我派过来搜寻我丢失之物的,你却横加阻拦,还让奴才们动刀胁迫,亏得你还是韦家清流之女,行事却如此粗鄙狂妄有辱斯文,你如此肆意妄为,莫怪我不讲夫妻情分了。” 他其实已来了有一会儿,方才在湖心亭那边听见了这边的对话,急不可耐赶过来。 韦映璇语调凉丝丝的,“侯爷这话说的分外好笑,好似你对我讲过夫妻情分似的?” 宋拓脸色一僵,却下意识地指责道:“我本也想敬着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如此善妒,妒忌的还是你的亲姐姐,我最爱重之人,你叫我如何对你讲情分? “你若老老实实过日子也就罢了,你做你的主母,我与映雪久别重逢再续前缘也与你无关,看在你是她妹妹的份上我依旧会敬你,在府里给你一席之地,可惜你偏偏不安分,非要兴风作浪不可。” “既然你挑衅在先,那就别怪我此刻不给你主母的面子。” 韦映璇深深地盯着他问:“侯爷如此说,今日便是非搜不可了,是吗?” 第28章 叫陈氏做个见证 “是。”宋拓答得斩钉截铁。 韦映璇以为他在儿戏,却不知他此次是动真格,他打定主意要借此给韦映璇一个惩戒,若韦映璇反抗的厉害,必要的时候,他会直接吩咐下人绑了她。 一府主母又如何?空有主母的名头,德不配位,那便别怪他不予以尊重。 今日的大阵仗已然铺开,那便非搜不可,她就算胡搅蛮缠他也不会心软的,便是祖母来替她求情都没用。 然而韦映璇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她面色十分寡淡,漠然地“哦”了一声。 “既然要搜,那便先把话说清楚,侯爷丢失了物件,不搜别处却只让人上我院子里搜,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侯爷认为我是那个偷窃的贼人?” 宋拓冷笑一声,“呵,真不愧是读书人家出身,嘴皮子当真利索,你又想颠倒是非,把黑的描成白的?谁是贼人你心里一清二楚,又何必假惺惺发问?” 韦映璇淡漠而又讥诮地看着他:“侯爷不必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回答我‘是’或‘不是’便可。” 宋拓挺直了胸膛:“是!” 眼看着下面的奴才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宋拓丝毫不给情面地继续道:“你如此装模作样,我便把话说的更清楚些又何妨,没错,我认定你便是那个贼人,定是你安排手下奴才藏了扇子和画,如何?任你百般抵赖,今日我是搜定了,你就算找祖母告状也无济于事,正好当着她老人家的面搜出赃物,好让她老人家看看你身为一家主母却行偷盗之事的卑劣德行。” 韦映璇环视一圈,粗略算了算,满院子差不多站着四十多号人,包括十五个过来搜查的婆子丫环,自己这边的下人加起来有二十人,外加宋拓一行三人。 她十分虔诚地看了看天空,“苍天在上,苍天为证,又有满院子奴才亲眼见证,侯爷当着这四十多号人的面,认定我就是贼人,侯爷这些话,你们可都听见了?” 奴婢们自然是不敢答话的,她所望之处,人人皆低下头噤若寒蝉。 韦映璇也不在意她们答不答,她这般问完,便直接说了:“侯爷如此笃定我是贼,若是搜不到赃物呢?” 宋拓十分笃定地说:“我自然搜得到,至于如何搜到,不劳你费心,你只需想好怎么跟祖母请罪便是!” 他忽然想到什么,讥讽地说:“那把扇子虽是你当初的嫁妆,可你已经把它送了我,别以为你可借此跟祖母求情,便是祖母偏帮你,我看在祖母的份上不计较那把扇子,可另外丢失那幅牛郎织女图却是属于我侯府贵重之物,你拿走竹丝扇也就算了,那幅画不是你该动的,我希望事后你能自请卸去执掌中馈的担子,侯府不需要一个德行有亏的主母。” 此言一出,满院子惊哗,奴婢们低声的惊讶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瞧明白过来,侯爷这是跟大奶奶没了半点情分,但凡还顾及大奶奶的脸皮,都不会当众如此羞辱大奶奶,更不会卸了大奶奶的权。 韦映璇勾勾唇,“若侯爷在我翠雍居里搜出竹丝扇和牛郎织女图,我自会去找祖母请辞。但我亦有要求,第一,今日搜查须得母亲或祖母在场,亲自做个见证。” 既然宋拓这般折辱她,那就别怪她把一切引向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宋拓蹙眉。 他知道韦映璇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找祖母偏袒她,妄图逃过此劫。 因此他迟疑了。 “若没个有分量的长辈在场,我是不会让侯爷的人搜查的,侯爷不怕争执间死几个奴才,那便硬碰硬吧。”韦映璇扬了扬广袖,兀自低头弹去不存在的灰尘,看起来分外松弛。 宋拓蹙眉,内心犹豫着。 他怕请祖母过来,她老人家不会允许自己如此对待一府主母,按祖母往日的做派,定会看在韦家的面子上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的。 他想到他母亲,似乎前几日母亲刚和映璇生了口角,昨日还在他面前阴阳怪气了几句。 想到这,他心思定了定,决定叫陈氏过来。 至于搜查结果他是不担心的。 他的小厮今日长了个心眼,被韦映璇的大丫环赶出去之后,第一时间先找了护院在院墙外监视。 翠雍居东南角恰好有几棵数丈高杨树,宋或让护院上了树盯梢,期间卧梅轩里并无点火的痕迹,监视期间也未见院里有奴才往外头转移物品。 也就是说,今日之前韦映璇万万想不到要销毁,今日之后她也不会再有机会销毁,东西定然还在。 他的人一直在院外那棵参天大树上守着,院里哪怕有星点烟火也瞒不住。 “侯爷考虑的如何?”韦映璇问。 宋拓刚要说话,刚好韦映璇派出去的二等丫环璎珞和琼瑶回来了。 两人急匆匆上前禀报,一个说夫人去郊外卧佛寺上香了,一个说老夫人午后突然乏得厉害,睡过去了不许人打扰。 “既如此,侯爷请回吧,没有祖母或母亲坐镇,侯爷别想搜查我的院子。” 宋拓冷笑一声,“别急,我自会如你的愿。” 他朝着小厮吩咐道:“母亲兴许未走远,你去大门上吩咐一声,让人快马加鞭把她请回来,就说我在翠雍居搜赃,让母亲速速前来。” 韦映璇心里暗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如果是宋老夫人过来,她要么偏帮宋拓打压自己,要么便会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不会有其他处置办法。 最坏的局面便是老夫人帮着宋拓打压自己,不论宋拓最后搜不出赃物如何理亏,最终都会被老夫人强行压下去,即便今日有二婶替自己撑场面,闹到最后也是个半斤八两。 但陈氏过来就不一样了。 陈氏这个人,脑袋空空,嘴巴总比脑袋快一步,她的许多想法都十分荒唐,不能以常人之想法来衡量。 当初自己嫁进侯府,最初是和陈氏共理家事,虽然老夫人实际掌家,陈氏只做个表面上的当家主母,但她多少还是管着府里一些简单的事儿。 然而就只是这么一点小差事,陈氏也总是三天两头出纰漏。她不动脑筋,常常想一出是一出,一拍脑袋就盖了戳,随意听人道几句便盖个印,奴才们起了矛盾纠纷,不搞清楚事实便随意处置,闹出不少朝令夕改的荒唐事,叫韦映璇大开了眼界。 后来公公去世,陈氏自己的男人病逝,她总不能退居幕后不管不问,也无法事事靠着老夫人,传出去一府之母不会当家,闹到外头就成了笑话,这才被迫出面张罗丧事。 宋老夫人不放心全部交给陈氏,便郑重交代自己帮着婆母协理。 那段日子,她整天从天不亮起便要帮婆母收拾烂摊子,弥补疏漏,事无巨细帮婆母完善细节,打点里里外外,那段时间是她一生里最焦头烂额的日子,她整日忙的脚不离地,走到哪都离不得菊花茶,日日得把甘草柴胡薄荷这些疏肝解郁的草药当救命草药用,否则,她就得被陈氏气出好歹,与陈氏一起共事的堵心程度可见一斑。 若是今日陈氏过来了,不愁她不把事情闹的一团糟,用二婶的话说,此人专坑“队友”。 宋拓的人是在刚出城外处截到陈氏的,陈氏一听说府里出了这种事情,也顾不得办老夫人交代的事,急忙吩咐马车往回赶。 第29章 酸腐之物 陈氏回了府,慌慌张张赶到翠雍居,到了卧梅轩这边,果然看见儿子和儿媳各带着奴才,剑拔弩张地在院子里对峙。 “你们这是做甚?拓儿,听说你要搜映璇的屋?” 陈氏在路上已经了解了个大概,但还不清楚具体缘由。 “母亲,韦映璇未经儿子准许,私自取走了儿子书房里两样贵重物事,却谎称未拿,儿子气不过,便叫了下人过来搜查,还请母亲在旁作证。” 陈氏张着嘴巴看韦映璇。 “映璇,拓儿说的可是真的?” 韦映璇不怒亦不慌,走上前恭敬唤了一声“母亲“。 她道:“侯爷自称丢失的两样东西,映璇连见都未曾未见过,但听说这两样东西原本都是要送给家姐的,想来侯爷是找不到失了面子,便把怒火全撒到映璇头上。儿媳恳请母亲为儿媳做主。” “呃。”陈氏惊了一呆,“你姐姐?这里头还有你姐姐的事?” 韦映璇道:“母亲不知么?侯爷与姐姐无媒无聘却轻佻苟合,丝毫不顾侯府体面,这几日早已急不可耐日夜厮混在一起,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咳。”陈氏自然是知晓的,但她却未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她摆摆手说:“到底是你姐姐,何必说的如此不堪。” 韦映璇不假辞色,“家姐宿居在侯府为客,却日日容留侯爷淫宿是事实,侯爷和家姐如此胡作非为,上行下效,主子带头肆意妄为,以至府里规矩松弛,尊卑不分,几个二门外的婆子方才不顾礼数冲进我卧房里欲行不轨,我本欲处置这几个下人,侯爷却亲自赶来为她们撑腰。 还请母亲明察,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侯爷为了讨家姐欢心便罔顾事实令人大肆搜查,如此折辱儿媳,儿媳自然委屈,请母亲为儿媳做主,拨乱反正,肃清府中歪风邪气。” 一番话,满腔正义,陈氏听得说不出话。 宋拓脸一黑,青筋暴跳,嘴角抽动。几欲吐血。 这一刻他真实体验到翰林院文臣之后真正厉害的一面,他以前都未看出韦映璇如此巧言善辩,今日叫他大吃一惊了。 只是这一切关映雪什么事,他气的正要反驳,陈氏打断了他。 “对,风气是要肃清的,这些下人太没规矩了,不过映璇你说来说去,拓儿要讨韦大小姐欢心那两件宝物到底是何物?” 陈氏大概感觉出自己这话说的不合时宜,她瞧见宋拓漆黑的脸色,马上补充道:“若是母亲那里有,就从母亲那里拿了送到韦大小姐那儿去,左右不就是两个玩意儿,犯得上闹到这一步?” 宋拓险些一个仰倒,他母亲难道不应该关注偷东西这个做法本身有多么下作么。 “母亲,东西是被韦映璇偷去,确凿无疑,儿子这才让人过来搜查的。” “笑话,我未曾见过侯爷说的那两样东西,更是从未拿过,何谈证据确凿?” “呵,你别在母亲面前惺惺作态了。” “是侯爷故意栽赃陷害。” 陈氏急的直跺脚,“你们都别吵了!拓儿,我问你问题你听到没有,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要急着送给韦大姑娘的?你说啊!” 陈氏的关注点总是那些不相干的,宋拓心中十分毛躁不快,但又发作不出,沉着脸回答道:“扇子,还有一幅画!” “哦。”陈氏似有些失望,不以为然道:“附庸风雅之物,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金银珠宝,一把扇子一幅画,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这话说的,宋拓脸面又黑了三分。 那把扇子虽然不值钱,却是稀有的民间工艺,手艺之精美世所罕见,极具收藏价值,那幅画也是前朝画圣的绝品。 他刚要辩论,便听陈氏朝着韦映璇说:“映璇你也是,你要那把破扇子,一副破画做何用?他要送给韦大小姐便让他去送啊,又不是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不值钱的,你就算是气他,也该拿点值钱物,叫他伤筋动骨。” “母亲!”宋拓呕血地分辩道:“那幅画价值连城,是前朝名士的珍藏传世之作!” 陈氏哈的一声笑:“传世之作,儿啊,你定是被哪个卖字画的忽悠去了,你一介武官,如何有眼光欣赏得来文人雅士那些东西?” 陈氏这头说完,又对韦映璇说:“映璇,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你就还给他吧,以他的眼光收集不到什么好宝贝,你就算拿去了也卖不上价钱。” 宋拓几欲吐血,站在那只觉得心头拔凉拔凉的。 韦映璇嘴角也不易察觉地抽动着,想笑,忍得十分难受。 她就知道陈氏来了定不会让人失望,二婶此时估计已经在书房的小塌上笑抽了。 强行忍住笑意,她绷着脸回道:“母亲,您此话不妥,难道母亲也认为我拿了侯爷的字画么?母亲明察,我并未拿他的扇子字画。” 宋拓立刻强势地道:“就是你偷走了,待我一搜便出,休想抵赖。” “好了,拓儿,映璇,此事,各退一步,就到此为止。” “你们要是为了旁的东西争执还情有可原,可要是为了两张破字画,就太小题大做了。这些文人的玩意儿,不是咱们侯府能玩的转的,这里面水很深。”陈氏语调幽幽的,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讳莫如深地说:“搞不好要被人骗去不少积蓄。” 宋拓再也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母亲!您到底在东拉西扯些什么,儿子请您来就是想让您当场见证,儿子确定东西在韦映璇那里,如若不是她拿了,为何推三阻四不许下人搜查?” 陈氏扶了扶额,她也不是成心向着韦映璇,来的路上她都打算好了,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实则还是要偏着儿子顺手打压儿媳,谁让儿媳最近气焰嚣张,前几日还顶撞她。 但听说了原委之后,她感觉此事不好办,非常不好办。 为了一把破竹扇子、一幅破画搜什么屋?陈氏是无法理解的,说得好听是前朝名家作品,可市面上名家仿画不知凡几,侯府当初从龙起兵而发家,历代重武轻文,最不擅长的便是像文人墨客一般摆弄这等字画收藏品。 在陈氏看来,字画就是酸腐之物,又不是丢了贵重的器物、金银珠宝和银票地契,为这点东西就为难主母,传出去任谁说道都站不住理。 她要是硬帮着儿子睁眼说瞎话,除非她不要老脸了。 “拓儿,你听为娘跟你说,文物古籍字画这一行水深至极,咱们宋家从太上祖起就有不成文的规矩,后代若是未中进士者,不准收藏诗画书法那些酸玩意。” 第30章 祸乱 宋拓一头雾水地看着陈氏,眼底流露出可笑至极的荒唐感。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却知道自己无法当众顶撞陈氏,只能冷道:“母亲记错了,我从不知太上祖有过此等祖训。” 难不成他以后要收藏字画还要专门去中个进士不可?荒谬。 陈氏一本正经道:“倒也不是祖训,是不成文的传统,此事千真万确,你祖母也是知道的,话说啊,你老太爷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太上祖,当年跟太宗皇帝打天下,闹出过一次大笑话。 有一日他们带军来到一处富庶地,当地的守城将领丢下城池落荒而逃,皇帝不战而胜,他们便收缴了一城池的口粮和金银财宝做军饷。 城内财阀家中自然少不了名字名画,皇帝指着一幅大篆问你太上祖此四字如何,太上祖看了半天,说了句“逮住蛤蟆”,皇帝当场笑的失了帝仪,其余随从皆是捧腹大笑,哎呀,据说那笑声经久不衰,让你太上祖羞愤欲死。” “你道为何?原来你太上祖不识大篆,竟把前程似锦看作逮住蛤蟆,皇帝又好笑又好气,罚你太上祖每日写百遍“蛤蟆”,班师回朝后还特意赏了你太上祖一尊金蟾留作纪念。 此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你太上祖为此常被城中文人打趣,这一取笑便是一辈子,自此他老人家就轻易不碰这些附庸风雅之物,也不许家中未中进士的弟子收藏赏玩字画,省得闹出笑话。” 陈氏喜欢听人说书,自己讲起故事来也是说书的味道。 噼里啪啦十分生动风趣,婆子们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恨不得一人抓一把瓜子围着夫人听书。 陈氏讲的忘乎所以,讲到兴头,跟着奴婢们一起豪迈地放声笑起来。 韦映璇在旁冷眼旁观,瞧见陈氏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翘了嘴角。 而不远处的宋拓,并未跟着众人大笑,而是脸色阴沉低迷,失望地看着陈氏。 母亲言行太不分场合了,怎能拿先祖的丑事拿出来和下人们分享,况且此事在此时说出,便是当着韦映璇的面让他面子扫地,他虽不是进士,却不至于连把玩字画的眼力都无。 搜赃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可母亲却不分轻重不分场合的开玩笑,搅和的正事无法推进,偏她自己还恍若未觉,与众人嘻嘻哈哈。 宋拓想到他这一路走来,从当年的武举人起便是凭自己的努力走到今日的,自小到大他母亲非但未给他任何助力,反而拖他后腿一次又一次。 今日,又是如此! 早知母亲不着调,今日他就不该叫她来,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母亲。”韦映璇拍拍手,“故事讲得好。” 陈氏笑的灿烂,“那是自然,你们不知道的且多着,咱们老祖宗不但不碰这些字画,他生平……” “母亲!” 宋拓愤怒地打断了陈氏。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浮躁和怒火,寒嗓说:“您还是莫再说太上祖的奇闻异事了,我今日定要搜查,唤母亲来是过来作证的。” 陈氏不得不收了笑,认真地问:“真要搜?” “是。” 陈氏无法,只得规劝道:“映璇啊,你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气量大,要不然你就让他搜吧,反正你也没拿,怕什么?他搜过也就死心了,虽说让你受些委屈,不过不打紧,母亲事后让他给你赔罪。” 韦映璇顺着她的话道:“母亲此话当真?那便按母亲说的办,侯爷若执意要搜,我可以看在母亲的份上不加阻拦,让他搜便是,但事后什么都搜不到,还请母亲做个证,让侯爷亲笔写封罪己书向我赔罪,须仔细阐明今日所犯之错误,写清前后因果和忏悔之意,盖上私印交由我保管。” 陈氏一愣,“这个……” 赔罪的话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她凡事向来不做拍板的,也不知该不该答应,便看向儿子。 “荒谬!”宋拓脸若寒潭,“我活了二十五年,从未听说哪户人家的一家之主要给家中妻子写罪己书的。” “呵,我活了二十二年,亦从未听说哪家的家主为了上不得台面的外室欺辱正房夫人,欲带下人搜夫人卧房的,侯爷之震惊与我是半斤八两了。” “韦映璇,你偷盗在先,莫要得寸进尺!” “侯爷也莫要栽赃诬陷!”韦映璇直接吩咐董妈妈:“董妈妈,把菜刀分给大伙,今日若有以下犯上者,不必顾念规矩律法,他们欺主至此,今日受到任何惩罚都是咎由自取,便是受皮肉之伤也是活该,死不足惜。” 她话音落下,陈氏居然看到董妈妈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数把各式各样的刀具,正在给丫环婢子们分发。 陈氏大惊失色,连忙阻拦:“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映璇,你先稍安勿躁!那个罪己书,我让拓儿写!让他写便是!” 她急忙拽着宋拓去一边小声道:“罪己书与罪己诏有何区别?只听戏折子里的亡国皇帝给自己下罪己诏,既然皇帝写得,那咱们功勋世家有何写不得?” 宋拓一张脸腾地气红了,愤怒地看着陈氏,重重甩开袖子,“母亲莫再多说半句,此等无理要求,儿子决计不会答应!” “别急,咱们先假装答应。”陈氏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回头和韦映璇打商量:“映璇,是不是拓儿答应你这个要求,你就痛快让他搜查?” “对。”韦映璇干脆地点头:“若侯爷答应搜不出赃物便写罪己书赔罪,我便痛快让人搜。” “好,一言为定,母亲替他答应了!”陈氏豪迈地应下。 宋拓怒极,抑制不住浑身颤抖,低吼出声:“母亲!此事岂能儿戏?” 陈氏无视宋拓即将暴跳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那,若是拓儿搜到了,你当如何?” 韦映璇毫不犹豫道:“我自然也会写一封罪己书,盖了私印,捧着罪己书亲自跪到老夫人面前请罪。” 陈氏心中大定,“好!” 表面上倒还没忘了感慨几句:“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倔,我劝不住你们,也没了别的办法,那就只能如此办了。接下来就开始搜查吧,闹完了就赶紧各自散了去,回头让你们祖母知道了像什么话。” 宋拓气的一阵心慌气短,眼前仿佛弥漫了血雾,眼珠都染了血色,目眦欲裂地道:“母亲,您怎能替我答应此种荒诞要求!” 陈氏再度拉着宋拓去一边,“你没看出来吗,她如今连我这个婆母的面子都不卖,你若不同意,她是不会让你搜的,你没瞧见那几个后厨过来的烧火丫头多么孔武有力,一条胳膊便和母亲大腿一般粗了,一旦挥舞起菜刀,非死即伤,再说你确定东西在她那儿,怕什么呢?大胆搜呀。” “母亲知道,你现在对映雪上心,满心满眼都是映雪,再也见不得映璇,上回不是还说她拈酸嫉妒,犯了七出么,可你口说无凭,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叫她白纸黑字把偷盗一事写在纸上,日后你想休了她时,拿出此物便是个响当当的佐证,她韦家人注重规矩礼法,到时你手里握着她亲笔写的罪己书,你公爹便无话可说了。” 第31章 他想休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氏最后一句话听得宋拓一怔。 这几日他是动过打发韦映璇离开的念头,如若她实在容不下映雪,他要么放她和离,要么便是休妻。 休妻不比和离,他须拿出切实的证据不可,韦映璇平日里尚算低调,治家无功无过,也未留下任何把柄,倒是几个账房先生对她赞不绝口,说她算学了得,想来是有些掌家的本事,他想随意找个由头休妻是不成的。 休妻本就不易,和离就更难办了。 世人皆知世家从无和离妇,那些想要和离的宗妇最终的下场无非是暴毙,要么无故就缠绵病榻,数年后病死了,要么低调入庵堂,要么便离家去庄子上养病。 皆因世家大族重名声,哪容得下妇人嫁进来又随意离去的,几乎不会允许妇人体体面面的离开,像是他宋家,祖母只要活着一日,便决计不会让韦映璇和离回家的。 短短片刻,他神色几度变幻。耳边又响起陈氏的催促声:“我都答应好了,你倒是赶紧让人去搜,这么点小事别磨磨蹭蹭的,你一个爷们儿家,怎得也婆婆妈妈上了?赶快,我还有事须得去办,你祖母还让我去卧佛寺上香顺便求一卦呢!” 陈氏不怕儿子搜不到,就算真的搜不到,映璇又能拿拓儿怎么样呢,闹到老夫人那儿,两边各打几板子这个事就揭过了,老夫人是不会让拓儿写什么罪己书的。 事已至此,宋拓便把心一横,说道:“黄妈妈。” “是。” 黄妈妈带人走上前,这次客气了许多,低眉顺眼地笑道:“大奶奶,夫人和侯爷既然吩咐,那奴婢们便得罪了。” “等等。”韦映璇看了眼宋拓,“侯爷这是答应了?” “是。”宋拓看都不看她,冷道。 韦映璇见他当众给了准话,便痛快让开。 她朝着后厨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丫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同时吩咐栀茉让所有下人都配合着,随便黄婆子她们要进哪间屋都带着过去。 一时间,宋拓带来的婆子们分头行动,穿梭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众人在廊下都能听见屋里被腾挪翻动的叮咣声。 董妈妈和照影几人既是心疼又担忧地往屋里张望,生怕婆子们粗手粗脚弄坏了屋里的摆设,饶是栀茉平日沉稳,瞧见婆子们把大奶奶床铺上的褥子翻过来时也气红了眼。 二等丫头璎珞和琼瑶跟在旁边看着婆子们粗鲁地翻动大奶奶的衣物箱笼,都气的直发抖。 倒是韦映璇面无波澜,只是站在廊下静静等待,时而朝着不远处的书房张望过去一眼,叫人完全摸不出她在想什么。 宋拓抱臂站在离她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进进出出的下人,眼露森然,仿佛已在考虑等会儿如何惩戒韦映璇。 烈日渐渐西垂。 一炷香时间过了,两炷香过了,眼看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丫头婆子们穿梭不止,有如陀螺一般,却迟迟未有搜到赃物的消息传出。 宋拓脸色逐渐有些绷不住,拦住一个婆子焦急地问:“还未搜出吗?” 被他叫住的婆子脸色十分凝重,“侯爷,奴婢们一刻不停的搜查,卧梅轩没有,说不定在朝霞阁,整个翠雍居太大了,怕是还得一会儿。” 婆子的声音仔细听,其实很有些发虚。 来之前侯爷和黄妈妈说那两件东西肯定在卧梅轩,不会在别处,因此婆子们认定了东西就在卧梅轩这几间屋子里,最先搜查的也是这几间,结果却一无所获,现在她们只能去东边的朝霞阁,每个人心里都直打鼓。 过了不久,黄妈妈一路跑过来,对着宋拓战战兢兢说:“侯爷,奴婢们去了朝霞阁那边,各房都搜了,就是没搜着。” 宋拓脸色僵住,森然道:“一群废物!再仔细搜!” 韦映璇凉凉地道:“侯爷,我没数错的话,婆子们里里外外搜了不下三遍吧?若这次再搜不出,我看也不用再白费力气了,不如请京兆尹的人过来,他们惯会掘地三尺,侯爷也放心些。” 宋拓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似是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寒着脸叫来小厮:“各院花园、树下,后厨各个地窖都看了?” “回侯爷,都仔细找过了,连各房的横梁都叫人上去摸过了,各院凡泥土松动之处也都掘地查看了,没找到。”小厮哭丧脸道。 怎会找不到,宋拓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难不成韦映璇真没拿。 不可能,她定然使了什么诈。 整个下午他的人一直在外头高高的杨树上远眺监视,树上视野佳,能瞧见整个卧梅轩动向,韦映璇并未让人将字画和扇子投湖、掩埋或是烧毁。 而在今日之前,她也不会想得到自己会大动干戈跑来搜查,那么她便不会提前把东西拿出来销毁,只会悄悄放在嫁妆箱子里昧了去,销毁反而不符合常理。 他如此设想着,认为东西一定还在屋里。 “再重新搜查一遍。”他不死心地吩咐小厮:“仔细找找是不是那些屋子里有暗格。” 韦映璇气定神闲地站在旁边,似笑非笑:“侯爷如此搜法还不若采纳我的建议,去京兆尹报官,衙门的人专司搜查之事,不但会掀了我屋里的砖,连一条地缝都不会放过的,待京兆尹再搜查个三四五六七八遍给结了案,侯爷总该死心了吧?” 宋拓铁青脸道:“你也不必如此冷嘲热讽,自家遭贼就不劳动京兆尹了,我宋家丢不起这个人。” “倒也是,回头满京城传扬侯爷监守自盗且造谣栽赃,丢的确实是宋家的人。” “你以为搜不到赃物你便能洗脱嫌疑吗?定是你藏去别处了!” “侯爷这么说便不讲理了,方才说好的,若搜不出赃物便立刻写罪己书,眼看侯爷已经搜了近两个时辰了,难不成侯爷要磨蹭到晚上去?” 陈氏忙上前插话道:“映璇,你瞧瞧你,夫妻之间为点琐事斗几句嘴,小打小闹的事儿,当不得真。” “母亲此言差矣,侯爷不分青红皂白带人查抄我的院子,此事并非小打小闹。映璇自问未做错什么,却遭到侯爷如此对待,若是不兑现方才的承诺恐怕不合适。 方才母亲答应在先,侯爷点头在后,我才放黄妈妈搜屋,现在既然什么都搜不到,侯爷须得写罪己书一份交由我保管,侯爷和母亲不会不认了吧?” 陈氏自然还想抵赖,她道:“映璇,不是母亲说你,你也太较真了,有你这么做主母的吗?韦家的家风可是宽忍谦和,你都学到哪儿去了?你祖母前些日子还说你心胸宽广,有大家风范,担得起侯府主母这个重任,你瞧瞧你现在锱铢必较的样子,对得起她老人家如此高的评价吗?” 第32章 快去叫老夫人 韦映璇也不和陈氏辩论,只问:“母亲言下之意,方才答应之事要反悔?” 陈氏支吾起来。 她没脸当着那么多奴婢的面出尔反尔。 陈家也是世代的武将家族,家训里没有那些文绉绉的,却要求后代行事光明磊落,对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十分不耻。 “……娘的意思是,你们夫妻间也不能只顾着斗气,还是要顾及彼此体面的,和和睦睦,互相敬重,日子方能细水长流。” 她越说声音越低,“娘也是为你着想,你今日你就是逼着他给你写了罪己书,看似赢了,可于你们感情无半点益处,难不成你今后还要和拓儿水火不容吗?” “母亲本末倒置了。”韦映璇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与陈氏的距离,“侯爷无故搜查我的院子就已经置我于难堪之地,何谈夫妻感情?搜查前娘拍板许诺在先,侯爷当着满院子奴婢点头在后,我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侯爷搜了我的院子,母亲敢说不是如此?” “这个……”陈氏一脸为难。 韦映璇冷了脸:“母亲不必再说别的话,若要反悔,大大方方承认便是!” 陈氏被儿媳强硬而又迫人的目光盯着,口干舌燥,心头直发虚,再也摆不起长辈架子。 咽了口口水,道:“别急……这不是正商量么。” 目光不住朝着湖对岸的围墙和大门那边看去,盼望婆母赶紧过来善后。 如今这个状况,拓儿搜不到赃物,她便镇不住场面了。 儿媳张口闭口讨要说法,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偏她自己亲口答应的,此刻还真是辩说不过。 那么多下人看着呢,再这么拖延下去,她一张老脸都挂不住。 只有婆母过来坐镇,才能把映璇镇压下去。 陈氏正头痛着,就瞧见韦映璇又上前两步质问宋拓:“侯爷此刻装聋作哑,想必也是反悔了,不会兑现方才的承诺了。” “看来我先前是高看侯爷了,我竟不知侯爷是个不守信之人,母亲一介妇人我就不说什么了,侯爷是堂堂七尺男儿,众目睽睽答应之事竟然说反悔便反悔,真令人不耻。” “众多丫环仆妇都在,侯爷也不怕在自家下人面前失了主子的德行和威仪。” 宋拓被她讥讽的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红着脸道:“我只是想不通罢了,历来书写罪己书便是承认有错,我因丢失字画过来搜查,错在何处?” 他话音落下,连陈氏都玄妙地抽了抽嘴角,偷偷观察下人们的表情。 私心里觉得,儿子背信弃义也就算了,怎还如此理直气壮?这般强词夺理的话她可是说不出口的。 陈氏干杵在旁边,心头千思万绪,嘴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巴望着老夫人赶紧听见风声赶过来。 “大丈夫千金之诺,侯爷不守信就是错。”韦映璇似笑非笑地看陈氏,“母亲既然知道太上祖不少奇闻异事,定然知道太上祖是跟着开国皇帝出生入死的,他老人家的兵器长刀至今供奉在祠堂,长刀上刻字“犯大历者虽远必诛”,就连老太爷的长刀上亦刻有“定国”,父亲虽未上战场,亦是在剑柄上刻下“照胆”,宋家先祖,个个皆是说一不二之大丈夫,先辈们忠肝义胆,何等的气度和勇气,侯爷再看看自己今日的做派,可会因为辱没了先辈而脸红?” 宋拓万万没想到韦映璇如此能说会道,她扯出先祖们,让他无言以对。 当场红了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 他这二十五年,虽未有过什么大成就,没能给侯府添光添彩,却也是中规中矩,稳中求升,他武艺好,未以文科入仕却还是因一身好武艺中了武举,顺利入职军中要部。 他自问从未作过恶,作为开国功勋之后,从小便在族学里学习,被礼义仁智信熏陶着,他尽管学的不精,但他的出身让他比军中那些大老粗更懂得礼法教养,他明白诚信为立身之本。 今日看似只是一件小小家事,他撕毁承诺韦映璇也拿他无法,可若传出去,他今后为官做人的根基便彻底毁了。 况且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当场反悔让韦映璇看轻。 “够了,我写便是!”他忍无可忍低吼出声。 “侯爷肯守诺最好。”韦映璇吩咐下去,“来人,去搬张案桌过来,准备好现成的笔墨纸砚。” 下人们匆匆就去了,不一会儿,抬来桌子和笔墨纸砚。 宋拓走上前,拿起狼毫刷刷刷地落笔,起笔罪己书三个字时他颇费了思量,笔锋顿了又顿,最终还是黑着脸写下来了。 陈氏在旁瞧着硕大的罪己书三个字,十分汗颜。 本想最后关头劝住的,但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亡夫,一时只觉得无比伤感。 惆怅道:“拓儿,映璇说的没错,你爹他这一辈子,官虽然做的不大,但他宅心仁厚,言出必行。你安心写吧,写了也好,你爹他在天有灵知道你是个能屈能伸、信守承诺的好儿子,定会为你欣慰……” 一众下人们:“……” 宋拓早已对陈氏不分立场不动脑子的做派心灰意冷,他对陈氏的叨叨无动于衷,运笔刷刷地写着。 他的奶母李妈妈看不过眼,幽怨地说:“夫人,您就少说几句吧,侯爷……真是万难啊!” 说完,长长叹息一声。 真是造孽,侯爷摊上这样一个娘,害苦了他,今日都是夫人胡闹,代替侯爷胡乱应承造成的。 说什么先假意答应,结果还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陈氏只觉得自己分外无辜,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警觉起来,开始坐立不安了。 拓儿写罪己书,原本没什么,可若是婆母知道,保不齐会迁怒自己。 李妈妈这等又老又有些地位的妈妈肯定会在婆母那儿把过错都推到她身上,婆母发起火来有她好果子吃的。 事已至此,等也不是办法,不若赶紧叫老夫人过来,趁着拓儿未写完盖章,阻止了不就无事了。 陈氏眼神闪烁了半天,咳嗽道:“胡妈妈,你快过来一下!” 胡妈妈也在婆子群里看热闹,听闻陈氏叫,急忙小跑过来,“夫人?” 陈氏低声吩咐:“快快,赶紧去叫老夫人,无论如何要把她老人家请过来,就说……就说……拓儿要惹大事了,若她老人家不过来,拓儿就要吃大亏了。” 第33章 打脸来的很突然 宋拓很快写好了罪己书,重重放下毛笔,“这下你满意了。” 韦映璇上前仔细检查内容。 文字间虽没多少情感和诚意,倒是也没耍花招,将今日的事情过程交代了一遍,写明了未搜出赃物,并且文末有寥寥几笔致歉之语。 如此就好,她本来也不指望宋拓真心实意道歉。 “侯爷还未在签名处盖私印,若不盖印,按手印画押也可。” 宋拓双眸喷火地瞪她,到底是深吸一口气压制,伸食指按了红泥,当场画了押。 “可还有何处不妥?”他嘲弄地问。 “没了。”韦映璇一刻不耽搁,马上将罪己书折好,收进袖袋里。 本来她想事情到此便结束了,但她无意间瞧见一旁心不在焉的陈氏,见陈氏目光不住往大门方向瞟,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当即背过身去,把罪己书交给照影,悄声吩咐她拿进书房给二婶装着。 照影依言去了。 她的小动作被宋拓尽收眼底,十分不屑。 韦映璇轻描淡写道:“为防止侯爷反悔,我自然是小心些为妙。” 宋拓嗤笑一声,“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毫无主母大气!” 他如此讥诮,韦映璇只是扯了扯唇,不搭腔。 正在此时,胡妈妈连奔带喘地过来了。 气喘吁吁对陈氏回禀:“艾妈妈竟不肯通传,说是,老夫人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好容易睡过去了,天大的事都不能打扰她老人家。” 陈氏心头一咯噔,“今日之事你未同艾妈妈说吗?” “说了,可刚开了个头,艾妈妈就摆摆手打断了奴婢,无论如何也不耐烦听了,把门一关就把奴婢晾在外头。” 胡妈妈顿了顿,上前和陈氏咬耳朵道:“倒是奴婢在回来的路上碰见韦大小姐,匆匆说了几句,韦大小姐一番无心之言,奴婢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说什么了?” 胡妈妈便和她说悄悄话。 陈氏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目光渐渐明朗起来,“对啊,我怎的未想到这些说辞!” 她突然变了脸,上前欲夺案桌上的宣纸,却在伸出胳膊时,寻不见宋拓方才写的罪己书。 “罪己书呢?”她指着韦映璇急怒道:“定是你收起来了,映璇,好孩子,你听母亲和你说,此物你不能收,快拿出来给母亲,拓儿糊涂,我不能任由你们糊涂!” 韦映璇心道果然还有扯皮。 她不假辞色,“母亲,罪己书侯爷早写好,已经交由我收好,恕我不能给您。” “好你个韦氏!”陈氏连体面都不顾,不客气地指着她骂道:“你是这府里的主母,可你做事也太任性了些!整日想着逞凶斗狠,对你的丈夫也是毫无体恤敬重可言,你不想着时刻维护自家爷们的体面,反而要当众和他针尖对麦芒,让下人看他的笑话,让他写劳什子罪己书传出去让人耻笑他,此举已经是有亏妇德!” “拓儿是个实心眼,你激他几句,他定要给你写罪己书,可我作为他的母亲,却看得透你的险恶用心,不就是为了以后好拿捏他么,你莫要忘了你脚下是宋家的土地,你是宋家的儿媳,身为宋家的儿媳,你却不能一心一意爱戴你的丈夫,反而要害他,你实是不配!” 陈氏仿佛开了窍般,字字句句都淬了毒似的,居然说出一大段很有分量的话来。 莫说韦映璇吃惊,满院子奴才都像是不认识陈氏似的,惊讶地看着她。 以往,陈氏说话向来抓不住重点,颠三倒四,而且她还是个反复无常之人,想一出是一出,经常变换立场。 今日却是十分犀利,剑指要害。 就在大家愣怔时,谁也没想到,陈氏竟然飞快地窜至韦映璇身侧,扯住她的袖子,伸手便掏进了她的袖兜。 陈氏动作十分麻利,韦映璇反应过来时陈氏已把她两个袖子摸了遍。 多亏她提前把罪己书送到二婶那去,否则此刻已经被陈氏搜走! “母亲!”她愤怒地退开:“您怎能问也不问便来搜我的身?身为长辈,此举实在有辱斯文,您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法改变侯爷已兑现了诺言,母亲现在突然训斥儿媳,还要追回罪己书,莫不是想让侯爷做一个不忠不义毫无诚信之人,如此您方满意?” “一派胡言!”陈氏气急败坏地道:“是你小题大做,怀了阴险的心思故意设计拓儿!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你是早早就做了安排,把字画和扇子提前运出府去了,今日拓儿无论如何搜查也是查不出的,你故意设局陷害拓儿!罪己书不肯拿出来是吧?你等着,我这就亲自喊老夫人过来裁决你!等老夫人请了家法,我看你还敢顶撞!” 她转身就走,走到湖边廊桥时,对面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婆子,差点跟陈氏撞上。 “侯爷!夫人,大奶奶,奴婢有要事禀告!” 陈氏定睛一看,这个人眼熟,不是孙妈妈吗。 她瞬间记起这个人。 先前是许姨娘那里的贱奴才,帮着许姨娘出过不少糟践她的恶主意,很是猖狂了一段时间,后来许姨娘一病呜呼,她立马就把孙妈妈发配了,本来是要打发出去的,婆母却说家生奴没有赶出府的道理,做主把她发配到浣衣房去了。 陈氏阴霾地盯着她,“孙婆子!你不在浣衣房做事,跑到此处喧哗什么?” 孙妈妈手里紧紧握着一卷画轴,低着头恭顺地回答:“回夫人,奴婢如今在韦大小姐院子里当差,今日侯爷丢了一幅牛郎织女画,奴婢一下午带着丫头们打开所有箱笼,又仔细翻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 什么…… 找到了?! 陈氏大惊,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懊恼、窘迫、无地自容,千般念头犹如海浪席卷而来。 她方才做了什么……不但和儿媳剑拔弩张,撕破脸皮,还欲去婆母那里抢占先机告状! 不待陈氏说什么,宋拓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夺走孙妈妈手里的画轴,不由分说打开亲自验证。 掀开卷轴,他脸色先是惊,再是窘,接着就一副尴尬样,几度吞咽口水,才十分艰难地张口:“确实是丢失的画卷。” 满院子的奴婢皆张口结舌。 相比起那把民间工艺的竹丝扇,都知道真正值钱且具有收藏价值的是这幅前朝真迹,现在这幅真迹找到了,便相当于侯爷根本没受损失。 再回过头看侯爷今日大动干戈搜查大奶奶的翠雍居,大奶奶实在太可怜,太冤枉了! 侯爷此次做事如此欠妥,实在是草率莽撞,不像原先的侯爷了。 众人纷纷想起大奶奶先前的话,都联想到那位韦大小姐。 第34章 处置 韦大小姐这才刚来府上还没几日,内宅怎就乱了套呢? 侯爷为了她行事如此癫狂,不惜折辱正房妻子,今日以侯爷难堪收场,说不定今后还有得闹,几个婆子用目光交流着。 宋拓蹙着眉头,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方才书写罪己书他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直到此刻心头方才放下些许不快。 今日之事,本以为是韦映璇偷偷藏了画,设局等他搜查再激他写下罪己书。 没想到画找到了,如此看来,此事她并未起过算计心,倒是他误会她了。 他心头闪过一丝淡淡的愧疚,抬眸看向韦映璇。 却见韦映璇嘴角轻勾着,眸中分明满是嘲弄。 他心头愧疚立马消弥了大半。 联想到他此次守孝归来,亲眼所见韦映璇性情大变,不再是原先那般单纯无害。 她不但拈酸吃醋,处处针对映雪,还数次顶撞母亲,这种种所作所为哪里算无辜了?他根本不必愧疚怜惜她! “经历此事,想必侯爷当明白凡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日后不会轻易再听信谗言,随意冤枉他人了。”韦映璇先打破了沉默。 她口吻讥诮,似笑非笑地提醒道:“侯爷可认同此话?” 宋拓一阵心堵,找到字画已让他分外丢脸,身为堂堂一家之主,此刻若再当众对妻子服软,岂不更是颜面尽失。 他冷着脸道:“此事是我误解了你,我无话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罪己书我已写过,你也莫要再咄咄逼人了。” 陈氏总算找到能插上话的时机:“唉,要说过错,错的其实也不全是拓儿,就说那些奴才们,但凡拾掇箱笼稍微仔细些,也不会漏掉了,这些个狗奴才,做事鲁莽,该好好打罚!” 韦映璇看着陈氏,淡淡地笑了:“母亲怎的苛责起奴才们了,方才不是还要请祖母过来,用家法治我的罪么。” 满院子的奴婢都不自觉抖了抖,陈氏再如何不占理,那也是大奶奶的婆母,大奶奶这是明着讽刺婆母,可见当真是被欺负到极点,不想顾体面了。 陈氏气的想跳脚,但她自知理亏,知道当众倒打一耙定会沦为笑柄,只好讪讪抽动嘴角,不说话。 “母亲怎得不说话?可是还生着儿媳的气?儿媳不胜惶恐。” 陈氏自然知道她是故意发问,就是以这般随意询问的口气,让她难堪! 她心头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骂出声,眉头一抬又一皱,憋的十分辛苦。 好半晌才咬着后牙,沉声道:“既然查明是误会,我自然不生气!” 说罢,她不管不顾地上前,一巴掌打在毫无准备的小厮宋或脸上。 “你这个不中用的狗奴才,你作为侯爷贴身小厮,就是如此当差的?你不好好指挥下人规整杂物,因你之疏漏,我和侯爷都误会了大奶奶,你真该死!” “来人!把他拖出去打十大板子,不,三十大板,给我狠狠的打,打完再发落到庄子上去!” 她还嫌不解气,又在宋或腿上补了一脚。 宋或被踹的滚倒在地上,其余参与搬家的丫鬟婆子瞬间惊惶,跪了一地。 宋拓脸上闪过万般不忍,宋或是他最信任的小厮,跟了他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母亲为了撒气,不问他便随意处置他的人! 陈氏喘着气道:“映璇!你看如此处置你是否解气了?若不成,再多处罚几个奴才,打死不论,如何能让你消气就如何处置,直到你满意为止。” 韦映璇啧了一声,十分不忍地别开视线,“母亲也太残忍了!侯府向来仁厚,就是祖母她老人家也很少打罚奴才,母亲如此打罚要不得,实在伤了那些忠诚家仆的心,儿媳看来,此事与奴才无关,母亲是罚错人了。” 陈氏黑着脸道:“你不用替他们开脱,就是这些狗奴才的错,是他们遗漏了拓儿的画,否则拓儿也不会跑到你这里要画!” “母亲错怪他们了!”韦映璇仔细地跟陈氏掰扯这件事:“您大概不知,侯爷此次搬家,零零碎碎的东西可不少,听说搬走了五十几个大箱笼,且侯爷搬的急,说搬当天便要奴才们立刻搬,下人们根本来不及将各物品誊写目录贴在箱子上做记号。” “如此赶时间,搬过去后奴才拾掇个三五天也是情有可原,但我听说刚搬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侯爷就一时兴起,吩咐下人要把扇子和那幅牛郎织女画找出来送给姐姐。” “如此仓促间,让奴才们从五十多个箱笼里找出一幅画,换做儿媳院里的奴才,必定也办不到,找不见也情有可原。若是侯爷不那么急,所有物品两三天就归置出来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来,侯爷太心急了。”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陈氏想反驳都反驳不出口。 周围跪了一地的小厮丫环险些哭出来了,对大奶奶感激涕零,没想到这时候大奶奶还肯替他们说话。 李妈妈在旁附和:“夫人明察,侯爷和韦大小姐是一起搬过去的,奴婢们不但要拾掇侯爷的箱笼,还要布置韦大小姐的书房,两头奔波忙碌,短时间内实在没能把侯爷的物品归类仔细。” 陈氏变了脸色,蹙眉道:“韦大姑娘来府上那天不就是空手来的吗,她有什么好拾掇的?” 她看宋拓:“拓儿,是不是韦大姑娘逼你的,让你催着奴才找那幅画的?如是这般,韦大姑娘也太不像话了!” 陈氏快气死了,想到方才她之所以放那些狠话,都是韦大姑娘跟胡妈妈随口感慨,她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这才一股脑说了。 没想到跟儿媳撕破脸不说,最后还闹的自己丢人现眼,她想起韦映雪就一肚子火气。 宋拓立刻否认:“没有的事,此事不关映雪的事!字画和扇子都是儿子自愿送的。” “是吗?”韦映璇淡淡地问:“侯爷提及要送家姐名贵字画时,家姐如何说的?可严词拒绝了?她知道此时她的身份为客吗?” 宋拓一噎,狠狠瞪她:“搜你的院子是我冲动了,但你也休想借机牵扯到映雪头上,我说了,与她无关。” 韦映璇微妙地“哦”了一声,看着陈氏越来越铁青的脸,不再和他争执。 陈氏果然不快地指责宋拓:“你就少帮韦大姑娘说几句吧,我看她也不是好东西,否则也不会一提到她你就急眼!你父亲那时候对狐媚子的小妾便是如此护短!” 韦映璇忍着笑说道:“母亲莫气,儿媳得了空定会规劝家姐恪守客人的本分,不过今日恕儿媳不能久陪,因每间屋子都被翻乱,接下来还要收拾整理。” “哦,那行吧,就散了吧。”陈氏今日丢了人,也无心逗留,加上还惦记去卧佛寺上香。 “母亲慢走。”韦映璇扫向宋拓时,目光十分冷淡:“侯爷慢走。” 宋拓冷哼一声,甩袖便走。 不过,一行人都还未走远,廊桥对面冲过来一个衣冠不整的婆子。 “那不是老夫人跟前的艾妈妈吗?”照影眼尖,对韦映璇说。 韦映璇半点不意外,老夫人到底还是赶过来了。 她猜到老夫人今日是故意不出现的。 连她自己都买通了孙妈妈做眼线,老夫人不可能不在斑斓院安插眼线。 她应该早就得知了宋拓要带人过来找她的麻烦,却让艾妈妈挡了所有人,还提前发配陈氏去外头上香,想借此给她个教训。 这时候艾妈妈匆匆赶过来,怕是老夫人已经听说了宋拓写罪己书的事儿。 “夫人、侯爷留步!”艾妈妈大汗淋漓地跑上前,扬声道:“老夫人吩咐,谁都不许离开大奶奶的院子,她老人家随后就到!” 第35章 要让祖母失望了 听闻老夫人要来,整个院子瞬间由嘈杂变得安静,奴婢们有秩序地各归各位,各个收敛神色低下头。 陈氏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顷刻间站直了身体,浑身的散漫劲儿都无影无踪,一副温和贤淑的贵妇形象。 宋老夫人此时尚在路上,她怕赶不及堵人,就让艾妈妈先行一步过去拦着。 今日说是睡午觉,其实她睡的一点也不踏实,中间胡妈妈过来她都是知道的。 胡妈妈走后,她好容易闭了眼,刚睡着,艾妈妈匆匆进来叫她,说是翠雍居那边出了岔子,成妈妈前来汇报,宋拓非但没搜到赃物,丢失的字画还被奴才在他自己的箱笼里找了出来,当场闹了个没脸。 这些都没什么,当老夫人听说宋拓亲笔写了罪己书,并且亲手画押的时候,她一个鲤鱼打挺,瞬间从床上跃了起来,掀开帷幔就让人伺候她更衣穿鞋。 她要即刻前去制止一切。 一路上,宋老夫人继续听下人汇报,得知原本宋拓没打算答应写罪己书,是陈氏代替他应下来。 她当场就踉跄了一脚,“陈氏这个蠢货,不是把她打发到卧佛寺去了吗?她怎得也在?” “夫人是去上香了,马车都快出城,是侯爷叫人快马加鞭追回来的,说是要请夫人做见证。” 宋老夫人一阵头晕目眩,“愚蠢至极!自讨苦吃!你们也不知道警醒着些,陈氏回府竟没人过来给我通报一声?” 下人们噤若寒蝉。 老夫人不顾多年的腿疾,一路上疾驰飞走,状若奔跑,奴才丫环们为了跟上她的脚步都得用跑的。 一行人气喘吁吁进卧梅轩时,老夫人的发髻都有些乱了,两鬓间有几缕白发垂落。 但她阴沉的脸色,紧抿的唇透出的戾气,让想上前整理衣冠的丫环都望而却步。 宋老夫人目光深沉,一下下重重地点着拐杖,大步穿过湖心栈道。 直至走到院子里,第一时间便朝着宋拓怒斥:“你简直糊涂!” 她恨铁不成钢。 这个孙子,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总认为自己袭了爵,又在衙门里有了一席之地,便是真正扛起侯府的一府之主了,时常嫌她这个祖母干涉太多。 殊不知他还是太嫩,差得太远! 今日不就被韦映璇摆了一道么。 不论他多么理亏,都不该亲笔写罪己书,这个孩子糊涂,他不想要前途了! “祖母。”宋拓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低着头道:“事已至此,孙儿已知道错了,日后做事定会细心些,不再冲动行事了。” 宋老夫人呵的一声笑,闭了闭眼,“你还是不懂你错在何处,丢幅字画过来寻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你竟连罪己书都敢写!你如此愚蠢,怕要自己断送你的前途!但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她可悲又可恨地死死瞪陈氏,厉声道:“陈氏,你这个当母亲的是罪魁祸首!” 陈氏被厉骂,心脏险些跳出嘴巴。 “母、母亲,此事儿媳也冤枉啊。”陈氏惶恐地上前解释:“儿媳适才已经出城了,是拓儿寻我回来,说是丢了东西,非叫我回来给他搜院子做见证,我是一万个不想回来……” “闭嘴!”宋老夫人打断陈氏,瞥向不远处的韦映璇,眼底阴森森的。 “映璇,你过来。”她口吻十分冷硬,“祖母有话同你和拓儿说。” 韦映璇神色平淡,完全不似陈氏那般惶恐惊惧。 款步走上前,欠了欠身行晚辈礼,“祖母。” 宋老夫人直奔主题,“我没想到你掌家两年,平日做事也算有章法,今日却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事,你跟拓儿两人为了几样小玩意儿生了气,你们夫妻间小打小闹,闹过也就算了,你竟让他写罪己书?你简直是无知透顶!” 一番怒斥后,她立刻又训宋拓:“你也是个不着调的!字画不见了,不着人细细找,反倒先和你的正妻发难,带着乌泱泱的奴才跑来搜正妻的院子?竟如此羞辱她?” “但说到底,今日,最不该的就是映璇!” “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拓儿要搜你便让他搜,你母亲都说了,搜不出便给你赔不是,原本几句赔不是的话,你却借机逼着自家爷们写罪己书!” “呵呵,你知道罪己书是什么人该写的吗?你想让拓儿一辈子抬不起头吗?我看你是不想要他的仕途,也不想要侯府的前途了!” 老夫人一番高亢嘹亮的训斥,把声音都喊得嘶哑了。 宋拓被斥责的面红耳赤,低着头无言以对。 陈氏也低眉顺眼,都不敢大声喘息。 只有韦映璇,自始至终平视着,她眸光无惧地直视着老夫人,回应道:“祖母言重了,侯爷虽给了我罪己书,我也只打算收着,不会到处宣扬,何来的影响仕途?相反,侯爷今日若出尔反尔不肯写下罪己书,传出去才是影响仕途。” 别人怕宋老夫人,她却一点不怕。 无非是倚老卖老,利用长辈的身份强行训话,企图达到她的目的。 看透了事件的本质,眼里便只有肮脏的真相。 表面上看,老夫人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句句针对自己,最终想逼她交出罪己书罢了。 “你还嘴硬!”宋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映璇,一直以来,你都是个孝敬婆母,孝顺祖母的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委屈,可你身为一家主母,做事却凭意气随心所欲,这就是你的错!你若是听祖母一句劝,今日就大事化小,回头是岸!那封罪己书就是儿戏,你即刻拿出来销毁了,祖母便只当你们闹着玩,不予你们计较。” 韦映璇干干脆脆拒绝了:“祖母,此事怕是要让您失望了,罪己书我不能交出来。” “你!”宋老夫人狠狠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一番狠话外加敲打,居然没能震慑住韦映璇。 然而她此刻过来,就是来解决此事的。 罪己书绝不能给韦映璇,这是天大的把柄。 韦映璇拿着它,日后便是扎在宋家人心头上的一颗针。 “映璇!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要忤逆祖母吗?”宋老夫人眯了眼,准备拿出最后的底牌。 小辈忤逆长辈,便是不孝,不孝可大可小,她今日便要往大里说,看韦映璇如何承受的住! 韦映璇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祖母,映璇不敢顶撞您,映璇自知不能让祖母满意,现自请离府回娘家,映璇不够资格当一府主母,接下来或和离或休妻,侯爷和祖母只管跟我父亲母亲商议。” 她朝董妈妈吩咐道:“去拾掇箱笼,准备回家!” 第36章 放她走? 董妈妈和照影等人刚动身,老夫人就厉声喝止。 “我看谁敢!” 她环视一圈,警告地说:“今日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苍蝇也飞不出侯府。” “映璇,和离休妻都非儿戏,这些话祖母就当从未听过。你是我侯府的孙媳妇,就算要回门探望你父亲母亲,也须得等侯府的家事料理清楚,家事尚未解决你说走便走,你把侯府置于何地?” 随着老夫人话音落下,韦映璇就发现,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出现在湖对面的大门旁。 看来老夫人是轻易不会放她走了。 她不卑不亢地道:“祖母能拦一时,却不能永远拦着不让我出府,今日之事我定会如实告知父母,让我父亲也决断一二,我父亲素来看重教养品行,若我确实做的不对,不需祖母出面,我父亲便先饶不了我,您说是不是?” 宋老夫人深沉地盯着韦映璇,“你也别用你娘家来威胁我,你是嫁到宋家的女儿,便是我宋家人,即使赌气收拾箱笼回娘家去,也得先把拓儿写的罪己书交出来不可,此事没得商议,你不拿出罪己书,那就别怪祖母不给你留情面。” 这话威胁意味甚浓,陈氏惶恐地站在旁边,傻眼了。 她惧怕婆母由来已久,从刚嫁进侯府就被婆母治的服服帖帖,近三十年来见惯婆母的手腕。 可即便婆母没少教训自己,也从未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表面上还是对她这个儿媳还是十分关照,处处给了体面。 谁能想到婆母今日会对映璇这般疾言厉色。 陈氏心里惊涛骇浪,总觉得侯府以后再也不会回到从前那般平静的日子了,她心里浮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既有淡淡的幸灾乐祸,又有说不清的恐慌。 韦映璇声音仍是缓缓的,却透着坚定,“罪己书是母亲亲口答应,侯爷亲笔所写,亲自交由我保管,祖母宁可失了诚信也要夺去,却恕我不能违背我心中的原则把它交给您。” “好好好,你到底还是要忤逆我,我以前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你竟是府里最冥顽不灵的那个。”宋老夫人冷笑,目光如针一般,“你说到诚信,那我便好生与你说说何为诚信,你母亲和拓儿答应给你写罪己书,此事满院子奴才都听见了,事后拓儿也做到了他给你的诺言,亲笔写了罪己书,还签字画了押。”她忽然语气一转:“但是——” “说罪己书交由你保管,那是无稽之谈!”宋老夫人勃然道:“他只答应写下罪己书交给你,意为写好后交由你阅览,他是做到了答应你的事,至于说保管,那是你会错意了!” “你们当中,可有人听见你们侯爷当众答应映璇,日后将罪己书交由她保管?”老夫人环视一圈,扬声问在场的奴婢。 没有意外,所有奴婢都低着头,无人上前说话。 “李妈妈,你是这府里德高望重的老妈妈了,你说。”老夫人点了名。 李妈妈面不改色地说:“老奴未曾听见侯爷应承大奶奶要把罪己书交由大奶奶保管的话。” 老夫人又点了陈氏,“陈氏,你说!你当时是如何应承的?” 陈氏马上道:“婆母,儿媳未曾应承过让映璇保管的话,只说若拓儿搜不到赃物便给拓儿写罪己书。” 她松了口气。 这下不但保住了拓儿的名声,也让映璇无话可说了。 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婆母厉害啊! “你可听见了?”老夫人挑眉看韦映璇:“你母亲、婆子们都站出来说话了,除了你院子里那几个下人,其余人皆能作证拓儿并未答应你把罪己书给你保管,你还要继续强词夺理下去吗?” 韦映璇嗤笑,“母亲和婆子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其余奴婢们惧怕主子责罚,亦跟着违背事实、混淆视听,从祖母开口询问时孙媳已想到此结果了,我无话可说。”她眸里一片寒凉,说到此处,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宋拓,看向这个上辈子喜欢了一生的人。 从老夫人进院子开始,他便不言不语。此刻,明知陈氏和奶母李妈妈等人说的不是事实,他却低着头,丝毫未打算揭穿真相。 这个自私自利,毫无担当的男人,便是她上辈子心系终生之人。 可笑可悲。 宋老夫人没想到她竟一丝体面都不顾,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气的嘴唇都抖着,几乎就要吩咐婆子去请家法。 但是她,忍住了。 韦家清流,亲家在官场上不是游刃有余的人,但架不住他学问做的好,学生遍及朝野,她得顾及亲家。 况且此事经不住细究,到底是拓儿不占理。 老夫人深吸口气,朝着艾妈妈一挑眉。 艾妈妈急忙上前打圆场:“大奶奶,算奴婢腆着这把老脸求您了,老夫人一大把岁数了,正歇息着却要跑来给您和侯爷断官司,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常年喝着药,您就只当是孝顺她老人家,退让一步吧。” “罪己书这东西真不能留在您手上,侯爷都写给您了,您也当着面看过了,侯爷算是信守了承诺,您也见好就收,阅后即焚,此事便揭过去了,何必闹的无法收场呢?” 韦映璇再一次回绝了,“对错与人情不能混为一谈,我心中也有我的道义,艾妈妈不必多说了,此事我注定要让祖母失望了。” 艾妈妈苦笑着看老夫人,无奈地退开。 “好好好,祖母欲给你台阶下,你既不要,非要闹下去,那就休怪祖母不留情面。”宋老夫人怒极,吩咐道:“来人,把翠雍居所有奴婢都控制起来,挨个搜身,艾妈妈,你带着胡妈妈李妈妈她们先进书房去搜,直到找见罪己书为止。” 有婆子方才眼尖,看见韦映璇身边的下人匆匆进过一回书房,早已汇报给了老夫人。 韦映璇愤怒地上前欲阻拦,“祖母,您怎可如此!” 却被老夫人身边的丫环弦月拦住,“大奶奶,得罪了,下人们未搜完,您暂且还不能离开。” 宋老夫人自然不会给她任何解释,张嘴便吐出一句惩罚:“你不忠不孝,当众忤逆长辈,从今日起罚你禁足一个月。” 韦映璇定定看着老夫人,忽而哂笑起来,“祖母,今日是您非要闹到这个地步的。” 老夫人听她话里的语气十分奇怪,蹙了眉正要思量,忽听见廊下传出一阵交头接耳声。 原来那几个得令搜查的婆子动作麻溜进了书房,但她们前脚刚进去,还没片刻便齐刷刷退出来。 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盯着屋里,仿佛被屋里什么东西逼出来似的。 奴婢们都看得瞠目结舌,开始窃窃私语,老夫人见状,沉了嗓吩咐大丫环满月:“有什么大惊小怪,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满月还未来及上前查看,便只见书房里大模大样地跨出来一个身影。 她一走出书房,便强横地撞开门口的艾妈妈,艾妈妈和李妈妈这几个有资历的老奴都看呆了,不由自主地散开一条宽敞的路给她。 第37章 当场骂了个遍 “侯府今日也太热闹了些,各个来翠雍居的都叫嚷着要搜查,真真叫人开眼界。” 这话落下,众人就看清这是个二十多岁年轻夫人。 她面庞圆润,皮肤白皙细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 有心人开始打量她的着装,看似素淡,细看衣料十分考究华贵。 再配上锐利的双眸,说话时自然流露出的倨傲,一看便知是哪里的主子。 “是大奶奶的婶娘!”有人认出她。 宋老夫人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竟然是韦二家的! 她对孙媳妇先强行搜查再禁足,做到这一步其实已是用上了不光彩的胁迫手段,若无外人在场也就罢了,事后再想办法修复关系,小辈对长辈天大的意见还不是只能忍,日子久了矛盾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韦二媳妇竟然在! 老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到自己方才的种种行径,全部都被韦二媳妇尽收眼底,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 直到把自己一张脸憋的铁青,她才晃过神来。重新打起精神,不动声色道:“韦二的媳妇,许氏?” 从前她和许氏见过不少次面,仅是客套寒暄,从未深交。 毕竟差了辈分,而且那时韦二在国史馆那种文官都嫌弃的养老衙门,老夫人也提不起与许容龄打交道的心思。 但韦二现在入了内阁,身份变了,突然成了朝中新贵。 想到这,宋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眸光凝重地看向许容龄。 “小半年不见,老夫人好眼力。” “您身子骨瞧着比先前康健了不少,方才我见您沿湖岸健步如飞,丫环们都不及您一半矫健,心里甚是佩服,寻常人如您这般年纪早就老眼昏花,年迈昏聩了,还是您保养得宜。”许容龄一边朝着老夫人走来,一边夸夸盛赞着。 这些话倒叫宋老夫人十分受用,咧开嘴笑起来,神态都和蔼了几分。 她笑吟吟地谦虚道:“过誉了,到底是六十有五的人了,身子骨早就是江河日下,强撑着一口气为儿孙活着罢了。” 没想到许容龄竟勾着唇说:“原来您还是心有余力不足,怪不得今日之事处置的不顺,我今日既然来了,定要您分忧解愁,作为映璇的婶娘,侯府的亲家婶子,我跟亲家母是一个辈分的,自然也是宋拓的长辈,那么我今日就以长辈的身份托大一回,规劝规劝小辈,在此先向您告个罪,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您见谅啊。” 宋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暗觉不妙,可已经晚了。 许容龄已利利索索走至宋拓面前张了口:“按说我也没资格在侯府多嘴,可谁让我好巧不巧的瞧见了呢?既瞧见了,断没有无视的道理,你说是不是,侯爷?没想到侯爷表面上刚正不阿,成日进进出出都表现出一副军中硬汉的形象,背地里竟是缩头缩脑的小人做派,明知真相却放任你母亲和仆妇们颠倒黑白,堂堂七尺男儿杵在那儿装聋作哑,如此做派你也配为宋家忠烈之后么?” 韦二婶的话,真实体现了什么叫唇枪舌剑。她言辞锋利,句句如刀剑般锐利,宋拓当场面红耳赤,羞恼不堪,如雷轰顶一般。 宋老夫人一张脸都憋成了紫色,全身都气麻了,从头到脚都是冰的。 “我还要问问亲家母,您眼睁睁看着侯爷今日这般折辱我二侄女,就没想过她以后如何在府上立足吗?我二侄女自嫁进侯府便兢兢业业,至今掌家两年,克勤克俭,时时处处孝顺体恤你这个婆母,没想到今日她受了冤屈,你不但不袒护着她,反倒颠倒黑白?” 陈氏瞠目结舌,但回应的又十分心虚,“我、我我确实没叫她保管啊……” 老夫人眉头皱成了一团,再也无法忍受韦二家的如此放肆。 口口声声说是“规劝”,有如此规劝的吗,分明是辱骂,在场的除了自己这个老家伙,她是一个个全都骂过来了。 太不像话了,太放肆了。 老夫人几次想张口打断许容龄,奈何韦二婶气量足、嗓门大,且一句接一句不带歇嘴儿的,就把老夫人的声音盖的死死的。 “堂堂侯府主母,一天之内先被丈夫婆母带人搜屋,接着又被老夫人带人搜屋,还禁她的足,连娘家都不许回,传出去不说闹笑话,她恐怕也是再无颜面在京中走动,只想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了。” 许容龄说到此处,也不再敬称亲家母了,直呼其名道:“陈氏,你好歹是武将之后,竟也忘了本分,侯爷分明答应了罪己书要交给映璇保管,你却当着满院子奴才的面昧着良心扯谎,你做婆母的如此有损德行,日后怎好意思让儿媳伺候?” “宋老夫人,您以为我没话对您说吗?不,我有千言万语想对您说,不过,看在您年迈,又是长辈的份上,那些话我便不说了,但您该知道‘下梁歪’是为何,侯府再如此下去,便要烂到了根子里了。” 老夫人双眼陡然瞪圆,手中的拐杖狠狠晃了晃,人也跟着摇摇欲坠的险些绊倒,几个丫环连忙上前扶住她。 她活了六十五岁,从未被人如此刻薄羞辱过,许氏竟讽刺她上梁不正,她肝胆俱裂,几欲咆哮出声。 “你……”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拉出了长长的尾音。 她几度换气,才艰难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你、你所言字字句句,皆是评价侯府家事,我侯府家事不劳一个外人操心!” 许容龄且忧且虑地挑眉看她,“老夫人您身体还能撑得住吧?我瞧着您唇色发黑,怪吓人的,不行咱先给口里含一块参片再掰扯?” 老夫人本就铁青的脸,因为此话又黑了一大截儿。 她险些气出眼泪,手捂着心窝子,极度愤慨地咆哮道:“韦家一门清流!韦二怎就娶了你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女子!” 许容龄压根不拿老夫人泣血之言当回事儿,噗嗤一笑,“我怎知?大概是我花容月貌且品性正直,韦二她就欣赏我这般真诚磊落的妇人。” “老夫人。”她收起了笑,正色道:“您也莫怪我今日话多,连侯爷都知要信守承诺写下罪己书方不至于丢人现眼,怎得您一大把年纪却偏要背道而驰,陷侯爷于不义呢?” “你……”老夫人气到了极致,脸色因为愤怒变得潮红,呼吸急促地道:“你、你、你……”竟是气的失声说不出话来。 陈氏总算反应过来,走上前帮衬婆母,“你休要胡说!我何时折辱映璇了?倒是你,你来便来,大大方方见人便是,你鬼鬼祟祟潜藏于我府中意欲何为?” “我一直在书房客座上喝茶,并未潜藏啊,方才侯爷带人搜查时婆子们也是瞧见我的,我何时鬼鬼祟祟过?” 她这么一说,陈氏就叫黄婆子出来问话。 众目睽睽,黄妈妈也不敢说谎,回道:“回夫人,的确是韦夫人所说那样,她一直在大奶奶书房圆桌旁坐着喝茶。” 方才搜查时她们进进出出,就看见许容龄在静静喝茶。 婆子们见她未阻碍搜查,就以为是哪个庄子上过来找主母汇报账目的管事。 侯府产业多,京城的铺面也多,韦映璇整日要见不少掌柜,婆子们忙着搜赃物,自然未将她放在心上,也就没人和宋拓汇报。 陈氏却还强词夺理地问:“既然你说自己不鬼祟,为何不及早现身?你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许容龄毫不掩饰鄙夷,朝着陈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不动脑么?我若及早出来,你们一家子吵吵闹闹岂不是尴尬么?哪有主人家闹矛盾时客人早早现身的,我本想着等你们一家处理完矛盾再低调些离开,谁知这矛盾却没完没了,来了个侯爷又来了夫人,最后连老夫人都来了,这才有幸让我见识了如此精彩的一幕。” 陈氏还待说什么,老夫人受不了地一把将她推开。 “许氏,适可而止吧。”宋老夫人已没了起先的气势,强撑着威严道:“你今日骂也骂了,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你都说了,看在是亲家一场,我不与你计较,我侯府接下来还要处理家事,就不招待你了,你请回吧。” 许容龄十分干脆:“行,既然老夫人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便带着侄女先告辞了。” “等等!”老夫人沉下脸,“映璇不能走。” 韦映璇就从许容龄身后站了出来,轻嘲一声,“祖母,您何等的聪慧和智慧,您觉得事到如今还强留下孙媳有意思么?今日之事我婶母亲眼所见,您也不必多说任何,是非公道我婶母定然会告知我父母,孙媳在侯府既然得不到公正对待,日后便也没脸再留下来!” 许容龄一把牵住她的手,“好侄女,娘家也别回了,仔细给你爹添堵。到婶娘家来,你二叔整日惦记你,生怕你在侯府受了委屈,侯府如此对待你,日后就随二叔二婶生活,你二叔他,想你了!” 第38章 谈条件 宋老夫人心里一慌,急道:“今日之事尚未解决,你身为婶娘,当从中协调劝解,怎能带着映璇离府?” 许容龄理直气壮地反问:“被欺辱至此还不走?难不成留我侄女在你侯府自尽么?” 宋老夫人瞧着许氏咄咄逼人的样子,只觉得焦头烂额。 斥骂也不是,讲理也不是,更是不能动粗和她撕破脸。 老夫人权衡再三,脸色到底和气了下来。 缓了语气劝说道:“夫妻之事如何为外人道?今日看似阵仗大,实则都是些琐碎矛盾,我那句禁足也不过是气头上说的话,当不得真,我怎会真的禁映璇的足?” “今日拓儿和映璇各有错处,这两个孩子都是年轻气盛,我痛骂拓儿时,亲家婶子怕是都没仔细听。” “原本恩恩爱爱的小两口闹了小矛盾,看起来天大的事,兴许过一夜便化解了,俗话道夫妻吵架床尾和,亲家婶娘此时把映璇带回去,反倒让两个孩子解不开心结,越发生分了。” 韦映璇本不想再和老夫人交涉,听到此处还是没忍住。 她站出来直言不讳地道:“祖母,您此话听起来很在理,却不适用我和侯爷。” “您大概是忘了,我与侯爷从未恩恩爱爱过,侯爷冷待我已有好些日子,从家姐入府那日起他便对我冷言斥责,接着便是不闻不问,随后没几日便彻底搬离了翠雍居,迁至家姐客居的斑斓院居住,自此便日夜陪伴着家姐。” 宋老夫人脸色发窘,她却还在继续说着。 “仅是这些也就罢了,孙媳身为一家主母,还是担得住委屈的。可今日之事您又如何说呢?侯爷兴师动众,大肆搜查我居所之事令我与侯爷夫妻情分荡然无存,一颗心也寒了个透,从此再无颜留在侯府。祖母,您但凡还体恤孙媳妇一丁点,都请您高抬贵手放孙媳归家去。” 韦映璇语气自始至终都是体体面面的,最后还带上了恳求之意,但老夫人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明显的离心离德。 老夫人心头一叹,开始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了。 早知道就该阻拦住拓儿,说什么也不该放任他乱来,搜什么劳什子字画扇子,一切皆因此事而起! 她本是想借孙子的手教训孙媳,现在反倒是自己有苦说不出。 “映璇!”老夫人颇为无奈地看着她,放低了姿态:“今日之事,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是拓儿误解你了,回头我定会好生教训拓儿的,他毕竟是一府之主,总要留些体面的,晚些时候你和拓儿来祖母房里,祖母好生让你出一口恶气。你也别再跟祖母置气,方才祖母斥责你也是为你好,禁足都是气话,你和拓儿好好的,哪就到了要回娘家的地步了。” 韦映璇眼里一片冷绝之意,坚定地道:“祖母,您虽嘴上说着我受委屈了,却还是想着私下训斥侯爷一顿来个大事化小,说到底,孙媳的委屈还是未能让您放在心上。” 她未把话说全,老夫人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一个说法。 精明如她,知道孙媳妇这是有条件要提。 老夫人重重地捏了拐杖,内心充斥着矛盾。 她思前想后,终于张口让艾妈妈屏退所有下人。 艾妈妈把下人们挥退到湖西岸,很快便离开数丈远,再也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老夫人刚要说话,发现陈氏还低眉顺眼地站在身旁,顿时就心头直发闷。 她现在一看见陈氏便眼前发黑,喉头发紧。 刻不容缓地道:“淑良!你今日就别去上香了,赶紧去那边给这些个奴才们立立规矩,该罚便罚,侯爷胡来她们做奴婢的也不知道劝着,一个个的都领罚吧。” 陈氏如蒙大赦,赶紧溜走了。 老夫人这才目光深沉地看韦映璇:“现在这里没外人了,你直说吧,此事你到底要如何?” 既然老夫人欲把话说在明面上,韦映璇也不客气,思量片刻便说:“请老夫人为我洗刷今日的冤屈,并且,即刻肃清府中风气。” 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装着糊涂,“今日都是一场误会,有何风气可肃清?” “祖母既然要直言,为何却又揣着明白装糊涂。”韦映璇直视着老夫人,缓缓地道:“家姐现在是客居侯府,但她和侯爷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日夜厮混,毫不顾及下人间议论纷纷。侯爷对我也大有宠妾灭妻之势,虽说家姐连妾都不算,可实际在府上却比我这个主母地位都高,一幅字画便让侯爷大动干戈,日后我这个正妻如何在侯府立足?侯府如此风气,还不该肃清吗?” 这一次,宋老夫人没急着回答她,蹙了眉头思量着。 韦映璇不给老夫人反驳的机会,接着又说:“宋家淡泊名利且清正耿直的家风传承了数代,可现在府里却住进来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人物,却又偏偏可以公然和侯爷那般厮混纠缠着,长此以往侯府便没有家风可言了。” 她现在也摸到了跟老夫人打交道的诀窍,那便是脸皮不能太薄,不能太讲道义和规矩,更不能太拿她当长辈敬着,该较真时就立马较真,一旦开始斯文守礼谦让,便会被老夫人拿捏的死死的。 宋老夫人心里冷笑。 肃清风气,不过就是个好听的措辞,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韦映雪。 然而韦二媳妇在旁,这个妇人委实刁钻难缠,她遍也懒得再摆架子打机锋,索性直说了:“你这是要祖母做主发落了你嫡姐?” 她十分费解地道:“且不说拓儿答不答应,难不成你以为拓儿此生只有你一个女人吗?外头抬进来的妾室可不比你嫡姐亲厚,你和你嫡姐,到底是血亲。” 韦映璇颇有些轻嘲地道:“祖母说笑了,祖母是侯府的主心骨,家姐的去与留都在祖母一念之间而不在于我。” “只是,既然说到肃清风气,孙媳觉得,要么家姐便离去,如若继续留在府里,不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的,择日抬个妾吧,一来正了府中风气,家姐今后可以光明正大和侯爷厮守,二来于峰哥儿的未来也是有好处的,如此便不会再坏了侯府规矩,拖累侯府名声,下面的奴婢丫头看在眼里,时日长了,一府风气也就正了。” 第39章 离府 不远处的亭子里,宋拓扶着栏杆,脸色颓唐地眺望远方。 祖母方才让艾妈妈打发奴才走远,他正好无心逗留便跟着一同走开了。 他脑中还一直回荡着韦二婶骂他那些话,脸颊到此刻还在发烫。 母亲和婆子们撒谎时他犹豫了,犹豫那么片刻的功夫便错过了站出来说公道话的时机,但他扪心自问,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不会站出来。 他不情愿戳破母亲的谎言,是不想韦映璇留着他亲笔写的罪己书。 罪己书的存在,让他日后面对韦映璇时都要矮一头。 但他此刻又有些说不出的后悔,也许他真不配为忠烈之后,然而事情都已发生,他心中再如何纠结,也明白跟韦映璇的心结已然结成,从今以后她心里大概会一直将他视作小人。 他迷茫地望着湖面,不知怎的就想起当初韦映璇初进府时脸上明媚的笑,望着他时全然信任的目光,心头便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心情更加低落烦闷。 小路那边鬼鬼祟祟跑过来一个小丫环。 “侯爷,侯爷?”丫环轻声唤他。 宋拓回过神,“福儿?你怎来了,可是映雪她怎么了?” “回侯爷,不太好。韦大小姐听闻大奶奶怪罪今日之事皆因您要送字画引起,还当众说了苟合厮混的话,便承受不住了,跑回房里哭的不成样子,是奴婢自己偷偷跑过来找您的,奴婢方才经过西岸时,隐约还听见那些婆子说……” “说什么了?” “说韦大小姐就是祸根,老夫人为了让大奶奶消气,接下来定要把韦大小姐赶出府去。” 宋拓顿时脸若寒潭,紧紧攥了拳,下定了一个主意。 “不会,有我在,我断不会让她离开,要走也不该是映雪。你回去告诉映雪,一切有我。” 而这边院子里,谈话仍在继续着。 宋老夫人一时间听到韦映璇这席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恍恍惚惚地道:“听你这般说,倒是也能容得下你姐姐做妾的,那便最好。你也知道,她虽暂时未得名分,却是峰哥儿的娘,且她和拓儿本就有青梅竹马的旧情,迟早要入侯府为妾的。” 老夫人说到妾这个字眼时语气顿了顿,颇有深意地道:“有些事太较真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知道,莫说是妾室,即使她做了平妻都威胁不到你主母的地位。” 韦映璇唇角浮现淡淡的讽刺。 上辈子她的遭遇可不是被威胁,而是被取代和抹杀。 那时她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她对宋拓和韦映雪无比宽容,可她和远哥儿却都没得善终,这次她又怎会宽容对待韦映雪呢。 “祖母。”她提醒道:“您少理解了一层意思,她是不是妾我并不关注,重要的是峰哥儿,峰哥儿认祖归宗后只能为庶子,绝不能是嫡子,否则还是坏了府里风气。” 宋老夫人恍然大悟,惊愕了好半天才道:“映璇啊映璇,往日终究是我小瞧你了,只当你是为了拓儿争风吃醋,原来你一直在意的是这个。” 韦映璇不想再弯弯绕绕,直白地说:“祖母知道,远哥儿是我的心头肉,从他过继来那日便是无可取代的嫡长子,便是侯府日后再添了子嗣,远哥儿的身份都不会变。” “可自从峰哥儿回了府,府里便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他要取代远哥儿。祖母明知传闻不妥却漠视这一切,对峰哥儿的身份也迟迟未曾摆到明面上商议,那就趁今日肃清风气时将此事一并解决了。” “若您答应,我今日便回去劝说我爹娘,择日让家姐入府为妾,峰哥儿就送到她膝下教养,对外大大方方承认峰哥儿的庶子身份便是,而我今日所受之屈辱也一笔勾销,从此不再计较。” 宋老夫人沉吟不语了。 她面色凝重,好半天都未再说话。 韦映雪的身份都好说,为妾为平妻都不是紧要的,只是峰哥儿……老夫人一时下不了决断,峰哥儿是她孙儿的第一个孩子,是府里第一个正经血脉,又是如此的俊俏聪慧。 他聪敏好学,听拓儿说是个大有潜力的孩子,以后很可能将侯府发扬光大。 虽然出生的不光彩,但他已经长到七岁这么大了,就算韦映璇即刻怀孕生一个嫡子出来,精心细养到七岁,也未见得能及峰哥儿出息。 老夫人本想着先择日让韦映雪做妾,接着观察她在京中风评,若是拓儿的人从北疆带回证人,证明她失踪七年的清白,确保她日后不遭非议,最重要的是峰哥儿真正优秀到能让人抬举他娘亲,到那时一切便顺理成章,她便让拓儿把韦映雪从妾抬为平妻又如何。 按大历律法规定,平妻之子也是嫡子,只是无法优先继承爵位,只有当正妻一直无子,或侯爷去世时嫡子年龄太小时,平妻所生的孩子才能逾越正房子嗣继承爵位。 老夫人倒是没想到袭爵这么长远,但她私心里已计划好了今后让峰哥儿成为嫡子的路子。 没想到孙媳今日釜底抽薪,张嘴就要把峰哥儿的嫡子身份给否决,这就坏了老夫人对此事的掌控。 若就这般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这件事始终还是被孙媳拿捏了,老夫人当家做主几十年,哪里能容忍被一个小辈拿捏。 可不答应,孙媳这一走,韦家和宋家说不定便要交恶,后续反而更不好办。 有韦二婶这个变数在,她定会去韦府添油加醋,过不了多久外头定会传的沸沸扬扬,说侯府乱了规矩纲常,拓儿被韦大小姐迷了心窍,将夫人排挤回娘家,更不知会用什么难听话编排峰哥儿的身世。 而且老夫人还惦记着那封罪己书,韦映璇现在握着罪己书,便是握着侯府愧对她的实打实的证据,又有韦二媳妇护着有恃无恐。 想到这些,老夫人心头便如万蚁啃食,煎熬极了。 韦映璇等了好半天,不见老夫人吭声,便说:“孙媳明白祖母的意思了,这就随我婶娘离开,还请祖母勿要再阻拦。” 她朝着老夫人福了一福,便要转身走。 “等等。”老夫人咬着牙,语气十分挣扎,“祖母若是答应你了,你便不许在闹下去,今后安生在府上过日子,且你还需立刻把那封罪己书交出来。” “祖母会错意了,孙媳方才说的是,若祖母允了,今日之事我便当做一场误会。若您不答应,恕孙媳无法继续在侯府委曲求全,今日便跟着婶娘回家去。我前前后后都未提到罪己书。” “你欺人太甚了。”老夫人忍无可忍,极致愤懑地道:“你死攥着它到底意欲何为?你若是和侯府一条心,何须握着此物?可见你是生了二心的,既如此,我也不能放你走,无论如何你今日要把罪己书留下。” 对面的护院耳力都极佳,老夫人这话落下,便都朝着这边走来。 形势剑拔弩张。 却在此时,宋拓突然出其不意走了过来。 “祖母,放她二人走吧,她若执意为此事小题大做,何必再劝着她。” 说罢,朝着那些护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谁也别过来,大奶奶要走便让她离开,谁也不准拦着。” “拓儿,你说什么……”老夫人险些气的一个仰倒。 宋拓双手背在身后,冷静地看着韦映璇,一字一句道:“我侯府的门槛不是你想跨出便随意跨出,祖母劝说半天你还是如此使小性子,我也不再拦你,只是你今日走了,别指望我日后去接你。我不让护院拦着,是看在你姐姐和岳父大人的份上,明日我便去岳父府上请罪,今日我误会你为贼,上门搜了你的院子,罪己书是我自愿写的,我会向岳父说明一切,但我绝不会让映雪离开侯府,你死了这条心吧,明日我便要向岳父求娶映雪为我的平妻,我要让峰哥儿做我的嫡子。” “你昏了头了!”宋老夫人勃然大吼了一声,“你敢!” 随着她这声大叫,“噗”的一声嘴里淤出了一口鲜血,流的满下巴都是。 一时间丫环婆子全乱了套,纷纷上前。 “老夫人!” “您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快,还愣着做甚,去请府医来!” 宋老夫人一改往日的娇贵,摆摆手,强行推开身边簇拥的奴婢。 她坚强地拄紧拐杖,“我无事!拓儿!今日你不许再提韦大小姐,罪己书也不可让映璇带走……你听话,莫在意气用事……” “祖母!”宋拓看着满嘴是血的老夫人,目光既担忧又急迫,心急之下扑通一声跪下,“求您息怒,我堂堂七尺男儿,既已写了罪己书我便不想再抵赖,今日您打罚也好,孙儿也不愿照您的意思拘着映璇让岳父寒心,求您给两家留一丝体面,孙儿只想明日上门堂堂正正求娶映雪!” 老夫人闭了闭眼,身子一歪,险些气昏过去,婆子们赶紧搀扶住。 “啪啪啪……” 许容龄用力拍了拍手,讽刺地笑道:“好好好,侯爷真乃痴情种,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做痴情郎,好啊,既然侯爷如此大度放人,那我就带着我侄女先走了。” 韦映璇朝着老夫人欠了欠身,“祖母,您多保重身体。” 说完,干干脆脆紧随着韦二婶走了。 董妈妈一个眼神,其余丫头们纷纷回屋里收拾箱笼。 第40章 拿捏的死死的 老夫人又怒又急,眼看着自己力挽狂澜却仍是无法阻止一切,不禁悲上心头。 “拓儿,你糊涂啊!你怎能让护院退下?” 宋拓跪行至她面前,“祖母,孙儿答应过要娶映雪,绝不能食言,本想等些日子的,可如今拓儿一日也等不得了,您打罚孙儿也好,孙儿都受着,只求您成全了孙儿。” 老夫人震惊地看着他,面色越发苍白,佝偻着的身躯在艾妈妈的搀扶下才堪堪站稳。 然而她此时却顾不得心中的失望,眼看着韦映璇和许氏都已踏上廊桥,护院们却一个个都未上前,她眼前阵阵发黑,忙朝着廊桥那边快步走了过去,“映璇!祖母这把老骨头已是行将就木,今日生生被气得心如刀绞,旧疾都犯了,你向来孝顺,今日怎能忍心如此决然离去?全然不顾孝道了吗?” 许容龄脚步一顿,回头道:“老夫人,都这个时候您就别白费力气了,今日之事侯府已然理亏,您还是省省力气,等着府医过来给您把脉瞧瞧吧。” 老夫人声音都沙哑了,却还是固执地命令道:“映璇,你不准把罪己书带走!” 许容龄瞧着她的样子十分可笑,同情地道:“有些事您也该放下了,年纪大了便颐养天年吧,侯爷都发话让我们离去,说明侯爷本人都不在乎,您这般心力交瘁又是何苦?” 老夫人理也不理她,仍是不甘地盯着韦映璇,皱紧眉头道:“映璇!好孩子,快把罪己书给祖母!快,拿过来!你若是拿过来,祖母便不怪你今日将祖母气出病来!” 韦映璇本来还想留一丝体面,听到此处脸色也愈发沉了。 不客气地说:“祖母,事已至此,您有此般纠缠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处理今日之事,我今日带着委屈离府,我二叔绝不会罢休,他素来较真,不是个好糊弄的,他也不比我父亲那般斯文守矩,说不准明日便要写折子参上去,我是劝不住他的。” 老夫人脸色惊变,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惊诧。 “参什么?我侯府乃功勋世家,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做过半件亏心事。” 许容龄嗤笑,“那您就拭目以待,看看家夫敢不敢,届时侯府内宅混乱不堪,举府上下纲常混乱,侯爷偏宠外室栽赃正妻,夫人刻薄儿媳,老夫人纵容孙子与外女纵情声色,奴才编排欺辱主母,这一桩桩一件件传出去都要震撼朝野,传为京城街头巷尾的笑话,听说侯爷的述职文书已经交给了吏部,想必那边快审到了……届时老夫人莫说家夫不念情分!” 许容龄的嘴就是一把刀子,老夫人怕什么她便说什么。 老夫人听的双腿直发软,胸口憋闷,内心涌起一股大难临头之恐慌。 如今把宋家整个家族嫡庶旁支都算上,都找不出一个能在圣上面前说的上话的臣子。 可韦二却入内阁如日中天,只要他交好某个阁老,想递什么折子便能轻易能面递圣上……不,他甚至都不用交好某个阁老,内阁是机要衙门,是为数不多在皇宫内办公的衙门,与生活在皇宫里的皇帝可谓是近水楼台。 相反宋家逐年势微,老祖宗残留的余辉,已是不多了。 如今除了老太后还卖她几分儿时手帕旧交的面子,新帝压根都不把她宋家放在眼里。 老夫人越思量越恐慌,身体下意识颤抖起来。 她四下看,惊觉府里居然没一个能和她并肩之人,偌大的侯府此刻只有她一人在前方顶着困境。 当她的余光看见不远处的宋拓,还在原地为了他的请求而长跪不起时,身子猛然晃了晃。 她如何不知孙子的心思,是生怕今日闹的太大,惹怒了他岳父而不能求娶韦映雪,更是怕她因此事迁怒把韦映雪赶出去,所以他便不顾轻重缓急,都要放韦映璇离开! 老夫人心头紧绷的弦,突然就断开了。 她悲愤地笑了几声,继而就摆了摆手,怅然道:“看在韦二的面子上,我便是不想答应也不得不答应你的条件,你且回去住几日吧,散散心也好,但是,莫要在外太久了,府里少不了你这个主母。” 老夫人身侧的艾妈妈和大丫头满月弦月都目瞪口呆。老夫人方才还极力阻止大奶奶离开,几乎要撕破脸,眼下却突然改变态度。 这还是她们熟悉的那个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夫人吗? 韦映璇闻言也并无得色,她语气淡淡的,“祖母,我知道了。那我就等候您兑现肃清侯府的承诺了,今日天寒风大,您又犯了旧疾,早些回去休息吧。” 远哥儿一日未继承世子的爵位,她便一日不能彻彻底底离开侯府,纵使她再反感老夫人,不到万不得已时,她都要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她欠身一福,“祖母,那孙媳便先回婶娘家看望二叔去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再说话了。 她望着韦映璇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颗心像被灌了沙子似的沉沉下坠。 便是当年老太爷去世时,她都未像此刻一般悲观,每一缕呼吸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失落与凄凉。 一个韦二便将侯府拿捏的死死的,偏拓儿又实在不争气,难不成侯府便要在拓儿的手里落败了吗。 他如此感情用事,连前途都不顾了,任由把柄交由他人,实在是愚蠢啊。 “祖母。” 宋拓满脸愧疚地走上前,再度跪下,闷声道:“祖母,今日孙儿行事无度气着您了,可孙儿答应过映雪要娶她为平妻,孙儿不能言而无信,她带着峰哥儿在外受苦七年,如今孙儿只想补偿她母子。” 老夫人闭着眼睛不说话。 宋拓又道:“湖边寒凉,您方才旧疾复发,莫再着凉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府医很快便至。” “着凉又如何,病死也好!省得我整日再为你操劳。”宋老夫人猛然转过身斥责他,眼里竟闪动着泪光,手中拐杖重重一顿,似要将所有失望都倾注于这一下。 恨铁不成钢道:“你今日之举,无异于自毁前程。放她携罪己书离去,就是授人以柄,是为你自己,为整个侯府埋下隐患,你今日不听祖母的劝,来日必定追悔莫及。” 宋拓一愣,摇头道:“不会,您过虑了,她拿着那封罪己书又能奈我何,上头不过写了些内宅琐事,莫说撼动侯府的根基,便是用来弹劾我也无甚力度,无非是传出去丢人些,不至于危及孙儿的仕途。” “祖母放心,待到映雪进门为平妻,您便放手让她掌管家务,映雪聪慧能干,映璇会的她定能做得更好,侯府以后定会比从前更繁荣。” 第41章 支楞起来 老夫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 都到此地步,他的好孙儿竟还看不懂局势,不但拎不清轻重,还瞧不明白她的心思,如此愚钝,如何在官场上混? 她心头既是无奈,又苦涩万分。 任凭她力挽狂澜,可他这个孙儿就是不开窍啊! 她当年给儿子择媳时挑三拣四,筛掉不少品貌绝佳的女子,之所以挑选了陈氏,还是因她外祖父当时在军中的官职,更重要的是,陈氏智慧不高,又无谋略,为人简单直白好掌控。 然而等陈氏嫁进来,她才发现陈氏到底有多愚笨,一点小账目她都算不清,做事也不是个沉稳踏实的,反而冒冒失失、顾前不顾后、想一出是一出,若是无人镇着,完全是个惹祸的性子,这些年亏的她强力压制住。 这样一个母亲,可想而知在管教儿子上头出不了几分力。 而她自己常年忙于庶务,又分身乏术。 老太爷死得早,她在府里独掌了二十几年的权,哪有空把心思都花在子孙的教养上。 如今回头再看,拓儿是被耽搁了,娶陈氏进门就是她最大的失误! 老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悔当初没给她的儿子选个贤能的儿媳,否则孙子也不会是如今这般鲁莽冲动,感情用事的样子。 她耐着性子说:“是你未见识过世间真正残酷的一面,看似一点点不起眼的内宅琐事,紧要时却能让你吃一记大亏。” “祖母。”宋拓忍了忍,到底还是轻声反驳了:“我乃武官,在衙门里不需那般小心谨慎,反而失了男子气概,我知道您的担忧,但孙儿也有孙儿的立世之本,若处处谨小慎微岂不是如妇人一般。” 祖母是内宅妇人,见识难免短小,做事捏小放大,整日思量的都是些后宅算计。 老夫人瞧着他不以为然的眼神,只觉得遍体发寒。 不是她不想放下侯府颐养天年,而是这个孙子立不住啊! 老夫人深深吸口气,看来她还得拼着这把老骨头支楞起来,若此时将侯府全然交给孙儿,要不了几年非得落败不可。 想到此处,她整个人倒是重新精神起来了,挺直身板对艾妈妈说:“回栖迟院,再把陈氏和韦大小姐都叫过去。” 宋拓心头一紧,连忙问:“祖母,您回去后还要诊脉,吃药,您还是好生歇着,明日再理家事。” 老夫人眼底布满阴霾,心头俱是戾气,“今日之事,难道我不该好好算一笔账吗,此事是因何而起的,又是被谁搅和到万劫不复,我心如明镜。” 宋拓一惊,急声道:“祖母,此事与映雪无关,字画是孙儿想要送她的。” 宋老夫人瞧见他护短的样子,眼底尽是冷意。 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说:“韦大小姐客居在侯府,祖母自然不会迁怒打罚她,只是有些话要交代,拓儿,内宅之事你不必事事掺合。” 宋拓还是不放心地道:“方才走来时,似乎听韦映璇说起您答应了什么承诺,祖母,您……” 老夫人打断他:“拓儿!你的心思还是要多放在衙门的正事上,过多关注内宅琐事对你并无益处,我累了。” 说完便扶着艾妈妈离去。 宋拓目送着老夫人离去,怅然一叹,回想起丁忧回来那日他还是意气风发,打算摆脱祖母的掌控,彻彻底底当家做主,成为侯府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可今日的一切又浇灭了他的信心,从搜赃开始,所有事都未能如他设想的那般发展,最终都脱离了掌控。 他深深叹气,甚是颓丧。 临走出翠雍居时,他回头看了眼翠雍居的门匾,突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这几日韦映璇在府里,他总瞧着她十分碍眼,此刻却又浮起这般奇怪的念头。 想必是这几日不上衙的缘故,成日待在府中心里难免患得患失。 他述职文书已递到吏部好几日,想必也快了。 想到此处,他才稍稍振奋,大步离开了。 此时韦映璇也坐上了小轿,她已经很久未出过府,掀开一角轿帘,呼吸着街头巷尾的空气,内心跟着松弛下来。 许容龄感慨地说:“映璇,你变了,今日你处理的很好,却也不像原来的你了,” 韦映璇一怔,不禁看向许容龄,问道:“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从前你虽善良机敏,但你做事太死板,为人信守承诺恪守规矩礼数,一看就是你爹教养出来的,承袭了你爹那套做人的准则,但今日我瞧着你做事不拘泥于那些古板教条了,不错,可见是大彻大悟了。” 韦映璇笑得十分晦涩,是啊,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换来大彻大悟。 她垂着眼皮讲:“二婶莫拿我打趣了,我这几年掌家到底是练出来了,父亲那一套只能用于和君子打交道,而这世上君子却不多。” “恭喜你通透了,这世间便是如此,人性本贱,你对人温柔和善,报以最大的诚意,对方却未必能同等待你,可当你厉害些,一旦被触犯利益便予以痛击时,反倒谁也不敢小瞧和欺负你,处处敬着你。” 韦映璇寻思着二婶儿的话,心中暗暗感慨着,如果她在上辈子听到这些只会觉得惊世骇俗,二婶她怎可如此理直气壮?怎可如此无视三从四德?温柔贤良乃所有妇人都该恪守的妇德,可二婶她却提倡独善其身,提倡锱铢必较,这些绝不该是世家贤妇该有的风范。 谁成想这辈子她却是发自真心地认同了二婶的。 回了韦府,天色已渐暗。 韦禛刚从衙门里下职,换掉一身官服,刚从内室走出,一抬眼便见到许容龄进了门厅,身后还跟着个妙龄女子。 他定睛望过去,随后眉毛扬了扬,一抖广袖便大步迎了过来。 大手重重按在了韦映璇的肩头,顷刻便松开了,“映璇,你今日怎就过来了?” 韦映璇看着二叔,明媚笑着,可言语间分明有些哽塞,“二叔,我今日随二婶过来来看望你。” 二叔偏爱她,自小对她便比嫡姐多几分关注,她年幼时二叔尚在族学念书,每日下学后都喜欢拿着算盘逗着她玩,也是那时的启蒙让她很早对算学产生浓厚兴致。 现在二叔已是个十分沉稳的中年人了,可他年少那时却十分跳脱,行事不拘小节,最不喜守礼数,与父亲的缜密稳重南辕北辙,也最不受祖母待见。 好在他个性乐观勇敢,即使整日被长辈训斥也总是带着笑,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旁人须用几个时辰做的文章,他只需小半个时辰便轻轻松松做好了,其余时间便是四处游玩嬉戏。 那时韦映璇总觉得二叔比她兄长还胜似兄长。 时光匆匆,今日细看,二叔眼角边竟也有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别提了。”许容龄嗤道:“今日之事你根本想象不出有多糟心,幸亏我去了趟侯府,否则映璇一个小辈定斗不过宋老夫人,诶?我饿了,咱们先一起用饭,饭桌上我细细和你道来。” 她很自然地牵起韦禛的手,另一只手牵住韦映璇,往餐厅走去。 第42章 她的怀疑 韦二叔的宅子从外看十分朴素,内部却装饰的十分雅致。 宅院不大,只有二进,一进住着二婶从娘家陪嫁来的几个忠仆,内宅除了二叔二婶外,只有二婶的乳母韩妈妈偶尔进来走动。 韦映璇每次来二叔宅子上都会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按说韦家不算小门小户,二婶娘家又是世代经商的巨富,两人宅子里该是仆婢成群,生活奢华,可二叔家里清静的过分,内院除了韩妈妈从来都瞧不见一个丫头婢子。 她曾以为二婶极端善妒,后来才知是二叔主动要求如此的。 且他如此做,并非因在二婶面前矮一头才作此妥协,相反他顶天立地,二婶对他颇为依赖。 当年二叔一成婚便与韦家其余庶子那般分出府单过,因他是庶子,分家没得多少银钱,且分家后生活上的一应支出都需自行解决,他那时只是国史馆小小编撰,七品官职,俸禄不高,却豪掷千金,买了京城最繁华之处的两进宅院。 旁人都道许家殷实,就连父亲母亲都认定银子定是二婶私下接济二叔的,韦映璇却知道,二叔手里一直都有各种神秘的进项。 光她知道的产业便多达好几处,记得有一年二叔考较她如何查账,便丢她去了东街南锣鼓巷里的一间粮铺,后来她才知道那处粮铺是二叔的产业。 粮食生意非一般人能够染指,看起来小小一间铺面,背后的投入却颇多。 遇上丰年要补粮,灾年荒年又要调剂存粮,粮食易发霉腐烂,对库房要求极高,且价格也时常有波动,这就得手里小有资产方能经营的转。 那时二叔也就才二十出头,如她现在这般大,韦家没人知晓他年纪轻轻就在外赚了大钱。 天色渐黑了。 韩妈妈进来点亮烛火,满屋子亮堂起来。 他们三个坐在小餐厅里用晚膳,屋门大开着,却没人刻意关注外头是否有丫环婆子偷听,在二叔家从来不需顾忌也不必防备任何人。 二叔家有一种很特别的氛围,韦映璇说不清那是什么,就是和她去过的任何人家不一样,她心里其实十分向往二叔与二婶之间的感情,只因他们之间太特别了,她从未在其他夫妻之间见到过。 二婶碗里刚空,二叔便给她布菜,当着侄女的面也并无半丝窘迫为难。 许容龄亦不扭捏作态,瞧见韦禛夹菜她便自自然然地把小碟往前推推,这样的举动想必是夫妻间每日习惯了的。 韦禛伸手揩去她嘴角的酱汁,“吃慢些,没人与你抢。” 许容龄一口叼住他的手指,贝齿一使劲,咬出一个小牙印才松了口,“你敢信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桌席面?你是不知道宋府老夫人有多难缠,我今日消耗颇多。” 韦映璇瞧见这一幕不禁酸了脸,“二叔二婶收着些,侄女一旁瞧着脸都发烫。” 她在二叔二婶面前一点都不端着,时而吐露心扉。 许容龄噗嗤笑了,“仅是如此便脸烫么?那我要是在你二叔脸上啾一口,你是不是要原地去世?” 这下韦映璇脸是真的发烫了,她怎就会原地去世了?二婶儿总有惊骇之言,好在这些年的相处她也习惯了。 她撇着嘴说:“知道你们感情好,可我是小辈,你们仍需收着些。” “小古板。”二叔低笑一声,也拿起公筷给她布了菜。 许容龄吃了五分饱便放下筷子,噼里啪啦讲今日在侯府发生的事儿。 韦映璇知道二叔这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便偶尔也插一两句。 韦二叔冷静地听完,脸色沉郁。 “宋拓行事冲动鲁莽我倒也不意外,你们成亲前我略接触就探知他心性,倒是映雪,未想到她变化如此之大。” 他看着韦映璇道:“你今日应对此事的表现倒是出乎我意料了,本以为你心性已定,会像你爹培养的方向那般恪守小辈礼节,在侯府过个平庸委屈的一生……”他顿在此处,本还要顺便抨击兄长几句,却忽而打住了。 侄女今日受辱,能公然反抗,当面跟宋老夫人半斤对八两地谈判起来,便说明她心中已觉醒。 既是如此有些话他便不必累赘,许容龄常让他莫要一身“爹味”,他便格外警醒,克制对亲近之人絮叨。 他道:“明日二叔二婶与你一起去你父亲那儿,让你二婶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 “至于映雪,旁的不说,她如今作风如此不堪,兄长那儿我和你二婶不会替她遮掩。” 韦映璇点头,“知道了,二叔。” “映璇,事已至此,你可想过和离?若你想的话,二叔愿助你离开侯府。”他侧过头,询问地看着侄女。 若是从前的映璇,他断然不会问出此话,便是问了也是白问。 但如今他却知道自己可以问了,当他知晓侄女今日的应对方式时便知她心中已有觉悟。 韦映璇晦涩一笑:“自然是想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二叔,我和你交个底,我对宋拓已无半丝夫妻感情,亦无任何喜爱与……眷恋。”她微微红了脸说:“姐姐来侯府,我瞧着他们日夜厮混,心中竟也不觉得痛苦,有时他当着我面表示对姐姐的喜爱,我只觉得厌烦,丝毫感受不到嫉妒,想必日后他纳多少房妾都不会令我难过了,我生活在侯府与他素不相干,日子倒也过的下去,虽然今日得罪了老夫人,但如今我有二叔这个内阁新贵护着,老夫人轻易不会为难我。” 韦禛轻轻叹息一声。 听着侄女一番话,还是觉得她太委屈自己了。 知道她为何委屈自己,才更觉得心头不是滋味。 他道:“你这个丫头,还是太过重感情了。” “如此不好么?二叔和二婶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我才喜欢与你们亲近。”她笑的恬淡,“远哥儿是我的至亲。他尚未满月我便将他养在身边,他那时还是个可爱的小婴儿,我和董妈妈两人日以继夜轮流照顾他,一路以来他的成长我未曾错过一点一滴,他虽不是我生的,我却也视他如亲子,在我还未给他谋划好一切时,我便是再难也要留在侯府。” 她要修正远哥儿上辈子走弯的路,夺回他该得的一切。 这些话她却无法对二叔言明。 “你想保住远哥儿的地位,想让他袭爵,但你该知道,远哥儿到底是过继来的,莫说宋拓,宋老夫人也定然偏宠她的亲曾孙,他若是再争气些……形势对你和远哥儿十分不利。” 韦映璇微妙地勾了勾唇,“那如果峰哥儿不是宋家血脉呢?” 韦禛愣了一愣,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叹了。 过了好半天才摇头道:“我知道映雪变了,谴责之余倒还心存了几分惋惜,想着她在苦寒之地磨灭了心性,若不是受了多年苦也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是苦难毁了她的品格。” “但她若是连峰哥儿的身世都敢利用,可见她何其胆大,用心何其歹毒,敢这般铤而走险的算计侯府也不是一般但胆小女子所为,那么我对她便连最后一丝同情和惋惜也无了。” 韦映璇摇摇头,“我只是这般猜测,也不确定。” 她如此怀疑,只是单纯觉得嫡姐那般恪守礼节之人,当年绝不会在婚前便和宋拓做下不知羞耻之事。 第43章 痕迹 宋拓那日亲口承认,说他当时是喝多了酒,醉醺醺之际主动强迫了嫡姐……所以当时到底是何情况,宋拓对那次的记忆是否被韦映雪刻意引导过,她不那么确定。 她是上辈子去世前才亲耳听见韦映雪对峰哥儿吐露秘密,知道她怀有一个叫做系统的邪门宝物,且她来自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一来便占了她嫡姐的身子。 其余的,她一概不知。但她知道,若这个女子占据了她姐姐的身体后,同时继承了姐姐的记忆,便会知道要拿峰哥儿的身份换荣华富贵。 可这些事却偏偏无法对二叔二婶说。 只能道:“我心里有些怀疑,需要去印证,我想请二叔出手帮我调查此事。” 她在侯府调动人手十分不便,万一被察觉反而打草惊蛇。 韦禛道:“一个人在一地生活七年,必然会留下许多痕迹,如若她有鬼,不是所有痕迹都能抹去。你疑心此事也有道理,我尽快安排人悄悄摸过去查探。” 许容龄啧了一声,“我今日瞧见宋拓对她情根深种,已是被迷了心窍的样子,若峰哥儿不是他的儿子,他知道后怕是要气疯了。” 韦禛听闻情根深种四个字,不知怎的就想起一事,长指敲了敲额头,“险些忘了,我书房里还存了你一封信,三日前刚送来的,今日本要让你二婶顺道带去,我却忘了此事。” 韦映璇都不问送信之人是谁,便是一副了然。 给她的书信,且还是先送往二叔这里的,只会是她的那位素未谋面的笔友。 韦禛见她这次收到信竟不像往常那般露出喜色,反而不动声色的,不禁愈发好奇。 他咳了咳,探究道:“你那位笔友巧算子倒是个妙人,每次送信的间隔都颇有规律,初一、初二、初四,这月是初八,想来下月的信应是十六日送到。” 许容龄啧啧一声,天马行空地说:“我猜想此人必定是男子,有极强的强迫症,说不定还有洁癖,极有可能一直暗暗倾慕于你。” 韦映璇一听二婶又拿她打趣,便绷起小脸儿,“我却觉得她是京中某家颇有学识底蕴的大家族闺阁小姐,又或是与我一样,已经嫁了人的宗妇。” 只有家境殷实才有实力请女先生,要么便是像韦家这般设立了族学,虽未请女先生,但族里哪位族兄精通算学,像二叔当初传授她一般传道授业,方能学到一身的算学本事。 许容龄不死心地继续打听:“好映璇,二婶实在太好奇此人了,你就同二婶说说,你上次回信到底和他说什么了?怎的他此次来信捏起来厚实十足,从前可未有如此多页纸。” 韦映璇摇摇头,她确实不知。她如今重生了,要跨越几十年的时光回忆半月前的来信也着实困难。 她便站起身,随口把话题揭过去,“我吃好了,二叔你们慢吃,我去书房阅信。” 韦禛连忙叫住她:“有一事我想了想还是说与你知晓,信是老孙收的,听老孙说这回送信来的家仆换了个人,虽穿着常服,可面白无须,很像是宫里的公公。” 韦映璇一怔,宫里…… 如此说来,巧算子会是宫里某个嫔妃么? 她可不想跟宫里的娘娘扯上关系,七年前董贵妃相中她,招她去宫里小坐几次,也透了话风出来,是瞧中了她,想给娘家某个小辈做媒。 那时她无媒无聘在身,父亲倒也没一口回绝,本想先见见那位小辈再做打算的,可惜她家逢变故,嫡姐突然失踪后又传死讯,她没过多久便代嫡姐嫁了侯府。 没想到她刚嫁人,董贵妃便勃然大怒,派人给她父亲传话,指责父亲不信守诺言,言辞间十分不满,也因此事给宫里的小姑母惹了大麻烦。 若是巧算子是宫里的娘娘,会是哪位?她心头七上八下,但还是说:“兴许只是面白文弱些的家仆。” “老孙眼光毒辣,他发觉那人有问题,多半是有问题。”韦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顺藤摸瓜查一查,你们以算学交友,彼此通信已有十年了,做了十年笔友却都不知他是男是女,是何身份,难不成你就不好奇么?” “如今二叔手里头有些人脉了,你若是想知道巧算子的身份,二叔可帮你适当调查一二。” “不用了。”韦映璇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下意识拒绝:“想来应该是个十分年长睿智之人,不喜被打扰,这才一直不肯主动暴露身份,人与人之间讲求缘分,我和巧算子这些年的交情让我欢喜也让我获益,心中常有个惦念,我不在乎是同辈情谊还是忘年交。” 其实她是怕。 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就是不想让二叔一探究竟。 总觉得如今这般君子之交淡如水,若真的得知对方的身份,似乎便要打破什么,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 说起来她与巧算子的相识也是十分巧合,她十二岁那年陪着二婶去乡下的庄子上,那时她已经算学出众了,二婶每回去庄子上查账总喜欢带着她。 那处庄子山清水秀,相隔不远便是风景秀美着称的太青山。 田庄隔壁是一片美丽的湖,湖心岛上有一座不知何年月修建的宝塔,也不知宝塔主人是谁,从来未有人见过,因那处十分神秘,一直以来颇多传闻。 韦映璇听附近的农户人家说,此处镇着什么大妖怪,湖里都是布了八卦阵法的,她觉得十分玄妙,一日便好奇地泛舟来到岛上。 靠近宝塔,居然看见往日紧闭的大门虚掩着。 她那时不似后来沉稳,还是个活泼好动的小丫头,好奇之下便偷偷溜进宝塔。她以为推开那扇厚重的门,会看到腐朽破败的景象,很可能内部有几座落了灰尘的佛像,空气里定然有发霉的味道,可能还有老鼠窜来窜去。 没成想她推开门,眼前竟是亮堂的。 塔内点着许多烛台,虽有些空荡,却十分整洁,靠近大门处摆放着一张简单的书案,六边墙上俱是书架,里头放了满满的藏书。 最内侧搁着一张床,床铺被褥整整齐齐,看起来是常年住人的。 只看六边形的墙上摆满了藏书,她便知此处主人非富即贵,绝非一般人。 那天她未在塔里见到主人家,胆子便大了起来,走近书案边转了一圈。 一眼望过去,居然看见宣纸上写着几道醒目的算学题,主人应当还未来得及算,空在那里。 她一下子便被这些算学题目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坐下来思考,书案上有算盘和算筹,她很快沉浸其中,时而拨算盘算加减,时而用算筹算积、商,最后她信心满满地拿起笔在空白处列出横式与纵式,给出答案。 她精心解题,最后在空白处洋洋得意写下她给自己起的诨号——神算子。 那天回去,她便惦记上了这座塔楼,次日同一时间她再次摸进塔楼时,屋里还是未见主人踪迹,她来到书案,居然看见案正中间摆放着昨日那沓宣纸。 只是她列的式子却被人用朱笔画上了几个圈,她仔细验算,竟发现是她的纵式出错了。 她十分懊恼地改正了错题,待要离开时,无意间发现下一页竟又是几道题目。 似乎是这位主人对她的戏谑,居然在下头署了名——巧算子。 自那时起,神算子与巧算子便因算学结缘。 韦映璇推开书房门,思绪从往事里回归,她找到书信后拆开了,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第44章 你竟是个狐媚子 信中依旧是熟稔亲切的笔触,其实谈不上亲切,她从未感知到对方的性别,也不知他年岁几何,只是通信次数多了,心里便对它和它背后那个人亲切起来。 这次信中意外地附了一沓佛经,如此方才显得沉甸甸的,看起来十分厚实。 韦映璇想到二婶方才急于“吃瓜”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 她这位笔友总是含蓄,鲜少提及自己,每回只寥寥一两句笼统概括最近的生活,看了什么书,有何收获,对算学多了哪些新的体悟,其余便是询问她近来如何。 最早那两年他们只研讨算学,他信中的语言总是简练干脆,又过了一两年才有了变化,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种令人道不明的模糊“交情”?她不确定,可能是书信往来多了,便有了一份默契与信任。 慢慢的她也会在信中倾吐心事,从小小试探性的谈论几句,到后来的不避讳喜怒哀乐常常奋笔书写一通。巧算子就如一盏明灯,拥有洞悉人心的慧眼,总能一语中的,寥寥几句直指要害,让她豁然开朗。 她嫁入侯府后也不知为何,巧算子突然断了和她的书信往来,直到几年后她公公病逝,她因操持丧事劳累过度得了风寒,持续病了月余,他的信居然又如期而至。如此两人才算是续上了书信。只可惜后来的书信中,他几乎不再过问她的生活,却总要多出几道复杂的算学题让她头疼好几日。 没想到这次给了她佛经。 《楞严咒》——教人以最好的心境面对困境,只要保持内心的平和与安宁,所有的狂风暴雨都会过去。 她推开轩窗,小院里早春花木扶疏,夜风轻拂,凉风裹挟着花香吹动窗边的纱帘。 书房内,烛火轻轻摇曳,与窗外的清冷月光彼此辉映,韦映璇坐在书案边默念着《楞严咒》,她面上虔诚,声音轻柔而又有力,眼中渐渐浮起了宁静。 窗外不远处,许容龄挽着韦禛的手,深深嗅着院里天竺葵的香气。 天竺葵是许家商队从西域带回来的,本地人是不喜种的,因它一开花便满院子独特的香气,许容龄让园丁种在院子里几颗,本是驱虫用的,原本还挺嫌弃它,可今日却突然不讨厌这股味道了。 “我发现天竺葵的香气跟佛经好搭,你有没有觉得,侄女诵佛经的时候,再配上这股香气,连空气都宁静了,这氛围感,绝了!” 韦禛敲她的脑袋,“花香如何与诵经混为一谈,风马牛不相及了,你又在瞎说。” 夜幕之中,侯府栖迟院也是灯火通明。 老夫人端坐在正厅里,脸色阴郁地望着跪在面前的陈氏。 她身旁左右各站了妈妈,两个妈妈每人手上拿着个托盘,里头放着刑具。 棍棒,戒尺,陈氏一眼望过去就认出这是从祠堂里请来的家法! “你自己说,你今日都干了什么好事。” “婆母。”陈氏只觉得心慌气短,眼泪快吓出来了,“儿媳冤枉啊,儿媳老老实实去卧佛寺上香,是拓儿,拓儿非要让人叫我回府的。” 宋老夫人嗤笑一声,“陈氏,你知道你今日闯了多大的祸。” “婆母,我知道我今日说错了话,一时失察答应了不该答应的,求您宽恕我一回,日后我定不会再乱替拓儿答应什么了,求婆母消消气,别把您身子骨气坏了。” 宋老夫人淡淡地嗤一声,“你在侯府这些年,毫无建树,我本也不指望你为侯府做什么,你如此愚笨,若老实些也就罢了,可你这张嘴却越老越惹祸,你今日断送了你儿子的前途,我是不能原谅你了,明日你寻个庄子养老去吧。” “不不不!”陈氏惊恐地伏倒在老夫人脚边,痛哭流涕,“儿媳不想去庄子,求求您了,儿媳知错了,再给儿媳一次机会吧……” “好,那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老夫人冷漠地扫着她说:“你今日好好敲打敲打韦大小姐与拓儿。我是当祖母的,到底是隔了辈,早些年忙于家务事,疏于与儿孙培养感情,导致拓儿对我一直只有敬没有亲,今日他酿成大错,我却不方便严厉教训韦大姑娘,否则定会伤了祖孙和气,也让韦大小姐以此做文章。你这个做母亲的多年来无所作为,今日又推波助澜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那你便自己收拾残局吧,不拘什么手段,让韦大姑娘吃些教训。” 陈氏眼泪止都止不住,感激涕零道:“多谢婆母给我机会,您看儿媳的表现吧,这个小贱人,儿媳定会让她好看。” 她本就想把今日的责任撇清,婆母不说她也正想去找韦大姑娘的麻烦。 便在这时,满月进来禀报:“韦大小姐来了。” 宋老夫人声音冷冷的:“让她进来。” 满月迟疑了一瞬,还是说:“……是侯爷陪着一起来的。” 老夫人冷哼,“我就知道拓儿会来,不用拦着,他要进便让他进来吧。” 满月去传话,老夫人一脚踹在陈氏腿上,“蠢货,还不赶紧站起来,让你的儿子瞧见了都要看不起你,丢人现眼的东西。” 陈氏慌不迭站起身,拿出帕子将眼泪拭净,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 韦映雪是红着眼睛进来的,眼角泛红,眼皮子都肿着,显然已哭了很久。 她本是和宋拓一起进来的,行至正厅附近,她却把宋拓推开了。 “你三番四次护着我已让老夫人不满了,若是今日再急吼吼陪着我去,为我分辩,她老人家对我的成见只会更深,以后都不会待见我了。” 宋拓长叹口气,到底听了她的走了。他也没走远,韦映雪去正厅里见他祖母,他便去旁边的花厅里等候着。 韦映雪进了正厅,一眼看见婆子托盘里的刑具,这个架势让她心里一慌。 “请老夫人安。”她急忙上前福了一福,乖巧地说。 宋老夫人没有立刻说话,目光清淡如水地看着她。 韦映雪心头分外不安,摸不清老夫人的态度,若是秋后算账,为何还不发火? “老夫人?艾妈妈过来说您有事请我过来,不知何事?” 宋老夫人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你今日看着气色不大好,可是下头人没伺候周到,让你受了委屈?” 韦映雪愣在原地,连忙摇头,“不会,怎么会,老夫人您亲自吩咐下去的,婆子丫头们都很体贴周到,我在府里吃的也好,穿的也好,一点都不委屈。” “倒也是,自打你来侯府,阖府上下都将你当做贵客,看得出拓儿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老夫人笑的越发和蔼,“听说拓儿今日还送了你一幅名贵的牛郎织女画,如何,可合你的心意?” 韦映雪愕然地看着老夫人,一时间心里极度不安。 “老夫人,此事请容映雪解释一二。” 她正要说话,陈氏突然上前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道:“你还好意思解释,韦大姑娘,我一开始还可怜你,想着你在外头吃苦受罪,好容易回来了就该对你好些,谁知道你是个狐媚子!” “你也太不要脸了,你跟拓儿再如何青梅竹马,到底还没嫁进来,暂且还是我府上的客,你倒好,急着引诱拓儿陷害我儿媳妇,此事你做的太不地道了,你还撺掇拓儿把我都算计进去,若不是你在背后出谋献策,我这个时候已经在卧佛寺宿下了!” 第45章 侯府乱套 韦映雪白皙的脸立马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子。 她惊恐万状地后退一步,目光瑟瑟看着陈氏,“夫人,你是否误会我了……” “误会?”陈氏劈头盖脸地说:“你若不是狐媚子,怎就急不可耐地勾着我拓儿住在一起了,还未嫁进府便如此猴急,你以为我不知道,定是你缠着拓儿从翠雍居搬出来与你厮混,你若是个正经人,必干不出如此娼妇一般的行径来!” 韦映雪犹如被一盆冷水泼下。 陈氏怎敢对她如此谩骂无礼,都说世家大族的夫人太太举止端庄,陈氏竟然辱骂她是娼妇。 “淑良,你这是做什么,韦大小姐是客,你怎好苛责于她,有失待客礼仪。”老夫人嘴上责怪着陈氏,口气却不咸不淡。 她对韦映雪道:“映雪啊,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拓儿他母亲是个直脾气,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你大概也听说了,今日府里发生了不少事,拓儿他母亲受了刺激才会如此粗鲁,你迁就则个。” 韦映雪心头一阵腹诽,迁就,迁就个毛线,陈氏就是故意找事,她真想当场就对着陈氏的脸狂扇回去。 可是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现在是小白花人设,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柔弱,逞强斗狠会崩了她的人设。 外加她接了支线任务,要在一个月内嫁给宋拓做平妻,还没嫁进来,自然不能把陈氏这个未来婆婆得罪透。 想到这,她面上愈发楚楚可怜,噙着眼泪,委屈巴巴道:“老夫人,映雪不怪罪夫人,夫人定是误会了我。我从未挑唆侯爷与妹妹不合,更未勾引过,近几日侯爷搬至斑斓院,映雪心知于礼不合,也正在劝说侯爷。” “且侯爷搬来前并未询问过我,那日下午我见陆陆续续来了奴才抬着箱笼搬家,才得知侯爷要搬来斑斓院。” “我一直劝说侯爷回去与妹妹住,是侯爷心疼峰哥儿,想着峰哥儿长这么大还未在身边生活过,便想趁着上衙前与峰哥儿熟悉几日。” “更别提这几日侯爷住东边,我住西边,从未日夜厮混过。” 她倒是很会解释,一番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连老夫人听了都心生几分谅解。 奈何陈氏不是一般人,她吵架与常人不同,她是另一种逻辑,根本不管韦映雪是如何解释的,只管自说自己的。 她道:“我听闻,北疆那个地方民风彪悍,女子整日骑马出行,平日里家中长辈都不拘着女眷,十多岁还能与男子一起上街游玩,妇人和男子一样大摇大摆去酒楼馆子,女子抛头露脸做买卖都是常见,甚至常与男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 “你在北疆七年,我看你已经沾染那里的风气,带坏我拓儿了,否则他必不会丢下映璇搬到你那斑斓院!” “你一来我侯府,就把我侯府搅和的乌烟瘴气,若不是你,映璇今日会被气回娘家吗?老夫人也不会被气的旧疾复发,这一切都是你这个狐媚子害的!” 陈氏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韦映雪,随着她逼近,韦映雪步步后退,终于后背抵在柱子上,再也退无可退。 陈氏把食指戳在她眉心处,使劲捣了好几下。 “啊呸!害人精!给你爹丢人现眼!我若是你,拾掇了细软立马就滚出侯府,偏你脸皮厚,还有脸留下,怎得,难不成你还盼着嫁给我拓儿做平妻吗?你做梦吧!” 韦映雪一颗大学生的灵魂,再也无法承受辱骂,哇的一声哭出来。 生怕隔壁的宋拓听不见,她带着哭腔控诉,“夫人!您贵为勋爵人家的夫人,怎可满嘴咒骂,动手动脚的。” 宋老夫人倒是不紧不慢劝了一句:“好了淑良,有话好好说,你也太严厉了些,仔细吓着韦大姑娘。” 嘴里谴责着儿媳,眉头却是十分舒展。 “母亲!您适可而止吧!” 一道人影突然一阵风似的的冲进来,珠帘在他身后噼哩啪啦掉了满地。 “映雪为拓儿诞下了峰哥儿,又养育的如此聪慧懂礼,就是看在此份上你也不该如此羞辱她!” 宋拓低吼着冲进正厅里,一把将韦映雪拉到身后,怒视着陈氏。 他方才在隔壁全都听见了,母亲明知他今日这场搜赃有多被动,此时不说向着他说话,反倒把责任都撇给映雪,明知他想娶映雪,竟然不留情面斥责她不配为平妻。 听到那话时,他实在忍不住,从隔壁跑过来了。 “住口!你还替她出头?你简直是昏了头,以前你决计不会顶撞母亲,现在却为了这个狐媚子对母亲大声叫嚷,成何体统!” 陈氏说着便上前欲扯韦映雪出来对质。 “是你,定是你,自从你来府里,拓儿就性情大变,原先他是多么孝顺的孩子,可现在却为了你顶撞我这个母亲!” “你不但勾引拓儿,你还祸乱侯府,现在倒装的可怜无辜,若不是你侯府也不会生乱子,我儿媳妇也不会气跑!” 宋拓死死挡在韦映雪身前,咬牙道:“母亲,你如此不讲理,儿子也有话说,今日儿子本只让您过来做见证,若不是母亲不经商议便代替我做决定,便没有后来的一切!” “你竟然怨我?”陈氏大为光火,失去理智地说:“我看你是被她迷走心窍了,你知不知道她今日在背后如何捅刀子的?你给我让开!韦映雪!今日你把话当着拓儿当面说清楚,你对我的婆子说三道四,挑拨离间,这时候倒是一副无辜样儿。” 宋拓一愣,不及细想便听韦映雪惊慌道:“我从未遇见夫人身边的妈妈,请夫人莫要乱说!” 陈氏气的咬牙切齿,跺着脚说:“贱人,你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 宋拓再也忍无可忍,一掌将陈氏挡开。 “此事与映雪无关,母亲休要无理取闹!” 他是男子,又是武举出身,轻微使力陈氏便一个趔趄。 “你,你怎敢朝母亲动手?”陈氏心头怒极失了理智,一巴掌甩在宋拓脸上,“你这个孽子!你大逆不道,为了一个女人便不孝父母了!” 宋拓捂着脸颊愣在原地,听闻陈氏最后一句话,眼里突然就爬满了怒色。 “母亲!映雪是我珍爱之人,您再如此泼脏水,便休怪儿子忤逆!” 陈氏浑身抖若筛糠,颤声说:“好,好啊,你为了韦映雪公然扬言要忤逆父母,枉我十月怀胎生了你,如今看来你连畜牲都不如,你是要为了她恶逆爹娘,行大逆不道之事!” 满屋子下人无不惊悚,就连一旁观战的宋老夫人眼皮都跳了跳。 陈氏竟然说出恶逆这两个字,恶逆专指不孝子殴打父母,在大历朝是要动刑的,公侯恶逆定会被夺爵。万一宋拓的爵位没了,侯府就再无爬起来的可能,从龙之功那是轻易能复刻的吗。 宋老夫人果断地站起身,阻挡局势进一步混乱,“好了,都给我住嘴!” 第46章 癫起来了 然而,宋拓却并未听老夫人的喝止。 他这一天经历了种种糟心之事,从晌午到此刻就没一刻消停过,原本就心头烦躁,存着一股不知该如何发泄的火气堵在心口,此刻全被陈氏激发出来。 怒气便收也收不住,不管不顾地道:“母亲!你若还有个长辈的样子,儿子也不至于不敬重你,可你分明不配为长辈!虎毒且不食子,可母亲却污蔑儿子恶逆,随口将一顶恶逆的帽子扣下来,这是不打算儿子好过了,既然您都已经给儿子下了定论,那儿子日后索性也不必孝顺了!” 一番话,把往日来对陈氏的积怨一并发泄而出,言辞空前之大胆激烈。 好家伙。 韦映雪心脏都漏拍了。 虽然宋拓护着她与陈氏顶撞让她心头甜蜜蜜的,但他也太敢说了,这可是古代诶,居然当场放话不想孝顺他娘了? 陈氏险些气吐血,这一刻莫说是老夫人,便是皇帝来了也拦不住她的熊熊怒火。 “你这个逆子!”她怒道:“为了一个北疆妖女便对母亲恶语相向,你如此胆大妄为,恶逆是说的轻了,我看你是要弑母!” 陈氏一句惊人之语,宋拓居然面不改色接了:“儿子就算弑母,也是被母亲逼的!” 哦嚯嚯。 弑母。 韦映雪脑子差点停摆。 恨不得立刻来一道雷劈在宋拓脑门上,让他赶紧闭嘴,原地消失。 陈氏没想到宋拓如此大逆不道,整个人都怔呆住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发火。 宋拓惨笑一声,接着控诉:“世人都知爱屋及乌,母亲明知我爱映雪,却如此羞辱刁难她,母亲先说儿子恶逆,又说儿子弑母,这是想毁了儿子的前程,儿子就算是枉为人子,那母亲也是枉为人母,二十五年来你从未尽过一天母亲的职责……” “住口!”陈氏气急败坏,跳起来一巴掌刮在他脸上打断他的话。 宋拓脸上惊现几道深深的血痕。 “啪!”宋老夫人再也忍无可忍,将桌上的瓷杯扔在地,发出剧烈的一声。“来人,还不赶紧把夫人拉出去!快请府医过来给拓儿处置伤口!” 宋老夫人气的嘴唇直哆嗦,没想到陈氏这个蠢货,教训个韦映雪都能跟拓儿母子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她是让陈氏给韦映雪点颜色看看,让拓儿吃点教训,可没让他们母子闹成仇人!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她竟还伤了拓儿的脸,万一留了疤,叫他以后如何在外为官。 老夫人气的心里直呕血。 满月和弦月得令,急忙上前拉陈氏,陈氏正急眼着,还在拉拉扯扯,拽着宋拓的衣摆哭诉:“你这个不孝子,生来就是克我这个做娘的,好事没有为娘的份,坏事却要拉着为娘的垫背,我好端端去上香,若不是你惹是生非,要搜什么字画,非请了我回府,我根本不用参与你惹出来的糟心事,你这个逆子毫无悔悟,竟然为了个娼妇对我动手……” 艾妈妈见满月弦月两人都按不住陈氏,急忙过来帮忙,“夫人,您快别闹了!小辈面前您别失了仪态!” “仪态,我儿子如今都要弑母,我还顾狗屁仪态!都给我起开!” 陈氏挣扎的厉害,艾妈妈三个人都难以制服,屋里乱成了一团,老夫人脑袋嗡嗡,直揉太阳穴。 “炳炎啊炳炎。”陈氏抱着柱子不撒手,大哭大嚎道,“未曾想你去后我竟被咱们的儿子如此对待,他为了一个贱货竟朝我动手,我还不如不活了,一头撞死,就此随你去长眠得了。” “炳炎,你的好儿子今日欲弑母,我与其让他杀死,不如自尽了去,你等着,我这就去下头找你来了……”她说罢便以额头撞柱子,没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 宋拓嘴唇都气紫了,从午后开始搜查翠雍居起他便一口水未饮,到此时一粒米未进,现在又听着他母亲一句句剜心的话,瞧着她寻死觅活,他再也承受不住,胸口突然一阵憋喘,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站不稳。 他急忙扶着柱子,吩咐一旁的丫环:“快,去给我取两粒散郁救心丸。” 这是他祖母常吃的药,他知道弦月那里常年备着。 不曾想就在此时,陈氏突然使足力气,推开身旁的艾妈妈朝着他窜过来:“你这是要作甚!怎得?你连后宅妇人的手段都要对母亲用上了吗?我不过就是指尖轻轻刮了一下你的脸皮,刮烂了两道小伤口,你竟然就要装心疾给你祖母看!还说你不是逆子!” “好好好,你要对我用手段!”陈氏眼里半是怒半是伤,哽咽着说:“你父亲还在时,那几个下贱姨娘便是如此作践我,你父亲去世后,她们可一个都没落得好下场,病的病,死的死,没想到你现在也学那些腌臜货耍手段对付母亲,你这个逆子,我今日就替天行道!” 她望着宋拓的目光突然就没了母亲看儿子的温情,一把从头上拔下来一根簪子。 “淑良!”老夫人直挺挺站起身,眼中惊恐,发出前所未有的厉喝:“你要作甚!快住手!” 其余丫环婆子皆惊得窒住呼吸。 奈何陈氏离宋拓实在太近,没人来得及制止,就见她扬着簪子恶狠狠向前扎去。 “啊!” 众仆婢包括老夫人齐齐遭不住地闭眼。 但她们睁开眼时,却发现宋拓未曾受伤,却是他身后的韦映雪捂着肩膀惨叫出声,肩头瞬间渗出一大片血水。 “哎哟!”老夫人见惯了风浪,瞧见那簪子深深没入肩窝时,和晕染出的血迹,也忍不住发出惊叫声。 “映雪!”宋拓大叫一声,刚要去扶韦映雪,突然整个人直挺挺倒地,竟是晕厥了过去。 老夫人刚受了惊,现在又瞧见人高马大的孙子就在她眼前倒了下去,脸都吓白了。 “拓儿!”她嗓子都吼哑了,几近失声,“快!快快……”抖抖索索地伸手掐住艾妈妈的胳膊,却说不出话来。 艾妈妈疼的直咧嘴,“老夫人,您快松手,奴婢赶紧看看侯爷去!”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捏着艾妈妈的手。 艾妈妈前脚走,老夫人脸色便不对,她突然手指发麻,胸口直发紧,原本就强撑着的身体似乎再也经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歪倒过去。 艾妈妈惊慌失措地冲过去扶住她:“老夫人!” “老天爷啊!弦月!快去看侯爷。”艾妈妈这头顾着老夫人,脱不开手,心急如焚地吩咐弦月。 几个丫头都被吓傻了,听着艾妈妈大叫才回过神,慌乱地去看宋拓。 韦映雪见一屋子乱状,连肩窝的疼痛都暂时忘了。 天啊,侯府全乱套了! 她余光看到陈氏手里还握着带血的簪子,生怕陈氏受刺激又发癫,干脆白眼一番,也跟着晕了过去。 第47章 西府 韦映雪十分有技巧地让自己徐徐软倒在地,刚好躺在满月脚边。 “啊!”满月一声惊呼,“韦大姑娘失血过多,也昏过去了!” 陈氏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婆子丫头们乱作一团,艾妈妈不停地捏着老夫人的人中,弦月朝外拔足狂奔请府医,连绣花鞋都跑掉在半路上。 满月扶着昏过去的韦映雪,满手都是鲜血…… 陈氏回过神来,心里竟然有些兴奋,她急忙往外跑,大声呼唤胡妈妈:“快,快去西府叔老太爷家,去请他们老夫人过来!就说老夫人和拓儿全晕过去了,府里此刻无人主事,快快!” 胡妈妈迟疑道:“真要去西府?要不奴婢还是去韦家,把大奶奶请回来吧?” 陈氏摇头说:“不成,映璇刚置气回了娘家,此时必然不愿回来,你去了也是白去,且她年纪轻轻,处置不了如此大的变故。” 西府的那位婶娘就不一样了,她向来重视规矩,平时说话做事都是拿腔拿调,一板一眼的。 她婆母还知道与小辈开开玩笑,和下人做做面子,但那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在小辈和下人面前端起高贵的架子。 若能把婶娘请过来,她定会仔细询问前因后果,说不得最后把韦映雪狠狠处置一顿。 胡妈妈看了眼室内躺在软塌上双眼紧闭的老夫人,犹豫地说:“可是……咱们老夫人跟西府老夫人一直都面和心不和,如今府里出了此等丑事,要是搅得西府那边都知道了,老夫人事后怕是要迁怒。” “再说了,就算不叫大奶奶回来,也不用非叫二老夫人啊?您贵为夫人,自己就可以主持大局,何必去二房叫人呢……”胡妈妈看着陈氏的目光夹杂着十分隐蔽的恨铁不成钢。 好歹是一府夫人,也太不担事儿了,遇事总想着找旁人解决。 陈氏摆摆手,“我要是处置了婆母才会生气,她向来瞧不上我做事。事不宜迟,你赶紧去西府,老夫人跟拓儿一块昏过去那是天大的事儿,此时非得一个长辈出面主持大局不可,婶娘听说后必然会过来的,左右都是一家人,知道家丑也不会乱传的。” 她私心里想着,二老夫人可是远哥儿的亲曾祖母! 就冲着这一层关系,二老夫人都要瞧不惯韦映雪,趁着她婆母晕过去,定会狠狠收拾收拾韦映雪。 陈氏今日和韦映雪结了梁子,便挖空心思想着不让韦映雪好过,根本不管其他的,也顾不得婆母醒来后气不气。 胡妈妈无奈,只好匆匆去西府。 西府顾名思义便座落在南亭侯府西边,当年宋老太爷和亲弟弟分家,各占了东西两边。 叔老太爷也是嫡出,虽未袭爵,分家时也分走了近一半的家产田铺,且叔老太爷这一房子嗣兴旺,三个儿子分别都育有两个以上男丁,儿子生孙子,孙子又生曾孙,嫡长房嫡出的孙子更是在几年内为西府添了三名嫡重孙。 不久后,他们的第四个嫡重孙也出生了。 宋老夫人听到消息,羡慕的直冒酸水。 她只得宋拓一个嫡孙,那时才刚成亲,孙媳还是个黄毛小丫头,连葵水都尚未来。 要是没有西府的对比,宋老夫人倒也不是等不得几年,可眼看着西府成日添子孙,侯府这边却冷冷清清,她年年送出去的满月礼加起来都累积出了一笔不菲的花费,宋老夫人就不是滋味起来。 于是宋老夫人就动了念头,想让刚成亲的孙子孙媳体会体会当爹娘的滋味,尤其是孙媳,先叫她抚养二房过继来的孩子,可爱的小婴孩整日抱在怀里,想必孙媳很快便能体会当母亲的幸福,更会明白养育亲生子才是最有意义的,等她日后有了条件,定会努力给侯府添枝添叶。 大历朝继承爵没有非选长子的规定,这个过继来的孩子虽是嫡长子,以后也不会影响正经嫡子的地位。 宋老夫人想法落地就赶紧去实施,她专程去西府见了叔老太爷,那时叔老太爷还未过世,他老人家舍不得自家的小曾孙,但又感念着过世兄长的情分,又见宋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诚意。考虑了几日还是答应了下来,择了吉日把刚出生的小重孙过继给刚成亲不久的宋拓和韦映璇。 一是给人丁凋零的侯府添个好彩头,二也是想着两府同宗,宋拓定不会亏待孩子。 宋老夫人高高兴兴的给远哥儿办了过继礼。 远哥儿就是这么才来到大奶奶膝下。 一晃,几年过去了,虽然远哥儿十分讨人喜欢,可宋老夫人还是盼着大奶奶肚子有动静,可惜,侯爷先是被调派去了外地戍边,等回京时赶上先侯爷病逝,他刚继承爵位又去丁忧三年。 故而大奶奶和侯爷一直都未有传出动静,倒是韦大小姐会算计,早早就偷着与侯爷怀上了一个。 胡妈妈寻思着侯府的陈年往事,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西府门厅处,当值小厮瞧见是东府的奴婢,直接放胡妈妈进内院。 这个点儿西府老夫人都已经睡下,听闻胡妈妈来了,且下人通传说是东府老夫人、侯爷都昏过去了,府里没个主事的,立马就让丫环伺候更衣,不出一炷香就来到侯府。 宋老夫人已经被扶至床上,府医刚诊过脉,说是受了刺激惊吓过度,外加一整天未吃好喝足,年纪大了,这才经受不住昏倒过去,给喂了药丸,又喝了蜂蜜水,脸色已经好看不少,只是还不确定何时苏醒。 宋拓人情况比老夫人轻些,府医给他施了针,开了药,只说是一整日情绪大喜大悲,外加体力不支晕过去,说不准很快就能醒来。 西府老夫人宋周氏坐在花厅里,凝神听完府医的汇报,就摆摆手让他下去。 “听起来无大碍。”她对陈氏说:“你也莫要心急,我明日一早就给娘家送信,请兰太医过来一趟,仔细再给你婆母和侯爷诊诊脉,看看是不是真的不打紧。” 二老夫人娘家比宋老夫人要阔绰得多,她祖上是长兴侯,属于前朝旧臣,因此连着几代不被重用,官场上无所建树,到这一代已经降爵成了长兴伯,然而她娘家这几代经营得宜,家中资产颇丰。 这些年家族地位也是有望再上一层台阶,她的三弟已官至户部侍郎,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日后还有得擢升。 她大嫂兰氏娘家兄长是宫里太医,还是太医院里炙手可热的名医。 “哦。”陈氏心不在焉地应声。 陈氏倒是很心宽,儿子婆母都晕了过去,她也不甚关注此事,听闻宋周氏要请太医的话不但未出言感谢,反而滔滔不绝说起今日的前因后果。 “婶娘,我请您来主持大局,也是想请您顺便断断侯府的家务事。” “本来侯府太太平平的,韦大姑娘一来,没几日就搅得府里不得安宁,今日拓儿为了护着她才惹的我大怒,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气急了眼,拿簪子教训她。” “婶娘,您是刚正不阿的人,您府上规矩严明作风清正,请您来主持大局淑良一百个放心,您一定要帮着侯府肃清风气。” 第48章 请走 宋周氏瞧着陈氏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分外可笑。 “哦,是她。”她淡淡地道:“你说的这个人,我这几日听闻了,侄孙媳的嫡姐韦大姑娘,听说是从北疆连夜逃窜回来的,住在了侯府。” 逃窜这两个字,用的很微妙。 别看宋周氏言行举止都十分从容淡定,说话语速又慢,可她用词十分独到,语气当中还有着陈年的积威。 陈氏自然理解不了宋周氏微妙的用词,她看宋周氏没停嘴的意思,竟然也不敢打断,静等着她继续说。 “我还听说是,她从北疆逃窜回来时,还带回了侯爷的长子。” “是叫峰哥儿,对吧?” 这个事儿宋老夫人一直没跟西府那边知会,本是想等峰哥儿正式归宗那天再叫来族人正式公开的,但架不住消息传的快,韦映雪前脚入府就在两府间传的沸沸扬扬。 陈氏连忙道是,她虽憎恶韦映雪,却还是喜欢峰哥儿的。 “您别说,峰哥儿这个孩子倒是很像故去的炳炎,大眼睛炯炯有神,十分聪慧可爱,小小年纪就会写一百多个大字了,我和婆母都喜欢他。可惜摊上这么个娘,说到她我就来气,初来乍到便勾搭拓儿,搅得侯府天翻地覆的,婶娘,您可一定帮帮侄媳啊。” 宋周氏手握着茶盏,缓声道:“侯府是勋爵人家,岂容外人在府里兴风作浪,韦大姑娘无名无分便是客人,如此行事确实该肃清,只不过,我作为拓儿的叔祖母,倒是不方便惩治他的人。” “她算什么拓儿的人!”陈氏噌地来了火气,撇着嘴刻薄道:“她连妾室都不是,倒拿自己当平妻,婶娘,您不知道她气焰有多嚣张,今日之事都是她撺掇出来的!” 她又急不可耐地一番道来,把白日里因为字画闹起来的事儿也学了一遍。 “那字画还不是她要得急,催问着拓儿,拓儿才着急去翠雍居的?说到底她便是罪魁祸首!” 宋周氏安安静静地听着,面容安详,但细看眼里却都是蔑视。 她点点头说:“原来是着急与嫡妹抢侯爷的恩宠。” “她不是韦家嫡出的大小姐么?按说与侄孙媳还是一母同胞,如此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妾生的。可惜了韦学士的好名声,韦家竟出了个异类。” 着急上位,说白了那是急着带着她的儿子上位。 宋周氏嘴上未说,心里却对宋拓生出了不满与轻视。 放着一个理家算账样样出色的正妻不珍惜,倒把心思全放在一个从蛮夷之地流窜归来,且不知底细是否劣迹斑斑的女子身上,真是拎不清。 但说到底,这不是她该管的,她对东府争风吃醋的家务事没兴致,非要说有什么能牵动她的心,那便是她嫡亲的曾孙远哥儿。 直到现在,每逢想起当年把远哥儿送走那日,她都还是对当时揪心和不舍的滋味记忆深刻。 一个人可以改名换姓,连门庭都可以重新改换,但他的血统却是娘胎里带来的。 远哥儿过继到侯府时宋周氏便知他不会袭爵,因此她从不指望远哥儿争夺世子之位,只想这孩子一生平平顺顺,希望韦映璇和宋拓能待她的小曾孙视若己出。 可是今日,陈氏一番话,让她意识到,远哥儿今后很可能会被一个行事孟浪的女人所生的儿子踩在脚下。 陈氏不知宋周氏心里这些思量,只当她是无动于衷,便着急起来。 她左右看看,凑到宋周氏耳边道:“事不宜迟,您赶紧处置吧,若不早些处置,待到拓儿醒来便要护着她,那时便迟了!现在机会难得,您要狠狠拾掇她,此时没有拓儿护着,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至于她父亲,您大可放心,还有映璇啊,今日她回去的晚,去的还是韦二府上,定来不及回亲家府上,明日一早定会去她父亲跟前告状,言说韦映雪的种种不是,亲家就算要怪都怪不到咱们头上。” 陈氏不是笨,她倒是有些思考能力,事情大差不差便是照她如此预料的发展。但任何话一旦从陈氏嘴里说出,便有一股偷偷摸摸,心怀叵测的意味。 宋周氏眸光疏淡地看着陈氏,看着她贵为一府夫人,却是一副小人嘴脸与做派,毫无大家宗妇的气度,心里就十分纳闷,不知此人本就是个废物,还是这几十年来被妯娌给打压成了废物? 这还真不好说,她瞧着陈氏也不是真的愚笨,可行事却如此不着调,想必嫁来侯府后妯娌从未好好调教过,反而尽是打压了,否则陈氏也不会时常流露出毫无底气之状。 陈氏急的抓耳挠腮,“婶娘,您别光看着我,您倒是给个准话。” 宋周氏不紧不慢地说:“若此女做了有违妇德之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有理有据,便可坦坦荡荡处置。就是你婆母和侄孙儿醒过来,我也敢当面谏言。” “若是侄孙儿执意护着她,往上还有宋氏族长、德高望重的长辈,甚至还有朝廷的衙门。公理自在人心,只要你有理,便自有你说理之处,何须畏首畏尾。” 陈氏讪讪笑:“婶娘,您说的对,但您还是不知道拓儿有多护着她,为了护着她都敢与我高声顶撞,可见此女是个孟浪狐媚子,不但勾引了拓儿,还拿捏了拓儿,等拓儿醒了还真不好处置她。” 没出息,连儿子都压不住。 宋周氏在心里骂陈氏,如此不堪大用,居然也能安稳在侯府做了几十年夫人,叫人开了眼界。 她懒得再看陈氏,垂下眼皮道:“国有律法,家有家规。侯府自然也有侯府的规矩,我这一辈子,还未见过哪个犯了错却处罚不了的小辈。” 陈氏还要狡辩,宋周氏打断她:“处罚不了,便是长辈的无能。淑良,我本不欲掺合侯府家事,但你既然如此为难,我便只好插手处置了,总不能坐视侯府乱下去。” “你方才说此女受了伤,此刻在何处?” 胡妈妈就守在一边,连忙过来回禀:“回婶老夫人,方才满月已经把她送回斑斓院了,府医也给她处理了伤口,这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 “把她叫起来,先带到西府去,找两个婆子仔细审问当年与侯爷怀上峰哥儿的经过,侯府血统,不容有失。”宋周氏吩咐自己的婆子柳妈妈:“若侯府老夫人醒后问起来,便说我请韦大小姐过西府养伤去了。” 陈氏险些兴奋地高声大叫出来,遮掩不住满脸的幸灾乐祸。 婶娘一出手,就是不一样啊。 先把她弄出侯府,再慢慢收拾! “是,老夫人。”柳妈妈急忙去了。 宋周氏又吩咐身侧的另一个婆子:“你现在马上去韦二爷府上,给侄媳妇传个口信,就说,韦大姑娘受了伤,闹出风波来,暂时不宜留在侯府了,但住在我西府也不是长久之计,看是送到韦二爷那里,还是送到韦学士府上。” 第49章 崩溃 不处罚,还把她送回娘家? 陈氏嘴角直抽搐,心里好一阵失落,不过她仔细一想,又幸灾乐祸起来。 还是婶娘更高明,打罚只出一时的气,把韦映雪送回娘家才是真正恶心人,韦谦那个人是个出名的老古板,对家中子女的品格要求十分严苛,他的女儿祸乱侯府,被侯府连人带包袱赶回去,对他来说便是天大的侮辱。 也亏的是婶娘出手,老夫人都不一定拉得下脸这么做。 到时亲家也莫怪她戳了韦映雪肩窝子,就算要找她算账,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个女儿的德行。 “还是婶娘英明,亏得今日寻了您过来,此女留在府中是祸害,送走也好,就是拓儿那里说不定又要闹,您看……” 宋周氏内心唏嘘万分。 太上祖偏宠大房,爵位给大房这一支继承去了,先侯爷宋炳炎为人倒是不错,忠厚仁善,为官却只能做到守成,到了宋拓袭爵,眼看着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今日她又见识到陈氏如此不着调的一面,不禁感慨着侯府或许再无振兴的希望。 怪不得那位侄孙媳妇今日如此决然离去,侯府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糟透了。 宋周氏从位置上站起身,“这也要问我么?你若不敢照实说,那便说一两句应付的话,虚头巴脑的话总会说吧?你便告诉他,因兰太医在西府行走方便,为了韦大姑娘伤势好的快些,我便做主把她接去了西府疗伤。” 陈氏安了心,连连应声。 既能出口气还不必自己拿主意,怎么都是好的。 这天夜里,韦映璇刚准备睡下,外头韩妈妈敲她的门,“二姑娘,睡下了?有件要紧事儿,您恐怕得起来一趟。” “我还未睡,进来。”韦映璇披上衣衫坐起来,知道韩妈妈这时候过来必定有大事。 “宋家西府老夫人派婆子过来给您传口信,今日您走后侯府又生了事端……”韩妈妈把听来的消息全盘道来。 最后问道:“传话的婆子就等在外头,说是等您给回个话,听那婆子的意思是,若您不想让韦大姑娘回娘家去,那边老夫人正好在外头也有不少私宅,就索性把她送到外宅里养伤去,派几个人看守着,定不会让她出乱子,老夫人和侯爷醒后若要追究,西府一力承担。听这意思,倒像是帮您。” 韦映璇一副了然之色,这是西府婶老夫人在给她示好,递人情来了。 老夫人醒后知道了也不会追究的,当她听韩妈妈说到今日陈氏当着老夫人的面大骂韦映雪的时候,便知道这是老夫人默认的。 老夫人碍于和孙子的和气,不方便处置韦映雪,这才默许,或背后授意陈氏出面教训。 若无老夫人的默许甚至是纵容,陈氏断不敢如此毫无顾忌的撒泼。 只可惜老夫人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失控,她的儿媳和孙子都是她越来越无法掌控的变数,一个做事不动脑无分寸,另一个冲动感情用事。 现在婶老夫人出面请走韦映雪,看似是插手了侯府的家务事,其实却是做了老夫人想做却碍于孙子不方便做的事,老夫人不但不会怪罪,还会偷着笑。 婶老夫人自然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敢横加干预,顺便看在远哥儿的份上,送过来一个顺水人情。 她思量了片刻,说道:“麻烦妈妈去传个话,就说家姐不去外宅了,送她回家吧,我父亲迟早要知道此事,她日后要去何处也交由父亲裁夺。” 去外宅,简直太逍遥了。 留在韦府就不一样,有父亲在一天,韦映雪便要恪守许多规矩。 何况,她去了外宅也不会不长久,老夫人到底只有宋拓一个嫡亲的孙子,这几日气着,过几日气消了便会松口的,到时宋拓求一求,定然还会看在峰哥儿的面子上把韦映雪接回来。 但回娘家就不一样了,父亲不松口,韦映雪就别想来侯府了,她的那个系统便也派不上用场,她倒要看看没了系统扶持的峰哥儿还能优秀到哪儿去。 “好,奴婢这就去说一声。”韩妈妈匆匆走了。 等候在门房的熊妈妈得了准信,就急忙回禀给宋周氏。 宋周氏一听便笑了,对身旁的妈妈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才是个拎的清形势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孙媳妇,睡着了都要笑醒。” 她再怎么心疼血亲,远哥儿到底也是过继走了,属于侯府的子嗣,平时就算惦记也都是悄悄放在心里,从未越过侯府跟远哥儿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这些年来,她明面上跟韦映璇这个侄孙媳妇淡淡的,不过心里对她却是十分满意,知道她对远哥儿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现在突然多了韦映雪和峰哥儿这个变数,她能帮衬韦映璇一把的时候便丝毫不会犹豫。 “老夫人,韦大姑娘一口咬定当初是被侯爷酒后强行破了身子,但在何时何处,前后都与谁接触过,她却交代不出,推说是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婆子再问有关的事她便一句也不答,直嚷嚷着伤势疼,要休息。”一个婆子过来禀报。 宋周氏若有所思。 忽而牵唇笑了一笑,“那就别盘问了,让丫头给她伤口换药,在药粉里混些盐巴,这一夜分个三四次换药。” “既然明日要送她回韦府,今晚就别让她睡安生,再叫两个活泼伶俐的小丫头好好陪着,多与她说说话,好生安抚着。” 宋周氏如此吩咐下去,奴婢们便马上去给韦映雪换药。 韦映雪十分惊恐,脸色惨白地护着伤口,“你们给我上的什么药粉,为何如此蛰疼?先前上的药粉不是这样的。” “韦大姑娘,您忍忍,咱们府里的药粉可都是兰太医亲自配的,虽然疼些但效果好,都是外头求不来的良药,疼就忍耐片刻,明日伤口就会好转的。” 丫头说着,扯开韦映雪的手,把剩余的药粉一股脑都撒在韦映雪的肩窝。 “啊!”韦映雪惨烈地大叫起来,浑身抖得厉害,边哭边摇着头说:“我不治了,我要回去,我要回侯府治伤,我不想留在此处。” “姑娘,这么晚了,您还是别折腾了,要是实在疼的睡不着,奴婢陪您聊一会儿解解闷。” 另一个小丫头坐在了床沿,温温柔柔地跟韦映雪聊家常。 韦映雪好容易挺过了疼痛,只觉得又困又乏,只想躺下好好休息。 可两个丫环却在她耳边聒噪个不停,她们居然又点亮几盏灯,把屋里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姑娘,您不能睡啊,半个时辰后还要换药,您再坚持坚持,可要先吃些点心?” 韦映雪崩溃了,凄楚地控诉道:“为何贵府老夫人大半夜要带我来此处?方一来便有婆子问我一堆问题,此刻又不肯让我休息,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第50章 品行不端 丫环们一个个神色十分无辜。 “韦大姑娘,老夫人吩咐奴婢们好生照顾您,奴婢们绝不敢怠慢。” 韦映雪捂着脑袋,“行吧,我知道了,但我此刻不需要伺候,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很累,我受伤了,需得好生休息才能养足精神,你们可明白?我要休息!” 丫环们惶恐地道:“奴婢们不敢休息,稍后还要伺候您换药。” 韦映雪拿被子捂住自己,丫头们哪会让她偷空歇着,连忙把被子揪开,“韦大姑娘,您还是下来吃点东西吧,您晚饭都未吃,于养伤不利。” “走开!”韦映雪伸手推开接近自己的丫环,却牵动肩窝的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一直折腾到半夜,韦映雪已是面若土色,双眼木然,靠在床头说不出话来。 她起身去如厕,丫头们亦步亦趋跟着,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如厕。 韦映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这不就是21世纪的睡眠剥夺实验么,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直不睡觉便会变得暴躁,且具有攻击性,要不了多久就会抑郁继而绝食,在痛苦中死去。 她尖叫着打开两个丫环,哭的稀里哗啦,说什么也不肯回房间,最后牵动伤口,疼晕在了茅厕外,被丫头们抬了回去。 这一夜,韦映璇睡的也迟。 她想起上辈子,在韦映雪进府后,西府的婶老夫人几次托人带话过来隐晦地示好,她都未曾予以重视,只是草草回两句,要么便不理。 过了两年,婶老夫人大概是看见她处境日渐边缘化,提前嗅到了什么,想要提点她,便派了心腹妈妈到她面前隐晦地说了几句,让她防备着韦映雪,一应吃食用度都注意着些,中公权也要收回来一部分,不可事事都让韦映雪一个人定夺。 可她那时候呢?呵呵,她却好心当成驴肝肺,只当婶老夫人不安好心,挑唆她们亲姐妹之间的感情,非但未听,还把过来传口信的妈妈斥了回去。 婶老夫人那次估计是寒了心,从此便再未叫人送过什么口信来。 十多年后婶老夫人去世了,西府的几个老爷本就与侯府疏远,渐渐都不大往来了,只有与远哥儿嫡亲的长房,应是念着远哥儿的关系,还时常与侯府保持着走动。 直至她后来完全瘫痪在床,远哥儿开始愚钝,西府那边远哥儿的亲生父亲便提出要接远哥儿回西府,却被宋拓以早就过继到侯府为由拒绝,自此彻底和宋拓决裂,也与侯府交恶,断了往来。 重活一世,婶老夫人的示好提前了,她自然也不能寒了她老人家的心。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韦禛差人去衙门告假,又让小厮拦了准备去翰林院上值的韦谦,特地跟韦谦说,一会儿有要事登门。 他与韦禛年纪相差十多岁,性子南辕北辙,且他这些年的谆谆教诲韦禛从不买账,韦谦便对他有成见,本欲拒绝,但听小厮说事关侯府,连映璇也跟韦禛夫妻一道回家,这才蹙眉应下。 韦谦折返回宅子,刚行至外院的荷花池处,还未及进内院,韦禛三人便来了。 “父亲。” 韦映璇见到韦谦,态度恭敬而又谨慎,却少了孺慕之情。 眼里有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淡淡疏离。 “嗯,映璇回来了。”韦谦点点头。 “大伯哥。”许容龄笑盈盈上前打招呼,突然想起韦谦非常厌烦与他说话之人笑时露齿,在大伯哥看来那便是毫无正形,不够端庄稳重。 犹记得上一回她与韦禛在茶馆听人说书,听到绝妙处她开怀大笑,恰被经过的大伯哥瞧见,便说她放浪形骸,不守妇德。 想到此,她赶紧绷起脸色,非常端庄地福了一福,“好些日子不见,大伯哥您更有大儒风范了。” 韦谦不那么待见她,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视线便越过她看韦禛,“二弟今日来所为何事,竟让人专程拦着我上衙。”又看看同来的韦映璇,露出疑惑。 “映雪在侯府闹出了风波。” 因韦禛是长辈,韦映璇便未先开口,在旁静静等着二叔把前一日发生的事悉数说了。 韦谦沉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映璇,你来说!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姐姐说去侯府与你团聚,因何故又惹了是非?那字画到底怎么一回事!” 宋老夫人那日派人来韦府接韦映雪时态度非常诚恳,说是,不能让宋家的子孙流落在外,要让峰哥儿认他爹,韦谦一想,外孙留在韦家确实于礼不合,他本就因此事面上无光,见侯府主动,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却没想到映雪在侯府竟然惹出了事端。 韦映璇淡淡道:“便如二叔所说,姐姐一入侯府便与侯爷日夜厮混,侯爷先当众斥我,又从我院里搬去了姐姐院子,惹的府中沸沸扬扬,下人间闲话不断,丝毫未顾及姐妹情分。搜查之事过后,昨日又因忤逆我婆母,教唆侯爷忤逆长辈,被怒极的婆母用簪子处罚了。” 韦谦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当真都是你说的如此吗?” 他十分狐疑,“你姐姐的性子向来温柔贤淑,与世无争,你们三人一大早便口径一致说她妇德有亏,祸乱侯府,我怎未听宋家传出一丝半点消息?” “映璇不敢欺瞒父亲。” “映璇。”韦谦目光里带有那么几分敲打意味打量着她,语气深沉地道:“七年未见,宋拓对你姐姐母子加倍关照也是应该,你可莫要做妒妇。” 韦映璇扯了扯唇,“父亲多虑了,女儿从未嫉妒过姐姐,今日所说皆为实情,父亲可以着人去调查。” 韦谦沉默了片刻,忽而道:“你姐姐去侯府一事,你怕是还不知前因后果,因此对她颇多误会。” 他手背于身后,踱了两步,说道:“你姐姐这次回来,她自知孤儿寡母不光彩,本欲带着峰哥儿去郊外宅子里低调度日,谁知那日宋老夫人派人上门来接,峰哥儿又哭又闹,嚷着要见他父亲和祖母,你姐姐实在可怜峰哥儿,这才向爹请求去侯府,去前还说要与你团聚,她……” “父亲!”韦映璇打断韦谦,在他不悦的目光中凛声道:“您就不必再替姐姐说好话了!您自小就偏爱姐姐,因姐姐性子文静,言行端方雅致,父亲认为女子便该如姐姐般温柔贤淑。而我,未出阁那时稚气未脱,不但性子活泼,整日叽叽喳喳话也多,在父亲看来我不够稳重,不如姐姐沉稳踏实,因此您向来对姐姐有所偏心。可父亲,人是会变的,我嫁侯府七年,掌家两年,父亲看我如今可还有当年的青涩?” “反观姐姐,她如今早与从前判若两人了,她品行不端,一言一行皆怀有叵测心思,父亲如此质疑我,何不去打听一二?” 第51章 父亲 韦谦惊讶地看着她,万万没料到有一日自己的话会被小女儿打断,并且被当面顶撞。 他本欲斥责,但一琢磨韦映璇的话,倒是一时间忘了责备,而是被问住了。 韦映璇扯了扯嘴角,“父亲也莫要说三岁看老的话,姐姐在北疆七年,这七年中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她是否还能保持七年前的端方品格谁也无从保证,况且这次姐姐回来,只在家中两日,仅凭两日的了解,父亲如何确定姐姐如今品德依旧如幼时?” 韦谦胡子一抖,“放肆,你是在教训为父?” 韦映璇淡淡道:“不敢,只是诚心诚意的规劝父亲,凡事当立足于当下之实况,切勿以昔日之旧眼量人。” 韦禛噗嗤一笑,走上前来附和她的话:“没错,兄长,世事如棋局局新,人亦随时而迁,兄长应洞察当下,而非固执坚信对映雪过往的印象。” 许容龄也抓住机会附和一句:“大伯哥乃当朝名儒,学子众多,若此次纵容包庇映雪,传出去恐怕辱没了您的名声。” 三人相当默契地一人一句,韦谦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愤愤道:“你们都莫要当我好糊弄,后宅之事当我不知?你们如此沆瀣一气,左右不过还是争风吃醋那点事!” 他指着韦映璇:“你是变了,沉稳未见得,倒是刁钻了不少!你莫要再与为父绕来绕去,如此这般的处心积虑,左右还是与你姐姐不和,欲借为父打压她!” 他显是平日里常常斥责学生小辈,此刻训斥起来口若悬河,“自小我便教导你们,姐妹之间当行互让之道,持和睦之心,以温婉之情相待,不夺其所好,不争其长短,你作为妹妹便要尊敬你的长姐,可你是如何做的,今日叫来你二叔二婶帮着你胡告一气,说到底是怕你姐姐抢了你在侯府的地位,私心作祟。” 韦映璇听着父亲的话,觉得分外好笑。她都没忍住,当场翘起了嘴角,只是眼里的寒意却慢慢凝聚。 “怎的,想让我将你姐姐接回娘家,日后好无人分走你的独宠?映璇啊,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我教导你的宽容忍让你都学到何处去了?越活越倒退!” 韦映璇眸光愈发冷了,幽幽地道:“原来父亲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想我的。” 怪不得,上辈子隔三差五便送家信过来敲打她要敬重长姐,姐妹间要和和睦睦相处,万不可争风吃醋。以至于她几十年时间,都不敢在娘家人面前张口诉说半句委屈。 许容龄当场一个没忍住,撇嘴道:“大伯哥,你这话可有失偏颇啊,我不是来帮衬侄女告状的,我只是来作证的,我证明映璇所说都是实话,那日我就在宋府上,亲眼见证宋拓是如何为了映雪羞辱映璇,若不是如此我今日还不稀得来呢。”最后一句她小小声的。 韦谦却根本不信韦映雪如她说的那般堕落,摆摆手道,“我未问你话,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许容龄瞠目结舌,指着自己,“我?胡言乱语?若是连我这个证人的话都不做准,大伯哥也不需调查了,大可相信我那大侄女,继续包庇着便是。” “哼,我知晓你与映璇素来交好,你自然偏帮映璇,今日之事,我不会听信你们任何人一面之词,正所谓未见全貌,不予置评,宋府都未来人,现在下定论太早了些。” 他指责韦禛,“二弟,你作为叔父,怎就不知劝阻她行僭越手足之事?反倒带着弟媳一起助纣为虐,你此举简直有失长辈的德行,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们赶紧走!我且得去衙门上衙,今日还有许多文书要写,我且忙着!” 若不是韦禛拉一把,许容龄险些都要冲上前飙出难听话。 有这么当爹的吗?只管信任大女儿,反而教训吃了亏的小女儿?还连带着把证人骂一顿? 韦谦话里话外的意思,根本不信韦映雪在侯府做的那些事儿,反倒还埋怨上映璇小人之心,顺便把她和韦禛都划分到了帮凶的阵营里。 这世上怎会有韦谦这般迂腐偏见,对两个女儿一碗水端不平却还如此理直气壮之人?简直是活久见。 见韦谦欲走,韦映璇快走几步,“父亲!且留步!” 韦谦回头看她,“你还待如何?” 韦映璇冷冷道:“您通读古今书籍,博览群书,当知晓一切事物皆要辩证看待,人随环境而变,谁也无法永久保持年少时的脾气秉性,的确,曾经的姐姐德行品貌无可挑剔,但现在,我只能说她如今品行不端,一入侯府便心怀歹念。父亲不信,我也无法,但我作为侯府主母却不能不闻不问,更不会偏袒,事关侯府名声,我自然要来与您言说此事。” 她顿了顿:“且我还有一事须得父亲拿个准话,姐姐如今没名没分住在侯府,日夜与侯爷厮混在一起,到底是污了侯府风气,惹的下人之间传的沸沸扬扬,传出去倒说韦家家风不好,如今又跟我婆母闹出谩骂厮打的家丑来,父亲须早些决断,莫让女儿为难!” 韦谦听到此处,面色才有几分凝重。 不是说顶撞了几句吗,怎得还有谩骂厮打,难不成映雪她真不敬长辈了? “姐姐眼下为人诟病的,还不是不敬长辈,而是不守妇德。父亲若为姐姐好,便该早日做主让姐姐入侯府为妾,她总归得有个正当名分,日后再和侯爷出双入对也不至于招致闲话与非议。” 为防止父亲以她不够资格提议此事为由回绝她,她特意提了一句:“老夫人那儿也是这个意思,托我抽空回来与父亲协商。” 韦谦一噎,按他所想,映雪入侯府,能做平妻是最好的,如此方不算委屈了她。 毕竟是他侯府的嫡女。 妾,地位太低了。 他愤愤一甩袖,当场拒绝:“我韦家的嫡长女怎能为妾!难不成宋老夫人让你回来便是要劝说你姐姐为妾?那你便告诉老夫人,就说我不答应!” “侯府不强求,若姐姐不愿为妾,侯府倒是可以在外头寻个宅子给姐姐住,看在峰哥儿的份上安养姐姐一辈子,到底如何,父亲裁夺吧。” “什、什么,这……”韦谦一时被她的话冲击的说不出话。 若不为妾,便是见不得光的外室,连妾室都不如。住在侯府提供的外宅里,不是外室又是什么。 韦谦气的浑身都抖了,涨红脸道:“我宁愿让你姐姐一辈子在娘家,也不会允许她去做外室!” 他突然又言之凿凿地道:“你说你姐姐整日与宋拓厮混,这里头必有误会,你姐姐她不可能作出此等有辱门风之事!且等宋府来人再说别的话!” 便在此时,门房的小厮进来道:“老爷,方才门口来了面生的婆子,自称是宋府过来的妈妈,说是半个时辰后要把大小姐送回来。” 韦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皱眉道:“先叫此人进来回话!” “老爷,那婆子好大的派头,知会一声便走了,还说之所以要把大小姐送回来,是、是……” 第52章 活活饿死 韦谦沉着脸问:“婆子说什么了?” 小厮低着头,脸色通红地道:“说咱们大小姐不守妇道,不知自爱,在侯府这段时日轻佻无礼,上不敬老夫人,下不敬夫人大奶奶,唯上心勾着侯爷肆意淫宿。” 见老爷未制止,小厮才敢大着胆子继续说:“昨日大小姐与夫人闹出争端,争执间受了伤,宋府西府婶老夫人好心接大小姐去西府治伤,特意给用了兰太医调制的外伤药,大小姐非但无半句感谢,反而言语间谩骂,清晨还将一名丫环打伤,且还污蔑兰太医调制的药粉含了毒,欲迫害她,西府老夫人咽不下这口气,今日已让家中小辈去京兆尹递状子了,说大小姐一番言行是给她娘家妯娌兰府泼了脏水,须得要个说法不可,消息传回侯府,夫人一气之下便要把大小姐送回来,让老爷自己出面跟西府料理此事……” 韦谦脑袋嗡的一下,颤声问:“那妈妈的模样你可看清楚了,果真是侯府来的?” “看清楚了,婆子坐的车是侯府的车辇。” 韦谦心头一阵恍惚。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映雪自小便是个善解人意,心性稳重的孩子。 她怎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现在不但在侯府的名声狼藉,还牵涉到了宋府西府,西府老太太娘家嫂子兰家,韦谦只觉得焦头烂额。 起初听闻映璇和二弟上门告状,他还只当他们几人合起伙来打压映雪,直至此事,他终于相信一切可能是真的。 不然侯府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断不会如此唐突的把映雪送回来,定是无法忍受她的所作所为。 韦谦心头五味杂陈,久久都未能平静下来。 直到韦禛走上前与他说:“兄长,既然侯府要送映雪回来,你这衙门今日怕是去不成了,今日弟弟既陪着二侄女过来了,索性也想看看此事兄长到底如何处置,若兄长不能公平处置,不但伤了映璇的心,也叫做弟弟的不解和心寒,传出去,外人知晓兄长对家务事都如此失公允,怕是要激起风波了。” 韦谦长长叹气,“不用你提醒我,映雪若有错,我自会处置。” 他想起方才一力维护大女儿的那些话,只觉得老脸有些发烫,目光不由得落向二女儿身上。 但他很意外地,没在二女儿的脸上看见委屈和不甘,有的只是一片冷静。 这一眼的打量,韦谦忽然意识到,二女儿是真的变了。 几年当家主母的锤炼,她到底有了一身主母的威严,站在那儿不言不语时,竟叫人觉得她十分深邃,温柔秀丽中透着不容小觑的坚韧与风华,令人望而不敢小觑。 “你也不必怨怪为父偏心。”他冷声对韦映璇的方向道:“待你姐姐回来,我自会问她。今日还要抽空亲去宋府向老夫人询问,若你姐姐真荒唐至此,为父定会重罚。” 韦映璇淡淡道:“姐姐犯了错,父亲训斥也好,惩罚也好,自然都是使得的。” 说到惩罚,一旁的许容龄瞬间打了个激灵。 韦谦对子女小辈的教养方式与一般人还有些不一样。 寻常人家只让孩童背诵、知晓古训古典,韦谦却是实打实要求子女照着古典一般为人处事。 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仁父,嘴上说教多,却从不打罚子女,做他的子女,不需受皮肉之苦,然而……呵呵。 许容龄神色讳莫了几分。 她听韦禛说,韦谦对规矩仪态方面要求十分严苛,韦家用饭时,筷子只要不慎碰到碗沿发出一丁点声音,韦谦便惩罚七日不许用饭,只准渴极了喝口水,且随后几日还要如常入学念书。 在这中间他会让下人时刻监督着,受罚的孩子不论死活,一律都不给通融,七日后无论原先多胖的孩子都会瘦成人干,到那时方算惩罚结束。 因此惩罚,当年韦谦还夭折过一个四岁的幼子,他要是活着,如今也该十多岁了,只因他未像孔融让梨一般谦让手中的点心,便被韦谦惩罚挨饿。才四岁啊!那个孩子体质弱,几日后,竟在深夜活活被饿死在被窝里,死时身体蜷缩着,捂着肚子,满脸痛苦。 所以别看大伯哥瞧着文气古板,身上没半点杀伐气,教养子女方面却是狠心了得,韦家的小辈都很惧怕他。 大嫂早年还是活泼开朗的性子,自从死了四岁的幼子后便受了打击,从此沉默寡言,几乎成了哑巴,整日拉着一张脸,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死感。 许容龄每每想到大嫂便十分唏嘘,韦谦这种人谁嫁谁倒霉,在外名声再好又有何用?生生把他开朗的妻子折磨成沉默的工具人。 照韦映雪那个瘦弱的身子骨,挨饿几天下来还真不一定能撑得住。 侯府还未把人送回来,韦禛便先跟着韦谦去了内院书房里,韦映璇便和二婶在花园里说话。 这个时间,韦映雪正哭哭啼啼的在西府侧门外哭诉着,几个丫环推她,她都不肯上轿子。 “我的伤还未恢复,我一夜未睡,伤口似乎流脓了,愈发疼了,此时我不想走动,只想好生歇着养伤。况且我行李、细软,所有东西都在侯府,要么你们便送我回侯府。” “韦大姑娘,您还是别闹了,传话的奴才都去您府上打过招呼了,此刻便要启程出发了。” 韦映雪抽噎着,死死的扒住小轿的轿厢不肯上去,“为何婶老夫人要送我回府?我是从侯府来的,要走也该先回侯府。” “且我莫名其妙被宋家送回娘家去,我爹定然会误会。” “韦姑娘好生厉害的一张嘴!怎会是莫名其妙?”熊妈妈森然斥责道:“咱们老夫人昨日瞧着你可怜,好心接你来府上为你疗伤。你倒好,张嘴诬陷我府上药粉有毒,既如此,西府是容不下韦大小姐。” 沈老夫人跟前的熊妈妈、陈氏跟前的胡妈妈都在旁站着。 胡妈妈接话说:“原本侯府也善待韦大姑娘,可自从您来府上就成了府上的惹事精,现在还污蔑兰太医,夫人知道后也不打算容留您了,您还是回娘家去吧,请韦老爷与兰家解释去。” 一大早熊妈妈便去侯府见了陈氏,让她今日全程派胡妈妈前来协理,毕竟西府只是侯府亲戚,送韦映雪回娘家还需有陈氏的人在场方不会惹人质疑。 陈氏巴不得韦映雪赶紧滚蛋,自然什么都答应。 韦映雪还哭着,巴巴地央求胡妈妈:“胡妈妈,你不能这么对我,你送我回侯府好不好?等侯爷醒过来,我一定会和他说,让侯爷奖赏你。” 胡妈妈看着韦映雪,心说,夫人这些年给许的好处至今都还未兑现完,韦大姑娘一个外室,主子都算不上的,也敢给人许好处。 “韦大姑娘,昨日奴才便是听了您的挑唆才害了夫人,您还是回韦府吧,奴婢可不敢再信您的话。” 她与熊妈妈对视一眼,两人大步上前,分两边儿扯住韦映雪的胳膊,强行把她推进轿子里,不等韦映雪逃出来,两个妈妈一前一后的跳了上轿厢,把韦应雪拽的死死的。 “起轿!”熊妈妈喝道。 这边韦映雪刚被强制弄走,栖迟院里,宋老夫人也终于悠悠转醒。 她方一醒来,第一句话便问:“拓儿呢?拓儿醒来了吗?” 第53章 老脸丢光 伺候在旁的艾妈妈赶忙回说:“您放心吧,侯爷无事,昨日是太疲累,情绪又大起大落,这才晕过去了,兰太医今晨天不亮就过来了,给侯爷诊了脉,说无甚大碍,最迟晌午便能醒,脸上的伤也不打紧,愈合结痂后不会留疤。” 老夫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宋家本就子嗣凋零,若是拓儿有个三长两短,侯府再想振兴就难了。 老夫人突然察觉不对劲,“你方才说兰太医,周氏娘家那位?他怎么来了?” 艾妈妈犹豫片刻,见老夫人精神尚好,便把陈氏昨日把周氏叫过来主持大局的事说了。 老夫人原本还因孙子没事心头高兴,刚想吩咐下去让人去弄碗南瓜蛋黄粥吃。 谁知听完艾妈妈的话,她当场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倒了回去。 “天爷!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艾妈妈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过去查看老夫人的情况,见老夫人眼睛都闭上了,慌乱间正要去喊人,老夫人的手臂忽然动了,抓住她的手。 “老夫人,您没事吧?您可别吓奴婢啊。”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陈氏这个蠢货,我就该让她去庄子上养老,不该把她留在府里。” 事到如今,艾妈妈只能宽她的心:“夫人是愚笨了些,可她如此行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您现在的身子骨可经不住动怒啊。” 老夫人目光盯着床幔,一动不动的,好半天才道:“我比她强了一辈子,唯子女、儿孙不及她,这是最让我怨恨不甘的!” 艾妈妈愣了半天,才转过弯来老夫人说的是她的妯娌,西府周氏。 “她从年轻起就处处与我比,处处想越过我去,可惜事事不遂她心愿。” “婆母想让小叔子承爵位,偏偏公公不答应,婆母为此跟公公闹了多年,到最后还是咱们老太爷承了爵位,小叔子只落得一个富贵闲人。” “周氏她不甘心啊,便想在中公庶务上与我分庭抗礼,婆母帮着她又如何,她仍是处处斗不过我,到婆母去世,再也无人偏帮她,她方消停了。” 老夫人越说越激动,冷笑道:“后来老太爷正值壮年一场暴病去世,小叔子却健在,她便又得意上了,可那又如何?我男人没了,我的儿子接着袭爵,照旧是侯爷。” “前些年,她和我炫耀她在年节时家中小辈送的节礼,想用她的子孙满堂刺激我,那又如何?我便是膝下没几个小辈送礼又如何,我每年都能到宫里的除夕宴露脸,太后的年礼送到府上也只送我一人份的,任她子孙再多又如何!那些年礼加起来都不如宫里来的礼盒贵重!” “她嫉恨了我一辈子,可惜她这一辈子还是被我压的死死的。” “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我要强了一辈子,临到头来,我的儿媳,我的孙子却丑态毕出,让她看尽了笑话!”老夫人气的肝肠寸断,嘴唇发紫,愤怒地坐了起来捶着心口。 她知道陈氏是什么德性,定会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昨日拓儿如何忤逆长辈全倒给周氏听,想到此处,老夫人只觉得面子里子都没了,家丑被扒得干干净净呈现在周氏面前,一时羞愤欲死。 她瞪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一滴泪顺着眼角边滑落,“如今我便是死也死不安生,我若死了,侯府百年基业,非要毁在他们母子二人手里不可!” 艾妈妈听的心酸,“您心放宽些,周氏了不起看个笑话也就罢了,两府同宗,她是不会往外乱传的。侯爷还年轻,行事难免冲动鲁莽,昨日情急之下顶撞了长辈,心里必然也是后悔的,日后思及您的苦心,会慢慢懂事起来的。” 老夫人哀叹了好半天,才从伤感中抽离出来,想到了昨日的事。 她问艾妈妈:“你昨日可在旁,周氏都与陈氏说了些什么?” “您昨日昏过去,奴婢哪还有功夫跟着夫人,一直在您跟前忙前忙后了,不知夫人与周氏说了什么,只知周氏在花厅坐了不久后就走了,走时还让人把韦大小姐接走了,说是带到西府方便疗养她肩窝那处伤。” 这个举动就很突兀,老夫人挑了挑眉,“接走了?” “嗯是,但也古怪,今天一大早,熊妈妈便过来了,说是韦大小姐昨日在西边也不安生,先是诬陷兰太医给配的伤药有毒,今早天刚亮就动手打了周氏派过去伺候的丫环,周氏一怒之下便要把韦大小姐送回韦府,给兰家讨说法。” “您那会儿还昏睡着,熊妈妈去见夫人,夫人也没个主张,就让胡妈妈跟了过去,这时候应该才送走不久,可要命人把人追回来?” “不,不必。”宋老夫人果决地摇头,“就让她回韦家。” 韦映雪走了是好事,但老夫人思量着这件事,总觉得不对劲,韦映雪哪里就至于打丫环了,还嚷嚷药粉有毒,此事处处透着古怪。 韦映雪虽说为人有些轻浮做作,却不是个没脑子的,怎会在西府随意说出这种话,还动手打西府的奴才。 再一想她那个妯娌治家也是颇有手段,老夫人便断定一切是周氏给下的套。 老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是为了远哥儿。” 怪不得一来就迫不及待把韦映雪往自家府上接,周氏这是找准机会,故意针对峰哥儿的娘。 艾妈妈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韦大姑娘上哪儿去,哪儿就要生事端,这也太巧合了,您这么说便解释的通了,周氏如此处置,倒还省得您出手了,韦大姑娘那个人真不安分,奴婢观察过,她在侯爷面前连走路都扭着腰,侯爷能不被她迷的鬼迷心窍吗?” 老夫人不屑地道:“果真是轻浮下贱,难怪映璇瞧不上她这个姐姐,我本还想抬举她,如今看来也是不配。” “对了,老夫人。”艾妈妈担心起来:“侯爷昨日还心心念念要去韦家提亲,醒来问起此事,该如何说?” 老夫人冷哼道:“如实说。西府不是给好理由了吗?就说她污蔑兰太医被送回娘家了,把此事都推到周氏头上去。今日拓儿若是来见我,就说我身子不适,歇下了。” “那要是峰哥儿问起他娘呢?” 老夫人面色变了几变,吩咐道:“你赶紧寻两个伶俐些的小丫头,这几日先陪着峰哥儿,好好伺候着,他要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满足他,有人陪着他就不会光惦记着他娘了。” 第54章 哭闹 艾妈妈料想的不错,此刻峰哥儿已经闹起来了。 “我不吃,我要找我娘,我娘去哪儿了?” 他从昨日傍晚起就没见过他娘,以前夜里总要伴着系统的儿歌讲故事入眠,昨日却是个例外,到了睡觉时间他娘不见了,只有成妈妈和孙妈妈两个婆子轮流哄他,他一直睁着眼在床上等,到半夜才累极了睡过去。 今日一睁眼就大喊大叫的闹了起来。 “峰少爷,韦大姑娘有事去西府了,您稍安勿躁!”孙妈妈不苟言笑地站在一旁。 “我不信,我要去找我娘。”峰哥儿扔下筷子,起身便往外跑。 孙妈妈大步上前挡在门口,“您不能去!现在是早膳时间,您要吃早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看书,韦大姑娘昨日不是给您布置了写大字吗,用过早饭您要去写字了!” 虽然老夫人都拍了板让峰哥儿去简一斋跟远少爷一起居住,大奶奶也派人请了一次,但这个孩子就是赖着不肯走,眼泪汪汪地抱着韦大姑娘的腿。 那日他正哭着,正好侯爷回来瞧见了,二话不说便把大奶奶派来的人给赶了回去,说是他要亲自教导峰哥儿一段日子。 侯爷如此纵着,峰哥儿才留下来。 大奶奶也是干脆,侯爷不放峰少爷去简一斋,她便再也不闻不问,任由峰少爷留在斑斓院,老夫人那边竟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今的侯府到底是不一样了。 孙妈妈是家生子,自小在侯府当差,对一府风气最为敏锐。 自从韦大小姐带着峰哥儿入府,府里便规矩不成规矩,体统不成体统,侯爷几次踩着大奶奶的脸纵容韦大姑娘和峰哥儿,现在瞧着是没什么,日后必定会出大乱子。 韦大姑娘也不是个善茬,别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却能把侯爷拿捏的死死的,她也没把心思都放在侯爷身上,抽出许多心思在峰哥儿的学业上。 因大奶奶让她盯着韦大姑娘,孙妈妈便上了心,她就发现韦大姑娘对峰哥儿的学业还十分严苛,小孩子都贪玩,峰哥儿还未入学正是贪玩的年纪,可韦大小姐每日却要让他在书房里写两三个时辰大字,书房里还不时还传出朗读背诵的声音。 孙妈妈才来不过几日就看出苗头,韦大姑娘这是望子成龙,盼着峰哥儿以后举业有成,好早日取代了远少爷。 峰哥儿倒也是个好苗子,才七岁便能坐的住,每天还真就写十多篇大字,韦大姑娘看着满意了才作罢,若不满意挑出毛病来还要他重新写,他也老老实实地照做。 孙妈妈心里虽然对韦映雪十分不屑,但对她管教孩子的手段还是十分佩服的。 不过今日韦大姑娘不在,峰哥儿看着明显没有往日乖巧了。 他冲到门边,伸出拳头暴戾地捶打着孙妈妈,“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老虔婆,滚开,别挡着我去找我娘!” 老虔婆? 孙妈妈绷着脸,强行牵着峰哥儿的手把他带到餐桌前,“韦大小姐办事去了,现在是早膳时间,您该用饭了,侯爷还在西边卧房里休息,您如此大喊大叫会吵着侯爷休息,且有失体统!” “我才不管体统不体统的,你要是不放我去找我娘,我就把我爹吵醒,告诉他你打我,让他处罚你这个凶巴巴的狗奴才!” 孙妈妈眼睛瞪的滚圆,不可思议地看着峰哥儿。 这个孩子前几天可不是这样的啊?在侯爷面前的时候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了。 她目光一闪,忽地诉起了委屈,“峰少爷,苍天在上,老奴可从未打过你啊,这话您可不能乱说,老奴怎敢对主子动手,您可千万莫要拿老奴开玩笑。” 峰哥儿瞧着孙妈妈突然示弱的样子,隐约觉得不对劲。 孙妈妈和成妈妈都是这个院子里凶恶的老虔婆,成妈妈对他倒是非常不错,孙妈妈却不怎么喜欢他。他虽然小,却也感觉的出来谁待他是真心喜欢。 平日孙妈妈对他说话总是冷冰冰的,可不是现在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好像故意装的很委屈似的。 但他此时急着找韦映雪,他娘不在他便玩不成游戏,刷不成短视频,根本无心吃饭,更无心学习。 想到此,便不管不顾地继续撒泼道:“你明明就是打我了,你打了我一巴掌,还威胁我不许说出去,我要告我爹你打我,除非你放我出去找我娘!”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的廊檐下。 “俊峰!” 宋拓手背在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底满是震惊和愤怒:“你小小年纪,怎可如此言行无状?” 他往前走一步,紧紧盯着峰哥儿的眼睛,“这些栽赃污蔑的手段谁教你的?” 峰哥儿冷不丁看见宋拓,吓得魂不附体,当场便惊恐地哭了。 “爹,我知错了,我只是想我娘了,我想去找我娘,孙妈妈不让我出去。” 宋拓却仍是逼问:“你告诉父亲,你怎学会用如此阴险手段威胁下人的?是以往瞧见什么人如此做,便记在心里了吗?” 峰哥儿一愣,都忘了哭。 他和他娘还在北疆那时候,他娘便总是如此对待那位“接盘侠”的妻子,他便暗暗记在心里,遇上束手无策时下意识便模仿他娘,张口威胁对方。 “我、我不知。”无措地绞着手指,低下头含混地说:“我不知爹说的是何意。” 他不肯如实交代,也让宋拓十分焦躁,他十分失望地对峰哥儿道:“这次我便不追究了,但你须知道,此举乃歪门邪道,有辱我宋家门风,日后莫再让我瞧见你行如此卑鄙手段,否则莫怪父亲以家法惩戒你了。” 宋拓武举出身,身上有习武之人的锋芒,眼神锋利起来不是盖的。 峰哥儿原本受惊止住的眼泪,因宋拓骇人的目光,恐吓十足的表情又涌了出来。 别看他近些天在宋拓面前表现的乖巧聪慧,到底只是个七岁孩童,有娘在身边时有依仗,有底气,便能游刃有余的讨巧卖乖。眼下他娘不在,孙妈妈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宋拓又冷着脸训斥他,再不是前几日的慈父模样,他便无法承受了,哇的一嗓子嚎出来,哭喊着往外跑。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宋拓冷声道:“小时不教,大了便要无法无天了,孙妈妈,去把峰少爷关进书房,盯着他抄写《君子四则》三遍,写完为止!” 正被送往韦府路上的韦映雪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第55章 挨打 她这一离开,峰哥儿一个人留在侯府她委实不放心,他自幼在电子榨菜的陪伴下成长,没一天离得了动画片和游戏,现在还多了更上瘾的短视频。 一旦失去这些娱乐,缺乏这些奖赏刺激,韦映雪担心他会变得急躁难安,万一跟宋拓或老夫人顶撞起来就不妙了。 她尝试着打开系统的娱乐面板分享给远在侯府的峰哥儿,但系统提示她超过有效距离,她只得作罢。 “我不放心峰哥儿一人留在侯府,胡妈妈,您可否……” 胡妈妈不等她说完便瞪她一眼,“不可!韦大姑娘,您今日便回韦府了,那里才是您的家,峰少爷是侯府的少爷,自然要在侯府,您就别惦记他了,老夫人定会照顾好他的。” 韦映雪看着胡妈妈不假辞色的模样,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闭了嘴。 此刻她身心俱疲,一夜未眠,伤口还流着脓,回到韦府后还要面对父亲的询问,她必须保持体力。于是,她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轿子很快停在韦府门前,从下轿到进府,短短几百步路的距离,韦映雪走的十分吃力,头晕眼花,双脚发软,感觉自己分分钟要猝死。 气的直在心里咒骂西府老夫人,她现在是想明白了,哪有什么好心好意接自己去养伤,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一整晚不让她睡觉,激她反抗,然后栽赃污蔑一条龙。 “映雪!” 韦映雪刚踏上台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韦谦得了下人禀报,听说大女儿回来了,迫不及待走出来。 韦映雪凄楚地朝着韦谦欠身,“父亲。” “韦大人。”熊妈妈走上前,面色十分倨傲,带着几分隐忍的怒火,“韦大人,人我们已送到,这就回去复命了。烦请您尽快给兰府一个说法。兰太医一生治病救人,造福百姓,在京城享有美名,就连陛下和各宫娘娘都对他敬重有加。如今却被韦大姑娘如此污蔑,您若不给兰家一个交代,我们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韦谦十分汗颜,急忙从袖子里掏出早准备好的书信:“这是给贵府老夫人的致歉信。今日小女过于莽撞,改日我定会亲自登门向兰老爷道歉。还请老夫人高抬贵手,撤回京兆尹的状子。此事确是小女之过,我心怀愧疚,定会好好训诫她。” 他一把年纪,且在京城文人中声望显赫,绝不能因此事而颜面扫地。 无论映雪是否真的在西宋府打罚丫环、污蔑兰太医所配之药,他此刻都必须放低姿态,绝不能让宋府抓住此事大闹一场。 熊妈妈接了信,面上倒是客气了不少,但吐出的话依旧刻薄。 “韦大姑娘可不光在我们府上惹是生非,在侯府也是风波不断,侯府老夫人看在峰哥儿的面子上息事宁人,没惊动您,我们家老夫人可不惯韦大姑娘的毛病,她老人家让我转告您,韦大姑娘日后若是学不好规矩就禁足吧,省得给韦大人您丢人现眼,也给宋家抹了黑。” 她是常年跟着宋周氏的老妈妈,传递的自然是宋周氏本人的态度,韦谦本还抱了几分希望,觉得此事是不是误会,听见熊妈妈如此说,悬着的心彻底坠了下来,老脸羞红,窘迫欲死。 心头怒极,却也不得不维持风度,尴尬地道:“惭愧惭愧,是我教女不严,管教无方惹出了祸端,实在是惭愧惭愧。请回去带话,择日我定上门给老夫人赔罪。” “亲家老爷,夫人也让奴婢给您带两句话。”胡妈妈代表了陈氏,作为韦府姻亲,气势上自然柔和一些,但她记着陈氏的叮咛,也趁机撂了难听话:“按咱们两府的关系,今日本不该如此,夫人也是没了办法,都牵扯到西府的婶老夫人,自然不能不处置。” “说到韦大姑娘的伤,夫人交代奴婢定要当面给您解释清楚,昨日侯爷为了韦大姑娘连弑母的话都说出来了,夫人这才气的拔了簪子动了手,西府老夫人好心让韦大姑娘过去疗伤,没想到她去了西府,又在西府惹是生非。韦大人,您可是这城里的名儒,韦大姑娘如此做派,传出去都要闹笑话,今日我们把人送回来,您可得好生管教。” 弑母?侯爷竟为了映雪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难怪陈氏不容映雪了。 韦谦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冷意蔓延。 他此时已是尬笑不出,只能闷声道:“我定会好好管教他。” 韦映雪一直想找机会辩解,此刻终于按捺不住,上前道:“父亲,她们冤枉我,西府老夫人故意设局害我,她们……” “你还狡辩!”韦谦不等她辩解完便打断:“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在侯府几日,给宋老夫人和西府的老夫人都添了麻烦,你当心怀感恩,反省自己的过错才是!” “可我真的没错。”韦映雪红着眼眶,凄楚道:“请父亲相信女儿,女儿真的不曾祸乱侯府,且昨日在西府上,她们给我敷的那药粉确实有问题,否则我的伤口今日也不会化脓溃烂,他们怎敢报官的?女儿请父亲即刻着人搜查西府,请人鉴定那药粉。” 熊妈妈勃然怒斥:“韦大人,韦府家教我今日算是见识了。韦大姑娘,你的伤口之所以会化脓溃烂,都是你昨夜闹了一整夜闹出来的,再小的伤口,再好的伤药,也禁不住你那样闹腾。” 韦映雪愤怒道:“你怎么颠倒黑白,明明是老夫人派来的丫环不许我休息,我才会反抗的!” “笑话!伺候你的丫环都是我们老夫人亲自挑选的一等丫环,怎会不允许你休息?”熊妈妈冷笑道。 韦谦的脸色已经铁青到了极点,“你给我住口!”他忽然上前,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韦映雪的脸上。 韦映雪瞬间扑倒在地,整个人错愕之余,心头骇然。 在原主的记忆里,韦谦认为动手打人有辱了他君子的风范,因此从不动手打他的子女,他今日竟然动了手,韦映雪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熊妈妈和胡妈妈告辞走后,韦谦当即吩咐家仆:“去把大小姐关进柴房里,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离开半步!” “父亲!”韦映雪从地上爬起,哭求道:“求您别把我关起来,您不了解情况,您是被她们蒙蔽了,女儿自小学规矩学礼仪,绝不会在西府作出有辱门风之事,是有人针对女儿,陷害女儿!” 韦谦冷冷地看着韦映雪,目光中满是失望,“我误会你?那你倒是说说是谁针对了你,西府老夫人吗,还是侯府老夫人?是陈氏还是你妹妹?你如何解释不光西府来人了,侯府也来人将你斥责一顿送回来,方才那妈妈是宋拓母亲陈氏的贴身妈妈,你意思是宋家所有长辈联合起来针对你,是也不是?” 韦映雪一咬牙,道:“是妹妹,是妹妹见侯爷对我旧情未了便心存嫉妒,挑唆了夫人和老夫人,又与西府老夫人合谋。” 第56章 自省去吧 便在此时。 她眼角边忽然闪过几道身影,从那边荷花池的亭廊朝这边走过来。 是韦二两口子。 韦映雪想到韦二婶在侯府帮着韦映璇大闹一场,心头便有些慌张,一阵口干舌燥。 韦映璇居然也在! 是了,她离开侯府,定然要回娘家告状。 “原来姐姐那日入侯府时声称的姐妹情深都是假的,姐姐心里竟是如此揣测我的。”韦映璇阔步走来,似笑非笑看向韦谦,“爹,您如今总该信我所说属实了吧?” 韦谦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他便是不想承认,此刻也不得不默认了。 映雪变化太大了,绝非七年前离开时的样子,尽管她的容颜变化不大,言行举止似乎也像从前那般斯文,可韦谦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一样。 从方才侯府两个婆子告状便知她已非过去那般懂事守礼,换做曾经的映雪,定会二话不说跪下请罚,若他不问,她绝不会当着外人面狡辩半句,这个孩子从小便知隐忍,且格外恪守本分。 韦谦心里沉甸甸几欲发作,忽而却又伤感起来,不知为何,他心头又开始抽痛,就如同七年前大女儿尸身被抬回家时的心痛。 映雪带着峰哥儿回到家那日他喜的老泪纵横,一日内连去祖宗祠堂跪拜三次,可笑的是今日方知一切皆是空欢喜,他的大女儿,终究还是没回来。 韦映雪瞧着韦谦那个痛彻心扉的目光,心头不禁警觉起来。 她从原身记忆里得知韦谦是个老古板,对家中子女的教养十分严苛,但对大女儿一直都十分偏爱,因此她一回来便生怕露馅,努力调整自己的言行举止。 但看韦谦现在的样子,似乎已经对她失望心寒。 她心头一动,连忙道:“父亲,您就算惩罚我,也不急于这一刻,我想当着您的面和妹妹解释几句。” “映璇。”她走上前,十分难过地哽咽道:“我方才指责你也是在气头上,说得气话,我知晓你为何跟我生了嫌隙,其实侯爷对我好,只是因为觉得这些年愧对了我和峰哥儿,我一直想和你解释这些,抚平你心中的不满,未曾想还未及解释清楚,就闹出了桩桩误会。” “这七年,我在北疆受苦受难,性子确实不比曾经那般恬淡宽容,但我待妹妹从未变过,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做至亲至爱的亲人,思及你我曾经姐妹情深,我如今才会伤心难过。” 韦谦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如此自省,方有点当姐姐的样子,他的大女儿向来心胸宽阔,不是逃避责任,撇清过错之人。 一旁许容龄却十分微妙地挑了挑眉。 她怎么听出一股熟悉的茶里茶气,她上下打量韦映雪,忽然明白什么,唇边露出古怪的微笑。 “有何误解的?”韦映璇直接戳破她:“是我误解你日日与侯爷淫宿,还是我误解侯爷为了取悦你,命人大肆搜查我的院子?昨日又顶撞忤逆婆母?” “姐姐未出嫁,身份便是韦家待嫁的姑娘,老姑娘也是姑娘,只要你一日未正式嫁进侯府,一日便要守着姑娘的礼节,顾着些韦家的脸面。” “你若是守妇德,便不该火急火燎的在侯爷丁忧结束当日便与他淫居一处,更不该接受侯爷馈赠的字画,那日你明知侯爷要来我院子搜查,却未站出来阻拦,而是放任侯爷带人来我院子发生冲突,如此也叫姐妹情深?” 她一番话让韦映雪任何狡辩之语都显得十分苍白可笑。 “不是的,我、我……” 韦谦伸手,叫停了韦映雪的辩解,长叹一口气,“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今日起你去柴房自省吧,至于侯府,你不用再想了。” “什么!”韦映雪急得眼睛都红了,哭求道:“父亲,求您别禁足我,我为宋家诞下了峰哥儿,若是不去侯府,峰哥儿怎么办,峰哥儿是我的命根子,他一日都不能没了我。” 韦谦冷淡地看着她:“你带回峰哥儿那日便说的很清楚,峰哥儿姓宋,是宋拓之子,既如此,他在宋府并无不妥。” 韦映雪痛哭流涕,“爹,求您可怜可怜女儿,峰哥儿他还小,离不开我,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在侯府惹事了。” “映雪。”韦谦漠然地道:“想来这七年你经历了许多,你的心性,方方面面都变了,早已不是过去那般懂事知礼,可你作为韦家的嫡出小姐,我不能放任你如此下去毁了我韦府百年清誉。来人,快把她带走!” 几个婆子连忙过来把韦映雪拖下去,她哭闹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拱门外。 韦谦脸色十分不好看,韦禛瞧着他的样子,便主动道:“如此,兄长接下来便处理家事吧,我和容龄先告辞了。” “映璇,这几日无事便来我府上,陪我下庄子查账去。”许容龄朝着韦映璇轻眨眨眼,便跟着韦禛告辞了。 “好。”韦映璇目视着二叔二婶离开,转过身时脸色淡了下来。 韦谦在原地站着一动未动,他神色憔悴,肩膀垂着,看起来十分落寞。 好半天他才道:“回来了,只顾着告状,也不知道先去见见你母亲!” “是。”韦映璇应一声,转身步伐行云流水地往内院走,直接去见她母亲董氏。 若在上一世,满心都是温良恭俭让、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孝敬长辈的她,瞧着此刻遭受打击,精气神颓废的父亲定是十分不落忍,要主动安慰几句的。 这辈子就没大必要了。 她上辈子瘫痪在床上那么多年,多想得父亲一句关怀体恤的话,多想父亲主动张口接她回娘家小住几日,多想体会来自娘家的温暖。 可是没有,到死她都未能体会到。 她去内院正房里找了一圈没看到母亲,又接连找了一大圈,才终于在书房旁边的一间小室里寻见她。 这小室是书房旁边的耳房,专供人疲惫时小憩的,室内无窗户,董氏却也未点灯,室内昏暗一片。 董氏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看到她,眼睛只亮了一瞬便又黯淡,“映璇来了。” “母亲。”她走上前,挨着小塌坐了,“您最近浑身还酸痛么?失眠心悸的毛病可好些了?” 董氏勉力坐起来,眼里无光。淡淡道:“老毛病,不好也不赖,夜里不睡便白日睡,也习惯了。” 第57章 了解的太肤浅 韦家虽非二婶娘家那般万贯家财,却亦非寒小门小户可比。 当初新朝伊始,科举重启,太上祖便一路从老家江浙考到京城,历经殿试以科举入仕,从此,祖父、父亲、二叔、大哥,一门三代皆出举人,他们这一支便在京城落地扎根,后来韦家在江浙的许多同宗亲人都因他们这一支的照拂相继来了京城。 时至今日,韦家除了父亲和二叔外,后辈中已涌现出好几个不错的苗子,不乏未及束发之年便中秀才的。 她母亲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韦映璇还记得小时,母亲总爱在晨曦未露时起身梳妆,铜镜前细描蛾眉,轻点朱唇,一丝不苟将自己打扮得精致得体。若哪一日带着她和姐姐去亲朋家走动,必定令一众夫人惊艳不已。 母亲性格开朗,一双眼睛时时带笑,平日总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父亲重规矩礼数,每每总要对着母亲长篇大论何为端庄淑女,耳提面命一番身为母亲该如何对子女以身作则,讲过来讲过去无非是那些三从四德。母亲对此却从不放在心上,父亲絮叨,她便轻笑不语,静待父亲怒气消散。 是从幼弟弟夭折起,母亲悲痛欲绝,三个月后便性情大变。 她怠于打扮自己,常年一身墨绿色襦裙作日常穿着,再也不见她从首饰盒里取出那些别致亮眼的簪子。 她从一个爱笑的外向性子变得沉默内敛,渐渐不再爱说话,一沉默便是整日,若非丫环婆子过来唤她吃饭,她便能在床上躺一整日,纹丝不动,不知饥渴。 父亲许是心怀内疚,倒是对母亲难得的宽容,只是家中琐事总需要人打理,大嫂那时还未进门,父亲便只好纳了一房妾室操持家中庶务。 她父亲那个人,于女色向来寡淡,终日心系学问及拜在他名下的学子们。张姨娘入府后,他倒是十分注重后宅尊卑,未曾专宠妾室。 张氏不被抬举,便也不敢造次,多年来行事谨慎,勤勤勉勉地操持庶务,她育有一对庶子女,大的九岁,小的五岁,皆被教养的尊卑分明、十分懂事有规矩。 因后宅太平,母亲如此疲惫懒怠,竟也未曾添来烦恼。 韦映璇对母亲的感情十分复杂,她幼年时十分依赖母亲,但后来那些年,母亲就再也未给过她丝毫母爱与温暖,她在侯府受难那些年,母亲几乎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她心中曾暗暗怨过母亲的不闻不问,但终究也谈不上恨。 上辈子她受难那时,她母亲根本无余力关注她,更不会有多余的心力救赎她这个女儿,她早就自顾不暇了。 母亲曾说她不喜与人说话,不喜做任何事,梳妆打扮都是她的负担,每打起精神与人说几句话便要耗费她极大的心力,从日出到日落,她只想一个人静静躺着。 韦映璇没多打扰她,简单问候了几句她便告辞离开。 她走的时候,董氏似乎想握她的手,胳膊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只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露出很勉强的笑。 董氏思维并不灵活,想了半天方组织好一番语言叮咛她:“你姐姐回来了,日后在侯府,你多照拂她,勿做妒妇,要和和睦睦共叙手足之谊,莫让人看了笑话。” 这是她今日说的最长的一句。 韦映璇想起上辈子,母亲偶尔托人送来侯府的书信,信里简短数语,亦是类似的叮咛,似乎觉得如此叮咛了便不负母亲的教养之责。 韦映璇不再犹豫,一转身迈出了小室,合住门,隔绝开里面的昏暗。 阳光洒在书房,韦谦不知何时已坐在书案后,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本以为,宋拓与你姐姐青梅竹马,当年他们虽年少轻狂做下那等不堪之事,但有了峰哥儿,你姐姐带着峰哥儿回宋家,总归是正经的归宿。前些日子还为你姐姐备了嫁妆,只等着侯府求娶……如今看侯府对她的态度,做平妻怕是不易了。” 韦映璇垂着眼皮,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但她毕竟是嫡女,若为庶出,倒也罢了。韦家的嫡女做人妾室,传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为父思量着,你且去与你婆母和老夫人商议,这段日子你姐姐留在娘家学规矩,待老夫人和夫人先前之气消解了,还是尽量劝说老夫人,让你姐姐入侯府为平妻。” 韦映璇仿佛第一天认识韦谦似的,定定看了他好半天。 她以为父亲在韦映雪婚事上定会宁折不弯,宁肯让韦映雪留在家中,也断然不会乞求宋家,没想到,她对父亲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原来他的古板也分情况。 她唇角微扯,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揶揄,“父亲方才不是还说要亲自去侯府见老夫人么?此事父亲大可以自己去谈,女儿人微言轻,恐怕做不得老夫人的主。” 韦谦脸色难看极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商讨的,为父丢不起这个人!” 他这一辈子传道授业,从来只有他振振有词斥责旁人行为不端,何时被人训得哑口无言过。 映雪不守妇德尚且算是后宅家事,他不怕老夫人因此事说道,左右都是内宅事。 可牵扯到西府和兰太医便不是家事,他已写了信赔罪,便不愿再亲自上门去为此事君子折腰。 “女儿有个疑惑。”韦映璇似嘲非嘲地道:“于父亲而言,脸面比您挂在嘴边一辈子的纲常礼数还要重要么?父亲饱读诗书,当知‘德不配位’四字,姐姐不配为平妻,父亲却为了韦家的脸面,欲让女儿去做说客,日后父亲再以书本上的道理纲常教育学生时可会心生不自在?” “啪!” 韦谦重重拍了书案。 “你太放肆了!为父如何行事,不需要你评判!” “你莫要以为你是无辜的,你姐姐在侯府行事如此不堪,你作为主母,却未尽劝谏之责,才让韦家蒙羞,你姐姐有错在先,你亦犯错在后!” 韦映璇面色冷淡地反问他:“父亲如此说,莫不是还要责罚我?” 出嫁从夫,一般不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出嫁女回娘家是不受责罚的。 韦谦脸色一沉,从书案后站起,“你今日几次顶撞为父,是觉得我不敢惩戒你吗?” “自然不是,父亲向来说一不二,有何不敢的?女儿只不过想提醒父亲别做徒劳之举,姐姐在侯府已失了人心,她的后路只有两条,要么远远的送去外宅过活,要么入侯府做妾。” 韦谦眉头紧锁,忍着怒火与她晓之以理:“毕竟是你亲姐姐,她若为平妻,你的外甥便是嫡子,你自己未能生育一儿半女,就莫要为了争风吃醋不顾大局!” 好一个大局。 韦映璇忽而觉得可笑,她冷笑着发问:“峰哥儿不过一奸生子,做庶子已是天大的恩赐,父亲难道还想让他越过远哥儿去?” 说到此,她心中忽生寒意。 上辈子峰哥儿袭爵,看来还有父亲的一份期望,说不定还有他一份实实在在的助力! 第58章 上门求娶 她再回想起上辈子父亲一次次敲打她的那些话,以及后来对待远哥儿敷衍冷漠的态度,心头豁然开朗。 原来父亲不是冷漠看着韦映雪取代自己,而是一力促成。 前世宋老夫人临终之际,竟未叫她这个主母前去塌前送终。父亲得知后,立刻修书一封对她严加斥责,说她定是平日里未尽主母之责,未能恪守孝道,老夫人才会至死都不愿见她。若她是个称职的孙媳,怎会在如此重大时刻被老夫人排除在外,父亲在信里直言她不配为一府主母,不如去庄子养病,以免留在京城成为笑柄,让韦家跟着丢人。 这本是家人间私下往来的书信,不知为何却被传了出去,一时间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宋府老夫人连弥留之际都不肯见她,却将她嫡姐叫到床前诸多叮咛嘱托,连她的父亲韦学士都修书一封不留情面斥责她,一时间她父亲和姐姐的名誉都是节节升高,她不孝的名声却传了出去,真的成了笑柄。 此事却成就了韦映雪的美名,她成了侯府真正意义上的主母,整个京城的贵妇圈再也无人以平妻不如正妻尊贵来质疑她。 再后来,峰哥儿顺利继承了世子之位,此事顺理成章,坊间不但无人议论,反而一片称道。 “你!好好好,你如今主意大了,为父的话你是半句都不肯听了,你自小我便瞧出你有反骨,如今看来,果真如此!”韦谦怒斥道。 韦映璇自嘲一笑,“父亲莫不是弄错了?我嫁入宋府,便是宋家的主母!我身为侯府主母,自然要替侯府百年大计着想,侯爷平妻须得德行俱佳,父亲让我徇私,便是让我违背道义,赌上侯府的未来,如此便违背了父亲的教导,女儿时刻铭记父亲的教诲,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身处何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须合乎规矩礼数。” 规矩二字,她吐的极重。 韦谦被噎的面红耳赤,气愤地吐出有辱斯文的话:“你给我滚出去!” 韦映璇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到她未出嫁前的院子,院中景致和摆设早已物是人非,她本还想进去看看,提步到门外却忽然失了兴趣,转身便走了。 半个时辰后,她的小轿停在韦二叔家门口。 进了院子,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二婶的闺房,笑道:“二婶,实在惭愧,我又来叨扰了。” 许容龄毫不意外,“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如今都开悟了,哪里还能听进你父亲的话,我早料到你在娘家待不过半日便要和他大吵一架,所以一回来就让人准备火锅了,我猜你下午便会来,这不就来了吗?” 她拉着韦映璇去塌上小坐,“今日见了你爹,你是不是心头有些失落?我和你说,你根本不必在意他的想法,左右不过是偏心罢了,这世上没几个父母一碗水端平的,况且他今后也偏不下去了,今日韦映雪被退货,岂止是打了他的脸……” 许容龄絮絮叨叨,韦映璇只是静静听着,神色淡淡的,她心里想着事儿。 失落是没有的,只是一朝清醒,便突然看清了许多东西,更加懊恼上辈子的愚不可及。 她一连在二叔府上住了三日。 这天早晨,董妈妈借着出侯府办事特意过来一趟,绘声绘色地和她讲述,说宋拓又闹出了风波。 那日宋拓一醒来,惦记着受伤的韦映雪,却左右寻不见她人,便让李妈妈去打听,知道是被西府送回韦府去了,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去见宋老夫人,说是要商议上韦家求娶一事,若亲自上门没个求娶的说法,他是没脸见老丈人的。 成亲并非儿戏,上门定然要递帖子过六礼,越是重视规矩礼数的人家,越是不会忍受此事上的仓促唐突。 宋拓一向不管府上家务事,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安排聘礼册子,他和陈氏母子间刚生嫌隙,自然不愿去陈氏那儿,便只能去跟宋老夫人商议聘礼之事。 然而宋老夫人却推说身体不适,几次把他晾在院子里。 如此等了两日,他始终未见到宋老夫人,便不管不顾了,他急不可耐自行去了韦府! 韦谦见到宋拓本还有些惊喜,以为侯府改变了主意,老夫人和陈氏终于让他登门商讨娶平妻一事。客客气气地请宋拓进门说话,谈话没几句,他听出了不对劲。 宋拓言之凿凿要娶映雪为平妻,然而他此次上门来却是两手空空,无媒无聘。 韦谦听着他夸夸其谈的话,脸色逐渐阴沉。 他看出来了,宋拓是自行前来的,根本未得老夫人和陈氏的允诺,否则他就算未来及准备聘礼册子,也断不至于连媒人和八字都不带,这叫哪门子的求娶? 更让韦谦大为光火的是,陈氏身边的胡妈妈后脚便到了,她也不进韦府,到了门房上也不说别的话,就说夫人请侯爷速速回府。 话传到韦谦耳朵里,他当场就没绷住脸色,气愤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面色铁青,几欲发作。 宋拓却仍不识趣地提出要要求:“岳父,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我今日就想接映雪回府,至于婚事,请您一定放心,待我与我祖母商定好日子,定让媒人带着聘礼册子上门。” 韦谦当场拍了桌,宋拓当他韦家女儿是什么人了,无媒无聘便要接走厮混,难不成他不知这次映雪被送回来,侯府那些妈妈们是如何嘲讽他的?今日若是他允许宋拓接走映雪,可不就应了侯府指责映雪荒淫浪荡,妇德有亏的话! 他十分艰难才维持住风度,撂了茶杯送客:“我的女儿岂是随随便便之人,侯爷请回吧,何时真心求娶再说见映雪的话。” 宋拓却仍不死心地恳求说:“岳父,我一日都离不开映雪,求您让我把映雪接回侯府,我定会善待她,不再让她受半点伤害。” “荒唐!”韦谦再也忍不住怒骂道:“你此举与小人有何区别?未给出名分,却说会对她好,表面上巧言悦色,实则虚华无实,所给诺言犹如空中楼阁,终无法兑现!” “这个瓜保真吗?”许容龄奇怪地问:“宋拓和大伯哥的谈话按说只有他两人知道,怎传回侯府的?” “保真。”董妈妈幸灾乐祸地说:“侯爷身边的宋或那日被夫人打了板子,重伤未愈,近日身边便换了个新小厮,也不知谁给安排的,竟选中了个大嘴巴的。那日侯爷去韦府,这小厮一直跟着进了内院,从头到尾在书房外候着的,听的清清楚楚,回去后就传开了。” “听说那日老爷是气的狠了,大骂着将侯爷赶出韦府的。”董妈妈掩嘴直笑。 第59章 劣根性 如何能不幸灾乐祸呢。 这几日亲眼目睹侯爷是如何对待大奶奶的,她们几个做奴婢的心里都跟着恨。 侯爷薄待大奶奶,他心心念念的韦大姑娘还不是娶不进门,现在莫说夫人和老夫人不赞成,昨日老爷都把侯爷斥走了。 闲话说完了,韦映璇便问起远哥儿,询问他这几日的日常生活和功课。 “大奶奶您放心,远少爷很好,三餐按时吃,每日得空就去您书房里摆弄算盘,午后他也不肯睡午觉,爬起来自己习字,说是听说了峰哥儿写字得了他父亲夸奖,他也要向峰哥儿学习,好好练习,写出一手漂亮的字。” 韦映璇听着就笑了,远哥儿一直都是个上进心很强,不愿意落后的好孩子。 她又问:“他可惦记我何时回府?” “那日您走后奴婢就跟远少爷仔细说了那天的事,奴婢让远少爷稍安勿躁,说您离开是无奈之举,便是为了争口气也得离府的。远少爷虽小,却很聪慧,他知道您不得不离开,心里却是挂念着他。” “不过,他这几日再也不嚷嚷着见侯爷了。”董妈妈叹息,“那日听闻您被一群婆子堵着搜屋时,他眼圈都红了,不过他懂事极了,也不去老夫人和侯爷那里嚷,很知道分寸,只在每天请安时询问老夫人您何时回来,每每问的老夫人张口结舌的。” 韦映璇哭笑不得。 远哥儿太仁善,总是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心里知道错在他父亲,他曾祖母偏袒着他父亲,他也未曾激烈反对,暗暗用最怀柔的方式表达不满。 南亭侯府。 宋拓站在侯府的库房院子前踟踟蹰蹰,刚从其中一间库房里清点完的黄妈妈一出门便碰见他,十分纳闷。 “侯爷,您来库房做什么?” 宋拓抿了抿唇,“我想支取些银票和地契首饰。” 那日被岳父赶出府,他心头十分羞愧。回来后他去见祖母,祖母终于见他了,只是一听说他想求娶之事,便将他斥责了一顿。 “韦大姑娘连兰太医都敢污蔑,西府和兰家这时候都在气头上,你现在就求娶她,是生怕兰家不罢休吗?” “你的正妻还在娘家置着气,你就心心念念要把韦大姑娘娶进门,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咱们侯府刻薄,况且,你当韦二是吃素的吗?” “有这个功夫,你该去想法子找户部的要员打听打听你的述职文书为何还未过批!” 宋拓被问的哑口无言。 老夫人便摆了摆手说困乏,转身就回了厢房。 他从祖母那儿出来,走着走着就来到库房,寻思既然祖母不同意,他总可以先带些财物去韦府上跟岳父赔罪。 昨日去的太匆忙,他都没见上映雪一面。 今日总要带些上好的药材去探探映雪的伤势,顺便再和岳父表明心意,他不是口说无凭,是真心想娶映雪。 “这怕是不成,大奶奶近日都不在,您没手续啊!” “我乃侯爷,来我自己的库房,要何手续?” 黄妈妈奇怪地看着他,“库房里所有财物都要登记造册,平日来库房支取都须得大奶奶的对牌,值钱的金银首饰出库非得大奶奶手里的钥匙不可,就连老夫人都不例外,您不拿手续便要取走财物,便是偷盗!盘库时对不上数目奴婢就要全权担责,若损失大奴婢都要去吃牢饭!” 她一副绝不肯通融的模样,皱眉挡在门前,“难道您连自己的私房钱都没有吗?急着用钱,您先从自己的私库取用啊!” 宋拓十分惭愧,他成亲后不是在戍边就是丁忧,还未有私库。 他沉默半晌才垂下头道:“我知道了,我明日再去问问祖母。” 心情烦闷地回到斑斓院,居然又听着书房里传来一阵吵闹。 “峰少爷,您不能发呆了,平日这个时辰您已经写完十篇大字,今日才只写了两篇,请您认真些,否则侯爷回来恐会责罚奴婢未尽到督促之责。” 这次陪伴峰哥儿的是成妈妈。前几日峰哥儿和孙妈妈起了冲突,便在心里恨上她,他跟宋拓说孙妈妈对他太严厉,写大字时都不许他去茅厕小解,还说孙妈妈故意不许他吃饱饭便撤走饭菜。 宋拓到底是心疼他的,一次两次的告状尚不当回事,说的多了便也对孙妈妈有了成见,认为孙妈妈针对峰哥儿,干脆换了成妈妈贴身陪着峰哥儿。 宋拓蹙眉踏上台阶,刚走到书房外,就听见峰哥儿说:“爹责罚你与我有何关系,谁让你是低贱的奴婢,生来就是让人责罚的?” 成妈妈又怒又惊:“峰少爷?您怎能如此说老奴,老奴的年纪,放在平常人家都能做你的祖母了,虽然老奴是奴婢,可您也不该如此羞辱老奴。” 老夫人派她过来监视斑斓院,也叮咛了她照拂峰哥儿,因此成妈妈一直对峰哥儿十分尽心尽力。 前几日孙妈妈挨骂都是她暗示峰哥儿该如何告状,就想着把孙妈妈换走,自己贴身伺候峰少爷,回头老夫人问起来好邀功。 谁知道峰少爷今日非但不好好书写,还对她出言不逊! 峰哥儿有恃无恐地道:“封建社会就是分等级尊卑,我是上位者,你是低贱的奴才,生来就活该被骂,我骂你又如何,出了这个书房谁人知晓?你便是说与我爹听他也不会信的。” 他娘早就和他说过,大历朝是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因此他必须要表现优秀,继承世子之位,今后成为侯爷不可。 他大字写的好,这几日父亲又对他另眼相看,原谅了他那日的过错,于是他就不肯卖力气好好表现了,这几日他熬的好辛苦,今日已忍到了极点,只要一提笔,脑海中就惦念起他的蛋娃派对和豆音短视频,尤其是短视频,可真是新奇又有趣,小姐姐人又漂亮嘴又甜。 可惜刚沉浸在回忆里,成妈妈便一嗓子在耳边吵他,他便不耐烦了,索性放下笔不写了。 成妈妈想到老夫人喜爱亲曾孙,便深吸口气,忍着怒火规劝道:“峰少爷,就算您是主子,也不该不问缘由责骂奴婢。” “你算哪根葱,你也敢教训我?我是主子,我想骂你就骂你,只要我爹不知道,我就是打你都使得。” “我以为你比孙妈妈那个老虔婆好些,没想到你比她还烦,你就是该骂。” “你想不挨骂也简单,你到一边待着去,别烦我!” “我今日不想写大字,爹问起了就拿前几日的充数,反正每日写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少写一日也不打紧。” “您如此做就是欺骗,侯爷知晓了定会惩罚你。还有您平日里说话也需注意些,小小年纪若心性不善,侯爷怕是不愿意下大力气栽培了。”成妈妈恨铁不成钢地说。 峰哥儿撇嘴,“你懂个屁,我爹是我娘的舔狗,只要有我娘在,他便不会真的生我的气,以后也只会栽培我!” 第60章 暴揍 话音刚落下,屋门“咣”地被踹开,惊现宋拓一张怒到极致的脸。 “何谓舔狗?你这个孽子,小小年纪便口出恶言!” 他阴沉着脸疾步上前,在峰哥儿惊恐的目光中提溜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拽去了院子,狠狠丢在坚硬的地砖上,接着不由分说在他的屁股上狠狠打着。 “原来你这些日子的乖巧都是装的?我还当你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原来你是个混不吝的,你对得起你娘对你的栽培?” “你人前乖巧,人后却如此口无遮拦,不教训是不成,莫怪为父对你心狠了。” “府里上了年纪的老奴,连我这个侯爷都敬她们三分,你竟然敢如此狂妄无礼,成妈妈,去拿棍子来。” 成妈妈听他语气阴森,大气都不敢喘,哪还敢求情,慌忙去取了根棍子。 宋拓一边提棍抽打,打一边斥骂,每一棍都结结实实落在峰哥儿屁股上,他胸中翻涌着怒火,手上用足了力气。 峰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地喊道:“爹,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如此说话了,求您原谅、啊!疼!娘,我要我娘……” 孙妈妈见此一幕,躲在不远处偷着笑,成妈妈却吓傻眼了,连忙去老夫人那边汇报。 老夫人可是很喜爱这个刚回府的曾孙,私下里都交代她好几次,让她务必要尽心尽力照顾,若有事须第一时间过去回禀。 成妈妈也不太敢真把峰哥儿辱骂自己的那些混账话学给老夫人听,她就说峰哥儿不好好写字,顶撞了他父亲,才被侯爷暴打。 “错不在峰哥儿!是丫环婆子不懂如何教导。拓儿也太狠心了,他自己的骨肉,如何舍得用棍子打?他自己年少时念书便毫无天分,成日被先生打手板,自小便舞刀弄枪不读书,哪知如何教好峰哥儿!”老夫人为曾孙鸣不平。 才七岁的孩子,拓儿管教太严格了! 她思忖片刻,沉声道:“往日峰哥儿有他娘看着,识字念书都很自觉,不然小小年纪也写不出那般漂亮的字,想必是这几日无人管教的缘故,艾妈妈,你现在就去给峰哥儿选个年纪大一两岁的书童,须得挑个好学上进的,今日就送到斑斓院去。” 说得容易。 艾妈妈为难地说:“可是下人名录都在大奶奶那儿保管着,再说了,给峰哥儿院子里挑人不得仔细些吗?一日之内奴婢可办不妥。” 别的不说,总要一群孩子里挑选一个秉性忠厚老实的,还得打听打听往上数三代的为人,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办成的。 挑中了不得先教规矩么,教规矩就得先安排腾的出空的妈妈和管事,这些都不是几天之内能办到的。 以前这类家务事都是大奶奶安排,艾妈妈许久不曾料理这些琐事,还真有些摸不着方向。 书童的人选,肯定要在家生子里选稳重可靠的,但她却只了解身边伺候的,再往外院、往庄子上去选,那些人就不知其人秉性了。 侯府里里外外下人加起来得千八百人,万一挑中了品性不端的,小偷小摸的,带坏了峰少爷可不就酿成大错了吗? 此事也不可能让管事婆子全权负责的,管事婆子能做好主子给的差事,却不一定有看人的眼力,分辨不出什么样的少年才是敏而好学的,事关重大,非得亲自把关不可,艾妈妈想着就头痛。 老夫人听了她的顾虑,也跟着蹙了眉头。 她对艾妈妈说道:“这都过去好几日了,还是要把映璇叫回来,若我哪一日不成了,这个家,没有映璇张罗决计是不成,陈氏这个草包,就不要指望她能操持侯府了,不惹祸就不错了。” “老夫人,您可千万别说这种泄气话,您一定会健健康康的,侯府今后还指着您呢。” “唉!”老夫人勉力打起精神,“老了,不中用了,我若是再年轻个十岁。这些庶务还用得着仰仗她吗!” 她发愁地道:“别的事都可以拖得,选书童一事却迫在眉睫,入学也要尽快,峰哥儿总得有个事儿做,此事不可再耽误,峰哥儿可是侯府的未来,定要好好栽培。” 她本打算亲自见见宋氏族学的山长赵夫子,郑重些把峰哥儿委托给他,可最近几日不是怄气就是身体不适,此事就耽误了下来。 现在想直接交给艾妈妈办,她张了嘴却顿住。 读书人最重繁文缛节,和那些先生打交道十分麻烦,只叫婆子过去又似乎彰显不出重视,但老夫人自己也不想对赵山长赔笑脸。她还记得赵山长多年前对宋拓多有贬损,没少抽宋拓的板子,内心里十分不待见此人。 “行了,你不用陪着我了。你亲自去韦二府上去一趟,叫映璇即刻赶回来,就说我身子不大好,叫她回来侍疾!” 这日午后,韦映璇刚用过饭,本来要和二婶一起下庄子,马车都备好了,结果门房过来通传,说外头来了侯府的人。 来的是艾妈妈,她十分客气,进门便堆着满脸的笑。 “大奶奶,老夫人叫我过来请您回去,她老人家已经做到了答应您的事,府里前几日便肃清了风气,眼下太平的很,就等着您回来当家做主呢,您是不知道,您这一走,府里大大小小的庶务都报到老老夫人那儿,这几日吵的老夫人头晕眼花,都休息不好,她老人家啊,整日只盼着您赶紧回去呢,这侯府,没您可真不行。” “对了,远少爷也说想您了,您回门这几日他总是闷闷不乐,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还要多问一句您何时回府,这个孩子可真不愧是您一手带在身边养大的,对您那是惦记的紧,您一直不回去,可怜了远哥儿日日惦记,奴婢瞧着都揪心。” 韦映璇气定神闲地冲着艾妈妈笑:“远哥儿也快七岁了,哥儿大了,整日惦记着娘像什么话,艾妈妈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更不急着回去了,该好好磨磨他的性子。” 艾妈妈脸色一僵,嘴角抽搐半天,无奈苦笑道:“是是,您说的是。主要还是侯府离不开您,况且老夫人近日身体抱恙,身边也缺人照看。” 韦映璇深切地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祖母年事已高,是不该为琐事烦扰。其实我是迫切想回去,给她老人家侍疾。只是,我那日是受了冤屈,负气离开的,祖母曾答应要给我洗刷冤屈,今日我听艾妈妈说话的意思,想是祖母最近忙于庶务,还未顾上替我伸张正义,既如此,我就再等等。” 艾妈妈被噎的目瞪口呆。大奶奶她可真敢说啊,等?等到何时去?那日说说气话便作罢了,侯爷都写了罪己书,夫人都把韦大姑娘赶走了,大奶奶还要如何? 韦映璇只当瞧不见艾妈妈气闷的表情,惆怅地叹叹气,“艾妈妈可千万别觉得我拿乔,实在是我没脸回去。我被作践那日,内外院不少婆子丫头都在场,当着那么多下人面被侯爷当做家贼折辱,我便是回去了也再当不起这个家,侯爷都不敬我,下人们对我这个主母哪里来的敬畏?” 第61章 不想回来就算了 艾妈妈只得尬笑着解释,“您这话说的,给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不敬畏您,夫人那日可是一口气惩戒了好些个奴才。” “老夫人也心疼您的,您是不知道,那日老夫人连家法都请出来了,原本是准备惩戒侯爷一顿,谁知韦大姑娘跟夫人当场闹起来,还受伤见了血,老夫人当天就吓得昏了过去。” “她老人家可怜啊,这些日子连着怄气,引发了旧疾,身体伤了元气。明明有孙子孙媳,身边却连个侍疾的亲人都无,只有奴婢在跟前守着,这几日她老人家身子还是不爽利,人也憔悴了不少。” 艾妈妈说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韦映璇,等她迫于孝道答应下来。 “可惜了。”韦映璇十分忧心地叹了叹气,“我是不在,我若在跟前,定会为祖母侍疾的。” 上辈子她从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漂亮话,原来真的说出口竟然也很顺口。 “既如此,您今日就跟老奴回去,今日就回去侍奉老夫人啊。” 韦映璇黯然摇摇头:“听说祖母身体抱恙,我是想回的。就怕侯爷不乐意,还记得那日我走时,侯爷撂了话,说我若离府回娘家,日后便再也别想踏进侯府的门,言辞之激烈,叫我如今回想起来都十分惶恐,我思来想去竟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还是暂时在我二叔家住下吧。” “这……”艾妈妈无言以对了,这分明就是托词啊,都说了老夫人盼着她回府,又提什么侯爷。 几回合下来,艾妈妈脸上客套的笑都维持不住,讪然泄气。 她嗡声道:“您既然如此说了,我回去如实禀告给老夫人吧!” 艾妈妈回去第一时间和老夫人汇报。 “大奶奶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两个意思,一是要为侯爷搜她屋那事要体面,二是非要侯爷亲自去请她不可。” 老夫人气的脸涨成猪肝色,大声怒斥:“她也敢提!侯府不是都肃清了吗?怎还如此小题大做,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我堂堂侯府可是勋爵人家,没道理给她小门小户出身的低头,做人媳妇的,不知见好就收,难怪拓儿瞧着她不顺心,先几年瞧着倒还有几分温顺体贴,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仗着有个内阁的二叔,我看她快要无法无天了!” 艾妈妈今日也气的够呛,跟着说:“定是韦二家那个许氏带歪了!大奶奶如今真是不好说话,和许氏那个泼妇都半斤八两!您不知道奴婢今日多么低三下四去请,如何哀求都碰一嘴钉子,她如此待奴婢,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老夫人气的心口发哽。 “她不想回来,就算了,侯府没了她还不转了么。”老夫人重重顿了顿拐杖,硬气地说。 “给峰哥儿选个书童而已,有什么选不出来的,我要亲自选!你现在就去叫黄妈妈拟名单,初筛来二十个人选,明日一早就拿过来给我过目。” “你再去斑斓院,赶紧让成妈妈把峰哥儿带过来,才是个七岁的孩子,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我要亲眼瞧瞧他到底伤的怎么样了。”老夫人想起成妈妈说是侯爷先上了手打,后来还用棍子打,总是觉得不放心。 峰哥不比远哥儿,他可是宋家真正的后代,初来乍到的,现在他娘又离开了,老夫人便更挂心他一些,听说他挨打了,但没见到人,心里始终忽上忽下的。 不多会儿,成妈妈就带着峰哥儿过来了。 “好孩子,快过来让曾祖母看看你。” 峰哥儿耷拉着一张脸,走上前来和老夫人见礼。 被揍一顿,他已经老实许多,眉眼间都是低落,生怕老夫人也跟着痛骂自己,心里十分忐忑。 “曾祖母……”他走上前,可怜巴巴。 “好孩子。”老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爹罚的也太重了,听说是几个大字写慢了?好峰哥儿,你明日可要好好写,勿让你爹再生气了。” 峰哥儿看见老夫人慈祥的目光,便知道她定会偏宠自己。 心中一动,当即哇的一声哭了,扑进老夫人的怀里,“曾祖母,我屁股疼。” 老夫人心里一抽痛,连忙示意艾妈妈,“快给曾祖母看看,伤的重不重?” 艾妈妈连忙退掉他的衣裤,看了一眼就揪心的闭上眼睛,“老夫人您还是别看了。都打红了,有些地方都泛了紫,不到明日都要淤青了。” 老夫人一听如此严重,顿时感到十分火大,“你去把拓儿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孩子犯了多大的错,值当他如此惩罚。” 峰哥儿眼底一慌。 连忙哭道:“不不不,求您别训爹,爹知道我来您这里告状,定会生气的。” “罢了罢了。”老夫人思及此,叹气作罢,心里却更心疼峰哥儿了。 他那个孙子是个倔脾气,若是知道她护着曾孙,回去后说不定又要严厉起来了。 “放心,曾祖母不告诉你爹,今日就在曾祖母这里用饭,曾祖母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你,你喜欢吃什么?” 峰哥儿乖巧地点点头,报了好几道菜名。 他直勾勾地盯着老夫人,挑准时机可怜巴巴地问:“曾祖母,我娘何时回来?我想我娘了。” 老夫人见他眼角边还挂着泪珠,十分不落忍。 寻思了半天,到底也没骗他:“你娘先前犯了点小错,现在回你外公家去了,以后怕是不能在侯府上陪你。” “不……”峰哥儿眼泪大股大股地往下流,哭的伤心欲绝:“我想我娘,我要我娘……曾祖母,求求您了,我不想吃好吃的,我只想要我娘回来。” “好孩子,快别哭了。” 七岁的孩子粉雕玉琢,正是可人心的时候,老夫人瞧见他哭,心都悬起来了。 “你放心,虽然你娘不在,曾祖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曾祖母都吩咐下去了,给斑斓院配了小厨房,你以后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和成妈妈他们说,直接来曾祖母这里也行,曾祖母也会时时照料你。” “曾祖母,我只是想见我娘,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峰哥儿的眼泪不但没止住,反而越发汹涌,涕泪横流,脸都哭成了绛红色,上气不接下气的。 宋老夫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十分心疼,又无奈。 远哥儿就比他小半岁,可是从小到大都没这样大嚎大哭过啊。 不过想想也是,峰哥儿经历坎坷,小小年纪突然没了娘,远哥儿却不一样,在韦映璇那里泡在蜜罐长大的。 宋老夫人见不得峰哥儿伤心欲绝的模样,无奈地让步道:“过阵子,且等过阵子的。要是你娘在你外公家能改正过错,还是能来侯府的。你别怕无人陪伴,这些日子曾祖母挑个伴读书童陪你一起念书可好?平日里你们一起念书习字,闲下来一起玩儿,他便像你的小厮那般伺候你,却还能陪你一起念书,待你长大后也是你身边得用的心腹。” 峰哥儿总算止住了眼泪,“伴读?” “对,祖母已经让他们去挑选了,这几日就能定下人选。” 峰儿哥眨巴着大眼睛,兴致勃勃:“曾祖母,我想要又高又瘦又漂亮的小哥哥。” “既是男娃,却又为何要漂亮?”宋老夫人被他给逗笑了。 只当是孩子随口说出的天真话,反而觉得啼笑皆非。 不过她还是正色道:“好孩子,你要知道,下人便是下人,就算是你身旁亲近的伴读,身份也是家仆,怎可称之为小哥哥?以后直呼其名便是,别乱了尊卑。” “知道了,曾祖母。”峰哥儿乖巧地应了,一双大眼睛闪啊闪,心里闪过不少念头。 宋老夫人见曾孙如此乖巧,下定决心要好好为他挑选一位伴读书童。 她次日早早便起身去花厅召见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做事麻利,拟定了二十个孩子,名字都登记在册子上。 第62章 老夫人硬气揽庶务 宋老夫人翻着册子询问,认真地听着管事陈妈妈介绍每个孩子。 听完一遍后,老夫人沉吟着说:“照你这个说法,他们每个人都有优点。有些忠厚老实,有些有机灵聪慧,有些温和细心,不成,不成,这么下去可选不到心仪的人选,这么办,你去把他们都带进来,挨个站在廊下,我要亲自见见这些孩子,再考考他们的学问。” 毕竟是当了一辈子的家的,老夫人做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她要亲自见见才能做到心中有数,一时间婆子连忙去安排,倒也稳中有序,一点都不乱手脚。 半个时辰后,二十个孩子来到栖迟院,一个个在院子里按顺序排好。 宋老夫人在艾妈妈的搀扶下,来到院子里,审视这些孩子。 或高或矮或白净或黝黑,或紧张或松弛,不一而足。 宋老夫人一溜看下去,见这些孩子各有特色,但年纪都不大,心思浅薄,一点点心思便表露在脸上。 她暗道,不过就是群孩子,一眼就看透了,什么心思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宋老夫人十分自信,定能选出一个最合适的。 她叫这些孩子挨个问话,就问一些寻常问题,爹娘在哪里当差,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平日里都在做什么,有什么爱好。 别看这些问题简单,却能验出这些孩子口齿是否伶俐,应对是否得体,从他们回答时的用词也能看出教养如何。 连问了七八个人,宋老夫人只觉得口干舌燥,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这种差事她年轻时随随便便就办了,现在年纪大了,到底是体力不佳,多说会儿话就口干舌燥的,赶忙朝艾妈妈要了一杯茶水。 喝过茶水再回头一瞧,先前问过话的那几个孩子是哪些人,问过什么话却是完全忘记了。 宋老夫人按着眉心,努力回忆跟那几个孩子问过什么话,想把每个人对上号,可就是想不起来。 管事妈妈以为老夫人已经在犹豫人选了,连忙过来笑道:“张川和韩永确实不错。您方才与他们说话时我便瞧出来了,这两个孩子体格强壮,也不多话,一看便是忠心耿耿的,日后定能好好陪伴峰少爷,这两个您要是不满意,后头还有十多个人,再挨个看看。” 宋老夫人脸色很难看。 她已经忘了张川和韩永分别是谁!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张脸,她喝口水的功夫就全都搅不清楚了,要是把剩下的孩子全问完,还不知道得混淆成什么样。 “体格强壮也是很好的。”宋老夫人心里有了法子,想着看看谁体格强壮些。 然而一眼扫过去,发现方才问过话的七八个少年皆是目光有神,体格强壮,她连一个人的特色都没记住。 管事婆子不知老夫人年迈昏溃,艾妈妈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怕再说下去老夫人露了馅,脸上挂不住,连忙过来说:“老夫人,您休息一会儿再看吧,品性重要,不过说到底是找伴读,天赋也不能缺啊,还得考考这些人的学问,奴婢先让他们把写好的大字拿上来给您过目?” 管事的挑选的这些少年都是在家认过字,简单启蒙过的。 “嗯。”宋老夫人点头:“看字吧。” 不多会儿,管事的呈上来二十篇大字,老夫人认真翻看,精心选了其中两篇。 “这二人的字合我心意,一看就是练过有些年头的,启蒙必然不差。” 走上来两个少年,恭恭敬敬朝着老夫人行礼,等待问话。 宋老夫人瞧着左边那个长得十分白净,一双丹凤眼斜斜上挑,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的。 哪怕就是站在人堆里,也是姿容出众,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她本来还没怎么往心上放,但想到峰哥儿昨日说是想要个漂亮的小哥哥,便动了念头,朝着那个少年赞许地点了点头,连着问了他不少问题。 陈妈妈欲言又止,“老夫人……您……要不要再看看,方才还有十多人没当面问询呢,周岚好倒是很好的,就是岁数大了些,今年已经十岁。” “十岁也无不可,大三岁,行事更稳重些。” 管事的心说,年纪大三岁,心眼儿可不就多三岁吗?留在哥儿身边,万一鼓捣出什么事儿来就得牵连到她们办差的奴才。 她凑过来低声道:“他母亲是自尽没的。” “无碍,都是上辈子的事,这个孩子瞧着不错。”老夫人十分看好周岚,当场敲定他。 老夫人看向另一个大字写的不错的少年,方脸,皮肤黝黑,没什么特点。 且被她盯着看时,这个孩子目光竟然一动不动,显得十分木楞。 如此不灵动,绝非学习的好料子,但胜在老实,字也写的不错。 老夫人到此时总算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个曾孙。 指着这个男孩对管事婆子道:“陈妈妈,这个也要了,带他们学好规矩后让他去简一斋跟着远哥儿。” 到这,伴读书童算是选好了。 老夫人明显体力不支,脸色都发青了,敲定人选后急忙让艾妈妈搀扶着回去了。 回到卧房里,她语气轻松了不少:“年轻时有体力有精力,做事便亲力亲为,也更周到些,现在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时的细致入微,做事就要化繁为简,像是今日,我便是化繁为简,不必了解的面面俱到,只要把控好大方向,问题就不大。” 艾妈妈一脸受教,“您就是侯府的主心骨。您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如此雷厉风行的速度,说挑人选,一日之内就挑中了,就是年轻人也比不上您。” “哼,映璇以为没了她侯府便玩不转,那是想多了……艾妈妈,我累了,要抓紧时间睡一会儿,谁来都不要打扰我,告诉他们,所有庶务集合在下午!”说完她便掀开珠帘,争分夺秒往床上去。 “可是有些采购和报账的,非要晌午敲定不可,办事的下午好去及时采办,您下午才批,就得拖到明日。”艾妈妈最终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她看着老夫人摇摇晃晃的步伐,到底是古稀之年,能勉力支应起家务事就不错了。 第63章 偷会 一觉睡醒,老夫人的精神看着都比平日强了不少,她惦记着书童,特意让艾妈妈去催促管事妈妈,让她紧着安排人给周岚教规矩,务必早点送去重孙子那儿。 老夫人用着下午茶,语气十分轻快,“选定了书童,这下我就安心了!” 艾妈妈却有些不放心,“可是这个周岚,模样瞧着有些招摇啊,陈婆子说他娘是自尽的,您要不要派人再去问问稳妥些?” 老夫人笑了起来,摆摆手道:“不必查,八成是因为一副好样貌惹出来的祸端,便是如此,也罪不及子,他模样出众,又写的一手好字,心性差不到哪儿去,我问话的时候,这个孩子回答的也很从容,是个好苗子。” 艾妈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十分纳闷,老夫人怎对这个周岚如此宽容。 老夫人却自己道出了原因:“咱们峰哥儿喜欢模样好看的,他瞧得上眼的伴读相处自然融洽,再则,这个孩子年长,也能多照顾峰哥儿。” 选书童一事很快传到宋拓耳中,他知道是祖母出手挑选的伴读,倒是十分放心。 忽而想到什么,问身边的成妈妈:“远哥儿呢,祖母未给远哥儿挑人吗?” “挑了,那个少年也不错。”成妈妈都未打听出那个孩子叫什么,只听说是老夫人顺手点的。 “哦。”宋拓听着成妈妈含糊的语气,知道祖母对远哥儿的伴读并未上心。 但他还是宽心地说:“无碍,远哥儿不比峰哥儿,他性子沉得住,每日无人督促也能自觉读书,有没有伴读倒是都可。” 前一日刚教训完峰哥儿,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有些想见见远哥儿。 他好像还从未去过远哥儿的院子,这次丁忧回来,也尚未好好跟远哥儿说说话。 想到此,他信步走向简一斋。 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的交谈声。 “董妈妈,曾祖母真的为我选了伴读吗?” “对。”董妈妈欣喜地说:“奴婢去打听了,他叫韩诚,比你大一岁,庄户人家的后代,瞧着是个老实孩子。” “我想去曾祖母那里,给她老人家磕头道谢。” 董妈妈笑起来,“不用了,您有这份心就好,老夫人这阵午觉多,下午大都在休息。这次说起来也算咱们捡了漏,老夫人本来是给峰哥儿挑伴读的,没咱们的份儿。从二十个孩子里就选中了两个孩子的字,一个叫周岚,点给了峰哥儿。另一个就是韩诚,老夫人许是觉得他不错,就把他点给了你。” “若韩诚是个好孩子,你便要好好待他,与他相互促进,勤奋苦读,莫要辜负老夫人对你的期盼。” 远哥儿郑重地说:“董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对待我的伴读。” 宋拓在门前听着,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他祖母已然是偏心了,可远哥儿却未抱怨半句,反而持着一颗感恩之心,话里话外只有知足和感激,便连他身边的奴才也是十分豁达之人。 他十分欣慰,走到门前呼唤:“远哥儿。” 远哥儿瞧见他,眼里满是震惊,好半天才记得上前行礼,“父亲。” 宋拓点点头:“近日没顾上看你,今天过来瞧瞧你。你近来功课学得如何了?” “母亲最近在教我算学。”远哥儿十分自豪地说:“母亲教到十以内的加减,我已滚瓜烂熟了,这几日在自学进位加减,每日都背半个时辰口诀。” 他从案桌上抱了算盘,还想给宋拓演示。 宋拓却一脸冷淡地摆了摆手,“放下吧,不过是些微末小技,你若有兴趣,每日抽半个时辰学学足够了。要紧的还是识字读书,再有半年你便要入学,当好好启蒙,有空便多看看三百千,按下心思练练你的大字,要向峰哥儿学习,峰哥儿小小年纪已有神童之笔,落墨似流水行云,字迹苍劲而不失稚嫩,你闲来不妨多向他请教经验。” “是,父亲,我知道了。”远哥儿低下头,掩下眼底的失落。 宋拓暗暗点拨他:“你性子温顺踏实,是好事,不过日后学习需找准方向,莫要做了无用功。” 他对算学是有几分轻视的,大历朝以科举文科入仕,算学学得再精妙,文章做的不好,照样连秀才也考不中。 难不成他堂堂侯府之子今后还要去做账房先生吗? 不过此事也怪不得远哥儿,是韦映璇目光短浅,成日教远哥儿这些微末之术,用尽力气学这些无用的东西。 “是,父亲。”远哥儿声音更低了一些。 宋拓就皱起眉头,“与我说话怕什么?声音要洪亮,侯府是武将世家,我的后代,绝不允许柔弱,挺胸抬头,拿出气势来!” 他倒是没想过,他对远哥儿已然是不自觉间要求太严苛了,峰哥儿与他说话从未大声过,他都未觉得有何不妥。 “谨遵父亲教诲。”远哥儿抬高了声音。 宋拓点点头,本欲再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一时竟无话可说。 前几日偶尔在祖母那里碰见,远哥儿瞧自己的目光还是期盼和雀跃,今日却完全不一样,有些拘谨,又像是疏远,回了几句话便站在一旁抿唇不语。不像峰哥儿,总是主动往他身边凑。 想到峰哥儿,他叹了口气,虽说这个孩子有时规矩差了些,但也怨不得他,都是多年颠沛的生活导致的,他母亲在北疆那样严酷的环境下还能将他培养成现在这般已是花尽了力气,都不知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楚和委屈,若是这七年他未曾缺席,他们娘俩不会过得如此艰难,峰哥儿也不会养成那些坏习惯。 映雪带着他千辛万苦逃出来,好容易来了侯府一家团聚,他却没能护住映雪。 想到此处,他心里就一阵发紧,十分懊恼自责。 他那日去岳父家,虽未见映雪,但岳父家的院子并不大,他进去时留神观察,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就发现外院靠着院墙处,其中一间屋门紧闭,外面还挂着锁,里头有轻微的啜泣声传出。 那时他就怀疑了,只是碍于礼数不敢张口质问岳父。 宋拓突然间打定了主意。 既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去韦府,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去见见映雪也无不可吧。 夜深,他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衣裳,借着夜色出了门,来到韦府门前。 韦府院墙极高,但也难不住他。他寻准一个方向纵身一跳,手在墙头一撑便翻进了院子。 按照上回的记忆,摸到了那间落锁的房子。 “映雪?”他轻声在外面呼唤。 里头立刻有了回应。 韦映雪匆匆走到门边,惊喜道:“阿拓!” 这是原主年少时对宋拓用过的称呼,韦映雪直接照搬。 宋拓搬进斑斓院后,他们每晚都相拥入眠,她虽不是原主,这段日子却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浓情蜜意,情不自禁用上他们以前的昵称。 “映雪!” 宋拓今日来的匆忙,没带撬锁的物事,便隔着一道门和她说话,“你肩窝的伤口如何了?” 第64章 可否为妾? 两人目光透过门缝纠缠,道不尽的思念。 “放心,爹虽然把我关在柴房,却每日按时让人为我上药,如今伤口都要痊愈了。”韦映雪忽而忧伤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峰哥儿了……也很惦记你。” “我也惦记你。”宋拓犹豫一番,还是主动问:“那日在西府到底为何起了争端?婶祖母向来不掺和侯府之事,这次到底是为何?” 他不提这个还好。 韦映雪当场就哭了,把那日的遭遇说了一遍。 “……我不知婶老夫人为何如此对我,她派来熊妈妈到我父亲面前那般言之凿凿,由不得我父亲不信,且还掺和上了兰太医,我父亲十分恼火,根本不听我解释。妹妹又叫了二叔二婶一起作证,说我成日祸乱侯府,爹一气之下就把我关进了柴房。” 宋拓咬牙切齿:“欺人太甚,亏你们还是一母同胞,她对你实在太过分了,这世上怎有如此恶毒之人,你可是她的亲姐姐。这个恶妇,我现在就去见你父亲。” “别去。”韦映雪赶忙劝住他,“你就算去了也没用的,有我二叔护着她,我二叔如今入了内阁,现在连我爹都要敬着他。” “况且她是出嫁女,就算行为不妥,我爹怎好因婆家事惩戒她?” “你去找我爹说这些事,倒不如好好与我爹说说娶我的事,只要你是诚心,我爹定然会答应的,他总不能把我关在柴房一辈子,等气消了,便会为我准备嫁妆的。” 宋拓叹气,十分挫败地道:“婚丧嫁娶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须得侯府有人操持,我母亲不管事,祖母也不松口,令我十分被动。我那日空手前来,你父亲便生气了,我本想接你回去,厚着脸皮提了,你父亲非但未答应,还将我骂了出去……” “事后我再回想,不怪你父亲发火,我确实唐突,你总归是未嫁的身份,原本我该三媒六聘的上门求娶,是我对不住你。” “你且莫着急,容我再想想办法,不会一直让你在柴房里受罪的。” 韦映雪听到他如此说,就升起不好的预感,急忙道:“你可千万别冲动,别再为了我和老夫人起冲突,也别因为娶我之事和老夫人顶撞,难道你忘了?那日我被夫人用簪子袭击,便是因你替我说话之故。” “那我到底该如何做?”宋拓痛苦而又迷茫地道:“这几日你不在,峰哥儿也不如往日听话,总是不好好写大字,竟背着人对奴婢恶言恶语。” 韦映雪心头一慌,“他竟敢对人恶言恶语么?难怪了,我这几日没见到他,心里感觉很不好,却原来是他惹祸了。阿拓,你别生他的气,他还小,什么都能改的,他自小在乡野长大,无拘无束惯了,日后有侯府的规矩约束着,他一定会改的。” “阿拓,你可否跟老夫人求个情,这几日先让峰哥儿回来住?我想亲自教导他。”韦映雪思来想去,这才是正经事。 这几日她打开系统面板,无论是主线任务还是每日任务都是停滞不前。 她不在侯府的日子,峰哥儿根本没按时足量的完成每日系统给的学习任务。 一两日不完成任务倒是影响不大,无非就是少些日常奖励。 可一旦日积月累形成了习惯,便会堕落成性,以后别想恢复到从前的勤奋。 况且她还接了主线任务,需要在一个月内完成《童蒙须知》。 系统清楚明白的告知,主线任务一旦失败就会获得相应的惩罚,至于是什么惩罚,系统未写,韦映雪以前也未经历过,系统给的主线任务时间都十分宽绰,他们在北疆那时偶尔耽误了也能轻松在倒计时之前补完。 从繁华的21世纪来到这个破地方,可不是为了过苦日子的,她还要靠着这个系统翻身,定然不能眼看着峰哥儿懈怠下去。 “这恐怕有些难。”宋拓为难地说:“我祖母很上心他,刚给他挑了伴读书童,怎会答应他回来。” 韦映雪咬着唇,黯然地道:“这七年来我和峰哥儿相依为命,好容易逃回来,若是知道一回来我们便要母子分离,我还不如不回来。” 宋拓听着她话音里的哀怨,心中十分内疚,他既无法将映雪接回侯府,又无法把峰哥儿送过来。 他心头难受极了。 “你且再忍忍。我衙门的差事还未有定论,我去见了上峰,廖都督的举荐信一早就上报给了吏部,却不知为何,卡在了过审这一关。祖母如今总以我闲在家中为缘由搪塞我,这几日我就去吏部打听消息,待我重回衙门了,想必祖母不会再为难。” “若是、若是她老人家让你为妾……”他十分艰涩地问。 为妾? 这两个字就像两记重锤砸在她心口。 韦映雪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巨大的失落。 她接的支线任务,要在一个月内嫁给宋拓为妻才有空间戒指的奖励,要是完不成,这天大的奖励就化为了乌有。 那可是储物戒指啊! 她哽咽着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从未想过一定要做你的夫妻,也许我们真的是有缘无份,明明那么相爱,想要在一起却那么那么难,我累了,你以后不用来见我了,这样你就再也不会为难了。”说完她一扭头,身影就消失在门边,任凭宋拓如何叫喊也不再出声。 宋拓情绪低落地离开了,下定决心要尽快解决此事。 次日一早他便去吏部,吏部座落在东街一间四合院中,分门别类设有十几个衙署,他无人引荐,自然见不到真正掌权的三品以上要员,就先找到存放述职文牒的档房,抓住一个九品小吏询问进展。 “我乃南亭侯,就职于五城兵马司,三年前我丁忧,如今期满回京,我的述职文牒已上交了半月余,为何还未有消息?是尚未传到大人们那儿,还是卡在了什么其他环节?”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银子给小吏。 小吏连忙往后退,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银子,十分客气地道:“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只负责登记出入,不知大人何时批阅,既然您的文牒已经上交,就请回去等消息吧。” 第65章 惹乱子 宋拓虽然个性刚直,但到底也在官场历练好些年,知道此事非得托人打问不可了,只好无奈地离去。 刚回到侯府,就听着前院吵吵嚷嚷的。宋拓驻足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激动地大声嚷嚷,还不断与几个护院拉扯着,旁边还有一女子怀里抱着婴儿哭哭啼啼,另一侧站着几个少年。 “侯爷!”一个管事妈妈匆匆过来拦住他禀告:“此人多次来侯府闹事,奴婢们如何好言相劝他都不肯离去,非说要见老夫人。您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您既然来了,方便的话您出面裁夺一二吧?” 如此哭闹总是有原因。 一问缘由,才知是下头庄子上一个账房先生带着妻儿过来诉冤屈,说是前几日老夫人处置了一桩官司处置的不公平,他自认为自己办差尽心尽力,老夫人却不由分说辞退他。 宋拓一听是家中经营上的琐事便心烦意乱,他眼下只一心想着自己的差事何时起复,何时能接韦映雪回侯府,其余杂事一概无心过问。 当场便痛斥道:“我虽不知细节,但我却知道,侯府向来待下面的人不薄,这些蠢才办差遇上一点点委屈就不顾体面的跑到侯府闹腾,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吗?” “你去告诉他,便说我说的,让他速速离去。即使真有委屈要诉,也该先找上头掌柜的,掌柜的之上还有管事的,层层递达,岂能稍有不顺便逾越管事的直接来主子面前放肆?若他再胡搅蛮缠,休怪侯府不念旧情。” 抬脚便走了。 没想到此事却闹大了。 下午时分,老夫人正在花厅里打着盹听管事妈妈汇报采购事宜,艾妈妈匆匆进来,满脸急色:“老夫人,出人命了!” 老夫人惊得没了瞌睡,浑身一震,瞪开双眼问:“怎么闹出人命?” “赵账房投湖了,刚被打捞上来,已经断气了!” 宋老夫人一脸莫名,“赵账房?哪个赵账房,他又是在何处投的湖?与侯府有何关系?” 艾妈妈快急哭了,“自然与侯府有关系,赵账房不是咱们府里家生奴,他未签卖身契,是大奶奶当初雇来的账房,拨派到庄子上做了账房先生。他不是侯府的人,却是在侯府投湖没的,按律是要报官。差谁去报?如何说?给他的妻儿多少银子,这些事您赶紧拿个主意,他的妻儿此刻已经闹起来,嚷嚷着要报官,再迟些怕是要惹上官司。” 老夫人脸色一沉,“笑话!他要投湖,是自己找死,为何却要侯府拿钱摆平?以后是不是人人都学他,侯府有多厚的家底才够成日往外赔?” 艾妈妈急的满头大汗,跺了跺脚,“哎哟,我的老夫人哟,您怎得还能如此四平八稳,难道您忘了?这人是您亲自处置的,他便是因此才来闹的。” 大奶奶走后,眼见着到了月底,查账的事儿搁置了。 以往月底大奶奶都要到各大庄子查账,小铺面就交给管事的,但凡上了规模的铺面大奶奶都会亲自带人查账盘库,前几日老夫人因大奶奶不肯回府置了气,放了话要亲自接手府里的庶务,这些事儿就都报到老夫人那,便是那时处置的。 见老夫人想不起来,艾妈妈只好提醒她道:“前几日您不是说身子虚弱,去不了庄子上,让徐妈妈代为下去查账吗?徐妈妈查出赵账房三月份的账本有问题,账目混乱无序,未按照进账时间顺序记账,且还将好几种不同类目的收支混淆在一起,便过来找您汇报此事。” “赵账房还嘴硬,说他如此记账是按大奶奶的要求做的账本,您一听他搬出大奶奶就来了气,原本是该从别处调配有经验的老账房再去捋一遍,还得把赵账房叫过来您亲自问话,您当时却一气之下说不必调查,调查一通费时费力,账本有瑕疵便说明此人不可用。” 艾妈妈凑到老夫人耳边道:“您当时还说此人定是大奶奶安插的心腹,借此机会把人清出府是最好不过。” 老夫人一惊,突然就想起全部的经过,心头骤然慌起来。 但她毕竟是操持了一辈子侯府,见识过不少突发情况,很快便稳住心神。 理直气壮道:“慌什么,差个口齿伶俐的去衙门,前后经过如实说便是,我不过是让人把他辞了,又未让人惩罚他,他有何可闹的?他自己办砸了差事倒有脸来闹,死了也是活该,此事侯府不理亏,衙门要也怪不到侯府头上,他的妻儿想讹侯府一笔,没门。” 艾妈妈哭丧着脸道:“徐妈妈是按您的吩咐把赵账房辞了,谁知此人上有身体抱恙的老母亲,下有四个儿女,最小的才一岁,他本是外地人,携家眷逃荒来京城的,到咱们庄子上后才过上了稳定生活,一家子都住在庄子上,被辞出去便连个住处都无,这些日子一直闹着要见您,方才他和外门上的护院争执起来,侯爷路过训斥了几句,他一气之下就投湖了。” “什么?拓儿还骂了他?”老夫人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侯爷倒也没多说,只说他胡搅蛮缠,不守规矩,只说了几句便走了,谁知道此人也是刚烈,转头就投了湖……哎,这个事儿闹的。” 老夫人脸色渐渐由青转白。 照这么说,侯府反倒是一点都不占理啊! 她颤悠悠地站起身,眼睛一眯一眯地,突然,冷冷地质问道:“他一连闹了多日,怎么今日才说?这些欺上瞒下的奴才,私自瞒着,却不知早些来给我汇报!他家中这般光景,徐妈妈怎的也不早早回禀?徐妈妈呢,去,让人把她绑了等着官府问话!” 艾妈妈叹气道:“前几日徐妈妈过来,便是要跟您汇报此事,话刚说到一半,成妈妈来了,恰巧那天侯爷揍了峰少爷,您一听峰少爷挨打,再也办不进庶务,就把徐妈妈打发了,徐妈妈不肯走,说是有关于赵账房的要事,立刻等您裁夺,您便对徐妈妈说次日差人叫她过来细说此事,后来的几日,您只顾着给峰少爷挑书童,也未再想起过问此事,也怪奴婢,奴婢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宋老夫人瞬间理亏,她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吐不出半句借口。 “那今日呢!”她仍是发火迁怒,“今日他携全家来府上闹,怎么也没人及时与我汇报!” “他来那时候刚好您在用午膳,门房知道您吃了午饭还有午睡的习惯,便让他申时末再来,可他不肯走,一大家子又是大喊大叫又是哭哭啼啼,外头门房是压着了……怕扰到您休息。” “后来侯爷便过来了,见他们哭闹的厉害,斥责了他……老夫人,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追究到底是谁惹的祸了,须得拿出个处理的章程来,银子到底是赔还是不赔,官府那头如何说?让谁去?所有的事都等着您裁夺呢。” 宋老夫人按住太阳穴,使劲地揉着,抱怨道:“此事都怪映璇,人是她雇来的,她怎也不知好好分辨此人的秉性,一个动不动就投湖,谁雇他谁倒霉,真是害人不浅。” “侯府有此一劫,都是她韦映璇害的,这个主母当的,也太儿戏了!” “好端端的侯府,湖里死了人,都坏了外头那片湖的好风水,原本一进那片空地设计一片湖是招财、旺财的,现在可好,风水全被坏了,请人重新规划设计,又是一笔钱!” 艾妈妈满面无奈,却到底是好脾气地未打断老夫人。 但厅里站着的几个过来禀事的管事妈妈脸上的表情都十分耐人寻味。 第66章 准备甩锅 都这个时候了,老夫人还有心思抱怨钱不钱的,可真叫人一言难尽。 她们都是各房各院各个铺面的管事,先前有事都是直接跟大奶奶汇报,大奶奶看账本飞快,做决策思定后便予以执行,从不拖沓。 自从换了老夫人当家,每个人手里都积攒了一堆的事儿,无法推进下去。 老夫人要么不按从前的常规办,要么就称累,改到下一日商议。 原先合作的好好的供货商,老夫人疑心大奶奶吃了好处,说换就换,强势地不准在原先的铺面采购,可府里一大家子总要吃穿用度,换何处采购老夫人却迟迟不拍板,说是身子还有些不适,只等过几日亲自去考察,她既不敢放权,自己又没那个精力。 管事的手里的事儿就怕积压,上头不发话拍板,下头又天天来催问,几乎所有管事妈妈的手里的差事都是乱七八糟,短短几日便对老夫人怨声载道。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明明是老夫人自己做错了,却找着机会四处迁怒。 老夫人年纪渐长,未见更宽容,反倒脾气越来越大了。 前些年老夫人不理事,日常经营大都交给大奶奶,平日里她们瞧见老夫人倒是和气一团,如今重新掌家了,戾气竟如此重。 这次的事,横竖看都是老夫人草草处置在先引发,侯爷未能体恤下人导致事态恶变,侯府推卸不了责任。 原本老夫人年纪摆在这,处理庶务已经力不从心了,这是事实,人便要顺应天道,衰败老去无法逆转,她心平气和地认了,好言好语去请大奶奶回来也情有可原,可她偏偏十分要强,不愿意承认她已经管不好侯府了。 这几日老夫人坐着听汇报都经常打盹,谁都看得出老夫人已经丧失了掌家的能力。像是这次账本出问题,要是换了大奶奶,必然会先着人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处置,且大奶奶对那些家庭贫困的下人一般都是从轻发落,老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当场就要把人给辞退,还从庄子里赶出去,京城寸土寸金,让一个账房带着一家几口如何过活? 一个婆子实在没忍住,站起身谏言道:“老夫人,事发突然,怕是还需要去官府打点,往日都是大奶奶处理这些事,大奶奶对庄子上的情况也是了若指掌,不如去请大奶奶回来?” 她不说此话还好,一说出口,老夫人脸色瞬间剧变。 狠狠拍了桌,对着说话的婆子大发了一通脾气:“你安的什么心?!这个时候你还在逼我?是要我一头撞死吗?我头疼,疼的厉害,哪还有精神请她一个小辈回来了!艾妈妈,你快去,去请府医给我诊脉!” 艾妈妈应了一声,却站在门前瞻前顾后的,斟酌着措辞问道:“那您看,咱们到底是赔钱还是不赔钱,几个管事妈妈还在大门上按着那家人,等您的吩咐呢?” 老夫人也不给准话,负气地掏出帕子擦着泪,“我是没媳妇还是没孙子?一天天的,净是靠着我一个老太婆支应整个侯府,我已是一把古稀之年,却要成日裁夺这些琐碎破事!你们是生怕我活的太久吗!” 满屋子婆子瞬间惶恐,纷纷劝着。 “老夫人您说的哪里的话。” “您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 老夫人哭了一阵子,脸色渐渐没那么难看了,艾妈妈才试探地问:“那我就过去让管事妈妈们商量着赔?不拿出个章程怕是不成的。” “等等。”老夫人叫住艾妈妈。 几个婆子怎么可能做的好善后,非得侯府的主子出面不可。 老夫人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她心里很清楚此事侯府不占理,是自己处理的草率了,她在自家仆人面前可以不讲道理乱发脾气。但闹到京兆尹,衙门是不会给她面子的,京城乃天子脚下,纵是她们这等勋贵人家也需遵守律法,毫无情面可讲。此事一旦传出去,传出个侯府苛待下人,逼死账房先生,侯府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还恰逢孙媳妇不在府里,自己当家的时候,传出去不是让人说她老不中用么! 她知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孙媳妇请回来,孙媳妇做事周到且十分能言善辩,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若她处理不好,也可以让她把责任领了。此事说到底也是她引起的,之所以侯府有今日的事端,都是她引导下头的账房先生混乱做账引起的。 老夫人打定了主意,便冷声吩咐艾妈妈:“你先差人去叫映璇回来,便说她惹了祸,府里死了人,让她立刻回来拾掇烂摊子!再差个机灵的小厮去京兆尹,告诉衙门,死了的人是大奶奶雇来的,做假账也是按她的指示,因做假账才辞了他的,若官差要结案,便让映璇出面签字画押,让她去与赵账房的妻儿解释安抚去,一切与侯府其他人无关。” 老夫人总算有个准话,艾妈妈十万火急地请人去韦府。 韦映璇一听说这件事,第一时间想起了赵账房。 是个老实巴交的男子,平日做账十分认真,对他的妻儿很体贴。 许容龄听闻前因后果,不住冷笑:“这摆明了是让你回去背锅的,别去蹚浑水了,我让人传个信儿过去,就说你这几日身体不舒服。” “我若不去,老夫人更会把锅牢牢扣在我身上,所以我必须得去,这个锅不是我的,该谁背便是谁的。”韦映璇目光清朗,神色间尽是笃定和端庄:“二婶,侄女今日得从您手里借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账房带过去。” “支人都是小事,你自己须小心应对,别让侯府拿了把柄。” 许容龄立刻吩咐了下去,告知一名账房先生去侯府外待命。 “我会小心的,事不宜迟,我先走了。” 看着她往外走,许容龄还是很不放心,“你真要去?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此人是我亲自雇来的,我见不得他莫名死在侯府,我若回去处置,还能为他洗刷办差不利的污蔑,帮他的妻儿多补偿些钱财。且老夫人言之凿凿是我惹出的祸,那便必须得说道说道了。” 她安抚许容龄,“二婶且安心在家等我回来涮火锅便好,待二叔下衙那时我差不多也刚好回来,咱们边吃火锅我边讲你最喜的瓜给你听。” 她脸色沉着冷静,语气干脆没有丝毫迟疑,可见是胸有成竹。 许容龄心道侄女到底是成长了,便什么都不再劝。 韦映璇坐上小轿,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侯府。 远远就见湖边躺着个人,身上从头到脚蒙了白布,一名女子带着几个孩子跪在旁边痛哭着,几个婆婆妈妈陪在侧。 韦映璇顿住脚步,看着凄惨的一幕,感到十分荒谬。 老夫人竟为了赶走她雇来之人,便小题大做,生生把人逼死,让一家老小无处可去,呵呵。 一个小厮在二门上东张西望,看见她便匆匆跑过来,“大奶奶,您总算来了,老夫人叫您即刻去栖迟院花厅里给众人一个解释,京兆尹的刘大人亲自过来了,侯爷也在,您赶紧过去回话吧。” 第67章 呈上证据 问话。 老夫人怎么有底气弄出三堂会审般的架势? 韦映璇扯扯唇角,讽刺地往栖迟院走去。 来到花厅,果然看见一屋子人,老夫人这次居然没坐在主位,而是陪着一个四十多岁满脸威严的官服男子站着,面色带着几分恭敬和凝重。另一旁站着脸色不佳的宋拓。 她进来时,老夫人正口若悬河对官服男子解释着来龙去脉。 “……拓儿从不管庄子上经营的事儿,他根本不知前因后果,只当是下头人没规矩乱闯,这才斥责几句,就是有错也是无心的,绝无苛刻之意。” “今日之事,源头上还是怪我那个孙媳妇。” “赵账房便是我那个孙媳妇雇来的,拨到庄子上做账。前些日子我命管事查账,查出他三月份的账册尽是猫腻,管事查出来后报到我这里。您是知道的,我侯府待下人向来宽容,无论大错小错,哪怕对待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也很少打罚,我只是吩咐管事的把赵账房给辞去。” “没成想,这个赵管事,仗着我孙媳妇给撑腰,竟然屡屡来侯府闹事!” 刘大人唏嘘道:“贵府大奶奶不过一介小辈,怎能跋扈至此?” 宋老夫人一脸讳莫如深:“原本是很乖巧的,但刘大人,您也该听说了,我那个亲家二老爷,现在入了内阁,孙媳妇有他纵容,自然跋扈些……” 说到此处,老夫人却又开始叹息,话里话外又有了替自家小辈找补的意思。 “但是,她毕竟还小,年轻媳妇,做事还不够稳重,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刚掌家两年,所以才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草率地闹出人命……” 她的话未说完,余光看见门外一道人影,定睛一看竟然是韦映璇,她身上裹挟着一股浓重的冷意和怨怒,不知站了多久。 老夫人脸色骤变,不知道方才的话,她听去了多少,到底是心虚起来。 不过她还是压下心头的不自在,凛然道:“映璇!府里今日出了如此大的事,你总算姗姗来迟,这是刘大人,特意过咱们府上问询情况的。” 韦映璇上前行了礼,“祖母,刘大人。” 看向一旁沉着面孔的宋拓时,她颇嘲讽地道:“侯爷,听说今日侯爷斥责了赵账房,随后他便自尽了。” 宋拓倒是不擅长扯谎的,他被问的一噎,虽满脸不情愿,却还是声音发涩地解释道:“今日之事确是……” 不等他继续解释,老夫人便抢占先机说:“映璇,你莫要搞错了,赵账房并非因拓儿斥责投湖的,而是畏罪投湖的,死前他自己就跟管事妈妈招了,说是三月份的账本之所以出纰漏,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原本,祖母是要给你留几分情面的,可今日都闹出人命,祖母便不能包庇你了。” “哦?”韦映璇看着老夫人,“照祖母所说,赵账房的账册有问题,且是我授意的,因此才畏罪投湖?” “自然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差点害的侯府名声不保。”老夫人十分理直气壮,目光深沉且晦涩地看着韦映璇,“刘大人一听说咱们侯府出了人命,即刻过来了解情况,祖母也是替你说了半天好话。刘大人的意思是,人是横死的,须得有个结案的文书,为何好端端的人莫名死在了侯府?前因后果都须一个交代,此事既是你惹出的乱子,便由你出面承担此事!” 韦映璇似嘲非嘲地问:“祖母认为,我该如何承担?” “此事可大也可小,端看如何善后了。但终归是你教唆他在先,才导致后来的悲剧,外面赵账房的妻儿老小还在闹着为他一条命讨说法,可无论如何,错已酿成,祖母会出面好好补偿他的妻儿老小,也好让他们别去官府闹。经历此事,你定要以此为戒,今后做事当稳重些,自家的账本出问题倒没什么,但牵涉到人命,祖母不一定每次都能保住你。” “好了,你既说到承担,便去签字画押吧,我已经让艾妈妈准备了一份今日的经过,你按手印画押呈交给刘大人便是了。” 韦映璇不紧不慢道:“祖母,别着急。” “怎么?你不服气?”宋老夫人皱眉看她。 韦映璇勾勾唇,不提账面的事,只说:“我方才进府时,瞧见赵账房的妻子和她的儿女都还在外头痛哭,祖母方才既然说到他们,怕他们去官府告状影响侯府名声,何不叫他们过来当面解决个清楚,既然您也有意安抚他们,倒不如此刻叫他们过来一起商讨个章程出来。” 老夫人心头一颤,还未及开口阻止,便听一旁的刘大人附和起来:“如此甚好。老夫人你方才说要赔偿,本官今日既然来了,当面商议此事也好为你们做个见证。” 他正好负责侯府所在辖区的官非命案。 像是今日侯府里出了人命,他到场后一番调查问询,确认人是自杀的,此种情况下侯府若妥善安置死者家人,家属不报官事情也就作罢了,一旦家属闹起来,最终还是要报到他这里,他自然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当场解决便一扫后顾之忧。 老夫人声音莫名的发紧,有些慌张地说:“可是,可是他们现在正处于悲痛之中,我是打算迟些时候……” “老夫人您不必顾虑太多。”刘大人打断她,非常客气地道:“如今日这般不测之事本官见得多了,只要侯府尽力安抚,提出一个得当的补偿数目,家属一般不会再闹,相反,若侯府拖几日,反倒容易让家属心寒之下闹起来。” 老夫人讪讪无话说。 刘大人让自己手下的官吏去请人。 不多会儿,赵账房的妻子被请过来。 他的妻子张氏声嘶力竭哭了大半日,此刻一双眼血红,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一进来便死死地盯着老夫人,众人都以为她要发狂,连老夫人都防备地后退了两步,没成想她竟然也知道轻重缓急,收回看向老夫人的目光,只以袖擦了眼泪,便对着刘大人一拜。 “民妇不知大人唤民妇来为何,可是亡夫的冤死侯府肯给说法了?” 刘大人威严地道:“赵张氏,你夫君落水而亡,侯府虽有一定责任,但你夫君做假账在先,终是理亏,现侯府感念你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愿意补偿你们些银子,你可接受?” 老夫人眼皮子猛跳。 怕什么来什么,她生怕当场交涉时为此争执起来,所以才尽量避免跟赵账房的家人当面对质。 “侯府胡说!”赵张氏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尖声道:“亡夫给侯府庄子上做账,多年来任劳任怨,从不敢马虎,每笔账从无疏漏,从未做过假账!前些年大奶奶掌家,大奶奶可证明!” 她回头希冀地看向韦映璇,希望她能向着公道说话。 老夫人的心也紧了一紧,盼着韦映璇卖她的面子。 “是。”韦映璇目视着刘大人,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掌家这些年,赵账房的账面从未出过问题!赵账房是一位做账细致,且人品正直的好账房!” 张氏听闻此话,眼泪喷涌而出。 宋老夫人的脸色则像罩了一层锅灰,“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若无问题,下头的妈妈断不会查出来禀了我!” 她狠狠瞪着韦映璇,“映璇,那账本可是你授意的,你吩咐赵账房胡作为非,此刻怎反咬一口?” “祖母!”韦映璇勃然一甩袖,口吻也不客气起来,“空口无凭!” 她为侯府小辈,当着外人面,还是收敛地道:“您是长辈,我是小辈,按理不该当众忤逆,可今日事关孙媳名声,恕孙媳不得不反驳了,从孙媳方才进门起,祖母一直说我指使赵账房做假账,孙媳不服,还请祖母拿出确切证据!” 老夫人有恃无恐,“来人,去把徐妈妈叫来,呈上账本。” 她虽然无法断定赵账房做了假账,但账本确实有问题无疑。 再则,刘大人一介文官,对账册并不精通,便是拿出账本查验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只要她抓住账本上明面的错误放大,便能轻松给此事定性。 很快徐妈妈便带着账册过来,翻开其中一页,对刘大人说道:“您请看,三月份的账面十分混乱,且记账前后顺序不一,收支名录也胡乱更改,这是以往的,这是三月的,您对比便知道这账本有问题。” 第68章 打脸 韦映璇冷冷质问道:“徐妈妈可审核过账面收支情况?可有记录模糊,遗漏收支,钱账不符等差池?不妨细细道来。” 徐妈妈一噎,她如何道得来,老夫人根本没让细查啊,本就不打算留下赵账房,当天就把人辞退了。 她支支吾吾地道:“呃,这个,奴婢虽不确定,但账面如此混乱无序,定然有问题。” 刘大人果然对账本一窍不通,蹙眉问:“那这账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韦氏,你说不是假账,却为何账面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韦映璇直接让人把她带过来等候在门口的账房先生叫进来,“刘大人,这位是我从府外带过来的账房先生李账房,他是京城有名气的老账房,在许记珠宝行里做账三十年,经验丰厚,您不妨让他看过账本,且先听听他如何评判再说?” 既然已经请来了城里有经验的账房,刘大人自然也不反对,他点点头道:“那就请李账房你看看账册,是否有问题。” “是。”李账房接过账册,一目十行阅览完,说道:“刘大人,这是京城最新流传的一种新式记账方式,说起来还是我家夫人独创的,徐妈妈应是从未见过,才会误认为账面混乱。” “新的记账方法与旧法不同,却能提高记账速度和准确度,减少失误,它将许多琐碎杂项并到一处,且用横竖目录交替之方式,让账面一目了然,此记账方式最早便是我家夫人传出的,后来京城各大账房争相学了去,但凡上了规模的铺子庄子,无一不是换用了我家的新式记账法。” 韦映璇适时站出来补充道:“我二月下庄子查账,瞧见赵账房虽做账细致,但账面太过琐碎冗杂,便建议他去学习新式记账法,赵账房勤快好学,次月便听从了我的建议,没想到才刚使用新式记账法一个月,便被徐妈妈污蔑记假账!” 老夫人大惊失色,大声质疑,“何为新式记账法!我怎么不知道?” 韦映璇看着老夫人,凛声问:“您有多久未当家了?又有多久未亲自查账了?便说您手头握着的几处产业,这些年一直是全权交给您娘家带来的管事和账房,您从不过问账面上的事,账房先生自然不会主动跟您汇报,不信您现在就可以把您手里那几处庄子的管事和账房先生叫过来问话。若非我前些日子受委屈离府,原本是打算全府推进新式记账法的,因掌家权还给了侯府,此事便搁置了,但想来您那几处大产业早就换了新式记账法。” 她说罢,直接吩咐在场的一个婆子,“我记得祖母手里那几处产业都是苏妈妈在掌管,去请苏妈妈过来。” 说是老夫人的嫁妆产业,其实是侯府几处最赚钱的庄子和铺面。 在当初韦映璇刚嫁入侯府时,的确是侯府最赚钱的实产,每年的进项顶得上侯府一半的进项,老夫人不放心给别人管着,这些年便一直攥在手里,即便她掌家好几年也未打算交给她经营。 宋老夫人想阻止,但提起一口气,却又堵在嗓子眼里。 事已至此,她阻拦便是心虚。 不多会儿,苏妈妈和账房都被叫了来,他们是老夫人最信任之人,也住在侯府内院,一听说侯府出了大事,立刻带了账本匆匆赶来。 赶过来的账房一经询问便道:“刘大人,老夫人的私产的确用的新式记账法。” 他拿出其中一本账册,给李账房。 李账房看过之后说:“这是老夫人私产账本,这是赵账房的账本,你们可以比对一下,记账的格式和方式都一致。” 老夫人眼底掀起惊涛骇浪,她现在什么都明白过来了,怪不得孙媳今日一来便不慌不乱。 徐妈妈连忙拿起两本账册对比,越看脸色越白,她求助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这……” “混账东西!”老夫人怒斥她,“你这个管事是怎么当的?你只说赵账房的账面有猫腻,为何不说这是新式记账法,难道赵账房没和你解释吗!” 徐妈妈瞪大眼睛,眼看老夫人翻脸无情,满脸残酷的意味,便知道此时不把话说清楚就完了。 连忙跪倒在地,不管不顾地道:“老夫人,奴婢说了啊,奴婢跟您禀报时便说了,赵账房说那是大奶奶让换的新式记账法,您一听是大奶奶授意的,当场就拍了板,让奴婢不必再调查了,马上把人给辞退了。” 老夫人激动的唇色发乌,“你胡说,当着刘大人的面你这个恶奴竟敢胡说八道,来人,把徐妈妈拖出去打板子!” “且慢!” 刘大人看不过眼,及时制止了。 他颇不赞成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你还是息怒吧,事情还未处理完,不急着惩罚奴才。按老夫人你刚才说的因果关系,是你判定了赵账房做假账在先才把人辞退了,现在证明赵账房未做假账,那么赵账房畏罪投湖便不成立。” 老夫人脸色铁青,却还强行为自己找补道:“就算他未做假账,也不该因为一点小事便投湖,为主家做事,却一点委屈都不能承受,动辄以哭闹威胁,我侯府愿意不计前嫌,赔偿他妻儿银子,已经仁至义尽。” 赵张氏已在旁边忍耐了半天,直到此时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扯住老夫人的衣领厉声道:“你这个恶毒的老妇,你昏庸无能,掌家几日就害的亡夫被赶出庄子,你随意指派不懂的婆子查账,诬陷我亡夫做假账,你草菅人命,如今还倒打一耙诬陷我亡夫受不得委屈,你这个恶毒的老东西!” 张氏越说越激动,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扇在老夫人脸上,“亡夫在庄子上勤勤恳恳做事,每月月饷皆用来养家,突然被你污蔑赶出庄子,你可知我一家这些日子风餐露宿,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凡还有些盼头,他都不会一怒之下投湖!” 这一巴掌,十分清脆,震惊了众人。 丫环婆子这才反应过来,一股脑上前把张氏给拉开。 第69章 咎由自取 老夫人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半张脸都被打麻了,脑袋直嗡嗡作响。 她人懵着,直到婆子七手八脚把张氏扯开,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张氏这个下贱奴婢,竟打了她! 她有差不多快五十年没体会过掌掴的滋味,当初还未出阁时,她母亲曾以巴掌惩戒她,那也不过是有生以来最为严厉的一次! 嫁进侯府后她便为正妻,老太爷性子宽厚从不与她置气,婆母也是注重体面的人,虽明里暗里向着妯娌,却从未动手打过她,是以她这几十年都不曾体会过被人掌掴的滋味。 今日当着刘大人和众人的面居然被一个下贱妇打了脸,这还了得! 老夫人只觉得自己像被活活玷污了似的,面上血色尽失,一股羞臊伴着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伴随着一阵心慌气短,她身体抖若筛糠,手中的拐杖打在地砖上发出噔噔的声音。 这副样子吓坏了侯府众人,宋拓急忙上前扶住她,“祖母!您怎么了?” 宋老夫人恨到了极点,哆哆嗦嗦指着张氏骂道:“你……你岂敢?你这个卑贱无礼的下贱妇,我乃南亭侯府老夫人,你怎敢对我不敬?” 张氏死了男人,生无指望,此时便一点不知道怕,豁出去地嘶吼道:“我管你是侯府老夫人还是哪里的狗屁老夫人,我亡夫便是死于你这个恶婆子之手,你这个老贼婆,还我孩儿他爹的命来!” 她扑向老夫人,却未待扑上前就被几个婆子拦住。 宋拓见此一幕,怒极。 祖母她老人家被如此对待,便是伤了侯府的脸面。 自太上祖从龙封爵起,宋家一门便跃阶为勋爵人家,自此体面了百余年,即使如今权势不再,也自有一份骄傲在身上。 他怒不可遏地上前斥责张氏,“张氏,便是我祖母做错了决策,方才也撂了话,愿意体恤你孤儿寡母可怜,欲多补偿些银子给你,算作失察之补贴,你怎如此胆大包天,我祖母的脸也是你能打得?你一届平民妇人,你好大的狗胆!” “拓儿,你让开!我今日要替天行道!此贱妇人恶毒至极……该死!”老夫人双眸暴突,忽而举起拐杖,朝着张氏狠狠打去,“贱妇!去死!” 张氏被左右人牵制住,动弹不得,硬生生挨了老夫人这一棍子。 她闷哼一声,疼的发颤,不禁悲从中来,大声哭诉道:“我一介平民,身份低微,我亡夫就该遭受冤屈,死的不明不白吗?我便不配要得一个公道吗?你们侯府自称勋贵人家,却干出猪狗不如之事,我倒要去御前问问陛下,勋贵人家便可如此嚣张跋扈,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吗?” “你、敢!”老夫人满面惊怒,顾不得刘大人在场,厉声斥骂道:“你这个下贱妇人,陛下也是你说见便见得的?你若敢在外头辱没我侯府百年清誉,我便要让你不得好死!” 她眼底迸出一股极致的狠毒,张氏却全然无惧,迎着她的目光嗤笑道:“侯府若有一日没了清誉,便是你这个老妖婆害的!大奶奶掌家时侯府井然有序,下头奴婢们安心当差,换了你这个老妖婆掌家,不过几日便逼死我男人,没天理了!” “艾妈妈!把她给我拖出去!”老夫人冲口而出,“只要我还有一日命在,她莫想从侯府得到一文钱!” “这……”艾妈妈看了眼刘大人,十分为难。 她知道老夫人如此失态是被气的狠了,不该当着刘大人的面如此殴打咒骂张氏,更不该说出不赔偿的话。 可话说回来,张氏委实该死。 她们老夫人这一辈子金尊玉贵,就没挨过谁的打,竟叫这个贱妇结结实实掌掴了,别说老夫人,就是她这个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奴,心头都怒得快要呕出一口黑血。 “还不快去!”老夫人厉声吼艾妈妈。 “是。”艾妈妈赶忙对另一个婆子打眼色。 两人一左一右上前欲控制张氏,张氏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们给掀开。 她朝着刘大人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声泪俱下地诉说:“我与相公当年因逃难从原籍地来京城讨生活,幸得大奶奶赏识,终有了一份长久差事做,有了稳定住处,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月钱,我夫妻二人感恩戴德,曾把侯府当做再造父母。” “我相公他格外珍惜侯府给的一切,每日勤勤恳恳做账,事无巨细,从不敢怠慢,没想到大奶奶才未当家几日,老夫人便心狠手辣残害我一家,逼着我丈夫去死,侯府从前对我一家便是有天大的恩情,也断不至于让我相公把命都赔上,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年不入侯府,不吃侯府给这碗饭!刘大人!我要告!告侯府草菅人命!” 她最后的吼声带着满腔悲愤,似要掀开天花板。 小厅里短暂静默了一瞬,只余下老夫人愤怒的喘息声。 刘大人听得动容,面露不忍。 他斟酌道:“我既为此地属官,便要秉公办案,此事确为侯府之过,老夫人,你还是莫再争辩了,张氏冤死了丈夫心头有恨,虽有过激之举也情有可原。” 他好心地奉劝:“张氏,别忘了你还有两儿两女要养活,赵账房已经故去,你还是多为你的儿女考虑考虑日后的生计。” 张氏摇了摇头,咬牙道:“大人,民妇要告侯府草菅人命!求您给民妇做主,侯府老夫人昏庸无能,随意指派婆子查账,诬陷我亡夫做假账,更是不顾家中境况将我一家从庄子里驱逐出去,今日侯爷破口大骂,激我亡夫投湖丧命,老夫人与侯爷祖孙两人草菅人命,使我一家夫离子散,我的长子今年刚十五岁,还未有婚配,幼子才一岁,中间两闺女也还未到懂事的年纪,大的大,小的小,可家里却再没了主心骨,他们再也没了爹,若民妇不能为亡夫申冤,不能为儿女们讨要他们爹的命债,要侯府几个臭钱有何用!” 这话说的荡气回肠,在场人的喉头都微微有些哽。 韦映璇也十分动容,心头暗暗佩服着张氏,原本以为她会见好就收,毕竟丈夫已然亡故,此时拿侯府的赔偿银子,带着四个儿女安生度日才是要紧事,没想到她竟十分刚毅,宁肯不拿赔偿也要申冤。 不过,事情到如今这地步也是老夫人欺人太甚造成的,若不是她嘴硬到底,非要污蔑赵账房做假账畏罪投湖,也不会彻底激怒张氏。 老夫人见张氏如此决然的态度,整个人都懵了。 今日侯府已经落个不占理的裁决,若张氏执意要告,传到圣上那儿可会连累拓儿被夺爵? 第70章 老夫人倒下了 老夫人越想心里越是没底,愕然地瞪着张氏,似乎想发火,却又顾忌着什么,后槽牙咬的紧紧的,却半晌未能张开嘴。 韦映璇此时自然不会做声,反倒往后退了几步,冷眼看老夫人的窘态。 刘大人长长一叹气,“张氏,你的境遇本官也十分同情,你先起来吧,此事你要告,也需明日去衙门递状子,但本官还是劝你再好生想想。” 说罢,他看向老夫人,一改先前的客气,肃声道:“老夫人,你方才派人请我来时,言之凿凿称侯府是无辜的,你说赵账房做假账在先,携家眷来府上闹事在后,一切事情的缘由又是因你孙媳而起,本官见你与侯爷确实无辜,才予以通融,让贵府侯夫人写明情况签字画押,待安抚了死者家属便结案。” “然真相却并非老夫人说的那般,侯府冤枉赵账房在先,侯爷羞辱赵账房在后,而侯夫人只因让账房换了新式记账法便无辜被牵连其中,一切并非她之过。那么今日便无法按我先前承诺的顺利结案了。” 他顿了顿,十分意味深长地道:“方才老夫人如此仓促,欲让侯夫人签字画押为此事担责,委实不地道,您也是一把岁数的人,又是侯府地位最高之人,对待小辈和下人何须如此绵里藏针?” 绵里藏针,都是斟酌过后的用词。 在场谁都听出来了,刘大人本是想说老夫人对待自家孙媳妇都如此阴险,只不过碍于老夫人年纪大,口下留情罢了。 老夫人被刘大人当场戳穿,脸色烧红,犹如往外滴血,恨不得就地去见老太爷了。 她不好和刘大人撕破脸,便怒不可遏地看向韦映璇,“映璇!你告诉刘大人,你我祖孙二人平日里感情有多深厚,我今日若不是为了护着你,又岂会将错就错称赵账房是畏罪自杀?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挽回你的过错,刘大人现下似乎误会了祖母,好孙媳,你难道不为祖母澄清吗!” 韦映璇一听便知,这是老夫人在向她施压,想以孝道让她当众替老夫人说几句找补的话。 这就很是欺负老实人了。 今日若不是她及时带了李账房,若不是老夫人愚蠢自大,没让人提前销毁原始账册,她很可能就洗不清泼在身上的污水了。 老夫人现在却要她以德报怨,凭什么呢? 她脸色十分淡漠地道:“祖母,您还是别再解释了,清者自清,映璇自认为未做错什么,只是让赵账房换新式记账法而已,既未做错事,又何需祖母护着?” “映璇!你还说你不是忤逆长辈?你也太不孝了,祖母对你的恩情,你竟一点都不领情,还口出恶言。”反正今日已难堪失落至此,老夫人反而想要撒气。 整个花厅的奴婢小厮,全都惊讶地看向老夫人。 如果说先前老夫人是无理取闹,那么现在便是撒泼的架势了。 众人都不敢相信,侯府最至高无上的女性,辈分最大,往日里大家最敬重之人,居然有如此泼妇的一面。 刘大人一言难尽地翻出了白眼,“老夫人,此事是你处置不当在先,何必如此难为小辈,你还是要些体面,适可而止吧。” 老夫人再被刘大人当众不留情面的讽刺,顿时心口一哽,一股热流淤在喉咙口,她勉力压下去,强势地说:“这是我的家事,我的孙媳妇不孝顺,我还不能说了吗!” “祖母……”宋拓只觉得丢人现眼,面色通红地上前,目光里全是一片哀求:“求您什么都别说了,我送您回房,余下的事就让孙子出面处置。” 也许是张氏那一巴掌让祖母大受打击,此刻的祖母太过失态,一言一行都不再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该有的样子。 再这般下去,祖母她老人家的一世英名便毁了。 “拓儿,你让开!此事还须处置什么?张氏这个恶妇,竟敢对祖母不敬。我不许你赔偿一文钱给她!”老夫人刚强地道。 “祖母!孙儿求您了,您去歇息吧,此事侯府该赔偿,赵账房今日本还未打算投湖,是侯府迟迟无人解决他的诉求才令他癫狂,也是孙儿那几句讽刺之言刺激了他,他是赵家顶梁柱,他死了便是一棵大树倒了,日后他们孤儿寡母实难过活,侯府理应赔偿。” 老夫人瞪圆了眼睛看他,突然悲切地怒吼道:“你言下之意,今日的一切,还是错在祖母?” 宋拓闭了闭眼睛,十分不忍却还是硬下心肠说道:“祖母,最初您不该查也不查便让徐妈妈把赵账房给辞了……” “好好好,你果然是我的好孙儿。”老夫人突然噗的一口吐出一股血,整个前襟全被血色染透,身子一歪倒向地板。 “祖母!” “老夫人!老天爷啊!”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丫头婆子们尖声叫嚷,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 韦映璇便皱了眉头,站出来冷斥:“都慌跑什么!弦月去请府医,艾妈妈扶祖母就近平躺,满月去拿祖母的救心丸给祖母压在舌下,其余人,先去老夫人的卧房铺被褥烧热水……” 她虽在近日离开侯府,可此刻站在花厅里,满面肃穆,便天然流露出主母的威严,丫环婆子们无不听她的指示,连艾妈妈都点着头照办了。 韦映璇又走向刘大人:“今日实在惭愧,让您看笑话了,如今府里这个样子,事情怕是一时间解决不成了,我先让人备车送您回府,至于如何结案,相信侯爷明日会给您一个交代。” 刘大人活动着衣袍下僵硬酸疼的脚后跟,十分不解地感慨:“本官还是头一次见如此……倔强的老人家,原本安抚好死者家属便能解决的事,偏要闹出一连串的是非来,剪不断,理还乱,让本官叹为观止。” 看来南亭侯府如今在朝中的衰败不是没有原因的,从今日老夫人的表现便窥见一二,已是一大把年纪却仍惦记着搞内斗,不知宽容小辈团结对外,侯府如何繁荣昌盛? “你不必送了,本官马车就在府外,告辞了。” 便是刘大人这样的七品小官也不惧怕侯府,起先敬老夫人几分,一是敬勋爵人家,二是见老夫人年纪摆在这,但现在他却是全无敬意。 他临走前对张氏道:“你且得留着力气照料你的幼子和几个孩子,今日不早了,是要报官还是私了,好好思量,明日再决断。” 张氏点点头应了,待刘大人走后,她十分感激地看向韦映璇,郑重地道谢:“大奶奶,今日若不是您说了公道话,还带了李账房来,我夫君的冤屈都无从洗刷,定要被冤成畏罪投湖,这恩情我记下了。” 说着就要磕头下跪。 韦映璇连忙扶她起身,温和地道:“你不必如此,我带账房来也是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至于公道话,也句句都是实话,无愧于心。” 第71章 容光焕发 张氏突然想到什么,扑通跪地:“求大奶奶差人去看看我婆母,她老人家腿脚不便,一直滞留在侯府外,若是知道了我夫君投湖丧命怕是遭受不住打击,大奶奶大慈大悲,求您给我婆母安排个住处,老人家风餐露宿多日,又断了药,几乎挺不住了。” 韦映璇叹息,张氏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媳妇。 赵账房是当初她雇来侯府的,如今就这么没了一条命,她心头也是十分不落忍,决定帮张氏一把。 “你若信得过我,今日便随我一起走,出府后我为你们安排住处,定不让你们风餐露宿,至于日后事,日后再做打算。” “谢大奶奶照拂。”张氏又涌出一股热泪。 照影和董妈妈两人方才便听闻风声赶了过来。 董妈妈见状连忙道:“赵家的,你千万要节哀,几个孩子在外头已哭得不成样子,两个丫头许是没吃饭也没喝水,都哭的没了力气,小的那个脸都哭青了,大奶奶跟前的栀茉拿了些吃的过去暂时替你照看着,你快去瞧瞧吧。” 张氏顾不上擦眼泪,道了谢连忙跑出去了。 老夫人晕倒,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随着艾妈妈几个去了上房,这时候小厅里倒是十分安静。 董妈妈叹气:“侯爷这个人,做事容易冲动,前阵子搜您院子时奴婢瞧着气极了,可今日看来他倒也是有几分同情心,还知道对张氏补偿,简直都不像是老夫人的孙子了。” 韦映璇不以为然,“二婶说过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她说,有时候蠢即是坏。也许他并未坏到底,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不辨是非不辨身边人,迟早会因身边人的坏而同流合污。” 上辈子她和远哥儿受罪时,宋拓却和韦映雪恩恩爱爱,他不爱她也就罢了,对远哥儿也是那么的无情无义,想也知道是必定受了韦映雪经年的挑拨。 在她和董妈妈这般评价宋拓时,宋拓也正和陈氏说到她。 府医在屋里给老夫人施针,宋拓一口气都不敢歇便往外走去,原本是要去看看张氏及张氏的家人,却在路上碰到赶过来的陈氏。 陈氏粗枝大叶,前几日还痛斥儿子大逆不道,几日过后便已淡化了那日与儿子争执的委屈。 冲上来道:“拓儿!我听说府里死了个账房先生,官差都来了,老夫人正在花厅被官差问话,还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到底怎么回事?” 宋拓负手而立,沉着脸看陈氏。 陈氏渴望地摇他的衣襟:“你倒是说话啊,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害我错过了保护她老人家的机会。” 如今府里出了此等大事,他母亲却是表面上关心,眼里却流露出兴奋的光彩,满嘴说着不着调的话。 想到此,宋拓心里便难受。 阴沉着脸道:“我看母亲是遗憾错过了看好戏的机会吧。” 陈氏连忙正色道:“……哪里的话?不可胡说,母亲自然是关心你祖母的。” 宋拓揉了揉眉心,“祖母昏过去了,府医正在诊治,母亲,侯府如今遇上了麻烦,您就别在这时候添乱了,回院子里绣花去吧。” 说着便越过陈氏要往外走,他急着去见张氏,一是安抚张氏,二是继续商谈赔偿事宜。 只要张氏不再闹下去,他宁可多赔些钱。 眼下正值他官复原职的要紧时期,这时候若是传出什么负面消息,他复职必会遭受影响,他是武将,不比那些文科入世的举子,当年他因爵位蒙荫进了军营,后来凭借自己的努力中了武举,才获得了去五城兵马司的机会,他不能拿前途开玩笑。 陈氏却拦着不让他走:“哎呀,拓儿,你要急死母亲了!你祖母怎会晕过去的?晕时吐血了没有?侯府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 宋拓十分不耐烦,三言两语对陈氏笼统说了。 陈氏听得瞠目结舌的。 “没想到映璇会向着那账房,连你祖母的面子都不给。那位刘大人也是刚正不阿啊。”陈氏两手叩在一起击打,也不知是觉得愤怒还是大快人心。 她整个人好似突然焕发出容光,“啧啧,你祖母先是被一个下人扇了一巴掌,又被刘大人当面痛斥好几回,结果案子还未能了结,她老人家自然堵心,能不吐血么?前几回婆母犯旧疾,吐得只是一小口血,将养几日又缓过来,这回不一样,前襟都染透了,婆母怕是凶多吉少,很可能醒不过来了。拓儿,你赶紧去办你的事吧,安抚好家属是最重要的,母亲现在就去看看你祖母的情况去!” 她说着就急忙往栖迟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对身旁的胡妈妈嘀咕着。 “没想到映璇除了善妒,不能容她的嫡姐外,倒是个十分正直之人……” 宋拓听得五味杂陈。 方才他离开花厅前,瞧见张氏是对着韦映璇下跪感谢,她把人扶起来,倒是温温柔柔地说着话,一点都不像对他时那般横眉冷对。 若她真是个正直之人,此时便该劝说张氏不与侯府作对才是。 只是……他想起祖母起先欲把罪责推给她,她心中必定有恨,说不定还要借此事报复。 是了,韦应璇这个人报复心十分强。 想到这儿,宋拓一颗心便提起来,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张氏以此为由闹事。 他匆匆来到外院,竟已不见了张氏一家几口人。 招手喊来一个小厮:“张氏一家人呢?” “方才大奶奶离开时带出去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奴才不知。” “快备车!”他刚吩咐到这儿,二门上跑过来一个婆子,隔着老远大喊道:“侯爷,老夫人的情况不好,您快过去看看吧。” 宋拓心头一慌,连忙往内院狂奔而去。 府医刚给老夫人施了针,然而老夫人却忽然起了高烧,嘴里一直在说着胡话,一会儿要打一会儿要杀的,时而手舞足蹈,情况十分不妙。 “老夫人的情况不乐观,她近来脉象一直虚弱,心肺已不堪受创,今日可是又受了情绪上的刺激?” 宋拓点头:“是,今日祖母是受了气。” 府医叹气,“若是这场高烧今夜能挺过去便无事,慢慢能将养回来,若是挺不过去,便不好说了。” 陈氏在一旁用帕子沾眼角,“哎,婆母实是可怜!不过拓儿,生老病死,落叶归根,都是无法改变的,你也不用太伤心了。你还是快去处理外宅之事吧?万一那家人闹起来,真跑去报了官,影响的可是咱们侯府的声誉!” 她还道:“我方才都问过在场的婆子,那张氏对映璇感恩戴德,你快去找映璇啊!只要映璇答应帮忙周旋,张氏自然不会告咱们。” 第72章 不见客 她如此说,宋拓心头便是一凛。 影响声誉都是小事。 怕就怕影响他的前途,甚至世袭五代的爵位,原本他的儿子尚且还能世袭一代,侯府若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后代,完全还有翻盘的机会。 侯府现在庄子都是没有徭役赋税的。 若被夺爵降为平民,侯府便失了爵位的特权,许多资源都会缩减,以后更难翻身了。 “知道了,我去办事。” 他心事重重,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 直接让人备车,前往韦二府上。 这个时间,韦映璇也刚回韦府上,一进院子,便闻见院内飘着一阵火锅的香气。 许容龄让人在园子里的石桌上放了铜锅,满桌摆满了各色菜肴,正往锅里下肚丝,一回头瞧见她,瞬间松了一口气,“你还真是麻溜,我这火锅刚摆上桌你就回来了,你二叔都尚未下衙。” 韦映璇笑着走上前,“我方才还去了趟城郊,把赵账房的家人安顿在我的私宅里,否则回来的还要早些。” 许容龄赶忙拉着她坐下问情况,“你把他们带出来了?侯府没阻拦么?来来,边吃边说,不用等你二叔,咱们先涮着吃。” 韦映璇只端端坐着,将今日的事缓缓道来,却始终不提筷,许容龄硬把筷子塞进她手心,“吃吧,你二叔从不介意这些繁文缛节,你啊,有时就是太死板,要有松弛感。” 说着,扭了扭身子,摆出妖娆状,“松弛感便是如此,在自己家里想干嘛便干嘛,平日在外就要守着规矩礼节,回到家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韦映璇被逗的一乐,“那我可就真动筷了,今日着实饿了。” 接下来她也不客气,大口吃起来。 两人边吃边聊,许容龄听完事情经过,不胜唏嘘:“老夫人这是在玩火自焚,侯府如今的基业本就不稳了,哪经得住如此折腾,她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倒是宋拓,今日倒是让我意外,说明此人还不算坏到根儿上,想是他早早去了军营历练,又早早中武试入了衙门,未有机会在他祖母身边耳濡目染太多,做人的根基侥幸未歪。” 她看韦映璇,“若他有一日幡然悔悟,不再喜欢映雪了,改求得你的原谅,且态度十分诚恳,你当如何?” “不原谅。” “这般干脆?” 韦映璇不假辞色地道:“二婶,你要知道他十分愚蠢,又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心眼,既然认定了韦映雪,便会全然相信她,不论韦映雪如何作恶。他还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利用,我若是原谅他,未来不知道要多操多少心,有那份心思不如好好教养远哥儿,为他谋一个好前程不好吗?” 许容龄听得一愣一愣,“要不是你在我和你二叔身边长大,我都要觉得你是我老乡了!” “什么老乡,二婶不是京城籍贯么?” “额,没啥没啥,看到你如今如此清醒,真心替你高兴,女人啊,在感情中就是要杀伐果断才是,我最见不得恋爱脑……虽然我也有那么几分恋爱脑,但我的情况不同,你二叔他值得啊!” 说到此处,她看了眼天上升起的一轮圆月,唤来韩妈妈,“你赶紧差人去宫外,打听打听今日老爷怎还未回来,真是的,下衙晚也不知差人回来说一声。” 韦映璇不能理解,“二婶,你如此在意二叔,确实过于依赖,有些恋爱脑了,何须如此呢?下衙再晚又能晚到几时?左右还是会回来的,何至于差人跑腿去打听。” “哈哈,你不懂,当你遇到一个你真心相爱,且灵魂契合之人,你便会与我一样在意对方,黏着对方,时时刻刻担心对方。” 韦映璇脸酸牙酸,赶忙低头夹了豆腐块进口中。 不过仔细想想,二叔和二婶走到今日确实不易的。 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成婚多年恩爱不减,然而膝下却一直无子。 因此事,二叔一力维护,二婶儿却一直被韦家族中长辈诟病。 门房一个小厮匆匆走来。 “夫人,侯爷来了,在门外候着,说要见侄小姐。” 韦映璇放下筷子,“便说我歇下了,今日不见客。” 门外,宋拓听闻小厮的传话,不禁将拳头握的死紧,心头泛起恼怒。 但想到今日有求于韦映璇,他只能隐忍下去。 如今他便是再生气也不能在韦二门前动怒,他还不知张氏的下落,还须得请韦映璇从中说和,早早把这桩烂摊子摆平。 他在门外又等候了半个多时辰,再次叩门,请小厮进去传话。 小厮竟不肯去通传,直接道:“您还是回去吧,侄小姐歇下了。” 宋拓深深的吸气,压下满腔怒意。 来之前他是打算做低俯小的,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韦映璇是他的妻,他作为夫君竟几次三番被妻子晾在门外,让他十分羞恼。 他终是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浑浑噩噩的在街上走,沮丧间不知不觉来到了老丈人府前,如今只有韦映雪能给他烦闷的心一丝宽慰。想着韦映雪,他便趁无人注意翻进了院子。 “映雪,你消气了么?” “侯爷,我说过了,既然我的存在让侯府如此为难,我们便一刀两断,你为何还要来找我?” “我这几日想了很多,虽然我真的很爱你,可是,爱一个人便不该让他为难,侯府从老夫人到夫人都不喜我,妹妹也视我为眼中钉。所以,我决定退出了,我真的累了,我什么也不想争,什么也不想抢,我祝福你和妹妹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宋拓唇角溢出苦笑,“我谁都不想要,只想要你,为何你却总如此说,我从未觉得娶你为平妻是为难之事,只是遇到许多阻碍,才无法立刻娶你回家。请你体谅我,别生我的气,我一直记得我对你的承诺,便是不得不娶你为妾,以后也总有机会抬你做平妻。” “侯爷!”屋里传来哭腔,“你理解错了,我真的不觉得一定要嫁给你不可,我从未逼迫过你,你为何要向我解释?倒显得我在逼你似的。” 宋拓只觉得心口一阵苦涩。 不知怎地,韦映雪的话让他十分不舒服,他反驳道:“我何时怨怪过你逼我?娶你是我年少时就答应你的承诺,我知道我现在做不到,是我对不住你,我怎敢怪你。” 韦映雪呵呵一声笑,终于忍不住把话挑明:“你总说对不住我,可你若是真爱我,说什么也会尝试的,这么多日过去了,事情却无半点进展,说到底,你还是欠缺了一份诚意。” 第73章 欢喜 “难道先前我未做尝试吗?是祖母一直未肯答应,今日祖母又昏过去了,情况不容乐观,接下来你叫我如何张这个口?” 韦映雪被在柴房里关了数日,一直处在焦躁中。她曾故意装肚子痛、装昏、声泪俱下地忏悔保证,然而韦谦铁石心肠,始终不肯心软放她出去,眼看着失去行动自由,任务进度也受阻,峰哥儿那边更是失去掌控,她的耐心几乎消耗殆尽。 此时听见宋拓带了情绪的反问,便再也控制不住,反呛道:“好啊,你既然无法张口,总能做些其它的,我想峰哥儿了,你可否偷偷带峰哥儿前来与我团聚?先前你说,怕你祖母不答应,如今你祖母身体抱恙,想来是顾不上峰哥儿了,你带他过来见我吧。” 宋拓语滞了一瞬,才道:“你要见峰哥儿,待日后大大方方的便是……” “好一个大大方方。”韦映雪决定下一记猛药,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不想偷偷摸摸的,现在就打破面前这道门,大大方方与我父亲请辞,便是我父亲反对也强行接我回侯府,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是无名无分、便是与娘家决裂我也不在意,可是你敢吗?” 宋拓脑袋嗡的一声,惊诧地说不出话。 映雪竟疯狂至此。 犹记得当年他们都年少时,他想趁着无人时牵牵她的手,只是指尖触碰到,她便如遭雷击,不但严词斥责他的冒犯,家去后还写了封信请他恪守礼数,若以后不能谨守礼法,便不必相见了。 他心情十分复杂微妙,既有说不清缘由的淡淡失望,又有着一丝被人极致爱慕的隐蔽欢喜,一个女子爱一个男子到了不在乎名分和娘家人的地步,这般深爱属实罕见。 “看吧,你还是怯懦了。”屋里传来韦映雪自嘲的声音,“我不过是试你一试,你果然什么也做不到,既如此,何必还要来招惹我呢?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了。” 宋拓面容发苦,“侯府如今出了乱子,事情尚未解决,在此关头你让我如何带你回府?” 想到今日种种事,他情绪几乎绷不住,颓唐地道:“我自丁忧回府,闲在家中大半月,复职莫名遇阻,还未顾上托人询问打点,府里又出了事,祖母接管了庶务却未能处理得当惹了风波,她老人家又突发急症,此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只考虑我的私事,你说在意我,为何不替我想想我该如何面对这种种难处?” 这是在埋怨她?韦映雪瞬间感觉到一阵心寒,胸口说不出的酸涩,当场便哭了。 “难道侯府庶务是我办砸的吗?我只知我带着峰哥儿不远千里归来,去侯府投奔他的亲爹,到头来我被赶出侯府,落得个不知廉耻、妇德有亏、与峰哥儿母子分离的下场,我爹自从听了妹妹之言,再也不肯信我,日日将我锁在柴房,我便好受么?” 她如此说,宋拓猛然间不吱声了。 过了许久,他突然低沉地发问:“你方才说只要能和我一起,别的什么都不在意,可是真心话?” 若映雪不介意身份,更不在乎娘家决裂,那便好办了。 韦映雪眸光一动,眼中隐露期待:“你要接我回侯府与峰哥儿团聚么?” 宋拓不答她,却幽幽地道:“你可要想好了,若走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你爹日后不会轻易原谅你我。” 可这却是唯一的破局之法,如若不走偏门,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把映雪接走。 “我想好了。”韦映雪毫不犹豫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 虽然她私自离开娘家会彻底得罪韦谦,但她可以重新回到侯府,回到宋拓身边,又可以借助系统好好教养峰哥儿了。 留在娘家却不知要枯等到何时去,韦谦又古板又糊涂,听信了韦映璇的挑唆,整日把她关在柴房里,她连一点指望都无,倒不如和娘家决裂,跟着宋拓去侯府。 “若考虑清楚了,便等着我处理完家事来接你,我现在要回府照看祖母了。”宋拓说完便突然走了。 映雪一个女子,都比他一个男子豁得出去,他还有何可退缩的? 他已是打算好了,在外头寻一处隐蔽的宅院,择一日夜深人静时悄悄过来把映雪接过去。 待日后祖母身体好些,且他的差事有了定论,再做迎娶进门的打算。 韦映雪高兴起来了,坐在昏暗的柴房里,一双眼睛亮的发光。 看来这一剂猛药确实管用,她穿来之前没谈过恋爱,却看过不少恋爱大课堂,专门教女人怎么掌控男人,怎么从男人那里赚米,如今看来,那些恋爱情商课不是白听的,男人么,就是不能太顺着他。 宋拓从韦家离开后,未耽搁便回了侯府。 夜色已深,老夫人的情况,时好时坏。 一时浑身冒虚汗,一时又冷得直打哆嗦,说胡话时表情十分狰狞。 陈氏熬不住,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后,便说肩膀痛脖子痛,告辞回去了。 宋拓一直坐在床边陪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老夫人,生怕错过她每一瞬的呼吸。 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眼睛熬的通红,艾妈妈都过来劝他去休息。 他却摆摆手:“府医说了,若是祖母能熬过今晚便无事了,今晚我一定要陪着。” 这三年他为父亲丁忧,一朝离开京城,再想官复原职明显不那么容易,若是祖母再有什么事,他便又要去守孝三年,再回来恐怕京城已经无人认得他了。 他亲自给老夫人换额头上的湿帕子,伸手握着老夫人的手,低声呢喃道:“祖母,小时候您常说我和我父亲都没有祖父出息。可您却不知道,我自小最大的愿望便是振兴侯府,最初我也不爱舞刀弄枪,是我读书读不进才不得不选了另一条路,只是为了将来能支应起侯府,不给父亲丢人,这么些年,我好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不想所有努力都白费,请您一定要撑住,快些好起来,如今的侯府,经不住再出一次事了。” 他说完一番话,有如神助一般,床上的宋老夫人突然轻轻的张开眼。 “拓、拓儿……” “祖母!”宋拓惊喜地凑上前,“您醒了?” 他却惊然发觉,老夫人的一只眼睛睁着,另一只眼睛却是不正常的歪斜,眼珠向一侧外翻。 老夫人十分虚弱地张口,嘴巴竟也是歪的,说话都漏风。 “扶、扶我起来。” “祖母,您……”宋拓震惊地看着老夫人的眼睛和嘴都歪向一边,半晌才道:“您别起来了,好生躺着,我现在就去叫府医。” “不!”老夫人人说话都吃力,却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别走,我,我有话对你交代。” 第74章 老夫人折节屈膝 “好,我不走。”宋拓连忙坐回去。 他担忧地看着老夫人歪到一边的嘴巴,“别担心,您只是旧疾犯了,好好休息便能尽快恢复,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老夫人摇摇头,虽然人很虚弱,但看向宋拓的目光却罕见的清明,“祖母一时半刻,死不了。方才我在梦里,瞧见了黑白无常,他们要带我走,我便跟着他们往鬼门关去,刚要一脚踏进去,我听得有谁唤我?回头一看,孙儿你站在侯府外,抱着你爹和你祖父的排位,在呼唤着祖母,我一下子回过神,一脚又迈了回来。” 宋拓听的心酸,眼睛里沁满泪水,“祖母,是孙儿不好,未能帮您分忧,让你一把年纪还要主持府中庶务。” 他与祖母感情并不是特别亲厚,平日里只当她是个长辈敬重,心里却很反感她大包大揽,直到今日见她老人家命悬一线时,他方切切实实感知到内心深处的惊慌和不舍。 老夫人欣慰地笑了,说话语气也流畅了不少,“你还未能成长起,祖母说什么也不能死,便是再难,也要撑住了。” “祖母……”宋拓十分自责地低下头,“张氏撒泼对您不敬,孙儿却大度处置欲给她赔偿,且还当众忤逆您,是拓儿的错。” 老夫人摇摇头,慈祥地道:“你做的没错,祖母不生气了,和侯府的百年大计比,祖母什么委屈都受得。” 今日在她晕倒前,喉头涌上一股腥味,那时便知旧疾又要犯了。 可当时她在气头上,哪管气大伤身?现在却后悔了,若她死了,侯府一定会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她怎对的起老太爷! “祖母,您能理解孙儿就好,孙儿实在是忌惮张氏去官府闹,孙儿只想侯府平平顺顺的,百年清誉别折在孙儿的手上。” 老夫人反手握住他的手,重重捏了捏:“好孩子,你不用解释,祖母什么都晓得,今日祖母是在气头上,才说了不赔偿的话,侯府百年基业,绝不能因此事而崩坏,你去叫映璇回来主持大局,她与那张氏有恩,定然能摆平此事。” 宋拓苦笑:“我傍晚去韦二府上见她,求见两次,她根本不肯见我。” 老夫人像是早预料到一般,丝毫不意外,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思量了好半天才说道:“你告诉她,便说祖母知错了,深觉愧对于她,日后只在院子里将养身体,再不会干涉府里庶务,只要她肯回来,祖母便把手上所有庄子和铺面都交由她打理。” 她如此退让,倒不是真心实意知错了,而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怀柔之举。 这次旧疾突发,老夫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油尽灯枯,经不住任何风浪了。 可孙媳妇却正处在年轻力壮,蒸蒸日上之时,她便是为了侯府未来的安宁,也需得作出退让姿态,把孙媳妇安抚住。 “祖母,您真要如此?那些庄子产业都是侯府的命脉。” 老夫人点点头:“你去说吧,她会答应的,她还惦记着远哥儿继承世子之位,只要有远哥儿在,她便不会真的希望侯府名声尽毁。” “祖母……”宋拓喉咙一阵酸涩,“孙儿想,等此事解决后便放她和离,孙儿心里只有映雪,可有映璇在一天,她便容不下映雪。” 老夫人闭了闭眼,心头泛起恼怒。 但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再动怒了。 她耐心地说道:“你还是看不清形势。现在不是映璇巴着侯府,而是侯府离不了她,况且,放她逍遥自在的离府也太便宜了她。好孩子,听祖母的话,便像你当初答应你爹那般甜言蜜语的求娶她一样,如今也说些好听动人的话哄她回来吧。” “她若还不满意,祖母这里还有些娘家带来的私房产业,全都给她拿去。” “祖母这一辈子阅人无数,映璇是个合格的贤内助,她掌家的能力是侯府现下最需要的,有她掌家,侯府就不会出半点乱子,你再不喜欢她,也得捱过这一段时期,待日后侯府缓过劲儿来,你在衙门上也有了建树,再慢慢寻个人取而代之,否则便不能轻易驱走她。” “祖母这个身子骨已是不中用了,若你再放了她走,侯府就完蛋了,记住,便像她借韦二之势一般,侯府日后也要借韦二之势发展壮大。” “拓儿,你要答应祖母!祖母是在黑白无常那里义无反顾的转身回来,拖着残破的身子也要庇护着你和峰哥儿,你却不愿意听祖母的吗?!” 宋拓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我答应,祖母,您说的我都答应,明日我便去寻她,千方百计也把她请回来。” 老夫人点点头:“在这个府里,她唯一挂念的便是她膝下长大的远哥儿,你便要利用好这一点,一直以远哥儿的前途吊着她,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许诺世子之位。” 许是一醒来便一直说话,耗尽了精气神,老夫人眼前又开始发黑。 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道:“可你心里须知道,峰哥儿才是咱们的世子,定要好好教养峰哥儿,峰哥儿是侯府的希望,他今年七岁,快的话,连十年都不用,他便能崭露头角。只要他出息了,侯府便再也不愁了,你受的窝囊气也就到头了,届时随她如何作闹,侯府都不稀罕一个弃妇,记住祖母今日所受之屈辱,来年到峰哥儿出头那一日,你定要代祖母出气!” 宋拓默然地听着。 他向来对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不甚感兴趣,祖母反复念叨的这些话里,他只记住了两件事。 侯府现在需要一个得力的女主人掌家,方能保证全府不乱,以及他要尽全力培养峰哥儿。 他郑重地道:“祖母,您说的孙儿知道了,孙儿答应您,一定做到。” 老夫人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艾妈妈已经将府医请到,府医立刻给老夫人把脉,还未给出结果,宋拓急忙问:“我方才见祖母口眼歪斜,可是与晕倒有关。” 府医点头道:“不错,老夫人昨日怒极攻心,心肺上的旧疾发作,才呕了血,还不幸引发了卒中,此病主要表现为忽然昏仆,不省人事,口眼歪斜,老夫人昨夜挺过来,且还能张口说话,已是十分幸运。若再严重些便会半身不遂,不能言语。” 第75章 忠心 听了府医的话,宋拓满面彷徨,心有戚戚。 “一次比一次重……”他艰涩地问:“便是说,若祖母今后再犯一次卒中,便会半身不遂,口不能言么?” 府医长长叹气,“侯爷也不必太忧虑,接下来好好将养,口眼歪斜的症状会渐渐恢复的。老朽这就为老夫人开方子,一日三顿煎服。切记,从今日起,万万不可再让老夫人受气,若再犯病,神仙难救。” 无论如何老夫人此次是逃过了一劫,众人大松一口气,纷纷去忙碌。 此时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宋拓一夜未睡,却毫无困意。 回到斑斓院,连婆子丫鬟们也都还未起身,他悄然步入峰哥的卧房里。 站在床边,深深地凝视这个孩子。 祖母说的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只有峰哥儿是最该倾注心力的。 这七年来他都未有子嗣,或许是天意,映雪带着峰哥儿出现了。 也许峰哥儿不是一个尽善尽美的孩子,成长之路无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污言秽语的小毛病,但这个孩子心性一定是善良的,七岁稚子又能坏到哪去。 只要日后好生教养,他必定是京城下一颗耀眼的明珠。 想到峰哥儿潜力无限,小小年纪便写的那样一手漂亮的字,日后做文章必定差不到哪儿去,他便觉得侯府振兴指日可待。 他走上前,轻轻抚摸峰哥儿的脑袋,“峰哥儿,你一定要争气。” 峰哥儿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忽然咕哝出一句:“搞快点搞快点,鸡蛋鸭蛋荷包蛋,你是我的蛋搭子……” 宋拓表情古怪。 这是什么荒唐之言? 他纳闷着,却听峰哥儿又道:“光头强,你去死吧!” 宋拓:“……” 他心头升起怒意,瞪着睡梦中的峰哥儿,欲将他叫醒质问。 胳膊都已经伸出,却在快要触及峰哥儿时突然想到韦映雪曾说过,娘俩在北疆为了讨生活,吃了不少苦。 边境小镇,鱼龙混杂。 峰哥儿在那样的环境,少不得接触一些举止粗鲁豪放之人,言谈必定会受到些影响,他不能以世家子的标准要求峰哥儿。 想到此,他无奈地叹叹气,到底也未叫醒峰哥儿,转身轻提步子离去了。 天已大亮。 宋拓换了身衣服,叫来库房管事陈妈妈,吩咐妈妈备了厚礼便出了门。 他来到韦二府门前,态度不再矜持,眼中也没了昨日求见时的急躁和怒意,整个人看上去深沉又笃定,像是要完成什么壮举似的,大步踏上台阶。 七年前他能为了父亲的期待放下身段哄韦映璇嫁侯府,那么今日他也能为了侯府的安宁再低三下四一回。 韦映璇却不在。 她一大早便去郊外的私宅安顿张氏一家人。 昨日仓促间未来及细细安排张氏一家人今后的生活,因此她一大早赶到城郊宅子里,谁知刚进门便看见张氏坐在院子里的花台上抹泪。 无声的啜泣,看起来十分绝望。 她走上前,“发生何事了?” 张氏一惊,看见是她,连忙擦了泪回道:“回大奶奶,我婆母昨日还好好的,今晨天不亮便醒来问起家夫的下落,我虽不肯说,但她瞧着我满面浮肿,眼睛发红的样子,怕是猜出来了,直嚷嚷着要见家夫,吵的急了,一口气未上来便昏了过去。” 韦映璇立刻吩咐随行的下人去请大夫。 今日她出门前,二婶知道她要来城郊办事,便嘱咐韩妈妈随行,还带了两名跑腿家丁。 家丁手脚麻利出去请大夫。 张氏连忙道谢:“谢大奶奶,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家不知该如何还了,我……” 她今日的感谢之言不如昨日直爽,像是夹杂了心事,迟迟疑疑的,话到一半,面上突然闪过犹豫和挣扎,几次张嘴,只是……话到底还是未能出口。 韦映璇见她的样子便猜到她的心思。 “你不必多想,我不是替侯府来劝你息事宁人的,你若执意想要一个公道便去告。”她帮张氏分析利弊:“此事是老夫人做错了无疑,侯府理亏,定会赔偿你巨款。若交给官府裁夺,刘大人也会公正处置,大概率会让侯府赔偿巨款于你,公了私了你一样能拿到钱财,只是公了传出去,侯府名誉一定会受损,也算弥补了你心中的恨意。” “我今日来,只是想起昨日答应过你会帮你安顿好老人家。”韦映璇解释道:“我这处私宅长久无人居住,厨房里未准备米面油等食材,怕老人家今日饿肚子,昨日仓促间也忘了给你们留银子,且……你亡夫丧事若有难处,我也可助你。” 昨日此案未能结案,赵账房的尸身便暂时被衙门扣了。 “而我做这一切,都不需你偿还任何。” 赵账房在世时对待差事勤勤恳恳,从不曾出过遗漏,是一名认真负责的好账房,如今他不在了,她帮忙料理他的身后事,安置他的家人也算全了赵账房当初感恩侯府的情分。 张氏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又是羞窘又是难堪。 原来是她误会了大奶奶,大奶奶一片仁心全无任何私心,且对待她这样的下人,无一丝架子,竟是心平气和与她解释了那么多。 她绷不住哭出声来,“大奶奶,这几日我一家人在城中流浪,看尽了人情冷暖。您在我一家最难的时候出手相帮,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不求来世报恩,我身无长物,却有个尚算稳重的大儿子,您今后若有跑腿出力的,就让我的大小子做牛做马回报您。” “安康,快过来,给大奶奶磕头。”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廊下快步走了过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垂下的眼皮也是肿着的,显是这两日没少掉泪。 确如张氏所说,浑身的气质十分沉稳。 前一刻还站在那里,突然便无声地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连磕三个响头。 韦映璇不想受此大礼,却也不好伸手搀扶少年,颇为无奈地侧了身,“你且起来,帮你们于我来说是顺手而为,不必跪谢。” 少年抬了头,泪意朦胧的眼睛里映着惊人的倔强,“大奶奶,昨日若不是您给了我们安身之所,我祖母恐怕撑不到今日,您还替我父亲洗刷污蔑,安康无大才却知道有恩便要报恩,我愿结了死契替我爹娘回报大奶奶的恩情,今后是凡您的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安康无有不从。” 第76章 贵人仪仗 韦映璇听见他诚挚的一番话,方知张氏不是客套话,这一家人心眼十分实在,心头感激,便奉以最厚重的回报。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用了,你家遭变故,你是家里的老大,是这个家的希望,我不需要你为我做牛做马,倒是听你谈吐像读过书的,日后我可以酌情安排你做些差事补贴家用。” 说到这,她突然若有所思。 当初她从娘家带去侯府的嫁妆,经过这些年的妥善经营,早已翻了数十倍。 是时候把这些嫁妆腾挪出侯府了,曾经的她在侯府兢兢业业,七年间从未培植过自己的势力,到用人时才发现身边全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十分不便。 董妈妈照影栀茉都是后宅伺候着的,虽忠心耿耿,却都不擅长在外跑腿办事,她需要培植忠于自己,且能在外走动办事的得力人手。 只是这些念头还未完善,她便也不张口许诺。 门外一阵脚步声,小厮带着大夫匆忙赶来。 给张氏的婆母把过脉之后,说是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体弱之故才晕过去,并无大碍,给开了药,吩咐好生调养着。 “你们两个,现在去集市上采买米面油,储备足一个月的粮食,办完这些,再去寻个活儿好的木工,制一副棺材备着。” 张氏在旁听着她派遣,眼泪又掉下来了,突然下定决心一般,大声说:“大奶奶,我不告了!” 韦映璇一愣,疑惑地看张氏,“为何?” “大奶奶您还在侯府,若侯府的名声败了,大奶奶必会受到牵连。您对我们一家有恩,我们感激涕零,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愿意息事宁人。” 韦映璇看着张氏,半晌道:“你真的不必如此。” “大奶奶您不用再劝了,我已决定了。”张氏抬头看天,想起亡夫赵账房,眼泪哗哗流着,嘴角却扬起欣快的笑,“亡夫做假账畏罪自杀的污名是您帮着洗清的,今日一早您又来关照我一家的生活,为我的婆母请大夫,帮着料理亡夫丧葬,若是亡夫在天有灵,断不会同意我们做出连累恩人之事。” 张氏一番话让韦应璇十分动容,心里也是不胜唏嘘,张氏这般容易满足且懂得感恩的性情中人,若是老夫人昨日不耍那些花招,即使赵账房投湖身亡已经发生,都不至于闹到两相成仇的地步,老夫人只要开门见山的赔不是,哪怕只拿出三分的诚意对待张氏,张氏都不会揪着不放。 “我知道您大义,但还有远少爷,远少爷今后还要在外行走。”张氏说到远哥儿,目光殷切地看她。 韦映璇本还有些难为情,张氏如此说,便也不推却了。 她也不拿乔,实打实地承认道:“侯府名声变差于我和远哥儿来说确有些麻烦,但我却不会阻拦你告官,那么做便是同流合污。你既然自己决定了,我便替自己也替远哥儿承了你的心意。” “我会尽我最大能力,让侯府多赔些银子给你。” “至于安康,过些日子我手上兴许有适合他的安排,且再等等。” 张氏十分信任她,当场便道:“我一家今后一切都听大奶奶的安排。” 韦映璇处理完张氏一家人的事儿,坐马车回二叔府上。 路上她就跟韩妈妈说:“劳烦韩妈妈随我跑一趟了,等我回府后把今日从二叔府里支的银子让人送过去。” 韩妈妈一惊,“您今日便打算回侯府?” “老夫人为了侯府一定会让宋拓请我回去主持大局,我猜老夫人还会拼上一张老脸向我低头认错,彼此都心知肚明还未到切割之时,未来还要互相牵制好一段日子,我便打算就着台阶下了。” “我出来也有些日子了,不能总在府上叨扰二叔二婶,差不多该回去了。乾坤未定,我与远哥儿的未来还需要筹谋。” 两辈子加在一起,她太了解老夫人了。 老夫人在身体硬朗时,作风便十分强势,她昨日若是未发病,哪怕只维持住先前不好不坏的状况,她都不会对自己低头,毕竟她已经要强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别人的迁就和服从,断然不会向她这个小辈低头。 可老夫人的身子骨偏偏不争气,眼看自己快要折腾没命了,才不得不退让,与其说是对自己服软,不如说是对命运低了头。 上辈子就不同了,老夫人那时要比这辈子舒坦的多,她如此孝顺,不争不抢成全了韦映雪和宋拓,韦映雪进府后也很快握住了中馈大权,她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学习新事物很快,熟悉了如何做账后居然也不逊色一般的账房先生,老夫人也有意抬举她,渐渐代替了自己这个主母。 有韦映雪操持家务,又瞧着峰哥儿一日赛过一日出息,老夫人日日容光焕发,即使身体底子差了,情绪上也未有太大的波动,足足比这辈子多安享了十多年晚年,直到十多年后,她的身体逼近油尽灯枯,才开始接连抱恙,最后衰败到一病不起。 在老夫人最后缠绵病榻那段日子里,没有一天不在为侯府做着最后的打算,她仍是不放心峰哥儿,想用自己的死再稳固一把峰哥儿和韦映雪的地位,所以才有了临终那日都不肯召唤她这个主母的决定。 这些都是韦应璇后来才琢磨明白的。 老夫人如此为侯府算计,这一次提前进入到油尽灯枯的时日,自然也会放下一切委屈只为侯府和峰哥儿做打算。 “可是您走的也太突然了,您住过来这段日子,夫人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夫人昨日还在念叨,前些日子要去庄子上查账,因故未能成行,原本打算明日和您一起下庄子,您看账本一目十行,看的又快又好,夫人好容易才逮着您一回,原本还说庄子上风光好,顺便带您散散心。” 韦映璇笑了笑。 十分识趣地说:“二婶也是很精通账目的,否则也创不出新式记账法,没有我一样可以轻轻松松把账查了,我已经七日未见到远哥儿,心头实在有些挂念他了。” 这些日子她从未张口提过远哥儿,却无一日不在挂念着。 韩妈妈总算不再劝了,点点头说:“倒也是,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离开了便要挂念。好的是,如今老夫人一病不起,眼看着是不成了,您回去后的日子会舒坦不少。” 韦映璇轻轻的牵起唇角,“是多亏了二叔奋斗到了今日的位置,侯府才会忌惮我。” 可惜上辈子的她却不知道借二叔的势让自己好过一些。 “蠢笨无知。” 她厌弃地吐出几个字,是在斥责上辈子的自己。 韩妈妈未听清她含糊的话,正巧车厢晃荡了几下,猛地换道在右边停住,韩妈妈赶忙掀窗朝外看。 “对面来了车队,看起来仪仗颇大,不知是宫里哪位贵人要出城。” 这里是城郊,她们的马车是往城内走,对面而来的,便是要出城了。 第77章 他是谁 他们的马车停在路边避让,韦映璇便百无聊赖地支着肘看另一侧窗外的风景,等待着对面的贵人先行一步。 然而对面却迟迟未有车马经过,忽而一道尖利声音在轿外响起。 “可是南亭侯夫人在车厢内?我们主子请侯夫人过去回话。” 韦映璇和韩妈妈对视一眼,听声音果然是宫内的太监。 她不敢耽搁,立刻起身下轿。 一个品级颇高的公公站在门外,引着她往车队走,直至一处豪华宽敞的马车前。 “您请。” 韦映璇猜不出面前这道门帘里坐着的是哪位贵人,心头不觉有些忐忑,但还是深吸口气,一脚踏了上去。 入目的是一个姿容绝美的宫装美人,她慵懒地靠在软榻上。 韦映璇只匆匆看一眼,便低下头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眼前的贵妃,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她还是在未出阁时见过她几次。 足足过去了七年时光,岁月却未在贵妃的容颜上留下任何苍老的印记,反倒比七年前看起来风韵十足。 “坐。” 韦映璇连忙贴着马车边虚虚坐下了。 圣上独宠贵妃,贵妃行事便有些骄纵,今日便是无缘无故惩戒了她,她也没处说理去,再加上七年前开罪贵妃之事,她便大气也不敢喘,低着头等待贵妃张口。 贵妃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脸上,端详了好一会儿。 “七年未见,你倒是变化很大,曾经的圆润的包子脸,竟然变成了瓜子脸,瞧着是俏丽了不少。” 正当韦映璇准备谢过贵妃的一番夸赞,她语气却陡然一转,“仅有几分姿色罢了,远未到国色天香的地步,我真是不明白,你有何令人痴迷的魅力。” 便如当年一般,贵妃说起话来甚是肆意,从不顾及旁人感受。 韦映璇十分尴尬地附和她:“确是如此,映璇也认为自己姿容十分一般。” 贵妃无限唏嘘地道:“听说宋拓一丁忧回来便心系于你那从北疆逃回来的姐姐。” 张嘴便是一句侯府内情。 韦映璇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贵妃关注侯府之事竟到了如此细致的地步。 难不成还在为当年的事置气? 是了。 她口吻听起来有淡淡的讽刺,定是还未放下。 韦映璇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尴尬道:“家中事让您见笑了,惭愧。” 董贵妃摩挲着指甲盖上的丹蔲,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可后悔?” 韦映璇苦笑,她早就后悔了,可便是如此,此话也不适宜对贵妃明言。 正尴尬着,贵妃却接了话。 “可惜你后悔也无用了。我昭儿终于要成婚了,工部尚书之女,二八年华,温柔典雅,一手琴艺颇具盛名。” 昭儿? 韦映璇结结实实愣住了,昭儿是……? “我昭儿聪慧过人,才学兼备,大好年华却都毁于你,你偷了他的心,却转头另嫁他人,好在他终是解脱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你困住。”贵妃语气里竟有种直抒郁气的爽意,好像苦她久矣,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 韦应璇听得莫名其妙。 且不说昭儿是谁她根本不认得,她何时又见过他,何时耽误过他? 难不成是贵妃当初欲为她牵线的那位小辈?可她都未来及见那人一面,自然不可能耽误他,说她偷了他的心就更是无稽之谈。 她大着胆子问:“娘娘,映璇不识得您说的这位昭儿是何人,当初家父听说娘娘有意牵线家中小辈,便欣然允诺,因我那时未婚配,可后来却逢家中变故,先南亭侯爷便请求我父亲,可否由我嫁入侯府延续两家的婚约,我父亲这才不得已食言了……” “你说的轻巧。”董贵妃嗤笑道:“一句不得已,你便轻飘飘转身另嫁他人,却耽搁我昭儿七年,还说未偷走他的心!” “可是……” “滚下去!” 董贵妃脾气变幻莫测,前一刻还在迁怒斥责她,说着便将她轰下车。 片刻后,韦映璇面如土色地站在道路中央,前方马车离去时扬起的尘烟浇了她满头满身。 韩妈妈赶过来的时候,她还站在路中间,面露几分愤愤不平。 任谁被莫名其妙谴责一通都会心头不快,可贵妃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 “哎,您还是别气了,认倒霉吧,今日可真是不走运,竟然撞上了董贵妃车辇……”韩妈妈安抚她,方才马车驶离时飘出一路的香风,她便猜出是董贵妃,宫里不会有第二位妃子敢像她那般肆意。 韦映璇冷不丁问:“工部尚书之女,擅长琴艺……韩妈妈,你可知京城有这号人物?” 听董贵妃之言,她家中那位叫昭儿的小辈是要成亲了,对方还是工部尚书之女,想必日后不会再与自己有任何瓜葛了,但她却好奇起昭儿的身份,想必能顺着工部尚书之女查到昭儿是谁。 “您冷不丁一说,我倒是无甚印象。”韩妈妈摇头,担忧地问她:“贵妃如何为难您了?” 韦映璇面色十分古怪地说:“说了不少出气的话,除了赶我下车,倒也未难为我。” 韩妈妈是二婶家里的老奴,知晓当年之事,便十分忧心:“贵妃在后宫的盛宠无人能及,她这一来气,许又会刁难起宫里的姑奶奶,这可如何是好?不成,此事得赶紧汇报给老爷。” 韦映璇看着韩妈妈如临大敌的样子,倒是很笃定地说:“贵妃应当不至于对付姑母,她虽阴阳怪气地怨怪了我好半天,但听着却不像寻仇的语气,只是发泄几句让我难堪,且她那位小辈都要成婚了,她日后应当不会再追究了。” 贵妃说到那位小辈今后再也不会被她所困时的语气十分酣畅淋漓,可见他已经觅得良缘。 韩妈妈还是不放心,一回到府上便汇报给许容龄。 许容龄听后,不但未露出担心,双眼还直冒光:“啊!还有这等事?!早知我今日跟着你们一起去了!当初我便好奇贵妃欲帮你牵线那人是谁,可惜到最后都不得而知,如今竟有了线索!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探寻了。” 韩妈妈咧着嘴:“夫人,今日贵妃动了怒,还把侄小姐赶下了马车,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许容龄嘴角微微提着,“怕什么?由贵妃今日所言可推知,她的这位小辈七年间都未曾婚配,必是对映璇心心念念无疑,她若是打算报复,这七年间就动手了,还用等到今日吗?” 第78章 低头 韩妈妈一噎,却还是不乐观地道:“一直记恨却未有时机动手,今日瞧见侄小姐后恨意爆发,指不定就要动手了,夫人,您可不能掉以轻心。” “韩妈妈,你想多了。”许容龄高深莫测地一勾唇,“此事的来龙去脉,我且试着分析一番,我随口一说,你们便随意一听,不见得推测的准确,但你们听过后便会理解我为何不担心。” 她道:“这位小辈定是贵妃一位十分重要之亲眷。他爱映璇之深,难以自拔,自从七年前错过映璇便心灰意冷,对其他女子也失了兴趣,贵妃自然不愿看着她的至亲上了年纪却不婚配,是以这些年必定不断催婚,时刻唠叨。” “贵妃不是说他近来终于要成婚了吗?此事透着几分古怪,那人七年间都坚持不娶,为何突然却妥协了?我大胆猜测贵妃便是以映璇作了要挟,若他不成婚,贵妃便要对映璇不利,这位小辈爱之深护她心切,于是便答应了。” “我推测的如此清晰明朗,你们为何还是一副麻不不仁状?是不是未跟着我的思路走?” 这就好比一位大厨精心做了满桌菜肴,却无人叫好,许容龄瞧韦映璇和韩妈妈脸上都毫无反应,十分失望。 她道:“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段隐秘的暗恋十分带感么?反正映璇也不打算对宋拓从一而终了,男二上位也是一段佳缘。可惜他竟然要成婚了?哎哟,这回可真是要错过了,不过也不一定……” “他若是知道你打算抛弃宋拓,兴许又会悔婚,只要未拜堂,倒是都来得及……不对不对!此人坚持了七年,可见是不会轻易妥协的性子,该是我想岔了,他很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应付贵妃,根本不打算缔结婚约,贵妃怕是要白高兴一场。” 她说到此处,发出桀桀怪笑。 韦映璇木着一张脸。 眼瞧着二婶又开始没个正形,她忍不住撇起嘴角,没好气道:“太荒唐了,戏折子都不会如此演的。” 韩妈妈更是一副无语状,“荒唐至极,夫人定是那些不着调的戏折子听多了,不是都传闻贵妃娘家早已无人,哪来的子侄辈?且就算有个小辈,连面都未见过,他又怎会爱得难以自拔,且还悔婚?除非他昏了头了?” 许容龄一拍掌,“是昏了头呀!这便是真爱好么,真爱便是天雷勾地火,没半丝道理可讲。我的推测看似荒唐,逻辑却都缜密,结合贵妃所言皆站得住脚,不然你们以为这些年董贵妃一直未对韦家发难是仁慈吗?定是此人在中间阻拦了,而贵妃又十分看重他,便才妥协了。” 韦应璇哭笑不得,可二婶正说到兴头上,非拉着她继续分析,她无奈地伸手遮了耳朵,逃也似的往客房去,“此事过于绕脑,我累了,回屋歇着去了。” 韩妈妈也连忙遁走开来,“老奴去厨房上催午膳。” 许容龄悻悻地,“难不成我便只能和韦禛这个理科男讲了么,你们一个个都不信我,且走着瞧,事情定是我说的那般。” 韦映璇回房换了身衣服,正打算用午饭时,宋拓来了。 他一日之内两次求见,且第二回还挑在午饭时间,显是十分着急,但门房上的人见是他来了却十分冷淡。 许管家还本要客气地挡了,韦映璇却差人说了一声,让门房小厮把宋拓请进外院待客的茶室里。 许容龄满面不舍地站在门口看她。 “你可想好了?老夫人如今倒下了,大伯哥又把映雪关了起来,你便是在二婶这里赖着不回去,侯府也奈何不得你。” “大不了寻个借口把远哥儿接出来,老夫人和宋拓现如今不是一颗心都系在峰哥儿身上了么?估计也是不在意远哥儿去留的,便让他们独宠峰哥儿去。” “侯府那点基业有什么可值得争夺的?他们稀罕,给他们便是,你日后会有更好的,便是没有,我和你二叔也不会亏待你。” “我虽比你大不了几岁,可我辈分到底摆着,我和你二叔看着你自小一步步成长至此,我们膝下无子女,这些年说把你当成半个女儿也不夸张。侄女也好,女儿也罢,我们只希望你过得幸福些,别再陷入侯府的泥潭里。” 韦应璇没敢看二婶的眼睛,她知道二婶眼里一定是十分迫切的挽留。 但她心意已决,摇头拒绝了:“二婶,我不能放任自己遇到难处便躲在你和我二叔身后。经历了一些事,现在的我无所畏惧,我可以勇敢的回到侯府面对一切可能伤害我的人,我甚至可以接受我的失败,却无法接受明知一切却未做出反抗和还击。” 上辈子她也曾像二婶方才所言那般想,既然远哥儿如何认真念书也比不过峰哥儿,既然峰哥儿才是侯府真正的血脉,那他们便不争不抢。老夫人曾承诺她,她与宋拓之嫡子必许以世子之位,可她与宋拓一直未能生出嫡子,所以她认命了。 峰哥儿终是得了世子之位,她与远哥儿只有羡没有妒,远哥儿甚至诚心的祝福。 可他们做的太过了,他们要的不光是世子之位和荣华富贵,而是要害了她的命再毁了远哥儿。 然二婶如此挽留,她知道那番话分量有多重。 却还是坚持道:“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而不是把命运交由他人,二婶儿,这一次我要好好保护远哥儿,助他拿回他该得的一切,我此次回去,第一件事便要让峰哥儿为庶子。” 许容龄愕然地看着她,仿佛又一次重新认识了她似的,摇摇头笑了:“我差点忘了,你如今都醒悟了,既然你打定主意,便回去吧,遇到任何难处随时捎信过来。昨日听你二叔说,远哥儿的老师人选也定了,这几日便让他上门,你先瞧瞧合不合适。” 韦映璇重重点头,走上前轻轻抱了抱二婶。 她从未和哪个长辈如此大胆过,是因为是二婶,她才会有如此不合时宜的唐突举动。 二婶表达情感总是直爽干脆,她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些皮毛。 许容龄眼底悄然闪过一丝狡黠,抬手一握,“嗬,尺寸倒是不小。” “二婶!你……你你你有辱斯文!”韦映璇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撒腿跑开,又羞又臊。 她怎会有如此没正形的长辈? 对面传来二婶开怀十足的笑声,她笑的弯了腰,用手拍打着膝盖,“小古板,如此逗你可太好玩了,你可知我好久未听过有辱斯文这四个字了,都有些怀念了,上一回听说还是在你爹那里,哈哈哈哈……” 韦映璇气的直跺脚,红着一张脸,气呼呼离开了内院。 一番离别怅惘的心情反而消失殆尽。 她走到待客茶室门边,宋拓正握着茶杯欲喝茶水,余光瞧见她,立刻放了茶杯,第一时间站起身。 “映璇。”他面色憔悴,明显一夜未睡,眼底有淡淡的黑影,“是祖母让我来的,祖母他老人家后悔了,知晓那日处置的草率,也不该在外人面前让你难堪。她老人家如今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前来,便让我过来和你道一声对不住。” 第79章 庶子 韦映璇面无波澜地静静听着,似乎未有任何触动。 若是上一世的自己,老夫人竟肯折腰向她一个小辈道歉,宋拓也如此诚恳地示好,那她定会感激涕零,傻乎乎的宽容一切。 可惜她早就心硬如铁了。 她拿起茶杯啜了口茶水,慢悠悠地道:“侯爷行事能屈能伸,真乃大丈夫。” 宋拓一张脸瞬间红成了猪肝色。 尽管来时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因为韦映璇一句奚落羞臊不已。 有些事心知肚明便是,韦映璇却公然挑破羞辱他! 可他到底是跟祖母谈过话,一夕之间明白了利害关系,知道他必须克制自己的脾气。 如今祖母身子羸弱不堪,侯府又惹上了风波,若他再任性下去,侯府的乱子必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垂着眼睛,不让韦映璇看见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不敢当。” 韦映璇淡淡笑了笑:“侯爷今日怎如此温吞了,犹记得我离开侯府那日,侯爷强势放言,若我走了就此不许再踏入侯府半步,侯爷可还记得?” 宋拓只当瞧不见她嘲弄的目光,诚恳解释道:“那番话是在气头上,事后祖母也训斥了我。” “哦?”韦映璇似笑非笑地说:“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侯爷当日指责我使小性子、不够宽容大度、毫无一家主母的担当,弃我如敝履的样子我都还历历在目,今日却要劳动侯爷亲自来接我归府?侯爷回想起那日豪言壮语,可会觉得言行不一?” 宋拓觉得自己此生都未如此羞臊难堪过,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他紧紧握了握拳,低下头说:“是我有眼无珠了,你并非使小性子,只是那日受了委屈。这些年你宽容大度,堪当一家主母之重任,是我昏了头了,你为一家主母,我是不该当众向你发难,让你在下人面前难堪。” “我知晓你心里有气,加上昨日之事祖母处置的也不妥,让你受了委屈,因此我今日带着诚意上门向你赔罪,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我今日来也不只区区几句歉疚之言,祖母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他说着,把手边一个匣子打开,从内取出若干地契人契。 “这是祖母手里的私产,几处庄子铺面的契子、历年账册及下人们的卖身契,这是几处产业的金库钥匙,这些都给你,日后都由你来打理。” 韦映璇轻飘飘瞥了过去。 这些东西可是她上辈子到死都没见识过的。 光是下人的卖身契就有厚厚一叠,可见那几处庄子规模都不小,原先都是能撑起侯府半壁江山的产业,可想而知有多丰厚。 老夫人如此痛快给了卖身契和库房钥匙,那便是下决心把这些产业彻底都交给她打理了。 韦映璇都有些佩服老夫人了。 她想过老夫人会低头说软话请她回去,应该还会给几处陪嫁意思意思,但没想到她会如此舍得,把攥了几十年的金饽饽给了自己。 宋拓瞧见她虽看着匣子,却眸色淡淡,未表现出半丝兴奋,心里便一沉。 果然还是让祖母说中了,她最在意的只有远哥儿! 但他却是装聋作哑,丝毫不提韦映璇真正在意之事,只是避重就轻地道:“……祖母日后不会再干涉府中事务,我也不会再当着下人面让你难堪,你且安心当你的家,成么?你便是不考虑别的,也想想远哥儿,他还小,还需得你照顾,你总不能真的不回侯府。” “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这些年虽在外时间居多,未曾与你好好相处过,心里却总是有你的位置。” 韦映璇颇沉得住气,任凭他如何说,便是听闻如此卖力讨好之言,也只是眼里浮起些许嘲弄,并未出声。 她一直不表态,宋拓便有些沉不住气,心急之下忍不住道:“我先前想让映雪为平妻,本是想补偿她们母子,可祖母一直未能松口,我如今也想通了,此事若未得你和祖母的成全,我今后便再不提了,如此你总该消气了?你可否尽快回府,早些去张氏那儿安抚,莫让他们一家去官府闹。” 他如今只能如此做了,让映雪先为妾,日后再慢慢抬她为平妻。毕竟还未到与韦映璇撕破脸之时,为了侯府他只能暂且委屈映雪。 韦映璇事不关己地道:“张氏去不去官府闹怎又与我有关了?我与张氏并无私交,她未签卖身契,并不是我的下人,闹或不闹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宋拓紧紧咬了牙:“映璇,都到了这一步,你就莫要跟我置气了,如若此事在官府立了案,侯府苛待下人、逼死账房先生一事便是拍了板,传出去我今后如何在朝为官?难道你希望侯府颜面尽失?” 韦映璇嗤的一声笑:“侯爷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在乎侯府颜面的,为何现在却又紧张起来,若你在乎侯府颜面,当初便不会和姐姐私相授受,更不会在姐姐上侯府做客期间无媒无聘的日日苟在一处偷欢。” “姐姐若是守妇德之人,我倒无话可说了。如今看来,姐姐是个轻佻孟浪的,倒叫我不得不怀疑她在北地这杳无音讯的七年间是否成日搔首弄姿,与人淫混,轻贱妄为?峰哥儿可真是侯爷的?这些过往经历侯爷尚未调查清楚,便急着要让姐姐为平妻,侯爷又何曾把侯府的百年声誉放在心上?” 她句句逼问,若换在往常宋拓早就勃然大怒了。 可今日他却强行忍着,知道峰哥儿的话题终是绕不过,到底还是要做让步的。 还是祖母厉害,一早就看破了本质,料到了一切。 他两拳紧握,青筋都爆起,妥协地道:“你说的我都知晓了,我定会放在心上,着人好好调查的。来时祖母还交代,等你回府后,尽早把峰哥儿归宗的仪式办了,就算只是庶子,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分。” 他语气看似诚恳,但韦映璇还是从他紧握的拳头里看出了一丝言不由衷和深深藏起的愤怒。 韦映璇也不戳破他,只是自嘲一笑。 心道,为何她上辈子会觉得面前这男人顶天立地?是因为他高挑的身材,一身的腱子肉,还是麦色的健康肤色,又或是尚且不错的武艺?可这样的男人,军营里并不少见。 只怪她当时是眼瞎了。 许是她的自嘲太过刺眼,宋拓竟有些不自在。 那样的嘲弄,仿佛是在嘲笑他今日的折节讨好,置最心爱的女人和亲生子的利益不顾也要卑躬屈膝地讨好她回府。 他深深低下头,咬牙发誓日后定要把峰哥儿培养出来,才不负今日之辱。 “峰哥儿为庶子才合规矩,侯爷既如此明理,那我明日一早便回去,峰哥儿要归宗,家里没个主母主事张罗总是不行的。”韦映璇不紧不慢地合了茶杯盖,理了理衣摆,从位置站起身。 宋拓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鬼使神差地道:“若你我诞下子嗣,便是侯府嫡子,既有远哥儿的尊贵,也有亲生子的亲厚。” 想当初他未与韦映璇圆房,也是私心作祟。想着映雪刚过世,他不该立刻与旁人床笫之欢,便提出为映雪守一年,再说……她那时太小,瞧着豆芽菜一般。如今映雪既然活着,倒也不必再刻意避着。 韦映璇却压根不回应此话,只是站起来冷淡地道:“侯爷,恕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她起身往外走,经过桌边时,顺手收了宋拓面前的匣子。 老夫人给的让步,她为何不要? 就算这些东西是属于侯府的产业,她也总要扒些利息给自己做补偿的。 上辈子的教训让她知晓,对待有些人,不必按正直那一套准则行事! 在她未想过争抢时,他们对她无情无义赶尽杀绝,她又何须客气? 她在宋拓惊愕的目光中,动作流畅地将匣子抱在怀中,坦然地往外走去。 “等等。”宋拓急的站起身,语气十分央求:“那张氏……我听说你将他们一家安置起来,他们现在在何处?那张氏可还闹着去官府?你可否尽快从中调和?” 韦映璇讽刺地道:“侯爷不必多虑了,祖母既然殷切期盼我回侯府当好这个家,侯爷也已摆正了峰哥儿的位置,我自然会尽好当家主母的职责,想办法劝劝张氏,此事只要侯爷拿出诚意赔偿,想来也不难。” 宋拓大松了一口气,悄然抬袖擦了额角的汗。 第80章 还有许多底牌 眼瞧着韦映璇人影已经飘出茶室,只剩一片衣角。 宋拓说不清哪来的冲动,大步走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我还有话未说完,你嫁给我七年,你我虽未有夫妻之实,情分总还是有的,你可还记得你我当年共同泛舟,一起在书房读书那些惬意日子?前些日子是我糊涂,不知怜惜你,可如今……” “打住。”韦映璇打断他,目光锋利起来,一字一句道:“七年前我是无知,侯爷只用几句承诺便骗的我义无反顾嫁进侯府,如今侯爷又想再来一次吗?可我已听不进谎言了。” 她讥笑地勾着唇,一根一根掰开宋拓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指,“我劝侯爷还是谨言慎行的好,若让姐姐知晓侯爷对着我说出此番暧昧之语,怕是要哭的不能自已了。” 宋拓站在原地,面色青红交错,好不尴尬。 看来祖母的判断也不尽然是正确的,当年他可以用好听话将人哄进侯府,如今却是难了。 他一回到侯府,艾妈妈亲自等在二门上,一瞧见他就来问。 “侯爷,你可见到大奶奶了,事情谈成了?她可愿意回来?老夫人一早起就惦记着呢,让我等着您一回来就问。” “她答应明日一早便回来,张氏的事也谈妥了。”宋拓脸上却无半丝高兴。 “您这是怎么了?一脸闷闷不乐的。是和大奶奶吵架了?老夫人不是叮嘱您千万要忍着吗?” 宋拓摇了摇头,“我未与她吵架。” 全程只有冷冰冰的条件交换,连夫妻情意都感受不到半分。 自从出了韦府,他便觉得十分烦躁,心头莫名失落。 脑海里总是回想起当初他刚成亲时,她那时还是个豆芽菜一般的小丫头,尚有几分活泼娇憨劲儿,每每看见他,眼睛亮的仿佛星辰,他们尽管无夫妻之实,他却能轻易感知到她的以夫为天,仿佛他是她的全世界。 如今…… 是了,便是从映雪回来那日起,她变得对他无动于衷了。 今日去之前他以为只要在她面前肯放低姿态求和,即使无法在短时间转圜对他的态度,总也会给她留下期盼和希望,她嫁做人妇定是需要他这个丈夫的温柔对待,如若他再热情些,她定然会给他更好的回馈,一切只在于他想不想。 他万万没想到她根本不买账,无论他如何放低姿态哄她,都无法像七年前那般换来她的全心信任。 艾妈妈不知他心里种种别扭的念头,还在庆幸着。 “未争执,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就怕您倔脾气上来又和大奶奶吵起来,既然事情解决了,我现在就去汇报给老夫人。”艾妈妈急着跑去汇报。 宋拓回斑斓院简单用了个午饭,便又马不停蹄出了府。 府里的事暂时消停了,他便一心想着自己的差事。 他在京中有几位领闲差的勋贵好友,大都是些没落的国公,侯爵的后代,与他一般想着振兴家族,他便想约着几人一起出来商量个章程,看是要找吏部哪位大人。 韦映璇此时也未闲着。 得知她次日便要回侯府,许容龄拉着她交代私房话。 “别看宋拓现在不急着接映雪回府,他们最终还是会搅和在一起的,你须做好心理准备。” 韦映璇也是如此认为的。 上辈子宋拓就十分珍爱韦映雪,自从韦映雪做了平妻,他们一直恩恩爱爱,这辈子他自然也没理由放手,即使现在未在一起,以后总会想办法厮混在一起的。 对此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根本不在乎,只是有些纳闷二婶如今对韦映雪格外挑剔的态度。 “二婶,我发觉你自从那日在父亲那儿见了她之后,便对她格外反感起来了?” 以前二婶虽更偏爱自己一些,但说到韦映雪时也总会保持态度中立。 最近却不是这样。 许容龄神色微妙,“说起来她也是我的侄女,就是吧,现在的映雪……很有些一言难尽。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讲,总之你记得,映雪的手段还未用完,别看她如今被你爹拘着,如若她真的是我想的那般……她很快便会想计谋逃脱出去的。” 韦映璇一惊:“逃脱?!不顾父亲震怒么?如是这般,也太胆大妄为了!” “你不明白,她那样的人自有许多你没有的底牌,她的价值观也与你不同,娘家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合则来往,不合则散场。对于目前的她,侯府才是她能接触到的豪门天花板,在侯府她手里握着峰哥儿这张牌,在别处她便什么都不是。” 韦映璇蹙着眉:“她连名分都无,峰哥儿对外也是养在老夫人膝下的。” “没错,便因为她现在被侯府排斥在外,才会不甘心,我猜她接下来很可能要展现一番自我价值。你想想,当一个人很有用处时,大家是不是都抢着要巴结她?所以她一定会展露一些特长,让侯府重新接纳她,让宋拓离不开她。” 韦映璇听得十分困惑,“仅是展露特长便能让人人都抢着拉拢她么?我自问算学了得,也从未得人赏识,即使在侯府展露了本领,老夫人也只当我比寻常账房先生强些。” 她韦映雪又何德何能? “该如何和你解释呢?”二婶眉毛纠结地耸动了半天,“举例子,她说不定会开铺面,尤其是开一些稀奇古怪的铺面,譬如做琉璃杯、胭脂水粉、香味皂胰子、自助餐厅、连锁杂货铺,搞一些叫人瞧着花哨又不挣钱的买卖,但却偏偏能挣到大钱。” “一旦用过这些手段,侯府还未能接纳她,她便会放弃侯府,转向那些更高的权贵,因为她还有大招。不同于方才那些小伎俩,她的大招便是火药方子,又或是火铳制作图,火炮图纸等等,你要知道,没有权贵能拒绝这几样东西,自此入宫为妃,艳压后宫也不是没可能。” 韦映璇噗嗤一声笑了,崇拜地看着二婶。 她知道二婶的想法一向天马行空,便听一半信一半,只当聊个乐子了。 毕竟上一世的韦映雪并未做这些奇特的事儿。 但,便如二婶所说,这一世与上一世的情况又有不同,韦映雪因她之故一直未被侯府完全接纳,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想出歪门邪道来。 于是她便把二婶说的这些都放在了心上。 次日一早,她就回了侯府。 住了七年的地方,往日瞧不出有何不同,这次离开久了,再回来就冷不丁觉得侯府处处呈现出衰败之象,就连墙上的青砖红瓦都灰蒙蒙的。 第81章 去叫峰哥儿 陈妈妈刘妈妈等几个府里掌实权的管事妈妈想必也是得了吩咐,齐齐站在大门边上,一个个洋溢着笑脸恭迎她归府。 “大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盼了您多少天了。” “侯爷、夫人也都天天念叨您。” “您走后,老夫人马上就肃清侯府,那日以下犯上强搜您书房的几个贱婢都被侯爷发落到庄子上去了。” “这段日子您虽然不在,您院子一切照旧,董妈妈和照影栀茉的例银照常发不说,老夫人还特别叮咛,这月每人多补贴二两。” 韦映璇瞧着这些平日里有头有脸的妈妈,一个个争相奉承着自己,脸色却是淡淡的。 因势利导罢了。 小小的后宅便如朝堂一般,下人们也看风向行事,上辈子这些人都竞相拥趸韦映雪,却无人在意病榻上的自己。 这辈子老夫人早早不行了,宋拓也全无傲气,这些下人们历来都是最会看风向的。 起初婆子们的话听着还有些浮夸,突然一个婆子发自肺腑地说:“您是不知道,自从您卸了掌家的担子,侯府都变了天了!奴婢们的日子也是一日难过一日,整日烧香念佛的盼着您回来。” 韦映璇淡笑着,“这话说的,祖母可是侯府的定海神针,有她老人家坐镇中馈运筹帷幄,府里一切事务我都不担心,因此才在娘家叔叔那里多住了几日。” 婆子们脸色各异,恨不得当场和她吐酸水了。 不过,也都知晓大奶奶说的场面话,那日是被侯爷和老夫人落了脸才气走的,怎会心平气和。 侯府虽说姓宋,可经此一事,下人们心里便有了一杆秤,知晓侯府还真不靠着老夫人和侯爷,别的不说,这个家就得大奶奶才当的起,离了大奶奶,府里就全都乱了套。 韦映璇和婆子们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句,就说要去拜见祖母了。 栖迟院。 老夫人连着休息几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发黑的印堂也亮堂了几分。 虽然口眼依旧歪斜,却不影响她的食欲恢复,今日一大早就连着吃了三个大包子,吃的满嘴流油。 但她饭后却没让艾妈妈扶她去院子里消食,而是直接上床躺下来。 “去拿个帕子沾湿了盖在我额头上,等映璇来了便说我近来一直不大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是,我这就去。” 艾妈妈是知晓老夫人心思的,却不点破她的小算计。 老夫人这次本就因为身体原因才做了让步,便是如今气色稍微强些,也不妨碍老夫人的病根还在。 稍作装饰一番,等大奶奶过来瞧见老夫人孱弱的样子,定会起恻隐之心。 她吩咐丫环去打盆热水,不一会儿就把拧好的帕子盖在老夫人头上。 瞧着老夫人神情恹恹地躺在床上,头上盖着帕子,眼睛一闭,倒显得病入膏肓了。 老夫人睁开眼,又是一副精明样儿,“赶紧去学堂里给峰哥儿告半日的假,映璇若是到了我这里,就把峰哥儿带过来。” 峰哥儿已在宋拓的安排下进了族学,今日是入学的第二日。 艾妈妈一愣,不知老夫人这是何意,大奶奶明显很厌恶峰哥儿,怎还专门让峰哥儿往她身边凑?不过,老夫人做事总有她的道理。 “你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叮咛峰哥儿一会儿见了映璇要乖巧些嘴甜些,定要称她为母亲,再不能像前几次那般不理不睬了。你便和他说,若能讨得他母亲的喜爱,便有机会能见到他娘,对了,不许在他母亲面前提半嘴他娘。” 艾妈妈直叹气:“您自己的身子也才刚刚恢复,就惦记上峰哥儿这孩子,他日后懂事了,知道您的一番心意,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他孝顺不孝顺我都是次要的,紧急的是得让映璇与他相处融洽,便是心头不那么喜欢,也别厌恶于他,日后才不会太苛待他。” “哼,这次壮士断腕,将我手里的铺面田产都给了她,她总得对我的曾孙儿好些!权看她懂不懂事了!” 艾妈妈知道此事要紧,急忙去办。 不多会儿,满月匆匆进屋禀报,“老夫人,大奶奶来了。”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起先还有几分不确定,直到此时方安下心来。 若孙媳回侯府第一件事仍是先来拜见自己这个祖母,便说明她如今还是遵守礼法,注重体面的。 这么的话,许多事情便仍是有回转余地。 老夫人赶紧将帕子蒙在脑门上,躺好道:“你们几个赶快下去,不要围在我这里,把檐下那只鹦鹉也提走。” 哪个病入膏肓的老太太还有心思逗弄鹦鹉的? 等下人们都下去,韦映璇也刚好挑珠帘进来了。 “祖母,您身子骨可好些了?”韦应璇一进屋就关心地上前询问。 老夫人缓慢地睁开眼,虚弱地朝着她望去,目露惊喜:“映璇!你可终于回来了。” “离府久了,心里总是挂念着您。”韦映璇左右看看,忽然摸了摸鼻子道:“祖母方才逗了鹦鹉么?” 她对飞禽避之不及,屋内若有飞禽,她片刻间就会打喷嚏,这时鼻子已开始痒了。 老夫人顾不得虚弱,急急出声辩解道:“是、是艾妈妈逗了一会儿,想着我听听它说喜庆话,过过病气。” 过病气?把病气过给鹦鹉么,该是驱病气才对吧。 韦映璇看着老夫人歪掉的嘴巴,心道,老夫人如今谎话越来越张口就来,圆谎也圆不出水平,前言不搭后语的。 老夫人一脸苦相,诉说道:“你是不知道,这几日你回了娘家,祖母后悔的心窝子都疼,赵账房的事是祖母误会你了,每每想起便心头难受,祖母年纪大了,脑子便不灵光了,一时说错了话,你可莫要记恨祖母啊。” 韦映璇淡淡一笑,“没有的事,您可千万莫要多想,映璇孝顺您都来不及,怎会记恨。” “那便好。”老夫人缓缓点了头,“这几日祖母一直茶饭不思的,知晓你回来了,精神头才算突然好起来了。” 韦映璇又淡淡地回:“与孙媳回不回来没关系,是您吉人自有天相。” 老夫人想拉近彼此的距离,却每次都讨个没趣。 只好回归主题,她道:“拓儿给你的东西可收好了?这些铺子田产都是侯府最好的产业。先前你年纪小,祖母便替你保管着,如今你当家也当的有模有样,索性就都给你照管着。” “便如你那日所说,祖母也看开了,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顾不上监督那些庄子铺面平日是如何运转的,只是凭着对那几个下人的信任,每年固定拿些银子。近几个月来,每回听掌柜的和账房汇报财务就像听天书,根本无力分辨经营上是否有猫腻。” “事必躬亲便要劳累,放手不管便什么都不晓得。” “如今把这些产业给到你手里,才算是真正有人监管了,比起在祖母手里,每年能多拿回千两银子也是好的。” 韦映璇心头恍然,她当老夫人真心实意地抬举她,却原来在此处等着呢。 她当场反驳道:“祖母如此说,倒让孙媳甚感压力,不敢接手您的产业了。孙媳自问资质平庸,且时间有限,实在无法保证接手后每年多赚回来千两银子。” 第82章 对着干 “你谦虚了,这些年侯府的铺面都被你打理的很好,有些都比当年翻了数倍,你不但管家管的好,还是经商的好料子。” “是多亏了您当初的指点。您也知道,打理铺子是个费神的事儿,若每间铺子我都事无巨细的过问,时间也不够用,总不能放着府里的事不管了。” 老夫人可真是不要脸皮。 昨日还痛下决心把铺面田产都给了她管理,今日却又说出每年要比以前多赚一千银子的话,这不是生怕她多占便宜么。 既要给又不舍得放手,吃相难看,还不如不给! 老夫人还以为她还是原先那样,可以为了体面和孝道任由她拿捏,这才几日过去便又在话里话外耍上小心思了。 她可不惯着! “这些田产孙媳不敢接收,千两银子的利润不是小事,您自己多上上心挑选个合适的人帮您打理,实在不成就让侯爷亲自照管着,想来侯爷出面了,下面的管事妈妈也不敢克扣银子,给了孙媳,孙媳怕无法完成任务。” “他……他不是做买卖的料子,花钱大手大脚,且他人情世故也不如你练达,哪做的好生意。“ “是您一直以来未放手让侯爷有锻炼的机会,便像是此次安抚张氏一家,大可以让侯爷自行去安抚。” 老夫人脸色一变,“不可,此事还需映璇你亲自出面处置,罢了罢了,赚多赚少都是你的事,祖母不过问,便是每年少个五百一千两的,也都是正常的行情波动。”老夫人一副满足状:“我活了一把岁数,什么福没享过,如今手里也不缺银子,我自己的私库也存够了体己银子,够我用了,还要那么多做什么。” 韦映璇笑了笑,“您如此豁达,孙媳心里头也跟着敞亮不少。” 老夫人心里直骂娘,但她知晓如今的她想要延长元寿便绝不能生气。 罢了罢了,这些东西既然送出去,几年之内便休想再掌控了,为今之计还是稳大局,稳住韦映璇便稳住了大局,那些产业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手上的,左右她韦映璇也不敢倒卖出去,更不敢折腾空了。 “老夫人,大奶奶。”艾妈妈走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哥儿。 韦映璇还以为艾妈妈知道自己在这,便把远哥儿带过来了,定睛一看,脸色淡了下来。 峰哥儿今日穿着一身精致的锦袍,不像远哥儿总喜欢淡雅的天青色或是月白色,峰哥儿却穿了明晃晃的湛蓝色,上面绣着莲花图案,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一看便是许记布庄每年给皇宫进贡的款式做工。 他腰间还系着一条鲜红的绸带,看起来贵气十足,却也太花哨了些。 “俊峰给曾祖母请安。”他转过身又对着韦映璇行礼,“给母亲请安。” 一抬头,一双大眼睛里透着讨好。 小孩子的讨好与大人很不一样,他们眼里的渴望更不加掩饰,韦映璇都能从他眸中看出他呼之欲出的需求了! 老夫人慈祥地问:“好曾孙,你怎得来了,今晨不是上学堂去了吗?” 峰哥儿恭恭敬敬地回道:“回曾祖母,我听闻母亲回来,特意跟先生告了假,专程回来给母亲请安的。” 韦映璇几不可察地点了头,便不搭不睬,态度十分冷淡。 老夫人却抓着峰哥儿夸了好几句。 “真是有心了,年纪小小便如此懂礼数,日后定会是个孝顺的孩子。” 峰哥儿也很是配合老夫人递的话,朗声道:“我日后定会孝顺曾祖母,孝顺祖母,孝顺母亲的。” 老夫人怎么看峰哥儿都满意,笑的合不拢嘴:“映璇啊,你看他……” “祖母,映璇刚回府,还有些事须处理,就不打扰您含饴弄孙了。”韦映璇朝着老夫人福了一福便提出告辞。 老夫人眉宇间极快闪过一丝不快,却又压了下去,颔首道:“你要忙便去忙吧,峰哥儿,你也快去学堂,莫要耽误学习,曾祖母醒来这片刻都乏了,便跟你母亲一起回吧。” “曾孙儿告退了。”峰哥儿余光看着韦映璇已经出了堂屋,急匆匆往外追。 “母亲,母亲,您等等峰儿。” 他大步跑到韦映璇身边。 方才艾妈妈将他从族学里接出来,一路上拉着他说了不少话,他便知道,若想回到以前跟他娘在一起的惬意生活,就须得讨好韦映璇不可! 他这几日没得故事听,没得游戏玩,一颗心早就浮躁起来。 昨日刚到学堂上,瞧着陌生的环境,严厉的夫子还知道怕,很是认真表现了一番,夫子夸了他的字,不过他却丝毫觉不出高兴,往常字写得好他娘便会多奖励他游戏时间,只得夫子几句口头夸赞屁用都没有! 今日他去学堂就有些走神,总忍不住想到他的游戏和动画片,方才夫子还点名批评了他。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韦映璇,讨巧地问:“您可以领着我去学堂吗?” “不可以。”韦映璇干脆拒绝了,她回头眺望,见艾妈妈果然在廊下朝着这边望,便对艾妈妈笑了笑,口里却吐出最冷漠无情的警告:“日后无事少到我跟前凑,也不许接近远哥儿,若让我知晓你接触了远哥儿,仔细你的皮。” 峰哥儿大惊失色地看着她,“我,我只是跟远弟弟说过一次话,他请教我写大字,我告诉他要诀。” 告诉是不可能告诉的,他只是东拉西扯一些话,顺便朝远哥儿打听许多问题。 韦映璇浅笑着收回看向艾妈妈的目光,一转身气息就冷冽起来,“以后别再让我知道你接近他,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在我跟前装乖讨巧无用,老夫人宠着你,我可不会,你若敢对远哥儿动半丝歪脑筋,我便让你心中最惧怕之事成真。” “不不,不要!”峰哥儿想到再也不能玩游戏刷短视频,只觉得世界都灰暗了下去,眼里瞬间浮上一层泪,“母亲息怒,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不和远弟弟说话,只远远看着他就躲开。” “滚。” 峰哥儿顾不上擦眼泪,掉头就跑了。 他也并未按老夫人的吩咐回学堂念书,艾妈妈都请了半日假,再回去就是傻子。 跑回斑斓院,一眼看见坐在廊芜下轻声念书的周岚,跺了跺脚,“你个老六儿,看见少爷我回来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着,慢慢吞吞的!” 周岚长得芝兰玉树,静坐在那里像一幅人间静好的画卷,站起来走动便是一幅流动的画卷,总使人的目光不自觉被他的脸吸引。 闻言,连忙放下书本赶了过来,“峰少爷,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峰哥儿恨恨地道:“待我书信一封,你拿着信去简一斋给远哥儿,我要与远哥儿书信往来!” 怪不得她娘不喜欢韦映璇,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大坏蛋,竟然不让他和远哥儿来往,休想,她不让他做什么他便偏要做什么,走着瞧。 第83章 下套 他说办便办,立刻去书房提笔写信。 很快信便写好,他交给周岚时,笑的不怀好意,“我上回接触过这小子,就是个小豆蛋,傻子似的,准保一骗就上钩。” 别看他也只有七岁,但在他眼里,这个时代就是落后,这里的儿童无知又愚笨,整日只知道三字经百家姓,六岁半的远哥儿在他眼里便是一无所知的傻子。 他在信里精心写了篇简短的故事给远哥儿,故事出自他最喜欢的一部动画片,他只给远哥儿写了一部分内容,介绍了出场人物,料想远哥儿从未听过如此有趣的故事,以后必然会上钩。 周岚轻轻地垂首立在一旁,满脸欲言又止,几次想要说些什么。 峰哥儿却还自顾自说着:“有几句话你一定要给远哥儿带到,便说我自小在北疆,不是正统教养下长大的少爷哥儿,因此母亲便瞧我不起,警告我不许和他往来,否则便要打断我的腿,可我十分记挂他,想偷偷和他做好兄弟。” 这几句都是不方便写入信中的,万一信被母亲发现就糟糕了。 他娘以前教过他,重要之事须口传,写信就是留把柄。 而他这封信里,只有简单的故事和寥寥几句问候,想来也算不上什么把柄。 见周岚迟迟不言语,就搡了他一把,“我说了半天,你倒是听见了么?记得路上把信揣进袖子里,等到了简一斋,一定要偷偷摸摸进去,避开董妈妈那个老狗腿。” “只要远哥儿看了信,必定会给我回信的。” “峰少爷。”周岚轻轻蹙起眉,“此事很不妥,您若要跟远少爷来往,磊落去便是,若大奶奶不答应,可去求老夫人,不该偷偷摸摸行鬼祟不正之举。” 他谈吐很雅致,音色也是温温柔柔的。 可他话音刚落,腿上便挨了峰哥儿狠狠一脚踹,“让你去你便去,哔哔什么!你要是敢背叛我,把此事告诉旁人,仔细我给你好果子吃!” 周岚听此羞辱之言,耳朵都臊红了,却还是低声道:“偷偷摸摸非君子所为,昨日您入学堂,刚学了《论语》,应知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峰哥儿瞬间气的跳脚,“哎哟我去?你在教我做事嘛?你不会以为你也能管教我了?” 他怒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我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伴读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下三滥玩意,下贱的狗奴才!” 周岚一张白皙的脸涨的绯红,却还是道:“峰少爷,我是老夫人挑选来陪您读书的书童,您有行差踏错之举我便有责提醒,绝不敢视而不见。” “我让你犟嘴!”峰哥儿气的脸红脖子粗,抬手在他腰上狠掐了一把。 他身高不及十岁的周岚,周岚闷嗯一声,痛苦地弯了腰,那一张有如工匠精心雕琢的脸便凑近了峰哥儿。 峰哥儿猝不及防瞧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翘挺的鼻梁,嫣红的唇。 十岁的年纪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这一刻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有那么一瞬间峰哥儿几乎把周岚当成女子,只觉得他好看的令人晃神,只顾着呆呆地盯着,连呼吸都忘了。 周岚捂着腰站直了身体,到底也未妥协,只摇摇头道:“峰少爷,若您执意如此,我便去老夫人那里领罪请辞,日后宁愿去庄子上吃苦。” “好啊。”峰哥儿冷笑一声,“我听成妈妈说你娘去的早,你爹是下头庄子上账房,你还有一弟弟,只比你小两岁,那日他也一起来了,就是字写的不如你,未被我曾祖母选中。” 周岚慌张地看着他,“峰少爷,您、您要做什么?” “你去曾祖母那里请辞,我后脚便让曾祖母点你弟弟来,不但要让他做我最大的狗腿,我还要天天折磨他,每日用细细的针扎他屁股,让他跪着给我当牛马骑……” “您别再说了。”周岚白着一张脸,闭了眼睛敛住眼泪道:“我去。” 峰哥儿对威胁人这一套掌握的十分娴熟,他冷声道:“下次我再让你做事,你就立刻去,再跟我哔哔别怪我不客气!惹急了我便是请求曾祖母再要一个书童,她老人家都会答应的!” 心里却想着,周岚模样也太出众了,比得上他在短视频里刷到的小姐姐,若是让他身着女装整日在旁伺候,想必也是件十分好玩刺激的事。 周岚垂着肩膀,神情落寞地离开了,他到了简一斋,悄悄进了院门,一路上避开几个奴婢来到远哥儿平日生活的院子,书房卧房均在此院中。 穿过拱门,一眼看见两个小少年正坐在亭子里背书,一阵背诵弟子规的声音传来。 亭子里除了远哥儿外,还有那日一起被选中做伴读的韩诚。 “远少爷,我记性不及你,这一段却是如何也背诵不流畅,我还需再熟读几遍。” “你记性很好的,只是启蒙晚些,弟子规我已提前读了好些日子,你试着大声朗读几遍再试试,我练会儿大字,不扰你读书。” “远少爷,我嗓门大,朗读时可会影响您写大字?” “无妨。”远哥儿摆摆手,笑容和煦的像清晨微暖的阳光,“我写字时心思只在宣纸上,便是天上打雷都影响不到我。” 两人相视一笑,便各忙各的,远哥儿也不用韩诚帮着磨墨,自己研了墨便提笔写字,十分认真。 周岚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都忘了隐藏自己。 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生平头一回做偷摸之事,他心头十分羞愧不安,再亲眼瞧见远少爷待韩诚如此体贴宽厚,心头难过得只想掉眼泪,懊恼那日在老夫人面前为何不收着些,若是老夫人将他点为远少爷的伴读该有多好。 “谁在那里?”远哥儿瞧见站在拱门旁的宋岚,连忙走出亭子问。 周岚心头一紧,压下慌乱道:“远少爷,我今日是、是来……”他望了望韩诚的方向,抿住嘴。 “你是?”远哥儿走上前来,忽然认出他来:“咦,你是兄长身边新来的伴读?” “是我。”周岚涩然一笑,心头百转千回。 只是,瞧着远哥儿清清朗朗的目光,他突然下了决心,小着声道:“是峰少爷让我送信过来,这封信不打紧,您不看也无妨,我拿回去烧了便是,便和峰少爷说您看过了。” 远哥儿疑惑地看着他,“兄长既然送信来便是希望我看的,为何不看又不打紧?” 周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他实在不敢多说什么,想到家中乖巧的弟弟,紧紧抿住嘴摇了摇头,“我、我不知。” 第84章 走另一条路 “我还是看吧,否则岂非辜负了兄长一片心意,你也白跑了一趟,回去如何交差?”远哥儿朝他眨眨眼,体贴地道:“放心,我知道兄长不想旁人知道才派你悄悄来递信,我不告诉旁人。” 周岚迟疑着把信交给远哥儿,心头十分愧疚。 远少爷果然十分善解人意,从不刁难下人。 以前他在庄子上便听说远少爷聪慧宽容,小小年纪便有仁主之相。 他又下了决心,隐晦地道:“ 您其实不用回信,传口信便可。” 来时他只觉得此举不光彩,到此时却是真心实意不想远少爷中计,若不回信,想必便不会被峰少爷缠上了。 远哥儿一目十行地看了信,瞧见上头写了个有趣的故事,他看过之后回味无穷,不由得问:“熊大、熊二,竟会吐人言?有趣,十分有趣,此故事可还有后续?” “我不知。”周岚撒了谎,没按峰哥儿交代那般说。 “劳烦你稍等片刻,我这就给兄长写回信。”远哥儿很想知道那个故事的后续,刷刷提笔写了回信交给周岚。 周岚收妥了信,眸光复杂地看着他,“您的功课很好,若是把心思用在旁处,恐会耽搁您的学业。” 远哥儿一愣,接着便笑了,十分自信地说:“多谢关心我的学业,我虽未入学堂,但我母亲亲自教授我学业,还有韩诚督促陪伴,日后我一定会学有所成。” 周岚抿了抿嘴,将要说的话压在口中。 他今日已是背叛了峰少爷,不可再多说什么了。 “远少爷,奴才便告辞了。” 这事儿不出一刻钟韦映璇便知道了,来传话的是远哥儿院子上伺候的丫环梧桐,董妈妈的远房亲戚。 当初远哥儿满五岁分了院子,韦映璇不放心他的日常饮食起居,便让董妈妈把表侄女送到简一斋近身伺候,哥儿院子里清静,平日没什么人往来走动,今日周岚一进内院便被梧桐看在眼里。 她认出周岚是峰哥儿身边的书童,便在不远处藏着,瞧见了全程,第一时间和韦映璇汇报。 韦映璇也未动怒,只是冷冷地笑着,吩咐道:“你回去后只当什么都不知,等远哥儿再给他回信时便把信截了,先送来给我看。” 峰哥儿才七岁便如此恶劣,果然是早就被养歪的,只是上一世隐藏的极好罢了。 按理说,正是活泼天真毫无心机的年纪,可他如此小便玩的一手阳奉阴违,若不是有人常如此做叫他耳濡目染去了,她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既然他背后搞小动作故意与她对着干,那她不好好惩戒一番倒是说不过去了。 她又问梧桐,韩诚这几日在院子里的表现。 梧桐道:“他很守规矩,从不忤逆哥儿,学习上不如咱们哥儿聪慧却也很努力,平日跟咱们哥儿相处很好,是个老实的。” 韦映璇稍稍放了心,她十分质疑老夫人的眼光。 本来老夫人爱为峰哥儿选谁做伴读,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甚在意。 可老夫人却偏偏想起了远哥儿,还顺手给远哥儿拨了个人,她自然不能让远哥儿被老夫人的轻率给坑了。 选伴读从来都不是件省心省力的小事儿。 突然多了那么一个人,从早到晚在身边朝夕相处,若是人品有瑕疵,便会潜移默化影响到远哥儿。 听孙妈妈说,老夫人都未亲自把关选人,而是大手一挥,直接让下面的管事拟了二十个名单。 把二十个孩子叫到院子里,随便问了几句话,她便精力不济,最后选中的是两个写大字好看的孩子,认为写字端正,人品必定不会差。 韦映璇心里不住冷笑。 若是老夫人有一天知晓峰哥儿的真面目,且他很可能都不是宋家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又犯一次卒中。 正午时分,韦映璇与远哥儿一起吃午饭,却半句未提上午收信之事,反而和他聊起新的夫子。 “你二叔公为你找了夫子,下午便要入府了,夫子姓裴,叫裴祖顺。” “母亲会先与他见一面,若是合适,接下来你便要行拜师礼,不过想来你二叔公亲自举荐的人,一定会是适合你的,日后拜了师便要尊重敬爱你的老师,踏踏实实学习老师教授的知识。” “知道了,母亲。”远哥儿好奇地看她:“这位老师可是进士,他擅长什么?” 裴祖顺并不擅长孔孟儒学,也不是来教远哥儿这些的。 “他连进士都未中,在城中也未有名气。”韦映璇实话实说。 若她看重功名,裴祖顺不是她能瞧得上的人选。 “这是为何?”远哥儿十分吃惊,不知所措地道:“母亲可是因我启蒙的不好……” 韦映璇摇摇头,“与你无关。礼义仁智信,温良恭俭让,听起来十分美好,但你不能将所有的精力用来学习这些,你只需略知四五分,足够应对考试,拿取功名就好。” 她在远哥儿困惑的目光中继续道:“孔融让梨、王戎不取道旁李、子路借米、卧冰求鲤,孔孟之道教你温和、谦让,教你走上一条君子之道,孝顺长辈、忠于王权。并不是这些教意不好,而是,你不能满脑子只装着这些。” “你要跟着你的老师精研韩非子、墨子、反复通读资治通鉴、三十六计、历朝历代外史。” 远哥儿震惊地看着她,眼里满是不理解和惶恐,求学之路便是学习孔孟之路,母亲如此说岂不是离经叛道…… 韦映璇不等他问,又继续道:“等日后你便知,这世上不总是处处君子高义,谦和礼让,人与人之间更多的却是尔虞我诈、笑里藏刀。当你被人算计时,你当如何?当你身处血雨腥风时,你又当如何?” “母亲不希望你做个仁善的君子,最后折损在小人手里。” “尽信书不如无书,你可以没有菩萨心肠,却一定要有金刚手段,明白吗?” 远哥儿似懂非懂。 韦映璇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没关系,很快你便会见识到何为小人手段。” 第85章 真心 “母亲何出此言?谁乃小人?又欲行何种小人手段?”远哥儿十分迷茫,只觉得今日的母亲十分奇怪。 从前母亲不会与他说这些深奥的话。 今日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韦映璇却不回答他,她知道今日一番话对远哥儿的冲击,他自小学孔孟之道启蒙,日日被孔融让梨这等小典故熏陶着,加之外祖父还是京城有名的儒学名士,她突然让他转变为另一种想法,定让他十分苦恼。 她打算留一些时间给远哥儿慢慢消化,便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去书房处理庶务,你慢慢吃,午睡过后记得过来见夫子。” “母亲今日说的这些话你要好好琢磨,暂时琢磨不懂也没关系。”她望向斑斓院的方向,瞳孔微缩,“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便会。” 周岚带了远哥儿的回信回到斑斓院。 峰哥儿一目十行看完了。 面露得意。 远哥儿果然在信里答应与他做好兄弟,还央求他继续讲未讲完的故事。 他撇嘴道:“看吧,不出我所料,他就是个大傻子,一钓就上钩了,现在他就是一条被我钓的嘴巴都翘起来的鱼!” 然而当他想起韦映璇那日的警告,脸上得意的笑容便消散,阴霾地想道:走着瞧,既然他娘敢那般威胁自己,他就悄悄报复到远哥儿头上,非要让远哥儿好看! 周岚站在旁边,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却什么劝谏的话也不敢说,眼里藏着深深的厌恶。 堂堂侯府的少爷,小小年纪便学会行卑劣之举,今后恐怕也会成长为一个无德小人。 当时老夫人要选书童,却不亲自挑选,而是把权力给了下面的管事婆子,管事婆子下了庄子,一个人头便开口要二十两。 大奶奶当家时,下头管事无人敢如此贪婪,换了老夫人当家却无法无天了。 可老夫人放了权,便是管事妈妈想选谁便选谁,听爹说,这二十人里,起码有十五人是使银子塞进来的,另五人说不好也是与管事的有些关系,要么便是管事的历来瞧顺眼的孩子,否则都不能入选。 欺上瞒下昧银子这事在哪个家族都无法避免,可他爹说,大奶奶当家时,因算学十分出色,像是府里采购,铺面补货,她三下五除二便能撇去成本,精准算出盈利与毛利,她算学早已出神入化,脑子一过即刻便吐出一串数字,宋家下头的管事无人不知,大奶奶的脑袋就像算筹一般,揪出回扣于她便如小菜一碟,管事们不敢昧得太过分,便是有机会拿仨瓜俩枣的都得提心吊胆,风气自然就差不了,生意也蒸蒸日上。 父亲不止一次对他说,侯府在勋爵人家里已算很清正的,下头人正经跑腿办事,不敢有猫腻。只要大奶奶还当着家,侯府不但不会倒,日后还会更好,便是有朝一日没了爵位,靠着大奶奶的持家水平也会是极殷实的人家。 因此父亲这回咬牙给挑人的管事妈妈孝敬了四十两银子,那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便是不计代价地托举他和小弟,希望两人中能有一个被选中做书童。 伴读书童便是主子最亲近之人,尤其是从小入府的,便会一直陪伴哥儿长大,以后不出意外也会是少爷们的心腹,领要紧差事,若主子承袭了爵位,他们这辈子就会吃上侯府的铁饭碗,过的都不会差。 他被老夫人选中那刻,十分欣喜,以为自己已经达成了父亲一半的愿望。 如今看来,他父亲怕是都未想到,堂堂侯府的少爷德行会如此之恶劣,今后他却要为一个堪比小人般的主子跑腿做事。 周岚思及这些,心头直发苦。 不禁又想到了远少爷,十分羡慕韩诚。 峰哥儿却无心在意他,他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给远哥儿写着回信。 连着几日他都未再做过韦映雪临走前派发给他的“系统家庭作业”,只觉得枯燥乏味,又无奖励,他便不想提笔了。 此刻写回信他倒是用了心,挖空心思把一个个有趣的小故事串联在一起,一口气写了三集内容。 写好信,他挑着眉毛道:“今日就先不给他了,好东西要一点一点的给,一次给的太多,便把他的胃口养刁了,你等上两日再送去给他。” 那副神态失了孩童的纯真,颇像个精于算计的小大人。 周岚闷应道:“是。” 远哥儿此时已在卧梅轩行过拜师礼了。 生平第一位老师,他郑重其事地敬茶,三叩首跪拜先生、赠六礼束修、听先生训话,最后收了先生的回礼——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三十六计》。 未见裴夫子时,他心中十分忐忑,以为夫子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先生。 见了面才知,他与二叔公竟有些相似,脸上常含着几分笑意,总喜欢冷不丁开个小玩笑让气氛松弛,既有长辈的威严,也不失幽默与随和。 远哥儿非常喜欢这位新老师,与他在一处一点不觉得拘束。 他拿到裴先生的赠礼,便当场请教他该如何学习三十六计。 裴祖顺便当他是个成人一般,十分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先要理解每一计的含义,其后背诵每一计至滚瓜烂熟,接着要归纳每一计之特点,最后便是练习应用每一计。仅学习而不实践是学不到精髓的,若你能在实践当中纯熟应用各种计策,便算是真正学通了。” 远哥儿小脸上满是兴奋,起初的那一点点不安和担忧消散殆尽。 二叔公为他选的人,母亲又亲自把过关,便不会错的。 老师虽不是进士出身,却一样满腹经纶,且他肚里的知识和那些寻常夫子很不一样,寻常夫子熟读孔孟,做得一手好文章,却不见得能将三十六计拆解分析出多少道理来。 他想起母亲提到过韩非子,便好奇地询问裴祖顺韩非子的主张是什么。 得知韩非子主张依法治国、主张国家上下皆遵守秩序与公正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他母亲的用意。只是他无法准确地表述,只知道自己若跟着裴老师精研韩非子,日后便会成为一个原则大于人情之人,成为一个能解决诸多实际问题之人,而不是满口之乎者也。 起初他心头还十分挂念峰哥儿信里说的那个故事,但拜了师之后突然便不那般在意了,峰哥儿回信也好,不回信也好,他只知那是个十分新奇的故事,仅此而已,却不影响他每日做他该做之事。 他虽未入学堂,拜过师后每日上午便要和韩诚两人跟着裴老师学课了,下午则是母亲教授的算学。 他在两日后才收到峰哥儿的来信,却也未觉得迟了。 看完之后他仍是觉得故事很有趣,便提笔给峰哥儿写回信,这次央求的语气淡了不少,但还是请他方便的话,继续讲后续的故事。在信的末尾表达了谢意,也讲了讲自己每日充实的生活,着重说了他打算盘的心得,他认的字不如峰哥儿多,便是寥寥数语的日常寒暄,却也尽量写的生动亲切,真心将峰哥儿当做好兄长看待。 写好信交给韩诚,请他去送信。 韩诚一出内院便悄悄把信交给梧桐。 他挠挠头道:“梧桐姐姐,这信真要交给大奶奶么?少爷知晓后会不会生奴才的气?” 第86章 小人算计 梧桐笑着道:“你只要记得你身为伴读,凡是为远少爷好的事,便干干脆脆去做。峰少爷不安好心,咱们做下人的自然要帮少爷警醒着。” 韩诚挺直了脊背,“我知道了,多谢梧桐姐姐提点,我一定保护好远少爷,日后只要是峰少爷送来的信,我第一时间和姐姐说。” 梧桐把信给了韦映璇。 她拆开看了眼便还给了梧桐,“去让韩诚给峰哥儿吧。” “我以为您要把信拦了不许他们联系,您却为何又让人送过去?”梧桐忍不住问。 “我若拦了,便是由我出面替远哥儿挡了小人,我不能永远护着他,只有他自己吃一次教训,今后才懂得分辨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 且她还有别的计较,若早早戳穿了,如何教训峰哥儿? 远哥儿的教训很快便来了。 端午快要到了,族学放两天假,裴夫子也给他放了两日假。 这日他一大早便去老夫人那儿请安。 老夫人看见他,面容却不那么慈祥。 峰哥儿坐在老夫人旁边,不知为何脸色看着很苍白,眼底还泛着一抹青,不时打个哈欠。 “给曾祖母请安。”远哥儿上前行礼,又微笑朝着峰哥儿见了兄弟礼,“兄长好。” 峰哥儿打了个大哈欠,却从床上下来,要去扶远哥儿。 “行了,你好好坐着歇一阵吧。”老夫人拉住他,看似数落,却满面心疼。 她瞥了眼远哥儿,“我听说你近日也未学什么正经的启蒙,尽是在折腾算学了。” 别以为小孩子看不懂大人的脸色。 远哥儿便从老夫人语气里听出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很不对劲,回话时便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回曾祖母,我母亲为我请了夫子,上午学夫子教的课,下午才学算学。” 老夫人的眼睛半阖半睁,手在膝盖上缓缓按摩着,“那你倒说说,你这一下午都是如何学的算学,拨几下算盘,便要用一下午吗?” 提到算学,远哥儿的语气欣快不少,他解释道:“这两日我已熟练掌握了进位加,母亲只是让我准备好心算,过不久后便要学习心算。可我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练习了,按照母亲的方法,闭上眼时脑海里便会出现小算盘的影像,在脑海里拨珠计算,我每日都抽空练习半个时辰。” 老夫人十分不以为然,淡淡地道:“有这个功夫,不如写几张大字?我瞧你的字只是工整,却是比峰哥儿差远了,你若是在脑海里构思大字的结构,多想想如何把字写得美观,也比在脑海中想那个劳什子算盘强些。” 远哥儿压下心头的低落,抿唇道:“母亲说,心算便如琴技一样,离不开每日苦练,只要我不懈怠,天长日久练习,日后遇到任何算学题目都可直接心算出答案。” 即使看出老夫人今日对他态度有异,可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乐观的孩子,提到感兴趣之事,便眼神发光,十分想通过解释得到长辈认可。 老夫人却还是凉薄地说道:“学业一道上,你还是要多听听你父亲的意见,他是在朝为官的人,眼光也更长远。你父亲他同我说,近来你把时间都花在了算学上,如此怎能写好字,怎能学好文章?” “且你的心思,是不是有些浮躁了?” “整日不想着学习,却想着旁门左道之事。” “我知道你母亲纵着你,总是不舍得批评你,可你自己该心里有些数,有些事你做了便会影响旁人。” “你兄长每日光大字便要练三篇,最近,一连几日都未睡好觉了,如此下去,必会影响他学堂里的表现。” “你兄长他天生聪慧,是侯府的希望,祖母瞧你也是知轻重的孩子,莫说帮助你兄长,总也不会耽误他的,对吧?” 老夫人一句接一句不停嘴,看似温和交代,实则却是数落和质疑接连砸来,远哥儿脸色都变了。 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峰哥儿,又看看老夫人:“远儿不懂,曾祖母,可是远儿做错了什么?” 老夫人古怪的一笑,阴阳怪气道:“曾祖母年纪大了,凡事还要仰仗你母亲,哪里会挑你的错?爱你都来不及,只是好意提点你日后须注意之处,你母亲她可是对侯府有大功劳,自然也会把你教导的很好。” 她若是把话挑明了,远哥儿立马就要告诉映璇,回头映璇闹到她这里,就很有可能破坏了她好容易才稳住的侯府局面,又会叫她苦不堪言。 且她听说这几日韦映璇正在安排峰哥儿的归宗礼,若她因此事心存不满,在成礼那日敷衍她的峰哥儿,岂非不妙。 远哥儿这个小东西,小小年纪便长了如此多心眼儿!跟他亲曾祖母周氏一个德行!不愧是一家人。 她今日一瞧见峰哥儿的样子就不对劲,再三询问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远哥儿一直写信滋扰于他,非逼着他编什么劳什子故事,老夫人是不相信远哥儿有多么喜欢听峰哥儿讲故事的,这么做无非是耽搁峰哥儿的时间,想让峰哥没时间读书写大字。 峰哥儿现在入了族学,下了学有夫子布置的任务,成日还要抽空练大字,无端被远哥儿一番无理的要求,这孩子心软,不忍心拒绝,更怕他母亲不高兴,只好答应了,每日都伏案到很晚,挖空心思给远哥儿想故事,天天觉都不够睡。 怪不得艾妈妈去学堂那边打听,得来消息,说是峰哥儿这几日在学里表现不佳,夫子讲学时,注意力并不集中,被夫子点名好几回。 每日觉都不够睡,能集中精神吗? 亏的她今日发现了端倪,仔细盘问了,又亲眼看了远哥儿给峰哥儿写的几封催故事的信才得知真相,若非如此,此事还不知得瞒多久! 远哥儿却已经如做错事一般,整个人都惶恐起来。 期期艾艾地看着老夫人:“曾祖母,远儿还是不懂,是您不喜我学算学,还是不喜远儿做了其它事?” 老夫人心里冷哼,这小子是想把话问清楚了好回去告状,她偏偏不把话说透! “自然是没有的,你和峰哥儿都是侯府的希望,曾祖母对你们的喜爱都是相同的,你们任何一个人犯了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曾祖母都会提点你们。” “不过远哥儿……你日后还是要将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你不是有书童么?曾祖母上回不是点了你一个书童,你便让他陪伴你,莫要去影响别人。” 曾祖母这般说,可是在批评他影响旁人了么?可他并未影响旁人。 远哥儿既狐疑且委屈,他不知该反驳还是该沉默。方才质疑了几次,曾祖母却都不肯直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怎么,曾祖母对你的教诲,你都不愿意答应吗?” 远哥儿忙低下头,“我知晓了,曾祖母。” 第87章 狡辩 远哥儿头一次在曾祖母这里感受到冷漠和针对,心里十分难过。 但他思来想去,还是想搞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夫人一眼便看出他还有话说,挥了挥手,“好了,一大早的,你只顾着吵吵拨算盘的那些话,曾祖母听得头都疼了,好像真有算盘在耳边哗啦响,你且回去吧。” 她却留下了峰哥儿。 远哥儿是红着眼角离开的,一路上委屈的鼻头直发酸,却硬忍着未哭,他想起母亲前些日子离府便是因为受了父亲的冤枉。 母亲尚且能坚强不受辱,他也要像母亲那般,不能随便让曾祖母冤枉了去。 想到此,他顿住了脚步。 上房里,老夫人拉着峰哥儿的手,十分殷切地叮咛:“好孩子,记得曾祖母的话,切勿再受他的影响,你只管专心念你的书。” “你不比他好命,有个关心他的娘亲时时照应着,你便要处处比他更努力,比他更发奋图强才是,现在吃些苦头,却能磨练你的毅力,日后方有大出息。” “待你考中功名入仕,叫皇帝看重了你,侯府便会在你手里发扬光大。” “到那一天,你周围那些宵小便不敢再打歪心思害你,因为你变强大了,他们便会掂量害你的代价。” 峰哥儿只关心何时能见到他娘,根本不耐烦听这个。 且老夫人口沫横飞不说,嘴里还朝外喷着一股腐臭味,他脖子直往后仰。 “请曾祖母放心。”他脑袋左躲右闪,急慌慌地应承道:“我定会好好用功的。” “在学堂课上,不可再走神!”老夫人将他的小脸端正,严肃地道:“否则曾祖母先打你手板。” 峰哥儿知道曾祖母是吓唬自己,打是不可能真打的,可她嘴臭啊。 他捏了捏鼻子,难过的快哭了,“曾祖母,你当我为何走神,除了瞌睡睡不够外,也是想我娘了……” 说到此,挤出几滴猫尿,顺势从老夫人怀里挣脱出去,借着抬袖擦泪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 提起韦映雪,老夫人却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如今咱们侯府,是你母亲一人当着家,曾祖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撒手不管家事了,你母亲有管家的能耐,可惜就是容不下你娘,且她还有个厉害的二叔入了内阁,成为了她的靠山……”说到此处,她顿住。 峰哥儿一七岁的孩子,懂什么,与他说那么多也没用。 她摇摇头,“此事,你只能再等等看,若你母亲不同意你娘进府,曾祖母也无法。” 老夫人以为把一切推到韦映璇身上便应付过去了。 哪知峰哥儿竟什么都知晓,他较真地说:“母亲是不答应我娘做平妻,没说不答应做妾,曾祖母,您去找母亲说,便让我娘回来做妾,只要您张口,母亲定会答应的。” 老夫人讶然地看着他,半晌,失笑了,“你这个孩子,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去,可你当儿子的,怎能劝你娘为妾?你娘她定是不愿意的。” 若是愿意,早在刚回来那会儿就松口来找她说了。 现在却是晚了,韦谦都把她锁进柴房里,怕是一时半刻不会放她出来的。 “曾祖母,俊峰知晓做妾不好,妾室怎比上平妻,可我娘就是做妾也比见不到她的强。”峰哥儿说着又哭了。 这次的眼泪却是发自真心的。 若他以后的日子都没了系统的陪伴,他宁可不做侯府劳什子少爷了,跟着他娘回外公家住柴房也好,回北疆也好,都好过如今在侯府无趣的生活。 老夫人瞧见他哭的伤心欲绝,急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是越老越待见小孩子,以前只有远哥儿时,她待远哥儿也十分不错,现在峰哥儿来了,就更是恨不得放在手心里宠着。 一番哄劝,又许了宝贝,峰哥儿总算不哭了。 他走的时候,是捧着两个精致的盒子出门的。 老夫人送了他一根上好的狼毫,一方砚台。 都是她私库里存着的好东西,她挑了最好的给了峰哥儿,却不舍得拿些旁的给远哥儿。 峰哥儿走后,她还对艾妈妈说:“映璇若得知了问起来,就说这两样东西是峰哥儿入学堂的开笔礼,待远哥儿七岁入学堂时也有一份,省得她又说我偏心闹起来。” 她自己先来上了气,沉着嗓道:“哼,我忙碌一生,临到老来,整个侯府却像是她韦映璇的侯府了?我给自家的小曾孙送两样宝贝都如此小心翼翼,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艾妈妈苦笑:“您就别想这些事了,仔细影响了心情,每日宽宽心心才能养好身体。” “你说到养身体,我感觉近来身子骨倒是将养回来不少,回到了未犯病时的水平。”老夫人自我感觉良好,今日照铜镜时,发现嘴巴竟不那么歪了。 等峰哥儿归宗那日,她在亲戚族人面前便不必再遮着脸了。 艾妈妈生怕老夫人觉得自己精力好转,便又要强起来,一通折腾下来又把自己气倒下。忙劝道:“府医说了,您的病根没那么容易消,那可是卒中,您还需每日按时吃药,一顿都不能停,仔细调养个一年半载的。” 峰哥儿带着老夫人给的礼物刚出了栖迟院,突然眼皮一跳。 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远哥儿满面严肃地站着,面朝着自己的方向,一看就是在等着自己! 峰哥儿心头微微紧了紧,脚步不自觉放缓。 短短片刻时间,他便下定了决心,若远哥儿找他的麻烦,他便来个矢口否认。 “兄长。”远哥儿主动先朝他见礼,却十分严肃地问:“今日曾祖母话里话外有责备之意,却不告知为何,小弟十分困惑,所以在此等待,请兄长为我解惑。” 瞧见峰哥儿手上捏的礼物盒子,心头又添几分苦涩。 峰哥儿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哥儿。 他竟然未发火? 原本他还手心直冒汗,生怕远哥儿找他的麻烦,见他居然如此冷静地询问,紧张的心松弛下来。 “我也不知,我只是比你早去了不到半炷香时间。”他一副诚恳状,说道:“曾祖母都未跟我提起你,我不知她为何那般说。” “如此么……”远哥儿蹙眉,若有所思,“曾祖母说到算学,我尚且知晓她的想法,上回父亲也说了,叫我不必花太多精力学习算学,而是好好读文章,想必曾祖母也是一个意思。” “只是曾祖母又提及让我勿影响他人,这我便不懂了,我自问未曾影响过旁人。”远哥儿抬眸,直直地看向峰哥儿,直言问道:“曾祖母可是在说我影响了兄长?” “若不是,祖母又为何如此暗示我?”他直勾勾地盯着峰哥儿。 峰哥儿眼神不自觉飘忽了一下,咽了口口水,“你如此质问我,不会是怀疑我吧?可我真的未对祖母说什么,再说你我整日又不在一处,你如何影响我?” 他十分冤屈,“你我通信也有一段日子,你该知我是真心拿你当好兄弟的,你怎会这般想我?” “方才你走后,我一直在曾祖母跟前帮你美言。” “这几日学堂布置的课业多,我每日都写到深夜,休息不足,今晨便一直犯头晕,结果你还冤枉我,我简直冤死了我……” 第88章 如何回击 远哥儿恍然,看着他的目光又有些内疚,“对不住,看来是我多心了。” 他特意解释道:“小弟只是感受到曾祖母的迁怒,不想此事不明不白的过去,所以才想问清楚,请兄长勿怪。” 峰哥儿一副大度状,“我自然不怪你,你如此说话就生分了?咱俩可是好兄弟。” 说着便顺手搂在远哥儿肩头,两人并肩往外走。 “此事,却是曾祖母讲话不清楚,不怪你,我在旁听着也觉得曾祖母对你好生苛刻!” “依我看,她既然不喜于你,往后也大可不必往她跟前凑。” 远哥儿越听他讲话越有些不知分寸了,连忙退开来,“兄长,不可如此说,曾祖母面前,你我都是小辈,须得尊老敬老,孝顺她老人家。” 峰哥儿嘿嘿一笑,打着哈哈,“那是自然,我只是替你觉得憋屈,你这般孝顺,却换来曾祖母一顿苛责,我若是你,定会十分难过。” 远哥儿惨淡一笑,“兄长,这两日沐休你要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学好功课,第八回的故事,若你无空书写,不妨过些日子,切勿累着自己。” “放心,我一有时间就写故事给你,咱们可是最好的兄弟,就是累点我也心甘情愿。” 他心头十分得意,远哥儿就是个小傻帽,好哄的很,看来此事完美揭过去了。 远哥儿回到卧梅轩。 韦映璇正在书房理账册,瞧见他闷闷不乐的模样,便心里有了数。 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好以整暇地问:“可是方才去请安时,你曾祖母给了你难听话?” 远哥儿瞪圆了眼睛,“母亲,您如何得知?” 自小到大他都不喜告状,是不想母亲担心,今日之事原本也不打算说的。 “有何难?我一猜便知,他那点小伎俩,无外乎是背后挑唆。” 远哥儿狠狠怔住了,母亲无疑是在说峰哥儿背后挑唆。 他稍一作想,心情却是沉重起来。他从来都不是蠢笨的孩子,只是愿意信任他人,愿意待人宽厚,来往数次通信,他都把峰哥儿当好兄弟看待。 今日在路上他其实便怀疑起峰哥儿了,可后来当面询问,峰哥儿不但否认,还诉说了身体抱恙,瞧着十分诚恳,他便软了心肠,选择相信。 韦映璇瞧着他的表情,便知他已想明白了。 “君子坦荡荡,此话出自《论语、述而》,可你若觉得所有读过此文章之人皆是坦荡君子,轻易相信他人,那你便太天真了。” “可还记得前些天我与你说的话?何为小人行径?” 远哥儿白着一张脸看她,后知后觉道:“原来母亲早就料到了,可您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 “为了让你今日结结实实吃了这一记暗亏,日后你才会长记性。” “此时此刻你想明白了么,你曾祖母为何今日这般对待你?” 远哥垂着眼睛道:“想明白了,峰哥儿定是把我与他诉说日常学习算学那些信都给了曾祖母看,所以曾祖母才会贬低我对算学的喜爱。且我在信里一直请他书写后续故事,曾祖母今日先是说他每日在学里辛苦学习,接着便提醒我莫要影响旁人,儿子全都想明白了,是峰哥儿在曾祖母那里陷害了我。” “只是……” 韦映璇淡淡地接过话:“你只是无法接受,只是心里难过,只是不敢相信他竟会这般对你,明明说好的做好兄弟,他却包藏祸心欺骗于你,是也不是?” 远哥儿扁了扁小嘴,低落地道:“母亲总是能猜到儿子的想法,我确实这般想的,可您定要说是因我太天真了。” 韦应璇并未斥责他,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见过铁匠如何铸剑么?一块铁不经过锤炼,是无法炼成一把好剑的。今日的亏,便是让你受教,让你成长。” “你必须接受人心叵测,必须知晓你的善心不见得会收获同等善意的回馈,无论身处何处,都要记得先保护好自己,不可轻信他人。” “母亲。”远哥儿十分懊悔地道:“我知道了,此事给了我教训,日后我定不会再被峰哥儿算计了去。” “仅一句知道了便完了?”韦映璇挑眉:“我且问你,你该如何回击?” 远哥儿深吸口气,语气沉稳下来:“先回书房收集峰哥儿给我写那些信,第一封信是他主动让书童送与我的,信里写了故事,足以证明是他以故事为诱饵在先与我结交。” “然后呢?” 远哥儿看着她的表情,语气便不那么确定了。 但还是说道:“然后我会拿着信去曾祖母那里澄清,我从未缠着他给我讲故事,我与他之间的书信皆是他主动。” “你这么想很好,若换个人做你的曾祖母,此法兴许是最简单直接的。可惜你未考虑到你曾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淡淡道:“当你将峰哥儿主动写与你那封信给你曾祖母时,她的确会吃惊,甚至会因峰哥儿的阴险之举而愤怒,但你以为她会斥责甚至惩罚峰哥儿,接着会吐出几句懊恼之言,且对你态度好转?那便大错特错了,她不但不会承认错怪了你,还会彻底倒向峰哥儿一边。” “因为她一旦承认是冤枉了你,便是承认了她年迈昏聩且偏听偏信,连顽劣小童使出的小心机都无法分辨。” “且人总会想着法儿美化自己喜爱之人,你曾祖母尤其是如此,在她心目中,你是过继来的,你再孝顺,也比不上她的峰哥儿那般亲近,她认为峰哥儿才是侯府正统的血脉,此等小事,她便会轻拿轻放,甚至连处置都无,一句不咸不淡的教诲便过了。” “你以为事情便完了么?你又想错了,你曾祖母会倒打一耙——质问你兄友弟恭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竟然私下里告你兄长的状,便是你兄长做的不对,你却错的更离谱!” 打了两辈子交道,她太懂老夫人了! 远哥儿英挺的眉时而皱着,时而抬起,陷入困顿之中,“母亲,照您所说,曾祖母的心已经偏给峰哥儿了,儿子却该如何做?” 韦映璇笑了,将他打发下去,“时候还早,你自己好好想想,午饭时再与我说。” “是,儿子先告退了。”远哥儿一改进屋时的失落,满脸思虑地离开了。 栀茉匆匆从外头进来,“大奶奶,赵安康寻了来,请求见您,大门上的人见他一身素服,一看便是刚披麻戴孝的,便拦了。他却一直不肯走,有个婆子认出他是赵账房的儿子,便来让我问问您,是见还是轰了?” 第89章 栽培 韦映璇想起那个十分沉稳,却又满身倔强之气的少年,摇头失笑。 那日不是说了先稍安勿躁,等她的安排么,怎就急着上门了。 她道:“去把他请进来吧。” 张氏因感谢她才决定不追究老夫人和侯府之责,她便趁机狠狠宰了宋拓一笔,让侯府多出了不少银子给了张氏。 后来张氏去官府画了押,此事才算告一段落,且刘大人是个纪律严明之人,倒是并未让此事从衙门传开。 事后,韦映璇便派了两个办事得力的管事妈妈去帮着张氏操持赵账房的丧事,两个妈妈尽心尽力,办的十分体面。 算算日子,赵账房的头七也是过了。 看来这个孩子是不愿食言,怕她忘了他,便主动跑来找她了。 韦映璇站在窗边,看向不远处的湖心廊桥。 栀茉走在前头,身后跟着赵安康。 他们下了桥,步入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道旁满是花花草草,鹅卵石的道路不平,但他步子却走得很稳,一路上也不乱看,更不与栀茉打问什么。 这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也很重视承诺,可以留在身边做事。 韦映璇本想为他安排个账学徒的差事,做的好,今后便让他打理她自己的产业,如此也算继承他爹的衣钵,可现在又觉得这个孩子性子老成,是个做管事的料,稳重可靠,最重要的是他知晓感恩,他母亲是也是个厚道的性情中人。 她思绪间,栀茉已带着赵安康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见过大奶奶。”赵安康上来就行了跪拜大礼。 他十分干脆,人还跪在地便道:“父亲丧事多谢大奶奶支应,安康无以为报,想留在大奶奶身边为您做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安康自愿入奴籍,这是按过手印的契子。” 韦映璇愕然地看着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氏这母子两人,太实诚了。 自愿签奴契便是把自己的一条命都交给了主人,把一生都交出去了。 她道:“你且先起来,日后见了我不必行此大礼。” 赵安康却把手里的契子举到了头顶,“请大奶奶收下,因您的照拂,我娘和弟弟妹妹们都不缺银子了,这几日我娘还准备在城里新购置宅院,不能总是住在您的宅子里,这一切都是托您的福。” “家中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安康再无后顾之忧,以后只想在您跟前报恩。” 韦映璇也不说虚话,从他手里抽了契子,直言道:“此物你拿走。我知道你十分感激我,想为我办事,你若有这份心,便该想想是否有资格留在我身边办差,打算如何为我办差,而不是一心成为我的奴仆。只要你差事办的好,不存歪门邪道的心思,即便不是我的仆人我也会全心信任你。” 赵安康面色不显,耳尖却微微泛红。 他凭着满腔热血来的,却未想过自己年纪尚轻,资历也不足,更是从未在外头办过什么事,大奶奶不一样,她管着整个侯府,手下肯定不缺办事周到利落的能人。 “大奶奶,我以前未出门办过事,但我愿意踏踏实实学,若我没能力办好大差事,我便去做小事,便是让我洒扫、挑粪、当伙夫都成的,我只想给您办事。” 韦映璇看他的样子,笑了起来,“差事不是片刻间说定就定的,我要先看看你的能力、心性、长处,适合办什么差事。” 赵安康听出这是要栽培他的意思,眼睛微微亮了,“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许。” 韦映璇却对他更满意了,短短几句话便看出赵安康是个情绪十分稳定之人,不为旁人暂时的否定和拒绝而太过气馁,也不会好高骛远。 他也很聪慧,应该已经看出她看重的不是表忠心的承诺,而是要看他的本事,今后须得拿实绩说话。 她和赵安康交代她对他今后的打算,栀茉和照影也在外头小声讨论。 “这个赵安康瞧着很踏实,希望大奶奶留下他,今后就是帮咱们奶奶跑跑腿也是个可靠得用的。” “可不是么,咱们大奶奶于他有恩,他便是背叛谁也不会背叛大奶奶,日后会跟咱们一条心。” “不过说起来,这次大奶奶回府,府里的下人都比从前殷勤了许多,每天不少凑过来讨好的。” “那又如何?大奶奶受委屈时也未见谁仗义执言了,大奶奶也知道她们的德行,对她们都不假辞色的。” “不怪大奶奶心冷了。”栀茉不忿地道:“换了咱们被侯爷、被老夫人那般对待,怕也要寒透了心。” 说着说着,她们突然不再讨论,赵安康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韦映璇亲笔写的一封信。 韦映璇让他拿着信去韦府找二婶,今后先跟着二婶手下的许大管事跑腿,学习如何在外为人处事。 送走了赵安康,小厨房那边也送了午膳。 今日远哥儿却来的晚,饭菜摆上桌片刻,他才匆匆进来了。 一挑门帘便道:“母亲,我知晓该如何报仇了!” “哦?”韦映璇好笑地看着他,“你知晓什么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远哥儿一本正经地道:“我心中已略有小计,却不知他会不会上钩,可我已决定先试试再说。” 韦映璇忍俊不禁,“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莫不是你也要去你曾祖母那儿背后挑唆不成?” “我才不去背后嚼舌根。”远哥儿眸子灼灼发亮,“我是要以身入局,让曾祖母自己发现他的顽劣,我还想让父亲知晓他的真面目,曾祖母年迈偶有糊涂,父亲却知晓惯子如杀子的道理,必不会姑息。” 韦映璇瞧他说的头头是道,觉得十分有趣,简直都要抚掌替他叫好了。 董妈妈也在旁边开怀笑,笑的脸盘都大了一圈,“咱们远哥儿小小的人儿就知道用计谋啦?说明这回这位师父请的好,名师出高徒。” 不过她们却都不知道裴祖顺的具体来历,只知他与韦禛私交甚笃,还在京郊办了间学堂,学子不多,不甚出名。 韦映璇却不急着打听远哥儿的“好计谋”。 而是先问:“若按你的法子真报了仇,你可会瞧着他心软?觉得既已还击,此事便一笔勾销了。又或是看到他受惩罚,觉得他十分可怜,继而又再度失了原则与他交心?” “不会。” “师父教了,行事须干脆果决,对待恶人不可妇人之仁!” 这两句又把韦映璇给逗乐了。 远哥儿十分幽怨,“母亲为何笑?请您严肃起来,儿子十分认真。” 韦映璇连忙抿了嘴,清了清嗓子,“好,母亲不笑。” 第90章 给峰哥儿下套 远哥儿这才道:“今日我想通前因后果后,突然想起您那日对我说的那番话,只觉得振聋发聩,越发明白了您的苦心。” “哦?我是何苦心?” 远哥儿一字一句道:“若我太仁善,便会让小人有可逞之机,让小人有机会害我,我不想折损在小人手里,只想在母亲身边平平安安的长大,以后有机会孝顺母亲。” “请母亲放心,儿子不会心软。此事过后,我只会与峰哥儿保持距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若再想算计我,就休怪我也让他吃教训。” 韦映璇欣慰地看着远哥儿,眼底泛起点点泪意。 仅是一个多时辰不见,却突然觉得远哥儿长大了。 重生后她总担心远哥儿心性太纯善,会像上辈子一样又着了峰哥儿的道。 没想到这孩子吃过一记亏,便很受教。 可见他是个一点就通的孩子,又或许也与裴夫子这些日子的教导有关系。 “既如此,便开始说说你的计谋吧,母亲已迫不及待了。” “今日起我便如常与他通信,叫他以为我十分蠢笨,被利用而不自知,接着我便要开始下套了,我想他定是对曾祖母的偏爱与世子之位十分渴望,我便告诉他……叽里呱啦,咕叽咕叽。”远哥儿条条是道地说完了。 到底是孩子,韦映璇觉得远哥儿的计谋还是有几分童真与稚嫩的,但整体思路却十分清晰,目的明确,下套也下的有模有样。 才不到七岁,能想到诱敌深入的法子已是不易。 她帮着远哥儿顺了一顺,将其中不恰当之处略做改动。 吃过饭后,她还特意叮咛董妈妈和栀茉照影几个,不必暗中帮着远哥儿,既然想好的计策便放手让他自己去处理,只是盯着些峰哥儿,防备着出什么意外。 端午节吃粽子是传统。 按往年的惯例,遇上节日侯府总要摆一桌家宴,一家几代人团聚一堂,今年因老夫人卒中,她自己说是精力不济,提出各院在自己院子单过。 面子总是要做,晚饭韦映璇特意带了小厨房做的粽子去栖迟院看望老夫人。 闲聊时,她提了几嘴远哥儿学习算学的事。 她非常自豪地道:“远哥儿喜欢算学,我本打算先让他认真练习拨珠,巩固一段日子再心算,他自己已是迫不及待自学了,现在五十以内都能心算出结果,我试过他几次,均未出过错,可见他私下用的功夫。” 老夫人内心嗤之以鼻,面上却惊讶地说:“他都学到心算这一步了?不错不错,咱们远哥儿越发聪慧了。” “不过,我听说你给他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启蒙夫子,这又是为何?” 韦映璇轻描淡写地道:“七岁才入学堂,远哥儿还有四个月满七岁,还早着。孙媳不是没想过找位名师,名师却都要求严格,若要求远哥儿每日卯时起床读书,孙媳舍不得他受这份苦。” “现在只学一些浅显的文章,秀才就够教他了。” 老夫人不胜唏嘘,既瞧不上韦映璇的安排,心里却又升起一丝说不出的庆幸。 既然韦映璇自己都不上心远哥儿的未来,她却为何要管那么多?有那个精力不如多关照关照峰哥儿。按理,远哥儿到底是从二房过继来了,到底也是侯府的子孙,她是该盼着远哥儿越来越出息的,可是,世子之位却只有那么一个。 远哥儿若是太优秀,倒叫人为难了。 韦映璇从老夫人那里离开,又去给婆母陈氏送粽子。 陈氏正和胡妈妈以及她身边几个下人坐在一桌吃粽子宴,韦映璇过去时,胡妈妈正唱着小曲助兴,逗的陈氏开怀大笑。 她一进屋,下人们便都拘束起来,齐刷刷退了下去,只留胡妈妈在一侧,她却也不敢坐下,站到了陈氏身后。 其实韦映璇御下并不多么刻薄严厉,只不过现在整个侯府都知道她一人掌权,老夫人都须仰仗她,下人们对她眼见着敬畏起来。 峰哥儿居然也在。 他坐在陈氏身侧,双手放在膝上,坐的端端正正,看起来倒是十分乖巧。 “婆母,我带粽子过来看您。”韦映璇给陈氏见礼。 “映璇来了,快坐。” 陈氏赶忙拉着她入座,见她瞟了眼峰哥儿,便急忙解释:“我今日本是未打算叫峰哥儿过来我这里过节的,我这里菜式偏辣,孩子们吃不惯。” “偏巧我今日午时去你曾祖母那儿拜节,峰哥儿也在,一块吃了午饭。我离去时,你曾祖母要睡午睡,便吩咐让峰哥儿跟了我来,说是,大过节的,莫让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身边须得有亲人陪着。” “我一想,他亲娘那个德行,又被赶了出去,眼下就丢下他一个,拓儿近来都不着家,他一个人回院子也是孤孤零零的,确实可怜。” 峰哥儿眉头都快要拧到一起去了,祖母会不会说人话?什么叫他娘那个德行? 韦映璇弯了唇,笑的十分促狭,“您费心了。” “嗐,我还特意叫厨房把饭菜做清淡,谁知道峰哥儿也没胃口,坐了没片刻便闹起来,闹着说是想跟远哥儿一起玩,这不,我刚让一个丫头去请远哥儿,前后脚的功夫,你就来了。” 韦映璇目光平平静静地打量峰哥儿。 峰哥儿小脸瞬时间惨白,不敢与她对视,眼神瑟缩着低下头去。 韦映璇却大度地说:“那正好,远哥儿这两日不用做功课,过来您这里坐坐,跟着您吃吃喝喝热闹热闹。” 她跟陈氏寒暄,坐了也没多久,连筷子都未动就告辞走了。 远哥儿来之后,倒是跟峰哥儿两人相处的十分友好。 陈氏瞧见他们处得好,也觉得省心,叫了丫环去拾掇牌桌要去打几局,让两个孩子自己在院子里玩,留个丫环照看。 远哥儿拉着峰哥儿到无人处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峰哥儿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悔悟呈亲。”远哥儿道:“我惹了曾祖母不快,心头十分不是滋味,便用了一上午时间写了它,希望曾祖母看见后能重新喜爱我。” 峰哥儿舒展的眉头立刻挤在了一起。 迫不及待展开纸张仔细看,原来远哥儿抄写了三字经,末尾则是十分虚心地承诺要好好念书之类的,全篇是对长辈教导小辈的回应。 峰哥儿心里很不高兴,远哥儿这是要去讨好曾祖母吗!可曾祖母明显对自己更偏爱,他顿时感觉到一阵危机感。 想到此,他便摇头撇嘴道:“我的天,你居然写这些?你又未做错事,干嘛写这些无用的东西。” ---- 看见大伙送给我的打赏了,在此泪汪汪谢谢宝宝们,大伙不用送付费礼物,有时间的话送免费看广告的就行。 第91章 上钩 远哥儿一脸理所应当。 “难道不该么,曾祖母她老人家是长辈,长辈对小辈的教诲,小辈便该虚心听取,此乃孝道使然,她老人家若收到我亲笔书写的呈亲信,定会高兴的。” 峰哥儿一时间倒是噎住了,不知该如何继续忽悠。 他与他娘在北疆生活惯了,塞外民风粗犷,且他娘本也不在乎规矩礼节,便也未曾刻意引导过他,只是在回京投奔侯府的路上仓促间教了他一些粗浅规矩,他行事自然不习惯像远哥儿那般处处恪守礼法孝道。 回京后他们便去了外公家,外公得知他娘这七年竟未在外嫁人,他乃侯府流落在外头的私生子时,脸色十分难看。从那起,盯着他目光便冷飕飕的,他那几日过的别提有多拘束,严守规矩也是因为害怕外公赶走他们娘俩,而不是打从心里敬畏。 他还是忍不住道:“孝道归孝道,可你被冤枉也是事实,我若是你,才不会如此卑躬屈膝,我又未做错事,凭什么要认错?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气节才是!” 远哥儿却摇摇头,“我是嫡子,兄长进府晚,又是庶出,恐怕还不知嫡子在家中的地位,便是为了长辈的期许我也该严于律己。兄长若有空不妨帮愚弟瞧瞧这封呈亲信里有何措辞不当之处?” 庶出!庶出!庶出! 峰哥儿心头涌上一股无名怒火,气的想骂人。 自从前些天韦映璇从外头回来了,府里到处都在说他是庶出,他已听了好几个丫环婆子在偷着议论此事,还说过几日侯府就要给他办归宗仪式,在族人面前正式公开他庶子的身份。 他原本还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以前在北疆他娘从未跟他说过嫡出庶出有何不同,边关那里又不富裕,寻常百姓家都是一夫一妻,家里连个妾室都无,他自然未见过谁是庶出的,哪知道区别如此大! 远哥儿这般说,他却是突然介意起来了! 凭什么,远哥儿是嫡出,自己却是那个庶出的。 明明他爹只认了他一个人的,那日还偷偷与他说,叫他努力用功,日后会想办法抬他娘的身份。 “兄长?你为何不说话?脸色瞧着如此紧绷?”远哥儿奇怪地看着他。 峰哥儿赶忙回神,压下心头的妒忌,道:“你放心,我可是你的好兄弟,自然全力帮你,拿来我帮你瞧瞧有何不妥。” 他拿了信,假模假式地看,满脑子却回荡着远哥儿方才那一番关于嫡庶的话。 也不知哪里来的邪念,他脱口道:“依我看你写的很好,哪里都不需改,只是,曾祖母看了却未必会高兴。” “兄长何出此言?”远哥儿紧张地问。 峰哥儿警惕地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说:“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但瞧着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还是好心和你说了,谁让咱们是好兄弟。” “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不许说出去,此事也是我偷听来的,你须得保密才是。” 远哥儿忙答应:“自然,我绝不会乱说。” 峰哥儿便压低声道:“曾祖母她并非因你做错了事才不喜欢你,而是她本就厌恶你!你今后便是做的再好她也不会看重你,只因,你是过继来的,她恨不能赶紧把你送回你亲爹亲娘身边去!” 他心头满满恶意。 这些话自然不是宋老夫人说的,而是他自己编的。 他娘说过,他才是宋府未来的继承人,远哥儿只不过是二房过继来的,根本不算真正的侯府血脉。 而且这段日子,他也发现老夫人确实对自己更偏疼些,书童是先可着他选,送他的毛笔砚台也是独他一份,压根没惦记着远哥儿。 结合他这些日子体验到的,他再稍一动脑筋,便轻松捏造出一句离间之言。 远哥儿果然大受打击,“曾祖母竟然是如此说的么。” 他难过的眉毛都耷拉下来,垂着脑袋直叹气,“我本还欲好好表现,却原来曾祖母根本不曾拿我当一家人。” 峰哥儿看着他低落的样子,心头别提多舒畅。 侯府地位最高的哥儿只能是他一人,远哥儿永远都别想和他争。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远哥儿望着他,目光十分无助茫然:“嫡庶有别,我为嫡子,你乃庶子,你娘都不是府里的,我母亲却是府里的主母,为何曾祖母却要针对我,却并不针对你。” 峰哥儿闻言立马咬了咬牙,腮帮子都咬的鼓起来,心道你马上就不是嫡子了。 他忽然就动起了歪心思。 曾祖母想没想过把远哥儿送回西府去他是不知晓的,但他却晓得一点,要是远哥儿犯了弥天大错,惹曾祖母震怒,曾祖母一定会把他送还回去! 心里越是酝酿着坏主意,他脸上却越是逼近真诚。 他道:“好兄弟,难道你就未想过反抗吗?我比你大半岁,却是上了学堂,知晓许多道理,这几日我总听夫子说,以德报怨非君子所为,你此举便是以德报怨。” “咱们读圣贤书便是为了日后做个君子,可你却专做有违君子之事。” 他听曾祖母说远哥儿才读了三百千启蒙,读这么点书能知晓什么道理?随口胡诌几句便足够唬住他了。 “夫子当真如此说么?那我也要做君子!”远哥儿态度果真动摇起来,却还是举棋不定地问:“可曾祖母是长辈,若不以德报怨,我该如何做?” 峰哥儿恶毒地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以仇报怨!你未犯错,曾祖母却冤枉你,便是她错了,不过夫子又说了,百善孝为先,孝道还是要遵守的,这就有些难办。” 他把食指搭在下巴上,忽道:“有了!我有个点子,既可助你报仇,又能叫你守住孝道。” “兄长但说无妨,我一切都听你的。” 峰哥儿坏坏地一笑,“你可以用炮仗炸曾祖母。” 沉默,长久的沉默。 远哥儿直勾勾看了他了好半晌,嘴巴张了又抿,抿了又张,十分一言难尽。 他到底还是幽幽地问:“兄长可是在戏弄于我。” “不是啊。”峰哥儿解释道:“茅厕后有粪池,只要趁着曾祖母如厕时把点燃的炮仗扔进粪池,曾祖母一定会被炸的魂飞魄散,便也算是对她此次对你不公允的惩戒。” 远哥儿却十分犹豫,“我从未做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被发现了,母亲定会重重责罚我的。” “怕什么。”峰哥儿不以为然,“自然是要偷偷的,不叫曾祖母发现,如此她便算是受到了惩罚,你也不用被苛责不孝了。” 远哥儿仍是摇头:“库房的炮仗都有数,从哪位妈妈手里拿了都要登记在册,事后一查便知。” “简单,从外头弄便是,再说炸曾祖母也用不了几个,炮仗的事你不必担心,交给为兄,我很快为你寻来。” 到时候远哥儿一定会被愤怒的曾祖母抓起来狠狠惩戒,再把他送回他亲爹娘那里去的。 想到那个画面峰哥儿就兴奋的不得了,他把远哥儿写的悔悟呈亲顺手揉作一团,“别犹豫了,此次为兄替你拿主意了,我一心帮你报仇,你怎可拖后腿?” 第92章 差事旁落 “可——”远哥儿还是说:“曾祖母身边总是有许多伺候的下人,且上房里便有恭桶,我都未见她去外头用过茅厕,就算我有炮仗,也不知该何时下手了。” “那就等一个出府的机会,别急,我好好想想,咱们上那边去。” 峰哥儿拉着他到东北角的亭子,那里人烟稀少,十分隐蔽。 两人坐在亭子里,峰哥儿寻思了一阵,突然问:“过几日我不是要归宗吗,归宗可是要离府?和族人去先人坟前祭拜?” 远哥儿一愣,点头道:“是,是父亲丁忧时守灵那处,在郊外。” 峰哥儿抚掌,“好,天助我也,就定在那日。” “曾祖母上外头去总不能还用恭桶,外头的茅厕定是简陋,扔完炮仗你便跑,曾祖母反应过来时你人都跑远了,到时她定会被炸的屁股开花。” 他觉得此计甚妙,远哥儿却十分胆怯,“我一人总觉得心里发虚,兄长可愿与我一起?” 峰哥儿早料到逃不过这一问,他早想好了,便说:“自然,放心,我会和你一起的。” 若不这么说,他就怕远哥儿怀疑。 再则,远哥儿一看便是胆小之人,自己若不去,说不定他会退缩。 远哥儿顿时放了心,“那我便安心等那日与兄长一起行君子之事,兄长此次为我出头,小弟感激不尽,日后定会报答兄长。” “哪里的话,咱们可是好兄弟,你如此说就生分了。”峰哥儿连忙摆手。 心里却想着到那日如何尽早脱身。 韦映璇是第二日听见远哥儿说起此事的。 她猜到峰哥儿要耍小阴招,却未想到此子小小年纪便如此阴损缺德。 不过,想到老夫人一瘸一拐从茅厕逃出来的场面,她脸色便十分微妙。 炸老夫人……亏他想得出来! 她问远哥儿:“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可需要母亲助你?” 远哥儿信心十足,“我已有对策,祭祖归宗那日母亲便瞧好吧。” 宋老夫人是不晓得自己即将倒霉的。 她连着几日不见宋拓,过节那日也未见他过来拜节,心里就十分挂念,着人去问宋拓的行踪。 得知他连日来都在奔走他的差事,不是去见吏部某个郎中,便是某个主事员外郎。 他每天出去吃酒,在外与人应酬,回来的极晚,次日醒后又出门了。 老夫人知道他是为了差事,倒是宽心不少。 差事虽未起复,她却觉得安心。 前一阵拓儿只是一味在府上等着,他自小有些心高气傲,不愿上外头溜须拍马,老夫人催了他几次,让他拿钱打点,他也只是嘴上应着。 巴结外头的人他不乐意,自家的姻亲他也是不情愿上门。 韦禛如今的人脉远非曾经可比,老夫人就让他去托韦二打听,他却一直记着韦二当年对他的评价,不愿去他跟前低三下四。 时日长了,吏部还未给批复,老夫人便隐隐觉得他的差事不大妙。 官职能是等来的么?若是轻易能等到,早就批下来了,必然是差在走动的环节上。 拓儿却嘴硬,说他的上峰十分欣赏他,还专门为他写了推荐信到吏部,不需再找人疏通打点了。 老夫人心里急,可身为内宅妇人也没旁的办法,总不能替他出面。 没想到这次孙儿却让她刮目相看。 自从那日祖孙俩彻夜长谈后,孙儿就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一般,他上韦禛那儿接回映璇,又一声不响处理好了赵账房的事,现在连差事都积极走动起来。 可见她的孙儿是成长了。可不呢?府里最近发生了如此多事,经历了这些事,他总得要变成熟些的。 老夫人觉得日子都有了盼头,一大早就乐得合不拢嘴。 陈氏在旁讷讷地坐着,却不敢告诉老夫人,拓儿的差事,旁落了! 她也是今早上才知道的。 胡妈妈过来说,拓儿昨天一晚没回府,快天亮时醉醺醺的回来,在二门上吐得一塌糊涂,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几个小厮把他抬回院子,但他一路上又吼又嚎,动静实在太大,不少下人都听见了。 胡妈妈听说了几句,赶忙去给陈氏回禀。 陈氏叫来宋拓身边的小厮一问,才知道拓儿连日来奔走,却是扑了个空。 他在五城兵马司原先那个职位,突然就叫人顶了去。 拓儿不甘心,去找了他先前的上峰询问,那位大人明明十分赏识他,却不知为何态度冷淡,托词有事走开了。 也难怪拓儿将自己喝成那般,差事旁落,就意味着他从原先的五城兵马司正七品副指挥使,一夜间变成差事待定的前武举人。 陈氏想着这糟心事,就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婆母现在大病初愈,若知晓了此事,如何遭受得了啊? 老夫人却狠狠拍桌:“要叹气就滚回你的院子叹气!一大早的少在我这里呜呼哀哉!成日唉声叹气,把侯府的好风水都破坏了!” 陈氏连忙说:“是,婆母,我再不叹气了。” 上次她与拓儿大闹一场,还请来了西府老夫人,婆母便对她憎恶了起来。 也就端午节那日当着峰哥儿的面才给了个笑脸,平日里不是冷嘲便是热讽。 陈氏在老夫人刀锋般的目光中强行咧开牙笑。 “丑人多作怪!” 老夫人瞧着她呲牙咧嘴的样子就觉得肚子里隐隐有火,为了养生赶紧挥挥手,“滚出去,别再叫我听见你叹气,若是侯府发生什么倒霉事,便都是你招来的!” “婆母,儿媳可不是丧门星。”陈氏原本都要走了,听到此话,刹住了脚步,回头辩解道:“儿媳是今早才叹气的,拓儿的差事可是昨日就丢了。” 第93章 置外宅 “什么?拓儿差事……没了?” 陈氏支支吾吾。 老夫人脸色骤然大变,接着便是白眼一翻,整个人已开始颤颤巍巍的抖动,仿佛下一刻便要晕倒在地。 陈氏吓得伸手捂住嘴巴,几乎要尖叫出声。 老夫人却在紧急关头,自己用力顿了顿拐杖,将身子给撑稳了。 “侯府的百年基业不会败!”她大声道,接着使劲摇头,“不气,不气,我不能气,如今我不动怒,便是侯府的福气。” 陈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却听老夫人又大喊:“还是不成,眼前发黑,艾妈妈!快,去给我拿解郁护心丸!” 陈氏知道自己又闯了祸,生怕艾妈妈从外头进来时把自己堵在老夫人这,头一低便速速开溜了。 艾妈妈闻声儿跑进来,瞧见老夫人面色不好,且还大喘着气,吓了一大跳。 “您这又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赶忙上前拍着老夫人的后背,给老夫人顺着气,又让丫环去寻药。 一通忙活下来,老夫人就着茶水吃了药,脸色才好转了一些。 她撑住茶几,“扶我上床,让人去看看拓儿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官职便是他这个侯爷的立身之本,旁的都是虚的。只有爵位未有官职,那他这个侯爷便是个花架子。 老太爷年轻时在兵部也是有实权的,那些年老夫人不管上哪儿应酬都底气十足,她常打交道的夫人们都给她几分面子,择媳时,她也有资格挑挑拣拣。 她便深知,手握权力才能获得真正的尊重。 侯府总不能一代不如一代,以后沦落成平民,可拓儿这个样子,真叫她揪心啊! 宋拓还在卧房里睡着,小厮不敢进去吵他,成妈妈便亲自进来摇他。 “侯爷,侯爷?” “您醒醒,老夫人请您过去。” 叫了好几声,宋拓才睁开眼。 他身上还带着宿醉的酒气,满口都是浑浊之气,“叫人回了祖母,我下午去。” “这……怕是不成,您还是起来吧,老夫人跟前的满月姑娘来传话,她老人家现在就急着见您。” 宋拓满面阴沉地坐起身。 他伸手摁了摁太阳穴,想起了昨日之耻。 顶替他之人已去五城兵马司上衙好几日了,他却到处请客托人才后知后觉。 祖母一大早叫他,莫不是她知道了? 他浑身的困乏瞬时烟消云散,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 赶到栖迟院,一进上房,便闻见一股参片味。 “祖母她怎么了?” 艾妈妈眼睛有些发红,直盯着他问:“侯爷,您的差事怎叫人顶去了?老夫人还盼着您过些年就坐上左右指挥使的位置,好让她老人家扬眉吐气些,怎就保不住了?” 她是老夫人的心腹,别的婆子不敢说的话,她都敢说。 “老夫人为了给您铺路,为了维持侯府的安定,把手里挣钱的产业田庄都给了大奶奶,府里的话事权也不要了。” “这些日子,老夫人没有一日不憋屈的,给峰哥儿送两件礼物,都生怕惹大奶奶不快,遮遮掩掩的。” “这些事老夫人都不让告诉您,说是后宅琐事,就不让您分心了,您的心是要放在朝堂上的,可现在您把差事都丢了,老夫人还有什么可指望的?” “要是您差事还在,老夫人再苦都还有几分盼头,现在却落得职位被抢,差事待定,老夫人一听说身子就不大好了,刚才吃了解郁护心丸,又含了参片。” 宋拓无言以对。 他也未想到三年丁忧,一朝回京竟会是如此结果。 回府一个多月的功夫,他的骄傲便丢了精光,眼里突然就没了意气风发。 老夫人在卧房里隐约听见了外头的说话声,喊道:“拓儿来了吗?进来。” 宋拓连忙掀珠帘进屋。 老夫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一句废话都没有。 “给我站直了,打起精神来。” “差事是如何丢的就不要再去思量了!” “原先的职位没了,是否还有别的候补?以你的资历,兵部你是不可能进得去的,五城兵马司的差事还是最适合你的,但凡有其他空缺,都要尽力搏一搏。” “若是确定无指望了,那就得赶紧想其他法子,武将的缺又不只武城兵马司有。” “吏部那边,还是你找的关系不够硬!侯府便是如今在朝堂里没人了,那也是百年勋贵,咱们祖上可是从龙之功,那些后起之辈挖空心思都比不上的功劳!若是你早日就开始布局,交好一些官员,断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左右无处逢源的境地。” “你自去筹谋也好,让映璇去找韦禛也好,总而言之,你决不能赋闲在家。” “你的先辈不是将军便是兵部要员,你太上祖从龙之功,当年在战场上护着先帝厮杀出一条血路,九死一生才给咱们宋家挣来了这份荣耀和家底,你祖父他年纪轻轻便在边塞军营练兵打仗,十年时间击退四次北戎来犯的敌军,他脚踏着军功一步步入了兵部!就算是你爹,他一生未有大出息,却也踏踏实实当了一辈子差,未曾出过任何错,更未赋闲过哪怕一日!” “你年纪轻轻就中武状元,前途一片大好,又长得一副好姿容,身板高大结实,要远胜你祖父和太上祖,却为何不能给侯府挣来荣光!” “你绝不能闲在家中,除非、除非你想祖母活活气死在家里!” 宋拓垂首道:“我知道了祖母,我今日便去。” 去何处?去找谁?该如何运作?他却一片茫然。 可祖母逼得如此急,他只能先顺着祖母答应下来。 “祖母,您好好休息,孙儿这就去外头想办法。”宋拓逃也似的离开。 他神色颓唐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就经过了韦府。 对了,映雪。 这些日子忙着疏通关系,打听他的差事,竟是把映雪都忘了,他答应了映雪要接她出来的,映雪怕是一直在满心期待地等着他。 此事须做的隐蔽些。 还好这些日子在外应酬,他从公账上支了些钱。 他手探进怀中一摸,还有两百余两银票,便转头往牙行走去。 一个时辰后,他带着一张房契出来,伙计跟在他身侧。 “别看这宅院小些,地段可是很不错,毗邻东街,出了胡同便是戏院酒楼。” 宋拓到了地方一看,宅院竟藏在一条幽深的胡同中,胡同背阴,一股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宅子里同样令人失望,屋顶和墙壁看起来年久失修,破旧斑驳。 难怪,只花两百两银子就买到手了。 若是他的差事未出波折,他此刻定是不满眼前这座简陋的宅子,甩手便走了,可现下他已无力再折腾外宅一事。 差事未定,前途渺茫,他便顾不上风花雪月。只想着先把映雪接出来,做到不负承诺,旁的以后再说。 第94章 助他领闲差 韩妈妈也到了卧梅轩。 二婶差了她过来侯府上传话,是来说赵安康的差事。 “这个孩子真不错,许大管家一眼就瞧上他了,瞧着就是个踏实的孩子,就把他安排在身边亲自带着了,他很虚心,每日天不亮就去端茶倒水,在院外候着听差。” 二婶儿如今的买卖都是从娘家带来的许大管事在打理。 许大管事是二婶的心腹,却不是二婶府上那位许管家,而是另一位胖胖的大管事,从前在许家就一直为二婶打理着产业,专司生意上的事儿。 “能得许大管家青睐,也是他的运气。”韦映璇不如何意外,赵安康踏实稳重,只要虚心做事,便很容易脱颖而出。 韩妈妈又交给她一份名册:“夫人知道您有把您嫁妆分出侯府的打算,说您用得上,她知晓您手里一时没有得用的自己人,就先物色了几个人过来给您办事儿。” 说起来是侄小姐从娘家带的嫁妆,可当初嫁到侯府时,韦老爷真没给多少。 能有如今的规模,都是侄小姐这些年打理得当,才翻了数番。 侯府老夫人也是当过侯府的家,不会不知道这些产业现在都慢慢做起来了。 侄小姐身为侯府主母,自然不好公然将自己的嫁妆产业从侯府完全挪出去,叫人发现了便是现成的把柄,她总得慢慢图谋,或巧立名目分走账上的钱,或低价转卖更名来个金蝉脱壳,总是要多费些神的。 做这些事手里没几个信任的管事却是万万不成的,安康虽然得用,也十分忠诚,年纪却太小了,资历不足,还未到顶上事儿的时候。 韦映璇笑着便接了名单,“谢谢二婶儿,我本想这几日忙完了主动张口跟二婶提的,没想到二婶提前想到了,都替我安排好人选。” 重生后经历的事越多,她越发感慨上一辈子自己错过了许多翻身的机会。 那时她因瘫痪在床,整日像个无用的废物,自己也颇觉得无颜面对娘家人,便很少主动与二婶联络,二叔却还是念着她未出阁时处来的情分,交代二婶每月都来瞧她一次。 若是那时候她主动些,二婶又岂会不助她脱离苦海。 到死前,当她知道所谓的同胞情谊都是假的,她真正的姐姐早没了,那是个外来灵魂时,方后悔的死不瞑目。 韩妈妈叹气,“您也是心大,便是如此,夫人都觉得不放心,怕宋拓联合着宋老夫人拿捏了您,您自己须长长心,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派人传话来,老爷若在忙,夫人总是有空的。” “我知晓,韩妈妈放心,回去后也让二婶放心。” 她把名单收起来,顺嘴说起起宋拓的差事。 昨夜闹得动静响,栀茉她们都听说了,一大早就告诉了她。 韩妈妈倒先打问起老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听说她上回犯病口眼都歪斜了,这回怕是又打击不小。” “宋拓定会瞒着,可惜我婆母先知道了,便不好说了,我婆母那个人行事莽撞,嘴上也不带个把门的,说不定老夫人很快就知晓了。” 能不能撑住,韦映璇说不好。 上辈子老夫人又活了十多年,她无从参考。 她只关心二叔,便问:“二叔做的可隐蔽?可会让宋拓察觉?” 没想到韩妈妈却一愣,摇头说:“据我所知,不是老爷。” 若是老爷,夫人又怎会不跟侄小姐说呢,此事连她都不知晓,定不是老爷夫人做的。 韦映璇吃了一惊,竟然不是二叔么? 前辈子宋拓的差事不久后就批下来了。 他那个性子是不愿意去外头打点的,差事批的慢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的上峰十分重视他,特意写信到吏部点名要他,吏部最后还是批了。 宋拓那个性格不适合与文人打交道,倒是很适合在糙汉扎堆的武将中,没过几年还又升了品级。 她还以为这次是二叔之故才让他丢了差事。 却竟然不是。 韦映璇心里一动,突然问韩妈妈:“工部尚书之女呢,二婶那日说叫人打听,可查到了?” 说起这个,韩妈妈一脸哭笑不得,“查是查到了,可这位大人家里纳了四房妾室,光千金便有七位,三位嫡女,四位庶女,都是二八年华,皆擅长琴艺,这可难住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主要是,她未打听出尚书家里哪位女儿结了亲,兴许是议亲的步骤还未走完,所以尚书夫人暂时捂着未对外声张,总而言之,此事颇有些古怪。” 韦映璇若有所思,“若是定了亲,左右是捂不住的,总会传出风声。” “对,您放心,夫人会一直盯着这些的,夫人她比您还好奇那位昭儿是谁呢?” 韩妈妈临走前问:“侯爷的差事,您可要让老爷推就一把?” 韦映璇笑了笑说:“好啊,若是二叔方便,助他领个闲差也可,便去工部下属的园林署如何?修葺皇家园林,也是个需要出力气的差事,他正好孔武有力,完全当得此差事,也符合他学武的身份。” 韩妈妈看着韦映璇,未在她眼里看见一丝情感。 不由得叹气:“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夫妻却成了如今这般。” 侄小姐是最单纯的人,当年嫁到侯府时是那样的纯真活泼,若不是彻底寒了心,怎会是如今这样? 韦映璇当韩妈妈起了恻隐之心,说道:“勋爵后代,无什么大本事,领个闲差还不够吗?难道要让朝廷多养无用之人?劳动二叔出面已是看在远哥儿的份上,毕竟他身为远哥儿的父亲,总不能赋闲在家,说出去会给哥儿丢人,可若给他权力太大,我却要发愁日后怎么脱身了,闲差便很好。” 韩妈妈点点头,来时和夫人一样担忧侄小姐,见了面听她如此镇定的说话,倒是才放下心。 “侄小姐,您自己主意正,老奴就不多说什么了,这就回去传话。” 第95章 气又不敢气 韩妈妈前脚走,韦映璇便听说了老夫人受不住打击,险些犯病的事儿。 出于孝道,她傍晚时分前去探望。 “祖母,您可觉得好些了?” 老夫人心里不痛快。 拓儿的差事,她韦映璇从头到尾上心过吗? 虽说她整日打理庶务,可拓儿的差事她也不该不闻不问,但凡有心,早就该去韦二那里说一声,托他帮着疏通打点。 她可好,任由自己丈夫的前途悬而未决也不肯出半分力。 现在拓儿差事被人顶替了,她倒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这么做正妻的吗? 老夫人越想心里越发堵,她已经忘记她的好孙儿前阵子还大张旗鼓要查抄正妻的院子,欲将她定性为贼的一番举动了。 她张口就道:“拓儿他这些年虽说不在家的时候居多,可他在外头从来安分守己,未乱来过,到现在连一房妾室都无,从未让你添过堵,十分对得住你这个正妻了。” “祖母这些年待你也不薄吧?这次还把府里的所有产业都交由你打理。” “更别说连峰哥儿都照了你的意思,降为了庶子。” “侯府现在事事以你马首是瞻,待你可一点不差啊。” 韦映璇一听这番话,就知道老夫人这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又贼心不死,忍不住想要拿捏她了。 她根本不接招,轻飘飘地道:“祖母可要喝口水?您嘴唇有些发干,润润喉再与孙媳话家常。” 宋老夫人呼吸当即就紊乱了,十分想发火! 只是,她得顾忌着身体,今晨险些发病,她自己也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撑不起一场大怒。 她压了压舌根下的参片,缓声道:“祖母话都没有说完,不急着喝水。” 韦映璇面带微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祖母方才说到侯府于我有道不尽恩情是么?您接着说。” 这什么态度,在嘲讽么? 老夫人拍了拍胸脯,自己给自己顺了顺气,才道:“祖母是想说,侯府待你不薄,可你这次也太疏忽了,竟未帮着拓儿操持他的差事。” 她语重心长地道:“拓儿复职的关键时刻,你竟都未帮着他走动走动,你二叔是朝廷新贵,只要他肯对吏部张张口,拓儿借着他的势,差事怎么都稳了,祖母就是想不通,几句话的事,你为何却眼睁睁看着拓儿差事旁落,硬生生把拓儿的差事给耽搁没了。” 老夫人没敢发火,半怂不怂地表达着不快,韦映璇却怒了。 她“咚”一声把茶杯顿在小几上,站起身道:“什么叫差事是我耽搁没的?您怎么不怪侯爷自己保不住差事,孙媳只是后宅妇人,侯爷身为男子,他的差事我便是操心也做不得他的主。” “况且打从我回府后,就未再看见过侯爷,这些日子他人都不在府里,每每深夜才归,睡到日上三竿又出门去了,孙媳连侯爷面都不能得见,如何得知他对差事的考量?又怎知他何时能抽得出空与我一起去二叔那儿商议呢?” “听说侯爷这些日子出去吃酒,都是见了吏部的大人们,他为差事在外应酬,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倒叫我以为差事早就稳若金汤了!” 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是去奔波应酬,可、可未想到没成啊!” 韦映璇冷冷地反问道:“既无把握,为何不早早去见我二叔?果然是未把我二叔当自家人,又或是瞧不上我二叔的能力?想来便是如此了!如此大事侯爷宁肯找外人吃酒应酬,都不说上我二叔那儿商讨商讨,是在叫人心寒!” 这是什么倒打一耙!老夫人活活被气的脸色铁青了一个度,嘴巴一抖一抖,嗫嚅了好半天。 “老夫人,您喝口茶水的。”艾妈妈赶忙走上前递茶水,她生怕老夫人气出什么好歹来。 韦映璇哪管老夫人脸色难看,又接着道:“祖母,您方才还有一句话,孙媳倒要问个清楚,您说峰哥儿的身份是降了,孙媳不明白?他出身不光彩,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为庶子已经抬举他了,祖母若觉得做庶子委屈了峰哥儿,后日的归宗大礼就先按您的意思搁置了。” 老夫人瞬间急了,喝了一半的茶水匆匆咽下,“不可,此事你已忙了这些日子,仪式都定好了黄道吉日,族里那些亲戚都收了信儿,岂能轻易搁置了。” 峰哥儿都入了族学,要是归宗仪式拖着不办,日子长了族学里那些子弟定会议论纷纷,传到外头更不知会有多少不堪入耳的传言。 韦映璇淡淡地道:“可我听祖母的意思,峰哥儿本是嫡子,却是因我之故,害的他做不成嫡子了?” 老夫人憋着火气道:“是你会错意了!我哪里是那个意思了,他做不成嫡子,都是他娘造的孽,谁叫他娘猴急不顾礼数,未在婚前守住贞洁,勾的拓儿做了那等不光彩事。” 她人老脸皮厚,嘴里说着前后矛盾的话,自己倒是未觉得难堪,珠帘后的满月和弦月却是尴尬极了,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脸道不清的意味。 老夫人如今……越来越一言难尽了。 韦映璇这才作罢,“祖母既如此说,孙媳便放心去安排了。后日峰哥儿归宗仪式上还需您出面主持并昭告祖宗,您这两日且得好好养着身体,凡事宽心些,切不可再生闷气。” 老夫人知道拿捏不住她,却还是不甘心地道:“祖母知道你整日处理家事也不得闲,方才说那些话的意思倒不是别的,就是想嘱托你,前头忙着未顾上便算了,眼下可千万要上上心,得空还是要去你二叔那里走一趟。” “先前的差事没了,看看是否还有旁的差事能赶紧叫他顶上的,叫你二叔帮着解决一二,都是一家人,拓儿好了不也是韦家好了么,咱们两府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韦映璇似笑非笑:“知道了。” 知道了,照不照做却是另一回事。 她朝着老夫人轻轻一福,“后日的归宗礼是大事,族里不少长辈都要前去,来回车马都要安排,孙媳手头还有不少事要办,就先告辞了。您好生歇息,侯爷的差事您也不必太过忧心,兴许过几日便有天大的好消息传出呢?” 老夫人却不抱任何期望,“但愿吧。” 她期盼地看着韦映璇,“映璇,拓儿的差事,你可要多上上心啊!” “您放心,您亲自交代了,孙媳哪会不上心的。”韦映璇答应的很妥善,笑着走了。 她一出门,老夫人便冷笑一声,“人狂必遭天谴,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峰哥儿今后才是侯府的主子,便是我老婆子死了,峰哥儿他父亲都要想办法让他袭上爵,她,至头至尾不过是我侯府暂时雇来的大管事罢了,到了时候她就得滚蛋!” “哎哟,您可小声点,大奶奶还未走远呢。” 老夫人朝门口瞥了眼,到底是把声音压低了,“去给我端药,我要好好调养身体,争取多活几年,亲眼看着我峰儿出息后她被赶出去那一幕。” 第96章 敢吃里扒外? 艾妈妈越来越觉得老夫人的想法脱离实际,她道:“您说的轻松,峰少爷如今都是庶子了,想要越过嫡子袭爵,不得抬韦大姑娘的身份吗?可那个女人哪里是个乖巧老实的,在府里没几日就惹的侯府出了几桩大乱子。” “您可还记得夫人用簪子戳她那日?夫人嘴里一直嚷着是听信了韦大姑娘的挑唆,夫人气急败坏时惯不会撒谎,想必韦大姑娘真在背后搅风搅雨。” 这种人,怎好叫她再入侯府惹祸添乱。 可不抬她的身份,峰哥儿又该如何继承爵位?这便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老夫人却不担心,她说:“给个名分而已,又不是真的抬举她,到时候只管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不许她在府里兴风作浪。再则说,峰哥儿还小,离袭爵的年纪还远得很,真将此事早早摆在明面上定了反而对他不利,映璇瞧着他眼红,还能让他有好日子过么?如今藏藏锋芒也好。” 按大历律法,亲王以下,最早年满十五岁封世子,二十岁加冠时方可继承爵位,特殊情况时未成年才可请封,譬如父亲早逝。 拓儿年纪轻轻身体健康,侯府也未遭什么变故,自然不可能越过祖制提前请封,那么最早也得到峰哥儿十五岁才有资格封世子,且还有八年时光呢。 “八年就够了,若咱们峰哥儿争气些,十五岁就中个举人回来……”老夫人浑浊的老眼透亮了几分,却又突然爬满戾色,“届时他前途不可限量,我便是拼着毒死远哥儿都要给他肃清一条康庄大道!” 艾妈妈听得直咋舌,她都不确定老夫人这副样子还能不能活八年,老夫人自己却已经铺排上八年后的事儿了…… 可见老夫人只是身体不行了,心却还是原先那颗顽强的心,总是不肯服输,想着折腾点什么的,要不是这副身子骨拖累,定要和大奶奶斗起来。 可惜只在后宅斗来斗去,斗赢了有何用?这次侯爷连差事都未保住,侯府到底是江河日落了,艾妈妈唏嘘地想着。 就听老夫人又坚韧地放言:“我要好好将养身子,后日亲自去主持我小曾孙的归宗仪式,给他一个正经的身份,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只顾着跟映璇置气反而有损我的元寿,左右她还要顾忌着孝道,得敬着我的。” 讲出的话看似豁达,却透着十分的辛酸,艾妈妈神色颇为复杂地悄悄叹息。 很想劝老夫人别再瞎折腾了,好好将养身体才是要紧的。 但她到底是不忍心说那些让老夫人受打击的话,只道:“您放心,峰哥儿日后出息了,知晓您的付出,定会是最孝顺您的那个。” 被寄予厚望的峰哥儿,却正在斑斓院里发着脾气。 他指着周岚的脑门道:“不就是搞几个炮仗,又不是让你去偷去抢,你不替我办事,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出府?” “别忘了你的身份,曾祖母把你派给我,是让你给我跑腿办事的,不是让你天天坐在廊下看书当少爷的,你可没那个少爷命,你就是个狗腿,就该去做狗腿该做的事儿。” 周岚静静地看着他,双眸不似前些日子刚来时那般明朗,十分黯淡。 他问:“您要炮仗作何用?” “要你管?你只管照我吩咐去做,主子的事还要和你一个奴才交代吗?” 周岚摇摇头,“您不说作何用,奴才便不能去。” 峰哥儿瞪着眼睛,“你敢忤逆我?我要炮仗能有何用,自然是拿来放炮的!你到底去是不去?” 周岚脸色却更加凝重了,“您是不是想去炸远少爷?若是如此,奴才不能替您去办此事。” “你!”峰哥儿瞬间气的鼻孔冒烟,顺手抄起桌上的书本朝着周岚脸上扇去,“好你个狗奴才,你到底是我的书童还是那个过继子的书童?你敢吃里扒外?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要打死你!” 他眼里蒙了一层熊熊怒火,见屋子里未有趁手的东西,便一脚踹在周岚的膝窝,将他踹的跪在地上,“你这个狗奴才,你竟然向着远哥儿,我要让曾祖母打罚了你全家,让你爹去种地,让你弟弟去挑粪,再把你发卖出去!” 周岚猛地朝他看去,通红的眼睛里竟透出几分厉色,他模样太好看,便是如此生气,一张脸看起来却愈发明艳。 “我不肯去与远少爷无关。”他一字一句道:“少爷读圣贤书,行君子之礼,便该知礼贤下士。我虽是少爷的奴仆,却是一片赤诚,唯恐少爷误入歧途,少爷怎能如此胁迫?” 峰哥儿直愣愣地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心头妒意翻滚得厉害,“远哥儿远哥儿远哥儿,我看他才是你的主子!你以后不准向着远哥儿,更不准在我面前提起他,你若是再提他一次,我就打烂你的嘴!” 说着,他抬手重重在周岚白皙的脸上扇了一巴掌,蛮横地道:“瞧见了啵?我想打你便打你,你又能奈我何?只因我是主子,我说我是君子,我便是君子!我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我爹只认我,待日后我做了侯爷,谁敢不称我为君子?” 周岚受了打,竟未吭一声,只垂着眼睛道:“既然少爷不喜听劝谏,我日后不再多劝。我这便去买炮仗。” 峰哥儿只当他像上次那般,又禁不住家人遭威胁而服软了,撇嘴道:“别买多,十来只便够了,隐蔽些,莫叫人瞧见了,泄露我的好事仔细你的皮!” 内宅丫环婆子出门都须去妈妈那儿领牌子,去二门上登记。 小厮却不必,书童与小厮一样不用牌子,只需跟二门上说一声出去办什么事儿,何时回来便能轻松出府。 周岚出了大门,走在侯府外的石板路上,迎面却撞上归来的韩诚。 “周兄,你为何在此?” 周岚忙打起精神说:“我去办些琐事,你呢,为何也出来了?” “我娘近日一直生病,远少爷心善,昨日特意让我回去侍疾,我回去后见我娘好转了,今日便早早返回府里。” 周岚抿唇笑了笑,眸中却黯淡无光。若他也有机会回家,只愿永不归侯府。 “原来如此,远少爷确实体恤下人。” 韩诚见他白皙的脸上挂着明显的巴掌印,犹豫一番还是出声问:“你脸怎么了?是挨打了?” 虽然董妈妈和梧桐姐姐都叫他防备着峰少爷,但他却瞧着周岚言行举止十分正派,不像是心怀不轨的,便多问了一句。 周岚摇摇头,不肯说,只道:“是不小心碰了,韩小弟,我还有事办,先告辞了。” 韩诚回去后便将碰见周岚的事儿跟梧桐说了。 梧桐当晚就跟韦映璇汇报了此事。 第97章 活通透了 韦映璇听后道:“他是峰哥儿书童,府里不会再有别人打罚他,是峰哥儿。” 要引诱远哥儿放炮,总要先设法弄到炮仗。 他倒也不傻,知道该偷偷从府外弄,想必是周岚不情愿,他便动了手,强逼着他出去买炮仗。 梧桐愤愤地道:“峰少爷真不是东西,白瞎了周岚这般好的书童,模样又俊,性情又温顺,老夫人和侯爷莫不是眼瞎了,怎会把峰少爷捧成个宝?” “因为他十分狡诈,很会遮掩本性,在老夫人和宋拓跟前假装成乖巧懂事的模样,每每背着人才暴露本性。”韦映璇淡淡地道。 可惜他这次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般走运,他真实的性子很快就要暴露了。 梧桐咬咬唇,问她:“大奶奶,既然峰少爷对周岚不好,可要奴婢私下里去接触接触他?” 韦映璇思量着,摇头拒绝了,“他毕竟是侯府的家生子,他自己卖身契还在老夫人手里握着。” 老夫人当时选中了周岚,便让管事妈妈单抽走了周岚的卖身契自己攥着。 梧桐一惊,“老夫人都无力分辨内宅是非了,竟还留着他的身契!” 韦映璇不温不火地淡淡道:“她最看重峰哥儿,自然对他用足了心思,不想身契落在我手里。” “你们几个不必私下接触他,只让孙妈妈平日多照顾一二,便是此人对咱们无用,照拂照拂也无妨的。” 又忙过两天,认祖归宗那日便到了。 辰时刚到,老夫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领着一众女眷坐上马车,前往宋家在郊外的祖坟上。 从内城到郊区坟地,也就半个时辰的车程。 还未到坟地跟前,便已能在清晨的薄雾当中,隐隐约约地窥见宋家祖坟恢宏的牌楼和立柱。 马车再驶到近处看,更是壮观气派,区区侯爵墓地,却堪比王爷墓! 当初太上祖立有从龙之功,高祖皇帝念着这份功劳,在他过世时,于侯爵的丧仪丧制上又给了不少优待,因此宋家的祖坟规格可不低。 坟旁专设了一处小屯,住着十来户人家,专门负责这座山头上平日洒扫整理、种花植树。 几十年下来,倒让原本光秃秃的一片山上看起来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处处彰显着家族荣耀。 坟地就近处,侯府当初还斥巨资盖了一座古朴大气的院子,叫做叶园,寓意叶落归根。 这么大一处园子维护起来成本颇高,平日叶园都落着锁,每逢宋家有什么大的祭祀活动时才打开宅子供族人歇息、办席面等。 今日来的祖坟宋氏族人多,叶园里一大早便热热闹闹的。 祭台上,各房有头有脸的爷们凑在一起议论着祭祀典礼。 后厨这边也十分忙碌,对女眷来说,宴席是重头戏。 前一日韦映璇就安排了下人提前过来备菜,现在已经筹备的七七八八。 案板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食材,红烧猪头整整齐齐摆了百多颗,色香俱全的鱼肉、禽肉炸的酥香金黄,摆在精致的瓷盘里,只待最后一道浇汁的工序便要端上席面。 灶台上几口大锅同时开煮,热气蒸腾,香气四溢。 几个宋家偏支来的女眷走进厨房照了一眼,瞧见里头忙中有序的景象,顿时不敢留下来碍手碍脚,急忙退了出去。 心道一个庶子归宗都如此大的排场,光这些席面布置下来都不知要花出去多少银子,看来侯夫人确实如传闻一般能干,将侯府打理的极好,侯府现在这般繁荣富庶,且得再兴旺个几十年。 妇人们都是最细心的,晓得什么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四处看下来,果真细节处处见真章,便知侯府如今的家底还是极为丰厚的,他们这些偏支以后且得好好仰仗。 女眷们碰上韦映璇时,态度都十分客气恭敬,隐隐还带着一丝敬畏。 韦映璇说话时,四下里静悄悄的,大家摒着气听她说话,片刻后便是一片恭维之声。 对此韦映璇颇觉好笑,上辈子她还不是一样勤勤恳恳,怎不见这些人如此奉承她? 侯府有什么大事都是她出面操持,可惜那时侯府拮据,老夫人手里捏着的大把产业都不入中公,她便只能算计着用银子,东挪西凑不说,每每花大钱时还要先拿了自己的嫁妆库银来补贴。 便是如此艰难,她都想着办法将事情办的妥妥帖帖。 可惜宋家人从不承她这份情,她从未得老夫人一句赞赏,更未有半句体恤她辛苦不易的贴心话。 老夫人只觉得她作为主母,操持一切便是天经地义。 宋拓更是觉得,她这个主母做的十分舒服,只是动动嘴皮子,凡事都是下面人去跑腿的,直言她是享了多少年的福! 如今可好,她也不再需要腾挪自己的嫁妆,自从收了老夫人给的产业,手头银钱一下子充盈,她便再也懒得花任何心思。 遇事不决便直接选贵的,反正所有花销都是从老夫人那些产业里抽的银子,只要不在乎银子如流水般出去,她调度安排起来便是顺风顺水。 没想到她并未怎么上心,可今日每个前来观礼的女眷却都高看自己一眼,瞧着自己的目光既艳羡又钦佩。 她这辈子才算是活通透了,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她便知晓,婚事、祭祀入族这一类的家事儿,若办的好了,老夫人和外人不一定记得她这个主母的好,可一旦办的寒酸些,便要落个苛待侯府子嗣的恶名。 倒不如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大办,何必给侯府省银子呢?办风光了,老夫人开心,宾客盛赞, 她自己也省心,至于峰哥儿能不能受的住如此大的排面,就不在她考虑范围了,有道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吉时到。 宋氏族人全都集合在宽阔的祭台边。 流落在外的子孙认祖归宗是家族大事。 莫说嫡支,旁支里有头有脸的高龄长辈都正装出席了。 宋家嫡庶各支基本都在京城居住,今日少有缺席的,光到场的嫡系就有十多余户,庶支更是来了很庞大一群亲戚。 偏支各房更愿意过来走个过场,大都派家里的小辈出席,峰哥儿归来这些日子,他们只听说宋拓在外的私生子,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即使是庶子也值当他们亲自过来瞧一瞧的。 宋老夫人在众目睽睽下,端庄地走上祭台。 她今日打扮的十分隆重,上穿庄严古朴的深紫色缎面直领对襟褙子,黑色罗裙上金线绣着精美繁复的图案,就连拐杖都换了一副新的。 站在一众宋氏族人面前,神情肃穆,十分庄重典雅。 二房婶老夫人一家也都来了,周氏就站在宋老夫人身侧,别看今日排场大,她却不以为然。 嫡庶天壤之别! 峰哥儿为庶子,自然就比不上远哥儿的地位。 周氏体态娇小,面色红润,谈吐十分优雅,与身形宽厚,顶着大肚腩却脸色发青的老夫人形成鲜明对比。 第98章 归宗仪式 宋俊峰作为今日的主角,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夫人今日一来便与亲戚们显摆峰哥儿的大字,炫耀他聪慧过人。 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峰哥儿是个聪敏认真的孩子,小小年纪学业便十分出众,虽然一直在北疆生活,却丝毫未损他的品行,他既是孝顺又是守礼。 宋拓站在不远处,因他是嫡支袭爵的侯爷,地位尊贵,便站在第一位。 听着身后那些表堂叔伯、兄弟都在讨论着峰哥儿有多么出息时,面上总算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峰哥儿正式归宗后他便打算把映雪接到外宅去,到时候峰哥儿想见他娘亲总比去韦府容易些,就是千难万难,他们一家三口总算要团聚了。 这几日他虽心情低落,但他也知道,差事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解决的。 如今日这般郑重的场合,他心情再如何郁卒都要强迫自己脸上多露出几分笑容。 仪式很快便开始了。 族长和老夫人一起上了祭台中央,周围鸣放起炮仗。 老夫人早盼着这一日,声如洪钟地把峰哥儿的来历、过往,一一道于一众宋家人。 她大声对在场来自不同支的长辈、平辈、小辈们道出峰哥儿这些年流落在外的种种不易,以及他是如何千辛万苦回到京城的。 当然,再如何说都是绕不开韦映雪的,老夫人也未避着,只是寥寥几句话提及,说峰哥儿的娘是韦府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当年本要与宋拓完婚,阴差阳错才去了北疆。 就在大家竖起耳朵,以为老夫人还会多说几句,替韦映雪描补过往经历的时候。 老夫人却话题一转,直接说到峰哥儿的天赋是如何惊人,一手漂亮的楷书是如何傲视同辈,她干脆弱化了韦映雪的存在,把重点放在峰哥儿如何有出息上。 夸个几句,众人尚且有兴致捧场,频繁夸,反复夸,大家就都听得乏味了,不就是一庶子么,再聪慧又如何。 老夫人慷慨激昂好一阵之后,一众人都频打哈欠,老夫人被族长暗示了好几次,才总算停止了口沫横飞。 接下来是由宋拓带着峰哥儿去牌位前点香,给祖宗烧纸钱、敬酒,下跪祭拜。 然后是族长昭告族人和祖宗,正式认下峰哥儿的庶子身份。 族长当众请出了族谱,郑重地添上了峰哥儿的名字,将他写进了宋拓名字之下,且排在远哥儿之下的最后一排。 峰哥儿全程都表现的规规矩矩,满脸写着虔诚,让人乍一看,倒真心相信他是个又聪慧又踏实的孩子,倒是得了不少好评。 有宋氏族人在下头低声议论峰哥儿时,不免拿他和远哥儿对比。 “远哥儿还未入学堂,不知入学后可会显现出天分?” “要有天分早就显了,还用等入族学,我看,悬了。” 远哥儿也在人群中,听着偶尔传来的几句刺耳的议论声,却并不在意。 他隔着人潮,朝着韦映璇轻轻眨眨眼,想让他娘莫担心,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今日之事。 还宗仪式结束了。 侯府款待众人的席面早就备好了,许久不见的老少爷们都相携往叶园走去。 老夫人今日心情十分不错,一上午在祭祖台上站着,耳边都是夸赞峰哥儿的声音,她一直陶醉着,心头飘飘然竟也未觉得累,到此时还保持着高涨的情绪。 不过她一落座,明显觉得腿沉了一截,坐下便不想站起来了。 艾妈妈赶紧给老夫人布菜,“今日席面都是大奶奶亲自选的菜,真不错,好几道都是您爱吃的。” 老夫人脸上浮着笑容,本还防备着韦映璇会在今日的仪式上使个什么绊子让她宝贝小曾孙不痛快。 没成想她倒是未做什么小动作,仪式顺顺利利成了。 她便难得地当众夸赞了一句:“我的这个孙媳妇,十分能干,侯府有她在,我是万事不愁的,快快,二婶娘、三嫂子、你们都快动筷,尝尝我府里厨子的手艺。” 对面坐着的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各个老态龙钟,即使是庶支,辈分却是实实在在的高,老夫人都要尊称一声长辈。 宋周氏就坐在旁边,笑着接了话,“今日的席面真不错,中看也中吃,映璇是想到了咱们这些人牙口都不好,瞧瞧桌上的菜,多是宣软好入口的。” 老夫人心里直冷笑,周氏生怕人瞧不出她撑着映璇和远哥儿呢? 可惜这有什么用,远哥儿以后注定是要被峰哥儿各方面打压的。 想到此,她不由得看向不远处跟着宋家几个男丁坐在一起的峰哥儿,眼里的欣慰更浓了。 老夫人心情好,饭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艾妈妈不停给老夫人布菜,“还添饭?您今日胃口如此好?可别吃撑了。” 老夫人却摆手,“我才吃了五分饱,还能再吃。” 周氏将椅子往旁边凑了凑,嫌弃地道:“大嫂,你还是别多吃了,你是否肠胃有恙?口气如此重,熏的我吃不下饭。” 席面上其他夫人听见了,都偷着笑。 可不是呢,她们隔着几个座位都闻见了。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 周氏就是嫉妒她小曾孙儿今日出风头,张口便造谣,什么叫熏的吃不下饭,那就饿着呗! 她蹙眉说:“我是最讲究卫生习惯的人,几十年坚持饭前饭后都要漱口剔牙,我不会有口气。” 周氏缓声道:“人老了,与年轻时不能比,吃多便不易消食,淤滞便易生口臭。” “我先前也有,后来听府医的,用木香、公丁香、藿香、白芷、葛根煎水每日含漱,半个月便好了。” “大嫂不妨让府医给瞧瞧,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无须讳疾忌医。” 老夫人突然就没了吃席的心情,周氏左一句老了,又一句老了讽刺于她,这饭没法吃了,周氏与自己斗了一辈子到现在硬是不死心,明知道她眼下须心平气和不能动怒,却还故意激怒她,这是趁她病,要她命。 她落了筷子,站起来对身旁的艾妈妈道:“不吃了,扶我去如个厕。” 周氏却摇摇头,“大嫂如此将养身体,还不如潜心吃斋念佛,敲敲木鱼,放下大喜大悲方能静下心。”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呛她:“我何须吃斋?峰哥儿如此出息,今后且有我大喜的时候,少不得我整日都要高高兴兴的吃肉。” 周氏却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夹着菜。 老夫人没好气地走了。 斜对面的一桌席面上,峰哥儿一直盯着老夫人和艾妈妈,他早打听好了,离席面这里最近的茅厕就在角楼处。 见老夫人在艾妈妈的搀扶下往角楼那边去,他眼睛一亮,急忙戳远哥儿,“走。” 第99章 都去看热闹 远哥儿却坐在席面上动也不动,疑惑地看他,“去何处?” “你说呢?”峰哥儿不禁皱了眉头,凑到他耳边提醒道:“你忘了咱们今日的筹谋了?” “哦,兄长是说那件事……”远哥儿吞吞吐吐道:“真要去吗?可我已不生曾祖母的气了,要不便算了,别去了。” 峰哥儿登时气红了脸,“你怎能出尔反尔?我都准备好一切了!” 他为了今日,早就提前准备好了炮仗,只等着看远哥儿的笑话,昨儿晚上都兴奋的未睡好觉,梦里都是曾祖母大怒之下把远哥儿驱逐回西府。 若不能忽悠着远哥儿放炮炸曾祖母,一切就都白忙活了! 远哥儿却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可是,我都不气了,兄长也莫放在心上了,咱们继续吃席吧?” “我拿你当好兄弟才替你感到不忿。”峰哥儿拉着一张脸,生气道:“你想想你那日受的委屈!你是如何被冤枉的?难道你不想做君子了吗?早知你如此懦弱,我就不该替你操心。” 他捏紧拳头,暗想今日说什么都得忽悠远哥儿去放炮。 今日归宗礼上,他切切实实体验到何为万众瞩目,整个宋家那么多亲戚,绝大多数都在夸赞他。 美中不足的是,他仍是听到了几句刺耳的贬低。 说他只不过是区区庶子,说的好听是侯府的庶长子,说的不好便听是奸生子。 要不然老夫人也不会不把他娘抬进府做妾,今日这样的场合更是不见那位韦大小姐出席。 还说他一个庶子,没资格与远哥儿相提并论,说远哥儿就算是过继子,人家原本也是二房嫡长孙媳的第四个孩子,正经的嫡子,若当初未过继来侯府,留在二房也是尊贵的嫡出少爷,哪怕是过继到了侯府,身份也比峰哥儿这个庶出的正统多了。 峰哥儿听了这些话,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恨不得立刻跑到祭台上叫他曾祖母当众宣布他才是侯府最重要的哥儿。 但他忍住了。 他娘以前和他交代过,重大场合定要表现的沉稳、话少,绝不能抢长辈的话头,否则便会显得没有家教。 “我……自然不会懦弱,那便如兄长所说。”远哥儿总算不情愿地站起身。 他好似不经意的一眼看向不远处的梧桐,梧桐会意,朝着对面一个婆子看去。 “侯爷。” 孙妈妈走到席间,在宋拓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话。 宋拓一愣,“蛟龙潜水?” 随即笑了,摇摇头:“绝不可能,不必理会,都是孩童们的无稽之谈。” 龙乃祥瑞之物,可数百上千年来,又有何人亲眼见过? 孙妈妈刚退下去,旁边二房宋埕身边的小厮也跑过来禀告:“老爷,敏少爷让我来跟您禀一声,东边角楼旁那个水池里好像有……有不得了之物,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宋拓就坐在宋埕身侧,这位堂兄年长他八岁,又在工部园林署里做文差,原本兄弟间没什么话题可说的,但因是远哥儿的亲生父亲,到底在一众堂兄弟里交情深厚几分。 “哦?水池?是何物?”宋埕好奇地问。 “说出来怕是您要吓一跳。” “快说,莫吞吞吐吐的吊人胃口。” “是,是蛟龙!”小厮道:“先是几个玩耍的孩童瞧见了,后来咱们敏少爷、轩少爷、敬少爷他们几个都瞧见了,他们看的真真儿的,那蛟龙起先还在池塘底下游动,可惜稍有动静受了惊就飞快潜到荷叶下头去了。” 宋埕笑了,并不信:“如此说来,这世上竟有真龙么?” 他并未压低声音,席面上其余人都听见了,大家议论不绝。 “不可能,是孩童们顽劣,总喜欢抢了大人的注意,故意说来诓骗人的。” “堂叔您别说,三个哥儿都瞧见了,万一是真呢?若真有蛟龙显现在咱们老宋家祖坟上,那是天大的祥瑞之兆啊!” 一时间席面上发出一阵笑谈,爷们儿们口中调侃着龙凤等吉祥物,却是谁都不信。 开什么玩笑,大历朝可不姓宋,真龙即便要降临,那也是降临在皇宫里,落在宋家祖坟叫什么事儿?传出去倒要惹麻烦了。 一个少年哥儿走了过来,却是宋埕的大儿子敏哥儿。 敏哥儿对在坐长辈恭敬见礼,接着走上前对宋埕道:“父亲,是真的,我方才又瞧见那水里突然搅起一股漩涡,接着便有黑色的长龙游来游去,只是旁边有孩童惊呼,那蛟龙很快消失在荷叶下,儿子已让人将孩童们驱走了,您跟我过去看。” 他说的十分可信,惹的在场的宋家爷们儿面上都流露出惊讶,欲去探个究竟。 好端端的荷花池,怎会冒出蛟龙来? 上了年纪的长辈倒是十分稳重,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任凭此事传的多邪乎,心里都知道那八成是蝌蚪成群结队游动,犹如黑色绸带,在水下形成的暗影。 他们活得久了便见识多一些,这时候互相对视,一个个面带促狭笑意,却都不说破。 敏哥儿又朝宋拓道:“侯爷,您若不信也请亲自跟我过去瞧,那东西耳朵灵的很,一有动静就潜走了,您跟我上到旁侧的角楼上,从窗户处便能将下头池塘尽收眼底。” 宋拓站了起来,“堂兄,敏哥儿都如此说,就去瞧瞧,一起去。” 他们一行人便跟着敏哥儿一起去角楼。 陈氏正好吃饱了饭,瞧见宋拓、宋埕,以及几个同辈族兄都往角楼那边去,心里万般好奇。 她站起身叫胡妈妈:“走走走,咱们也到角楼那边看看,拓儿他们过去那么多人做什么去了?” “夫人!”胡妈妈眼神讳莫如深,隐晦地道:“奴婢方才瞧着老夫人和艾妈妈好像去那边如厕了,您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夫人难道忘了她才把老夫人气的差点犯病吗。 陈氏心口一紧。 怕是有一丁点怕的,但她说服自己不打紧。 只要不把她赶去庄子上养老叫她受罪,其余事于她来说都不是太可怕。 婆母是要体面的人,顶多在私下里斥骂她几句,今日这么多族人,婆母哪里还能骂她,见了面少不得还得给她个笑脸呢。 “还是去一趟。”陈氏已然离了席往东北角楼方向走去,嘀咕着:“万一错过什么热闹岂不是可惜。” 这个时间,峰哥儿已经拉着远哥儿绕到了墙根下,顺着羊肠小道往茅厕走去。 大路自然是走不成的。 方才他去踩点时就瞧见东北角那附近有不少孩童在荷花池边玩耍,他若从那处经过便太显眼了,事后说不定还得被怀疑。 反倒是茅厕就近处没什么人,只要沿着院墙根绕道去茅厕,便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一边走,边从腰上摘下一个钱袋子。 外表看是个钱袋,里头装的却不是铜钱,而是炮仗和火折子。 第100章 纠缠 “好兄弟,我今日的安排,你且听仔细了。” “你我先一同过去,接着咱们分头,我在茅厕另一头望风,你便抓紧去茅厕后方扔炮仗,扔完你我分别从两个方向跑就是。” 他却丝毫不提炮仗扔到粪池子里会造成多大的动静,届时引来附近的人,是否还能跑脱都不一定,因他早就算计好了,待把远哥儿骗过去,他便会立刻丢下远哥儿,从小道上开溜。 远哥儿瞪大了眼,惊慌失措地问:“你不和我一起么?” 峰哥儿拍拍他肩头说:“别慌,我得在一旁望风,自然不能全程陪同你。再则说,男子汉便要自己亲手为自己报仇,炮仗我都替你准备好了,若再替你丢了,还算哪门子亲手报仇?” “远哥儿,你可是我认准了的亲兄弟,你若如此胆小懦弱,为兄都要瞧不起你了。你莫怕,你放心丢炮仗,我会替你把好风,不会叫你被发现的。” 远哥儿果然不受激,马上道:“谁说我懦弱了,我要自己来。” 峰哥儿悄然翘起嘴角:“这才像个男子汉,曾祖母都过去了一阵,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走。” 他顺手把钱袋子递给远哥儿,“喏,拿好了,记得到跟前就点炮。” 远哥儿却将手背在身后,不肯接。 眼睛一眨一眨,直露怯:“我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心头难免不安,怕拿着此物会忍不住发抖,兄长可否先帮我收着,待到了那跟前再给我。” 他余光看向前方的角楼,数丈高的楼台上,窗边似有人影闪过。 敏哥儿他们几个已经把他父亲带过去了。 峰哥儿的手僵在空中,又无奈地把钱袋子收了回去,“行吧,那我就再帮你拿一会儿。” 他忍不住偷偷翻白眼,心中暗道:真是个怂包。 这时间,宋拓和宋埕等人已经上到了角楼上。 站在角楼俯瞰,果真能将整个叶园收入眼中,荷花池内的情形也是瞧得一清二楚。 等待间,宋埕特意避开其他人,拉着宋拓到窗边问:“此番侯爷丁忧归来,可是马上要复旧职了?” “原来的差事,已为他人所占了。”宋拓叹气,照实相告。 宋埕不是外人,因远哥儿之故,这位堂兄平日里对他多有照拂,时常关怀备至。此刻他也有意向人倾诉,便未瞒着。 “竟未保住?”宋埕惊讶了半晌,又问他道:“侯爷日后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祖母她老人家催促甚急,令我十分焦躁。”宋拓长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恰好见两个少年从墙根绕行而来,往角楼下的茅厕处行去。 “伯祖母忧心也在情理之中,你是大房唯一嫡子,又袭了爵,职事上自当率先垂范,伯母也是盼着你兴旺侯府。” 宋拓苦笑不已,“我自然知晓责任之重,昔日我立志要振兴侯府,如今差事丢了,我却不知该如何做了。举目四顾,竟无一人可助我,回首望去,却尽是列祖列宗和祖母逼视的目光。” 宋埕见他满面愁苦,便安慰他:“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差事被占,未必是你之过,也许上头的大人另有考量。” 宋拓冷笑,负气地道:“有何考量?若欲用我,便不会将旁人塞进去顶了我的位置恶心我!” 宋埕沉吟片刻,面上有些犹豫,却还是道:“我园林署正好有空缺,我可以向上峰引荐你,请他修书一封到吏部举荐于你,我与上峰私交甚笃,若你……” 话未落,宋拓便刻不容缓地打断了,“不必了!园林署那种去处,不适合我!我身无长物,唯擅拳脚,即便未能战场上保家卫国,也该于校场上练兵,担当武职,断然不能去做砌墙修瓦之事,那简直是辱没宋家先辈!” 堂兄虽是好意,然他如此建议却是羞辱自己了。 宋埕脸色登时沉了。他于园林署上职多年,自问勤恳尽责,岂料在宋拓眼中,竟是辱没了宋家先祖? 思及宋拓比自己小八岁,又思及远哥儿,他才强压下心头怒气。 “五城兵马司乃炙手可热之地,园林署则无人问津。我知你难以接受此等落差,可热门空缺却非轻易谋得的,放眼京城,眼下未见得有适合你的差事,先运作一番,到园林署入职,总好过赋闲在家,若一直赋闲也就罢了,就怕上头对你另有安排,万一派你去地方上左迁,届时调任下来,你只能走马上任……” 宋拓昂了下巴,“堂兄休要再劝!我绝不会去园林署那种地方,我宁可左迁,便是贬任至州府上做个武教头,都好过去园林署做泥瓦匠,堂兄莫再张口,再说下去便是看不起我了!” “你……罢了!”宋埕也板起脸,深感侮辱。 为官之道,本就起伏不定,一路扶摇直上者都是凤毛麟角。 便是刚入内阁的韦禛,他是出了名的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之人,先前不还是在国史馆屈居十多年。 暂时蛰伏几年又如何?若真有本事,必能在机会到来时一展宏图,崛起是迟早的。 可他这位堂弟却是自视甚高,太过心高气傲了! 若非看在远哥儿的份上,他今日根本不会多这些嘴。 宋埕心头不快便不再言语,宋拓也觉得堂兄多事,两人因几句话便起了隔阂,冷意和疏离在阁楼间悄然蔓延。 二人并立于窗边,一个心里挂念着远哥儿,一个忧虑差事,倒是都忘了池中蛟龙一事。 还是宋拓侧了身,准备要离开时,余光突然就瞧见角楼下,方才那两个少年却在茅厕附近拉拉扯扯的。 因敏哥儿他们已经把周围的孩童都驱离,这时候下头有那么一两个人便瞧着十分显眼。 宋拓定睛一看,竟十分眼熟。 是峰哥儿和远哥儿。 宋埕自然也看见了,他一眼便认出了远哥儿,便继续站在窗边朝下眺望。 这一看之下,就发现峰哥儿把腰间摘下来的钱袋子,不住往远哥儿手中塞。 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却看得清清的,远哥儿根本不想要那袋子,而是连连推拒,频频侧了身子躲闪。 茅厕外。 峰哥儿又急又恼,压低声道:“快接着啊,曾祖母已经进去一阵子,马上就出来了!” 远哥儿的表情却十分古怪,他道:“兄长,你可想好了,真要如此做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峰哥儿愣了愣,总觉得远哥儿口吻很奇怪,但他还是点头道:“自然!你要做懦夫不成?” 远哥儿背对着角楼,用很轻的声音说:“那就麻烦兄长将里头之物取给我,我随后就去点炮。” 峰哥儿已处在暴躁边缘,直想发作,但他却知眼下是他忽悠的最后一步,如此关键时刻不容有失。 他便依言照做,把火折子取出,又取出一把炮仗。 “给!”他欲塞进远哥儿手中。 没成想,远哥儿却又摇了头,往后退去,“兄长,我为曾孙,曾祖母是长辈,我是不可能用炮仗炸曾祖母的,那是大逆不道之举,你如此迫切希望我点炮炸曾祖母,是想害我受罚吧。” “原来你一直都在耍我?怪不得你一路上推三阻四不肯拿!”峰哥儿恼羞成怒,眼睛一眯,眸底闪过一抹疯狂。 远哥儿知道他的打算又如何……便是事发了,曾祖母厌恶他,却偏疼自己,只会相信自己的。 这一幕,一点不差地被角楼上的宋拓和宋埕看得清清楚楚,一同跟来角楼的其他人也跟着瞧见了,纷纷过来围观。 宋埕看得尚且有几分疑惑,宋拓却莫名火起。 他蹙眉道:“峰哥儿到底要作甚,为何却要强逼着远哥儿拿炮仗?远哥儿既不要便算了,何必拉扯纠缠于他?还是在茅厕外,也不嫌臭。” 他很快便知晓了答案。 第101章 滔天大祸 宋拓竟然瞧见,峰哥儿终于不再纠缠远哥儿,但他却是突然绕到茅厕后方,做了个惊人的举动。 ——他竟点燃手里的火折子,快速将手中一串炮仗引燃,接着扔进围墙内的粪池中。 宋埕见状,猛吸一口气:“这……却是要作甚?万一茅厕内有人该如何是好!” 宋拓也看的目瞪口呆,心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其余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紧紧注视着下方动静。 只听茅厕里顷刻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响动剧烈,犹如山石崩裂一般。 爆炸声过后,接着一股气浪伴着火苗直窜上天,众人就见茅厕顶瞬间被掀开一块,瓦片都被轰飞出去,一时间粪池内叮咣作响,火光冲天。 由于茅厕没了大半个顶,待烟雾散去,角楼上的人便瞧得清清楚楚,里头居然有俩人,是老夫人和艾妈妈! 宋拓眼睁睁地看着坑位上的老夫人,受到粪池气浪的波及,亵裤都未来及提起,还挂在脚腕上,人却已经嗖地窜至对面,一把将旁边的艾妈妈拉至她身前挡得严严实实。 宋埕:“……伯祖母反应实快。” 从前听说伯祖母腿脚不便,成日里又见她支着一根拐杖,没想到她一个老妪,关键时刻跑动起来竟不输男子。 爆炸声太过剧烈,百丈外的宴席那边都受到不小的惊扰,宋氏族人发出一片惊哗声,不少人从位置上站起来,朝着声音的源头,茅厕这边走来。 峰哥儿自己倒是立刻捂住耳朵,从茅厕跟前退开八丈远,接着就朝着人多处跑去,口中大喊大叫地嚷嚷着什么。 宋拓几人抻着脑袋仔细听,居然听见他在大喊:“来人啊!远哥儿扔炮炸人了。” “岂有此理!”宋拓又怒又惊,扭头便往外走。 宋埕亦是铁青着一张脸,快步下角楼。 没想到这个峰哥儿品性如此低劣,自己点了炮仗竟然想栽赃远哥儿! 敏哥儿三兄弟对视一眼,急忙跟在父亲身后下楼。 亏得今日小弟拜托他们三个出手相助演一出小把戏诱侯爷上角楼,若方才那一幕没被侯爷亲眼瞧见,今日可就说不清了。 宋拓一行人飞奔刚下角楼,正心急如焚担忧祖母,就听见茅厕里一阵惊慌的斥骂。 “天杀的,哪个混账东西,居然把炮仗扔到粪池子里!” “畜牲!畜牲不如啊!” “这是哪个狗贼干的缺德事,看我不把他发卖了出去!啊呀……我的簪子落在粪池里了,那可是太后赏赐的,嗐!我翡翠镯子也被碰断了,这是老宋家祖传的,呔……我与此人不共戴天!” 宋拓听着祖母的声音在里头大骂,却不见祖母出来。 急的冲到茅厕外,紧张地等候着。 这时候附近也有不少族人闻讯而来,一路上恰好碰见喊话的峰哥儿,才知道是远哥儿给茅厕里点了炮,似乎还炸到了人。 众人围着茅厕议论纷纷,很好奇到底炸到了谁? 茅厕里。 艾妈妈方才被老夫人推至外侧挡灾,险些被火苗燎了头发,心头也是惊魂未定,生怕再有什么危险,老夫人会毫不犹豫把她推走。 急忙道:“老夫人,您先息怒……奴婢先给您提上亵裤,咱们先出去再说。” “亵裤上都是屎尿,肮脏恶心,叫我如何再穿?”老夫人却又恼怒地道:“我好好的衣裳和鞋子也都被污了,这副样子如何见人?我在此处等着,你快去叫人给我取换洗衣裳过来。” “不行啊,老夫人,这茅厕里太危险了,粪池子里可燃着火呢,您不能留在这儿。咱们现在就赶紧出去,外头这会儿应该还没什么人,再迟些他们听到响动都要过来了。” 艾妈妈哪里知道茅厕外现在就围了几十人。 老夫人拧了眉头,“你说的也是,什么都没有命重要,这里的味道也快要熏死我了,那就冲出去吧,艾妈妈,你的帕子呢?快,给我,我要捂住口鼻,天杀的,太臭了。” 外头人只听了老夫人这一句,下一刻就瞧见老夫人面上蒙着一个帕子,以惊人的速度从里头冲刺出来,拐杖都未用,却好似跑出残影一般,叫人看得都眼花。 艾妈妈则灰头土脸地跟在身后,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踉跄出来。 众人就看见,老夫人披头散发,簪子发饰丢的丢破的破,头顶落着一层土灰,浑身裹挟着一股恶臭。 她的裙摆上、褙子上,就连胳膊上,都布满了密集的黄点点,绣花鞋上更是被污物完全侵透。 老夫人终于吸到新鲜空气,正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反应过来旁边有人,定睛一看,周围竟然满是亲戚。 她顿时慌了神,“艾妈妈!” 这叫什么事儿?老夫人知道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身上的味道也不好闻,可她做梦都没想到外头有这么多人围观着。 今日要是丢了丑,那可是当着全族人的面丢了丑,被这么多亲戚瞧着,她一张老脸都臊的没处搁了。 艾妈妈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也是臊红着一张老脸道:“老夫人,事已至此……您先在此候着,奴婢这就让人给您找衣服去。” “祖母,您没事吧?”宋拓忙上前关心地问。 老夫人却没工夫搭理自己的孙子。 她尴尬地笑着,想要上前跟围观的族人解释,找补几句。 可她走到哪里,人群便不自觉地退散,换到另一处,人们又是下意识往后躲。 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她高贵的身份,全凭本能躲避着臭味。 老夫人只觉得这一日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完了,恨不得一头碰死了去。 气得跺着脚,恨恨地道:“天杀的,这个天杀的,此人如此糟践我,我非要狠狠收拾这个孽畜!” 话到此,又想起自己不能动怒,忙深吸气,“只是毁了衣物首饰,万幸我的身子骨没事,已经是祖宗在保佑我了,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艾妈妈,问清楚了吗?是谁扔的炮仗?” 艾妈妈嘴角抽了抽,老夫人现在越老越糊涂了。 被粪炸了,叫什么大难不死。 什么老祖宗庇佑,分明是老夫人将她扯到身前挡着灾了。 艾妈妈的衣袍都被火苗烧黑了好几处,躲避时腿脚也扭伤了,心里头正暗暗不忿着。 她忠心耿耿的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一辈子都未离府嫁人,没想到老夫人遇到危险却是第一个把自己推出去。 令人心寒。 陈氏便是在此时赶了过来,“我的天,婆母!哪个狗胆包天的竟然敢炸您,我与他没完。呕,呕呕呕!” 老夫人沉着脸,十分想叫人把陈氏的嘴堵上。 陈氏干呕了一阵才算作罢,问艾妈妈:“婆母被什么炮炸的,鞭炮还是二踢脚?” 这是此刻合适问出来的话吗? 艾妈妈面无表情地道:“是从鞭炮上拆出的一截炮仗。” “哦。”陈氏又问:“爆炸时婆母还在蹲坑上吗?还是已经擦过起身了?屁股可有被炸到?” 老夫人勃然变脸。 她自问就是再高的觉悟,再迫切地想要克制怒火将养身体,也经不住陈氏如此打听,她究竟是忍不住。 第102章 闹大些 她双眼冰凉无温,阴沉地看着陈氏,“淑良,我知道你打听这些是关心我,不过,母亲出了这等变故,却是人为的,你要是真有孝顺之心,就该去好好教训那个放炮的畜牲,就不要围在此处事无巨细的打听了。” 陈氏一听婆母这个语气就知道是发火的前兆,只不过是碍于在场人多,暂未发作出来。 她不敢造次,忙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这个扔炮仗的混账东西,此人委实太过恶毒了些,枉为一个人,不,他猪狗不如,便是连畜生都不如!” 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赶来的韦映璇打断了。 她气喘吁吁地上前,“祖母,您身子可还好?我听闻茅厕这里出了事,紧着赶过来瞧,却没想到却是您老人家。” 老夫人摆摆手,“无大碍。” 她身体倒是还好,方才躲得快,又有身板宽厚的艾妈妈挡着,并未受伤。 只是满身被喷了粪,又被族人瞧个正着,觉得丢人现眼。 今日她的好曾孙入族,大好的日子,怎就偏偏遇上了这等晦气事,看着周围捏着鼻子围观的族人,她恨不得现在就跳进池子里滚一圈,把臭味连带着今日的耻辱全都给清洗了。 她不怎么愉快地问:“映璇,你是怎么操持的?今日的仪式上用的那些炮仗,你是否交代他们仔细看管了?可是让哪个调皮的孩子拿走了炮仗?你快让人查,仔细的查,看看到底是谁偷了炮仗行如此恶毒之事!” “老夫人,不用查了。”一个族人道:“方才峰少爷过来说,他亲眼瞧见是远少爷扔的炮仗。” “是是是,我们也听见了,峰少爷一路跑着叫人,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他叫过来的。” “什么?”老夫人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十分受打击,“我道是谁大逆不道,却竟然是远哥儿吗?” 那几个族人看了韦映璇一眼,十分为难,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峰少爷是如此说的,说放炮的就是远少爷,大家都听见了。” 宋埕冷哼一声,对着说话的族人道:“未见得是贼喊捉贼。” 宋拓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他走上前,压低声音,请求地对老夫人道:“祖母,今日事可大可小,孙儿知晓您伤了面子,孙儿定会为您出这一口气,您可否先作罢……待回府再查,莫让族人看了笑话。” “算了?呵呵。”老夫人不乐意,当场拒绝了,严辞道:“你不用替远哥儿求情,这个孩子,我早就瞧出他不是个老实的,子不教父之过,按理说远哥儿犯下今日这等弥天大错,你也负有一定责任!” 宋拓却苦笑起来,小声说:“祖母……不是远哥儿。” 老夫人狠狠瞪了宋拓一眼,“你不要再帮着他开脱!不是他会是谁?方才你未听见吗?是咱们峰哥儿亲口揭发的,峰哥儿既然看见了,那便定是远哥儿没错了。” “映璇,圣人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拓儿平时在府里的日子少,远哥儿是你一手管教大的,你未教过他读圣贤书吗?他竟敢用炮仗炸长辈,如此胆大狂悖,可见平日里就已经相当没规矩!” 这些日子,她一直受着韦映璇的窝囊气,今日远哥儿算是犯在她手上了。 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她就不信韦映璇敢公然袒护远哥儿。 老夫人脑子一转,突然觉得今日她被炮仗这么一炸,根本不算是坏事儿。 今日她便要将此事闹得大些。 如此一来,远哥儿的名声就完了。 他小小年纪,行为便如此放荡不羁,毫无礼数之念,竟然在祖宗长眠之地放炮炸长辈,实乃大不敬!说出去都要遭人非议与唾弃! 有这个荒唐的污点在远哥儿身上,以后他是不可能继承世子之位的,就算强行请封到皇帝那里,皇帝都不会批的。 要是峰哥儿今后再争气些,一切便都稳了。 韦映璇面上倒是未见喜怒,她走上前来,“祖母,您息怒。” 好啊,既然老夫人着急着给此事定性,那她便配合着老夫人尽快给定了性。 她笃定地回话:“孙媳定会好好调查带过来的炮仗是否丢了。至于炸您那人……您说的在理,百善孝为先,这孽子如此胡闹,岂止是大不孝,若您有个三长两短,此子之举便是恶逆!这阵子您本就身体抱恙,这孽子竟做出如此畜生不如之事,依孙媳看,须得好好惩戒才是。只是……”她语气一顿,“到底是谁做的,还需将峰哥儿与远哥儿叫过来说清楚才是。” 她目光落在宋拓脸上,宋拓就像是被她一眼看透了,所有阴暗的念头都无所遁形。 他撇开头,发觉宋埕等人的目光也像一把火似的烧灼着他的脸。 想到方才角楼上不止堂兄,还有二房好几个堂弟兄,旁支的几位表叔和表亲戚,加起来十多个人,这些人都瞧见了,他如何再向着峰哥儿? 他索性什么侥幸的念头都不再有了。 僵硬地朝着人群道:“峰哥儿,你过来。” 又看向另一边:“远哥儿,你也来。” 两个哥儿都朝着这边走来。 远哥儿面色虽然有些沉重,却还是步履坦然,神态如平常那般走了来。 峰哥儿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丰富,五官齐齐飞舞着,一会儿咬着下唇,做出十分愧疚的样子,看看远哥儿。 下一刻他却又看向老夫人,抿着嘴,面露不忍。 待走到宋拓面前,他已是纠结地快哭了,脱口道:“远弟,对不住,请你勿怪我,不是我兄长的不护着你,而是你此举实在太过分了,你怎么能用炮仗炸曾祖母呢?若非我亲眼瞧见,我都不敢相信,你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以前与他娘在北疆关起屋门来,说的都是21世纪的大白话。 但来侯府这些时日他见的多了,也学会了宋府众人那些文绉绉的讲话方式,凭借着一丝口才上的天分,他竟也说的有模有样。 老夫人感动不已,走上前拉着他,面向众人。 她闭了闭眼,再一睁开,眼里居然含了泪水,十分动容地说:“好孩子,祖母知晓你的孝顺之心,你不必觉得内疚,你今日揭发的做法很对,你已经入了学堂,学孔孟之道便是要学着做一个品行正直的君子,今日当着众多祖宗的面,未包庇你的兄弟,你做了好榜样,今后宋家的小辈都当以你为楷模!” 第103章 老夫人最后的倔强 老夫人这是明摆着当众抬举峰哥儿。 不然她不会如此煽情。 一旁的族人都很给老夫人面子,配合地盛赞起来。 他们原本还有些轻视峰哥儿,不过一侯府庶子,也就是侯府人丁稀缺,侯夫人才会把一个庶子归宗当回事,办的如此风光排场。 这要是家里嫡子多,且试试看呢?撑死侯爷出面叫几家嫡支长辈做见证,请族长择吉日添名入族谱,简简单单摆席十来桌便算是齐活了,哪里会有今日盛大的排场。 没想到,此子虽为庶子,却真是一块美玉。 难怪老夫人喜欢他,他小小年纪德行品貌俱佳,今日看他行事,当真是侯府最优秀的孩子。 反倒是远哥儿与传闻中的乖巧仁善不符,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举,这个孩子想必已经被侯夫人惯坏了。 峰哥儿听着大家的赞不绝口,心里陶醉极了,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童,高兴得唇边都抿出了酒窝。 没想到今日放一把炮,竟能收获这些好处。 不但让远哥儿得个教训,从此自己在曾祖母心目中的地位却是谁也比不上了。 而且,曾祖母在人前这般抬举自己,从此全族人都会知道他比远哥儿强,照这么下去,他很快就能踢走远哥儿成为侯府的嫡子! 他心中飘飘然,表面上却还要做出谦虚的姿态,“曾祖母,这一切都是峰儿应该做的,您是峰儿最敬重的长辈,峰儿是不会看着您受伤害的。” 族人盛赞的声音又高过一浪,老夫人也笑得脸上开出了花。 连连夸赞道:“好孩子,曾祖母今日多亏了你,你是曾祖母的救星,也是侯府未来的希望。” 宋拓脸色却是漆黑一片,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沉声道:“峰哥儿。” 峰哥儿看他脸色不怎么好看,不由得有些紧张,“父亲。” 宋拓沉沉地盯着他的眼睛道:“父亲现在问你话,你要说老实话,炮仗当真是远哥儿点燃,也是远哥儿扔的吗?” “回父亲,是。” “好。”宋拓的目光越发深邃了,“那么,你便当着众人的面,仔细说说方才的经过。” 他目光落在宋俊峰脸上,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着他。 一双浓眉大眼,肖似他。 以前只要他一瞧见峰哥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笑嘻嘻的样子,心里就压不住的欢喜,无论峰哥儿犯什么错,总是愿意包容和原谅的。 可现在,同样一张脸,他却突然无比厌恶起这个孩子! 他就像一只恶毒的蝎子,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栽赃陷害无所不用,便是大字写得再好,可堪培养?可堪当世子之位?! 若再不管教,待峰哥儿长大后,必然会成长为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若叫他在朝堂上混出头来,必是个祸乱朝纲的大奸臣,叫他宋家祖宗蒙羞,引得无数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指责他宋家门风不正才养出如此奸恶之人。 想到此他便不寒而栗。 却听峰哥儿道:“是远弟早就偷偷弄到炮仗,欲行不轨,他应是早就观察好曾祖母进了茅厕,故意动的手……” 旁边的宋埕再也忍不住,猛一步跨出来,抬手怒指着峰哥儿的脸,“你这个阴险竖子……” “你住嘴!”老夫人蓦然变脸,怒声打断宋埕,“我孙儿断我侯府的官司,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竖子”是对小子的蔑称,他宋埕要作甚?难不成他是昏了头了,在今日这等大场合里要为了远哥儿撕破脸? 宋埕一张脸气的通红,正要与老夫人辩几句。 “堂兄!”宋拓却叫住他,恳求地道:“请堂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勿多言,我的家事先交由我来处置,且给小弟保留最后一丝颜面……堂兄放心,今日我家门如此不幸,子不教乃父之过,我必不会姑息。” 宋埕听他这般说,这才愤愤地甩袖冷哼,不言语了。 心里却想着他可怜的远哥儿,明明什么错都未犯,可老夫人昏庸无德,铁了心偏心峰哥儿,任由他泼污水,事情未调查清楚便急于怪罪远哥儿。 今日他必不能叫他的骨肉吃亏了! 峰哥儿一听宋拓如此说,本还有一丝紧张的心,又落回原处。 他今日已经认得了宋埕,是远哥儿的亲爹。 想帮远哥儿逃脱罪责,没门。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对宋拓说道:“父亲,先前远弟已有好几次私下里对曾祖母不敬,我每每当场斥责于他,请他严守孝道,勿再口无遮拦,没想到今日他如此过分,居然提前备了炮仗炸曾祖母,我实是不能忍,才揭发了他。” “父亲,儿子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的,愿天打雷劈。” 韦映璇听得没忍住,嗤笑出声,“峰哥儿,你真当老天爷不劈你吗?我知晓你口才伶俐,可惜你品德败坏,如此伶俐的口舌生在你的嘴上反而是祸事了。” 宋拓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她一直对峰哥儿态度不佳,是早知道峰哥儿品性不端么…… “母亲。”峰哥儿心头恶念一闪,故意扁扁嘴道:“请您勿为了远弟迁怒我,我是真心把远弟当好兄弟,可我却不能包庇他,我若是包庇了他,便是对祖母不忠不义不孝,我宁可不要这份兄弟情也要全了我自己的孝心,圣人说要与君子相交,远弟品性不佳,便是母亲迁怒,我日后也不会再与他往来了!” “惺惺作态!”韦映璇眸光如刀一般割在他脸上,当众拆穿他:“你看似一副兄友弟恭之状,可方才我却瞧见你得意的翘起嘴,一副压不住的幸灾乐祸。” “明明是一副得瑟的小人相,却又偏偏要强装兄弟情份,不是我这个主母挑剔你,而是你那恶毒的心思也太浅薄了些!” “你便好比那个断尾巴猴似的上蹿下跳,你当旁人道行与你一般浅薄,瞧不出你那害人的心思么?你如此轻浮邪恶,哪里有半点公爵少爷的善良矜持?不愧是在蛮荒之地被轻佻贱妇养大的,阴险狡诈,品行低劣!” 这说的什么话?当她死了吗?老夫人脸色难看,使劲顿了顿拐杖。 围观众人却是若有所思。 侯夫人情绪激动了些,可话糙理不糙。 很多人方才都瞧见峰哥儿翘起的嘴角和两个显眼的酒窝,小孩子没那般深的城府,得意之时再怎么憋也是憋不住的。 这个孩子怕是早就想好了要告他弟弟的状,哪里来的兄弟情谊,若真感到愧疚自责,怎还憋笑憋出酒窝来? 围观族人里不乏年长的,头脑清醒且处事犀利老道之辈,心里便如明镜似的。 这个峰哥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侯府老夫人是老糊涂了,竟如此捧着这个小小年纪心思便不纯的庶子。 区区庶子,却敢动心眼儿坑害府里的嫡子,逾矩的过分了。 看样子老夫人平日在府里就未一碗水端平,让这个孩子认不清自己的地位,生了不该有的企图之心。 老夫人却不以为然,反驳道:“莫用大人的肮脏念头来揣度一个孩子,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哪里知道什么得意不得意的,只知道诚实的把撞见的事说出来,哪里是幸灾乐祸了?映璇,你不要太宠着远哥儿了,惯子如杀子,你如此才是害了他。” 她话音刚落,西府的老夫人忽然走了出来。 第104章 宋拓暴打峰哥儿 “打嘴皮子仗无意义。”她看向老夫人,沉沉地说道:“大嫂,处理家事便要公正严明,请让两个孩子分别都说说经过,而不是只听峰哥儿一面之词。” 老夫人见周氏竟然沉不住气站出来了,面色十分微妙。 平日里周氏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刻意表现出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今日却急眼了,呵呵,她吃瘪的还在后头。 她目光揶揄地看着周氏,“远哥儿,你看,你曾叔祖母如此宠着你,这时候都不忘了帮着你说话,你便说说为何要对曾祖母大逆不道,炮仗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都从实招来,你若不好好认错,且还寻思着说谎话骗人,莫怪曾祖母不客气了。” 今日实在是妙,虽然她污了一身脏污,却让孙媳和周氏都落个没脸。 周氏自己的亲生曾孙是什么德性,算是彻底暴露在族人的面前。 以后远哥儿没出息,甚至是在外酿成什么大错,都不是侯府的过错,而是他本性便随了周氏一家人,且还被映璇给娇惯坏了。 远哥儿却不怕老夫人,挺直了胸脯,堂堂正正地道:“曾祖母,我未放炮仗炸您,无错可认。” 老夫人脸色一怒,正要发作。 宋拓却抢在前头道:“远哥儿,炮仗既不是你放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说你所看见的。” 他看着远哥儿的目光很不一样,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还夹杂着惭愧。 远哥儿点点头,恭恭敬敬地道:“回父亲,今日在席间,峰哥儿突然请我与他一同去消食,他带着我来到茅厕附近,却从腰间摘下钱袋子,里头装了火折子和炮仗,他授意我点燃了炮仗扔进茅厕里。” “我虽贪玩,却是知道轻重,知晓此处是老祖宗长眠之地,绝不可造次。” “可峰哥儿却以兄弟之情相逼迫,非要将炮仗塞于我手,我坚决不肯收下,正待离开时,却忽然瞧见峰哥儿绕去茅厕后,将炮仗点燃扔了进去,接着他便大喊大叫栽赃于我。”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哗然。 这?远哥儿的说法与峰哥儿是南辕北辙。 老夫人蹙着眉,满面阴沉,气得胸脯一耸一耸的:“你胡说八道!你这个孽子!我本还想着你老实承认了错误,我便宽恕于你,没想到你竟如此阴险卑劣,竟要倒打一耙?好啊,既是如此,你就别怪曾祖母不念这六年多的情分了。” 在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老夫人疯了吗?这么说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 就见老夫人抬高了声音,满面威严地道:“远哥儿,当初曾祖母做主将你过继来,对你抱以最深厚的期许,侯府这些年也待你不薄,盼着你作为嫡长子,带头为侯府光耀门楣做贡献,给其他的兄弟姐妹做榜样,万万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养成了如此卑劣的品性,你如此顽劣,却是不配我侯府的门楣了,今日我便要将你……” 她挑衅地看着宋周氏,以一种决然的气势——她便是在此刻说出将远哥儿逐出宋家的话又如何?!都是远哥儿自找的,她这么做虽是伤了两家情分,但她侯府却占理。 今日所有族人都在这儿,是凡是明了是非对错的,都不会说侯府半句不是。 在场人都惊了,没想到老夫人竟会说出这个话,她竟是要把远哥儿当众驱逐出侯府吗?! 周氏接收到老夫人的目光,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抱臂以待。 艾氏愿意把远哥儿还回来最好不过!但却绝不能是以犯了错的缘由从侯府逐出来!她的曾孙绝不能毁在艾氏手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宋府二房,连主子带奴才皆带着对立的情绪,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点便炸。 “祖母!” 宋拓便在此时突然厉吼一声,“您别再往下说了,配不上侯府门楣的从来不是远哥儿!对不起侯府栽培的也不是远哥儿!是您搞错了!” 老夫人怔然之际,他突然走到峰哥身边,“你这个孽畜!” 毫不留情的一脚将峰哥儿踹翻在地上,“孽子!你老实对曾祖母说,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峰哥儿未有心理准备,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老夫人狠狠的懵了一懵,一颗心更是随着宋拓的动作猛地提起来。 远哥儿做错了事,拓儿为何却又要踹峰哥儿? 眼瞧着峰哥儿被踹的龇牙咧嘴,她的心都痛了,“拓儿!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 宋拓紧紧咬牙,手背上青筋鼓动。 本想顾及着祖母的身体,不想祖母当众出丑,打算拖着想办法回侯府解决,可他再也顾不得,也再也忍不住了。 “请祖母稍安勿躁,您很快便知。” 他如冷面修罗一般,又在峰哥儿身上踹了一脚,“还不说实话?” 峰哥儿只觉得盆骨都快裂开了,当场就嚎叫出声:“父亲、您、您是不是踹错人了?远哥儿在那里。” 宋拓冷笑一声,却是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撕扯起来,逼迫他紧紧对视,低吼道:“当着你曾祖母、全族人的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炮仗到底是谁放的?” “是、是……”峰哥儿瞧着他前所未有的凶狠样,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眼珠子转来转去。 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露馅了吗?不应该啊。 他正要找借口继续撒谎,宋拓突然一拳照着他的面门捶上。 随着他的动作,围观的族人皆发出一阵整齐地哀呼,都替峰哥儿感觉到疼! 侯爷可是武状元,他那一拳的力道可比普通人大多了,七岁稚子如何能承受起? 峰哥儿惨烈地大叫了一声,眉心和两只眼睛当即就高高肿起,他捂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哀嚎:“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拓儿,你快住手!”老夫人快急疯了,“你怎能对你的儿子下如此重的手?你要气死祖母吗!” 她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横挡在峰哥儿面前。 “祖母,您起开,此子不打便无可救药了,今日我便是要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好好教育他,他今日若是承认错误方能保住一条命,若他继续撒谎,那我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打死他。” 躺地上的峰哥儿,狠狠的一抖。 父亲如此心狠,竟要打死他? 他不要死啊,他还要留着一条命玩蛋娃派对、迷你小世界,还要看动画片,刷短视频,看小姐姐直播! 老夫人恍恍惚惚地看着激怒当中的孙子,迟疑地道:“峰哥儿……他到底,到底做了什么?” “婆母,都到这时候了,您还看不出吗?那炮仗就是峰哥儿放的,您是被峰哥儿给炸了,根本没远哥儿什么事儿。”陈氏挤上前道。 老夫人身子猛地一晃,险些站不稳。 陈氏还记得方才婆母交代的话,她定要好生惩戒放炮仗之人。 她不客气地大骂道:“这个畜牲,亏的你曾祖母方才还说要让宋家的孩子都拿你当表率,她老人家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以为你是个好东西,感动的都淌眼泪!结果可好,竟是你炸的,你让她老人家的脸往哪儿搁,啊?” “你这个狠心的玩意,你曾祖母掏心掏肺对待你,你可好,让大伙戳着她老人家的脊背耻笑她有眼无珠,啊?你是要把你曾祖母气倒吗?” 她话音刚落下,老夫人身子便突然歪过去,朝着地上倒下。 第105章 族人义愤填膺 “老夫人!”“祖母!”“婆母!” 侯府众人登时惊呼着冲向老夫人,宋拓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却未彻底昏死过去,她在宋拓肩头上靠了片刻,昏昏沉沉地再度睁开眼。 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峰哥儿,充满着茫然与不解。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炮仗是峰哥儿放的。 “你们都说是峰哥儿……他为何要如此做?”她喃喃地发问。 谁也答不上她的问题。 老夫人双眼渐渐地泛红了,盯着地上的峰哥儿道:“峰儿,你告诉曾祖母,好好的认祖归宗礼,你为何要闹这一出?可是有什么人教你如此做,诱导你犯错?” 围观族人本还有些同情老夫人,听闻此话皆是当场未绷住表情,齐齐往上翻白眼。 甭管是各房里在外当差的体面大老爷,还是平日里端庄的后宅主母,此时纷纷都不顾仪态的白眼儿直往上翻。 陈氏才叫夸张,她倒吸一口气,“婆母!您勿怪儿媳快人快语,您要如此说,媳妇可就听不下去了,这个孽障未来侯府前,侯府安安生生的,他一回来便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见他就是那个最坏的,只有他诱导旁人的份儿,谁还能诱导他不成?” 老夫人胸口直发沉,“你给我住口!我要听峰儿亲口说,峰哥儿,好孩子,你快跟曾祖母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有人挖坑给你跳?” 峰哥儿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眼神不住闪烁:“我、我……” 他晓得这是曾祖母给他唯一解释的机会,若不能解释清楚他便完蛋了。 可他瞟见宋拓冷厉的视线,又想起他方才说要打死自己的话,却是没胆量再矢口否认。 他低下头,眼珠转了又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脱口道:“炮仗是我在祭台那里偷偷拿的,我去时那里无人看管,我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着我……” 韦映璇身后一个婆子大惊失色,委屈地直嚷嚷:“不是?奴婢全程未离开过,何时扔下祭祀物品离开过片刻?峰少爷这是在信口胡说。” 峰哥儿却不给那婆子上前的机会,赶忙扑在老夫人脚边哭哭啼啼道:“曾祖母,峰儿知错了,我不该往茅厕里投掷炮仗,不该一时害怕推到远弟身上,求您原谅我这一回……” 大眼睛泛着泪水,鼻尖红红的,瞧着十分可怜无助。 “竟真是你……你……哎!”老夫人摇着头,思及自己方才说的那些硬气话,老脸慢慢涨成猪肝色,仿佛被人刮了一巴掌似的。 话说了一半,忽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软的像一滩泥,站都站不直。 但她却知道,此刻她不能倒下去。 若她倒了,峰哥儿这个孩子名声就算是完了,他未来的承爵之路也会止于今日。 不仅如此,他今日定会被清算,周氏和映璇都虎视眈眈在旁候着,定会趁着自己倒下后处置峰哥儿。 老夫人思及此,拼了老命打起精神,对着宋拓道:“你也听见了,他是因为害怕,才推给远哥儿。他虽犯了错,但我并未受伤,不过一稚龄孩童犯了点小错而已,此事便算了,念在他年幼无知,且诚恳认错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了。” “你做父亲的,不要光顾着责罚儿子,你自己又如何做表率的?做父母的便要言传身教,你平日里却只顾着忙你自己的事,甚少陪伴你的儿子,此事你也有责任,今次当引以为戒,日后好生管教他。” “我累了,你便眼睁睁看着祖母浑身污物,站在此处被族人看着吗?还不赶紧叫大伙都散了,该吃席吃席,该闲话闲话去。” 宋氏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微妙中夹杂着一丝丝的古怪。 合着盼到最后,老夫人一句不计较了,就这么……轻拿轻放的完事儿了? “祖母,可是……”宋拓艰涩地张不开口,却不是不想应承下来,而是不敢。 他尽管未侧头,却都能感受到二房一家人,尤其是宋埕那一支看向他时喷火的目光。 祖母想就这么算了,可宋埕他们定是不肯罢休的。 “行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回去再抽他一顿。左右芝麻大点事,就不要都留在这了,都散了吧,艾妈妈,扶我回去。”老夫人摆摆手,急切的想要化解此事,“把峰哥儿这小子也带上,回去后我先好生训斥他一顿,这个皮猴子。” “且慢,祖母。”韦映璇走上前一步,正正地挡住老夫人的去路,“今日族中各位长辈平辈小辈都在场,既然族亲们不辞辛苦的到了,且又见证了侯府家门不幸的一幕,孙媳还想辛苦祖母,和族亲们一道再等候片刻,等此事有个公允的处置再散开。” 老夫人将拐杖在地上敲得咣咣响,“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此事到此结束。回去后我一定要好生教训峰哥儿,他一个稚子,放一把炮仗而已,不必小题大作。” 韦映璇一挑眉,“祖母,您意思是私下处置峰哥儿?您忘了么,您方才却是当众斥责了远哥儿,似乎还言及要将他逐出去侯府作为惩罚,怎得换成了峰哥儿,却又突然不处置了?” “太偏袒了!”人群里有声音义愤填膺地说。 这话就像撕开一个口子,宋氏族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老夫人的所作所为,让大家都看不过眼了。 “是啊,太偏袒了。” “如此一碗水端不平,实在说不过去。” “方才老夫人还说要好生处置放炮之人,转眼就轻飘飘放下不予计较,明显是偏袒峰哥儿。” “做长辈的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侯府岂不是要乱套了?” “更遑论远哥儿还是嫡子,老夫人怎么能护着一个庶出的呢?如此尊卑不分,迟早惹出大乱子。” 老夫人听着四下里的非议声,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脸色铁青地道:“映璇,我知道你为远哥儿不忿,可峰哥儿都已经承认了错误,保证日后不会再犯了,你再计较未免有失主母风度了。” “小孩子之间便像是上牙碰下牙,总是防备不住闹些小矛盾的,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调节,都是哥儿,今日闹了别扭,没两日就又玩在一处了,你勿要替远哥儿去迁怒峰哥儿。” 第106章 除名 “祖母!”韦映璇音调陡然拔高了,眼神也变得锋芒毕露,“您要知道,今日可不是孩童之间的小打小闹,峰哥儿居心叵测,上不敬长辈,下污蔑手足,若不惩罚他,我作为主母便愧对这片土地上长眠的祖宗。” 她转身,对着宋家族长所站的方向说:“宋家是武将世家,太上祖立了功勋得了爵位,才有了今天宋氏族人的地位,祖宗们忠义传家,勇猛善战,峰哥儿却小小年纪就沉溺于玩弄心计,污蔑坑害兄弟手足,实乃我宋家的不幸,列祖列宗在上!族长,您说,如此都不该罚吗?” 老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映璇竟然抬出老祖宗,还叫族长公开表态! 她知晓事态即将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强硬地道:“这是我家的家事,与族里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混淆视听。” 围观的族人却纷纷不认同。 老夫人越老越是非不分了,还好侯府还有个明事理,晓得轻重的孙媳妇撑着! 侯夫人一番话说的极好,老夫人老眼昏花,做事糊涂,摆不正嫡庶的身份,此刻确实得叫族长出面说道几句,她才能醒悟。 宋氏族长——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也是过世的老太爷最小的一位嫡亲叔叔。 他闻言便站出来道:“侄媳,你孙媳说的对,你就听一听她的劝吧,峰哥儿这个孩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且还栽赃他兄弟,不惩戒说不过去,你莫怪我说话直,这个孩子不适合入族,应该从族谱上除名作为惩戒。” 老夫人心头悚然一惊。 除名?不行,万万不行! 她急得跺着脚说:“荒谬,他是我宋家的子孙,族谱上自然要有他的名字,今日不过是小事一桩,你们怎都小题大做的?” 拓儿好容易得这么一个宝贝亲儿子,又是如此聪慧好学,今日已然摆了如此大的排场,若不能顺利入族,不是笑话一桩吗?花出去的银子怎么说? “侄媳,那炮仗炸的你浑身脏污,你方才险些都晕过去,还说是小事?” “没有,我只是站得太久,有些乏力罢了,我的身子骨还是很硬朗,完全没有被炮仗影响。”老夫人说着,坚挺地原地转了个圈儿。 却突然就踉跄着倒在艾妈妈身上,缓了好半天才站正。 众人齐刷刷地惊呆,互相对视间发出了无语的讯号。 老夫人这是拼着一身的老骨头都要保住峰哥儿啊! 族长直叹气:“侄媳,你就别嘴硬了,你要非护着峰哥儿,我无话可说,可我作为宋氏族长,希望你能考虑族里的意思,宋氏宗族不是你一人的宗族,是我宋氏子孙的,不容一个品性低劣的庶子玷污宋氏一门清誉。” “是啊,我宋家是个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能让这么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我们都不愿意叫峰哥儿入族,族长说的对,除名吧。” “万万不可!”老夫人急的都吼破了音,“此事怎能算到峰哥儿一人头上?映璇手下婆子未将炮仗看管严密,才叫他不小心寻得了,且此事也有疑点,那婆子按说是要守着那些炮仗的,可为何不早不晚的,偏在峰哥儿去时四周无人?可见他是被摆了一道,此事定有猫腻!” 韦映璇闻言便利索地吩咐:“方妈妈!你去将册子和剩余的炮仗拿过来,当着大家的面一一清点,看看有无缺失的。” 她又朝着二门上的婆子询问:“刘妈妈,这几日峰少爷身边可有人登记出府?” 刘妈妈还未来及回答,一道清瘦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快步走了出来,却是周岚。 他走上前,恭恭敬敬的朝宋拓和老夫人,以及诸位族老一一行礼,接着便扑通跪在地,朝着韦映璇道:“大奶奶,是峰少爷三日前吩咐奴才前去府外买炮仗。” 峰哥儿脸色大变。 他连忙大哭着打断周岚:“曾祖母,我这次说实话,再也不骗您了,炮仗不是在祭台那里拿的,是周岚在外头买的,可是,却不是我吩咐他去的,是他怂恿于我,是这个刁奴在背后撺掇我……” 周岚想是从未经历过此等大事,一双水眸颤颤的,却还是跪的笔挺,道:“奴才不敢撒半句谎,请大奶奶明察。” “孽障,你还敢撒谎!”宋拓上前一把将峰哥儿扯起来,咬着牙道:“还不说老实话?他一个下人,如何怂恿你买炮仗?” 峰哥儿几乎吓破胆,闭着眼睛,缩着肩膀道:“父亲,真的是他!我向来只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哪里有功夫想到炮仗,是周岚,他一直在怂恿我买了炮仗,在今日找机会陷害远弟,我本想护了他,没想到他却先站出来诋毁我。” 宋拓一愣怔,不知该不该再信他的话。 “侯爷莫要信他的话,此子撒谎成性,定是他吩咐书童去外头买的,若不是得了他的吩咐,书童哪里来那么大胆子?”说话的是宋埕。 他又道:“侯爷今日不处置峰哥儿说不过去,族长都放了话,请侯爷痛快发话吧!” 峰哥儿却又开始嗷嗷大哭,“是远哥儿成日里嘲笑我是庶子,我才心怀不忿,想要作弄他,可我未见曾祖母进茅厕,否则我定不会点燃炮仗的。” “少爷说的不是实情。”周岚深吸口气,说:“今日在席间,少爷瞧着老夫人与艾妈妈起身去了东边,他便立刻拽了远少爷起身,奴才在旁伺候,瞧得一清二楚。” 壮着胆子说完这番话,他当即面如死灰,低着头默默的不言语了。 伴读告发少爷,即使说的是实话,以后也断然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你……”峰哥儿还要再狡辩,他的耳朵却蓦然一痛。 “好你个阴险毒辣的狗东西!”陈氏拧了他的耳朵,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啪啪啪打了好几下。 “畜牲,你坏出水了,你自个儿放的炮仗,先栽赃在远哥儿身上,又栽赃你的书童?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厌烦什么人?便是你这般阴险毒辣背后使坏的!” 她一边斥骂,一边对着峰哥儿甩着巴掌,“你道我看不出你阴险的心思吗?别忘了我可是在你娘手里吃过亏的,你这个阴险狡诈的畜牲,随了你娘,跟你娘一个德性!” “我起先还当你聪慧伶俐,写的一手好大字,是侯府未来的希望,很是稀罕了你几日,没成想你却是个灾星,憋着坏水儿害你曾祖母,你好的不学,却专学你娘撒谎成性,挑拨是非的手段,还想栽赃给远哥儿?” “你说!你为何要陷害远哥儿?!” 峰哥儿脸被扇得高高肿起,嗷嗷大哭着,伸手挡着脸,“我、我错了、我只是想让曾祖母把远哥儿赶出府。” 第107章 祸乱之根本 “想得倒美,你一个庶子,还想赶走嫡子?你当这府上你想如何便要如何,你曾祖母都纵着你放肆吗?”陈氏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打。 围观众人面色无不泛着微妙,兴许老夫人就是纵着他呢? 陈氏却恍若未觉。 她自是瞧出婆母一个劲儿向着峰哥儿,却满心以为婆母是被他给蒙蔽了,便一门心思想打着峰哥儿,叫他多吐出几句实话。 峰哥儿只觉得脸皮像被掀开了似的疼,撕心裂肺地求饶着,“嗷嗷,不要不要,饶了我,疼疼太疼了,你打的比沸羊羊打拳还疼,嗷呜呜,你还掐我大腿根,嗷嗷。” 陈氏可没有身为夫人的身份包袱,左右手轮换,正反抽打,时而还换成拳头来几拳,尽兴时还上手掐抓挖,一时间峰哥儿披头散发,上空碎发乱飞,阵仗十分惊人。 “哼,你要蛊惑你曾祖母赶走远哥儿,你曾祖母却不会是非不分,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还有旁的企图?” 峰哥儿已被陈氏打怕了,不管不顾哭诉:“我真的没有别的企图,只想曾祖母赶走远哥儿,曾祖母本就讨厌远哥儿,她说世子之位是留给我的,我略施小计自然能成,呜呜,我错了,求祖母不要再打我了……” “婆母,您听见了吗,这个畜牲现在又在嫁祸到您老人家头上了!” 陈氏向来粗枝大叶,围观众族人却是立刻明白了什么,面露一言难尽之色,再看向韦映璇时,目光皆充满了同情。 峰哥儿再如何狡诈,被打成这般惨状,情急之下也得吐出真话来。 看来老夫人是私下允诺了他世子之位,否则他断不会以庶子的身份做对嫡子不利之事。 大伙纷纷摇头唏嘘。 “原来如此。今日这一乱,表面上看是峰哥儿犯了错,原因却是出在别处。” 讲话的人到底是顾及老夫人和宋拓的面子,未把话说破,但大家却都是心照不宣。 “可不是呢,真叫我等开了眼界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富贵不过三代。” “呸呸呸,你赶紧将此话呸掉,咱们可都是宋氏同宗,什么富贵不过三代?你在诅咒自己家吗?” 说话的人自知失言也是赶忙咳嗽。 一时间,角楼下热闹极了,说什么的都有。 老夫人听着不绝于耳的起哄声,只觉得如坠冰窟,像是被扒光衣服示众似的,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 偏偏这时,宋埕还上前道:“老夫人,我与您实话实说了吧,峰哥儿扔炮仗时我与侯爷和几位表叔都在角楼上看的一清二楚,方才碍于您面子才未第一时间说明情况。且照书童的说法,峰哥儿今日是特意看准了您去茅厕,后脚儿追过去扔炮仗炸您的,他早知您在茅厕里,却为了一己之私作恶,丝毫不顾念您的身体,这便是恶逆了。” “是啊婆母!”陈氏上前道:“还是处置他吧,咱们侯府不能容这等卑鄙无耻之人作乱,今日摆席的钱就当白花了,族人们有事无事的聚在一起吃顿饭未尝不是增进情谊。” 老夫人再也承受不住,哀嚎一声,泄愤地一拐杖扔向陈氏,人也摇摇晃晃地倒在艾妈妈身上,悲愤地大叫:“处置处置!随便你们如何处置都好,我再也不管了!我要回府,我要保命,快快快,快让府医给我扎针,我要喝药,侯府不能没有我……” 自有当差的壮婆子过来背起老夫人。 这一刻倒是安静下来,无人再唏嘘嘲讽,毕竟天大的事也及不上老夫人一条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气死在这里。 一群人架着老夫人乌泱泱的走了。 宋氏族长便走过来对宋拓和韦映璇说:“侯爷,曾孙侄媳,我方才与几位族老商议此事,大家都认为不处置此子不妥,今日来的孩童多,都亲眼见了此事,若不处置,定会带坏了我族的风气。” “再则人多嘴杂,传出去我宋家颜面扫地,于侯府的声望也不利。” 宋拓闷闷地道:“曾叔祖,这个孽障做出这等事,族里处罚他也是应该……我无话可说,只是除名一事,还请您再斟酌一二,他才七岁,正是贪玩无知的年纪,便非要如此吗?” 族长叹息,委婉地道:“这个孩子,实在是品行不佳。” 韦映璇没多余的话,只说:“曾叔祖,您和族老们商量好,无论如何处置,我都是点头的。” 宋拓蹙眉看她,“今日认祖归宗花销甚大,你操持此事,你比我清楚!若归宗不成,这些钱便白扔了!” 而且他也不知日后该如何与映雪交代,当年他酒后失德才让映雪无辜怀上峰哥儿,在外受难这么些年,如今回了京城,他不但无法堂堂正正迎娶她进府,却连他们的儿子都无法认回来。 他心头一片苦涩,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竟都十分失败。 韦映璇却轻飘飘道:“今日的钱是为了峰哥儿花用了,不是我自己花了,错也是峰哥儿自己酿成的,与旁人无关,侯爷为何却要质问我?难道是我将府里的钱白白扔出去的么?且我为了今日事,辛辛苦苦操持数日,侯爷却只见银子白花了,难道我日子的力气便没白出么?” 她脸色冰冷无温,语气不近人情,宋拓本还想好生和她商量此事该如何办,却突然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族长也向着韦映璇,对宋拓说:“今日之事非要怪谁,只能怪你祖母太纵容峰哥儿,搅的阖府乱了嫡庶尊卑。还有那个韦大姑娘,听闻峰哥儿是她亲手养大的,此子如此不堪,可见她教养的未尽心。” 他叹了叹气,“我也知道侯府今日花销甚大,看在此份上,我再与众位族老商议看看吧。” 族长去商讨,宋拓连忙跟着他一起去族老那边。 韦映璇这时也走向宋周氏和宋埕一家,她向周氏见礼,“婶老夫人,今日多亏您仗义执言。” 宋周氏含笑道:“我今日也未出什么力,我张不张口都不影响大局,咱们远儿心性纯良,这些年你也教养的极好,歪门邪道之事自然冤枉不到他头上。” 韦映璇弯唇浅笑:“上次也很感谢您,我一直想当面跟您道谢,却都未得机会。” 宋周氏摆摆手,“客气什么,咱们之间夹着远哥儿,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指了指身侧,“时候还早,去那边散散步。” 旁人都有眼色,自觉地退开,韦映璇便与宋周氏慢步走向道旁的枫林边,站在高处眺望山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 第108章 谈话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宋周氏说话,她心中忐忑,怕周氏借着今日事提出让远哥儿回二房。 可周氏就算提起了,她也无理由拒绝,今日所有族人都亲眼看见老夫人有多偏心,侯府是亏待了远哥儿。 韦映璇心里揪着,从她个人感情来讲,她舍不下远哥儿,远哥儿今后回二房,他们之间多年的母子情却该如何延续? 她从未生养过,远哥儿来时还是个奶胖奶胖的小娃娃,她那会儿哪有做母亲的自觉,只知凡事靠着董妈妈,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才渐渐融入娘亲的角色,近七年实打实的朝夕相处,她早视远哥儿为命根子,再加上上辈子为母子那几十年……他们实际相处了很多年,叫她如何舍弃这份母子情? 她想对周氏说,现在的她有能力护住远哥儿,有能力为他们筹谋一个安逸的未来,必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让远哥儿黯淡陨落。 没成想周氏却半句未提今日之事,只说起前些日子韦映雪回侯府的事儿来。 周氏对她的处置十分满意,“你那个嫡姐逃回来,你做的很好,这个女人不安分,万不可叫她入府的。” 韦映璇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半晌才点头道:“侯爷若要抬她为妾,我二话不说便操办了,可侯爷却很拿她放在心上,要抬做平妻,要让峰哥儿承世子位。并非我不看重姐妹情分,她虽是我的嫡姐,可七年不见,我瞧她如今变了很多,早已面目全非,且那个孩子来路不明,我自是不能答应。” 周氏未和她说虚话,她便也实实诚诚地说:“且自从峰哥儿来了,祖母便偏着峰哥儿乱了尊卑规矩,我便是为了远哥儿也不能让她抬了身份。” 周氏宽她的心:“今日你祖母受气不轻,回府后恐怕要调理好一阵子,她闹腾不起来,便有你们安生日子过。” 她好似很了解韦映璇的想法,句句都说在她心坎上:“我知道你与侯爷恩情已不在,我瞧你如今的样子像是有意忍辱负重,你或许有你的筹谋,不过无论你要做什么,切记都要好好教导远儿,也许他不会是你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但他一定是最孝顺,最出息的一个,他日后必有大出息。” 韦映璇忍不住笑露了两排贝齿,“您如此说,我听着很开怀,只是您为何如此笃定?” 周氏也笑模样看着她:“他很机智,他的三位兄长已经告诉我了,今日他们引着侯爷去角楼上,都是远儿请他们三人帮的忙,也是远哥儿想出的计策。” 她笃定地道:“具体缘由我虽不知,但我却知晓远儿不会主动反抗,必是被峰哥儿戏耍的狠了才想着还以颜色,否则他不会如此。且他一直恪守着小辈的底线,便是还击,从头至尾也未作出对他曾祖母不孝的举动。” “是,他前些日子与我说过今日筹谋,我也替他把了关。” 周氏点点头,“我家里那几个曾孙与我无话不谈,他们也对我说了,远哥儿使的叫什么计?好像是诱敌深入,倒是有名有堂的。” 她说到此,忽然好奇地问:“听说你为远儿请了个秀才夫子,何故?” “是我请二叔引荐的人,二叔说他虽只是秀才却有大才,他也并非考不中功名,而是未考取功名,二叔与他相交多年,知他秉性,很放心他来教导远哥儿。” 她点到为止,周氏也不多打听,只听了人是韦禛介绍来的,便放心地点点头说:“如此便很好。” “婶祖母……今日祖母原本要说出那番话,若不是侯爷阻止,她恐怕便要当众说出来了,我知晓您心里定然不好受……”韦映璇斟酌再三,还是主动提了。 此事若不提,便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剑。 她继续道:“但我还是想请您放心,我定会尽全力照顾远哥儿,日后不叫他受委屈。” 周氏一眼看穿她的不安,“你怕我一怒之下将他要回去?” 她却不等韦映璇回答便笑着说:“我不会如此做,我知晓远儿他依赖你,敬重你,他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想要离开你,所以我未如此想。” “再则,过继不是儿戏,当初当着祖宗面给了他新的身份,他便该孝顺他新的爹娘,至于你祖母今日说的话……我自然是恼怒,却不至于与她置气,你祖母这个人,我是很了解她的。” “她一辈子心气儿高,喜欢与人争,与人斗,总喜欢压别人一头。年轻那时,我与她都刚嫁进侯府,她因家世低于我而心生自卑,她便处处要强,处处争先,自以为压了我一辈子。她如今开始忌惮远哥儿,生怕他袭爵,未尝不是与我斗了一辈子,生怕侯府最后的赢家却是我的后代。”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辈子是仰仗了她的男人,身为侯爵夫人她的身份和地位才水涨船高,才得以在族中处处被人尊敬,不是她赢了我,是她的身份高于我。” “她忌惮我远儿,却是她自己庸人自扰了。”周氏正色道:“我从前未想过远哥儿袭爵,日后也无此期盼,我只盼着他能幸福安逸度过这一生。” 说到此,周氏的脸色沉了,“你祖母当初腆着脸问我家老爷要了远哥儿去,一把鼻子一把泪允诺要好好待他,谁知来了个峰哥儿,她便再也守不住当初的承诺。我也与你实话实说,若侯府没有你在,我必会想法子将远哥儿要回去,但好在还有你,你是个好母亲,远儿在你身边我十分安心,我也知晓他愿意这一生都延续着和你的母子情分,身为他的曾祖母,我不会叫他伤心。” 韦映璇眼圈微微红了,“您对远哥儿是大爱。” 周氏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我曾孙多,待哪个曾孙儿都一样疼爱,只是远哥儿自小被送出去,我更心疼挂念他一些。” 她问韦映璇:“你可是想让远哥儿袭爵?” 韦映璇惨淡一笑,“侯府如今的局面,祖母越来越糊涂,侯爷在外也不争气,侯府的气数不多了,还不知能撑多少年,袭不袭爵又有何区别,我只是……想着争一口气罢了,远哥儿在侯府一日,便是侯府正经的嫡子,若老夫人要让峰哥儿袭爵,我自然希望远哥儿争一争。” 是上辈子韦映雪和峰哥儿欠他的! 婶老夫人未必能理解她的执念,但她却是个十分清醒的老人。 她道:“当侯爷便要承担振兴侯府的责任,远哥儿今后必会有出息,不做侯爷也会过的很好。当然,我也是宋家的媳妇,若远哥儿在能力之余能担起侯府的重担,能带领侯府重振当年的门楣,我自然也是乐见的。” 韦映璇和周氏谈了很久的话,等她们走回祭台那边时,宋氏族人宋拓也商议结束了。 第109章 阔别多年 周氏上前询问,一个族老道:“峰哥儿大逆不道,今日便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给他为期一年的考察期,若在这一年里未再犯错,一年后方可重新入族,若再犯错,此生都不准入宋家族谱。” 从族谱除名是极严厉的处罚,即使给了他一年为期的机会。 回去后几百族人口口相传,峰哥儿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今后只要有人提起南亭侯宋拓的庶长子,人们第一时间议论的便是他小小年纪便以炮仗炸他曾祖母,欲嫁祸给兄弟的阴险恶逆之举。 不但族里不会待见他,考功名走仕途的路子也不会平坦。 宋拓脸色实在难看,他人高马大,即使站在角落里也十分显眼。 周氏缓步走到他面前,十分端方地对他道:“我见侯爷这一下午为了给峰哥儿求情,在各位族老处奔走,一刻也未得闲过,不知侯爷可抽着片刻的空闲问过远儿一句?这孩子受了委屈,心里想必不好受。” 她语调尽管慢条斯理,眼神落在宋拓脸上却仿佛千斤重。 宋拓十分尴尬,“婶祖母,我还未顾得上。” “远儿既然过继给你,便是你的儿子,我本不该插手你的家务事,可侯爷如此厚此薄彼,即使不在乎外人如何看,难道也不在乎远儿如何看待你这个父亲么?别忘了,他喊你一声父亲,你便不在意今后与远儿离心吗?” 周氏是长辈,出身名门望族,平日里的形象惯来是高贵典雅,处事有理有据,整个西府都十分敬畏她,宋拓在她面前也是不敢造次。 赶忙诚惶诚恐地道:“婶祖母见谅,峰哥儿这个孽子行事无状气得我不轻,我今日是失态了,一时间未能顾上远哥儿,待我收拾了心情,回了府定会好好安抚他。” 周氏沉沉地道:“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今日之果早就种了因,侯爷再不服气也得咽下去。” 宋拓叹叹气:“我知晓,是峰儿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是他该得的,族里如此处罚我也认了。” 眼下已是他极力争取到的最轻处罚,再要求情,就算磨破嘴皮子,族长和几位族老都不会答应的。 宋拓被周氏盯得浑身不自在,且几句对话下来他只觉得脸皮都发烫。 婶祖母与他祖母大不同,她讲话声音不大,也不会动不动怒而斥责小辈。却不知为何,被她敲打几句却比被祖母严厉斥责一顿还叫人心慌气短。 刚想寻个借口告辞,周氏又道:“侯爷,你父亲当年很有眼光,他硬是逼着你娶了映璇,为你谋了一份最可靠的底气,家有贤妻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大福气,你要好好珍惜,相比起映璇,外头那个……” 宋拓却直接打断了周氏:“婶祖母,有些情况您不知晓,映雪是我当年造的孽,我决计不能弃她不顾。” “且她这七年在北疆吃的苦您根本无法想象,我但凡还是个男人,都该尽力补偿于她,便是在祖宗面前说起此事我亦不心虚。” “她管教峰哥儿是差了些,却也不全怪她,北疆那是何等恶劣之地,如何教育好哥儿?可她却未想过害侯府,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映雪她是个小女子,所想所念的不过是过上安生的日子,除此外别无他求。” “侄孙方才瞧见映璇和您相携着散步说话,这些话可是映璇托您老人家过来说的?我知晓您向着她,我无话可说,如今看来确实只有她能当好这个家,可我照拂映雪却是两码事,我不求您谅解,只想和您解释一二,我并非好色昏庸之人,被外头女子勾两日便勾走了魂儿,一切都是我对不住映雪,是我欠她的。” “我本欲娶映雪为平妻,祖母和映璇却都不答应,现在映雪又被接回了韦府,连个名分都未能给她,便是如此映璇都不满意么?她还待要如何?” 周氏看着他逐渐激动的样子,摇了摇头,“你不必解释,我言尽于此,人这一生时时刻刻在做取舍,侯爷若还想要个幸福安定的后宅,便要果断舍弃那些牵绊你的东西,你做不了决断便只能纠缠于从前。” 话落,周氏干脆地转身走了。 一场归宗礼轰轰烈烈开始,却以一场闹剧收尾了。 族人们相继离开,峰哥儿却被押跪在祭台上,几个族老挨个儿训斥过他,他掌心被戒尺笞打的通红,最后族长上祭祖宗,一笔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他今日挨了拳脚也受了惊吓,眼瞧着老夫人也护不住他,此刻要多老实有多老实,低眉顺目地跪着,除了被抽打时掉了几滴泪,竟未再替自己狡辩半句。 韦映璇此时已带着婆子们下山忙碌起来,安排车队送前来的各房长辈回京。 亲戚们在山下互相道别,车队井然有序的离去。 夕阳西下,她站在山下的道路旁,身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只在领口露出浅蓝色的中衣衣领,白蓝相间,衬得她庄重得宜。 她面容宛若三月里初绽的桃花,粉嫩中透着淡淡的红晕,肌肤赛雪,很是吸引旁人的目光。 族里那些少年哥儿随着长辈与她拜别时,不小心被她扫过一眼,总会悄悄红了耳廓。 栀茉在旁偷偷笑:“大奶奶瞧着一点也不像二十几岁的夫人,小脸嫩的掐出水,若不认识的,说咱们奶奶才及笄怕都有人信。” 照影小声和她嘀咕:“气质还是与未出阁不同了,不说话时还瞧不出什么威严,只要一张口便是当家主母的沉稳利索,也不知今后出了府会嫁个什么样的姑爷。” 出府的话不必言明,心腹丫环们心头都知晓。 那日婶夫人送来几个管事过来拜见,他们和大奶奶在书房里秘密议事,说的那些话守在门外的两人都听见了,是大奶奶要把她的嫁妆产业悄悄从侯府里腾挪出去。 若是打算以后都留在侯府,便不会多此一举。 不留在侯府,那便是未来要和侯爷和离了。 谁说和离妇都要去山上做姑子?她们大奶奶又有好姿容,又有管家挣钱的手段,就像一颗明珠似的,绝不会被埋没,今后一定会另嫁个俊俏的郎君。 送走了宾客,韦映璇也坐上马车往回赶着。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夕阳下,景色宜人。 野地里尽是飞蓬与萱草,成片青翠的榆树立在官道两旁,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榆钱儿落地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田野里庄稼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庄稼长得可真好,今年怕又是个丰收年,咦?那里是婶夫人的庄子么?”栀茉突然指着窗外道。 韦映璇透过她的目光往那处瞧,果然见一座白塔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之中忽隐忽现。 遥遥看见那座白塔,她便知二婶儿的庄子就在附近。 她不禁想起了巧算子,想起了湖心塔里因算学结识的缘分。 那时也是同样的时节,她冒冒失失地乘舟闯进湖心小岛,白塔周围的一片地上种满了一种她未见过的树,风吹来时,淡紫色的小花瓣像下雨似的飘落在发间、衣袂间,它的幽香气味很特别,让人一闻便久久忘不掉。 后来二婶也拉着她二叔偷偷去湖心岛“探险”,二叔形容那股花香是浪漫的味道,还给那些树取了名叫爱情树,叫人听了牙酸。 何为浪漫她不知,大概是二婶和二叔对视时满眼怦然的心动吧。 算算日子,成婚后她已是许多年未去过湖心塔,多年过去,旁的印象都模糊了,却依然还记得小紫花在风中飘舞时的幽幽香气。 择日不如撞日,她让董妈妈陪着远哥儿先回府,自己则带了照影和两个护院从前方的岔路口上了另一条路,直通往二婶儿那处庄子。 第110章 阁下是? 小白塔毗邻庄子,不过一炷香便能走到,但路上有许多林地,却是不方便马车通行。 韦映璇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二婶的庄子上,只带了照影步行往白塔走去。 到了湖边,还未走近便隐隐约约闻见幽幽的香气。 那年也正是这个时节,小紫花开花了,二婶十分迷恋这紫花的味道,还曾想过偷偷刨一株紫花树带走种回府里,被她和二叔齐齐劝住了。 如今……二婶虽还追求着自由与浪漫,却被诸多杂事困着,而自己也已不复从前少女般的天真。 站在湖边,她看着紧闭的塔门,知晓主人不在。 不过她却知道自己可以像往昔那般登岛一探,多年笔友,她也不是第一回上岛,巧算子必不会计较她的唐突。 一不做二不休,她来到小舟旁,解开拴在树上的绳子便动作熟练地上了小舟,吩咐照影在湖边守着,她自行泛舟去了湖心。 湖面不大,不过片刻便到了湖心岛。 这块宝地四面环水,中间一座小岛,任谁也想不到,古朴的白塔里竟储藏了精美的书册,她再次感慨此间主人巧算子定然出身大族。 东边是那一片泛着幽幽香气的淡紫色的树林,她站在树林边环顾,西侧却是开阔的草地,能望见远处绵延不绝的庄稼地,最尽头的地平线上挂着半颗还未落尽的橙色夕阳。 瞧着这样的景色,心情都变得开阔起来,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首诗,趁着无人她念了出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她低笑:“此刻虽未有大漠,却有半轮日落,勉强应景。” “你喜欢诗人王维,为何?”一道声音忽然问她。 “你道我要说他的诗句精美,流露出他如何淡泊名利,如何如何的超脱世俗么?非也,统统都不是,如是那般,我喜欢的诗人便要多的数不过来了。我之所以喜欢王维其实很简单,我在他的众多诗句中,感受到了他不经意流露出对家人亲情的淡淡眷恋。” 是因她前世未得到,所以才觉得弥足珍贵。 “愿闻其详。” 韦映璇重生之后沉稳了许多,不喜与人显摆读过的文章诗句,可此刻身处湖心塔,她心情莫名的放松与欣快,便也侃侃而谈:“王维曾在安史之乱时被迫在安禄山门下,后来唐军收复长安,他险些被赐死,是他立过功的弟弟自求处分才留下哥哥一条命,从此他便寄情于山水。” “因此便有了后来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她说着说着,陡然顿住。 回头望去,照影明明还痴痴等在河对岸。 她又茫然四顾,却不见前方有人,心下悚然一惊。 便在这时,头顶被一片叶子轻轻拂了一下,叶子落地,她也抬起了头。 斜侧方的树上躺着个美男子,正垂眸朝下打量她。 他肌肤若雪、眉眼精致,薄唇似勾微勾,像是唇边带了不经意的笑,一头青丝如瀑,未加过多装饰,只简单地用一支素雅的玉簪挽起。 那人前一刻还悠然自得,似乎因为突然瞧清楚她的脸,竟然惊了一大跳,猛坐起身,流露出不可置信,竟有些失态地从树上跳下。 他薄唇愕然地轻启,眼里先闪过震惊,紧接着又像是欣喜,不,该是她看错了,怎会有欣喜?该是惊吓才对。 他看向岸边的小舟。 韦映璇便向他见了个礼,解释:“抱歉,冒昧打扰了。这里是我一位故人的居所,我今日恰途经此处,想到这时节小岛上的小紫花要开花了,便乘舟过来一探,却不曾想惊扰了阁下,不知阁下您是……” “苦柬树。” 韦映璇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些紫花树。 她附和:“原来如此,这树十分罕见,我自小到大都未见过,定然很珍贵,原来是叫苦柬树,受教了。” 心里却想着,这地方明明是她笔友巧算子的地盘,若不是巧算子,怎会有旁人进入? 莫非这男子便是巧算子? 若是,便与她心中所想差距甚远,她未想过巧算子竟是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出头? 她曾经一度怀疑巧算子是个贵妇人,只因每每他的回信言辞间总是十分细腻。 却与面前这个身材高挑,体态修长的年轻男子对不上号了。 她心头推测揣摩着,却忽然听这男子道:“夫人既来赏景,请自便,我先告辞了。 ” 他转身朝着另一侧走去,步子匆匆,像急着逃离似的。 韦映璇眼瞧他顺拐儿走出去好几步,方才堪堪地调整过步伐。 本还有些无所适从,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弯了唇笑,心头也豁然起来,今日得见,非他们刻意为之,是像当初相识一般巧合,缘分到了便顺应缘分,何必庸人自扰,年轻男子又如何。 她虽是嫁过人的妇人,却一直将巧算子看作算学上难得的知己,如此简单纯粹的关系,大可以坦坦诚诚相认,何必纠结身份。 这般想着,她便坦诚地问:“阁下可是我那位笔友巧算子?” 男子步伐猛一顿,回头看她,眼眸微微睁大,嘴却抿了又抿。 韦映璇微不可察挑了眉:“若您是,不妨坦诚告知。若不是,该如何称呼阁下?既然阁下在此处,可是巧算子派来打理之人?” “是。” 是什么?是巧算子?还是巧算子派来打理之人? 这人话也太少了些,性情似乎也十分含蓄,一个模棱两可的字眼,却要叫她猜。 她想了想,便用与巧算子常用的交流方式问道:“我乃神算子,有一问题请教。” “我有一篮果子,欲分给一些人,若每人分四个便多出三个,若每人分五个却还少两个,我这篮果子有多少个?请在六息内作答。” 男子听闻她的问题,眉头轻一皱。 韦映璇瞧出他面上似有些纠结,却总觉得他的眼睛清亮了起来。 她却不知,不远处,宋拓匆匆过来了。 他原本是要往侯府返,半路上见韦映璇马车往岔路口拐,心里存了疑惑。 眼瞧着太阳已落山了,她一个女子却突然离开官道往岔路口拐,他也未记得周围有侯府的庄子,找了下人一问,这附近确实未有侯府的庄子。 宋拓迟疑了一路,快进城时他忽然改了主意,让人把马车驶回去,自己骑着一匹马顺着方才的岔路口追踪而去。 第111章 跳湖也要上岸 宋拓顺着小道一路行至一处庄子跟前,远远就瞧见侯府的马车。 却只见两个护院在马车外闲聊,不见韦映璇身影。 宋拓远远打量这处庄子,房屋建的鳞次栉比,打眼一看约莫五六十户,再看附近的农田规模都不小,便知这是一处繁荣的大庄子。 他疑惑地想着,韦映璇来这处庄子做什么? 若说是顺道过来办事,可这处又非侯府产业,农庄上也无买卖可谈,若说见长辈或会友,长辈友人怎会轻易下到农庄上见客。 宋拓疑惑半晌,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沉了几许。 他想到当年韦映璇未出阁时,有段日子曾几次三番被董贵妃招进宫中。 此事除了韦家人便无人知晓,贵妃在宫里爪牙甚多,她不欲叫人知晓之事总能瞒得铁桶一般。 可惜他偏偏阴差阳错地知道了,是在他和韦映璇成亲后,他在宫里一位相熟的老公公与他说了些许内情。 他做梦也未想到,这内情里居然牵扯到一件宫廷秘辛,令他匪夷所思。 从那时起他心里便滋生出诸多揣测,却苦于无法证实——贵妃的身份和权势叫他根本寻不得半点调查的机会。 他几次话里话外试探韦映璇,她果然与他打机锋,刻意隐瞒见那男子一事,甚至对贵妃都讳莫如深。 从那时他便断定她定是与贵妃之间有猫腻,她很可能与那个身份见不得光之人有着不可告人关系。 他隐晦地跟祖母提过不止一次,祖母却对此事十分抗拒,每每让他莫要胡思乱想,更不许他纠缠此事。 她老人家认为老公公之言不见得是真的,就算是真的,董贵妃的过往连皇帝都不在乎,可见皇帝爱她之深,她的所作所为皇帝都知晓也未可知!就算皇帝不知晓,她不仅有美貌还有手段,他如何敢得罪? 他又提到韦映璇或许与那个男人之间有猫腻,祖母她老人家便发了火,她道,贵妃想把主意打在何人身上,那人便要乖乖赴命前往,就算韦映璇真做了什么不齿之事也叫他烂在肚子里,勿要再深究,更不准与任何人说起此事,免得惹上麻烦。 他最后还是听从了祖母,从此便当做不知道,再也未曾与任何人提起过,更未当面质问过韦映璇。 过了这些年头,他几乎遗忘了她的猫腻,便是偶尔想起也不似当年那般气愤。 毕竟她已嫁来侯府七年,就算有什么也早就成了过往云烟,况且当初也未见得有什么,她刚嫁进侯府时,祖母专门让婆子盯着她整日往何处送信,是否与宫里还有往来。 却都没有。 她嫁来之后倒是本分,未与宫里有过任何联系,日子长了,祖母都懒得再叫人盯着她。 宋拓便也不自觉将此事淡忘,他甚至想着,就算她当初见过那男人,应该也未到男女授受的地步,只是偶尔说说话罢了,说不定都是贵妃逼迫她的,且后来她与那男子必然也是断了往来。 然而今日…… 若是韦映璇跑来见那男子,便解释的过去了,那人身份都见不得光,她自然要避着人偷偷前来这等偏僻庄户里私会。 好个韦映璇。 他一直以为她是老实的,却不曾想她有一日竟会背着自己偷会情郎。 宋拓越想越觉得事情便是他怀疑那般。 冲动地走上前喝问那两个护院,“大奶奶在何处?” 侯爷突然出现,护院们都吓了一大跳,又见他脸色冷的像结了霜,顿时不敢隐瞒任何,指着白塔道:“大奶奶到白塔那边去了,说是赏景。” 宋拓立刻朝着白塔去了。 待走到那跟前,面前却出现一片美丽的湖,白塔坐落在湖心小岛上,湖上虽有舟,却是在对岸。 显是韦映璇刚泛舟过去。 当他看见湖边等待的照影时,更加确信了心头的猜测。 宋拓目眦欲裂。 上前怒吼道:“照影,韦映璇和何人在此处幽会?” 他语气不善,照影惊了一跳,看清是宋拓,顿时面露不满,“幽会?侯爷吃了酒么?怎能如此冤枉大奶奶,大奶奶何时与人幽会了?” “若没有,那舟怎在对面?”宋拓冷笑。 照影气道:“有人泛舟去对面,舟自然停在对面岸边,大奶奶从未与人私会,请侯爷慎言!” 宋拓冷嗤:“你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你不会与我说老实话,别以为我抓不到证据。” 他一撩衣袍,竟是直接大步朝湖内走去。 这湖不大,倒是也未有多深,他踏进湖中走了几步,水居然才没过他大腿处。 照影郁闷地直想呕血,侯爷这是欲捉大奶奶的……奸? 太欺辱人了!她脸涨的通红,气的直跺脚。 既然侯爷如此不顾礼仪不顾体面,她自然也是要大声些提前通知给大奶奶的。 她便大叫起来:“侯爷!您未免也太疑神疑鬼了,大奶奶从未与人私会过!” “您竟然不顾您自个儿的身子,跳进冰冷的湖水中游水。” “侯爷委实也太心急了些,您实在想过去,大可以叫人泛舟过来。” 宋拓却是理也不理她,直接淌水往湖心而去,越到湖心水越深,渐渐没过了胸膛,他本就会游水,自然没有退却的道理,当场怒憋一口气,一头钻进水中游摆起来。 韦映璇正与疑似巧算子的男子在苦柬树林里大眼瞪小眼。 她满怀期待,男子却过了足足十几息才道:“……二十三。” 此算题并不难,考的却是即刻间的反应。 巧算子的算力还要在她之上,若是巧算子当能立刻给出答案。 足足十几息才给出答案,绝不该是巧算子的水准,要么此人不是巧算子,要么他故意藏了拙,不愿亮明身份。 她也不强求,想了想,道:“看来阁下不是我那位笔友巧算子,可否请阁下回去后转告他,我……” 正要再说,忽听见对岸照影大嗓门嚷嚷着侯爷,又说什么游水之类的话。 她朝湖面一看,湖心真有个人朝着岛上快速游来。 照影喊侯爷,必是宋拓无疑。 她轻轻眯了眼睛,当机立断地道:“抱歉,想请您帮个忙,外间似乎来了人寻我,若方便的话,可否允我进塔里暂避片刻?” 她记得塔后方还有一道门,此时从林子绕到后方进塔,便不会被宋拓瞧见,躲在里面很安全。 并非所有问心无愧都适合坦然应对,便如此刻,她不能让宋拓瞧见她与陌生男子在一处,尽管她坦坦荡荡。若被他看见,任凭她解释,他今后也会指责她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她怎会留给他污蔑自己的机会呢,与其留在此处与他对峙辩白,不如早早躲了。 男子听闻她一番话,神色当即变得古怪,轻声问她:”你为何要躲?”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岸边传来哗啦一声。 宋拓竟已游到岸边,从水中冒出头,甩了甩头发,接着整个人从水中站起身,欲要上岸! 第112章 他的七年 韦映璇原本觉得家事无须多说,但她瞧着男子眸光十分认真探究,想了想还是坦诚相告:“是我家人,你或许不能理解我为何要躲,我家人他……算了,也不怕您见笑,我便直说了,来人是我夫君,我今日只是来郊外踏青,却不想他竟跟踪而来,我实不愿他瞧见你我二人心生误会。” “原来如此,你不想令他失望。”男子垂了眸道,看不清眼中思绪。 “倒也不是。” 她正要往下说,忽然又听见宋拓的声音。 “映璇!你在何处?你出来!”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宋拓粗重的嗓音响起。 “你还是出来吧,别躲了,我方才瞧见照影,我知晓你定在此处与人私会!” 韦映璇眼瞧着宋拓朝着树林这边转身,下一刻就要走进来,登时顾不得任何,拔腿便走。 走出去两步,惊觉不能在原地遗留下一个大活人,便又折返回来,拽着男子的衣袖一起走。 那人哪里料到她的举动,浑身一僵。 韦映璇拽的吃力,忙道:“巧兄,劳烦你也一起躲藏片刻。” 她也不知这人该如何称呼,仓促间便唤他作“巧兄”,希望这人能讲讲情面。 巧兄却望着她出神,眼中闪过十分繁杂的思绪。 韦映璇哪有功夫与他再细说,情况紧急,她便也顾不得讲男女大防,撒开捏着他袖子的手,改为一把握住他手腕,如此方能使力精准,一拽便将他拽动了,快步朝着白塔后方跑去。 她却未见,男子在她身后满面惊愕地低头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握在他手腕。 董昭只觉得手腕滚烫。 便是此刻身后有人逼近,他却丝毫未觉紧张,反而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像是凝结了一般。 微风徐来,苦柬花随风落在她发间、擦过她的脸颊,她拉着他朝前狂奔,空气里都是甜腻的香气。 如若不是听闻她嫡姐回来了,她在侯府处境堪忧,处处受委屈打压,且宋拓还欲娶她嫡姐为平妻,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再与她有任何交集,就如同当初他断了给她的信,彻彻底底将自己埋葬在她的记忆里。 这一生他会像个影子一般追随着她,他照旧会日日打探她的消息,以后看着她儿女满堂,做一个不动声色的陪伴者。 若实在思念,便像这些天一般,专程来这处白塔生活一阵,躺在苦柬树上回忆她年少时的点点滴滴,或是去侯府附近任何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日日夜夜守候着,只为了一次吉光片羽的擦肩而过。 若实在见不上,他便走她走过的路,去她去过的庄铺,循着她上过香的寺庙,祭拜她拜过的菩萨,呼吸着她呼过的空气。 他其实还有后手,他已在京郊那处书院站稳脚跟,兴许日后有机会随着裴祖顺一起入侯府,便是无法教导她的远哥儿,总该等到一个机会教导她别的孩子,若有一天她和宋拓真的有了亲生的哥儿,他不知该有多痛苦,只是再苦却也苦不过她当年成亲那日。 如今的他早已知晓该如何安慰自己,那是她的亲生子,即使只与她有五分相似也很好,他便能在那个孩子身上窥见与她相似的性情言谈,便能透过他的五官回味她的一颦一笑,若她的孩子依赖他,他便有很多机会偷偷的回味。 如若不是她今日出现了,他便是这般打算的。 也许做影子是旁人的痛,却是他的救赎。 他曾在知晓心动后想方设法娶她,可惜还未能得偿所愿,便得知她父亲要将她嫁进侯府,他本想着破坏了她与侯府的亲事,直到那天,他却知道了她满心恋慕宋拓。 从痛苦到挣扎,到最后无奈的放弃与守候,他花了七年时光说服自己做一个守候她的影子,然而她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思绪间,不觉已经被韦映璇拉上台阶。 大门紧闭。 韦映璇催促他:“巧兄?钥匙呢,快开门。” 董昭压下心头百感交集,正要推门,宋拓的脚步声却像是要跑出树林了。 电光火石间,他将韦映璇一把拉进怀中,动作敏捷地转了个身,高大的身形挡在她身前,将塔门推开条缝,他轻轻一推她便入了塔中。 门被关上了。 韦映璇长舒一口气,感叹今日定不是个黄道吉日,出门赏个景竟都能赏的如此狼狈。 她走进塔里,发现这处竟还维持着多年前的景象。 到处点着蜡烛,将光线烘托的很亮堂,书案上放着几本书,还摆放着算盘和算筹,只是,韦映璇无心细打量,瞧见墙边的阶梯通往二楼,毫不犹豫便走了过去。 待上了二楼,她急忙走向窗边,悄悄探出头朝外看。 站的高便看得远,她本以为会看见宋拓为难巧兄,没想到她一眼瞧见的却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一前一后地抬着宋拓往外走去,宋拓四仰八叉,脑袋垂着,似乎已是被打晕过去,全程未反抗。 韦映璇暗暗惊讶,这岛上还有壮汉? 要知道,宋拓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考中武状元的人,颇有些身手。 可这两壮汉却如此快便制服他,且她在塔楼里都未听见任何动静,说明他们武艺极高强,远在宋拓之上。 第113章 善后 即使是高门大户人家,也少有武艺如此超群的护院。 由这便知巧兄的身份也不简单。 她回忆方才那两壮汉整齐划一的动作,像是训练有素的……她陡然想到宫里的禁卫军、皇帝身边的御前护卫,外间俗称的大内高手。 韦映璇如是猜测,却也知晓多半不是。 皇帝也才三十岁出头,皇子们都还小,哪里会天潢贵胄满地走。 且巧兄瞧着脸生,分明不是皇室成员,应是自己家中豢养的打手。 她从二楼走下来,恰好巧兄也进了塔,身旁还跟着个满脸络腮胡的家仆。 “主子,是将人扔到山下还是?” 家仆面貌粗犷,嗓门也大…… 巧兄目光倏然凌厉地扫向他,那家仆顿时满脸不知所措。 韦映璇却意识到那家仆一声“主子”, 便算是泄露了他的身份。 既是主子,便不该是上岛帮忙打理的,会是此间主人巧算子么? 思及巧兄方才回答她那道算题时迟疑不决的模样,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虽她坦坦荡荡相认,却也能理解巧算子的犹豫和顾虑。 他看起来极年轻,不知是否娶妻生子,如出身大门大户,必定十分在意名声。 可她却是个已嫁为人妇的夫人,年轻男子与有夫之妇过从甚密,便是关系清清白白也总是不合时宜的。 他们互相通信多年,当初她也曾好奇过巧算子的身份,想着法儿在信里拐弯抹角地打问,到后来她却渐渐不再探究了。 一是她嫁了人,褪去了往昔的单纯稚气,知晓识大体了。 二来她心里也存了顾虑。 若对方是女子还好,也许她们年纪相近,揭破身份后会是一辈子的手帕交。 若为男子,年长些倒也不错,他算力高,当自己半个师父也是可以的,逢年过节上门探望探望师长,得空便去信一封研讨算学,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不失为一段好交情。 但他却偏偏是如此年轻的男子,是她当初设想中最差的一种情况。 他们维持了多年的笔友情分,如今看来竟是变得尴尬了。 恐怕巧算子当年在书信中得知她即将嫁人时心里便有了成算,若不是今日的巧合,他应是永不打算坦诚相见的。 他们在很长一段岁月中互相通信,彼此分享着算学的经验,虽不相识,却也在来而往复的信件中萌生了极好的交情,思及那些快乐的时光,点点滴滴都是她心中最温暖的记忆,可惜,这份交情却敌不过现实,最终是要落下帷幕的。 她压下纷杂心绪,又想起善后的事,忙走上前。 没别的话,只是轻轻福了一福,感谢道:“巧兄,方才感激不尽。我适才在窗口瞧见家夫似乎……晕了过去,却不知他是否还带了旁人上山,若下人按迹寻了来恐会给巧兄添麻烦,巧兄可有别处可去?若方便最好先下山暂避几日,我在京郊有处宅子,巧兄若不嫌弃,可以暂时先去我那处宅子,今次十分麻烦你,改日我定会筹礼重谢。” 巧兄倒像是一下子与她生分了,嘴角抿着,语气冷冷清清:“不会添麻烦。” 旁的也未多解释。 韦映璇知晓他这里护院极厉害,想必是不惧侯府的人。 但她还是十分过意不去,“巧兄请放心,我回去后自有应对法子,会叫此事揭过去,必不会让家中人纠缠上你。” 宋拓来时已瞧见了照影,便会知道她定然在岛上,而她也不需否认遮掩,只要宋拓未亲眼瞧见她和巧兄在一处,便只说她来此地赏景,在宋拓来之前已从湖另一侧离开,此间住着谁与她无关,除了赏景外她一概不知,不认识也未见过。 至于宋拓信不信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他什么都未瞧见,便抓不住她任何把柄。 “我不在意。”巧兄目光幽幽望了来,对上她的眼睛,眼底愈发幽深。 过了半晌又补一句:“我不嫌弃。” 这叫什么没头没尾的话? 韦映璇反应了半天才想起,他是在回应她方才的话——他暂未有去处,愿意去她在京郊那处宅子暂避几日。 如此便甚好,她忙把那处宅子的详尽地址说了,“那座宅子日前恰好派了婆子前去打理,你去时报我的名,便说是我的朋友,安心住下即可。” 交代好这些,她便提出告辞:“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多有叨扰,我须得尽快离开了。” 巧兄似是未想到她告辞的这般急,面色微顿,才吩咐身侧的家仆:“阿忠,去备舟,你亲自送她从塔后离开。竹林外停着我的马车,可送你下山。” 最后一句是对她说的,眼睛却别开不看她。 韦映璇匆匆瞥见他别开头时眼角边一闪而逝的不舍。 是惋惜?因她急着走? ……自是绝无可能。 这位巧兄十分擅长微表情,话却又不多,与他对话总是要多看看他的脸色揣度几分的。 方才她进塔时匆匆瞥过一眼,见塔后方的对岸是一片竹林,里头似乎有小道,却原来是另一条通往下山的路。 她想起照影,忙说:“我婢女在湖对岸,还得劳烦巧兄差人唤她来找我。” 这次没等巧兄吩咐,那络腮胡阿忠便说:“是,夫人。奴才这就去叫您的婢女,您放心,不会被瞧见的,咱们到了到侯府附近,您就先下马车与婢女悄悄回去。” 韦映璇惊愕地看着他。 他说侯府。 那便是知晓她的身份住址,定是巧兄交代过他。 那么,她的猜测是对的,巧兄必然是巧算子无疑了。 若他是巧算子,便会知晓她后来是嫁入了南亭侯府的。 早年她曾在信中对巧算子提过一次,那是在嫁入侯府之前,信里也同时提及了宋拓。 那时她对是否嫁入侯府还是一片迷茫与不确定,老侯爷一力促成,她父亲因答应了贵妃在先,也很是左右为难。 虽然她那时的年纪对情爱一事还很懵懂,却也知晓宋拓是与姐姐有婚约之人,父亲和老侯爷却要安排她嫁宋拓,她心里一度十分别扭。 后来老侯爷是如何与父亲商议的她不知晓,却到底说服了父亲。 父亲劝她说,她本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虽仓促嫁到侯府,却是带着她姐姐的遗愿嫁去的,姐姐未能得偿所愿便殒命了,她做妹妹的就该替姐姐圆了这个心愿,去到侯府宽抚世子悲伤的心,代替姐姐好生过日子。 母亲也来劝,母亲说她嫁侯府是最好的,老侯爷看重她,宋拓也会看在曾经与姐姐的情分上对她极好,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婚事了。 父亲和母亲的话却都未说到她心坎上,她不想替姐姐照顾宋拓,也不希望宋拓是因姐姐的缘故才对自己好。 她只想有朝一日嫁一个眼里只有自己的夫君,他对自己好,不是因为旁的原因,是因为喜爱,是因为心里有着一份悸动……便像是二叔对二婶儿一般。 那会儿的她一身稚气却十分勇敢,她便大胆地询问宋拓,她与姐姐模样和性情都大相径庭,他可会以一片真心待她,而并非只因她是姐姐的妹妹。 便是在那一日,她得了宋拓指天发誓的保证。 小小少女心思单纯,得了如此郑重的许诺,心头没有期许是不可能的。 这等心事她自然是不敢对父母吐露,父亲只盼着他代替姐姐进侯府做世子夫人,早生贵子执掌中馈,莫给韦家丢人。她母亲也只想她嫁过去后一辈子过得简单舒心些。而她却偷偷盼着自己今后会幸福美满。想到她那位笔友,无话不谈的巧算子,便在信里一股脑与他说了。 第114章 何必相认 年少时得来的友情总是十分纯粹,她对巧算子十分信任,且巧算子对她偶尔提起的日常琐事也总会细致回应,便成了她倾吐心事的第一人选。 相比起她的真情流露,巧算子却要克制许多,他从未提及自己的信息。 那次他是如何回信的?时光太遥远,她忘了。 隐约记得他在信里一改曾经的温和细腻,言辞冷漠极了,寥寥几句生硬的话便再无下文。 也许他对情爱一事并无兴趣,又也许只是不喜她在信中诉说太多小女儿家的心事,感觉到他的冷漠和排斥,从那之后她便也再未提过侯府和宋拓。 她现在确信巧兄果真是巧算子,一切都对得上。 不过既然他已决定好不与她坦诚相见,那她便从善如流,不说扫兴的话。 络腮胡阿忠手脚麻利,很快便办妥了,她跟着阿忠去岸边。 踩上小舟,她正待要回身道别。 巧算子却突然对她说:“我喜欢苏轼。” “什么?”她疑惑地问:“苏东坡吗?” 巧算子轻轻颔首,却未解释为何。 韦映璇本想再问苏东坡,络腮胡已经是风风火火撑起船桨朝着对岸去了。 舟在岸边停下,韦映璇下了小舟踏上岸,回身却见巧算子还在原地站着,她遥遥地朝着他施一礼,便随着络腮胡穿过竹林。 照影就等在马车外,看见韦映璇时,本迫不及待冲过来要说什么,瞥见她身旁的络腮胡,还是十分克制地忍了。 主仆上车,马车终于启程,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韦映璇靠在舒适的软垫上,心里却一直想着苏轼,不知为何,莫名地想到一句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照影苦了脸,“大奶奶,这首词也太悲了些。” 韦映璇摇摇头,“方才我遇到那人喜欢苏轼,我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巧算子有什么话未对她说尽。 照影心思却不在诗词上,压低声说:“大胡子将奴婢叫来时,奴婢还当是骗子呢,没想到真等着了您,奴婢就说,方才怎听着您好似在树林里与谁说话,那里竟真住着人?您快跟奴婢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刚刚站在岸边目送您那位公子是谁?天色有些暗,奴婢都未瞧清楚他的模样,但他身量好高,隐约瞧着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看便是未受过什么苦的大户公子。” 韦映璇哭笑不得,“他的家世我不知晓,更不知他姓谁名谁年岁几何,只是方才在树林里碰见,说了几句话。”她顿了顿道:“宋拓过来时,他顺手助我躲了片刻。” 提到宋拓,照影当即失望地抱怨:“侯爷也太鲁莽了,奴婢如何解释他都不信,非要说您私会男子,今日也幸亏未叫他瞧见您与那位公子,否则您怎么解释都说不清了。” “侯爷若是因担心您的安全追来,倒还算得上对您有几分心意,不成想,他大老远追过来,竟是怀疑您追了上来,打算捉奸的!” 韦映璇却十分平静,语气里夹着嘲讽:“因此他活该被敲晕过去。” “哈?”照影瞪圆了眼睛,然而她却幸灾乐祸不起来,“等侯爷醒来,可会因此找您的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兵来将挡。”韦映璇道。 不是她不拿宋拓当回事,是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早就尽了,不值得她再花力气维系感情。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便入了城内,在侯府附近停下。 阿忠十分警惕,先下车兜了一圈,才匆匆过来让她们下车离去。 韦映璇回侯府的时候,大门上站了几个护院,管事妈妈耳提面命地与护院说着什么。 见韦映璇上来,管事妈妈松了口气,立马恭恭敬敬地道:“大奶奶,您总算回来了,奴才们险些出城找您。” 韦映璇沉沉地扫了几人一眼,“我不过在路上拐道去了我二叔家的庄子耽搁了片刻,怎就需要出动护院了?府里是出了事还是怎么的,何至于急吼吼乱了方寸。” 管事妈妈立刻低下头,缩着脑袋回禀道:“您教训的是,奴婢本在二门上当着差,是夫人叫奴婢上外头找您的,夫人听闻方才侯爷快进城时突然让马车回府,自己骑了马说是返回去找您,可过了这么半天,您和侯爷都未回来,夫人听说此事便急了,让奴婢赶紧着人到处找。” 韦映璇冷眼瞧着婆子,不说话。 婆子被盯得后背直发冷,本还想问侯爷在何处,也打消了念头,连忙说:“您回来就好,奴婢这就去回禀夫人您和侯爷都回来了。” 宋拓是在天刚亮时醒来的。 他察觉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厢房里,起身一看,竟是身处在一间香味刺鼻的包房里。 隔壁还传来女子与男子令人羞臊的声音。 竟是烟花柳巷。 他铁青着脸起身,想起未昏迷之前,他刚游水进入那处湖心岛,隐约瞧见树林里有人影闪动便追了过去,谁知追到一半,脖子忽地一痛,像是被人敲了闷棍似的,接下来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起身欲要出厢房,刚走出去没两步,便感觉到脑袋发昏,且还闻见自己浑身的酒气,张了张嘴,口中果真满都是酒味。 知道是有人趁他昏迷时灌了满肚的酒,便气的肝胆俱裂。 想他一个孔武有力的武状元,有朝一日竟吃了闷棍被人算计,士可忍孰不可忍。 这日清晨的街巷中,他奔跑的身影瞧起来格外失控。 侯府大清早起来洒扫的下人都瞧见侯爷满面通红地朝着翠雍居狂奔而去,侯爷脸上怒色令人胆寒,竟像是要去寻仇一般。 韦映璇刚用过早饭。 听董妈妈说昨日老夫人回来后身体便欠佳,今晨情况又比昨夜还加重了,且艾妈妈破天荒地未找府医,竟是从外头请了个女医问诊。 至于是何处欠佳,老夫人身边的弦月却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不肯明说。 她便打算先去问安,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是做人孙媳的,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做的。 刚迈出小厅,忽听见外头廊下传来通通的脚步声。 “韦映璇!你……欺人太甚!” 第115章 把吓唬变成真的 韦映璇还未踏出门,沉重的脚步声已裹挟着一股怒气窜了进来。 宋拓人高马大地挡在门边,脸色阴沉。 韦映璇便皱了眉头,不客气道:“侯爷一大早便凶神恶煞的冲将进来,大吼大叫,面容扭曲癫狂,哪里还有半点侯爵该有的仪态,不成体统了。” “究竟是谁不成体统!”他咬牙切齿,却是开门见山地问了:“昨日你到底见了谁?” “侯爷这话问的,昨日从早到晚我见的人多了。” “你休要装傻!”宋拓倏地握紧拳头,“我亲眼见你的马车拐去山上,我一路尾随,在湖心岛旁见了你的丫环,她在岛外头把风,欲替你遮掩丑事!你敢不认?” 韦映璇沉了脸,“侯爷月前信口雌黄指责我偷画,且还带人来搜我的院子,最后却是错的离谱,为此还写了罪己书,此事还不能让侯爷长记性吗?如今又污蔑我做丑事?” “你莫要混为一谈!上次之事的确是我轻率了,昨日我却瞧得清清楚楚,你定然上了那处岛,且你与岛上之人一同算计我,趁我不备将我打晕,你敢不认?” 韦映璇迎着他愤然的目光,“我未做过,却为何要认?” “你……”宋拓气急,再也忍不住怒火,走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将我丢在青楼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人的?给我灌酒,是算好了让我在那肮脏处过夜!若非我早早醒来迅速离开,你恐怕还要安排什么人撞见我在外花眠柳宿,说我南亭侯喜好狎妓,整日寻欢作乐,好败坏我名声?你好歹毒的心思……” 韦映璇猛一拂袖甩开他,冷厉道:“侯爷满口胡言乱语,实在不可理喻了!” 她不欲纠缠,抬脚便往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宋拓暴跳如雷地冲出来,在廊芜上拦住她,“我早便知你不会认,你却别想蒙混过关,昨日之事你若不解释清楚,我不会善罢甘休。” 韦映璇凉凉地看着他:“我问心无愧,自是没什么可解释的。侯爷有功夫在此处为难我,不如去看看祖母她老人家行行孝道,再不济管教管教峰哥儿做为人父该做之事。” “够了!”宋拓怒吼着打断她:“韦映璇,你莫以为某些事可以瞒天过海,只是我未说破罢了!你的猫腻你我皆心知肚明,且你父亲兄长心里头也如明镜似的!” 韦映璇一挑眉,却是真不懂了。 她蹙眉道:“还请侯爷把话说清楚,我父亲和兄长知晓何事心如明镜了?” 宋拓不屑地嗤一声,竟是在如此愤怒的情况下,还忍着卖关子不说,“何事,你们韦家人心里清楚得很。” 韦映璇懒得再与他周旋,便直白道:“我昨日是在半路上拐到去山上赏景了,不久后便从另一条山道返回,侯爷说了半天不过是想指责我与外人有染,侯爷若有证据,不妨大方亮出来,届时侯爷便是一纸休书赶我回娘家我亦无话可说,又何必说些故弄玄虚的话牵扯到我父亲和兄长。” 陈氏刚进卧梅轩就听到韦映璇这句铿锵之言。 她捂着嘴巴,惊骇失色地看着正在廊下争执的儿子儿媳。 胡妈妈刚要说话,陈氏立刻捂住她的嘴,“嘘!事情经过都还未听明白,莫上前打断,走走走,先去那边躲着!!” 一主一仆匆忙退了出去,把身子缩到月洞拱门后,偶尔露个头出来偷窥。 “好好好,你倒振振有词了。”宋拓讽刺地道:“你此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今日便派人去那处岛上调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走着瞧。” “身正不怕影子歪,侯爷随便调查。”她淡淡地道:“若无其他事,请侯爷离开我的院子,我要与管事们开晨会了。” 宋拓却所答非所问,铁青着脸又撂下一句话:“你既然嫁了我,便要从一而终,我绝不许你在外胡来毁我侯府百年声誉,你与那人,必须断了。” 喊出这话时,他自己先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前阵子他还想着休妻或和离,总而言之,他挖空心思想尽快把韦映璇弄出侯府,省得她日日在他面前碍眼,怎得今日却会因她有了外心而格外愤怒。 “拓儿说的对!” 陈氏在拱门后头越听越火大,一张脸都憋的通红,拍着胸脯道,“气死我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映璇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薄情寡义之事,侯府待她不薄,她竟与外男私通!” “我的好夫人诶,您先别着急上火,侯爷不是拿不出证据吗?怎就证明大奶奶真的在外有人了?” 陈氏压根听不进胡妈妈的劝说,她已钻了牛角尖,在脑中设想着灾难性后果——映璇在外偷人,纸终究包不住火,届时侯府百年声誉毁于一旦,外人对着拓儿指指点点嘲笑他,侯府成了京城人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想侯府建府百余年,哪有侯夫人撇下侯爷与外男私通的先例?映璇和拓儿都还未来及生出嫡子,映璇便先从了外男?从太上祖到如今四代当家侯爷,侯府还从未出过这等家丑。 陈氏脸色凝重的可怕,咬牙道:“莫说我是拓儿的娘,就是为了已故的炳炎,我都不能袖手旁观,侯府现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胡妈妈:“……” “那夫人,您待要如何?峰少爷刚惹了风波,老夫人眼瞧着身子又不爽利,侯爷的差事还悬着,此时府里可不能再出事儿啊!” 陈氏思忖半晌,拉着胡妈妈走远一些,低声说道:“你没听见吗?方才拓儿提了几次亲家公和他大舅哥。” “奴婢听见了。” “拓儿是在吓唬映璇,你想想,映璇最怕谁?她现在可是连婆母都不怕,但她却肯定怕她父兄,韦谦那个老古板,满口之乎者也,被他教训一通,就像被念了紧箍咒一样头皮发麻,既然拓儿如此吓唬她,那咱们就把这吓唬变成真的。” “这……”胡妈妈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觉得夫人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她忙劝道:“夫人,您且听奴婢一句劝,千万别掺合了,您过您的安生日子,大奶奶与侯爷的事就让他们自行解决,难道您忘了?上回侯爷冤枉大奶奶,大奶奶一气之下离府,老夫人又治不住家,惹了多少烂摊子?最后还不是费老劲儿哄回大奶奶才相安无事。” 第116章 韦昌 陈氏摆摆手,执意道:“这次不一样。映璇都在外头有了奸夫,我还不该过问吗?再说了,哪里就要我出面了,我治不住她,自有人能治住。” 胡妈妈惊慌:“夫人,您不会真叫韦老爷过来处置此事吧?您疯了不成?老夫人才警告您不要搞风搞雨,她老人家要是怪罪下来……” “哦,你这么一说,叫韦谦来,事情会闹大,却是不适合。”陈氏突然想起上头还有婆婆这座大山镇压着,不敢将事情闹的太大。 “不叫韦谦,那就叫韦大过来。”陈氏打定主意,噼啪吩咐道:“你赶紧,去斑斓院叫宋或,让他现在就上韦府,守在大门上,等韦大去上衙,就赶紧把人截住,直接请到侯府来,便说是拓儿请他来府上有要事说,他做大舅哥的总得给妹夫面子,必然会来。” 胡妈妈大惊失色,“夫人,您、您还真的要如此做?这可万万使不得呀!侯爷两口子闹矛盾,说的又是没证据的事儿,关起门吵吵也就罢了,俗话道捉奸还捉双呢,没证据侯爷发顿火便罢了,您要是把大奶奶娘家人叫来掺合此事,岂不是越闹越大了?” “这哪里是夫妻矛盾,映璇都在外头有了外男,拓儿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陈氏气愤道:“放心,又不叫亲家公来,闹不大的,韦昌那个人也是个喜欢滔滔不绝讲道理的,当面对峙起来,便是未有证据,他有那个脸护着他妹子吗?定然会好生教训教训映璇。” “拓儿在映璇面前占不到便宜,他大舅哥却能轻轻松松拾掇了映璇,这就叫借力使力。” 胡妈妈瞠目结舌,她道:“侯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是直肠子,又不善玩心思,万一又如上次那般一不小心冤枉了大奶奶呢?” “若无奸情,便只当请韦昌过来敲打敲打她,兄长教妹子讲妇德总是没错的,她亲兄弟说她几句总比与拓儿吵架的强,便是出嫁了,也要给自己兄长几分面子的。” 胡妈妈惆怅地直叹气,她是知晓夫人打定主意的事,自己劝不住,只好让宋拓的小厮宋或赶紧去韦家请韦昌过来。 韦昌比宋拓长四岁,在礼部下设的文华殿做编撰,品阶不高,却是一份十分彰显身份地位的差事, 每逢京城春季的会试都由文华殿编撰考题,是以地位极高,平日很受人尊敬。 作为韦家嫡长子,他自然也是得了韦谦真传,十分注重规矩礼仪,举止高雅,风度翩翩,讲起孔孟之道来滔滔不绝。 这些年虽未能传出精彩绝艳的文章来,但他自小饱读诗书,在韦谦的督促下头悬梁锥刺骨,终于在近三旬时考中进士,做文章的基本功非常扎实深厚。 他发髻总是梳得十分顺溜,腰间常年挂着白而无瑕的玉佩,春夏秋三季都拿着把扇子,隔几日便换了扇面上的图案,喜欢与城中文人雅士共赴诗会,成日都忙得不在府里,不是去清谈便是去诗会了,他心中装着诗词歌赋,他父亲韦谦心思则在作文章论政,父子俩都不怎么上心家中琐事。 韦昌所在的衙门里本也不忙,不需日日点卯,一听说妹夫叫着去侯府有要事说,他便想也没想便跟着宋或前来。 正好,映雪在家数日,侯府也未有个说法,他也想顺道与宋拓商议此事,探探侯府的口风,无论如何总是不能丢了韦家脸面的。 小厮领着他进到二门,胡妈妈亲自站在那儿迎接。 “大舅公子!您可算来了,夫人有请。” 韦昌分外疑惑。 不是说妹夫叫他吗?怎是夫人身边的妈妈过来请? 胡妈妈连忙解释:“您先请,侯爷稍后也会去的。” 韦昌便不疑有他,跟着胡妈妈去了陈氏的长春院,在待客厅里坐下,早有茶水点心备上。 韦昌也就安安心心的等。 陈氏很快走进来,“亲家大舅哥!我早听说你在衙门里事忙,按说,家丑不可外扬,拓儿今日不该把你叫来,可他也是没了办法,眼下这桩事,非得请你过来讲讲理不可,且听我缓缓道来,是这么的……” 听完陈氏的话,韦昌手里的茶杯盖颤了又颤,险些掉在地。 他勉力维持着脸色,把茶杯顿在小几上,“竟有此事。“ 陈氏瞧着他腮骨紧绷的样子,心道稳了。 韦家这样的读书人家,发起怒来和他们武将世家大有不同,尤其是韦昌这样的进士出身,非常讲究体面与文采。 别看韦昌现在十分克制,待会儿等他见到映璇嘴里巴拉巴拉训斥起来时,便会头头是道,引经据典,方能显现出他嘴皮子功夫的厉害来。 这头韦映璇议事结束,也第一时间被胡妈妈叫了去。 她还未进花厅,便与对面行色匆匆走来的宋拓碰上了。 两人早上不欢而散,宋拓还扬言要叫人去湖心岛调查,想必已派人去了,不过却未查出什么来,否则早就又找上她来。 宋拓冷哼一声,一撩衣摆踏进了花厅。 韦映璇也在他身后走入花厅。 她却没想到兄长竟然在厅里坐着! 在看到韦昌时,她还愣了好片刻,才与记忆里的人对上。 自她重生以来还未见过兄长,前一次回娘家时兄长并未在府里。 若她未重生,还处在上辈子的这个时期,便会对眼前的兄长十分敬重,尽管并不亲厚,却仍是有娘家哥哥的情谊在。 韦昌是年近三十才中了进士得了文华殿的差事,在那之前,他整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做文章,从小他便不喜与她姐妹两人说笑逗趣,兄妹间自来不亲厚,她未出阁那时,韦昌偶尔会翻看她的大字,不咸不淡地说一句还需再努力,瞧见她把玩算筹便说她不学无术。 上辈子她早早嫁人,嫁来侯府之后便跟兄长少了往来,除了逢年过节见一面,平日里很少走动。 她这位兄长……实在是个好命人,嫂嫂贤惠勤劳,将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不需他操任何心。 韦昌是个没什么野心之人,他便是婆母口中那号整日把玩字画真迹的文人雅士,成日吟词诵句,品画赏古玩,与城中那些文人把酒言欢。 未见他做出什么传世之作名扬天下,却也因家中有个严厉的爹一辈子未行差踏错,他无功无过在文华殿做了多年编撰,是在快五十岁时混得了个四品的贡院座师,平平顺顺地过了大半辈子。 听说兄长被擢升时,她都已经快要咽气了,想必后来她死后,兄长也是快活了很长时间。 她父亲、兄长不愧是亲父子,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对她麻木不仁的漠视,也许是她上辈子过的实在窝囊,于娘家未有太多价值,所以瘫痪在床的她在父兄眼里就是个死人。 不过都无所谓了,她此生本也未想过依靠父兄。 “兄长。”她走上前给韦昌见礼,心里思忖婆母这是在闹哪一出。 第117章 没冤枉她 却见韦昌脸色紧绷,目光挑剔地从头至脚将她扫量了一遍。 “三从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者,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想必这些你该滚瓜烂熟。” 韦映璇瞧着韦昌张嘴便是一句说教,不禁想起二婶。 若此刻二婶在场,定会觉得十分滑稽而笑出声。 从前她父亲训斥人时,喜欢将“有辱斯文”四个字挂在嘴边,二叔和二婶每每听见这四个字皆是面容古怪,将脸憋成奇奇怪怪的形状,接着二人便要寻个无人处嘻嘻哈哈一阵,好似这四个字有什么诡异似的。 她以前不理解二婶,今日却破天荒的,突然也能体会到那种荒谬的滑稽感,听闻韦昌虔诚地解析三从四德时,她禁不住也想发笑。 但是不能,她到底是一府主母,端庄还是要有的。 她一副聆听状,“兄长说的极是。” 韦昌横她一眼,“你既知晓,却为何不遵守?” “我今日本要上衙门,岂料半路上却要为你而来,我只当你在侯府好好的过着日子,却未曾料到你竟做了有辱门风的丑事。” “你不知自爱,所作所为不仅是羞煞为兄,且上愧对韦家先贤的传承来的清白门风,下愧对父亲母亲的教诲,更愧对你侯府主母的身份,实乃韦家之耻!家门不幸!呜呼哀哉!” 他口沫横飞,说到此处激动地站起来,手背在后头又说:“你已是个出嫁七年的妇道人家,竟还要我做兄长的耳提面命何为三从四德吗?三从四德乃女子立身之本,你却为何要做出辱没我韦家家风之事,眼下侯爷也在,你便好好说道此事!” 韦昌心头不是没怀疑过。 他好端端的妹子,怎就突然不守礼法与人淫混了? 妹子在家时虽然性子活泼跳脱了些,大事却也知晓轻重,成婚多年都是安分守己,绝不会轻易僭越礼数,怎得她婆母和侯爷却突然说妹子与外男勾三搭四,这其中定有误会。 但不等他提出质疑,陈氏便言之凿凿,对他说是:宋拓昨日亲自去捉了奸,亲眼所见。 好家伙,韦昌一听这话,那就是板上钉钉啊! 难怪陈氏敢让小厮直接将他请了来,侯府这是占住了理,他今日上门来实是凶险! 莫以为读书人都是死脑筋,读书人也是十分知晓进退的,韦昌立刻明了了,今日他该铁面无私训斥妹子,才有可能将侯府的怒气压下去。 在位置上等候期间,他作为娘家哥哥,只觉得脸上又羞又臊,宋拓进门时他都未敢抬眼看。 因此,妹子方一踏入门,他是连问都未问一句,当场就开口训斥。 陈氏在旁听得入神,眉头随着韦昌每一句的抑扬顿挫一耸一耸的。 嗐,要么说还是肚里有墨水的进士老爷会骂人呢,韦昌作为男子,却对女子三从四德的礼法如数家珍,说起来字字珠玑铿锵有力,长袖一挥,比她这妇道人家都要有范儿。 且韦昌说话的调调,就好似韦谦亲临在场训斥女儿似的,气氛当场就凝滞起来。 陈氏更觉今日叫来韦昌是一招妙招,若要她在人前里吐一句呜呼哀哉,旁人只会笑掉大牙,还得是韦昌这等进士大老爷才能说出气势来。 韦映璇等着韦昌脸红脖子粗的把话说完,才不紧不慢问:“兄长今日如何过来的?” 她问话时,扫了眼身旁的陈氏。陈氏立刻讪笑:“想是大舅公子听说了什么,这才找上门来寻你问话的。” 韦昌心中正充斥着怒火,自然也无心揭穿陈氏话里的遮掩。 被请来的也好,主动上门来的也罢,他妹子现在是私通外男被侯爷和她婆母知晓了,这才是天大的事! 他做兄长的都恨不得自尽了去,却偏偏他见妹子满脸气定神闲,丝毫未有被抓奸后的诚惶诚恐,心尖儿顿时像被霜打了似的直冒寒气。 他痛心疾首地斥责道:“映璇!你怎还有脸问我为何来的?你在外与人私通,自是纸包不住火!” “你自小,父亲和母亲就日日教导你女训女诫,盼你做个贤良守礼的女子,可你如今却做出不耻之事,实叫人心寒。” 此事若传出去,他与他父亲的颜面定然扫地,他倒还好说些,新入衙门,资历尚浅,本就未有威望。他老爹在京中、族学里学生甚多,自家两个女儿都不成体统,今后还如何理直气壮的教导族人? 若今日不能将此事处置妥善了,他一家都得受连累,日后哪有脸面在城中行走。 想到此,韦昌打定主意要对妹子严惩,拼着撕破脸也得让宋拓和陈氏满意不可。 见韦映璇无反应,他不禁拔高声音,厉斥道:“事已至此,你还不快些跪下,速速向你婆母、侯爷认错!” 韦映璇自然是不动,且还十分坦然地道:“我何时让娘家沾上污点?又在何时何处与何人做出不耻之事?兄长想必是从侯爷处听闻了证据?不妨将证据明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禁不住被人如此污蔑,兄长可要公允些,我若未做,须得替我做主。” “你!”韦谦勃然大怒,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宋拓亲眼所见,他妹子都拒不认? 他一掌打在茶几上站了起身,气得颤抖,“若非你与外男私通叫侯爷当场捉住,我做兄长的也不会知晓此事上门问你的罪!” 原来陈氏和宋拓是这般和韦昌学的。 “当场捉住?”她哂然一笑,讥诮地看向宋拓:“侯爷现如今说话做事竟都是张口便来,不拿实证了,佩服,实在是佩服,难怪侯爷今日说叫我走着瞧,却原来是请了我兄长来前来助阵。” 宋拓袖下的手握了拳又撒开,接着又握住,面色十分怪异。 他也未想到,母亲竟然会擅自做主,把韦昌叫来。 不过母亲所说都是事实,也未冤枉她半分。 他冷冷地道:“你也不必想法子抵赖,既然大舅子在此,我不愿与你多费口舌,此事我与大舅子说。” 这些年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还真不了解韦昌这个大舅哥的性情。 韦昌是读书人,与他这等习武练兵的武官性情并不相投,平日里打交道甚少,便是在外碰上,也只寒暄几句便匆匆拜别。 且韦昌入仕晚,早年都在府里闭门不出,日日头悬梁锥刺股。 前年韦昌考中进士后才开始崭露头角,宋拓也听说了一些大舅哥的事,听说韦昌在外喜欢以诗词会友,一贯以儒雅形象示人,他是武官,不擅长文绉绉的说话,于诗词歌赋也未有造诣,与韦昌那班人都不是一个圈子的。 平日里也未见韦昌和韦映璇有任何走动,明明是亲兄妹两个,却还不如韦禛这个做二叔的亲厚。 既是不常走动,接触的便少,他也是头一次与韦昌共处超过一炷香时间。 母亲今日之举,虽未和他商量,倒也算歪打正着。 他瞧韦昌的样子,确实重礼数,定不会包庇韦映璇,如此的话,此事便可好好说道说道。 韦映璇却似笑非笑,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有句话叫什么?一个人若一心求死,旁人想拦都拦不住。 宋拓与婆母应当听说过读书人嘴皮子厉害,却定然还未亲自领教过到底厉害在何处,居然也敢随意招惹她兄长,等回过头辩理时他母子俩便会知晓自己有多天真。 第118章 文人的战斗力 韦昌自觉心虚,便十分客气,“侯爷心中不忿我十分理解,是小妹的错,侯爷放心,我做兄长的定会好生训诫她。” 韦映璇嗤笑一声,道:“兄长一心想做贤舅哥,却不知自己被骗了,侯爷根本未有证据便污蔑我与外男有染,实是想污蔑我韦家家风不正,让兄长和爹面上无光。” “若我与外男有染,怎不将外男捆了带上来?” “世人都知捉奸要捉双,奸夫在何处?仅凭几句话便说我不洁了,当兄长是书呆子么?” 韦昌面色尴尬。 却听韦映璇又道:“我昨日的确去了那处岛,事实却是我仅是去赏景了,未在岛上与人通奸,侯爷也并未亲眼见我与人通奸,只是为了污蔑我信口雌黄罢了。” 韦昌脸色微微一变,眼里闪过几分思索。 是啊,映璇的话,不是没道理。 女子的名节多么重要,怎能仅凭一句话就定论。陈夫人方才与他说侯爷昨日亲眼撞见了映璇与人通奸,他看陈夫人一把年纪,又是长辈,定不会信口雌黄,便也没问那奸夫的身份。 可现在回头想想,若宋拓未抓到奸夫,总该瞧见奸夫是谁吧?怎对此事提也不提? 宋拓一听她竟如此辩驳,气的面红耳赤,立刻道:“大舅子,昨日映璇在郊外山上与外男私会,我一路尾随上山,亲眼见她侍女在岛外守着,我质问时她侍女不认,我便泅水上了岛,岂料遭了暗算,定是那男人藏在暗处打晕了我,我今晨是在妓院里醒来的,大舅子既然在此,妹夫只想请大舅哥公允评判!” 韦昌眉头又是轻微一皱。 宋拓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既是捉奸,却未提一句捉奸的场景,未提半句映璇与那奸夫,却反倒说自己被暗算,又拉扯出了青楼妓院。他再一回忆,方才陈氏拉着他说话时便是如此东拉西扯,一副忽悠人的架势。 这年头便是去衙门报官,也须得人证物证齐全,哪有凭几句话便定奸情的。 看来他今日是草率了,叫陈氏这个轻率的长辈三言两语给摆了一道。 他韦家门风清正,父亲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一位妾室,韦家男子从不会在外声色犬马,女子嫁人后也是忠贞不二,怎的招惹上了侯府却都成了荡妇?大妹妹映雪失踪七年归来就有了奸生子,今日若再让小妹背上与人通奸的黑锅,韦家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既然宋家根本没证据……韦昌幽幽地看着宋拓。 他就觉得,宋拓从头到脚都冒着一股,又倔又傻的蠢气。 “大舅子,我知晓我未能抓到奸夫,让映璇钻了空子狡辩抵赖,可此事千真万确,若不真,她也不会叫丫环守在岛外望风,大舅子人品贵重,想必不会袒护映璇!” 韦昌心里已转过了不少念头,探究地看着宋拓问:“妹夫,你希望我如何处置此事?” 宋拓仔细想了一想,竟提出要求:“昨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把上回我因搜她院子写那罪己书还回来,且日后须得与那人断的干干净净的,我便将此事压下。” 罪己书是祖母心里的一根刺,他近来也越来越觉得不得劲,若能取回来是最好了。 韦昌瞧着似乎比方才还客气了些,捋须一笑,道:“妹夫,有件事我须得与你说清,我韦家门风清正,我妹子自小便受家里的熏陶,恪守妇道,轻易不敢忤逆造次。我韦家,可不是不讲规矩的小门小户,我妹子向来洁身自好。” “你说你昨日去捉了奸,亲眼所见,却未能捉到奸夫,且还未看见奸夫的样子,那么,除你之外又有谁同去了?可有人能证明你看见了我妹子和奸夫?”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拓脸色沉下,恼怒地冷哼一声:“我不是说过,我被算计了吗?若未被算计,我定然能看到奸夫的模样,我是自己去的,无人能证明!大舅子,你方才还说要让映璇认错,怎现在又变了话风,可是打算包庇她?” 陈氏也瞧着韦昌好似有些变脸的架势,连忙上前附和,“姻侄儿,你放心,我拓儿从不撒谎,他自小便是个实诚的,他瞧见了,必是真的,你赶紧好生训诫映璇。” 韦昌却已经变了脸,未给陈氏面子,从鼻中嗤出一声,正要长篇大论的说。 便在此时,外头一个妈妈慌慌张张的往里冲,大叫着夫人,原本要挑了珠帘冲进来的,却被守在外面的胡妈妈拦住了。 “夫人和侯爷在议事,何事一惊一乍的!” 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武威将军府,武威将军夫人差人传了话来。” 宋拓唰地站起身,满脸激动与不可置信。 武威大将军!怎会是武威大将军,他几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将军可是他年少时就崇拜的英雄。 他曾在西南以区区八万人鏖战三月击退三十万蛮寇,又花三年收复了前朝在东北的失地,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年近四十还在边关守护着领土边境,是大历近二十年来军中最有威望之人,也是国之栋梁,大历每个武将都崇拜的英雄。 宋拓从年少时,便将王将军视为榜样,只可惜他一直不能得交。 现在下人说将军府王夫人拆人传话,他怎能不激动。 “胡妈妈,快,让她进来!” 第119章 互相埋怨 胡妈妈得了吩咐,赶忙去喊已经退下去的婆子。 一屋子人听闻威武将军府来了人,面色各异。 韦映璇心头也泛着不小的疑惑。 武威大将军乃军中神话,因他卓绝的军事能力,立下军功无数,百姓爱戴,先帝和今帝都十分仰仗他,大历有威武军震慑边境,别国不敢轻易来犯。 而南亭侯府是一代比一代不如,说的难听些,是荣光即将散尽的落魄勋爵人家,怎会与国之栋梁武威大将军攀上交情的。 陈氏也大吃了一惊,对她来说,武威大将军遥远的就像个神话。 她自己便是武将后代,自然崇拜威名赫赫的王大将军,听闻是将军府来人传话,她嘴角激动的直颤。 韦昌则是莫名其妙。 侯府便是与大将军有交情又如何?当他孔孟门下是吃素的吗。 他心头十分不快,思前想后,都已开始怀疑宋拓母子是否与他爹的政敌私下合谋了。 若非如此,怎会证据都未掌握便强行给自家夫人扣上一顶私通的帽子? 此事若传出去,韦家哪还有脸在外之乎者也? 别看他面上还一副君子状,心里却已是筹算着今日回去后如何与他那些文人墨客好友渲染一番,不出几日定要整个京城传遍宋拓流连青楼,风流不羁的话本佳句。 他宋拓不是喜欢污蔑他韦家家风吗?那便先让他自己尝一尝被人污蔑的滋味,届时都说他沉迷酒色、荒废正业,轻慢正妻以至多年来未能得个正经子嗣,顺道把他妹子七年未有所出的责任都撇得一干二净。 众人各有所思间,胡妈妈将外头的婆子叫了进来。 婆子是外门上当差的,嘴皮子练的利索,一进门就噼啪回禀。 “夫人,侯爷,大奶奶,是这么的:大将军府王夫人派了王家的大管事过来给侯爷传个话,说是京城西北百里外那处湖心塔岛是王家置的地,塔楼是王老夫人多年前特意为家中嫡长孙建的一处藏书阁,岛上还种了些西域国带回来的奇花奇草,每到春夏,景色宜人。” “今日王夫人却惊闻侯爷命人去上岛搜查,还与岛上护院发生了冲突,王夫人一经询问,方知晓侯爷是因昨日大奶奶上岛心生了误会。” “王夫人宅心仁厚,生怕引起侯爷与大奶奶间误会,特意叫管家过来与侯爷解释清楚,昨日是王夫人听说咱们大奶奶在附近,特意差人邀请咱们大奶奶忙完族里的事儿,待回程时顺道拐去岛上赏苦柬花的。” “这些日子正是苦柬花花期,王夫人知晓咱们大奶奶喜欢那花的味道,今日特意还让王家大管事送了香囊过来赠予咱们大奶奶。” 大门上当差的奴才都训练有素,传话时会将对方家仆的话原模原样、一字不漏地传递来。 婆子转述完,屋内一阵静默。 直至婆子小心翼翼拿出一物,屋内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见婆子手里拿了个绣工十分整洁精美的袋子,一看便是上等丝绸,绸面光泽柔和,触感丝滑,是温润的湛蓝色,十分贵气典雅。 陈氏刚要奔上前去接,韦映璇从斜里一伸手,长指捏了袋子抽走了。 “你即刻去回话,便说昨日上岛多有叨扰了,多谢王夫人今日的厚礼,回头我定当备厚礼登门致谢。” “是,大奶奶,奴婢立刻去传话。”婆子连忙应声去了。 韦映璇打开布袋子瞧,里头装着一个滚胖滚胖的月白色香囊,肚儿圆溜溜的,装的鼓鼓的,全是晒干的苦柬干花,握在手中散发出绵延不绝的甜甜香气。 陈氏眼睛直发光,走上前激动地问:“好映璇,你怎会认得王夫人的?何时竟与王夫人这等人物有了交情!?” 韦映璇自己且还恍惚着! 尽管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 语气淡淡地,“婆母这话问的,您可还记得方才您还在与侯爷一起指责我不守妇道?” “咳。”陈氏面色尴尬,“此事原来是一场误会,既是王家的地盘,还是王夫人主动邀请映璇你去的,那你自然是去岛上赏景的,怎会是见外男,是拓儿瞧错了。” 说着,狠狠剜宋拓一眼。 要不是拓儿言之凿凿说映璇与人私通,她也不会冲动的请韦昌来啊! 拓儿做事,也太没成算了!上回说映璇偷了他的字画,最后却是莫须有的事。 此次又坑她一次,她怎就生了这么个与自己犯冲的儿子? 韦映璇却甩着脸子说:“婆母刚才可不是这般说的,您还和侯爷一起叫来了家兄,侯爷口口声声说我在外偷了汉子,逼迫家兄训斥于我。” 她又看宋拓,目光冰凉,“侯爷方才还叫嚣着让我兄长拿出个说法,怎的现在不吱声了?” 宋拓已在旁傻站着多时,想着王大将军,整个人呆若木鸡。 直到听见她讽刺十足的话才回过神。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语无伦次地道:“怎会是王家,我未料到竟是如此,也太巧合了,昨日去那岛上怎未见王家标识?若见了,我必不会误会……” 他喃喃自语,既觉得十分意外,又说不出的懊恼。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与大舅子说那么多了,这下可好,该如何收场? 怪道他昨日轻易被打昏,如此便说的过去了,王将军带兵打仗,将军府的护院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恐怕是把他当做登岛作乱的坏人,因此才扔去了青楼。 可映璇又是何时认识王夫人的?竟然还能被王夫人邀请入岛上赏景。 却未待他想通这些,肩膀上突然被一柄扇子敲打了一下,他耳边传来韦昌冷飕飕的声音。 “侯爷的意思,你私自窜闯将军府外宅,污蔑我妹子与外人有染不成,却要怪罪将军夫人未在岛上设标牌的过错?” “不,不是,我并非此意。”宋拓脸色煞白,急赤白脸地否认:“我怎敢责怪王夫人,上岛是我莽撞了……”他分外艰难地道:“大舅子,今日之事……我十分歉疚……是怪我太冲动,未能弄清楚原委便将你请来……” 他说到此处,气恼地盯了陈氏一眼。 心头暗暗怨怪,若非母亲多管闲事,不与他商量便将韦昌叫来,事情也不会这般。 韦昌早准备好了满肚子话,当即讽刺起来:“侯爷,你莫怪我做大舅哥的说话难听,我平日里瞧你性情爽利,为人像是个实在的,怎料得你做事竟如此愚不可及,未得证据便指责发妻不洁?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你便像是那泥足巨人一般有勇无谋,看似英气勃勃相貌不俗,实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揣着那点匹夫之勇就敢擅闯王将军私宅,还对王将军夫人大不敬!” “你一介蛮牛武夫,不讲证据便信口雌黄,冤枉我妹子却是想讨回罪己书?实在阴险刁钻至极!古人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你今日之举却是薄情寡义,已是背离了夫妻相处之道。” 第120章 这病,要遮掩 宋拓面容扭曲,脸上滚烫难耐,恨不能把拳头揉碎了。 他何时想过对王将军不敬?大舅子瞧着温文尔雅,一张嘴却毒辣无比! 可事已至此,他却是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解释。 王家都派人来说明了情况,叫他无话可说,一张脸像被扇过似的,只能讷讷地听着大舅哥训斥,大舅哥左一句匹夫无脑,右一句蛮干莽夫,他气的脸色发紫,却也只能窝囊地受着。 他还想着如此至暗时刻,母亲自知做错了事,想必会帮衬他几句,一转眼居然瞧见陈氏对着他满脸责怪。 陈氏竟抚掌附和起韦昌:“拓儿,你大舅哥说的极是,你对映璇也太刻薄了些,她整日劳心劳力操持家事也够累了,却要担上不洁的名声,换了是我怕要气死了。” “且你怎如此胆大包天?未得允许就擅闯王将军的外宅?若是被人参到圣上那儿,你定会受处罚的,还连累的侯府面上无光!” 陈氏也满腹牢骚,她是为了拓儿出头,叫韦昌来也是想着自家兄长训诫自家妹子的,岂料拓儿嚷嚷映璇不忠却又是一场误会,上回大张旗鼓搜屋她便吃过教训,今日便果断起来,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 “你也莫怪母亲不向着你,便是我的儿子,犯了大错也休要叫我受连累。你自行去和你大舅哥解释吧!”她铁面无私地道:“你祖母身体不适,我还要去给你祖母侍疾的,都是为了你才耽搁到现在。呵呵,姻侄儿,既然事情都查明真相了,你也消消气,便多坐一会儿,多饮几杯茶,一定要让拓儿好好的赔礼道歉不可,吃了中饭再走哈。我急着去看婆母,先告辞了。” 说完即撒脚开溜。 韦昌都惊呆了,这是做夫人的人?这是什么妇道人家,行事如此荒诞不着调? 他都不敢相信这是侯府年届快五旬的夫人,说话做事如同儿戏一般。 宋拓眼睁睁看着陈氏离开了花厅,把所有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气的脸色铁青,他咬牙切齿,拳头握出了咯吱的响声。 韦昌深深地看着他:“侯爷!你行事冲动鲁莽,亲家伯母教训你那几句话说的倒也是在理,你却何故这般咬牙切齿?竟是打算忤逆长辈吗?” 宋拓只觉得心头哀痛,摊上这样的母亲他无话可说,强迫自己收了表情。 沉着脸道:“大舅子,今次是我做错了,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说的轻巧。”韦昌想起自己方才做低伏小的样子就来气,此时占了理,便不依不饶道:“今日亏得将军夫人叫人递话,才还了我妹子清白,否则你不但冤枉了我妹子,还要讨要罪己书?” 他冷笑道:“既如此,我妹子也不能白白担了这恶名,劳烦侯爷今日再写一封罪己书,将今日之经过细细道来,签字画了押,交由我妹子保管。” “大舅哥!”宋拓羞愤交加,惊怒道:“此事有一绝不可能有二!你如此要求是欺人太甚了!恕我不能答应!” 韦昌“砰”地放了茶盏,站起身,干干脆脆道:“那便走着瞧,我韦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拂袖往外走,不留一丝余地。 宋拓目瞪口呆地瞪着他的背影,心知这下要坏了事儿,想去拉韦昌,奈何他却又不是个能拉得下脸面赔笑脸的人。 韦映璇自是不理他,跟在韦昌身后就匆匆出了门。 “兄长,我送你出府。” 兄妹一路无话,走到二门上人烟稀少的开阔地,韦昌在廊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上回你叫侯爷写罪己书那事,我听父亲说起时,只觉得荒唐,竟有妇人让自家爷们写这东西!” 虽是满脸不赞同,他却还是道:“不过你却开了个好头。” 他扇子在虎口上一敲一敲地,露了一抹笑,“今次为兄就步你的后尘,再助你要一封罪己书。” 韦映璇不置可否,且不论能不能要到手,兄长若能出面教训教训宋拓也是好的。 她牵了唇角,恬淡地说:“多谢兄长替我做主。” “谢什么,自家兄妹,你是受冤枉的,我做哥哥的自然不能看着你受委屈。”韦昌摆摆手,“行了,你不必送了,我须得赶紧回府与爹商量,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商量出个章程来,定叫他宋拓将罪己书奉上。” 韦昌心里却想着另一桩要紧事。 有了今日这把柄,映雪的未来兴许有着落了。 他这个妹子,现在已是成了家中的老大难,她到现在还在盼着宋拓娶她进侯府,眼看着一日日的过去,侯府却未再商议她的婚事。 那日韦昌听他父亲说起,侯府老夫人叫映璇带话的意思是,侯府愿抬映雪做妾,或是远远的养在外头做外室,却不打算让映雪入府为平妻,说是,映雪德行不配。 他父亲十分恼怒,觉得侯府欺人太甚,映雪怎么说也是嫡出长女,当初未出阁就跟了宋拓,还为他产子在外受苦,怎就不值当一个平妻的地位。 偏偏映雪是带着峰哥儿回来的,他韦家到底是气短,不敢将事情闹大,更不敢公然上门与侯府争论。 此事便悬而未决,他父亲每每提起都唉声叹气,现在留映雪在家中也不是,远远的送出去也不是,想让她去侯府,却未有个合适的身份。 今日可好,叫他抓了宋拓的把柄,待把罪己书讨到手,便提出让侯府抬映雪为平妻,想必侯府那时候也硬气不起来。 董妈妈进到书房,见韦映璇面前一杯茶都凉了,也未喝一口,只在手里把玩一个圆乎乎的香囊。 便上前关心地问:“您还在生气?莫气,大公子不是都说要帮您出气。” 韦映璇嘲弄地摇头道:“兄长哪是为我出气,是怕我牵连的韦家丢人,且他眼下定想着拿此事要挟侯府,欲抬了姐姐做平妻。” 她须得想个办法,扭转一下这件事的走向。 董妈妈晦气地直皱眉,“小的才在族人面前耍心眼儿被族里除名,他娘又要回来恶心人,侯府是不得安宁了!” 韦映璇凝神想了一阵子,吩咐道:“晚些时候你去叫孙妈妈,让她避了人来,我有话交代。” 说着她站起身,“先去看看祖母。” 说到老夫人,董妈妈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大奶奶,您道弦月为何遮遮掩掩的?老奴终于打听着了。” “老夫人今早请了女医,可她院子里那几个丫环却什么都不对外说,那女医走时,几个婆子都围上去打问,女医实诚,一个不慎也就漏了几句实话。” 照影和栀茉都是黄花大丫头,董妈妈就避着她俩,凑到韦映璇耳边耳语了一句。 韦映璇耳根都有些烫,啧了一声,“祖母一个老妪,怎会得这种妇人病的?” “想是被炮仗炸污了亵裤,又穿着那条脏亵裤一整日,中间还坐了马车回去,到了府上,听说乏困的厉害,直接躺下了,顶多叫下人给擦了擦,也未彻底沐浴清洁。” 第121章 离心 去看老夫人,总不能空着手。 前几次韦映璇去看老夫人,带的都是便宜实惠且彰显孝心之物。 她库里存了不少人参等名贵药材,可是何必呢? 一盘“亲手捏”的粽子、得空“亲自磨”的药粉,就足够体现孝心了! “去我库里取两样对症的平价药材。”她不咸不淡地道:“动作快些,趁着马上到中饭时间,坐片刻便能告辞了。” 她对老夫人并无半丝怜悯关爱之心。 上辈子她在病床上日日遭受痛苦折磨时,老夫人可从未管她死活! 她因瘫痪不能动弹,除了喝的药,每日还要遵医嘱给腿脚泡药浴扎针,老夫人是怎么对身边人抱怨的? ——中公库里的药材哪还是一家子用的?都成了映璇一人独享的!整日又喝药又泡药,名贵药材像流水一样哗哗往外出,要不是映雪掌家有能耐,这个家非要给她败光了不可! 所以,今生她也是会投桃报李的。 “女子妇科上的病,无外乎是黄柏、苍术那些杀虫熏洗的,咱们库里哪来的这些,这时候让人去外头买也来不及,不如奴婢随意挑几样护心养肝的寻常草药,换了精美木盒,便说是您亲自上药房里精挑细选的。” 董妈妈是个脾气格外好的,却也因着远哥儿十分不待见老夫人。 “说起来老夫人成日养病,不知道的,还当她病入膏肓没几日好活了。她却偏偏坚挺的很,怎么作也作不倒,前头都气得吐血吐了满身,眼瞧着快不行了,可将养了大半个月,硬是支楞起来了,还能跑去主持归宗仪式。” 韦映璇跟着叹气,人的寿数实在难说,前世西府婶老夫人寿元就不高,竟未活过满身毛病的老夫人。 董妈妈很快取来了药材和雕工精美的木盒,在旁拾掇着,还在碎碎地念叨。 “归宗仪式上,峰哥儿欺负咱们远哥儿狠狠出了风头,本以为她要气的不轻,说不定都要犯旧疾倒下,谁成想只是浅浅得了妇科上的病。” “老夫人成日里念叨着保养身体,要长命百岁,灌下去那些药都名贵,多的时候一日就要用七八片参片。” “倒是她身边的艾妈妈,奴婢瞧着她昨日磕碜的慌,尽心尽力伺候老夫人一辈子,也未能落下什么好,这两日腿脚都不利索了,也未见老夫人给她放几日休沐假。” “祖母现在是自身难保,只顾着惜命,连身边人的人情世故都不顾了。”韦映璇说到这,便又顺嘴吩咐:“董妈妈,临走前再我库里拿根人参私下里给艾妈妈,再叫府医得空了也给她看看腿脚。” 董妈妈一愣,旋即就回过味来,连忙嗯了一声,“奴婢这就去。” 到了栖迟院,老夫人果然躺在床上,见了她,竟然流了眼泪,“我是造了什么孽,峰儿这个孩子犯错,却报应在我头上,却害我染了这见不得人的病。” 老夫人让左右的人都瞒着不往外传,却知道瞒不过韦映璇。 她哽咽说:“祖宗面前丢光了老脸,回府后也不得安宁,谁家老夫人一大把岁数还要受妇科上的折磨?女医来看诊时,老天爷,你是不知,祖母当时羞臊的恨不能一头碰死,彻底追随你们祖父去了。” “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定会越来越老当益壮,侯府少不得您操心的。” 夸的太过便是讽刺,老夫人却喜欢旁人说这些,往常听小辈这般说,她就是在病中也少不得要挤出笑,今日却一副愁容。 “不指望老当益壮,便叫我这场病赶紧痊愈也是好的。” 韦映璇宽抚她道:“事已至此……您也不必太忧心,好生将养着,一点小毛病,定会很快康复的。” “哪里是小毛病了!你婆母也说是小毛病,你也这般说,你们一个个,病不在你们身上,你们都不知晓厉害!”老夫人悲愤地道:“我从昨夜开始,后腰就酸痛的不得了,小肚子坠着疼,今日熏洗了三回还是未见好,唉!想我一把老骨头,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岁数,却整日不得安生,操不完的心,拾掇不完的烂摊子,一把老骨头非得被这些不肖子孙给作死了不可!” 韦映璇听出老夫人今日对峰哥儿的态度略微有转变。 昨日还拼命护着峰哥儿,估计是回府后就染了妇科上的毛病,心里头生了迁怒。 “再好的药也没那么快见效的,您若不放心,孙媳就上西府一趟,请婶祖母跟娘家兰太医说一声,叫兰太医过来给您诊断开个方子。” 老夫人老脸登时就红透了,眼里闪过惊恐,急道:“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此等臊人的妇人毛病,我宁可去死也坚决不能请兰太医,你们都不要多嘴,此事不要往外扩散,你好好去跟你婆母交代,叫她管好她的嘴巴。” “我知道了。” 老夫人又气闷地道:“此事怪峰儿,更怪他娘!韦大姑娘按说书香门第,教导个孩子不成问题,却不知她如何教导的,竟教的峰儿如此调皮顽劣!” 一想到好好的归宗仪式闹成了一场笑话,曾孙未能在亲戚面前崭露头角,反而还污了名声,老夫人就十分痛心疾首。 她这一整日,想了许多。 原本把一腔希望都寄托在峰哥儿身上,指望着他日后振兴侯府,现在看来,却是得做两手准备了。 “映璇,你和拓儿成亲七年,都还未能养育自己的孩子实是遗憾,此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韦大姑娘都被赶出去有些日子了,怎的拓儿还未搬回翠雍居?” “好好的一对年轻夫妻,却为何要分开住?不如叫拓儿早早搬回去,你们二人……” 韦映璇站起身打断她道:“祖母,侯爷对我成见之深您恐怕还不知,您身子抱恙,孙媳便不多扰您休息了。” 她以快到午饭为由,未等老夫人说出话来就告辞了。 老夫人脸色不好看,叫来艾妈妈:“你方才你听见了?她又在含沙射影什么?一瞧见她那张不冷不热的脸我就不舒坦,你赶紧去问问,今日发生何事了?若有事赶紧来回禀,别瞒着我。” 艾妈妈十分为难。 侯爷和大舅哥在夫人那里闹翻的事儿不出一刻钟满府都传遍了,可她哪敢对老夫人说这个。 侯爷自己莽撞,未有证据的事都敢叫韦大爷过来惩戒妹子,惹的韦大爷翻脸,能怪旁人吗?此事老夫人知晓后必定要大发雷霆的,昨日她都险些犯病,哪还再受得刺激。 且她袖兜里还揣着一根十多年的人参,是方才董妈妈在外头偷偷塞给她的。 艾妈妈瞧着老夫人满脸的阴郁,便不由得想起茅厕那日,老夫人竟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只顾着保全她自己,事后也未问一句她扭伤的腿脚如何。 今晨她还有意在老夫人跟前提了自己的脚扭伤了,老夫人却丝毫不在意,连半句体恤的话都未有,反而还轻飘飘道:“才崴了脚而已,也值当拿出来说,我要是像你一样只崴了脚该有多好,我却倒霉催,得了妇科上的毛病,真是臊得慌。” 反倒是大奶奶知晓体恤她,虽然这些年她一心伺候老夫人,与大奶奶未有什么情分,可人家大奶奶却在她受伤时关怀她,不像老夫人,越老越惜命,整日只顾着自己。 “艾妈妈!”老夫人见她出神,不由得抬高声音,“你是睡着了吗?我在与你吩咐事情。” 第122章 新差事 新添的毛病让老夫人时时小腹坠疼,她因此心情焦躁,失了耐心。 斥责道:“你是老了,不是聋了,我等你回话半天,你却连声儿都不出,想提前出府荣养你就直说!” 艾妈妈忙解释:“奴婢闪神了,您说。” 老夫人没好气地道:“今日到现在也不见拓儿请安,你亲自去斑斓院一趟,把拓儿给我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斑斓院离栖迟院可不近。 艾妈妈迟疑道:“奴婢这几日腿脚不便,让满月去吧?” 老夫人当即勃然大怒。 “我现在是连你也指挥不动了吗?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一辈子在我身边享福,吃用都比旁的下人好一大截,未见你立多大的功劳,整日却过的和主子一般舒心,纵得你如今也学会推脱敷衍了!连我的吩咐你也敢不听了!” “哎,是是,您息怒,奴婢这就去。” 艾妈妈是含着泪出上房的,生怕叫人看见,一路上她偷偷擦了好几次,眼睛看起来红红的。 她去斑斓院,却未找见宋拓,问了斑斓院伺候的孙妈妈和成妈妈,都说是不知道。 艾妈妈又到外头门房上去问,才知道宋拓出了府。 门房上的婆子见艾妈妈脸色不似平日那般祥和,且眼睛周围还泛着红,忙拉着她寒暄套话。 艾妈妈就说是眼睛这几日上火了,迎风总流泪,要么便是老夫人熏洗的药味道太重,将眼睛给熏红了。 婆子一听说老夫人要熏洗,急忙顺着话问。 其实婆子早就听了老夫人害妇人病传闻了,女医都进了府,都有人打问出来是妇科方面的毛病。 “我与你一个人说就是了,你就不要到处乱传了,老夫人忌讳的很。”艾妈妈凑过去低声说了一阵。 婆子满面惊疑,“该不会是被前日那带了粪的蟹裤污了……” “那亵裤在路上就换了!自然不是病因。”艾妈妈看了婆子一眼,又压低声说了一句话。 婆子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哎呦,娘诶,咱们老夫人玩的那般花呢?” 艾妈妈讳莫如深,“你自己知晓就好,我可什么都没说。” “嚯嚯嚯,好家伙。”婆子倒抽一口冷气,“老夫人可真是人老心不老……” 艾妈妈就挽了婆子的袖子,到墙角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这时间,宋拓刚在韦家的门房上吃了闭门羹。 他左想右想,捉奸一事确是他不占理。 偏偏还牵扯到王大将军,大舅子走时还撂了话,若是放任不理,就怕此事传开了,若满京城人都知道他私闯王大将军的私宅,一人一口唾沫都要将他唾骂至死。 他虽不想对大舅子低头,却也无法,思前想后还是出了门。 韦昌回府没多久,他便后脚赶到了,可是门房却不给通传,说是韦昌未在家,请他回去。 任凭宋拓再三恳求,依然还是吃了闭门羹。 门房还道:“您要是有要紧事,不妨手写一封信,等大爷回来后奴才交给大爷,奴才这里笔墨纸砚都备着,画押的印泥都有。” 宋拓就是再蠢,听了这个话也反应过来了。 这分明就是韦昌给他的暗示,催他写罪己书,否则就别想上门得见。 他又气又怒,甩袖便走了,可是越往侯府走心里又觉得不安,若真的置之不理,老丈人和大舅哥不知会如何。 可叫他再写一封罪己书,祖母知道后非得活活气死不可,他自己也是十分不情愿。 他便是在此种纠结的情绪当中回到了侯府。 刚走到二门上,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跑来,“侯爷,吏部方才来了个小吏,递了一封信来,封皮上还写着……” “信在何处?快拿给我看!” 宋拓喜出望外,一把夺走小厮手里的信封,看见信封上“任职令”三个饱满的大字。 “好啊!”他胸中郁气一扫而空,激动地道:“终于叫我等到这一日!” 连忙拆开信封皮,掏出里头的任命书。 展开一看,他却傻眼了,整个人像被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浇过,站在那儿遍体生寒,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厮看他像是吓着了似的,连忙问:“侯爷,您怎么了?任职文书下来,您不高兴吗?” 难不成是左迁降职了? 小厮却不敢问出来。 过了好半天,宋拓僵硬的眼珠才重新活动起来,他将任职文书从头到尾看了数遍,一错不错地读过每一个字。 方才喃喃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该如此的,保不齐是他们弄错了,定是这样……我乃武状元……前差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怎会降去园林署,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浑浑噩噩间,扭头看向大门外,不知是不是要去吏部亲自问一问。 宫苑监正,岂不是日后都要带着人修补宫墙,日日上房填补瓦片? 他好歹是天德三年的武状元,朝廷怎会让一个武状元修墙建补瓦,这绝不可能,他如此想着,便脚步生风地往外走去。 第123章 很不对劲 他一路狂奔到吏部衙门里。 未到下衙时间,吏部各个署衙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有小吏于院内穿梭,呈送文书往各个署内。 时而从外头进来几个行色匆匆的办事官员,直奔文牒处递交所属衙门当月的考核评估卷。 东边最大的一间衙署便是尚书所在的衙署,里头又分了八处机要处,进进出出忙碌的官员多,却都保持着安静。 此刻大门正大敞着,宋拓往里望了望,未瞧见尚书,却能看见几个机要录事在里头忙碌走动的身影。 一个小吏捧着盖了戳的公文从里走出,宋拓一眼就认出那便是新鲜出炉的任职令。 任职令一出尚书署,自有其他署衙接手,很快被套上信封送往各处,小小的信封内,便装着一位官员未来的仕途之路。 无人大声喧哗,他所见一切皆井然有序。 无论来人官职高低,一脚踏进吏部便需按严格的流程步骤进行,严谨安静的氛围叫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宋拓在院子里杵了好半天,竟都未有人搭理他半句。 他本是带着一腔怒火而来,急着想见尚书当面陈情一番他为国报效的抱负,想请他再三思量,收回先前对自己的任命。 可当他面朝着东边尚书的衙署时,鼓起的勇气却消失殆尽,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了,嗓子就像被泥沙堵住似的发不出声。 吏部,朝廷重地,权柄赫赫,若今日的他在此地喧哗闹事,等待他的也许是被轰出去,也许是被严惩。 要么便忍气吞声,若想讨说法,便要承担后果。 他想到身后还有侯府,还有祖母,眸光便沉了下去,转身离开了吏部衙门。 从吏部离开,他也未回府,而是去了酒楼借酒消愁。 整整一下午,他坐在桌前喝着闷酒,眼神却渐渐冰冷阴沉。 一切好似是从他丁忧回府开始的,侯府就像中邪一般频频出事。 先是映雪被逐出府,接着祖母数次犯病身子骨江河日落,峰儿也犯了错被族里除名,他自己差事旁落,如今竟落个宫廷泥瓦匠的新职。 不过是月余时间,他从一个行事洒脱,敢做敢为的大丈夫,变成事事束手束脚的懦夫。 他既接不回他的女人,也护不住他的儿子,新差事给了他巨大的耻辱他却无可奈何,且他家宅不宁,韦昌那头还逼着他写罪己书。 他一杯接一杯酒罐下肚,思索为何他会陷入如此境地?处处碰壁,处处受掣肘,未有一日是顺心的! 快日落时,他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侯府。 一进大门,门房上的婆子就跑来催说:“侯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一早就让艾妈妈到处找您,一下午艾妈妈过来问了几趟,您赶紧去栖迟院,老夫人许是有要紧事找您。” “知道了。” 宋拓眼都未抬,死气沉沉地应着,抬步往内院走去。 走到栖迟院门口的拱门,他裹足不前。 差事既定,见了祖母他是说还是不说? 祖母一直盼着侯府兴旺,前些日子他也答应了祖母定要好生去周旋差事,若祖母知道他的新差事是园林署这等边缘衙门,定会受不了刺激。 上回府医说了,若祖母一旦倒下,便比上回还要严重,一切便成了他之过。 倒不如让母亲去和祖母说,朝廷任命非他能左右,祖母得知后若有个好歹也是母亲行事不稳妥造成的,与他无关! 如此想着,他便面无表情地进了栖迟院。 他自问曾经心怀坦荡,行事光明磊落,可从今日起他却是再也不想磊落行事了,凡事要先为自己做计较! 他自己若都不为自己着想,谁还会为他着想? 祖母垂垂老矣,指望他母亲吗!母亲莫说帮衬他,只会害的他境况举步维艰,每况愈下。 今日若非母亲叫了韦昌来,他何至于被韦家要挟!上次若非母亲替他做主,他也不会被迫写下那封罪己书,他心头实恨,恨不能断绝了关系,却囿于孝道,只能将那股恨意埋在心头。 他去上房见老夫人,差事一事他闭口不提,只跟老夫人说是已经在托人打点此事了。 老夫人总觉得今日孙子脸上神情不对,问了几次,他却直说无事。 她还有旁的话要嘱托,便也未顾上深究。 “你看映璇如今行事,可有把祖母放在眼里?她到底是你的正妻,你若连你的妻子都驯服不了,何谈振兴侯府?既然韦大姑娘都出了府,你为何不搬回翠雍居?” “你上回虽然把她哄了回来,可我瞧她却根本未打算帮着你去韦二那游说,说白了,她心里对你还有怨气!” “别看她整日表现的毫不在乎,只要她是个妇道人家,就不可能不渴望家里爷们儿的关怀,你都把人哄回来了,就别再日日晾着她,你好生哄着她,叫她日日美滋滋的,侯府的局面就会大不一样,她就不会再存了私心。” 宋拓沉默地听着,也不吭声。 直到老夫人说出一句,“你们成婚七载,都未有自己的孩儿,旁人不知,祖母却是心知肚明,你根本未碰她!你如此晾着他,怎叫她对侯府死心塌地?” 宋拓猛站起来,嘴角动了动,却是说了告辞的话,“祖母,您好生休息,孙儿今日在外为了差事应酬,吃了不少酒,浑身难受的紧,有些支撑不住了,先回去歇会儿。” 老夫人本来准备了一大箩筐的话,但看他确实神色不佳,只能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等宋拓走了,她叫来艾妈妈,“你可打听了?今日侯府发生何事了?” 艾妈妈一脸正经严肃地摇头,“问了,未听说有事,您且放宽心,侯府一切都好。” 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垂着眼皮子,疑虑重重地道:“拓儿今日好似一下子沉默寡言起来,想必是经历了这些事,终于褪去浮躁,变得稳重了。沉稳些是好事,可我总感觉他十分阴郁,哪里不对劲,他以前心里一向不藏话,我随口问问便说了,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也与我商量,今日却是一言不发,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您放心吧,侯爷小事上不计较,实则心里有谱的。”艾妈妈道:“为今之计,还是您的身子骨最重要。” 老夫人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十分不安,“拓儿眼下的样子很不对劲,很不好,我说不上哪里不好,还是得早些催促他从斑斓院搬出去,两口子成日面和心不和,韦二的人脉何时才能用上……等他差事定了我才能心安。” 艾妈妈道:“您也不能劝说的太明显了,先前您和侯爷都把希望寄托在峰哥儿身上,时时处处都想着他,现在瞧着峰哥儿不那么听话又转头催着大奶奶和侯爷生养一个,大奶奶又不是傻子,总得先让侯爷捂捂大奶奶的心。” “也是。”老夫人烦恼地说:“映璇就是太精明了,表面功夫根本打动不了她,太着急倒显得做事不讲究,还是得徐徐图之。” 艾妈妈心头腹诽,你做事啥时候讲究过。 要不是老夫人生了妇科上的毛病,心头恼怒之下怨怪了峰哥儿,恐怕这时候还想着给峰哥儿铺路呢,说白了老夫人就是最自私自利的人。 她成日说多么喜爱峰哥儿,却也只是把他当成个能振兴侯府的继承人,根本没从心里真的疼爱过这个孩子,要真疼爱到骨子里也不会轻易就怨恼了他。 第124章 她什么都知道 宋拓回到斑斓院,刚走到门口,居然看见韦映璇站在门边。 他一愣,想起上午的事,面露尴尬。 只是,心中又有另一个念头酝酿着。 他唇边浮起不自然的笑,迎上前道:“映璇,你怎在此处,傍晚风大,怎未穿厚些?” 几个时辰前他还在指责她不守妇道,眼下却如此僵硬地示好,倒叫韦映璇不习惯。 她退开一步,淡淡道:“自然是有事与侯爷说,侯爷忙,成日不在府里,我只好在此处等着。” 宋拓听出她的讽刺,心下不禁沉了沉,却还是克制地说:“映璇,今日是我冤枉了你,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太紧张太在意你,一想到你可能与旁人有染便冲动行事了,你莫与我一般见识。” 韦映璇只觉得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颇有一种想立刻遁走的冲动。 却听宋拓又道:“大舅子那里还请你代我多多美言几句,请他勿要生我的气,你我夫妻一体,都是一家人,不好为此事伤了和气,寻个日子吧,我与你一道登门,我要亲自向大舅子赔罪……” 难怪满嘴又说起软话,原来如此。 “我来找侯爷,就是为此事。”她不冷不淡地道:“今日侯爷的所作所为让我兄长损了颜面,伤了和气,叫兄长心寒至极,我父亲得知后亦是怒不可遏,鉴于侯爷如此行事,我父亲已有了决断,不日便要把姐姐远远的送出去。” 宋拓半信半疑地瞧着她,“此事与映雪有何关系?” “父亲和兄长因此事知晓侯爷行事莽撞冲动,连我这个正妻都随口污蔑,若姐姐跟了侯爷以后怕也有受不完的委屈,倒不如趁着未入侯府,安排她远远的离京生活去,侯爷日后休想再与我姐姐纠缠。” “岳父怎能如此想,”宋拓神色又缓了几分,“映璇,你可否先回去替我解释一二,这次是我鲁莽了,日后做事我定会三思而后行,请大舅哥原谅我的莽撞。” 韦映璇似笑非笑,过了片刻,缓缓道:“罪己书,换姐姐留京。” 宋拓眯起眼打量她,眸光一点点犀利起来,“那罪己书我便当是大舅子一时间的气话,映璇,你就别和我提这个了。” “侯爷今日又冤枉了我,便是做了错事,我为何不能提?怎样?侯爷亲笔写一封罪己书交给我,我便回去游说我爹和兄长。” 宋拓蹙了眉,“我实是想不通,你身为侯府主母,却为何总要拿着我的把柄?罪己书我上回已经给了你一份,为何今次又惦记着要?难不成你是早存了二心,日后想借着两封罪己书弹劾我?” 韦映璇嗤笑一声,“都是侯爷和祖母逼的,我勤勤恳恳管理后宅,侯爷随口指责一句我不洁便能轻易叫我万劫不复,我却凭何要忍气吞声?便是拿了两份罪己书又如何,不过是自保的手段,侯爷若不伤害我,我自然不会拿此做文章。” “你一个妇人家,在高门深宅里做你的主母,要何自保手段?” “主母?说的好听,我在侯府不过是个代为管家的大管事而已,何时有过正妻的尊贵与体面?侯爷与祖母恐怕早做好了打算,待日后时机一成熟便将我扫地出门,你与祖母既做初一,却不叫别人做十五,这是何道理?” 她竟什么都知道! 宋拓猛地上前一步,眸光深深,竟带着几分侵略性。 “祖母会那般考虑,只是因为你总与侯府离心,我日后不再怀疑你了,你我便如当初那般琴瑟和鸣。成亲那晚是我愧对你,扔下你便走了……我如今后悔了,你我尽快圆房,早日生个嫡子,我会给你正妻的尊重和体面。” “我知晓你对远哥儿的感情,他是个好孩子,品性正直,我都晓得。只可惜他再好,也比不过我的亲生子,峰哥儿已被他娘养歪了,若你我有了亲生子,我必不会惦记别的孩子,就是峰哥儿也比不过。” 韦映璇治家有道,侯府离不了她,那么他便要想法子把她拴在身边,让她和自己一条心。 “侯爷还是莫说将来事,先考虑眼前吧。”韦映璇冷淡地道:“只要侯爷一封罪己书,我即刻就回家与父兄商议。” 她若原谅宋拓,就是背叛了她曾经承受的苦与痛,那些过往只叫她知晓一个道理。 人善被人欺! 她这一生绝不会再被困在侯府,更不会再度过痛苦憋屈的一辈子。 宋拓紧紧盯着她:“你说不会将罪己书拿出来对付我,我却要为它日日提心吊胆,映璇,你太精明了,我不能再给你递任何把柄,除非你肯和我圆房,为我生个嫡子,届时你想要多少罪己书我都写给你,如何?” 他本还不打算这般问,是方才瞧见她看他冷淡中夹杂着厌恶的目光,才鬼使神差说出了口。 “不必了。”韦映璇道:“我今日就要,罪己书换姐姐留京,侯爷自行考虑,过了今晚便视为侯爷放弃。” 说完她转身便走,毫不留恋。 身后传来宋拓低沉的声音:“韦映璇,我不知你在计划着什么,难道你觉得手里握着罪己书便能轻易离开侯府吗?任凭你攥了再多把柄,我不放你和离,你又能奈何?” 韦映璇脚步顿了顿,却未回头,又提步走远了。 回到卧梅轩,照影小跑过来,“大奶奶,孙妈妈来了。” 韦应璇点点头,快步进了书房。 第125章 还礼 父亲让韦映雪出京?此事自然是无中生有的。 韦映璇只是打个时间差,本想先下手为强,把罪己书要到手的。 这东西若给了兄长和父亲,以后恐怕再也到不了她手上。 却未料到宋拓竟坚决不肯,令她有几分诧异。 他不是向来很看重那个外来灵魂么,不是心心念念要弥补她么,上辈子他们恩恩爱爱,应该是在她死后白头到老了,怎得这辈子突然就不愿意用罪己书换她留京了。 不过也无所谓,她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离开的一路上她又细细思量了一番宋拓今日的反常,倒也想明白了几分。 估计是这辈子横生了诸多变故,倒让他行事变得比从前更小心谨慎了。 上辈子他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挫折阻碍,这辈子却不同,只一个差事被顶替就让他的未来充满变数。 她总不能指望一个危机重重的人继续感情用事下去。 所以他对韦映雪的喜爱也不过如此,绝非她上辈子看到的那般纯粹。 不愧是老夫人的嫡孙,任何时候最爱的人都是自己。 此事也提醒她莫太轻敌,上辈子宋拓丁忧后顺利回到五城兵马司,他未立有大功劳,擢升不算快,却也是稳步向上。 到她死的那时,宋拓已升到了从三品,勉强踏入朝廷大员行列。 能在官场小有成就,可见他不是个能长久任人拿捏的,他只是鲁莽冲动了些,却也不傻,前一次的罪己书已让他由后悔生出警惕,这次自然没那么容易再松口。 韦映璇在书房里和孙妈妈交代了一阵,便让孙妈妈退下了。 隔日一早,她派董妈妈带着谢礼去了东郊那处宅子。 她和将军府从未有交情,昨日王家大管事突然造访帮她解围,想来便知是巧算子从中穿针引线,想助她洗清嫌疑。 按说她该亲自去道谢的,但她毕竟已为人妇,总要恪守礼法。 前次他们在岛上相遇是巧合,眼下既已知道他是个年轻公子,她却是要避嫌了。 董妈妈去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婆子,是先前韦映璇派过去打理宅院的。 婆子回禀道:“大奶奶,乔公子是前一日来咱们宅子上的,带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奴婢一听说是您的友人,且还是您吩咐让住过来的,就赶紧让乔公子一行人住了进来。” 乔?巧? 委实是误打误撞了,韦映璇眼睛轻轻眨了眨,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不过乔公子确实比巧公子听着顺耳些。 她问:“已安顿妥了么?” “早安顿好了,乔公子实在省心,什么活儿都不叫奴婢做,他那几个护院把什么都包圆儿了,奴婢起先还以为那几人是寻常护院,未曾想那几人竟什么都干得,洒扫、整理、外出采办、院内值守,大事小事一手包办了。其中一位还会做饭,奴婢眼瞧着他进了后厨,还不到一个时辰,利利索索就端出四菜一汤,菜色不比酒楼里的差。”婆子叹为观止地说。 韦映璇倒不那么吃惊,塔楼里的书籍足以证明巧算子出身富贵,大户人家对下人训练有素,能做到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头一日他们又是洒扫又是采买置办吃喝,忙碌了一整日。昨日一大早那几个下人一起来便开始满府找活干,他们把咱们后院园子里那些奴婢还未及打理的杂草都除了,去岁冬里死了两棵腊梅树,他们帮着把根刨了,又重新松土开垦了一遍,乔公子还叫我抽空来问您,若您不介意的话,他是否可以在园子里种几棵什么……树?嗐,乔公子是个风雅人,他说那树奴婢听都未曾听过。” 韦映璇心里已有了答案,却并未对婆子说。 只浅浅笑了笑,让董妈妈拿了赏钱给婆子,又给她另外安排了新差事,让她从今日起不必再去郊外宅子里伺候了。 那宅子本就空着,偶尔才派婆子过去洒扫打理,如今住了人,就不需要婆子留着了,反倒让客人不自在。 婆子走后,董妈妈笑着道:“大奶奶,确是她说的那般,乔公子手下的人手脚十分勤快,奴婢今日去的时候,见廊檐上一丝灰尘也无,内院的几处牌匾瞧着也亮堂,连您书房窗棱子上都纤尘不染,一看就是细致擦洗了的。您别说,那几个下人五大三粗,个顶个儿的伟岸,绷着脸不说话时叫人心生敬畏,干起活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韦映璇忽地想到巧算子每次来信总是整洁清爽,纸张写满字却依旧干净如新。 一次两次都不新鲜,可他们通信多年,现在回忆,她竟一次都未在信上瞧见过污迹,从未见一处错字墨点,可见他是个严于律己之人,做事追求完美,也是个十分执着的。 倒是她的去信十分狂放不羁,常有随手划去的别字,不小心沾染的墨疙瘩。 她眼前突然就出现了那人仅仅起错了一笔,便废弃了整页写满字的纸,重新来过的画面。 董妈妈看着她脸上莞尔的笑,忍不住道:“大奶奶,您可问出来乔公子的底细?他会不会他就是王老夫人疼爱的嫡孙,王夫人的嫡子?” “侯爷再如何不济也是武状元,身板又健硕,不是那等单薄瘦弱的,哪就轻易被人敲晕放倒了?可乔公子的护院却厉害的很,随意就把侯爷打晕过去,会不会是王将军给儿子亲点的护卫?从军中挑选的猛汉?” 董妈妈如此猜测,不无道理。 韦映璇思量着,王大将军四十岁,王夫人要么小几岁,撑死四十岁,他们的嫡长子二十出头,年纪倒是对的上,只是又有些不对劲儿。 她困惑地道:“他若是王老夫人嫡孙,便也没了必要非住进咱们的宅子,费时费力不说,也不如自己家自在,以王家的富贵,郊外怎会没有别院呢?他大可以随意选一处外宅住几日。” “是啊。”董妈妈也讷讷地说不出所以然来,“王家子孙岂会怕侯爷带人搜查?连去外宅躲避的必要都无。” 说到巧算子的身份背景,韦映璇唇边的笑便隐没了。 望着窗外,眸光有淡淡的怅然,“那日在岛上,他未与提半个字姓名来历,更未承认笔友的身份,想是心头有顾虑,既如此,咱们也不必纠结这些了。” 董妈妈叹气,“是,我知晓您的意思,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其实不知晓也无妨,反正乔公子是帮了咱们的,是谁家的倒也没多重要。” 韦映璇问:“回礼他可收下了?可有带什么话来?” 她今日让董妈妈带了中规中矩的谢礼,是一幅贵重的挂画,某位大家的水墨山水图。 第126章 侯爷要行动了 “未推辞便收下了。”董妈妈笑说:“奴婢本还准备了一肚子劝话,未成想他竟痛快收了,奴婢想着他转手要让下人拿下去收了,谁知他却将画轴握在手里半天都未放下,像是很稀罕。” “他还说是举手之劳,叫您别往心里去,又说那日的香囊因为时间紧,赶制出来的,有些粗糙,让您将凑着用,再等下一批花瓣晒干后磨了粉,着香料师做了盘香送您,作为入咱们宅子叨扰的谢礼,这公子可真是个体面人。” “他可提过打算在咱们宅子里住几日?” 董妈妈摇头:“倒是未说住几日的话,奴婢也只跟乔公子说了几句,他便进书房去了。听他的随从阿忠说,乔公子来时带了两大箱子书,他平日里十分喜欢看书,全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呆着,奴婢觉着您不用担心,如此安静不生事的一个人,便是在咱们宅子住上个把月也无甚打紧的。” 董妈妈见了巧算子一面,便十分欣赏他,言语间多有夸赞。 韦映璇也是如此想的,她这些年在京中未有什么至交好友,除了与二叔二婶是极好的交情,若要再说出一人来,便只剩她这位笔友了。 他帮了她的大忙,且入住后不但帮她收拾打理宅子,还要帮她种几棵珍贵的苦柬树,多住些日子又何妨? “对了。”董妈妈面色突然古里古怪,“阿忠送奴婢出来时,与奴婢说他拳脚功夫不错,说是您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人过去给他传话,旁的忙帮不上,您若是哪日被人欺负了,又不方便明面上寻仇的,只管找他帮您出口恶气,他做此事十分干净利索,准能把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 韦映璇一怔,“可是乔兄的意思?” “这却不晓得了。”董妈妈不确定,“奴婢倒觉得是阿忠自个儿说的,乔公子那般文雅之人,话又不多,瞧着十分沉静,怎会叮咛寻仇不寻仇的话,这些话不像是他交代的,倒像是阿忠自己说的,奴婢看他讲话糙,不像个管家,倒很像那些军营里的汉子,行事十分豪爽,不但为主子分忧,对主子的朋友也是热心肠。” 韦映璇见过那阿忠,前一次从小岛回来就是阿忠驾车送她的,她对阿忠的印象也和董妈妈不谋而合,便也不多想了。 笑着说:“董妈妈,你明日抽空再跑一趟,替我道个谢,便说那处宅子空置着,一直未费心打理过,请他随意些,想种什么花草我非但不介意,还得感谢他的一番打理。” 斑斓院那边,安静的可怕。 峰哥儿去学堂了,宋拓今日却并未出去饮酒,反而在书房里,破天荒地练起大字。 他面色沉稳,落笔不疾不徐,字写的刚劲有力,便像他的目光似的,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已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眼中空前决绝。 整个斑斓院都十分安静,然而这安静里却又像是有暗流涌动。 成妈妈每隔一阵子便过来瞧一回,她看侯爷连午饭都未用,都已经过了午时还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就悄悄离了斑斓院去给老夫人汇报,她今日刚得了老夫人传的话,让她每日盯着些侯爷,有什么不寻常的第一时间去回禀。 她却不知,她前脚离开斑斓院,孙妈妈便去了书房。 “侯爷,您昨日让我去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如何?”宋拓放下毛笔,从椅子上站起身,面色十分深沉。 孙妈妈合住门,道:“栀茉果然是贪财的,奴婢给她两块碎银子,她就高兴的恨不得竹筒倒豆子。” “说重点。” 孙妈妈忙说:“奴婢问了栀茉,韦老爷和韦大爷确实要把韦大姑娘送走,过来传话的是韦大奶奶身边的婆子,大奶奶与她在书房里密谈,栀茉都听见了,不会有错。” 宋拓挑了挑眉,“她竟不是诓骗我。” 既如此,他便要先下手为强了。 孙妈妈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地说道:“侯爷,奴婢方才进来时瞧着成妈妈鬼鬼祟祟溜出去了,奴婢斗胆猜测,大奶奶是否已经收买了成妈妈,专门刺探您的消息,就算不是,成妈妈这个样子恐怕也有见不得人的猫腻,您日后可得小心些。” “难怪,我瞧着她平日里最喜欢往峰儿身边凑,却原来是她。”宋拓冷嘲一声,“这个老东西果然不安好心,无妨,左右她从我这里打探不出什么,回头我便寻个错处将她打发出去。” “侯爷,老奴接下来可要继续盯着?” “不必了。”宋拓从怀中又拿出一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却口气极大地说:“赏你的,这些钱可不是叫你白拿的,日后少不得还要你去和栀茉打探消息。” “多谢侯爷。”孙妈妈领了银子告退了下去,掂了掂手里的碎银,撇撇嘴。 还是大奶奶对下人大方,上回给了金宝石钗子,昨日又是银子,且一出手就是最少两个银锞子,对比之下侯爷也太小气了。 抠抠搜搜才给一块碎银,却还想叫人下回还替他办事,别说收买栀茉了,便是自己都瞧不上这点银子,委实拎不清。 她走到拱门,看看无人,连忙走到对面假山上,往其中一处放了块石头便匆匆走了。 傍晚,韦映璇刚用过晚饭。 栀茉匆匆进来,“大奶奶,鱼儿上钩了。” “好。”她放下筷子,吩咐董妈妈把准备好的书信送去韦府,接着又对栀茉道:“让照影盯仔细了,他今日恐怕就要行动。” 第127章 带她走 “今夜就行动,这么快么?”栀茉不由得紧张起来,不放心地道:“可咱们能成事么?奴婢总觉得心里突突的,侯爷武艺高强,万一您带过去的护院不是侯爷对手,反倒被他制住该如何是好?” 韦映璇的担心却与栀茉不同。 侯府的这些护院,多是从家生子里选拔来的青壮年,有简单的武艺底子傍身,寻常巡个逻护个院就够了,与宋拓对打起来,单打独斗肯定不够看,只能以多胜少。 她就让董妈妈特意选了四个身量高大健硕的护院,还让他们提前准备了麻绳等物,四人一拥而上应该不成问题。 但她却还是有些不确定。 宋拓毕竟是侯爷,侯府的一家之主。 就算平日里不常与这些护院打交道,侯府的下人也十分熟悉他,就怕这些护院发现夜幕中的人是宋拓后,会临时倒戈,如此她今晚便算是白忙活了。 若不用侯府的护院,可要寻二叔去么……突然,她想到一个人。 从书案边站起身,“栀茉,你现在便去东郊的宅子找阿忠,恳请他帮我个忙。” 不过,她又想着用巧算子的下人总该与他说一声以示尊重,连忙又叮嘱:“你去了宅院,先拜见乔公子,把前因后果与他说清楚,须得征得他的同意。” 栀茉立马激动起来,“哎呀,乔公子那几个护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前回就不费吹灰之力把侯爷打晕了,若请他们来,此事一定万无一失了,奴婢这就去。” 韦映璇又交代栀茉几句,她匆匆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便赶回来了。 “大奶奶,事情说定了!” “奴婢便按您的交代,叮咛阿忠过了亥时便在韦府外寻个隐蔽处埋伏着。” “阿忠说,请您放心,此忙他帮定了,且此事于他来说易如反掌,他去后要不了片刻便手到擒来。” 韦映璇心中稍定,又问:“去时可见了乔公子?他如何说?” 栀茉鼓了鼓腮:“今日却是奇怪,阿忠非说乔公子出门去了,可奴婢分明瞧着书房里点了灯,似乎还有人影,奴婢想要细看,那阿忠便像一头熊似的挡在奴婢眼前,奴婢往左,他便往左,奴婢往右,他也跟着往右,气煞奴婢!” 韦映璇想到那个场景,噗嗤一笑。 “阿忠竟是个十分有趣之人。” 巧算子在,阿忠为何要隐瞒,或许是他特意吩咐了阿忠,若自己这边寻他办什么事不必回禀就去办,大概是不想她为举手之劳记挂一桩人情。 栀茉微微红了脸,小声嘟哝,“哪里有趣了?仗着人高马大些就欺负小女子,且看他今晚有无本事逮住侯爷,逮住才算他有本领。” 韦映璇抿了抿唇,眼里也露出期待,“能不能成,今晚便知晓了。” 夜已深,半弯明月挂在高空。 到了平日歇息的时间,董昭却还坐在书房里。 阿忠前来道:“主子,您还有何吩咐,快到亥时了,属下准备出门了。” 月光透过窗棱洒在董昭身上,为他一袭白衣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辉,也衬得他的面容更加清俊绝伦,眉眼如画。 桌案上铺开一幅山水画卷,他眸光眷恋地从画卷上挪开。 “明面上你与时寒一起盯梢,暗处再备两人守着以防不测,切记,要办妥此事,不可有丝毫差错。” 他语气虽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您放心,属下知道您对侯夫人关注备至,此事必定办的万无一失,若有意外还可以抬出王家,定让侯夫人妥妥拿住侯爷的把柄。” “不必。”董昭轻轻看了他一眼:“她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未让你做的,你勿要自作主张。” “是。”阿忠神情一凛,“属下明白,这就去了。” 阿忠掩门而去,书房再次恢复了宁静,董昭重新执起书卷。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 阖府上下都熄了灯,韦映璇书房却还亮着烛火,栀茉在旁等得直打瞌睡。 “大奶奶,要不,还是歇下吧?都这个时候了,我看侯爷是不会行动了,不如您先睡?奴婢等着?” 韦映璇合住书本,淡定地说:“他自然要等所有人都睡下了,再等半时辰。” 她话音刚落,照影从外头廊间拔足狂奔进来,“大奶奶!您料的真准,侯爷果真从头到脚换了一身黑衣裳,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出了斑斓院,走时未带小厮,显是准备偷鸡摸狗去的,奴婢一直在角楼上盯着,瞧见侯爷未从大门上出,而是翻墙出了侯府,出去后就朝着西边去了。” 韦府的方向就在侯府西边。 韦映璇起身往外走去,“即刻出府。” 她带了栀茉,两人自然无本事翻墙,门房上的婆子看见她夜里出府,大吃一惊。 “大奶奶,这、这都亥时末了,您是要去何处……” 韦映璇板脸道:“我父亲有急事召唤我,须得立刻回一趟娘家,今夜就宿在娘家了,不必派车接送。” 同一时刻,宋拓亦是一身干练的黑衣,一出侯府便往韦府而去。 他到韦府时,韦府早已经熄灯,他在一片黑暗中很快摸到柴房。 韦映雪这段日子,整日精神不济,睡眠也很浅。 韦谦说要禁足便不是说说的,至今她都还被关在柴房里,任凭她想尽各种办法,始终未能让韦谦心软放她离开柴房,这两日,她精神状态都不那么好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她立刻睁开双眼,竖了耳朵听。 脚步声逐渐明显,借着月光,隐约看见外头有黑影。 她激动地翻身下床,“侯爷,是你么?” “是我。” 门背后传来宋拓压低的声音。 韦映雪激动的快哭了。 算起来又有近十日不见了,前一次她下了猛药,说了分开的话,想逼宋拓带自己离开,却不知为何宋拓从那日走了后便再未来过。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以为宋拓把她给忘了,没想到宋拓今夜来了。 自从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国度以来,除了峰哥儿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亲人以外,她还未对谁动过真心,守得好好的一颗心却在遇到宋拓后有些失守了。 一听见宋拓的声音她便忍不住啜泣出声,哀怨道:“侯爷,你前次答应要接我走的,却为何这么些天都不来,我还道你已经忘了我了。” 她这话里二分幽,三分怨,倒是全然发自真心。 “映雪,你先听我说。”宋拓警惕地低声说:“我今夜便带你走,你可想好了,愿意跟我离开?” “我自然是愿意的。”韦映雪毫不犹豫地道。 整日被锁在柴房,她快被憋疯了,做梦都想回到侯府。 宋拓幽暗的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一个两个的,都当他好拿捏么? 韦昌想要逼着他写罪己书,却不知他自家的后院危矣,他今日接走韦映雪便是釜底抽薪,让韦家惊慌失措,他却反过来占据了主动权。 只要韦映雪跟了他,日后就不怕韦谦和韦昌父子有何对自己不利的举动,他们总不至于不顾自己的女儿,更不顾韦家的脸面了。 至于映璇那点小伎俩,他也是不会让她得逞的,她生是侯府的主母,死也是侯府的鬼,休想捏了把柄脱离出府。 他自问这二十四年里从未想过伤害谁,却是一次又一次受到旁人给的伤害,不是自己的母亲,便是自己的妻子,现在连岳父和大舅哥也联合来要挟他,当他宋拓是泥捏的吗? 韦映璇也莫怪他此次釜底抽薪,是她太贪心了。 一封罪己书交给她就已是打碎了他的尊严,她居然还想要第二封,还想拿映雪逼迫自己就范,终究是棋差一招。 “侯爷?你为何不说话?”韦映雪紧紧地抓住门栓,“我愿与你回侯府去。” 宋拓从思绪中回过神,语气平平缓缓的,丝毫不让人瞧出他心底的波澜,“好,我带你回侯府。” 第128章 被抓个正着 韦映雪一颗心提起来,眼睛放亮,“现在就走么?” “是,我现在便把门撬开,带你趁夜色离开,你莫出声。” 宋拓话音落下,便轻手轻脚的撬锁。 片刻后,只听咯噔一声,锁头落了地。 宋拓立刻打开门,一把抱住韦映雪,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曾说你心悦我,满心都是我,愿为了我受任何委屈,便是不在意名分也要与我在一起,我听后十分感动,却不知是哄我开心的,还是真心话?” 韦映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重获自由的感觉太美好了。 她只觉得平步青云的希望又回来了。 欣快地道:“自然,你怎还在怀疑我对你的心?七年前我便对你死心塌地了,更莫说如今,我心悦你,自是愿意为你受任何委屈的。” 宋拓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若我迫于形势,未能接你回侯府呢……” “什么……”韦映雪立刻把一条腿缩回柴房,惊慌道:“不是说好了接我回侯府么?难道你要让我做外室?不不,在这个朝代外室连妾室都不如,我若做了外室,峰哥儿可怎么办?峰哥儿若不好,我就好不了!我纵使爱你,为了峰哥儿也不能做外室!” 她说着便急着退回柴房里,“我满心喜悦,以为你接我回侯府,却竟然不是,侯爷,你回吧,恕我不送了,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你我之间是两情相悦,却不曾想你还是差了点诚意,我真的心累了,你放过我吧。” “你误会了。”宋拓垂下眼,掩下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幽寒,温声道:“我自然是来接你回侯府的,方才那般问,只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有多重,事不宜迟,走吧。” 他一把牵住韦映雪的手,握得很紧,往外一拽,韦映雪便跨出了门槛。 韦映雪拉着他温暖的大手,感受着他的魄力,这一刻觉得她和宋拓很紧密,而且宋拓好似变得不一样了,和先前相比变得十分沉稳,气场强大,令她想要不自觉想要依靠。 她想着,也许她不仅仅可以利用这个男人,还可以事业与爱情双丰收。 宋拓带着她,一路走的小心翼翼,来到了韦府一处外墙边。 “我抱着你,你先上墙坐稳了,接着我再翻到另一边接你下去。”宋拓低声嘱托。 韦映雪点点头。 这些日子她虽被韦谦那个老古板关在柴房,吃喝倒是未短她,整日除了睡觉发呆便无事可做,体重目测都长了七八斤。 如今到了要逃离时,使出的力气竟然十分惊人。 宋拓将她高高地抱起,她两手奋力攀住围墙,使力一撑便坐在了墙头上,朝着宋拓招手,示意他快些。 宋拓腿长手长,一只手撑着便翻身上了墙,他跳下围墙,先警惕地四顾打量了一番,见周围未有风吹草动,便在下面朝着韦映雪伸手:“跳吧,我接着你。” 韦映雪闭眼往下一跳,结结实实落进宋拓的怀抱中。 她深深嗅着外面的空气:“天啊,我终于自由了!阿拓,你闻见了么,是自由的味道!我以前未觉得自由有什么美妙,当被我爹囚禁过这么久后,才知自由的可贵。” “谢谢,真的谢谢你带我离开泥潭,你就像我的英雄。”她对着宋拓的脸,主动亲了一口。 宋拓心下却未有半丝喜悦,他即将带韦映雪去的那个地方,却不是她心之所向。 狠了狠心,拉着韦映雪转身朝向外走去。 却不料没走出两步,对面的黑暗当中忽然走过来一人。 宋拓心头一紧,立刻转身欲换个方向离开。 后方却也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一人,两人一前一后将他夹击在中间。 “映雪,你先去一侧等我。”他将韦映雪推开,两手攥了攥拳,二话不说迎上其中一人。 他借势飞快踢出一脚,迎面那人反应却更快,弯腰躲过他全力的一脚。 宋拓只过了一招就知晓遇到高手了,来不及惊叹,见那人脚下像踩了鬼步似的,闪电般来到他面前,一拳打过来正中他的面门。 他是看到了那拳照着自己的脸来,却如何也躲不过,只因对方出手太快了,实力远远超过他。 如此不可思议的拳势,绝不会是一般护院,可是宫里高手? 宋拓惊的心头越发慌乱,却来不及细想,急忙被动招架起来,此时身后又传来破空之声。 一声闷响,他的屁股被人结结实实踹了一脚,朝前扑去。 “你小子莫下手太狠,须得清醒的,先捆了再说。”一个人调侃道。 宋拓还未及爬起身,便被人利索地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回头一瞧,韦映雪也被另一人控制了,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他。 他深吸口气,纡尊降贵地哀求道:“两位好汉,我乃南亭侯,我与两位无冤无仇,还请高抬贵手,回头必奉上重金感谢。” 一声嗤笑,紧接着一个令他分外熟悉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没想到侯爷一个武状元,未去报效国家,却是心怀不轨,夜窜进我父亲家宅行窃掠之事。” “是你!!” 宋拓极度震惊地仰头,看着缓缓走来的那个身影,脸色铁青。 第129章 他又一次被逼无奈 韦映璇走上前,精致的面容在漆黑的夜色中若隐若现,她声线清晰明朗。 “侯爷若想娶我姐姐,大可以光明正大上门与我父亲协商,不知为何却要行夜半抢劫之事?我韦家门风清正,既被我瞧见了,我是不会包庇侯爷的。” 宋拓眼前一黑,”我何时抢劫了!” 他此刻一身狼狈,被反剪住胳膊捆住,抬头都困难,借着月色却见韦映璇一双漂亮的绣花鞋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竟让他心头有几分慌。 “映璇。”他咬咬牙,“你先让人把我放开,我再与你解释。” 韦映璇不答,又继续道:“女子出嫁有出嫁的礼数,侯爷既想和我姐姐出双入对,却又不顾我姐姐的体面与名节,无媒无聘便劫了我姐姐,此事我不知该如何评判,还是请官府的人来评评理吧。” “不可!”宋拓眼底浮上一层惊恐。 急切道:“映璇,你万不可冲动,你我夫妻一体,你是我侯府夫人,若到了官府,我因此事被降罪,伤的是侯府和你娘家的脸面,若连累我被罢官夺爵,于你和远哥儿又有何好处?” “祖母身体不适,受不得打击。若知晓今日事闹到了官府生出什么三长两短,便是你我做孙儿孙媳的不孝。” “且你还未听我解释,我今日之所以如此做,是有原因的。” 韦映璇不假辞色地打断了他:“便是天大的原因,也该白日里大大方方登门求娶,而非深夜里穿着一袭夜行衣摸来我韦家劫人,侯爷是瞧不起我兄长还是瞧不起我父亲?又置我韦府于何地?” 宋拓冷汗涔涔,艰涩地道:“你误会了,我并非那般想的,一场小误会,何必如此大阵仗,你先叫他们把我放了,我自然让映雪回去。” “看来侯爷还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韦映璇吩咐栀茉,“你即刻去报官,侯爷如此好的口才,不去官府辩一辩可惜了。” 宋拓心头登时一慌,低喝道:“慢着!韦映璇,你如此做,是拿侯府的百年声誉泄你的私愤!” “随侯爷如何说。”韦映璇一脸不为所动,“我既是侯府的主母,也是韦家的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瞧着我姐姐被掳走,栀茉,还不快去。” “是,大奶奶。” “且慢。”宋拓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忽而又放缓了语气,“映璇,你我再不和,你到底是侯府的主母,你可想过你今日这般做,是彻底毁了你我夫妻间的情分?” 韦映璇觉得很好笑,唇边便真的旋起一抹笑。 她反问:“我从未感觉到与侯爷有夫妻间的情分,既是从未有过,又怎会害怕失去?” 昨日宋拓曾说想与她恢复到他们刚成婚时的琴瑟和鸣。 琴瑟和鸣。 曾经她也是如此认为的,那时新婚伊始,姐姐尚未带着峰哥儿回来,宋拓虽未与她圆房,在她心里却也不一样了,拜了堂,圆房是迟早的事,既已成了婚,他便是她的夫君。 出嫁从夫——深刻在她心里。 那几日,他们一起泛舟湖上,一同在书房里读书习字,她眼里全然是他伟岸俊逸的身影,可他却总是心不在焉。 若喜爱一人,又怎会常常忽略? 她也是后来才看清,从头到尾宋拓都未喜爱过她,他们的成亲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家族联姻。 到底是个小古板,被父亲教养的恪守妇德,她想着,此生既做了侯府主母,便是要为侯府兢兢业业操劳的,也许宋拓看在她勤劳持家,大度不与姐姐争宠的份上就会多看看她。 她所求不多,给她几句温言软语,片刻的陪伴就好,如此期待着,寂寥又漫长的后宅生活总算有个盼头。 直到她病了,倒下了,彻底瘫痪了,一日日苦等却如何都等不来他的关怀,直到她快去世前那日,她强撑着一口气却看到峰哥儿在中举宴上欺辱远哥儿,远哥儿卑微地走向他父亲,宋拓是如何冷漠无情地对待他。 他没有心,他从未善待过她和远哥儿! 那一天,她对侯府,对宋拓最后一丝的信任崩塌了。 他们之间还能剩什么情分呢?什么也没剩了。 “好好,即便你不念在夫妻情分,也不该罔顾事实,我今日接映雪怎能算强掳?她做娘的,许久不见峰哥儿了,我只是让他们母子相见,只是不想惊扰岳父大人和大舅哥,这才趁夜接映雪出府,原本是打算见过之后便把她送回来的。” 韦映璇懒得与他辩论,“侯爷这些话留着去公堂上申辩,若能辨明‘冤屈’,我自然无话可说。” 宋拓被噎得面红耳赤,他不能真的让栀茉去报官。 深吸口气,从牙缝中挤出:“我写罪己书一封,画了押给你,你将我放了,此事一笔勾销,如此你可满意?” 今日之事若是闹到官府,他的前途便毁了,深夜擅闯岳父家劫人,传出去他的名声和侯府的百年声誉便会毁于一旦,外人只会说他侯府不懂规矩,只会说他宋拓品德有亏,是个半夜爬墙的宵小之辈。 到那时他便成了宋家的罪人,宋家嫡支旁支上千人都会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毁了祖宗基业。 韦映璇似笑非笑,“自然是满意的,侯爷早该如此痛快了。” 栀茉拿了提前备好的纸张,下头还趁了张薄木板,又贴心点了根蜡烛放在宋拓身边。 阿忠松开宋拓右手的麻绳,按着他的半个身子。 宋拓愣愣地看着,当他瞧见栀茉连毛笔与墨盒都带在身上时,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不对!”他愤怒地问出一连串问题来:“你算计我?否则你又是何时知晓我出门的?方才那两人明显不是侯府的护院,你作为侯府主母,竟与外人勾结算计我?” “我劝侯爷谨言慎行。”韦映璇扯扯唇,坦坦荡荡地道:“此两人,是我特意向王夫人借了王府的护卫,请他们夜间在娘家附近暗暗值守保护罢了,他们二人有名有姓,经得住查问,侯爷不放心大可叫人去将军府问。” “倒是侯爷所作所为却让我大吃一惊,竟真做下这等宵小行径。” 宋拓面色铁青,双唇紧抿,眼中闪烁着不甘的怒火。 好一个王将军府,好一个王夫人。 连护卫都能借到,想必不是一般的交情,她韦映璇竟偷偷结交了如此背景深厚之人,实乃他未想到的。 今日之事他已经深思熟虑多时,却不曾想事未成,却又被挟制! 韦映璇实是狡诈!恶毒!亏他还想着与她重修旧好,此毒妇却一心想着算计于他。 他拳头握紧,喉间像憋了口血一般。 “侯爷若打算写,便写清楚些,从上回污蔑我在湖心岛与外男通奸,到今日趁夜上门掳走我姐姐,一桩桩一件件都须得交代清楚了。” “若侯爷不写,我也不多话,直接请官府人前来说道!” 她很想真的把宋拓送去官府,最好叫官府重重地罚,可惜了,宋拓就算被降罪,她也无法借此事和离,若他被夺了爵,远哥儿却是更亏了。 不过眼下她也不急,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来。远哥儿尚未到袭爵的年纪,若想提前袭爵,她便要做另外的谋算,今日拿到罪己书便是多添一分胜算。 宋拓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垂下眼,哑忍地选择了妥协。 “我写便是!” 言罢,他提起笔刷刷刷地在纸张上书写起来,待写完一篇,伸手在印泥盒里重重一点,准备按在纸张上。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韦映雪突然大叫:“停停停!侯爷,你不能按手印!” 第130章 暴打登徒子 她指责道:“妹妹,侯爷是你的夫君,你怎能如此不顾夫妻情分?实在不厚道了!且今日根本不是侯爷掳了我,是我自愿跟他出来的。” 打从意外发生起,韦映雪便一直未出声,暗暗在旁观察着局面。 由这几次交锋,她便看出这具身体的亲妹是个有几分手段的古代内宅妇人,这种人她以前是不放在眼里的,然而真正离开北疆到了京城后,见识了韦家和侯府的规矩礼法,她现在不这么想了。 土着到底是土着,她作为穿越女,必须得时刻提防着韦映璇这种被三从四德洗过脑的土着,以免动不动就被她抓住小辫子上纲上线。说她没规没矩、骨贱身轻、不知自爱,不成体统什么什么的,那些迂腐的话从韦映璇嘴里说出来简直跟说相声似的,都不带重样的。 因此她未急着吭声,也是避免自己说错话,只等着形势有利于自己时再站出来。 谁成想宋拓就要按下手印,她终是按捺不住出声了。 这东西可不能签啊,韦映璇明显是想用它威胁宋拓,方便的时候可以随时和离出府,就算不打算和离,有了今日这天大的把柄在手,以后她在府里也能高枕无忧了,说不定她还想着以此让她膝下过继来的远哥儿承袭爵位。 宋拓要是答应了,那就是入了韦映璇布的局。 韦映雪也不晓得这个时代的律法具体是怎样的,但如果她这个当事人直接站出来否认,就算闹到了衙门,衙门也不能认定宋拓是强抢民女吧!毕竟她是自愿跟宋拓走的。 韦映璇噗嗤就笑了,“如此说来,侯爷掳走姐姐,姐姐是知情的。” “不错。”韦映雪挺直胸脯道:“所以他并不是掳走我,而是接我离开,妹妹不必花费心思用报官威胁侯爷了。” “原来如此。”韦映璇挑了眉头,“是姐姐与侯爷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在先,姐姐蛊惑侯爷夜窜府内劫人私奔在后,我道侯爷寻常十分守礼守法一人,今日怎会做出如此罔顾律法人伦之事,却原来是姐姐在背后怂恿鼓动的。” 韦映雪未料到她会如此说,立时否认:“不是,我去,我的天啊,我啥时候和他暗通款曲了?我也没蛊惑过他,妹妹你可别胡说八道。” 她急的都顾不上维持古言古语,冒出满嘴家乡大白话。 韦映璇看了眼阿忠,笑着说:“姐姐还不承认么,也幸亏今日有王家的护卫在,若只有我和侯府的护院在场,岂非要被侯爷和姐姐黑白颠倒了?” 宋拓脸色十分难看。 此事被王家护卫撞破,王家护卫不会看在他的身份有失偏颇,等到了衙门定会实话实说。 如此便对他十分不利,想到后果,他的心又提起来了。 韦映雪不知王家是什么来头,却也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急忙辩解说:“妹妹,我可从未怂恿过侯爷,便是侯爷说的那般,我只是为了去看我的峰儿,你也是做娘的,总能体会做娘的思念儿子的一片心。” 韦映璇淡淡地笑了,“姐姐如此说,便是承认了今日是提前与侯爷商量好,趁夜上门接你私奔的?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禁足,是何时见到的侯爷?何时与侯爷商议私奔之事的?看来姐姐和侯爷暗通款曲已久,我韦家的墙头,侯爷也不是第一次来。” “不,不是。”韦映雪急得舌头直打结,“我未见过他。” “是吗?姐姐可要想好了,到底是侯爷大晚上翻墙进家里掳了你,还是姐姐不守妇道,在家禁足期间却偷偷侯爷暗通款曲,鼓动了侯爷趁夜前来将你带走私奔?若是后者,那就莫怪我做妹妹的不讲情面,也要送姐姐去官府上走一趟。” 韦映雪心中狂奔过一万头羊驼。 这他喵,正说反说都是她韦映璇有理呗! 她死死咬着下唇,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突然嗷的一声哭出来,心痛地道:“侯爷,妹妹,你们都是对我来说最重要之人,我不知为何你们却总要剑拔弩张,我谁也不想帮,我什么也不晓得。” 说着便捂住耳朵使劲的摇头,一副痛苦状。 “你不必再说了。”宋拓似乎已下了决心,伸手在罪己书上按下手印,“是我计不如人,我认栽。” 栀茉将罪己书递来,韦映璇借着烛光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方满意收起。 宋拓便催促她:“罪己书已经给你,你总该——” 他话都未说完,忽听见内院一阵脚步声,一个婆子惊慌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大姑娘被一个黑衣人从柴房里救了出去!” “人呢?!还不快去找,府里养如此多护院都是吃白饭的吗,连一个贼人都抓不住吗?岂有此理。” 韦府的侧门咣当一声打开。 韦映璇不紧不慢地吹灭了手上的蜡烛,四周登时陷入一片昏暗,她带着栀茉退到墙边。 突然从韦府里浩浩荡荡冲出来一群人,团团把地上的宋拓围住。 “老爷,找见大小姐了,贼人也在此处!” 护院一拥而上,二话不说对着宋拓拳打脚踢。 “你们要干什么!我乃南亭……”宋拓突然哑了声儿,剩余的话被一阵汹涌的拳脚淹没。 十来名护院围着他呼来喝去,你打拳来他脚踹,宋拓只觉得浑身剧痛,却因被捆着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挨打。 便在此时,他听见韦谦气急败坏的声音,“何处来的登徒子,我韦府清正之地岂容你放肆,你闯我内宅掳我女眷,实乃人间败类,如此豺狼行径,我定要好生教你做人,打,狠狠打,使出吃奶力气。” 韦昌也道:“父亲,依儿子看,打过后还是将此人送到衙门去,一定要将此人恶行公之于众,广而宣之方正视听。” “父亲,兄长,快停手!”韦映雪急得冲上前,哭啼啼道:“他是侯爷,不是什么登徒子。” 第131章 父亲想多了 韦谦这才命人停手,叫人将火把拿近一瞧,他顿时满面惊讶地啧了一声。 “我道是哪个登徒子,竟是侯爷!” 韦昌也大惊失色地凑过来看,眼珠子瞪的滚圆,仔细辨认了半天。 “这,这,这?夜半三更,侯爷不在侯府休息,却穿着夜行衣潜入我韦家来行鼠窃狗偷之事,悄然掳走我妹子,侯爷所作所为实在有辱斯文!” 韦谦冷斥:“何止是有辱斯文,夜半溜进我府上与贼何异?其心可诛,其心可鄙!” 他的声音刚停下来,韦昌又接话道:“侯爷,你既然做下这等羞耻狂悖、有辱人伦之事,就莫怪我韦家护院逮了你。” 宋拓被父子俩劈头盖脸的骂话砸的目眦欲裂。 韦家护院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便对他拳打脚踢,拳拳到肉,腿腿到骨。 若不是他身体底子厚实,方才又蜷缩护住了胸腹等紧要位置,这时候早就被打丢了半条命。 可韦谦和韦昌嘴皮子却是厉害极了,硬将白抹成黑的。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宋拓不但听见“畜生不如”,居然还听见一句“天打雷劈”,强撑着的一口气登时散去,猛咳几声,噗地咳出一滩血。 他咬着牙关,气怒地道:“今日只是一场误会,我方才已与映璇说清楚了!” 韦谦嗤笑:“侯爷此言差矣!映璇乃出嫁女,又是你妻子,你与她说清楚有何用?侯爷擅闯我家,难道不该与我把话说清楚吗?” 宋拓闻此言,心里猛一沉。 却不待他说什么,韦谦的质问声又来,“敢问侯爷,你深更半夜着一身黑衣,翻墙窜入我府里,还将映雪掳走意欲何为?你莫怪我府中护院出手重,实是侯爷此举不成体统,侯爷若不能给老夫一个合理的解释,便去官府吧!” “我……”宋拓稍一激动,后背立刻传来一股剧痛,韦府的护院都动了真拳脚,他呼吸稍稍重些,都快要疼昏过去。 韦谦抚了抚胡须,表情十分微妙地道:“侯爷既说不出话来,那便等伤势好转些再说,此事却不能轻易算了,看在两府姻亲的份上,暂且不报官。” “来人,先把侯爷带进去,待天亮去侯府给老夫人传话,便说侯爷夜闯我府上掳走映雪被府里护院抓了个正着,请她老人家速速来一趟,一同商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韦映雪挑挑眉,敏锐地从韦谦的话里捕捉到什么,心下一喜。 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么。 这些日子她见韦谦对自己不闻不问,心里别提多失落。 明明在她的记忆里,原主这个父亲虽然古板,对原身却很是偏疼,然而当她满心欢喜地带着峰哥儿回京,却丝毫未能享受得宠嫡女的待遇,韦谦一直对她冷冷淡淡,不给半点好脸色,至今就没见他和颜悦色过。 没想到这老古板,心里倒是不糊涂,竟要借着此事逼迫侯府娶她。 她却不知,她虽借了壳子重生,却丝毫未有原主韦大小姐的稳重得体与大家风范。 韦谦余光不小心瞥见她眉毛忽高忽低,暗自得意的表情,心头斥了一声轻浮,便十分沉痛地转了身,冷哼道:“去把大小姐给我关进柴房,重新上锁,没我的允许,便是夫人来了也不给见。” 旁边待命的婆子得令,把傻眼的韦映雪给拖走了。 小巷里顿时只剩韦谦父子俩与韦映璇一行人。 韦谦朝她微微颔首,“映璇,你今日做的不错,亏得你及时给家里送信,为父才得以提早做准备,此次你的功劳最大,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老夫人来后若商定了婚事,接下来你少不得要忙着筹备。” 韦映璇缓缓从墙边走出,朝着韦谦福了福,“父亲想是误会了,我给家里送信,是察觉侯爷欲行不轨之事,让父亲警个醒,莫让姐姐被掳走了,却并非想借此事要挟祖母答应姐姐入府。” 韦谦一愣,不知她是何意,探究地盯着她好半天才说道:“你如何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姐姐的未来总算有个着落。她在家禁足已有月余,侯府却不闻不问,大有去母留子的意图,如今好容易抓了宋拓把柄,自然要让老夫人松口。” 韦昌也蹙着眉指责她:“映璇,此事你莫要使小性子,侯爷夜闯家里,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荒唐事,侯府定然要给个说法,事情到了这一步,若映雪不嫁进侯府,我和父亲都丢不起这个人。” 韦映璇眸光深深,幽幽地道:“父亲,我先前与您说过,姐姐只能为妾,或为外室,父亲可还记得?” 她在韦谦不以为然的目光中又道:“如今我想法却又变了,姐姐方才在巷中大言不惭,父亲兄长想必在院内都听见了,足以证明侯爷已不是第一次翻墙进府,姐姐行径轻薄浪荡,却是连进侯府做妾也不配了。” 韦谦微微变了脸,“今夜你得了罪己书,为父借此事让你姐姐进侯府,原本是两全其美之事,你突然说这些话又是何意?” 韦映璇淡淡地道:“父亲,我不同意姐姐入侯府,姐姐品行不佳,行为轻佻不配为妾,若父亲真要如此做,女儿是看不过眼的,届时少不得会让今日前来帮忙的两位王家护院上公堂一趟,将实情和盘托出,由着官府秉公处置。” 韦谦未料到她口气竟会如此理所当然,既惊且怒,斥责道:“你疯了不成?未想到你如今竟善妒至此,连你亲姐姐也容不下!” 韦昌也道:“你是侯府主母,你姐姐就算做平妻,地位也不及你,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 韦映璇冷嘲一声,“我无需妒忌姐姐,只因她不配罢了,我作为侯府主母,决不许姐姐入府污了侯府的风气。” 韦谦被她眼里的坚决惊住,“你宁可让官府介入,都不让你姐姐入侯府?你也不想想,宋拓若被官府定了罪,你又能得什么好处?今日之局便也就白做了,闹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实是愚钝!” 韦映璇自然不能实话说,她送信通知父兄,不过是让他们在最后时机接手烂摊子,她便可全身而退了。 至于宋拓娶韦映雪,是父亲想多了,她从未答应过。 她淡漠地说道:“我便是不要好处,也不允许姐姐入府,否则便宁可两败俱伤。” “你……”韦谦大为光火,指着她手指都在颤。 第132章 还是去庄子吧 韦映璇理也不理韦谦勃然怒意的脸色,冷声说:“父亲,您从小就教导我和姐姐三从四德,姐姐如今放浪形骸,为和侯爷私奔淫混已到了不知廉耻的地步,便是如此,父亲也要将她塞进侯府吗?” “看来父亲往日里对我和姐姐的教诲不过是一句句的笑话,父亲所谓的规矩教养,不过是为了在外头沽名钓誉罢了。” “你、你,你竟敢如此说,你简直大逆不道……”韦谦脸色青白交错,气的都站不稳。 “我看是父亲道貌岸然,虚有其表!”韦映璇眸色一厉,凛声说道:“站在父亲的角度,我确是能理解您为姐姐谋算未来,只不过父亲是不是忘了,您有两个女儿!您可知我在侯府也受到诸多委屈。前次侯爷冤枉我偷了字画带人欲查抄我的院子,前日又公然羞辱我与外男私混,怎不见父亲为女儿亲自上门与老夫人交涉讨个公道?姐姐的前途是要事,我的前途便不是吗?” “你已是侯府主母了,你还要什么前途?” “我只问一句,侯府如此对我,父亲可愿为我出头,今日便请族人上门去说,让我和离出府?” “混账!好端端的和离什么?侯爷两次冤枉你,不是都得到教训了吗?我瞧着你也不是吃亏的性子,你既得了好处,手里握了两封罪己书,又说什么要和离的混账话?” 韦谦吹胡子瞪眼,指着她:“世家从无和离妇,你莫要再把和离挂在嘴边。今日侯爷吃了亏,换你姐姐入府也就罢了。日后你还是要做好妇人的本分,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你二叔入了内阁,又交好了大将军夫人,在侯府很是气焰嚣张,动辄耀武扬威。” “便是公主招了婿,亦须对婆母公爹客客气气的,莫说你一个官家女!自古以来妻以夫为纲,你需时刻谨记着!否则日后你便要丢我韦家的颜面!” 韦映璇低低的就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轻轻摇了摇头,眸光忽明忽暗:“我自是开玩笑的,便是为了远哥儿,我也未想过今日和离。父亲,我言尽于此,若您明日非要与老夫人做交易,我只能带着王家的两个护院去公堂上告侯爷了。” 说完她提步便离开了。 徒留韦谦父子两人干瞪眼。 韦昌六神无主地问:“父亲,映璇也太大逆不道了,这可如何是好?明日可还要叫老夫人来商议?” 韦谦气怒地甩袖:“叫什么老夫人,明日一早就把宋拓送回侯府去,你还看不出来吗?映璇这个丫头摆了咱们一道,罪己书她得,烂摊子却要娘家来收拾!” 他大步回到院落里,气得头昏脑胀。 “混账,这个孽女!” 突然顿住脚步,“去,把刘氏叫来。” 下人连忙去叫刘氏。 天未亮,刘氏本还在睡着,却在听说老爷召唤后,多片刻都不敢耽搁,出溜爬起身洗漱,端了热茶匆匆进书房。 “老爷,您唤我?” 韦谦平日里对刘氏态度十分冷淡严肃,少有温情的时候,反倒常因一点点小事便对刘氏诸多挑剔。 刘氏心里有些惧怕他,整日便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站在书案旁,大气都不敢出。 “府上的庄子,最远可是京城百里外那处?” “是,妾前些日子还去那庄子查了账,老爷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可是要妾做什么安排?” 韦谦道:“映雪是不能留在府里了,你明日就派些人去庄子上打理出几间像样的屋子来,再为映雪收拾收拾箱笼,早些把人送过去。” 刘氏惊讶的说不出话。 “老爷,您要把大小姐送走?” 大小姐不是才回京两个月吗?先前可是在外头吃了七年的苦。 回来后也未过几天舒心日子,去了侯府没两日又被送回来,接着就被老爷关在柴房里禁足,现在瞧老爷的意思,竟是容不下她了。 老爷的心也太狠了。 大小姐可是老爷与夫人嫡亲的姑娘,老爷说送走就送走,连眼睛都不带眨半下。 刘氏想到自己的一儿一女,心里就惴惴不安。 “是。”韦谦挥挥手,“去吧,明日一早就去办。” “为何?大小姐不是要嫁侯府吗?”刘氏壮着胆子问。 韦谦脸色一沉:“家中事何时轮到你置喙的份儿?我吩咐你便照着我的安排去做!” “是。”刘氏不敢再多言,急忙退下。 她往后院走,经过柴房时,顿住了脚步。 门口有婆子守着,刘氏觉得奇怪,上前去一问,才知道当晚发生了大事。 原来是侯爷上府上来抢人,被发现了,难怪老爷发火。 刘氏心头怪不落忍,天一亮就去见董氏,趁着请安时说了。 董氏面色萎顿地靠在罗汉床上,手指揉着太阳穴。 “此事,我昨夜里听了动静,黄妈妈与我说了。”语速很缓,眼珠子也不动。 “那您……为何不找老爷替大小姐求情?” 董氏摆摆手,淡漠地说:“离开也好,庄子上自由自在,在府上遭罪。” 刘氏苦笑,“那能一样?在府上是正经小姐,就算去侯府做妾,那侯府也是高门大户人家,短不了大小姐的吃喝穿,庄子那是什么地方?出门就是黄土田地,附近连个像样的去处都无,整日里打交道的也是那些农婆子,大小姐还如此年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董氏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下去吧,我头疼,要歇着了。” 夫人常年脸色暗淡,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这番回应刘氏也不意外。 她是个心善的,请了裁缝去给韦映雪量尺寸,打算多做些衣裳带去,还专门叮咛裁缝,庄子上冬天冷,冬衣的尺寸要量大些,多放些棉花。 裁缝婆子去时,韦映雪还在屋子里哼着不知名的歌儿。 第133章 逃了 婆子感慨,“您是个心大的,如此也好,纵使去到庄子上受些苦累也能想得开,待老爷消了气定会又把您接回来的。” 韦映雪:“什么庄子?受什么苦?” 婆子定睛望,见她满面疑惑,丝毫不像知情的。 连忙抽打了自己的嘴巴,“害,瞧老奴笨嘴笨舌的,说错了话,老奴是说,等老爷消气了,定会把您从柴房里放出去的。” 韦映雪狐疑地看着婆子,心里隐隐泛起不安。 婆子走后,她想来想去,突然噌地站起身。 不对,婆子方才那神态、那语调明明是怜悯她。 难道是老古板是打算把她送到庄子上? 她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要不然如何解释现在才刚入夏,就忽然要量冬衣了?分明是要准备行李把她给打包送出去。 可是,天都未亮,难道侯府那边已经来人,且谈判失败了? 韦映雪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她是知道的,一旦去庄子上,老古板定会着人日日盯着她,想逃回城就困难重重了。 且根据她以前看过的小说里描写的,被发到庄子上的主子,名义上是主子,待遇却比庄户人家都不如。 庄头定不会善待她的,下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也会跟着欺负她,她模样娇俏,按小说套路,她还得被庄头的儿子觊觎美色,在古代这种地方,被人强都不敢声张,否则坏名声的还是自己。 她眼睛眯起,怨愤地想着,韦谦既如此不顾父女情分,那就别怪她另谋出路。 天色灰沉沉的,一大早外边就下着蒙蒙细雨。 快到中午时,雨势渐渐大了。 一个丫环过来送午饭,韦映雪趁其不备,拿起板凳将丫头砸晕了过去,迅速换上丫头的衣服,端着饭盒钻入雾蒙蒙的雨地里。 不一会儿,一个婆子惊慌地冲进上房里:“不好了姨娘,大姑娘打昏了连翘,还换了连翘的衣裳,人已经不见了!” “什么!”刘氏惶然站起身,脸色煞白,“多久的事了?” “连翘是午时一刻送的饭,奴婢发现连翘昏过去时已经午时过半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老爷不是交代要看好柴房吗?你们几个如何当差的?” “怪也怪今日下了雨,起先还是淅沥沥的小雨,看守的婆子守的好好儿的,这不是雨越下越大,婆子浑身直发冷,就说先回去换身衣服来,前后脚儿的功夫,大小姐就伤了连翘跑不见了。” 刘氏想到什么,心里一紧,忙问:“宋侯爷呢?可还在客房?” “一大早老爷和大爷就让人把侯爷送回侯府去了!” 刘氏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又吩咐:“快,去把所有护院集合起来,出去找大姑娘。” “是。” “等等,叫他们找人时莫声张。” 刘氏吩咐完,还是觉得六神无主,正要差人给上衙去的韦谦捎口信,又一个婆子脚步趔趄地从外头冲进来,“姨娘!不好了,东二厢房里丢了个钱匣子!” 这话像在刘氏耳边炸开似的,她身体一晃,险些站不稳。 “天爷!” 东二厢房是放银子的钱库,平日里随时都落锁,有专门的婆子值守着,这不是老爷让送大小姐去庄子上,走之前总要置办些衣裳细软,刘氏今晨便让身边的婆子去支些银子。 刘氏颤着声儿道:“哪个匣子!” “是您前两日带回来那个红木匣子。” 刘氏闭了闭眼,那匣子里装着她才从铺子里收账带回来的两千两银票和二十个银锞子。 她这些年当家当的妥帖,自然不是个糊涂不辨事的,蹙眉道:“明摆是大小姐顺走了。” 如此大事,想必是要报官了。 但事关大小姐,她却做不得主,还是得先问过老爷再说! 刘氏当机立断道:“张妈妈,你亲自往翰林院走一趟,见了老爷就说大小姐卷了府里的银子跑了,已派了人悄悄去寻,请老爷速速回来裁夺。” 一时间韦府的护院倾巢而出去找人,刘氏在韦府干着急等着,侯府这头却也乱了套。 韦映璇晌午处理完琐事,吃过午饭得了些空,便让照影递帖去王将军府,想亲自登门道谢。 她知晓上回王夫人是看在巧算子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但于情于理她也该亲自登门表示谢意以示尊重。 不论王夫人得不得空见她,她都得递个拜帖表明谢意。 照影走后,她又吩咐栀茉,“阿忠昨日帮了咱们大忙,你一会儿从咱们库里……” 话音滞住。 一阵脚步声从廊下疯掠来,陈氏哗啦掀开竹帘子冲进了厢房。 她走的急,胡妈妈伞罩不住她,被雨淋湿了半个肩膀,脸也是湿的,进房一抹脸上的雨水,就叉着腰气势汹汹道:“映璇,拓儿受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韦映璇不紧不慢地掏出帕子擦脸,“婆母,有话慢说,您口水都喷到儿媳脸上了。” “我能不急吗?”陈氏跺着脚道:“拓儿是被你爹和你兄长着人打伤的!浑身是伤送回来的!你给我说,这到底是为何!” 她刚吃了午饭,正要打两局叶子牌,胡妈妈从外头回来,不知打哪儿听得了消息,说宋拓今日是被人从外头抬回来的,陈氏急忙去斑斓院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得了,就看见宋拓浑身缠满了白色软布,由头至脚紧紧裹出一个人形,只留两只眼睛一张嘴在外。 露在外面的手和脚上都是青紫交错的伤痕,手腕上还有被捆缚的痕迹,一看就受伤不轻。 她问宋拓身边小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厮却是一问三不知,只知晓是晌午韦府那边来了人把侯爷抬回来的,送回来时便是浑身带伤的模样,送到了二门上,韦府的下人拍拍屁股便走了。 陈氏一听说和韦府相关,火冒三丈地找了来。 她愤怒地道:“你父兄若心里有气,当面呲哒我几句,我都不说二话,谁叫我不长记性,又被拓儿忽悠了,他说你与外男私通,我便信以为真,真的去叫你兄长来断官司。” “可这事,左右不过是一场误会,事儿又未传出去毁你名声,你父兄怎至于如此对待拓儿?” 第134章 要出大事了 “你也是拎不清,拓儿可是你的夫君,他若被打出个三长两短,咱们一府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不想着调和你父亲兄长与拓儿的矛盾,反倒火上浇油!你定是回家诉冤屈了,是也不是?”陈氏目光冒着火,噼啪一阵质问。 “母亲误会了,我未去父亲那儿诉委屈。”韦映璇淡淡地说。 她也不急着分辩,慢步走出卧房来到正厅,落坐在玫瑰椅上。 陈氏亦步亦趋跟出来,“胡说!昨日半夜你明明出府了,门房上的婆子见你带着丫环出的府!快天亮你才回来。” 陈氏刚从门房上过来,问得清清楚楚,便也理直气壮。 “母亲先莫急,喝杯茶水顺顺气,且听我缓缓道来。”韦映璇拉着陈氏在旁边的玫瑰椅坐下,端了杯茶水给她,“我昨日确实回去了,是与我大姐有关。” 她把宋拓夜抢韦映雪之事说了,未有夸张和隐瞒,只是陈述事实。 然后道:“我父兄本要扣着侯爷,请老夫人今日上门商讨此事,我想祖母年迈,受不得刺激,便极力制止了,劝父兄把侯爷放回来,为此还和父兄闹了不愉快。” 陈氏一根筋,凡事不往深里想,听到此处就狠狠放了茶杯:“既然点了火把,便能看清是拓儿的脸,怎还让护院狠狠殴打他?分明是泄愤!” 韦映璇道:“想必我父亲看重姐姐的名节,侯爷深夜翻墙,令他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就未讲情面。” “啊呸!”陈氏脸红脖子粗斥道:“我的儿子我是知晓的,他自小便没那么多歪心思,旁的孩子活泼调皮,做了恶只管往他头上栽赃,他每回都是最倒霉那个,你道为何?他自小头脑便不灵光,念书都吃力,哪有头脑算计旁人?他是不会平白无故夜闯亲家府上的!” “定是韦映雪这个贱货狐狸精怂恿了他去!” “韦谦这个老贼,他自己的女儿品性不佳,却要赖在我拓儿头上,倒打一耙!害得我拓儿差点丧命,不能就这般算了!” “我拓儿昨日还是好好的,一日不见便躺在那儿生死不知,岂有此理!” 陈氏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地站起身:“侯府便是落没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韦老儿太不把我侯府放在眼里了,想当年太上祖从龙之功,便是过了百年,到了如今,皇帝每年清明都要祭祀过去那些老功勋,他韦家一介穷酸落魄户一不小心做官发达了,还未成气候就敢踩我侯府。” 任凭陈氏破口骂韦家,韦映璇只是气定神闲吹着茶杯里的茶,仿若听不见。 旁边的董妈妈和照影却都尴尬的脚趾碾地。 陈氏并未察觉不妥,骂了半晌,嗖地起身往外走。 “母亲,”韦映璇放下茶杯,“母亲要做什么去?” 陈氏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她:“映璇啊,你是个好的,知晓顾大局,你便在家安心当你的家。母亲欲做之事,叫你知道了要连累你,你就别掺和了。” 她一脸决然,怒冲冲地走了。 回到院子,对胡妈妈道:“去,取我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那把压箱子底儿的红缨枪去,我今日要找韦谦这个小老儿算账,我要踏平韦府。” “夫人,您又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戏折子?”胡妈妈哭笑不得,“那缨枪几十年没动了,早就生锈了,且此事既然与大奶奶无关,您就别操这些闲心了,府医不是说了吗,侯爷底子好,将养半月就好了。” “不行!士可杀不可辱,拓儿他是没什么大出息,可他是宋家的后代,怎能叫人随便打了送回来,给宋家老祖宗丢人?” 胡妈妈瞧着陈氏的样子,预感到要出事了。 “您莫不是在开玩笑么?您还真要拿缨枪戳韦老爷?您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陈氏眼皮子直颤,失声大叫:“还不快去!” 胡妈妈从未见过这样的夫人,吓得赶忙转身去了。 陈氏站在院子,嘴里仍愤愤地嘟囔,“韦谦这个小老儿,读几本圣贤书便当自己是圣贤,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我陈家太上祖当年也是从龙之功,我陈家飞黄腾达时,他韦家太上祖还在江浙老家鱼塘里和泥巴呢!今日我就要叫他知晓马王爷有几只眼。” 不多会儿,胡妈妈便拿来了通体生锈的一把缨枪。 眼泪汪汪地看着陈氏,“夫人,您可不能有何三长两短,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活不下去。” 陈氏对待自己院子的一众下人一向大方,不光胡妈妈忠心,其余丫环婆子也纷纷变了脸色,哀求地看着陈氏。 “夫人,您不能去。” “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作甚,我是去寻仇,又不是去寻死。” “可是,韦老爷可是翰林学士啊,门下门生又多,韦家早已今非昔比,您去找韦老爷算账,万一叫官府逮捕了,可怎生是好?” 陈氏半点不心慌:“我占着理,我就不信他韦谦小老儿敢到官府与我辩理,大不了撕破了脸。” 她三言两语打发了丫环婆子,就带着胡妈妈出了府往翰林院走去,韦谦下衙必经之处有一条人流如织的大街,陈氏扛着红缨枪,目光飒飒,一路上吸引不少人围观。 栖迟院。 成妈妈焦急地在门口候着,她有要紧事要回禀老夫人,等了好半天,艾妈妈却不许她进。 “老夫人何时起身啊?” 艾妈妈不耐烦道:“这说不上来,你有话就和我说,一会儿老夫人醒了我就回禀她老人家。” 成妈妈直皱眉。本想自己邀功的,但转念一想,艾妈妈也不是外人,左右都是老夫人的心腹,地位总是高过自己的,和她说便与和老夫人说没什么不同。 她便道:“侯爷受伤了!是亲家老爷和韦大爷命人打的, 晌午送了回来,韦府何其猖狂,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倒是夫人,先去了大奶奶院子质问,接着又回了长青院,听说是扛了一把枪走的,扬言要寻韦家的麻烦。” 她道:“此事须得赶紧跟老夫人禀明,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第135章 众叛 任凭成妈妈如何焦急,艾妈妈只是不咸不淡地,“慌什么,我会和老夫人回禀,你下去吧。” 将成妈妈晾在门口,转身就走了。 整个侯府要说谁最了解夫人,非老夫人莫属。 早些年老夫人就说,陈氏不是个安分的,非得时时镇着才成,否则她的性子就要作乱。 艾妈妈往上房里走着,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作乱好啊,便坐等着这次夫人把事闹大了,看老夫人还撑不撑得住。 她进了屋。 老夫人在床上懒洋洋地躺着,也未合眼。 自从得了妇科上的毛病,她成日肚子痛,一下地就佝偻着腰,因而便很少下地。 瞧见艾妈妈就问:“今日怎的冷清了许多?淑良未来请安,拓儿又去何处了?怎到这时也不见人,他是又出去吃酒应酬了?” “侯爷这会儿在府里,想是昨日在外头吃了酒,听说早上又是被抬回来的,您放心吧,差事侯爷上心的紧了。” 老夫人面色沉沉,不说话。 “方才成妈妈过来了,要见您,一问,却是过来说夫人如何如何的,老奴挡了,说您正睡着。” 老夫人没好气道:“这老刁奴,给几分颜色便想开染房,我只叫她盯着峰哥儿和拓儿,她不花心思办差,反倒上蹿下跳,挖空心思想来邀功讨赏赐,想得倒美!” “当我不晓得她如何想的?不过是想趁着一把老骨头还能在主子跟前跑动几年,多从主子手缝里扒拉些银钱,将来好舒舒服服荣养。” “她做梦去吧,她便是到了六十岁,都是我侯府的奴才,都要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奔波办差去,别想叫我放她出去!” 艾妈妈眸光深处透着冰冷,却跟着附和:“您说的是,对这些个心思多的老奴才,就得叫她们为侯府劳累到死。” 老夫人深以为然,“这些老奴才如今还能有一口饭吃,有银子拿,都是靠侯府养着的,实则侯府是亏了,这些人是越老越不中用,越老越狡诈,不寻思好好办差,却想着法儿偷奸耍滑,成日琢磨如何从主子手里要赏赐,刁奴,恶奴,贪奴,认不清身份!” “对了,峰哥儿身边那个恶书童周岚如何处置了?” “他那日出卖峰少爷,侯爷说此人不守忠孝,再正直也是用不得,回来后便着人要把他赶回庄子去,都到了府外,是大奶奶派了董妈妈出面拦了,现在在远哥儿院子里做书童。” “天爷?!她怎敢公然和拓儿唱反调?”老夫人一把将手里的梳子砸在地上,恨的咬牙切齿:“她现在已是无法无天了,在府上竟是唯她独尊,她想要如何便如何!远哥儿连族学都未进,何至于要两个书童?两个书童也就罢了,她竟故意用周岚这个胆大包天的恶奴才!” “现下我全想明白了,此书童定是早就被她给收买了,才在关键时刻背叛峰哥儿。” “我一直觉得那日的炮炸的蹊跷,现在细思量,峰哥儿哪来如此大胆量作恶?定是被设计了,定是映璇的手笔!” 艾妈妈悄悄撇嘴,老夫人越老疑心越重,越老越善变,凡事都朝阴谋上靠,却未想过峰少爷本就不是个孝顺老实的。 且老夫人不知是不是伤了脑筋,她自己好似都忘了,前几日她还说峰哥儿不中用,要做两手准备的话,现在却又给峰哥儿找补上了。 “您还是消消气,大奶奶再如何忤逆,总归是要替您打理好侯府内宅的,她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侯府暂时的大管家。” “这话不错。”老夫人稍稍顺了几分气儿,却还是道:“去我箱子里拿周岚的身契,赶紧把他给我远远发卖出去,发卖到深山穷沟子里去叫他生不如死,映璇问起来,便说、便说……” 她沉吟不决,半晌才哼道:“便什么都不必解释!左右不过是个下贱奴才,难不成她还要为了个奴才找上门来与我这个长辈撒泼闹腾吗?!传出去丢人的可不是我。” 艾妈妈满脸无所谓。 这件事老夫人肯定是做不成的,大奶奶既然都用了那个小子,便是看上了他的为人,一定会力保他的,就算前脚发卖出去,大奶奶难道不会后脚叫人赎他回来吗? 正好,她还缺个表忠的机会,借此事去给大奶奶通风报信。 她道:“好,老奴这就去办。” 艾妈妈出了上房,在外头见满月和弦月。 “成妈妈过来禀事我压下去了,你们也注意着些,别叫老夫人知晓了。” 弦月点头,眼里流露出几分期盼:“真希望夫人闹大些,回头老夫人知道,运气好些气得一命呜呼,咱们几个也就彻底解脱了。” 满月声音也是冷的,“大奶奶明明知晓,都未叫人去拦夫人,说明大奶奶也盼着事情闹大些,指不定和咱们一样盼着老夫人赶紧入土,老夫人什么时候能行行好,赶紧利利索索的去了,别再折磨咱们了。” 她今年二十有七,弦月二十六,自从伺候了老夫人,两人硬生生错过了嫁人的年纪,老夫人坚决不放她们嫁人,说是,嫁了人的丫头心思就多了,不会一心一意办差了。 这两年上了年纪,眼看着以后就要和艾妈妈一样变成个孤老无依的,她和满月都攒了怨气。 再加上老夫人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古怪,喜欢苛刻身边伺候的下人,她们早就心生了不满。 艾妈妈去翠雍居,韦映璇却不在。 她穿一身素服,戴着斗笠,和董妈妈两人到了东街一处茶楼。 韦谦的轿子也上了路,他听了家丁传信,知晓韦映雪跑了,一刻钟也不耽误,告了假匆匆出衙门。 哪料到刚走到东街,轿厢忽然一晃荡,接着轿帘被掀开,一只手伸进来,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下轿子。 第136章 陈氏大战韦谦 “韦谦,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老东西,给我下来吧你!” 韦谦的脖子都被刮痛了,他呼痛一声,扭头竟看见陈氏赤红着一双眼盯着自己。 “你……” 刚吐一个字,他忽然惨叫起来。 陈氏竟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撕扯。 “我叫你殴打我儿子,我叫你在我侯府头上拉屎,你是个什么东西,读两本圣贤书也敢称大儒了,倒退回去五十年给我宋家提鞋都不配。” 韦谦听到几声起哄,四下一看,发觉满街人群都在看热闹,顿时又惊又怒的。 “你,你快撒开!你一个贵妇人,体面何在?这这、成何体统?!” 陈氏冷道:“打你个小人,我要何体面?” “你!你……怎能当街撒泼打人,简直给侯府丢人现眼,还不快速速退开,速速回你府上去,莫再做有辱斯文,有亏妇德之事!” “斯文你个头,我今日打的便是你这小人,你整日之乎者也,实则黑心黑肺,连自家的女婿也算计。” 韦家抬轿的下人才反应过来,上前欲拦陈氏,却在此时从人群里挤过来几个壮汉,连推带赶将那两人推出人潮外,捂着嘴拖进小巷里打昏过去。 这处本就在热闹的东街上,两旁皆是二层建筑,不是酒楼便是茶馆。 韦映璇便戴斗笠坐在二楼靠窗一处雅间里,安安静静地俯视楼下街面。 赵安康立在她旁边。 “大奶奶,那几人都是奴才从镖局里请来的,身手极好,请您放心,万一夫人真动了缨枪,那几人会在旁见机行事,不会真叫夫人见了血的。” 韦映璇轻轻颔首,陈氏找她父亲闹她乐见其成,因而并未阻拦。 上辈子韦映雪早早就洗白了名声,这辈子她却没那么好的运气,陈氏今日在街上定会把韦映雪面子里子批的一文不值,将她不堪面目当街渲染出去。 陈氏再不着调也是侯府正经的夫人,今日事在京城传开,韦映雪日后就别想在京城体面做人了。 她知晓陈氏性情冲动,怕她惹出什么乱子,便让照影传话给赵安康,他这些日子在二婶那倒是历练的有模有样,短时间内便安排几个打手过来已算很周到妥帖了。 陈氏还在楼下咆哮着。 “来来来,诸位都来瞧瞧,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翰林院韦大学士,瞧瞧此人的眉,瞧瞧此人的眼,可有半点君子仪态?” “韦谦,你躲什么,大大方方把你的小人仪态露出来给大家掌掌眼。” “便是此人,教女无方,他的大女儿韦映雪,在外流浪多年,也不知在外头学了多少肮脏手段,一来我侯府便祸乱我侯府内宅,搅得我全家不得安宁。” “亏的我那个儿媳妇治家有方,果断将此女送还给了韦谦这个老东西,谁曾想此女却蛊惑我家侯爷趁夜里去见她。” “我儿他没别的好儿,就是心软!这不就被她蛊惑上了,韦谦这个卑鄙无耻的小老儿,竟和韦映雪那个娼妇在家中提早埋伏了护院,诱我儿入府将他捆起来,以此逼迫我儿娶她,谁知我儿不从,他便恼羞成怒,将我儿打出了重伤!” 她嘴里胡说一气,半是实情半是揣测,却歪打正着,有那么几分接近真相。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韦学士私底下竟如此阴险?” “此人不是做得一手好文章?整日传道授业么?城中还有许多读书人尊崇他,却原来是个伪君子。” 韦谦听着周围的议论,气的吹胡子瞪眼。 老脸通红地指着陈氏:“你,你简直一派胡言,你给我住口!休要胡说八道!你身为妇人家,未遵从三从四德……” “从你个头!”陈氏一巴掌拍在韦谦的官帽上,他的官帽滚落在地,眼前直冒金星。 陈氏叭叭地说:“你整日让女子三从四德,你倒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你家里乌七八糟,净是牛鬼蛇神,你大女儿不守妇道,你儿子韦昌也是个利欲熏心的东西,整日倒卖字画,一幅破画便要几百两,城里的字画都是叫他们这帮黑心肝的给炒高的,不知赚了多少黑心钱,还好意思称文人雅士!” “你……”韦谦自诩君子形象,自然不好破口大骂,气得整个人簌簌发抖。 正要耐下心来口吐知乎者也,陈氏却不给他机会,一把抓上他的发髻,将他的头发扯开。 韦谦被拽的踉踉跄跄,仪容不整。 “你,你辱我太甚,如此无礼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知晓自己今日是斯文扫地,恼羞成怒之下便也还了手。 两人瞬间就当街扭打在一起。 陈氏动作豪迈,像个粗鲁男人,反倒是韦谦一副花拳绣腿样,然他下手却是十分刁钻,一时间两人竟是你来我往,不分高下。 你打我一拳,我拽你一缕头发。你踹我一脚,我掐你一把。 韦映璇在楼上看的吃惊,要说她这位婆母是真未有半丝宗妇包袱,打起架来歇斯底里,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架势,若她为男子,早年说不定就上战场了。 至于她父亲……她却不知该如何评。 两人这般当街斗殴,闹出的动静极大,不一会儿就围了满街的人,将街面围的水泄不通。 就听着人群中心传来陈氏不重样的叫骂声和韦谦拙于应对的“成何体统”、“有辱斯文”,间或还有两人拳来脚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却奇怪地未见侯府的家丁或韦家人上前阻拦。 既有热闹看,街面上人群便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来的晚的赶到之后却是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人群,瞧不见里头的景象,十分惋惜。 就有聪明人将木梯子高高架起,说书先生被集体推上梯子,站在上头口若悬河地为身后人群解说着。 “宋夫人实乃女中豪杰,只见她一拳打中了韦老爷的鼻子,韦老爷一只鼻孔里冒了鼻血,他咧起了嘴嚎一嗓子,立时伸了爪在宋夫人脸上挠了一把。不得了,宋夫人的脸被挖出了两道血道子!宋夫人一怒,一脚踹在韦老爷身上,你们道韦老爷是吃素的吗?韦老爷反手一掐,掐住了宋夫人的脸,捏着宋夫人脸上的肉拧了一圈,趁着宋夫人吃痛之际攥了宋夫人一撮头发。” “此局韦老爷略胜一筹,只见韦老爷捏了宋夫人的头发一甩,宋夫人便一个踉跄,看来还是韦老爷棋高一招,深得女子间斗殴时‘得头发者得天下’之精髓。” “嚯嚯,形势却忽然逆转了,宋夫人壮士断腕,硬生生舍了那撮头发,来了个金蝉脱壳,任凭韦老爷薅秃了头发,反手一拳捶在韦老爷面门上。韦老爷被打的懵了片刻,竟然倒下了。” “……却原来是假昏倒,诓骗宋夫人的!韦老爷实在足智多谋,宋夫人结结实实上了当,刚弯了腰便被韦老爷伸腿绊倒,韦老爷乘胜追击,也在宋夫人耳朵上撕了条口子…… “列位看官莫急,还未到胜负见分晓时,宋夫人未见得就输了,不得了不得了,宋夫人支楞起来了!她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反将韦老爷制服住!接着一个黑虎掏心……” 说书先生嘴皮子都快磨出烟来,将气氛推至高潮,大家听得津津乐道。 便在此时,忽然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婆子,“夫人,接着!” 第137章 闹剧散场 围观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婆子。 居然见她手里握着一把威风凛凛的红缨枪。 枪头锐利,犹如猛兽之牙。枪杆约有女子手腕粗细,一看就颇具重量。 婆子捧住它时上身都佝偻着,可见是把好枪,即使如今枪杆上布满锈迹,依然能窥见它曾经的风采。 说书先生眼睛一亮:“有转机,不知是否宋府的家仆递给宋夫人一把……通体生锈的缨枪!看来今日宋夫人是要与韦老爷一决死战!” 气氛因此话瞬间紧绷起来,大家目不转睛盯着陈氏。 就见陈氏一把接住缨枪,往地上狠狠一杵,发出响亮的“咚”一声儿,枪尖上鲜艳夺目的红穗子随风飘荡。 她眼神阴森森带着狠戾。 “韦谦,你为老不尊,教女无方,你枉读圣贤书,枉为京城儒师,你包庇你那不孝女算计殴打我儿,今日便莫怪我祭出家传缨枪给你颜色瞧瞧。” “好!” “不愧是将门之后,巾帼不让须眉!” “来一个。” “宋夫人,来一个,宋夫人,来一个。” 人群爆发出一阵整齐的起哄。 陈氏被人起哄,也禁不住手痒,手握缨枪随意舞弄几下,枪杆在她手里规律地转出残影,颇有女将的架势。 韦谦本以为陈氏今日就是借着人多撒泼泄愤,欲替宋拓毁他名声来的,不曾想陈氏竟如此胆大包天,看到她舞弄缨枪时他目瞪口呆。 往后退两步,目露惊恐:“你这个街霸、悍妇!你若敢当街行凶,必会带累宋府百年英名毁于一旦,我乃朝廷命官,你若当街砍杀朝廷命官便是犯了重罪,轻则被捉进监牢、重则要发配边疆……” 陈氏不屑道:“你少拿我宋府要挟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若能为我儿出了这口气,便是发配边疆又如何?当我怕吗?我陈家行武世家,世世代代从无软弱之辈!士可杀不可辱,你竟敢欺辱我儿……”陈氏话音一顿,忽然转了缨枪怒指韦谦,“你便去受死吧!” 韦谦见缨枪尖利的枪头朝着自己心口而来,知晓陈氏是来真的,这一刻保命要紧,他竟不顾风度地抱头鼠窜。 “还想跑?”陈氏一使劲儿,枪头又朝着韦谦的腹部而去,韦谦哎哟地大叫一声,脸色苍白地瘫倒在地。 “韦谦。”陈氏逼近韦谦,用枪头指着他脖子,喝问:“你便当众说说,你可是教女无方?” “是。”韦谦头如捣蒜,“是是是。” 人群传来一阵哄笑,没想到平日一板一眼,颇有威严的韦学士居然如此贪生怕死,在宋夫人的缨枪下竟是连大儒的风度都不要了。 “你说,昨日我儿被打,可是你的过错?可是你那不守妇德的大女儿出的奸计?” “是。”韦谦老脸滚烫,不敢看周围人,十分愁苦地小小声哀求道:“你快把缨枪收起来,如此当街要挟我成何体统,待巡察街使来了定要拘了你法办。” 陈氏也不说话,只把红缨枪朝韦谦胸口顶了那么一下子。 韦谦顿时抖若筛糠,哀嚎:“是!是小女映雪不守妇德,设计陷害!” 人群再度传来一阵大笑。 二楼雅间里,韦映璇一口茶喷出,脸色十分怪异。 她事先已料到今日父亲名誉定会受些损失,婆母那个性子,冲动起来定会不管不顾的闹,将若干家丑公之于众,叫父亲颜面扫地。 便是如此,也不至于影响父亲在京城多年的根基。 父亲有的是法子应对,在事后挽回声誉,他大可以义正言辞批判韦映雪,接着将她逐出韦家,断绝关系,以示自己仍然是个严明的父亲,仍然是清正公允的好师长。 她却未想到,婆母祭出缨枪就轻轻松松叫父亲变成惊弓之鸟,丝毫不顾文人的铮铮傲骨,当众卑躬屈膝,丑态毕露。 茶楼里的看客也在雅座上议论纷纷。 “往日里还当韦学士乃顶天立地之男子,今日看来不过尔尔。” “这些文官平日里高谈阔论,仿佛世间万物皆能在唇齿间游刃有余,实则却是胆小怕事,若上了战场,可敢在敌人手里过一招?那副窝囊样实叫人看不起。” “韦学士上月还做文章,说朝廷给武将俸禄过高,言及如今四海升平,边境少战乱,呼吁朝廷裁减军队、降低武官俸禄、削减军饷……” “小生也有幸在清谈会上瞻仰那篇文章,当时一看,当真针砭时弊、笔力雄健,只叫人心生仰慕。哪曾想今日,韦老爷却是……叫武将出身的宋夫人结结实实教训了。” “哈哈,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没想到韦学士也有今日。” 楼上这般讨论着,街面上的老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人们对韦谦过往的崇敬似乎在一句句的调侃中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终于有一道声音吐出大伙心中所想。 “韦谦往日里就只会动动嘴皮子,整日抓住芝麻大点的事儿议来议去,真叫他见了真刀实枪,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麟哥儿,今日之事你观后可要以此为警示,莫要像韦老爷一样轻易放弃尊严与骨气,大儒名声顷刻间毁于一旦。” “知晓了,爹。” 韦谦听着众人的贬低,皱着眉头,一张老脸青白交错,恨不得就地碰死。 倒是陈氏因为缨枪耍的好,很是得了不少夸赞,她还要再舞,却从人群里冲出来几个穿着金吾卫官服的巡街使。 “何人在此处闹事?” 陈氏心中的豪气万丈霎时烟消云散。 脸一白,将缨枪往脚下一扔,吭哧费劲地往外挤眼泪,“是韦谦动手殴打于我,他扯掉我一撮头发,还撕裂了我的耳垂,掐肿了我的脸,拧了我腿上一块肉,我要报官!他之所以如此对我,皆因觊觎我美色已久,才在今日发狂,当街对我动手动脚,动作下流,有辱斯文……” “你你你……一派胡言,你简直不知廉耻,一把年纪不知羞臊为何物,我何时觊觎你美色?”韦谦重重戳着自己的心窝子,大有把一颗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架势:“你一迟暮老妇何来的美色?且我向来对美色迟钝,最不晓得区分女子面容好不好看,我韦谦一世清白,断不许你污蔑!” 陈氏只是哭:“炳炎!我今日受辱,你在九泉之下定要替我做主,夜半里定要化为厉鬼索他韦谦的小命。” “陈氏!你胡搅蛮缠,胡言乱语令人发指!你、你还我清白来……”韦谦突然朝着陈氏冲去,竟是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势,走着走着突然气若游丝起来,身子一软,气晕倒过去。 今日的一场闹剧轰轰烈烈,震动京城,一直往后数十年里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韦映璇从茶楼离开的时候,楼下大堂里的说书先生已动作迅捷地安排上了今日的最新话本,一旁看客爆满。 “今日要与列位说的话本是:宋夫人大战韦老爷。此乃一出武侠话本,且说这宋夫人出身将门世家,一手家传绝学劈天神掌使的出神入化,韦老爷则有京城鬼爪手之称,三十年来苦修‘掐抓挖’三招以至无人之境。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这日宋夫人之子竟叫韦老爷欺负了去,宋夫人便上门来寻仇,二人遂决战于东街之巅……” 第138章 放消息 照影憋着笑,脸涨的通红,韦映璇却毫无笑意。 今日一过,她父亲的名誉便要扫地了。 他们途经另一处茶楼,又有说书先生的声音传来,这次却是情爱话本。 “今日的话本叫情断京城,话说这陈氏女早年丧夫成了寡妇,一心渴望遇良人再嫁,却苦于容貌丑陋,常常遭媒人嫌弃。忽一日,陈女在湖畔赏花遇见大才子韦老爷,韦老爷才高八斗,气宇轩昂,却偏偏得一病曰‘不知家中妻美’,你们道为何?却是因为他对女子容貌完全不具分辨力,丑的他便觉得美,美的他便觉得丑……” 韦映璇顿了脚步,疑惑地回头看牌匾:“这间可是二婶开的茶楼?” “不知,您为何如此问?” “只是觉得风格像。”她琢磨着,困惑地道:“何谓不知妻美?” 照影眉头一挑,“这话乍一听是毛病,实则是炫耀,一本正经的炫耀。” 她实在忍不住,噗嗤嗤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却又内疚自责,“大奶奶,奴婢错了,奴婢实在不想笑的,可这些说书的也太会糟践人了。” 她按着脸颊才止住了笑,抿抿嘴道:“大奶奶,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老爷名声败了,怕是会连累您也跟着抬不起头。” 韦映璇浑不在意地道:“想要在这世上稳稳立身,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家世背景于我无用,体面与尊重都是自己给的,靠不得任何人。” 上辈子她爹名声未有损,可她的日子好过么? 自己立得住,便无惧任何! 父亲的名声好坏于她无碍,这辈子她决心和离,便不会太在乎外界评价,和离妇与下堂妇相比也是好不到哪去,待她和离后,想必很难再议亲,左右是要孤独终老了。 她自然也是不奢望再嫁的,一个人也要活得快快乐乐,之后打理好手上的产业,陪伴着远哥儿成长,寻一隅漂亮的庄园笑看云卷云舒,平淡过日,就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大奶奶。”身后有人追上来,“可算追上您,轿备好了,在前头路口停着,今日街上人多,您仔细些,脚下慢行。” 韦映璇回头见赵安康时,微有些吃惊。 “我以为你离去了,没想到你去安排了轿子,你做事很细致。”她定定打量赵安康。 本想着他才十五,就算瞧着沉稳,也还需跟着许大管事好生历练两年,但今日看着他却已初具办事能力了。 赵安康对上她的视线,像是在掂量和审视。 连忙低头道:“大奶奶,您可是有事想交于我办,却又不放心?” “是有事交给你,却不是不放心。” 她自从重生归来便知自己没了退路,赵安康一朝丧父失了庇佑,若想顶天立地撑起母亲和家人,便需得努力再努力。 他们都是义无反顾拼命往前走的人。 走到一旁清静处,四下打量无人,她才道:“今日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几日各家茶楼定要拿我爹和夫人打趣,全城百姓热议此事,你便借此时机放出消息……” 赵安康听完后,郑重点点头:“是,我明日就去办。” 韦映璇看着他年纪不大却老成持重的样子,笑了,“此事若有拿不准的,可以寻许大管家商议。” 许大管家是二婶的人,不会背叛她。 赵安康看着她唇边笑出的浅浅梨涡,心里像被羽毛轻轻刮了下,眼中便浮起了几不可察的雀跃。 垂下眼睛说:“大管家手里有出门在外易容的那些东西,前些日子已教我如何用了,请您放心,我会做到万无一失,不叫人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韦映璇和他交代完这些事,便回到侯府。 陈氏也回来了,只是草草包扎了耳朵,衣服也未换,就跑来了翠雍居。 “好映璇,我知晓今日街上的事,明日定会传到你耳中,思来想去,还不如提前与你说了。”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阵,道:“你莫要和母亲计较,母亲是在气头上才那般说的,否则那几个街使指不定要逮了我,说我在街上动凶器伤人命,我只好把你爹拉下水,说他轻薄我。” “再说,你爹他也不冤!撕打时他竟掐我这里。”她愤愤地指了指自己的胸部,“千真万确!还有我的大腿根,方才我都未好意思在大街上说,你爹下手可真是黑,专往那些我不便示人之处掐抓,分明已经占了我便宜。” 韦映璇别开头,不太想细谈此事…… 她蹙眉道:“母亲,您是长辈,一举一动须稳重得体,怎能当众说出如此不着调的话来,日后叫人指着我侯府嘲笑门风不正么。” 陈氏哭丧脸道:“我事后也反应过来不该那般说,可当时是在气头上,不是怕被捉去么。” “您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入大狱也无所谓吗? 陈氏讪讪笑,“那一刻在气头上确是无所谓,直到那几个街使一来,我就怕了,我连庄子上都不愿去,哪能受得了大狱?我一日不打叶子牌浑身都难受,非得在侯府安安生生养老不可,除了府上,我哪里也不去。” “映璇啊,今日事可否先瞒着你祖母,若她老人家知道了,必会发火的。” 第139章 原来是宋家 韦映璇不答反问:“母亲,您觉得此事能瞒得住么?便是我不说,旁人就不会说么?” 陈氏一愣,“如今府里老少奴婢都听你的,你吩咐下去,叫她们把嘴闭紧了,她们自然不敢多说,此事能瞒得一时算一时。” “母亲还是自己吩咐下去更稳妥些。”韦映璇怅然一笑,“儿媳虽管得上后院几个婆子丫头,却是管不到艾妈妈和侯爷头上的,明日侯爷醒来,总是要去见祖母的。” “你说的对,我得亲自去交代。” 陈氏知晓儿媳是不肯帮忙了。 自从拓儿丁忧回来,儿媳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多么体贴温柔好说话,如今便有多么心硬不肯通融。 陈氏匆匆去栖迟院,叫了艾妈妈出来说话。 “你是婆母的心腹妈妈,整日伺候在身边,大事小情都是你传递到婆母那儿,你将此事瞒着了,婆母就不会知晓的。” “夫人放心,老奴不会说的。”艾妈妈答应的痛快,“老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不起责任,老奴定会尽力瞒着的。” 艾妈妈傍晚就悄悄去了翠雍居。 她把老夫人叫她发卖周岚的事儿说了,又递上了周岚的身契。 “您看中周岚这个孩子,他品性好,是个正直的孩子,否则您也瞧不上他,这身契就给您收着,待老夫人问起,老奴自有说法。” “董妈妈,去给艾妈妈拿张六十两的银票,再取四个银锞子来。” 董妈妈应声去了。 府里一般用的是十两银子一个的银锞子,四个,那便是四十两,显然是送给她的赏银。 艾妈妈嘴角边添了笑容,“谢大奶奶赏赐,老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从未一次性得过四个银锞子,谁又不爱银子呢,老奴说不高兴是假的,说句您恐怕不信的话,老奴虽也喜欢银子,却不是贪钱之人,不是为了银子才来投奔您,实在是老夫人伤透了老奴的心。” 说到此处,眼睛湿润了。 她在老夫人身边忠心耿耿的伺候了几十年,付出的感情远不是银子能收买的,可在老夫人眼里,她却只是个得用的低贱奴才罢了,打从茅厕那日老夫人推她挡灾她就有了二心,一切皆是老夫人先寒了她的心。 “我相信,看你这些年衣着打扮便知晓你一直很简朴,是祖母薄待你了,前次受了伤也未及时体恤,你的委屈我都知晓。”韦映璇语气缓了缓,“你放心,待祖母之后去了,我会给你安排个养老的好去处,叫你衣食无忧。” “谢大奶奶。”艾妈妈十分感激,“对了,夫人方才来找了老奴,想瞒着此事,交代老奴不许跟老夫人透露。” 韦映璇啜了口茶水,随口道:“婆母也是天真,府里不说,旁人便不说吗?外头早就传开了,祖母娘家府上定然也得了消息,艾妈妈,当初你陪嫁来侯府,在艾家可还剩下什么亲人,可还有走动?” 艾妈妈眼睛一亮,“奴婢知晓了,奴婢这就去。” 她在艾府还有个亲侄儿,在大房老爷处当差,平日里常有走动的。 艾妈妈一回到院子就立刻叫了满月,两个人嘀嘀咕咕一阵子,满月便寻了个借口出府了。 陈氏忙得脚不沾地,又召集了满府的下人训话,警告她们嘴紧些,不许在老夫人跟前乱传今日之事。 她是心大的,交代完后便叫人去打叶子牌,根本不知晓,奴婢们散开后立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的更凶了! 如今在侯府,凡事只要是大奶奶未发话,奴婢们便都不往心上放。 不光侯府,整个京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韦大学士与南亭侯府宋夫人在东街相互斗殴,此事实在太稀罕了,京城几十年间未有如此耸人听闻之事。 金吾卫指挥使李勋听闻手下街使汇报此事只觉得稀奇,进宫面圣时便告诉了皇帝。 天德帝批了一下午奏折,正头昏脑胀,听了此事饶有兴致,便放下御笔让李勋细细讲一遍。 李勋遗憾地道:“微臣当时未在,不过满街的百姓却都瞧见了,两侧茶楼迅速以此事为蓝本编了话本,只略做加工,添了些武侠元素,实则内容却是还原了当时的景象,陛下若是有兴致听,微臣给您学一学。” 天德帝兴致很浓,颔首道:“好。” 李勋绘声绘色讲了一阵子,惹得天德帝频频发笑。 天德帝生母地位低下,先帝在位时对他十分漠视,作为不受宠的皇子,一路成长都颇为自在随意,自然比不得以帝王之术培养起来的储君那般严肃深沉,他坐上帝位后反而常以真性情示下。 一时间,乾清宫里不时传来天德帝的朗朗笑声。 “好一个不知妻美韦学士,有趣有趣,此名号实在令人捧腹。” 李勋跟着笑:“此间茶楼说书说得精彩,最是擅长戏谑名人,先前便有取笑富商马坝坝的话本红极一时。” “此话本朕听过,那马坝坝称其对银子毫无兴趣,从未碰过银子,还称其后悔创立马家商铺。朕反正是想不通,商人逐利,既挣了老百姓的钱便低调些,却非要弄些情怀来沽名钓誉,哪曾想竟被那间茶楼狠狠戏谑一把,韦学士如今也被编了话本,今后想必是有苦难言。” 知晓韦谦名誉扫地,天德帝不但未有半点体恤,反而十分幸灾乐祸。 当年要不是韦谦出尔反尔,贵妃也不会头痛至今。 私怨就不提了,便说回朝堂上,韦谦文章做的是不错,他的主张却都是些古板守旧的政念,上月韦谦一篇文章,朝中隐隐有削减军饷的呼声,令他十分为难。 军队乃大历之根本,削减了军饷,裁减了军队,周边五国必定伺机而动。 这班文人懂什么? 然韦谦之流却很受百姓和士子追捧,听说韦谦收了许多门生,他门槛高,只收老家江南那边的少年才子,要么便是有名气的大族子弟,这些年名气越来越大,许多学子竞相请他拜师。 此人广受敬仰,天德帝倒也不好公然训斥他,正琢磨过几日让韦禛在朝堂上批贬韦谦那篇文章,未成想此人却先栽在了宋夫人手里,一把缨枪便让他丢掉了文人的清高,实在是贻笑大方。 “宋府?”天德帝忽觉得耳熟,“可是南亭侯宋家?韦谦的亲家?” “是。” 天德帝眯起眼,眸中闪过困惑,“我道是哪个宋夫人,原来如此,看来韦宋两家关系竟是不睦。” 第140章 断绝关系 李勋忙道:“是,韦学士与宋府是姻亲。” 天德帝眼中一动,马上吩咐大太监徐东风:“徐公公,你去与皇后说,朕今日不去她那儿了,叫贵妃今日早些摆晚膳,朕饿了,半时辰后就到。” 徐公公笑着往外去:“是,老奴这就去知会贵妃娘娘。” 这日天德帝早早出了御书房,直接去贵妃的冬青院。 董贵妃在小厅里备好了晚膳,早在桌边坐着等,然天德帝进了小厅,她却未起身见礼去迎,脸色闷闷不快。 一旁徐公公好似早已见惯了这等放肆的场面,淡定地立在门边。 天德帝主动上前坐在贵妃身侧,“爱妃。” 董贵妃偏开头,“我心烦。” 皇帝坐到另一边,“爱妃,我与你说件事,你一定感兴趣,听了便不心烦了。” 董贵妃仍仄仄道:“不想听。” 天德帝仔细端详,发现贵妃今日不像是小情小趣,眉宇间竟有哀愁。 “董倾如。”他将贵妃的脸捧至面前,认真地问:“你今日是怎的了?谁惹你了?” 董贵妃掰了皇帝的手,“上月昭儿才答应我去工部尚书府上相看,原本定了明日,他今日却叫人传了信来,说不去了,岂有此理!” 骨相优越叫她面上显得年轻,但也三十七岁了,眼角边几道微小的鱼尾纹显露出她的年纪,然她说起话来却自然流露出娇蛮之态,丝毫不显做作。 “便是为了此事生闷气?”天德帝将她的头按在胸膛,轻抚她的头发,“此事还需徐徐图之,莫心急,他那个性子,想必还要再过些时候才能忘却。” “忘却忘却,你总说他能忘却,已说了七年了,我看他却是半点也未忘却!” “这个韦映璇,到底有何好的?前些日子我还见了她,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妇人,我至今也未想通,昭儿为何对她那般死心塌地? 皇帝温柔的目光投过去,“那你可知朕为何对你死心塌地?母后每年选进宫中那些二八年华的美人我何时多看她们一眼?” 贵妃噗嗤笑了,终于坐正了身体,“方才皇上要与我说何事?” 皇帝便把今日街边之事说了。 贵妃也跟着咯咯笑,“果真解气,那宋夫人也太莽撞了些,竟当街指责韦谦轻薄她,此乃妙人,改日我定要见见此人。” “我猜,韦学士接下来要辞官致仕,无脸在朝中为官了,也好,省去我一桩烦心事。” “未必。”贵妃却说:“此人沽名钓誉,怎肯舍得?皇上,咱们来打赌。” 韦家上房。 韦谦从昏迷当中悠悠醒转过来,刘氏在旁守着,立刻起身惊喜地喊:“老爷,您终于醒了,大夫来瞧过了,说您是怒急攻心气昏了过去。” 韦谦眸光渐渐清明,想起了白日街上发生的事,一张脸立刻气的通红。 一手握拳,狠狠的捶了捶床板,“想不到我一世英名却坏在陈氏之手。” 他急着坐起来问:“我今日昏倒后,想必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传什么了?快学于我听!” 刘氏艰难地道:“此事早都过了几时辰,想必已无人谈论了,老爷,您自己要振作起来,千万莫在意旁人说什么。” 今日这事闹得很大,不出半日,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在悄悄议论。 下人们说几句都不算什么,半个时辰前,老爷的亲传弟子——几个从江南来京的大族学生相继上了门,闹着要归还信物与拜师帖,说是要退出师门。 他们怒斥老爷表里不一,表面上一副严师样,内里却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不配为人师,丢尽了文人的脸,若他们继续拜老爷为师,今后却是要跟着颜面扫地,叫人看不起。 刘氏是小门小户出身,平日操持家事还能说上几句,与那些动辄引经据典的学子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不敢做主,便让人去叫韦昌。 韦昌急匆匆从衙门赶回来,一路上也听说了府里出了事儿,他去见那些学子,却不知怎的越说越剑拔弩张,吵的脸红脖子粗,险些发生了冲突,要不是韦昌的小厮拦着,府里又要闹得乌烟瘴气。 那几个学子走时还扬言道明日要再来。 刘氏瞧着韦谦饱经风霜一张脸,半句实话也不敢说。 韦谦深吸着气,阴沉地道:“你莫骗我,外头肯定都在议论此事!” 刘氏哭道:“……便是到了最坏的境地,您为此事在朝中遭人嘲笑,为官寸步难行,大不了辞官,妾愿陪您去老家清净养老。” “胡说!”韦谦勃然大怒,一巴掌将刘氏的脸打歪,“我兢兢业业半辈子才攒了些好名声,江南老家那些望族都愿意叫他们的子弟拜在我名下,今后这些人若入朝为官,我耀眼的日子还在后头,岂能轻易认栽!” 可今日他叫陈氏污蔑,又拿缨枪胁迫,外头定会议论纷纷,想必这时候他名声已经臭了。 他一掀被子,恐慌地道:“我要立刻去族学一趟!叫族里学子们口口相传,替我澄清!” “老爷!”刘氏哀求地道:“您才刚醒来,连口水都未喝,且大小姐还未找回来,您不管大小姐了吗?” “还未找见?一个个都是饭桶。”韦谦往窗外看,见外头天色渐暗,不由得气道,“白日里都找不见人影,此时天色已晚,更不易找见了!既如此,就把人都叫回来,不必找她了!” 他目光渐渐冷下来,“若非她在侯府不守妇道,胡作非为,也不会叫陈氏如此记恨,我也不会被她带累,你去叫昌儿来,我有事与他说。” “是。” 刘氏不安地出了门。 韦昌很快便去见韦谦,刘氏在廊下听见韦谦对韦昌道:“你明日就把消息散出去,说我韦府不认映雪这个女儿了,我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再历数她这些日子的过错,务必要与陈氏说的那些对上号。” “她今日是卷了家中巨款逃走的,还打昏了府中下人,将此事也好生渲染一番。” 刘氏心里一叹,父女倒是很相像,一个卷款跑了,一个要狠心断绝关系,却说不好到底是老爷更狠心些还是大小姐更狠心了。 韦府次日就把消息放出去,当天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141章 任务失败 韦谦素来有名儒之称,韦家族学广招外来子弟,靠的就是韦谦这块活招牌。 外界都知晓他不仅是严师,对家中子女的教养亦十分严苛,从言谈举止到为人处事无一不是悉心教导,他的子、侄们皆是诚实守信、自律勤勉的端方君子,女子则都温柔持家,洁身自好。 外加上朝廷新晋的内阁侍读韦禛大人便来自韦家,等于说,韦家在当朝便有三位进士,后劲十足,令人不可小觑,也足以证明其家风清正、家学雄厚。 ——以上皆是世人默认的。 因而前一日陈氏当街喝骂韦映雪不守妇德时,众人虽惊哗一片,却有不少人半信半疑,持观望态度。 没想到此事还未等众人观望出个所以然来,韦家次日便站出来主动证实了。 韦昌一早便拿了份千字告示,张贴在韦府门外,广而宣之韦映雪十余条罪过,宣布韦家将她逐出家门,不日便从族中除名。 这可不就是落实了韦大姑娘确实妇德有亏吗? 韦学士素有美名,却教养出个不守妇德的女儿,岂非叫人笑掉大牙么。 且他大女儿如今声名狼藉,被逐出府去也定会影响家中其余兄弟姐妹,亏得韦谦另一嫡女早就出嫁了,却是苦了妾室为他生养的一儿一女。 儿子倒好说,若自身努力些,日后考中功名入朝为官,做出些政绩来,总有办法安稳立世,那可怜的庶女却不知今后议亲该有多艰难! 再说南亭侯宋拓,别看他是挨韦府揍的那个,他却也一点不值得同情。 众人反而都说他是个混不吝的,丁忧回京后便丢了差事,整日放着正妻不理不问,倒和大姨子无媒无聘地偷偷幽会,最后闹出个夜半上门抢人的戏码。 说到这一切的最终原因,自然少不了提到老夫人家教不严。 都知晓宋老夫人艾氏是宋府的主心骨,老夫人前些年还在主事,经常活跃在京城高门贵妇间,一把岁数却十分坚强,凭一己之力挑起了侯府的大梁。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孙子都教不好,有何颜面说挑大梁的话,怪不得已经好些时候不见她出来了,有这么个糟心的孙儿,估计也是没脸出来走动。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里、便是私人宅子里,人人都津津乐道韦家和宋家的事,说什么的都有。 正是正午时分,东街一间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 二楼的一间客房里,韦映雪独自品用着一桌佳肴。 从韦府逃出来后,她就来到最繁华的东街,这边人多反而最安全,有道是大隐隐于市。 她本以为接下来韦府一定找她找的急疯了,自己得东躲西藏一阵子,直至在侯府有了身份,有底气与韦谦公然叫板为止,她却却未想到韦谦竟然率先要断绝关系。 这是压根不在意她,当她是弃子啊!她气愤地失眠了一个晚上。 这叫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陈氏和韦谦斗殴,最倒霉的居然是自己! 韦谦今晨张贴在韦府外的告示她已经偷偷看过了。 言辞激烈,说她不知自爱、不守妇德,成日里搔首弄姿、轻贱妄为,前脚祸害了侯府,接着又祸害娘家,偷盗家中巨款潜逃,最后被她父亲逐出家谱,断绝关系。 她和老古板还有那个名义上的哥哥可没什么感情,否则也不会携了巨款逃跑,既无感情,便不会因此伤心难过,她只是发愁。 封建社会对女人的名节十分看重,今日她被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逐出家门,叫她往后在京城如何混下去? “我一定是最坎坷的穿越女,明明有系统居然混成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妈的,照这个速度,老娘啥时候才能把土着原配踢走,跟喜欢的人名正言顺在一起。”韦映雪心中充满了不甘。 但她却并未被暂时的困境打击的一蹶不振,心里仍然怀揣翻身的愿景。 毕竟她在21世纪接受了高等的教育,有着更前瞻的思想,更不俗的挣钱手段。 而且她还有系统,这是她最大的筹码。 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要把系统功能玩转,勤做任务,她都会轻松成为人上人。 眼前突然跳出一条内容简明扼要的系统消息。 【宿主:主线任务-大历朝京都篇-南亭侯府-崭露头角任务失败!宿主之子受到惩罚!】 韦映雪脸色一黑。 饶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忍不住吐槽。 这个鸡娃系统好是好,却需要深度绑定她的亲生儿子,只这一点就是不小的限制,她便必须时时刻刻与峰哥儿待在一定的范围内才行,这一个多月她离开峰哥儿,任务果然就完不成了。 完不成就完不成,怎么还有惩罚? “惩罚什么鬼?既然要罚却又不说清到底楚罚什么,真狗。” 她嘀咕着,却不知几里外的宋家族学里,课上出现了意外。 峰哥儿原本正认真听学,脑中忽然无来由的“啪”的一声,像闪过一道闪电似的,打断了他的思绪。 接着,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般,他整个人瞬间陷入到思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 夫子正在带学子们重温孔子的《论语学而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宋俊峰!” 峰哥儿定定坐着一动不动,目光空洞。 直到夫子过来用戒尺抽了他的手,他才回过神。 夫子严厉地看着他:“上课间跑神,可是全部读会背会了?既如此,你来背诵。有朋自远方来——” 峰哥儿抿了抿唇,他觉得脑袋又正常了一些,虽然还有些迟钝,却勉强能思考了,便接夫子的话道:“……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哈哈哈哈……”学堂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夫子被他气得面红耳赤,“你也太顽劣了!” 峰哥儿的手又被打了三板子。 戒尺是用竹子做的,夫子下了大力气,他眼睛里噙满泪水。 这段日子他为了让祖母重新喜欢上自己,已经十分尽力了,却不知今日脑子怎么了,突然卡壳不说,还说出荒唐的东西。 他可怜巴巴地道:“是学生记混了,并非故意戏弄老师,许是未从头背诵的缘故,恳请夫子再给学生一次机会。” 夫子瞪他一眼,“那你便从头背诵。” “有朋自远方来,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这一次,学堂里的笑声,爆发的更加嘹亮。 宋家族学办学几十年,都未有今日这般热闹的盛况, 学生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夫子呵斥了半响都未能维持好纪律。 峰哥儿面红如血,低着头十分惶恐。 这些简单的古文明明早就背过了,他娘老早就给他做过启蒙,一直记得滚瓜烂熟,怎今日会记得一塌糊涂。 夫子抖抖索索地指着他道:“宋俊峰,你实在顽劣不堪!今日课上的文章罚你抄写一百遍,明日进学时务必请侯爷一起来,老夫要亲自与他说说你在学堂里的所作所为!” 峰哥儿再也绷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第142章 竟有此事 这些日子他在侯府收获到的全是冷待。 祖母对他不闻不问,连续几日过去,也只是差下人过来送一趟点心,不冷不热问几句功课的事。 府里下人也不再恭维,对他不似先前那般恭敬。 最可气的是那周岚,他竟被安排去了远哥儿的院子,有一回远远的撞见,他竟满面嫌恶,立刻侧过身避让他,不肯与他对视。 今日在学堂里他又表现不佳,当众挨板子,夫子明日还要叫他爹来,他爹知晓定会打他的。 于是他当场就绷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母子连心,韦映雪也忽然感到胸口一阵说不出的酸闷,可不等她细想,眼前又跳出系统的大字。 【支线任务——鸡娃不如鸡自己任务失败,宿主获得失败惩罚!】 韦映雪都来不及惋惜那没得到手的储物戒指,瞧见又有失败惩罚便气的直骂,“我去,这也要惩罚!没搞错吧?” 她忽觉得自己的衣服似乎紧绷了一些,急忙站起身,手放在腰间一摸,惊觉自己的腰围陡然粗了一圈。 “卧槽,”韦映雪惊恐地走到铜镜前,“还真的粗了!这是什么狗系统啊?啊啊?还我水蛇腰,狗系统你简直不做人,气死我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从愤怒中缓过劲儿来,“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再荒废,再摆烂下去侯府的基本盘都要丢了,接下来我得重新振作,一两次的惩罚不算什么,只要肯努力,以后定会得到源源不断的奖励,弥补曾经的失败!” 她鼓励完自己,便戴了纱笠离开客栈,打算去牙行一趟买间离侯府近些的宅子。 一来是给自己留个退路,万一以后又离开侯府总有个地方去,二来也方便用系统面板引导峰哥儿学习娱乐。 这狗系统还是有些便利之处的,她计算过,只要她与峰哥儿距离在方圆五百米以内,系统的大屏便能被峰哥儿接收到。 途经大堂的时候,她竟听见有人议论起宋拓。 “据说他患有隐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当真?王兄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宋侯爷是无法生育还是无法尽人事?” 韦映雪一个踉跄,狠狠朝说话的男子翻了个白眼。 这帮古人竟然也是一样的八卦,宋拓在那方面……明明十分雄伟,否则自己也不会一想起他心头就微微荡漾。 她却不确定宋拓对她是如何想的?她这次被韦家赶出家门,宋拓会改编态度么?可还会再兑现诺言接她回侯府? 宋老夫人的娘家艾府。 艾大老爷和正房妻子也在上房里絮叨此事。 “此番实是飞来横祸。”艾大老爷一下衙就耷拉着眉眼,回来后茶水也不喝,官服也不换,只坐在花厅里不停地抱怨:“我素来低调行事,从不惹是生非,整日在衙门里也只行分内事,堂嫂和韦学士当街斗殴,一个个却为何要对着我指指点点?” 他夫人李氏坐在旁边,脸色蜡黄,眼底发青。自从昨日传出斗殴的事,她便一晚上未睡好。 一张嘴也带了满口的埋怨,“此次咱们定要被姑母府上连累惨了,你整日去上衙倒好些,我却还要和亲戚们走动,还不知得被笑话成什么样,今日一早三表嫂就急不可耐叫下人过来打听宋府的事,真叫我臊的没脸回话!” 大老爷没好气地说:“你当我衙门上无人笑话吗?我一整日不知被调笑多少回,连我上峰也问我奇奇怪怪的问题。” “问你什么了?” 艾大老爷冷哼道:“不知何处传出的消息,说拓儿别看表面上高大精壮,实则却是患有隐疾的,因烟花巷柳去多了,失了男子雄风,故而七年间都未能和映璇生育子嗣。也正因此,他才会如此在意从北疆回来的韦大姑娘,成日与她厮混,皆因韦大姑娘带回来个私生子,是他早年和韦大姑娘苟合生出来的。” “衙门里那帮人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便揪着我问,宋侯爷如何确认韦大姑娘从北疆带回来那个孩子便是他亲子,他是何时开始患有隐疾的?” “你听听,你听听。”艾大老爷气的浑身直颤抖:“这问题却叫我如何作答?我不过是做表伯的,我怎知他当年是否有疾?” 李氏气的垂泪,“堂嫂也太冲动不顾大局了,怎能当街自曝家丑呢?她行事如此无状,太缺德了,姑母怎就能容她?可见姑母是越老越糊涂了!” “这几日全城都在议论侯府和韦家,都说两府家风各有各的不正,咱们霜儿年底还要议亲,被带累了可如何是好。” “应当不至于,姑母这一辈子,性子要强,侯府多亏了她,在外名声向来是好的,不至于连累咱们。”艾大老爷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妈妈在外头说:“夫人,我有要事要禀您。” “进来。” 张妈妈的夫婿恰好是大老爷手下的管事,她也在李氏身边做事,深得李氏信任。 往日言谈举止总是落落大方的,今日不知为何一进门便畏畏缩缩,目光不敢看艾大老爷,“老爷,是关于宋府老夫人的,您是男子,有些话却是不好叫您听。” 艾大老爷猛地顿了茶碗,“我姑母的话我还听不得?你便当面说又有何说不得?还能有何事比得上这两日的丑闻!” 张妈妈连忙低头道:“前阵子宋老夫人得了妇人病……她们谨慎的很,知情人一律说是亵裤上沾了不洁物造成的,也未对外传,其实病因不简单,老夫人是整日……整日……” 张妈妈脸红透了,小声吐出一句话。 “什么!”艾大老爷脸色大变,震怒道:“姑母耄耋之年,未曾像同龄人那般整日烧香礼佛吃素食也就罢了,私下里竟如此淫邪!” 李氏也是满目不敢置信,喃喃地问:“此消息可靠?” 张妈妈道:“千真万确,老夫人跟前伺候的是我夫婿的亲姑母,消息不会有错。“ 第143章 老不知羞 “天啊!”李氏再也顾不得长幼尊卑,破口骂起来,“艾家竟出了个老淫婆,羞死我了!” 她涨红脸道:“怪道去侯府近来多事,原来根子坏了,侯爷做事如此不着调,却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姑母尚且如此淫邪无度,家风怎能清正?能教养出什么有德行的子孙?难怪那峰哥儿归宗仪式上敢如此放肆,难怪了。 “现在想来,侯爷胸无大志,成日沉迷烟花巷柳,早早把身子掏干也都不是外头胡说的,姑母私下里是这般德行,侯爷只会变本加厉!” 艾大老爷阴沉着脸不说话,任凭李氏骂老夫人骂的难听,他都未苛责李氏。 这在以前都是不可能的,艾家还有许多地方仰仗着侯府,早年老夫人没少拿侯府的产业补贴娘家,艾大老爷平日里对老夫人便十分敬重,逢年过节总要携李氏上门拜节探望。 真要说起来,艾大老爷半个家底都是姑母给的。 但他现在却半句好话都不想帮着姑母说,满心都是嫌恶。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连你我二人都能探得内幕,难保日后不会扩散开来。”他忧虑地道。 “是啊!”李氏绞着手里的帕子,“堂嫂和韦学士当街打仗就已经是惊天丑闻,叫侯府被满京城人笑话,再要是姑母淫乱后宅的事被人捅出来,咱们霜儿就别想安生嫁个好人家了。” 艾大老爷口里的茶水呛了呛,“咳……只是些见不得人的用具,倒也算不上淫乱后宅。” “如此还不淫乱?”李氏把手里的帕子砸在艾大老爷脸上,羞愤地道:“姑母如此为老不尊,老爷你还要替她开脱!?难道真要等姑母将男子招至卧房里才算淫乱吗?” “一把岁数的人,不知洁身自好,将那骚臭处当得要紧事,全不顾子孙后代的脸皮了。” 李氏在气头上,越骂越粗俗了。 艾大老爷听得李氏越来越过分的话,满脸尴尬,甚至有些薄怒,却到底也未反驳。 妻子说的对,他们做为姑母的娘家,和侯府打断骨头连着筋,姑母若传出淫邪的名声,必定会受牵连。 而他们大房首当其冲。 霜儿是他们最小的女儿,老来女宠得很,拖到了十七才议亲,原本议亲就晚些,若是中间出变故就悬了。 艾大老爷左想右想,蹙了眉道:“不成,此事咱们既然知晓了,便不能坐以待毙。侯府如今乌烟瘴气,放任不理以后只会捅出更大丑闻来,你这几日还是亲自去一趟,有些话还是要敲打敲打姑母,她年纪大了,便只顾着自己快活,丝毫不管子孙后代和咱们这些亲戚,昨日之事,明明与咱们无关,却连累的咱们一家遭人耻笑,若有一天姑母淫邪一事传出去,艾家便无脸做人了。” “去就去。”李氏站了起来,“我便是为了咱们待嫁的霜姐儿,也得去侯府呲哒姑母几句,老不正经的东西,别想死前逍遥却带累艾家。” 韦映璇在书房里盘账。 她不得空出门,却也想知道外头的舆论,便让董妈妈带着照影出去了。 两个人回来后,左一句右一句和她学外头听来的传闻。 “大奶奶,您可真了解老爷,老爷果然张贴告示要和大姑娘断绝关系,那告示里把侯爷被打一事全算到大姑娘头上,说她与侯爷不清不楚,连累家宅不宁。” 韦映璇面色淡淡的,并不意外,“唯今之计父亲也只能如此做了,把家丑都推到姐姐头上,方能抵消几分当街失了风骨的丑态。” 可惜效果十分有限,毕竟父亲在缨枪下贪生怕死的模样已然传遍京城了,好容易累积起来的声誉一旦损失了,便很难弥补回来。 前世她父亲纵容韦映雪,在她病中一封家信斥责于她,助力韦映雪害她和远哥儿,这辈子早些败了名声她半点也不同情。 “老爷只顾着推大小姐出去撇清自己,根本不管家里的春哥儿和静姐儿。”照影叹气,前几日跟着大奶奶去韦府上见过静姐儿一次,刘姨娘将她教养的十分乖巧懂事。 虽未见春哥儿,对他已无印象了,但听说也是个十分腼腆的孩子。 韦映璇垂下了眼眸,她记得这对儿庶出的弟妹,上辈子过得都不怎么样。 她父亲对庶子庶女甚少挂心,静姐儿到了年纪,原本该请母亲出面好好择婿的。 母亲却成日里不操心,不管事,一应需要出门见人的事都推给姨娘,姨娘为了静姐儿婚事东奔西走,好容易说定了京里一户殷实的商贾人家,还是受父母疼宠的嫡子,且这户人家富有,静姐儿嫁过去不会受苦。 静姐儿自己也满意,没曾想这门亲事,说到父亲面前时,却被父亲给阻拦了。 他将静姐儿许配给了自己曾经的一个得意门生,此人比静姐儿大十多岁,因死了原配,父亲便让静姐儿嫁过去做填房! 成亲没几日,那男人就离开京城,奔赴西南任上,却留静姐儿在家中伺候婆母,照顾小姑子。 静姐儿勤勤恳恳侍奉着婆母,操持着家中事,没成想那男人竟在外地任上偷偷娶了平妻,后来生米煮成熟饭,生了两个儿子,三年后还带着平妻和两个儿子一起回京赴任。 静姐儿无儿女傍身,又未与丈夫培养出夫妻感情,那男人便对她不闻不问的,婆母心向儿子,慢慢也偏心起那后进府的女人。 不出几日,静姐儿便吃了大委屈,回娘家和父亲诉苦,父亲却怒斥她一顿,指责她未有本事操持好家中事,定是她没能将丈夫和婆母照顾好才导致不被看重,不但未帮着静姐儿讨公道,反倒指责她没出息,坏了韦家清誉,给韦家丢人,不配做韦家的女儿。 说她一个区区庶出女,哪里有心高气傲的资本,就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嫁都已经嫁了,便本本分分过着,成日里回娘家诉苦不像话!还说,叫她遇到委屈,忍字当先,待家中父兄未来平步青云,她在婆家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这些娘家的事韦映璇之所以知道,还是在病榻上时听二婶说的。 她心里想着,这辈子父亲早早就坏了名声,也许过些年静姐儿又能重新嫁给那户商贾人家。 便是不能,她也愿意提供帮助,她到底是恩怨分明的。 若这辈子姨娘依旧老实低调,她大不了请了二婶帮忙,出面为静姐儿相看个好人家。 不过那也是十年后的事儿了,静姐儿如今才不到七岁。 她死之前二叔就官至三品了,那时便已经如日中天了,她死后定然还会继续往上擢升,有二婶儿出面不成问题。 至于父亲和兄长,他们便是声名狼藉,她也会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的。 她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却也不能掌控所有事,便像那日在街上,父亲但凡骨气些,不屈服在婆母的缨枪下,都不至于名声扫地,而这些却不是她能预测的。 “对了,大奶奶,告示上还说大小姐卷款逃了,至今下落不明。”照影疑惑地道:“她一妇道人家,您说能跑到何处去?会不会又回北疆去了?” 韦映璇摇摇头,“不知,但我却预感她不会离开京城。” 韦映雪的那个系统是要作用在峰哥儿身上才能获益,她左右都不会离侯府太远。 照影瞧不见她冰冷的目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也是,京城还有峰哥儿和侯爷,她定然还会想法子再缠着侯爷,您可得防备着些。” “照影。”韦映璇却寻思着别的事儿,打断她问:“今日你们去外头,可有听到关于侯爷的传闻?” 第144章 老夫人的玩具 说到此,照影便幸灾乐祸地道:“外间传的五花八门,好些也太离谱了,听得人忍不住发笑,咱们日日在侯府都不知晓,倒叫他们外人说的言之凿凿,便好比说,茶馆里老少爷们都传侯爷终日流连烟花柳巷,将身子玩亏空了,因此这些年才未有子嗣。” 韦映璇笑而不语。 栀茉瞧着她的样子,反应过来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大奶奶,该不会是您……?您那天说让赵安康放消息出去,就是这个?” “是。”韦映璇并不瞒着她。 董妈妈不解地看她,“您为何要让赵安康散布此消息?男子不举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外间人嘲笑侯爷,您脸上也挂不住。” 韦映璇似笑非笑,“谁让侯爷太年轻了,才二十五岁,按正常途径,远哥儿若要继承世子之位便要等十五岁,八年,太久了。” 董妈妈倒抽一口冷气,“老奴知晓您的意思了,可是……且莫说侯爷并非真的不举,就算他真的绝嗣,按我朝律法允许提早请封……可,不是还有峰哥儿么?别看他性情顽劣,又三番五次犯错,可他到底是侯爷的亲生子,听说他学业上也十分聪慧,难道您打算……若您真这般筹谋的,这一步走的却有些风险。” 她担忧地道:“别看老夫人现在身体每况愈下,侯爷也未有什么大出息,在您手上吃了几次闷亏也只是隐忍不发。那是还未到了穷图匕见时,峰哥儿若有个三长两短,说个不好听的,侯爷反应过来您的用心,说不定会对咱们远哥儿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咱们远少爷自小就宽厚,哪经得住亲近之人算计!” 韦映璇摇头,“我不会害峰哥儿,你放心。” 她有自己的筹谋。 上辈子峰哥儿怎么利用那个系统害远哥儿的,这辈子她总要让他自取灭亡。 主仆几个正在说话,宋拓身边的小厮宋或来了。 “大奶奶,劳驾您走一趟,侯爷想见您,有些话对您说。” 韦映璇冷冷淡淡地道:“听说侯爷受伤了,即如此,安心养伤便是,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 “侯爷腿脚不便,这才请您过去一趟,是要紧事。” 韦映璇还未回话,珠帘一挑,董妈妈带着满月进来了。 “大奶奶,老夫人叫您去说话。” 老夫人请,韦映璇总不好拒绝,顺嘴打发了宋或,便去了栖迟院。 满月在路上说:“前日老夫人就念叨着侯爷,昨日侯爷因受了伤未去老夫人那请安,今日又未去,老夫人便急了,非说是侯爷出了事,叫我请您和侯爷过去回话,艾妈妈都劝不住。” “你们还未去请侯爷吗?” “去了,侯爷今日拆了布,脸上身上全是青紫的印子,老夫人若见了,指定就要猜出他是被打了,艾妈妈过去请侯爷,侯爷自己却不肯去老夫人那儿,怕惊了她老人家,叫奴婢几个想办法遮掩了。” 满月说这个话的时候,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反感。 现如今恐怕除了侯爷和老夫人自己,全侯府就没人盼着老夫人长命百岁的,都盼着老夫人早早咽气。 她和弦月还有艾妈妈的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捏着,老夫人一归西,大奶奶总会给她们个好去处的。 就算换去伺候夫人都行,夫人这个人虽然不着调,对身边的下人却不差。 韦映璇看出她迫不及待的心思,淡淡地提点她一句,“祖母是个十分精明警觉的老人家,便是这些年岁数大了,脑子比不得年轻时灵光了,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你们几个要伺候便诚心伺候,若是成日把那点心思表现在面上定是要吃亏的。” 满月心里一惊,想起了老夫人前一日让艾妈妈拿了周岚的身契往山沟里发卖。 老夫人便是在病中,都如此狠心,若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思…… 她心有戚戚地道:“是,大奶奶,是奴婢轻佻了,奴婢知晓该如何做了。” 韦映璇进上房时,发现几日不来,屋里连摆设都与之前不同。 许是一直被这妇科毛病困扰,老夫人已经没了逗鹦鹉的心思,墙边原先放鹦鹉笼的高低柜上,改放了其他东西。 只见上头摆了八个栩栩如生的猫咪木雕。 这套木雕很有些意思,八只小猫神态动作各异,有俯卧的、有仰躺的、有俯趴的,却都有着一条异常粗长的大尾巴。 有些尾巴直勾勾的,有些则垂着,还有些呈弯曲状,弧度不一。 韦映璇乍一看,只觉得这套雕塑十分精巧,只是,当她盯着木雕猫咪的尾巴看过一遍时……耳尖突然有些红。 艾妈妈在她身后走着,见她脚步顿了顿,连忙笑着说:“这几日老夫人身体不佳,昨日老奴便从外头请了风水大师,说是老夫人的八字,屋里适合摆些猫儿木雕改善风水,老夫人向来也信风水,便让老奴搜罗了些。” 她道:“老夫人很喜欢这套木雕,每日得闲都拿在手里把玩。” 第145章 庸医 韦映璇眼角跳了又跳,尴尬地挤出一句话:“艾妈妈你有心了。” 这些猫儿的尾巴……太突兀了。 一只小小的猫,却配了两三倍大的尾巴,她虽未接触过此类物件,但身为当家主母,耳听八方,总能听说不少传闻,猛一看这些木雕她便觉得不妥,再细看时脸都红了。 艾妈妈却面不改色地接话:“都是老奴份内的,只要老夫人身体好,老奴便是日日操劳也心甘情愿。” 两人的对话隔着珠帘,都飘进卧房里,老夫人听见她们的对话,立刻就在里头急着叫嚷起来,“艾妈妈,你进来时把那只俯跳猫给我拿进来,今日的把玩时间又到了。” 老夫人说的是其中一只俯身跳跃的木雕猫,尾巴向上,呈波浪状微微弯曲。 艾妈妈伸手握住猫尾巴将它拿起时,韦映璇的眼皮禁不住又跳了几跳,连忙收回目光,掀开珠帘进去,“祖母。” “映璇来了,来,祖母有话和你说。” 老夫人看起来不像平日里那般稳重,眉宇间隐隐透出急迫和烦躁。 她靠在床边,身上盖着锦被。 已是入夏的天气,她却盖着最厚的棉被,韦映璇见礼时走得近一些,立刻闻见从被褥里飘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 “坐吧。”老夫人说着,伸手接过了艾妈妈递来的猫儿木雕,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时而捏紧,时而松开,时而左手倒右手。 韦映璇只觉得眼睛像被辣油熏过似的,目光在老夫人手上落了一瞬就急忙偏开了。 再一环顾屋里,竟发现立柜上、八宝阁上,到处都摆都放了奇怪的雕刻。 最醒目的,还要数老夫人床帐边挂着的一把黑色梳子。 梳子的样式十分稀有,梳柄竟不是扁的,而是圆柱的,婴儿胳膊般粗细,顶端圆润,看材质是牛角。 韦映璇都不知该佩服艾妈妈还是佩服老夫人了。 “映璇啊,上回祖母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你与拓儿是夫妻,一直分院而居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你们夫妻不睦吗?你嫡姐都回府去了,无人再给你添堵,你又何必一直端着。” 韦映璇决口不给答复,只不紧不慢道:“怕就怕这是您的一厢情愿,侯爷并不如此想。” 老夫人滞了滞,找补地说:“怎会,拓儿并非不在意你,只是性子倔,有些话他是拉不下脸面。” 韦映璇面色淡淡的,老夫人想要她一句准话,她偏要东拉西扯。 她道:“祖母,您这几日身子可有好转些了?” 说到身体,老夫人就郁卒地长叹一声,阴霾地道:“呕血的旧疾倒是未再犯,主要是小腹痛!每日都痛的我睡不好觉,今日如厕还擦出点血,可见那女医就是个庸医,这些日子又是吃药又是擦洗,白耽搁时间,病却未见起色!” “既然说到此人,映璇,你得为祖母出这个头。此庸医不配挣侯府的钱。”老夫人强势地说:“你寻个厉害些的婆子去那女医家中,把先前的诊金都讨要回来,不,她害人不浅,须得加倍讨回来,再好生训斥一顿,便是不方便将此事嚷出去,也须得狠狠警告几句,说几句堵心的话,这个哑巴亏我是不吃。” 老夫人越说脸色越阴沉,戾气十足。 韦映璇还未说话,艾妈妈就主动上前道:“老夫人,这事老奴就能去,此女欺人太甚,定是仗着此事不好宣扬出去,故意骗您的诊金,那人就住在城西,左右一炷香两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老奴今日去一趟,不耽搁伺候您。” 光训斥一顿能行吗?咋不得给加几个大嘴巴子,方能叫那女医知晓老夫人的厉害。 老夫人点点头,“行。” 接着又恹恹地叹气,“这病已经得了十来日,眼看着越来越严重,总得想想法子,今日都擦出血,再拖几日恐怕会更严重。” 韦映璇询问老夫人:“既然京里的女医不好用,不若孙媳今派人去外地寻访名医,您看如何?” “我等不及了,还是就近去叫兰太医吧。”老夫人眼下已经没了其他选择,便也下定了决心。 不过说起兰太医,她面上还是有些窘迫,“我本是不想找他的,怕丢人现眼,可眼下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的,治好我的病才是要紧事,便是叫兰太医背后笑话我,我也顾不上了。” 艾妈妈忙道:“这病旁人得了是不体面,您得了可不算,若不是那日穿了被污的亵裤也不会染上病,此事便如实与兰太医说一声,兰太医定不会看低了您。” 老夫人点点头,深以为然,“是这么个道理。总不能为了脸皮不顾身子骨了,我如今不能再讳疾忌医下去,我要好好保养我的身子,再多活十年。” “不过……”她看向韦映璇,“却不知晓兰太医卖不卖咱们的面子,你怕是要去西府走一趟。上一回你嫡姐造谣兰太医,得罪了兰家,还有认祖归宗那日,我和你婶祖母也拌了几句嘴,怪也怪她咄咄逼人,如今叫祖母低着头去求她,祖母却是很不情愿,也拉不下一张老脸!” 可是放眼全京城的太医,侯府能请动的,再也没有比兰太医医术更高超的。 兰太医是太医院的中流砥柱,医术了得,他出马,自己必定药到病除。 这也是她今日急着叫韦映璇来的第二个原因。 韦映璇很爽快,“行,孙媳今日就到西府走一趟。” 老夫人神情立时缓和下来,放松地靠在软垫上,手里把玩着木雕动作都轻缓了不少。 “大师说,这东西最好是从早到晚不离手,方能助我转运转风水,若能早日盘到包浆,效果更强数倍,可惜我却常常忘记,这是好东西,光祖母一人转运到底差了点,全家都该用起来,回头你走的时候,祖母送你一个。” 韦映璇瞬时惶恐地站了起来,“我整日要算账,还要主持家务事,怕是没闲时间把玩这些,且我也不怎么信风水,祖母您喜欢的话自己留着便好。” 老夫人还要劝她,满月匆匆从外面进来。 “老夫人,艾大夫人来看您了,可要请进来?” 第146章 五雷轰顶 老夫人眼睛顿时雪亮雪亮的,激动地道:“请进来,快去!” 来的可是她娘家侄媳妇。 艾家是她的底气和后盾,虽然她的三个侄儿未有大出息,但血浓于水,到底是不一样的。 侯府人丁凋零,她的晚年除了拓儿这个嫡孙之外,能仰仗的还有三个嫡亲的侄子。 三个侄儿里,老夫人最喜爱的就是大侄儿。 当初老太爷还在世,走了些门道,把大侄儿安插进了户部下辖的金部,如今已经混到了七品的税收监司。 二侄儿也在户部下辖的衙门,未有品阶,只是一名基层税吏。最小的侄儿未入仕。 也亏得她早年布局的早,艾家在她的帮衬下,早早都脱了贫。 后来三个侄儿分家,各府不说过得多么如日中天,最差也都十分殷实,三家的产业都是她当时管家时,悄咪咪从侯府的产业里想办法腾挪出去给了娘家。 若估算成钱,那可是很大一笔了,想当初艾家都败落的不成样子,接手了这些产业,狠狠回了血。 所以老夫人在娘家的声望也很高,前些年老夫人还掌家的时候,几个侄儿、侄媳妇来的都很勤。 这几年,走动的虽然没那么勤了,但在老夫人的心里,血浓于水的亲人到底是不一样。 尤其是她的大侄儿,最得老夫人看重。 现在,多日不见的侄媳妇过来探病,老夫人只觉得扬眉吐气。 本来想打发韦映璇走的,但她心思一转,却是显摆地说:“映璇,你就再坐会儿,陪我招待亲戚吧,按辈分,你也称一声表婶。” “是,祖母。”韦映璇从善如流地又坐了下来,不过心里却唏嘘着,今日怕是有好戏要看了,就是不知老夫人撑不撑的住。 李氏被艾妈妈带了进来。 她今日穿的素净,一点不像串亲戚来的,连胭脂和口脂也未抹,挂着两条浓重的眼袋,一脸憔悴便来了。 一进卧房,李氏就感觉屋里的气味不对。 尽管四扇窗都大开着,还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腥臭,令人十分不适。 李氏一把年纪自然知晓,这就是妇人病的异味,且还不轻! 她忍住作呕,给老夫人行了礼,“姑母,芳莲看您来了。” “好好好,芳莲你快坐。” 韦映璇也起身和李氏见礼,她是小辈,叫了声“表婶”。 李氏嘴角勉强扯出笑,朝她点点头。 按说是要客套两句的,李氏面色却郁郁寡欢,竟也没有多余的话对她说,一屁股就落座了。 看向老夫人,问道:“您今日看起来比上回精神了不少,最近身子可是见好了?” 老夫人笑着答:“你来瞧我,我一高兴,面上笑容多了,便显得精神好,其实我的身子骨还差得远。” 李氏目光落在老夫人手上正在把玩的木雕猫上,眼睛突然就瞪大了,瞳孔地震。 “姑母,您手里那是……” 老夫人将它摊开在掌心,展示给李氏看:“它可是我的心肝宝贝,从前不把玩它也就罢了,一旦开了头,便像有瘾头似的,一日都离不开它了。” 李氏脸色随即铁青一片,气得浑身直哆嗦。 姑母现在竟都不避讳至此,不要脸至极。 在她一个亲戚小辈面前都不知遮掩,堂而皇之便将此物拿出炫耀,恬不知耻,恬不知耻! 满屋子的奴才就不说了,侯府如今当家的主母,竟都视若无睹! 侯府这是什么风气?简直叫她不敢相信。 李氏大感震惊,深深觉得自己这根藕陷入进了肮脏的淤泥里,浑身都不自在了。 看来侯府如今果然是烂透了,礼乐崩坏、有违人伦,姑母所作所为说句难听的,畜生都不如。 她质疑地看向韦映璇,险些都质问出声。 不过她转念想起,昨日张妈妈传回来的话,说姑母是偷偷使用的,只有她周围的心腹妈妈和丫环知道。 想必韦映璇并不知晓,只当那东西是个寻常把玩物。 可,即便是如此,那些物件形状如此……明显,她就未曾怀疑到吗? 老夫人还未察觉李氏的不对劲,将那木雕握在手里,细细把玩起,十分珍爱。 她对这等改运之物抱有一片虔诚,偶尔还眯起眼,在心中做个祈愿。 李氏都看懵了,万万也没想到姑母如此淫邪放纵,竟如此陶醉。 老夫人祈愿片刻,复又睁开眼,喟叹道:“这是个好东西,一会儿你走时让艾妈妈带一个给你拿回去,别小看这个小东西,它可是有灵性的,你用了便知,它能让你少上些火,少烦躁些,心情好了脸上都显得年轻。” 李氏一张脸快拉到了地板上,冷冷道:“不必了!我不需要此物,姑母最好也少碰,您年纪大了,便要注重修身养性,怎可放纵自己?” 老夫人一愣,奇怪地看着李氏。 不过她转念一寻思,许是侄媳妇在嗔怪她前些日子生气吐血一事。 她倒是想修身养性,少生些气,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搁了谁都要生气的呀。 而且,芳莲作为小辈,说话时也不知转个弯儿,口吻冷硬像指责一般,让老夫人有些不快。 老夫人也就收敛了笑容,“这话说的,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强忍欲望于身子不利!我一个老婆子自然也不例外,世人都说到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便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放下了,这话就是胡说八道,你当姑母是不想放下么,是根本放不下。” 李氏的脸,从头顶红到了下巴。 无耻,简直是无耻。 她都不敢相信,只不过是半年未见,姑母竟变得不知廉耻,当着她这个侄媳妇的面,竟吐出这般淫邪浪荡的话来。 李氏气的浑身簌簌发抖,吐出的话音直颤,“便是再放不下,偶尔为之便就罢了,可您却如此着魔,那滋味便让您如此食髓知味?便是拼着丢了颜面,您也不肯戒掉吗?” “颜面算什么。”老夫人嗤笑,“芳莲,等你到了我这把岁数便知,什么都是虚的,唯有自己舒坦才是正理,不必在意旁人如何想的。” 李氏只觉得五雷轰顶。 深吸口气,再也忍不住斥责道:“您如此放纵,片刻的欢愉却换来一身的病,您就不后悔吗?若传出去不嫌丢人吗?” 她没想到姑母如今连脸都不要了,守妇德是做妇人最基本的,更遑论她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怎能将欲壑难填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老夫人的脸色唰就沉了下来,“放肆!芳莲,你怎敢如此无礼?” 念及大侄儿的面子,她到底缓和了语气,“我知晓你是关心我身体,前来探望我也是盼着我健健康康,怀揣着一片孝心来的,可你这话我却不爱听,人活在世上,若不能肆意些,憋憋屈屈有什么意思?” 李氏噌的从位置上站起来,涨红着一张脸地问:“何为憋屈?旁的老妪能忍得,您为何就忍不得?” “我为何要忍?笑话!”老夫人被气的够呛,也冷下声道:“我岁数在这摆着,我的地位也在这摆着,我吃了一辈子苦,守了半辈子寡,一刻不停为侯府忙碌着,到老来还不该肆意些吗?我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要顾忌的?” 第147章 两家情分尽了 李氏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晕厥。 她今日不顾忤逆长辈之名,对姑母直言不讳,就是想敲打姑母,意在暗示她收敛些! 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姑母明显不会悬崖勒马。 老夫人却还不解气,森然地对李氏道:“我有我的处世之道,你便是再不满,也不容你在我府上撒野!” 李氏彻底点燃了老夫人的怒火,老夫人又道:“身为小辈,竟敢对长辈指手画脚,实为大不敬,往日我对你夫妻二人还是太宽容了,叫你们无法无天!” “你休怪我不讲情面,我必将今日之事告知你婆母,令她以家法惩治你,你这般模样,断配不上承忠的正妻之位,你若不能胜任便早早滚蛋,让了位置给别人坐!” 老夫人这是要倒打一耙,反过来惩治她? 李氏气得头晕目眩,扶着身侧八宝阁才堪堪站稳,余光又瞧见其中一个格子里,公然摆放着一个豹子陶塑,豹尾粗且长,李氏一时冲动,一把执起豹子陶塑砸在地上。 “哗啦”一声碎响,伴着李氏尖锐的声音:“是,我是小辈,姑母不听我的劝我也料得了!可您就不怕引得下头的宋家老祖宗震怒,不怕死后遭祖先埋怨,将您从宋家逐出去变成游魂野鬼吗?” “你放肆!”老夫人怒极,大骂道:“你这个畜牲!艾妈妈,立刻把她给我撵出去,日后不许她踏足侯府半步!” 李氏硬气地道:“无需您赶,我自会离去!” 言罢,一甩袖扭头便往外走去 “慢着!”老夫人余怒未消,颤抖手指着李氏:“你来我府上胡言乱语一气,害的我心疾有复发的趋势,岂能轻易放你离去?艾妈妈!去,将她摁住,狠狠的掌掴二十下,再放她走!” “你这贱妇,当我侯府是你随处撒野的地方吗?我那豹子陶塑好端端置于格子上,你却给我砸个稀巴烂,你如此无礼不孝,怎配的上我侄儿承忠!我今日便代他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贱妇!” “这……”艾妈妈看看李氏,又看看老夫人,满脸为难,“老夫人您息怒,都是至亲,何必如此……” “住嘴!你这个老刁奴,又想从中做好人,今日我非打她不可,你若是办不成便滚开。满月!你去!”老夫人口不择言起来。 李氏满面愕然,口中却是十分硬气,“姑母,你这是连亲戚情分都不顾了吗?你放心,我婆母知晓是非黑白,不会因今日事责罚我,老爷更不会轻易动我半下,今日便是老爷让我来的!” “满月!”老夫人勃然咆哮,嘴唇青里透紫,犹如厉鬼一般,哇哇大叫:“快~~~~~~~去打!快打快打!把她的嘴给我抽肿,一个巴掌一个银锞子!” 韦映璇瞧着老夫人的样子,心中暗叹。若要使其灭亡,便先使其疯狂。 老夫人如今做事越来越偏执了。 满月巴不得老夫人把娘家人得罪光,早就跃跃欲试了,闻言急忙就上前,“是,老夫人。” 李氏微微变了脸,还未及反应,满月已冲过来,按着她的一只胳膊,照着李氏的脸连续扇去。 满月是二十多岁的壮年丫头,李氏已四十多岁,身板矮小瘦弱,满月下了大力气,不过数下,李氏就被扇的惨叫连连,脸像被砂纸磨过,痛彻心扉。 “老夫人!”李氏哭喊道:“我是承忠正妻,非你侯府下人,您怎能如此欺辱我?” “还敢顶嘴?再打!都过去打她,狠狠打!”老夫人怒喝。 弦月立刻上前帮忙按着李氏,满月扇的更重了,每一下都抡圆了胳膊狠狠打在李氏脸上,等二十个大巴掌打完,李氏的脸高高的肿了起来,已辩不清原先的脸型,口中鲜血直流。 李氏眼睛发红,怒视老夫人,呸的一声啐出一口血水。 “姑母。”她含混地一字一句道:“自今日起,咱们两家情分已尽,亲戚情分到此为止!” “好你个大胆的李氏!我非亲自抽烂你的嘴不可!”老夫人惊怒,迈腿从床上下来,要趿拉鞋起身,竟是要亲手打李氏。 这时候,韦映璇才站起身,当起了和事佬。 她拦着老夫人,回头道:“董妈妈,立刻送表婶子出去。” 又伸手握了老夫人的手腕,沉声道:“祖母,您还是适可而止吧,再打下去就不是教训了。且气大了伤身,万一引发了卒中,得不偿失。” 老夫人捂着心口:“造孽啊,这个贱妇,是来探病还是来索命的?我要是知晓她如此不安好心,就不该放她进来。这个贱妇,原先我瞧这是个懂规矩的,成日在我面前做低伏小,如今看来却是个狂妄无礼的烂货,欠抽的玩意儿!我非要叫承忠休了她不可!” “艾妈妈,你速速去艾府上,把承忠给我叫过来,我今日定要叫我侄儿休妻。” 艾妈妈惊道:“老夫人三思,休妻非同小可,大老爷怎会答应您,您还是消消气吧 ,真把大老爷喊来了,不是为难大老爷吗?大老爷那个人又重孝道,定不能眼睁睁看您伤心,可您让他休妻,这是要逼死大老爷啊。” “你给我住口!”老夫人蛮横地打断艾妈妈,斥责道:“你莫给我东拉西扯的讲道理,我只知晓,今日这贱妇敢在我头上拉屎,借着探病的名义,却故意气我,是盼着我被气死,我绝不会叫她好过!” “承忠他要是不听我的,他便是白眼狼,艾家的好日子,可都是仰仗我和老太爷一口一口哺喂他们得来的,要不是我当年求着老太爷,承忠哪里有资格进户部,如今他媳妇却敢对我不敬,必须休了!” “是。”艾妈妈无奈,“奴婢这就去。” 门外,李氏并未走远,听着老夫人的狠绝的话,眼睛狠狠眯了眯。 老夫人别觉得她也是只纸老虎。 放在以前夫君确实会守孝道,感激姑父姑母当年的帮助,可如今,呵…… “艾大夫人,您脸上伤很重,老奴先带您去大奶奶院子里敷些药吧?”董妈妈关心地问。 “不必了!侯府的东西我享用不起,侯府的门我也永生不再踏入!” 董妈妈不好多说什么,送李氏出门去。 李氏气咻咻回府,艾承忠还未下衙,李氏命婆子去衙门喊他回来。 “就说我叫老夫人打了,马上快咽气了,叫他立刻回来给我收尸!” 艾大老爷一听婆子的话,这还了得,立马告了假回了府。 第148章 夺老夫人的姓氏 急匆匆进到上房里一看,李氏好端端坐在那,不过一张脸却肿如猪头,脸上布满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他心痛地迎上前,“这,婆子来时我当你与我开玩笑,夫人,你还真叫人打了?难不成……是姑母打的?” 李氏哀哀地痛哭了起来,细致地和艾大老爷讲今日的经过。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啊!!” “姑母太不拿你我当人看了!” 艾大老爷连说了三句话,便从位置上站起来,气的在厅里走来走去。 “姑母做的虽是不便宣扬出去的丑事,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立刻去联络几个族老,让族老出面和姑母理论!” 李氏早有了主意,说道:“姑母整日行奸淫之事,我今日亲眼所见,姑母的房间里到处都是那淫邪物,我劝她修身养性,她却恬不知耻地说,年老了便要肆意享受,她已是快入土的人,哪顾得上孙后代受不受牵连。” “呸,下贱不要脸!”艾大老爷深以为耻,气的够呛。 “便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这些年你对他还不够孝顺?她竟叫家奴狠狠扇我二十几个巴掌,这个老虔婆,还扬言要叫你休妻,否则你便是白眼狼……” 艾大老爷脸色阴沉的可怕。 打他的妻子,那就是打他的脸。 李氏忽然对他说:“老爷,你可记得咱们十多年前的旧邻韩家?” 艾大老爷一愣,旋即脸色微微变了变。 韩家也出了个老而无德,如姑母这般叫人愤怒却无可奈何的老人家——韩太公。 韩太公年轻时温和知礼,对待子孙宽容和蔼,无论家中事或官场、邻里纠纷,他皆能退让一步,凡事皆能淡然处之,是个有大智慧的长辈,胸襟豁达叫人钦佩。 便是如此随和的一位老人家,随着年纪上来,竟变得越来越古怪。 韩太公高寿,在他七十岁之后,他突然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且整日疑神疑鬼,随地便溺,常常指着韩家的几个孝顺儿孙破口大骂,言语之污秽,叫人听了都面红耳赤。 有一日,他竟窜入大儿媳的闺房里,撕扯大儿媳的衣物,非说大儿媳身上装了准备毒死他的毒药! 艾大老爷回忆着韩太公,突然就开始怀疑了。 姑母恐怕是得了和韩太公一样的痴呆症,得此症的老人,会变成另一个人!这也就解释了姑母为何会这般浪荡淫邪,不顾脸面。 他道:“以前的姑母,可是个要体面的人,便是做了丑事也不会堂而皇之在小辈面前胡说八道,如今突然如此昏聩,毫无半点羞耻之心,与当初的韩太公一模一样,看来,姑母多半是痴呆症。” 韩太公痴呆多年,三个儿子苦不堪言,老人家却是命硬,一年比一年精神好。 折腾的儿子们走的走,躲得躲,不敢留在韩府。 韩太公专门磋磨自家人,叫人气恨的牙痒痒,恨不得把他捆起打,可如此做,却又要担上不孝的罪名。 后来韩太公大儿子想办法走了吏部的关系,拿着一纸调令,带着全家远远去了西边长安城上任。二儿子却多年都未等到调任的消息,他索性辞了官带着妻儿去了荆城。 只剩了小儿子。 可怜的小儿子无官身,本是接手家中产业的,却被韩太公折磨的忍无可忍,最后吊死在了家里。 回忆起这一家子,艾大老爷毛骨悚然。 李氏趁机道:“老爷,若她是痴呆症,便是不能以常理对待了,咱们可要早作打算,依我看,便要早些和她切割了。” “是啊,痴呆症,是个大麻烦。”艾大老爷忧虑重重,拧着眉道:“你说的对,咱们该狠狠心一劳永逸。只是,此事须从长计议。” 外头响起丫环的声音:“老爷,侯府老夫人身边的艾妈妈过来了,说是老夫人请您立刻就过去。” 艾大老爷愤愤一甩袖,“便说我不去!” “等等。”李氏道:“相公,你要去,姑母定是让你休了我,你答应她便是,正好借此机会请姑母过些日子来祖宗祠堂,便说在祠堂休妻,届时叫了族长和族老来,当面揭穿姑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再依据族规把她逐出去。” 被逐出宗族的人不仅会在族谱中除名,男子死后无法进入本族的墓园当中,若犯下诛九族的罪名也不连累宗族人。 若是出嫁女,像姑母这般,名字已上了宋家族谱的,艾家也能与其撇清关系,直接摘了她的姓!不再认可她是艾家人! 便是说,今后就算姑母这些丑事全都曝光了,也与他们艾家无关。 艾大老爷沉吟不语。 一番深思熟虑,神色渐渐沉稳了。 他是个有主心骨的爷们儿,并不事事听从妻子的,李氏只不过说出了他的心声。 一直以来,他是碍于姑母当初给的帮助,总想着该对姑母孝顺包容些,否则便是白眼狼,传出去不好听。 可他看着妻子被打成这副惨状,姑母又逼着他休妻,便深觉受了侮辱。 如今的姑母对艾家来说早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现在是侯夫人掌家,侯夫人娘家二叔新入了内阁,有了如此大后台,自然不惧他艾家,便是不给任何好处,他艾家连个屁都不敢放。 等族里强行把姑母除了名,姑母若有不服的,大可以去官府告,不过料想姑母也没这个胆量,她自己行不端坐不正,怎有脸去外头告?若她真告了,丑事传出也与艾家没什么关系,早已是除名之人。 艾大老爷打定主意,便按李氏说的,先动身去侯府。 老夫人还在气头上。 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摔了两个茶碗,絮絮叨叨地辱骂着李氏。 韦应璇算算时间,她已经在老夫人这里坐了很久。 热闹也看了,虽未看见艾大老爷,有些不尽兴,但之后的走向她已大致推测出了,迟些时候艾妈妈总会过来禀告给她的。 她便起身告辞:“祖母,孙媳要去西府一趟,先告辞了。” 老夫人想着,一会儿侄儿过来总要说些私房话,就未留她。 第149章 让韦家人背锅 艾大老爷的轿子很快就到了侯府外。 心事重重下了轿,一眼看见侯府的牌匾,“宋府”两个字苍劲有力,如山岳一般稳重。 到底是勋爵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便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只要这座府邸还在,就是权贵阶层的象征。 艾大老爷看着侯府宽阔的台阶和大门,心里头又有些犹豫。 现如今艾家能攀上的门第最高的亲戚也就是侯府了,真要断了和姑母的关系,倒是有些可惜,留着说不准哪日还能用上。 他便寻思,若是等会姑母气消,不再提休妻一事,他便再忍耐一次,只当吃个哑巴亏。 至于说姑母品行不端,他今日既来了,便要拐弯抹角的好好提点提点。 实在不成就去找侯夫人私下说说,听说他这个表侄媳十分能干,年纪轻轻就在侯府主事了,定是有手腕能将此事捂住的。 艾大老爷如此这般的念头掠过脑海,快步去了栖迟院。 老夫人尽管一肚子气,但对自己的侄儿还是和颜悦色的。 艾大老爷来了,赶紧让艾妈妈摆了好吃的茶点,又让小厨房送解暑的绿豆粥过来。 “姑母,芳莲今日太不成体统了,侄儿知晓消息后,怒不可遏,已狠狠训了她,禁了她的足,待晚些回去,还要再好好收拾她一顿不可。” 老夫人没给商量的余地,摆了摆手道:“承忠,现在不是收拾教训的问题,姑母的意思,你还是休妻的好,她一个庶出女,被逐出去后娘家想必也不留她,可以送她去乡下庄子里。” 艾大老爷一时间未应声。 屋里的气氛陷入一阵可怕的静默。 老夫人安排半晌,见侄儿未有附和,脸色不禁越来越沉,眼神也越来越犀利。 “姑母也知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你为难。” “你是未见她今日有多狂妄忤逆,居然敢指着我大骂,骂我今后要变成游魂野鬼,还摔了我心爱的陶摆件,这已经是不孝恶逆,犯了七出之条!你总不会包庇她吧?” 老夫人说到摆件,艾大老爷下意识就环视了一圈,果真见这屋子里处处都是那淫邪之物。 床帐上的梳子、门口高低柜上的猫儿木雕,和芳莲回去说的一模一样。 不知是他想多了,他看什么都觉得不妥,便连下人送来一盘煮好的玉米,瞧着都不对劲,那玉米不光有那样的外形,且还颗粒饱满,沟沟壑壑…… 他晦气地收回目光,“姑母,便是芳莲今日有错,您不是也给了她二十个巴掌当场罚过了么?我与她到底还有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育有两儿三女,且不说如今我们都是当祖父祖母的人,霜儿年底还要议亲,没了她母亲怎成?” 老夫人昂了昂脖子,坚持道:“我知晓你对她有感情,舍不得休妻,但你不休她,却会叫姑母心寒,没有姑母,便没有艾家的今日,这你是知晓的,难道你要为了那李氏做白眼狼吗。” 摆明了要让艾大老爷做选择。 她未看见,艾大老爷袖下的手,缓缓收紧了。 “知道了,姑母,我休妻。”起初艾大老爷口吻还有些生硬,说着说着就自然流畅了起来,“休妻总不是件小事,还要与族里知会一声,芳莲既然犯了七出之条,便要去宗祠里公开审判,正好把当初的媒人都叫过去当面做见证,当场休了她,到那日您也一起过去,侄儿再为您出一次气,狠狠刮她几耳光。” 老夫人脸色这才和缓了,浑身戾气消散殆尽,“好承忠,你如此是非分明,且还知晓孝顺姑母,姑母也不会亏待你,艾妈妈,你去我匣子拿城南那两张房契。” 艾妈妈眉头一跳。 十分意外,但还是转身去了。 城南那两间宅院都是老夫人用嫁妆购置的私产,平日里宝贝的紧。 上回为了请大奶奶回来,老夫人把手里的铺面和田地都给了大奶奶,剩下为数不多的值钱物,就包括这两套宅子。 两宅都是四进的院子,城南那地方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官邸,居住环境好,一间四进的宅子单出都不便宜,更别说一次拿两套出来。 老夫人这次为了休李氏也是下了血本,话说回来,也是她看重娘家侄儿,否则也不会那么大方,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老夫人都未说替她找个未来养老的宅子,而是想着奴役她到死。 艾妈妈心里不住冷笑,这两张地契给了大老爷,那就是扔进了海里。 老夫人自以为是了,还真觉得大老爷会因为她的要求便糊涂地休妻么。 李氏可不是善茬,走着瞧吧,老夫人这几日就要遭报应了。 艾大老爷诚惶诚恐地收了老夫人送的两张地契,手都在颤抖。 老夫人既然已经舍了这个本,便诚意十足。 她叫来侯府原先给她做账的娘家账房,拿了自己的私印,陪着艾大姥爷一起去衙门行过户手续。 艾大老爷这一趟收获颇丰,回了府。 休妻自然是不会休的。 从老夫人逼着他做选择起,此事便无法转圜了! 大老爷走了以后,艾妈妈照老夫人的意思,去城西讨要女医的诊金。 临走时老夫人叫住她,“你告诉那女医,是大奶奶让你去寻她质问的,便说老夫人已经求过情了,可大奶奶却不肯通融,非讨回诊金不可,否则便要让她好看。” “末了别忘了告诉那女医,她若敢对外胡说些什么,侯府大奶奶定会叫她在京里待不下去,你便把映璇她二叔抬出来,好生警告她一番。” “韦禛内阁辅臣的名头,比咱们侯府好用多了,不用白不用。此庸医害惨我也,赔五倍诊金都不为过!” “有韦家人垫背,想必她不敢乱造谣我的病,就算恨,恨的也不是我。” “知道了,老奴这就去。”艾妈妈垂着眼睛往外走。 第150章 其乐融融 西府。 韦映璇去见婶祖母,特意带了远哥儿一起去的。 她以前甚少登门,今日忽然来了,周氏便十分欢喜,叫她不急着走。 宋埕之妻闵氏不到半炷香时间,便气喘吁吁的赶来了。 互相见了礼,一眼看见远哥儿,眼里像罩了一层雾似的,赶紧别开头去。 远哥儿到底年幼,未对亲生母亲有太深刻的情感。 只是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见礼。 “远儿见过四堂伯母。” “诶,好孩子,快坐,快随你母亲一同坐,映璇,你快坐着说话。”闵氏温柔贤惠,一张口便是叫人如沐春风的话。 她对韦映璇说:“董妈妈方才过来说你要带远哥儿一块来,我就立刻让厨房备了一桌,今日千万和远哥儿留在府里用晚饭。” 韦映璇笑点点头:“好,让堂嫂操劳了。”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闵氏带着笑容出去张罗了,时而又挑了帘子进屋来,进进出出间,一会儿引着几个丫头端来西府特色的点心,一会儿又送几本孩童爱看的神话话本、各地风物志给远哥儿。 小孩子对环境的感知是最敏感的,远哥儿自从来了西府,从老夫人到闵氏,再到下人,无不是盛情款待,神情间坦诚真挚。 作为客人,感受到了主人的真心实意,便不会疏离客套,端着拘着。 远哥儿坐在椅子上,瞧着他母亲脸上恬淡的笑容,觉得开心极了。 母亲和曾叔祖母谈话间,时而弯着嘴角聆听,时而开怀一笑,他从中感知到那份轻松随意的家常氛围,便一点都不拘谨了,也跟着露出浅浅的微笑。 大人说话时他也不插嘴,直到闵氏带来了话本,他便迫不及待拿着话本去屏风后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看书。 闵氏瞧着他就心生欢喜,走过去端了点心放在小几上,“敏哥儿他们几个去学堂还未归,等下学回来了随你几个哥哥去玩。” “别只顾着看书,吃些点心,可饿了?” 远哥儿放下书本,摇头:“回四堂伯母,我还不饿。” “那你可有喜欢吃的?我去叫后厨添菜。” 远哥儿想了想,道:“我和母亲都喜欢吃茶油烹鸭。” 说完似乎觉得有些失礼,眨着眼睛看闵氏。 眼神明亮,很有灵气。 闵氏噗嗤笑了,摸了摸远哥儿的头,“好孩子,来西府就像来自己家,想吃什么便说就对了,堂伯母这就去准备。” 她很有分寸,也不缠着远哥儿聊天,笑着说几句便去厨房里张罗。 宋埕得了家里传的信儿,便提早下了衙,也进屋来看远哥儿。 他考了远哥儿几句简单的启蒙诗词,远哥儿对答如流,宋埕和他对坐着,觉得这个孩子今日笑容很多,可见是喜欢来府里,他目光里也尽是笑意。 屏风另一边,韦映璇已和周氏说起了今日老夫人提的要求。 “其实,未必是女医的方子不好,许是祖母的身体有旧疾,且年纪大了,不似常人恢复快,总要多擦洗几日才能见药效,可祖母太心急了。” “若叫您为难,我回去后便回绝了祖母,便说兰太医最近忙着给宫里的主子们诊治,未有得闲的时候。” “不必。”周氏轻描淡写,仿佛一件再小不过的事,随口就应了,“明日我差人和我嫂子说一声,下午就让兰太医上门去给她看诊。” 韦映璇十分敬重地说:“您对祖母一直有大气量。” “人终有年迈病弱时,何必在这上头做文章,我便是不喜欢你祖母,看在亲戚的份上也是会帮忙的,说句不好的,她那个病浑身散发着腥臭,拖得时日久了总是不美的,你们小辈寻常去她屋里请安,闻着也不好受。” “且此事你办妥了,也叫她心里舒坦些。她心思向来重,交代你的事你若未办成,便要在心里怀疑些什么,作闹起来又拿孝道说事,倒让你不痛快。” 宋埕听闻她们说孝道,便从屏风那边走过来,说起陈氏在街上和韦谦斗殴一事,又说到韦映雪被韦家驱逐出。 这几日衙门里都在议论,同僚也喜抓了他问,他却是一问三不知,在家里祖母不许大家议论,今日韦映璇在场,他索性当着祖母的面问了。 韦映璇便挑拣着说了一些家里的事,虽碍于孝道未直接说父兄的不是,但她的口吻透着冷淡,周氏和宋埕没听几句便知她与娘家龃龉已深。 不一会儿,西府的几个哥儿都从学堂里回来,纷纷进花厅和她见礼。 敏哥儿待远哥儿一如既往的热情和关照,拉着他就往外走,“走,去我书房,咱们切磋打算盘,我近日也学了几句口诀。” 远哥儿眼睛一亮,放下书本便跟着敏哥儿走了。 韦映璇笑着看他们肩并肩走远,内心深处十分羡慕婶祖母家中融洽温馨的氛围。 几位堂伯父堂伯母人品敦厚,都不是擅言辞的人,却都宅心仁厚,性情像极了过世的叔老太爷。 和她平辈的几位堂兄堂嫂,接人待物也是真诚和善,固然有远哥的原因在,但,西府低调谦逊的家风,足够让他们处事得体,便是在外头也一定会有极好的评价。 敏哥儿这几个哥儿也都性情开朗,待人真诚热情,没有丝毫的造作与虚伪,一看便受到了极好的家教。 反观侯府,从婆母那一辈儿,再到宋拓,根本禁不住对比。 留在西府其乐融融吃过了饭,她便带远哥儿回了府。 回到卧梅轩,前脚刚进内室换了衣裳,艾妈妈便来了。 “奴婢今日去城西,找到那女医,出手一点未客气!不过老夫人交代的话,我不但未说,还翻转了说。” 她也是才回侯府,就先迫不及待到韦映璇这回禀。 韦映璇问:“祖母又交代你什么了?” 艾妈妈便把老夫人那番话说了,“您放心,我可没提韦二老爷,更是未提您半个字。” “果然差得远。”韦映璇想起了婶祖母,十分感慨。 老夫人这辈子,将挑拨造谣玩的炉火纯青,难怪侯府一直人丁稀缺。 便是当初前公公还在世时纳了几房妾室也都无所出。 却都是陈氏捣的鬼吗?未见得。 听说前公公是死于心疾,走得很急促,想必他活着的时候在府里也没少受气,郁郁寡欢久了,便催发了心疾。 她叫来栀茉,吩咐道:“你去拿些银钱,到城西找了那女医,以我的名义好生安抚安抚。” 艾妈妈脸色讪讪,“嗐,奴婢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也下了力气,其实那女医也是冤枉,这下好了,您出手帮她,此事就圆满了,老夫人本还想让那女医对您怀恨在心,老奴偏不叫她如愿。” “艾大老爷呢,今日可答应休妻了?”韦映璇问。 艾妈妈嘲讽地说:“答应了,老夫人还送了他城南两处宅子的地契,下午就叫人办了过户手续。” 韦映璇挑了挑眉,“我倒是有些好奇,他要如何做,难不成还真要休妻。” “这简单,老奴让侄儿明儿一早便去打听。” 艾妈妈次日又过来了。 “大奶奶!艾大老爷要把老夫人的名儿从族中抹了,要夺老夫人的姓!” “竟是如此。”韦映璇有些意外。 出嫁女夺姓——只在本朝开元年间有一例子,那女子祸乱夫家,与人私通被休弃出门后,无奈被娘家人接回。 然而,该女子在娘家却兴风作浪,惹的几个嫂嫂全都闹着和离出府,后来这户人家的老爷便下定决心,压着不孝女去了祠堂,且叫来了族里有话语权的族老见证,便如归宗仪式似的,行了逐出仪式,夺了女子在娘家的姓氏,接着又以宗族之名出了告示满城张贴,还特意去请了衙门的黄牒,自此那女子便与娘家人彻底无关了。 老夫人既是嫁到了宋府,原则上已经冠了夫姓,入了宋家族谱。 但艾大老爷心思已定,必然要想方设法办成此事。 第151章 密谋 她对艾妈妈道:“此事你布局的很巧妙,未叫祖母察觉半点,看得出你确实花了心思,只是,若这次祖母未能和艾家决裂,也未因此事气怒伤身,她事后定会反应过来,狠狠清算你们几个,你可想过退路?” 艾妈妈一愣。 韦映璇又道:“以祖母睚眦必报的个性,不会看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轻饶了你。” 艾妈妈想到老夫人阴毒的样子,神色凛了凛。 但她还是说:“老奴知晓这事儿做的上不得台面,却未见得是栽赃,老奴正想与您说件事儿,也是奇了怪了,自从老奴请来那些猫儿木雕,每日夜里熄了灯,老夫人总是早早的把我们几个打发出去,居然不要伺候了。” “老夫人从前身体一有哪里不舒服,便要让我们几个在她的床旁打地铺,一晚上又是敲打穴位,又是喝水,又是喂药,没命地折腾我们这些奴婢。” “如今倒怪了,她成夜里都不要我们几个伺候,您说,可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老人家的注意力?”她唇角泛着耐人寻味的嘲讽。 韦映璇道:“如此听来确是可疑,但,凡事眼见为实,未亲眼所见终究还是揣测,再者说,我如何认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艾家人如何看待。” “我知道您的担忧,您放心,老夫人这次定无法翻身,那日她无理取闹叫着让大老爷休妻时,大老爷握拳握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奴婢在一旁都偷偷瞧见了,他定会替大夫人出气。” 韦映璇摇摇头,“艾大老爷要把老夫人逐出去,便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万一族中有人反对,他须得拿出老夫人淫邪的证据,若无占得住脚的证据,艾大老爷在族老那便说不过去,他那日看见了那些木雕,却未亲眼所见祖母淫乱,而你便是唯一那个人证,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 艾妈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了冷汗。 大奶奶说的对,到那日,艾大老爷少不得会请她去作证,当面拆穿老夫人! 可老夫人定会咬死了不承认,若是命大,未被气倒,定会反指责她是栽赃污蔑,回府后先把她给发卖了。 如此一来她这阵子便白忙活不说,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落得凄惨下场。 为今之计该如何做,艾妈妈却是毫无头绪。 “大奶奶,依您看,眼下该如何是好?” 韦映璇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朵朵浮云,若有所思一阵子,才说道:“我想来想去,你还是莫再做多余的小动作,直接去找艾大夫人反而稳妥。” 艾妈妈瞪圆了眼。 艾大夫人? 就听韦映璇说:“他们要以淫乱内宅的罪名将老夫人逐出艾家,夺了艾姓,一旦大老爷张了这个口,将此事闹到族里,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老夫人就算否认,艾大夫人也会想着法儿将此事定性,因为,若不能一举逐出老夫人,老夫人或许会原谅他的侄子,却绝不会让艾大夫人有好日子过。” “说白了,你与艾大夫人的处境一致,若老夫人此次安然无事,定会叫艾老爷休了她,届时艾老爷心虚,不得不休妻。因此我推断,艾大夫人不会任由老夫人洗清自己,巴不得与你合作,好增添几分胜算。” 艾妈妈眼睛一亮,“老奴知晓该如何做了,老奴先告辞了。” 韦映璇又让董妈妈给艾妈妈拿了银子,艾妈妈知晓那是回去应付老夫人的,拿了银子退下去了。 艾妈妈回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果然问起银两。 她赶忙将银两放在桌上。 “昨日回来的晚,您都歇着了,便未顾上给您回禀,这是女医那要回来的银钱。” 老夫人很不满意,“若不是我主动问起,你还打算一直在怀里揣着吗?” 瞥一眼桌上的几个银锞子,蹙眉道:“我不是让你问她多要些,她做庸医这么些年,坑骗了不知多少银子,才拿出这点来?” 语气间充满了怀疑,眼睛一眯一眯打量着艾妈妈。 艾妈妈都未想到老夫人会挑这个刺,她又不缺这几个银锞子。 且大奶奶给的银子明明足够,足足三倍诊金呢! “老夫人,她只拿出这些钱,任老奴如何说也不肯多拿了,说是三倍的诊金,从此一笔勾销。” 她为了把戏演足,对着女医又是打又是骂,本就亏了心,走时便未张口要钱,幸好大奶奶心细,都替她考虑到了。 “艾妈妈。”老夫人斜着眼睛看她,“你跟我多年,如今我身体差了,你便要做我的眼,我的腿,代替我在外走动,若你不能凭良心办事,便是愧对了我这些年对你的恩情!” “老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艾妈妈哭丧着脸,直喊冤,“您是怀疑老奴昧了一部分银子?” 许是没证据,老夫人便也未特别较真。 却嗡声说了一句怪话,“没有最好。” “但是。”她又敲打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如今是精力不济,得了这妇人病后更是成日躺着,怕就怕你们这些下人不自觉,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话说回来,你整日跟在我身边享受着和主子一般的荣华富贵,一应吃的喝的用的都享受了整个府里最好的,要钱有何用?” 话里话外,还是指责艾妈妈心思不正,偷偷贪了银子。 艾妈妈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她何时享用了主子班的荣华富贵? 每日吃的还不是老夫人的口水剩菜。 换作从前,艾妈妈高低都要哭一场,可如今她早就看透了老夫人,再也不觉得心里难受,只是恨的慌,隐隐还有些期盼艾家那边的动作。 毕竟过不了几天,老夫人便要倒霉了。 她咬咬牙说道:“老夫人,老奴这差没办好,这就再去一趟,找那女医再要回来些银子,不能便宜了这庸医。” 老夫人自然没拒绝。 艾妈妈离开侯府,并未去城西,而是去了艾家,见了艾大夫人。 她说明来意,艾大夫人果然如韦映璇预料那般接待了她,关起门说了足足半时辰的话,艾妈妈才从艾府离开。 没多久,艾府小厮到了侯府。 “老夫人,老爷上次听说您好些日子没出府走动,想着明日正好请了族老们去祠堂休妻,祠堂离城南别居没几步路,便请您先到城南别居里住一日。 这几日木槿花和茉莉都开了满院子,老爷派人将那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老夫人高高兴兴答应了:“好好好,承忠孝顺,这宅子没白送,你回去和他说,明日一早我便去。” 韦映璇来请安的时候,她扬眉吐气地道:“李氏那个贱妇不是嘴硬吗?不是说承忠绝不会惩罚她吗?我明日便去艾家祠堂看她被休的笑话,在旁亲眼见证她被休弃出去。” 第152章 老夫人的怀疑 韦映璇对李氏不做评价。 她道:“兰太医递了口信,今下午便抽空来给您看诊。” 老夫人顿时喜笑颜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神态和语气都变得和颜悦色,“那就好那就好,我一颗心落回了肚子。我就知道你出面定能办成此事,周氏这个人爱面子,是怕你和远哥儿看低了她,这才硬着头皮答应让兰太医过来一趟的。东西两府同宗,她好意思拦着吗?便是咬碎了银牙也不得不答应。” “是您吉人自有天相。”韦映璇附和着,状似不经意地道,“既然兰太医来了,可要顺便帮侯爷看看?” 老夫人脸色惊变。 放下茶盏看着她,“拓儿他怎么了?” “侯爷他……”韦映璇顿了几息,才说道:“侯爷很好,您莫担心,孙媳只是想着兰太医既然来了,顺便给侯爷把把脉,其实也无必要,侯爷健健康康,无须诊脉。” 老夫人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正要问一句什么,她便先一步起身告辞:“祖母,孙媳还有些事未处理,管事妈妈们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厅里坐着等了,孙媳先告退了。” 她往回走,眸光清冷无波。 只是被逐出艾府,夺了艾姓,还是差了些意思。 老夫人当初嫁到侯府是高攀,她本就以此为荣,娘家于她来反倒是个拖累。 就算被逐出艾府,对老夫人来说,虽有打击,却不是极致的。 须得再添些柴火,才能让老夫人多点煎熬。 这些日子侯府发生的丑事,连婆母都知晓要躲得远远的,否则便容易说漏嘴,宋拓更是避而不见。 一个个都怕老夫人知道后气出个好歹,担上不孝之名。 她自然也不会说的。 那便让老夫人自己发现蛛丝马迹,自己把自己给气着。 莫怪她如今对老夫人冷心冷肺,实在是前辈子老夫人未给过她半点情分,反而为她和远哥儿的悲惨遭遇添砖加瓦,如今她总要讨些债回来。 她走后,老夫人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坐立不安起来。 掐算日子,她都已经好几日未见过拓儿,算下来也有七八天了。 他总是出去应酬,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次次因为应酬不来请安,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艾妈妈!”她狠狠地拍了拍扶手,“我那日让你去请拓儿,你说他忙着醒酒,这几日你可去看了?他成日到底在做些什么?” 艾妈妈低下头,“老奴还未得空。” 老夫人气的颤声儿,“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耽误你的事儿了吗?现在我交代你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你是越来越懒怠了,凡事我不催着你,你便不知道主动些替我分忧,你自己算算日子,我多久未见我孙子了?” 艾妈妈也不给自己辩解。 她这阵子确实是懒了,不再像从前那般积极张罗老夫人的事,那也是因为老夫人寒了她的心。 相处几十年,老夫人自然看得出来她最近办事未尽心。 她低眉顺眼地道:“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叫侯爷。” “无论他们到哪去找人,今日我非要见着拓儿不可!” 斑斓院。 宋拓一连休息几日,脸上的青紫才算消下去,扭伤的腿脚也总算利索,他刚从卧居处往外去,碰见了峰哥儿。 峰哥儿从垂花门里进来,嘴角含笑。 看脸色竟不再郁郁寡欢,恢复了从前的快活。 只是他眼神却怪怪的,微微向上看,眼珠上下动,像盯着什么活物似的,透着邪门。 宋拓板着脸叫住他:“你这几日可用功念书了?” “父亲……”峰哥儿猛一惊,眼神慌乱了一下,急忙将视线从头顶的短视频面板拉回来。 “我、我……”他深吸口气压下紧张,说:“回父亲,我最近十分用功,每日从学堂里回来还写一百个大字。” 宋拓挑眉,他前一向可未见峰哥儿如此用功过,每日从学堂里回来,便是只做一些学堂夫子布置的任务便早早歇息了。 “好,你可莫骗我,我现在有事出去,晚间回来检查你的大字。” 自从归宗仪式峰哥儿暴露出真实的品性,他对这孩子便生出一种淡淡的嫌恶。 以前他都未怀疑过峰哥儿不是自己的骨肉,但从那件事发生后,他有时却忍不住在想,会不会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因此本性里就带了自私和恶毒。 且就算峰哥儿是他的亲生子,如此性情也得好好扳一扳,否则今后必要祸乱侯府。 “莫以为上次的事过去便算了,因此事叫我与祖母都抬不起头,你需自己时时反省着!” “是。”峰哥儿低了头。 上次被宋拓暴打,他知道了害怕,不敢造次。 “我知晓你是在北疆被你娘养歪了,但看在你年幼的份上,我还会给你机会,认真念书,好好写你的大字,虚心跟着夫子学做文章,去吧。”宋拓深切地交代了一番,便提步走了。 这几日他已想清楚了,园林署的差事他须得去辞了,若在那地方领了差事,遇上他以前的同僚,他都抬不起头来。 他大步出门,刚到拱门外,迎面遇上艾妈妈。 “老夫人请您立刻就过去,您赶紧去一趟吧,您再不去,老夫人要急疯了。” “我前次受伤的事,可有人在祖母跟前乱嚼舌根吧?” 艾妈妈连忙摇头,“满月和弦月成日把栖迟院看的密不透风的,这几日老夫人都未见旁人,前两日艾大老爷来了,不过却未提到您。” “那便好。”宋拓放了心。 他到栖迟院,一脚进了屋,立刻后退出去。 绷着脸道:“屋里什么味道?” “这……”艾妈妈笑容尴尬,“老奴未闻见。” “如此重的臭味,你们几个鼻子都闻不见吗?” 老夫人的妇人病是最近渐渐恶化的,先前也有些味道,不过她整日喝药熏洗,满屋子都是药味儿。 这两日她停了女医给开的药方子,味道就十分刺鼻了。 第153章 诈他 “拓儿!” 老夫人听见外头的声音,迫不及待叫嚷起来,“还不快进来,叫祖母瞧瞧你!” 宋拓忍着恶臭踏进堂厅,拐入耳房前,一眼瞥见墙边柜上摆放的七只猫儿木雕。 这些猫儿栩栩如生,初见尚未觉得有什么。 直到挑了帘子,看见卧在床上的祖母,手里竟还握着一个。 祖母握着木雕猫尾巴,手指上下捋动,十分陶醉。 宋拓微愣,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抿了抿嘴,面上现出几分不自在,上前见了礼,便撇开目光道:“祖母,是孙儿不孝,这几日忙着在外应酬,都未顾上来看您,您莫生孙儿的气。” 老夫人上下打量,见他体态仍旧健硕,面色也尚好,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哼了一声,“你还知晓有我这个祖母?我以为你当我死了。” “怎会……孙儿知晓错了,日后会常来看望您的。”宋拓迟疑一瞬,到底还是问出口:“祖母,您手里为何一直捋着猫儿尾巴?” 老夫人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大师交代过,这木雕猫要时时拿在手里,若能常年盘,便会盘出包浆,有包浆的猫儿法力才会更胜一筹,带给她绵延不绝的好运道。 原本是要几年的时间,是她自己心急,便整日不离手盘着,想让猫儿多沾沾她手上的人气儿,早日包浆,转她的气运。 她并未解释,只含笑道:“它是个宝贝,祖母得来的已经晚了,便要抓紧时间多盘盘。” 宋拓惊得眉头一跳,但瞧着祖母面色倒是十分安然。 老夫人朝他招招手,“你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坐在床边,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宋拓揉了揉鼻子,“祖母,您身上什么味,为何如此刺鼻?” 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僵,“你是在嫌弃祖母吗?” “孙儿不敢。”宋拓连忙过去坐下。 老夫人瞧着他,突然变了脸:“莫以为你这几日做的事,祖母不知晓!你对得住我宋家列祖列宗吗?还不给我跪下!” 宋拓瞧着老夫人阴云密布的脸,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过今时今日的他,到底是不同了。 他稳住心神,回望老夫人道:“祖母,拓儿委实不知做错了什么,请祖母明言。” 老夫人凝视他的脸色,见他颇为镇定的模样。 慢慢地,面上阴霾褪尽,重新笑了:“看来你最近确实未背着祖母犯错,这便好,祖母放下心了。” 却原来是诈他。 宋拓无奈中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整个侯府从祖母到母亲再到映璇,人人都有心机,人人都知晓在他身上施弄诡计达成目的,只有他老实规矩,每每被人玩弄股掌。 他如此实在,换来的却是母亲屡屡的背刺和韦映璇阴毒的算计。 想到那日他明明和韦映璇说定,以罪己书为交换放他走,后脚韦谦韦昌父子便着人暴打他。 若是从前的自己,兴许不会多心,如今,他却是褪去了愚钝蒙昧,凡事都知晓在心里绕几绕了! 事后一想,他便知这一切都是韦父子和韦映璇合起来算计于他。 他入了套,不但又折进去一封罪己书,还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毒打,最终也未接出映雪。 说不气恨是假的,他恨的牙痒痒,但,他也知晓,现在他不可冲动做事,凡事都要筹谋着来。 “拓儿,你脸色怎如此难看,可是差事出了岔子?”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狐疑地问。 “自然不是。”宋拓忙否认,他试探地问道:“只是暂时还未有眉目,不过祖母,孙儿想着,若留在京城不见得碰上好机遇,不如去军营历练,凭着孙儿一身力气和胆气,总能立些军功回来。” 他便是自请左迁去边境军营里做个小营前锋,也好过留在京中日日枯等,更比去修屋建瓦的强。 “你胡说什么?”老夫人惊怒交加,劈头盖脸地斥责:“你要去做日日刀口舔血的兵汉子?这便是你的出息吗?你是我宋家子孙,入战场便要做将军,若不做将军,也要留在京中,设法做个有品阶的武官,绝不能自甘堕落!” 宋拓低了头,“我知道了。” 老夫人见他轻描淡写,被气的心口生疼,“此事你想都不要想,我活一日,便绝不会答应,你当初在五城兵马司,好歹也是个副指挥使,正正经经的武官,你却为何想着要去军营历练?是脑子灌了浆糊?糊涂了!” “我知道了,祖母,您不让我去,我便不去,再说我也只是想一想,并非真的想去。”他解释。 老夫人还气着,“想一想都不成,你都二十有五了,该有点远大志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祖父年纪轻轻去战场,那是被皇帝指派,不得不去的,后来他立了军功,便擢升去了兵部!” “再看看你自己,年纪轻轻,胸无大志,哪有半点你祖父当年的心气儿?” “祖母息怒,孙儿知错了。”宋拓只是一句句认着错,心头却毫无波澜。 祖母懂什么,他如今留在京城只会一直无所作为,还不如去军营里搏一搏。 “你这几日便安生些,留在府里不要出去吃酒了,祖母明日要去城南别居小住两日,你明日哪里也不许去,随祖母一起去住两日。” 艾府书房里,艾家几位族老和族长都被艾大老爷请了过来,商议老夫人的事。 老夫人还不知大难临头,喜滋滋地让艾妈妈拾掇细软。 艾妈妈收拾老夫人的衣裳,问:“木雕猫儿带不带?” “这还用问,先生让每日不离手的,自然要带。”老夫人道:“把那只俯跳猫儿带上。” 这只猫是老夫人盘惯了的,她便认准了这一只。 宋拓离开后,径直去了翠雍居。 “侯爷?” 栀茉外出办事,刚出垂花门,便看见他。 她转身要往回去禀报,“奴婢这便去回禀。” 宋拓大步跨进垂花门,“不必了,莫说她不得空的话,我今日非要见她,有要紧事说。” 韦映璇刚在花厅里和管事妈妈们开了小会,这会儿妈妈们刚散,她正要去书房,就听着沉重的脚步声,下一刻宋拓沉着脸进了厅。 冷冰冰道:“韦映璇,我那日被你算计挨打,怪我自己计不如人,我无话可说,今日只提一件事——把那两封罪己书还给我,我今后便不再惦记让映雪进府的事,我可以立字据保证。”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她不是喜欢交换条件么,那他便开出条件。 韦映璇噗嗤一笑,“侯爷这阵子是在府上待太久了,该出去看看,拓宽拓宽眼界了。” “这是何意?”宋拓狐疑地看着她。 韦映璇似笑非笑的,“侯爷何必来问我?大可以去问母亲,便是你的小厮,应当也是知晓一些的,侯爷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宋拓头也不回出了花厅。 他如今厌恶极了他母亲,无要紧事便不想见她,回院子便叫来小厮宋或。 “我养伤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什么了?” 第154章 宋拓心疾犯了 宋或遭不住他犀利的目光,竹筒倒豆子般道了实情。 “您被韦家毒打,夫人知晓后气疯了,背着老夫人和大奶奶拿了缨枪去找韦大人算账。” “什么……”宋拓眼前一黑,“继续说。” “夫人在东街上和韦大人当街厮打起来,还将您欲带韦大小姐趁夜私奔的事抖落的尽人皆知……韦大人次日便把韦大小姐逐出韦家了。” “现在韦大小姐失踪了,传闻都说她无脸留在京城,跑回北疆去了。” “对了,夫人还发疯说是,韦大人觊觎她的美色,调戏于她,惹的满京城风言风语……” 看着宋拓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他哭丧着脸儿道:“奴才是怕您生气,不利于养伤,前几日便未跟您说,您今日既然问了,奴才不敢不说实话。” “这几日外头都传遍了,便是奴才们上外头办差都被人指指点点的笑话,侯府因此事丢尽了颜面,连韦大人的声望都一落千丈,听说他名下弟子都闹着出师门,这几日都告了假,躲在府上未去上朝。” 宋拓脸色渐渐变得煞白,人好端端站在那儿,突然就浑身颤抖起来。 面容极是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母亲实在、实在是该死……该死极了……” “老天为何如此薄待我,叫我摊上如此愚蠢的母亲,倒不如降下一道雷劈死她……别在连累于我……” “您……”宋或惊得瞪大眼睛,听着宋拓一句赛过一句狠毒忤逆的话,不住地往后退去。 幸亏这院子无人,否则这些话叫人听去了还了得! 想到此,他忙堵住自己的耳朵,“奴才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未听见,奴才先退下去了……” 连滚带爬跑走了。 宋拓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抬着发酸的腿,迈进了书房。 难怪韦映璇今日会是那般嘲讽的语气,原来他早失了谈判的筹码,韦谦公然将映雪驱逐出去,她名声是彻底毁了,莫说入侯府,在京城抛头露脸都难。 想到短短几日便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便恨极了母亲,嘴唇一阵阵发麻,眼前发黑,胸口一阵阵发紧,连忙走进书房,从抽屉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快速倒在手心里几颗药丸。 从上次他母亲用簪子伤了映雪起,他便发现他好似得了心疾,那时他未多想,毕竟父亲也患有心疾,他如今也在壮年发病,想必是传自父亲。 但现在他却突然觉得,他的心疾是叫母亲气出来的,或许父亲当年的心疾也是被母亲气来的。 若是如此,母亲便是宋家的罪人! 孙妈妈悄悄跨进屋,站在门边期期艾艾:“侯爷?” 宋拓吞了药丸,眼风似刀望了过去,“你那日对我说,韦家筹谋把映雪远远送出去,我才起了接走映雪的心思。你便解释解释,听了你的话,我却为何着了道。” 孙妈妈惶恐道:“老奴冤枉,老奴可不是大奶奶派来的人,您忘了吗?老奴也是听栀茉如此说,才信以为真禀了您,老奴还满心以为收买了栀茉,谁成想……” 她道:“事后老奴推测,要么便是那栀茉骗了老奴,要么便是您出府那日,大奶奶发现了您的踪迹,大奶奶眼线多,便是门房上可能都有大奶奶的人,您那日出府定是叫人瞧了去!” “又或许是,那鬼鬼祟祟的成妈妈瞧见您出了院子,便悄悄去回禀了大奶奶也未可知!” “反正,老奴真的是冤枉的,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忠心耿耿,给老奴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背叛您……” 宋拓抬手,“行了,你先下去,最近莫来烦我。” 孙妈妈看着不像是有胆子欺瞒他的,倒是成妈妈,好几次鬼鬼祟祟地在廊檐下的柱子后头偷窥他。 他眼中闪过一道阴霾,走出去叫了成妈妈:“峰哥儿这几日字写得越来越潦草,你整日陪着做什么吃的?自今日起你到厨房里当差去,别再让我在斑斓院看见你。” 成妈妈十分莫名其妙,“侯爷,自峰少爷入学堂后,老奴早就不陪着写字了。” 宋拓冷厉地看着她:“你还敢顶嘴?” 成妈妈仗着年岁大,不服气地道:“侯爷,您这分明是欲加之罪。可是孙妈妈在您面前说了老奴的坏话?奴婢看孙妈妈不像个好的,指不定听了谁的吩咐,故意把您身边忠心耿耿的老奴赶走,您若是听信了她的谗言,定要后悔……” “住嘴!”宋拓冷冷一眼扫去,“府里的后厨你若不满意,可以去庄子上的厨房里当差,我随时叫管事妈妈去安排。” “是是,老奴这就收拾收拾去后厨。”成妈妈再也不敢多说话,急忙退了下去。 韦映璇听栀茉回来说起此事,一个未忍住,手一抖,在纸上顿了个又大又圆的墨点。 栀茉笑的前仰后合。 “侯爷可真是‘英明’,这就把成妈妈请走了,奴婢还以为孙妈妈这次要露馅了,没成想走的却是成妈妈。” 韦映璇跟着笑,“孙妈妈是个有能耐的,你回头再拿两个银锞子悄悄送去,就说我赏她的。” 次日早。 艾老爷派马车等候在府外,接老夫人去城南别居。 前一日老夫人叫了宋拓,他一早便也来了,跟着老夫人一起坐马车去了城南别居。 老夫人进了别居,瞧见院子里里外外都被打理的干净整洁,艾大老爷还派了不少丫头婆子来伺候,心情别提多舒畅。 她带着宋拓与艾大老爷一起用了早饭,又去了花园亭子里说了一晌午的话,用过午饭便有些乏了。 喝了丫头送来的银耳汤,困得直打哈欠,“艾妈妈,扶我回去歇着,我要午睡。睡饱了才有精神。” 艾妈妈忙上前扶着老夫人。 艾大老爷侧身让开位置,“姑母,侄儿傍晚再来陪您用晚饭。” 他招呼了宋拓一起去书房下棋去。 李氏今晨对他说,务必叫他今日午饭一过便把几个族老请过来,要当面呈证据给族老们看。 艾大老爷是个聪明的,并未多问,也不去深究李氏到底做了什么。 自从他决定把姑母逐出去,且已跟族中提了此事,便是注定要毁了姑侄情分,开弓没有回头箭,有证据自然是好的。 老夫人去了东边的齐寿堂,一进上房,不由得困意加重,快步冲进耳房里上床躺着了。 艾妈妈后脚进来给老夫人宽衣解带,就发现老夫人身上的臭味更浓了,亵裤上也潮潮的。 老夫人难受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将两腿收紧才舒服了一些,烦躁地说:“你下去吧,不用在外头等,你到外头花园替我摘些园子里的茉莉花。” 她说完便握着猫儿木雕钻进了被窝。 “是,老夫人,您好好休息,老奴退下了。”艾妈妈往外走,带上了房门。 第155章 当场被撞破 艾妈妈离开齐寿堂,挎了篮子去外头花园里摘茉莉。 不一会儿,见大门上一个小厮引着几位年长的客人往里进,艾妈妈一眼认出是艾家各房辈分最高的长辈。 见族老们来了,她便掐着时间悄悄返回齐寿堂。 靠近耳房,果真听见床帐里有古怪的声音。 大奶奶说的一点没错,这种事原就该找艾大夫人出手。 也不知老夫人最后服用那银耳汤里加了些什么料……竟叫快枯死的糙皮老树都开花了! 老夫人平日里嗓子沙哑低沉,竟也能发出别样的声音。 不过,老妪和寻常妇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年轻妇人的声音听着便娇媚悦耳,老夫人的声音则像年久的风箱,发出刺啦啦的破音,又像是秋风刮碎落在地上的枯叶。 艾妈妈听得浑身发毛,赶紧绕过屏风去里头。 屏风后隔着几步便是一堵墙,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腊梅图,艾妈妈走上前,轻轻掀开画卷,背面竟露出一道门! 艾妈妈守在门上,不一会儿,听着对面响起隐隐的脚步声。 她便将小门拉开一条缝。 瞬时间,老夫人奇怪的嗓音随着门缝传了出去,一墙之隔的佛堂里,正要听讲经的众人皆一愣,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闹不清奇怪的声音是哪儿来的。 艾族长一头雾水地看李氏:“重侄媳,何处来的怪声儿?” 李氏道:“曾叔祖,许是有老鼠,刘妈妈,你赶紧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她十分抱歉,对着今日请来讲经的和尚说道:“大师请稍候片刻,我这便叫下人检查,若佛堂里真有不干不净的秽物,立刻叫人清理了,定不叫这些东西亵渎了庄严佛经。” 大师是特意从京郊的鸣山寺请来的,德高望重,闻言就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去静候。 刘妈妈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最后她停在一道小门前,听了半响,神色古怪地道,“夫人,奴婢未找见老鼠,不过,声音好像是从这道门后传来的。” 李氏微微变了脸色,“这间房……可是姑母在住?” “是,是艾老夫人在住,晌午奴婢亲自安排的。” 艾家族长便疑惑地看向艾大老爷:“承忠,你前日说你姑母不守妇德,淫乱后宅,怎又把她叫到你这处宅子里来?” 艾大老爷苦笑,颇无奈地解释:“是姑母偏要来的,她命我休妻,非要把芳莲休弃出去,只因芳莲那日劝诫了姑母淫乱之事,姑母便恼羞成怒叫我休妻,这宅子是姑母所赠,姑母要来,我不敢不从,今日请各位族老们来,除了听佛经,也是为了商议此事。” 艾氏一众族老们皆震惊。 “说起来都是家丑……”李氏叹气,“长辈们都知晓,当初姑母帮衬家里良多,我和承忠一直以来感恩戴德,一心孝敬姑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忤逆姑母,更不敢生出把姑母逐出族,夺了姓的念头。” “可是如今……我不便多说什么,族老们自己听听,便是在外头别居里,姑母都一点不忌讳了,便可知姑母在侯府是何等放浪形骸。” 不知是否风吹的,她话音刚落,小门突然大开,里头的声音听着更明显了。 “啊……呀……哎……” 在场艾家族老,纷纷黑了脸。 这声音,大家心知肚明里头的人在做什么。 李氏叹气道:“让族叔们见笑了,刘妈妈,你快进去,把姑母喊起来。” “慢着!”艾家族长叫住李氏,“我与文琴打交道多年,她叫我一声表舅,逢年过节都差人来送礼,一直恪守小辈的本分,我见她次数虽不多,却知晓她是个端庄严肃,恪守礼节的妇人,绝不是那等私德败坏的,我若不亲眼见了,便是此刻听几句叫唤声,我也是不信。” 他如此说,便有两个族人相继点头应和:“我们也不信。” 李氏看了艾大老爷一眼,为难地问:“老爷,这可如何是好?眼下不是我不想保留姑母颜面,实在是……” “罢了罢了。”艾大老爷摆摆手,“事已至此,不必再妇人之仁了,曾叔祖既说要看,那就去看吧,左右都是族人,便是家丑也传不出去。” 艾大老爷还道:“今日侯爷不是来了吗?刘妈妈,你去请侯爷,免得闹开了,侯爷说我艾氏族人污蔑姑母。” 刘妈妈应声去请人了。 艾家族长走在最前,一行人快步穿过小门往里走。 刚推开屏风,一眼看见大惊失色的艾妈妈。 艾妈妈似是未想到后头竟然有门,且竟然冷不丁冲进来许多人,当场吓得面如土色,犹如惊弓之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连行礼都忘了。 艾氏族长不理她,抬脚便往里走,艾妈妈眼里闪过急色,抬脚上前想阻拦,却便被族长锋锐的目光震住了。 “退下!” 艾妈妈哭丧脸,退开了。 艾氏族长大步走到了床帐外,毫不犹豫地掀开帘子。 老夫人正陶醉着,忽听得有声音,惊得停了动作。 再一睁开眼,就瞧见床帐被人从外头猛力拉开,七八颗脑袋在床帐边上围成一圈,皆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瞧。 “嗬!”她犹如见了鬼一般,口中猛地发出惊叫声。 惊慌失措间,身体下意识作出剧烈反应,胳膊一抖,本想要拉被子,却把那猫儿从被窝里抖出来,咕噜噜滚落到地上,上头带了褐色的血迹,地板瞬间就污了。 “不!”老夫人羞恼欲死,闭了眼不敢看地板,惊慌失措间又把被子拉上,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盖住自己。 “我在睡觉,你们做甚闯进来?还不快出去,出去!” “艾文琴!”艾族长低喝一声,“朗朗白日,你竟在佛堂旁行此等淫邪之事,若非我今日亲眼所见,却要一直被你蒙蔽下去,原来你竟是如此不知廉耻,你便是忍不住做这丑事,也在你侯府里做,你可知这旁边便是佛堂?你怎敢如此不敬神灵!” 老夫人被当众戳破,受刺激不小,整个身子都在被褥里瑟瑟发抖,将头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艾妈妈,快,快赶人,快把他们都给我轰出去!” 艾妈妈啜泣着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床前,“是老奴对不住您,老奴未能帮您把好风,谁知屏风后头竟有一道门,是老奴的错,只顾着检查前院,却忘了看这房子后头。” “什么……”被子里的老夫人突然噤声了。 起初还有点听不懂艾妈妈话里的意思,可很快她明白了! 猛地掀开被子,怒瞪艾妈妈,“你……你……你这个贱奴,你胡说什么?” 第156章 惨遭嫌弃 她目光从艾妈妈落在了李氏脸上,惊怒道:“贱妇,你怎也在此?我知晓了,原来如此,今日之事是你联合艾妈妈这个贱奴设计于我,怪不得吃了午饭后,我便浑身不舒坦。” 老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在侯府当家一辈子,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谁也别想给她下套子。 今日一看这阵仗便知是李氏设了,她立刻便要奋起反击。 “姑母!”李氏声泪俱下地道:“事到如今,您就别再记恨侄媳了,左右今日都不是外人,出了这道门,便当做无事发生。侄媳只求您听一句劝,您收手吧,就怕您如此肆意下去,待日后纸包不住火,害的艾氏全族被人耻笑……” “你,你这个贱妇!”老夫人气的坐起来,被子滑落,露了一截干枯皱巴的皮肉。 艾大老爷和族人立刻转过身去避嫌。 艾大老爷忙道:“艾妈妈,快给姑母穿上衣裳,这成何体统?” “是。”艾妈妈刚走到老夫人跟前,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啪!” 老夫人一巴掌抽的艾妈妈踉跄着匍匐在地,阴狠道:“你如此算计于我,回府后我定要将你发卖到窑子里!” 艾妈妈低着头,不断地垂泪,“是奴婢对不住您,任凭您如何发落奴婢,奴婢都无怨言,是奴婢未守好屋子,害得您被发现了,奴婢该死。” “你……”老夫人捂着心口,只觉得喉头一腥,“你这个欺主之奴,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族长脸色都铁青了,顿足怒声道:“文琴,你做出此等丑事被撞破,竟丝毫未有悔改之意,还在此大放厥词,逐出!逐出!即刻逐出!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艾家人,日后不许姓我艾姓!” 夺姓势在必行,艾家实在容不得此种败坏门风的妇人。 族长丢下一句话便甩袖走了,几位族老都觉得晦气,跟在他身后纷纷出了屋子。 老夫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麻溜地穿着自己的衣裳,打算亲自去找艾氏族人把话说清楚。 她当年嫁进宋家,多少年来一直扶持艾家,便是旁支也给了不少补贴!现如今喂肥了侄子们,却要设局把她逐出去夺姓,凭什么? 她却不知,门边还站着最后一个人迟迟未动身。 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整个人呆立在那儿,满眼的震惊与痛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方才一进来宋拓便听见了,虽是听见了,他却不敢踏进屋,不敢面对屋中的景象,更不敢面对祖母,只是惊惶地站在门口。 房间里就剩了艾妈妈和老夫人,老夫人阴毒地盯着艾妈妈,“人都走了,你还装?” 她悄悄握住身旁的拐杖。 艾妈妈道:“老夫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您既然做了,迟早要露馅的。” “你放肆!我自中年守寡,便冰清玉洁至今,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便能造谣我吗?” 话音落,她猛地拿起拐杖朝艾妈妈头上砸去。 哪想到前一刻还跪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艾妈妈,像是额头上长了眼睛似的,猛起身朝后退,躲过了她的袭击。 “老夫人!”艾妈妈扬声说:“事到如今,您就别挣扎了,那东西您在府里可没少玩儿,老奴虽未见,但是老奴就是知晓!” “您每日睡前叫老奴打一盆水,说是擦洗用的,其实也是用来洗这猫儿了!您用完后怕被发现,便用擦洗过的水,将这猫儿一起清洗了。” “这也是为何您总是将这俯跳猫儿不离手,轻易不让老奴换别的,因为这猫儿不洁,便有异味,您怕摆出去叫鼻子灵的人闻见了!” “您却未想到,百密总有一疏,老奴那日趁您眯着了,拿起这猫儿看了眼,竟在顶端瞧见了一丝干涸的血迹,分明是您未洗干净,不小心留下的!” “您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老奴!” 老夫人满脸阴霾:“好啊,好啊,原来你早早的便什么都看在眼里了,那我便也留不得你了,哼,你当我是淫邪!我便实话告诉你,我从未淫邪过,是那妇科上的毛病,害得我日日夜夜如蚂蚁咬噬般瘙痒,我只得用猫儿纾解,定是你去告诉了李氏,才设局引诱我!” “老夫人,谁也未设计过您,是您自己做了不干净的丑事,才叫人发现,与老奴无关!您莫要再抓老奴当垫背的洗清您自己,老奴虽是一条贱命奴才,可没做过的事,老奴却不会认!”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奴,我便是现在罚不了你,回府后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够了!” 一道恼怒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惊觉宋拓居然走了进来,瞬间惊慌失措了,“拓儿……” “别叫我拓儿,你不配做我的祖母。”宋拓怒上心头,忽然大步冲上前,将方才滚落在地上那脏污的猫儿连踢带踹,踩了个粉碎。 他回过身,冷冷对老夫人说:“祖母,孙儿未想到有一日竟能亲眼见您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我未想到您一把古稀岁数,骨子里竟如此放荡淫邪,你虚伪至极,表面一副德高望重,内里却烂透了,实是不配我祖父给你的身份!” “拓儿,你、你……你糊涂啊!”老夫人禁不住亲孙子如此羞辱,惨烈大叫一声,突然憋不住,猛朝外吐出一口血。 胸口痛极了。 但她知晓,今日她若是倒了,此事便无转圜余地。 老夫人强行深吸口气,压下了胸中不适,“拓儿!你定要相信祖母,祖母是被艾妈妈这个贱仆算计了,午饭后那碗汤里下了药,祖母难受极了,这才用猫儿纾解片刻,艾妈妈这个贱仆,竟勾结了李氏一起做局陷害我!拓儿,你现在就把艾妈妈这个贱奴一刀砍死方解祖母的恨!” 艾妈妈却硬气起来,“求侯爷赐老奴一死,怪老奴,未能帮老夫人挡住来人,便是丢了这条命也无话可说!” “你,你……贱奴!”老夫人几乎又要吐出一口血来。 宋拓冷笑一声,垂眸看着老夫人,“祖母,您莫要再狡辩了,方才我全都听见了,且我昨日亲眼见您把玩了,您屋里那股味道,便是在外人面前狡辩,也断然骗不过我!” 他缓步走近老夫人,吐出一句叫老夫人心惊肉跳的话:“您既然如此无德,便莫怪孙儿不孝,您不如早日去见祖父,您若带着这一身脏污的身子回侯府,便会玷污了侯府百年清誉,我身为侯爷,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侯府被您玷污。” “你……”老夫人心寒至极,胸口更痛了,“你竟不信祖母!你这个不孝孙!” 宋拓未再说什么,拔腿往外走,心里想着侯府的百年声誉、想着他祖父、他父亲两代人全力支撑侯府,如今到了他继承爵位,绝不能让侯府声誉毁在自己手上,如今连艾家人都知晓了,他别无选择! 第157章 老夫人跑了 宋拓迈出佛堂,招手叫来外头的小厮,“表伯呢?” “老爷和族老们都在书房,族长请您移步至书房,有事相谈。” 宋拓抿了嘴,心里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有数。 但他走向书房的步伐却无比坚定。 祖母行事虽古板些,缺乏大智慧,却是侯府的一棵参天大树,为他遮风挡雨。 可从今日起,这棵大树就要倒了。 他压下心中苦涩,强迫自己不能妇人之仁。 艾妈妈在书房外的廊下站着,面若死灰。 宋拓顿住脚步,看着她的目光幽幽的,泛着冷意。 艾妈妈惊惶地道:“侯爷,今日之事,老奴不会往外说。” 她总觉得如今的侯爷变化很大,突然和从前不怎么像了。 说不上哪变了,却是叫人心里渗渗的。 宋拓打量了她半响,才道:“我不会动你,你跟了祖母一辈子,从未背叛过祖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知晓你的忠心,今日是个意外,我不会责怪你。” 艾妈妈也不过是个仆人,今日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那猫儿是祖母自行亵玩的,与旁人无关。 祖母老而弥狂,做事愈发离经叛道,以至于下人都生了不满。 且艾妈妈是艾家出来的老奴,他若是发落了艾妈妈,倒叫表伯一家心生芥蒂。 再者说,今日之事不光艾妈妈一个人瞧见,艾家那么多嫡支旁支的族老都看见了,他总不能将所有人都灭口。 倒不如尽快和祖母做切割。 他眼神越发冷漠了。 踏入书房里,所有人都在。 艾大老爷唉声叹气,李氏愁眉不展。 看见宋拓,艾大老爷站了起来,“拓儿,我……” “表伯,您莫解释,我都知晓,今日不怪你,也不怪我表伯母,今日我亲眼所见,无人逼着祖母犯错,是祖母老糊涂了。”他沉着嗓道:“请问表伯,今日之事艾家欲要如何处置?” 艾家族长就道:“我们几人已经达成一致,今日就要夺了你祖母的姓氏。” 亲眼目睹老夫人的淫乱,艾氏族人现在意见空前一致,都表态坚决要把老夫人的姓夺了,今后艾家与她再无半分关系。 便是连对外的告示如何写,他们都商议好了,便说老夫人当初是抱养来的,并非艾家血脉,如今找到了本家,是以便要将老夫人的艾姓收回去,她回归本家姓。 他们自是不能对外声称老夫人犯了淫邪罪,只能寻此借口,然此借口到底是有漏洞,有心人一听便知晓有内情。 旁的不说,若是抱养来的,从何处抱养来的?她本家那户姓谁名谁?是何来历?中间若无侯府配合,这些话却是根本圆不上的。 有些话,艾家族长到底是不方便说。 艾大老爷就和宋拓商议。 “对外给个体面些的说法,既是为了艾家好,也能保全侯府的颜面,侯爷,你还是尽快给姑母安排个‘真正’的娘家,叫这件事尽快过去的好。” 宋拓点了头,“我知道了。” 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小厮惊慌地冲进来,“不好了,侯府老夫人用拐杖打伤了婆子丫头,冲了出去,说要进宫见太后,要去太后面前告艾家设计陷害污蔑她。” 满屋人纷纷一震。 这还了得! 艾大老爷捶胸顿足,“此事怎可惊扰太后!快去!把姑母拦下来。” “不必了,我去。”宋拓抬手阻了小厮,大步跑了出去。 老夫人吃力地跑到门房上,身后一道声音。 “祖母。” 老夫人回头,一眼看见孙子,本还有些惊喜,但瞧着宋拓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心里忽然沉了。 “拓儿,你莫要糊涂被人利用了,他们若无猫腻,怎会叫婆子丫头软禁我?你既来了,立刻送祖母回侯府,叫人给太后送帖子,艾家欺人太甚,今次我一定要请太后为我做主不可。” 宋拓淡漠地看着老夫人,语气十分冷,“祖母,我知晓您守寡守了半辈子,受了许多罪,可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一把年纪做出这等丑事,且还叫人揭发了。” “您已是快入土的人,却非要在此时连累侯府,连累孙儿吗?” 老夫人一惊,“你此话何意?” 宋拓的眼睛有些红,却还是一字一句道:“祖母,孙儿早已不是原先那个仁慈善良的了,这些日子孙儿受的污蔑和中的毒计,无一不再教我做个自私自利之人,谁挡了我的道,我便要除了谁,就算是您,也别想带累我。” 老夫人急怒攻心,脸涨成青紫色,“拓儿!你糊涂啊,你要看清楚谁是爱你之人,谁才是害你之人,你怎可如此对祖母?” 宋拓往前走了一步:“祖母,我已给您安排好了去处,您别闹了,孙儿今日便送您去那里。” “你……”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要送我去庄子?” 宋拓摇了摇头:“如今多少人盯着侯府,若送您去庄子,怕会引起风波,叫人揣测。” “我先前在城东置了个宅子,虽然小些,却在胡同深处,胜在隐蔽幽静,您日后在那处养病,我派几个得力的下人伺候,保证您吃好、穿好。” “只是……您以后却是再也不能回侯府了。” 老夫人勃然大怒,“怎么,你还要让我死在外头吗?你这个不孝的孽障!我生是宋家的媳妇,死也要入宋家的祖坟,和你外祖父合葬!” 宋拓闭了闭眼睛,“艾家要夺您的姓,侯府也容不下您了,但您放心,我会为您安排个合适的身份,重新上您的黄牒,您放心,就算在外头,孙儿也会让人好好照顾您的。” 老夫人惨笑了几声,看着自己的孙子,心里难受极了,“好好好,你如今竟是出息了!我却不知你何时竟变得如此狠毒!” 话落,老夫人又收起满面的阴沉,哀声痛哭了起来,“好孙儿,你道祖母撑到此时是为何?都是为了你,为了侯府啊!” “今日祖母受此奇耻大辱,你怎能帮着他们对付祖母?你现在便送祖母去见太后,太后一定会看在儿时的情分,替祖母主持公道,届时祖母洗清冤屈,便绝不会影响你的前途,更不会污了侯府。” 宋拓却又说:“祖母,您可记得孙儿那日与您说过,我不想留在京城,想去军营……” “住口!你这个没出息的混账!从来只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却未见人主动往低处走的!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不会叫你往低处走,不会叫你放纵堕落!”老夫人怒极,几乎吼破了嗓子。 宋拓看着老夫人,眼眶中的泪意渐渐淡了下来,眼底悄然掠过一抹决然。 他漠然地吐出一句:“祖母可知,我的差事早下来了,工部下属的园林署,宫苑监正。” “什么!”老夫人大惊失色,一个未站稳,身子倒在旁边的柱子上才勉力撑住,“这,这……这不可能!” 她做梦都未想到,孙儿从五城兵马司的武官,竟会调任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园林署。 宋拓扯了扯唇,无限唏嘘:“我知晓,您若听说了我的新差事,定会遭不住打击,便一直瞒着您,我怕您倒下了,我便会背上不孝的罪名,若您因此事气死了,我却要丁忧三年。” “我整日忧心忡忡,整日焦躁不安,终于,今日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您了,您便是因此倒下了也与我无关,是您自己丑事被揭露,受不了刺激倒下的。” 第158章 老夫人病发 “你……”老夫人急火攻心,一把摁住胸口,压下胸腔里的腥甜。 她勉力道:“拓儿,你莫再说这些稚气话了,快,带祖母去见太后,太后会看在儿时的情分上助我,我不会让艾家那些人得逞,我要平反!” “祖母,便是到这时候,您还是只想着您自己吗?”宋拓满眼讽刺,“我不会带您去见太后的,方才不是说了吗?我早备好了宅子,您去那处宅子养身体,我定会安排下去,让您安逸养老。” 老夫人咬牙切齿,“好啊,好啊,原来你才是最狠毒的那个!你是我的孙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祖母不明不白被夺了姓?你不许祖母回侯府,把祖母送到小宅小院里软禁起来?你就不怕祖母一命呜呼,又叫你守三年的孝!” 宋拓直勾勾地看着老夫人,面无惧色,也不回答。 老夫人瞧着他的模样,心里悚然一惊,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指着宋拓,“你……你难道要待我死后……秘不发丧,便是任我死在外头也不声张,是吗?你要让我在那外宅里停棺?你、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你怎敢!” 宋拓无动于衷地扯了扯唇,“怪您自己老而无德,艾家已经不要您了,您没了娘家,今后死与不死,都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求证。我说您活着,您便是活着,我说您死了,您便是死了。” “你……你瞒不了多久,欺瞒不了多久!”老夫人险些咬碎一口牙。 “那您便试试,您早就得罪了映璇,她是不会替您出头的,您若命大,便在宅子里安安心心的养老,若是病故了,我只能将您停棺在那处。” 老夫人再也遭不住,一口黑血喷出,染满了前襟。 她唇边挂着血迹,眼朝外喷流着眼泪,伤心欲绝地看着宋拓,泣血道:“我这一辈子,便是得罪任何人,对不住任何人,我都未对不住你哪怕一次,我一辈子掏心掏肺的对你,拓儿!你扪心自问,你对的住祖母吗?祖母呕心沥血为你筹谋未来,便是在那日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时,听见了你唤我的声音,都要强闯回人间,都要挺着一把老骨头做你的后盾,你却为何要如此狠心残忍?” 宋拓眼眶又湿润了,缓缓的流下两行泪,“我知晓您对我一直是好的,可您千不该万不该,做下这等无耻下流之事,还被表伯一家人当场抓住。我若是允您回了侯府,便是对不住我父亲,对不住我祖父,愧对宋家的列祖列宗。” “祖母,我身上淌着的,是宋氏的血液,我是乃侯爷,我的爵位是先辈们用血换来的!难道您要让我自欺欺人吗?” “拓儿!”老夫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极力强挺着,厉声道:“你父亲走的早,打小祖母又要操持外头的事,又要操持内宅,顾不上管教你,你母亲不中用,你是被婆子小厮陪伴大的,祖母知晓,对你关心不够!可祖母对你的心却永远是最疼爱的,你知不知道,你今日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刺进祖母的心窝里!” 宋拓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老夫人面容突然就慈祥了,朝着他走来,伸了手,“来,扶着祖母回侯府,谁也拦不住咱们。” 宋拓却是不知所措,一步步的往后退着,拼命地摇头。 “祖母不相信你是那狠心的孩子,你只是一时气话,祖母不怪你年少轻狂,口无遮拦,只怪自己人老了糊涂了,让身边的贱奴,联合着那贱妇算计了,你要知道,祖母永远是心向着你的,只有祖母绝不会害你,利用你,你绝不可糊涂了!” 宋拓闭了闭眼,“祖母,我若对您仁慈,却不会有人对我仁慈。” 他突然间对着行至面前的老夫人狠狠一推,“您别再逼我了!” “咚”的一声。 他别过头不忍看,余光见祖母的身体直挺挺倒下了,头磕在地上清脆的一声传来。 老夫人被宋拓抱回了房,不久后有大夫匆匆赶来,宋拓守在床边,看着大夫给老夫人施针,丫环进进出出的送药。 直到大夫确认老夫人短时间醒不过来,他才起身往外走去。 天都暗了,他去见了艾大老爷,两人在书房里议事到晚上。 这事,韦映璇是次日一早上知晓的。 艾妈妈过来的时候,脸色十分苍白,眼睛微微肿着:“是老夫人要逃出去,嚷嚷着找太后洗清冤屈,是侯爷出面拦了,那时没人在场,不知侯爷对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听侯爷说是,原本已经劝了老夫人往回走,是老夫人自己遭不住被人抓包的羞耻,觉得无颜面对众人,撞了柱子。” “大夫说,老夫人的卒中旧疾犯了,什么时间醒来未可知,就算侥幸醒来怕是也瘫了。” 艾妈妈终于解脱了,她脸色却未有半点轻松。 韦映璇十分意外,挑眉道:“侯爷竟要送祖母去外宅养病?” 艾妈妈叹气:“是,老奴起初都不信侯爷会如此狠心,侯爷如今,真的变不少。”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老奴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老奴是知晓的,老夫人那个人,性子向来刚强,便是天塌了都不会撞柱自杀的,大奶奶,您日后可要小心了,如今的侯爷……” 她未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