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我成了原女主的死对头?》 第1章 我成炮灰了? “有病吧,这个女主!” 陈菀切出页面,拉出闺蜜米妮的微信疯狂吐槽。 陈菀:“凭什么她一声令下,干了半年的工人就要把堤坝给推翻了啊!知不知道尊重劳动人民的工作成果啊!普通人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被她这样子折磨啊!!!” 米妮:“淡定淡定,小菀菀,你是白天被甲方气到了?还是跟你那个傻逼领导吵架了?所以才把怨气撒在小说上。” 陈菀:“哼,天下乌鸦一般黑。为什么我看个小说都要遇到这样的人!” 米妮:“可你看的是爽文啊!你代入下女主……有没有被爽到!” 陈菀:“代不了一点……我就是打工狗的命。不说了,我要去改方案了……周末见。” 米妮:“去吧宝宝,爱你。” 把手机扔到一边,陈菀愤愤地结束了自己的休闲时间,继续对着电脑做ppt。 大学毕业工作已经快六年了,她月月满勤,任劳任怨。工资没涨多少,锅却没少背。每次想把辞职报告扔那个傻逼领导脸上,却也没有这个勇气。 她一边生气一边改方案,不知过了多久,她抱着笔记本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她有点愣神。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离谱,一张黄梨木雕花的床,丝绸被子,绣花的轻纱帐子。她一撩开,只见自己住的屋子是个很简单的古代闺房,茶桌,茶凳,梳妆台,洗脸架,东西都挺全。 做梦了? 还是穿越了? “滴滴……” 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了陈菀一跳。 “恭喜您,亲爱的天选之子。” “恭喜你大爷!”陈菀被吓后脾气异常暴躁:“你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依旧欢快而平静:“您好,我是系统250,恭喜您意外触发了穿书体验,您将进入一段让您悔恨终生,哦不悔不当初……总之就是一段非常奇妙的旅程。” 果然是个二百五。 陈菀迅速找到问题的重点,问道:“你直接说,我要怎么才能通关离开这里?” 二百五:“由于您看《逆袭之女相国》这本书时怨气过重,所以系统设定只要您完成系统任务剧情中的爽度体验到达1000时,就可以顺利离开哦。” “什么玩意儿?什么叫做爽度体验?你给我说清楚啊!” 二百五:“简单来说,就是系统会颁布任务,您要想尽办法在原着的世界里用自己的能力完成任务,系统判定完成就可以提升爽度哦!” 完全没听明白。 但陈菀多年的打工思维还是下意识问道:“那我现在爽度多少?”她要知道现在的进度条。 “负20。” 陈菀两眼一黑,恨不得掐死这个破系统。 忍下怒气,她继续问道:“那你介绍下我现在穿成谁了?” 陈菀知道这个破系统肯定不能让她变成女主,当女主简直毫无难度。肯定是什么恶毒女配之类结局凄惨的人物。 “……”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 “让你透露个身份有那么难吗!” “……陈菀。” 陈菀莫名其妙:“喊我干嘛?” “您的身份就是陈菀。” “……耍我呢?全书哪有这号人物!” 系统停顿了一会儿:“亲爱的,并没有错呢,您在这本书里的身份就是陈菀,一个丝绸铺子老板的女儿。” “……” 陈菀绞尽脑汁,完全记不起来这个人。虽然书有三百多章,但如果出现过自己的名字她一定记得住,可是…… 完全没有印象。 二百五温馨提示道:“您不用纠结呢,全书确实没有出现过您的名字。” “那我父亲叫什么?” 搞不好是什么人的女儿之类的。 “陈佑。” 陈菀愤怒了:“你在玩我是不是,这不就是我亲爹的名字吗!” “……请不要生气呢,由于您对于书中隐藏人物的同理心过重,所以直接让您进入隐藏人物视角了呢……” “隐藏人物?简而言之,就是路人甲喽。” “这么理解也是没错的呢。” “……” 玩我,绝对是在玩我! 良久,二百五又说话了:“鉴于您没有其他问题,那么本系统将颁布第一个任务,请您想办法获取我们女主角柳朝雪对你的好感度哦,如果完成任务将会将您的爽度提升十度哦。” 说完“唰”的一声,脑中声音完全消除。 陈菀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疼的。 不是梦。 她坐在硬邦邦的床上,一想到自己要待在这个没有空调,没有手机,没有抽水马桶的世界里不知道还要多久她就忍不住仰天长叹:“破系统,你这是要玩死我啊!我收回我的吐槽还不行吗!” 发泄完后,陈菀的侧腰突然被人戳了戳。 “阿姐,你在干嘛?”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 陈菀低头一看,是个梳着总角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胖嘟嘟的小手里拿着一只竹蜻蜓,睁着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阿姐? 小门小户就算了,还有弟弟? 这还能有什么搞头! 小孩见她不回答,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摸出一块箬叶包着的糖递过来。 乖乖道:“阿姐,吃糖。” 陈菀接过糖,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胖手,软软的,热热的。 小胖子被捏有点不开心,小嘴一撅,软绵绵地发脾气:“阿姐……你说了不扭我的手了的!” “阿姐有说过吗?”陈菀逗他。 小胖子一跺脚:“阿姐向来说话不算数,小植不跟你好了!” 瞧着有趣,陈菀起床,蹲下来戳了戳他的胖脸蛋:“那阿姐考你几个问题,你要是都答对了,以后就再也不扭你了。” 小植高兴了起来:“好!” “爹爹叫什么?” “陈佑!” “阿娘叫什么?” “文娇娇!” “你今年几岁?” “小植六岁了!” “那阿姐几岁?” “十……十七……啊不对,十六。” “到底是十七还是十六?” 小植的胖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 “是十五。”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陈菀抬头,只见一个身着藕紫色布裙的女子站在阳光下,温温柔柔地冲她笑。 “阿娘!” 小植跑过去抱住她的腿,把头靠在她身上蹭了蹭:“阿姐欺负我。” 妇人抱起小植,刮了刮他的鼻子:“让你来叫阿姐吃饭是不是忘了?” 小植咬了咬手指,没有说话。 妇人笑的温柔,对陈菀道:“菀菀你个懒虫睡到现在才起,再不来吃饭早饭都要凉透了。” 陈菀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要叫一个刚认识的人妈还是有点别扭。 只好道:“嗯,我等等就来。” 文娇娇抱着小植走了。 陈菀迟疑了一下,把箬叶里的糖塞嘴里吃了,薄荷味的麦芽糖,味道还不错。 …… 陈菀作为一个合格且聪明的打工人,最会的就是放弃幻想面对现实。既然无路可退,那也只能奋力向前。 来到书里这个世界好几天,陈菀终于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并捋清了思路。 原着是一本庶女逆袭的爽文,话说东秦国泰安县县令有一庶女名唤柳朝雪,因为母家出身不高,母亲被嫡夫人折磨而死,而她自己过得更是连丫鬟都不如。 但是柳朝雪美若天仙,天资聪颖,心思深沉,且手段狠辣,无论什么困境她都能化险为夷。一路从庶女走向当朝相国之位,最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非常经典的爽文。 如今她所住的地方就是泰安县,是大女主的老家。现在那位金手指女相还困在泰安县令的后院里,过着艰难的庶女生活。 她也搞清楚了自己的状况,家里父母农户出身,辛辛苦苦攒了钱在县里租了两间铺面做着布料生意,虽算不上多富贵却也是衣食无忧。而且父母对她也算是宠爱有加,弟弟小植也是活泼可爱。 这一家,是彻头彻尾的普通百姓。是那种在书里哪怕提到也是用“等”字略过的普通人户。 陈菀照照镜子观察了下这张脸,圆圆的,下巴处隐约还有两层,虽然年纪还小看着五官还些许发展空间,但是想走红颜祸水这条路还是有点难度。 一想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做个普通炮灰,到了这里还做籍籍无名的炮灰,陈菀就有一种撞墙的冲动。 第2章 初遇大女主 由于小民家庭信息闭塞,陈菀决定出门去确定时间线,她必须掌握现在剧情进行到哪一步了才能做出下一步行动。 柳县令家就住在县前街门口两个石狮子,对街有一株千年老樟树,十分好找。于是她便时时去那边蹲守以获取有用信息。 今日是立春日,昨日里刚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积雪还覆在屋顶。可街上却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小摊贩们穿着厚厚的冬衣一大早就到街边占位。泰安的习俗,立春日是一定要吃糖炊圆和鸭蛋的,是以满街都是卖糖炊圆和鸭蛋的小摊贩。 樟树下,披着灰色斗篷的少女带着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男孩已经在树下蹲了大半天了。两个人眉目之间有些相似,生得都很讨人喜欢,站在满树积雪下好看得跟一幅画似的。 小植坐在树根上,小心翼翼剥着青皮鸭蛋,小手虽胖却十分灵活。 忙活了好一会终于剥好,正张嘴咬过去,手上却是突然一空。 他瘪着嘴看着靠着树干吃鸭蛋的少女,带着哭腔:“阿姐……” 陈菀吃着鸭蛋,淡定道:“小孩不要吃太多鸭蛋,会长不高的。” 小植年龄小,但也不傻,他气呼呼道:“你胡说!阿娘都让我多吃鸭蛋,偏你说吃了不好。” “那还给你。” 陈菀眼睛一直盯着柳府大门,把剩了一口的鸭蛋塞到小植嘴巴里。 小植气得双脚乱蹬。 陈菀看着小植笑得合不拢嘴。在这个没有娱乐活动的世界,欺负弟弟已经成了她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笑完后,她忍不住喃喃道:“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植一下就忘了她欺负他的事,凑过来顺着她的方向看:“阿姐你这几天都在这儿看,到底在看什么?” 陈菀神秘道:“我在找大美人……” “大美人?”这超出了小植的认知范围,他歪着头一脸迷茫。 陈菀忍不住蹲下来捏住他两颊的肉。 “啊呀,阿姐你坏死了!” 说着就捧着脸跑开了,陈菀也没有去追,这里离家不算远,附近的商贩也都是熟人,谁都认识这个小鬼,丢不了。 她呵了呵冻僵的手,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府的大门。 柳家老爷虽说只是偏远县城的县令,但在这个地方了也能算的上一个土皇帝了,他的家门可不是谁都能进得的。 可惜啊,蹲守了那么些天,她连柳家有几条狗都弄明白了,却还是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站得久了,陈菀跺了跺脚。 她忍不住抱怨:“这天也太冷了吧!没有羽绒服和暖气的冬天到底要怎么熬过去啊……” 皇天不负有心人,柳府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朱漆大门突然被打开,好几个体格健壮的妇人拖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扔到了大门口。 这动静不小,惹得街上的路人纷纷侧目。 陈菀一下子不冷了赶紧随着人群过去看热闹。 等她过去时,门里走出一个披着狐皮斗篷满头珠翠的娇艳少女,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她双手揣在一个同色狐皮暖手套里,神情冷漠倨傲。 陈菀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柳家那个又蠢又坏的嫡长女,柳朝华。 不过,小说里可没说她长得这么好看。 那么相对的,刚才那个应该就是…… 她看向被两个妇人按在地上的女孩,一看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叫天生的大女主啊,她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明明灰头土脸,甚至脸上还有伤,明明瘦得皮包骨头一身粗衣,可只要她一抬头,瞬间就能把对面那个珠光宝气的官小姐秒成渣渣,让她身边所有的人都黯淡无光。 过往的路人跟她的反应也一样,虽然是这样的场景却也忍不住感慨。 “好漂亮的女孩子!” “老婆子我活了七八十年了,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 “作孽呦,这么好看的娃娃怎么被打成这样!” 机会来了,陈菀心中暗喜。 柳朝华的本意是想让柳朝雪出糗,听到这些议论她更是气炸了。她身边的侍女极懂眼色,为了讨好她忙上前趾高气昂地对着另外几个妇人道:“刘妈妈,田妈妈,三小姐偷东西手脚不干净,麻烦您二位在她身上再搜一遍可莫要遗漏了。要是找不回我们大小姐的鎏金宝石簪,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可都脱不了干系。” “是。” 两位妈妈领了命,站在柳朝雪身边把她从头到脚摸了遍,见找不出什么东西来,那两个妇人竟将她的外袍脱了下去继续搜身。 数九寒天,她本来穿得就单薄,这外衣一脱非得冻出病来,而且黄花大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对待,已经算是极大的羞辱了。更有无耻好色之徒看着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 围观群众中有不少人都看不下去,当然也包含陈菀。 陈菀看书时,对于前期柳朝雪的遭遇并没有太多心疼,因为她是女主角总能化险为夷,就算受苦也能马上报复。 如今亲眼见着,倒真是有些难受。 可是柳朝雪,不愧是我们的大女主,她没有说话,没有哭闹,眼神比冰雪还干净冷冽,完全没有反抗任由下人羞辱她。 柳朝雪太知道自己这个嫡姐的德性了,她就想看她屈服,看她痛哭流涕地向她求饶。可她偏不想如她意,柳朝华想见的模样,她半分都不会流露。 陈菀看不下去,正打算出手帮忙。可她还没来得及出手,有人却早她一步上前了。 一个身着蓝色布衣的青年上前拱手道:“柳小姐,这个柳三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您的妹妹,是柳家的小姐,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也不该让她一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脱衣搜身……”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教训我们家小姐!” 丫鬟厉声阻止,柳大小姐却是淡淡一笑:“无妨,让他继续说下去。” 青年脸皮薄,见她如此大度倒是自己有些失态了,于是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柳大小姐,小生知你丢失首饰心中着急。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事应该报官由官府出面审理,滥用私刑实在是不可取。这若是传出去,也有损你柳大小姐的名声……” 柳朝华冷笑:“公子的意思是,我管教我自家庶妹会连累我的名誉受损?” 柳朝华把这个“我”字拉了重音。 陈菀这才记起来,这个柳家大姑娘来头可是不简单的。她外祖家是赫赫有名的江北徐家,是东秦有名的世家大族。传言有说,徐家的女儿哪怕是进宫做娘娘也是够资格的。 当初柳县令凭着长相掳获了柳朝华母亲的芳心,本来是该入赘的。只是柳朝华的母亲陷入爱情无法自拔,与家族抗争非要嫁到泰安这个江南偏远小县来,家中不允,她便与家中决裂。虽然当初闹得难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都长大了,便渐渐与江东本家缓和了关系。 柳朝华能在柳府甚至整个泰安县横行霸道,仗的就是徐家的势。 有徐家这个靠山在,打打人这种事根本不会被人指责。担心她徐家的外孙女名誉受损这就是最大的笑话。 虽然后来女主开大的时候,这个徐家被连根拔起,下场惨烈,但就现在来说,徐家捏死一个升斗小民那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第3章 初遇大女主(二) 来看热闹的大部分都知道厉害,所以哪怕心里觉得她过分也不敢出头。唯独这个书生,不知道他是不知道柳朝华的身份,还是就是傻,依然一脸正义凛然地顶撞她。 “可是看柳三小姐的伤,这已经不是管教范畴了吧。国法有例,不得动用私刑,柳大小姐分明是已经对三小姐用了私刑,这已经违反了我东秦律法……” “大胆书生!”小丫鬟插着腰抢先出声维护:“你可知道你面前的是谁?” 书生不卑不亢:“不管是谁,只要是我东秦子民就该守律法。” 陈菀都想给他鼓掌了。 柳朝华终于正眼看了这书生。 还别说,虽然一身布衣,却是眉目清朗温和,身姿挺拔,生得一副好相貌。 柳朝华再跋扈也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见到年轻英俊的少年,她的语气还是缓和了不少。 她看着书生道:“可我这个妹妹她偷了我的东西,这怎么算?按东秦律是不是要受杖刑?” 书生回头,只见柳朝雪一身单衣冷得瑟瑟发抖,一张漂亮脸蛋被冻得煞白,她楚楚可怜冲书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的清白。 书生被她惊艳了一把,整个人有点愣神。 陈菀在心里狂叫:“大女主!请适当停止散发你的魅力!不要不分场合啊喂!” 柳朝华显然也看到了,更是怒从心头起。柳朝雪就凭她这张脸处处招摇,但凡是她稍微看得上的人都喜欢柳朝雪。可明明她才是最尊贵的嫡小姐。 柳朝华咬牙切齿厉声道:“给我继续搜!我柳府可没有做贼的小姐!” 得了大小姐的令,几个仆妇更加猖獗,她们把柳朝雪脱得只剩纯白的里衣。 “住手!”书生怒喝,转身对着柳朝华道:“柳大小姐,你说柳三小姐偷了你的簪子可有凭证?” 柳朝华冷笑道:“她的月例只有五两银子,可她却给她外祖五百两银子修缮蚕室,问她如何得来这银子她却闭口不谈……而此时我却丢了一对贵重簪子。这位公子,你说说,我该不该怀疑她呢?” 柳朝华一语惊醒看热闹正看得起劲的陈菀。 对了,这段应该是书里最开头的部分。此时的柳朝雪已经在暗中运作了一次即将波及泰安所有布商的活动。 几个月后泰安丝价将会暴涨,连带着丝绸价格也会变的奇高无比。然而丝价暴涨并非因为今年蚕丝产量减少,相反今年蚕丝量很大,本该缩水的价格被柳朝雪联合大商行炒高。等到各路丝绸商人高价购入时才把囤积的蚕丝放入市场,等到丝绸商反应过来时,她却已经清空了库存,溜之大吉。 这是柳朝雪的第一桶金,却是无数泰安丝绸商的噩梦。 而陈菀家里正是开布庄的。 好家伙,果然是炮灰路人甲。刚进来没多久就要被女主的筹谋波及。 “华儿!” 正在陈菀焦虑之际,清冷泠的女子声音,让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柳夫人徐捷从院里信步而来,站在柳朝华身边,她不算绝色,柳朝华显然是更像父亲。但是她那世家贵女的气度却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她脸上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陈菀却感受到了她的倨傲更甚柳朝华数倍。 柳朝华见母亲来了,也有几分心虚。毕竟母亲经常告诫她不要同那些庶弟庶妹过多计较,那是小人模样,有失身份。别人她都容得,可唯独这柳朝雪她容不得!如此低贱,却拥有她所不及的美貌,她怎么能不恨。 徐捷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她瞪了柳朝华一眼,对押着柳朝雪的妇人厉声斥责道:“你们这群刁妇,还不放手!再让我看到你们挑唆大小姐做出这等荒唐事就直接发卖了你们!” 柳夫人世家大小姐的威严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她一声斥责身边的下人纷纷跪地求饶。 柳朝华刁蛮却也惧怕母亲发火,拉着柳夫人的衣袖小声道:“母亲……女儿知错了。” 徐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一副簪子而已,丢便丢了,值得你这样?尽学得你祖母和你父亲的那股小家子气。 更何况,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在人前显威风,那只会显得你像个没教养的暴发户!哪里还有我徐家子孙的气度!” 柳朝华低头不语。 “抬起头来!”徐捷不悦:“说你两句便一副鹌鹑样子……这两天江北就要来人了,你也收敛点,别给我丢脸!” 柳朝华一听,眼睛都亮了几分:“真的吗?那世俊表哥也来吗?” 徐捷缓和了语气,道:“自然是来的,所以你给我懂点事,不要节外生枝。此番……若是你有这个福缘能得了世俊的眼,那也是你的造化。” 柳朝华闻言,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柳朝雪算什么东西,她就算再貌美比起自己外祖家的高贵出身那也是矮了好几截的。若是自己能嫁回徐家那更是前途不可限量,还跟她置气做什么。 她一扫阴霾,高高兴兴地挽着徐捷往家走。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了,便做鸟兽散。 人群散去,却只有柳朝雪一人一身单衣跪坐在雪地上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得站不起来了。 陈菀心里一酸,哪怕以后叱咤风云,可现在她也是受人欺凌的可怜女孩。 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穿得还算厚实。便走了过去把自己的披风解了披在了她身上。 “柳三小姐,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柳朝雪却只是抬头看了陈菀一眼,淡淡道:“多谢,我自己可以。” 说完便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她站直后身量比陈菀现在的身体高了一大截。 高高瘦瘦,清冷如冰雪。 她道:“姑娘可否留下名字,住址,披风我改日还你。” 陈菀摆摆手,无所谓道:“没关系,本来就不是什么新的,三小姐不用挂怀。” 柳朝雪也没有再推辞,冲她微微点头致谢便转身离开了。 陈菀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挫败感。 不过也难怪,书里的她,前期便是这副冷心冷情的模样。毕竟现在的她从未感受过半点人情温暖,又怎么会知道怎么暖别人呢! “叮咚。” “恭喜你亲爱的玩家,您的任务获取柳朝雪好感已完成,爽度提升10点。您现在的爽度为负10哦。” 就这么简单?陈菀一阵欣喜。她搓搓手准备回家,却见刚才那个仗义直言的书生还在盯着柳家的大门发呆。 陈菀摇了摇头,叹道:“又是一个被大女主迷倒的痴情男子啊……” 但是人家大女主的情缘非富则贵,最穷的也是隐世名医那种,这布衣书生肯定是也是书里的路人甲,基本没戏。 “阿姐,阿姐!” 小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着她的手,惊叫起来:“阿姐,你的手像冰块!” 他从胸口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陈菀:“阿姐,吃了暖暖。” “你哪里来的馒头?” “阿娘做的,怕你饿饿。” 陈菀心里一热,馒头还烫着,香香软软的,她也真的是饿了,三两下就吃完了一个。 “阿姐……” “嗯?” “你的手给我,我的手烫。给你热热。” 陈菀有点感动,又想逗他:“阿姐的手像冰块,小植不怕被冻坏了?” 小植昂首挺胸,大声道:“我才不怕!我是男子汉,就是要保护姐姐的!” 说着就牵起她的手,小手胖乎乎的,又热又软,陈菀又忍不住捏了捏。 “阿姐!说了不要扭我!” “好啦好啦……” 姐弟二人嬉闹着回了家。 刚到家就看到了文娇娇正在摆弄碗筷,看到陈菀和小植便道:“小植,赶紧去叫你阿爹吃饭。” 陈菀却抢道:“我去吧。” 说着就往前院去。 布庄是前店后院,一家人住在后院的三间平房里,布庄不算太大,但也有三间的铺面,平常收入也是尚可。 店里雇着两个伙计,陈佑就负责进货和理账。 陈菀到时看到他正在拨着算盘珠子算账。 “阿爹,阿娘让我叫你吃饭。” 陈佑头也没抬,道:“小菀儿啊,你们先吃,我这账还没算明白,等会儿再来吃。” 陈菀想起接下来的境况,觉得有必要提醒下陈佑。 “阿爹,现在丝绸贵吗?” 第4章 从零开始 “什么?” 陈佑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这个女儿从来只知道吃喝玩乐,可从来没关心过铺子的事。 陈菀看着铺子里叠的老高的丝绸有点犯愁,又问了一遍:“现在的丝绸进价贵吗?” “贵啊……做生意这么多年,今年是最贵的。” 被她这么一问陈佑也有点疑惑了,今年也没个天灾没个虫害,怎么就会这么贵呢? “阿爹。”陈菀趴在陈佑面前认真道:“我们现在就把丝绸卖了吧!” “好好好……”陈佑只当她小孩子胡闹,根本没放心上。 陈菀急了,大声道:“我说认真的!趁现在赶紧脱手,不然只能赔死。” 陈佑这才认真起来。 “小菀儿,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陈菀自然不能说自己看过书知道剧情,她想了想准备拿出职场中万试万灵的“听说”大法。 “阿爹,我跟你说哦,今天我在东市街听到一个养蚕的老伯伯跟人说今年的蚕丝量特别大,看来丝价要跌了。” 陈佑有点怀疑:“不能吧,县里其他的店家都在抢货,如果丝价要跌那大家抢什么!” 陈菀一脸单纯地眨巴着大眼睛,问:“他们又是听谁说丝价会涨呢?” “这……” 陈佑之前倒是没有细想,只是道听途说便跟了风,如今仔细想想倒觉得有几分可疑。 陈菀见他动摇,忙又加大火力:“阿爹,现在把丝绸卖了,您也是有的赚的吧?现在价好,想必出手也是很容易的。与其提心吊胆地等涨价,还不如现在落袋为安呢!” 陈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觉得女儿说的十分有道理。 “小菀儿说的对,爹爹也不是那个贪心的人。有的赚就行,我等下就想办法都给卖了。” “叮咚” 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系统声吓了陈菀一激灵。 “恭喜玩家您完成了隐藏任务,您的爽度值增加了十分,当前爽度为0,请玩家再接再厉哦。” “啊?什么是隐藏任务?” “这是由系统自行判定的呢……” 竟然还有意外惊喜,这下陈菀信心大增。 果然,没过多久市面上丝绸价格大跌。无数跟风的布庄损失惨重。 而陈家的布庄却因为陈菀的提醒而免遭此难,甚至因为在高位出手还小赚了一笔。 陈佑十分高兴,感慨闺女总算是懂事了,以后就算小植不接手也有人可以管店了。 陈菀自知自己是完全没有做生意能力的,这次不过是凭着对书里的记忆才帮家里解了围,但她又不好明说,只能跟陈佑打哈哈。 而且她的目标也不是赚钱,她要赚爽度离开这里,这个才是要紧。 …… 陈菀躺在院子里的发愁,过去好几天了系统也没给任务。在这儿干耗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1000点。真是令人发愁…… 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遮太阳的突然被人揭开,她一下被惊醒。 “娘?” 文娇娇手里捏着帕子,嗔怪道:“这谁家的小丫头啊?成天的睡懒觉,让你学刺绣你不学,让你学管账你也不学……你是要气死我!” “娘……我以后是要做大事的,绣花这种事我才不要学呢……” 陈菀现在看着文娇娇,越看越像自己的亲妈,有时也不由地会撒起了娇。 文娇娇把她拎起来,递给她一个酒壶。 “去东市街的沈力山家打点竹叶青酒,今天你外公和阿舅要来家里。” “让小植去……” 话音未落她就被文娇娇赶了出去。 无奈,陈菀只能提溜着酒壶去跑腿。 东市街是热闹商区,离陈菀家并不算近,一来一回少说得半个时辰。好在她并不赶时间,打完酒后便慢慢悠悠地边走边逛,心情倒也不错。 “让开,让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女子尖厉的叫喊声,连带着周围摊贩的呼声,东西翻倒的声音。 两匹健壮的白马一前一后在闹市狂奔,陈菀反应过来避开了第一匹,却没避开第二匹,被马蹄狠狠踹了一脚。 还好偏了一点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摔了一跤,擦伤了手臂与小腿,手中的酒壶也早已摔碎。 尽管如此,她也是疼得站不起来。 “啪嗒。” 一锭银子扔在了她面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昂道:“这银子赔给你,去看大夫吧。” 说完也没再理她,继续屁颠屁颠地跟在两匹马后面拿银子收拾残局。 她拾起银子,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布庄赚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赚这么多。 她听到周围同样被波及的人在议论纷纷。 “这就是江北徐家的少爷和小姐吧……派头可真足。” “这马也跟我们江南的不一样,我们这里可没那么好的马。” 有人酸溜溜道:“江北的世家大族那么多,徐家也不算很厉害吧!” “那你可有所不知,徐家是江北五大世家之一,可不是普通人能见得上的。这也就是他们徐家的小姐嫁给我们县令大人了,否则人家根本都不会来江南。” 陈菀捏紧了那锭银子,心里不是滋味。 东秦国以清江为界分江北、江南地区。虽然都是东秦国,但由于东秦建国时将都城选到了位于江北的灵都所以世家大族多迁居于江北,把平民百姓就赶到了江南地界。 江南天气温暖,风景秀丽,却没有矿产资源,百姓为了糊口便开始自己想办法行商。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江北世族,江南富商的局面。江南虽然百姓富庶,但是士农工商,江南人的地位远远低于江北人。 而且可悲的是,不仅江北人自视甚高,连江南人自己都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哪怕他们贵族闹市纵马草菅人命,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们半句,只因为他们是贵族。 看着自己染上血迹的裙子,和唉声叹气自认倒霉的路边摊贩,陈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忍着痛,拿着那锭银子又打了一壶酒,还愤愤地买了平时不舍得买的名贵点心,这才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回到家这副模样自然是把文娇娇吓了一跳,仔细问了知道是被贵人的马给踢了,她也只是心疼却没有半句责骂他们的。 文娇娇帮她的腿上小心翼翼地上药,陈菀忍不住问:“阿娘,你不生那个徐家人的气吗?他们这么欺负我。” 文娇娇手上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们是江北贵族,我们就算生他们的气又有什么用。” “可我们也是人!” 文娇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菀,突然惊恐道:“小菀儿,你是不是遇到东进党了?” 陈菀疑问:“什么是东进党?” “你不知道最好……以后要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人人平等啊,普通人也能做宰相啊之类的这种话你要离得越远越好,知道吗?” “为什么?” “哎呀,你这孩子。”文娇娇急了:“东进党是邪党,跟他们走的近的都是要抓进牢里去的!总之,听娘的话。” 陈菀欲言又止,只道:“知道了,娘亲。” 第5章 生变 文娇娇满意地离去了,她要继续为她阿爹和阿弟准备晚餐。 陈菀晾着腿,顺着椅背躺下。 这个时代的人早已经被尊卑贵贱的观念洗了脑,他们不是不敢反抗权贵,而是从来没想过反抗。他们自认低人一等,对权贵俯首帖耳,这副模样就是那些权贵最喜欢的样子。 愚昧而蠢钝。 但总有人觉醒,东进党就是现在觉醒的一小拨人。他们大部分人都是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其中领头的几个人还是贵族出身。他们看不惯这个浑浑噩噩的世道,他们提出人人皆平等,嫡庶之见也应取缔,朝廷用人应当取贤取能,而非只在贵族中世袭。 他们的观念在普通百姓眼里看来是惊世骇俗,但在权贵眼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他们世代承袭的富贵怎么能容许别人染指。 于是他们对东进党痛下杀手,并且散播他们是邪党的谣言,让普通百姓不敢信。 虽然近期势头有所改变,但现在在江南泰安这样的小地方,民众依然视他们为洪水猛兽。 陈菀没记错的话,东进党很快就会在皇帝那儿取得信任,江南一带会率先试行科举制度。无数寒门学子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借着科举青云直上。 “驾驾驾,植大侠到了,通通给我闪开!” 小植头上戴着破草帽,身上披了一条烂桌布,正骑着陈佑给他做的木马满院子疯玩。 陈菀坐起身,冲他招招手:“小植过来。” “驾驾驾……”他驾着他的木马挪到陈菀跟前,豪气冲天:“菀女侠唤我何事?” 陈菀俯身,笑问:“植大侠,咱要不要去跟先生读书去?” “不要不要……”小植头摇得像拨浪鼓。 “为什么?” “读书没用,小植要做有用的人!”喊得兴起,他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振臂一呼,十分有气势。 这个时候确实是读书无用论。 陈菀给他按下来,换了个方式:“那小植长大后想骑大马,住大房子吗?” 他认真地点点头:“想的。” “那你就要听阿姐的,去读书。读了书,才能住大房子,才能骑大马。” “那可以,小植可以读书。” 陈菀摸摸他的破草帽,欣慰道:“很好。孺子可教……玩儿去吧。” 天色昏暗,文娇娇站在门口不住地往外张望。 上个月弟弟就来信,说好今天会来家里的,可是这都日落西山了,人还没到。让她怎么不担心焦虑。 正焦急,却听到陈佑喊道:“来了来了,阿爹和阿弟来了。” 文娇娇忙迎出去,陈菀和小植也紧随其后。 只见陈佑左手提着一个大布包,右手提着一只大公鸡,笑呵呵地往家赶。他身后是一个年轻男子,身体健壮皮肤黝黑,模样倒是跟文娇娇有几分相似,看来就是陈菀的舅舅了。再后面就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男人,他皱着眉,脸上还有一道疤,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这个外公看起来凶凶的。 “阿爹……阿弟……” 文娇娇都快一年不见娘家了,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 她一哭,陈佑先急了:“娇娇,你别哭啊……你这一哭,爹和弟弟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文慧东拍了拍陈佑的肩膀,笑道:“姐夫别急,我和阿爹不会误会你的,真要欺负也得是我姐姐欺负你才对。” 文老爹却是没说话,仔细一看老头正陪着文娇娇在偷偷抹眼泪呢。 “小舅舅!” 小植跑过去抱住文慧东的大腿,他向来喜欢这个小舅,因为小舅总是又和气又大方,经常给他带果脯蜜饯和糖果吃。 陈菀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倒有些尴尬了。她硬着头皮上去喊了声“外公”和“小舅”,便再也没有话了。 文慧东一手抱着小植,一手从胸口摸出一个布包,递给陈菀,道:“小菀儿,看看喜不喜欢?” 陈菀接过,打开布包,竟是一对十分精巧的蝴蝶银发钗。 陈菀真心道,:“谢谢小舅,我很喜欢。” 文慧东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这发钗啊是在江北的时候看到的,一看到你外公就挪不动道了,非要给你买。说小丫头肯定会喜欢。哎呦……” 文老爹狠狠给了文慧东一下,怒道:“跟你外甥女说这些做什么!” 陈佑推着众人,道:“回家回家,一边吃一边说。” 文娇娇这才想起自己做的一桌子菜,忙抹了抹眼泪带着家人吃饭。 “叮咚,叮咚。” 久违的系统声终于响起。 “亲爱的玩家,系统发布最新任务,请您完成任务拯救外公、小舅,避免他们陷入冤案。” “啊?什么啊?你给我说清楚。” “原着中,您的外公和小舅即将会陷入一场冤案,请您及时查收,避免这件事。” 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区别。破系统就是这个死德行。 行吧,好歹是有新任务了,陈菀也算是有点目标。 饭桌上,听着他们的谈话陈菀才知道原来文家父子做的是镖局的镖师,常年行走在东秦国各地。巧的是这次便是受徐家的雇佣从江北瑞云到泰安来,他们徐家家大业大,出手也阔绰,又是刚好来泰安,父子二人便想也不想就接了下来。 提到徐家陈菀的好奇心就上来了,她问道:“外公,小舅,你们现在还受雇于徐家吗?” 文慧东答道:“那是自然,我们接的是全镖,来程去程可都是要护送的。” 陈菀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能中途退出吗?” “自是不能的,这些大户人家都精明的很,怕中途出了什么岔子都与我们签了契约的。若是中途退出不干那可是要罚一大笔银子呢!” 她又继续问道:“那徐家可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好?” “这个嘛……”文慧东支支吾吾。 “好个甚!” 文老爹接过话头,他本就长得严肃,一生气更是让人有点害怕。 “那个徐家的少爷小姐鼻孔都是朝天的,从没把下人当人。丫鬟小厮都是十多岁的小孩,犯点小错动辄打骂,看得都让人心疼……” “阿爹!”文慧东打断他,小心道:“虽然是在自己家,但也要注意,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被人听到了可怎么好!再说了,徐家的那个大少爷不是还挺和气的嘛……” 文老爹鼻孔里出气,粗声粗气道:“看着像个人而已,谁知道肚子有什么坏水。” 文娇娇被他吓到,忙道:“阿爹你这性子真的要改改,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可一定要谨慎些。” 文老爹看了自己的儿女一眼,半天不吭声,只是把碗里的酒一口闷完,以示自己的不爽。 没想到这个外公倒还有几分血性。 陈菀很有眼力见的给他添酒,顺便又问了一句:“那外公和舅舅现在住在柳大人家里吗?” “嗯。因为是跟着徐家少爷来的,所以跟他们家仆役一样,都住柳家的下人房。” 陈菀眼睛一转,笑眯眯道:“那外公和舅舅方不方便带我进去看看啊?” “小菀儿,别胡闹。”陈佑出言斥责:“那县令大人的府邸可不是给你闹着玩的。别给你外公和小舅找麻烦。” 文老爹倒是没说不行,他只是问道:“丫头,你去柳府做什么?” “我的斗篷借给柳家的三小姐了,我去拿回来。” 这话半真半假,谁也挑不出毛病。 “就为这?” “嗯。” 陈菀一派天真地看着文老爹,继而又笑了,道:“我也是想看看,看看大户人家长什么样,好长长见识。” 文老爹脸一沉,突然笑了:“哈哈哈哈哈,丫头想去,那咱们就去。” …… 文老爹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说了带陈菀进去,那就带她进去。 有人带着,其实进柳府倒也不难。文慧东人缘一向不错,跟门房什么的也熟识,说是自家外甥女进来帮忙拿点换洗衣物什么的也没人怀疑。 陈菀从后门进柳府,被文慧东带到了下人住的小院落里。 文慧东指着小院里那个荷花青石的影壁道,“绕过影壁,穿过小门后面就是后花园了,那里我们是去不得了。虽然你认识三小姐,但也要小心着点,毕竟是大户人家,要懂规矩。” 陈菀老老实实地点头。 她诓他们自己与三小姐熟识,他们才放心让她自己去内院,否则肯定是不会放心让她去的。 陈菀要去找柳朝雪。 她终于想明白了她外公和小舅到底是怎么陷入冤案了。 第6章 生变(二) 原着中徐家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徐世安看上了柳朝雪,想要纳她为妾。徐捷虽然不愿意让柳朝雪攀上徐家,却为了讨好外甥默认了这件事。 柳朝雪自然不会嫁给那个猪头一般的纨绔子弟。 她偷梁换柱,把下在自己饭菜里的迷情药换到了柳朝华碗里。让她误以为是她喜欢的徐世俊相约于她,进了徐世安的房间。 徐世安与柳朝华糊里糊涂过了一夜,两人醒来才觉大事不妙。可是木已成舟,只能约定好两人的婚约。 这纸婚约两人都不甚满意,于是便把怒气都撒在了柳朝雪身上。 柳朝华找了几个混混要玷污柳朝雪清白,柳朝雪凭借光环脱身。回来后在柳县令和徐世俊面前装柔弱可怜,柳县令和徐世俊出手查案,在柳朝雪的推波助澜下查到了柳朝华头上。柳朝华在铁证之下仍然嘴硬,最后徐捷出手,把罪推到了徐家在外面雇的镖师头上,并承诺为柳朝雪寻一门好亲事。这事也算是徐家的过失,徐家欠柳家的。事情就此了结。 可是被冤枉的镖师怎么样了,却无人提及。 陈菀这倒霉的路人甲体质,连带着家里亲戚也成了他们主角手底下的炮灰。 所幸,现在她提前知道了剧情走向,既然如此,那未必就不能力挽狂澜。 后花园的小门并没有人把守,陈菀顺顺利利地进了后花园,路上不时遇到几个丫鬟小厮也没人注意过她,只当是府里新来的小丫头。 陈菀暗自庆幸,原来长得平凡也是有好处的。 柳府虽不算大户,但宅子却不小。光是一个后花园就快把陈菀给绕晕了。 正在无助之际,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却出现了。 柳朝华拿着一把折扇正追着一个年轻男子,她冲男子甜甜喊道:“世俊哥哥……你等我一下嘛。” 徐世俊对这个表妹不算熟悉,但出于礼节还是对她十分有礼。 他停下脚步,温柔问道:“朝华表妹,找我何事?” 柳朝华跑得有些喘,脸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她含羞带怯地将手中折扇递给他,道:“世俊哥哥,这是名家俞十三亲手画的扇面,送给你。” 徐世俊喜欢俞十三的画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俞十三的画作流传于世的极少,扇面更是凤毛麟角。 柳朝华这礼送得他完全无法拒绝。 若是其他人送的,他定然会毫不犹豫接受再还之更重的礼。可是柳朝华的礼,他可不敢收。柳朝华什么意思他自然是清楚的,但他对她实在没有半分情意,也不可能有情意,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牵扯不清的好。 他推辞道:“朝华表妹,这扇面贵重,愚兄不能接受。” 柳朝华却是不依,她小嘴一撅,嗔道:“世俊哥哥,你跟我见外?还是看不上我这个礼物?” “并非如此……哎,表妹莫怪,这东西我真的不能收。” 徐世俊虽然笑着,但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柳朝华不傻,她怎会不明白,可是这个表哥自己从小就喜欢,不论家世不论地位,仅仅是他这个人她也是一腔真心绝无掺假的。更何况他还是徐家的长房长子,深受族人敬重,是族中小辈中的翘楚。她想嫁入徐家不假,但她想嫁的只有徐世俊,其他人她是一眼都不会多看的。尤其是那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去妓馆厮混的徐世安,真是多说几句就嫌烦。 今日好不容易赶走了他身边的小厮,想跟他好好说说话,他却这般模样。柳朝雪向来仗着容貌家世众星捧月,哪里受过这样闲气。 柳朝雪把扇子往地上一扔,有些薄怒,道:“哥哥不收那就扔了吧,反正这扇子原本就是为了哥哥寻的,你不要我也不要了。” 说罢便气鼓鼓走了。 “朝华……” 徐世俊喊不住她,叹了口气。他无奈俯身拾起扇子,珍惜地拂了拂灰尘,喃喃道:“暴殄天物了……” 陈菀看着独身一人的徐世俊,心里盘算了一番,便咬咬牙狠狠心冲了出去。 “徐公子。” 陈菀喊住他。 徐世俊回头,看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女孩。她一身鹅黄衣衫,站在一株刚刚开好的迎春花旁,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春日的阳光在她身上散着光晕,似乎是迎春花精灵现身一般。 “姑娘认识我?” 陈菀笑道:“公子不要管这个,我只问公子日落林中知谓何?” 徐世俊脸色一僵,对着陈菀又是另一番审视,半晌才道:“古田之行……姑娘竟是同道?” 陈菀只是笑,不置可否。 徐世俊是东进党一员,这件事现在还是个秘密。若是家中族老知道自己最看重的子弟竟然勾结那些贱民来反他们,定是要气晕过去。把他从族谱删除都是轻的。 “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这话问得唐突,陈菀心里也没底。谁知徐世俊温和地笑笑,直爽道:“什么忙?若是不损及我姑母家人的事,徐某定当在所不辞。” 徐世俊也不是傻子,这个在柳家突然冒出来的姑娘求他帮忙,一定是跟柳家有关。他被柳家奉为座上宾,自然也不能太吃里扒外。 “很简单,徐公子只要稍微留心下柳家三小姐便可。” 徐世俊皱眉:“三小姐?” 他与这个三小姐并没有接触,只记得的第一天来时姑母遣全家儿女来相见的时候见过一面。是个好看的女孩。 陈菀想了想,小心道:“嗯,三小姐在柳家向来……不受重视,有时缺衣少食,只盼公子能照拂一二。” 这事若是旁人肯定当她是神经病懒得理会,但是陈菀知道徐世俊不会。 徐世俊为人清正,仁慈,还带着一点被保护得很好的世家子弟的赤子之心,否则他也不会加入东进党。如今她冒充东进党一员,自然也能更让他有一层亲近之意,对于她的合理请求应当不会拒绝。 他面对不平之事自会挺身而出。陈菀相信,只要让他关注到柳朝雪,柳朝雪就不会被徐世安强纳。徐世安这个纨绔虽然恶行昭彰,但却是最听徐世俊的话的。 陈菀想的是,只要不激化柳朝华和柳朝雪的矛盾,柳朝华也不会丧心病狂地找人污她庶妹清白,那自然也就不会伤及文家父子了。 陈菀原本计划是提醒柳朝雪注意不要激怒柳朝华和徐世安,但是意外地遇到了徐世俊,她便临时改变了计划。 歪打正着,徐世俊帮忙自然比贸然提醒柳朝雪更有用些。 果不其然,徐世俊对于此事一口应下。 陈菀目的达成,自然也没必要再待在柳家冒险,刚从柳家后门溜出来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叮咚。” 脑中系统久违地响起。 “亲爱的玩家,恭喜您任务完成,爽度提升二十。您当前的爽度为二十。” 陈菀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系统又说:“同时,由于您的行为造成了主线剧情偏离度百分之一,将扣除您十个爽度!” 陈菀:“……” “温馨提示,如果剧情偏离度达到百分之三十,您将永远无法离开游戏哦……” 第7章 招惹 “二百五!你阴我!!” “玩家,我不懂您的意思。” “之前为什么不说还有剧情偏离度这种东西!这不是摆明了阴我!” “£%*_”二百五发出了几个乱码。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可以算是警告一次,这次就先不扣您爽度了。您的爽度目前依然是二十个呢。” 说完不等陈菀骂街“哔”一声就下线了。 陈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对着空气胡乱挥拳。 游戏难度又一次升级,不让改变剧情走向,那还怎么玩! ……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几天,约一旬后文老爹和文慧东来陈家告辞。 文娇娇哭得梨花带雨,实在不是不舍父亲和弟弟。陈佑也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陈菀自告奋勇送外公和舅舅一程,家里人自然是没有意见。 “小舅,你们在柳家这段时间可还好?” 她想知道柳府的剧情究竟偏离了多少。 文慧东没心没肺道:“好得很,柳府对我们这些外面雇来的人也很客气,估计是看着徐家的脸面上……我都吃胖了好几斤呢!” “那柳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比如……什么婚讯什么的?” 文慧东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道:“没有啊……”突然他眼光一聚,意味不明地看着陈菀:“小菀儿……你那次去不是为了找什么三小姐吧!” “啊?” “说,是不是看上柳家哪个公子了!” 陈菀张了张嘴,但是最终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 “哼!”半晌没说话的文老爹鼻子里出气,愤愤道:“这种人家的子弟有什么好的,听外公的,赶紧断了心思,等我回瑞云给你寻一户清白人家……” “外公!”陈菀打断他漫无边际的想法,问道:“柳家怎么了?” 文老爹本来不想说别人家的是非,但是自己的外孙女生了这样的心思,他不把话说清楚怕是没办法让她明白其中厉害。 “那个柳府好歹也是县令的府邸,却乌烟瘴气,仗势欺人,那个夫人和大小姐为了泄私愤可以把庶女做人情随便送人……对待自家人都尚且如此,如果你嫁进去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陈菀头皮一紧,赶紧问道:“庶女?哪个庶女?送谁了?” 文慧东无奈道:“还能是谁,就是你嘴里的那个三小姐。” “柳夫人做主,要把三小姐许给城里卖猪肉的吴麻子做续弦了。” “那个吴麻子连我们这样暂住的外乡人都知道是个出了名的无赖,那三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居然被这样糟践!” 陈菀的脚步一顿,又问道:“那大小姐呢?她的婚事……” 文慧东一脸迷茫:“大小姐,大小姐怎么了?没听说她要嫁人啊。” 他看着陈菀一脸呆滞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家老爹给泼的冷水让小丫头受打击了,他揉了揉陈菀的头发,尽量把声音放温柔:“小菀儿,别灰心。哪个少女不怀春,哪有少女不失恋的,女孩子总要心碎过几次才能成为真正的女人……哎呦!” 文老爹气鼓鼓地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有你这么教育外甥女的嘛!” 陈菀被文慧东的一番言论雷了一下,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剧情居然又朝着原来的方向继续了。只不过比起原着,少了中间许多环节。 原着中徐捷因为柳朝雪设计柳朝华,又因自己被柳朝雪拿捏,所以对柳朝雪的厌恶至极,于是就把她许配给了吴麻子。 可是由于自己的从中作梗,并没有发生柳朝雪和柳朝华的巨大矛盾,要知道原本徐氏是想利用她的美貌去换取更大利益的。既然没有那么大梁子为什么还是要把她嫁给吴麻子呢? 看来这个世界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会让主线剧情在一定范围内回到原有的轨迹。蝴蝶效应在这个世界里的效果并没有那么显着。既如此,只要她不要的做的太过份,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剧情偏离。 将文家父子送到城门后,寒暄了两句后陈菀便打算离开。 “姑娘留步。” 陈菀回头,只见徐世俊正站在她身后。 他一身天青色流云纱长衫,头戴青玉簪,摇着纸扇一副世家子弟的清贵模样。 他冲着陈菀笑了笑。陈菀一阵心虚,毕竟之前骗过他,而且那个粗略的谎言被识破也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徐公子我错了!” 陈菀一拱手,率先认错。 这是她的职场心得,犯错不可怕,最怕的是死不认错。 徐世俊没想到她这个反应,愣了一会儿笑道:“姑娘何错之有啊?” “我骗了你。我不是……你们那个……那个的成员。” “我知道。” 陈菀有点汗颜。 “是不是同党又有什么干系……姑娘虽然骗我,但出发点是善意那便无妨。”徐世俊声音清朗,语速也是不疾不徐让人一听就心生好感。 “公子不责怪就好。” “只是……”徐世俊叹了口气,道:“终究还是没有救三小姐脱离苦海。徐某……怕是帮了倒忙了。” 看来徐世俊也知道柳朝雪的遭遇了。只是这个世界女子婚嫁向来是由父母做主,他一个外男实在也是无能为力。 陈菀心想:“这也没什么好惭愧的,这就是人家大女主崛起的必经之路。” 嘴上却还是说道:“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徐公子不必过分自责。” 徐世俊不答,却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铜块,铜块塑成一只青鸟的模样,底下坠了一络青色的璎珞。 仔细看鸟肚子下刻着浅浅的“辛未”两字。 他低声道:“这是我的印信,姑娘或者三小姐若有需要可去城北苏记糕饼铺。那里……是我的伙伴,可以信任。” 陈菀突然觉得这铜鸟有点烫手。 这么重要的东西,徐世俊居然就这么给了她。这位徐公子这么容易相信别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陈菀想还给他,道:“徐公子……” “大哥大哥,怎么还不走啊!” 不远处的马车上徐世安探出半个身子冲着他嚷嚷道。 徐世俊冲他摆了摆手,回头对着陈菀道:“姑娘收着便是,这东西也算不得十分要紧的东西,只是能证明你是我的朋友而已……我该走了,姑娘保重。” 徐世俊对着陈菀行了个礼,便上车走了。 陈菀目送徐家的车队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准备离开。 心里有些发堵。 徐世俊真是个好人,好的没有缘由,好的让人……怪心疼的。 一想到他的结局…… “啪!” 一个耳光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陈菀懵了。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扇她耳光,而且来人并没有手下留情,一个耳光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连眼睛都直冒金星。 泥人尚且有几分土脾气,更何况陈菀的脾气算不得很好。 “啪啪!” 她反应过来后马上回了那人两耳光。 打完后她才看清那人是谁。 柳朝华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她柳大小姐打人还从来没有人敢还手的。 陈菀也有点不可置信,这柳朝华有病吧,好端端的怎么招她了? 第8章 非分之想 柳朝华捂着脸,气急败坏地吼道:“把这个贱人给我按住!” 陈菀虽不知道缘由但是她又怎么会束手就擒。她这具身体年轻有活力,加上少女的体态轻盈跑起来飞快。而柳朝华身边的丫鬟长年累月只跟在她身边伺候,连大门都很少出,哪里能是陈菀的对手。 陈菀没一会儿就把那几个多走几步就喘的俏丫鬟甩掉了。 还来不及庆幸,却只感到一阵阵后怕。 想必是刚才跟徐世俊说话被她看到误会了。这下可好,踩了这个大小姐的尾巴以后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陈菀为自己这个倒霉催的炮灰体质感到悲哀。 …… 春暖花开,清明刚过天就开始热起来了。陈植穿着新做的嫩绿色春衣,总角上绑着同色发带,斜背着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小布包,一蹦一跳地走在街上。 “小植,你慢点!” 陈菀在他后面费劲地跟着。 小植插着腰回头,小脸皱成一团,对着陈菀喊:“阿姐你快点,等下我要迟到了!先生该不喜欢我了!” “辰时才开课,你急个什么劲。以后有你哭着赖床的时候!” 小植冲她做了一个鬼脸,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陈菀拿着食盒和束修紧紧跟着他。 陈植这个学可以说是她求来的。东秦国自开国以来就被贵族把持朝政,官位可以通过世袭、举荐来继承。而平民可以务农、务工、经商,但绝无可能谋求一官半职。虽然不公,但是东秦国百姓早已平静地认命。既然不能做官那就没必要读书识字,除非是一些大商贾人家,普通百姓根本没想过送孩子去读书。读书还不如去做学徒工,好歹还能做个正经营生。 可是百姓不知道的是,很快东进党的变革就成功了。 不,应该说成功了一半。 皇帝采取东进党的建议,但却又不敢彻底激怒贵族,于是决定将江南地区成立南方直隶。江南地区所有官员将通过科举选拔,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是有学之士不论户籍,不论出身都可以考试,最后论成绩分派官职。 但是这个政策实行起来也有一定的弊端,因为江南人对读书荒废已久,所以刚开始参与科考的仍然以北方贵族为主,东进党为了抵制贵族参试花了不少心血。 不过这是后话了。 柳朝雪马上要嫁给吴麻子了,她接下去会在成亲的路上假死脱身。然后女扮男装用木新阳这个名字去私塾念书,一年后凭借自己绝对的聪明才智在第一届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 爽文女主,多少带着点聪明绝顶,和无人能及的运气。 陈菀不指望陈植明年跟柳朝雪一样中举,显然他们家这样的路人甲家庭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的天才。但是凡事比其他人早走几步,最后 总能比别人多收获一些。现在他正是启蒙的好时机,再晚了可就真无望科举了。 既然做了他的姐姐,总要为他的未来考虑着些。 私塾虽在城里,但已经算是很偏了。许是学生太少,私塾也租不起太贵的地段。 但是偏也有偏的好处。读书么,最要紧的就是清静。 “若鸿私塾。” 陈菀读着私塾匾额上的字。没有花里胡哨的字体和点缀,干干净净地写着秀雅飘逸的四个字。 大门突然开了,从门里走出来一个青衣少年。 少年冲着小植拱手道:“请问是学子陈植吗?” 小植有样学样,端起小胖手歪七扭八地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回道:“是,是陈植。” 陈菀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抬头,一见陈菀惊喜道:“是你!” 陈菀也认出他来了。 这不就是那天那个为柳朝雪鸣不平的书生嘛。 他竟然认识自己?陈菀有点不可置信。难道是之前那个陈菀与他有什么渊源? “您认得我?” 少年白净的脸红了红。 “姑娘可能不认识我,曾经与姑娘有一面之缘……” “那天柳府外?” 少年的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陈菀心里一动,没想到路人甲也有被人关注到的一天。 陈植戳了戳少年,抬头问道:“你是先生吗?” 少年笑了笑,低头温柔道:“我不是先生,我也是先生弟子。”继而对着陈菀认真地行了一个书生礼:“在下方明时,也是这家私塾的学子。先生近日感染风寒,所以命我替他暂时授课几日。” 陈菀笑道:“就算是暂时授课也算得是小植的先生了……小植,叫小先生。” “小先生,小先生……”小植一边蹦哒一边高兴地喊着。 方明时的脸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可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少年。 陈菀笑着递上束修:“我叫陈菀,还请方小先生帮忙照顾我家小植一二。” 方明时接过银子贴身放好,他牵过小植的手,另一只手拎过陈菀手里的饭盒。 “陈菀姑娘放心,既然进了若鸿私塾,作为学长我定会照顾陈植的。” 小植跟着方明时走了,还不忘回头向她挥手作别:“阿姐,下学了你要第一个来接我!” 陈菀也挥手:“知道啦,阿姐带糖葫芦来接你!” 晨曦刚好照到少年的耳朵上,隐隐地还能看出一丝血色。 陈菀失笑,脸容易红连带着耳朵也容易红,还真是年轻啊少年…… 陈菀转身回家走去,边走边觉得有些不对。方明时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些许熟悉? 忽然之间她灵光一现,脑子里炸出几个字。 “方凌竹!” 工部侍郎方明时,字凌竹,姑且可以算是男五号。此人迂腐守旧,却刚正不阿心怀苍生。在柳朝雪前期还未起势时帮助过她,也曾经对柳朝雪有过情愫。但随着柳朝雪的野心越来越大两人之间矛盾渐生,竟一度势同水火。 方明时最后的结局是在治疗水患的时候被大水冲走,尸骨无存,死时才刚二十八岁。他死后百姓自发送了好几把万民伞,也算是成全了身后之名。 有人评价他算是死得其所。但在陈菀看来所谓的身后之名其实一文不值,人死如灯灭,死后一切归于虚无,连人都不在了要那些青史留名又有什么用。 方明时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陈菀回头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私塾大门,心里无来由地一阵失落。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这阵失落究竟是为了什么。 “叮咚。” 二百五突如其来。 “亲爱的玩家,友情提示如果陷入暗恋可是会减低爽度的哦……” 陈菀恼羞成怒:“你才暗恋!你全家都暗恋!!” 二百五:“……没有就没有,干嘛这么凶!这只是本系统的温馨提示而已,希望玩家不要忘记初心,继续砥砺前行。” 陈菀:你这系统是我老板派来的吧,这么会煮鸡汤! “知道知道,他横竖都算是柳朝雪的人,我不会招惹他的!” 跟大女主抢人?她是嫌自己命长吗?她连柳朝华都得罪不起,怎么会想去招惹属于柳朝雪的人。不知道跟大女主抢男人的都没好下场吗? 第9章 得罪了大小姐 “嗯,你知道就好。” 二百五“哔”的一声下线了。 行行行,个个是大爷,我得罪不起。以后面对方明时也只能绕路而行了。 回到家中,只见铺子里一片狼藉。上好的布匹被撕得到处都是,家里的伙计脸上也带着伤。陈佑也受了伤,坐在椅子上龇牙咧嘴地让文娇娇擦着药。 陈菀忙上前问道:“阿爹,这是怎么了?” 文娇娇看到陈菀,忙把手里的活放下,拉着陈菀从头到脚看了遍,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她拉着陈菀走到一边,低声问道:“菀儿,你跟娘说实话,你到底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陈菀一头雾水:“怎么回事?我没……” 刚想说没有,一想到柳朝华那张张牙舞爪的脸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要说得罪,也只有这个大小姐了。 “阿娘,到底怎么回事?” “刚来来了一伙贼人,进来就撕了我们的布匹,砸了我们的柜子!”伙计小唐揉着胳臂哭丧着脸说道:“还让我们警告家里的姑娘,不要妄图攀龙附凤,做人该有自知之明……而且,来人还说……” “小唐!” 老伙计宝叔喝止了他,既然笑笑道:“没什么好话,菀丫头别听他的说,你小姑娘家家的别管这些事情。” 陈菀急道:“而且什么?宝叔,您别瞒着我。我要知道实情才能解决。” 小唐心直口快:“他们说,这事还没完,让姑娘你最好别出门,若是被他们看到绝对不止打你一顿这么简单。” 小唐见宝叔瞪他解释道:“宝叔,这事得让姑娘知道。不然出门多危险啊!” 陈菀闻言心里一惊,她那天就怕柳朝华携私报复所以故意在外面绕了好大一圈,直到入夜了才回的家。没想到她还是神通广大地找到了她的家里,县令家的大小姐果然不可小觑。 而且看样子,她并不肯善罢甘休。折腾店里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她会整出什么样的事端来。 陈佑看她神色凝重,焦急道:“莞儿,你快跟爹说说,你到底惹了谁了。爹看看能不能找人把这事给平了。” 陈菀心里一暖,出了事没有责怪她,反而替她着急,这一家人着实是好人。 是平凡的好人。 “阿爹,你别担心。就是几个小流氓,因为之前买糕饼的时候跟他们有几句口角,他们发完火应该就会罢手了。” 陈家不过升斗小民,若是知道得罪了县令大人的千金定会寝食难安,陈菀不想让他们担心无用之事。 “真的?”陈佑不太相信。 “真的。我这样的小姑娘哪里有机会得罪什么大人物啊。” 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阿爹……” “怎么了?” “这次店里是不是损失了好多钱?” 陈佑一愣,随后笑笑道:“人没事就是万幸了,钱……没了再赚就是。左右你爹我还做得动。” 陈菀没有说话,但是她懂的算。不算损失的布匹,眼下店里的物件几乎都不能用了全都要重置。而且小唐和宝叔的医药费也要给。这大小姐一发怒,陈家直接白干半年。 她看着一屋子的伤员,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 “叮咚,叮咚。” “您有新的任务哦,请完成对于柳朝华的复仇。” 这次的任务真是深得陈菀的心。 柳朝华,你的好日子也并不长了…… …… 柳家后门,一身青灰色布衣的陈菀被领到了柳朝华面前。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脸衰气地出现在光彩照人的柳朝华面前。 柳朝华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日城门口没看仔细,就这么个玩意儿竟然会得世俊表哥青眼?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 还没等柳朝华出言嘲讽,陈菀忙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把铜鸟掏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双手奉到了柳朝华面前。 “柳大小姐,小人无知无耻,仗着曾与徐公子一面之缘竟敢生出了癞蛤蟆的心思!这段时日幸亏柳大小姐提醒才明白这个念头有多愚蠢!” “哼!”柳朝华鼻孔朝天不屑道:“就你这样的还敢肖想我表哥!你也配有这心思?” “是是是……”陈菀从善如流:“小人知错……这是小人恬不知耻从徐公子那里要来的小玩意儿,如今欲完璧归赵,还请姑娘代徐公子保管。” 柳朝华闻言怒从心中起,她几次旁敲侧击地希望徐世俊要点贴身物件徐世俊都当作没听懂忽悠过去了。 而这个贱人问表哥要东西,表哥居然真的就给了。 她瞪着陈菀的眼睛似乎要滴出血来。她一把夺过铜鸟握在手心。 正欲对着陈菀发作,陈菀却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柳大小姐您可真是菩萨心肠,竟然不怪我,我可真是上辈子积德才能遇上您这么宽宏大量的贵人!” 哭得狠了还用袖子擦了擦鼻涕水。 柳朝华被她恶心到了,一脸嫌恶地后退了好几步,连带手中的铜鸟都仿佛成了烫手山芋。 “滚滚滚!别再在我眼前碍眼!” 身边的丫鬟极有眼力介儿,她们挡在陈菀与柳朝华之间,插着腰指着陈菀道:“小姐让你滚没听见吗?还不快滚!” 陈菀作鹌鹑状,畏畏缩缩地告辞。 离开了柳朝华的院子,因为这柳宅的繁华复杂,陈菀又顺理成章地迷路了。 她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寻了一片阴凉处休息了。 不远处走来两个洒扫丫头,她们一边干活一边聊闲天。 丫头甲:“前日里那个吴麻子送聘礼来了你知道吗?” 这柳家的后院是八卦生成中心吗?每次来总有一些八卦可听。 陈菀听到了关键字忙把自己缩成一团,认真听了起来。 丫头乙:“那怎么能不知道呢……那吴麻子可真够大方的,听说他送的礼都摆满了整个前厅呢!” 丫头甲冷哼一声:“他敢不大方吗!我们家三小姐什么容貌身份,他一个卖肉的能娶到那是他的福气!” 丫头乙着急忙慌地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才松了一口气:“你还真是不要命了,要是被大小姐听到准要抽你嘴巴。” 丫头甲这时也有点后怕,她努努嘴:“这不是我们私下里说说嘛……” 丫头乙叹了口气:“这个三小姐,真是过的还不如我们呢……不到半个月就要出嫁了,府里却连嫁妆也没开始准备。到时候出嫁的时候多寒酸啊!” 丫头甲:“是啊,三小姐可真命苦……” 丫头乙:“还是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听说夫人要从我们粗使丫头里挑两个送给三小姐作陪嫁,要是选到我们可就倒了大霉了。” 丫头甲点头如捣蒜:“咱们最近可千万不要犯错。” 两个丫头走远了,陈菀却是叹了口气。 可不是倒了大霉么。那两个陪嫁丫头都被柳朝雪烧死在了新房里。 陈菀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也是因为当初看书时就对这两个丫头感到唏嘘。虽然原文中两人也是尖酸刻薄的嘴脸,完全不把柳朝雪当回事,可是见到她们被柳朝雪算计死的时候也觉得实在是冤枉。 “听够了吗?”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了陈菀一大跳。 原来头上的阴凉竟是从假山上蔓延出来的树荫,而站在假山上高高在上恍若仙子的那个人不是柳朝雪还能是谁? 第10章 再遇 陈菀有种偷讲别人坏话被抓包的窘迫。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本来怂怂的她一想到这马上挺起了腰杆,冲着柳朝雪笑了笑:“小姐误会了,我是找不到出门的路了才在这儿坐了会。我在这儿坐着,人家非要说话给我听,我也是没办法。” 柳朝雪拾级而下,站在陈菀面前。 “你……来府里作客?” 陈菀笑了:“小姐太看得起我了。我是来给大小姐赔礼道歉的,歉道完了可是这柳府实在太大,我又找不着出去的门,这才在府里逗留的。” 柳朝雪心中了然,她那个大姐什么德行她在清楚不过。 她这一笑柳朝雪心头一暖,她记起来了。 原来是她。 之前虽然匆匆一面,但是这个女孩子的样子她是记得的。刚才居高临下,她又邋里邋遢的一下子没看出来,可是这笑容实在过于明媚让她铭记于心。 “走吧,我带你出去。” 柳朝雪难得发一次善心。 陈菀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冷心冷情的大女主居然对她那么和善。 直到出了门她都有点晕乎乎的。 “柳三小姐。” 陈菀喊住她。 柳朝雪回头。 “通达之路有无数条,相信小姐不管选哪一条都会顺风顺水。若有可能,倒也不必选择最狠绝的那一条。” 柳朝雪一怔,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不合身的青灰色衣衫,梳着可笑的发髻,脸上甚至还脏兮兮的女孩。明明刻意扮丑,可一双眼睛却是那么明亮,好像能看进她的心里去。 就如她第一次见到她时候那样。 可她嘴上还是冷冷说道:“我不过就是个将要出嫁的庶女,哪有什么通达前程。姑娘还是早点回家吧。” 说罢便走,留给陈菀一个决绝的背影。 陈菀回过神来,忍不住抽了自己嘴巴好几下。 “让你多嘴,让你多嘴。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人家的事。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 离开柳府后陈菀并没有回家,而是在街上溜达了几圈,逛了胭脂铺、糖水铺,确认安全后最后拐进了苏记糕饼铺。 苏记的掌柜是个脸圆圆一脸喜气的年轻人,他见有客到赶紧迎了上来。 “这位姑娘,想买什么?我们刚刚出炉了一些荷花酥香甜酥脆,要来一点吗?” 陈菀还没进店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气,她一天没吃东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好,给我来三两。” “好嘞……” 圆脸掌柜动作麻利地包好。 “您拿好,三十文。” “嗯。”陈菀接过糕点,见左右无人从怀里摸出个物什,摊开在掌柜面前:“掌柜,这个可值三十文?” 她手中之物分明就是徐世俊交给她的那只铜鸟。 掌柜脸色一变,小心道:“姑娘玩笑了,这个可不止三十文。” 陈菀往前递了递:“掌柜不妨仔细看看。” 圆脸掌柜也没客气,他仔仔细细翻看后,又拿放大镜照了照那个刻着的“俊”字,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请随我来。” 陈菀跟着他来到了后堂。 后堂挂着一幅极大的猛虎下山图,掀开后竟然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小门来。步入小门,是个幽深的小道,绕了几个弯后竟然豁然开朗。 眼前是个不大的小院,但是布置得十分雅致。小院里的紫藤树廊下坐个三个人正在对坐饮茶,见到他们二人来到十分意外。 有个个子极高的人走得最快,他一脸狐疑:“子恒,这位姑娘是?” 圆脸掌柜叫陆恩生,字子恒。 他笑道:“这位姑娘就是伯达之前特别关照我等照顾的那个人……也是我们自己人了。” 陈菀心虚,心道:这就成你们自己人了?一个两个都这么轻信别人你们到底是怎么成功的? 嘴上却还是乖乖道:“见过几位前辈。” 后面跟上来的一个长须长者见她一个跟他孙女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人长得又颇讨人喜欢,忍不住生出一些慈爱来。 “小姑娘,来这里可是需要我等帮忙?” “并不是。” “哦?” “我今天来是给各位带个消息。”陈菀眼神清亮认真地看着那位长者道:“各位还请速速撤离此处。” “什么?” 几人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其中缘由我不方便直说,但是请各位信我。” 长者捋了捋胡须:“那姑娘认为我们何时之前撤离为好?” “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走!” 几人面面相觑,这个小姑娘虽说是许世俊的人,但也不能这就么听她的话就走了。毕竟他们几人可都是有任务在身的。 陆恩生:“姑娘,你总得说出一个原因吧。” 陈菀皱了皱眉,道:“近日州府的人应当会来泰安抓拿东进党,我虽不确定时间,但早些走总是好的。” “此话当真?” 陈菀深深行了一个礼:“请诸位,务必信我。” …… 三月三,上巳日。 泰安是鱼米之乡,又善经营所以百姓富庶且爱凑热闹。到了个节日便喜欢热闹一番。 到了上巳日,人人簪花插柳,家家门庭前摆着小祭坛,不用劳作的人纷纷穿着新衣去白鹭河边郊游踏春。 虽然都是郊游,但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也不会跟普通百姓挤在一处。白鹭河畔景色最好的地方有一处庄园,名叫白露为霜。此处归泰安最具盛名的才女白晔所有,也是她一手打造的世外桃源。非名人雅士不得入内,甚至连端茶倒水的伺候的人都是要识字的。真真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雅居。若有人能拥有白露为霜的邀请函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晌午过后,白露为霜的客人便陆陆续续来了。 穿过一片小桃林就是一栋竹楼,竹楼没有窗四面漏风,若是刮风下雨那肯定是凄凄惨惨,所幸今日阳光灿烂,还有一丝微风,这天气在竹楼上对着山水风景吟诗作对,品茗对弈那是再风雅不过的事了。 白晔很喜欢这种感觉,她凭栏而坐望着白鹭河的美景,十分惬意。 “小姐。”侍女进来禀告:“柳大小姐到了。” 白晔面容一喜,忙起身迎客。 柳朝华母家出身高贵,父亲又是本县县令,她自己也有些才华,自然是白露为霜的座上宾。 柳朝华的身影刚一出现在小楼,白晔便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可算是把你盼来了,你再不来我可要让寒卿打马去寻你了。” 柳朝华掩袖一笑,她今日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还簪了自家种的稀有的海棠,当真是独一无二。 见她来了在座雅士纷纷起身打招呼,颇有些众星捧月之感,这让柳朝华十分受用。 白晔拉柳朝华入座,瞧见她腰上配着一个别致的铜鸟,这倒是与她这一身华服不太相配,可她特意带着,定有非凡的意义。 白晔心思活络便笑着问道:“姐姐这个铜鸟儿倒是别致,可从前却没见你佩过这样的饰品,这是北边来的新鲜物件儿?” 柳朝华低头一笑,回道:“东西是北边来的不错,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是我大表哥赠我的小东西,我瞧着有趣,就带着玩儿。” 旁边一女子惊呼:“你大表哥,岂不就是瑞云徐家的大公子?” 白晔一下便明白了她的用心,这是显摆来了啊。 第11章 花朝节 当下便接话道:“原来竟是徐公子所赠。姐姐真是好福气,徐公子这样的人物当然也得姐姐这样的天之骄女堪匹配了。” 柳朝华脸一红作势便要打她:“你这张嘴就惯会胡说八道的……这只是个小物件而已,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可别到处说嘴。” 白晔笑笑自然是顺着她说。 几个贵女坐成一圈开始玩叶子牌,风雅之人自然是不会拿银钱作赌,她们赌的是诗。每局开始以前都会抽一个字,输了的人要以这个字作一句诗。难度不大,大家也刚好尽兴。 游戏过了几旬,大家都输了几回,这次轮到了柳朝华。 这次的题是“风”。 柳朝华微微一思忖,抬头望着随风而起的轻纱,一会儿道:“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沉。”注1 “好!”话音刚落便有人喝彩:“柳姑娘真不愧是我们泰安明珠,这句诗实在是妙啊!” 周围人啧啧称赞。 白晔摇着蒲扇笑而不语。 柳朝华这句诗抄的是前朝一个小诗人的,因为名气不显所以知之甚少,这群人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懒得戳破,却也不想违心吹捧。 得了众人称赞的柳朝华像只傲气十足的孔雀,施施然坐下享受这一刻的众星捧月。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注2 不知是谁幽幽念了一首诗,众人皆愣住了。显然柳朝华刚才念的那句诗就是出自这首诗,既已成诗想必就不可能是她即兴而作,这已然是作弊了。 柳朝华忽地站起环顾四周狠狠道:“是谁!给本小姐站出来!” 角落处站出来一个月白衣衫眉清目秀的少年,少年拱手道:“此诗出自前朝女道士鱼蕙兰,此人碍于女子的身份所以声名不显。想不到柳小姐也读过她的诗,小姐真是博览群书。” 他面色如常落落大方,全然没有讽刺之意。仿佛真的在夸奖她读书读得多。 柳朝华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自己有错在先不好发作。 这种被人气得说不出话的感觉似曾相识,连那张脸也越看越觉得熟悉…… 竟然是他! 上次在柳府门口他就因为柳朝雪给了自己难堪,这次又当众拂了她的面子。此人简直可恶至极! “好了好了,别讨论诗文了,平日里读的还不够多吗?过节还来说这个……”白晔见场面僵持便出来打圆场:“我让厨房做了一些应节的小点心,大家一起尝尝。” 随即给了侍女一个眼色,她心领神会马上便去吩咐小厨房了。 没一会儿几个妙龄女子身着统一的桃粉色衣裙端着点心便过来上点心。 来到柳朝华眼前时,她本就又羞又恼,一见来人突然勃然大怒。 她抢过侍女手里的瓷盘,狠狠摔了,指着侍女怒道:“居然是你!”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跟着我!上次放过你,你居然还敢走到我跟前来,等下回去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全家!” 柳朝华本就生的气度不凡,她发怒时更是让人有些害怕。在座的家世皆不如她,一时之间整个小楼鸦雀无声,气氛静得可怕。 陈菀此时缓缓抬头,冲着柳朝华明媚一笑,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形状。 “柳大小姐,好巧啊!小女子做个兼职也能遇到你,我们可真是缘分不浅啊。” “陈菀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方明时惊讶道。 陈菀看到他才真是愣了一会儿,在这里见到方明时还真是意外。 陈菀冲他无奈一笑,真没想到还能遇上熟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柳朝华冷笑一声:“你俩竟是一伙的?真是蛇鼠一窝。” 方明时哪能听到这样的话,他皱眉道:“柳大小姐,不要胡言乱语污人家姑娘清誉。” 方明时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凌竹兄,这个柳大小姐得罪不起的,你就让她说两句,她解气了也就罢了……” 柳大小姐才不会善罢甘休,她盯着陈菀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陈菀迎着她的目光浑然不觉她的怒气,还是笑得阳光灿烂,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柳大小姐,没想到您居然还记得我啊!真的好荣幸哦……” 她没皮没脸的样子让柳朝华更生气了。 没想到她还继续大声说:“上次从你家离开后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见到您了呢……太好了,上次我把徐公子送我的铜鸟交给你的时候忘了跟你说了,虽然那个铜鸟是徐大公子的,但挂着的那个流苏是我的,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还给我!” 柳朝华的脸刹那之间变得通红,她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些贵女的窃窃私语。她没想到今天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丢脸。愤怒让她失了理智,她想唤丫鬟收拾陈菀,可是小竹楼的规矩是丫鬟小厮一律不准入内,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她又不能自降身份跟她动手,只能跟她秋后算账。 她准备甩手离开,没想到陈菀仿佛失了智一般竟来拉扯她。 她抓着柳朝华的袖子,恳切道:“大小姐别走啊,我知道你嫉妒我得了徐公子青眼肯定不会放过我,但是那个流苏是我外祖母留给我娘,我娘再留给我的。我实在是不能没有那个流苏啊!” “你住口!” “啪!” 柳朝华被她激怒已经丧失了理智,她回过身狠狠抽了陈菀一个耳光。这记耳光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陈菀嘴里竟吐了一大口血。 这一口血吓到了整个小楼的文人。他们哪里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 “这……怎么打人啊!” “就是啊,大小姐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啊……” “别说了别说了,到时候我们怕是都要遭殃。” “陈菀姑娘!” 方明时想都没想跑到了陈菀身边,陈菀借着势倒在了他怀里。 “这是把人打晕了啊!” 有人出来指责她:“柳大小姐,你也太过分了。这位姑娘也不是你的奴仆,怎可随意打骂?” “我……我……”柳朝华也没想到,她虽然生气,可她力气哪里有这么大?能把人扇晕? 白晔见势不妙,忙拉着柳朝华就走。现在局势混乱,柳朝华不能再留这里了,否则真出了事她也承担不起。 刚要离开,却见小竹门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浑身银甲,头盔后却坠着一缕红缨的官兵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 这群人身上的银甲闪得人眼睛发晕,一群文人被吓的魂不附体。 有人小声道:“雪……雪衣卫?” 注1,注2:出自唐代诗人鱼玄机的冬夜寄温飞卿 第12章 花朝节(二) 白晔听到了,眼皮跳个不停。她今天是倒了什么血霉,意外一个接一个,甚至还招惹到了传说中的阎罗军雪衣卫。 江南守军雪衣卫,名字听起来仙气十足,可却是东秦国家喻户晓的铁血军队。 这支军队是因为冷血残酷而出的名,落入他们手里的人不管有罪没罪都会没了半条命,所以得了一个诨号叫阎罗军。这阎罗军横行江南,办事无须经过州府,简直可以称作是无法无天。 江南雪衣卫,一身银甲,浑身雪白,唯有那帽子上那一簇红缨,仿佛是茫茫雪地里的一道血痕。 虽然也犯怵但这个地方是自己的她也不得不去面对。 白晔对着领头的雪衣卫道:“不知雪衣卫到此有何贵干?” 那人面色冷峻并没有理她,径直绕过她站在柳朝华面前冷冷道:“柳朝华,你殴打良民,触犯了我东秦律法,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柳朝华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她倨傲道:“你们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因为我打了那个布庄的丫头一巴掌雪衣卫竟然要来拿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晔其实也不信,这件事看起来就很荒谬。且不说为何雪衣卫要管这样的小事,而且这事刚一发生他们就闯进来了,好像就是提前准备好的。为了维护这个来帮工的小丫头?难道这个丫头是什么大官的私生女? 她上前挡在柳朝华前面笑了笑道:“各位官爷,不是我不相信各位。可毕竟柳小姐是我请来的贵客,我不能任由她被人带走。各位若是公干可否出示下公文或者能证明各位身份之物。” 为首那人虽然凶,但也不是蛮不讲理,他拿出一块腰牌递给白晔。 “雪衣卫李敏之,姑娘若有疑问竟可去衙门去问。” 腰牌上雕着官纹,背面刻着“李敏之”三个字。私刻官纹是死罪,谁也不会拿这个闹着玩。 白晔恭恭敬敬地归还了腰牌。这回,她也没辙了。 眼看着雪衣卫要来抓她了,柳朝华急了,她瞪着白晔狠狠道:“白晔!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带走!我是来赴你的约的,你不能不管我!” 听到这话白晔也生气了,她沉下脸,冷淡道:“柳朝华,我好心好意请你来玩,你毁了我的宴席我不跟你计较。可你不该倒打一耙。人是你自己打的,不是我白晔求你打的。现在这个姑娘人还晕着不知道有无大碍,你倒想把责任推给我?” 雪衣卫懒得再看小女儿斗嘴,来了一个银甲兵上来就扭了柳朝华的胳膊就要把她带走。 “白晔!”柳朝华歇斯底里喊她。 白晔摇着手中蒲扇,冷淡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跟着官爷走吧,这样还能留一点颜面。否则才真的失了你柳大小姐的气度!” “你······” 柳大小姐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拖走了。 雪衣卫来去如风,虽然人走了但是留下来的人也早已没了玩乐的闲情雅兴,都纷纷告辞了。 这也正合了白晔的意,出了这样的事她也早已无心宴客。 方明时打横抱起陈菀也准备告辞,白晔忙拦住他:“ 凌竹留步······这位姑娘需要看大夫,你不如让她留下,我已经着人去请城中的大夫,很快就会来了。” 谁知方明时却道:“白姑娘好意我明白,不过这位姑娘与我熟识,我知道她的情况。她的病一向由她自家的大夫医治,所以还是回家的好。” “既是如此,那就不耽误这位姑娘医治了。”白晔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方明时,道:“这是这位姑娘的报酬和医药费,若是不够凌竹可随时向我来取。这事说来也有我的责任。” 方明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下了。 方明时抱着陈菀走了一段路,直到白露为霜的小竹楼彻底消失在眼帘。 “陈菀姑娘,方某可以将你放下了吗?着实是有些抱不动了······” 怀里的人眼皮动了动,懒洋洋道:“我这累了一天刚睡着呢!小先生,你这体力不行啊,需要锻炼了。” “姑娘说的是,方某回去一定勤加锻炼。” “那你放我下来吧,再待一会儿你怕是要把我摔了。” 方明时如蒙大赦。 陈菀落了地,这才道:“刚才还真是多谢了,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方明时笑了笑,他笑起来尤其温柔,犹如清风拂面,又如冬日暖阳。 陈菀看得有些呆了。 “虽然与姑娘相识不久,但姑娘的性情我也是知道一点的。姑娘今日尤其反常,似乎就是想激怒柳朝华······” 陈菀点点头:“嗯。” 陈菀慢慢向前走,方明时跟了上去。 “柳朝华也是被你气急了,否则她怎么会被你家传家宝是一络流苏这样荒谬的话给激怒呢。” “嗯。” “而且······你的血好像有股糖稀味。” 陈菀笑了,这个方明时倒不是什么死读书的迂腐书生,他观察入微,心细如尘,还有急智,看书时对他的刻板印象如今倒是改了不少。 原着中的故事进程与现在有些出入,原着花朝节时徐世俊还在泰安,柳朝华为了在他面前表现特地带他来了白露为霜。当然过程也是被狠狠打脸出糗。虽然徐世俊不在,但是陈菀知道她定会来,刚好遇上白露为霜招工便来了。 两人默默走了许久,陈菀突然开口问道:“小先生,你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倒是把方明时问懵了,为什么帮她?这好像就是下意识的事。 还没回答,陈菀又问:“你不觉得我很坏吗?污蔑无辜的人进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这样的我值得你帮吗?” 方明时想了想,认真道:“污蔑确实不算君子所为······但姑娘受的那一巴掌确实也是不虚的,也算不得全然是污蔑。只是姑娘为何如此设计柳朝华,方某实在是不解。柳大小姐的确有不少毛病,可那也不至于让她入狱获刑。方某不相信姑娘是如此不分轻重的人,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原由。” 陈菀没有隐瞒,告诉了他原委,只是隐去了东进党的事。 “原来如此······”方明时有些担忧:“可那雪衣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这样对她会不会过于······” “她不会出事的。”陈菀笃定道:“她家势大,即便是雪衣卫也要忌惮的,不会过分为难她。等柳县令去捞人估计就放出来了。” “在下不太明白,姑娘把徐公子的东西交给柳小姐不就可以了嘛,她从此不会为难你和你的家人,为何还要招惹她?你不怕她出来后变本加厉?” 陈菀叹了口气,有些话她本不打算说,可是对方是方明时,不知为何她就忍不住想一吐为快。 “方公子,我从未招惹过柳小姐,可她却伤了我父亲和店中的伙计,还损了我家中财物。我难道只要她放过我就对她感恩戴德吗?” 方明时没想过她竟有此一问,也没想过她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争,这是常识。这个丫头初生牛犊竟敢与官家小姐争公平,胆子太大。可他…… “可是,等她出来后你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她······啊!有人扮花神!” 陈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忙岔开了话题,她甩开方明时奔向了主街上的游行队伍。 柳朝华经此一遭,只要不是大傻子应该都猜的出来自己倾慕的表哥是东进党的事了。她也该明白陈菀知道的事是可以置她表哥于死地的,如果不想害死她表哥,她就不会再来招惹陈菀。 上巳日泰安都会举办游行活动,由十二个女子扮十二花神坐着花车游行,一路上花神撒下鲜花以示祝福。 本来以为今日是赶不上这个热闹了,没想到竟然意外遇上了。 陈菀挤进人群,方明时忙跟着她,要是晚一步就看不到人影了。 满城花雨,陈菀被这样的浪漫冲击到了,她忍不住伸手接花瓣,心里快乐地不自觉蹦跶了起来。 “叮咚,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您的任务已完成,爽度提升了50点,当前爽度为70.请继续努力哦!” 陈菀听到这个声音更加快乐了。 她随着人群跟着花神跑了一路,直到游行结束才恋恋不舍。此时已经夕阳西下了,转头发现方明时居然还在她身后。 夕阳的光晕落在他的脸上,成了一道好看的光影。少年眼中清澈的光落在她的心里,痒痒的,酸酸的。 “小先生,你还没走?” 第13章 故事终于要开始了 方明时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总要护送姑娘回家的。” 原来如此。方明时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陈菀接受了他的好意,走在他身边。 华灯初上,街边的小贩也在摊边支起了花灯,整条街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满街花灯,白天撒的花瓣都还落在地上,节日的气氛依然浓厚。陈菀的心情很好,她看到街边有卖香囊的,十分精致可爱便买了一个。 “喏,送给你。”,她把香囊递给方明时。 方明时有点意外。 “算是今日的谢礼,今日若是没有你想必我也难脱身。” 方明时犹豫了下,却还是接下了。只是神色有些不对。 陈菀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继续道:“以后别叫我陈菀姑娘了,叫我陈菀,或者跟我家人一样叫我菀儿。” “……好。” 华灯之下,两人的脸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 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把柳朝华在上巳日在竹楼里发生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一时之间整个泰安县都知道了柳朝华不仅腹内空空,沽名钓誉还出手打人甚至被雪衣卫抓走了。 这个事却是陈菀意料之外的。 过了几日陈菀照例申时二刻出门接小植放学,在私塾前的街上她看到有买小植爱吃的米花糖便停下买上一些,想待会儿让他高兴高兴。 刚想付钱却见一双纤纤细手替她递上银子。 “柳三小姐!” 陈菀实在是意外,柳朝雪竟然来找她。 柳朝雪冲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柳朝雪陪着陈菀去私塾,时辰尚早,陈菀便走得有些慢。 她突然道: “柳朝华被她母亲送回我们寿水老家了。” “啊?”陈菀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 “她这次丢了大脸,徐氏自然不会再让她留在这儿。” 陈菀有些心虚,问道:“她······没事吧?” 柳朝雪一脸无所谓,淡淡笑道:”她能有什么事。柳县令虽然生气可有她母亲护着,只是回老家待个一两年而已。不过这大小姐的威风是没得耍了。” 在她描述中她的家人似乎都是那么陌生疏远。 陈菀知道,以柳朝华的身份应当是不会有事的,所以她才送了她那个假的铜鸟。柳朝华得了徐世俊的东西定会戴着招摇过市,如今江南传统势力正在大力打击东进党肯定会盯上柳朝华。凭着他们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行事作风抓柳朝华是迟早的事,只不过不能明目张胆,需要一个合理合法的由头。既如此,陈菀就给他们一个由头。 被雪衣卫抓走过对她这样一个闺秀来说是一件大丑事,她也不会再有脸待在泰安县了。陈菀只想还自己家人一个清净和给她一个教训,倒也没想真的要她性命。 “我知道,这事是你办的。” 陈菀心里一惊,她转头看着柳朝雪,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柳三小姐,你这话我听不懂。” 柳朝雪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眼神里全是居高临下的戏谑。 明明那么美的一张脸,却让陈菀觉得窒息。 陈菀心里狠狠道:太开挂了大女主!什么事都逃不开她的法眼! 柳朝雪冷冰冰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你有些小聪明,但我想提醒你,别自作聪明地去招惹不该惹的人。” 陈菀没有及时应答,她不明白为什么柳朝雪要跟她说这些。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可能是为了柳朝华打抱不平。 说话间就到了“若鸿私塾”的门口,还没下学,柳朝雪竟然陪她等着。 她这样美貌的女子站着自然是引来无数侧目。 陈菀压力山大。 “柳小姐的提醒我知道了,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个?” “只是觉得难得见到一个有趣的人,不想你折得太快而已。” 陈菀:“……” “三日后我就要嫁人了……” 这个重要的时间点终于要来了吗! 陈菀干巴巴地说道:“那……那祝你新婚快乐。” 柳朝雪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阿姐!” 小植从私塾里出来,甩着小短腿高兴地跑过来抱住陈菀的大腿,也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阿姐,这是给我带的吗!”小植盯着米花糖高兴道。 “嗯。是这个柳姐姐买给你吃的。快谢谢姐姐。” “谢谢漂亮姐姐!” 小植眼里只有吃的,谢过后就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陈菀也吃了一个,出于礼貌她也给柳朝雪递了一个。 柳朝雪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接了。她塞进嘴里皱了皱眉,道:“甜腻腻的,难吃。” 陈菀却是笑了:“生活本就够苦了,吃点甜的缓一缓。” 柳朝雪对这种幼稚的话毫无感觉,只是道:“陈菀,我走了……有缘再见吧。” “嗯。”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陈菀低声道:“柳朝雪,你的精彩人生这就要开始了……” …… 柳朝雪出嫁的事惊动了全城百姓。陈菀知道剧情自然是不奇怪,但是其他人却是吃瓜吃到饱了。整整半个月,街头巷尾全是关于她的言论。 倒也不怪这些个老百姓,县令之女下嫁卖肉的商户,已经够丢份了。出嫁之时还十分寒酸,坐着一抬四人抬的小轿,嫁妆也没几抬,都不如普通人家的女儿。 这本来就引得众人议论纷纷,谁知第二天传来消息说那个卖肉的吴麻子家竟然遭到山贼洗劫,一家人全部遭难。 那伙山贼甚至还放火烧了整座宅子,好好的喜事变成了丧事,让人好不唏嘘。 有人说是因为柳朝雪命硬,所以刚进门就克死了吴麻子一家。也有的说是吴麻子平时缺斤少两缺了德这才有了报应,只是连累了新娘子。还有说这柳县令家中定是流年不利,前段日子大小姐刚出事,这会儿三小姐又出事了。众说纷纭,一时之间柳县令一家都顶在了风口浪尖上。 剧情发展完全跟原着一样,柳朝雪为了逃出生天趁着酒宴迷晕了吴家所有人,再给自己的陪嫁丫鬟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宅子。之后她编出了山贼这个流言自己在城内散播,本来最近就有一伙流寇作乱,没有人会怀疑这个说法。 只是吴家人无辜,还有那个替死的丫鬟也是无辜。 陈菀本以为柳朝雪对自己几次释放善意应该有所改变,没想到故事还是如此发展。 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以为还真以为能靠一己之力改变女主。 叹息之后,她穿上了之前就让文娇娇给她做的一套适合运动的简装。现在她每日送小植上学都要求这个小子跟自己一起跑步过去。 小植一开始叫苦连天,现在也已经适应了。 本来她还要求陈佑文娇娇还有小唐宝叔一起,无奈这几人实在喊不动。陈菀只好带着他们打八段锦,现在这四人也是天天早晨练上一段时间,十分规律。 她要自己和家人都有一副强壮的好身体。 如果没有记错,很快整个江南就都要陷入一场始料未及又来势汹汹的瘟疫了。 第14章 南阳城 虽然系统并没有提示,但是总要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健康。 今日照旧陪着小植跑步到了私塾门口,到了后陈菀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特制的小面巾给陈植戴上,道:“好好上课,还有包里的牛乳记得课间要喝掉。” 小植蹦蹦跳跳就往私塾走,浮躁地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阿姐真啰嗦。” 陈菀骂道:“臭小子,真是不知道好赖!” “菀儿。” 方明时刚好来上课,许久不见他倒是没怎么变,陈菀一见他心情就很好。 “小先生,好久不见啊!” 方明时温和一笑:“近日我替先生的好友去合县讲学,今日刚回来。” “那真是巧了。对了……”陈菀从包里拿出一个多余的面巾递给他:“近日常有疫症,小先生出门的时候记得把这面巾戴上。虽然不一定能完全隔绝,但总比没有强。” 方明时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上课的时辰到了,我先告辞了。” 陈菀笑着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两人自从上次上巳节后说话随意了不少,陈菀也是把他真心当作可以信赖的朋友。 他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书里面目模糊的男五号了,他是活生生在她生命里存在的人。 刚回到家门口就见文娇娇没头苍蝇似的冲了出来。 “阿娘?” “菀儿!”文娇娇像是看到了救星,她拉着陈菀一脸焦急道:“南阳封城了!你阿爹还没出来呢!” “什么?南阳怎么会封城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看文娇娇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陈菀只好搀着她回去,她宽慰道:“阿娘,你在家急也没用,阿爹是前日出发去的南阳府未必就进城了,或许在他进城之前就封城了呢。你先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先回家,让宝叔去打探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吗?”文娇娇六神无主。 陈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听女儿这么一说,她也冷静了一些。是啊,着急又有什么用,哪怕真的留在南阳府了总要想办法的,丈夫不在这个家她要撑着啊。 等了半天,天都黑了宝叔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情况不太妙。” 陈菀的心一沉,只听宝叔继续说道:“听说南阳府里起了瘟疫了,人传人速度极快,半个城的人都染上了!知府大人控制不了了只能封了城。现在南阳城是只许进不许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文娇娇闻言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晕了过去。 陈植看到文娇娇倒下,不由地嚎啕大哭:“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一家子人全乱了套,陈菀措手不及。 “宝叔,快帮我请个郎中。” “小植别哭了,帮我把阿娘扶到床上去。” “小唐哥,你帮我把店关一下,近期我们不营业了。” 废了好大劲才把文娇娇搬到床上,所幸郎中诊断后并无大碍,不过是惊讶过度,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送走了郎中,哄睡了小植,陈菀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一口气了。 封城这件事是迟早的事,先从南阳城开始,再是整个州府都陆陆续续封了。所以陈菀早就在家备了一些吃食和日用品,就算遇上封城也是不怕的。 她以为自己做了万全准备可以避开这场祸事,可是谁能料到陈佑竟然出了意外。 虽然只做了她几个月的爹,陈菀也没办法做到不管他的死活啊。 …… 南阳城里如今是空空荡荡,恍若一座死城。路上行人寥寥,都是来去匆匆不会再在街上逗留。 偶尔有些送葬队伍行走也没有繁琐的仪式,只是简单地将人送到城中的集中焚烧处草草了事。 草长莺飞的时节,地上落着一层层厚厚的花瓣和不知摞了多少层的纸币,凄美荒凉中带着几分鬼气森森。 陈菀背着行囊出现在南阳城门口时确实也被眼前之景吓到了。 书中对于瘟疫的描述虽然可怕但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她紧紧抓着身上的布包,不知该怎么迈开脚下的步子。真要是踏进去了就不知道是什么境况了,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个问题。 “陈菀啊陈菀,你是不是真的把这游戏当现实了!竟然巴巴赶来救你那个便宜爹!” 嘴上这么念叨着,但是却还是进了城。 陈佑来南阳是为了相看一批新制的轻云纱,应该是在城东的淮记布庄。可惜如今的城里行人寥寥连问路都费劲,更何况陈菀还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路痴。转了半天没找到淮记的地方,甚至连吃饭喝水的地方都难寻。 临近端午了,天气异常闷热,她走不动了便寻了街边一处还没来得及收的茶棚歇歇脚。 实在没办法,她准备守株待兔。等到巡逻衙役经过时就跟着他们,不管能不能找到陈佑总能去府衙寻人帮忙。 等了半天可算是等到了巡逻的府兵,府兵见她一个小丫头一片孝心也不忍心拒绝,反正巡逻也是顺路,便让她跟着带她去淮记。 “大哥,请问一下。那个如果是外来人没有住所的一般都被安置在哪里啊?” “外来人?”衙役漫不经心道:“若是没有染病的估计都在几家客栈里,若是染病的那就都在土地庙了。” “土地庙?”陈菀惊呼。 那不就是让他们等死吗? “就在城北,安康街那里。”衙役想了想又道:“小姑娘,如果真的找不到你爹,那个地方我劝你也是不要去的好……” “怎么了?” 另一个衙役长叹一口气:“哎,那个地方现在除了抬尸人,谁也不敢去啊……” 陈菀闻言难过得透不过气来,她半晌没说话。 “小姑娘,吓到了吧……”他尽量放缓了语气想跟她说笑,可言语间还是会透露出一丝疲惫和绝望:“如今的南阳早就被人放弃了,上头都不管了。你说你一个小姑娘还非要闯进来……” “不会的。” “什么?” 她的声音小,衙役没听见。 她笃定道:“不会被放弃的。这场瘟疫会好的,大家都会被医好的。” 两个衙役都笑了,应道:“说的对,一定都会好的。” 这在他们听来不过就是一句吉祥话,但是绝望久了,听到几句好话也是好的。好像是不见天日的地方偶尔照进一缕微光,尽管转瞬即逝,却也聊胜于无。 说话间就到了淮记,与两人告辞后,陈菀就敲门希望里面有人应答。 半晌还是没人开门。想必已经是空屋一座了,那陈佑也不可能在这里了。陈菀只好准备去城中收容外客的客栈里找找看。 谁知天色骤然一变,一场倾盆大雨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陈菀虽然有伞可也架不住这么大的雨,她只能自认倒霉,想着即是大雨应该来的快去得也快,可等了一会儿,这个雨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陈菀无计可施只能推了推淮记的门,想撞撞运气。 没想到竟然推开了。 也是,如今这光景人还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要紧的。 淮记是个不大的作坊,院子里全是竹子做的架子,和一些还有一些颜料的水缸。 陈菀走进堂屋,有几张八仙桌和长凳,想来是供伙计吃饭的。再里面好像还有房间,可陈菀也不敢往里去了。 第15章 南阳城(二) 她把几张八仙桌拼一拼,打算就这么对付一晚。还好现在已是初夏,这么睡觉也不会冻着。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黑的格外早,陈菀吃了包裹里带的干粮就着包裹就沉沉睡去了。 半夜,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她。陈菀不敢睁眼,她死死闭着眼睛,头上都沁出了一层汗。 心里默念着:“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那贼人摸索了好一会儿。 “砰。” 一声巨响,像是人摔倒的声音。陈菀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却见桌旁倒着一个瘦弱的少女。 “女孩子?” 那人听到声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来。 随即又低下头去,只听她声如蚊蝇:“对……对不起,我……我……只是太饿了。” “你是怎么摔倒的?” “饿……站……站不稳。” 原来是个饿过头的小姑娘,陈菀忙扶她起来。 “你怎么会没饭吃呢?” “家里的粮吃完了,城里没有店铺卖粮了……也没有糕饼铺子了……” 原来如此,她递过去一个烧饼,小姑娘一把夺过狼吞虎咽了起来。 看她缓过来了,陈菀才坐在她身边道:“我叫陈菀,来城里寻人的。遇上大雨才在这里借住一晚。你呢?” 姑娘有点畏畏缩缩,却还是小声回道:“我……我叫傅妙兰,这里是我家。” 短短几个字,让陈菀震惊了两次。 傅妙兰不就是原着里那个恶毒女配嘛,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她! 原着中的她阴暗扭曲,又像打不死的小强,最后竟然用尽手段爬上了龙床成了宫中贵人。她一直视柳朝雪为眼中钉肉中刺,宁可自损一千也要损她八百。是陈菀看书时最无法理解的人之一。 “这是你家?” 这就是陈菀震惊的第二件事了。这人在自己家怎么还一副做贼的样子,明明她才是入侵者。 傅妙兰点了点头。 “那……还有烛火吗?” “有的。只是没有吃的东西了,其他的东西都还有。” “那我们去取一点来,黑灯瞎火的,容易摔跤。” “嗯。”傅妙兰乖乖点头。 她领陈菀去了后宅,后宅好好几间闲置的房间,东西都是齐全的。 傅妙兰弱弱道:“你可以住这里。” “可以吗?”陈菀欢喜道:“我初来南阳正愁没有住处呢。” “嗯。”傅妙兰点点头,小声道:“我一个人住,害怕。” “你家人呢?” “……都……都被拉走了。” 陈菀当然知道这个拉走了意味着什么。傅妙兰身世也是凄苦的,她全家都在这场瘟疫中丧了命,这都是原着中有过交代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患得患失,性情古怪偏执。在有了权力之后更是变态到让人胆寒。 但是现在,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可怜又胆小的小姑娘而已。 陈菀在房里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她一开门就见傅妙兰在洒扫院子。这才看清,这个院子虽然冷清陈旧但却收拾的很干净,想必都是傅妙兰打理得当的缘故。 傅妙兰抬头冲着陈菀腼腆一笑,又继续扫院子。 这一眼陈菀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样子,傅妙兰长着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朱唇皓齿,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又可爱。 “傅姑娘。”陈菀唤她。 “嗯?” “我们吃早饭吧。” 傅妙兰本想拒绝,但实在拒绝不了早饭两个字的诱惑。 陈菀拿出包袱里最后两个烧饼,递了一个给她,道:“傅姑娘,家里有热水吗?我们就着水吃能吃得更饱些。” 傅妙兰撕下一小块饼,把大的那部分还给陈菀,弱弱道:“陈姑娘,我不用吃这么多的,一点点就够了。” “就一个饼再省又能吃几天?” 傅妙兰一脸愁容,甚至把那一小块都推回来了。 陈菀被她的小心翼翼的模样给逗笑了,她把饼塞她嘴里,笑道:“吃吧吃吧,吃饱了我们才能想办法。相信我,我们不会饿死的。” 傅妙兰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嘴巴里满满的像个小仓鼠,一边吃一边看着陈菀点头。 陈菀吃好饭就出门了,她现在不仅要找陈佑,还得想办法弄点吃的来。不然她和傅妙兰都得饿肚子。 街上依旧是那副光景,陈菀接连找了好几个客栈都没有陈佑的踪迹,不免有点泄气。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往最差的情况想。 晃荡了一圈,陈菀拎着找到的一点食物回了淮记。 刚进门就被一个暗器直击脑门,陈菀吃疼捂着脑袋忙骂道:“哪个王八蛋偷袭我!” 傅妙兰急急忙忙跑出来,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她弱声弱气地教育他:“豆子,不可以随便打人。这个姐姐……也是住这里的。” 小男孩拿着弹弓,一脸防备地看着陈菀。 陈菀气还没消,粗声粗气地问道:“哪来的小孩?” 傅妙兰来查看陈菀的伤势解释道:“豆子家就在这里附近的,家里……没人了。” 原来也是个可怜小孩,陈菀哪里还有脸跟他生气。 她把拿回来的东西递给傅妙兰,道:“这里有一点面粉,和一点糖,还有盐巴,还有几根蔫头巴脑的小青菜。东西不多,但凑合一顿应该可以了。我明日再去寻点。” 傅妙兰一脸欣喜,由衷地夸奖道:“陈菀姑娘你好厉害,我一直就找不到卖东西的店铺,你刚来就找到了!” 陈菀一脸无奈:“今年本就是丰年,家家户户肯定都有余粮。如今的南阳城几乎空了一半,粮食定是够的,仔细找找就有了。” “所以这是?” “偷来的!”豆子一脸鄙夷地抢白。 陈菀怒了:“什么叫偷!我放了银两的好吧,若是有人回来定能看到,若是没人……”她的声音弱了下去。 不问自取视为偷,好像也没说错。 但是这个时候不用些非常手段就只能等着饿死,陈菀懒得跟小孩解释这个事情。世上之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东西是我拿的,与你无关。”陈菀对着傅妙兰道:“先吃了再说,以后有事算我的。” 傅妙兰感激地看了陈菀一眼,拿着东西便去了厨房。 豆子似乎对陈菀敌意很重,一直没有给她好脸色。 陈菀招了招手,他不肯过来。那陈菀便过去。 “小孩,你叫豆子啊。” “是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豆子翻了个白眼。 “真不可爱。”陈菀也翻了个白眼:“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他可比你讨人喜欢多了……” 豆子叉着腰,有点生气。 虽然跟陈植差不多大,但是却是比陈植瘦弱多了。眼神中的防备和悲伤也是陈植没有的。 一想到他的身世陈菀忍不住心软了起来,她摸了摸他的头,替他觉得难过。 豆子却很反感,一下子就推开了她。 “你干嘛!你这女的,是不是也想欺负我和兰姐姐!” “你们,经常被欺负?” 第16章 乱局 “哼!等我长大一些,我一定要把欺负兰姐姐的人都打趴下!” 看来傅妙兰和豆子两个孤儿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怪不得明明是在她自己家中她却还是畏畏缩缩。 “嘿,你想什么呢!” 豆子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看她回神又给了她一个白眼。 “你好像很喜欢你妙兰姐姐?” “那是自然,妙兰姐姐心地善良长得又好看,谁不喜欢她。” “心地善良?”陈菀一想她在书中的形象忍不住质疑。 “哼!”豆子叉着腰对着陈菀做了个鬼脸:“她不善良怎么会收留你!” 这个倒还真是。 陈菀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看了看还在厨房忙碌的傅妙兰,实在没有办法把她跟那个蛇蝎美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 南阳城,土地庙。 小小一座土地庙如今是被挤的满满当当的。病情轻的躺在大殿里,病情重的躺在外面的地上,反正都是将死之人,又有谁在乎他们躺得舒服不舒服。 前日有人帮忙搭了一个棚子总算是可以挡挡雨。 柳朝雪躺在大殿里,有些绝望地看着那座硕大的神像。 起初她只以为自己是得了风寒,喝点热水熬几天就好了。谁知道越来越严重,再去看郎中已经晚了,直接就被人拖来了这个土地庙里等死了。 如今她浑身无力,时常高烧。因为勉强还能起身,这才被留在大殿里。 神佛若是有灵,为何不睁眼看看你的信徒如今受的苦楚? 她好不容易逃出柳家来到这南阳城,难不成就要这样悄无声息的病死?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三声铃响,整个土地庙尚能起身走路的人的都迫不及待地起来,踉踉跄跄往门口走。 这是饭来了。 如今的土地庙一天只能供上一餐,而且人多饭少,到了最后能不能吃上都不一定。 柳朝雪也努力挣扎着起来,她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要争取到吃的东西。 待她赶到时已经排了长队,她排在最末,安心等着。 快要轮到她时竟听到前面起了争执。 派饭的是个蒙着面巾的中年男人,他瞪着眼,粗声粗气地骂着一个老妇人,那妇人面色萎黄,被他骂得泪水涟涟,看着十分可怜。 “你家孙儿起不来就饿着!我这里没有帮着拿饭的规矩!” 老太太哭丧着脸:“您就行行好吧……” 男子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别挡着路。后面的先上来,别傻杵着!” 有人看不过去,小声嘀咕道:“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人家一老一少的,为何不能照顾着点。” “是啊,怪可怜的。” 眼前四周纷纷议论,派饭的男子面色涨红,似是恼怒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一时之间竟僵住了。 柳朝雪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各位真有善心,那不如把自己领来的吃食送与那小孙子如何?” 柳朝雪冷冷开口,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语速平缓,因为没力气所以声音细弱,更是添了几分阴阳怪气,一时之间竟震得所有人不敢开口。 有几个甚至缩了缩脖子生怕被柳朝雪盯上。 今日的餐食是一个炊饼,一碗飘着几片叶子的薄粥。 柳朝雪领了东西便坐回自己的卧铺,慢慢吃了起来。她并不是不饿,而是她知道慢慢吃更能吃饱。 正吃着,有人来到她跟前。 “小兄弟。” 原来是刚才那个派饭的男子。她如今作男子打扮,又灰头土脸的,任谁也看不出她原来的面目来。 “刚才多谢你了。” 这个男子刚才看着挺凶,现在倒温和了下来。 柳朝雪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道:“不用放在心上,这也是为了我自己早点领到饭。” “哎。”男子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让大家都吃饱饭,可这也是没办法,这里这么多病人,总要紧着还能活下来的人。” “大哥,我明白的。” 柳朝雪在这里待了几日了,怎么会看不明白。府衙是不想管了已经染病的人了,把他们堆在一处就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院子外的棚子是这个男子和几个好心人一起搭的,每日的吃食也是他们想办法弄来的。若不是他们几个人,说不定自己也已经死了。 然而尽管是他们也没办法顾全所有人,所以只能顾着还有力气站起来排队的。若人人都是那老太,那大家就抱着一起等死好了。 男子笑了笑,欣慰道:“赶紧好起来,等你好了还能帮帮我。” 柳朝雪不置可否。 等她好了,她可未必有这样的无私的善心。 初夏的日头极好,吃饱了她便想晒晒太阳。她从前府里一个善心的老妈妈告诉过她,穷人家里人生了病,若没钱医治那便去晒日头,也能好上许多。 土地庙周围虽然戒严,但是散散步还是可以的。 附近行人断绝,只有几个官兵在巡逻驻守,防止有病人越过这里去。 柳朝雪靠着墙根晒了一会儿太阳,不知道是自己头晕眼花还是怎样,竟见一白衣男子从远处行来。 他与官兵言语了一会儿,竟然往土地庙来了。 这会子,来土地庙的都是被官兵放在板车里推进来的。怎么会有人好端端的走进这个鬼地方? 男子走近她,低头看着她。 “病人?” 柳朝雪点点头。 这个男子一身质地上好的白色月笼纱,这个时节穿正好。他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可就看着这双眼睛柳朝雪便觉得这人一定是生得极好的。 他的眼睛算不得很大,形状却十分流畅好看。他的眼神里好像有光在照着她。那光里是温柔,是慈悲,是她从没见过的。 “可否让在下把把脉?” 柳朝雪鬼使神差地把手递了过去,白衣男子握住她的手腕,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药香味,淡淡的,有几分清凉之感,柳朝雪很喜欢。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柳朝雪忍不住问:“很棘手吗?” 白衣人摇了摇头。 那看来还有救。她正放下心来,却听他道:“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 “能医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放开了她的手。 “能。” 很久很久之后,柳朝雪都觉得这个字是她听过最动听的字。 卿雁安就这样在这土地庙住了下来。 他是药仙谷来的,是有当代医仙之名的卿旋最得意的弟子。他的到来好像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希望,原本病恹恹等死的人也开始挣扎起来争相去喝他煎的汤药。 柳朝雪自然也是信任他的,可是喝了几天药却没什么起色。 但她明白,医者也不是神仙,对待从未见过的病症总是需要时间探究的。她这么想,可是有人却按耐不住了。 柳朝雪喝完了药,正在打盹,却听到一阵哭闹。 “你这个庸医,你到底给我孙儿喝了什么东西啊!天杀的啊……我的乖乖!” 她被吵醒后来到院里,只见那个要给孙儿插队打饭的老太正揪着卿雁安的衣襟,一下一下地捶打着他,口水都要喷到卿雁安脸上了。 听她说的话,似乎是她的孙儿喝了药之后就死了。 卿雁安手里还拿着一壶煎好的药,他双手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这老太太推来搡去的。 好几次滚烫的药都快洒到了他身上。 卿雁安想解释什么,却被发了疯的老太太一下推倒在地。 第17章 卿神医 “这是在做什么!” 她本不想多事,可是见到卿雁安倒地,一身白衣被污得不像话,她一时竟怒不可遏,不由自主地就冲了上去。 她护在卿雁安身前,冲着发疯的老太太厉声道:“你那孙子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奄奄一息了,要不是这些日子你拿自己的口粮使劲塞给他他早就断气了。” 老太太哪能听得进她的话,哭天抢地地在地上打滚,指着卿雁安直骂庸医。 “你再发疯试试?”柳朝雪冷着脸盯着她狠狠道:“你若是心疼你那孙子你就跟着他去,别在这里妨碍我看病!几次三番在这里闹事,别人容你我可容不得你!” 老太太见她出头便把矛头对准她,冲上去就去捶打她。 “你们这群人就知道欺负我们老弱啊……就是你!要不是你拦着我为我的乖乖要吃的他也不会这么早走……” 哭着哭着就跪了下来,对着天上哭喊:“乖乖啊,你要是有灵就把这些欺负你和奶奶的人都带走吧!” 柳朝雪冷笑一声:“让他认准点,找我一人即可。” 她不再理会这个刁老太,过去帮卿雁安整理碎掉的药罐和满地的药渣。 “这些药,贵吗?” 柳朝雪知道这里的药都是卿雁安自己带来的,他不仅是义诊还自己往里面搭药材。 卿雁安淡淡道:“药材并不贵,只是太浪费了。” 卿雁安话不多,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疏远,冷淡。 柳朝雪帮他收拾完,直白道:“不过,这药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用。” 卿雁安丝毫不介意她对他医术的质疑,回道:“这药性温和,起效是不快……不是没有快的药,只是怕药性太猛对人有所损伤,所以不敢擅用。” 柳朝雪思索了片刻,道:“那药,我来喝。” 卿雁安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有些讶异,向她解释道:“是药三分毒,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试药可不是玩笑的事。” “我知道。” 卿雁安对这个姑娘是有些肃然起敬了,他跟随药仙行医多年,对于活人试药一事所有人都是闻之色变,更是从未有人主动提出愿意以身试药的。 柳朝雪看他一副被感动到的样子觉得好笑,她才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来普渡众生,只是她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等这个不知道几斤几两的医仙弟子慢慢磨药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与其如此不如拼一拼,就算是死了也好过这样每日煎熬。 “虽然姑娘愿意以身试药对我配药有莫大的帮助,但是……还请姑娘三思,若姑娘认真考虑后仍愿意试药,那卿某也定会小心医治,不会胡乱用药。” “姑娘?”柳朝雪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自己被他诊过脉,若他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那也无愧于庸医那两个字。 “以后先生不要叫我姑娘了……我现在叫木新阳,先生叫我新阳即可。” …… 陈菀在南阳城待了快半个月了,她已经找遍了城中的客栈,可以确定陈佑就在土地庙了。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治风寒的药,这些药对于这个疫症初期是有效的。若陈佑感染了这个药对他也是有益处的,可是这个土地庙只准进不许出,一旦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救人归救人,她可没想把自己折进去。 “菀菀姐姐……” 陈菀低头,只见前天刚来的小丫头芙蓉正拉着她的裙子。 “怎么了?” “饿……饿了。”芙蓉才三四岁,家里人都染了病被拉去了土地庙。 这段时日,傅妙兰陆陆续续收留了五个家里无人照顾的小孩。虽然是忙忙碌碌人却是比之前精神了很多。这也给陈菀增加了不少的压力,她不仅要找陈佑还要找更多的食物来养活家里八口人。所幸家里不是女人就是小孩,所需的吃食倒也不算太多。 她摸了摸芙蓉的细细碎碎的头发,道:“芙蓉乖,姐姐这就让你兰姐姐做饭。你先跟小朋友玩会儿。” “嗯。” 芙蓉还算听话,便自己去玩了。 傅妙兰听到陈菀的声音急忙赶了过来,她一脸笑意迫不及待地拉着陈菀道:“菀儿,我听说城里来了神医,大家都有救了!” 卿雁安来了? 陈菀也是一脸欣喜,她虽早知道这场瘟疫会被卿雁安所解,但是身处其中不免难熬,如今总算是把他盼来了。 “太好了,南阳之困总算是能解了。” “是啊,据说神医已经制出了可以治疗瘟疫的方子,已经治好了一些人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这下陈菀心里也有底了。 她将手里的吃食交给了傅妙兰,道:“小兰,接下去的日子我可能就没办法再照顾你们了······这里的东西应该够你们吃几天的,接下去疫情缓解想必也会有店家开门营业了······” 傅妙兰水盈盈的眼睛一脸无可思议地盯着陈菀:“你要走?” 被她这一盯陈菀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负心汉,她有些心虚。 “你也知道的,我来这里就是来找我阿爹的,他如今应该是在土地庙,我不能任由他一个人在那里受罪。” “可是那里······” 傅妙兰欲言又止,陈菀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坚定道:“这段日子谢谢你的收留,很高兴认识你。”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这段时日与她相处,陈菀越来越觉得这个傅妙兰只是与书里那个同名同姓而已,这个善良又心软的小姑娘怎会是那个害人不眨眼的恶毒女配呢? 傅妙兰虽然舍不得陈菀但也决定尊重她的决定,当夜她做了饼,还拿肉干炒了菜,这已经算是十分丰盛了。 第二日,陈菀一大早便离开了淮记赶往了土地庙。 她如果所料不错,卿雁安应该是在土地庙里,柳朝雪应该也跟他一起。毕竟原着里就是他们俩人共同携手突破各个难关,最终解决了瘟疫的问题。只要跟着他们俩个就算是进了剧情主线了,在主线里应该就能安全。 这也是她敢去土地庙的原因。 到了警戒线,官兵随意盘问了她几句就放她进去了,毕竟他们只管控制里面的人不要出来,外面的人要进去是不必管的。更何况最近由于那个卿神医已经治好了不少人,只要是经过卿神医认可痊愈的人也是可以放行的。 陈菀一进庙便看到了一个白衣男子在一大堆病人中间忙碌,尽管周围是一片破败,可他依然像是阳春白雪。虽只是见到他的背影,却依然能想象到他是何等的姿容绝世。 真不愧是我们大女主柳朝雪心里永远的白月光,果然是姿容不凡。 卿雁安身边还跟着一个瘦瘦的男子,跟着他忙进忙出,帮着他煎药送药。仔细看了看,这不就是柳朝雪嘛! 果然是到了主线剧情了,陈菀一阵欣喜。 第18章 最后期限 “菀儿?” 陈菀听到了陈佑的声音,她四下张望。终于找到了陈佑。 他跟几个男子一起推着车进来,看起来身体倒是无恙。 这一瞬间,陈菀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眼泪,可是眼泪就是不知不觉流了满面。 看到她,陈佑慌了神。忙跑过来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菀儿快说怎么回事啊?你也病了吗?” “别光哭啊……哎呀,你这是要急死阿爹啊!” 陈菀发泄完了,破涕为笑。 “怎么哭哭笑笑的?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阿爹。”看他着急,陈菀终于止住了自己的眼泪,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 父女终于重逢,两人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陈菀从他口中得知,原来陈佑进城后什么都没做就遇到了封城,他虽然不曾染病但是见那些病人凄苦便同几个同样好心的人一起帮忙照顾土地庙里没人管的病人。 “多亏了你之前让阿爹锻炼身体,这才让我这段时间都安然无恙。” 这段时间他时常想起陈菀的话,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女儿似乎是太聪明了点。每次她都像是开了天眼一样,总是能带着家里人避开祸事。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菀听到他平安无事心里也放心了,道:“我自然是来找阿爹你的,找遍了全城都不见你还以为你也……” 陈佑得知她一个小姑娘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南阳,还闯进这么个危险的地方来忍不住心里愧疚,却又觉得暖心。 “哎……你不该来啊。这里全是病人万一过了病气给你可怎么好……你跟阿爹走,这里的守卫跟我有几分交情,我让他们帮帮忙……” “陈大叔?” 只见穿着男装的柳朝雪站在陈佑身后唤他。陈佑见到是她,马上又眉开眼笑起来。他拉着陈菀的手将她介绍给柳朝雪。 “新阳小兄弟,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闺女。你说她一个小丫头,竟然胆大包天孤身一人来寻我!”虽然说的是埋怨的话,可是眼里心里都是自豪:“这一路上得吃了多少苦……你说我好端端的,来找我做甚!” 柳朝雪看向陈菀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是在跟她说:“我们又见面了。” 嘴上却老老实实道:“在下木新阳,老是听陈叔念叨,今日可总算见到真人了。” 陈菀也乖乖回礼,当作是初次见面。 三人中只有陈佑满心欢喜。木新阳这个小伙子他倒是十分中意,自从上次他派饭时跟病人起了冲突被木新阳解围后,他便开始留意这个小伙子。 仔细观察后发现这个小伙子可是真不错,模样就不必说了,整个南阳府都找不出比他周正的了,性子虽然冷淡些但是人却很机灵。聊了几句只知道他无父无母,自己一人在南阳求学。虽然身世可怜了些,但只要聪明上进,哪里会没有好日子。之前看他生病还觉得可惜了,谁知人家肯豁出去让卿神医试药,居然成了土地庙里第一个痊愈的人。 这下可把陈佑乐坏了,这天底下还有更好的女婿人选吗? 正想着怎么把人带回泰安呢,没想到闺女自己来了! 这不就是天赐奇缘么! 陈菀和柳朝雪谁也没想到陈佑已经在那里拉郎配了。 等陈佑很有眼力见的给两人独处空间后,柳朝雪才开口道:“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你了。” 陈菀嘴上应道:“是啊,是啊,没想到。” 心里却在狂喜,你没想到我可早就想到了。挣爽度的机会又来了啊!跟着主角绝对有肉吃! 原着中柳朝雪跟着卿雁安治疗瘟疫,帮着他解决药材问题,还研制出了预防瘟疫蔓延的方法。不仅成了南阳府百姓心中的活菩萨,还受到了江南总督的褒奖。卿雁安淡泊名利,直接把头功给了柳朝雪。这才让她获得直接参加科举的资格。 陈菀心里盘算着,首功自然是柳朝雪的,那她蹭个三等功倒也不是不可行。 想到这里,她马上表忠心:“柳……哦不,木小哥,我也想帮忙。可以吗?” 柳朝雪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啊……你跟我来吧……” 陈菀自然没有不依。 柳朝雪领着她来到后院的棚子里,卿雁安正站在一堆药材面前思考,他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头发也只是用发带随意束了。明明没有任何刻意的打扮却依然美好得像是散发着淡淡光华。虽然还是蒙着半张脸,但已经足够打动一个少女的心。 柳朝雪对陈菀道:“你先在此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陈菀乖乖点头。 看到柳朝雪来了他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了开来。 “外面忙完了?” “嗯。”柳朝雪来到他身边,熟练地把最后几味药放进了正在煎的药里。 “对了……刚才刘大哥带来了知府大人的命令。他说……”柳朝雪顿了顿。 “你直说,知府大人又说了什么?” 柳朝雪犹豫了片刻,道:“他说,命你五日之内制出控制疫病蔓延的方子,否则……” “不可能的事。” 卿雁安斩钉截铁地否定。 柳朝雪有些焦急,她来到他眼前盯着他认真道:“知府大人说,五日之后若还无进展……” “你要提头来见!” 陈菀在角落里听了也有点生气,这个知府也太不讲理了些。 卿雁安却依旧无动于衷,他淡然道:“杀了我,我也做不出来这个方子。” “可你明明知道那个最快的方法……” “木新阳!”卿雁安那张平淡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怒色,他喝断柳朝雪的话,道:“我说过,永远莫动那个心思。实在太不人道了!卿某行医是为救人,行了那般事,我哪里还配得上那个医字!” 柳朝雪还欲说什么,卿雁安又道:“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是还请不要再提了。那个心思曾经冒出来都是大恶,五日后若是药成那是我命不该绝,若不成那也是我的命。” 柳朝雪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 只有陈菀吃瓜吃的心里痒痒的。 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啊!她可是一句都听不懂。 明明是看过原着的,为什么就想不起来这段剧情呢?书里有这样的危机时刻吗?没有吧? 书里只说两人合力制出了控制疫病的方法,可是过程似乎是一笔带过的。 这该死的一笔带过。 看卿雁安端着药走远,陈菀才敢凑上去,她小心问道:“你们怎么吵架了?还有那个知府的命令是怎么回事?他真的会杀了卿神医吗?” “不会的。”柳朝雪看着卿雁安的背影,沉沉道:“我不会让他死的。” 废话,他当然不会死。他能活到大结局呢! “陈菀。”柳朝雪突然看向她,问道:“你刚才说,想帮忙?” 陈菀点了点头。 她突然笑了:“那就好。” 陈菀还来不及反应,脖子突然被一阵外力击打。 她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闭上眼睛前,只看到柳朝雪扔掉了手里的木棒,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第19章 生死之间 陈菀醒来的时候手脚已经被人绑上了,她头有点疼,不知是因为被柳朝雪打的还是别的原因,喉咙里又疼又痒。整个人难受的紧。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柳朝雪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她一直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惹到了这尊大神? 环视四周,看起来像个废弃的柴房,黑漆漆的,只有一扇破窗透出来一点点日光。 自己也不知道昏睡了几天,陈佑一定找疯了。 手脚被绑得很紧,根本没有给她活动的空间。 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二百五,二百五,你快出来!” “……” “二百五!我都快死了,你还不出来!” 过了许久,才听到脑子里那个欠揍的声音响起来。 它懒洋洋道:“亲爱的玩家,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我现在危在旦夕,你就没有什么金手指给我吗?” “比如什么呢?” “比如遁地术,缩小术之类的……” “亲亲,这不是仙侠小说呢,不允许出现这种反常理的东西呢。” “那你倒是想个合理的办法啊!你也不想看到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吧!小说进度还不到百分之十啊!” “……” 二百五沉默了。 好一会它才说话:“确实,像您这样穿书进度不足百分之十就遭遇不测的是很少见的……” 这应该不是在嘲笑吧? “这样吧,在我的权限内我可以送你一个复活卡。”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如果在这里死掉了,可以额外送你一次异地重生的机会。” “!!可以,可以!” 陈菀对这个复活卡十分满意。 二百五带着几分嫌弃,道:“一般很少有人会用到这个卡的,毕竟在已知全貌的情况下还能把自己弄死的人,确实也……” 陈菀:“……” 话虽然难听,但说的也倒没错。 虽然被二百五一通嫌弃,但好歹搞了张复活卡,这下她心里有底多了。 天色慢慢变暗,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吱嘎”一声,小门被推开了。 就算没有光陈菀也知道来人是谁。 “你还好吧?” 陈菀来了气,她居然还有脸问! “被人打了一闷棍,能好?” 柳朝雪轻笑了一声:“中气十足,看来是还可以。” “柳朝雪,你到底为什么关着我?” 柳朝雪向陈菀走去,黑暗中她的脚步显得尤其的响。 陈菀感觉她走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的。 “陈菀,我现在很难跟你解释这个事情。但我不是想害你,这你可以放心。” “不想害我就把我放开,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跑。” “这可不行。”柳朝雪一口否决:“放开你,你一定会跑的。” 陈菀还欲说什么,柳朝雪却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居然是米粥。 “给你送饭来了……怎么样,这下相信我不是要你的命了吧。” 相信你才有鬼! 可是陈菀是真的饿了,她一口一口地把柳朝雪送来的东西吃光了。 柳朝雪丁零当啷地把东西收拾好,道:“你乖乖的,明日我再给你送饭。” 陈菀愤怒地嘶吼:“柳朝雪!柳朝雪!” 柳朝雪眉头一皱:“差点忘了……” 她返身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往陈菀嘴里一塞。 这才放心走了。 陈菀彻底无能为力了,她连呼救都没有办法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饭里下了什么药,陈菀又一次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她身体的难受程度却是越来越甚。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整个人都剧痛无比。 该不会这就要死了吧……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吵架。好像是一男一女,又好像是两个男人。 一个在说:“……伤天害理……” 一个在说:“……木已成舟……” 头疼,头疼。不想听人吵架,她真的很需要休息。 门又被打开了,恍惚中她好像被人解了手脚上的绳子,口中的破布也被拿开。 这是得救了? 她想睁开眼睛,却一点也睁不开了。只觉得身体一轻,应该是被人抱起来了。 心里一阵放松,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 “菀菀……菀菀……” “妈!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妈!” “菀儿……菀儿……你怎么还不回家?” “……是阿娘。” “妈妈……阿娘……我想见你们!我要见你们!” 突然惊醒。 陈菀睁眼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背影。 “卿……卿神医?” 卿雁安闻言回身,他平淡而悲悯的神情第一次有了异样,那是欢喜。好像还带着几分释然? 他问道:“身体如何了?” 陈菀弱弱道:“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那便好。便好……” “神医……我是不是不会死了?” 陈菀问出了她最关切的问题。 卿雁安难得笑了笑,道:“嗯。你不会死了……肚子饿么?” 陈菀点了点头。 “那你等会儿。” 没一会儿,门被大力打开。 “菀儿!” 陈佑跌跌撞撞跑进来,他握住陈菀的手眼泪从他的脸上一颗一颗滚下来。 陈菀哪里受得了这个,忙安慰他道:“阿爹别哭了,我没事了,卿神医亲口说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佑点头如捣蒜,道:“还好你没事,不然阿爹真想杀了自己。要不是我来南阳,你也不会冒险来寻我,自然也不会染上瘟疫……” “阿爹!”陈菀打断他,疑问道:“我?染上了瘟疫?” 陈佑擦擦眼泪:“是啊!你都要把阿爹吓死了,那么多人生病,可不知怎么的就是你最严重。还好,你病的重却也好得快……还真是奇了。” 不可能,陈菀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来这里之前毫无反应,就算是来了土地庙之后染上的那也不可能突然就生病又突然就痊愈。 更何况,她是被柳朝雪算计了。她不信自己是意外染病的。 等她能起身了定要去跟她要个说法。 陈菀醒来后因为陈佑的好人缘,无数人都来探望过她,可唯独不见柳朝雪。 她终于找了个机会问陈佑:“阿爹,那个木新阳,木小哥呢?” 听她提到这个人,陈佑的神情一变。随即骂道:“这个木新阳,我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古道热肠的好人,甚至还想……哎,算我瞎了眼。” “阿爹为什么这么说?” 陈佑怒色道:“那个木新阳,竟然拿了卿神医研究的方子去府衙里抢了一等功!你说说,这是什么人啊!” 没错,小说中柳朝雪是拿了一等功,可那是卿雁安主动让的,并不是她抢的啊。 “那她现在人呢?”她还有太多的话没有问清楚。 “哼!”陈佑的拳头狠狠砸向了床沿,他不忿道:“他如今拿了府衙的赏银和功令早就不见人影了。” 既然见不到柳朝雪,那就只能找卿雁安了。 陈菀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跟他们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第20章 告罪(一) 苏醒了几日陈菀便觉得自己已无大碍,虽然体弱一些倒也是能行动自如了。在得到卿神医的肯定后陈佑便带着陈菀离开了土地庙。这地方病气太重,也不利于养病。 南阳城虽然还没解禁,但城中已经渐渐恢复了一点人气,街边也开始有些零星的商铺开了门。虽不比从前,但也已经算是缓过一口气了。 陈菀如今住在一家客栈里,不算豪华却也干净舒适。 陈佑仍是隔三岔五地往土地庙跑。陈菀劝不住他,只能作罢。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一个大疑问没有解答。 自己这病,究竟是怎么生的? 她虽然有些窝囊,但也不代表逆来顺受,连性命都可以任由他人随意摆弄。 陈菀住的客栈是临街的,推窗望出去就是挽春街。这条街本是极热闹的,如今冷落了些,但还是有好些店铺开了门,还有一些卖小玩意儿的摊贩三三两两的在街边摆摊。她甚至能听到他们的闲聊。 “林哥儿,你说这生意是比从前差远了啊……” “能全须全尾活着就不错了,如今像我们这样还能出来赚钱的已经是烧高香了。” “也是。这回啊全靠了我们知府大人,听说三江府、金阳府比我们这里还要惨呢!” “也是得亏了那个叫木新阳的小哥,要不是他献出的预防瘟疫的法子,我们这会儿哪敢出门啊。” “那小哥儿可真是了不起,听说知府赏了他十两黄金呢!” “那也是人家应得的。我们可羡慕不来。” 陈菀听到这里后面说的话便都听不进去了。 预防瘟疫的法子……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想,只是想到便让她毛骨悚然。难道在原着没有详尽描述的地方剧情可以荒唐到这个地步? …… 七月鬼月,今年的鬼月从初一开始便有人开始烧纸钱,摆祭祀。府衙为了安抚民心破例请了几个得道高人去城中几个焚尸处做了几场大法事。 日光刚断,整个南阳城就好像暂停了下来,所有门户都紧紧关闭,没有任何人敢出门。 街上除了纸钱就是香烛灰,瘆人的很。 子夜,一个白衣人却偷偷出现在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焚尸处。 他默默拿出香烛纸钱烧了起来。 “钱三、洪五……是我对你们不起,若你们有怨就来索了我的命去,我绝无二话。” 一阵阴风起,吹得纸钱漫天乱舞。似乎真的有厉鬼听到了他的话准备来索他的命。 白衣人却是面不改色,那句绝无二话似乎是发自肺腑。 “卿神医……与其对死人忏悔……不如先对活人有个交代吧……” 陈菀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她目光阴冷,死死盯着卿雁安,等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卿雁安是没想到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人敢晚上过来,一见是陈菀,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卿雁安站起身,对着陈菀深深一拜,道:“姑娘,卿某愧对于你。” 月光下,陈菀第一次见到卿雁安整张完整的脸。同她想象的一样,他生得极好,五官端正却又柔和,一双眼睛似春水一般盈盈,却又像蒙着一层水雾让人看不清,当真配得上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陈菀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缓语气:“卿神医,我……还有死去的钱三、洪五都需要你的一句解释。” “看来姑娘已经猜到了。”卿雁安一如既往地平静,他面露愧色道:“正如姑娘知道的,防疫之法是通过在你们三人身上试验才得出的……” 尽管猜到了,可是陈菀还是忍不住心寒。 “为什么!”她厉声质问他:“我们三个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为了救天下人,就可以牺牲我们?我们就不是天下人中的一个吗?” 卿雁安垂首,没有说话。 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的表情只能用痛苦来形容。 陈菀步步紧逼:“卿神医,你医者仁心,不顾自身安危出谷救人是心怀大义……这件事应当不是你的主意吧?” 陈菀见他的眼神微动,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 “错只在我一人。姑娘不要再妄加揣测了。” “好好好……”陈菀被气笑了,居然还在维护柳朝雪! 她走到卿雁安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狠狠道:“既知错,那便要认错。要认错就要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罪行。” “好,我认。” 晚风骤起,声声尖戾,如泣如诉。明明是夏日却吹得陈菀的脸生疼。吹得她几乎站不住。 “既然认,那就要听我的。” “好。” 卿雁安因为愧疚,对她说的话没有不答应的。 “首先,你写一张罪己书,不必具体言明原因,张贴到南阳所有的公示处。” “好。” “并且定在七月十五那日,于城门之下以命还命……” “……好。” 卿雁安对他们几人确实极度愧疚。虽然试验并非他本意,可是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是违背了医者本心,这让他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弥补一二,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陈菀虽然恨,可见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再咄咄逼人了。只冷淡道了句:“你最好说到。” …… 这段时日卿雁安的罪已书已经被全城的人知道了,已经是整个南阳街头巷尾最大的话题。 陈菀冷眼看着这件事发酵,这正是她要的动静。她就是要整个南阳的人都知道,就是要所有人都在猜,只有大家好奇才会讨论,才能把事情闹得最大。 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次她要玩个大的。 七月十五那日,好奇的南阳百姓都纷纷来到了城门下。等着看那个最近风口浪尖上的卿神医到来。 说起这个卿神医也真的是神秘的很。都说他来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药仙谷,是药仙的亲传弟子。刚来时大家把他奉若神明,只当他是救世主,可这救世主刚开始并不如何神通,只是拿这汤药吊着命。正当大家失望之时他又如获神助般制出药方救了不少人。没过多久又研制出了预防之法。现如今整个南阳城谁不把他当成活神仙,恨不得路过都去给他磕个头。 谁知他又在此时张贴罪己书,不说原因只说自己罪孽深重,愿以命相抵。 这个卿神医救了这么多人,怎么会罪孽深重? 人人好奇,再加上许久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便都想来看个究竟。一时之间几乎半个城的人都来了。 刚到辰时卿雁安就如约出现,他今日也是穿着一身白衣,一根同色发带束着头发,不过没戴面巾。如玉一般的俊脸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啊!没想到卿神医长得这般俊秀!” “还真是……从前只见他戴着面巾,都不知面巾下竟是这样一张脸。” 两个妙龄少女对着卿雁安的脸发出赞叹,却引来一个男人的不满。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做人还是得良善才好。” “卿神医救了整个南阳城的人,他还不良善?” “……那也是他自己说的,他罪孽深重嘛……” “哼!” 少女们给了他一记白眼继续盯着卿雁安看。 他依旧还是那副清淡从容的模样,款款而来站在城门的告示牌前面。 这是全城最大的告示栏,是南阳城最重要的信息传播之地。 第21章 告罪(二) “卿神医,您说您要告罪到底告的是什么罪,你倒是赶紧说说啊!” 那个男子刚才吃了瘪这会儿迫不及待地就开了口。 “是啊,是啊,您到底有什么罪还需要这么大动干戈?” 卿雁安面对声声质问选择沉默不语,不是他不想说,而是······ 他看向府衙对街的明雨楼,那是一家酒楼。二层靠东边的第二扇窗口有一个姑娘的身影,那个姑娘正在慢慢悠悠地饮茶。那个姑娘没有动作,所以他还什么都不能说。 陈菀一口接一口地喝茶,表面上一副自在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有多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知府大人都惊动了。他腆着大肚子满头大汗地跑出来亲自维护秩序。这刚解决了瘟疫可千万不能惹出什么暴乱来。这卿雁安真会给他惹事。 胡知府心里虽气但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这个卿雁安治好了不少人是南阳的大功臣,要不是他自己不愿意那个一等功的牌子应当是给他的。 他好声好气道:“卿神医,这日头这么大,您就别闹了。来府衙喝口茶可好?” 卿雁安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他这副模样惹得胡知府十分不快。这卿雁安他骂不得,围观百姓动不得,就把气撒到了一旁的衙役身上,他吹胡子瞪眼:“你们都是死人啊!不知道维持秩序吗?要是有百姓受伤看我不扣你们的月钱!” 看热闹的衙役这才如梦初醒:“······是!” 胡知府觉得自己反正也帮不上忙,干脆就想回去休息了,正想溜回去休息却听卿雁安开了尊口。 “知府大人······”卿雁安突然喊他:“还请您也等一下。” “我?”胡知府被点名,一脸不得已的让人搬了椅子坐在一旁看着热闹。 明雨楼里,在陈菀快要沉不住气时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柳朝雪还是作男装打扮,她一身天青色长袍,腰间束着墨色腰带,虽然戴着帽笠看不清脸,但只凭身型也能让人觉得是个俊俏的儿郎。 “陈菀。”她唤她的名字。 陈菀看着她,轻笑道:“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会任由卿雁安名声尽毁,身首异处呢·······” “你猜对了。”柳朝雪仍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菀,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卿雁安的死活······与我何干?他自己愚不可及,我也拦不住他。” “那你来这里找我做甚?” “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玩什么把戏而已。” 要不是看了原着陈菀还真会被她这副模样给骗过去了。无所不能的柳朝雪如果还有什么软肋,那肯定就是卿雁安。 陈菀笑笑,向她举了举杯,道:“既然如此, 那就坐下来一起喝茶看戏吧。” 柳朝雪面色如冰,却狠狠握了握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明明不干自己的事,明明自己可以高枕无忧。那个卿雁安如此蠢笨,他自己想不开要赎罪是他自己的事。为什么她要来管这个蠢货的闲事。 她只能说服自己,是怕卿雁安把她抖出来所以才来这里看看究竟。 柳朝雪坐下,陈菀笑眯眯地给她添了一杯茶。她刚拿起,却听到对面卿雁安说话了。 “各位,今日我要在这里说一个真相······关于我研制预防疫情的方子时······“ 柳朝雪的手指死死地捏紧了茶杯,她帽笠下的脸已经煞白。 陈菀悠悠道:“卿雁安还算是个人,做了错事愿意承认,虽然他就算认错也换不回那两个人的性命,但是至少态度还算可以。” “今天过后,怕是他也再难以药仙弟子自居了······” 陈菀字字句句都是卿雁安,柳朝雪只觉得心中钝痛难忍。那双干净温和又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希望。他如苍山尖的冰雪,圣洁又难以触摸,他这样的人不该这样受辱。 柳朝雪也不知道不知何时开始,他在自己心里竟如此重要。 “够了!”柳朝雪终于沉不住气了,她妥协了。“你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陈菀笑而不语,这回轮到柳朝雪着急了。 “你故意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就是为了引我出来?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这个嘛······”陈菀拖了长音,指了指柳朝雪腰间的布袋。 “把不该你得的东西,还回来。” 柳朝雪心头怒火冲天,没想到陈菀居然惦记她手里的一等功。不,她绝不会妥协。 楼下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句句落在她的耳中。 “说啊,怎么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就是,可别是戏耍我们的。” “对啊,那方子怎么了?该不会是有问题吧!我全家可是都喝了!” 卿雁安却没有因为这些议论有所动摇,他承受着所有质疑的目光,毅然不动。 这是他答应陈菀的,全部行为都要听她指示,不可自己轻举妄动。 他如此淡然,可是柳朝雪却坐不住了。 她喝完手中的香茶,狠狠砸了。 “陈菀……我们走着瞧。” 陈菀看着她愤然离开的身影,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柳朝雪,原来你也逃不过设定啊…… 她看向楼下。 “那方子······”柳朝雪出现在了卿雁安身边,她接过话头:“那方子其实好几个人一起研制的。其中钱三、洪五功不可没,他们为了全城百姓牺牲了自己。这个事情让卿神医愧疚万分。” “木新阳这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这钱三、洪五,这两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胡知府指着柳朝雪质问师爷,师爷自然也是不知。 胡知府恨他没用,只能继续往下听。 柳朝雪冲着一旁的胡知府一抱拳,道:“所以······我这里求知府大人,将赐予小人的一等功转与钱三和洪五。” “啊?”胡知府被这一变故弄的有点措手不及。 还好师爷反应快,他义正严辞道:“混账,这功绩又不是儿戏哪能说转就转!木新阳,有事你私下来跟知府大人说。” “不行!不能私下!” 一个年轻的汉子挤上前来,他一脸悲愤:“我兄弟好端端的一个人,一片好心去帮忙,结果人说没就没了!我还奇怪呢,壮的像牛犊子一样的人怎么就几天功夫就没了,原来是为了这个药才没的……这事不能不清不楚的解决!知府大人,你今天就得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个清楚!” 这怎么还有苦主了? 胡知府有点头疼。他只能求助卿雁安:“卿神医,你倒是开开口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卿雁安朝着胡知府行了一礼,道:“木新阳所言不虚,请知府大人把一等功还与钱三与洪五,二人虽已逝,但可惠及其家人。还有……”卿雁安顿了顿:“此番抗疫成功,除了钱三、洪五二人还有陈佑等几人也是功不可没,请大人不要辜负百姓的义举。” “……这……”胡知府有点犹豫。 毕竟这个功绩可不是随便给的,一个府一年也就几个名额,而且其中人情往来有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这一下跟批发大白菜一样给出去,那还得了。 师爷看出了他的犹豫,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老爷,这全城的百姓都看着呢……” 他点到即止,胡知府哪里还能不懂。 当初木新阳拿着预防瘟疫的方子来找他,为了拿到这个方子他才不得已送出去一个一等功,要不然他才不会拿这个出来给一个无钱无势的庶民。要知道一等功绩除了十两黄金的赏银还有免除三年赋税的奖励。连二等功都能免除一年税赋。寻常人家可能也只是稍微减轻负担,但如果是大地主或者大商贾那可是一大笔银子,谁能不眼红。往年光是这个他就能收到不少的油水,一想到这个胡知府的心就在滴血。 那个自称钱三兄弟的男子高声喊道:“知府大人,那几个大哥我也是知道的,他们没有生病却和我兄弟一起在土地庙照顾生病的百姓。要不是他们,我老爹早就没命了,那里还有命活到卿神医来的时候!” 他一出口引的旁人也纷纷应和:“对啊,对啊,我的妻儿也在那土地庙待过,都说要不是那几位大哥慷慨解囊他们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 第22章 告罪(三) “就是就是,当初官府把人扔在土地庙不管不顾,要不是人家自发帮忙早就不知道死多少人了!” “这样的人都不能拿到表彰的话那从前拿到表彰的到底有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啊?” “这么说起来······” 眼看言论越来越无法控制,胡知府忙站起来振臂一呼:“百姓们!百姓们!这事本府确实也是刚刚知情,既然是有功之人自然不会亏待他们。请各位放心!” “那干脆就今日把功绩如何定下来吧。”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要是之后再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胡知府叹了口气。 也罢也罢,就当是博个好名声了。 当即就唤来师爷拟了文书,当众盖了官印张贴公示。 钱三、洪五为一等功绩,赏赐其家人。陈佑等五人授予二等功,其中木新阳也就是柳朝雪由于自愿撤销其一等功绩所以收回他的荣誉,但是赏银可以不用退回。 告示一出所有百姓都拍手称好。一声声的知府大人英明,让胡知府稍稍有了些安慰。 胡知府在一声声的欢呼声中光荣退了场,就在老百姓以为热闹结束时却听到卿雁安开口了:“各位且慢!” 他一改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神色肃然道:“在下的话还未说完,钱三洪五的真实死因······” 突然一个女孩不知从哪里出来拎着一根大棒狠狠砸向卿雁安,卿雁安一介书生当即就晕了过去。 她一边砸一边喊道:“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我打死你!” 众人被这个变故吓得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纷纷上去拉开女孩免得她真的把卿雁安打死了。 趁乱陈菀逃了出来。 “叮咚,叮咚。” 二百五又出现了。 “恭喜您亲爱的玩家,你解锁了隐藏任务,帮助路人甲获得荣誉。您现在的爽度是一百二十点哦。看来您在这个世界已经得心应手了呢!” 陈菀第一次没有想反驳二百五的欲望。她是赢了,可是她并不觉得有多爽快。 “你为什么不让卿雁安把实情说出来?” 陈菀回头,只见柳朝雪抱着手臂冷冷看着她。她的眼神凌厉的像刀片一样,换做从前陈菀定然是会被吓到,但是今日她却没有。 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勇气,她回看她的眼睛,镇定道:“因为他还算个好大夫,若因此毁了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而让百姓不敢信他也是百姓的损失。更何况,我不觉得拿活人试药是他的主意。“ “你这次······可真让我刮目相看。”柳朝雪轻笑一声:“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 “最后一次被你掣肘。” 陈菀低头沉默片刻,忽然道:“柳朝雪,你欠我一句抱歉。” 柳朝雪没想到她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有片刻愣神。 “这很重要?”她嘴角带了一丝嘲弄,语带不屑:“你已经拿走了你想要的东西,这还不够?” “不够……”陈菀心里又酸又涩,有一种东西快要挣破她的胸腔, 她嘴唇颤抖,冲着她吼道:“你差点害死我!” 柳朝雪冷冰冰地看着她愤怒而失态的样子,半晌才道:“陈菀,人的命都是要靠自己去争的,如果你那么容易被人弄死,那也只是你自己的错……你与其期待别人的善良来保全你自己,还不如自己强大起来让别人伤不了你。” 陈菀愤怒到了极点:“你害死了钱三和洪五!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你的血是冷的吗!” 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柳朝雪平静的脸上竟有了笑意道:“你现在在质问我为何没有愧疚之心?我告诉你,钱三、洪五是为了天下人死的,还有你的命也可以说是他们两个救的。若不是他们两先试的药又怎么会让你喝下那个正好剂量的药……如果这个药制不出来不仅卿雁安会获罪,连整个南阳府……不,整个东秦国的人可能都会遭殃!” 她逼近陈菀,冰冷的双眸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这是救了你!救了卿雁安还救了全天下百姓!只用两条性命就救了千万人,我为何要愧疚!” 陈菀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救一人,还是救千万人,这个千古难题一直就是各有道理争论不休的。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也没指望自己能和柳朝雪分辨明白。 她只道:“你这个冷血的怪物!” 柳朝雪冷静回击:“你倒是个热血的废物。” “你!”陈菀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笨嘴拙舌的废物,明明是柳朝雪做了错事可自己却半句都说不过她。真是又无能又窝囊。 柳朝雪抖了抖帽笠,重新戴上。 “后会有期了……热血废物。” “我才不是!” 陈菀冲着她的背影喊,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有多可笑。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客栈走去。今日是中元节,街边有不少人都在烧祭品祭祀。劣质的纸钱烧的浓烟飘进她的眼睛里,一下把她的眼泪激了出来。 陈菀擦了擦眼泪,可不知怎么的擦也擦不完。 柳朝雪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废物。她小心翼翼地窥探因果,躲离灾难,可一味的躲避真的有用吗?主角扬起的灰尘落到她的头上就是灭顶之灾。 这次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可是下次呢? 这似乎是已经注定的命运,她注定就是主角青云之路的垫脚石。 不,不止是她,还有无数无名无姓的路人甲乙丙丁,他们面目模糊,没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所承受一切都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或者突出主角。 他们的喜怒哀乐甚至性命都不重要。他们所谓的人生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符号,是可以被作者一笔带过的灾难中的其中之一。 可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有自己的亲朋故旧,有他们自己想象过的未来。为什么可以被一笔带过?为什么不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 陈菀心里难过,心思也深只顾着自己自顾自走路,猛不丁地却被来人挡住去路。 是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老人。 “姑娘,刚才唤你姑娘似是没听见……”年轻人衣着朴素身材精壮,说话声却很温柔,这温柔带着几分不自然,想来应该平日里不是这么说话的,是怕吓着小姑娘才放柔了声音。 “啊?”陈菀有点不知所措:“找我何事?” “我是洪五的朋友,这是他的奶奶……” 原来竟是刚才那个在衙门口带头逼着胡知府当下给了功绩的男子, 男子继续道:“洪五和奶奶相依为命,平日里只靠着洪五做些零工来维持生计。洪五死后奶奶由我照应着,可我家里也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要养实在也是有心无力……”七尺男儿说到银钱却面露难色,其中多少心酸又怎能为外人道。 “还好,如今官府给了洪五一等功,这十两金子够奶奶用好几年了。再加上奶奶孤身一人用不上那个免税的好处,府衙每月给奶奶三钱银子作为赡养,总归是衣食无忧了……总之,姑娘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与奶奶特地来多谢你的……” 第23章 回家 老人家头发已然全白,走路都有些吃力,却还是认认真真地给陈菀行礼,道:“姑娘给了我孙儿一个公道,老身实在是感激不尽!” 陈菀哪敢受她这样的大礼,忙扶了起来:“奶奶您别这样,这都是应该做的。只是……你们怎么会知道是我?” 年轻人忙道:“我们原本是去找了木公子,可木公子说此事并非他的功劳,还给我们指了路,让我们来谢您。” 竟是柳朝雪。 洪奶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双手递到陈菀身前,诚恳道:“老身家中无长物,唯有这身刺绣的技艺还算过得去,不过年老眼花的也不知道这小玩意能不能入姑娘的眼……” 陈菀有些汗颜,她的本意其实就是想将柳朝雪一军,也是为自己出口气。帮钱三洪五都是顺便的,人家这样郑重其事的来道谢,倒是她不好意思了。她本欲推辞,却又怕老人家误会,便只能接了过来。 打开布包,是一方浅青色的绣帕,右下角绣着几片荷叶,荷叶下睡着一只打盹的小猫,精致又不失童趣可爱。 “谢谢奶奶,我很喜欢。”陈菀这是真心话。 她心里真的欢喜的时候笑容也是格外的灿烂,大眼睛弯弯的,像是透着光。 洪奶奶自然也能感觉到她的真心,这才放下心来。她多怕自己这一点薄礼人家看不上眼。 告别了二人,陈菀有点迷茫。 七月的日头晒得她有点晕,四周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她看着这个正在痛哭的城市整个人有些发懵。 热是真的,心跳是真的。哭声是真的,悲痛也是真的……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我是陈菀这没错。 可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我? 是那个普通家庭里成长起来的社畜陈菀,还是现在这个同样普通却意图做一番大事业的陈菀? 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我! …… 封了好几个月,南阳城终于开城了。 陈佑忙不迭地收拾着行李,一边还催促着陈菀:“菀儿,你收拾好了没有?别老是磨磨蹭蹭的……今天啊出城的人肯定多,我们要早点出门,不然啊到了晌午都出不去!” 陈菀换上了一身新的碧色衣裙,对着镜子梳好发髻,整了整发辫,起身道:“知道啦,知道啦……我还要去西街的生记去买糕点带回家去给阿娘和小植。阿爹你先去城门,我等下直接去城门口找你。” “哎!”陈佑话还没说完陈菀就跑了,他只能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那你多买点!” 陈菀一路上脚步轻快,若是南阳还有什么值得的她欢喜的,那生记的芋头饼绝对是其中之一。 没一会儿就到了生记的铺子里,她眉眼带笑对着卖饼的小哥儿道:“五斤芋头饼,麻烦帮我包严实点,要赶好长的路呢,可不能颠散了。” 小哥儿见她欢喜,也笑眯眯道:“得嘞……姑娘这是趁着开城回家吧?” “是啊,总算是可以回家了……对了,以前卖饼的不是一个奶奶吗?今天怎么不在?” 小哥儿称好了饼,麻利地包着饼,道:“姑娘说的是我祖母吧……她近日身子不爽利,便让她在家休息了。” “老人家怎么了?”这个奶奶之前见她模样讨喜经常会送她一些小点心,所以她也多问了几句。 “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她的老朋友洪奶奶前日里没了,老人家一下子没经受住打击便卧病不起了……” “原来如此。”陈菀接过包好的饼,随口道:“那让奶奶也节哀,生老病死都是天意,我们活着的人也要看开些。” 小哥儿眼中却浮现出一丝哀伤:“洪奶奶孤身一人,原以为得了官府的封赏日子会好过一些,却没想到人说没就没了……” 陈菀却是像被惊雷劈了一般:“你说的……是洪五奶奶?” “对啊,姑娘也认识洪五哥?” 陈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生记的,她只觉得自己乱极了。 她只记得小哥儿好像在说,洪奶奶身体硬朗,虽然遭受了孙儿离世的痛苦,但好在老人天性豁达乐观,这阵儿已经是缓过来了。却没想到她却因为忘了熄油灯房子着火,把自己烧死了。 小哥儿还说,洪奶奶也是没福气,这才吃上官粮人就没了…… 是吗? 真的是意外吗? 但若不是意外,真的会为了每个月三钱银子的补贴弄死一条人命吗? 陈菀不愿意往深了想,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与她无关。那个洪奶奶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这朗朗乾坤,与她有一面之缘的人如恒河沙数,若都要她来管哪里管的过来。 何况…… 她又哪有这个本事管,她不过就是个误入这个世界的小角色,平凡到不能拥有姓名。她就算想管,又哪有这个能力。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喃喃道:“陈菀啊陈菀,你最近的脑子真的是有点不对劲了……抓紧时间回自己的世界才是硬道理啊,你跟这个虚拟世界较什么劲呢!” …… 陈菀赶到城门口,陈佑早就在排队等着了。见她来了赶紧招呼她过来拿着路引出了城。 家里的境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瘟疫也不知道有没有波及到泰安?实在是让他心急如焚。 在路上陈菀一直很安静,她听人说起才得知,泰安在这场瘟疫中并没有受太多灾。虽然有地处偏远有群山阻隔的原因,但是也多亏了柳知县的当机立断,他在瘟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也就是在陈菀走后立马就封锁了县城,并命令每个村的里正严加看管禁止有外来人进泰安,这才让泰安躲过一劫。 泰安百姓现在没有不对他心悦臣服的,甚至州府里都来了人表彰柳知县。并且人人都在传南阳府的通判过了今年就七十岁了,按东秦律也到了荣休的岁数了,看来柳知县应该是升迁有望了。 陈菀有些诧异,按设定这个柳知县应该是庸碌无为的。他到死也只是泰安知县,所以柳家才会被柳朝雪报复侮辱。 难不成剧情又偏离了? 不过既然二百五没有提醒,想来也是问题不大。 回到家中,陈菀和陈佑一露面就被喜极而泣的文娇娇搂入怀中久久不愿放手。 文娇娇抱着陈菀,眼泪忍不住地往下落:“娘的好囡囡……这段日子我日日忧心,时时记挂着你们。自你走后娘亲真的后悔死了,我怎么就糊涂到会让你去那虎狼之地……娘真的怕死了,生怕你有个好歹……” 陈菀回抱她,才发现她这段时日真的消瘦了不少。心里一阵难受安慰道:“阿娘……我没事,你看我不仅好好的,还把阿爹好好的带回来了呢!对了……” 陈菀拉着陈佑的手,骄傲道:“阿爹这次被南阳府表彰了二等功呢!我们家一年都不用赋税了……” 第24章 回家(二) “真的?”文娇娇不敢相信。 陈佑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看病人可怜顺带手帮个忙。谁知道衙门这么客气,嘿嘿……” 文娇娇也是被这一重又一重的喜讯给冲的有些晕乎乎的。 没想到居然因祸得福了。 “阿娘,你们在家都好吧?” “我们倒是没遭什么罪,就是被关在家中半个月。还好你提前备下了许多粮米和干货,除了无聊些许也没什么要紧的……倒是有些人家,因为禁足家中又无粮米支撑,年轻人倒还好点,可老人家却是撑不过去。我们旁边那家卖绣品的刘生家,父母都因此过世了……” “哎……”陈佑长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在南阳见到的死伤实在太多,对于生死一事较之从前已经看淡了许多。他搂过妻子消瘦的肩膀,安慰道:“逝者已矣,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 “嗯。”文娇娇点点头,道:“铺子之前关过一阵,现在已经都正常营业了。还好有宝叔和小唐在,他俩也说多亏了之前莞儿让他们锻炼,还让他们屯粮。幸亏听了莞儿的,家里才都安然无恙……” 陈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眼神中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意味。 晚上,一家人吃完团圆饭后便早早休息了。 文娇娇给陈佑端了一杯热茶,看着他轻声道:“佑哥……你有心事?” 陈佑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她,便也直接说了:“娇娇,你觉不觉得最近咱们家的事,有点太顺了……” 文娇娇没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问道:“顺……不好吗?” “我没说不好,可是……总觉得太奇怪了。你不觉得菀儿总是能提前知道很多吗?比如之前那次全城的布庄都在囤积丝绸,只有菀儿劝我早些脱手这才让咱们家没被拖下水去……还有这次,菀儿早早的就让我们强身健体,还囤积粮食,仿佛也是早就知道会有瘟疫……” 文娇娇听了便觉得不高兴,她嗔怪道:“你这个人,也太奇怪了!从前菀儿只知道吃喝玩乐,你嫌她不思进取说以后不好找婆家。现在菀儿变聪明了,有点能耐了,你又开始怀疑这,怀疑那。她是你女儿,从小看着长大,她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她能有坏心?” “哎呀,娘子……”陈佑见她误会,忙搂着她的肩膀赔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就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尤其是我们家菀儿。我也没说她不好啊。” “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怕菀儿认识了什么大人物,会招惹祸事。” 他这么一说文娇娇倒是有些惊了。升斗小民从来都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平安顺遂就好,若有余力再发点小财便已经是极好了。谁也不想没事招惹那些大人物,毕竟这种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他们全部的身家性命。谁惹得起? 陈佑忧心忡忡:“你找个时间去跟菀儿聊一聊。” 文娇娇也觉得是要好好跟陈菀聊一聊了。 那边回家的陈菀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父母忧心的对象,还在那里考小植的功课。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为鞠养,岂敢毁伤……女……女……” 小植摇头晃脑背了半天千字文,终于卡壳了。 陈菀用书本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不求甚解,靠死记硬背自然是不行的。你要理解,懂吗?” “我知道的,方哥哥教过我的!”小植有点不满地捂着头:“阿姐你刚回家就知道教训我,哼!” “那你为什么记不住?” 小植插着腰,气鼓鼓道:“因为方哥哥只解释到这一句,下一句他没教我。” 陈菀戳了戳他的肉脸蛋,疑道:“他为什么不教你?” “方哥哥说,千字文中绝大多数的道理都是对的,可有些也不是全部都是对的。所有书里都一样,并不是全部都是对的。” 陈菀听的疑惑:“那跟你背书有什么关系?” 小植眨巴眨巴眼睛,说不出话来。 陈菀知道方明时的原话绝对不是这样的,这小子自己背不出来倒是爱找借口。 陈菀捏了捏他的脸颊,语重心长道:“小植,你要好好读书。以后照顾阿爹阿娘,带着我们陈家飞黄腾达就靠你了……” “那你呢?”小植流着口水问。 “阿姐有阿姐自己的事要做啊……对了,那个方明时还好吧?” “方哥哥……方哥哥不在私塾了。” “他去哪了?” 小植晃了晃脑袋:“不知道。他说他要去吃栗子?” “吃栗子?”陈菀没懂。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呀!”小植跺了跺脚:“我不知道啦!他说走就走了,也不管我。讨厌死了!” 陈菀敲了敲他的小脑门:“你个小没良心的,方哥哥照顾你这么久你还讨厌他,真是白白对你好了。明天交给你一个任务,一定要保证完成知不知道。” “什么呀?” “去给我问清楚,方哥哥到底去哪了?” “阿姐?”小植突然鬼头鬼脑地坏笑,道:“你这么关心方哥哥,是不是想嫁给他!” 陈菀气极,一巴掌想呼过去,却被他提前躲了过去。 他边躲还振振有词:“小虎子说了,他家阿姐也经常打听方哥哥的事……他阿姐就想嫁给他……你要是想嫁给他就要早点说……不然,不然就只能做妾了!” 陈菀气得发懵,送他去私塾几个月竟然连做妾是什么都学会了! 她当然不是为了那点儿女私情打听方明时的去处,只是有些事她想找他说说,而这个世界里她目前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他。 而且方明时以后是会中科举做官的,他有能力去做很多陈菀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没想到居然被小植误解了。 门里姐弟两人吵吵闹闹,门外的文娇娇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大事不妙,女儿居然想跟人私奔! …… 今日的氛围很是不妙。 陈菀刚送完陈植上私塾,回家便看到文娇娇正在给一个穿着一身绣紫色缠枝牡丹的大红衣衫的中年女子倒茶。 那女子珠圆玉润,眉目和善一见陈菀眼睛一亮,忙过来牵起她的手上下一通打量。 “好好好,文娘子啊……你这闺女真是生的好。身段好,模样瞧着也是讨人喜欢。” 听到有人夸她女儿,文娇娇满脸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虽然自己也觉得自己的闺女好,但也不好太过自夸,她谦虚道:“哪就有您说的这么好了……她啊,自己个主意大的很的呢。” “主意大好啊!”女子拉着陈菀的手不肯撒开,笑道:“都说女子恭顺最佳,我看也不是。人道女子要三从四德,在家便罢了,若是出了门也要事事顺从夫婿那可不得被人当软柿子捏了。有点自己的主意才好呢!” 文娇娇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女子欢喜道:“那就麻烦姐姐了,可定要帮我家菀儿留心一户好人家。我和她阿爹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就指望她能嫁一户衣食无忧,心善懂礼的人家,最好儿郎上进些,那便是极好了。” 听到这儿陈菀算是明白了,这是要给她说媒了! 第25章 催婚 没想到到了这里居然也没逃脱催婚的命运。 自己之前被家里催婚的记忆不禁涌了上来,吓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媒婆走后,陈菀忙跟文娇娇谈判。 “阿娘,我还小!” “你还小啊,人家家里的丫头十三四岁就定好人家了,等过几年到了二十岁那可是老姑娘了。” “可……我什么都不会,嫁到人家家里也会被人看不起的。” “你也知道啊……那就现在开始学。” “那嫁人可都是要嫁妆的,家里这情况能准备多少?少了可不行,我也会被婆家看不起的。”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咱家里今年不用赋税,你阿爹定能给你挣一份体面的嫁妆。” 陈菀知道文娇娇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自己在原来的世界里被催婚还能自己挣一挣,可这个世界婚姻大事根本轮不到她自己做主,若是等那个媒人说了什么好亲事来她可真是逃都逃不掉了。 然后她的命运就被系在一个不曾谋面的男人身上,仰他人鼻息,生儿育女,命好的话安安稳稳寿终正寝,命不好的话被主角打的一个喷嚏连累到爬不起来,从此再无人在意…… 陈菀从睡梦中被惊醒,她惊出了一头的汗。 她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做窝囊废做够了没!还犯懒这就是你的一辈子!从前是如此,如今还是!” 环顾了四周,陈菀心中万分感慨。这个简单温馨的房间陪伴她度过了刚来时的不适应,也在这个世界给了她一个家,一份牵挂。 但是,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 八月十三,中秋将至。 东秦国极重中秋节,但江南江北地区习俗却不尽相同。江北地区天气寒冷,到了中秋已经是有了凉意,故民间多在白日里赛纸鸢为乐,各个城池都会举办纸鸢赛季。此时贵族也好平民也罢,都会去凑个热闹,算是难得的与民同乐。 但江南不同,由于晚上天气清凉爽快,便多在夜晚时分与家人一起提灯赏月。 习俗虽不相同,但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便是家人团聚,共叙天伦。 贩夫走卒也好,王侯将相也罢,只要是家中高堂尚在的,若无实在无法抽身之事都会回家陪伴。若是路途遥远的甚至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告假回乡,因着孝道任谁也不会横加阻拦。 通往郾城的官道上,各种马车牛车驴车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连路边的茶棚都早已人满为患。 一辆毫不起眼的蓝顶马车停在了茶棚前,赶车的男子冲着车里喊道:“老爷,赶了一路了,要不喝口茶歇口气?” 里面传来一个不年轻的声音,应道:“也好。” 马车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身形消瘦,须发皆白,但精神却很好。尤其是一双眼睛,柔和慈悲却又坚定。 男子从钱袋里摸出几个铜板,双手递给茶棚老板,不疾不徐道:“麻烦老板给我们一壶清茶。” 看他穿的还算干净,老板接过铜板又问了句:“老丈,要不要来点点心?我们郾城最出名的桂花牛乳酥,刚刚出炉的酥香美味,配上清茶是最好不过的。” “也好。”男子想了想,又问:“这点心多少铜钱一份?” 老板笑了笑:“不贵,就十五文。” 男子想了想,道:“那便算了。老板,一壶清茶即可。” 老板也不介意,爽朗道:“好嘞,您稍候。” 茶棚满满当当,只有一个角落里还有两个位置,只是已经坐了两个庄稼汉。庄稼人不太讲究,凳子上桌子边都被蹭了泥点子所以才空出两个位置来。 男子倒是不怎么介意,寻了空就坐下了。 赶车的仆从也跟着他坐了下来,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了茶盏摆在了桌子上。 庄稼汉有点看不惯,出言讥讽:“老头挺讲究啊,出门还自己带茶盏。您怎么不把灶台也带上?” “大胆!你怎么跟我们家老爷说话的!”仆从闻言忙厉色出言制止。 男子却拍了下他的手,轻轻摇头,示意无妨。 他和气道:“几十年的臭毛病了,喝茶就爱用同一个盏否则容易水土不服。所幸带着也不麻烦,便就随身带着了。” 看他和气那个庄稼汉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他缓了语气问道:“老丈这是来郾城探亲?” “我本就是郾城人,此来是为中秋回家省亲。” “原来是老乡啊……那您这是从哪里来的啊?” 原来是同乡,庄稼人一下便觉得亲切了不少,说话间也不自觉地更加随意。 这时茶水已经上了,仆从给男子倒上茶水。男子拂了拂茶沫,动作流畅优雅,明明是陋室却被他坐出了雅间的气韵。 “我啊,从灵都来的。老乡,今年庄稼可还好?”男子笑问。 “您竟然是都城回来的!都城是不是特别好,是不是人人都能吃白米?咱们这儿收成就那样吧……饿不死撑不着的。” 都城来的人不管是做什么的都在江南百姓心中有着一些不得了的地位。庄稼汉这才发觉,原来这个看似普通的知命之年男子气度竟是如此不凡,比起那些锦衣罗衫的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气定神闲,丝毫不因外界影响,举手投足更是尽显贵气。 意识到这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之前自己竟然还出言无状。庄稼汉有点后怕,不敢再轻易搭话,匆匆喝完茶便告辞了。 男子将茶一口喝到见底,仆从很快又给他添满。 “老爷,您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出门为了不惹麻烦低调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跟这样的草民坐一起闲谈呢?” 男子解了渴,便开始慢慢啜饮。他端着茶盏,缓缓道:“没有草民,哪来的内阁大学士?姜银,你既跟着我就切莫学那些拜上踩下的习惯,明白吗?” 姜银连忙称是。 余启五十多岁了,他出身郾城世家,二十岁入了仕,三十多年来一步一步从江南小官到如今的内阁大学士也实属不易。 不过近来官场上一大堆的烦心事,能趁中秋过节回家见见母亲也算是好事。 歇息够了,余启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了。好几年没回家了,家中的母亲应该是等急了。 进城后,天已经快黑了。余启的马车匆匆赶回了余家老宅,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马车后跟着一辆运菜的驴车一路从城门口跟到了他家门口。直到他进了屋才离开。 驴车晃晃悠悠地走,拐进了彩藤巷,最后在一间两进的小宅子前停了下来。 从宅子里走出来两个人帮着一起把菜搬进了屋子里。 到了屋里又出来几个人,所有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菜都搬进了地窖里。 一切都安置妥当后,几人才坐下来。 一人问:“大鱼回塘了?” 那个赶车的汉子点点头:“这几日,我和子恒轮流看着,不会让大鱼漏了网。” 第26章 中秋劫 “后天就能收网了,大家警醒点。”为首那人面容严肃,之后又稍微和缓,道:“菀妹子,后天你就不要去了。留在宅子里,为我们守着大本营。” 陈菀那张稚嫩的小脸出现在一群男人中有些违和,她一向听话,这次却摇了摇头:“朱大哥,我要去,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朱灵川其实对陈菀印象不错,小姑娘人机灵身世又简单清白,可以帮忙打探消息,人还是徐世俊引荐的用着也放心。但是后天晚上的行动实在太过重要,又有危险,稍有差池就是要命的,他实在不敢让这样的小姑娘涉险。 陆恩生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看着陈菀笑道:“菀妹子,你有更要紧的事做,这事除了你我们大家谁去都不合适。” “何事?” “你要去灯市……搞一场混乱。” “什么样的混乱?” 陆恩生憨厚的圆脸上露出了与他极不匹配的坏笑。 “越大越好……最好闹得全城的人都知道。” “啊?” 陈菀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自从陈菀从家里逃出来便来郾城投奔了陆恩生。她知道,自己若想在这个世界杀出一条路来,那么加入东进党是最快也是最好的方法。更何况之前南阳府内严抓东进党,许多东进党都被抓进了官府受了不少牢狱之灾。而陆恩生等人多亏了她的通风报信才幸免于难,多少也算是对他们有恩,接收她成为东进党一员但也不算太难。 如今的她已经成功进入未来东秦国最大,权力最盛的党派,只要稳步向前想必未来必大有发展。 东进党此番要刺杀内阁大学士余启,只因他是现在变法维新的最大阻碍,而且此人食古不化,软硬不吃,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 此次是她加入东进党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共谋大事,而这件大事也将直接决定了东进党的成败。 所有人都很紧张。 但是陈菀却不是,她知道这次行动一定是会成功的。 刺杀过程书里虽一笔带过,但是结局却是很明白的。 内阁大学士余启于中秋佳节死于郾城老家,死因不详。之后东进党变法成功,江南地区实行科举制。 想到自己要参与这一重大的事件,陈菀还是有点激动的。 中秋佳节转眼即至,天色未暗之时陈菀便出了门。 她今日任务不轻,需早做准备。她这辈子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去奉命闹事。 她以为自己出门已经挺早了,毕竟灯市嘛,总要等到亮灯时分才能叫灯市嘛。可她出了门才知道,原来郾城的热闹早就开始了。 南市是最热闹的,街市上无数跟她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三五成群地逛着街,买些吃食或者精巧的小玩意儿。陈菀自然是无心玩乐的,她的目标是明晖楼。 南市最热闹处有一座明晖楼,明晖楼足有五层之高,在郾城可谓是独树一帜。明晖楼为了迎中秋佳节特在门前立了一盏与楼等高的大花灯。那花灯陈菀之前便见过,当真是巧夺天工叹为观止,手艺之精巧让她这个现代文明里过来的人都心生惊叹。这还是没亮灯的时候,等到今夜亮灯还不知道有多壮观。 等到上灯时分,明晖楼定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陈菀的计划很简单,等到人最多的时候她去人群中高喊一声自己丢了钱袋,必能引起恐慌。届时趁乱她在扔点动静大伤害小的小鞭炮不信这个乱子引不来郾城的守军。 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街边灯贩子让人眼花缭乱。陈菀被灯贩子缠得没办法,顺手买了一盏精巧别致的蝴蝶灯提在手上。她顺着人流缓缓往明晖楼方向走,刚到街口,突然人群里冒出了一队身着银甲的士兵。他们二话不说用力分开了人群,口中还冷冰冰地喊道:“闲杂人等回避!” 陈菀被人流拨到了路边,眼看着原本人头窜动的南市霎时间就被清理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同样被分流的百姓也是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菀心头一紧,可别是老朱和老陆他们出事了。 有聪明的人回道:“雪衣卫只是开道却不见搜查,应该不是出事了。应该是有大人物要来了。” 话音刚落,忽闻一阵花香袭来。那花香浓得十分霸道,似乎有让几里外的人都能闻到的冲劲,但意外的是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有让人置身仙境般的喜悦。 花香中隐隐有丝竹之声,随着乐声越来越近,两边的百姓不知怎得黑压压的跪了一地。陈菀没有跪的习惯,却也不想显眼,便顺势蹲了下去。好在人太多了,她身量也小,倒也看不出来。 “临江王殿下驾到,众人迎驾!” 听到内监尖细的声音,陈菀才惊觉原来是临江王,原文中跟柳朝雪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的那位临江王,如今竟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临江王空桑锦,是当今陛下的兄长,他自小体弱,性情乖戾,又喜铺张,所以为先帝不喜。他表面上浪荡不羁,骄奢淫逸,看起来对皇位毫无兴趣,但其实他心里深沉,机关算尽,对权力有极大的欲望。 这些设定对于小说里的王爷来说倒不算新鲜,但是陈菀对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句对他外貌的描写。 艳丽近妖。 虽然百姓都要避讳不能直视皇室贵族,但陈菀终究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偷偷抬眼。只见十几个身着内监服的人抬着一个巨大的轿辇缓缓行来,轿子有顶却是四面漏空,只垂着两张轻薄似云烟的轿纱。行走间轿纱微动,隔着那影影绰绰的纱帘,陈菀只能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 空桑锦生母身上有蛮人血统,所以他长相异于一般的东秦人。五官深刻,肌肤苍白,一双凤眼半睁着,仔细看便能看出他的瞳色竟是黑中带着碧色的,在夜色中更显妖异。一身鲜红锦衣被他穿得松松垮垮,脖子上却围着一圈毫无杂色的白狐围领,看不出他到底是热还是冷。他并未束发,墨色的发丝就那么随意地散着。 空桑锦半倚着背靠,看着路上的灯景觉得无趣,又看这一路上毕恭毕敬的百姓更觉得无聊。他仰头将手中琉璃盏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有几滴殷红的酒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淌到了那白狐围领上。他眉头一皱,似觉不耐,一把扯下脏了的围领便扔出了轿辇。 白狐围领落在了一个小男孩脚下,小孩觉着好看便伸手够了过来藏在了衣袍下。 正在缓缓前行的轿辇却突然停下了,几个内监踩着小碎步飞快地来到了小孩面前,二话不说踹了他一记窝心腿。 小孩的母亲忙扑过去抱住孩子,她衣着配饰都算体面,看来也是富庶人家。她心疼孩子,一下忘记了眼前的是她得罪不起的贵人,对着内监质问道:“你为何要踢我家宝儿,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内监一脸尖刻,语气也轻蔑,他阴阳怪气道:“小贱种,竟然敢碰王爷的东西,今天不剁了他的脏手他就不知道什么天家的威严!” 第27章 中秋劫(二) 一听要剁手,小孩哇地一声便哭了。忙把藏起来的狐领掏了出来递给内监,哭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还给你!” 内监却并不接手,冷笑道:“你那脏手碰过的东西,还想还给谁?” 小孩母亲这才醒悟过来,忙跪行到内监脚下连连磕头:“大人,小孩不懂事还请您宽宥,这本也是路上捡的以为是王爷不要的,实在不知道是有用之物啊!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这脏东西王爷自然是不要的……可王爷不要,也不代表你们这些江南贱民能碰!”内监趾高气昂,想了想又道:“本来是该打死他的,王爷仁慈只要他一只手,算是恩赐了。你还不谢恩?” 小孩的母亲被吓在了原地,错愕,惊恐,悲伤,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陈菀蹲在不远处,她听到这些话内心似有火烧,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空桑锦果真性格乖戾残忍,哪怕是自己摒弃的物事,让百姓碰了都要剁了人家的手! 她心里有一万句道理想要分辩可她却知道自己没办法讲。她一个别人小指头就能按死的小人物,有什么能力给人家出头。 在这里一个普通小贵族都能要了她全家半条命,他堂堂临江王要一个小孩的手又算什么稀奇事。 几个小内监上来就抓住那孩子,孩子哭声震天,在场的人更是头都不敢抬,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就把祸事引到自己头上。 那位母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挡在孩子身前,道:“大人若是要手就将我的拿去吧,我愿意替我孩儿……他还小,不能就此落下残疾啊!” “吵死了!” 一个懒懒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 原来临江王的轿辇竟不知何时又退了回来,他看着吵吵闹闹的母子俩眉头一皱,薄唇轻启:“都杀了吧……免得他们母子伤心难过。” “……是。” 侍卫领命,举刀便砍。 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鲜血就喷了满地。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要了无辜母子的两条性命。 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动,一个个恨不得把头低进地里去。 “噗!” “啪!” 郾城的烟花在这个时候绽放天际,在漆黑的夜晚画出绝美的光影。 空桑锦抬手,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绚丽迷幻的烟火,这才满意了一些。他勾起嘴唇淡淡一笑,突然和蔼可亲道:“银甲卫都别拦着了,你们难道不知本王是最爱与民同乐的。这样子拦着沿路百姓,哪里还有中秋佳节的趣味……” 银甲卫得令,迅速散开。沿路百姓却还是跪着,不敢擅动。 空桑锦突然想起了什么,顺手把手边的匣子捞过来往上一扬。 漫天的金币落雨似的往下砸,可前车之鉴尚在眼前,谁也不敢动手去捡。 空桑锦趴在轿辇边,看着一动不动的百姓笑道:“捡啊!为什么不捡!这可是金子,你们难道不爱金子吗?” 旁边的内监会意,忙帮着喊:“王爷让你们捡就赶紧捡,不捡就是违逆王命。” 郾城的百姓叫苦不迭,他们只是出门过个中秋节不想却遭此横祸。这个临江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实在不知怎么做才能避免灾祸。 空桑锦收起笑容,躺回轿辇里,似是自言自语:“都不要啊……” “这样吧,等会儿若是手里没有金币的就杀了吧。”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在说什么再普通不过的事,可听在众人耳里那简直比恶鬼呼号还要可怕。 百姓闻言都疯抢起了地上的金币,为了一枚金币大打出手,甚至把人踩在脚下。街上乱成一团,人不像人,都成了饿犬。 陈菀没有动手去争夺那保命的金币,她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原地。隐隐听到轿辇里传来空桑锦的笑声,陈菀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那个丫头……” 陈菀应声抬头,晚风吹开了轿辇的轻纱,露出了空桑锦那张艳丽近妖的脸。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问:“你怎么不去捡金币?” 陈菀低下头,用恭敬的语气道:“回王爷,小女力薄,抢不过人家。” “哦?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试了,生死有命。” 陈菀当然不会说是因为二百五给她的那条命自己才这样有恃无恐。 空桑锦没说话,只是敲了敲轿沿。训练有素的内监放下了轿辇。 空桑锦下了轿,轻摇着一把鎏金折扇。他斜倚着轿沿,身上的外衣松松垮垮地垂到地上也毫不在意。他冲着陈菀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陈菀低着头,慢慢走到他身前行了礼。 在空桑锦发现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此时反而不怎么怕了。 他靠近陈菀,仔细端详了一番。 嗯,长得倒还算乖巧可爱。 性子也有趣。 “你,不如跟我走吧……” 空桑锦语出惊人,陈菀设想了一万种他弄死自己的方式,却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这种要求。 她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道:“王爷要我跟你走去哪里?” “自然是跟我回王府,做我的侍妾啊。” 空桑锦说得理所当然,说完就顺势要去拉她的手。 陈菀后退半步,嫣然一笑:“可我不愿意去,王爷不会为难我的吧。” 她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找死。 空桑锦笑得更加灿烂,他突然对那些捡金币的人没了兴趣,眼前这个女孩子显然更有意思一些。 “本王怎么会为难一个小女子呢……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他靠近陈菀,带着身上那股霸道的香气,就这么低头盯着她。 陈菀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在对面二楼的朱灵川等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也会在这里。明明是打探到余启的母亲腿脚不便常年不外出,所以才让她把官兵引至南市方便他们行事的。 难道计划有变? “叮咚叮咚。” 这个时刻二百五竟然响了:“亲爱的玩家又有新任务喽。请您帮助东进党完成郾城刺杀计划,此次任务奖励丰厚,加油哦……” 加你大爷! 陈菀气急,这个时候发任务,二百五你可真会找时机! “本王跟你说话呢!你居然敢走神?”空桑锦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 陈菀回过神来,笑了笑:“因为我不喜欢王爷,不喜欢怎么可以做你的侍妾呢?” 空桑锦歪头,挑了挑眉道:“那这样吧,今夜你陪我同游一番,想必就会喜欢我了。” 陈菀没想到他竟是这般难缠,可如今她骑虎难下,再在这里纠缠下去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刺杀计划。而且事情出了变故也不知道跟空桑锦有无干系,想来只能跟着他。 “那就同游吧。” 空桑锦觉得好笑,这个丫头如此普通却还还敢装样拿乔,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 他看了看她,问道:“你的灯呢?灯会同游怎么可以没有灯?” 陈菀找了一圈,把自己丢的那个蝴蝶灯找了回来。 空桑锦盯着那盏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灯,轻笑:“倒是有趣。” “游吧。” 陈菀提灯便走。 空桑锦竟然真的跟在了她身后。 自从想明白大不了一死后陈菀反而轻松了下来,连位高权重喜怒无常的大boss跟在她身后走都觉得没什么不妥的。 第28章 中秋劫(三) 空桑锦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跟上,似乎是真的在给两人创造相处空间。 空桑锦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只鲤鱼灯,颇有兴致地陪着陈菀逛灯市。 说是逛灯市,但其实刚才被他一闹已经没人游人了。繁华耀眼的南市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有难言的诡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空桑锦突然开始吟诗。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菀心里吐槽。 “都说江南灯会办的甚好,可我看也觉得一般啊,除了花灯别致一些也无甚趣味。” “王爷有所不知,这中秋的趣味在于灯火璀璨,游人如织,猜灯谜,食月饼,拜月赛诗……这都离不开人,无人哪来的热闹。王爷若想有趣不如撤了那些银甲卫,大好的节日,一大帮凶神恶煞的护卫拦在路上谁还敢游玩?” “这样吗……” 空桑锦沉默片刻,忽然笑道:“你这个小姑娘说的话很有道理啊!” 他袖袍一挥,便道:“那就撤了吧……别扰了百姓过节的好兴致。” 也不知道他是对谁说的,周围明明也无人伺候,可偏偏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慢慢的也有了之前热闹的迹象。 毕竟他当街杀人的事也只有一小部分的人亲眼看见,其他人也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 “果然啊……人多起来就有意思多了。”空桑锦感慨道:“本王果然还是喜欢与民同乐啊。” 陈菀不语。 “那是什么东西?竟如此高大?”空桑锦指着明晖楼前的花灯惊叹。 陈菀实在没心情跟他聊天,但周围又无旁人,她只能应道:“这是郾城最好的酒楼明晖楼置的花灯。” “真漂亮!”空桑锦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走吧,我们也去明晖楼。”说罢便不由分说地牵了陈菀的手往前走。 陈菀的心蓦地一阵狂跳。 随即又在心里骂自己,又不是真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长短短的恋爱也谈了好几回了,这会儿激动个什么劲。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疯癫王爷,自己该离他越远越好。 “这明晖楼可真有钱啊!这么大的灯,只留一夜,可真是大手笔。” 空桑锦那张艳丽十足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更显妖气四溢。他看着明晖楼的花灯,眼神里是一些晦暗不明的东西。 “进去吧……”他拉着陈菀进楼。 “不行不行……”陈菀下意识拒绝:“这楼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嗯?”空桑锦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也对,他是临江王,哪里不能进? 一进楼便有四个模样极好的女侍从问安带路,这临江王明明是第一次来郾城但是这明晖楼里的人似乎都认识他。 空桑锦习惯了众星捧月,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华丽的美娇娘便出现了。 “殿下,小女是明晖楼掌柜晚玉,已为您备下最好的房间供您赏月赏灯,还请殿下赏光。” “嗯。”空桑锦只从鼻子里哼了口气。 晚玉在侧方带路,空桑锦携着陈菀在后。 “你这楼里,可还有闲杂人等?”他突然发问。 晚玉忙回:“殿下来的匆忙,小店还未来得及清场,还请殿下见谅。奴家这就去把人都打发走。” 空桑锦却笑了:“不必了,我最喜欢与民同乐了。是吧……小蝴蝶?” 陈菀直到看到他盯着自己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小蝴蝶是她的代称。 忍住白眼的冲动,陈菀扯起嘴角勉强一笑算是应答。 晚玉给他们安排的的确是最好的位置,是在四楼,窗外刚好是花灯最细的部分,被花灯映着房间内可谓灯火通明,探头看向窗外也可以将郾城夜色一览无遗。 空桑锦瘫在椅子里,顺手拿过桌上已经剥好切片的蜜桃,赞叹:“这个明晖楼,还算懂事。还知道给本王备下我爱喝的茶和点心。”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喜好的呢?小蝴蝶,你说奇不奇怪?” 陈菀看到他明明在笑,可是那双带着绿意的眼眸却散发着森森寒意。 她不清楚这明晖楼与空桑锦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她只是不清楚为何要扯上她。她自然不会发花痴以为是临江王对她一见倾心才带着她游灯市的。以书中对空桑锦的描写,他看似放浪形骸,但疯疯癫癫的背后每一件事他都是有他自己的章程,疯癫只不过是他的保护色而已。 自己这个人对于他来说若还有点用处,想必定是与东进党有关了。 莫非,他知道了东进党的计划? 可他是来搅局的?还是来帮忙的? 陈菀看不透他。 “晚玉!”他突然眸子一沉,脸上的戏谑一扫而空,厉声喊着掌柜的名字。 晚玉不知情况,虽然步履匆匆,但脸上仍是带着明媚的笑意。 她微微福身,声音婉转好听:“奴家在呢,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人才,绝对的服务业人才。 陈菀感慨,这笑容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哪怕空桑锦这张脸的脸色已经这么可怕,她还是态度同之前一模一样,周到热情又不过分谄媚。 “我初来郾城,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喜好的?你们最好老实招来,否则……” 他半眯着眼睛,就像毒蛇盯着自己的猎物。 “回禀殿下,小店的东家自创立酒楼以来就用尽各种办法打听了京都各位贵人的模样和喜好,并让小人们牢记于心。若有一日有贵人屈尊降临也能做到不怠慢贵人。”晚玉娓娓道来,倒也算合情合理。 空桑锦点点头,还算满意。 在他们两人周旋的时候,陈菀看到热闹的街上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乔装的朱灵川和白新柯。 他们也看到了陈菀,连忙打着手势。 意思是……余启正在明晖楼,他们进不去,需要陈菀想办法把人弄出来。 陈菀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他们放心。 “你们东家叫什么名字?” 她回过神听到空桑锦在问。 “我们东家姓辜……” “辜明善?” “殿下聪慧过人,我们东家的名字竟也被您一下猜中。” “辜大商之名,也是挺好猜的。” 两人一来一往,竟扯出了东秦第一商辜明善的名字。 陈菀默默吃瓜,一边思索怎么把余启弄出明晖楼。 “那……那个小西瓜。”空桑锦回头看她。 陈菀看了看手里的瓜,明白了,这也是在叫她。 “怎么了临江王殿下?” “你听过辜明善的名字吗?” “东秦国最大的商号,辜氏商行,想不知道也很难吧。” 空桑锦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辜老板,可真会做生意。”他赞许道。 晚玉欠身:“谢王爷夸赞。” “可惜啊……她一个商人,为什么不好好做买卖,偏偏对朝堂之事有过多牵扯啊?” 晚玉那张几乎把笑意刻着的脸,终于僵了。 第29章 中秋劫(四) 她慌忙跪下,嘴上却还是道:“殿下,我家东家是个本分的生意人,生意上难免会接触到一些达官贵人,但也仅此而已。绝不会与朝廷官员有其他牵扯啊!” “没有吗?”空桑锦问。 “请殿下明鉴,绝对没有。” “没有就好。”空桑锦瘫回了椅子上,看向陈菀:“小西瓜,西瓜好吃吗?” 陈菀点点头,确实蛮好吃。 “那你跟着晚玉姐姐再去给我拿点。”空桑锦吩咐道。 陈菀虽然觉得莫名,但这也正合她意。她正好要去找余启,刚在找借口出来,没想到空桑锦就派她出门了。 晚玉带着陈菀穿过厢房,明辉楼的厢房门用了极好的窗纸,虽然透光却看不清门中的情况,加上极好的隔音几乎没有办法分辨里面的人是谁。 陈菀上前两步跟上晚玉,问道:“晚玉姐姐,今日明晖楼是不是都满座了啊?” 晚玉脸上的笑容不改,温和道:“明晖楼今日的座儿那是早一个月之前就订完了的。” “那……怎么会留出一个这么好的位置给临江王殿下啊?” “这个房间是不对外营业的,是我们东家的吩咐。万一临时有贵客来,也能随时应对。” “原来如此。” 若是余启早一个月之前定了明晖楼,朱灵川几人不会不知道。 余启既然能临时进明晖楼,那就着证明他要么是早有防备,要么就是这明晖楼在保他。 这辜明善一介商贾,为何要搅入这个纷争? 陈菀感觉头都要炸了。 她只知道这个辜明善是东秦国传奇女商,在这个女子抛头露面还算离经叛道的世界,她凭借自身的聪敏和魄力把祖传的产业发扬光大,把辜氏商行开满了整个东秦国。甚至后来在柳朝雪的帮忙下在几个邻国之间也开通了贸易商路,成为了柳朝雪不可或缺的钱袋子。 但是书中对她着墨并不算多,甚至前期一直都是半隐身状态。她怎么也不可能插足朝堂党派之争吧。 这些且先不论,她连余启在哪都不知道,又怎么把他带出明晖楼呢? 厨房在一楼的后院,算是独立在明晖楼主楼之外。陈菀这才知道,原来明晖楼后面还有一处院落,看来是厨房和伙房,还有伙计住的房间。 到了厨房门口,晚玉让她稍候。陈菀自然是不会跟进去,毕竟厨房是一个酒楼的要紧地方,不让外人进出也是正常。 她候在门口,小院里的人来来往往,可是都是年轻人并无类似余启的中年男子。 正在她心灰意冷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廊下一闪而过。 身着小厮衣服的柳朝雪,那是化成灰陈菀都能一眼认出来的。 她怎么会在这儿? 是巧合?还是她也是冲着余启来的? 这一家明晖楼,今晚到底聚集了多少大神? 陈菀欲跟上去问个分明,却听到晚玉在厨房吩咐道:“今夜你们可得给我格外仔细着点,楼里的贵人多万万不可出差池,尤其是你们厨房里的火,一定给我看住了!” 火? 转眼间晚玉就捧着一盘摆盘精致的西瓜出现在陈菀面前,她巧笑倩兮道:“传菜这种粗活原本不该姑娘这样的客人动手,但因着王爷的吩咐……” 陈菀接过果盘,坦然道:“没什么该不该的,姐姐交给我便是。” 随后她又道:“只是姐姐,我有几分好奇心,不知道能不能请姐姐解答一二?” 晚玉对这个小丫头很有几分好感,除却她长得合眼缘以外,可能还因为她身上有种难得的不卑不亢,哪怕是在那个妖气森然的临江王身边都没有减弱过一分。 她倒是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 “姑娘问吧,奴家定知无不言。” 陈菀笑嘻嘻问道:“姐姐可别这般严肃,只是我从小喜欢研究一些机巧玩意儿,看到门口的大花灯忍不住就想研究一下……这大花灯做的这般好看,灯火这般璀璨,这在郾城也算是独一份了吧!但是这么大的灯,烧起蜡烛来不也很快么,怎么不见人去添蜡?” “原来姑娘是好奇这个。”晚玉看着她粉粉嫩嫩的小脸,提的问题也是孩子气,便愈发觉得她可爱。 “这灯是边境一位老灯匠精心打造的,用的是油灯,那油灯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长燃几天几夜都不会熄,所以根本用不着添蜡。” “原来如此。”陈菀想了想又问:“那不怕风太大,把油灯吹翻了吗?” “这就更不会了,那花灯啊就算是你倒着拎都不会影响油灯分毫。” “这么神奇?” 晚玉掩袖而笑:“要不然我们东家怎么会大费周章从边境买这一盏灯呢。自然是有它的妙处……” 陈菀忽而叹道:“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 “这么好的灯,却只燃这一夜。不是很可惜吗?” 郾城百姓都知道,这明晖楼的花灯过了中秋就会被撤下,所以大家才都趋之若鹜。 晚玉却道:“东家自有她的道理,这也不是我们能够看透的。” 物以稀为贵,为显出明晖楼的高贵而已,这种营销手段陈菀倒是懂的。 “姐姐,我看这灯的材质好像很不普通呢?” “姑娘好眼光,这灯啊是潇湘竹做的,这竹子韧性极好,而且也不易腐,做花灯是极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竹子有个问题,就是比一般的竹片更易燃些。所以灯匠在做时用了很多巧思隔绝了灯里的明火。就算如此用时要格外小心些,要是蹭到火苗可就不妙了……” 陈菀感慨道:“那姐姐今夜怕是没得安生了。” “不过是奴家的本份罢了,奴家这楼中还有些事要忙……姑娘请便。” 晚玉离开了,陈菀也不能耽搁太久,便端着果盘回了包间。 “怎么去了那么久!”一来空桑锦就质问她。 陈菀放下果盘。 她看着空桑锦的眼睛,缓缓道:“第一,我不是您的仆役,端茶倒水伺候并不是我的工作。” “那第二呢?” 空桑锦吃了口瓜,歪在椅子里看她。 “第二,走了那么远的路,我饿了。” 陈菀不客气地看着他。 “原来是饿了啊……早说啊,想吃什么尽管点,本王可不是什么吝啬之人。” “我要吃火锅!” “何谓火锅?” …… 片刻后,一个泥炉小锅并着烧着火的架子端了上来。 空桑锦抱着胳膊地看陈菀兴致勃勃地涮肉。 “这就是火锅?” 第30章 死里逃生 “呼……是啊,王爷没吃过?” 陈菀真的是饿了,她一个人守着炉子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火锅这种叫法虽然是她带来的,但是这个吃食在东秦国却并不罕见。民间一般称之为暖锅,但是只在民间流传,达官贵人看不上这样粗俗的吃法。所以空桑锦是真的没见过,也没吃过。 空桑锦居高临下看着陈菀,皱眉道:“虽然你吃得十分粗鄙不堪……” “但看着似乎还挺好吃。” “那王爷也来点儿?”陈菀热情邀请。 空桑锦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与她一同吃这个粗鄙不堪的东西。 炉上烧着银丝碳,虽然没有烟却到底还是能带来不少热气。陈菀吃的两颊通红,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脑门上往她脖子里钻。 “你是真的不怕我啊……” 空桑锦突然阴阳怪气冒出一句话。 陈菀吞下了最后一片牛肉,摇了摇头道:“怕,怕的要命。” “哼,满口胡言。” 她擦了擦嘴,把锅从炉子上移开,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王爷呢,为什么带我来这明晖楼?” 空桑锦想也不想便回:“自然是看你有趣,想让你陪我解闷。” “您看,您不也是满口胡言吗?” 陈菀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她就这么不带任何情绪地直视着空桑锦。 空桑锦眼睛一弯像是要笑,碧色的眸子却阴鸷得可怕。 他身形一闪,便狠狠掐住了陈菀的脖子:“小丫头,太岁头上动土,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陈菀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而且还不留余地。他没有留手,仿佛是真的要把她掐死。她无法呼吸,脑袋一片空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踹翻了火锅,抓起滚落在手边还在烧着的银丝碳狠狠往窗外砸去。 空桑锦被她的举动一惊,竟把手放开了。 陈菀失了支撑跌坐在地,得了喘息的机会。 “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菀没有力气回答,她正忙着喘气。 “快,快来人啊!” “走水了!快,快来人灭火!” 窗外,花灯燃烧的极快。正好起了风,火舌迅速卷到了四楼的窗口。明晖楼里一阵喧嚣,小厮杂役提着东西灭火,不少贵客尖叫着从楼里跑出去,楼道里还有不少人摔倒的声音。 一时之间,高贵清雅的明晖楼乱成了一锅粥。 陈菀听到动静,心道:这样的乱子,朱大哥他们应该能混进来了吧。 “疯子。” 空桑锦看着她满是血泡的手评论她。 陈菀疼得没有心情跟他计较了,浓烟自窗口涌入,滚滚而来,虽然无法见到火势但是也能想象。她胸口发闷,又因双手受伤无力支撑,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半躺在地上听天由命。可是空桑锦,他也没有动,老神在在地坐在门口看起来并不打算逃命。 “王爷还不跑?” “我堂堂临江王,若是仓皇逃窜像什么样!” “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你还有心情跟本王闲聊?”空桑锦反问。 陈菀苦笑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是啊,生死关头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关心空桑锦。 今日这明晖楼的火若能顺利灭了,那她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这火不灭…… 大不了,她异地复活。 这么一想,她好像也没那么怕了。反倒是这个临江王,他可不能死在这里,他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剧情偏离度可不得了了。 陈菀急了。 她挣扎着起身,顾不得手上的伤,用尽全力关了四周窗户,又撕下了装饰用的布帘在房中的鱼缸里浸湿,自己捂了一边,又递了一边给空桑锦。 “快趴下,把口鼻捂上,不然等不到人救火你就死了!” 空桑锦竟没有嫌弃,听了她的话趴在她身边,并把口鼻捂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 陈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个关头他居然在问她的名字。 她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空桑锦也没在意,轻声道:“其实你不用害怕,望火楼的人看到烟很快就能赶过来,而且明晖楼的人训练有素。我们不会有事的。” “……嗯。” “而且,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刚在要杀我的也是你吧。”陈菀腹诽。 陈菀回头,只见空桑锦在看着她,很认真地看着她。那双碧色的眼睛在浓烟中更加迷离恍惚。 没一会儿,厢门被人一脚踢开。 “王爷!” “王爷!” 好几人一拥而上,空桑锦被人背了出去。 陈菀这才安下心来,至少主线不会因为她而改变了。 “叮咚!” “玩家,您的生命值已经低于百分之三十,请马上进行救护!” 陈菀有气无力:“别喊了,能救我自己不知道吗……” “好吧……”二百五有点无奈:“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任务完成,爽度增加40,现在爽度已经到达210点了。” 陈菀笑了,所幸任务完成了,她就算消耗一条命也值了。 世界渐渐安静下来,陈菀胸口有些闷。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她实在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朱家嫂子那张憨厚朴实的脸。 这次又死里逃生了! 陈菀心里一阵惬喜,太好了这条命还有机会再用。 感觉有点渴,陈菀只能喊醒朱家嫂子。 “嫂……嫂子……” 朱嫂子正在打盹,听到她的声音一脸惊喜:“菀妹子,你可算醒了。真是吓死我们大家了。” 陈菀想坐起来却被朱嫂子一把按住,她关切道:“你先别动,我叫荀大夫给你看看。” “嫂子别麻烦了,我就是有点渴……” 荀芳是东进党里的大夫,她师从药仙谷,医术精湛自是不必多说,只是脾气稍微有些古怪。她看不上眼的人不管身份有多高贵,诊金有多么丰厚她都不会医治。丝毫没有医者父母心,这点比起她的师兄卿雁安真的差远了。 陈菀之前有个头疼脑热想找她看看,荀芳总是一脸嫌弃懒得搭理她,看来是看不上她的。如今让她来瞧病,想必也是不会来的。 可朱大嫂却不依,她执拗道:“荀大夫说了,你若是醒了要即刻就去找她,不能贸然给你喝水……等等啊妹子,很快就来。” 说完就风风火火冲出门去了。 荀芳居然会管她的死活了?这个世界真是变天了! 没一会儿荀芳就背着药箱来了,纡尊降贵给她把了脉后,才开口道:“你倒是挺强壮的,这样一番折腾都无大碍。” 第31章 劫后余生 陈菀:“……我权当你是在夸我了。” “渴了?” 陈菀点点头。 “朱大嫂,给她喝点温水吧,顺便也可煮些米粥来,薄一些。这两日尽量吃些清淡的,等她精神恢复了就好了。” 朱大嫂这才给陈菀倒了水,陈菀伸手去接杯子却被疼得龇牙咧嘴。 荀芳看了眼她手上的绷带,皱眉道:“手上的血泡还没好,这两天少动弹。不然有你受的。” 朱大嫂满眼心疼,忙道:“别动别动,我来喂你喝。你这个丫头啊,这回可是遭了不少罪了……慢慢喝,慢慢喝……” 陈菀喝完歇了口气,问道:“朱大哥他们都平安吗?” 朱大嫂欢喜道:“咱们弟兄都平安,这都也是亏了妹子你。要不然他们不仅完成不了计划,可能连自己都要葬身火海了。” “我?” 陈菀有些疑惑,她除了放了把火还做了什么吗? 她有再大的困惑也无法马上得到解答,朱大嫂看的紧,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她身边照顾她,她每次提起要去找人打听情况都被她喝止了。非要她完全康复了才能劳神。 朱大嫂只比文娇娇小了四五岁,看陈菀就跟自己的闺女差不多。这份心陈菀也不好辜负只能乖乖听她的。 这一等便是三日,等到陈菀终于可以自由行动后她即刻去找了白新柯。 东进党个个都是人精,只有这个白新柯与她年龄相仿,人也单纯,想要问话找他那是最合适不过。 “你说那天啊……”小白一脸神往:“那天可真的是好惊险,差一点我们几个就都被困在明晖楼里出不来了。” “展开说说……”陈菀给他添了茶。 “话说那天,我们原本去了余启家,可是那里根本没人,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计划已经泄露了。” “有内奸?”陈菀柳眉一竖。 “是啊……我们回来后朱大哥就把人给揪出来了,可惜人服毒自尽了。不过……”小白神秘兮兮凑过来道:“就算没有人招我们也知道是谁指使的。” “谁?” “临江王啊……” 这个猜测倒也合理。 “那你们后来进了明晖楼发生了什么?”陈菀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趁乱进楼后在一处隐蔽的房间里找到了余启,正欲动手……”小白一拍桌案,吓了陈菀一跳。 “你别一惊一乍的,到底怎么了?” “只见那时从房间四壁中蹭蹭蹭射出无数箭矢,差点要了我们的命。还好我反应快,身若游龙,于片刻之间用剑抵挡了几十支箭,这才保证了大家安然无恙!” 陈菀频频点头,这个白新柯武功是不错,但这段话里的水分可见也是不少。 “然后呢?” “然后……从房间密室里窜出几个彪形大汉,个个都是极品高手!我们几个根本不是对手,被打的节节败退。” “那你们赶紧逃啊,刺杀余启还有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白喝了口水,摆摆手:“逃不了。” “为何?” “门外落了铁栅栏,都上锁了。” 是了,那幕后之人既然知道了东进党的计划没道理只救走余启就没有下一步了。这一招瓮中捉鳖并不高明,可是朱灵川他们心急反而落了圈套。 “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还杀了余启的?” “正在我们缠斗之时,那几个大汉忽然纷纷倒地不起。” “暗算还是中毒?” “是中毒……你怎么老是打断我啊!”小白不满。 陈菀拱手:“好好好,你说你说。” “大汉倒下后,我们便杀了余启。可是这大门打不开,火却是越来越大,我们还以为要死在里面了……不过死前杀了余启,也算是死而无憾了。”说到此处,小白一脸伤怀,甚至还沁出了几颗泪珠。 陈菀欲言又止,只直愣愣地看着小白。 小白不满:“你怎么也不给点反应,我们可是差点就死了欸!” 陈菀怒了:“不是你不让我打断嘛!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说的好像也是,小白挠了挠头继续讲:“正在那时,密道里又出来一个人,是个不会武功的年轻人。他让我们跟他走,他能带我们出去。” “那你们就跟他走了?” “当然不会,我们又不缺心眼。可是那年轻人说,他是你的朋友,是你让他来的。” “然后你们就信了,然后跟他走出来了?” “那可不!”看到陈菀的反应,小白终于明白过来了:“怎么,那人不是你安排的?” 陈菀摇了摇头。 忽然她抬头看向小白,问道:“那人,可是眉清目秀,身量纤细?” “对对对,长得可好看了。” 竟然是她,柳朝雪! 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明晖楼,又为何要帮朱灵川他们杀余启?在这之中,辜明善和空桑锦又是扮演什么角色?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一团乱麻似的,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这原着中略过的情节为什么会在她眼前那么详细地展开啊,这她可怎么猜! 小白一巴掌拍到她肩膀上,露着大白牙笑得灿烂:“尽管过程有些曲折,但结果是好的啊,我们杀了余启,各位兄弟也好好的,你看你也好好的。这回啊,你可算立了大功了!” 陈菀扯了扯嘴角。 是啊,好歹算是立了大功了,这回该真正被接纳了吧。 “那你们刺杀余启,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吧?” 小白挠了挠头,这个他倒是不知道。可是朱大哥没说,应当就是没有吧。 可是不对劲。 如果行动一早就泄露那就证明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如今余启被杀那幕后之人应该不会放过东进党一行人的。朱灵川不像白新柯,他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按理来说应该尽早撤退才是。可如今他们全部人都还老老实实待在郾城,这似乎不合理…… 可转念一想,余启的死亡代表着东进党改革最后一点阻力也消失了。从此后便是东秦国最有势力的党派,大势已成,便没什么再可害怕的了。 就算是有把柄,就算知道有人不满,但至少明面上谁也不会再为难东进党人了。 陈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小白,跟我一起上街走走吧。” 白新柯一脸不乐意:“你以为我是那种可以随意跟女子上街的人吗!” “不是啊,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能是普通女子吗?” 陈菀说的理所当然,她十分自然地就认领了救命恩人的身份。 小白哑口无言,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她出门。 “去哪?胭脂水粉在南市,衣裳布匹在东市。” “去余启老家。” 第32章 吊唁 “啊?”小白十分不解:“你去那干什么?那里正设灵堂呢,你不会要去祭拜吧!”他被自己的这个猜想惊愕地瞠目结舌。 “你带我去就是了,你要是害怕可以躲远点。” 这句话戳了小白的痛点,他抱着他的龙吟剑一脸睥睨地看着陈菀,从鼻子里哼气:“你可以说我长得不英俊,也可以说我俸禄不高,但绝对不能说我害怕。我,白新柯!就不知道害怕这两个字怎么写!” “那就前面带路吧,白英雄。” “哼!” 小白一个帅气地转身,便带着陈菀往余家走去。 余家在郾城也算是大户人家,百年清贵人家。否则余启也没办法坐到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余家祖宅不在最热闹的南市,而是在靠近东城门的保济山边,依山傍水,占地极大,如今这宅子被披上了白幔,再好的宅子也有了隐隐的落寞之感。 “原来余家这么大……” 陈菀看着门口各色各样络绎不绝来吊唁的人,感慨道。 “是啊,余家在郾城上百年了,族中人丁也算旺盛。”小白在她身后应着。 “我还以为余老太太会孤身一人呢?” “你是为了这个才想来余家的?”小白不可置信,他瞪着陈菀怒道:“你该不会是连一个老太太都想不放过吧!” 陈菀懒得理他,给了他一记白眼就混进了人流进了余府。 小白想抓住她,又怕被人认出来,只能去一旁藏了起来,眼看着陈菀向门口的管家点了个头就进去了。 小白狠狠一跺脚:“这个死丫头,真是会惹事!” 陈菀顺利进了余府,随着人群领了三炷香,还没到灵堂就听到里面声声痛哭。 “大人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老天为什么不把我这把老骨头带走,为什么好人不能长命啊!几年前朝廷征地,若不是您……我全家老小十多口人就要流落街头了啊……大人啊……我还没有报您的恩啊!” 扶棺痛哭得是一个花甲老人,衣衫上全是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头发也特地梳齐整了。只是那双手和那张脸一看就是苦出身。今天的干净整齐应该是因为要来见余启最后一面而特地装扮的。 老人继续哭喊:“前日就想来见您一面,又怕打扰您家人团聚,可谁想到啊……究竟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人,竟会对您动手啊!我老李要是知道是谁,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您报仇!”他浑浊的眼里不住地往下掉眼泪。 他明明岁数比余启还大不少,可是却跪在他棺前痛哭不止,旁人无不动容。 正瞧着,又走来一个素衣妇人,不过三十岁模样,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 “快,小栓,快来给恩公磕头。” 小孩很听话,跪下就朝棺材哐哐磕头。 女子也跟着跪下,她用手帕擦着眼泪,道:“恩公,我是秦家小兰啊……当年若不是你回乡仗义执言,我早就被婆母冤枉沉塘了。您看,这就是当年我腹中的孩儿,很健康很聪明……”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陈菀站在人群后头,一直默默听着吊唁的人说的话。 这些人都是受过余启恩惠的普通百姓,其中不乏有救命大恩的。 有人哭,有人骂苍天不公,也有人骂贼人可恶。这些声音就好像在抽陈菀的巴掌,让她的脸生疼。 她也是杀害余启的元凶之一,这些责骂仿佛都在斥责她。可是她的初衷不也是为了普通百姓能得到一个公平公正吗? 为什么这群人在骂她? 为什么? “你也是来吊唁余学士的吗?” 有人拍了拍陈菀的肩膀。 陈菀回头,只见男子装扮柳朝雪正歪着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布衣长袍,头发束了一个高马尾。脸还是那张木新阳的脸,乍一看的确很像男子。除了特别好看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特点。 陈菀也不惊讶,她本来就是来寻她的。 柳朝雪装作不认识她,客气道:“如果是吊唁余学士,请跟我来。” 陈菀点点头,便跟着她来到堂前。堂上设了灵位,陈菀跟着柳朝雪拜了三拜,奉了香。两边的子侄向她鞠躬致谢。 看着一屋子悲悲戚戚的人,陈菀的心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还好柳朝雪带着她七绕八绕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你胆子倒挺大,居然敢跟着我?不怕我杀了你?”柳朝雪笑道。 “要是怕,我何必来找你。” 陈菀发现自己自从想明白大不了死了重新再来这一点后,胆子的确是大多了。 “怎么?来谢我?” “本来不是,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觉得似乎也该谢你一谢。” 柳朝雪笑了,这一笑若是被闺阁少女看到真不知会有多少人乱了凡心。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陈菀,道:“那你来做什么?还有,你怎知我在余家?” “你跟了辜明善?”陈菀不愿再绕弯子直接问道。 “是。”柳朝雪承认的很爽快。 “可你背叛了她。” “……是。” “我不明白你……” 柳朝雪失笑:“你不需要明白我,但……你要记得,你和东进党都欠我一次人情。” 陈菀不答,这世上银钱好欠,人情不好欠。她自己还好说,替东进党承下这么大的人情……她似乎没那么大的权力。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她拐了一个弯:“不过就是猜测了下……你既然有本事劝说余启去明晖楼,那就证明你在他这里是有些信誉的,是门生?不管是什么,他的丧仪你总该是在的。” “你猜的不错。” 日头有些刺眼,柳朝雪往廊亭里走了走,陈菀忙跟了上去。 “其实余学士……是个难得的好人”柳朝雪眉眼间竟有些哀伤:“他膝下无子女,他的丧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总是要帮忙的。” 陈菀沉默了,余启是个难得的好官,也是难得的好人,她今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好人死在了她参与的谋划里。 “陈菀。”柳朝雪喊她。 她如冰如霜的眼眸就这么盯着她。 “你,后悔了吗?” 陈菀被她质问的哑口无言。 “杀了余启你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 “你要做好人,你……做到了吗?” “……” 陈菀想逃,柳朝雪却步步逼近。 柳朝雪就想撕下陈菀那张伪善的面具,你不是自诩清高吗?你不是觉得自己是好人吗?可如今呢,你也害人了,你害死了一个好人。你还能那么趾高气昂地批判别人吗? “木大哥!” 一个温柔清亮的女子声音响起救了陈菀。 她如蒙大赦。 一个女孩子哒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她直接冲着柳朝雪而去。 女子仰头看她,一脸钦慕:“木大哥,我说怎么在前院看不到你呢,原来在这里呢!这位是……”女子转过头来看陈菀。 “小兰!” “菀儿!” 第33章 重逢 谁也没想到南阳一别两人竟会在这里偶遇。 傅妙兰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准备给这个缠着她的木大哥的狐狸精一个下马威的事,她拉着陈菀的手欢欢喜喜道:“菀儿,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在南阳找了你好久啊······” 陈菀这才想起,自己出城时老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原来竟是忘了跟傅妙兰告别。说起来两人也算有点生死相依的情谊,自己这样实在是有点无情无义了。 “对不起啊小兰,我离开你后发生了很多事,几乎是命悬一线了。所以忘了跟你道别了,你莫怪。” “啊?你怎么了?现在可还好?”傅妙兰很是关切。 “我无碍了。”陈菀答道,比起叙旧有件更重要的事她要问清楚:“小兰,你怎么认识这位······木大哥的?” 说到这个傅妙兰脸上升起一团红晕,她一副小女儿神态:“那是在你走后,南阳疫情稍有缓解,豆子他们贪玩贪凉去了护城河玩,结果不慎落水了。是木大哥救了他们······” 说到此,傅妙兰看了一眼柳朝雪。 柳朝雪回之一笑,她风度翩翩地站在傅妙兰身边,看着她含笑道:“原来小兰你也认识陈菀,真是太巧了。” “对了,木大哥,你们在这里聊什么呢?” 陈菀看向柳朝雪,她想看看她要怎么编。 “陈菀与我是同乡,刚好偶遇所以叙了叙旧。” 倒也不算假话。 傅妙兰惊叹:“你们竟是同乡,这也太巧了!” 柳朝雪温文尔雅地低头问她: “小兰,你来找我何事?” “哎呀,差点忘了!余老夫人有事找你呢,要你赶紧过去一趟。” “好,我这就过去。你们先聊着。” 看着柳朝雪的身影翩然远去,陈菀终于开口问她:“小兰,你为什么会跟着木新阳来郾城啊?家里那群小豆子呢?” 傅妙兰轻笑道:“你还记得那帮小豆子呢,我还以为你把他们都忘了呢······”看陈菀一窘,她才笑道:“南阳城之危解除了后他们家里的亲戚就来把人都陆陆续续接走了,要不然我也不能放心一个人出门。至于木大哥······是我带他去认识我的表姨母,他帮着我表姨母做事,所以我就一路跟着了。” “你的表姨母是?” “我表姨母是辜家商行的大掌柜。” 陈菀一下没反应过来,却听傅妙兰道:“就是那个大商人,辜明善。” “······你居然是辜明善的亲戚!” 陈菀真是太意外了,毕竟这是原着里从来没有描写过的亲戚关系。这么一来柳朝雪和辜明善走到一起就可以理解了。 陈菀突然问道:“小兰,你······很喜欢木新阳?” 傅妙兰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这么快就被戳穿,一时窘迫地红了脸。 她低下头,没有回答。但是少女的脸红胜过了千言万语。 “小兰······首先我不想干涉你的感情,但我劝你一句,木新阳绝非良配。你趁现在还未泥足深陷及时抽身还来得及。” 谁知傅妙兰却是神色一变,原本热切的眼神多了几分防备,她有点冷淡道:“菀儿,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木大哥的坏话。” “我······我不是。”陈菀一下便明白过来,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拆散你们的。他······他······” 陈菀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是女子的事实告诉傅妙兰。 “菀儿,你不必多言。我的事,我自己是有主意的。”傅妙兰微笑着看她:“只要你不是跟我抢木大哥,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陈菀被她的话噎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原来这就是人物设定,不管相遇的方式是不是改变了,可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为柳朝雪痴情到绝望再到变态的傅妙兰依旧还是会走上那条路。 可是······ “如果我告诉你,他是女儿身呢。” 如果我把这样的事实摆在你的眼前,你还会依然跟着书里的剧情走吗? “什么!”傅妙兰震惊不已。 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犹如被什么钉在了原地。 傅妙兰脸色煞白,颤抖道:“你······你······你莫要跟我玩笑。” “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这个事实,至于怎么选,怎么做,还是要看你自己。” 傅妙兰只是不住地摇头,陈菀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等她走出余家宅子的时候小白一下窜到了她身边,急道:“你怎么才出来,我还以为你被余家人给扣下了,差点就进去找你了。” 看她精神恹恹,他又小心道:“你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小白······你说我们杀了余启究竟是对还是错。” 对于她没头没脑的质问小白觉得很莫名:“当然是对的,这有什么好疑问的。” 看着他那双没有被智慧污染过的双眼,陈菀只能把所有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对了,刚才我看到大哥传讯了。总部怕是来了信了,我们赶紧回去看看。” “嗯。”陈菀放下心里的疑虑跟着小白回了小院。 刚踏进小院,便觉得热闹无比,所有人都挤在前院,在人堆里陈菀还见到了一个熟人。 徐世俊对着陈菀温和一笑:“好久不见了,陈姑娘。” 陈菀见到他还是很开心的。 “伯达,快来见见你这个小妹妹。”陆恩生红光满面地扯着徐世俊来到陈菀面前,他是最早认识陈菀的,当初也是他接的徐世俊的铜符。他心里一早认定了这两人之间必定有些什么,这回当着正主的面,最兴奋的非他莫属。 陈菀上前落落大方喊了句:“徐大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徐世俊点头轻笑:“陈菀姑娘近日所为徐某也有耳闻,实在是有勇有谋,让人钦佩。” 面对夸奖陈菀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真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作为。最终成事靠的还是柳朝雪,不过她无法明言,只能收下这个夸奖。 “不知道徐大哥这次来是有什么指示吗?” 她也是进了东进党才知道,徐世俊在党派中归属于甲级,是直接受命于党首的,比朱灵川还要高上一级。只不过东进党内的分级都是为了办事方便,相处起来却是不论级别的,所以他们才都相处的跟兄弟一般,哪怕是陈菀这样的新晋人员也能得到一视同仁。 “也不是什么指示。”徐世俊脸上志得意满,满眼都是光:“只是提前跟兄弟们报个信,前日殿前陛下金口玉言,同意开恩科广纳天下学子入朝为官。这次,我们是真的胜了!” “当······当真?”朱灵川声音都颤抖了。 第34章 科举 “自然是真的,朱大哥何时见我拿正事开过玩笑。不过······”徐世俊面上喜色不改又道:“陛下现下只打算在江南道施行恩科,所选官员也只在江南道任职,我等的革新之路还是要继续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欢天喜地。陆恩生等几人都激动地热泪盈眶了。努力了这么久,牺牲了这么多,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光亮。虽然只是在江南道施行,但已经是走出了第一步,总算是没有辜负这么多人的心血,总算是为天下人争取到了一丝公正。 陈菀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们,不管平日里有多严肃多老实的人此刻都像孩童一般兴奋狂喜,相拥而泣。 她也忍不住动容,广开恩科是为天下寒门学子一条出路,也是给这个贵族垄断的世界一个重击。如此看来倒是自己庸人自扰了,陈菀心里的郁结稍有缓解。 “旨意已经在路上了,想必不日就能到郾城。朱大哥,让读书的兄弟们早做准备,万不能错过今年的恩科。” “那是那是!”朱灵川激动地快说不出话来了。他是东进党在江南道的首领,他自己是一介武夫无缘恩科。可他手底下不少的兄弟都是读书人,族中子弟也有几个读书的,这对他们而言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若能中举,那就是改换门庭的绝好机会。从此就能摆脱白身,不再受人欺压。 “各位兄弟,徐某身上还有要务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徐世俊告辞,其他人自然是不允的,非要拉他留下来一起喝酒。徐世俊实在无法推脱,只好答应一起喝一杯。 趁着准备酒水,陈菀拉着徐世俊,她把之前他送的铜符还给他。 “徐公子,多谢您的铜符。您赠符时是一片好心,但我却用了您的好意去报了私仇,我要向您致歉。” “私仇?” 陈菀将自己与柳朝华之间的恩怨与徐世俊简略说明,她原以为他这样的君子听到她们之间这样的龃龉肯定会不满。但徐世俊的脸上却并未露出鄙夷不满之神色。 “我柳家表妹行事实在是骄纵了些,我姑母慈母之心也从来没有对她多有管束。你给她一些教训也是应该。说起来我还应该多谢你,若是等她闯下大祸时再来约束她恐怕就晚了。” 陈菀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没想到他居然一点也没计较,这倒让她忍不住生出了一些愧疚之感。 想起之前仅仅一面之缘他就愿意送自己他的铜符,还有他就凭自己一句话就照拂了柳朝雪免了自己家外祖和舅舅的那遭罪,陈菀对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当个袖手旁观的陌路人了。 陈菀正色道:“徐公子,有一句我想提醒你一句。但愿你不要觉得我冒昧。” 见她如此严肃徐世俊也认真起来:“姑娘请说。” “徐公子你是真正的君子,你待人真挚从不仗势欺人,也愿意为天下平民求一条公正之路,这实在是贵族中难得的一见的清流。可除你之外,瑞云徐家也都是如此吗?” 面对陈菀的质问,徐世俊自然是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徐家是什么德性,与东秦国所有贵族一样,徐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其中不乏有些害虫仗着徐家为非作歹。可是作为徐家的一员他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去把人揪出来法办,毕竟没有人告到他的面前。他也不能主动去找自己族人的差错。 陈菀见他面露窘色,知道他心里必然也是知道的便继续道:“我不是为了谴责公子才说这样的话,只是想提醒公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徐家虽大但也经不住这些蛀虫的侵蚀。若是不想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公子也该早日管束才是。” 徐世俊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又变。 这个女孩看起来一派稚气却用这样过来人的口吻规劝他,看起来十分奇异,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又十分合理。 “多谢姑娘提醒。” 徐世俊这是真心的,陈菀说的他并非完全没想到过,可是面对自己族人他总是没有办法真的下定决心去整治。毕竟他们从小对他都是关爱有加,礼敬非常。要真的大义灭亲,他也没那么果决。但是如今陈菀这样一个小姑娘都知道徐家之危了,他也不能继续掩耳盗铃得过且过了。所以他是真心想感谢陈菀。 “公子不要嫌我交浅言深就好。” 陈菀望着他真诚又和善的双眼,心道:“这个柳朝华虽然一无是处,但是眼光倒是挺好的。”徐世俊真是当世无双的君子。人品、相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惜啊······ 还来不及感慨,陈菀就被朱大嫂拉去一起喝酒了。她们女子喝的酒不同男子的烈,都是一些自家酿的果酒。酸甜可口,酒劲也不大。陈菀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她酒量还不错,但是也架不住她贪杯。稀里糊涂喝了不少后就不省人事了。 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徐世俊早在昨夜便已经离开了。 朱大嫂给陈菀送粥的时候顺便把徐世俊那个铜符给了她。 “徐公子说了,他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这个你就收着,如果用得上也算是他还你仗义执言的情,若用不上那就再好不过,只当是朋友送的小物件。” 陈菀接过铜符,心里一暖。 这个人,还真是······ ······ 朝廷的圣旨下来了,东秦国第一次科举于十月初十进行初试。圣旨一经发布后引起了天下哗然。谁也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推行科举。 那些享受世代荫封的贵族自然是闹翻了天,科举就是从他们手里分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官职,这他们如何肯依。于是纷纷上书,但统统被皇帝搁在了一旁不予理会。 平民也有点不敢相信,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么大的好处会平白无故轮到他们。 这天下本来就是应该交给贵族管的啊…… 但总有人及时抓住机遇,扶摇而上。 柳朝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否则她也不会背叛辜明善去帮东进党人刺杀余启。 她要参加科举。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之前投靠辜明善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但是现在不是了。行商终究比不过从仕。 她以为只要去报名就可以考试,可是到了府衙才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第35章 贵人相助 报名需要户籍和三两银子,这也罢了,参加科举考试之前还要参加府里举办的乡试。通过了乡试才能有资格考科举。 银两还好说,可是户籍……虽说早在她逃出泰安后就做了一份假户籍至今也没出过纰漏。可是这是第一次科举,官府定会严查,这个假户籍不算天衣无缝肯定会被查出来。 科举之路困难重重,可想要成为不再依附他人的人上人她必须要考,而且必须考上。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弄一份真户籍,再拿真身份去考试才能万无一失。 可这个真户籍该问谁拿呢? 不仅要自己熟识,还要人品高洁。不然自己中了举,人家拿着户籍就认了,那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不能回泰安找外祖拿表弟的户籍,她在泰安已然是个死人了,若被人发现那可不妙。 正在犹豫踌躇之际一辆极宽阔的雕花金盖八行马车停在了她身边。 从车里出来一个身穿天丝锦衣裙头戴蓝宝石蝴蝶头面的妙龄少女。 少女容貌极佳,神情倨傲,她对着柳朝雪微微欠身:“木公子,我家主人请你上车一叙。” 柳朝雪回礼:“多谢紫儿姑娘。” 她男子装扮时虽然刻意掩了容貌,但是比起一般男子来还是多了不少的清俊秀气。行动间总有一丝难以掩藏的风流多姿。被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多情眼一瞧,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女人都会动容。 少女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自己,不禁小脸一红,行动间也多了几分扭捏。 宽敞的马车里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正靠在软垫上翻着账本。 她皮肤不算白皙,方面阔口,并不算得有多美。她头上只戴着绛红色头巾,身上穿着藕色褂子,虽然看着也不便宜但绝对比不上天丝锦珍贵。浑身上下除了左手指间戴着的那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看不出任何富贵气息。 她轻轻抬手,旁边那个同样穿着天丝锦一身华贵容貌俏丽的侍女就把沾了朱砂的笔递到了她手里。 辜明善在账本上画了几笔,有点不耐道:“让老孙把肃山所有糖水铺子的账给我理了,那里本就民风彪悍吃食不爱精巧,这几年还遇上了旱灾饭都吃不起了哪里还会喝糖水。” “是。”侍女接下她的笔,给她添了茶水道:“孙掌柜是辜家的老人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老板,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辜明善将水一饮而尽,平静道:“正因为是老人所以才给他几分颜面。若他懂事便罢了,要是再敢搞小动作我让他一个子儿都带不走。” 侍女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他以为这成山堆的账本老板不会一一查验,才敢贸然做手脚,那也太小看老板你了。” 辜明善笑了笑。 此时柳朝雪敲了敲车门:“辜老板。” “请进。” 柳朝雪得了允许推门而入。 “木公子……”辜明善率先开口:“我交给你的差事办砸了就不来复命了?” 柳朝雪早知她有此一问。 她面色不改淡定道:“辜老板何出此言?我还以为这差事我办的极好呢……” “你昏头了吗!”侍女青儿柳眉一皱率先开腔:“老板让你护着余学士你做到了吗?还敢胡言乱语。” 辜明善却只是摆弄着手指间的东珠,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柳朝雪坦然自若,微微一笑:“辜老板您也不想余大人安然无恙吧。我只不过听到了您没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话而已。” “哦?何以见得?” “辜老板身为我国最有名的巨贾手下定是能人辈出,可您却选了我这么一个初来乍到与您不过一面之缘的人,这未免太不寻常。” 辜明善轻笑,却故意问道:“可能是我看在我表侄女的份上呢?” 柳朝雪摇摇头:“傅姑娘与您并未亲厚到这种份上,况且您也不是任人唯亲的人。” “继续说。”辜明善不知不觉直起了腰,神情也认真了许多。 “您用我一个不知底细不知能力的人去保护余大人,只能证明一件事……”柳朝雪抬头看着辜明善,缓缓道:“您并不想真的保护他。但是迫于无奈一定要做个表面功夫,所以选了我。一旦失手,只需要把我交出去便可。这样您里子,面子便都有了……” “啪,啪,啪。”辜明善连连鼓掌,眼中带了欣赏之意。 “所以你就躲起来,没有回来复命?” 柳朝雪拱手,深深行礼:“辜老板莫怪,事关生死,我也只能做个溜之大吉的小人。” “那你还敢上我的车?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逃无可逃,只能面对。” “哈哈哈哈哈……”辜明善突然大笑,她指着柳朝雪道:“木新阳,你的命,我不要了。” 青儿脸色一变:“老板……” 辜明善制止了她,继续道:“我辜明善向来爱才惜才,原以为你是个靠骗女人吃饭的小白脸,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辜老板,我……”柳朝雪想就他小白脸这个事解释下,却被辜明善扔过来的一本小册子打断了。 等她看清手中的东西后,惊讶抬头。 “户籍!” 只见辜明善抬抬手,青儿递了茶杯给她,她吹了吹,一脸平静道:“我若没猜错,你应该正好需要这个。” 是,她需要。她太需要了! 可是辜明善她怎么会知道?难不成…… 辜明善看着她,微微笑着:“如果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那就太蠢了,我可能要收回我刚才的话了。” 柳朝雪一惊,这个辜明善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却让人无法轻视她,就像苍鹰盯着小兔。 她定了定心神,道:“辜老板神通广大,查我并不是难事。” 辜明善想让她背锅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她若真想查怕是没什么是她查不出来的。哪怕她并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这个假身份却是极容易戳破的。 幸好自己没有用这个假身份去报名,不然真是不知道怎么死。 “只是辜老板,您为何要帮我?”柳朝雪不相信她只是惜才爱才。她这样的商人无利不起早,不可能做亏本买卖。 “我自然不可能白白帮你。”辜明善示意她坐下,和善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等你考上了,我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柳朝雪心头一紧。 辜明善看她的神情哈哈一笑:“不要怕,不会影响你做官的。” 第36章 回家了 “这个自然是不怕的。不过……辜老板不是我不信您,可否告知我,这个户籍……是哪里来的?” 辜明善见她担心,解释道:“不用担心,这个户籍虽是假的,但是也确实是真的。就算是户部尚书来查,这也是真的。” 柳朝雪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既然她说了没问题那便应该没问题。她辜明善总不至于浪费时间来戏耍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要是她这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也不会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 不管如何,不管前面是什么深潭虎穴,她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 郾城九月是最美不过的时候。 大小山丘,街头巷尾各色桂花争相开放,如金子般灿烂的花朵蔓延至整个郾城。 今年尤其热闹,刚刚九月初一各个客栈酒楼就都住满了来郾城参加乡试的考生。 陈菀一直以为江南人不重读书第一次科举参加的人应当不多才对,看到这个情景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虽然考试的地方在江南,以后官职也在江南,可是考生没有规定只从江南选拔啊。这次参加考试的倒有一大半是江北来的。 这还是乡试呢,江南各府都在举办,等到把人选好了等到十月初十正式科举那可真的是天下才子汇聚一堂了。 小院里的桂花开得很好,陈菀陪着朱大嫂一起打桂花,准备晒一点酿点桂花糖和桂花酒。 最近这段日子是东进党难得的清闲自在的日子。没有了以前的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外行走,行事也方便了许多。陈菀本来是负责收集信息,如今她倒无事可做了,只能跟着朱大嫂一起做些照顾大家起居的事情。 朱大嫂在竹筛上扒拉着打下来的桂花,看着陈菀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开她玩笑:“小莞儿,怎么不开心了?” 陈菀矢口否认:“没……没有的事。” “别瞒着大嫂了……”朱大嫂挤挤眼:“都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你的心事我一看就知道。” 陈菀才知道她是误会了。 “跟大嫂说说,看上哪个了?” “啊?” “是不是小白!” “朱大嫂这是想做媒了?”陈菀也不恼,反跟着开玩笑。 “那太好了啊!”朱大嫂合掌大笑:“我就觉着你俩挺般配,你皮肤白,他个儿高生出来的孩子绝对好看。我今晚就去跟老朱说,把这事定下来!” 看她越说越像样,陈菀忙求饶:“跟你玩笑呢大嫂,不带你这么乱点鸳鸯谱的……我没有中意的郎君,您别操心了。” “那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朱大嫂不解。 “我不高兴是因为……”说到这个陈菀又意志消沉了:“我是因为无所事事,所以才不高兴的。” “这还不简单,今晚你来帮我做饭。” “不是做这种事……”陈菀在想怎么跟她解释,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要做的不是洗衣服做饭这种事,我想做点有用的事情。就比如之前帮朱大哥他们传递消息之类的,可现在全无我的用处。” “那传递消息和洗衣服做饭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给他们帮忙吗?” “这……”陈菀抓抓耳朵,不知道怎么解释。 “大嫂,你洗衣服做饭,朱大哥可有给你薪水?” “薪水?什么是薪水?”朱大嫂越听越迷惑。 “就是工钱。” 朱大嫂笑了:“我给我自己男人做饭洗衣服要什么工钱。” “那你这么想……你若帮别人洗衣服做饭那是不是就得要工钱?” “……那是。” “那怎么给朱大哥就不用了呢?” “……这个能这么算吗?”朱大嫂倒是有些迷糊了。 “这……就是价值。”陈菀总结道:“你做的事情本来是有价值的,是你把他变成了没有价值的。” “……” “什么价值不价值的?你们在说什么?” 朱灵川带着陆恩生几人突然开门进来,只听到那么两句,他皱着眉问道。 “没……没什么。”陈菀乖巧地笑着,总不能说她刚才在挑拨他们夫妻感情吧。 朱灵川也懒得管她们女人间的悄悄话,看着陈菀问道:“菀妹子,你是泰安人吧?” “是啊……怎么了?泰安出事了?”陈菀有点焦急。 朱灵川大手一挥,示意她坐下说话。 “你别急,不是泰安出事了。是泰安的乡试出问题了。” “怎么回事?” 陆恩生叹了口气,解释道:“泰安举办乡试,选出了十五个举子。这十五个举子中有五个倒也算是有真凭实学的,其余十人却都……颇有争议。” “有人作弊了?”陈菀脑子里冒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舞弊。 “当然有猫腻。”陆恩生说的没那么直白,但意思却也不差:“若是一个两个还能说是考试时候紧张失误,有人超常发挥,可是有十个是不是太不对劲了。” “是不对劲……那大哥你们准备让我做什么?” 看着陈菀殷殷期待的眼神,朱灵川觉得她好像一只在看着肉骨棒的小狗,而这肉骨棒现在就在他的手中。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泰安,把事情查清楚?”朱灵川把肉骨棒丢了出去。 “好啊好啊,我去!”陈菀叼着肉骨棒,尾巴摇的正欢。 “……那,那就明日启程,你也准备下。” 朱灵川摇了摇头,不明白她在激动什么。可能是女娃娃家离家太久,想家了吧。 …… 再次回到泰安县,陈菀心里百感交集。两个月前她一声不吭就留书出走,家里人肯定都气坏了。如今她已经是东进党丁字辈的党员,一个月有三两银子的补贴,虽然不算多却比普通女孩绣帕子纳鞋底多了不少。 这样回家,不至于挨骂吧…… 陈菀有点战战兢兢。 朱灵川交代她先回家报个平安,明日午时再去之前陆恩生他们那个糕饼铺汇合。 陈菀也觉得很有道理,就算挨骂也得回家不是。 当她扛着大包小包的郾城特产回到家门口时,被狂奔而来的小植撞个正着。 “阿……阿姐!” 小植一脸欣喜,抱着狂跳:“你可算回来了!小植好想你!” “阿姐也想你……”陈菀捏捏他的胖脸蛋:“你急匆匆的去哪里呢?” “啊!”小植突然惊醒,他撒开陈菀狂奔而去,边跑边喊:“阿姐,我先不跟你说了,等我回家!” “陈植!你给我站住!” 随后文娇娇也拿着擀面杖追了出来,她看到陈菀显然是一愣。 “陈菀?” “阿……阿娘……”陈菀讨好一笑。 文娇娇怒气更盛:“死丫头居然还知道回家!” 陈菀忙把特产扔下,追着陈植跑开了,边跑边喊:“阿娘,我这就去把小植逮回来,您别着急!” 第37章 抗议 只留下文娇娇气得跺脚。 陈菀好不容易追上陈植,她扯住他身上的小布包,逼他停下来。 “给我站住!臭小子你跑什么?” 陈植一脸地不快:“阿姐……别妨碍我,我真的有要紧事。” 陈菀抱着胳臂,好笑道:“你个还没有桌子腿高的小屁孩能有什么要紧事?” 陈植一甩书包,一脸正色:“我要去声援方师兄!” “方明时?他怎么了?” “哎呀,我真的来不及了。”陈植转身就跑,还回头喊道:“阿姐,你也跟上来啊!” 陈菀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县衙门口一大堆书生模样的人站着高喊着口号。 “科举不公!世道不公!” “重开乡试!” “重开乡试!” 小植看到了私塾里的同学撸起袖子就冲进了人堆,举着藕节一般的小胳膊也开始呐喊。 陈菀忙上去想把他拉回来,这县衙门口一大圈拿着刀黑着脸的衙役,真要是动起手来哪有这帮书生的好果子吃。 谁知这小子人虽胖却很灵活,一下就钻的没人影了。 陈菀自己也被挤了进去,被人流推着不小心到了靠前的位置。 只见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在扯着嗓子喊:“各位,各位,都别闹了。真没有什么不公,等到科举过去县衙会张贴公示所有试卷,大家可以一起品评……” “试卷你们可以换!我们不相信!” 其中一个书生高喊,给他驳了回去。 “同学们!第一次科举他们就敢明目张胆舞弊,这次若是不争,我们泰安的读书人以后哪里还有出路!” 有人站在高处振臂一呼。 陈菀一看,晕了。那人竟是方明时。 他何时有过这般慷慨激昂的时候,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他一呼百应,底下的书生无有不激动的,一个个振臂高呼,像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力气都放在了呐喊上。 陈菀也忍不住有些动容。好不容易等到千载难逢的机会,却被人用黑幕剥夺。这怎么能让人不愤怒。 可是…… 陈菀看了眼后退半步给衙役使眼色的师爷。 要想抗争也不能只会硬扛啊,好汉也不能吃眼前亏。 在衙役准备动手之际,却听到有人高喊:“县令大人来了!” 人群一阵慌乱,衙役也分了神。 方明时也趁乱被人拉了下来。 他正想挣脱开,却见到那张熟悉又讨喜的脸。 “莞儿!” “嘘!”陈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道:“别声张,带着你的人跟我一起离开。” “不行!”方明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科举不公,这个时候我们要是退了以后泰安的读书人还有什么指望。” 陈菀气急,忍不住狠狠捶了下他的脑袋。 “你睁眼看看,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几个人够得上一个衙役的!不想把人都折在这里就赶紧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可……”方明时还犹豫不决。 陈菀懒得废话,拉起他便走,边走边在人群里找她那个不省心的小冬瓜弟弟。 “小植!” 陈菀看到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起他便走。 她放开了方明时,目光炯炯盯着他道:“方明时,你不想这里血流成河就赶紧带人走。相信我,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轻易过去的。我们要争,但要聪明一点,讲究方法。别在这里冒傻气了知道吗!” 方明时终于明白过来,他冲陈菀郑重点了点头。转过身就冲向了人群,一个个地让他们撤离。 陈菀这才放心,抱着陈植快步奔走回家。 不知走了多少路,陈菀听到陈植说话。 “阿姐,放我下来吧……你抱得我快吐了。” 陈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死死箍着陈植的腰,她力气不大,生怕把他摔到。 放他下来后才发现她的双手双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她后知后觉自己是那么地害怕。 自看到衙役手里那道刀光时她的心跳就突突狂跳,只是当下来不及感觉恐惧。这会儿才真的开始后怕。 她不是怕自己死,她是怕小植出事,也怕方明时和那群学子出事。更怕的是正义之师还未出征就被鲜血淹没。 “叮咚叮咚,亲爱的玩家新的任务送达。” 果然来了,这回陈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请玩家帮助泰安的考生重开乡试,友情提示,此次任务奖励丰厚,请玩家努力哦。” 陈菀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小植拍拍她的手:“阿姐,你没事吧?” 陈菀摇摇头,等心情平复过来了她才问道:“你又没有参试,你去那里做什么?嫌自己命大吗?” 小植小嘴一撅,胸膛一挺:“方师兄说这是我们所有读书人的事,不能袖手旁观。我也是读书人啊,自然要管。” 陈菀有点生气,却又有点欣慰。这个小豆丁一样的弟弟读了几个月的书竟然也是个明理君子了。 “再说了,方师兄都考过乡试了,他不是照样带头去抗议了!” 陈菀一惊:“你说方明时已经考上了?” “对啊!”小植一脸骄傲:“他可是我们泰安县的第二名!” 陈菀正想问那他图什么?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方明时吗?他做事从来就是图公理图正义,而不是为了自己去图谋什么名利富贵。这就是他的人设啊! 从来不曾变过。 “阿姐……”小植突然问道:“我做错了吗?你为什么生气?” 陈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过于严厉了,虽然是关心他的安危,可小植这次却没做错事。 她放缓了声音,笑着道:“小植不是做错了,你为了他人发正义之言这很勇敢……但是我们做事之前要先用脑子。” 小植挠挠头,不解。 陈菀牵着他边走边解释:“我们做事要有目的,比如你这次去府衙门口喊口号,你的目的是什么?” “……想要县衙重新乡试?” “没错。”陈菀肯定了他,又道:“但是这个事喊口号有用吗?” 小植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看,你都不知道就往前冲。这叫什么……” “……” “叫鲁莽。” 小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有点不开心。 看他不开心,陈菀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你还小,脑子没长开呢,等你多读书多思考就会明白很多道理的。” “可……方师兄他们也去了!他们读了很多书的。” 陈菀失笑:“因为他们没有你这么好的姐姐啊,所以读了再多的书也没用,还是莽夫。” 小植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他拉着陈菀的手蹦蹦跳跳就往家里走。 “阿姐,你这两个月都去哪了?” “……” “阿姐,你给我带礼物了吗?” “……” “阿姐,阿娘说等你回来一定要好好揍你。” “……那你可要护着我。” “我不我不,哈哈哈哈,一直都是揍我,好不容易揍你一回,哈哈哈……” 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家里走,晚霞把他们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第38章 乡试(一) 第二日午时,陈菀依约到了苏记糕饼铺。 还是经过那幅猛虎下山背后的那条通道,如今风声虽然不如从前那般紧,但是行事还是妥当些好。 小院里朱灵川、陆恩生,还有两个她第一次见的丙字辈党员已经在议事了。 陈菀把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下,引得几人阵阵唏嘘。 陆恩生忧心道:“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恩科,居然被人钻了空子!这帮学生的愤慨,实在是可以理解。但这也太危险了……” 那位夫子模样,大家都唤他沐先生的人,捋着胡须,开口道:“这次乡试选出的十五人,有十人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有学之士落榜不算奇怪,可胸无点墨只知道斗鸡走狗的人考上……” 他没有直说,但大家心里都懂。 陈菀看向朱灵川:“朱大哥,可有对策?” 陆恩生见状忙道:“此事重大,咱们坐下慢慢商议。” 说着便率先坐到了紫藤架下的茶桌上给大家都添了茶。 众人坐定后,朱灵川才缓缓道来:“上头给了命令,让我们务必查明真相,还泰安学生一个清明的考场。” “怎么查?”陆恩生眉头紧锁:“上头只知道下发命令,也不给具体的信息。我们都是白身,对抗官府就算是有心也无力啊……总不能跟上次杀余启一样一了百了……” 朱灵川瞪了他一眼,陆恩生才发觉自己失言。 沐先生拍了拍陆恩生的手,打圆场道:“没关系,在座都是自己人。小陆也是办差心急。” 随后他又慢条斯理道:“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朱灵川:“先生请说。” “那柳知县看起来并不像昏庸之人,他为何会铤而走险做这种事?” 陆恩生:“或许是为财。” 沐先生摇头,道:“柳宗义没那么傻,他之前防疫有了功绩,民心也不错,就等着南阳通判的位置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会为了几个银钱办这种杀鸡取卵的事吗?” 几人都陷入沉思。 确实,这不合理。 “除非……”朱灵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石桌得出结论:“除非有人许诺了他更多的利益,或者他被人威胁了……” 陆恩生眉头更紧:“一个知县我们尚且动不得,他身后的人岂不是更加位高权重。我们又如何动得了?” “子恒。”朱灵川有些不满:“你从前是那般的无所畏惧,慷慨激昂,如今我们大事有望了你怎么反而畏首畏尾了!”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入党之初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东秦国普通百姓谋一个公平公正,没有欺压的世界嘛!如今不公就在眼前,你却开始惧怕权贵!” 朱灵川显然是真的气着了,他双颊憋的通红,用手扶额。 气氛一时有点焦灼。 糟了,陈菀想起来朱灵川是有高血压的。 她掏了掏身边的口袋,摸出来一瓶药,笑嘻嘻地递到朱灵川眼前。 “朱大哥,大嫂临走前交代我,她说你这狗脾气太容易着急上火了,一着急就头疼。所以特地找荀大夫给你配了药,嘱咐我一定要在你生气的时候给你吃。”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形,双手递着药,朱灵川再生气也没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况且她还搬出了他夫人的话。只好接过药吞了下去。 “灵川啊灵川,你说你急什么!”看气氛缓和沐先生也出来打圆场:“子恒又没有说不管。只不过是前路困难重重,我等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正是,正是。”陆恩生点头称是。 他也没想退,这个朱灵川脾气也太冲了。 “诸位大哥,我觉得现在还有一件要紧事……”陈菀开口道:“如今泰安的学子群情激愤,不管他们的话我怕有人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这个简单。”一旁一直没说话抱着剑的冷峻少年冷冷开口:“我去把他们的腿打断,这样就出不了事了。” “……” “……” 陈菀以为小白已经算是非常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这个叫霍冰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沐先生艰难开口:“霍小兄弟……我们做事还是稍微温和些好。” “是吗?”霍冰见自己的提议不被采纳,又继续抱着脸做他的木头人。 “子恒和霍冰,你们去查查柳宗义近期有没有与什么江北贵族尤其是京都来的。”朱灵川开始发布任务:“沐先生,你去查查那些纨绔子弟看看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至于菀儿,你是本地人又认识那个带头抗议的考生,你去安抚住那些考生,让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我们指挥。” 陈菀思索片刻,突然举手发言道:“各位大哥,我有个建议……” 朱灵川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找柳知县的差错和背后势力。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让县衙重新考试,公正地选出考生去参加科举才是。毕竟下个月初十就是会试了,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陈菀会这么提议是因为她记得书中柳宗义这个官是会做到柳朝雪做首辅之后的,最后他犯的罪是要被柳朝雪来清算的。按照原着进程他现在肯定动不得,所以查他的意义并不大。 沐先生忙道:“姑娘说的是,我等倒是疏忽了。”看向陈菀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 “嗯。菀儿提醒的好。这样,沐先生行动不便,子恒你与先生一起也好多个主意。” 陆恩生点头同意。 “霍冰,要辛苦你要跑一趟了。” “去哪?”霍冰依旧面无表情。 “去一趟瑞云,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带徐世俊来泰安。” “嗯。” 众人领了命,便各自散了。 陈菀没耽误时间,她要去找方明时。可她没有他的住址,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与他的相遇靠的几乎都是偶遇。 无奈她只能去若鸿私塾碰碰运气。 刚到私塾门口却发现门口围了一大堆人,都对着门口指指点点。 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啊!” 陈菀拨开人群,眼前的场景吓得她下意识喊了出来。 只见私塾门口赫然吊着一个舌头伸得老长的男人! 她不敢看他的脸,只是他身上的长衫实在是有些眼熟。 “方明时!” 第39章 乡试(二) 陈菀的心脏都骤停了一秒,她浑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怎么会这样!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头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别看了。” 这声音……方明时? 陈菀拉下他的手,转身一看,果然是方明时那张温和又俊秀的脸。 “太好了!我还以为那个是……” 陈菀及时刹住了车,因为她看到了方明时眼中的悲痛和愤怒。这个人既然穿着他的衣衫足以证明两人关系匪浅。如今旧友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人间,他怎么可能不悲痛。 “方明时……”陈菀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伤心了。” 她知道她的安慰如此苍白无力,可她除此之外也想不到更好的说辞。 方明时没有应答,半晌才听到他道:“走吧……” 陈菀跟着他,默默地走在街上。迎面跑来一队衙役,想必是去收尸的。方明时半分眼神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 到了一座拱桥之上。 “小心!” 眼看他要撞上一个玩着风车的小童,陈菀下意识出手拉住他。 好冰的手,都不像一个男子的体温了。 陈菀没有松手,不过这次是由她带着方明时往前走。 周围人来人往,但是他们的世界里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感受到手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变温热了陈菀才松开了手。 方明时一怔,随即对着陈菀拱手道歉。 陈菀失笑:“是我去拉你的手的,你不怪我轻薄你就很好了,还用得着道歉?” 方明时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弧度。 “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自己了。”陈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过就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可能会好些呢?” 方明时垂下眼眸,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她的眼睛是这样的清澈、真诚。 她是值得信任的。 “死的那个人是我的同窗,叫谈涛。”方明时开始讲述:“他与我一样五岁进的私塾,一起拜师一起读书。谈涛天资不算出众,但是胜在刻苦。他家境不好,时常吃不饱饭,穿不了合身的衣服,可就算这样他没有一日停止去私塾。” 方明时苦笑:“你说我们这是为什么呢?以前也不知道有一天会开科举之门,为什么要那么用功读书呢?” 他虽在问,可似乎并不是在问陈菀。他在问自己,问谈涛,问这东秦所有读书人。 方明时继续道:“知道开了恩科,他是很高兴的。那天,从来不喝酒的他拉着我喝到了半夜。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他……落榜了?” “嗯。”方明时点头。 “可就算落榜了再等三年也可以啊,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就会如此极端呢?” 方明时咬着嘴唇,双拳紧握,似乎在忍耐。他的眼中噙着泪水,还未开口就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陈菀从来就见不得男子流泪,她慌里慌张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方明时。 方明时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轻声道:“见……见笑了。” “别伤心了。”她笨嘴拙舌地安慰他,不禁也流下了眼泪。 作为天生的容易共情别人的体质,看到别人哭陈菀总是忍不住陪着落泪。 方明时痛哭过后终于道:“他自杀不是因为自己落榜……” “那是因为结果不公?” 他摇了摇头,许久才下定决心道:“因为他知道自己也舞弊了!” “什么!” 陈菀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严重,忙拉着方明时跑到了一个僻静处。她东张西望仍觉得不安全,干脆道:“这事我们去你家说。” “……啊?” 方明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这……哪有女子孤身一人去一个男子家的,这无媒无娉的。 陈菀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是一来想找个稳妥的地方,二来也好知道他的住处以后方便寻他。 陈菀一脸严肃:“这件事事关重大,任何信息都可能是关键的。这里四面漏得跟筛子似的怎么说话?还是去你家稳妥。” “不可。”方明时连连摇头:“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应该是安全的。你随我来。” 陈菀跟着他七拐八弯竟然到了一座文昌庙。 许是江南人不喜读书所以连文昌庙也是年久失修,不过最近似乎有被打扫过倒还算干净。 “这个地方我和谈涛以前常来。”方明时在乱糟糟的庙堂里竟整理出一个棋桌来。看来是以前经常在这里对弈。 “坐吧……菀儿,你为何要打探此事?”方明时痛哭一场后智商又重新上线了。 陈菀知道瞒不住他,便把自己加入东进党并且在查泰安乡试舞弊的事告诉了他。 “你……你怎么敢!”方明时震惊,看向陈菀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意。 “这个以后再说。”陈菀打断他,直接道:“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逼县衙重开乡试,所以你现在掌握的信息很重要。你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全告诉我。” 方明时点头,道:“你是想知道谈涛的事吧……我全都跟你说。” 原来那谈涛家境贫寒,一家四口挤在两间小房子里,凭着朝廷分下来的还有祖上留下来的几亩地过活。虽然苦,但是因为家里就他一个孩子,又喜欢读书家里人便随了他,想着以后当个教书先生也不错。 直到朝廷的圣旨下来,一家人都很开心。那么多年的心血总算是可以看到回报了。谈涛这段时间刻苦读书,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在温书,没想到他的家人却被人蛊惑,说是只要交了钱就能保证谈涛可以过会试,当大官。 谈家人瞒着谈涛典当了房子和土地,把所有银子交给私塾里的一个夫子。一家人皆是欢天喜地,以为这下便无忧了。 谁知放榜的时候谈涛榜上无名,一家人全都傻了眼。谈父心急马上要去理论,却被那个夫子找人打了一通把他赶了出去。还威胁他贿赂考官是大罪,如果他再嚷嚷就让他去蹲大牢。 谈父被打的厉害又极怒攻心,一下没挺住就离世了。谈家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过度伤心也随儿子去了。 第40章 乡试(三) 一连串的打击让谈涛母亲一下子就垮了,还未回神来了几个凶神闯进门来连摔带打把谈家母子赶出了门去。不仅如此还把谈家的地也全部收走了。 谈母悔之晚矣心灰意冷之下投了河。 “谈涛虽然在读书上差点天资,但是他勤奋刻苦,每日天刚亮就读书,看到眼睛看不见为止才休息。若是试场公平,榜上未必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方明时悲伤道。 “可惜了……”陈菀也忍不住叹息:“突逢巨变,一时想不开倒也是可能的。” 方明时却不这么认为,他道,:“谈涛不是为了他自己出口气。家里人背着他行贿,虽然结果未成,但他一身的文人傲骨,早已愧疚难当。他一直想去投案,是我们这群同窗把他按下的。” “所以他自裁是?” “为了把事情闹得更大。”方明时确信道:“他想用自己一条命换回考场公正。” 陈菀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学子敬意顿生,连那具挂在衙门口的尸体好像都没那么可怕了。 “方明时……”陈菀低下头,手指无意地摩挲着桌上刻的棋盘格。 “你觉得,谈涛的死能换来官府的重视吗?” “……不会。” 方明时手上青筋暴起,他一字一顿艰难道:“一介草民,死不足惜。” 他如此明白,如此透彻,怎么会看不明白这世道。 可是这不对,这个世道不对。 陈菀的手抚上他的手背。 “会的。”她看着他的眼神柔和又坚定。 “相信我,这次会不一样。谈涛不会白死,他无法言说的冤屈……我们来替他说。他想要的清明世界,我们会做给他看。” 方明时的心跳得极快,陈菀这段话说的很像大话,仿佛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妄言。可是她这么笃定,这么坚信…… 眼前这个小脸圆圆眼睛也圆圆的小姑娘身上好像有一道柔和的光,温暖得让人想相信她,坚定地走向她…… 方明时认真道:“我也可以助你,只要能还考场一个公正,我做什么都不要紧。” 陈菀一脸严肃皱眉问道:“可是方明时,你不怕吗?” “怕什么?” 陈菀盯着他,忽而莞尔一笑:“你这回可是上榜了,要是再考一次你落榜了怎么办?” 看着她的笑,方明时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那就证明我学艺不精,再学三年罢了。” 陈菀知道他的心情平复了,便认真道:“方明时,这件事你做的已经够了,不要再插手了。相信我和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成事。你所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还有那些愤怒的书生,你要安抚他们不要再出头了。” “你让我袖手旁观。”方明时不愿意。 “因为你的前途是最要紧的!”陈菀恨不得切开他的脑袋把自己的想法灌进去,她认真道:“你不能困在这个小小泰安,你要走到州府去,到京都去!只有这样,你才能让更多百姓得到公平。而想要到那个地方,你第一步就是考恩科!” “所以现在,你给我回家看书,温习,外面不管乱成什么样都不要影响你。” 陈菀扳过他的肩膀,霸气十足道:“一切有我!” 方明时心里那根弦,忽然之间像是被人拨动了,在他心头颤动。痒痒的,但是却让人不由地觉得快活。 …… 刘学成已经一夜未眠了,他正跪在书房里的佛龛前诚心诚意地祈求观音菩萨的保佑。他早已经悔不当初了,当初诓了谈家十几两银子,本来也就是贪点钱,谁知如今闹出人命来。谈家人也是死心眼,就那么点银子赔上了全家人的性命,值吗?他们死不足惜,可是这可是要连累他了啊!这谈涛轰轰烈烈地吊死在私塾门口,县衙迟早是会查到他头上的。这可如何是好! “扣扣” “官人……” 门外是他的妻子在叩门。 刘学成不耐烦:“我不是说了没事别来烦我嘛!” 刘妻小心翼翼道:“门外来了几个生人,说是来见你的。” 刘学成闻言噌地一声跳起来开了门,急道:“可还说了什么?有没有说是因何而来?” 刘妻怯怯道:“没……没说什么,只说是来给老爷你一条生路的。” 刘学成思索片刻,对着妻子道:“请他们进来。” 刘学成整理好仪容后来了会客的小厅,正想打招呼却发现来的人里竟有一个是熟人。 “沐夫子!”他惊讶不已:“您怎么来了?” 沐夫子是合县私塾的夫子,在南阳府颇有贤名。他与若鸿私塾的何夫子是故交,所以他们也打过几次照面。 沐夫子捋了捋胡须,道:“刘夫子别误会,我这次只是当个中间人。真正找您有事的是这两位……” 他这才看到堂中还坐着两个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一脸严肃的阔面男子,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灵动娇俏的少女。 刘学成拱手客气道,:“这位壮士,不知您找我何事啊?” 他下意识忽略了那个女孩,还以为只是跟着家里长辈一起来的女孩子。 朱灵川不苟言笑,冷淡道:“刘夫子客气了……昨日若鸿私塾门前死了人,你知道吗?” 他是练武之人浑身腱子肉,长得又严肃,沉下脸的时候更是让人不由地就心生畏惧。他这一问,本就惶惶不安的刘学成心里防线一下就快绷不住了。 他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回道:“是……是有耳闻。” “只是耳闻吗?死的那人你可认识?” “那人,是私塾里的学生。也……也算是认识吧。” 朱灵川扯着嘴角冷笑,他笑得阴阳怪气,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你要是还想自己有一条生路的话最好给我老实交代,如果你交代的东西有用,或许我还能为你求求情。” 刘学成害怕,但也没完全失智。 “壮士,不知您听了什么传言。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他一拍手把,怒道:“你还狡辩!” 朱灵川是个直人,他最不会的就是跟人打嘴仗,一下脸就气的通红。 他这一怒,刘学成反倒不慌了。那就证明眼前这人根本没有什么实证。他就说嘛,昨天刚发生的事,还不到十个时辰哪就这么快能查到他。 刘学成一甩袖子,腰杆也挺直了,文人风骨也出来了。 “这位壮士,我不知道你是哪个衙门的。不过就算官府拿人也得真凭实据不是吗?没有您这样红口白牙就来污蔑人的。您要是再这样胡闹我可顾不了沐夫子的面子了!” 第41章 审讯 朱灵川正要发怒,却见陈菀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陈菀笑眼盈盈款款来到刘学成面前:“夫子,我家大哥脾气急,可能没有把话说清楚。我们来找你,自然是知道了实情的。” 刘学成还想狡辩,却听陈菀又道:“不过我们来找你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那是官府的事,我们才懒得管呢……” 她长得讨喜,语气也轻松,刘学成面对她不自觉就放下了不少戒备。 “那你们是……” “夫子不必管我们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若是帮我们达成目的,他日你若是有了什么牢狱之灾,今日之功或许可以帮你减轻刑罚。” 她弯着眼睛,看着毫无敌意仿佛是真的在跟他打商量。 刘学成终于松口:“你们想让我帮你们做什么?” “我们要泰安县重开乡试。” 她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是语气却是那么不容置疑。 刘学成连连摇头:“这……这怎么可能!”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们走吧!” 他又不傻,他们重开乡试肯定要查舞弊,那不就还是会查到他头上。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他绝对不会再做。 他转身要回里屋,陈菀却拦住他的去路。 “夫子,你要是帮忙呢还能有一丝活路。如果不帮……”陈菀突然收敛笑意,冷冷道:“我敢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刘学成不知道为何一个小姑娘会有这样的威慑力,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并不是在吓唬他。 她的眼神里面有狠,有怒意,甚至还带着……恨? 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得罪过她,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恨意? 窗外吹过一阵北风,窗户猎猎作响。刘学成害怕得有点哆嗦。 “你……你保证,我如果帮了你们……会……会帮我求情?” “我保证。” 他又看向朱灵川,朱灵川点了点头。 刘学成叹了口气:“我说,我说。” 朱灵川闻言,对着陈菀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这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让他刮目相看了。不仅带回了刘夫子这么重要的线索,还能逼他说出真相。真是立了大功了。 朱灵川蒙了刘学成的眼睛把他带到了小院里。领他进了一间特别布置的审讯屋。 这个屋子哪怕是白天也是漆黑一的,只留了一盏黄色的小灯。这也是陈菀的提议,她说在这样的屋子里问人话容易把话问出来。 朱灵川在灯下黑着脸问:“说吧。你是通过什么方式来行贿舞弊的?” “我没有!”刘学成下意识反驳:“我不过就是个教书先生,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去行贿啊!” “那你答应谈家的事……你在骗他们?” “那……那倒也不是。”刘学成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也是听别人在谈论,听来的……” “说清楚。” “我有个表亲姓邱是做珠宝买卖的,有一些银子和门路。我在他家吃饭时偶尔听到他和家人在说得了一个门路,只要把三百两银子和考生的名字放在文昌庙东边墙根的破洞里就能通过乡试。” 朱灵川震怒:“什么!一个会试名额只要三百两?” 刘学成一脸痛苦地扶额:“那是假的!” “假的?” “如果是真的,我明明送了银子去文昌庙的,谈涛怎么会落榜,他们一家人也不会……就这么都没了。” “那你这是在做善事?想帮谈涛?” “也……也不全是。”刘学成有点尴尬:“我跟谈家说,需要三百五十两……” 朱灵川真的想揍他一顿,竟然因为五十两就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那你那个表亲家的孩子呢?” “他倒是上了……”刘学成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他怎么上了?” 朱灵川头疼的紧,这种用脑子的活真应该让陆恩生来,他实在是有点搞不定。 “你继续交代,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其实刘学成也就知道这么点事,还是听墙根听来的,实在是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但他又怕只说了这么点事会让这座大神不满意。于是绞尽脑汁想着,终于让他想出了一点东西。 “对了。我去文昌庙那天晚上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 “什么样的人?文昌庙里也可能是普通香客,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形迹可疑?” “哪个好人会大半夜去烧香啊!” “也是。”朱灵川面露鄙夷:“就像你,也是半夜去的。” 刘学成老脸一红,有点难为情。 “那人什么模样看清了吗?” 刘学成摇了摇头,道:“黑灯瞎火的,看不太清。但是个子不高,也不瘦……看着倒像是个妇人。” “妇人?”朱灵川皱眉。他心里觉得既然是个妇人就应该是个去烧香的,应该不太重要。 “壮士!”刘学成都快哭了:“我真的已经知无不言了!” 朱灵川实在不喜欢这个人,他既然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他便直接一个手刀把他劈晕了,直接给人丢到他家门口。 从刘学成那里得知了那个表亲姓邱,家中是做珠宝生意的,算得上是富庶。这次考乡试的是他家的二公子,邱云嘉。 朱灵川他们着手调查邱云嘉,陈菀被派去执行另一个任务。 那个任务叫徐世俊。 霍冰奔走千里用最快的速度从瑞云带来了徐世俊。徐世俊虽然是一头雾水但是霍冰他也是认识的,他人虽木讷却很可靠。虽然未言明到底是什么事也义无反顾跟着他来了。 朱灵川他们忙着自己的事就把接待徐世俊的任务交给了陈菀。 算时间人应当快到了,陈菀便在西城门口的茶棚里等着他们。 等到晌午就见两人牵着马进了城。 “陈菀姑娘。” 徐世俊先看到了她。 陈菀笑着招呼他们过来喝茶。 刚坐下陈菀就把最近泰安发生的几件事给徐世俊说明白了。但是那些内情她没有明言,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 徐世俊是个聪明人,他一听就明白了问题所在。虽然陈菀没有直接告诉他请他来做什么,但是他一听就懂了。 他放下茶盏,道:“我明白了,我等下去就柳知县家同他晓之以理,让他重开乡试。”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只要说三分就好。 陈菀举起茶杯,笑道:“那就以茶代酒,祝你马到功成。” 徐世俊也端起茶杯:“徐某义不容辞。” 陈菀拿茶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茶杯,眼睛亮的像月亮,听她声音清脆道:“干杯!” 徐世俊有点不明白她的举动,但也学着她道:“干杯!” “砰。” 霍冰一脸冷漠地也把自己的茶杯撞上来。 “干杯!” 第42章 柳府受挫 徐世俊在柳府向来是被视为座上宾的,听说他来了,柳宗义急急忙忙就从县衙赶了回来见客。 前厅里徐捷正陪着徐世俊喝茶,看到柳宗义回来忙起身相迎。 她拉过柳宗义笑道:“老爷,世俊来看我们了。还带了不少东西呢!” 徐世俊温文有礼向柳宗义行礼:“小侄见过姑父。” 柳宗义摆出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道:“贤侄,这次来泰安可要多住一段时间,让你姑母好好招待招待你。” 徐世俊谢过了他的好意,寒暄几句后他就进入了正题。 “姑父,这次小侄来其实是来找您的。” “哦?”柳宗义不由得挺直了腰。徐世俊虽然是徐家最看重的继承人,但是毕竟还小,且无官无职,他能有什么事?定是徐家派他来传话的。 “贤侄请说。” “姑父,如今泰安的情形如此,您就没有考虑过顺应民意重开乡试吗?” 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就是这件事。 柳宗义看了一眼徐捷,只见她也是一脸惊讶想来是并不知情。 “贤侄何出此言?” 徐世俊态度恭敬但是语气却强硬:“姑父,此次恩科是陛下力排众议作出的决定,可见重视程度非同一般。姑父辖下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如果放任不管不怕被有心人参上一本从而影响仕途吗?” 他知道柳宗义这个人,他重利轻义,凡事只以自己的利益看齐。什么考生前途,为国选才对他来说统统不要紧。但是如果影响他的仕途,想必他会上心。 柳宗义听到他的话面露古怪,又看了一眼徐捷。 徐捷眼色一沉,继而起身看着徐世俊温声问道:“世俊啊,你这次来是代表你爹爹呢?还是你自己?” 徐世俊老老实实回道:“自然是我自己。” 徐捷笑了,她按下徐世俊的肩膀让他坐下。 “世俊放心,这件事姑父会放在心上的。你舟车劳顿今日先不谈这些俗事了,等下先用饭再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正是,正是。”柳宗义也跟着帮腔。 “可是姑父······” “世俊。”徐捷笑盈盈地打断他,看着他道:“你就听姑姑的话吧,有些事急是没用的。等明日再说。” 徐捷虽然在笑,但是徐世俊却感觉到了无以言喻的压迫感。对于这个姑姑他从小只是有耳闻,家里长辈提起她总是唏嘘。徐捷的天资在同辈中是最高的,若是男子定是能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可惜就可惜在她是女子,她的能力和野心没办法用在仕途上却用在了婚嫁上。平常闺秀哪有她这般胆大的,竟敢不尊父母之命自己挑选夫婿,家人不同意她就私奔,简直是离经叛道。 她嫁给柳宗义这个没有家世没有财产只有一张俊脸和百依百顺的夫婿让徐家觉得丢脸。这么多年了,哪怕现在关系有所缓和了却还是被本族的人看不起。所以徐世俊从没想过这个姑姑居然有这样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先应下从长计议。 送走徐世俊,柳宗义匆忙关上门,质问徐捷:“怎么回事!世俊来是什么意思?他要我重开乡试,是徐家的意思吗?” 徐捷眉眼冷淡下来,斜眼看了柳宗义:“你别那么沉不住气。我看这事八成是他自己的主意。世俊这孩子一身的傻气,最看不得人受委屈,想必是哪个不长眼的求到他跟前去了。” “希望是这样吧。”柳宗义埋怨地看了徐捷一眼:“瞧这麻烦事······” 徐捷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不是为了华儿,为了你!若你官运亨通我又何必去为你筹谋,现在你倒还怪上我了!” 柳宗义自知理亏,忙抱住徐捷哄她:“好了好了,夫人是为夫失言了。这就跟你赔不是。” 他这么一哄,徐捷再大的怨气也消了。两人成亲快二十年了,感情却还是很好。比起新婚时倒多了许多相濡以沫的厚重。看着柳宗义虽然青春不再但是依然英俊潇洒的模样比起那些同龄人的大腹便便的模样好了不知道多少。虽然只是个知县,但是徐捷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他。 徐捷气消了,听柳宗义问道:“那明日如果世俊还来谈此事该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随便搪塞一下,敷衍一下就好了。这不是老爷你的专长嘛!” 柳宗义也笑了;“都听夫人的。” ······ 徐世俊住在柳家两天了,他去找柳宗义要么是公务繁忙,要么就是让他喝茶喝酒吃点心,态度十分好,却偏偏不愿意接这个话茬。徐世俊也明白了,这个柳宗义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要劝他重开乡试是绝对不可能,既然如此他也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便向徐捷告辞离开柳家了。 他在小院等到了晚上终于等来了其他几人。 得知他无法劝说柳宗义时说不失望是假的。 陆恩生挤出一丝笑容来:“大家别丧气。至少我们现在查到邱家的信息来源是柳宗义的师爷王师爷。只是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要不然就能直接拿着证据送到南阳府了。” 沐先生摇头:“来不及了。就算我们拿到证据送到府里,府里派人彻查,等到查明恐怕也已经来不及重新考试了。” “砰!” 朱灵川狠狠用拳头砸了石桌:“难道就眼看着这不正之风我们却无能为力吗?” 徐世俊垂下眼眸沉思了片刻:“我现在就回瑞云找我爹,让我爹给柳家姑父施压。” “没用的。”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陈菀已经到了小院。 她一口否决了徐世俊的提议是因为她知道徐家是最坚定的守旧党,当初打压东进党徐家就没少出力,哪怕到了最后东进党已经势不可挡的时候徐家都还是固执的与其对立。在这样的世家大族眼中,这样让贱民有机会往上爬的科举简直是大毒瘤,他们恨不得废除科举。让徐家出手帮普通百姓讨公道那就是痴人说梦。 “小菀儿,你怎么来了?” 陈菀提了提手中的食盒,对着陆恩生晃了晃:“我娘做了桂花糕,做太多了。我拿来借花献佛。” “好好好,我可正好饿了。”陆恩生上前接过她的食盒,摊在石桌上招呼道:“大家先吃点东西再商议,再大的事都不能影响吃东西不是。” 被他这一闹气氛倒真的缓和了一些,原来那些愁云惨雾也消散了不少。 第43章 逐个击破 沐先生迫不及待尝了一个,大赞:“好吃好吃,桂花味馥郁,糕点甜而不腻。菀儿你娘亲好手艺。” 陆恩生和霍冰也跟着尝了也是赞不绝口。 徐世俊却没心思吃东西,他问陈菀:“陈菀姑娘为何说我写信回家没用?” 陈菀叹了口气,决定把话说开:“徐公子,你出身世家大族却愿意将你的既得利益分给普通百姓,可是你家里人也愿意吗?如果愿意,你为什么要隐瞒你东进党的身份?” “那是从前,如今大势已定。我徐家终究是忠君的······”说到最后他自己也没了底气。 陈菀看出他的纠结难过,递给他一块桂花糕,笑道:“你先尝尝我阿娘做的点心,吃了我就告诉你我的解决办法。” “真的?”徐世俊眼睛一亮。 陈菀只是看着他,并没有接话。直到他接过了点心,她才道:“各位大哥,我有一计或许可行。” “快说来听听。”朱灵川忙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重开乡试最大的阻力不是柳知县,而是柳夫人。” “不可能。”徐世俊下意识反对,:“我姑姑只是一介后宅妇人,她管乡试做什么?这对她有什么益处?” “徐公子别急啊,听我分析你再决定相不相信。” “伯达别急啊,菀妹子向来稳妥,她不会信口开河的。你先听听。”陆恩生也开口劝他。 见他冷静下来了,陈菀才继续道:“我询问过我的朋友了,他之前与朋友经常去文昌庙对弈所以对那边比较熟悉。我问他考试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异状,他没有印象。倒是考试后,他时常见一个妇人来文昌庙,她每次都是空手而来,走时却带着包袱。初时他还以为是来偷贡品的,后来才觉得不对,那女子衣饰不凡,根本不像吃不起饭的样子。” “那女子是去拿银子的!”朱灵川这才想起来,文昌庙藏银子的事他之前已经告诉过大家,但是这个妇人他没有说,以为不重要。如今才后悔不已,他竟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陈菀点头:“朱大哥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猜测的。” 沐先生也赞同:“既是妇人行事,想必就不是柳县令身边的人。菀姑娘的猜测不无道理。” “怪我怪我,其实当初刘学成提过这么个人,但我以为既是妇人便不重要。哎······是我误事了。”朱灵川十分自责。 “朱大哥你也不必责怪自己。”陈菀安慰他:“世人都觉得女子无用,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下意识地把女子排除在外。这不是你一人之过,这是这个世界的通病。” 她这一番话说的温和平静,语气中也没有责备之意,却让满桌的男子都羞愧不已。尤其是朱灵川和徐世俊。 徐世俊率先起身,向陈菀致歉:“陈菀姑娘,是徐某狭隘了。” 陈菀笑着摇头:“不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替天下女子认下这个道歉。若是徐公子以后都能这般尊重天下女子,那便好了。” 徐世俊点头称是,又道:“如果是我姑姑,那就更难办了。她主意大,性子固执。想必是没人能劝动她。” 不,有个人可以。” “谁?那赶紧去请啊!” 陈菀眨眨眼:“那个人,只有你请的动。” 徐世俊还想问,突然明白了过来。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窘迫。 “谁啊?”陆恩生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问。 陈菀却只是笑。 朱灵川性子急,忙道:“伯达,不管是谁这回又要麻烦你了。” 徐世俊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行。我一定想办法让朝华劝说她母亲。” 陈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打起精神来,这个任务我相信你肯定是手到擒来。” 朱灵川不明实情,还对陈菀道:“菀妹子,你也跟着去吧,也好帮衬这点伯达。” 陈菀被他这个提议逗得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大哥这事我可不能帮忙。如果我跟着,恐怕徐公子是有去无回了。” 徐世俊苦笑:“陈菀姑娘你可别笑话我了。” 朱灵川被这两人弄的一头雾水。罢了,现在的年轻人他是弄不懂了。 ······ 一场秋雨一场寒,泰安近日阴雨绵绵,气候也愈加地冷了起来。因为天气不好路上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湿答答的青石板路上有少男少女撑着伞一前一后地走着。 陈菀走在前面,她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避着雨水。而方明时则一声不响地跟着她往前走。 “方明时,那个黄生家还有多远啊?” “快了,就在前面那条巷子。”方明时看着她提着裙子跳着水坑觉得好笑:“本来就说让你不用来,我去就好了。你又何必······” “我才不要呆在家里,一在家我娘就不停念叨我。我还不如出来透透气。再说了,本来是让你不要插手好好温书的,你不是也非要出来?” 方明时失笑,继续看着她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少女的发带随着她的跳动飞扬起来,一起飞扬的还有方明时的心。虽然下着雨,虽然乡试的事还没解决,虽然烦心的事一大堆,但只要这样跟着陈菀一起走,不管前路还有多少风雨他好像都能甘之如饴。 “到了。” 两人停在了一扇黑色的木门前。方明时上前叩门,过了许久门才开。一个身着青色长衫胡子拉碴的男子开了门。 “方明时?”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黄兄,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近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轻咳了几声,幽幽道:“听说你考过乡试了,恭喜啊······” 他嘴上说着恭喜,脸上却全无喜色,甚至还有怨毒之意。 方明时知道他心中不悦,论才学这个黄生不输他,两人之前就因为一篇长秋赋里的词争得面红耳赤,结果也是不相上下。如今他是乡试第二名而他却榜上无名,他怎么能不怨。 “黄兄,我来找你也正是为了乡试一事。” “哼!”黄生面露讥讽,把他那张面黄肌瘦的脸衬得更难看了。他冷淡道:“怎么?来炫耀?” 陈菀听不下去,她露出了她那张讨人喜欢的脸,虽然温柔却带着阴阳怪气道:“方公子才不是那种心胸狭窄落井下石的小人呢!他这样的君子哪怕是事不关己也会为了别人奔走辛劳,这次来找你也是为了你,以及那些有真才实学却没考过乡试的学生。不过,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黄生不敢相信:“为了我······我们?” 第44章 逐个击破(二) 陈菀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瞪着他,气鼓鼓道:“当然是为了你们,否则他一个已经考过会试的人作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黄生的脸一红,也有了几分难为情。自己刚刚的做派实在太过小家子气了。 他的语气有所缓和:“你们想要做什么?” “黄兄,我们正在收集我们所有泰安考生的万人书,到时候呈给柳知县表明我们的意志。” 方明时在他面前缓缓展开那条已经签了不少名字的丝帛。 “你要收集所有参考人员的签名?”黄生有点不可思议。 “正是。非要如此,不然重开乡试就名不正言不顺。” 黄生看向方明时的目光突然充满了敬佩,这个方明时他以前只觉得他迂腐死板,却没想到他的心思竟如此澄澈。他明明有了好成绩却愿意为了其他人鸣不平,愿意为了毫无好处的事情奔走辛劳。 真是傻子。 “方兄。”黄生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真诚致歉:“方才我言语无状,还请方兄见谅。方兄大义,我却是小人之心,实在是惭愧。” 方明时也不在意,这样的误解他这一路听了太多,早就习惯了。 得了黄生的签字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往下一家走。 陈菀数着丝帛上的名字,道:“考生八十二人,现在已经有了五十八人了。其他人倒好说,但是已经上榜的考生估计是难办。尤其是那几个靠舞弊上榜的,他们会同意吗?” “不同意就想办法让他们同意。”方明时语气温和却又坚定,这件事他非做成不可。 陈菀心里知道这件事并不容易,先不说那舞弊的十人,就算是那有真才实学的几人,又怎么肯冒这个风险。 陈菀收起丝帛,道:“那先把剩下的人都拜访一遍吧……难啃的骨头我们就慢慢啃。” 前路漫漫,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 这几天走下来,凭着方明时和陈菀的配合,丝帛上已经有了七十八个名字。这趟走下来陈菀觉察出来那些纨绔子弟其实对于功名并不热衷,更多的是跟着凑个热闹。别人说花三百两买个名额自己也便跟着买一个,就跟平时买斗鸡买蛐蛐并没有两样。 剩下的四个有一个是这次的榜首,江南月,此人才华横溢是真正靠自己的能力上榜的。但是他为人务实,并没有多少身为读书人要公平公正的气节。他自己已然是榜首,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争什么。不管方明时如何晓以大义他都是一副你说的很对,但我不接受的模样。甚至陈菀用了激将法,说他怕下次考不过方明时才不肯考试他都笑眯眯的承认。可以说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这才是真的硬茬。 陈菀和方明时决定绕过他,先解决其他人。 还有三个,一个是泰安纨绔之首齐无殇,他父亲是南阳同知,舅父是京官,他因为要陪祖母所以一直住在泰安。 他在泰安众多纨绔中也算是首屈一指,其他人多是商户子弟,充其量不过就是有银子,而他却不同,是真正的官家少爷。所以他地位斐然,所有纨绔都以他马首是瞻。 齐家的门自然是不同于一般人家,是高门大户,门口的下人让他们俩等着便去通报了。等了许久才回来回话,却不让他们进去。 “我们家少爷不在家,二位请回吧。” 若不在家之前便不会去通秉,如今才说不在家显然是躲着他们。 方明时是再说什么,却被陈菀一把拉住。 只听她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改日拜访。反正我们肯定要见到齐公子的。告辞了。” 说完拉着方明时便离开了,门口的下人远远瞧着两人确实离开了才又转身回门了。 过了没多久,一辆马车来到大门口。只见门又打开了,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男子从门里出来,飞快钻进了马车里。 陈菀在转角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拿出骨哨,吹了三声短哨。 “这是?”方明时看着她,有些好奇。 陈菀盯着马车的方向把骨哨收进了怀里,道:“这是我们的信号。” 方明时眉头紧锁:“我们?” 陈菀拉了拉他的衣袖:“别磨叽了,赶紧追吧。” 说完就自己先跑了出去,方明时紧随其后,问道:“我们四条腿如何追得上马车,你这不是白费力气?” 陈菀却笑了:“放心吧,有人会去拦着他的。我们去西城楼底下就是了。” 方明时看着陈菀如此笃定的样子,听着她嘴里说起的“我们”,显然这个“我们”并不是指他。她有更加信任更加合作无间的伙伴。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酸酸的,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 他走得有些慢了,陈菀回过头看他:“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有。” 方明时快步追了上去。这些情绪日后再谈,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拿下齐无殇。 到了西城楼。 果然那辆马车已经停下来了,不仅停下来了还停的人仰马翻的。 “糟糕!”陈菀惊呼一声跑过去围着马车检查。 边查边骂:“该死的霍冰,让他办点事就知道用蛮力!可别把人给弄死了!” 方明时蹲下来,在她耳边道:“别骂了,人不在车里。” “什么?” 方明时指了指城楼下的樟树林,树荫繁盛之处好像是有几个人影。 等两人赶过去时只见两棵大树上分别绑着两个昏过去的人,嘴里都被塞了破布。一个是车夫,另一个衣着华贵的想必就是齐无殇了。 陈菀扶额苦笑。这下好了,想要与齐无殇和平会谈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霍冰那厮还抱着剑,斜倚着两人中间那棵大树,一脸等待夸奖却又想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 方明时看向陈菀:“这位是?” 陈菀强忍下骂人的冲动,毕竟在别人面前至少要给霍冰一些小小的面子。 “这是我朋友,霍冰。” “霍冰,这是我朋友方明时。” 互相介绍的礼仪陈菀还是懂一些的。 陈菀忙问道:“你是怎么把人弄成这样的?他看到你的脸了吗?” 霍冰冷淡的脸上扯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我就飞了一颗石子儿过去打了马腿车就翻了,我不过就是把人拖出来绑在这儿而已。” 陈菀这才放下了心来。 霍冰又补充道:“他们肯定没看到,不过,当时路上人挺多的,他们看没看到我就不知道了。” 第45章 逐个击破(三) 陈菀:“……” 算了,他的事日后再说。眼前说服齐无殇要紧。 等到齐家小公子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自家的马车里,不过车上却多了奇怪的一男一女。 这两人看着倒是和善,还冲他笑,但这个笑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齐无殇一个鲤鱼打挺,顺手抄起马车里的小凳子挡在胸前,呵斥道:“你们两个贼人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爹是谁!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谁!” 陈菀尽量笑得温柔又和善:“知道知道,我们都知道……齐小公子。” 齐无殇这才把凳子缓缓放下,眼神也恢复成了从前那般高傲不屑的样子。 他拿鼻孔瞪着这两人,嘚瑟道:“怎么,有事想求小爷我?我告诉你们,小爷我可不是谁的忙都帮的。”他突然恶狠狠地盯着陈菀,道:“还有,别跟小爷我使美人计那套!别说你这样的,就算是再美上几分小爷我也是坐怀不乱的。” 陈菀心里就是大无语,她嘴角都气得抽抽了。 忍住抽他的冲动,陈菀挤出一个笑容:“齐小公子,我们不是来求你的,是来帮你的。” “哼!”齐无殇抱着胳膊骄傲道:“我?堂堂齐公子会需要你们帮忙?可笑!” “那你干嘛偷偷摸摸出城?” 陈菀一句话给他噎得不行。 “我……我……我想家,想我爹娘了。不可以吗!” 陈菀阴阳怪气:“这样啊……” “当……当然啦。” 他嘴上说的强硬,其实心里也虚的不行。他爹素来严肃,对他要求也高。在家时就对他管头管脚。天天勒令他读书读书,每天抽查,一旦发现答不出来就是家法伺候。他娘倒是心疼他,可是架不住他爹的威严也不敢帮他。这才躲到祖母这里来过了几年逍遥日子。 要不是万不得已,谁想回家啊…… “那你在泰安过了乡试的事想必令尊大人也知道了吧?” “这是自然……”齐无殇眉头一皱,看着陈菀不满道:“干嘛啊,你这个女人干嘛管我家的事?还有……你们为什么会在我车里?” 居然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陈菀对这个齐无殇也算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嘘!”陈菀食指按在嘴唇上,低声道:“我们在这里的事要保密,不然我们三个都会有危险的。” “我们三个?”齐无殇也不是纯粹的傻子,他放肆笑了几声:“有危险的只会是你们,我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真的吗?”陈菀忽闪着大眼睛,道:“那……文昌庙……” “嘘!嘘!嘘!”齐无殇这才急了,连嘘了陈菀好几声。 “你个小丫头,你懂什么?我这不是违法乱纪,我这是神明庇佑,神明的事能叫违法乱纪嘛!” 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有问题,他又不是真的傻瓜。但是祖母办事之前没有告知他,而是在事后才跟他说的,他也不知情。当时祖母跟他说用三百两放在文昌庙就可以考过乡试他还笑祖母来着,认定她定是被什么神棍骗了。考试的时候他在纸上胡乱写了一通就交卷了,反正考试也只是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可谁知道放榜了却是真的考上了。 他刚开始还真以为是神明显灵了,还乐了好一阵。后来发现自己身边好几个一起玩的朋友也中了他才开始怀疑起来。直到那群穷酸书生闹起来他才惊觉事情不对。 陈菀却突然问:“你祖母,也常去白云寺吗?” 齐无殇应:“对啊,你又知道了?” 这件事陈菀之前就有听朱灵川他们提过,那些考生的家人之所以往文昌庙塞银子其实都是出自一个传言。传言道,只要将考生的名字和银子塞进文昌庙的墙缝里就能考中,银子虽多但对那些富户来说也不算什么。那个邱家也是如此,都是女性长辈去寺中祈福听来的。 “如果是神明庇佑,你现在逃什么?”陈菀反问。 齐无殇无言以对。 “如今,如果想安然无恙就听我的。”陈菀给了方明时一个眼神,方明时把丝帛打开。 “在这个丝帛上签字,我保你平安无事。” “我凭什么信你!你谁啊?”齐无殇的眼睛突然又灵光一闪,嚷道:“对啊,你谁啊!你还是没回答我!” “嘘!”陈菀压低声音:“这张丝帛是请命知县大人重开乡试的万人书,你签个字就好。” “我不签!”齐无殇斩钉截铁:“好不容易考上了,我为什么要签!我又不傻!” 他好不容易考上了,都已经想好在他爹面前好好扬眉吐气一番了,怎么能放弃! 陈菀眨眨眼,指了指方明时:“你知道他是谁吗?” 齐无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是这次乡试的第二名,方明时。” 齐无殇迷茫问道:“谁?” 方明时一直没说话,就等着这会儿自我介绍:“齐公子,在下方明时。” “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公子请看。”陈菀指着丝帛上第一个名字:“这是方公子的签字。他是第一个请命的。” “你脑子没问题吧。”齐无殇一脸惊讶看着方明时,他摇着两根手指不解道:“你都第二了,还不满意啊!” “非也,非也。”陈菀凑过去,道:“因为……他也是知道文昌庙的事的,所以……” “哦哦哦。”齐无殇了然,看向方明时也有了一些同命相连的惺惺相惜之感,他又道:“不是,这个跟你要重考有什么关系啊?” 陈菀神秘兮兮道:“这个现在不方便明说,不过小公子这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吗?他都第二了尚且要求重考,这其中肯定是有更厉害的关系啊!” “我当然是聪明的。”齐无殇一脸骄傲:“所以别想糊弄我!想就这么骗我签字,门都没有。” 陈菀没想到这个齐无殇关键时候脑子居然好用了起来。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办法时,却听方明时说话了。 “齐公子,这一去南阳,你就不怕令尊大人问你乡试的事吗?” 齐无殇一听到他爹,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怕啊,怎么不怕!要不是想避风头,谁愿意回南阳待着。 嘴上却说:“小爷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方明时笑了,道:“方某家中白丁自然比不得齐公子,那点事我们自然怕官府秋后算账,但齐公子想来是不怕的。不过……齐大人向来以公正不阿闻名,若真是闹起来他会护着你呢?还是护着他的官声呢?” 当然是官声,他自己的老爹自己还不知道吗! 见他不答,方明时又道:“重新乡试你顶多也就是不中,反正这么多年了,令尊早已经习惯了。若是涉及舞弊……” 第46章 少年心事 “我签我签。”齐无殇突然像从梦中惊醒,问陈菀:“笔呢?” 陈菀忙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拿出了便携的笔墨递给他。 看着他把名签上陈菀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下了马车,陈菀一个眼神,驾车的霍冰就燕子一般几个飞身就跑得无影无踪。 只听到身后齐无殇撕心裂肺地呐喊:“老张!老张!人死哪里去了!” 陈菀笑了笑,对着方明时道:“可以啊你,我啰里八嗦半天还不及你几句话。” “也并非都是我的功劳,若非你与他啰里八嗦,我又如何从中得知说服他的方法呢!” “对了,你是怎么听出来的?”陈菀好奇。 “他一个二世祖三句话不离他爹爹,向来是一直仰赖他父亲才能在外耀武扬威的,可是却躲在泰安不出去,想来就是躲避他父亲。我可不信他是那种为了祖母可以放弃南阳繁华的人。” 他的声音温和干净,说起话来不疾不徐,让人很容易就信任他。 “你很容易猜中别人的心思。”陈菀总结道。 方明时摇了摇头:“其实我看得出来,这个齐公子虽然纨绔却没有什么坏心思。想必他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才卷入其中的。不然也不会我们随便说两句就妥协了。” 这倒是真的,陈菀也深有同感。 “对了。”方明时突然转头看向陈菀,认真道:“菀儿,你身后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如此神通广大,能查到这么多东西?” 他指的自然是白云寺的事。陈菀知道瞒不过他,思索了片刻认真道:“小先生,不是我不想跟你说实话。若只是我的事我定是可以倾囊相告,但是事关别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请你谅解。” 方明时点头称明白,又道:“我也不是想管束你,只是你一个女子行事还是要小心些。若是对方势大,我怕你吃亏。” 陈菀知道他是好意,所以也不反感他的话。她笑着问他:“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方明时的脸瞬间就红得像是熟透了,他这个反应陈菀也是没想到。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不是,我……我……”方明时期期艾艾话都说不完整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让他小鹿乱撞。 陈菀看着他的神情,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会吧…… 陈菀也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从高中开始谈恋爱男朋友也换过几个,方明时这个表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方明时吧,长得倒是合她胃口,人品也不错,是个不错的对象。 可是他是柳朝雪的人啊,虽然是男五号,那也是大女主的人。 她可不敢染指!谁知道会惹上什么祸事。 陈菀想明确拒绝,可是想想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才十七八岁,情窦初开若是打击太大影响他之后的考试可怎么好。 也罢,等他考完会试再说清楚吧。 …… 这边陈菀和方明时还在想尽办法讨最后几个人的签字。那边徐世俊却与柳朝华一起悄悄进了泰安城。 马车里,柳朝华倚着徐世俊,娇滴滴道:“世俊哥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徐世俊退开一点,有些许尴尬,只道:“朝华表妹,这次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才不要你欠我人情!”柳朝华噘嘴不满。 徐世俊叹了口气:“那……表妹想要如何?” 柳朝华认真道:“我什么都不要。” “……表妹大义。” “我才不是呢!”柳朝华如玉的脸庞红扑扑的,煞是好看。她微微抬头,看着徐世俊,眼里全是他。 “那些人的死活我一点儿也不关心。我这就是为了世俊哥哥你,只要做的事能让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她的爱慕如此直白倒是让徐世俊心中愧疚不已。 注定无法给予回应的感情还是早些整理干净的好。 “表妹,其实我……” “小姐,到家了。”驾车的车夫突然打断了他。 柳朝华冲他摆摆手,道:“等我的好消息。” 徐世俊看着柳朝华离开的背影,还有那句来不及说的话,都噎得他十分难受。 但是事情还有太多,压根没时间让他伤怀。停留片刻后徐世俊就离开了。 他接到了党内的传信,说是陈菀那边又有事求他帮忙。 徐世俊找到陈菀的时候她正从一户人家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少年。两人对着丝帛在指指点点。 “陈菀姑娘。”徐世俊喊住她。 陈菀一见他来了,满心欢喜地冲过来,欢乐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念着你呢你刚好就来了。” 她这番话云里雾里徐世俊没听明白,但是总归是他来的正是时候的意思。 “需要在下做什么吗?” “需要,需要。”陈菀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方明时跟在她后面,看不清脸色。还是徐世俊主动问起他,他才自报了家门。 三人来到江南月住的院子,此人务实住的院子也很务实,十分朴实的三进院子。江南月一听是陈菀和方明时连门都懒得给他们开。陈菀意料之中,她顺手扯下了徐世俊腰间刻着他姓氏的玉佩递给小厮,道:“给你家主人看,他会让我们进去的。” 她如此自然动用徐世俊的物件,徐世俊也没有任何反应,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方明时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小厮狐疑,但还是拿些玉佩进去了。 没一会儿,江南月就亲自出来迎接了。 江南月名字风雅,实则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穿着长衫也像个武夫。他面容粗犷,但是态度倒是十分谦卑,他对着徐世俊作揖:“江南月见过徐公子。” 徐世俊在路上已经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扶起江南月,道:“江公子不必多礼,徐某唐突来访还请江公子不要见怪。” “当然不怪,徐公子莅临寒舍,是江某的无尚荣光。”江南月对着徐世俊态度与陈菀和方明时时截然不同。 陈菀叹了口气,这徐世俊的身份还真的是好用啊。 三人进了江南月家中,才开始谈正事。当然还是让江南月签字的事,如今这张丝帛上已经签的满满当当,只缺了江南月一个人的名字。 江南月虽然态度和气了,可是还是坚定的表示自己不会签。 方明时有些恼火了:“江兄,全泰安的试子都签字,你为何就如此固执?以你的才学再考也定是榜上有名的啊!” 第47章 尘埃落定 江南月丝毫不为所动,他脸上笑着,道:“方兄,正如你所言。我已是榜首又何必自寻麻烦呢?再说了,其他人签与不签又与我何干呢?方兄,君子不强人所难啊。” 方明时没接触过这样的人,说他有错吧,他又没错。他只不过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而已,他没办法站在任何角度指责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眼看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再不重开乡试就来不及了。纵然他向来性子平和也忍不住急躁了起来。 “江公子,你恐怕有一点弄错了。”陈菀笑盈盈地开口,道:“这件事我和方明时都是跑腿的,所以不存在他强人所难的事。” “你们是跑腿的?那……”江南月看了看坐在上座一声不响喝茶的徐世俊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你签与不签跟我们关系倒也不大。只是,徐公子怕是会不高兴呢。” 她言笑晏晏,仿佛真的在说什么事不关己的事。 江南月茅塞顿开,怪不得方明时这么积极促成此事,原来是早就走了徐家的门路。难怪难怪,他就说哪有人这么傻,明明对自己半分好处都没有的事却干的那么起劲。 也是,他们都是一介平民没有门路就算中了会试又能如何呢?可能被扔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做个九品官到死,又有何前途可言。但是搭上徐家这艘大船可就不同了,这才是真正的青云梯啊! 不愧是你啊,方明时。 江南月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崇拜了许多。 “江公子才学有目共睹,再考十次想必也是榜上有名的,若是这次能遂了徐公子的愿,徐公子定会放在心上的。” 徐世俊仍然是微笑,喝茶。 江南月心里一番计较,马上就有了决断。 他向徐世俊深深行了一礼:“徐公子,江某愿意签字重开乡试。” 陈菀赶紧把丝帛送上,生怕他再次反悔。直到看到他的大名正式签上这才算是安心了。 大功告成! 离开之际徐世俊再三婉拒才让江南月停下相送的脚步。 陈菀看着丝帛上满满当当的八十二个名字心里乐的不行。这是真正意义上她亲手完成的一项壮举,她一开心话就变得多了起来。 “徐公子,还得是你啊。都不用说话就把这么难啃的骨头啃了下来!” “早知道你的名字这么好用,我应该一开始就把你的玉佩拿过来。” “哎,这件事能成可真的离不开你。” “陈菀!”方明时突然喊她,脸色沉的都快比锅底还黑了。 他语气生硬道:“我累了,先回家了。二位告辞!” 徐世俊还真以为他是累着了,忙道:“那你赶紧回去休息,需要我帮忙找大夫看看吗?” “不必了,谢公子好意。” 说完就走了。 等他走了一段路了却听陈菀在喊:“等等!” 他心中一喜,回头只见陈菀小跑着追过来,他心里高兴语气却还是冷冷的:“怎么了?” 陈菀喘着气,把手里的丝帛递给他。 “给……给你,差点忘了……这个……还是得你代表考生交给官府……好了,你快回家吧!” 方明时接过丝帛,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只有有事的时候你才会来找我?” 问完又觉得自己矫情可笑,没有听她的回答就走了。 陈菀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 她喃喃道:“方明时,你以后会爱上一个神仙一样的姑娘。至于我……你会忘了的。” “他心里有你。” 徐世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笃定地下了评语。 “徐公子你挺八卦啊。”陈菀瞪他。 “八卦?什么意思?”徐世俊不解。 “就是说你爱管闲事!” 徐世俊也不恼,他只是笑笑:“毕竟知慕少艾,这很美好啊……” “那你呢?你不也是少年人吗?为什么搞得自己像是千帆过尽的老头一样。” 陈菀的话像是一颗石子落进了徐世俊的心里,他许久才道:“我……恐怕是没有这种时候了。” 陈菀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她扭转话题:“走吧走吧,我们去苏记吃点心。听陆大哥说店里新上了一种桂花蜜糖酥,比之前的好吃多了……” “……走吧。” …… 事情正如陈菀所料,柳朝华回家后不久方明时就领着众多试子在县衙前投上了万人书。柳宗义顺应民意决定重开乡试,时间就定在九月二十八。 多日来的奔走辛劳总算有了成果。 陈菀的爽度也一下提升到了二百六十。 经过这次的事陈菀在东进党还有了一个算无遗漏的称号。朱灵川对她也是十分器重,决定上书做保提升她为丙字辈。 对于升职陈菀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她最看重的还是…… “霍冰,你一个月工钱有多少?” 陈菀不好意思问朱灵川只能对霍冰下手。 霍冰拿白眼怼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马上也是丙字辈了,那我不得问清楚嘛。” 霍冰挺起胸膛正色道:“我等行事是为了天下万民,哪能用恶臭的银钱来衡量!” 陈菀:“……你了不起,你清高。我龌龊不堪行了吧,所以你到底一个月能拿多少?” “……四两三钱。” 算了,好歹是涨了。虽然这点银子还不够徐世俊随随便便去酒楼吃一顿,但比起一般的工作还是多了不少的。 “在聊什么呢?” 朱灵川和沐先生不知何时出现了,正在笑着看他们聊天。 霍冰一脸老实:“她在问我工钱。” 陈菀:“……” 朱灵川和沐先生一愣,之后却是笑了。 沐先生望着陈菀问道:“怎么了,小姑娘嫌我们这里工钱少?” “没有没有。”陈菀连连摆手。 私底下吐槽公司可以,可不敢舞到老板面前。 “菀妹子,你来一下。我和沐先生跟你商量点事。” 陈菀看他脸色就知道是什么棘手的事,也不再玩笑跟着他们去了正厅。 “朱大哥,有什么麻烦事吗?” 朱灵川知道她聪明,也不愿跟她绕弯子了。 “之前在查白云寺,如今倒是有眉目了。” “那是好事啊,朱大哥为什么这副模样?” 沐先生道:“你且听我们说。这件事我们查到最后发现是柳宗义的夫人所为。她命人在专门接待富人的白云寺散播谣言,说是只要把三百两银子和考生的名字一起,塞进文昌庙的墙缝里就能考上。不少夫人太太听信了谣言纷纷都照办了。她们也不知道这是贿赂舞弊,还以为是神仙显灵。” 第48章 放榜 这事陈菀也猜的八九不离十,她没说话听沐先生继续说。 “柳夫人拿到名单后跟师爷串通,将塞了银子的试子统统提上了榜。” 陈菀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沐先生的意思是,这件事全是柳夫人主导,柳知县是事后才知情的?” “正是。我们之前不是猜不透为何柳知县会行如此糊涂的事吗?这么一来就解释的通了。” “也不对,那为何之前那位谈涛没有上榜?” 沐先生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愣了一下,道:“哦,那是场意外。” “意外?” “那个刘夫子听人墙角只听了一半,只知道把钱塞进墙缝里,却不想塞错了地方。这才没有把名字送到柳夫人那里。” 陈菀听到这里,心里凉嗖嗖的。 一家人,四条命,竟就这么无端葬送。甚至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意外。 “好了,闲话少叙。先说要紧事。”朱灵川道。 陈菀看了一眼朱灵川,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徐夫人的背后是瑞云徐家,这件事……” 沐先生没有明说。 “这件事是徐家授意,此事涉及徐世俊,所以朱大哥你们不知该如何处置了,是吗?” 沐先生点头:“菀姑娘聪慧。” 其实不用沐先生他们说,陈菀也已经猜到了。徐家现在明面上是不争不抢的中立派,可实际上是绝对的保守派,不然也不会在最后输的一败涂地。正是因为知道这一层,她才会撺掇徐世俊去把柳朝华带回来,这件事若对柳知县没有好处,那就只能是徐家的主意。徐捷不是傻子,哪怕是娘家的要求,没有好处她怎么会做。 她的好处自然是她的女儿。 徐捷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的女儿嫁回徐家。想必只要以这个为条件徐捷什么都做的出来。 人有了软肋就容易被拿捏。 容易被徐家拿捏,自然也会被别人利用,就像陈菀。 如果依着陈菀自己的想法肯定是管他是谁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徐世俊什么人别人不清楚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吗?但是既然他们来找她,肯定是想要一个两全之策。 可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万全之策。 不过徐家现在还是树大根深固若金汤,现在犹豫要不要与之为敌还是太早了。 陈菀思索片刻,道:“朱大哥,我觉得这件事到底有多少有力的证据证明是徐家所为?” “这个……证据倒是有,不过都是人证供词。” “这点证据完全不足以扳倒徐家这棵大树。”陈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们,她认真道:“面对这样的世家如果没有一击即中的能力最好就不要轻举妄动。” 沐先生赞许道:“菀姑娘说的十分在理。” “那难道就不管了吗?”朱灵川还是有点不甘心。 “也不是不管,至少这件事冤有头债有主,总要找人清算的。” “菀姑娘的意思,是……柳县令?” “沐先生说的没错。这件事柳县令不管知不知情都逃不了干系。事情出自他门中,他总要有个交代的。” “灵川,菀姑娘说的对。虽然徐家的证据我们并不十分有力,可是柳夫人的证据可是不少,只要交给南阳府里的同僚想必定能查彻。” 陈菀点了点头,又道:“沐先生若是不想太早暴露我们的存在的话,还有一个办法可能来的更快,更好。” “哦?” “把证据丢给合县的沈县令就好了。” 沐先生微微皱眉一思索,突而哈哈哈笑道:“你这个小狐狸,真不愧你那个算无遗策之名。” 朱灵川却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沐先生笑着解释道:“那个合县的沈县令早就盯着南阳通判这位置了,只要给他一丝机会他定会想尽办法把柳宗义拉下去。我们不用自己出面,只需借力打力即可。” “原来如此。”朱灵川恍然大悟,他忍不住也夸道:“菀妹子可真是聪明。怪不得我夫人老是夸你,我已经把晋你等级的信函寄出去了,想必不日就能回来。到时候你的月银就更多了一些了。” 怎么又提到这茬了。陈菀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倒是挺美的。升职加薪一直就是她的梦啊! …… 会试名单在十月初一就登在了各个城门口下的告示栏里。 陈菀也一早就领着小植去看了。虽然他还小,但是领着他看看他未来的方向也是好的。 等她到时人已经乌泱泱挤了一堆人。其中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她在人群里看到了许多眼熟的人,有些人也微笑着跟陈菀打了招呼。 还有个自来熟的热情地问道:“姑娘怎么没跟凌竹一起来啊?” 陈菀笑笑并未作答。 这个世界民风倒是开放,男女之防并没有那么严格,所以少男少女之间言语之间也没那么忌讳。 她挤上前去看了榜,榜首依然是江南月,那个黄生也在榜,只是方明时却掉到了第七名。 “方兄这次发挥失误啊!”旁边有人感慨。 “或许是这段时日为我等奔走太辛苦了,病倒了。考试那日我见他脸色不好。” “哎,我们能有幸参加会试多亏了方兄啊……他今日看榜也没来,我们去探望他吧。” “甚好,甚好,我们刚好都在一处,等下结伴同去。” 这些话听在陈菀耳里,她却不知该如何反应。作为朋友去探个病也是应该,可是…… “阿姐。”小植拽了拽她的裙子,仰着头看她道:“方师兄病了,我们去看看他吧。” 陈菀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阿姐还有点事,小植替阿姐去探望下方师兄好不好?” “嗯。”小植重重点头,像是应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陈菀买了一些桔子让小植提着去了方明时家,心里却有些放心不下又偷偷跟着。 陈菀眼看着小植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提着那篮有他半个人高的桔子,七拐八弯来到了一户临水的人家。 在泰安能读的起书的人家多半不会太差,方明时家不算太大太豪华,却也是三进的宅子。且在河边,风景倒是极好。 看到小植进门了,陈菀便在河边的柳树下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门又开了。 本以为自己躲的够远的,应该不会被发觉。 “阿姐!” 小植的呼喊简直直冲云霄,想装没听到都难。 看着送小植出来的方明时,陈菀无奈笑了笑。 第49章 郾城会试 俩俩相望,一时无言。 “听小植说你有事,怎么又过来了?”还是方明时先开的口。 “我……骗他的。”陈菀实话实说。 方明时也没继续问,只是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因着这一笑倒是好看了许多。 陈菀关切问道:“你的病可好些了?再过几日就是会试了,可别耽误了。” “就是偶感风寒,不打紧。”方明时嘴上说着不打紧,但是忍不住的咳嗽却出卖了他。 “你赶紧回去吧。”陈菀接过他手里的小植,道:“现在什么都比不过你考试重要,先把身体养好,去了南阳后好好考。加油!” “加油?”方明时失笑:“这又是什么词?你倒是对我的考试十分关心啊。” “这是自然,这考试可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陈菀又怕自己过于严肃增加他的压力,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太紧张,你是一定会考上的。这一点倒是不用怕。” 方明时被她逗笑,心情也好了许多:“哪有什么一定的事,菀儿说笑了。” 小植跳起来,嚷道:“阿姐说你能考上,就一定能考上。我阿姐说的话都是对的!” 陈菀扬起头一脸骄傲:“看到了吧,小植就是这么相信我的。所以,你也要信我。” 陈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相信我,你会考上,你会做官,你会是个好官。是个愿意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好官。” 方明时初时还觉得她只是在安慰自己,等到她说完这段话,他心头却有说不出的感慨。他有些激动:“菀儿,你说的太好了。这话简直是振聋发聩,我一定好好考,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这也不是我说的啦,我也是听来的。”他这样激动,陈菀还有点不好意思。 方明时也不在意,只是望着她:“无论如何,这句话我都记下了。” “嗯。好好考试。”陈菀最后又嘱咐了一句。 陈菀离开了,她知道方明时还在目送着她,但是她忍住了没有回头。 任由夕阳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 郾城,青衣巷。 青衣巷靠近郾城新设立的考试院,但是又离了闹市有一段距离。是来郾城考试的考生趋之若鹜的居住之地。也因为如此,所以青衣巷的租赁价格水涨船高,令无数考生望之兴叹。 柳朝雪早早就在青衣巷用合适的价格买了一处小院子,因为是买所以价格还算公道,毕竟学生考试都只是一时的,过了这阵青衣巷也就算不得什么好宅子了。 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温书学习,鸡叫便起,深夜才休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看书,她还买了一个小丫鬟伺候她的衣食。她现在的世界里只有看书,学习,其他的半分都不能影响到她。 小丫鬟名叫春樱,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平日里柳朝雪只要她把饭做好,把衣服洗好,一般也不管她。她在院子里没人陪她讲话便常常去巷子口跟那里卖荷包香囊的一个叫杏儿小姑娘讲话,一来二去两人倒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这一日春樱照常去找杏儿玩,却见平日里性子极好的杏儿在与人争执。 她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为小姐妹打抱不平,她插着腰指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嚷道:“谁在欺负杏儿!别以为她性子好就欺负她,有我在谁动一个试试!” 对面是个长得一脸无辜的小白脸,小白脸眨巴着眼睛,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凶的,我没有欺负她啊……” “杏儿性子那么好,从来不会跟人争执。你跟她争执肯定就是你的错!”春樱嗓门大,脾气急,引得路人纷纷停留侧目。 杏儿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春樱,他也不算是欺负我。你好好说……” 春樱低头问她:“怎么回事?” “这位公子要跟我买香囊,我只要三十文钱。可他说他没有,要拿一块破木头来换。我说我不要,可他非要给我,说这块木头是他用玉佩换的,肯定价值不菲。可这木头……哪里值得三十文啊……” “这不是还是欺负你嘛!” 春樱了解了来龙去脉,越发觉得这个小白脸可恶。明明穿得这么好却连三十文都不愿意出,专门欺负杏儿这样的弱女子。 她火气上头,撸起袖子就骂:“你看你人模狗样的,怎么连人家姑娘三十文都要贪。拿块破木头就当银子用,把人都当傻子啊!” “这……这……这不是破木头!”小白脸涨红了脸:“这是最最珍贵的和田木!是千年和田玉化成的木头,才不是破木头!” 春樱哈哈哈大笑,笑完了才道:“和田玉化成木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你才是傻子!”小白脸也生气了,他反驳道:“西北有虫,冬日入土,夏日化草,是为冬虫夏草。还有古语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些都是真的,为何和田玉就不能化成木。” 他一顿输出给春樱听得糊涂,还没等她回应,小白脸又说:“再说了,土石本就是同源,土生木又有何不对!” 听起来好有道理,连春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孤陋寡闻了。 她有些心虚,伸出手来,道:“把你那块木头给我看看。” 小白脸也不怕她抢,就把木头放到了她手上。 春樱对着阳光照着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越看越觉得这块木头非同一般。 难道真的是和田玉化的? 春樱收了手,把木头还给了小白脸。依旧还是那副不好惹的嘴脸:“不管你这个木头贵不贵吧,杏儿只要三十文,你给她那么贵的木头做什么?” 小白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我不知道出门买东西是要钱的。所以没带……但是我听卖木头的先生说可以拿东西换,我就把玉佩换给他了。但是我现在更喜欢这个香囊,所以想用木头换……这个,不能换吗?” 他眼神清澈的春樱都有点相信他是个纯粹的大傻子了。这世上还真有人出门买东西不知道带银子啊! “春樱。” 春樱一听到这个声音吓得一激灵。 她回过头见到自己家公子那张冷冰冰的脸,哪怕他还在人群后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 “公……公子。” 第50章 郾城会试(二) 柳朝雪往前走,人群自动为她开出了一条路来。 “公子,我不是在偷懒。我事情都做完了的……” 面对她家公子春樱的声音都弱了不少。 柳朝雪淡淡开口:“那个汤太淡了,想寻你加点糖。没想到你在这里招惹是非。” “公子,我错了。” 春樱对这个木公子真的是又敬又怕,虽然他态度很好,也不打她骂她。可春樱就是有点怕他,似乎是天生的那股拒人千里的气质让人不敢亲近。 “我又没说你错了。” 柳朝雪来到她身边看了几眼那个小白脸,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她居然主动开口:“公子能否给在下看一下你那块‘和田木’?” 小白脸好像也被她的气场所折服,不自觉就听了她的话乖乖把木头递给了她。 柳朝雪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道:“的确是块好木头。” 小白脸本来还怯怯的,听她这么一说一下就来了精神,他挺胸道:“我就说嘛……是你们不识货。” 她从钱袋里掏出一小块银子递给春樱:“春樱,给这个姑娘三十文。香囊就当是我替这位公子付钱了。” “……是。” 她把木头递给小白脸,问道:“公子如何称呼啊?” “我叫孔……孔鱼。” 柳朝雪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她很快收敛了神色,道:“孔公子的木头问哪户商家买的?我也想去买一块。” “就是巷头那家……在一家好大好大的酒楼对面。” “多谢公子。” 孔鱼连连摆手:“不谢不谢,你送我香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柳朝雪难得一笑,如冰山雪融。她声音提高了几分缓缓道:“在下,木新阳。” “木新阳。”孔鱼笑眯眯地重复她的名字:“我记住你了,你可真是个好人。”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了也便散了。 “公子!公子!” 远处疾步跑来一队家丁模样的人。 为首的那个跑到孔鱼身边恭敬道:“属下来迟,公子可有受伤?” “无妨。”孔鱼在他们面前,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股憨傻的劲头一下就消失了。 孔鱼转过身对着柳朝雪道:“木公子,今天很高兴遇见你。我们改日再见!” “再见。”柳朝雪向他行了一个书生礼。 待到孔鱼走后,春樱才小心翼翼凑上来:“公子,这块木头真的是和田玉变的?” “和田玉?”柳朝雪冷笑一声:“可真敢骗!” “我就说是假的吧!一块破木头而已,竟然骗了那个傻子一块玉佩!” 柳朝雪看了她一眼,春樱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以后出门在外管住你自己的嘴,别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给我添麻烦。” 春樱悻悻道:“知道了。” “今天算你运气好,碰上这个不计较的。要不然……” “公子,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你先回去吧。记得给红豆汤里加点糖,给我温着,我等下回来用。”柳朝雪看着孔鱼离开的方向对着春樱吩咐。 “公子你要去哪?”春樱没忍住问道。要知道她家公子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根本不做任何影响他读书的事。 柳朝雪勾起嘴角:“好处都送上门了,我没道理不去拿的。” …… 到了十月初十,郾城就像成了一个巨大的集市。 这千载难逢的热闹可让郾城百姓都兴奋不已。好多百姓一大早就围到了考试院门口,就想看看这会试来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样子的人。 考试院辰时开门,还没到时辰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 柳朝雪背着包囊心里还有些忐忑,她户籍的问题虽然是解决了,可她终究是女儿身。如果门口要查夹带的话难免要搜身,一搜身可就大大不妙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除了拼一把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着户籍走进了试院。 “姓名?籍贯?”试院门口的官差头都懒得抬,直接问道。 “木新阳,南阳人士。” 官差在他自己的名录上找到了她的名字,随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户籍。 “进去吧。地字区一拾三号。” “多谢。” 柳朝雪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没想到考试管理如此松懈,虽然是方便了她,可她也忍不住生出疑惑。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布置后就等开考的锣声。 考试一共要考三项,第一项是明经。 明经对于读书人来说其实是最简单的,只需熟读四书五经明白其中之意就不会考的太差。但是明经却也是最容易舞弊的一科。对于进入试院竟然不搜身,柳朝雪还是有些不明白。 随着一声锣响,监考官开始分发试卷。一边发试卷一边有官差大声通告:“未听到第二声锣响不可作答,所有人提前作答视同舞弊!” 柳朝雪看了眼前的试题,微微一笑。这一科,她如探囊取物根本不用担心,慢慢作答便是。 虽然简单,但是因为试题量大且不许涂改所以她答的也很小心,等到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一抬头,天色竟然已经暗下来了。 “距离结束还有半个时辰,各位考生请抓紧时间。” 巡考官走过提醒。 柳朝雪趁机闭目养神,接下来还有两项,都是极需要精力的。 柳朝雪刚休息没多久,却听到一阵吵嚷。 “竟然夹带舞弊!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杖三十!” “大人,求求你饶命啊!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刚才没有看啊!” “夹带就是重罪,我怎知你有没有看!给我打!” “啊!” 随着几声惨叫,和板子落下的声音,考生一个个人心惶惶。 三十板子,那可是要命的啊。就算是舞弊把人赶出去不就行了吗?为何会要他的命? 那个被打的考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最后只有板子的声音,已经没了他的哭喊。 物伤其类,其他考生哪怕没有作弊,听到这样的动静也忍不住心有戚戚。 柳朝雪倒没有受太大的影响,她只是担心因这么一出会不会有人要来搜身。 所幸到了考试结束也没有人提这个事。收了试卷后是休息时间,考生可以在自己的号间里休息到明日辰时开始考第二项。 到了深夜,很多考生因为号房简陋翻来覆去睡不着。柳朝雪倒是睡得香甜,她这么多年来练就一个好习惯,就是在哪都能睡得着。 可就算是她睡得这么好也在午夜时分被屋顶上的野猫吵醒。 她愤而起身,全身怒火无法发泄。 “不对啊……大冬天的怎么会有野猫叫春?” 第51章 郾城会试(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柳朝雪思索了片刻,又裹着衣服躺了回去。 管他的,天塌下来了都不能影响她考试。 第二日,还未开考却听到一阵嘈杂。隐约像是又有考生被拖出了考场。究竟是何原因却是不详。毕竟大家都不能出自己的号间,哪怕是再想打听都没有办法。 第二项考试考的是诗赋。 监考官发下题目,依旧是要等到第二声锣响才能答题。 题目是“蝉”。 题目并不算太难,柳朝雪打好腹稿后就开始小心答题了。 按理来说诗赋是随性而作,没有夹带小抄的必要,除非是提前知道题目。 诗赋不像明经,很难一气呵成,哪怕是柳朝雪也很难做到。她偶尔停笔思索之际却也听到考试院里有吵嚷声。 怎么回事?这个会试秩序怎么会连乡试都不如?怎么会有那么多不怕死的考生明知要受杖刑还顶风作案的? 这场考试看来并不简单。 柳朝雪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不想这么乱七八糟的。这些等她考试结束有的是时间去谋算。 第三日,考的是策论。 这是柳朝雪认为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其他两门考的都是学识。只有这一门考的是为官之道。 朝廷选拔人才又不是为了选学究,学识过得去便可以了。最要紧的就是策论,这才是选官最要紧的才能。 这是最后一场考试了,想必还会出不少状况,柳朝雪凝神静气专心备考。 第三项考试开始,题目都是一些水患、瘟疫、饥荒之类的时事问题。她之前就看过许多,应对倒不成问题。 直到答到最后一题,她才明白为什么这场最重要的考试竟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考卷上。 最后一题为:水与舟,孰轻孰重? 这是道陷阱题。 正确应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然是水重舟轻。 可是舟代表皇权,水代表百姓,在考卷上公然答君为轻,民为重,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这道题,怎么答都是错。 柳朝雪看着试卷,一时之间竟陷入了两难。 “距离交卷还有半个时辰,请各位考生尽快答题。锣鸣之后再落笔视为舞弊。”巡考官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来不及了,再不答题一定不能及时交卷了。 不管了,柳朝雪一咬牙开始在卷上作答。她来考试本来就是冒险,又何妨再冒一次险。 她提笔写下“若无舟,水又何为?” 一旦决定了思路,柳朝雪动起手来有如神助。她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等到锣鸣时,她刚好答完。 会试三天终于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刚一出试场考生们一个个先论的不是试题,而是这三天的各种见闻,想来这几天也是憋坏了。 柳朝雪没有说话却在认真听他们说。 “你们试场也有人因为舞弊拖出去了吗?” “对啊对啊,就在我眼前打的,鲜血淋漓啊!我都快握不住笔了。” “这罚的未免太重了,舞弊也不至于要人性命啊!” “可能是因为是首次科举吧,所以杀鸡儆猴。可怜我等,竟成了马前卒。” “要说啊,也怪那些人其心不正。要不然怎么会被打。” “可如果真的是为了避免舞弊夹带,为什么进考场的时候不查,非要人进了场再严惩?这算什么!” 柳朝雪听到这里,终于有人说到了要点。 是啊,如果是为了考试秩序为何事前不查,非要事后置人于死地。 看起来,就像是故意的。 她又听那几个考生换了话题。 “对了,今日策论最后一题,众位是怎么答的?” “别提了,我一个字都不敢写,到了交卷的时候都还是空白的。” “我也是啊……本来时间就不够,还出这么让人为难的题来。这次想必是没有希望了……” “张兄,你也别气馁。或许你前面的题答的好呢,再不济还有前两门,最后一题搞不好有人答了还不如不答呢!” “说的极是,我也是怕答了反而有错所以干脆不答了。” 人群叽叽喳喳,柳朝雪听了一阵便走了。这帮人的言论并无什么让她觉得新鲜之处。 走了一段路,她发觉有点不对劲。 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怕节外生枝她加快了步伐,连走带跑进了青衣巷,这才感觉到身后的眼睛消失了。 …… 走出考试院的方明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身影。 可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只觉得眼熟。想跟上去问清楚,那人却走得极快,他一时不察就跟丢了。 或许是人有相似吧,方明时也没有在意。这三天他太累了,急需要休息一下。 “凌竹。”黄生从后面追上来搭着他的肩膀:“考的如何?” 方明时微微一笑:“尚可。” 黄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两天晚上老是有野猫叫,害我都没睡好。” “你也听到了?” “是啊,你也有听到吗?那还好,起码大家都没睡好哈哈哈。” 方明时心里奇怪,他在天字区,黄生在黄字区,隔得很远。几乎是整个考试院的一南一北,这都能听见,考试院究竟有多少野猫? 若是老宅便也罢了,可这考试院是新翻修的,哪来那么多老鼠来引野猫。而且都快入冬了,闹的什么春。 考试院里太多事情都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他有预感,这次会试定然会再起风波。 …… 放榜之日定在十五日之后,这段时间是试子们最轻松的时光了。之前都是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来了以后也无心玩乐只顾温书,这下彻底放松了可以在郾城好好玩耍一番。 本来就热闹的郾城这下就更加热闹了,成群结队的试子不是在酒楼开诗会就是在妓馆寻欢作乐。 方明时也不能免俗,他被几个同乡拉着去酒楼喝了好几天的酒,他酒量不好便时常醉醺醺的睡觉。 这日也是,昨晚被人灌了不少酒,他正在客栈里呼呼大睡。睡梦中却被感觉人摇醒。 “不好了,凌竹。快醒醒!” 迷迷糊糊睁眼一看,竟是黄生。 “黄兄,怎么了?” 黄生一脸愁容,忙道:“昨夜同我们一起喝酒的何诺被官府带走了!” 方明时的酒一下就醒了:“为何?”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着急啊!”黄生急得直跺脚。 方明时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更清醒点。 “走。” “去哪?” “府衙!” 第52章 郾城会试(四) 何诺也是泰安人,他们既是同乡又因为同批赴考所以经常一起喝酒论诗。这个人胆子大,言语激烈,时常与人有口角之争。方明时他们不做他想,还以为他是与人吵架动手才被捕的。 赶到府衙时,一听说他们是来找何诺的府中官差一个个都讳莫如深。 “是了是了,定是因为那个!”同行的一个同窗突然拍手道。 “什么?你快说清楚。” 那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何诺的策论最后一题,他答的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竟是因为这个!” 听到了他的话的几位都纷纷开始害怕,虽说他们答的并未如此直白,但是万一有一句不对岂不是也要跟何诺一样,死生不知! 这最后一题一旦答的不对,竟然是牢狱之灾。 “也未必是因为这个,先别自己吓自己了。”方明时宽慰大家。 “定是因为这个啊!方兄,你有所不知,来抓何诺的人说了一句话,说他……大逆!” “天呐!”有胆小的试子已经快哭出来了:“早知道就不来考这劳什子科举了,还想着光宗耀祖呢,现在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就是啊!”有人接着话茬:“考试带个小纸条就杖毙。这种试不考也罢!” “是啊,是啊!” 群情激愤,好多人根本不想等开榜了,直接打算收拾东西回家。 方明时劝不住,只能任由他们去。 “凌竹,你觉得这件事……” 方明时给了黄生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地闭了嘴。 等回到客栈,方明时才道:“这件事绝对是有人在背后使坏,他想让科举第一届就出大乱子,好断了以后科举之路。” 黄生一脸赞同:“英雄所见略同。”说完他又一脸愁云:“可是如今这个情况,我们都是板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不会。”方明时笃定道。 “你说什么?” “有人不想我们考科举,但有人想让我们考。我们虽势单力薄,但是别人却可以有所作为。” “你指的是?” 方明时没有立即答他,他来到书案前提手磨墨,道:“我要修书一封给我的朋友,黄兄,请问郾城最快的驿站在哪里?” 黄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等等,我马上去问来。” 黄生是个急性子,又事关自己的生死,他跑得倒是飞快。 方明时叹了口气,执笔欲下笔,口中喃喃道:“菀儿啊菀儿,这次可要靠你了。” …… 距离开榜不到七日了,这几天一直都有试子莫名被捕,被捕时也不说罪名,搅得人心惶惶。 柳朝雪虽然心志坚毅,但是也免不了有些担心起来。 她在小院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手里摩挲着一块鱼型玉佩。 她那张冰霜一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挣扎和迷茫。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决定这种事,自从她改名换姓以后就不能允许再发生。 “公子?你没事吧?”春樱关切问道。 这几日公子吃得不多,人也神神叨叨的,她有些担心。 “春樱。”柳朝雪猛地盯着她,道:“你这几日不用干活了,你去试院门口盯着。若是发现之前那个用木头换香囊的公子你就给我跟着他,一定要知道他的住址!” “……我知道了。”春樱是个机灵勤快的丫头,她虽然不明白公子的意思,但是她知道公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自己照做就是了。 看着春樱离开了小院,柳朝雪也没闲着,她回屋拿上了帽笠也出门了。与春樱去的方向相反,她去的是府衙。 如果她所料不错,那个孔鱼这几日定会在这两个地方出没。守株待兔虽然是个笨办法,但有时候却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 柳朝雪刚出门不久,迎面而来却是一个老熟人。 陈菀在和一个高个男子往考试院方向走去,柳朝雪戴着帽笠她自然是看不见。但是柳朝雪却看的清清楚楚。 陈菀也来了? 看来事情是更有意思了…… 柳朝雪拉了拉帽笠,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 …… 陈菀自接到方明时的信后,马不停蹄地跟霍冰一起来了郾城。他们两个是先头部队,朱灵川让他们先来与郾城的兄弟汇合了解情况。兹事体大,他自己要去一趟灵都,去找领头人。 郾城的秘密小院就在青衣巷的尽头。在一堵看似严实的矮墙下,霍冰对着一块砖上的一个小圈按了下去,原本严实的墙轰然一声裂开了一条能供一个人经过的缝。他一个闪身进去,陈菀也随他一起。两人进去的一瞬间墙缝立马就合上了。 郾城这个小院陈菀还是第一次来,之前她的等级不够,还没有资格来这里。这回她同霍冰一样,已经是丙级了,党内大部分基地她都可以来去自如了。 小院里等他们的只有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姑娘。 姑娘一见他们便笑了,她十分热情地拉过陈菀的手:“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那个算无遗策的陈菀妹妹吧,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如果是机灵可爱呢……” 陈菀猛的被她一夸还有点不好意思,忙道:“哪里哪里,我就是运气好。姐姐你是?” “哼!”霍冰抱着剑,一脸不屑道:“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口蜜腹剑,上官心雅。” 上官心雅也不恼,仍是笑道:“没错没错,你叫我心雅,或者雅姐姐都可以啊。” 霍冰赏了她一记白眼。 “心雅姐姐,现在郾城到底是什么情况了?我们一路上也有耳闻,但却不知道内情到底如何了。” 上官心雅微笑道:“菀妹妹还真是勤勉,舟车劳顿也不说休息一下。”她看了眼陈菀坚持的模样:“也罢,正事要紧。” 她招呼两人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有些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我就不再赘述了。我就来说一些你们大概不知道的情况。” 还不等两人回应,就听上官心雅继续道:“考场里一共打死了三名考生,这三位考生的家人这几天都来了郾城,他们组织了一大堆人日日围在府衙门口说是要告科举。” “告科举?这算是什么说法?” 上官心雅还是笑,却带了一丝嘲讽之意:“自然是他们巧立名目。死了人不去告渎职枉法的官员,却想推翻科举?可笑。” “那官府受理了吗?”陈菀刚一问出口便觉得自己问了傻问题。 科举是朝廷出的新政,不管是建立还是废除都不可能是一个地方官府能决定的。闹了也是白闹。 果不其然,上官心雅摇了摇头:“这帮人难以有什么实际上的作为,他们就像苍蝇,弄不死你,却能恶心你。” 陈菀垂眸,悠悠道:“他们闹,不是真的想闹出名堂来,他们只是想把考试院里死了人的事宣扬出去。好让不知内情的人再也不敢轻易来参加科举。” 上官心雅眯着眼睛夸赞道:“真不愧是菀姑娘,说的对极了。这就是他们做这么多事的目的。” 陈菀每次被她一夸就有些难堪,这上官心雅的嘴也太能夸了。 她转移话题:“那官府为何羁押试子,这事可有眉目了?” “这事啊……就更棘手了。” 第53章 郾城会试(五) “怎么说?” 上官心雅总是笑容可掬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阴云。 “他们羁押试子,说是因为他们在答题的时候用词过激,犯了忌讳。” “这是什么话!”陈菀怒道:“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都能用来缉拿良民了吗?还有王法吗!” 上官心雅按着她的肩膀,笑道:“菀姑娘不要急,还有一件事呢,你听了恐怕会更急。”等陈菀坐下她继续道:“昨日,还传出来一件天大的丑闻。” “什么?” “考试院的监考官,巡考官,竟然在学生考试期间公然召妓。还在考试院里不知廉耻地行苟且之事……” “这……这……这不可能吧……”陈菀不敢置信。 “谁说不是呢,大家听了都觉得荒谬。可是,这事是从考生嘴里传出来的,据说不止一个考生亲眼所见。现在整个郾城都已经传遍了。” 陈菀本能的不信,虽然官员私下召妓并不稀奇。可是谁也不会荒诞到在考试院内做这么荒唐的事情吧?难道就非要在这几天行事?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霍冰一脸不解地问道。 上官心雅看了一眼霍冰,看他是真的不懂才道:“因为这次的主考官……是我们党内的成员。考试院里的那些监考官也有许多都是我们的人。” 霍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陈菀理清了思路,这事针对的是整个革新党。每一步都是要打击科举制度,想通过废除科举来打击现在在朝堂渐渐冒头的东进党。 “总之……”上官心雅总结道:“我们现在很被动。入狱的那些试子成了牵制我们的棋子。衙门门口闹的那群人也动不得,因为他们是苦主。还有这种捕风捉影,但却令人津津乐道的丑闻……” 上官心雅抬眼看着陈菀,她嘴角有笑意眼睛里却没有,她幽幽问道:“菀姑娘,这回这事,你说该怎么解?” 陈菀隐约觉得她有敌意,但是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觉得虽然现在千头万绪,但最要紧的应该是人。当务之急应该要把羁押的试子想办法放出来。”陈菀的眼睛望着上官心雅,真诚道:“心雅姐姐,郾城的兄弟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人从牢里先放出来?” 上官心雅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笑道:“我们哪来的办法……不过,可以去找上级帮忙,他们想必是有这个权力的。” “那你去啊。”一直沉默的霍冰突然冒出一句话。 “大冰块,你啊还是这么头脑简单……”上官心雅嘲笑他。 “想必不是不想帮,是不能帮。” 上官心雅掩唇一笑:“我还是喜欢跟聪明人讲话。” 陈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茶杯。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了?”霍冰斜睨着陈菀,质问道。 陈菀在思考一个问题,她是看过原着的。以前的剧情都是发生在原着没有详细描述的地方所以她把握不住这情有可原。 这科举是个重要剧情,原着里是有写的。可是原着里并没有提到科举中的这些事,只写了柳朝雪如何机敏聪慧,靠自己的实力取得了一甲第八名的成绩。 剧情难道发生了变化? 可是二百五并没有提示她剧情偏离啊? 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 “菀姑娘想必正在思考,大冰块你别吵她了。” “她以前也不这样啊!这回怎么跟傻子一样。” 他俩看着陈菀好像在发呆,但是却神情古怪。一会儿怒,一会儿忧的,活像是犯了什么臆症。 “二百五,二百五你给我出来!”陈菀在脑海中呼唤他。 “亲爱的玩家好久不见,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问你,为什么这段剧情跟我书里写的不一样了,是不是出bug了?” “……亲爱的玩家,系统查询并没有出bug呢,一切都是正常的。” “那是有剧情偏离了吗?” “系统查询,并没有呢。至于您说的与书中情节不同是有可能存在的情况,因为您的介入多少会影响原着的,如果不影响主线结局是不会出现剧情偏离度提醒的呢。” “你的意思是,主线结局没有偏离,但是期间发生的事随时可能会变化是吗?” “……这么理解,也是可以的哦。” “什么鬼!那我不是连剧情先知的金手指都没了?” “那也不是这么说,大致情节还是没有变的啊……温馨提示,这场剧情如果你方可以大获全胜的话,爽度可是很可观的哦。” “……等等,你什么时候给我下任务了吗?” “……啊?没有吗?呵呵呵呵,本系统也忘了呢。” “你可真无愧于你的名字!”陈菀咬牙切齿。 “可是亲爱的玩家你照样还是来了啊……这说明你已经越来越了解本系统了。” 陈菀怔了一下。 是啊,明明系统没有下发任务,我怎么就凭着方明时一封信就巴巴来了郾城呢? “不管过程如何,总之目的一样,亲爱的玩家,请加油哦……哔……” 二百五又一次溜了。 “陈菀?” 霍冰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陈菀打开他的手,站起来道:“我没事。” 她看着上官心雅道:“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既然我们的上级不能插手,那是不是对面那个上级也不能插手?” 上官心雅一怔,犹豫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要想的太过深远,也无需忌惮背后势力,只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解决?” “正是。” 上官心雅摇了摇头:“你想的太过简单了。就算不管背后势力,就算是郾城知府对我们而言也是蚍蜉撼树啊……之前不是没有试过,我们试过保释,甚至还考虑过劫狱。”她自嘲一笑:“但是没办法,官府一张嘴就说自己没有抓过人,我们也不是考生的亲人,也没资格追查到底。我们甚至连他们关押在何处都不知道。” 霍冰:“不在府衙的监牢里?” 上官心雅:“不在。” 霍冰:“那人会在哪里?” “这反而是件好事。”陈菀忽然笑道:“人若是在府衙我们倒还麻烦,如今不在府衙我们只要将人找到就能想办法救出来不是吗!” “……这倒也不错。”上官心雅点头同意:“我让兄弟们去附近搜寻一番,尤其是山林之类的地方。” 霍冰:“这又是为何?” 上官心雅都快翻白眼了,她勉强解释道:“羁押的试子有三十多人,想来动静不会太小,如果在城中难免会让人发现的。” 她这番话倒是突然提醒了陈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有一个地方倒是极有可能。 第54章 郾城会试(六) “心雅姐姐,郾城城郊是不是正在修建皇陵?” 上官心雅眼珠子一转,马上明白过来。她会心一笑道:“你们先坐,我这就去发通知。” 霍冰睁着他那双纯洁无知的眼睛,疑惑道:“你们两个人说话怎么都东一句西一句的?我都听不明白。” 陈菀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不明白也没关系的,你只要会打架就可以了。” 陈菀之所以去哪都带着霍冰也正是因为他的武力值高,有他在无论她做什么心里都踏实。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保镖。 “那我们现在就这么傻坐着?” “当然不了。”陈菀拍拍手站起来,她眼神里充满了斗志:“我们现在去府衙门口,看看这帮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 等到陈菀赶到郾城府衙门口时看到一堆披麻戴孝的人围坐在一起,有人在哭天喊地,有人在拉着横幅喊口号。 “科举害人,草菅人命。” “废除科举,废除科举。” 声浪一声又一声,吵得陈菀脑仁疼。 她问一旁看热闹的大爷:“他们这么喊都不累吗?” 大爷饶有兴致答道:“小姑娘,你可别小看这群人。他们可是有组织有纪律,还有完善的轮班制度的。你瞧,现在一群人喊了半个时辰了,等下就要再换另一批人上了。” 话音刚落,就见刚刚在喊的那群人退了下来,把横幅递给了另一批人。 “喏,快看这就是在换班了。” “还真是。”陈菀很自然地跟大爷攀谈了起来:“大爷,你经常在这里看吗?” 大爷笑道:“姑娘也别笑话我,老头我就在附近摆摊卖点小馄饨,最近啊有这热闹看,我就一边卖馄饨一边看。你别说,多亏了这群人,我生意都好了不少。” “大爷,你说这群人这是在做什么啊?” “为了官府的赔偿呗,还能为啥。” “可我听说,这些人都是因为舞弊才被打的,这也能拿赔偿啊?” “这咋不能。”大爷感觉跟这个姑娘挺投缘便把话匣子打开了:“人好好的孩子参加个考试就折在里面了,这谁能服气?要我啊指不定闹得更厉害呢!要我说啊,就不该搞这什么科举,要不是科举那些孩子就不会就这么没了······” “可是,这科举是利国利民的政策啊。我们普通百姓只要好好努力就能做官,这多好啊!” “做官?”大爷不以为意笑了下:“丫头啊,我们不过就是江南的平头百姓,怎么能做官呢!这是贪心。因为贪心,所以这些考生才会弄到这步田地。如果一开始安安心心不做那什么官梦不就能平平安安了嘛,咱们老百姓啊就得安分······” 陈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世世代代的打压已经让人连抗争的心都被认为是狂妄,是不安分。这定不是这个卖馄饨的大爷一个人的想法,想必是江南大部分百姓的普遍想法。不说别人,连自己的父母不也是如此嘛。自认低人一等,没有想过抗争,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供人奴役。甚至连机会来了都不敢去抓住,把力争上游的人当作异类。 这样的世界,实在是不符合她的价值观。 她既来了,就不能袖手旁观。她要改变这个现象,前路虽漫长,但她也要一步一步走到。 “科举害人,草菅人命!” 那帮人还在呐喊,却见紧闭的府衙大门忽然之间开了。里面冲出来一队身着银色盔甲手握长枪的士兵,竟然是雪衣卫。雪衣卫驻守江南,是直属于皇帝的独立军队,从来不会为州府驱使。如今出现在这里,必是有大事要发生。 刚刚还在撕心裂肺的人顿时被吓得不敢再喊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被他们手里的长枪吓得噤若寒蝉。 雪衣卫整齐划一的队伍中缓缓走出来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他身上的盔甲显然与他人的不同,这也彰显了他的身份定是不同寻常。或许是常年打仗,他身上有股让人害怕的肃杀之气,不用靠近就能让人对他心生畏惧。 他路过那群披麻戴孝的人,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就径直走了过去。 陈菀看到他走到一个戴着帽笠的人面前,两人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那个戴帽笠的人就把帽笠摘了下来,然后跟着他进了门。 陈菀看到柳朝雪那张漂亮英气的脸从帽笠下露出来时一脸错愕。她张大了嘴巴,都忘了闭上。 霍冰看到她这副蠢样子嫌弃地拍了下她的后脑勺:“你是花痴吗?这尉迟狄就这么英俊?” “你说谁?” “那个男的啊,雪衣卫首领,尉迟狄。” 陈菀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人竟是尉迟狄,原着中那个对柳朝雪忠心不二的男二出场了······ 他们两个在原着中是怎么相遇的呢?陈菀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剧情。 对了,好像也是在她考科举的时候。尉迟狄是作为小皇帝空桑钰的侍卫认识的柳朝雪,初时他极不喜欢这个花言巧语爱耍小聪明的小白脸。直到后来柳朝雪入了朝堂为官与他打了几次交道他才慢慢对她改观的。然后爱上她,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啊!”陈菀突然一拍脑门,吓了霍冰一大跳。 “你做什么啊?” “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人给忘了啊!”陈菀抓着霍冰的胳膊一顿狂甩,她欣喜道:“大冰,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霍冰被她整的一头雾水。 她竟然把这段剧情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忘记了。原着中小皇帝空桑钰就是这个时候微服私访结识了女扮男装的柳朝雪。他对柳朝雪一见欢喜,后来知道她是女儿身后深情不改,虽然拥有后宫三千但是却得不到他最喜欢的那个人,整个人充满了悲伤的色彩。虽是男三,但是因为真诚善良拥有不少的热度,深得读者喜爱。 空桑钰如今也在郾城,这是件好事。这个小皇帝现在还没有独揽大权,甚至还被摄政王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前期只能装傻充愣,但是他心中有丘壑,立志改变东秦的现状。他是科举制能推行的重大因素,他内心认可东进党的政治理论,是东进党背后最大的靠山。 陈菀正在脑中构想如何让空桑钰出手帮忙,却听到霍冰大呼小叫。 “快看,那是什么?”霍冰突然指着府衙方向道。 陈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辆奢华异常的八骑马车正携着一股浓烈的花香缓缓驶来。原来是马车四周有十几个美貌少女捧着熏香炉跟着马车前行。 这香味如此熟悉······ 熟悉的香味勾起了陈菀的记忆,她想起了那个人。当那张妖气森森,艳丽无双的脸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的脑子一阵阵发疼。 第55章 郾城会试(七) 怎么连空桑锦也来了。 他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来这里八成就是来添乱的。 只见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口,披着鲜红色提花狐裘披风的空桑锦钻出马车。他今日还是没有束发,如瀑黑发毫无章法地散着,配着他那张妖冶异常的脸竟十分适配。 落了地后,空桑锦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他打完哈欠就有侍女把手炉递到了他手里。 他迈着轻盈的步伐也进了郾城府衙。 “怎么都往府衙跑啊?”霍冰十分不解。 陈菀十分笃定:“定有大事发生。” “你又知道了?” “走着瞧吧。” 有柳朝雪、空桑锦、尉迟狄搞不好还有空桑钰,主角欢聚一堂肯定有大剧情发生。至少对于柳朝雪而言定是大事。 ······ 柳朝雪跟着尉迟狄进了知府衙门,他们绕过了前堂来到了供官差休息的后院。 “你在门口等会儿,等我回禀主人后再传你。”尉迟狄冷着脸道。 “小人明白。” 尉迟狄冷哼一声,不再理她。这个书生长得娘里娘气,他十分不喜。而且他凭着与圣上的一面之缘就能费尽心机来攀附可见是个心思不正的。尉迟狄喜欢直来直往明刀明枪,最讨厌这样蝇营狗苟的人。他不认为这样的人留在圣上身边会是好事,但是圣上想见他,他不得不从,只能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尉迟狄不情不愿地带了柳朝雪去面圣。 柳朝雪见到空桑钰,还没等他说话就双膝跪地。 “草民木新阳,参见陛下。陛下千秋长乐。” 空桑钰此时仍是一副富贵公子的打扮,他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着一张稚嫩的小圆脸,皮肤是软嫩的粉白色,穿着一身鹅黄锦袍,不像皇帝倒像是哪个世家里养尊处优受尽宠爱的小公子。 他抬手把玩着之前柳朝雪送进来的鱼形玉佩,看到她一见面就下跪,也没让她起身反而蹲在了她面前,笑道:“木公子,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柳朝雪没有抬头,道:“陛下天人之资自然是与旁人不同,草民初见时便觉得您不同凡响。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样的机缘可以得见天颜!” 她这番话说的无比虚伪,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阿谀奉承。 “木公子,朕要听实话。”这是空桑钰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朕。 柳朝雪把头低得更低了。 “草民若说真话,还请陛下赦免小人的罪。” “大胆!”尉迟狄出声斥责:“陛下问话你答便是,还敢跟陛下讨价还价!” 空桑钰倒是不在意,他笑盈盈问:“你所犯何罪啊?” “草民自觉没有犯罪,但是毕竟陛下是天子,草民怕自己言行无度冲撞陛下。这才想请陛下先赦免小人之罪。” 空桑钰倒是笑得开怀:“朕免了你的罪了。起来回话吧。” 柳朝雪这才敢抬头,她一抬头刚好与蹲在她面前的空桑钰双目相对。 空桑钰的心跳忽然漏了好几拍。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木新阳就知道他长得好看,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貌。但再漂亮也是男子,他从未有过别的什么心思。可这次离得这么近,他几乎可以看清他那鸦羽般的睫毛,那种摄人心魄的美倒是让他红了耳朵。 他收回心神,先一步站起身,柳朝雪这才敢站起来。 “说说吧,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草民初见陛下便觉不凡,您一身装扮富贵逼人却对世俗银钱之事没有概念。并不觉得一个路边售卖的精巧香囊价值应该低于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可见您出身大贵之家且不常甚至可能不曾出门。” 空桑钰点头,又好奇问道:“这么多贵族,贵族家那么多儿郎,你又怎么知道是我呢?” “这是草民的大胆揣测。您自称孔鱼,很难不让人心生联想······不过今日见到您身边的雪衣卫这才确定了心中所想。” “你还真敢想啊。”空桑钰把手中的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你买回来的?” “是。” “花了不少银子吧?”空桑钰现在知道了,出门买东西是要银子的。 “确实不少,花了三两银子。” “三两?”空桑钰有点不可置信,他还以为这个玉佩会更值钱一些呢,毕竟是西戎进贡的。没想到就这么点银子。 “陛下这玉佩千金难得,草民之所以只用了三两银子是因为草民当时口袋里只有三两。所以使了一些手段才让那个无良老板出手的。” 她堂而皇之的说出了自己使用了手段反而让空桑钰对她越加欣赏了。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空桑钰想听听她到底有什么事,他现在对她可是太好奇了。 “陛下!” 门外的内监突然来到空桑钰身边,一脸愁容地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皇兄来了?那快请吧。” 内监看了眼柳朝雪,犹豫道:“可这……” “无妨。对皇兄,朕没什么可隐瞒的。” “……是。” 内监退下,没一会儿房门被人打开,一阵浓香扑鼻而来。 “参见陛下。” 空桑锦再没什么正行面对九五至尊也是要守该守的礼的。 空桑钰忙去扶起他,亲热道:“皇兄,这是宫外就不必如此拘谨了,快来坐!” 空桑锦称是,他经过柳朝雪身边,看了一眼这个身姿挺拔的书生。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问道:“这是唱哪一出啊?陛下,这人是谁啊?” “这是木新阳,我在民间认识的一个奇人。他正有事求朕呢,皇兄来一起听听。” “哦?”空桑锦饶有兴致地看着柳朝雪:“此人也就长得比常人好了些,看不出来奇在何处啊……不过竟然有胆子求到陛下这里,看来也是有些胆色。” 柳朝雪趁机跪道:“草民木新阳,见过临江王殿下。” “起来吧,陛下都许你站着了也就不必跪我了。” 空桑钰看起来很喜欢他这个皇兄,自他进来后他的眼珠子就一直粘着空桑锦。 “皇兄怎么也来郾城了?” “陛下忘了?臣是职业在身啊。” “对哦……”空桑钰合掌一笑:“朕都忘了,皇兄是在监造皇陵啊。” 第56章 郾城会试(八) 空桑锦一向放浪形骸,这个差事虽说是让他办的,但他从来也没真的管过一日。这点空桑钰也知道,不过就是让他担个名头,想让他这个皇兄揩点油水罢了。 空桑钰对自己这个皇兄一向很亲近。他喜欢长的漂亮的人,空桑锦长得好看,所以从小他就爱粘着他。虽然他母后和太傅都让他离临江王远一点,但是他就是忍不住与他亲近。 “陛下,臣来此不会打扰你的正事了吧?” “不会不会。”空桑钰摆摆手,他对柳朝雪道:“你继续说。” “草民是本次会试的试子,是来求陛下护草民一条小命的。” “你是试子?”空桑钰一脸惊喜,后又疑道:“你受到何人威胁?” 柳朝雪把官府羁押考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又道:“陛下,现在满城试子人人自危,实在是不知道何时这牢狱之灾就落到自己头上啊!” 空桑钰点头认真道:“这事,朕也知道的。今日来郾城府衙也是找知府来过问这个事的。” 柳朝雪这才看到角落里还站着一个跟穿得跟屏风一个颜色的人。 此人正是郾城知府顾暹。 顾暹此刻真的快无语死了,他一大早被突然到来的小皇帝吓得半死。正在问话就说有人求见,这人一来自己就被晾在了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把自己当一个隐形人尽量连呼吸都很小声。 此时才点到他,他赶紧上前回话。 “陛下明鉴,此事微臣真的不知情啊!微臣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小皇帝一脸疑惑:“不是你,那是谁抓走了那些试子?” “微臣……微臣可以去查!”顾暹忙道。 “你查?”空桑锦嗤笑一声:“没听说过让贼去捉贼的。” 顾暹低头:“微臣愚钝。” “皇兄,那这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不如皇兄帮朕查一查?”小皇帝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空桑锦哈哈哈一笑:“陛下,这事您问我?吃喝玩乐我在行,正事我可不懂。不过,臣倒是有个人选……”他突然看向在一旁的柳朝雪。 “你!” 柳朝雪忙恭敬行礼。 “你去查呗。” “我?”柳朝雪下意识应道:“草民只是一介布衣……” “我只问你,能不能查?”空桑锦弯下身子来,用那双碧色的眼睛看着柳朝雪,似笑非笑。 “草民……”柳朝雪紧握双拳,心里飞快计算着这件事的得失。 “能查。”片刻后她抬头,眼神坚定回看空桑锦:“草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只是草民人微言轻,很多地方怕是不太方便查啊。” 空桑锦勾起嘴角笑了笑,他收回探究的眼神。 “陛下。”空桑锦望向空桑钰:“您觉得如何?” 空桑钰自然是觉得好,他欢喜道:“还是皇兄有想法,木公子不是朝堂中人,他肯定可以查。” “尉迟狄。”空桑钰吩咐一直黑着脸的尉迟狄道:“你陪木公子去查吧。” 尉迟狄锅底般的脸又黑了几度,他百般不情愿,但是君命难违,他只能应下。 “陛下。”柳朝雪上前跪下:“草民还想求一个恩典。” “大胆木新阳!”尉迟狄怒目而视:“陛下差遣你做事已经是给你的恩典,你居然还敢求什么其他东西!” 空桑锦和空桑钰没有说话,一个睁着无辜的眼睛,一个饶有兴致等她继续说。 “陛下,尉迟将军是您的臣下,享朝廷俸禄自然该为朝廷办事。可草民只是一介布衣,也无俸禄可享……” 空桑锦笑道:“陛下,这小子跟你讨赏呢!” 空桑钰倒也不是小气人,问道:“你……想要什么?” 柳朝雪豁出去,她大胆道:“草民,就想求一个能为陛下效忠的机会。” “你要求官?”空桑钰倒是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包天。 也是,胆子不大怎么敢接这个活。 “草民只是求陛下能给草民一个机会。”她豁出去了,人生这样的机遇可遇而不可求,不为自己争一把下次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 空桑钰有些为难,如今的官大部分都是世袭,也有的是世家引荐的。虽说正在推行科举制度,但这木新阳毕竟没有正式上榜。让他做官,那是于理不合的。其实他是皇帝赐个小官倒也无伤大雅,可是摄政王若是知道了,定又会训斥他。 这事还真不好办。 空桑锦拢了拢外袍,轻笑一声:“不如这样吧……陛下,若这木新阳能彻查此事,又能在会试上登上一榜的话。就许他一个近臣之位如何?” “甚好。”空桑钰笑了,他对着柳朝雪道:“木新阳,你若是这趟差事办的漂亮,解了今岁科举之困,又能登上一甲的话我定会重用于你。” “谢陛下!”柳朝雪磕头谢恩。 空桑钰许的不是随便的一个官职,而是近臣。这是许多人为官一世都不一定能走到的位置,初入官场若能得到这样的官职那简直可以称作一步登天。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空桑锦看着她下跪的模样,嘴角勾了勾。碧色的眼眸里像是起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 …… 尉迟狄抱着手臂,看着这个在他身前缓步前行的书生。 柳朝雪身穿天青色的袍子,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腰带。头上的同色白带垂到腰间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摆动。尉迟狄越看越觉得娘气,哪有大老爷们会有这么细的腰,简直比女人还要细弱。 “尉迟将军。” 这个书生冷不丁回首喊他。 “嗯。”他昂着头,鼻孔里出气。 柳朝雪好声好气:“尉迟将军可否派手下好好搜查下整个郾城,尤其是郊外山林之类的地方。” 尉迟狄山峰一般俊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怎么?你觉得人在这些地方?” “很有可能。” “我觉得不可能。” “还请将军赐教,为何不可能?” 尉迟狄冷眼看她,不屑道:“我若是抓到敌方俘虏,直接一刀一个杀了便是,为何要把人留着?这是自找麻烦。” 柳朝雪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是冰冷的。这尉迟狄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大概有了数。 孔武有力,忠心为国为君,但是手段狠辣且没有谋算。 第57章 西凰山惊变 此人若是不能让他心服口服想必也不能得到他的助力。想要他真的帮自己办事必须要在现在就立下自己的威信。 柳朝雪冰雪一般的脸上也没了笑意,她望着他,冷冰冰道:“那是将军的做法,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这样。” “哼!”尉迟狄轻蔑道:“你一个娘们一样的书生懂什么!不过就会动动嘴皮子而已。” “将军不信我?” 尉迟狄没有回答,但是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那将军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我的判断到底谁对谁错!” “可以。”尉迟狄高高在上看着柳朝雪仰着的小脸,高傲道:“即是赌,总要有赌注的。你拿什么跟我赌?” 柳朝雪眼眸微动:“我若输了,这辈子永远不会再出现在陛下眼前。” “好。” “将军若输了……那就从此以后要好好听我的,不能再对我的话有所怀疑。” “可以。”尉迟狄有绝对的自信,自己不会输给这个小子。 看他如此志得意满的模样,柳朝雪心里冷笑,脸上却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她又道:“为了公平,将军要分几个人手给我。” “可以。” 柳朝雪目的达成,她不再与尉迟狄多言。骄兵必败这个道理她可以好好教给这位尉迟将军了。 夜深了,青衣巷里春樱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她自从从考试院回来就在等公子回来,但是直到子时了人还没影。 她家公子为人孤冷,不喜结交。她从来没有这样夜不归宿过。一想到近日她的反常之举,春樱就更担心了。 “吱呀。”小院的门被打开了。 “公子!” 柳朝雪一身酒气歪歪扭扭地靠在门框边。 春樱忙跑过去扶她:“公子你没事吧!” 柳朝雪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 “公子,那么晚了你去哪了?我担心得都快去报官了。” “无碍,就是跟一些诗友一起去喝了酒。” 春樱扶她回屋坐下,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她,有些奇怪:“公子,你以前不是都说跟人喝酒浪费时间吗?怎么今晚跟人喝的这么晚?” 柳朝雪现在难受的紧,实在是懒得说话,只让春樱下去,她想休息了。 春樱给她倒了洗脸水后便离开了。柳朝雪听到她关门的声音,原本迷迷瞪瞪的眼神突然清明起来。 …… 郾城西郊,落凰山。 空桑锦那辆豪华异常的马车到了山下便没办法用了,他只能换成了一顶八人抬的软轿。这八人训练有素,就算是落凰山那么难行的路也能把轿子抬得四平八稳。 尽管如此空桑锦还是不满意,他探出头来对着随行的张内监道:“为何不点熏香?这轿子闷得我想吐。” 张内监忙回道:“殿下恕罪,这山林之中尽是蛇虫,若是熏香怕是引来这些脏东西惊扰殿下。不如咱还是回城吧?” 空桑锦远山一般的眉毛拧到了一起:“那不行。这可是我的差事,怎可不随时察看呢!罢了,我就忍忍吧。” “是。” 张内监心里有话没法说,这位爷领了这差事一年多了,至今还是第一次想起来过来察看。其实他来与不来又有什么打紧的,这事他压根也没管过,都是交给他的幕僚沈从亭办的。如果不是来郾城恐怕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要紧的差事。 皇陵的选址是钦天监选的,上山之路虽然难行,但是到了山上却是极宽阔的。在高处往下望去,颇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意味。皇陵面积极大,几乎占了整个山腰。 空桑锦下了轿,终于觉得松快了一些。 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不远处一个圆圆胖胖的男子手里还握着图纸就飞快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从亭见过殿下。” “……起来吧。” 空桑锦都已经快忘了沈从亭的长相了。毕竟这个沈从亭长相平平,才华平平,性格也不讨喜,若不是祖上世代做的土木匠,这活也轮不到他。 “是。” 沈从亭扭着身子站起,他身上的衣服上粘了不少木屑,鞋子也不太干净,看来是真的有在亲力亲为。 “建的如何了?大约还要多久完工?”空桑锦随意问了一句。 “启禀殿下,去年一年已经打下了打地基,如今已将底部夯实……” “行了行了。”空桑锦懒得听了:“带我去看看吧。” “……是。” 空桑锦第一次来这样的深山老林,倒也新鲜。他什么都好奇,什么都问,沈从亭也一一作答。 空桑锦刚还在问石材是如何运上山的,突然他凤眼一挑,问道:“你什么时候搭上华章的?” 沈从亭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结结巴巴道:“小……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 空桑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跪着做什么?” 沈从亭冷汗都下来了。 他投效临江王也有三年多了,这个临江王性情古怪,那些幕僚时常会因为说错一句话甚至有的时候没有说话都会被他赐死,实在算不得一个好主子。可是他出手又是极阔绰的,平日的月例不算,只要他一开心可能随手就能赐下一套宅子来。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冒死也要投效他门下。 这一年多来他远离临江王,在这西凰山上跟这些工人为伴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快活,谁成想这临江王居然突然到访,吓得他腿肚子都软了。 空桑锦穿着孔雀绿的锦袍,头戴金冠,腰间是用八颗拇指大小的宝石镶嵌的金腰带。华贵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拨开树叶,往工地走去,沈从亭在后面看着他活像一只花枝招展的绿孔雀。 绿孔雀蓦然回首,那双碧色的眼睛瞧着他,散发着幽幽的光。 沈从亭吓得一哆嗦,忙道:“殿下有何指教?” 空桑锦歪着头看他:“你来带路啊。” “是是是。”沈从亭这才走到他身前去。 皇陵的地基已经打好,有一部分的穹顶也已经盖了上去,看起来再过几个月壳子就能修好。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剥了一小半的鸡蛋壳。 工地杂乱,原以为空桑锦只会在远处看看,没想到他竟纡尊降贵想要往墓里走。 沿路上都是些干粗活的麻衣工匠,见来了贵人一个个都把头低了下去。不能抬头看贵人的脸,这是规矩。 “这些工人的底细你都知晓吗?怎么还有女人?”空桑锦突然发问。 “工匠都是郾城附近村镇里的良民,这些女子是特地找来给工匠做饭的,并不会长期待在山上,请殿下放心。” “呵呵……”空桑锦冷笑一声:“你办事,我怎么会不放心。” 沈从亭又是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了。 这个临江王说话,他实在是捉摸不透。 第58章 西凰山惊变(二) 看起来像在夸他,可是这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夸他的。 空桑锦沿着设计的墓道向前走,他冷不丁道:“这个墓室盖的还挺多的。” 这个沈从亭可有的说了:“殿下,这是样式雷出的图纸,其中形制都是严格按照国典来的,一分一毫都没有差的。这个属下可以向您保证。” “嗯……那墓室之间是用什么材料呢?” 见空桑锦如此认真,张内监都对他刮目相看了。还以为他只是来玩耍一番,结果是真的认认真真来视察的,张内监几乎都要老泪纵横了。 “回殿下,主墓室用的是汉白玉,其他墓室用的都是最好的玄武岩。” “嗯……玄武岩好啊!”空桑锦莫名其妙地夸赞道:“玄武岩可是个好东西,隔音最是好了。” 沈从亭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心里有些虚,总觉得临江王一直话里有话,可是他从内心又觉得应该不会。毕竟在他心里这临江王虽然出身尊贵,但是喜怒无常、骄奢淫逸,只顾享乐并无智谋,只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而已。 沈从亭虽然怕他,但从来也没有真的看得起他。 空桑锦还要往前走,却被沈从亭拦住去路。 “殿下,前面都是已经修好的墓室,都已经落了锁,非……”他把那大不敬的话咽了下去:“现在都是不能开启的。” “这样啊……”空桑锦那张苍白异常的脸在这黑暗的墓道里更显得有些发青,让人望之生畏。 “那便不去了。”空桑锦回过身,终于停止了向前。 沈从亭也松了一口气。 空桑锦回到了轿子里,沈从亭恭恭敬敬道:“恭送殿下。” 空桑锦那张明艳生辉的脸探了出来,笑道:“我不走啊,今夜我要留宿在这西凰山上。” “啊?” “啊?” 此言一出不仅是沈从亭,连张内监都忍不住惊讶。 张内监焦急地声音都变得更尖细了:“我的殿下啊,这如何使得啊!山上瘴气重,您千金之躯怎么能留在山上过夜啊!” “是啊,殿下。”沈从亭也劝:“快入冬了,这山上寒气重,夜里更是冷得很。您怕是受不了啊!” “不打紧。”空桑锦一脸无所谓:“既然工匠们都能在山上过夜,那么本王自然也可以。体察民情嘛……” 说得简直比唱的还要好听,体察民情这四个字就跟空桑锦完全搭不上边。 虽然说要体察民情,但是也不可能真的让空桑锦与工匠们一样在山上挨冻。刚入夜,他的软轿前已经生好了火,狐裘和熊皮毯子也都给他围上了。尽管这样空桑锦还是冻得发抖,他的身体实在是受不得凉。 “殿下。”张内监实在是看得心疼:“您这又是何苦啊,这种地方哪里是您应该来的啊!” 空桑锦嘴唇发青,从雪白的狐裘里伸出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接过热茶,放在心里温了温,手暖和了才送到嘴边喝下。 “张内监,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经快到亥时了。” 空桑锦把茶喝完,一甩水杯披着狐裘就从软轿里出来了。 火光把他的脸照的红彤彤的,他身上那种邪气也因此消去了不少。 “殿下!” 一道黑影闪过,不知从何处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如何了?” “属下等在山林里抓到了一个可疑男子,为了防止他自尽已经把人打晕了。” “做的很好,溪云。” 溪云是他的影卫,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了西凰山上。 “哐哐哐!” 一阵急切又尖锐的锣声吵醒了西凰山上所有的工匠。 “起来,起来!所有人都给我起来!”工头一边敲锣一边高喊:“都起来去外面候着!贵人要问话!” 工匠们睡得正香却被人吵醒,虽心有不满也只能跟着往外走。 这些个贵人就知道折腾人。 等到所有人来到外面,却见墓室前的空地上生着巨大的火堆。一个拥着雪白狐裘,黑发金冠的男子坐在火堆后,被火光印得像是神仙下凡。 不用别人多说,来的人都纷纷跪下。 沈从亭也是叫苦不迭,大半夜的折腾人,这大爷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但脸上还是笑容满面:“殿下,人都到齐了。” “嗯。”空桑锦蜷在狐裘里懒洋洋应了一声。 溪云站在他身边吩咐:“把人带上来。” 几个黑衣人拖着一个嘴里塞了破布被五花大绑的昏迷男子扔到了众人面前。 溪云一脸冷峻,厉声道:“此人鬼鬼祟祟出现在皇陵附近,其心可诛!” 张保接过话茬:“但若是你们哪位的家人,是来探望你们的,王爷吩咐了可以网开一面。” 张保虽年逾四十,但是保养得宜,面容红润,气质也是温和可亲。 他跟溪云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得那叫一个熟练。 众人面面相觑,大着胆子看了看那男子的脸,都摇了摇头并不应声。 “都不认是吧!”溪云一把抽出身边的利剑,指向了男子的喉咙。 “都不认,那我可就不留情了!” 银光一闪,溪云的剑距离男子分毫之即却听到空桑锦喊了一句。 “等等。”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绕了一圈站在一个身穿破麻衣,瘦瘦弱弱的女子面前。 他从侍卫手里拿过火把,照着那个女子。 “抬头。”他命令道。 女子诚惶诚恐,把头伏在了地上:“民女脸上长了疥疮,怕污了王爷的眼睛。还请王爷恕罪。” “疥疮啊……”空桑锦轻笑:“我最爱看人长疥疮了,抬头!” 他这番言论把周围的人都恶心的不行,哪有这么变态的爱好的。 那女子却死死不抬头,仔细看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空桑锦缓缓蹲下,在女子耳边轻语:“抖得这么厉害,原来你这么怕我啊,看来我上次是吓着你了……” 女子猛然抬头,那张脸涂的脏兮兮的,还有恐怖的疥疮,但那双眼睛似秋瞳剪水在黑暗中仍旧熠熠生辉。 空桑锦勾了勾嘴角:“果然是你……” 陈菀没想到自己这样都能被他认出来,看来上官心雅的易容术还需精进。 “见过临江王殿下,没想到殿下还记得小女。真是荣幸之至。”陈菀倒也不慌,她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她刚才发抖纯粹是因为冷的,却不想被空桑锦误会成了自己在怕他。也好,他这样的变态就是喜欢别人怕他,满足他一下也好。 第59章 西凰山惊变(三) 空桑锦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定义成变态,他站起身,用火把照着那昏迷男人的脸道,:“来,好好看看。这人可是你的亲戚朋友?” 陈菀很听话,站起来认真看了看。 “不是。” 他凤眼微挑:“真不是?那我可就杀了……” 陈菀摇摇头,一脸诚挚:“民女真的不认识这人。不过……殿下也不是草菅人命的人,不妨等他醒了再仔细问问?杀了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错。”空桑锦阴阳怪气地笑了,这张脸笑起来当真是明艳生辉,即使是阴阳怪气在他的脸上也是十分的合理美貌,让人见之难忘。他笑道:“本王从来就不是草菅人命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杀人的。” 说完便大步流星走回椅子上坐着,给了溪云一个眼神:“把他弄醒。” “是。” 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人头上。 那人醒来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才明白过来状况。他似乎是有话要说,拼命在挣扎。 “让他说。” 溪云扯开他嘴里的布,那人立马嚷了起来:“我乃堂堂江南雪衣卫,尔等贼人怎敢动我!还不速速放开我,现在放了我暂且不与尔等计较。” 空桑锦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 显然这个人的身份与他的预判不同,但那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溪云冷笑一声:“雪衣卫?为何身上没有令牌?” 那人脸色一僵,犹豫道:“我……这是在执行秘密任务……不方便暴露身份。” “那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可以找我们将军来证明。” “那你们将军人呢?”溪云抱着手臂质问。 男人答不出来。 溪云又问:“既是执行任务,怎么会就你一人?” “我……我……我,反正你们不能动我!”那人说不出来就开始玩赖。 溪云手中剑光一闪,似有杀意。张保忙上前道:“这位壮士呦,我们家主子是临江王。你再不说明白就算你是雪衣卫也照杀不误啊……赶紧说吧,来这里做什么?” “临……临江王?” 空桑锦微微一笑,算是应了。 男子这才没了气焰。 “小的是奉了将军之命跟着一个书生调查城中试子失踪一事的。” “书生?” “是。那书生与我家将军打赌,看谁先找到人,为保公平将军将我派给他。” “那书生人呢?” “他……他进去了。” 溪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 空桑锦却站了起来,望着那座修了一半的皇陵淡淡道:“他进皇陵了。” “是是是,殿下英明。”五花大绑男适时拍马屁:“那书生以身作饵,被假冒官兵的人带来了这里。小的也是尾随而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木新阳?这倒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空桑锦那张妖气十足的露出了让人渗得慌的神色,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想法。 陈菀站在稍远的地方,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急得她抓心挠肝。 她们调查皇陵后觉得皇陵大有蹊跷,可是偏偏皇陵修建是绝密,山下常年有官兵镇守,寻常人根本不能靠近。 没有办法之际陈菀自告奋勇,与村中一名生了病的女子换了身份,冒充她来山上做饭想伺机查查这个皇陵的秘密。 谁知刚来就被空桑锦抓了一个正着。也不知到底是运气好还是她运气差。 “这西凰山……可真是热闹啊!”空桑锦感慨。 “你!”空桑锦突然指向陈菀:“给我过来。” 陈菀只能乖乖过去。 空桑锦勾勾手,示意她走得更近些。陈菀乖乖照做。 “木新阳,你认识吗?” 陈菀不明所以,思索片刻答:“不认识。” “那看来,真的与你无关。”空桑锦下结论:“你来这山上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对吧。小丑八怪。” 对于空桑锦给她起的各种随心所欲的外号,陈菀只能一忍再忍。 “王爷英明。”她阴阳怪气道。 他转向已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沈从亭冷冷道:“开墓门。” “殿……殿下……这,不合规矩啊!”沈从亭垂死挣扎。 面对沈从亭他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一个眼神溪云二话不说就拿剑刺了沈从亭的大腿一剑。 他那双碧色的眼睛散发着幽光,他看向不知死活的沈从亭,道:“我的话就是规矩!” “是……是……”沈从亭颤抖着身体,拖着那条腿挣扎着起身。 “开不得!” 一个沉厚的声音传来。陈菀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顶不知何时上山的蓝顶软轿里正出来一个五十多岁身着官服的男子。 他面容清正,蓄着须,虽然年纪不小,但腰杆笔直行走间自带着一种长期处于上位者的威严。 若说陈菀心里清官有什么模样,恐怕就是他这个模样的。 那男子行到空桑锦面前,行了一礼:“微臣华章,见过临江王殿下。” 沈从亭看到华章简直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激动,他拖着那条伤腿以惊人的速度挪到了华章身后。 空桑锦对此并不惊讶,他没有让华章免礼,一脸不客气问道:“是你阻止我开墓室?” “是微臣。” “你凭什么?” 华章说话不疾不徐,声音沉稳有力,态度不卑不亢:“国典有云,皇陵墓室落成非入殓不得开。这是祖训。” 空桑锦盯着他,语气不善:“本王是这个皇陵的监造,本王说能开就能开。你算什么东西!” “微臣是在规劝殿下。” “大胆!”张保忙上前尖声斥责:“华章,你别以为你是江南道总督就可以对王爷无礼!王爷做事自有他的考量,哪容你置喙!” 华章抬头,对着张保厉色道:“无知阉人,若不是你们纵着王爷的性子乱来,王爷又何至于落下如今的名声。” “你!”张保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是江南道总督,官至正二品,统管整个江南道。除了面对皇室和内阁首辅需要给几分脸面,其他人他华章可从来没有放在眼里。一个小小内监,他斥责一通又怎么了。 “华章,你在说本王名声不好?”空桑锦那张脸落在黑暗中,看不清脸色。 “微臣只是实话实说。”华章姿态虽恭敬,但是话却不客气。 “若本王执意要开,那当如何?”空桑锦逼近华章,那毒蛇一般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似乎想要把他一口吞没。 气氛一时之间十分胶着,在场那么多人却愣是鸦雀无声,连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特别大。 “殿下不要一意孤行。”华章仍是不卑不亢:“殿下只是负责监造皇陵,其他的事并不属殿下负责。若是到时候被言官参奏,恐是麻烦。” 第60章 西凰山惊变(四) 空桑锦冷笑。 这老贼是在提醒他,这件事与他无关。不要因此让自己陷入困境,自找麻烦。 他弯腰盯着华章的眼睛,他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半晌才直起身道:“本王觉得有点冷,回城吧。” 一听他要撤,陈菀有些急了。眼下的情况显然空桑锦是唯一能治住这个大官的,如果空桑锦走了,那可就真的没希望开墓室了。那些试子还怎么出来。 “王爷。”陈菀心一横站了出来道:“夜深了,山路难行。为免意外不如今晚暂且歇下,明日再下山吧。” 张保也道:“殿下,这个女子说的有道理。此山陡峭,白天尚且不易行,晚上就更难了。不如明日再走?” “不了,这山上的风又冷,人又丑。”说到丑还特地看了陈菀一眼。陈菀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同他计较。 “这就下山吧。华总督……”空桑锦转头看向华章,和蔼可亲道:“下山之路漫长,不如你陪本王一起聊聊天,做个伴?” 华章面露难色,但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似乎也没有谁能有威胁,便道:“微臣遵命。” “小丑八怪,过来。”空桑锦对陈菀招手。 陈菀不情不愿地来到他身边,只见他勾了勾手指让陈菀靠得更近一些。 陈菀凑近后只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本王能为你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成事,看你自己的了。” 陈菀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个罗刹鬼居然会生出善心来帮她。他帮了什么?把华章带走? 空桑锦挑了挑眉:“别这么盯着本王,小心我治你一个图谋不轨的罪……” 陈菀无语,收回目光,站直身体,悄悄地后退了一步。 空桑锦站起身,十分没正形地勾了华章的肩膀,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看着倒似十分和谐。 这两位大神离开后,之前一直苟在一旁的沈从亭才来了精神。 他对着众工匠道:“都散了,都散了。” “你!”沈从亭突然指着在人堆外的陈菀,面露凶色。 “你给我过来!” 见陈菀不动弹,他怒不可遏地拖着腿冲过来揪着陈菀的头发就拖着她走。 陈菀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罪,疼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他一把把陈菀摔在地上,狠狠道:“说,是不是你向临江王报的信!”沈从亭那张圆脸一时之间凶相毕露。 “是!”陈菀瞪着眼睛回敬他。 她此时若还想有一条生路就只能把自己跟临江王挂上钩,否则在这荒山野岭被杀了也是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好啊你,吃里扒外的东西!”沈从亭举着手,还想打她。 陈菀一个侧身就躲了过去,他本就胖现在又有伤,行动极为不便。刚才也不过是因为没留意才被他抓到,如今有心应付他,这个胖子还不是她的对手。 她拍拍土站起来:“吃里扒外?说的是你自己吧?你是临江王的幕僚,却在这里为华总督行事,你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临江王殿下对你早有怀疑,否则为什么会派我来卧底?识相点现在就把墓门打开,我还能勉强算你将功折罪。” 沈从亭犹豫了片刻,后狞笑道:“小丫头片子,别想诓我。我既已经投靠了总督大人我就没有回头路了,这墓门除了我谁也不知其中关窍,你们想开?那是痴人说梦!” “来人!”沈从亭大喊一声。 四五个精壮男子应声而出,这都是他自己培植的心腹。谁也没有想过修建皇陵这样的差事还需要自己的心腹,好在他在决定背叛临江王之初就未雨绸缪,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处。 “把这个丫头给我扔下山崖!” “是!” 完了完了,陈菀看着冲她过来的几个男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肯定是要死了。看来这条命要在这里消耗掉了。 正在她闭上眼睛决定受死之际,几声哀嚎响起,一阵打斗声后只听到一个声音在说。 “睁眼吧……安全了。” 陈菀睁开眼,只见那四五个男子连着沈从亭都倒在了地上,身上都有剑伤。黑衣男子正在用自己身上的衣服擦拭剑上的血迹。 居然是那个被绑的雪衣卫。 陈菀又一次逃过一劫,心有戚戚。 她闪着双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正想表达自己的感激,只见那雪衣卫却伸出手来制止了她。 “别肉麻兮兮地谢我。我也是为了临江王的命令才保你性命的。” “临江王?让你保护?我?”陈菀真是想都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说的这句话里每个字都超出了她的预期。 黑衣人一脸嫌弃地抱怨:“是是是,就是临江王让我保护你的。这是他放了我的条件……”他收了剑继续嘟嘟囔囔:“我也是倒霉,堂堂雪衣卫竟然被人接二连三派着做这种事。” “他们都死了?”陈菀指着地上的人。 “没有……就是受点伤。” “那就好。” “差不多半年能下床吧。” “……”陈菀重新刷新了他们雪衣卫对这个受点伤的理解。 陈菀有点不忍:“你又何必下这么重的手,沈从亭算是罪有应得,那几个人也不过就是听命于他的,罪不至此。” 黑衣人眉头紧皱:“你这个女人还真是烦,救了你还这么多话!你管他们死活做什么?你认识他们?” 陈菀摇摇头,这伙人刚才还想推她下悬崖,怎么可能认识。但是说到底,他们也是无辜受连累,真放任不管她也有点不忍心。 陈菀不懂怎么救治伤员,她只能帮这几个人简单包扎了伤口,希望能有点用。 救那些试子要紧,她也顾不了太多了。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陈菀现在能指望的只有他了。 “叫我青莲就行。”黑衣人一脸冷酷。 “青莲大哥,你说木新阳被人带进墓室里去了,你有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我不能跟太紧,等我到了山上的时候他们人就不见了。” 陈菀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沈从亭,难道只能靠他才能开墓室的门? 此人心术不正,就算醒了也没办法指望他真的帮忙,与其靠他不如靠自己。她相信柳朝雪的天生大女主体质,既然她也在墓里就证明这墓门绝对可以打开。否则这部小说在这里就该大结局了。 一定有什么办法,只是她一时之间还没想到。 第61章 西凰山惊变(五) 青莲看着她思考,奇怪的是明明她长着一张让人看了就恶心的脸,但偏偏不让人讨厌。她说的话他也不自觉地就愿意听,看思考的样子还颇有点沉静美好的感觉。 过了片刻,他插嘴问道:“想到什么了没有?” 毕竟他的任务是跟随木新阳,现在人丢了,他也有责任。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 “里面的人,要怎么呼吸?” “呼吸?什么意思?” 陈菀解释道:“就是喘气。” “喘气?人活着就能喘气啊……你这话说的真是没有头脑。” “……”陈菀震惊于他的头脑简单:“那墓室若是全然封闭不可开启的那里面的人还怎么喘气?”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死了?!”青莲震惊。 陈菀再次无语,这人的脑袋可能只是为了显个高的。 “如果人死了,那沈从亭和华章那么大费周章阻拦做什么?直接开了就说自己也不知情不就好了。” 青莲摸摸下巴:“有理。你继续说。” “我曾听说过有些修建陵墓的工匠会在内室设置机关,怕自己若有朝一日被关在里面可以寻的一丝生机。” “那机关在哪?我这就去开!” 陈菀看着这个人高马大却又毫无头脑的青莲无奈道:“我若知道当然就不会在这里跟你多费口舌了。而且这机关定是在里面打开的,我只是想说关在里面的人定然是有一线生机的。他们自己能找到固然最好,不能的话我们需要寻到那个通风口,找到通风口或许就能把他们救出来。” “嗯……有理。” 陈菀盯着他:“那你还不去?” “我?”青莲对这话表示怀疑。 “你会轻功,飞上去看看墓顶有没有透出的光亮。” “哦……行。” 青莲得到了准确的指令,几个飞身就没了踪影。 陈菀也不打算闲着,她来到了工匠休息的地方。这些工匠没有床铺,只有几间草草搭建的茅棚躲避风雨。刚刚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也没心思睡觉,还都围坐在一起聊天。 陈菀一进去几十双眼睛便齐刷刷盯着她,那这眼神里有探究,有疑惑,也有气愤和嫌恶。 平时与她关系最好的吴妈妈过来拉她的手,轻声问道:“小花儿,到底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个大官人?” 小花儿是她顶替的那个女孩的名字。 “吴妈妈,这件事说来话长,但相信我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 “吴妈妈,人家跟我们可不一样,你可别自作多情的套近乎了!”说话的是跟她一起上山的小姑娘名叫小荷。小荷个子不高,皮肤却是白皙,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因着一双吊梢眼而显得有些刻薄。她一向不喜欢陈菀,因着两人年岁相仿,但是吴妈妈却总是偏向陈菀,这让她十分气不顺。 陈菀懒得理她的阴阳怪气。 她对着大伙大声道:“各位,我有事相求。这事关我们大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还请大家一起帮忙想想办法。” “小丫头,你莫要唬我们。有什么事能关系到我们的身家性命的,我们不过就是干点粗活,谁会害咱们?” “就是。你这丫头装神弄鬼的,别以为我们就是好骗的。” 面对工匠们的不信任她,她也不急。只是收敛了笑意,道:“各位,我是临江王的人想必大家也都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啊……这丫头居然是临江王的人? “临江王早就不信任沈从亭了,所以才派我潜伏此处。”她这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既然被误会了,不如就把误会利用起来。 她面色严肃,道:“沈从亭勾结外人,私贩人口。这是死罪!” “这……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有人弱弱开口。 “问得好!”陈菀指向提问之人,一脸赞赏:“因为他拐来的人就藏在这个墓室之中,你们所有人都会成为从犯!” “啊?不会吧?” “我们都在啊,从未听到异样的声音啊?” 有人质疑问她:“就算是,那也是沈工头的罪,我们又没有参与!” 陈菀厉声道:“临江王殿下可不管这些,你们日日夜夜都在工地,说你们不知情谁信?要是彻查最少也要治你们一个包庇之罪!” “啊?” 众工匠傻了眼,这算怎么回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就被治罪了? “但是,现在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大家助我把人救出来,临江王就会对大家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你们的包庇之罪。” 有个年轻一点的工匠为难道:“可是,我们都是只负责做粗活的。那些机关都是沈工头一个人弄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开啊!” “是啊,是啊。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众人皆附和。 “你们好好想想,平时沈从亭有没有什么行为是值得怀疑的,可以推敲的!” “……没……没有吧。” 众人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说得出有用的东西的。 “我或许知道。”一直没说话的小荷幽幽道。 陈菀欣喜道:“快说来听听。” 小荷用她的吊稍眼看了陈菀一眼,起身道:“你跟我来。” 陈菀跟着她走出茅棚。 小荷往前走,她知道陈菀就在身后:“其实我早就有所怀疑。明明我们这里只有三十七人,可每次晚饭都会做超过四十五人的份量。这件事一直让我觉得奇怪。” “你为什么不觉得是工人辛苦劳作后胃口大?” 小荷回头看了陈菀一眼,觉得她很可笑:“哪有东家会管工人的胃口?每天就按人给吃的,不够就饿着。谁会让你吃饱?” 陈菀不说话了。 小荷继续道:“有一个晚上我看工头在大家都睡后偷偷起身,便跟了过去。” 陈菀惊讶不已,这个小荷平时看起来只是个小心眼、说话尖酸的姑娘,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和过人的胆色。 “就是这里了。”小荷停在了皇陵边缘靠近悬崖的一侧,除了悬崖,这四周看起来与别的地方并无二致。 “在这里?” 陈菀有些看不懂。 “我也不知道具体他是怎么进去的,只知道我跟到这里,他就消失了。”小荷坦言。 陈菀沿着陵墓外侧敲敲打打,想试图找出什么空心的地方。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挺讨厌的。”小荷看着陈菀出神,突然幽幽道。 “没……没有啊。”陈菀否认,但是她心里确实是不怎么喜欢她。任谁都不会喜欢一个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并满怀恶意的人吧。 第62章 西凰山惊变(六) 不知道陈菀哪句话戳中了她,小荷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神陡然变色,她的眼底全是不甘。她狠狠道:“你到底有什么好?论聪明,我不比你差,论相貌我胜你不知道多少!可为什么你一来大家就都喜欢你?吴妈妈一见你就更喜欢你?甚至还能为临江王做事?你难道出身名门?” 陈菀摇头:“我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老百姓。” “不,你不是。”小荷笃定,她语气中带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嫉妒:“你若不是出身好为什么能得临江王青眼?难道你天生就讨人喜欢?凭什么谁都愿意信你,都愿意拉你一把!你这样的,怎么会是普通人。” 陈菀愣住了,她从未想过平凡如她也会在别人眼里是熠熠生辉的。尽管这赞赏中带着嫉妒。 “小荷。”陈菀沉下心来,认真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孩。如果说我可能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我有一颗想要挣扎向上的心。这一点你也可以做到。” “挣扎向上?”小荷摇头苦笑:“我家中病母幼弟,我怎么向上?” “你聪慧机敏,还有胆色,为何这般自轻?”陈菀欲多说几句,又怕自己好为人师惹人厌烦。 “我?”小荷面露迟疑:“你是这么看我的?” “当然。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陈菀笑意温柔。 “可……我一直针对你。你不讨厌我?” “这点是很讨厌没错。”陈菀老实道:“但是你讨厌是讨厌,却不影响我对你的判断。” 小荷还想说什么,却见一个黑影掠过。 是青莲。 “青莲大哥,上面有什么发现吗?” 青莲摇了摇头:“上面没有异常。” 陈菀有些失望,却又听他道:“上面没有发现。但是这里有!” 他手指指向了悬崖,仔细看去竟有一股黑烟自悬崖下袅袅而升。 三人忙凑到崖边。 这悬崖深不见底,在这漆黑的夜里更是看不清,不知这黑烟自何处而来。 “青莲大哥,你轻功如何?” “……一般吧。”青莲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干嘛!不会是想让我下去查看吧!这个我可不行,我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你堂堂雪衣卫竟会惧怕这小小悬崖!”陈菀想激他。 谁知他并不上当,他后退了一步:“我就算是会点轻功也不可能飞下这么高的悬崖,这是找死。” “你不会死的。”小荷站出来道:“这里有很多吊石材用的麻绳十分结实,吊十个你都绰绰有余。” “你要用麻绳把我弄下去?”青莲皱眉,迟疑:“你们俩拉得动吗?” “整整三十几个精壮男子呢,你怕什么!我这就把营中的工匠喊过来。”小荷说着就往工匠营跑。 “这是你手下?”青莲好奇问道。 “不是啊……”陈菀看着小荷的背影,忍不住道:“她还是个主观能动性很强的姑娘啊……” 等小荷回来时已经带了十几个工匠和一条极粗的麻绳。 青莲没有办法,只能任由陈菀指挥工匠将麻绳系在了他腰间。他站在悬崖边苦着脸:“你们可要把绳子抓紧了,万万不可松手。” 给他系绳子的工匠憨厚一笑:“大人放心,我们经常拿绳子吊大石块。好几百斤的石头我们都不曾失手,更何况您呢……” 青莲一脸不情不愿地顺着绳子落到了悬崖之下。 许久不见动静,正当陈菀着急想要拉他上来时绳子终于有了反应。绳子往下扯了三下,这是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需要拉他上来了。工匠们没有犹豫,七八人一齐用力把青莲拉了上来。 青莲上来后一脸兴奋:“人都找到了。原来都在这悬崖下的石壁里呢。” 听到这话陈菀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总算是把人找出来了。 接下去的事便简单了,工匠们轮流拉麻绳把困在峭壁里的试子们一个个都拉了上来。 有试子双脚刚沾地就哭了出来:“娘啊!儿子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娘,我好想你!” 也有人默默拭泪,有人对着拉他们上来的工匠千恩万谢。 柳朝雪爬上悬崖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陈菀。她并不吃惊,在她听青莲说有个小姑娘找到的他们时她便有预感,这个小姑娘定是陈菀无疑。 有试子看到柳朝雪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道:“木兄,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一定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他这一举动引得旁人也纷纷效仿,都对着柳朝雪感恩戴德。 “大家不必如此,快起来吧。”柳朝雪扶起了他们,眼睛却看向了人群后的陈菀。 陈菀与柳朝雪对视了片刻,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 小荷在陈菀身后有点忿忿不平:“人不是你救的吗?怎么都谢他去了?” 陈菀无所谓道:“我救他们本来也不是图他们一句道谢的。人平安就好。” 陈菀看众人心神都定下来了便道:“大家别在这儿耽搁了,快下山吧免得夜长梦多。” “正是正是。”有人赶紧附和。 此时晨曦微亮,东边隐隐有了些光亮,正是下山的好时候。众人不敢再耽搁,于是都收拾心情速速下山。 陈菀走到半道才发现小荷也跟她下来了。 “小荷,你怎么也下山了?” 小荷那双吊哨眼里是掩饰不住的不安,脸上却故作镇定说道:“不想在山上烧饭做菜了。” “啊?”陈菀不明白她的意思:“虽然沈从亭会被换掉,但是皇陵还是要继续造的。你不是还要赚钱养家?这样下山没关系吗?” “我本就是被村长临时指派来山上帮忙的,现在下山也没什么不妥。” 陈菀看着她不自然的神态,突然明白过来。 “你……想跟着我?” 小荷原本别扭的神态被她这一戳破反而没有了。 “是。我想跟着你,你既有本事使唤雪衣卫也有本事认识临江王就证明你值得我跟。至少比在山上烧饭洗菜强。” 她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倒让陈菀对她刮目相看。 “你可以跟着我,但是我也要跟你说明白。我并没有你想的那般手眼通天,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有些职务在身但并不代表我有多厉害。至于临江王……我可以跟你说实话,我并不是他的人,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缘。”陈菀停了下来,看小荷的脸色变了变,她继续道:“你若真想跟着我自然也可以,我会给你月钱,不会太多,但总归会比你现在强。” 第63章 正式联手 她言尽于此,最后又道:“你自己想想清楚,到山下给我答复。” 小荷没有说话,只是一路默默跟着。 陈菀也不管她,只见柳朝雪与那些试子在谈论什么,便跟近了仔细听。 听他们谈论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一直都分别被关在单独的墓室里,是柳朝雪发现了打开墓室的机关才把众人汇集在一处。他们一起摸索到了峭壁口,却因为外面的悬崖无法逃脱。也是柳朝雪想到用墓室里的灯油烧了崖壁上的藤条才升起了那缕让他们得救的黑烟。 陈菀不得不佩服柳朝雪,她果然是大女主体质,不仅聪明运气还绝佳。这一遭不仅赢了赌约还成了一大帮试子的救命恩人。想必以后对她的青云之路也必大有裨益。 等到了山下,陈菀没有同小荷说什么,但小荷依旧默默跟随,想必这就是她的答复了。 也好,陈菀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人。这小荷人机灵也勤快,是个可以帮忙的。 等到日光大亮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郾城。 受了惊吓的试子们都纷纷告辞,只留下了柳朝雪、青莲和陈菀和小荷。 柳朝雪对青莲道:“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吧,希望他愿赌服输。” 青莲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看了陈菀和柳朝雪一眼,一脸复杂地走了。 陈菀望着青莲的背影道:“这傻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柳朝雪却没空管青莲在想什么,她那张傲雪欺霜般的脸一旦没有刻意做出和气的表情就会冷得让人害怕。如今她就是这般的脸色。 “陈菀,又见面了。” 陈菀笑了笑:“是啊,不过见到你我并不意外。” “我也是。” 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是如何把自己弄进那皇陵里去的呢?” 柳朝雪掀了掀眼皮,道:“从他们的目的分析出来的……他们抓人有一个特点,那些人都是在在试子中人缘好,或者名气大的人。最好被抓的时候众目睽睽,所以只要找机会出几次风头人自然就会找上门来了。” 陈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柳朝雪沉默了一会,忽地抬眼盯着她,道:“陈菀,这次我们合作吧······” ······ 郾城府衙门外。 一身缟素的王二牛已经在这里哭嚎了十来天了,他本是个庄稼汉,除了一身力气一无所长。今年收成不好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所幸有个门路让他来府衙门口哭丧,一天下来便能有两百文的收入。虽然他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但是好歹家里人都能吃上饭了,也不累人,是个难得的好差事,所以他生怕丢了这饭碗,每日都喊得很起劲。 不止是他,跟着他一起被雇佣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人每日只要扯着嗓子喊就能得两百文。大家都很珍惜这份工,都怕被身边的人比下去,所以一个塞一个的卖力。有时甚至还会暗暗较劲。 只是最近这几日他觉得大家好像开始有所懈怠了,声音好像也都不如之前那般洪亮了。甚至有几个人都不来了。 这么好的差事都不做了?难道是天上掉金子了? 有好处王二牛定是不想落下的,他平日里跟一个装丧子的老头关系不错,他趁着休息忍不住问老头:“大爷,你说最近这人是不是少了不少啊?” 老头喝了口水,也道:“是啊,你也发现了啊!” “是不是有更好的营生了?要是有,大爷你可得把我带上。” 老头听他这么一说神色一变,凑近他低声道:“这事啊,我好像还真的我听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王二牛当即发誓,若是自己说出去就不得好死。 大爷按下了他的手,悄声道:“倒也不必发那么重的誓,只是我听说好像青衣巷那边的酒楼里雇人去对家门口闹事,一样也就是喊喊但是一天有二百五十文。还不用喊一天,只要四个时辰就成。” “四个时辰两百五十文?”王二牛心动了:“那那里还缺人吗?” “昨日还是缺的,今日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去看看。” 王二牛正打算动身,又坐了回来,疑问:“大爷,这么好的差事你怎么不去?” 大爷指了指自己的腿,痛心道:“我这条烂腿在这儿还能装装可怜,那边不要我这样的啊!他们要年轻精壮的。” 王二牛点头称是,他对着老头道谢:“大爷,太谢谢你了。赶明儿请你喝酒!” 他看了眼一旁馄饨摊里看守的人,见他正在打盹便一猫腰溜了。 反正工钱一天一结,他今天也没出多少力,现在走倒也不亏。 他溜得快没有回头看那老头。如果他回头就会看到老头脸上那古怪的笑…… 青衣巷这边只有一家酒楼,那就是明晖酒楼。 王二牛找到酒楼,进去道明自己想找工作。小二看了他一眼,便把他带到了后院。 后院果然在招工。 一张小长桌前排了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桌后坐着的是两个年轻的漂亮姑娘。 王二牛不做他想排到了队末,等轮到他时其中一个眼睛圆圆的姑娘对着他和气道:“大哥也是来找工作的?” “……是。姑娘,我身体好,嗓门大,干什么都行。” 姑娘眼睛笑得弯弯的:“大哥,做这个工我们要的是有经验的,若是第一次做的我们可不收。” “我有经验,我有经验!刚在府衙门口……”王二牛突然就住了口。 之前府衙那边雇他的时候说过不准向外透露半个字,否则要他好看的。 “府衙门口怎么了?”姑娘在问。 王二牛挠挠头:“那……那个,我不能说。做这行不是最讲究的就是保密嘛……” “大哥真是个实诚人。”姑娘没有不高兴,反而夸了他。 “那这样吧,你不说具体的,就说说你什么时候,还有一起做的同伴,这样我们也好核实。如何?” 王二牛思忖了片刻,觉得这个倒是没问题。便报了时间和几个他相熟的同伴。 另一个文文弱弱的姑娘把他说的话记录在册,递给他道:“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签字按手印。” 王二牛还算识几个字,他看了几眼后觉得也没问题。正打算签字却停了下来。 那两个姑娘抬眼看来:“怎么了?” 第64章 正式联手(二) “我想问问……”王二牛放下笔一脸严肃:“这一天真的有二百五十文?” 圆眼睛姑娘笑道:“这个自然,大哥放心。” “那我被雇了?” “你签字按印后就算被雇了。” 王二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开开心心按了手指印领了工牌就跟着一旁指引的人走了。 上官心雅合上了册子,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对身边的陈菀道:“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了……” “不行,还是太慢了。”上官心雅站起来:“我得多派几个人去策反!” 陈菀拉住她,道:“你别急啊,欲速则不达。慢慢来才能让他们失了警觉,没有一招制胜的把握的时候我们只能循序渐进。” 上官心雅微眯着眼睛看着陈菀,忽然道:“菀妹妹,我可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的确是神通广大,心思细腻。怪不得朱大哥这么信你。” “……姐姐过誉了。” “不必过谦。”上官心雅笑了笑:“这处酒楼是辜家的产业,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你竟然有本事用这酒楼来做掩护,确实了不得。” 陈菀低头整理笔墨,道:“姐姐,这是我一个朋友安排的,我并未出力。她也有求于我,所以……我们这也算是互相帮忙。” “那也是你的本事。”上官心雅这句话倒有了几分真心,她翻了翻手中的册子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忧虑:“聚众闹事的人是除了,可是还有真正的死者家属,这群人可是不好办啊。” “死者家属要的是真相,所以我们要还他们真相。那些试子的死,不是因为科举,是因为有人存心谋害。等他们得到了他们要的公理之后想必就能安心离去了。” 上官点头同意,又问道:“那这公理你准备让谁来给?” “这事,想必郾城知府会办的。” “那……这事算是解决了?” 陈菀却没她那么乐观,她微微皱眉:“府衙门口聚众闹事的人倒是解决了,可惜百姓心中对科举的成见和根深蒂固的观念怕是不好改。” 上官心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人有贵贱这个观念已经几百年了,怎么可能凭着一场科举就改变过来。慢慢来吧,你自己不也说了,欲速则不达……” 正说着小荷回来了。 陈菀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小荷叉着腰笑道:“那自然是哭天抢地,拼命挣扎,还骂我们呢!” 上官心雅撇撇嘴:“每个人都这样,够没意思的。” “到底是我们诓骗人家,又把人关起来,他们不过也就是普通人,害怕也是正常的。” “是是是,就你最好心。” 上官心雅语带讥讽,陈菀默默叹了口气,也没在意。这段日子跟她相处也处出了一些心得。 上官此人虽外号口蜜腹剑,但是她的口蜜仅限初见之时,一旦真的与她熟络起来反而是说话不留情面了。但这也正说明她是将你当自己人了,说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真心的。 她善易容之术,许多不方便拿真面目示人的任务都需要她帮忙才行。党内成员大多为男子,女子若到她这个等级的必是党内必不可少的重要成员之一。 虽然两人之间无法做朋友,但是作为工作伙伴却是极好的。 “你说的朋友,可靠吗?”上官突然道。 陈菀眼前浮现出柳朝雪那张冷漠到凉薄的脸,无奈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可不可靠……”上官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极荒谬的话。 陈菀知道她的意思,解释道:“你别着急,她虽不一定可靠。但只要跟她目标一致,就不会有问题。” 上官对她的话持怀疑态度,她提醒道:“菀妹妹,可不是我泼你冷水。两个人若是互相不信任,只是因为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的话,分崩离析的可能性可也是很大的……” 陈菀想起了那天柳朝雪对她说的话。 “陈菀,我手里有雪衣卫,而你有东进党,若是我们联手必定可以所向披靡。” “我们?” “没错,就是我们。我们彼此了解,都知道对方的本事,从前是立场不同,如今我们目标一致为何不联手呢?” 她目光灼灼,让人忍不住就想相信她。陈菀虽然感性,但她也有理智。柳朝雪说的没错,他们之间的确可以力量互补,跟柳朝雪合作也可以大大提高事情的成功率,毕竟她是大女主体质。而且此时她们确实有共同目标,既然如此那合作一把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互相信任,她和柳朝雪之间会有吗? …… 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常人一旦步入此处便会浑身不适。这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寻常小毛贼都不够资格被关押在这里。 地牢的最深处是一间不大的审讯室,虽然房间不大但是这里的血腥味最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和鞭子抽打的声音。 凶神恶煞的银甲士兵用尽了全身力气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着一个血肉模糊到看不清模样的人。 “你说不说!说不说!” “……” 那人不知是硬骨头还是已经说不出话了,没有说出银甲士兵想听的答案。 士兵扔了鞭子,又拿起了边上的火钳,通红的火钳滋滋作响。 “赶紧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散播谣言、诬陷监考官的,不然……”他举了举火钳,意思再明显不过。 绑在刑架上的人缓缓摇了摇头,用尽全身力气动了动嘴巴,低声道:“不……不曾诬陷……”士兵没有得到他想听的答案,拿着火钳就往他伤口上烫。 “啊!” 那人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距离那人十步之处,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白衣少年负手而立。 她盯着眼前的血腥场面,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的人就这点手段?” “江南雪衣卫专审战俘、间谍,我们的手段……你是第一个质疑的。” 柳朝雪回过身看着翘着腿喝茶的尉迟狄,面露讥讽:“战俘和间谍都问得出来,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问不出来?” 尉迟狄的脸一下就怔红了,他噌地一声站起厉声道:”木新阳,你小子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尉迟将军!”柳朝雪仰着头,也抬高了声音:“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手下!” 第65章 正式联手(三) 尉迟狄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却无从发泄。他跟这小子打赌赌输了,愿赌服输这个道理他自己自然是明白的,他也照做了。可是内心里对这个小白脸着实没有好感。 尤其他居然还敢对着他的雪衣卫指手画脚,真是岂有此理! “木新阳,你给老子记着!” 尉迟狄迈着大步从一旁的桌子上端过一盆辣椒水朝着那人劈头盖脸浇了下去。 还不等人叫出来他便上前一把捏住那人的嘴,他满腔愤怒都发泄在了这个人身上。 那人只觉自己的下巴几乎都要断了,对于痛他几乎都已经麻木了,但此人给他的恐惧却是从心底里生出来。 他不认识尉迟狄,所以不知道他的过往事迹。 尉迟狄出身世家,但却是世家中不被重视的旁支。他立志出人头地却不爱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的龃龉,便不顾家族中人反对从了军。 在军队里他踩着尸山血海,一路从士兵做到了如今的雪衣卫首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他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听好,识相点赶紧说出来是谁指使你构陷监考官员的,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你大可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说罢,他甩开手对一旁的士兵道:“上梳刑。” 士兵愣了愣才道:“是。” 这是极残忍的逼供手段,这么久以来只在敌国奸细身上用过一次,这个书生身上的秘密能比敌国奸细身上还多? 但这是将军的命令,士兵不敢违背。他拿下墙上的铁齿梳,正欲行刑,却听到那个一直一脸冷淡看着行刑的白衣书生开口了。 “住手吧。” 听到他的声音,已经犹如一具尸体般的人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柳朝雪。他神色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可惜他说不出口。 士兵迟疑看了尉迟狄一眼,只是尉迟狄微微点头,他才住了手。 柳朝雪冷眼看了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书生,继而转身离开审讯室。 走出几步后才回头对尉迟狄冷冷道:“还不跟上?你这是想要耍赖?” 尉迟狄拳头又紧了紧,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上。 尉迟狄随着柳朝雪走出地牢,来到了衙门里堆放卷宗的房间。看守的小吏二话不说就开了锁请二人进门了,这是知府大人的吩咐,这两位爷最近在府衙里可以畅通无阻,万万不能给他们制造麻烦。 柳朝雪进了库房,面对这库房里杂乱无章又浩如烟海的书册有些头疼。她对着尉迟狄吩咐道:“你找找安阳府青云县的户籍在哪个位置,找到了告诉我。” 尉迟狄抱着手臂,不愿意动。 柳朝雪瞪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头倔牛嘴上愿赌服输,但是行动上却还是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她也懒得再跟他计较这些,她只冷冷道:“将军若是不愿意听我的,就麻烦找几个识字听话的手下来,不要在这里耽误我做事!” “你!”尉迟狄想反驳却自知理亏,只能黑着脸道:“我并非想食言,我只是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将军打仗可读过兵法?” “当然……”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住口吧。”尉迟狄不爽地打断她:“兵法我熟记于心,不用你来教我。” 柳朝雪眉眼似冰,带着几分嘲笑道:“你一直用最强硬的手段去逼供,面对心志不坚者或许有用,可显然这对骆堂州来说是行不通的。你手段越狠,他防守越严,这难道不是下下之策?” 尉迟狄无言。 “骆堂州不过一介书生,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如此去造监考官的谣?为何在这样的酷刑之下依旧闭口不言?其中必有缘由。” 尉迟狄斜眼看她,语气里是藏不住的不屑:“他之前与你也算是相谈甚欢,甚至算得上知己好友,你就没问出点缘由?” 柳朝雪浑不在意,她只是轻笑一声眼神中全是事不关己的冷漠:“他视我为知己好友我才能得知他是谣言的源头,若非将军急功近利抓了他,恐怕此时我已经查到原委了……” 尉迟狄再次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但也心惊于她的冷漠无情。 在他印象中,但凡读书人都虚伪无比,都爱扯一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什么桃花潭水深千尺,好像世间一切功名利禄都不及他们所谓的知己之情。但这个木新阳,长得俊美秀雅,手段却狠辣无比。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行径。 他倒有点另眼相看了。 “不是找卷宗吗?还不动手?”尉迟狄说完便自己先行动起来了。 他也不是傻子,被柳朝雪提点到这个份上如果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话那这个将军他也别当了。 “找到了!” 柳朝雪那边先有了动静。 尉迟狄忙走过去一起查看,原来骆堂州的户籍前不久才更改过,所以放在青云县卷宗的最上头。 只见原本长长的黄册上都被划掉了名字,最后人丁只余骆堂州一人。 “这骆堂州居然还算是个大户人家,可惜……” “可惜被人灭门了。”柳朝雪淡淡道。 “这就是他以身犯险的原因。” “嗯。”柳朝雪合上黄册,交给尉迟狄道:“这件事交给将军,应该没问题吧。” 尉迟狄被她的语气再一次气到了,他堂堂雪衣卫首领,从未被人这般看不起过。他抽过黄册,赌气道:“两天之内给你答复。” 柳朝雪笑了,那一笑如昆仑雪融,美得神秘而夺目。尉迟狄被她的笑晃了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失了神。 “那就恭候将军的佳音了。” 她说了什么,尉迟狄没听清,只是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柳朝雪走后,尉迟狄才回过神来。 “老子是疯了吗!居然对这个小白脸言听计从!” …… 柳朝雪只身前往明晖楼,她与陈菀约好今日日落之时在此处碰面。 来到楼中不用小二照顾她便径直往二楼走廊尽头走去。这是不对外营业的包间,平日里甚少有人来这里。推门而入,只见陈菀已经坐在窗边等她。 “事情解决了吗?”柳朝雪先开了口。 “今日府衙门口的人已经没那么声势浩大了,你没看到吗?” 第66章 风云再起 柳朝雪笑了笑,坐下喝了一口茶。 她当然知道,虽然两人合作,但是她要掌握绝对的主导权。 “三日后就是放榜之日了,可惜啊。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那张榜上了。” “不会的。”陈菀笃定道:“只要我们找出真相挽回科举清名,一定能让东秦国百姓对科举重拾信心的。” 柳朝雪勾了勾嘴角,没有说什么。 “快下雨了……”柳朝雪起身去窗边打算关窗。 却听楼下传来几声惊呼。 “打死人了!” “衙门打死人了啊!” 听到这个声音陈菀忙起身凑了过去。 只见雨幕中跑来两个布衣百姓,他们身着孝服,看装束应当是那几个死了的试子的家人。 他们一边跑一边哭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怎……怎么回事啊?”有路人问。 其中一人哭喊道:“我们本就是苦主,因家中儿郎参加科举被杖毙才在衙门口要说法……谁知今日突然来了几个大汉,说我们是刁民,污了贵人的眼。我爹爹气不过争执了几句,竟……竟叫那人给打死了啊!” 路人惊呼:“天哪!这还有王法吗?” 那人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悲恸道:“王法何在?天理何在?我大哥死在考场里,我爹爹死在衙门外!这科举是要我家破人亡啊!” 有人在一旁听了忍不住道:“这科举可真是可怕极了,我可不敢再让我儿考科举了。” “可不是嘛,还以为是什么好国策,竟然是如此害人的。” …… 柳朝雪眉眼冷如寒霜,她冷冷看了陈菀一眼:“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然不是!”陈菀连忙否认:“这绝不是我做的……也不可能是我身边的人做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明白了过来。不必多言两人已经心领神会。 是华章出手了。 她们两个只管解决眼前的麻烦,却忘了身后这只大老虎。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他势必是要来搅局的。 柳朝雪难得有些沮丧,道:“是我疏忽了。” “是我们。”陈菀看着楼下奔走痛哭的人难受道:“为何所有的布局者总要拿别人的血来铺自己的路?人命就如此低贱吗?” 柳朝雪听到她的话,不由抬眸认真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神情不似作伪才收回眼神。 她把窗门关上,淡淡道:“别多想了,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如何扳回这一局。” 陈菀叹了口气:“他是江南道总督,我们能怎么办?” 柳朝雪目光灼灼:“我们动不了,就请能动的了他的人出手。” “你是说……临江王?” “正是。” …… 走出明晖楼时大雨滂沱,柳朝雪握了握手中的油纸伞。她想起了出房间门时陈菀特地喊住她,她闪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把伞递给她对她说:“雨天路滑,你当心。” 这样寻常不过的关心,却是她极少能拥有的。她总是独自一人行走天地间,从未渴望过人间温情。可这个陈菀……明明之前自己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也咬牙切齿地恨过自己。此刻却能放下成见跟她合作,还对她有这样切实的关心,实在是个奇怪的人。 她望了望天,觉得这把伞实在是有必要。便一把撑开,步入了雨帘中。 …… 府衙门口发生的事不胫而走,不到半日整个郾城百姓都知道了。 顾暹在衙门里急的直打转,何师爷看他没头苍蝇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劝,只能跟着他打转。 顾暹嘴里念念叨叨:“你说说,这事闹的……怎么就摊到了我头上呢……也是我倒霉,做这个郾城知府,什么事都得我担着……哎呀,你跟着我做什么!起开起开!” 顾暹满腔怒火只能对着师爷发泄。 何师爷无奈道:“大人,您不能一直躲着啊,门外的苦主可还等着您给说法呢……” 其实何师爷心里还想说,要不是知府大人这乌龟脾气一直放任门口的苦主不管,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方。事到如今,这事也只能算是知府大人自己找的。 顾暹敲着桌子,怒道:“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吗?我是不想管吗?我是管不得!”他抬起一只手:“这边是陛下。”又抬起另一只手:“这边是摄政王。哪边我都不能得罪啊!”顾暹苦着脸都快哭了。 “大人啊,您不能一直这样想着两边不得罪。再这样下去这两边可都保不了您了。” “哎……”顾暹垂下了手,哭丧着脸:“那你说怎么办?” 何师爷苦口婆心道:“大人,您还有其他选择吗?你可是郾城知府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你衙门前都不管不顾吧?这可是渎职啊……” 何师爷一语惊醒梦中人,顾暹只顾着想自己尽量两边不得罪,却忘了这事若是追究起来他的不作为也是罪。 把他逼到了这份上,这个队他是不得不站了。 良久,顾暹才下定决心:“去,把捕快和忤怍叫来,本府要好好断断这案了。” “是。” 何师爷忙不迭出门了,还不到半刻就又回来了。 顾暹一脸疑惑:“你怎么回来了?人呢?” “大人,不用找了。”何师爷递来一张纸,道:“这是雪衣卫送来的,说是关于昨日杀人者的口供都在这儿了。除了这张纸,还把人五花大绑送到衙门了,说希望大人秉公执法。” “雪衣卫?”顾暹接过纸,认真查看了后身上出了阵阵冷汗。 看他神色有异,何师爷忙接过来。一看之后他也满脸愁云。 原来雪衣卫昨日就抓到了行凶之人,一番审讯后那人承认自己是被人收买才杀那几个人的,而收买他的人正是江南道总督,华章。 “大人,这……” 顾暹痛苦捂脸:“天要亡我啊!” 如果他自己查出来的,他当然可以找个随便替罪羊,绝扯不到华章身上。可现在尉迟狄都已经把人审完了,这就相当于小皇帝也知晓了。若还敢隐瞒下来那可是死罪。 “大人,你也别着急。事已至此,不如就好好办这案,让陛下满意。陛下满意了,才能保您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啊。” 顾暹黑着脸:“我知道。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那……” “走流程吧。秉公执法……你们总会吧。” 何师爷看了看顾暹的神色,试探道:“那如果要捉拿疑犯……我们难道要去总督府?” 第67章 风云再起(二) “抓!”顾暹终于下定决心,那张本就长得刚毅的脸上忽然之间就有大义凛然的神色。 “既然下定决心拥护陛下,那就不能再生二心。管他是总督还是摄政王,在郾城地界犯了罪,那就得听我的!” “……是。” 何师爷惊叹于自家大人的改变,这也正合他的意。顾暹向来秉持中庸之道,总想着独善其身。可是这个时局容不得他这样的人,他一个小小知府,若不依附一方,还不等最后清算就会被人捏死。从前他多次进言顾暹都不理会,这下可好了,他自己做了决定。至少他可以不用每日为他提心吊胆了。 郾城官府真的想办案效率还是极快的,不过一日功夫,逮捕令就出现在了华章面前。 华章坐在太师椅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片刻后他斥退府兵,正了正衣冠,气定神闲道:“顾暹真是好胆色,真真是公正不阿。既如此,我就去一趟你郾城府衙,想必他也该还我清白。” 说罢便不顾家人阻拦义无反顾地跟着前来的衙差走了。 华章身为江南道总督就算有嫌疑也不必上枷,所以他仍旧乘着府衙带过来的小轿出门。到了郾城府衙也不用跪拜行礼。刑不上士大夫,这是东秦国的规矩。 他在公堂之上负手而立,气度丝毫不减,一点也不像是来受讯的,反而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暹高坐公堂,看似镇定其实心里跟油煎似的难受。 这可是华章啊,他的顶头上司,之前在他面前他连大气都不敢多喘现在居然要审问他。哪怕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顾暹也没那么快适应。 顾暹深吸一口气,一拍惊堂木。 “堂下何人?” 华章面容沉静,沉声道:“江南总督,华章。” “华章,现有死者家属控告你买凶杀人。你认还是不认?” “不认。” “不认是吧……”顾暹早有准备,他淡定道:“传证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衙役把一个一身是血的精瘦男子押了上来。 那人显然是遭受过重刑,许多心软的百姓都不忍直视,背过了身去。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男子努力抬头,颤声道:“草民孙豹,见过知府大人。” “对于杀害葛红双、高善一事,你认还是不认。” “他们二人是我杀的没错。” “他二人与你有何仇怨?你竟要取人性命。” “无仇无怨。只是有人拿钱买我杀人。” “何人指使?” 男子摇摇头:“不知道。那人蒙着面,但是他穿得靴子是江南织造特供的,身上还有一股西洋的若桑花香。” 顾暹望向华章:“华章,江南织造的靴子只提供给三品以上的官员,整个江南只有你能穿。且本官盘问过香铺,这若桑花名贵异常,从来也只有你家在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华章淡然一笑:“此人是个杀人越货的狂徒,他说的话何足为信。何况他说的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消息,若他存心想污蔑我自然可以说出几百个我的特征。而且……”他看了顾暹一眼轻笑道:“此人一身的伤,显然是有人屈打成招。这样的人怎么能作为证人!这样的供词又有什么可信之处。” 这番话有理有据,赢得了不少人心。幸好顾暹早有准备,他一个眼神何师爷便明白了。 “传物证。” 堂下衙役端着一个盒子上来。 顾暹打开盒子,掂出里面放着的一块银锭。 “这是孙豹交给我们的,是买凶之人给他的银子。”顾暹略一停顿,他盯着华章缓缓道:“这是官银。” “不可能。”华章矢口否认。 顾暹略一挑眉:“哦?” 华章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并未慌神,略一思索便道:“所有官银皆有序号,去向也都记录在册,若是有人买凶杀人必不可能用官银。若有,那定是栽赃嫁祸。” 他目光如炬,一派清正严明。相比起顾暹,围观的百姓更容易相信华章是清白的好官,而顾暹是信口雌黄的坏官。 “你的意思全是别人嫁祸于你?” “顾大人。”华章抬高了声音,质问道:“难道你认为我需要去动手杀两个毫无瓜葛的百姓吗?” 他天生的上位者姿态很是让人信服。谁会相信,堂堂总督会去大费周章的害两个平头百姓。 “华章,你这是要狡辩到底了吗?” 顾暹急了,华章一口咬定这是诬陷,他就算手里有一百个证据都无用。而且这种堂审都是公开的,百姓的言论也是极重要的。如今百姓纷纷偏向了华章,这对他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一着急被华章迅速捕捉到了,他立马注视着顾暹,那眼神如苍鹰般锐利。他厉色道:“顾大人。仅凭一个贼人的三言两语你就敢捉拿朝廷命官?一直以来你就是这么办案的吗!” 他这般模样哪里像来受审的,分明是上峰来视察工作的。 顾暹怂了,他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是不是真的弄错了。他全然忘了这份供词是尉迟狄交给他的,而尉迟狄的背后站着的就是皇帝,他不该怕的。 “呦,怎么不继续审了?这就没话可说了?” 一个飞扬的声音自人群之后传来,让人忍不住往声音的主人看去。 一看具是倒吸一口凉气,但并不是因为此人俊美无双的容貌。而是此人的衣着实在是过分张扬耀眼,明紫色的锦袍外披着火红色的狐狸毛披风,镶着红宝的紫金冠高高地竖立在头上。明明是俗气至极的打扮可是配上他那张带着几分异族风味的脸和碧色的眼珠子竟然十分相得益彰,丝毫不觉古怪反而觉得艳丽动人。 空桑锦端着手炉款款而行走到堂下,他看了眼华章冲他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华章恭敬行礼。 顾暹看清了他的脸后忙起身行礼。 “请殿下上座。” 空桑锦却笑道:“这里是郾城府衙,理当是你来做主。给我搬张椅子旁听就行。” “是。”顾暹也没多客气,让人给他搬了张椅子便坐回了公堂之上。 空桑锦一来,他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底气了,面对华章也多了几硬气。 第68章 风云再起(三) “华章,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不认罪。”顾暹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将华章收押。” “你敢!”华章手指顾暹怒斥:“东秦律法第一百零三条,凡三品以上官员任何衙门不得拘押,唯有内阁与陛下可关押。你一个小小五品官敢关到我头上来,是视我东秦律法为无物吗?” 顾暹眨眨眼,凑向一旁的何师爷:“真的有这条律吗?” 何师爷皱眉苦思,低声道:“好像还真的有。” 这可如何是好?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再收回来也太丢人了。顾暹如今骑虎难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华总督,你这是记错了吧。”空桑锦半倚着太师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记得这一条完整的说法应该是,凡三品及以上官员任何衙门不得拘押……后面还有一句,若犯谋逆,无论何级衙门皆可关押。” “临江王殿下,是想说老臣有谋逆之罪?” “没错啊,说的就是你……华章……谋逆。”他拖长了尾音,一脸挑衅地看着华章。 “殿下虽然尊贵,但也不能随意污蔑老臣。方才顾知府给老臣定的也不过是杀人之罪,殿下张口就给老臣定下谋逆之罪,恕老臣不敢认下。” “你杀的那两人影响了府衙的声誉,府衙的声誉就代表着国家的声誉,如此严重的影响还不足以称之为谋逆吗?” “殿下这是强词夺理!”华章的胡子都快气歪了。 空桑锦当然是在强词夺理。他此行目的就是把华章的罪坐实,究竟是什么罪那是无关紧要的。 空桑锦收敛笑意,碧色的眸子沉得像乌云,沉声道,:“本王是皇族,代表着陛下。本王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你!”华章气得想骂人,奈何眼前的人是皇族,他若出言不逊一个不敬皇族的罪也够他喝一壶的。 “殿下难道不怕这悠悠众口吗?” 围观百姓早已忍不住议论纷纷,在百姓眼里这个华总督是个正直的好官,如今正被郾城知府和这个花蝴蝶一样的临江王联手欺负。 华章这一招对付别人或许可行,但是对于空桑锦…… 只见空桑锦哈哈一笑,从椅子上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向着围栏走去,在百姓面前好好转了一圈,最后展着手臂展览一般对着百姓道:“你们看好了,我临江王刚刚用皇权定了华章华总督的谋逆之罪。你们当中若是有谁觉得不公的,现在就站出来!只要有人敢站出来,我就赦免了他的罪。” 百姓被他的疯言疯语吓到,哪里有人肯站出来反对,他们连眼睛都不敢抬,生怕一个对视就会被他点出来。 空桑锦对此很满意,他勾起嘴唇看着华章:“你看看,也没人觉得本王做的不对嘛……” 华章被气到翻白眼,这个临江王是疯的,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可偏偏就是因为他疯又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兄长横行霸道,所以朝中无人敢惹到他。华章自认为对他也算是恭敬,并无什么错处,除了西凰山那一次……可那一次明明两人还算和气,甚至临江王还跟他称兄道弟。 难道就是因为在西凰山上用了他的场子和人驳了他的面子,所以他现在来打击报复了? 华章拱手道:“殿下,老臣在西凰山上多有得罪,但实在是因为事出有因,还请殿下海涵。” 空桑锦夸张地摇头晃脑:“本王就不海涵。” 华章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空桑锦一扭头,道:“顾暹,你还不把他抓起来?” “……啊?”顾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衙役道:“来人,将华章收押。若再不服,直接用板子!” 衙役得令就要动手扭送华章。 华章见形势不对,他一甩袖子瞪了衙役一眼:“不必动手。我去就是,前面带路。” 他走得一派正气,活像个被诬陷的忠良。不过此时,他的罪倒确实算是被诬陷,他的委屈但也不算假。 顾暹看着华章的背影擦了擦汗,忙下堂对着空桑锦好好行了一个大礼。 “微臣多谢殿下出手相助,要不是殿下今日的堂审定然会成为整个郾城的笑话。” 空桑锦端上手炉把手贴在上面不停地摩梭着,看也不看他道“你也不必谢我。我来纯粹是因为不喜欢华章,就是想看他吃瘪。” 顾暹哪敢多说,只是连连称是。 空桑锦懒得逗留,随着百姓散去他也带着人回到了马车中。 一打开他那八架的马车车门,只见里面一个天青色衣裙的少女正在拨弄他的火炉子,见他回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殿下回来了啊,事情如何了?” 空桑锦坐到了火炉边与她正对着,懒洋洋道!“本王出手,他一个小小总督还能有什么反抗之力。” “是是是,殿下出手哪有不成的。” 空桑锦给了她一个眼神,她马上心领神会地把火炉上的水壶拎起给桌上的茶杯添上了茶水。 看她此刻如此乖巧听话的样子空桑锦不由地想起了昨日在书房里见到她的样子。 她闪着她那双大眼睛劝说他出手处理华章。空桑锦初时并不愿意插手,但是这个女孩子对着他认真道:“水至清则无鱼,若是风平浪静殿下你又该如何得到您想要的呢?您要是眼看着华章横行,那就是想看着陛下输,可若是陛下输了那整个朝堂可都归摄政王一人了……那您,还如何得到您想要的?” 空桑锦听到她说的话,几乎是身体一僵。这个女子竟然敢对他说这种话!她竟然会知道自己所图之物。而且还说出了让自己不得不插手的理由。 明明他伪装的很好。 一时之间他动了杀心,此女子万万留不得。可这个女孩子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对着他笑道:“殿下没有任何破绽,我也没有将此事告知过别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通晓一些奇门异术,观天象便可知未来。” 观天象?奇门风水术? 难道真的是因为能预知未来才知道他的意图? “喂。”空桑锦突然喊正在给他把茶吹凉一些的陈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69章 赌约 陈菀浅浅一笑,大眼睛闪着明媚的光。 “陈菀。” 陈菀,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你说你能预知未来?”空桑锦盯着她问道。 陈菀吞了口口水,她本不想跟空桑锦说这些,可是她没办法。情况危急,若不是说自己能预知未来,此刻的她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已经知道了空桑锦的野心若是无用之人他绝对会杀人灭口。 “是。” “那你说说,本王的未来究竟如何?空桑钰呢?” 他收起了那些玩世不恭的伪装,甚至直呼了皇帝的名讳。、 陈菀面色不改,微笑道:“殿下,若我此刻就把结果告诉你,你会不会就此杀了我?” 空桑锦不言,他的确是如此打算的。 “所以,请恕民女不能说。” 空桑锦那双碧色的眼睛如毒蛇盯着猎物一般盯着她:“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能弄死你。” “殿下不该杀我。”陈菀心中早有应对之策,所以此时她倒显得有几分超然物外的姿态:“殿下,难道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空桑锦却忽然笑了:“差点被你这个丫头给绕进去了,本王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想保命自然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王爷不信我?” “不信。” 陈菀半眯着双眼,努力学习神棍的样子:“下个月,江北将会迎来这半年的第一场雪。” 空桑锦皱眉,一时之间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江北大旱,但是下个月灾情就会缓解。王爷若是不信我,不如把我这条命再留一个月如何?若是下个月江北的灾情未解,您再要了我的小命也不晚。” 空桑锦迟疑了片刻,伸出手来:“成交。” “啪。” 陈菀与他击了掌,算是正式约定。 “那么殿下,民女就先不打扰了。”陈菀说完就想下车,却不想被空桑锦一把抓住手腕。陈菀被手腕传来的凉意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空桑锦是在装病,装虚弱,可不想他的身体竟真的如此寒气逼人。 “想走?”空桑锦勾起嘴唇一笑:“这一个月你要待在我身边,哪里都别想去。” “那怎么可以!”陈菀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如果待在他身边那肯定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她下意识反驳。 “本王不是在跟你商量。若是下个月真如你所言我自然会放你走,可若是没有下雪······那你也不必走了。” 他笑得阴狠,连带着手上传来的彻骨凉意让陈菀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如果不是她看过原着,她真的要怀疑眼前这个美得妖里妖气的男人到底是人还是蛇妖。 “王爷,别苑到了。”张保在车外喊道。 空桑锦没有给陈菀拒绝的机会,他拉着她下了马车。 张保看到陈菀的瞬间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自然的神色。 “王爷,这位姑娘······需要另外安排住处吗?” 空桑锦看了她一眼,笑了:“不用,让她跟着我就行。” 陈菀脸色大变:“······王爷别开玩笑了。” “本王从不开玩笑。” 他拿过手炉摇摇晃晃地就朝门内走去。只留下陈菀在寒风中凌乱。 张保看不过去,好心道:“姑娘,我们王爷的意思应该跟他住一个院子。并不是同个房间,姑娘不必担心。” 陈菀长舒了一口气:“我就说王爷也不会看上我这样的。” 张保笑道:“姑娘天真可爱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不过我们王爷喜欢的确实也不是姑娘这般模样的女子,王爷就是吓唬吓唬你。” 陈菀在心里大翻白眼,他不喜欢我这样的,我还不喜欢他那样的呢!一身阴气丝毫没有阳光,长得再好看也是白搭。 空桑锦这个别苑大得惊人,陈菀之前觉得柳家的宅子就已经很大了,而空桑锦的别苑更是大了数倍不止。仅仅就空桑锦住的主院也是连廊、池塘、假山、水榭一样不少的小型园林,主楼是个两层的华丽小楼。空桑锦住二楼,陈菀被安排在一楼。 不得不说,这是自陈菀穿越以来住过最好的房间。空桑锦在物质方面倒不曾苛待她。 可是陈菀还是着急,她今天出门并未告诉上官和霍冰自己的去处,这一去就没了踪影怕是会惹出麻烦来。 此时若是贸然联系东进党又怕给他们惹麻烦,毕竟空桑锦立场不明。万一被他抓到把柄可是大事不妙。 既来之则安之,毕竟陈菀最大的优点就是随时能根据环境调整自己的心态。既然有高床软枕不如先好好享受一番。 “她如何了?”空桑锦问张保。 张保笑了:“那姑娘吃了就睡下了,现在估计睡得正香呢······” “她竟这般自在?” “确实是如此。” 空桑锦冷笑一声:“反正就最后一个月的活头了,让她好好开心几天也无妨。” 张保心中一惊,他看到了空桑锦眼中的杀意。空桑锦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张保对他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眼神就是非杀不可的。那个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那······是否要禁足她。”张保小心问道。 “那倒不必,但是必须派人跟着她。她的一举一动全部要跟我汇报。” “是。” ······ 陈菀入住临江王别苑的第二天她就闹着要出门,张保闻声而来,对拦着她的守卫呵斥道:“以后陈姑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也不许拦着!” “······是。” 守卫得令便让开了。 陈菀忙跑出门去,边跑还回头对着张保挥手道:“张内监,你可真是个好人。等我回来给你带万家饼铺的巧心酥哦!” 张保忙道:“你可小心脚下,别摔了。” “知道了,知道了。” 陈菀跑得快,很快就没影了。一个精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今日是放榜之日,陈菀要赶着去看榜。 来到了城门口,虽然这届科举已经是恶名昭彰,但是来看榜的人依然不少。其中一大部分是试子,虽说一个个都怨声载道但这结果还是要来看一下的,不然对不起自己这段时日的提心吊胆。还有绝大多数当然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是一样的心态,虽说科举名声臭了,但是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还是要看的,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届了。 陈菀身型不高,只能在后面踮着脚看。 她最先看的就是一甲,直接看的就是第八名。 一甲第八名,木新阳。 果然,结果分毫不差。 “菀儿!” 陈菀听到有人喊她,她四下张望,随即惊喜道: “方明时!” 第70章 赌约(二) 陈菀再次见到方明时那真是从心底开心。 方明时那张温和干净的脸带着笑向陈菀走来的时候,陈菀分明看到了心里的太阳,驱散了她心里多日以来的阴霾。 “菀儿。”方明时见到她的时候带着难言的激动:“我考中了,考中了!” 这个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陈菀还是被他的高兴所感染,笑道:“我就说过你一定是能考上的,我没骗你吧……” “是是是。”方明时极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他脸上全是因为兴奋而染上的薄红,多日来因为科举引发的各种问题和苦恼一时之间竟都烟消云散了。 陈菀刚想同方明时说什么,只见他身边围上来不少人。 “凌竹,恭喜恭喜啊!” “这回你这顿酒可是逃不了了……” “走走走,我们这就去明晖楼好好喝几杯。” 方明时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人群架着走了。 陈菀急了,她本想让方明时去找小荷告知她自己的近况,如今他若走了可再也找不到别人了。 “方明时!”她高声喊道。 所有人都被她这一喊惊到了。 她跑上去一把抱住方明时,在他耳边轻声道:“帮我去锦绣客栈找一个叫小荷的姑娘,跟她说这一个月我有要事不便现身,让她们不要担心。” “……哦……哦……”方明时心跳如鼓,脸红到了脖子根。 不止是他惊讶,连带着他旁边人都惊到鸦雀无声。 这……这……这也太大胆奔放了吧!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女子行径也过于放浪不羁了。 有人轻咳一声,默默背过了身去。众人才清醒过来,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其实陈菀说完后就将手松开了,她看见不远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了。 “方明时,恭喜了。”她冲他挥挥手,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只留下方明时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考了一甲第三名。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他的名字。看着陈菀消失的背影,方明时心里有一块地方又酸又胀,就像有什么东西快溢出来了一般。 留下口信后陈菀也不敢多做什么,身后那个尾巴跟的不远不近,陈菀只能溜溜达达逛了会街,买了些东西。无事可做了便回了临江王别苑。 影卫随着回了别苑后就进了空桑锦的书房。 空桑锦听完汇报后懒懒问道:“你说那个书生……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方明时。” “是她的相好?” “应当是的,两人举止亲昵,看起来感情不错。” “这样啊……” 空桑锦看着手中的卷轴,头也不抬道:“派个人也跟着这个方明时,有任何不妥之处记得来报。” “是。” “对了,张保呢?” 影卫有些犹豫:“张内监……他……” 空桑锦一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影卫如蒙大赦,退下了。 他总不能告诉空桑锦说张内监在陈菀那里吃点心吧,凭着空桑锦那个喜怒无常的态度说不定得怎么发火呢。 …… 上官心雅最近这几日真是焦头烂额。她之前从不觉得陈菀有多重要,但自从她失踪之后她才知道陈菀的存在有多重要。 眼看着都已经放榜了,虽然府衙门口闹事的考生家属都已经安抚好了。但是最要紧的是那些监考官还因为丑闻被关在考试院里,科举都结束了他们也没有被放出来的消息。这几个人可都是东进党乙级的成员,而且还是为数不多的朝廷命官,若是这回都折进去了可怎么得了。 之前陈菀说这事交给她,她会解决。这下可好,人都失踪了。 天色已经漆黑,霍冰垂头丧气地从小门进来。一看他的神色上官心雅就知道还是没有陈菀的消息。 “还是没有消息。” 果不其然,上官并没有搭话。却听霍冰又道:“朱大哥那边倒是递了消息来了。” “说了什么?” 霍冰的眉头都拧到了一块了,他沉声道:“朱大哥被领头人留在灵都了,说是为了大局出发,暂时不能对江南的事多插手。” “混账!混账!都是混账!”口蜜腹剑的上官心雅也忍不住骂道。 霍冰听到她的妄言,神色紧张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没人才安心一些:“你可别让人听到了,到时候告你一状。” “现在哪里还有别人!”上官气不打一处来:“整个联络点就你我两个丙级成员可以顶点事。其他人……陈菀这个死丫头到底哪里去了!” 霍冰也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他从来都是听命行事,不用动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竟然需要他做顶梁柱的时候。 情急之下霍冰突然想起来:“陈菀好像新收了一个小弟,哦不,是小妹。叫小荷的…… 我们找找她,或许有消息呢?” 上官一脸看白痴的表情,无奈道:“若是走了陈菀会不带上她吗?你这榆木脑子什么时候能开窍!” 霍冰无端被她骂也有点不开心,但他嘴笨,只讷讷道:“万一呢……死马当活马医不是……” “那你去吧,爱查就查。反正腿在你身上。”上官赌气道。 但霍冰可没空想她是不是赌气,一个闪身就消失无踪了。 上官气得跺脚对着虚空大骂:“傻子!大傻子!” …… 近来几日张保觉得日子都鲜亮了许多,他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后若是王爷看书或者休息的时候他就会溜到楼下。陈菀那里总会有各式各样的吃食,有时候是外头带回来的点心糖果,有时候是她在院子里自己支架子烤红薯或者烤鸡翅膀。但张保喜欢跟她待着也不止是因为吃的。 他是个没有子嗣缘分的人,从小把空桑锦当自己的孩子疼,可说到底他是主子自己是奴才,不敢太僭越。 这个陈菀长得讨人喜欢,待人又和气,身上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明朗。他跟她也挺投缘,话也说得到一起去,他也忍不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菀儿……”张保远远地就开始喊她:“今天又弄什么好吃的了?” 陈菀跟几个小丫鬟蹲在一棵海棠树下挖泥巴,听到张保的声音头也不抬:“张内监啊……我们今天要做叫花鸡,还得好久呢……” “叫花鸡?”张保忍不住过去看她们搞什么怪。 第71章 重大危机 陈菀她抬起头,脸上沾了不少泥巴,弯着大眼睛笑道:“这叫花鸡就是叫花子吃的鸡,要用荷叶和泥巴把鸡裹起来再放灰塘里煨三个时辰才能好呢!” “呦,这一听就好吃啊!可是……这个时节还有荷叶吗?” “啊?”陈菀的脸一下子就垮了。“合着这半天我全白忙活了……” “姑娘,那我们用别的呢?”一个小丫鬟提议道:“比如……大白菜?” “嗯?”陈菀认真一思索:“好像也可以。” 几人又快活地忙活了起来。 陈菀挖着土,开朗道:“张内监,您先去休息。等好了我送来给你。” “只有张内监有?” 陈菀一听这个声音后背就一凉。 “王爷!” “王爷……” 众人纷纷跪了一地。 空桑锦低头俯视她,他今日难得没有穿得花里胡哨,只一身简单的玄色锦袍,没有束发,如瀑青丝就随意散落着,干净清俊连带着他那张脸都没显得那么妖气了。 这是她入别苑后第一次见他,有些晃眼。 陈菀仰着头笑道:“粗鄙之物,怕是王爷不会喜欢的。” “这是自然的。不过送不送是你的事,吃不吃是本王的事。本王可以不吃,但你不能不送。懂?” “呵呵……”陈菀干笑几声:“小的明白了。” 张保识相地凑过去给他添了一件披风:“王爷,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您怎么出来了?” “老找不着你,原来竟来了这里?” “殿下恕罪,老奴也是被肚里的馋虫勾来的。这丫头这儿啊,老有些府里吃不着的玩意儿。”张保见他并未真的动气语气也带了几分轻松。 空桑锦嫌恶地看了一眼陈菀身上脸上脏兮兮的泥土:“就这玩意儿?给狗都不吃!” 陈菀使劲捏了捏手中的泥。 形势比人强,她忍! 空桑锦来羞辱她一番后就走了,显然是吃饱了撑的。 但是陈菀却没空理会他,她等下还要出门去。听丫鬟红云说今日一甲榜上的考生可是要骑马游街呢,待游完街就要上京面圣了。 骑马游街这个事是她早就与柳朝雪商议好的,百姓其实很健忘,只要他们能看到科举能带来的好处是这般的耀眼夺目自然也会慢慢淡忘科举时发生的这些事情。 所以游行必然是盛大的,受人瞩目的。陈菀可以趁乱看看有没有机会找方明时或者柳朝雪商量对策。 陈菀见空桑锦走远,她拍拍身上的泥对着两个小丫头道:“红云,碧水,你们就按我说的方法做。我上街去打壶梨花酿,用来配叫花鸡最合适不过了。” “好啊好啊!”小丫头一听有好东西吃自然是没有不高兴的。 陈菀出府,那个影卫照例跟了上来。 她先是逛到西市去买了梨花酿,刚买好就听到了一阵锣鼓声。 “进士骑马游街喽!” 一群孩童欢喜地嬉闹着边跑边喊。 陈菀忙向锣鼓声处看去,最前面一群衙役鸣锣开道。身后是一群骑着高马头戴花冠的红衣男子,最前面的应当就是第一名了。 第一名看着眼生,是个皮肤黝黑气宇轩昂的男子。 第二名,是个白面皮的圆脸男子,看着一团和气,笑的见牙不见眼。 第三名……第三名竟是方明时! 陈菀有些愣住了,他知道方明时会考上但不知道他竟考的如此好。 “看状元郎去咯……” “快快……别挡道!” 不知从哪里涌了一堆百姓进来,大家争先恐后地要冲着游行队伍去,陈菀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带进了人堆里。 她见到方明时就这样骑着马从她眼前过去,他一身红衣,身骑白马,头上的花冠更是衬得他面如冠玉,英姿勃发。 陈菀五味杂陈,心里自然是替他高兴,可也生出一丝难过。如果方明时不去做这个官,那他是否可以寿终正寝,平安一生。 容不得她多想,柳朝雪就行到了她面前。她同样的红衣,同样的花冠,却硬生生被她穿出了别样仙姿,连袍袖飞起的弧度都比别人好看。 “哇,这个好看!”身边有女子惊叹。 “嗯,比状元郎好看多了,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也不知……他婚配没有?” “啊啊啊!他看过来了!” 柳朝雪虽然骑着马,但却在人群里发现了陈菀。 好机会,陈菀偷偷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自己现在有人跟着不方便说话。 柳朝雪微微点头,忽然她脸色一变,她的手抚着胸口,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连马都吓了一大跳,幸亏她凭着自身的毅力用最后的意识牵住了马绳才没有立刻坠马。 “啊!啊!啊!” “木兄!” “啊呀,出人命了!” 周围乱成一团,陈菀见柳朝雪摇摇晃晃的样子忙挤上前去一把接住了从马上掉下来的柳朝雪。 柳朝雪抓紧了陈菀的手,用最后的神志道:“我中毒了!快,快找卿雁安。”说完便晕了过去。 “木新阳,木新阳!”陈菀心急地拍着她的脸,试图唤醒她。 危机时刻脑中系统响起了声声警铃。 “警告!警告!现在主线剧情面临重大崩盘事件,如果柳朝雪死亡,剧情偏离度将达到百分之一百!玩家将彻底失去离开的机会!请马上处理!” “妈的!”陈菀忍不住骂了出来! 此时,她还哪里管得了许多,救柳朝雪是头等大事。她用尽全身力气背起柳朝雪就往锦绣客栈跑,如果她没记错那边有一家医馆在郾城很有些名气。 一时之间去哪里找卿雁安,只能先把她的性命稳住。 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力气弱,走了一半就支撑不住了。一个趔跄,她狠狠摔了一跤。柳朝雪就算是瘦也是个高个女子,压在她身上她根本起不来。 正想喊人帮忙却觉得身上一轻,竟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方明时。 方明时把人背上,干脆道:“去哪儿,你带路。” 陈菀忙爬起来,冲着自己记忆里的方向跑去。 好不容易到了医馆,在大夫把脉的时候陈菀才想起来道:“你这正游街呢,快回去吧。这里我应付得来。” 方明时却摇了摇头:“游街这事我本来就不愿意参与,不去就不去吧。只是这位木兄,你是怎么认识的?” 陈菀的脑子转了一圈,道:“是我在南阳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被时疫困住,我们也算有点交情。” 方明时却面露疑色:“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木兄很眼熟……” 第72章 重大危机(二) “怎么可能!”陈菀讪讪一笑,否认道:“他从小长在南阳,从来没去过泰安的。” “是吗?”方明时并不信,但也不再说什么。 此时医馆里的小童打帘出来对陈菀道:“这位姑娘,高大夫请您进去。” 陈菀点点头就进了内室,方明时也想进去却被小童拦下了。 高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房间里正在洗手,柳朝雪身上的几处大穴上被扎了针。 陈菀急切问道:“大夫她怎么样了?” 高大夫却不答反问:“姑娘你是这位病人的什么人?” “……朋友。” “普通朋友,还是至交好友?” 陈菀疑问:“这跟她的病情有什么关系吗?” “若是普通朋友你就不用管了,替她找个风水宝地吧……” “她是我至交好友。”陈菀忙答。 高大夫看了她一眼,道:“若是非救她不可……只能去找药仙谷的医仙了。” “那找到医仙之前她能活多久?” 老者一愣还以为她不知道医仙是谁,耐心解释道:“小姑娘,药仙谷虽然存在,但无人知道它具体位置。世人能遇上医仙都是看机缘的,你可别抱太大的希望。” 谁知这个小姑娘一点没被打击到,执拗道:“先生只需告诉我,她还能撑几日?” “……罢了罢了。” 老者知道年轻人最是不听劝,凡事都要自己去撞的头破血流才知道听老人言。他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日,至多能撑三日。” “行。” 陈菀摸出了身上所有的银两递给大夫,道:“这银子您先拿着,有什么药需要用的您就用,若是不够我明日再送来。” 说完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本来她还瞻前顾后,生怕空桑锦知道了自己和东进党的秘密,可现在柳朝雪都快死了她还怕什么! 她要去找荀芳,让她必须三日之内把卿雁安找来! 她还没踏出医馆的门却被人拉住了。 “姑娘!总算见到你了!” 竟是小荷。 原来方明时见情况紧急又在锦绣客栈附近就干脆把小荷找过来了。 陈菀见到她也是万分欣喜,这下好了可以不用暴露自己了。 陈菀拉住她的手,急道:“小荷,现在情况紧急。你要去找霍冰或者上官心雅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去把荀芳找来,并且让荀芳把她的师兄卿雁安找来。就说南阳故人性命垂危,还请他速速来郾城崇德医馆。” “明白了姑娘。那你呢……还是不能出面吗?” 陈菀拍了拍她的手:“我暂时不行。一切就靠你了!” “嗯。”小荷机灵,一个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陈菀整个人忧心忡忡,方明时有些不忍心:“菀儿,木新阳对你而言就如此重要?” “嗯,十分重要,她的死活比我这条命还重要。” 她也没说错,她这条命还有重来的机会,柳朝雪没了可就全完了。 但方明时不懂她的意思,他曲解了。 他眼神暗了暗,许久才道:“我明白了。木兄这边我也会帮忙照顾的,你放心。” “你不行。”陈菀的理智慢慢恢复,她看着方明时认真道:“方明时,你有你的人生。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不能为我的事浪费时间和精力。你要去灵都,接受封赏,好好做官。” “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你也不是一直在我身边的,一路走来我几乎都是一个人。”陈菀看着他,眼中似有星辰闪烁:“方明时,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弱小,相信我。” “你当然不弱小……”方明时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 “菀儿,我相信你一个人也能很好。其实……是我在害怕。” 陈菀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该走了,保重……” 望着陈菀丝毫不流恋的背影,方明时叹了口气,黯然神伤。 掌灯时分陈菀才回到别苑,看着两个丫头失望的眼神她才想起来那个梨花酿早已被自己抛诸脑后了。 “抱歉抱歉,我这一看热闹就把买酒的事给忘了。” 红云性子软忙道:“没事没事,我们吃鸡就行。” “张内监那里应该还有一些好酒,我去问他要来。” “呦,这没酒了才想到咱家啊……” 说张保张保到,他手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三人具是一喜:“张内监!” 碧水拉住他欢喜道:“您来的真是时候,快来尝尝这江南特色叫花鸡。” “咳咳……”张保使了一个眼色,三人这才看到后面跟着的空桑锦。 红云碧水一下子跪了下去,头都不敢抬。 空桑锦对于他被忽视这件事十分不爽,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道:“起来吧!” 陈菀现在没有心情跟空桑锦计较这些,她现在心乱如麻,只是为了不让她们扫兴她才努力装出兴致盎然的样子。 张保和红云碧水一起把泥块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鸡敲开,还不等把菜叶剥开就闻到了一阵扑鼻而来的香味。 虽然空桑锦之前说自己是不吃这种粗鄙之物的,但是他既然来了第一份还是要给他的。 张保洗了手后,用银刀把右腿切了下来用瓷盘装好递给了空桑锦。 空桑锦装模作样矜持了一会儿才拿起鸡腿吃了一口。 他点点头,众人这才能放开了吃。 “姑娘,这个鸡腿给你!”碧水把另一只鸡腿给陈菀。 陈菀笑纳了,吃了一口,味同嚼蜡。 “怎么?担心你的情郎?”空桑锦突然凑过来。 陈菀被他突然的亲切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知道他说的是柳朝雪。 “呵呵……”陈菀不置可否,默默咬了一口鸡腿。 让他误会也好,她这几天还要去继续照看她,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还真不好去。 “看不出来啊,你相貌平平居然可以跟今科两位进士纠缠不清……是个人才。” 陈菀握了握拳,忍下了。 “王爷误会了,我与方明时只是同乡之谊。” “哦,这样啊……” 在空桑锦心里陈菀这是默认了跟木新阳关系匪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这个木新阳如今上了一甲,将来可是天子近臣。若她和木新阳是这样的关系,难免不会把他的谋求告诉空桑钰。 他捻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小口。心里有了新的计较。 陈菀喝着酒,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子心里百感交集。 好像不管自己有多努力,这个世界……不,上一个世界也是,总会在她以为自己走在成功的路上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让她不得不退回原位。 第73章 重大危机(三) 生活啊,真是烦恼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这个酒喝着香甜后劲却极大,陈菀只喝了两杯就醉了,回屋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出门时已是晌午,来到崇德医馆后只见荀芳竟然已经来了,正在为柳朝雪诊脉。 她看到陈菀后翻了一个白眼。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陈菀只能站在一边陪笑。 高大夫摸了摸胡须,敬佩道:“老朽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姑娘竟有如此神通!才一天功夫就把药仙谷的人请来了……” “高大夫别这么说,也是我运气好,之前就认识这位荀大夫,这才能把她请来。” 高大夫笑道:“那也是这位姑娘的机缘。” 陈菀脑袋嗡嗡作响,居然忘了这茬。 高大夫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又微笑道:“丫头你放心,医者有医德,不该说的自然是不会说的。” 陈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向他恭敬行礼:“那就多谢高大夫了。” “陈菀。”荀芳唤她。 陈菀忙凑过去,荀芳催吐了柳朝雪,戴着面纱查看了她的呕吐物。她难得皱了皱眉,道:“她中的是南疆的苦心草,这个毒十分刁钻……” “解不了吗?” “非也。”荀芳洗了手,摘了面纱:“毒不难解,只需千足虫就可以毒攻毒。” “那刁钻在何处?” “这个姑娘不是习武之人……” 陈菀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些!” 荀芳给了她一个白眼,却还是转了口:“这位公子不是习武之人,且身型偏瘦,千足虫的毒性怕他承受不住。” 陈菀正着急又听荀芳道:“之前我还不懂你为何要我找我师兄,现在看来你是对的。只有我师兄有这个本事让她安然解毒。” “那你师兄……” “我师兄正在灵都,过来至少要七八日。” “啊?那如何是好?你有没有办法让她撑到你师兄来?” “陈菀!”荀芳正色道:“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陈菀的心一片拔凉。 完了完了,全完了! 柳朝雪你的大女主光环呢,怎么不好使了! “我顶多能让她再撑五日。” 五日,五日,如何是好。陈菀一着急就不自觉地开始打转。 “阿芳,能不能让卿大夫去郾城和灵都之间的中点等我们。”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中点汇合?”荀芳细一思索,道:“倒也是个办法。” 陈菀等不及了,忙道:“我这就去准备车马,我们即刻动身。” 荀芳拉住她:“她毕竟是个病人,不能太颠簸。最好弄辆大车,里面多垫些棉被。” 这下陈菀有些懵了,她身上银两本就不多,之前还全给高大夫了,就算是拿回一些也绝对租不起一辆马车。 没想到她到了异世界居然还是被钱财所困…… 看陈菀的脸色荀芳就知道她定是没银两,不幸的是她也没什么钱,一直以来她自命清高治病从来只看心情,从来不为了钱财。这下可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荀芳有些尴尬道:“你……不是认识一些有钱的朋友吗?” 荀芳话说完自己都想咬舌自尽。俗气,太俗气了!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有钱的朋友?她哪有有钱的朋友? 有钱的……空桑锦? 陈菀咬咬牙,道:“你准备一下,我去想想办法。” 荀芳点点头,算是应了她。 陈菀的脚刚踏进别苑,正想去找空桑锦,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找张保。 张保听说她要借钱,倒是没有拒绝。 “丫头这是遇上什么大事了?” 陈菀不愿意骗他,便道:“我有朋友生病了,需要租马车去林州府去看病。” “租马车?”张保笑了:“府里空余的马车多的是,租什么?直接拿去用便是。” 陈菀闻言欣喜,她拉着张保的袖子高兴道:“那太好了!张内监,您可真是大好人!快快快,我们快些走。” 张保被她的急性子弄得哭笑不得:“慢些,我这把老骨头可比不得你……” 两人匆匆赶往马厩,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空桑锦眼里。 小楼上,空桑锦散着头发身着白色寝衣,披着白色狐裘。一副羸弱的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 影卫溪云站在他身后,低声问道:“殿下,需要让影卫出手阻止吗?” 空桑锦却笑了,他惨白的脸色也因此变得好看了几分。 “不必了……我最喜欢看别人挣扎求生的样子了。我倒要看看,这个陈菀有没有本事逆天改命。” “……是。” 溪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临江王在想什么了,他对陈菀一直有杀心,但是到现在还不动她。放任她自由,却又派人时刻盯着她。明明忌惮她和木新阳,却由着她甚至帮她救人。 还好他只是个影卫不需要动太多脑子。 张保给了她马车和一个车夫,见陈菀也想上车,一把拉住了她,道:“丫头,你不会也要去林州吧?” 陈菀不明就里:“那是自然。” “你可是答应殿下了,这个月都要在他身边的。你这要是走了殿下定会生气的!” 该死,忘了这茬了。 “张内监……”陈菀苦着脸想让他支招。 “听咱家的,把马车送过去就赶紧回来吧。不要惹殿下生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陈菀一想到那张脸就不寒而栗,空桑锦这样的变态杀人全凭心情,真惹怒她别说自己这条小命了,柳朝雪也得完蛋。 “我明白了,我会回来的。” 张内监这才放心任她去了。 所幸荀芳是个靠得住的,陈菀让小荷跟着她打下手,想来也不会出问题。交代好后三人当天就坐着马车离开了郾城。 “二百五,二百五!” 陈菀在呼唤系统。 “在呢,亲爱的玩家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警报解除了吗?” “……请稍候……恭喜您,警报解除了呢!您可以继续去完成任务了。” 陈菀这才真正的把心放下。 柳朝雪的性命是保住了,可是她的麻烦还没解决。 之前柳朝雪答应她会洗刷监考官身上的污名,可却一直没动静,如今她更是指望不上了。而且华章也因为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了…… 前路一片渺茫,她站在这里望不到方向,陈菀第一次觉得如此孤独。 可再孤独也得往前走,她定了定神,朝着前走了…… 第74章 单打独斗 陈菀来到一处名叫美人胭脂铺的地方,这里是郾城最具盛名的胭脂铺。全城的贵女都以用上美人胭脂铺的胭脂为荣,所以这里的门口从来就是马车集聚人满为患的。 陈菀一个妙龄少女出现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刚迈进胭脂铺就被人拉住了手,上官心雅那张文弱秀气的脸久违地出现在了她眼前,她穿着与店中女子一样的衣服,露着职业的笑容。 她在医馆门口看到了上官心雅的记号才来的这里。 “姑娘是买胭脂啊?还是买香膏?还有我们店里新来了几盒爪哇国来的螺子黛,要看看吗?” “我就买胭脂,想买颜色清淡一些的。” “请随我来。” 把她带到一处顾客少的货柜前,上官递给她一盒胭脂假借给她上妆的机会悄声道:“情况有变,如今上头也不管我们这边的事了……让我们也别插手了。” 陈菀心中震惊,半晌才道:“……不管了?” “也不能说不管了,只是说尽力而为。实在不行……就弃了。” 陈菀急道:“这不就是不管了嘛!可那些监考官明明就是被冤枉的,就这么不管他们怎么办?还有那华章都没有被定罪,那几个枉死的百姓呢?都不管了?” 这几个监考官里有好几个是东进党员,可更多的是普通无辜官员。他们大多是江南的低阶官员,他们是无端被牵扯到这场事故里来的。本来想着救自己人的时候也顺带可以洗清他们的污名,可这下都不管了他们可怎么办? 面对陈菀的声声质问,上官无话可说。她也只能道:“你可别犯轴,上头自有上头的考虑,你别管了……还有,你最近到底去哪了?” “……我……有些私事,不方便……” “罢了,既是私事那我们也就不管你了。” 话到此处,刚好也上好了妆,上官朗声道:“好了,姑娘你看看这胭脂真的好适合你哦!” 陈菀看着镜子里那个被涂成猴子屁股的脸,知道她在公报私仇,气道:“难看死了,本姑娘不买了!” 说罢甩袖离开,上官心雅急忙连连道歉跟她到门口。 两人并未商量却能把这出戏唱得行云流水,倒也算是有了一些默契。 陈菀回了别苑,她第一次主动去找了空桑锦。 “我要见尉迟狄。” 空桑锦半眯着眼睛,阴沉沉道:“你凭什么就觉得你可以命令我做事?” 陈菀有备而来:“若你带我去见他,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我为什么要信你?” “殿下信我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损失,我撒谎你顶多就是被我骗了一遭,但我说的若是真的,对您会是莫大的助益。” 空桑锦轻笑了一声,盯着陈菀道:“可我若偏偏对这个信息不感兴趣呢……” 陈菀回之淡淡一笑:“是吗?” …… 江南雪衣卫大营门口停着一辆异常华丽的马车,空桑锦正坐在车里打盹。 张保在车外看着陈菀独自一人走进了大营忍不住为她担心。 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只身一人前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军营,若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好。偏偏殿下不许他跟着进去,只能留他一人干着急。 侍卫溪风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揶揄道:“张内监,你说咱们家殿下到底是怎么个心思?明明之前说绝对不会送她来见尉迟将军的,怎么现在又巴巴在这儿等着?” “多嘴!”张保瞪了他一眼:“你就是不如你大哥稳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要有分寸!” 溪风挤了挤眼:“王爷睡着了。我们聊聊嘛……” 因为身体原因,空桑锦入睡后比旁人更深一些,除非他自己醒了,否则很难吵醒他。溪风是习武之人,听他呼吸就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寐,所以说两句八卦倒也无碍。 张保赐了他一记白眼,却还是忍不住凑近了他低声道:“依我看啊,这个陈菀姑娘对咱们王爷来说倒是个例外。” “怎么说呢?” “你何时见过咱们王爷帮人、等人?” 溪风头摇得像泼浪鼓。 “可这个姑娘,让王爷帮过不止一会,这会儿还肯在门口等她。这不是例外是什么?” “这么一说倒是很有道理啊!那你说这姑娘怎么就能让王爷另眼相看呢?长得也不比府里那些姬妾好看啊?” “住嘴吧你!”张保骂道:“王爷的后院也是你敢置喙的吗!”随后自己又道:“这姑娘不同……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可是就觉得她没有比王爷矮一头……” 溪风没明白。 而在雪衣卫大营里的陈菀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嘴里的讨论对象。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尉迟狄,这个男人与她以往所见的都不相同。他高大健壮,皮肤黝黑,英俊得像是巍峨挺拔的昆仑山。可靠中带着一丝神秘。明明是少见的英伟男子但对于外形他显然不怎么在意,胡茬已经长出了一截也不见他修理。 对于尉迟狄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忠诚。他对空桑钰忠心耿耿,对于自己爱的人不怀疑不放弃,眼睛里永远只能看到她一人。在书迷这里比起那个莫名其妙就在柳朝雪心里的卿雁安的冷淡疏离,显然尉迟狄有人气多了。 “你就是临江王派来传话的?” 这个男人现在还没爱上柳朝雪,所以他现在心里只有对皇帝的忠心。他对这个临江王的送进来传话的人也十分不客气。 陈菀恭恭敬敬道:“尉迟将军,我不是临江王的人,我只是请了临江王帮忙想来见你一面。” “我?”他皱眉回忆,良久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否见过这个小女子。 “将军,我是木新阳的朋友。” “他的朋友?”尉迟狄冷笑一声:“那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菀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只能试探道:“将军可知木新阳现在身中剧毒,危在旦夕。” “什么!”尉迟狄也没想到会这样,一时对自己方才的言语感到内疚,继而喃喃道:“怪不得,这小子连陛下的命令都没执行完就消失了。原来是中毒了?” 陈菀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只道:“不过现在已经寻到了名医,想必应当可以保全性命。” 尉迟狄这才放下了心里的内疚,转而又是一脸冷傲:“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将军,我只是来完成木新阳未完成之事。” “他未完成之事?何事?” 陈菀心里狐疑,这尉迟狄一直跟着柳朝雪办案,怎么搞的好像全然不知一样。 她面色不改,笑道:“之前抓捕了一个造谣生事的书生,我来取他的口供。” 尉迟狄眉头一锁,怒道:“他什么意思!之前说无用了烧掉的也是他,如今又派人来取!这是在戏耍我吗?” 什么?烧掉了? 第75章 单打独斗(二) 陈菀心中如惊涛骇浪,脑袋先是嗡的一声,随即无数念头涌进她的脑中。 不会的,柳朝雪不该这么骗我! 可她是柳朝雪啊,曾经差点害死你的柳朝雪! 可是这次我们目的一致,她为何背弃我? 她本就冷漠无情,或许有别的利益更利于她呢…… “菀妹妹,我提醒你,两个人若是互不信任只因共同利益走到一起,分崩离析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上官心雅言犹在耳,陈菀懊悔不已。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尉迟狄不耐烦。 陈菀敛神,面色恢复如常,道:“现在事出突然,之前是他考虑不周,如今是想问问将军可否还留有复件?或者再录一份。” 尉迟狄气不打一处来:“他当这是什么?想毁就毁,想要就要?没了!” “那口供可否再录一份?” 尉迟狄脸黑如锅底,怒不可遏:“你再戏耍我小心我军法伺候了!人都已经被他弄死了哪里还来的口供……” 陈菀心里已经有了数了,起码这次她没有太过惊讶。是啊,这就是柳朝雪做得出来的事,她怎么会给自己留下后患,做事就要做绝。 陈菀扯了扯嘴角:“将军勿恼,大约是他生死弥留之际糊涂了吧。小女这就回去告辞了。” 尉迟狄挥挥手让她走,并不想让她多留。 “慢着!” 陈菀半只脚迈出营帐的瞬间尉迟狄叫住了她。 她回头,只见尉迟狄迈着长腿几步便来到她的身前。身高的差距无形之中带来的压迫感让陈菀感到窒息。 “你真的是木新阳派来的吗?” 他那双眼睛锐利而又带着攻击性,就像是盯着猎物的秃鹰。陈菀突然之间竟心虚了,她避开了他的眼睛。就这一下尉迟狄就断定她在撒谎。 他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拖回了营中。陈菀一时不慎摔到了地上,膝盖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尉迟狄可不会怜香惜玉,他一把抽出佩剑指着陈菀的脖子狠狠道:“我就说他怎么颠三倒四,此人虽心术不正但脑子还是聪明的,总不至于连自己做过的事都忘了!原来是你在诓我,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越是生死一瞬电光火石之间,陈菀脑子越是活络异常。 她沉住气,笑了笑:“将军为何如此生气?” 她的态度让尉迟狄更为光火:“本将军此生最恨被骗,你还敢嬉皮笑脸!我看你是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将军,小女并未骗过你一句。我确实是木新阳的朋友,我也确实是来完成她未完成之事而来的。哪里骗你了?” “巧言令色!”尉迟狄怒道。 “小女确实是在言语上钻了一些空子。但确实是事出有因。”陈菀决定坦白,这么一想她反而没什么了害怕了,她一双眸子明亮清澈,就这么望着尉迟狄:“我是被她骗了,她骗我只要我帮她解决府衙门口闹事的人她就帮我查出陷害那些监考官的人。可是她没有履行诺言,既然她不履行那我就自己来。将军觉得我骗了你罪不可赦想要我的命也可以,但至少要让我先去救人。” 她把真相和盘托出反倒心里没那么怕了。 她盯着尉迟狄的反应,只见他眼中先是怀疑后是审视,最后他握着剑的手松了松。 陈菀知道自己赌赢了…… 尉迟狄爱上柳朝雪后仿佛整个人都失了智,全部的行为都是为了她一个人。但好在现在他还没有爱上她,所以他应当还是那个正直刚毅忠心为国的将军。空桑钰费了那么大劲冒着得罪所有世家的风险建立的新制度,他一心想让这个制度给东秦国一个带来新气象想必不会对考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视而不见。他既然忠君,就应当会为她这番话打动才是。 “你一介百姓为何要管这个事?被羁押的有你的亲人?”尉迟狄虽然脸还是黑语气却好了不少。 “没有,我不认识他们。”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公理,为了正义,为了不让无辜之人受到无妄之灾。” 陈菀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尉迟狄想耻笑她不自量力痴人说梦,可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半晌,他才道:“那口供……我没烧。你若觉得有用便拿去吧……” 陈菀大喜,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尉迟狄又道:“若有一日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将军放心。” 这口供之前木新阳让他毁掉时他就不同意,这是扳倒华章的好时机,为何不痛打落水狗而要给他一丝生机呢? 可木新阳坚持,他说穷寇莫追,一旦把他逼急难免不会鱼死网破。 他的说法尉迟狄不同意,可无奈打赌输给了他,只能听他的。虽然是把这件事按下了,但是在他烧掉供词的那一刻却鬼使神差的停了手,他总觉得以后应该能派上用场。没想到这么快居然真的就用上了。 这个女子虽然未必可信,但是她身后有临江王或许还真能做出些事情来也未可知。 半天了,空桑锦才悠悠醒来。他伸出莹白的手指敲了敲马车的窗沿。张保忙上车伺候,他将一旁热好的毛巾递上,又备上了他午睡后必用的茉莉香片。 空桑锦喝了茶,总算是清醒了。 “那个丫头呢?还没出来?” “是呢,王爷你说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空桑锦扯起嘴角笑了笑:“咱们去做什么?这是她的事,我为何要管她?” 张保看了眼他的脸色,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便道:“……殿下,您若是不想管她为何要在这里等她?” “张保,你最近好像特别向着她啊……这丫头给你什么好处了?” “殿下说笑了,这丫头一穷二白能给老奴什么好处啊。老奴只是觉得……有她在府里,府里好像多了些热闹气。之前太医就说您身边应该多些热热闹闹的小东西,最好养些小猫小狗,可您嫌脏也不愿意养……” 空桑锦垂下眸子,自语道:“热闹?” “陈菀姑娘。” 车外听到溪风的声音,想必是陈菀出来了。 空桑锦把头探出去,看到陈菀站在车外,天正下着纷纷扬扬的小雪。她一身鹅黄衣衫,正仰着脸伸手接雪。一张白净的小脸在雪中显得更加圣洁美丽。 “陈菀。”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喊她的名字。 第76章 顺势而为 “殿下,您还在等我?” “上来。” 空桑锦关上窗,调整了坐姿等着陈菀。 没一会儿陈菀带着一身寒气进了车里,她进来后只是跟空桑锦打了一个招呼就坐在了一旁一声不响。 很少见到陈菀这副模样,似乎是有点……悲伤。 空桑锦难得纡尊降贵放缓了声音,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没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陈菀抬起头,努力扯了扯嘴角:“没有,很顺利。” 空桑锦没有说什么,只是支着头看她。 陈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浅笑一声,道:“答应殿下的事,我自然会做到。” 空桑锦就这么继续支着头看她“那你说吧······我听着。” “明年立冬日······”陈菀平静地望着他道:“摄政王会死在乱军的马蹄之下。” 空桑锦一下坐了起来,他的眼眸骤然收紧:“当真?你没算错?” 陈菀当然不会记错,摄政王之死是小说中的大事件,是柳朝雪登上女相之位的必经之路。别的她或许会记错,但是这个绝不会错。 “千真万确,不会有错。”陈菀笃定道。 空桑锦靠在马车上,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如今他所有的谋算都没有把摄政王突然死亡算在内,若这个女子所言不假的话那他就要重新谋划。可问题是这个女子所言真的可信吗? 空桑锦看着她沉静的侧脸,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她胡说八道的可能性。 可是······他看不出来。他只看到陈菀的眼神里满是哀伤,一点也不像她原来的模样。她的手里好像捏着什么东西,她一直死死拽着。 “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陈菀这才回过神来,她将口供贴身放好,道:“这就是我问尉迟将军要的东西。” 对于她这一举动空桑锦十分不满,明明是自己帮她才拿到的,可她却防贼一样防着他。可恶至极。 “拿出来!”空桑锦沉下眼眸幽幽道。 “殿下······这个东西与你无关。”陈菀拒绝。 “我说,拿出来!”空桑锦原本也没那么想看,她这副模样他倒是非看不可了。 陈菀咬着嘴唇,眼睛里竟然滚出了一颗接着一颗的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要骗我!罔顾我的意愿,就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所以不管如何努力都不值一提吗?”陈菀突然间高声质问,她边流泪边怒吼发泄着自己的所有情绪。 空桑锦先是被她震惊了一下,继而他脸色铁青,握着手炉的手指关节都发了白。 “放肆!你竟然对着本王发火!谁给你的胆子!” “放肆就放肆了,你杀了我啊!”陈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她瞪着空桑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想死是吧?那本王就成全你!”空桑锦发了狠,他揪着陈菀的衣领目露凶光。 “你们都欺负我好了,你也是,木新阳也是。他撒手不管了就把弄死华章的事交给我,我一个小姑娘哪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呜呜呜呜” “你们要弄死华章?”空桑锦眼神依旧可怕,但是语气却有所放缓:“他可是江南总督,上次虽然以谋逆罪抓了他但也只能让他受些牢狱之苦罢了。想让他死······这可不容易。” 陈菀抽抽嗒嗒:“我也不知道,他就说我手上的东西可以定他的罪。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空桑锦眼神一沉,这才慢慢放开了她。 陈菀惊魂未定,方才她确实是情绪失控了。接二连三的冲击和伤害让她的情绪彻底崩了,在她不管不顾发完疯后见到空桑锦那双碧色的眸子里的杀意后马上清醒了。她以前也对领导发过疯,但是领导就算生气顶多也就是给她小鞋穿,这位爷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惹怒他自己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来不及后悔自己的情绪,陈菀脑子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空桑锦知道了摄政王寿数将尽,他最该做的是什么? 他要取得空桑钰的绝对信任。 他从前是中立的搅屎棍,站在中间看小皇帝和摄政王斗得你死我活,看哪边弱了就暗中伸手扶一把。可若是摄政王死了,那权柄就全落在了小皇帝手里。他现在还没有绝对的把握和能力可以反了去,所以他必须在摄政王死之前成为空桑钰最信任的人。 既如此,自己正好可以顺水推舟让他来做这个扳倒华章的人,把这个功劳送到他面前。 果然,空桑锦道:“把那东西交给我。” 陈菀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非要空桑锦再次威胁才交出来。 空桑锦阅后嘴角浮现了一丝不经意的笑。 这份口供详细记录了华章手下心腹如何用骆堂州全家人惨死的真相来欺骗他让他去诬陷监考官的事。骆堂州报仇心切没有认真调查就信了他的话才会去诬陷那些无辜的监考官。 此口供虽然不能直接证明是华章的指使,但是结合买凶杀人案,两案并立必定能治他的罪。 前提是顾暹背后要有人撑腰。 空桑锦合上纸揣进了自己的胸口,命令道:“这事你不必管了,本王会派人解决的。” “啊?”陈菀假装惊讶:“王爷为何要帮我?” 空桑锦笑了笑:“因为你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什么?” “跟我去灵都。” “啊?”这回陈菀是真的惊讶了:“我去灵都做什么?” “因为本王要去。” 陈菀还想说什么,却见空桑锦闭上了眼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陈菀无奈闭上了嘴巴。 “叮咚。” “恭喜玩家,这次的科举风波的任务顺利完成。这次的爽度奖励为一百点,您现在的爽度已经到达三百六十点。请再接再厉哦,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明明是好消息,陈菀却激动不起来,她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哦”。 二百五难得大发善心:“玩家您怎么好像不太开心啊?” 陈菀沮丧道:“又被人当猴耍了,能开心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玩家,你是把柳朝雪当朋友了吗?” “······没有吧,我怎么会把她当朋友呢?”陈菀觉得十分荒谬,先不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小说,单单柳朝雪的性格脾气行事作风就够让她不喜了,怎么会把她当朋友。 “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会难过呢?” 第77章 迷失 是啊,为什么会难过呢? 二百五用她独特的机械音说道:“亲爱的玩家,这边友情提醒,这里虽然很真实但并不是真实世界哦。” 二百五什么时候消失陈菀已经不知道了。她脑子懵懵的连什么时候到的别苑都记不清了。 她呆呆地坐在一盏油灯前发呆。 是啊,这里不是我的世界,为什么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迷失自己。 “姑娘。”碧水披着外衣揉着眼睛喊她:“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明日还要赶路呢。” 陈菀冷不丁抓过碧水的手。 碧水惊呼:“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是热的。 眼前的人是有体温的,她是真的。人是真的,世界却是假的?太可笑了。 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碧水看着她模样异常,反握了她的手道:“姑娘,你这瞪着眼睛的样子有点瘆人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陈菀木偶似的被牵到床上,她躺在锦被里却怎么都睡不着。 到了五更时分了,她才悠悠道出一句:“庸人自扰。” 这才终于睡过去了。 去往灵都的路上陈菀单独坐了一架马车,这也正合她意。跟着空桑锦虽然马车舒服,但是人不自在,还不如现在这样她可以补觉。 整整睡了一路,终于补得差不多了。等陈菀清醒过来的时候天竟已经黑了。外面正在下雪,纷纷扬扬的已经积了白茫茫的一层。 红云准备了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后她彻底清醒了。 “现在到哪了?” “姑娘,现在到了清江府了。天色已晚,雪夜难行,王爷吩咐今晚就在清江驿站休整一下。” “清江?不就是那条划开江南江北的江吗?” 红云笑着答道:“正是。明日我们渡了江可就回到江北地界了。” 江北,这个江南百姓心中高出一等的地方。 来这里快一年了,她终于要去到江北这个东秦国政治文化中心了。 “菀丫头,还愣着做什么?”张保在空桑锦身后转头冲她招手:“快过来啊,这天寒地冻的,快进屋来……” 陈菀笑道:“来了。” 她小跑着跟在空桑锦身后进了驿馆。 清江府的驿站还算不错,火炉烧得也挺热。毕竟是江南江北交界处,官员往来频繁且大多都是要在这里歇息一下的,所以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驿丞是个干瘦的男人,他对着空桑锦满脸谄媚,脸上的老鼠须一颤一颤的看得陈菀眼睛疼,就干脆别过了头。 “王爷,您住的特等厢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如果您有任何不满意的随时吩咐小人,小人马上调整。” “嗯。”空桑锦懒懒应了一声。 突然他又回头问道:“还有别的官员住在这里吗?” 驿丞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道:“只有一个九品官,住在一楼最里面那间,绝对不会打扰到您的。” “嗯,不错。”空桑锦嘉奖了两个字,驿丞却是如听仙乐,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因着空桑锦的缘故,陈菀他们也能住到不错的房间,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 晚饭都是驿馆里的人送来房里用的,倒还算可口,但陈菀因为睡了一天确实没什么胃口便也没怎么动。 红云和碧水跟陈菀挤在同一间,房内只有一张大床三个人倒也勉强挤得下,陈菀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两个丫头倒是诚惶诚恐的。 红云连连摆手,道:“姑娘,我们怎么能跟你睡一张床呢?” “有什么不行的,天寒地冻的你们睡地上着凉了怎么办?” “可我们是伺候姑娘的人……”连一向活泼的碧水都在迟疑。 “别说这些话。”陈菀拉过她们的手,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充其量就是工作不同,你们的工作是照顾我,我……我还不如你们呢,我连工作都没有。” 红云和碧水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倒是新奇的很。 红云:“姑娘,可我们是奴婢啊……身入奴籍本就低人一等的。” 陈菀看着她认真道:“红云,你这话不对。把人分三六九等是这个世界的错,我现在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我能做到不被这个世界同化。同样,你们也是,你不能自轻自贱,自己把自己困在身份的枷锁里。” 红云被她的言论惊到了,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何况你们靠自己的劳动吃饭难道不比那些坐享其成的人更高贵吗?” 红云跳起来捂住她的嘴,紧张兮兮道:“姑娘慎言!” 反而碧水沉默了好一会,忽然笑道:“姑娘,你说的这话可真是新鲜。但是……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红云惊道:“碧水!你说什么呢!” 碧水拍了拍她的手:“红云姐姐,别紧张嘛。姑娘这话虽然新鲜,我听着也不是十分明白,但听了后心里好像热热的。好像……有什么快要冲出来了似的。” 红云:“你可别捣乱了,姑娘说胡话你也跟着说!” 陈菀知道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一时之间就松动的,她说这番话除了想让红云碧水放下自轻自贱的想法之外也是想给自己提个醒。 自己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绝不可被这个封建社会所同化。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可真的困了。”陈菀打着哈欠道:“你俩不跟我一起睡我也不睡了,我们一起在这里挨冻!” 碧水眨眨眼,脱了外衣一个转身就泥鳅一样钻进了被窝里。 她裹着被子拍了拍床:“快来快来,再不来我一个人睡了哦……” “碧水!”红云急的直跺脚,想过去拉她。却不想被身后的陈菀一推就跌到了床上。 三个姑娘在床上嬉闹了一会儿,红云也不别扭了,挤在一起慢慢的红云和碧水就睡着了。 陈菀却因为白天睡太多了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见窗外月色清亮,陈菀披了斗篷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驿馆是一个四方楼,中间有一口天井。雪已经停了,但是却有厚厚的积雪。在二楼的栏杆望下去刚好可以看到新月倒映在水中,雪夜新月,看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吱嘎。” 陈菀听到一楼的尽头似乎有开门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她飞快蹲了下去。 透过栏杆,她看到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往二楼走来。 陈菀心头狂跳,所幸她带出来的斗篷是紫色的,在黑夜中并不算显眼。 她拉了拉帽子,试图盖住自己整张脸。 只见那两人蹑手蹑脚来到空桑锦房门口,两人竟直接推开门如入无人之境。 怎么办?冲,还是不冲? 第78章 擒贼 危急之中陈菀回头进屋。 “红云,碧水,快醒醒!出事了!” 可这两个丫头却不知怎么了睡得特别沉,怎么喊都喊不醒。 坏了,晚饭里被人加了料。 怪不得他们进空桑锦的房间那么肆无忌惮。 这么一来就没人用得上了。只是不知那两人是求财还是求其他的,若是求财倒也罢了,空桑锦反正有钱被偷点就偷点。可若不是为了财呢? 空桑锦恐有性命之忧! 他作为大反派若是真死了那偏离度…… 哎,真是要为难死她这个小路人甲。 陈菀抄起桌上的烛台,蹑手蹑脚地出门往空桑锦的房门口挪去。 她蹲在门边,听到里面竟然有打斗声,来不及细想陈菀高举烛台闯进门准备来个偷袭。 眼前的场景却跟她想象的千差万别。 两个黑衣人的双手被黑布巾绑在了一起,嘴上被塞了两只袜子,正躺在地上呜呜乱叫。 而空桑锦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寝衣,拨了拨凌乱的头发正打算去洗手。他看着举着烛台的陈菀勾起嘴唇有一丝笑意:“你这是来救我?” 陈菀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惊讶:“王爷,你没事啊?” 空桑锦擦了擦手,讥笑道:“我从小在药罐子泡大的,这点蒙汗药还想药倒我……做梦!” “幸好幸好。”陈菀放下烛台,蹲下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只见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显然是被空桑锦打的。 “王爷您的身手可以啊!”陈菀真心感慨。 空桑锦披了外衣,一脸骄傲:“本王自然是什么都可以。你去把他们其中的一人嘴里的东西拿出来,问问他鬼鬼祟祟来本王房中作甚?” 这是把她当溪风用了啊,工钱给了吗!陈菀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陈菀插着腰,努力装出一份凶神恶煞的样子:“说,你是谁派来的?来这里做什么?赶紧说,不然有你好看的!” 奈何实力不济,那个黑衣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这回轮到空桑锦翻白眼了,他没想到这个陈菀这么不中用。他推开她,将手中的热茶眼都不眨一下就往两人头上倒。松了嘴的那个滋哇乱叫,堵着嘴的那个只能疯狂扭动。 空桑锦沉下脸,冷冷道:“这是对你们给我们下药的惩戒。” “今日,你们若是识相可能还有一个痛快的死法。若是不识相……就把你们丢到雪衣卫大营里,让你们好好享受一番。” 陈菀忙接话茬:“你们若是说的有用的话,或许我们王爷大发慈悲还能饶你们一条小命。” 这两个人就算有什么谋算也没下死手,如果就这么弄死的话陈菀也觉得于心不忍。 “哼,妇人之仁。”空桑锦白了她一眼,小声道。 但也没反驳她,看来是同意了。陈菀松了一口气。 “赶紧说!”陈菀蹲下冲那个没有堵嘴的人道小声:“你再不说的话,我可就松开他的嘴了哦……到时候他说了,你不说,我们家王爷会怎么样我可就不敢保证了哦……” 这话被他身后的人听到,那个黑衣人疯狂扭动嘴里发出“呜呜”声。也不知道是保证自己不会说还是想要说。 空桑锦高高在上,抱着手臂俯视道:“废什么话,不想说就把他嘴巴堵起来。明天扔给尉迟狄,随便他做什么。” 陈菀捂住嘴,一脸同情地看着那人,她什么话都没说,可是眼中的悲悯说明了一切。 “……我……我”那人终于开口了。 陈菀站到了空桑锦身后,跟他一起抱着手臂:“说吧,相信我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黑衣人叹了口气:“我是清江府襄县的县尉,受上峰指派来驿站……” “来驿站做什么?” “来……来杀了假冒临江王的狂徒。” 空桑锦不怒反笑:“所以,你们来杀我?” 黑衣人忙道:“不敢不敢,我俩只是来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是假冒的。否则也不会下蒙汗药了。”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陈菀问道:“你不信你的上峰?” “……也不是,只是这件事过分蹊跷。东秦国哪里会有人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冒充临江王呢?” 图什么呢?临江王空有皇族头衔,实则没有半分实权,冒充他能有什么好处?只是这下半句他咽下了。 “那你现在确认了吗?我是临江王吗?”空桑锦用他那双骇人的眼睛盯着他。 “确认了,确认了,您当然是临江王殿下。” “我倒奇了,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是个陷阱题,而且陈菀还不知道陷阱到底挖在哪里。 陈菀凑过去低声道:“王爷,先问要紧的吧。” 谁知那人却已经答道:“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临江王殿下俊美无双,世所罕见,这一见便知您绝不是假冒的。” “哈哈哈……说得很对。你,放他起来吧。”空桑锦十分愉悦地吩咐陈菀。 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陈菀得了令解开了他,只把另一个人气的直跺脚。 陈菀对着他道:“你能说出比他更有用的消息吗?能的话点点头。” 那人疯狂点头。 陈菀回头看看了一眼空桑锦,他给了一个眼神表示同意。 陈菀拿了他口中的袜子,那人忙道:“殿下,我们两个可是真的没有对您动手的想法啊!” “这句话我们听过了。”陈菀作势要把袜子塞回去。 “县令大人给了我们一包毒药,就放在我贴身的里衣里,那包可是真的毒药。但是我们一动没动!” 陈菀正想动手去搜,却被空桑锦拦住了。他看向另一个黑衣人道:“你去拿来。” 那人哪敢不从,忙摸着他的同伴的衣襟把东西拿了出来。 空桑锦打开纸包,只见是一种绿色的粉末。 躺地上那个很及时地讲解道:“小人粗通医理,这个是苦心草的粉末,药性极强。身体虚弱的人吃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吐血而亡。” “你说这叫什么?”陈菀脸色一变。 那人清了清嗓子显摆起来:“苦心草啊,这草磨成粉末后无色无味,最是杀人于无形。这个东西产自南疆,我们这边很少见,也很少用这个入药。” 柳朝雪中的也是苦心草,这……会是巧合吗? 空桑锦点点头:“嗯,你说的事比他说的有用。你不用死了。” 地上躺着那个:“谢王爷,谢王爷,王爷英明!” 站着的县尉气得骂人:“你这个小人!” 第79章 擒贼(二) “小人还有一事。”站着的那个忙道:“县令大人命我二人来,除了杀人灭口,还让我们寻您的私印。” “私印?”空桑锦皱眉。 地上那个忙插嘴:“对对对,县令还让我们务必带回。这才让我们更加疑心啊,若您是假的那这私印也必是假的,带回去有何用?若私印是真的,那您可能也是真的啊……” 他这一段绕口令似的话倒让陈菀陷入了沉思。 对啊,空桑锦的私印能有什么用呢? 除非…… “你们县令叫什么名字?”空桑锦突然发问。 “何守道。” 两人齐声回答。 空桑锦敛去笑意,面无表情坐在太师椅上。 一屋子人不敢吱声。 良久才听空桑锦道:“去把溪风叫醒。这两个人交给他处置。” 这话显然是交代陈菀的。 “是,王爷。” 陈菀退了出去。 天还未亮,清江府的晚风吹的人心里冰凉。 陈菀走在安静的驿馆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何守道偷私印想必就是要去救华章,因为顾暹现在是凭着空桑锦撑腰才敢办他,只有空桑锦的私印才能吓到顾暹。 何守道是华章的人,他手里有跟柳朝雪中的一样的毒。但是华章为何要给柳朝雪下药?柳朝雪明明都已经放过他了?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陈菀忽然脑海里钻出了柳朝雪中毒后的那句话。 “找卿雁安……” 目的明确,丝毫不乱。 甚至连原本她无法理解的那句尉迟狄的话也突然明了了。 “怪不得那个小子连陛下的命令都没有执行完就消失了……” 陈菀苦笑一声。 柳朝雪,你是真的够狠。为了完美脱身,竟连对自己也是丝毫不留情。 当真是个狠人。 等到陈菀叫来溪风,看着他把两人绑了扔到了柴房,这才回到房中。 可惜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干脆就坐着等到了天亮。 等她用朝食的时候红云碧水才悠悠醒来。 红云惊讶道:“姑娘,你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因为我们在才没睡好啊?” 陈菀摇了摇头,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她们。 “姑娘,你胆子够大的!就你这个样子还敢去救王爷?”碧水心直口快,红云给了她一记瓜落。 “别瞎说。” 陈菀倒是无所谓:“碧水说的也不错,昨天是我莽撞了。” 红云愁眉不展:“我们还是太大意了,一路走来我们对饮食处处小心,唯独以为这个官家驿站会安全些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就被人钻了空子。” “红云你也不必过分担忧,好歹这事并没有太大的差池,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也算好事。” “姑娘说的有道理,经过这一遭,我们大家都会更小心了。也不算坏事。” 红云听了这才没那么自责了。 第二日,因为昨晚的事众人休整到了午时才出发。 陈菀看了眼随行队伍,她凑到溪风身边问:“溪大哥,那两个人呢?不带着吗?” 溪风一边搬行李一边答:“那两个啊……放了啊。” “放了?”陈菀有些讶异,这可不像空桑锦做出来的事。 “是王爷的意思吗?” “自然是王爷的意思。”溪风一脸你质疑我的忠诚的模样不爽道:“你这话说的,不是王爷的意思我怎么敢擅自作主。” “没有放,剁成肉泥喂狗了。” 空桑锦走过幽幽留下一句话。 溪风跟着他,回头对着陈菀指了指空桑锦做了一个“嘴硬”的口型。 陈菀有些意外,空桑锦居然也有网开一面的时候。 上了马车陈菀依旧是补觉,这几日她全然日夜颠倒。再这么下去可不行,陈菀只眯了一会儿就强迫自己醒来。 “姑娘,到渡口了。” 红云在车外喊她。 陈菀下了车,眼前是一条浑黄宽阔水流平缓的江。 “这江……也能叫清江?还不如叫黄江。”陈菀不由地发出了疑问。 “这江啊,也不是一直这么黄的。”张保笑着解释道:“以前这江的确是清澈无比的,所以才得了此名。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忽而就变黄了……至今也未可知。” “原来如此。”陈菀嘴上答得乖巧,心里却在想,江水变黄无非就是泥沙变多,想必是上游某处泥土流失严重。在这个农作物全然靠天吃饭的时代泥土流失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件,当权者居然全然不管,真是够尸位素餐的。 渡口已经停了一艘三层高的华丽渡船,旗上没有任何族徽标记,但只需看船的华丽骚包程度就知道定是空桑锦的无疑。 空桑锦率先登船,其他人尾随而上。 陈菀最后登船。她站在船头回望江南大地,这片秀丽多姿的土地,她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了。 …… 船行了两日终于靠岸。一行人到了一个叫闻县的小城。 闻县的风貌与江南已经是全然不同了。江南的房子都是青瓦白墙,路上铺的都是青石板,百姓家中偏爱种植花草,整一个清丽婉约。但是闻县的房子却大多是灰墙黑瓦,庄严大气,地也多是黑砖地,路上种的也多是松柏之类的四季常青的大树。 江南江北果然是大不相同。 陈菀坐着马车,看着沿途风光沉浸在初来江北的新鲜感中全然没有发现江北的不对劲。 马车停在了闻县最好的客栈门口,空桑锦刚一下车就被几个小叫花子围住了。 “大胆!谁的车都敢拦,你们有几条狗命!” 溪风及时挡在小叫花子和空桑锦中间,他拔出佩剑,森森寒光吓得这帮孩子瑟瑟发抖。 陈菀看这群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模样,小的更是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可无一例外都瘦骨嶙峋,伸出来的手都跟鸡爪子似的。 陈菀心里一酸,挡下溪风的剑道:“赶他们走就好了,别吓唬他们了。都是一群孩子……” 溪风却没有听她的,他皱眉道:“姑娘你不知道,以前就有贼人专门用一些孩子做幌子来行刺。这不得不防。” 陈菀笑道:“溪风大哥,你英明神武还能怕几个毛孩子?再说了,他们饿的路都走不稳了,哪有这个力气行刺。” 溪风还在迟疑,看了看空桑锦的脸色。 只见空桑锦看着刚才被一个孩子抓过的衣袍皱了皱眉。原来是雪白的狐皮大氅被孩子摸出了一个黑手印。 他不悦地解了衣裳一把扔在了地上,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便抬腿进了客栈。 陈菀迟疑了片刻,捡起了这地上的大氅。 碧水阻止她:“姑娘,这衣裳王爷定是不要了的。” 第80章 灾民 “我知道。”陈菀狡黠一笑:“王爷不要我要啊,这大氅就算脏了拿去卖少说也有五百两。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可不能放过。” 溪风看着她的财迷样嫌弃不已。 “出去别说你认识我啊。”说完就跟着空桑锦走了。 空桑锦带着人走了,一群小孩怯怯地看着陈菀,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回去。 陈菀心软,看不得小孩这样的眼神。她问红云:“我们还有干粮吗?” 红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送不得。江北今年是荒年,像这样的孩子多不胜数。一旦被灾民看见就会像饿鬼扑食一样的,我们的吃食再多也经不住啊。” 陈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让她坐视不理她也做不到。 碧水看她这样犹豫便干脆推着她往客栈走了。嘴里说道:“姑娘,帮人也讲究方式方法。你先想清楚了再说。” 碧水和红云说的都有道理,陈菀也没有固执己见。 进了包间空桑锦已经开始吃起来了。他们天潢贵胄吃东西从来都是讲究一个雅字,哪怕饥肠辘辘也要浅尝辄止。空桑锦正手执银着,对着一盘片好的烤鸭挑挑拣拣,尝了一口皱眉道:“太柴,撤了。” 店小二忙撤了下去。 一条看着还不错的清蒸江鱼空桑锦也是吃了两筷子就撤了。 源源不断的新菜品上来能合他胃口的也就四五样,其他的统统倒了。 陈菀看着心疼无比,却也是只能放心里。这是空桑锦的生活习惯,他不可能改,说了也是白说。 挑三拣四的吃饱了之后空桑锦就打打哈欠去休息了。这才轮到张保和陈菀他们吃饭。 虽然比不得空桑锦,但也是不差的菜色。比起外面那些难民实在是很奢侈了。 “叮咚,叮咚。” 听听这熟悉的声音,二百五又要来下任务了。陈菀真是头疼欲裂。 “亲爱的玩家,系统颁布新任务喽……请您解决闻县灾民的困境,若能完成奖励惊人哦……” “……我?”陈菀缓缓发出一个疑问:“我究竟是哪点让你误会了,让你觉得我有这样的能力?” “玩家,请不要对自己丧失信心。我看好你哦。” “我不是丧失信心,我是有自知之明!”陈菀都快疯了。这个什么破系统啊,能不能有点分寸,她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民去解决灾民问题?这不是地狱级难度吗? “……总之,玩家请加油哦。哔……” 二百五又下线了,陈菀真的快气死了。让她去解决灾民问题,她不过就是生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为什么要给她下这种难度的任务啊!真的是疯了! 可是系统从来不会管你开心不开心,能不能胜任,这一点倒是跟她以前的老板一模一样。 “姑娘,你没事吧?” “菀丫头,你……还好吧?” “陈菀,你刚是鬼上身了?” 看着眼前的几张脸上那担心的模样陈菀拢了拢头发,笑了笑道:“没事,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内心戏比较丰富。” 看她终于恢复正常状态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陈菀的心思却更重了。 天色尚早,陈菀求了溪风拨了两个侍卫给她,还花钱雇了一个本地的小二做向导,又因为红云和碧水坚持,于是她带着一行人去了闻县的街上察看情况。 虽说任务艰难,但总归还是要迈出第一步。 这次出门她没有坐马车,一路步行。 小二姓陈名亚,和陈菀因为同姓而多了几分天然的亲近。 陈亚一边带路,一边道:“要说这江北的天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不下雨。地都裂开了,哪里还能有粮食。我们闻县还算好了,毕竟临着清江还算有口脏水喝,但清江的水灌溉不到庄稼,没有粮食也没用啊。” “那朝廷没有赈灾粮发下来吗?” 陈菀虽然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有啊,城南和城北都有一个粥棚,每天放出一些和了沙土的稀粥,又薄又脏,可就这样每天也是一放出来就被那些精壮的男子抢光了。那些妇孺根本连这样的粥都喝不到。” 一路上有不少灾民在沿街乞讨,看到穿着得体的就会上去纠缠一番。陈菀身上并无长物,只是穿的干净些都被人拉住好几次。 “一个粥棚一天能供多少人?”陈菀突然发问。 陈亚愣了一下:“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总归不会超过一百人。” 那偌大的闻县一天只有不到两百人能喝上粥?那这灾赈的不过也是聊胜于无。 “如果朝廷的赈灾粮不够,官府为什么不开常平仓去江南买?”跟着的一个侍卫也是跟着空桑锦见过不少市面的,知道官府有义仓,和常平仓,义仓是平日里征收的粮食,一旦遇到荒年会第一时间拿出来赈济百姓。若是义仓空了就要用到常平仓,常平仓里是官府在丰年时购买的储备仓,若常平仓也空了,那就由官府出面去别的州府买平价粮。 “大人呦……”陈亚苦笑:“我们这样的草民,怎么会知道官府的事。我们只知道这城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吃的东西从白米变成黄米……现在都快去吃观音土了。” 说话间陈菀一行人就到了闻县的集市,原本热闹的地方现在是一片萧条。都快吃不上饭了,谁还会来赶集。 “姑娘。”红云拉了拉她的手,小声道:“我们回去吧,反正我们明日就走了。别管这里的事了。” 陈菀摇了摇头,按下了红云的手,问陈亚:“官府在哪里?” 陈亚指了指南方的一处高屋:“就在这儿,离得很近。” “走,我们过去看看。” 碧水也拦住她:“姑娘。你别闹事啊!” 但陈菀铁了心,她果断闯了衙门。 两个衙役忙把她拦下,斥责道:“大胆女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闻县县衙也敢闯,小心吃板子。” 陈菀淡然一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也敢拦我?” 她实在是太嚣张了,嚣张到那两个衙役都面面相觑,不敢真动手了。 “让开,我要进去。” 陈菀想硬闯,那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还是拦住了她。但是语气客气多了:“这位小姐,不知您是哪家大人的千金,您可否告知姓名,我等好去禀告县令大人。” 陈菀昂首挺胸趾高气昂:“临江王听说过吗?” 第81章 狐假虎威 尾随的众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来没有人敢打着王爷的名头做事,连张保和溪风都不敢。这个小女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是让王爷知道她还不得被活活打死!不光是她,连他们这些跟着的人也得被连累,真是倒了血霉了。 其中一个衙役忙道:“请小姐稍候,小的马上去通禀。” 说罢一溜烟跑没影了。 衙役跑到后堂,对正在逗鸟的县令急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有个自称临江王女眷的人要进县衙。” 县令姓王,出身于珉昌王氏,见过一些世面。 听到临江王他先是心头一紧,后又坦然。依旧是慢悠悠地拿鸟食喂他这只新到的雪衣鹦鹉。 “临江王的女眷?她说是就是了吗?证据呢?” 想了想又道:“是个什么模样的女子?” 衙役认真回想了一下:“衣着倒是普通,身上也没什么珍宝挂饰。长得倒算是讨人喜欢。看起来是个普通的未嫁女子,但是气势十足,还真有几分贵气。” “普通女子的模样?”王县令有些疑惑了,若是冒充怎么也不弄点行头骗骗人? 王县令皱着眉头又问:“身边除了她还有谁?” “两个丫鬟,一个小厮,还有两个带刀的护卫。”衙役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两个丫鬟和护卫,看着倒真不像是普通人家里的。尤其是那两个护卫,一看就不简单。” 王县令手中的鸟食一抖。 “糟了,怕是真的临江王府的人。快,帮我更衣!” “是。” “记得拿那身破的官服!” “……是。” 等到王县令换好衣服匆匆赶来时陈菀正有些不耐烦地踢石子,王县令还以为是让贵人久等生气了。忙上前作揖道:“不知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小姐宽恕则个。” 他这么恭敬陈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忙道:“县令大人事务繁忙,我多等几刻也是无碍的。” 她如此真诚的话王县令却以为她在阴阳怪气,把腰弯得更深了。 红云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扶他起来。陈菀这才扶了一下他的胳膊。 “县令大人,我这番前来,是想看看贵县的义仓的。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王县令生怕说慢了让贵人误会:“小姐请随我来。” 陈菀抬脚迈入县衙,又回头道:“这里毕竟是县衙,你们就不必跟着了。在这里候着吧。” “是。小姐。” 众人十分给面子,心里却都松了一口气。这下王爷就算要责罚也算不到他们头上了,这个姑娘自己虽然莽撞,但好歹也知道不累及旁人。 看着王县令一路给她开绿灯的样子,想起自己从前办事时的处处阻碍,陈菀第一次感受到了狐假虎威的魅力。 “小姐,这就是我们的义仓了。” 来到县衙后门连接的一处院子,两间巨大的仓库就在陈菀面前。 王县令打开了其中一间,道:“小姐,这就是我们的义仓了。” 陈菀步入仓库,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偌大的粮仓只有角落里一小堆米,看起来异常可怜。 “就这么点米了?” “是啊……”王县令满脸愁容:“半年多了,天天开仓放粮再多的粮也经不住吃啊。” “这半年来吃的都是县衙的粮?”陈菀问道。 王县令刚想回答是,又转口道:“自然不是,朝廷恩泽调拨了一大批的米粮,吃完了才用的县义仓的。” “那这义仓都快见底了,还不去买粮吗?” 王县令挤出几滴眼泪:“小姐不知道,并不是我不想买,实在是县衙里没有多余的银两了啊……衙役们的月银已经拖了两个月没有发了,连我自己家夫人和孩子都要靠粥棚的接济过活。哎……实在不知道这天究竟还要旱到什么时候。” 陈菀宽慰道:“快了快了,县令大人再忍几日,或许就下雨雪了。” 已经是腊月了,原着中柳朝雪到达灵都后的那个月,作为司礼监执事跟着皇帝祁雨,仪式还在进行中就天降大雪。空桑钰皇威大显,江山稳固了不少。 所以陈菀知道这个月江北就会下雨雪,旱灾就会缓解。 可就算如此粮食也不会一日之间就长出来,最快也要等明年春天才有吃的东西。江北的冬天尤其难捱,加上没有食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王县令当然以为她只是在安慰他,不过也是开口称谢。 陈菀突然问道:“县令大人,不知朝廷拨了多少粮下来啊?” “朝廷一共拨了五千石。” 陈菀对石没有概念,只是乍一听感觉挺多。 “那没粮了,你接下去预备如何?” 王县令虽然怕临江王,但也不是傻子,他心思转了几圈,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小姐,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啊?可否给下官一个明示?” 陈菀秀眉一皱,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来,道:“我问话你答就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王县令点头称是,但心里也留了一个心眼。 “这没粮了,自然是再向朝廷请求拨款,好去江南买粮。” 陈菀面带愠色:“江北那么多府县若都像你这般不懂自救只想着让朝廷帮忙那朝廷岂不是要被你们这些庸人拖垮了!” 这话说的有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度,看来这姑娘真的是皇家的。 王县令冷汗涔涔。 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陈菀看的也差不多了,加上天色将暗,她也不便多留就告辞了。 听到她要走王县令如蒙大赦,忙毕恭毕敬地送她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一点也看不见了,王县令才急匆匆往家里赶。 情况不妙,他必须回家让老婆孩子先回老家,家里一些不能被人看到的玩意儿也得收拾收拾。 虽然她没有表明来意,但是风雨欲来不得不早做打算。 等到陈菀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空桑锦已经用完了晚饭,看到陈菀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脸嫌弃:“你也收拾得像个人样吧,总是灰头土脸的,丢我的人!” 陈菀讪讪一笑,道:“明白明白,以后绝不污了殿下的眼。”说着就打算吃好好吃一顿饭,看了这么久的灾民她才明白自己能吃上一顿好饭有多珍贵。 “对了。”空桑锦回过头道:“明日早些起床,我们要赶路。” “啊?” “啊什么啊!”空桑锦不悦:“你难道还想在这个穷乡僻壤安营扎寨啊?” 第82章 联手赈灾 陈菀木讷地摇了摇头。 她还要完成系统任务呢,这明天就走可怎么办? 得想个办法让空桑锦留下来。 夜半时分,陈菀假装起夜出了房门。她来到客栈的后门,刚一出现就有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了她身边。 “这位兄弟……”陈菀话说了一半。 “陈菀?” 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陈菀惊喜道:“霍冰!” 霍冰扯下面巾也是一脸欢喜,熟人见面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看到集市上的记号就过来了,没想到居然是你发的!这么久不见你你到底去哪了?那个小荷也是说的不清不楚的,你……近来还好吧?” 他一顿输出,虽然都不像以前的他了,但陈菀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关心,心里还是有些暖意的。 “我挺好的……不过目前遇到一些麻烦需要你帮忙。” 霍冰一脸可靠:“你说。” 陈菀趴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这个简单,包我身上了。” 陈菀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来的是你,你办事我放心。” 陈菀确实没想到随便刻个记号来的人居然是霍冰,熟人总比陌生人来的好。 一觉到天明。却被告知马厩里的马不知怎么的一夜之间全病倒了,一时之间也换不到八匹马只能暂时留在这里。 陈菀一脸遗憾:“怎么会这样?那何时能起身?” “暂时还未可知。姑娘先安心住下吧,王爷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的。” 安心,陈菀当然安心。昨天她交代霍冰的就是这件事,霍冰果真完成的很好。这至少给她争取到两天的时间,两天虽然未必够但是总归是能拖上一拖。 吃完朝食陈菀又要带人出门,这次却被空桑锦抓个正着。 他皱眉不悦:“你这天天出门,到底是想做什么?” 陈菀闪着她那双明眸,认真道:“我想救这里的灾民。” 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天天带着他的人招摇过市根本瞒不住他,还不如老实点招了。 “你?”空桑锦嘴角上扬,面露讥讽:“凭你?而且用得着你救吗,这事自有朝廷出面。” “我不知道朝廷能出多少钱和粮,我只知道这里的百姓快饿死了。你觉得我不自量力也罢,我总要尽点自己的心力。” 空桑锦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听到她说的这话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心思玲珑,飞快做出一个决定。 “我与你同去。” 这回轮到陈菀诧异了。 空桑锦的人设根本就不会是关心百姓疾苦的人,他所有的谋求算计都是为了他自己,百姓的命在他眼里从来都是向上攀爬的天梯。 他不可能是真的想赈济灾民。 但是既然他要去陈菀就不可能拒绝,空桑锦要做的事别人不可能拦得住。 空桑锦看陈菀愣在那里忍不住抬手照着她的脑门轻轻敲了一下。 “还愣着做什么?” “哦。那走吧王爷……” 今日陈菀的计划是去粥棚看看情况,依旧是请了陈亚带路。 到了城南粥棚,只见小小粥棚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跟陈亚说的不一样的是,来领粥的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年轻精壮的倒是不多。而且施的粥虽厚不到哪里去,但也看得过去。 听路过的百姓说今日已经分了快一个时辰了,只要有人来就能领。 陈亚挠了挠头,疑惑道:“今天怎么回事?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陈菀却明白了,自己昨天打草惊蛇了。 看来这个闻县县令问题很大。 但是这样的障眼法想拆穿也是极容易的,空桑锦使了一个眼色溪风就派了几个侍卫跟着几个老人和女人走了。 “怪我昨天太草率了。”陈菀有点懊悔。 “你知道就好。”空桑锦冷冰冰道:“你给了他一夜的时间消灭罪证。” 陈菀垂下眸子,没有说话。这次是她做错了,她无话可说。 “不过……”空桑锦瞥了她一眼又道:“很多事做多错多,慌乱之中必有破绽。我们再查就是了。” 陈菀猛然抬头,看着空桑锦不可思议:“你真的是临江王吗?” 居然会开口安慰她,真是见了鬼了。 空桑锦懒得理她,望着粥棚负手而立。与昨日里不停有乞儿上前讨要吃食不同,今日站在空桑锦身边根本没人敢上前纠缠。明明他通身富贵,金色大氅,紫金冠,赤金簪,但是就是没人上前。甚至好像连灾民都少了许多。 “你说,县令说朝廷拨了多少粮?” 陈菀忙答:“五千石。” 空桑锦一声冷笑:“区区五千石,如果真的都像今天这么分不足半个月就分空了。” 陈亚接话道:“王爷,小人敢发誓,之前绝不是这样的。之前每个粥棚每日只有一百人能领到粥,所以才有不少精壮男子凭着力气欺负老弱妇孺,抢他们的粥。” 空桑锦:“若真如那县令所说五千石那样分倒也没错……” 陈菀:“那更证明他有鬼,不然今天就不会有这么一出。” 空桑锦的想法却跟陈菀不同。每次有了灾荒朝廷必会拨款拨粮,但喂饱的不是百姓,而是那些从上而下的官员。这几乎是整个东秦国官场心照不宣的事。不贪是绝不可能的。 他并不是要抓贪官,若真想抓倒是简单,这些银钱的去向只要用点心就能查出来。 他要的,是珉昌王家。 珉昌王家是千年贵族,扎根在江北珉昌树大根深,族中子弟大多出仕。有名望,有银钱,还有官场的关系,可以说是东秦最大的世族也不为过。 如今王家的家主叫王政,任职吏部侍郎。他从来都是依附着摄政王的。 如果能把王政争取过来那绝对是莫大的助益。但是王政是个老顽固,坚硬的保守派,想争取他必须要花一些心思才可以。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王氏族人下手。 他要的就是这个姓王的有鬼,有了把柄他才能下手。 陈菀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她一心就是想着救这里的灾民。如今县库已空,王县令也没有买粮的打算,她又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呢? 思来想去,她能靠的只有眼前这个天潢贵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管这事,但既然管了,用他的权力做事想必简单的多。 第83章 惩治王县令 “王爷,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陈菀真诚提问。 空桑锦拢了拢大氅,斜睨着她道:“不是我们,是你。” “我?”陈菀不明白他的意思:“您要我单独行动?” “当然。你不是最喜欢自作主张吗?你想做什么当然你自己去啊。”说完他就大步流星转身离开。 陈菀忙一路小跑跟上了他。 “殿下。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我能做什么事啊……这不还得靠您嘛……您手眼通天,算无遗漏,这事没有您我根本寸步难行。” 空桑锦听着她突如其来的马屁心里倒是受用。这才纡尊降贵放慢脚步看了她一眼,道:“回去等着吧,那个姓王的今天一定会来找我。” 也是,空桑锦毕竟是皇族,他今天那么大派头招摇过市,他一个县令没道理不来。 果不其然,不到晌午王县令就带了县丞和县尉就巴巴来到了客栈等待空桑锦接见。 “闻县县令王崇礼,携闻县官员参见临江王殿下。” 空桑锦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道:“起来吧……” 王崇礼起身看到空桑锦身边的陈菀,心里一阵庆幸。还好没有怠慢这个姑娘,原来真的是临江王的人。 “殿下此行,有何公干?若有需要微臣配合的,微臣一定尽我所能为您办事。” “王崇礼,你们闻县的灾情挺严重啊……要不要我去跟陛下再要点米粮?” 王崇礼忙又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我替闻县百姓拜谢您的大恩大德了。” “起来吧。”空桑锦抬了抬手,道:“今日见你那个粥棚……办的不错。” “谢殿下称赞,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闻县之灾多长时间了?” “回殿下,已经有四月有余。” “这样啊……”空桑锦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把手,拖长了尾音。 王崇礼忙在心里思索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幸而又听到空桑锦道:“王县令政绩不俗治理有方,该当为我东秦国官吏的楷模。” “不敢不敢。” “这样吧,你把你治灾之法写出来。本王替你呈给陛下,广而告之如何?” 王崇礼有口难言,他哪有什么治灾之法啊!现在街上之所以那么干净是因为大部分乞讨的灾民统统被他一夜之间给恐吓住了,命令他们没有官府指令一个都不许出来,一旦出来就打死。百姓怕了,这才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那些领粥的妇孺都是他提前布置人手安排好的,一个个都是老实头,有秩序地去排队领粥,绝对不会有人多嘴。 这套功夫他倒是熟,可写上去就是找死。如今他骑虎难下,也只能应下。心里却在咒骂这个临江王不得好死。 王崇礼回去后那几个跟着灾民的侍卫也回来了。 “殿下,那几个灾民确实是家中无粮,这段时日也都是靠着粥棚才活下来的。这点打探过了,没什么问题。” “难不成,真的冤枉他了?”陈菀喃喃道。 空桑锦嗤笑道:“你不是会卜卦占星吗?你不能算算?” 陈菀淡定回应:“殿下说笑了,民女只会占运,哪里会算计人心呢……” “那你给那个王崇礼占一占,他的时运如何?” 陈菀垂下眸子,思忖了片刻,道:“他的近运我不知道,但是……不出三年,他一定会倒大霉。而且是,永无翻身之日。” 空桑锦眸子一黯,良久才道:“神棍。” 陈菀忍不住翻白眼,让她占卜的是他,说她神棍的也是他。而且陈菀并不是信口胡诌的。她从陈亚处得知这个王县令是珉昌王氏的子弟,珉昌王氏的名头整个东秦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年后在朝廷铲除世家势力的时候第一个下手的就是珉昌王家。整个王氏的成年男子要么被杀要么流放,无一人幸免,这个王崇礼定也不例外。 “先不说三年后,只说如今。”空桑锦看着她,眼神与之前却似乎有些不同。 “如今……”陈菀有些为难,想了想道:“这我算不了。” “废物。” 陈菀懒得跟他拌嘴,只道:“那个王崇礼还查不查了?” “你要查就去查啊。”空桑锦打了个哈欠:“本王困了,你请便吧。” 陈菀欲再说什么却被张保拉住了,他悄悄使了一个眼色,示意陈菀不要多言。 陈菀这才忍下,等到张保从空桑锦房间出来了她才巴巴地过去找他。 “张内监,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明白。” 张保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道:“你啊,一着急就犯糊涂……殿下要治一个小县令还用得着你操心?现下王爷摆明了要对他下手,你只要等着就行。放心吧,不出两日必有结果。” 陈菀眨眨眼:“那我……什么也不用做?” “有王爷在,你做什么!” 这么一想倒也是,陈菀咧开嘴笑了,她挽着张保的胳膊笑道:“张内监,还是你最聪明了。” 这是陈菀第一次体会到,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感觉。当真是十分美妙。 空桑锦出手果然干净利落,他从王崇礼交上来的治灾之策里很快找到了漏洞。并且将他的妻儿从老家带回来了。都不需要怎么严刑逼供,王崇礼就交代的明明白白了。 朝廷发下来的五千石被他昧下了二千石,除了五百石他放到了自己家里仓库,剩下的全卖给河东府苍县。 此言一出都给陈菀气笑了。 “你说你把闻县的救济粮卖给了苍县?苍县百姓需要粮,闻县百姓就不需要了?” 王崇礼忙道:“姑娘有所不知啊,那苍县本就是干旱缺水之地,今年更是颗粒无收,比之闻县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那你是出于对苍县百姓的怜惜才卖给他们的喽?好一个慷他人之慨的王县令。”陈菀已经不是生气了,她是愤怒至极。 王崇礼又磕头行大礼,恳切道:“微臣愿意将卖粮所得款项全部归于县衙,并自愿捐出白银三千两用于闻县百姓赈灾所需。还请临江王殿下原谅微臣一时鬼迷心窍,给微臣将功补过的机会。” 陈菀忍不住怒斥:“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你……” 张保又一次拦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 陈菀不懂。却听空桑锦终于开了口。 “你……起来吧。” 第84章 失望 陈菀猛然回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阴鸷和杀意。 可是没有。 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甚至有几分欣喜。 陈菀强忍下心头翻滚的怒意,待到王崇礼走后才语气生硬地问道:“王爷,就这样放过他了?” “当然不是。” “那……王爷预备如何?” 空桑锦笑了笑,碧色的眸子里透出幽暗的光,他缓缓道:“区区三千两就想当作无事发生?这些年他在闻县捞的银子就不止这个数了。本王要他……再扒一层皮。” 陈菀的心凉了下来,她彻底失望了。 是啊,她怎么能要求权贵共情百姓呢?终究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她本不该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 柳朝雪如此,空桑锦亦是如此。 她总以为只要目标一致就可以依赖可以合作,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们与自己终究不是同路人。 她吸了吸鼻子,把将要夺眶的眼泪憋了回去。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做的事情还太多,没时间给她委屈难过。 …… 闻县城北中思坊是闻县中最脏乱的地方,三教九流汇聚,是底层中的底层。如今正值荒年更是破败不堪,百姓到了中思坊附近都要绕道走,生怕被这里的人缠上。 刚到坊口就能看到一些饿得皮包骨头的人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钟力拖着昨夜在富商家偷的一袋米和一小袋面粉回了中思坊的家里。说是家,其实也不过就是一间风挡不住,雨遮不住的破茅屋罢了。 他是孤儿,在中思坊吃百家饭长大,整个中思坊里都是他的家人。 他脸上挂了彩,是那家的家丁打的。还好他跑得快,这才能把东西带回来。 他在家门口的炉灶里升了火,把抢来的米倒在锅里一小部分,加了满满的水。 米香味慢慢散出去,很快就有乡亲闻着味就来了。 跑得最快的是孩童。四五个脏兮兮的小孩抱着破碗围着钟力,眼巴巴地看着锅,就等着锅开了好开席。 “钟力哥哥,你的脸怎么了?”小女孩秀秀奶声奶气问。 钟力笑了笑:“没事,哥哥摔了一跤。不疼。” “钟力啊……”隔壁家吴叔也带着碗来了,他一脸心疼:“辛苦你了,为了我们有口吃的,受了不少苦吧。” “吴叔,别这么说。我从小就是你们养大的,现在能为大家做点事我高兴。” 说着话,粥很快就好了。 当然是薄得不成样子,比粥棚的好不了多少。但这已经是很难得了,至少还能让他们活下去。 坊中的乡亲陆陆续续都来了,也没人争抢,来了就能得一碗。中思坊虽然穷,但是人心倒是齐的。 本就是底层,再不齐心,可就真不知道怎么死了。 秀秀也领到了粥,她坐在钟力身边双手捧着碗乖乖喝着。小小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除却脸上脏兮兮的污垢,看得出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 一锅粥见了底,人群也都散去了。 “钟力哥哥,你是被人打了,对不对。” 钟力摸了摸脸上的伤,只是摇了摇头:“打得不重,就这么点伤能让我们喝好几天粥呢,值。” 秀秀踮起脚,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伤,学大人模样给他呼了呼。 “呼呼就不痛了。” 钟力心里一暖,弯下腰摸了摸秀秀的头。 寒风虽冷,但人心却是暖的。 …… 陈菀因着空桑锦的态度心里憋闷便找了个借口自己出门去了。空桑锦也懒得管她,便由得她去了。 来到轻水坊,这是城中有钱人住的坊,所以还算热闹。陈菀忽悠红云和碧水去买些糕饼。自己却来到了一间肉铺门口,卖肉的小哥见来了人,笑问:“客人要点什么肉?” “我要五两瘦肉,五两肥肉。瘦肉必须没有一丝肥肉,切成肉末。肥肉必须肥瘦相间,肥肉不能多过瘦肉,瘦肉也不能多过肥肉。” 小哥放下屠刀,道:“姑娘这买法刁钻,是哪位教的?” “霍大哥。他可是这里的常客。” “既然是霍大哥推荐来的,还请姑娘进内堂稍候。” 陈菀点点头,进了内堂。 内堂很简单,就好像真的只是一间肉铺的后院。 有个女子头戴布巾,正在洒扫。 一抬头,陈菀乐了,又是熟人。 “上官!” 上官心雅面对她热情的拥抱实在是有点受不了,忙一脸嫌弃的把她推开。 “这不是我们临江王身边的红人陈大姑娘嘛,还以为你不会理会我们这些穷酸朋友了呢……” 她见到陈菀虽然高兴,但是嘴巴还是那厉害。 陈菀掐着她的脸,笑道:“久别重逢你就不知道说两句好话。” “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到临江王身边去了?” 陈菀犹豫了一会儿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跟你细说。对了,你们两来闻县是有什么任务吗?” 上官那张文气娇弱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色:“是朱大哥出事了。我和大冰块要赶去灵都看看情况。” 陈菀焦急道:“什么?朱大哥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就是上次因为郾城的事情去了灵都后大家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恐有什么变故,所以遣我和大冰块先去看看。” 陈菀本想找他们帮忙,但他们身上的事也是要紧事,恐怕就不方便了。 上官心雅心思灵动,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便问道:“你有事找我们帮忙?有的话就尽管说,我们去灵都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找到朱大哥的下落。你这边有事我们捎带手就先帮你解决了。” 陈菀也不跟她客气,直接道:“我,想让闻县的灾民闹出一些动静来。” 上官心雅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不解。 陈菀继续道:“就是那种可以让当官的失去体面的那种动静,传到政敌耳里能当把柄的那种。” “你跟这个县令有仇?” “那不是。”陈菀干脆直接告诉她:“闻县的灾民太可怜了,那个县令却私吞了朝廷的粮中饱私囊,我想要他把贪下的银子都吐出来,还给百姓。” 上官心雅抱着胳膊,绕着陈菀走了一圈,打趣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现在可真有些大仁大义的英雌模样了。” 陈菀回敬她几个白眼。 虽然两人嘴上都不客气,但是陈菀知道这事上官一定会想办法去办的。红云碧水随时会回来,她也就没有多留。 刚走出肉铺,只见坊门口围了一大帮人,红云和碧水也在其中。 陈菀忙走过去瞧瞧热闹。 第85章 钟力 还未走到,碧水就发现她了,忙冲她招手。 “姑娘,你去哪了?” “这个待会儿说。这是怎么了?” 红云皱着眉:“我们也不太清楚,说是打小贼呢,打得可凶了。” 青天白日的就来偷东西?这小贼也是胆子大。 陈菀转过身:“走吧走吧,这热闹也没什么可看的。” 她刚想走却又听到路人在说话。 “可怜呦,这么小的小姑娘被打成这样……” “那谁让她来偷东西呢。” “偷点馒头而已,何至于……” “以前也就罢了,这都什么年景了,馒头可比黄金贵重。” “那邱主薄家也不缺这点吃食吧。” 陈菀又折了回去,她拨开人群,只见三个大汉围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又踢又打,小姑娘蜷着身子,已经一动不动。 “住手!” 红云和碧水拉都拉不住,陈菀已经冲了上去。 三个家丁见是个女子,可是却气势汹汹怕是什么贵人忙收了手。 她蹲下探了探地上的小女孩的鼻息,还有一口气。 忙喊道:“碧水,快去请大夫过来!快!” “是,姑娘。” 碧水脚程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陈菀起身,瞪着那三个汉子,怒道:“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怎么禁得起你们的毒打。你们一身力气就只会用来欺负一个没饭吃的小姑娘吗!” “姑娘,你这话说的……”其中一个有些不服气,嘟囔道:“是她先来偷东西的,要不然咱们也不会打她。” 陈菀掰开小姑娘紧紧握紧的手,掏出来两个馒头。 质问道:“两个馒头,你们就想要她的命吗?就算是告到县令,知府,哪怕是皇帝陛下那里都没这样的道理!” “就是,就是。”见有人出头,一些早就看不过眼的人也跳了出来帮腔:“再怎么金贵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那个丫头的身板禁得住你们一拳吗?” “还不就是狗仗人势,仗着自家主子是邱主薄所以肆意妄为。” “真是恶毒。” 眼见舆论反转,那三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便灰溜溜走了。 “大夫来了!”碧水一边喊,一边扯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老人来了。 老人给小姑娘诊了脉,越诊眉头越是紧锁。 “秀秀,秀秀。” 陈菀只见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子疾驰而来,跪在女孩边上喊着她的名字。 钟力听到同行的孩子回来报信就马上来了轻水坊,可惜还是来迟一步。 他看到人群围聚就怕是秀秀出事,没想到真的是秀秀。 “你是这个孩子的哥哥?”大夫问。 “是,是。大夫,您救救她,求您救救她。” 大夫面露难色:“并非是老朽不想救她,而是她伤入五脏,无药可救了啊……” 钟力看着秀秀紧闭的双眼,抱着她瘦弱得跟小鸡仔一样的身体,只顾流泪,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陈菀心有不忍:“大夫,您看能不能帮这个孩子试试针,好歹让她最后跟他哥哥说几句话。” 大夫点点头:“这倒是使得。” 钟力却充耳不闻,紧紧抱着秀秀不撒手。 陈菀蹲下来,轻声宽慰道:“这位小哥,事已至此你伤心难过也无用,不如再跟你妹妹说几句话,再拖下去怕是连这最后几句话她都说不了了。” 钟力这才缓缓放开手,让大夫施针。 几根大针下去,秀秀总算是醒了。 她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钟力,笑了。 “钟力哥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钟力摸了摸她脏兮兮的脸,一边掉眼泪一边道:“傻秀秀,肚子饿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去想办法。你为什么要自己来冒险。” 秀秀瘪了瘪嘴:“因为……钟力哥哥也会疼……秀秀不想你……老是受伤。” 陈菀心软,听了他们的话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钟力哥哥……请你替我照顾……我爹娘和弟弟……告诉我爹娘,秀秀累了……秀秀真的好饿……撑不住了……我……我……”话未说完,秀秀的眼睛就永远地闭上了。 “秀秀!秀秀!大夫,你快救救她啊,救救她啊!”钟力摇晃着她瘦弱的身躯,再怎么喊也喊不回秀秀的生命。 大夫诊了脉,难过的摇了摇头:“没气了,实在是伤太重了。哎……” 陈菀掏出身上仅剩的一点银子递给大夫:“辛苦您这一趟了,这是诊金。” 大夫却推了回来:“姑娘你也是好心,老夫也没帮什么忙,孩子也没救回来,就不要诊金了。” 说罢收拾好药箱便走了。 陈菀看着钟力和秀秀长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有黑就有白,有恶就有善,哪怕是黑暗之中也会有一丝光亮。可钟力的世界却全黑了。 他抱着秀秀,满心绝望。 这是个什么世界啊,那么好的小姑娘竟然为了几个馒头被活活打死。那些大老爷们家里的米仓明明都是满满当当的,却不肯施舍一点点给穷人。 为什么?穷人的命就这么轻贱吗? “钟力!钟力!” “秀秀,我的秀秀。” 陈菀听到有人喊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一大帮穿着破衣烂衫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喊着钟力的名字跑了过来。 这群人虽然瘦弱但精神却还不错,可能也是因为心里着急所以跑得很快。 他们一来就围着钟力七嘴八舌的。其中有个妇人抱着秀秀就哭喊了起来,看来是秀秀的娘亲。 钟力对着他们说了什么,人群让开了一条路。 钟力来到陈菀面前:“多谢姑娘帮秀秀找大夫。姑娘恩情钟力记住了,若有机会定会回报姑娘。” 陈菀看着他整个眼睛都充血了,想必正在被冲天的怒意侵蚀着心智。可就算这样他都还记得来跟自己道谢,可见他爱憎分明,是个可靠的人。 陈菀见那群人一直围着他,想必钟力是他们的主心骨。 陈菀递上一方手帕,道:“拿去给秀秀擦擦脸吧……我能做的不多,说到底也没救下她来。” 一方手帕,并不算什么贵重东西。但对秀秀这样连身整衣服的小姑娘来说却是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奢侈品。 钟力也没有推辞,他收下了手帕,苦笑道:“谢姑娘,秀秀她……会高兴的。” “钟力。”陈菀喊他的名字。 钟力转身,看到那个明媚若朝阳的女子站在暮色中,金色的夕阳洒在她的侧脸给她那张脸上平添了几分神性。她眼神沉静,有慈悲之色。 她看着他,问道:“你恨吗?” 第86章 起义 恨! 当然恨,滔天恨意已经将他席卷。只是他恨又能如何?他不过就是生活在中思坊的下民,除了有一身力气别无长物。纵然恨,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陈菀走近他,看着他缓声道:“想改变这一切吗?想让百姓都能吃上饭吗?想让秀秀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吗?” 她那么平静,说出的话却让钟力的心里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巨浪。 想。 他太想了,只要能做到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陈菀笑了,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温暖和坚定。 …… 秀秀死后的第三日,闻县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活动。 起初只是中思坊的贱民,官府并不在意只是派了捕快镇压。可是没想到愈演愈烈,人数迅速扩张。 据说领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口号是“肃清蛀虫,还粮于民。”。正因为这个口号,煽动了饿了快大半年的老百姓,起义的人才会越来越多。 他们首先攻击的就是城中富商,只抢粮仓。因为来势汹汹,但目标只是粮食,所以那些富商家里也没做过多抵抗,纷纷献出粮食。 有了东西吃后这帮人越发嚣张,成天堵在衙门口要求王崇礼把朝廷的救济粮吐出来。 王崇礼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给他们!他之前贪的银子已经交给临江王了,连带着自己存的三千两都给他了。可他还嫌不够,竟还要他拿出五千两来平事。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这些年他贪的大部分银子都拿回老家购置土地和宅院了,还有多的就给了族长投入了族学。一时之间他还真拿不出五千两。正打算让老家的兄弟去卖点田地和宅子凑一凑,没想到却遇上了这帮刁民惹事。 本来想打死算了,可是这人也太多了,而且都是做粗活的壮汉。真打起来自己县衙的捕快未必就能占上风。 正焦头烂额之际,邱主薄急急忙忙跑来,焦急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王崇礼没好气:“我知道不好了,你就别给我添堵了!” “不是。”邱主薄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道:“大人,城外不知道哪里涌进了一帮难民,说是听说我们闻县有饭吃都来讨口饭吃!” “胡闹!”王崇礼胡子都气歪了:“我们县哪来的粮食喂这帮流民,赶紧赶走赶走。” “赶不走啊大人。”邱主薄哭丧着脸:“捕快都被堵在县衙里压根出不去,这怎么弄?” “从后门出去啊!这还需要我教你吗!” “后门……后门也堵死了。” 王崇礼瘫在椅子上,头疼欲裂。 本来这帮刁民闹事事小,可现在万一引得大批流民进城到时候一起来闹,定要惹出大乱子来。万一被府衙知道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知府徐道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是瑞云徐家的人。两家家主在朝堂上颇不对付,导致他也老是受他压制。这回好了,把柄递到人家手里了。 “大人,您想想办法啊!”邱主薄还在聒噪。王崇礼不厌其烦,反手一个巴掌呼了上去。 “这事都要怪你!”王崇礼气急指着他的鼻子骂:“一个小丫头偷两个馒头你把人往死里打。你就那么缺那两个馒头?” 邱主薄自知理亏,但他也没想到这事会因为自己家的那一点小事而起那么大的风波。 不过就是个中思坊的小丫头片子,谁能想到会有人因为她的死而起义。 王崇礼按下心头怒火,问道:“现在我们还能拿出多少米粮来?” “现在县衙仓库是没多少余粮了,但若是向城中富商家中借应当能借到一些。” “那就给我去借!至少要在县衙门口支两个粥棚才能暂时安抚住这帮刁民。” “……是。”邱主薄领了命,匆匆而走。 …… “你说闻县县衙门口全是刁民讨粮?”空桑锦十分不满地皱着眉头。 他还等着王崇礼的五千两银子呢,这么闹他还怎么问他要钱!这帮刁民当真是可恨。 溪风老老实实回禀:“本来也没那么多,可是最近又有流民入城,听说只要加入讨粮的队伍就能有粥喝,就纷纷加入了……” 空桑锦烦躁的很,砸了手中暖炉,狠狠道:“一帮贱民,敢坏我好事!再闹就统统给我杀了!” “殿下。”一直沉默的陈菀突然出声:“您别急啊……这是他闻县县令的事,您又何必亲自动手帮他解决麻烦呢?” 空桑锦看了她一眼,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菀笑了笑继续道:“其实百姓要的很简单,不过就是有口薄粥喝,能活下去。” 空桑锦不言,陈菀只能继续说道:“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还有一句话说莫要赶狗入穷巷。还有一句话叫破釜沉舟……现在全江北都在闹饥荒,闻县之乱如果传出去难免不会引起其他地方的效仿。殿下,你也不想我们江北出乱子吧,尤其是您在闻县的时候出了乱子……” 陈菀笑眯眯地看着空桑锦,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看似全然在为空桑锦考虑,但空桑锦也不傻,知道她在维护那帮刁民。 可是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必为了几千两银子把自己搭进去。反正他从王崇礼身上也捞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卖了一个这么大的人情给王政,已经值了。 “说得有理。”空桑锦点点头。 陈菀那颗悬着的心可算安定了下来。 只要空桑锦不插手,就凭闻县那几个弱鸡一样的捕快衙役根本就不是钟力他们的对手。 “马匹都准备好了吗?”空桑锦问张保。 “回殿下,早已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嗯。”空桑锦起身整了整衣袍,道:“那就动身吧,这个穷地方本王也是待够了。” 这是准备走了? 不行啊,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陈菀在心里狂喊。 “殿下。”陈菀决定再挣扎一把:“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明日……” “不行。”空桑锦果断拒绝。 “夜长梦多。本王怕过了一夜马又会出什么问题,那可就不妙了……” 他盯着陈菀,似乎意有所指。 陈菀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理素质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面对空桑锦的强压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她缓缓道:“殿下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第87章 城乱 张保得了命令便马上命人收拾了起来,临江王手下训练有素,没多久就把东西都装了车。 “姑娘。”红云拿过来那件被空桑锦丢弃的白狐皮斗篷:“这个要带上吗?” “嗯,放我包袱里吧。” “是。” 红云和碧水在收拾行李,陈菀却心神不宁的。 她还不能走啊,这可如何是好。 钟力起义是她怂恿的,她不能光给人煽风点火不给人善后。而且系统还没给她结算,显然就是还没成功。这时候可不能半途而废。 “姑娘,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这边碧水又开始催她。 “……嗯,走吧。” 陈菀坐在空桑锦后面的一辆马车里,没多久队伍便前行了。似乎是过了许久,陈菀忽然听到一阵嘈杂之声。 她打开车窗往外瞧去。只见马车已经行至城门口,却无法再往前走。 碧水:“师傅,这前面怎么了?” 车夫:“姑娘,前面不知为何有一大批流民挡路,马车不好过。” 碧水:“哪来的大胆流民,不知道我们是临江王府的马车吗!” “许是逃荒来的,听说闻县的难民有口饭吃就都来了……要我说啊,这年景哪里都一样,赶过来也是没饭吃。” 陈菀看着车外一群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流民一个个双目无神,如行尸走肉一般。唯一还能支撑他们的恐怕只有那一点点求生本能罢了。 守城的衙役就那么两个,而且一直没人跟他们换班早已经疲惫不堪,面对这群来势汹汹的难民实在是没有招架之力。他们只是不停地扯着嗓子喊:“大家听我说,闻县也是饱受旱灾,本县百姓都没饭吃更别说有余粮了!大家回去吧!” 可是那些流民哪里听得进去,越是拦他们他们就越觉得闻县有粮。 难民中有人喊道:“弟兄们,这衙役定是在诓我们,我早就听说了闻县有人在帮我们普通百姓要粮,冲啊!冲进去就有饭吃了。” 这熟悉的声音…… 陈菀探头一看,说话的是张陌生的脸。不过他的话似乎很有蛊惑性,那些难民听了他的话更是不要命的往城里冲。 那两个衙役哪里抵挡得住,没一会儿就被难民冲破防线眼睁睁看着一群流民涌进闻县。 这一冲,空桑锦那辆八骑的马车里有一匹刚刚病好的马受了惊,竟长嘶一声挣脱了缰绳冲进了人群。 尖叫声,马鸣声,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红云在马车里吓得发抖,却依然护在陈菀身前。她不怕别的,就怕有流民趁乱来欺辱女眷。这样的事她不是没听过。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只听得车夫一阵惊呼,接着便是马鸣,不知是什么东西冲撞,陈菀坐的这辆马车竟然翻了。 几个女子惊呼不已。 陈菀被摔得晕头转向,她推了推躺在她身上的红云,问道:“你们俩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姑娘,我没事。” “我也没事。” 确认两人安全后,陈菀抓起了身边的那个包裹艰难地爬出了马车。 红云跟碧水也跟着她爬了出来。 等她们出来时空桑锦那辆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碧水当即便哭了出来:“姑娘,怎么办啊?王爷他们都已经走了!” 陈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流民还在往城里冲,四周乱成一团。 孩童和女人的哭声,受伤者的哀嚎,还有马匹痛苦的嘶鸣。 混乱中陈菀狠狠推了她们两个一下,喊道:“你们俩,赶紧出城!不管跟不跟得上,往灵都跑。万一有留下来的侍卫肯定会救你们。” 红云和碧水面面相觑。 红云:“那姑娘你呢?” 陈菀看了看混乱不堪的闻县,心里生出无限的负罪感,远处还有一群衙役远远冲这里跑来。看来是守城门的来了。她对着她们俩道:“我还有些事要做,你们别管我了。快走,再不走怕是城门要关了。” 碧水有些迟疑,可是红云却摇摇头:“姑娘不走,我也不走了。” 陈菀怒道:“红云,你别犯傻。我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如何,你跟着我只会有吃不完的苦。” 一向温和好脾气的红云却执拗道:“姑娘,你之前跟我们说的那些什么人无贵贱的话我不是非常明白。但我却知道,能跟我们睡同一张床的人只有你。就算回了王府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当人看,只有你把我当人瞧。” 陈菀看着脸上脏兮兮的红云,那倔强和坚定的眼神让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她握了红云的手,道:“红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我希望你有一天学会为自己而活,不再因为别人的眼光而影响。” 红云闪着眼泪:“姑娘这是肯让我跟着了?” 陈菀笑了笑,转头问碧水:“你呢?想走还是想留?” 碧水挽了红云的手臂,笑道:“我们两个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现在也一样。红云去哪我去哪。” 陈菀无奈摇了摇头:“那要是吃苦挨饿了别怪我啊。” 碧水嬉闹着道:“是是是,姑娘。我们相信你,绝不会让我饿肚子的。” 也罢,这时局真让她们两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也不安全。自己虽然也不济,但好歹背后有着东进党,至少还能有点庇护。 …… 张保坐在马车上不时的起身向窗外探去。他嘴上没说,但看得出来他是焦急万分。 “张保……” 空桑锦还在闭目养神,忽然喊他。 “殿下有何吩咐?” “你打扰到我睡觉了。” “……老奴明白。”张保迟疑了片刻,还是道:“王爷,真的不留几个侍卫找找陈菀了?她们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落在难民堆里……不大好吧。” “不找。”空桑锦懒懒道。 张保不想放弃,又道:“之前殿下留她,定也是有她的用处。就这么不需要她了吗?” 空桑锦蓦然睁眼,碧色的眸子像是淬了毒一般让张保心惊。 “小小民女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竟然敢在本王眼下搞花样,真当本王眼瞎耳聋吗?既如此,她就要承担这个结果。” “那王爷不怕她真的出事吗?” 空桑锦又重新闭上了双眼,无所谓道:“如果这样的关她都过不了,那她也是废物。看她自己造化吧……” 第88章 城乱(二) 陈菀带着红云和碧水返回了闻县,县衙门口已经摆了两个粥棚,也正因如此安抚了一些难民才能让县衙里的捕快出来控制流民。 不过还是有些年轻力壮的依旧还是气势汹汹的堵在县衙,要求县衙开仓放粮,这几个粥棚显然不能满足这么多百姓的口粮的。更何况还从临县涌进来那么多的流民,虽然他们本来不该由闻县负责,但既然已经到了闻县了也不好往外赶人。尤其是钟力知道人家都是冲着他来的,都是挨饿的穷苦百姓,他怎么也不忍心让人家就这么回去。 陈菀看到了在县衙门口的钟力。几日不见,他似乎是变了一个人。看着依然是精瘦黝黑,但是从前那股子劲好像没了。究竟是哪里改变了,陈菀也说不上来。 眼看着来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过就是想乡亲们有口饭吃,能活下去。他带着中思坊的人横冲直撞心里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可眼下这情形显然不是拼蛮力的时候了。那么多没饭吃的百姓都指望着他能带领着自己挣一口吃的。人人喊他钟哥,他也是心虚的不得了。但他不能示弱,至少表面上不能看出来他的心虚。 “钟哥。” 又有人喊他。 “怎么了?”钟力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对他唯命是从的小六子问道。 “今天又有六十多个人说要投奔我们,先不说粮食了,我们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啊。” 钟力沉思了片刻,道:“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人冻死在这里。这样吧,六子你找一些年轻力壮的先帮人搭六个能遮风挡雨的棚子,让人安顿下来。” 六子有些为难:“哥,搭棚子没问题啊,可是这棚子搭建需要材料,我们没银子啊······” “银子······”这个倒是问题,大家伙都是穷人,哪里有多余的银钱。 “这不该是你操心的事啊,钟力。”陈菀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忍不住插嘴道。 再见到陈菀钟力也是惊喜。 “陈姑娘,你的意思是?” 陈菀盈盈一笑:“安置流民本来就应该是官府的事,你们不过都是平民,何必替官府做这样的事。” 小六子不认识陈菀,他只觉得这个小女子口出狂言,道:“可这些流民是投奔我们钟哥的,让官府安置岂不是会让我们钟哥没面子。” 陈菀看着钟力:“你也这么想的吗?” 钟力自觉自己并没那么大的能力做决定,只能老实道:“我听陈姑娘的。” 小六子瞪大了眼睛,钟力在他眼里已经是大英雄了,这个大英雄居然要听这个小女子的?这个小女子何德何能! “钟力,你们为了吃饭去找富商借粮,找县令逼他施粥都是情有可原。可若是你私自收纳民众那这件事就可大可小了。” 钟力和小六子都是底层出身,哪里懂什么律法,他们认为自己几乎是在造反了。毕竟他们这几天干的事都是自己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钟力有些不可思议:“陈姑娘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这样还算情有可原?官府不会治我们的罪吗?” “这个我无法给你保证。”陈菀哪里敢给他打保票,忙解释道:“总之,这群流民你们可以照顾可以给饭吃,但万万不可让他们把你当成首领。” 钟力:“我明白了。可是陈姑娘,若是官府不肯管呢?” “那我们就让他非管不可。” 钟力仍是皱眉,他的认知里逼迫县令老爷做事,除非就是跟自己之前一样聚众威胁,否则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事我来想办法。”陈菀宽慰他道:“毕竟此事也有我的责任,我不会袖手不管的。” 钟力却摇头,诚恳道:“陈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钟力铭记于心。带着大家闹事是我自己的决定,有什么结果我都自己承担,姑娘不要觉得有负担。” 陈菀虽自诩普通人,但在钟力眼中已经是极了不起的姑娘了。先不说她的气度和身份,单单是她的谈吐和思想就已经是他们所难以企及的。最开始自然是因为她的提醒他才想到笼络众人去闹,去争,但是他心里的那把火却不是她点燃的。所以千怪万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陈菀知道他是个正直的好人,故而也并未多言。只让他一切小心行事,便去了流民处。 今日刚进城的流民大部分都去排队领粥了,只有几个精壮男子稀稀拉拉坐在墙根处休息。 陈菀瞧着其中一个人,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没想到啊,你也有那样巧舌如簧的时候······看来上官教你教的不错。” 流民翻了个白眼:“你还说!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谢啦,霍冰。” 易容后的霍冰拨了拨头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陈菀,上官已经派人把闻县的事告知了河西知府。想必不日就会来找王崇礼的茬,我和上官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去的事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嗯。你们已经是帮了大忙了,我们灵都见。” 霍冰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要不也走吧,这里的事你就非管不可吗?” “嗯,非管不可。” “那你自己小心。”霍冰最后嘱咐了一句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看陈菀站在一旁发呆,红云和碧水凑过来问道:“姑娘,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陈菀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原本的笑容,道:“走吧,跟我一起去一趟县衙。” 两人面面相觑,但还是跟了上去。 王崇礼看到陈菀,又差点撅了过去。 好不容易把临江王这个瘟神盼走了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他眼下正被闹事的刁民和不断涌入流民闹的头疼欲裂,实在是怕又起纷争。虽然烦她,但是王崇礼又不得对她好声好气。 陈菀面对王崇礼笑颜如花:“王知县,我们又见面了。” 王崇礼谄媚道:“王某荣幸,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啊?” 王崇礼在心里祈祷,可万万不要再提那五千两的事啊······ “王爷说那五千两······” 王崇礼心里一片悲凉,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菀莞尔一笑:“那五千两暂且不提。” 王崇礼松了一口气。 第89章 治乱 “只是王爷在出城之时见到无数流民进城,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希望王知县能好好照安置这些流民,至少得让人有个栖身之地,不至于冻死。这个小小要求,王县令能做到吧。” 陈菀一脸和气,说的话也算合理,王崇礼哪有不依的,忙答应下来。 “还请王县令马上行动起来,不要耽搁了。” 王崇礼连忙作揖:“明白,明白,姑娘放心。” 陈菀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帮钟力一把。 “王知县,门口那群人您预备怎么处理?” 王崇礼理所当然道:“这群刁民,自然是去临县调派人手将其镇压。” “万万不可。”陈菀急道。 王崇礼面露不解,看她那么着急的样子心生怀疑。 “王大人,这群人大都是些年轻少壮的,武力镇压肯定也会造成衙门的伤亡的,若伤到临县的人,您也不好跟同僚交代啊。” 这话倒是有理,王崇礼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更何况,应付他们应当有更省心省力的方法不是嘛……” “姑娘所谓的方法是指?” 陈菀的大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说话轻轻柔柔的却莫名的让人产生一些信任。 她缓缓道:“依我看啊,只要别让他们饿狠了,他们就不敢真的对县衙怎么样。县令大人,这种时候就别再捏着银子不肯放手了。” 王崇礼哀切道:“姑娘啊,不是王某不愿意出银子买粮啊,实在是如今整个闻县的粮食都被掏空了,就算立刻去江南买也来不及啊……” 陈菀狐疑:“一点都没了?那城中粥棚还能撑几日?” “不足三日。去江南买粮至少也得半个月啊,这帮刁民若是一日领不到粥恐怕就会反了……不行,还是需要跟临县借人。” 王崇礼心思一定就回到案桌前提笔就要写信函。 陈菀眼疾手快,夺了他的纸。 王崇礼瞪着眼睛:“……姑娘,这是何意?” 她弯着眼睛笑道:“别急啊,王县令。我们从长计议呗。” “还能怎么计?” “这样,粮您就先赶紧去买,越快越好。至于这边,我们想办法安抚。” 王崇礼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饿着肚子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怎么安抚的住!” 陈菀心里冷哼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啊!那你贪救济粮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饿肚子的百姓能做出事来。 “大人,不好啦!” “大人不好啦!” 两个快手接连着跑进来禀告。 王崇礼已经够烦了,听到这两人的话更是不耐烦。 他肚子气得一颤一颤的,怒道:“一个坏消息喊一遍就好了,不要给我重复!” 两个快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大人,我们俩说的应不是同一件事……” 另一个狂点头。 王崇礼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瘫在椅子上,痛苦道:“一个一个说,捡要紧的说,我听着。” “……是。”其中一个快手道:“知府大人派人送了信函过来,看来人表情似乎不是好事啊!” “快,把信给我。”王崇礼慌忙接过他手中的信函,皱着眉看完。 “啪!”他狠狠把信纸拍在桌上,嘴里有一大堆的难听话没办法骂出来,毕竟还有外人在。 这知府徐道明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是闻县管理不力,导致了百姓造反。现在命令他速速解决,若一旬之内不能解决问题便要把他的问题上报总督。 王崇礼气得牙根痒痒,这个徐道明显然是公报私仇。这江北大旱难道是他王崇礼的错吗!灾民闹事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怎么到了他闻县就是造反了。实在可恶!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徐道明的命令他不得不听从。 “你。”王崇礼指着另一个,无力道:“把你的坏消息说出来。” 那人苦着脸道:“大人,最近城郊铁壳虫泛滥成灾,田里径上全是,赶都赶不完。无数百姓因为驱赶铁壳虫受了伤,本来就体力不好这皮肉之伤就尤其显得可怕。大人,您给想个办法啊。” 王崇礼双手扶额,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什么是铁壳虫?”陈菀站在一旁开口问道。 快手看了一眼她,见县令也没反对便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我们闻县一直以来就铁壳虫泛滥,这虫子吃庄稼,又咬人,实在是大害虫啊。” 陈菀又问:“虫子而已,抓了不就不得了。” “姑娘有所不知,此虫体型庞大,全身硬壳,生有八爪,尤其是一双大钳坚硬无比,一旦被他夹住就不会轻易松开,那伤口可深入皮肉。实在是难以驱赶啊……” 八爪……大钳……硬壳…… 这该不会是…… 陈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难怪呢,她来这里一年多了还没吃过螃蟹,敢情这里的人根本不认识! 这要是搁从前,她一个人一顿就能干掉三四只。还能轮到这个小东西泛滥成灾? 忽然之间灵光一现,陈菀兴奋道:“王县令,太好了!闻县的百姓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王崇礼一头雾水。 陈菀高兴地手舞足蹈:“那个铁壳虫,是可以吃的,而且还十分美味。只要把铁壳虫抓来好好烹饪,挨到你从江南买粮绝对绰绰有余!” “啊?” 在座几人都面露难色,包括红云和碧水。 铁壳虫看起来这么可怕怎么能吃呢?而且这玩意儿可凶了,抓它也不容易啊。 “哎呀,你们信我,这个真的很好吃!只是看着可怕而已,只要用筷子把它那两个大钳子咬住,抓它易如反掌。” 王崇礼显然也是不太信,但是为今之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姑娘,能否请你指教一下我们的衙役,看看这铁壳虫具体应该怎么抓,怎么烧?” 这个陈菀自然是不会推辞。 王崇礼指了指那两个快手,道:“明日你们两个,各带一队人马跟着这位姑娘去看看,一切都听这位姑娘的。” “……是。” 走出县衙,碧水才敢低声说道:“姑娘,你这么一直用王爷的名头做事不要紧吗?王爷知道了定会大发雷霆的。” 陈菀笑笑:“他不会知道的。王爷的眼里才不会有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就算至王县令都不够入他眼的。还有啊,我们做人最要紧的就是要学会借力打力,有资源不用是傻子。懂了吗?” 碧水仔细想了想,感觉很有道理。 第90章 治乱(二) 第二日一早,昨日那两个快手真的就带了两队人在客栈门口等着陈菀了。 陈菀刚一露面两人就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姑娘,不知姑娘何时可以动身?” 陈菀自然也不会耽误,便道:“走吧。我们越快越好。” 两人给陈菀和两个丫头雇了一辆牛车,虽然简陋但对如今的闻县来说已经算是奢侈了。 牛车没有顶四面漏风,陈菀还好些,倒是把红云和碧水冻得够呛。不过牛车有牛车的好处,倒是方便了陈菀跟这些衙门里的衙役聊天。 一路上聊天才知道这两个快手一个叫傅源一个叫李胜鹏,都是闻县当地人。傅源性子开朗热心些,一路上便负责给陈菀科普闻县的一些风貌和民情。 “傅大哥,为什么明明靠着清江可闻县却依然旱成这样呢?” “姑娘有所不知,这清江的河床深,又因为今年水量低,里面的水流不到我们的田里来。所以大家伙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水从我们闻县绕过去没有办法。” 对于这些建筑水利陈菀可谓是一窍不通所以她也不能妄加评论,只能是默默叹息。 “姑娘,你说那铁壳虫真的能吃?” 陈菀也不确定铁壳虫是不是螃蟹,只能道:“应当是可以的。但我也要看了再说。” 沉默寡言的李胜鹏也忍不住道:“那铁壳虫长得这么可怕怎么会有人想到去吃它?” 陈菀笑笑:“李大哥,我们老家有句话叫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指的就是胆子大敢闯敢拼敢为人先的勇士,往往这样的人才能最先尝到甜头。而这个螃蟹……就跟你们口中的铁壳虫一模一样。” 李胜鹏红了脸,羞愧道:“我们闻县挨了半年的饿,竟无人想到吃这铁壳虫,真是……” “李大哥也别这么说,如今知道了也不晚。” “就是。”傅源拍了拍李胜鹏的肩膀,爽朗道:“只要姑娘看了能吃,这满乡的铁壳虫可能填饱不少百姓的肚子了,我们这冬也就能熬过去了。”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出了城,一出城这风景就全然不同了。闻县是平原,一出了城视野就开阔了起来,一路上阡陌交错,鸡犬相闻,颇有些野趣。 可惜田里光秃秃的,不然更添一些风致。 “到了。”停下了牛车,傅源提醒陈菀道:“姑娘,这边乡村民风彪悍,您可要跟紧我们了。” “多谢。” 牛车停在一处农田埂上,陈菀刚下车就看到了乌泱泱一大群张牙舞爪的大闸蟹正在田里横行。往远处看去,也是一片青黑色。怪不得称之为灾,这么大一片在田里可不就是吃得什么也不剩了嘛。 陈菀看着眼前景象目瞪口呆:“好……好……” 红云:“好什么姑娘?” “好肥美!”陈菀咽了咽口水道:“我从没看到过这么多大闸蟹……要是在我家乡,这都是钱啊!” 傅源小心翼翼问道:“您是说,这些玩意真的能吃?” “当然当然,速速抓来几只。我们好好吃一顿!” “是。” 几个衙役领命而去。他们在手上脚上特地穿戴上了防护的铁皮壳子背上了背篓,根据陈菀的吩咐他们提前准备好了一些手指粗细的草绳,随身备着,只要抓到了就给铁壳虫系上。一切准备就绪后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咬牙走进了铁壳虫堆里。 没一会儿十几个人,十几个背篓就都满了。看着被草绳系的结结实实的大闸蟹,陈菀牙花都笑出来了。 “成了,成了,这就好了。带回去,我们好好吃一顿!” 陈菀好像身上总有种魔力,不管什么场景,只要她开心起来总能不自觉带动起别人的情绪来。 一行人见她高兴,心情也不自觉就好了起来。 李胜鹏也笑道:“那姑娘上车,我们走吧。” “嗯。”陈菀想了想,道:“李大哥,你能不能带我去附近的清江岸边看一下。” 李胜鹏有些不解:“姑娘去那里做甚?” “没什么,就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引流方法可以把水引到田里。” 陈菀的经验告诉她,只要她能解决这个问题说不定就会有隐藏奖励。 李胜鹏不知陈菀来历,但是看到县令大人面前她都能说上话,定是有些本事的,既然她这么说了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清江岸离这边其实并不远,牛车拉着她们走了差不多半刻钟便到了。 陈菀下车查看了一番,清江的水位的确是低了周边田地不少,看起来确实也是难以疏导。 “对了,县里有没有专门治水建渠的专家?” “专家?”傅源不懂。 李胜鹏想了想道:“您是说专门司管县里工程的吏员吧?” “是是是,有吗?”陈菀一脸期待。 “这个有的,姑娘需要传唤吗?” “这倒不用,带我去见他吧。我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想同他商量一下。” 一听说她好像有办法引水他们哪里还会迟疑,忙答应下来。 一行人回了县城,分了两支队伍,红云碧水和那些衙役带着大闸蟹先回县衙厨房,用县衙的厨房先把这锅东西烧了,烹饪之法陈菀已经都教给她们俩了,问题应该是不大。 她自己则跟着傅源和李胜鹏去了那个叫解叔的吏员处。 “解叔,这个姑娘说有引水之法想跟你探讨一番。” 解叔是个年逾五十的干瘪老头,他看了陈菀一眼不屑道:“你懂水利?” 陈菀摇了摇头,诚恳道:“我不懂水利,只是之前听说过一个方法可以让水往高处流,想看看能不能帮忙。” 解叔本来对这个小丫头看不上眼,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哪里知道什么水利的事。他没说话,但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不信任。 陈菀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况,幸亏她早有准备。 “解叔,不如你先看看我的小实验?” “实验?”解叔皱眉,但也不想跟她再过多纠缠,便不耐地挥了挥手:“你想做就做吧。” 陈菀得了首肯,便开始行动。她掏出一根芦苇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水垫高。芦苇杆的一端插入放在高处的那杯水里,她掐着中间往上拉了拉,另一头则放在另一个杯子里。没一会儿水就汨汨流向了低位的杯子里。 解叔和傅源李胜鹏都看傻了眼。 第91章 重新上路 这是虹吸原理,陈菀之前看过科普,操作起来也不难。但若是用于那样的大江再用于田地灌溉恐怕就不简单了,不过这就不是她能教的了。接下去一切都要看解叔自己了。 “叮咚,叮咚。” 陈菀心中一喜,这是结算的声音,真是如闻仙乐。 二百五:“亲爱的玩家,恭喜您完成了系统任务,成功获得一百爽度。另外,您解锁了隐藏任务,帮助百姓解决了农田灌溉问题。再额外获取四十爽度。您现在的爽度已达到了五百点,距离一千点已经越来越近了呢。” 这五百点花了她近一年的时间,看来再待一年就能顺利摆脱这里,成功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心里正美着,就听到碧水的声音。 “姑娘,姑娘。” 碧水欢欢喜喜的跑过来,拉着她道:“那东西蒸好了,你快来看看。” 陈菀忙跟着她跑进了小厨房。 只见两三个蒸笼上都摆满了橙红的大闸蟹,看起来倒是十分诱人。但是这几个人都不敢动手,都等着陈菀来,看她到底怎么吃。 “有醋吗?”陈菀问道。 “有有有。”张厨子忙找出一坛子老陈醋,倒了一小碗。 陈菀见他们都盯着自己,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直接拆了大闸蟹就蘸醋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野生的大闸蟹就是好吃啊。刚抓的又新鲜,比她从前吃的还要好吃一些。若是在水里养的就更好了,能少一些土腥味。 她剥开蟹壳后无需多言,其他人早已经被这个白白嫩嫩又厚实的肉吸引了,谁还怕那铁壳虫原本的模样。看她吃的香更是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别愣着啊,都一起吃啊!”陈菀招呼他们。 众人纷纷落座学着陈菀的样子吃了起来,这一口就给他们惊艳到了。如此鲜美多肉,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竟把它当成虫害! 直到吃撑了他们才停下来。 傅源打了一个饱嗝,悠悠道:“咱们还真是守着金山去要饭啊……” 李胜鹏也道:“这么多铁壳虫,够我们所有乡亲吃饱了。” 陈菀却道:“这大闸蟹固然美味却也不可多食,吃多了容易痛风,当饭吃也不可。最要紧的还是买粮,这个只能当当菜肴。” “明白明白。”张厨子摸摸肚子,笑道:“姑娘,这大闸蟹量多,烹饪之法也简单,为避免百姓多食也要及时告知才是。” 陈菀笑笑:“这就是你们县衙的事了。我在闻县的事情已了,不日就该动身了。” 红云还在擦嘴,听到她要走忙问道:“姑娘,我们去哪儿?” 碧水抢先道:“定是去灵都找王爷啊,咱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红云和碧水都是王府的奴婢,卖身契还在那里,无论如何都是离不开的。 陈菀只是笑,不置可否。 一向不善言辞的李胜鹏却忽然恭恭敬敬地朝陈菀行了一个礼,道:“姑娘对闻县的大恩,我李胜鹏铭记于心。” 陈菀哪好受他的大礼,急忙起身回礼。 “李大哥言重,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比你们知道的多一些而已。” 傅源忙道:“于姑娘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是救命大恩。姑娘可以不计较,但我们不能忘。” 这两人虽然只是县衙里的快手,可是却知恩明理,是值得信赖的。 思及此,陈菀才道:“傅大哥,李大哥,我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还请两位大哥方便帮忙的时候,能稍微帮个忙。” “姑娘但说无妨。” “如今在县衙门口聚众讨粮的钟力是我朋友,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他带着乡亲们也只是为了口饭。若是王县令之后……对他不利,还请两位大哥稍微帮忙提点。” 两人不知这个钟力竟然还与陈菀相识,对视一眼后李胜鹏道:“姑娘放心,这位钟力兄弟说到底也是为了闻县的百姓,我们虽然吃公粮但也是闻县人,不会不管的。” 听他这么说陈菀才放心下来。 对于王崇礼这人陈菀虽然不甚了解,但是绝不是什么好人,好官。他现在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吐出钱去买粮,等到一切风波过去难免不会秋后算账。纵然法不责众,但他这领头人还是危险,她不得不替他考虑一些。 …… 碧水说的没错,陈菀是要去一趟灵都,但不是为了去找空桑锦。朱灵川待她不薄,现在他失踪了陈菀也担心。而且主线剧情必定是在灵都,自己不赶过去怕是无法触发任务。 简单收拾一下后三人就雇了一辆驴车走了。陈菀身边的银子之前早就掏空了,手上这些也是去猪肉铺预支了几个月的工钱。三个人的花用还是要省着点的。 赶驴车的是个老人,看着还算面善。闻县到灵都路途遥远,陈菀便只雇了他到青羊县。青羊县位于河东和河西府交界,过了河东府就能到灵都。陈菀的计划是到了河东府再另做打算。 一路上倒也算安稳。两日后就到了青羊县,陈菀付了老人车钱便带着两个丫头去住店。 “姑娘。”老人却喊住了她。 “老人家,怎么了?” “小老儿倚老卖老多几句嘴,姑娘随便听听。” 陈菀对老人天然的就有敬爱之意,当然是洗耳恭听。 老人道:“这青羊县处于两府交界,素来是不太安定,如今又是荒年,想必更甚。你们三个小姑娘在外可要多当心些。还有钱财,万万不可露富啊。” 陈菀向他行礼道谢:“多谢老人家好意,我们定会小心。” 老人驾车离去,红云却有些担心,忧心忡忡道:“姑娘,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走?” 陈菀也有些犹豫,但是看着天色已晚,而且眼前这家客栈看着也算正规气派。心想着大不了花些银子住好点的客栈,明日一早就走,总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陈菀正色道:“走吧,今晚大家都别睡太死,警醒些。” “嗯。” 客栈的装潢还算不错,陈菀听了老人的话不敢露富只要了一间普通厢房。 饭菜也是到大堂随便吃的,但就算是三碗素面要价也是平常的三倍不止。陈菀心疼不已,但也是没办法,这个年头有口吃的就很不错了。 入夜之后,红云碧水先睡着了。陈菀却是辗转难眠,她心里有事便难以入眠。 夜深了,陈菀刚刚有了一些睡意,却听到“吱嘎”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第92章 北行 陈菀冷汗直冒,她不敢作声只能紧闭双眼假装睡着了。 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当是个小贼。 陈菀只求来人只是求财,千万莫要动杀心。 摸索了一阵,终于听到了脚步渐远的声音。房门被轻轻关上了,陈菀却依然不敢动。她死死咬着牙怕自己叫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大着胆子睁开眼,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把红云和碧水叫醒。 三人手忙脚乱查看一番后发现所有银子都被偷光了。 碧水忍不住哭了出来:“这可怎么办,我们现在身无分文,还怎么去灵都?” 陈菀也是脑子一片空白。 红云还算冷静,她拍着碧水的背安抚她道:“别怕,别怕,我们身上好歹还有些首饰,虽不值什么大钱但好歹也能抵一阵。青羊县到灵都应该差不多十日,我们省着点应该可以过。” 碧水这才擦干了眼泪,她拉着陈菀的手道:“姑娘,红云说的对。我们好歹还能典当一些东西,也不至于山穷水尽。” 陈菀扯出一个笑容:“幸好昨日客栈的房钱已经提前付了,要不然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红云:“只要我们人没事就成,别的我们再想办法。” 红云的话听到陈菀耳里让他的心熨帖了了不少,心里的慌乱也有所平息。 三人整理出了一些可以典当的东西,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匆匆离开了。这个客栈不太平,整个青羊县恐怕也如老人所言,她们要用最快的时间离开。 找了一间当铺典当了几样首饰后三人便往准备往城外走。 刚一出门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拖拉着一个妙龄少女往一处宅子里走,少女一边哭一边赖着不肯走。 “阿爹,阿爹,我求你了!别卖我,我不想给胡老爷作妾……” 中年男子回首就是一巴掌,骂道:“你嫁给胡老爷是去享福,天天能吃饱饭,你哭什么!” 少女哭得不成样子,跪下求他:“阿爹,那胡老爷都六十了……我才十六岁啊!阿爹……” 少女声声哭喊惹得男子更加愤怒:“你不嫁,全家人都得饿死!再喊我……我给你卖楼子里去!” 少女看着眼前的男人,扯着他裤腿的手也认命般放了下来。 男人一把把她扯了起来把她拉进了一座高墙深宅里,大宅门关上的声音又厚又重,“砰” 的一声撞在了她的心上。 陈菀眼见这悲剧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却是无能为力。心中的悲凉让她迈不开步子。 “姑娘,让一让。” 一个老人打断了她的愁绪,老人抱着一床棉被进了当铺。 里面传来了伙计嫌弃的声音。 “就这一床破棉被顶多值二十文。” “小哥……再加点吧……” “没有没有……再纠缠这二十文我都不给了。” “好好好,二十文就二十文……” 陈菀听到了铜钱丁零当啷的声音,像是利刃划动的声音,一刀一刀划在她的心上。 看出她的神色不对,红云道:“姑娘,今年江北大旱,许多人为了几袋米什么都能豁出去也是常有的事。闻县那里都还算好的,越往北越是严重,我们……是管不过来的。” 陈菀垂眸:“我知道的。我们自身难保哪里有余力庇佑他人,等到有朝一日……”她顿了顿,又道:“罢了,我们走吧。” 三人出了青羊县走官道前往福兴镇,由于手中银钱不多只能选择步行,好在江北的官道都修得十分平整,走起来倒也不太辛苦。 走了一路好不容易天黑之前赶到福兴镇。到了福兴镇后三人都傻了眼。眼前的小镇简直可以称为是残破不堪。空旷的街道,紧闭的商户,一阵风吹来卷起漫天沙石,更显得寂寥。 福兴镇虽说是镇,但好歹也是处在江北的交通要道,按理来说就算不富庶也不该破败至此。 “这镇子……还有人住?”碧水拢了拢衣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看上去阴气森森的。” 红云拍了她一下:“别胡说了,别吓到姑娘。”嘴上这么说,其实她也有些害怕,看向陈菀:“姑娘,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 陈菀叹了口气:“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三个姑娘家如果赶夜路那怕是更加危险,无奈之下三人挤作一团哆哆嗦嗦往前走。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虽然大门紧闭但陈菀还是上前拍了门。 “有人在吗?我们要住店。” “有人在吗?” 许久,久到陈菀都快要放弃了,门终于开了。 开门的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小孩瘦得厉害,因为瘦所以一双眼睛大的惊人。一身不合身的单衣,从外表上看全然看不出是男是女。 小孩声音嘶哑:“客栈早不开了,滚!” 小孩想关门,碧水一把挡住门,笑道:“小孩,姐姐们没地方歇脚,你帮个忙呗,让我们进去。” 小孩上下瞅了她们几眼,道:“没水,没饭,也没床。你们愿意进来就进来。” 说完就转身走了。 红云喃喃道:“这小孩好凶。我们真住吗?” 好一会儿陈菀才道:“就这儿吧,估计这个镇子都是这个样子了,我们去别处也一样。” 想来也是,这里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至少还有片瓦遮头,总比露宿街头好。 进了屋,才发现小孩没有说谎。整个客栈除了几个无法挪动的大柜子以外简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房间,三人找来一些干稻草铺在地上好。又点了一些取暖,这才舒服了一些。 红云从包袱里摸出三个从青羊带出来的烧饼和水壶,她不知从哪里寻了几个签子将烧饼串了放火上烤了。 麦香悠悠传来让陈菀和碧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是她们今天唯一的口粮。因为粮食短缺所以现在她们一天都只能吃一顿。 “姑娘,你先吃。” 红云把烤好的饼递给陈菀,陈菀也没客气吹了吹就开吃了。饿了一天了,就连这样的素饼对她来说也是无比美味。吃了半个后她将饼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从水壶倒了一点水,准备润润嗓子。 再去摸饼却怎么也摸不到,回头一看,只见角落里蹲着那个小孩正抓着她那半块饼狼吞虎咽。 碧水也看见了,站起来怒道:“小贼!竟然敢偷饼!” 第93章 北行(二) 这一吓,那小孩突然掐着自己的喉咙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 “坏了,噎住了。” 陈菀忙上前拍着小孩的背帮他顺气。 过了好一阵他的脸色才恢复如常。待他恢复过来眼睛一瞪,起来就指着碧水骂。 “你这个小娘皮,白住我家吃你半个饼怎么了?你还敢骂小爷我!” 碧水也气:“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饼比金子还珍贵啊!黑了心的小贼,我们姑娘一天就吃一张饼,你一下偷去半个!就你这破屋子能值半张饼?” 小孩一脸无赖,讥笑道:“我就吃了怎么着,要不要小爷拉还给你啊……” “你!”碧水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菀拉了拉她,道:“好了,别生气了。他吃都吃了,我们也没办法。我也还好,至少肚子里有东西了,也没那么饿。” 碧水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假的,可是也知道这小孩怕也是饿疯了,这个年头大人尚且难以自保,更何况一个孩子。 她气鼓鼓坐下,分了她自己手里的一小块饼给陈菀,道:“这个饼我我吃不完,姑娘你帮我吃掉吧。” 红云也递过来一小块,道:“是啊,我和碧水胃口都小。姑娘帮我们吃掉一点吧。” 这是她们的好意,陈菀知道推辞不过便接受了。 小孩不知道在想什么,竟也凑了过来。 他嬉皮笑脸看着陈菀道:“小娘子,你还要跟班吗?我给你做跟班怎么样?我吃的不多,一天一个哦不,半个饼就成。” “小孩。”陈菀看着他认真说道:“我不要跟班,而且我也养不起你,半个饼我们自己都不够分的,没有余粮养你了。” 小孩的大眼睛黯了黯,随即又露出那副嘻嘻哈哈的嘴脸:“哼,一看你也是穷光蛋。跟小爷我也差不多。” “你!”碧水欲骂,却被陈菀拉住了。她冲碧水摇了摇头,看着那个小孩问道:“你叫什么?这个客栈是你的吗?” 小孩一拍胸脯,傲气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卢亦杰是也。这个客栈当然是我的,不然我怎么会住在这里。” 红云疑惑问道:“你是河东卢氏?” 卢亦杰一下来了精神:“你知道?” “河东卢氏,是东秦五大世家之一,我怎么会不知道。” 卢亦杰挺直了腰杆,神气道:“那倒是,整个东秦何人不知我河东卢氏。” 碧水看这个小孩老大不顺眼,嘲讽道:“河东卢氏?你可是穷的家徒四壁连口吃的都没有,你不会是冒充的吧?” 这句话踩了卢亦杰的尾巴,他跳起来指着碧水骂道:“你这个小娘皮懂什么!我们卢氏子孙遍布整个河东,有富庶的自然有也拮据一些的。一看你就不是来自世家,张口就来!” 碧水可不是吃素的,她吵架从来就是遇强则强,她也站起来插着腰道:“小贼,你别以为我不懂。世家自己哪怕落魄了也可以寻求族中庇护,虽不至于让你锦衣玉食,但是给你一顿饱饭还是没问题的。你要是河东卢氏为什么不去找族长?还要求我们收留你?” 卢亦杰气得直跳脚:“人各有志,我就不吃族里那口饭怎么了?” “是,你有骨气。有骨气别来偷我们的啊!” “碧水!” 陈菀一直由着他们斗嘴,但听到碧水反复戳人痛处她也忍不住制止了她。 “哼!”碧水冲卢亦杰做了一个鬼脸,坐下烤火了。 陈菀笑了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卢小哥,不如我们坐下聊聊天如何?” 卢亦杰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坐下了。 陈菀几番询问之下,卢亦杰就把自己的家事说的精光。 原来他的确出身世家,他的父亲甚至还是上一任族长的亲侄子。但由于他父亲不满族中安排的婚姻执意要娶商贾之女被族长一气之下驱逐,他父亲的名字也在族谱上被删除。 卢亦杰的父亲虽然被驱逐,但是心里倒从没有忘记自己卢氏子孙的骄傲。从小教育卢亦杰的都是依着家族规训,给他起的名字也是按族中的辈份。 几年前他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强撑了几年也因为太思念他父亲在去年离世了。卢亦杰一个孤儿,既无亲眷照料,也无家族依靠,小小年纪就靠着卖客栈里的东西过日子。但因为小,被那些无良的当铺欺压,当出去的东西都只能换一些碎银子,加上今年的年景,没多久就吃空了。 也当真是可怜。 看到她们面露怜悯,卢亦杰马上跳了起来,狠狠道:“小爷我是河东卢氏,用不着你们可怜!” 这回连最爱压他的碧水也没说话了。 陈菀按住他,微笑道:“没人可怜你。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吃不上饭的人,谁又比谁好了。” 卢亦杰这才顺了毛,没那么激动了。 “只是,你一个人守着这家空壳子客栈,始终不是个事。为什么不去找找卢家?” “他们都把我爹赶出来了……又怎么会管我。” 陈菀思索了一会儿,努力在脑海里找了找关于卢家的设定。 河东卢家在书中的笔墨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五大世家之一出现的。虽为世家,但卢家却是五家中最弱的,只因族长身有残疾,体弱无子。且族中子弟不知为何也是子嗣稀少,所以才会渐渐势弱。 既然如此…… “卢小哥,你难道不想结束这样孤苦无依的生活吗?” 卢亦杰一脸警惕:“你干嘛?” “如果你不想继续这样生活的话,姐姐我告诉你一条生路。” 卢亦杰不信:“你能有什么办法?”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弄一件合身干净的衣衫,带上你的户籍黄册和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去族长家。” “你让我去找族长?” “不。找你的祖母,或者是叔祖母。总之就是女性长辈。” 卢亦杰有些迟疑:“这能行吗,再说了这跟要饭也没什么区别……” 红云也插嘴道:“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女人总是心软一些,可若是如此为什么不穿得破一些呢,不是更让人心疼吗?” 卢亦杰也是这么想的,想让人心疼不是得可怜些吗? “穿得破一些,顶多能让人家赏你个几十两银子,并不会让他认祖归宗。只有她们看到你体面聪慧才会愿意接纳你。” 认祖归宗?卢亦杰瞪大了眼睛。 这事他可是做梦都没想过。 第94章 北行(三) 不仅他没想过,他爹都不敢这么想。这个女人到底凭什么这么言之凿凿啊! 陈菀看他发愣,莞尔一笑摸了摸他乱糟糟的脑袋:“你不是以河东卢氏为傲吗,现在给你指了一条明路,怎么还不愿意了呢?” “你说的……是真的?” 陈菀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卢亦杰虽然不怎么相信卢家真的会接纳自己,但是心里却也是生了一点希望。 “真的假的,你试试便知。”陈菀轻笑一声道:“你都这样了,还能比现在这样更糟糕吗?” 说话说的对倒是不假,卢亦杰已经是山穷水尽了,试试就试试,自己还能吃亏吗? “你是个聪明孩子,到了卢家一定要收起你那些市井模样。这总不用我教你了吧。” “哼!”卢亦杰不屑:“这还用你教?” 他收敛了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腰杆挺直双手交叠,拱手行礼,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还真有些世家子弟的气质,与方才那个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学,世家的那些东西我比你熟。” 还真是。这方面陈菀确实知之甚少。 陈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总之,想活下去就得靠你自己了。” 少年坐在火堆前,偷偷地红了脸,他有些生硬道:“吃了你半个饼,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陈菀笑笑:“那是自然,哪有拿了人东西不还的道理。” “对了。”陈菀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这福兴镇为何会寥落至此啊?按理来说就算是干旱,也不至于一点存粮都没有吧?何况这还是河东府境内,差不多就是天子脚下了,不至于这么凄凉吧?” “河东府……天子脚下?”卢亦杰冷笑一声:“别处我是不知道,可是现在的河东府称作地狱也是差不多了。” “什么!”三人俱是不敢相信。 “别以为我诓你们,我是看你给我指路的份上才好心提醒你们。赶紧回头走吧,不要进河东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为何会如此?” 卢亦杰撇了撇嘴:“这不都是那些当官管的事吗?小爷我哪能知道。” “姑娘……”红云拉了拉她,低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陈菀其实是不怎么怕,毕竟她还有个复活卡在,可是红云和碧水不能跟着她冒险。 最终陈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们两个,先去江南吧……” “姑娘!” 两人显然是不愿意。 陈菀好声劝道:“此去灵都前路莫测,你们俩实在不必跟着我吃苦,先去江南躲一阵,若无处可去可去泰安找我父母……” “万万不可。”红云闻言忙摇头,道:“姑娘,我们要去灵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碧水:“是啊。我和红云是奴,若是两个月不回主家便会被惩以逃奴罪,逃奴罪可是死罪。所以,有没有你我们必须都要回灵都。” “就算躲到江南也会连累你双亲,会被判私藏逃奴,是要受笞刑的。” 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陈菀都说晕了。 “逃奴罪真的这么重?”她看向卢亦杰。她怕是两个丫头编出来哄她的。 卢亦杰抱着手臂缓缓点了点头。 陈菀心中长叹一声,看来这条路是非走不可了。 天一亮,陈菀三人就准备离开了。所幸卢家的客栈后面有一口水井,虽然没有粮食可带,但是烧了好几壶的水用水壶装了带在身上。没饭吃还能熬一熬,没水喝可是真的受不了。 卢亦杰站在客栈门口,别别扭扭地嘱咐道:“别怪小爷没提醒你们。你们最好别穿太好。衣服弄脏一点,斗篷狐裘什么的,都藏起来。这时候就别瞎讲究了。” 陈菀不解,碧水却明白了。 她朗声道:“卢小哥,我们知道了。多谢提醒。” 卢亦杰红了红脸,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碍我的眼。” 三人与他道别后便匆匆赶路了。 听了卢亦杰的话,陈菀本来穿着那件空桑锦不要的狐裘也收起来了。这身行头穿在身上几乎就是行走的肉票,恨不得让别人快来抢。 寒冬腊月,三人只能穿着单薄的衣衫哆哆嗦嗦地往城外赶。 离开福兴镇之后下一站便是寒县。一路上,她们三人灰头土脸与流民无异,可能正因为如此倒是一路平平安安在两天后挨到了寒县县城。 拼着最后一丝气力跟着一群流民一起在城门落锁前挤进了城。 进了城后三人毫无形象地缩在了城根下休息。跟她们一起的还有一群同样饥肠辘辘手脚无力的流民。 休息了好一会儿,碧水才说话:“姑娘,我好饿。” 好像是附和她这句话,陈菀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也饿,从来没有过这种饥饿感。从前她减肥,以为自己饿到极点了,但远远不如现在这般。 这两天,她们三人每天只吃半个饼。可哪怕吃这么一点儿,到寒州时也已经吃完了所有粮食。 陈菀强撑精神,道:“我们喝点水吧。” 有水喝,总比干饿着强。 三人掏出水壶小心翼翼地一人喝了一小口。总算是肚子里有了点东西。 陈菀努力站起来,笑道:“走吧,我们要趁着还有点日光去找个歇脚的地方。” “歇脚的地方?”一旁的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抱着孩子的大婶插嘴道:“寒县没有给你歇脚的地方,只有城中的城隍庙能收容你我这样的流民。” 红云疑道:“去城隍庙也比在这里强,大婶你不去吗?” 大婶的脸上却忽然出现了古怪的神色:“那地方你们去得,我可去不得。人家不要我这样的……” 碧水:“什么古里古怪的地方?” 大婶面露讥色:“去吧去吧,那里能遮风挡雨,搞不好还能给你们热乎饼吃。去吧……” 陈菀面色凝重,想问个究竟,但是那个大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想必问她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陈菀最终下了决定,道:“走吧,我们就算不去那城隍庙也去别的地方看看,在这里不饿死也要冻死了。” “嗯,我们听姑娘的。” 三人缓步进了县城。 逛了一圈,只见陈菀停在一家还开着门的当铺前,对红云和碧水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当个东西。” 第95章 北行(四) 红云:“姑娘,我们身上值钱的物件早都当完了。哪里还有东西可当的?” 陈菀掂了掂包袱,道:“还有一件最贵的,我们还没当。” 碧水惊道:“姑娘,你不会想当了王爷的狐裘吧!要是王爷知道了……肯定不会饶了你的!” 陈菀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说完她没有理会两个丫头,自顾自地进了当铺。 当铺的伙计看了东西后忙把掌柜的叫了出来。 掌柜的瞧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姑娘,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这么问,难道是怕是贼脏? 陈菀思索片刻后道:“这是我家主人之物,他不方便来所以让我来当。” “敢问贵主是?” “这个就不太方便透露了。” 掌柜迟疑了片刻,把狐裘推了出来道:“姑娘,你这东西我不能收。不仅是我,整个东秦的当铺都不会收的,你拿回去吧。” “为什么?”陈菀不解。 掌柜的屏退了伙计,小声道:“姑娘这狐裘是皇家之物吧,这种东西我们小小当铺怎么敢收。我也是看姑娘你面善不像奸恶之徒才跟你说这么多,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早就要报官抓你了。” 陈菀苦笑一声,收回了狐裘道:“那多谢掌柜了。” 看着她的包袱还是鼓鼓囊囊的,就知道东西没当掉。 红云宽慰道:“姑娘,当不掉也好,省的到时候王爷怪罪。” 陈菀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如今她们身无分文,粮食也没了,水也快喝完了。在这个荒凉的寒州城找工作也是不可能的。 当真是,穷途末路了。 寒风又起,陈菀搓了搓肩膀,无奈道:“我们去城隍庙吧,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能挡挡风。” 碧水也同意:“去吧去吧,不然我们就要被冻死了。” 三人行至城隍庙,眼前的庙与别处并无不同,而且里头人头窜动,有男有女,看起来最是正常不过。 天色已黑,也无别处可去,只能移步前行。 刚迈步进庙,只觉得一双双眼睛就盯着她们。虽然目光让她们极为不适,可却并没有人来阻拦她们。 红云拉了拉陈菀的袖子,低声道:“姑娘,这里怎么好像……好像……不太对劲。” 陈菀自然也察觉出来了,这里男多女少,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并无老人和小孩。虽然看起来也是灾民模样,可是却有说有笑,也没有挨饿的模样。 当真是奇怪极了。 “啊!滚开!” 碧水一声尖叫。 原来竟有个男人来摸她的小腿,碧水反应快,一脚就将那人踹个人仰马翻。 她爆竹一般的脾气怎能受这般羞辱,当即抄起身边的一把扫帚,指着之前摸她的男人恶狠狠道:“饿不死你个老色鬼!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你姑奶奶头上来,看我不打死你。” 陈菀见势也随手捡起一块破砖站在碧水身边,骂道:“别以为我们是什么软柿子,告诉你们谁敢欺负我们三个,我们做鬼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红云虽然害怕,但也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 躺在地上那人颇有些恬不知耻,他眯缝的小眼睛里流露的全是令人作呕的欲望。他舔了舔嘴唇,猥琐道:“小美人儿,都来这里了,还装什么矜持……是不是饿了?大爷这里有白面做的饼,只要你让大爷高兴了,这饼就是你的。” 碧水被他气得不轻,提起扫帚便打。可无奈实在是没有力气,差点自己摔了一个大马趴。 幸好被一双柔软的双手扶了扶才不至于摔倒。 扶她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子,面容秀丽,腰肢柔软。这样的荒年她却依然皮肤细腻,面容干净,已经是十分难得。 碧水看清来人后忙道谢:“多谢姐姐。” 女子嫣然一笑,更添了几分姿色,她柔声道:“妹妹不必谢。既来了这儿,姐姐我作为老人总要照拂你们一二的。” 说罢,她转身踢了那猥琐男人一脚,狠狠道:“刘跛子,别对我们新来的妹妹毛手毛脚的,小心打断你另一条腿!” 那个刘跛子面对女子的威慑也没害怕,只是嬉皮笑脸应了。 “走吧,我们别理他。”女子亲亲热热地挽了碧水的手,还对陈菀和红云道:“妹妹,你们跟我进来。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出好歹来。” 碧水本就性子活泼,她握着女子的手高兴道:“姐姐,这回可都亏了你了。我们不占多大的地方,只要有个地方挡挡风就好了。” 女子拍了拍她的手背,亲切道:“我名唤春娘,你们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春娘姐姐。别的不说,在这城隍庙里,我总是能护着你们的。” 说着话,春娘就将她们领到了庙里。是一间半旧的庙宇,里头供奉着城隍爷,看佛像倒像是不久前才翻新过的。看来以前也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庙。 地上稀稀拉拉坐着一些人,仔细看竟全是女人,岁数倒是有大有小。看来这个春娘所言不假,这里对女人倒是挺优待的。 只是这些女人看人的眼神不太友善,有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仿佛是野兽看着侵入她地盘的同类,也有人看着她们一脸悲悯,似乎在可怜她们。更多的是双目无神,只是盯着她们,无悲无喜。 春娘在佛像背后寻了一处没人坐的地方,道:“你们便在此歇息吧。” “多谢春娘姐。”,三人齐声道谢。 红云找出了包裹里的小毯子,铺在了地上,道:“姑娘,来这儿坐。” 陈菀还没应声,却听到一旁一个尖细的声音悠悠道:“呦……都这光景了还摆臭架子呢!” 原来是一旁一个独身女子,她长着一张瓜子脸,皮肤雪白,嘴唇殷红,倒是是个美貌女子。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棉衣,头发随意束着,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在额旁随意散着,倒是平添了几分风情。 碧水欲争执,陈菀却拉住了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她嘴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女子见自己拳打了棉花也觉得无趣,便打着哈欠睡下了。 夜深了,三人和衣躺下。虽然还是冷,却总比外头强不少。 三人辗转反侧,肚子一声连着一声的叫。刚开始还觉得尴尬,叫习惯了便也无碍了,可终究还是睡不着。 碧水喃喃道:“我好想我们在郾城吃的叫花鸡啊……早知道今天饿肚子,那鸡屁股就不该给大黄吃。” 红云也叹道:“别说叫花鸡了,我连那个糙米粥都想念的紧。” 陈菀:“别说了,我都出现幻觉了。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我也是。” “我也是。” 三人一骨碌起来,只见春娘手里捧了一碗糙米粥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第96章 北行(五) “饿坏了吧?我这儿也只能匀出一碗米粥了,你们三个不嫌弃的话拿去喝吧。” 她们哪里会嫌弃,这简直就是天降甘霖! 碧水跳起来,笑道:“多谢春娘姐,你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说罢就伸手想去接碗。 “哎呦,这怎么什么好东西都给新人啊……” 刚才那个女子竟又来找茬。 她扭着腰,一身风流地走过来看了眼春娘手里的碗。 春娘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瑛瑶,她们毕竟是刚来的……” 瑛瑶杏眼微眯,不善道:“新来的怎么了!新来的就可以坏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 三人一头雾水。 春娘一向温柔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她面带愠色道:“瑛瑶,你到底想做什么!” 瑛瑶抢过她手里的米粥,还不等春娘反应便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春娘忙伸手去夺,却被瑛瑶另一只手狠狠一推。陈菀离她近忙扶了她一把。 “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碧水气急,指着她道:“刚才冷嘲热讽我们没同你计较,如今却来抢我们的米粥。真是好不讲理!” 瑛瑶喝完了,一抹嘴。一脸挑衅看着碧水,轻笑道:“喝完了……怎么,想打我?” “你!”碧水挽了袖子真想冲上去。 红云及时拉住她,劝道:“算了算了。喝都喝完了,我们哪里还有打架的力气,省省吧。” “瑛瑶!”春娘面色一肃,竟然有了几分威慑之意,她厉声喝道:“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瑛瑶却是不屑一笑,扔下碗就扭着腰走了。 眼看快到嘴里的食物就这么被人抢去,说不生气是假的。陈菀看着瑛瑶躺回自己的铺上打了一个饱嗝,心里的恨都快溢出来了,可那又能怎样。打她一顿?都是可怜人,她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只听春娘歉疚道:“三位妹妹别急,等明日有了食物,我定先拿来给你们。” “那就谢谢姐姐了。” 春娘拾了碗便走了,路过瑛瑶时狠狠瞪了她一眼。瑛瑶转了身,只当没看见。 红云看着春娘的背影,由衷道:“这个春娘姐姐,可真是大好人。而且,本事也大。真是让人敬佩。” 碧水:“是啊,我们运气可真好。能遇上她。” 陈菀拍了拍她俩,道:“先睡吧。等睡醒可能就有东西吃了。” 她也不是全然指望着春娘。今日在寒州城她做了几个标记,不知道有没有东进党的人看到,若是有同僚想必也能帮衬一二。 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陈菀虽然醒了却还是闭着眼,想让自己再睡过去。 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拉扯的声音,似乎是从瑛瑶那边传过来的。 没一会儿一阵阵暧昧的声音传到陈菀耳里,她忽然明白了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她马上捂住了耳朵。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虽然捂上了耳朵,可她依然局促不安。心里对这个瑛瑶真是厌恶不已,不仅霸道贪婪,还这么恬不知耻。 许久,陈菀才试探着把手放了下来,听到周围一片寂静才放下心来。 可这会儿她是彻底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她与红云交代了一句便出了门。 她做的记号与人约定在城门口碰头,虽不知能不能遇上,但她总要早点去蹲守。 可是一直到晌午也没人来,饥肠辘辘的陈菀倒是见到了昨日那个大婶。 大婶手里竟然端着两碗肉,其中一碗给了身边的一个汉子,两人正坐在墙根下呼哧呼哧吃得香。那肉味钻进陈菀的鼻子里馋得她直咽口水。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肉吃,这个大婶还真是了不得。 陈菀心里疑窦渐起,寒州怎么总有人能找到食物?若是如此,是不是她也可以去寻一寻? 陈菀的眼睛忍不住盯着那个大婶。只见她吃完了肉抹了抹嘴,没一会儿却擦起了眼泪。 怎么?是幸福哭了? 她身边的汉子骂道:“哭什么哭!晦气!刚才不是吃得挺香的嘛,现在哭给谁看!” 大婶抽抽嗒嗒:“我心疼我的二丫不行吗?你也是她爹爹,你就不心疼?” 汉子黑着脸,继续骂道:“别弄的只有你有良心一样,之前换二丫的时候你可没犹豫。” 大婶哭得更厉害了:“我……我……我有什么办法,是你说的……不换的话一家子都等着饿死。” 大约是大婶哭得他心烦,汉子抬手就是一巴掌:“哭哭哭,就知道哭。实在是想你就去那家看看,或许还有二丫的胳膊腿还没吃完,你去那里哭……” 陈菀心中大骇,脊背一阵阵的发凉。那些残存的肉味飘来直引得她连连作呕。 想起之前大婶怀里的孩子,莫不是就是那个孩子…… 光是想象陈菀已经受不了了,她捂着胸口慌忙逃离此处。 她慌不择路,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扶着墙狠狠呕吐起来。她当然是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一个劲的往外吐酸水。 易子而食这四个字从前她只是看到历史记载已经是觉得可怕,如今亲眼所见更是让她觉得可怖不已,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悲凉。 明明江南粮食充足,若是官府有所作为百姓何至于此。可是那些官吏却对这样的惨剧视若无睹,任由百姓自生自灭。 陈菀神情恍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城隍庙。 红云和碧水一直在门口等她,看到她回来忙不迭拥过来。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对啊,姑娘。你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可这天也没黑啊……” 陈菀无力地挥了挥手。 看她一副蔫头蔫脑的样子,碧水决定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姑娘,刚才春娘给了我们两个饼呢!我们在等你回来分着吃。” 她现在一听到“吃”这个字就浑身不对劲,虚弱道:“你们俩吃吧,我……吃不下。” 红云碧水只当她在谦让,三人一路同吃同住,怎么会不饿? 红云掏出两个白面饼,撕了一大半递给陈菀,道:“姑娘,多少吃一点吧。不然怎么熬得住。” “是啊是啊,吃吧……不吃哪里来的力气,嘿嘿嘿……” 城隍庙门口一个男人用无比油腻暧昧的语气插嘴,他看三人看他摸着下巴猥琐一笑。 第97章 北行(六) 只这一笑让三人无比恶心难受,这种被人审视的感觉当真让人受不了。 “快些回去,快些回去。”红云怕碧水闹事忙推搡着她进殿门。 陈菀跟着两人进门,心里却有了几分异样。 不对,这里的事情让她觉得十分不对劲。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猥琐男人,那个男人看到她回头,舔了舔了嘴唇。 看得陈菀直犯恶心。 “姑娘,你吃点吧。”红云依旧孜孜不倦地劝陈菀吃饼。 陈菀摇了摇头,道:“这饼,先别吃。我怀疑这其中有猫腻。” 碧水正准备吃,听她这么一说忙放下了。 “猫腻?什么猫腻?” “我还不确定。你们且等等……我去问个明白。” 说罢,陈菀在庙里看了一圈,终于看到了正在梳头的瑛瑶。 陈菀来到她身边,温声道:“瑛瑶姐姐,我们三人初来乍到,昨日多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瑛瑶眼波流转,明明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却十分明媚动人。她懒懒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陈菀依然是笑脸盈盈:“姐姐,我就想问问……在这里吃饭究竟是有什么讲究?” 瑛瑶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你倒是不笨。” 陈菀扑闪着眼睛,道:“还请姐姐提点一二。” “我为何要提点你?非亲非故,我为何要管你们的死活?” “虽然非亲非故,但姐姐古道热肠。若非如此,昨夜里就不会拦我们喝粥了,不是吗?” 瑛瑶沉默了片刻,才道:“昨晚……你没睡着吧……” 这么尴尬的事竟被她自己直接戳破,陈菀也只得点点头。 瑛瑶突然笑了,她盯着陈菀笑道:“那就是付那碗糙米粥的报酬。” “什么!”陈菀吓得跌坐在地。 瑛瑶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一脸无所谓道:“别大惊小怪的。这个年头,哪里会有人会给你白吃白喝的,想吃饭总要付出点什么吧……你要是饿,就把春娘送你的饼吃了吧。这里的姐妹都一样,不会笑话你的。” 陈菀捂住嘴,刚刚才平息的呕吐欲又涌了出来。 瑛瑶的眼神冷了几分,淡淡道:“不过没关系,觉得脏就别吃春娘给的东西。春娘倒也不会赶你们走。” 陈菀知道自己这样太过无礼,忙道歉:“姐姐莫怪,我……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 瑛瑶闻言一怔,继而怒道:“我不需要你看得起。” 红云碧水听到动静忙赶了过来,还以为陈菀受欺负了,赶紧护在她身前。 碧水瞪着大眼睛,指着瑛瑶:“你干嘛吼我们姑娘!” “碧水。”陈菀忙拦住她,轻轻摇了摇头:“瑛瑶姐姐没有欺负我,是我无礼了。” 瑛瑶不屑道:“少假惺惺的了,滚滚滚,离老娘远点。” 说罢就躺在了她的铺上,拿背对着她们三人。 陈菀叹了口气,拉着红云和碧水回了自己的位置。她将这城隍庙的规矩同两人说了,红云碧水皆是错愕。 碧水忙把饼凑回去,起身道:“我去还给春娘,就算饿死咱们也不能吃这个。” 红云也点头:“自然是不能的。这么看来,昨晚那瑛瑶是在帮我们啊……” 陈菀点头,道:“没错。那瑛瑶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是个好心肠的。” 红云:“真是人不可貌相。春娘看着可亲,却差点把我们坑了,瑛瑶看起来坏,实则是个好人。” 陈菀却道:“也是我们太天真,外面人人都没饭吃凭什么一到这儿就有免费的米粥喝?哪会有这样的便宜给我们。” 没一会儿碧水回来了。手里的饼显然是还回去了。 陈菀忙问道:“怎么样?春娘有没有为难你?” 碧水讷讷地摇了摇头,她极少这样无精打采。 只听她缓缓道:“春娘没为难我……只是她说刚来这里的姑娘大多像我们这样,只是不出三天……就会主动去找她要粮食了。她说,她等着我们。” 碧水说完,忍不住双手捂脸,肩膀也一下一下的抽动。 这个姑娘一向泼辣张扬有仇必报,何时竟见她哭得如此伤心。 红云忙上前抱住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着她,自己也默默落下了眼泪。 陈菀见她们哭,心里也难受。 她想起寒州城里易子而食的情况,若非是饿疯了谁又会做这般灭绝人伦的事呢?这里的姑娘,又何尝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若非走到了绝境怎么会用自己的清白换那一口吃的呢? 她心中痛苦,看到了那被塑得慈眉善目的城隍爷,她情不自禁双手合十跪在了神像之前。 “城隍爷,求你睁眼看看你的信徒。你若有灵就请你救救寒县,救救江北吧!” 她朝着城隍爷拜下,久久没有起身。跪拜在神像前,陈菀心里突然之间涌入了无数想法。 都说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她不信这场灾难里安然无恙活着的都是良善之辈,而被饿死,被践踏的都是罪无可恕的恶徒。 苍天若是无眼…… 陈菀抬起头,看着神像。 城隍爷依然穿着五色神衣,手执法杖,他嘴角带笑。可看在陈菀眼里却变了味道。 他在嘲笑她,在嘲笑世人。 她缓缓起身,却因为饿了太久头晕眼花差点站不稳。 晕眩之中,她看到春娘迈着轻巧的步子,手里端着一个装了饼的盘子。她路过陈菀,瞧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转身就把饼给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姑娘。 姑娘感恩戴德,还不等春娘走就狼吞虎咽地把饼咽了下去。 春娘盘里还有一个饼,一个个女孩子探着头张望。陈菀觉得自己像回到了从前春游时去的动物园,她拿着饼干路过关着动物的栅栏,那些猴子,斑马,就是这样的眼神。 最终那个饼落到了瑛瑶头上。其他女孩子一阵失落。 瑛瑶洋洋得意,撕下了一块饼特地嚼得很大声。 一切都太荒唐了。 陈菀一个踉跄,眼中金星点点,一下子竟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只见红云碧水眼眶红红,见她睁眼两人欣喜万分。 碧水抱着她,带着哭腔道:“姑娘,你可算醒了,还以为你饿死了,吓死我们了!” 陈菀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背:“哪就那么容易饿死了,别哭了。” 红云递过来水壶,道:“姑娘,你喝点水。这个是我煮过的,好歹填填肚子。” 陈菀知道,这水怕是来的也不容易。怕她担心便小小抿了一口。 “给你。” 瑛瑶冷着脸,扔给陈菀一小块饼。 “吃吧,别死在我身边了,晦气!”,看她迟疑皱着眉头没好气道:“放心,这是我省给你的。不算春娘给的。” 第98章 北行(七) “瑛瑶……”陈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瑛瑶皱了皱眉:“别给我说什么恶心的话,我听不惯。我给你饼,纯粹是怕你饿死了晦气。” 瑛瑶是个嘴硬心软的,陈菀知道。 “不管怎么说,大恩大德陈菀铭感五内。来日,定会报答。” “哼。”瑛瑶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她轻摆柳腰便走了。 陈菀忙把饼分成了三份,嘱咐道:“定要细嚼慢咽,多喝水。” “嗯嗯。” 饿了好几天,这白面饼都成了珍馐佳肴,能有这一口吃的着实是不易,三人都不舍得一下子吃完,尽量把进食的时间拖的长一些。 肚子里有了东西,三人也舒服了许多。也有了思考未来的心情。 碧水:“姑娘,我们明日是不是该赶路了。” 陈菀摇了摇头:“就这么点进食不足以让我们支撑到下一个城镇,别到时候饿死在路上。” “那我们,也不能耗在这里等着瑛瑶分东西给我们吃吧?” “那自然不能。做人也不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红云看了看陈菀的神色,小心问道:“姑娘可是有了什么良策?” 陈菀有些茫然,她听着北风呼嚎,突然问道:“今夕何夕?” “腊月二十七了。” 腊月二十七了,为何还没有降下雨雪?小说里不是说了大旱解于柳朝雪进灵都的那一月吗?为何还不下? 如果下雨了,是不是空桑锦就会来找她们?是不是就能让她们三人躲过此劫? 陈菀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清空。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是要活下去。 陈菀看着门外,有个男人把一块银锭放在春娘手里,春娘收到了银子才让他进了殿内。原来春娘也是拿人银子,既如此那她究竟是去哪里拿的吃食呢? 看来可以在春娘身上找找出路。 “碧水。”陈菀勾了勾手。 “怎么了,姑娘。” 陈菀附在她耳边耳语一阵,碧水先是眉头紧锁,然后才舒展开。等她说完,碧水展颜笑道:“明白了,这事我定给姑娘办好。” 红云见状也不多问,她心里明白定是这事需要灵活机敏的人做姑娘才让碧水去。相处这些时日对于陈菀她也有了一些了解,她信她。 “陈菀!”碧水猛然跳起来指着陈菀大声骂道:“我辛辛苦苦跟着你,挨饿受冻,自认为没有哪里比红云做的差的。凭什么你什么都偏向她!” 陈菀瞪圆了眼睛,回道:“我何时偏向红云了?我一直都是一视同仁的。” “就那么一点吃的,你都要给红云多一点。还说没有偏向她!” 红云见状,忙过去安抚碧水:“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大不了了我分你点。” 碧水甩开她,狠狠道:“姑奶奶不需要!” “不需要你就一口也别吃!我也不需要你了,有多远滚多远!”陈菀高声道。 碧水愤愤道:“走就走,姑奶奶不伺候了!” 她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 “碧水,碧水。”红云喊了几声,见她不回应只能叹了口气。 她回到陈菀身边,陈菀捏了捏她的手。红云自然是心领神会。 碧水出了殿门,还没走几步春娘就赶了上来。 “碧水姑娘……” “春娘?” 春娘笑意盈盈,拉着她的手道:“和你家主人吵架了?” “呸。”碧水一脸愤怒:“她算什么主人!跟着她吃苦受罪不说,还偏心眼!” “呦,这可是受了委屈了。” 碧水的眼里沁出了泪珠,她擦了擦眼泪,瘪嘴道:“吃苦受累我都不怕,最可气的就是她偏心,什么都向着红云。明明我才是出力最多的……” “我的傻妹妹呦……”春娘拿手绢替她擦了擦眼泪,一脸贴心道:“你那个主人啊,是个愣的,跟着她决计是讨不了好处的……不如跟着姐姐我,别的不说肯定能让你吃饱饭。” 碧水一脸警惕,道:“我可不做那样的事。” 春娘拍了拍她的手,耐心道:“傻妹妹,这什么比你的命重要啊,别听那些男人写的圣贤书,什么贞洁不贞洁的。命都没了要贞洁做什么?” 碧水的警惕略有松动。 春娘乘胜追击:“更何况,这也是权宜之计,等你离开了谁还知道这个城隍庙里的一切。” “这……”碧水犹豫道:“真的不会被人知道吗?” 春娘再下一记猛药:“你看这里的姐妹,谁不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出来的。这都不是为了活命嘛,有什么丢人的。” “行。”碧水一副下定决心了的样子,她握住了春娘的手:“春娘姐姐,我跟着你。” 春娘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笑道:“好妹妹,放心跟着姐姐,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可是姐姐……我现在好饿……”碧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春娘压了自己的笑意:“唉,也就是我心软,见不得你们挨饿受苦。等着,我现在想办法给你弄点吃的。不过,可先说好不是白给的,只是提前先给你了,明日可得给我好好的接待。” 碧水忙应下了,春娘这才走了。 春娘心里得意,浑然不觉身后跟了一条尾巴。 陈菀之前在东进党学了好一些追踪之术,这会儿正好能派上用处。 没多久,只见春娘来到一处看起来像后门的地方。她敲了敲门,便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就从里头出来了,出来时手里便多了蓝布包着的食盒。 想必春娘一直以来都是从这里拿吃的。春娘此时定是回城隍庙了,陈菀没有再跟着春娘,她等春娘走远后绕到了前门。 她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一处什么地方,到底与春娘有什么勾当。 待她绕了一圈,看到正门时却是傻了眼。 “寒县衙门”四个字晃得她眼花。她搓了搓眼睛,再三确认才死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春娘在城隍庙里收容女人,城隍庙外围着一群虎视眈眈的男人,男人攒到了钱就会来找春娘,春娘却是去衙门换的粮食给女孩。 怪不得春娘一个女子却有能力护着城隍庙里的女人,那些男子不得她的允许也是半步都不敢踏入。原来本来的靠山竟然是官府。 之前陈菀想不明白的事,忽然之间便都通了。这个事实虽然让她难以接受,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再自欺欺人。 陈菀回到了城隍庙,看到碧水特地在另一处空地休息,偷偷对她使了一个眼神。 第99章 北行(八) 这个眼神当即让碧水放心下来。 红云围在陈菀身边,低声道:“姑娘,如何了?” 陈菀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耳边道:“知道了一些,等会儿你跟碧水说……” 红云面露讶色:“姑娘……这样真的可以吗?” 陈菀淡然一笑:“事在人为,没什么不可以的。” 红云看她神色如此自信,心里的慌乱也平息了几分:“嗯,我听姑娘的。” 红云偷摸的去找了碧水,而陈菀却把目光放在了瑛瑶身上。 “瑛瑶姐姐……” 陈菀笑眼盈盈,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瑛瑶翻了个白眼,冷冷应道:“做什么?” 陈菀挨着她,亲热地问道:“姐姐可是寒县人?” “是又如何?” “那姐姐家住哪里啊?为何不回家住?” “回家住?呵……”瑛瑶轻笑了一声:“全家死光了,我哪里还有家。” 陈菀自知失言,她本想套套近乎跟瑛瑶再亲近一些,没想到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抱歉。”陈菀真心道:“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瑛瑶却没有在意,淡淡道:“无妨。这个城隍庙里,乃至整个寒县,像我这样的人数不胜数。若真要难过来,大家干脆抱头痛哭都别活了。人也已经没了,与其伤心不如好好向前走。” “姐姐说的是。人活着总要往前看的。” 瑛瑶沉默片刻,忽道:“说吧,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陈菀正愁找不到切入点,见她直言真是再好不过。 “姐姐直率,那我就问了。”陈菀放低了声音,问道:“姐姐来这城隍庙多久了,姐姐可知道这里除了春娘还有别的管事吗?” 瑛瑶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些许异样,反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一反问陈菀就知道瑛瑶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暗喜自己问对了人。 “姐姐若是信我,可将实情告诉我。我想办法让姐妹们可以不用委屈自己也能吃上饭。” 这番话她说得极真诚,但是瑛瑶却只当她是在痴人说梦。 “你?”瑛瑶嗤笑:“别吹牛了,你能有什么本事?你要是有本事也不用我分你口吃的了。” 陈菀丝毫不恼,她只是笑了笑道:“姐姐可以不信我,我只求姐姐把知道的事告诉我,其他的事等我真做到了姐姐再信我也不迟。” 瑛瑶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轻声道:“这里明面上的管事只有春娘一人。可她常常不在此处,但是庙里发生的一切她却都了如指掌。所以,这庙里定有她的人。” 这与陈菀的猜测一致。 “在佛像东北角,有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我观察过,她几乎没有接待过男人,也没吃过别人的东西,可是她却好端端地活了这么久……” “这个小姑娘是春娘的人?” 瑛瑶卷了卷身上的毯子,懒懒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告诉你。” 陈菀心中了然,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外院的人没有春娘的允许好像从不会踏入殿内,他们为何这么听春娘的话?” “因为……春娘有神力。” “什么?”陈菀不可置信。 “从前也有不知死活的,仗着自己力气比我们大不管不顾往殿里就闯,还欺负我们姐妹……但是这几个人毫无例外,都在闯殿后死了。春娘告诉外面的人,这是城隍爷的诅咒,不听她话的下场就会跟那几个人一样,还有不怕死的尽管闯。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敢不听她的话了。” “姐姐相信所谓的诅咒?” 瑛瑶拨了拨头发,笑道:“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的,关键是他们信了。而且只要能镇住那群贼人,又何必在乎真假。” 陈菀已经得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她起身向着瑛瑶恭敬行礼:“多谢姐姐。” 瑛瑶转过身,摆了摆手道:“别妨碍我睡觉了。” 这个瑛瑶的确是个聪明通透的人。看似放浪实则豁达仗义,她虽困于此处,但却没有自暴自弃,心中自有她自己的一番天地。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如果此番事了,她还能留一条小命的话定会好好谢她。 忽而她回过身来,对着瑛瑶的背影道:“姐姐,若有一个法子需要冒一些风险,但却有机会为自己争一条好的出路,你会去吗?” “不去。”瑛瑶简短有力地拒绝。 “我能问问原因吗?” “因为我还能苟且偷安,为何要冒生命危险去做一件不确定的事呢?有什么比活着要紧的。” “……我明白了。” 以瑛瑶的透彻想必已经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事,这也是直接的拒绝了与她合作的可能性。 无碍,那就靠自己吧。 …… 今夜的风刮得尤其大,北风声声呼嚎哪怕门缝里透进来都足够让人感到彻骨冰冷。 哪怕是这样的天气,那几个给了银子的男人还是趁着夜色摸进了殿内。 陈菀守在一个隐秘的角落,看着三个男人偷偷摸进来,来到事先春娘告诉他们的位置。又过了许久,三人中有两人陆续走了,只剩下了一个。 她握紧了手中的板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照着那人的后脑勺就是一记。 那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钝痛吓了一跳,当即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但因为力道不够却也没有晕过去。 还来不及反应,他的手脚却被几个人手忙脚乱的绑了起来。 “啊!”他身下的女子倒是先惊呼了起来。 他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姐姐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男子大怒:“你娘的,不伤害她,敢情冲着我来的!呜呜呜……” 话没说完就被人堵上了嘴。 这番动静自然是引了不少瞩目,殿内的女孩子俱是一脸惊恐地看着陈菀她们三人。 陈菀忙道:“姐妹们别害怕,你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这里捣什么乱!” 声音自佛像东北角传来。 陈菀笑了。 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看来是个沉不住气的。 “姐妹们,我知道大家流落此处大多是不得已。这些男人跟我们一样都是受灾的百姓,凭什么我们还要受他们的欺凌?”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不卖身难道都饿死吗?少在这儿妖言惑众了!” “我并没有说让大家饿死,只是想让大家活得更有尊严一些。而不是在这里被人当成物件一样买卖。” 陈菀的声音并不响,却是掷地有声。 沉默了片刻后,她听到了几声抽抽嗒嗒的哭声。 第100章 北行(九) 不幸生逢荒年,不过都是无奈之举。若能清清白白有尊严的活一场,谁又愿意被人这样践踏。 但是依旧没人应答。 陈菀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姐妹们,我红口白牙你们现在不信我也是正常。你们可以不用在此刻就信我。我明日就将这贼人带上公堂,如果可以我想请大家明日在公堂之上为我作个证明。” 还是一片寂静。 还是东北角,那个细细弱弱的声音道:“你要告他什么?强暴民女?可这里的哪一个不是自愿的。你难道要诬告?” 陈菀正色道:“这是我的事了。这位妹妹,你似乎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啊……” “我没有!” “既如此,我便当你也是自己姐妹了。” 角落里那个瘦瘦弱弱的身影似乎颤了颤,没有再说话。 “若我们不去呢?” 瑛瑶冷冷开口。 陈菀浅笑一声:“那也无妨,我知道大家都有难处,我自然不会强迫大家。” “这位妹妹……”底下有人说话了:“我们虽然身不由己,但是春娘到底也没逼迫我们。我们都是自己愿意跟着春娘的,春娘给了我们一条活路,你这去状告她……不合适吧?” 陈菀不答反问:“可是大家有没有想过,这个春娘为何要帮你们?她是菩萨心肠吗?” 女孩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春娘之所以给你们吃的,那是因为她的身后站着的是县衙。她的东西都是县衙来的,她所做的事定是受了衙门的指示。” “你胡说!”东北角那个女孩尖叫着反驳:“衙门为什么要这么做?” “ 因为衙门拿不出足够的救济粮给百姓,但是又怕那些青壮年引起寒县暴乱,若是如此他脱不了干系,所以就用践踏你们来给他们找一个发泄口,从而平稳时局。” “什么?” “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那个春娘从前就是城中最大的青楼里的老鸨。只是那里的姑娘因为吃不饱饭都跑光了,所以才把主意打到我们良家女子身上。” “可……可……可我们到底也是因此才有饭吃啊……” 陈菀听到她们的言论,并没有生气只是心里无限悲哀。这世道如此重视女子的清白,可是在遇到荒年的时候清白却也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陈菀苦口婆心,劝道:“各位姐妹,我没有逼迫大家的意思。我也明白,荒年之下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大家不必自轻,我告诉大家真相也没有让你们马上离开这里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大家糊里糊涂的被人利用……”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相信我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只要大家挨过这段日子,一定可以迎来新的希望。” “明年?真的可以吗?”底下有人弱弱地问。 “实不相瞒,我祖上传下来的观星占卜之术从来都是铁口直断,从无差错。我说会就一定会!”陈菀笃定道。 “这……这……” 姑娘们面面相觑。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这样的的日子可算是可以结束了。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那太好了,我们总算可以过正常日子了。” “别太天真了……”这是瑛瑶的声音。 只听到她声音冰冷,淡淡道:“别忘了春娘以前是做什么的?她会放过我们吗?更何况,荒年的时候城隍庙是什么地方整个寒县的人都知道,我们就算是回家哪里还有人肯正眼看我们。” 瑛瑶的话冰冷锥心,可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意思就是说,哪怕挨过这个苦日子,咱们也没什么活头了?” 瑛瑶又道:“从我们走进这座庙开始,就已经没有什么活头了。” “除非……” “除非……” 陈菀和瑛瑶同时开口。两人相视一笑,知道定是想到一块去了。 陈菀笑道:“除非,我们让春娘伏法。那各位就都还有一条活路。” “姐姐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是啊,姐姐我听你的!” 终于有人肯站起来回应了,陈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些。 面对姑娘们态度的转变,有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挪动。 “往哪儿去啊?” 瑛瑶拦住她的去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我去方便一下。” 她还想逃,却被瑛瑶一把拽住。 她抬头嚷道:“她要去告密!快来帮忙!” 一听到告密,女孩子们纷纷拥了过来,一人一手慌忙把她按下。 女子被制住,怒道:“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再不放开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啪!” 瑛瑶冷着脸,上去就是一巴掌。她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块破布,一把塞进了她的嘴里。 “呜呜呜呜……”女孩想说的话全被堵住了,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咽声。 瑛瑶毫不客气,狠道:“给我安稳些,不然直接给你一刀子。” 女孩这才安静了下来。 瑛瑶这才看向陈菀,道:“我知你的想法,但是想动春娘估计不容易,你确定要去吗?” 陈菀坚定道:“非去不可。” 瑛瑶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继而抬头看向陈菀,道:“我与你同去。” 这倒是让陈菀意外。 她莞尔一笑:“多谢姐姐,不过大家都是寒县人抛头露面恐有不便,明日不必亲自现身。” “那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陈菀一个眼神,红云心领神会地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状纸。 “这张状纸我已经写好,并签了自己的名字,大家只需要将自己的名字签到我后面即可。” “签名字?” 有个姑娘有些犹豫,她讷讷道:“我不识字……而且我阿爹告诉过我,不要随便画押,小心被人卖了。” “妹妹莫怕。”人群里站出来一个秀丽的女子,道:“我识字,我先来看看这状纸有个不妥。” 红云将纸递给她,她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后,激动道:“没有错,这正是为我们讨还公道的状书。” 她从自己的包裹里找出一套简单的笔墨,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名字签到了陈菀后面。 书罢,她向着陈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见她都写了,有几个与她交好的女孩子也把名字签了上去。 有些不识字的女子就直接按了手指印。没一会儿状纸上就密密麻麻写满了女孩子的名字。 瑛瑶慢悠悠地躲在最后,所有人都散去后她才提了笔。 “吴瑛瑶。” 第101章 大胆民女 三个字写得飘逸灵动,颇有些名家风范。 瑛瑶收了笔,对陈菀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陈菀捏紧了手中的状纸,坚定道:“陈菀,定不负大家。” …… 次日,陈菀带着碧水和红云一大早就来到了县衙门口。 碧水:“姑娘,需要我去敲登闻鼓吗?” 陈菀摇了摇头:“再等等。” 红云抬头看了看天色,黑压压的,北风阵阵呼嚎。她从包袱里摸出空桑锦那件狐裘,问道:“姑娘,天寒地冻的不如把这狐裘披上吧……” “现在不必,我怕弄脏了。” “姑娘,咱们究竟是要等什么?” 陈菀转过头看着碧水,笑道:“碧水,等下还要劳烦你跑一趟。” 碧水不明白她的意思,陈菀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碧水边听边点头:“我明白了。” 陈菀说完,推了她一把道:“那你快去吧。” 碧水走后过了大概一刻钟,陈菀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红云嘱咐道:“红云,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管我,只当自己是个路人。” 红云忙拉住她,急道:“姑娘,你要做什么!” 陈菀笑了笑,挣开她的手。 她快步上前,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敲响了那面许久不曾响过的登闻鼓。 鼓声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百姓,虽然疲于果腹,但这样的热闹该凑也得凑。 眼见人群围聚,陈菀高声喊道:“民女陈菀,有怨要诉!请县令做主!” “咚,咚,咚!” “民女陈菀,请县令大人做主!” 没一会儿,几个衙役率先出了门,他们夺下陈菀手中的鼓槌没好气道:“大胆民女,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不是容你胡闹的地方。快走快走……” 陈菀注视着跟她说话的衙役,不卑不亢:“这位大哥,我击鼓自然是为了鸣冤,还能为什么。我说了有怨要诉你还觉得我是胡闹,你们平时就这么对待辖下百姓的吗?” 衙役大怒:“你这个小女子……”他正欲抽刀,却被后面捕头模样的人制住了。 捕头倒是好声好气,道:“小姑娘,你有什么冤屈大可以讲给我听,我是本县捕头可以为你做主。” “你做不了这个主。我要县令大人升堂。” 见她如此执拗,捕头也只好道:“那你等等,我这就去禀报县令大人。” 陈菀行礼笑道:“那就多谢捕头大哥了。” 她这副模样倒让捕头多了几分好感。小姑娘人还不错,也知进退。 郭准今日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直到捕头来报说有人敲登闻鼓,这才知道原来竟是因为这。 他有些恼火:“可知道她为何击鼓?” “卑职不知。” 郭准头都大了,他做官的准则就是不求飞黄腾达,但求平安无事。别人都恨不得一年出几个大案要案好给自己增添功绩,他是只求平安无事,最好能让他安安稳稳混到致仕。 所以他最烦登闻鼓。恨不得把每个敲鼓的人先打二十杖。 他一脸不耐地抓起了官帽,理了理官服,道:“走吧……看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本官亲自升堂。” 待到公堂之上,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百姓。寒县久无公案,这样的热闹大家可都不想错过。 堂下站着一个瘦瘦巴巴的小姑娘,衣裳单薄,看起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这么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双大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被她这么瞧着,怪心虚的…… “啪!”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民女陈菀,见过县令大人。” “啪!” 郭准又狠狠一拍惊堂木,斥责道:“大胆民女,居然见官不跪!” 陈菀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她一个现代人除了向父母要压岁钱的时候跪过那么几回,其他时候她从未下过跪。让她向这么一个狗官下跪,她实在是做不到。 她这边还一脸倔强,心里还在天人交战,冷不防被人狠狠打了一下膝盖窝,毫无防备地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传来,陈菀身体本就虚弱,这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看到她这副模样郭准满意了。他捋了捋他的山羊胡须老神在在道:“民女陈菀,你要状告何人?” 陈菀抬起头,正欲把身上的状纸拿出来却听到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天杀的小娘皮!老娘供你们吃,供你们住,你就这么陷害老娘!” 陈菀回头,只见春娘从人群里钻出来,她披头散发,显然是刚起床还来不及洗漱就赶了过来。 要不是衙役拦着,她鲜红的指尖都要戳到陈菀脑门上了。 陈菀惊讶:“春娘姐姐,你也听到消息了?” 春娘气急败坏,骂道:“没良心的东西,竟然敢联合起来整老娘!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告倒我!” 陈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姐姐这么确定自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吗?” 春娘被她的态度刺激到了,她的脑子一下子就一片空白,除了想赢陈菀,别的什么都不顾了。 “小娘皮,别以为联合那帮娼妇就能弄死我,我告诉你老娘可是给衙门……” “啪啪啪!” “大胆民妇!竟敢咆哮公堂,给我拖出去!” “……是。” 在她口出狂言之前郭准马上制止了她。看着被衙役拖走的春娘,郭准的后背涔涔地冒冷汗。 好险好险,差点暴露自己。 这个春娘嘴上真是没个把门的,如果不阻止她这会儿她可能已经把自己拖下水了。 他定了定神,严肃道:“陈菀,你要状告刚才那位妇人?” 陈菀仰着小脸,淡淡一笑:“是的,大人。不过……” “不过什么?” “春娘只是从犯,民女要告的主谋另有其人。” “所告何人?” 陈菀正色道:“民女要告的,正是寒县县令。” “姑娘!”人群里的红云吓得忍不住叫出了声音,她一直以为陈菀要对付的是春娘,从来没想到她居然敢告县令。 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什么?” “她要告县令?” “这个女子是不是想找死?” 郭准也被她这句话惊到了,小小民女竟然敢胆大包天地告他?莫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他甚至还好心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你要告谁?” “就是大人你。”陈菀不卑不亢,又把话说了一遍:“民女要告的人正是大人你!” 第102章 大胆民女(二) “大胆民女,你可知民告官是要受三十杖刑的!”捕头骂道。他是怕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都不懂就来告官,意在提醒她知难而退。 这个陈菀还真不知道。但是现在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已经容不得她退了。 她看着捕头,道:“现在知道了。” 捕头眉头一皱,呵斥道:“县令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会同你这个不懂法不知法的丫头计较,快快回去。” 陈菀却置若罔闻,依旧一副倔驴模样盯着郭准。 红云哭喊道:“姑娘,姑娘,你快回来。三十杖刑下去你的命都要没了啊!” 却看到陈菀背脊笔直,昂着头道:“民女陈菀,要状告寒县县令,玩忽职守纵容春娘欺压百姓……二是贪污朝廷赈灾米粮,不管百姓死活……” “大胆!” 郭准气得把惊堂木都扔了,他哆哆嗦嗦指着陈菀狠狠道:“给我打,给我狠狠打!三十杖,一杖都不许少!” “是。” 两个衙役去取刑具。围观百姓早已经吵翻了天。 “春娘,不就是原来那个绮梦楼的老鸨嘛!县令大人居然跟她有勾结?” “你瞎啊,刚才那个就是春娘啊。看她的模样确实好像是背后有人撑腰的。” “看来这个春娘跟县令确实是关系不浅啊……” “她说的贪污米粮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县令有粮不给我们?” “啊呀,这个小姑娘不会被打死吧!” 眼看着刑具被抬了上来,那个三尺长的法杖上染了一层黑褐色的血迹,看了就让人胆战心惊。 “姑娘!”红云声嘶力竭,要不是衙役拦着她早就冲进去了:“姑娘,不告了!我们不告了行不行?” 一个白发老人也劝道:“是啊,小姑娘。民不可告官啊,这三十杖你就算挨了又如何,你告不赢的啊……” 陈菀努力不去听这些声音,她心一横立马起身自己就趴到了刑凳上。 “冥顽不灵!冥顽不灵!”郭准气急,指着陈菀怒道:“给我打!” “……是。” 捕头虽然不忍心,但县令的命令他不能不听。而且这个小女子也未免太倔强了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倒有几分血性。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执了杖,正欲行刑。 捕头来到其中一人身边,道:“我来。” “……是,头儿。” “啪!” 捕头落下了第一杖。 “一。” 陈菀的背脊受到一记重击,但她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疼。 “啪!” “二。” 这一下她几乎晕了过去,疼得她喊都喊不出来。这一前一后两下差的也太多了。 “啪!” 还没等她想明白,又一记法杖落到了她身上,这一记显然没那么疼。 原来是…… 陈菀心里记下了这个捕头的善意,但是身上的疼痛让她没办法多想。为了防止自己喊出来陈菀死死咬住了嘴唇。 “十。” 才十下,还有一半是被放水了,可陈菀的意识已经模糊了。这已经不是疼不疼的事了,她觉得自己的脊椎可能已经断裂了,整个人都像是裂开了。 真的有人可以撑到三十杖吗? 原来民告官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些念头。 “十一。” “十二。” 陈菀已经趴着一动不动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快死了。 没想到,竟会死在这儿…… “这姑娘怎么不动了,该不会是被打死了吧?” “姑娘!”红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拦着她的衙役,她哭喊着趴到陈菀身边,手指哆哆嗦嗦地去探她的鼻息。还好,陈菀一息尚存。 “县令大人。”红云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她朝着郭准狠狠磕了一个头:“不能再打了,再打她就没命了。” 师爷开口道:“你这求情也没用啊。民告官就是要受杖刑的,除非你让她别告了。” 红云回头看了一眼陈菀,陈菀虽然在弥留之际却也倔强的摇了摇头。 红云咬了咬牙,道:“县令大人,你不能打她。” “放肆!” “因为我们姑娘……是临江王的人!”红云语出惊人,居然把空桑锦搬出来了。 郭准才不信,他笑道:“她是临江王的人?如果是,她怎么就会沦落至此?大胆民女,我看你也想受刑了。” 红云虽然有些心虚,但是陈菀性命垂危,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们身上有临江王的东西,这东西出自皇室大人一看便知。” 红云掏出狐裘。 这样的狐裘空桑锦家中不知道有多少,他平日里穿腻了就随手一丢,从没当过稀罕玩意儿。可是不管空桑锦有多不稀罕,这都是皇家御用的东西,所有皇家的物件都是有印记的,拿出来唬人应当是可以的。 “停!”郭准喝止了行刑,对着捕头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是。” 捕头接过狐裘递给了郭准。 他拿起狐裘抖了抖,不想却掉下了一块铜鸟。 这狐裘先不论,铜鸟他却是见过的。瑞云徐家的本家子弟身上全都有这么一块铜鸟。 郭准心头一跳,这小女子怎么还跟徐家有牵扯? 他原本是不信红云的话的,可这块铜鸟不由让他多了几分怀疑。难不成,还真是临江王的人? 他仔仔细细地翻看了这个白狐裘,狐裘的里侧有一处用同色丝线绣着几个字。 “御制衣。” 郭准的手都颤抖了。 这丫头还真是临江王的人?临江王要对付他? 师爷趴过来问:“大人,这真是临江王的东西?” 郭准脸色惨白,道:“……八成是了。” “……这……那还打吗?还剩十杖呢?” 郭准如梦初醒,忙道:“快快把姑娘扶下来!” 红云手忙脚乱冲过去,在陈菀耳边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陈菀想说她不好,可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疼,疼到全身都快裂开了。 “姑娘……”红云心疼的直掉眼泪:“这可怎么好啊?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不……我还没有告……告……” “何人要以民告官?” 有个男人深厚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回头寻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人站在人群后,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这吵成一团的公堂。 他身边的人道:“巡抚大人到,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第103章 大胆民女(三) 人群速速让开了一条路。 巡抚? 郭准连滚带爬地从堂上下来跪倒在巡抚面前。 “下官参见巡抚大人。” 程巡抚刚到寒县就被人拦了轿,一个小女子告诉他寒县有一人正在衙门告寒县县令,请他做主。 民告官的事并不多见,检察百官是他作为巡抚的职责所在,这件事他没道理不管。 程巡抚冷着脸道:“郭县令不必行如此大礼。” 他看了一眼躺在刑凳上的陈菀,又道:“这就是那位要告你的姑娘吗?” 郭准心里怕的要命,不知道这个巡抚为什么突然到来,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死丫头的事,该不会也是受了临江王的命令吧。他左思右想,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临江王。 “问你话呢,眼珠子乱转什么!”程铵是个面黑的,他四方脸,大眼睛,本就有不怒自威的姿态,何况此时他是真的在发怒。 “是……是,是。” 郭准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程铵看了看陈菀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也默默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这个民告官就得先受杖刑的律法着实有些荒唐了,若是这般哪里还会有百姓敢去告官,那岂不是吃了什么亏都得往下咽。 尽管觉得不合理,可律法就是律法,他也不好违背。 程铵坐上了公堂,一拍惊堂木道:“堂下女子,可还能说话?” 陈菀艰难地开口:“……能。” “那本官问你,你所告何人?” “民女要状告寒县县令……欺压百姓……” “你胡说八道!”郭准指着她气急败坏,他跪在堂下泪流满面,对着程铵哭诉:“大人,下官冤枉啊……” 程铵皱眉:“冤不冤枉,待我审完再说。现在,不得我允许你不许胡乱插话!” 郭准缩了缩脖子:“是……是。” 程铵看着陈菀,道:“你,再细细道来。” “民女……没有力气说话,但……已经写了状纸……还请巡抚大人过目……” 程铵点头同意。 陈菀让红云拿出她随身带着的状纸呈了上去。 程铵看过后,问道:“你并非苦主?那些女孩子呢,为何不见她们上堂指认。” “大人见谅,那些女子都是寒县人,若是上了公堂难免会被乡里人认出……女子清誉有多重要,大人应该明白的……” 程铵黑着脸,道:“这不合乎法理。原主不上堂,这让本官如何公办?只听你一面之词这做不得数。” 陈菀听说过这个程铵是个难得的清正之官,却没想到他清正却也不通人情。 “姑娘,你也别光递状纸啊……说出来让我们大伙听听。”一旁围观的百姓早已好奇不已,但是老是听不到重点,实在是心痒难耐。 “是啊,是啊,直接说出来啊……让我们大家伙为你讨个公道。” “肃静!” 程铵十分不满,这寒县当真一点规矩都没有。 “大人。”陈菀用尽全力争辩道:“您可以提审春娘。春娘是这件事的执行人,她自然也是可以作为证人的。” “这个春娘我自然会提,但是那群女子如果不露面你让本官如何审理?你能代她们吗?” “我可以。” 程铵沉默片刻,道:“即刻提审春娘。” 春娘就在后堂,提审起来倒是极快。 还没见到她人,便听到她尖锐的声音传来。 “小兔崽子,还敢架着老娘!别给我神气,知不知道老娘是谁!等下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春娘还不知道主审人已经换人了,她骂骂咧咧以为自己定然平安无事所以有恃无恐。 直到到了堂下,看着站在一旁跟鹌鹑一样的郭知县她才知道害怕,这才闭了嘴。 “堂下之人,可是春娘。” “……是……是。” “春娘,本官问你。陈菀状告你联合郭准郭县令骗良为娼,可有此事?” “没有,绝对没有!”春娘高声否认。 “春娘,公堂之上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的。”陈菀有气无力幽幽道。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春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着牙咒骂陈菀,眼睛里都快沁出毒来了:“你们这三个贱人,吃了我的东西居然还敢来告发我!就该疼死你!打死你!” 陈菀扯了扯嘴角,讥讽一笑:“那东西是别的姐姐给我们的,可不是你给的……你这个老不羞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勾三搭四,可惜啊……人老珠黄人家不肯要你!” 陈菀狠狠戳了春娘的痛处,她前日里看上了一个白面书生,可惜那个小子非要花银子进土地庙也不肯碰她。她本就心里窝着火,这下被陈菀当众戳穿,又是羞臊又是愤怒一下就没控制住自己。 她破口大骂:“贱人!你别以为自己年轻就了不起了,你们都一样全是贱皮子,活该做一辈子娼妓!”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陈菀冷冷一笑,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春娘。春娘自知失言,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啪!” 程铵一拍惊堂木,黑着脸严肃道:“大胆春娘,你可知欺瞒公堂是什么罪!还不如实招来!” 春娘被吓到,连连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她磕头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郭准,只见郭准低着头,半眼都没瞧过她。 春娘心里一凉,这郭知县是不打算保她了啊…… “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招来。”程铵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春娘抬头,一脸悲痛:“大人,我冤枉啊……我……我是给一些姑娘送了一些吃食,可这也不是罪吧。她们都快饿死了,好几个都差点被家人当成两脚羊给换了,我给她们一条活路还成罪过了?” 程铵才不会被她绕过去,道:“现在问的是骗良为娼的事,你不要胡搅蛮缠。” “那就更冤枉了啊!”春娘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大人,那群丫头真是没良心啊,我好心给她们饭吃,可就因为这几天吃食短了一些竟然就来诬告我。我真是……好人难做啊……” “你……你……” 看她一副颠倒黑白的样子,陈菀差点急得吐血。 春娘却指着碧水,嚷道:“就这个丫头,是不是也吃了我的饭?难不成她接客了吗?” “我当然没有!”碧水下意识反驳。 春娘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随即又哭道:“大人,你看看。若我春娘真是她口中的这种人,为何那个丫头没事?” 第104章 大胆民女(四) “我是因为昨日……” “啪!” “不在公堂之上的人不可胡乱搭话。” 碧水想争辩却被惊堂木打断了,她只能悻悻闭嘴。 程铵一双眼睛盯着她,正色道:“春娘,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让那些女子接客?” 春娘思忖片刻,城隍庙的事是瞒不住的,若矢口否认肯定会被认为是满口谎言。 春娘虽然性子急,却并不蠢笨。 她放柔了声音,暧昧道:“大人,春娘我原来的行当本来就是经营那些风月场所,我若是没有收入哪里有银子去买粮呢……” “那你就是承认了?” “大人,我承认那些女孩子是在我手底下做事,可她们都是自愿的啊,我可从来没逼迫过她们。” “你没有逼……”陈菀狠狠道:“你是骗!你用一块饼,一碗粥,引诱她们。等到那些女子吃下你的东西后就强迫她们卖身接客,若是不从就让她们把那些吃食还你……她们本就走投无路,哪里有东西还你。你就一步一步,诱着她们走下泥潭不能自拔。” “你放屁!”春娘反驳的理直气壮:“我骗她们?那她们自己怎么不来告,还要你来告?” “春娘。”程铵皱着眉头,厉声道:“我手里有那些姑娘联名上书的状词,你莫要再诡辩。” 春娘眼睛一转,带着哭腔:“大人啊……你有所不知,那些个小娘皮都是穷人家里的,哪里会识文断字啊。定是这个奸诈的小女子诓骗她们按的。” 陈菀竟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会颠倒黑白的人。她本就有伤在身,身体上的疼痛和被扭曲真相的压抑让她更加的难受。整个人似乎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陈菀。春娘所说是否属实?” “大人,那些女子中绝大部分是不识字。但是我早在她们签字之前就已经将上面的内容一一读过,这事绝对没有作假。” 她不敢说有人识字,城中识字的姑娘一个手指头也数的过来,容易被人猜出身份。 “红口白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春娘立刻反击。 “啪啪啪!” 程铵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他被这两个女人吵得头都疼了。 眼下最难的是那群女子无法上堂,两人各执一词无法公断。 可他也明白,女子清誉实在重要。尤其这些都是良家女子,她们或被骗或被逼无奈走上这条路都是极可怜的。要是逼她们上堂受审,自己也是于心不忍。 看来此事只能私下去求证,或改日等肃清百姓了再审。 他犹豫了片刻,道:“此案证据不足,改日再审。” 陈菀有点失望,却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她抬头看了一眼郭准。 郭准小头小脸长着几根老鼠须,本就猥琐的脸上此刻更是多了几分洋洋得意,让人更加作呕。 陈菀捏紧了拳头,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人,人证在此!” 陈菀艰难回头,只见城隍庙里的女孩子们脸上戴着面纱,一个接一个的都冲到了公堂之上。 “大人,我们都愿意上堂作证。” “大人,我们都是被春娘骗的……” “大人,请您为我们做主。” 陈菀一时无言,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哽咽道:“你们……你们不必如此……” 瑛瑶回头看她,笑道:“逞英雄的事难道只有你陈菀一人做得?我们就不能挺直腰板堂堂正正的活一回?” 她虽然语气戏谑,可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温暖。 人证俱在,姑娘们声泪俱下控诉春娘。春娘就算是巧舌如簧也无计可施。 程铵黑着脸,骂道:“春娘,你同为女子却毫无同理之心,竟然在灾难时落井下石戕害这些女子,实在可恶!” “现本巡抚判你流放潭州,并罚银一千两补偿这些被你诓骗的女子。郭县令……”程铵看向郭准,问道:“你可有异议?” 春娘听到流放潭州已经是心慌不已,潭州那个鬼地方终年炎热,蛇虫遍地,还常有能毒死人的瘴气。她去了必死无疑。 她跟抓着救命稻草般看着郭准,连连磕头:“县令大人,救救我,救救我啊!” 郭准小圆眼睛睁得滚圆,怒道:“大胆贱妇!巡抚大人留你性命你就该庆幸,你还敢求情!别以为本县令好说话就来求我,再多言本县令再判你更重一些!” 郭准现在自己也怕的要死,他生怕春娘把自己攀扯出来,只能威胁她,让她闭嘴。 可惜他忘了,春娘是个狗脾气一旦急起来是会乱咬人的。 只见她双目欲裂,一下就站了起来用鲜红的指尖指着郭准骂道:“你不管我了是吧?想让我一个人去死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郭准看她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样子,也急得跳脚。 “闭嘴!你给我闭嘴!” “我偏不。你个死乌龟,楼子因为没生意关门后是你怂恿我去找一些良家女子再组一个场子的。也是你说那些娼妓没意思了,只有良家女子才有意思,才能安抚住那些没饭吃的男人,才能不发生动乱,保住你的官声。” 春娘的话引起一片哗然。 “什么?这是县令大人说的话吗?” “县令这是把我们穷人家的女子当成什么了?” 郭准气急,若不是程铵还在他非上去撕了她的嘴。 春娘听到这些声音更加猖狂,她指着郭准高声道:“是啊……看看我们的好县令,为了寒县做了多大的贡献……” 程铵冷冷开口:“春娘,你这话可有什么凭证?” “当然有。”春娘狞笑一声:“县衙的后院我常年进出自如,所有人都认识我。后院有四间房,两口井,厨房里的厨子老乌,帮厨的是个十四岁的小子叫阿金……如果不是县令默许,我一个这样的人能知道县衙里的事吗?” “污蔑!纯属污蔑!”郭准扑通一声跪在堂下声泪俱下:“大人,我不知道这贼妇人为何会知道县衙的事,但我真的是冤枉的。” 程铵扬了扬手中状纸,道:“郭准,陈菀的状纸上还写了你侵吞赈灾粮,这个你怎么说?” 还不等郭准开口,春娘嚷嚷道:“对。他囤着一整个粮仓的米,眼看着城里百姓饿死,就是不肯拿出去开粥棚!” “你住口!”郭准不顾形象大骂。 百姓们听了春娘的话哪里还稳得住。饿了好几个月了,一直听说赈灾粮没下来,只能自己饿着肚子硬撑。有点小钱的变卖家产去买那几升贵的要死的米,没钱的卖儿卖女,或者是换儿换女只为了能活下去,想撑到赈灾粮拨下来的一天。 可谁成想,粮早到了,却被知县囤在粮仓里! “杀了狗官!” 第105章 大快人心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杀了他!杀了他!” …… 群情激愤,连惊堂木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肃静肃静!” 直到衙役拿出杀威棒百姓才平息了下来。只是一双双眼睛盯着程铵,希望他能给个公道。 程铵自然也感受到了。 这个案子关系民生,处理不好估计会引发动乱。 本来郭准是官,虽然自己大他好几级是可以审理,但无权处置他非要上报大理寺和吏部才可处理。但他现在是被人告了,那情况又有所不同,因为有人告那就是普通案件,只要在自己职权范围之内就可以处置。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今日不给出一个大快人心的处置怕是不行。 “郭准。”程铵那双判官一般的眼睛盯着他,问道:“春娘所言,你认还是不认?” 郭准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他知道程铵是出了名的铁血判官,只要是他审理的案子从来就没有糊涂案,一分一厘他都会查清楚。何况自己县衙的粮仓就那么明晃晃的杵在那里,他真的是想狡辩也没有办法了。 “……认。大人,我认。”郭准认命般低头,却又道:“但是大人,我可以戴罪立功的。我现在就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荒唐!”程铵怒视着他:“你如此行径还想什么功,你害得寒县民不聊生,简直是该死!” “好!”百姓里有人带头鼓掌。 “斩了,斩了!” 群情激愤,郭准两股颤颤,冷汗涔涔往下淌。他不敢看程铵的眼神,他怕自己无法承受。 “寒县县令郭准,今有民女陈菀状告你联合春娘骗良为娼,贪污朝廷赈灾米粮,你认罪吗?” 郭准本就是个胆小怕事人,面对巨压他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哪里还会不认。 “既然认罪,那么本巡抚就判……郭准削去官职抄没所有家产,执死刑,明年秋后问斩。” 郭准跌坐在地,心灰意冷。 百姓一片叫好。 “好!巡抚大人判得好!” “狗官,你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 郭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除去了官帽和官服,被衙役押了下狱。 陈菀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程铵感激道:“多谢大人主持公道。” 程铵的脸依旧严肃,但是语气却柔和了不少:“本官也是秉公办理。至于堂下的女子……”程铵看着瑛瑶她们,有些为难道:“你们……接下去该何去何从?” 堂下的女子一个个面面相觑,春娘不在了,她们也不会再回那城隍庙。可她们该怎么生存呢?这个她们可没想过。 “巡抚大人。”陈菀开口道:“如今县令空缺又要开仓放粮想必县衙也缺人手吧……不如,就让这几个姐妹帮忙如何?” “从未有女子入公廨的道理。”程铵一口否定。 陈菀忙道:“她们自然不算是公廨中人,就当是个临时工。” 临时工?这个词倒是新鲜,不过程铵也能领会她的意思。临时做工……倒也不是不行。 程铵点头同意,女孩子们有了出路自然也是千恩万谢。 围观百姓看到了大快人心的结局,便也退去了。碧水这才冲进来跟红云一起围在陈菀身边,关切道:“姑娘,疼坏了吧?” 陈菀挤出一个苦笑,回道:“那可不,差点要了我半条命呢……” 红云一直在陈菀身边给她扯着伤口上的衣服,生怕跟血肉粘住了。她心疼道:“赶紧去找大夫吧,这伤得也不知道有多重?” “陈菀。” 程铵竟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堂,他负手站在一边,声音依旧冰冷,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有些暖心。 他道:“此番你也是吃了好些苦,若不是你吃的这些苦,本官也没办法处置郭准。我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你对寒县百姓有恩,就先在县衙里养伤吧……” 红云忙跪下道谢。 本来她就愁,她们身无分文还有一个身受重伤该怎么活下去,这下可好了,有巡抚罩着可以有地方落脚了。 陈菀自然也没有推辞,只是道谢。 待程铵走后,那群姑娘才敢来看望陈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问候陈菀撑着力气一一回答。 她们是真的感谢陈菀,陈菀为了替她们出头冒着性命危险来举告县令,她们心里都愧疚难当。所以在瑛瑶鼓动下她们才会拿出勇气来公堂当面指证春娘。 若不是如此,她们如今怎么会重获新生。 “好了好了,她也该养伤了。我们先回去吧,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了。” 瑛瑶抱着手臂,依然是冷冷的。 一个年龄小的小姑娘一拍手,笑道:“对了,我们明天还要来衙门做工呢,还能见到姐姐的。” “是了是了,我们走吧。” 瑛瑶把她们都赶走了,她自己却回头深深看了陈菀一眼。陈菀也看着她,以为她有话说,却没想到瑛瑶依然还是走了。 官廨里的担架很快就抬了过来,陈菀被人挪到了担架上抬向后院。 刚出了公堂的后门,她只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她后脑勺。 碧水结结巴巴:“下……下……下雪了?” “真的是雪!”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下雪了。” 满院子的人都惊呼了起来。 碧水兴奋地拉着陈菀的手,几乎都忘了她是伤员,她语无伦次道:“姑娘,你太神了!你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你说腊月会降水,我还不信呢,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我以为你肯定是编的。没想到,真的下雪了!” 红云也高兴,她和碧水两人拉着手跳了起来,她难得如此情绪外露也是因为实在高兴。一是为了江北旱灾总算有望缓解,二是为陈菀算中了时间而高兴。 陈菀伸出手,接到了几片雪花。这样轻盈,这样纯白,可是却背负了整个江北人的希望。 她从来没有觉得雪花这样美过,欢喜中她身上的痛仿佛也减轻了许多。 纷纷扬扬的大雪足足下了三日。 直到除夕那日才停了下来。 第一次在这里过年,陈菀虽然只能趴在床上但也觉得热闹。看着县衙里的人忙进忙出,还有红云和碧水也跟着欢欢喜喜地剪着窗花她也跟着开心。 第106章 新年 瑛瑶和那些姐妹今日也没闲着,因为是除夕所以格外多派了一些米粮给百姓,她们也更忙碌一些。到了傍晚时分才过来看陈菀。 虽然是过年,但因为是荒年倒也没什么吃嘴的零食,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也快活。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郭准那个狗官的事。 说到这个碧水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你说说,你怎么知道那天那个程巡抚会来寒县啊?” 陈菀低头一笑,道:“你都说我是活神仙了,我还能有不知道的事?” 其实是陈菀在寒县寻找东进党同盟时无意之中发现其他人留下的暗号,意思是巡抚程铵马上会来寒县,此人古板守旧是反对党,命令党中同伴迅速撤离寒县。 虽然他古板守旧,但歪打正着刚好可以帮帮陈菀。陈菀原想着只要程铵来了就能救她,也没想到能这么巧当天就遇到了他。 瑛瑶翻了个白眼,道:“你就吹吧。” 但是红云和碧水可彻底信了她的话,她们家姑娘绝对是了不起的活神仙。 除夕夜虽然清寒,但是前日下了雪又有了希望,有些富贵人家还是拿出了爆竹烟花,在城里放了起来。 这下也有些热闹,姑娘们喝了薄粥便围坐一堆守岁。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 “初一了。”有人道。 “过新年喽!” 有个活泼的姑娘披着被子站在床边高喊:“祝我们大家新岁吉祥!” “新岁吉祥,祝我们来年都能吃上饱饭!” 碧水拉着陈菀,笑道:“姑娘,新岁吉祥。愿姑娘新年里一天比一天好。” 红云也道:“姑娘,红云愿你新的一年里无病无病,千岁长寿。” 陈菀拉着她们的手:“新年快乐。我们都一样,新的一年一定会更好。” 一声声的祝福语听的人也欢喜了起来,好像一切都有了新的希望。 “笃笃笃……”,有人敲门。 屋里安静下来。 “谁啊?” 门外是个衙役的声音:“陈菀姑娘在吗?” “我在。” 一屋子都是姑娘也不方便给男人开门,只能这么应着。 “姑娘,您方便出来一下吗?” “姑娘?”红云为难的看着她。 陈菀冲她摇了摇头,高声道:“还请大哥稍等我片刻,我等等就出来。” 瑛瑶皱眉:“这大半夜的,叫你出去是为了什么?” 其实她一直担心陈菀,担心她这次做了出头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报复,所以一听有人喊她就格外警惕。 陈菀却已经在穿衣服了,她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所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袍子,因为怕她冷红云又给她穿上了那件她一直不敢穿的白狐裘大氅。 如今在县衙里,倒也不怕了。 陈菀虽然伤势好了一些,却还是走不稳道,她被红云碧水一左一右扶着,正准备出门。 瑛瑶拉住她,秀眉皱成了一团:“你还真去啊,万一有诈?” 陈菀却无所谓笑笑:“我就是个一穷二白的普通百姓,能有什么诈?” 话虽如此,但瑛瑶还是不放心决定跟着她出去。 陈菀见拗不过她便也随他了。 门外的衙役等了一会儿,却一点没见烦躁,恭恭敬敬地提着灯等候她。 陈菀欠身道:“小哥久等了,有什么事吗?” 衙役的腰弯得更低了,惶恐道:“姑娘折煞我了……门口有贵人要见姑娘您。贵人还说不用催促您,让您慢慢来。” “贵人?”陈菀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是谁。 “那走吧。” 昏黄的灯光在前方带路,不知何时天下竟又下起了雪。 陈菀本就走不稳,路上又滑只能慢慢悠悠地跟着走。没想到竟一路走到了门口。 门口一辆硕大的华贵马车正停在那里。马车的前面坐着一个黑色劲装的少年。 “溪风!” 碧水忍不住喊了出来。 溪风跳下马车,向着陈菀走来。陈菀有点不敢置信,直到他站在她面前。 溪风看到陈菀依旧是皱眉:“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了。” “留着条小命就不错了。”陈菀顿了顿,问道:“你来看我的?” 溪风抱着胳膊,一扬下巴:“不然呢?” 碧水兴奋道:“溪风大哥,你是不是来接我们回去的?” 溪风点了点头。 碧水和红云都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她们两本就是王府家奴,不回去就是逃奴。而且外面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比起来王府简直就是天堂。 “你们是王府的人?”瑛瑶一脸不可置信。 陈菀指了指红云和碧水笑道:“她们俩是,我可不是。” “很快就是了……”溪风悠悠道。 陈菀心里大概是猜到了。因为这场雪空桑锦觉得她是有用之人了,所以才会派人来接她。 “溪风……” 马车窗打开了一条缝,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透了出来。 空桑锦?他怎么会亲自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马车缝开得更大了些,空桑锦的头探了出来。 “你们还要聊多久?”空桑锦不耐烦。 “属下知错。” 那张艳冶明丽的脸再次出现在陈菀面前时,她几乎有些失神。 碧水和红云刷地一下低着头跪了下去。碧水还拉了拉瑛瑶,瑛瑶一头雾水也还是跪了下去。 “陈菀……”空桑锦开口喊她。 “……殿下。”她就这么站着愣愣地回了一句。 空桑锦抬眼看了她一眼,她瘦了不少,裹在他的大氅里简直小的可怜,她的脸色也极为苍白,全然没了之前的红润可爱,原本圆乎乎的小脸竟然也瘦出了尖尖的下巴。 没了别人的搀扶,她就这么站在风雪里,几乎站不稳,瞧着倒是怪可怜的。 “过来。”空桑锦扔下两个字就把车窗门关上了。 陈菀被搀扶着慢悠悠地上了车。 一开门就是一阵暖意。空桑锦怕冷,车里自然也不会冷。 她刚坐下,就听空桑锦道:“你命还挺大,居然能活下来。” “是啊……”陈菀从没那么气定神闲地面对空桑锦过。从前她怕他,如今却是一点儿也不怕了。 因为她知道,空桑锦需要她。 空桑锦靠着一个软枕,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来见你?” 陈菀笑笑:“这还需要问吗?” 空桑锦碧色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精光,他缓缓道:“跟我回灵都。” …… 第一卷(完) 第1章 上元节 天正三年,元月十五。 灵都的大雪自去年年内起陆陆续续下了十几天。这场雪解了江北的旱灾,人人都道是当今圣上有道,所以才会在他祭天求雨后就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 一时之间空桑钰成了民心所向,原本许多不满他的老臣态度也有所松动。 今日是上元节,因为家家都要过节,所以上过早朝后所有官员就都休沐了。 “木学士。” 柳朝雪驻足回首,只见礼部侍郎应不识揣着他的大肚子颠颠地冲她跑了过来。 柳朝雪忙向他恭敬行礼。 她如今不过是从五品的翰林侍学学士,而应不识是正三品的高官,按一般的官阶来算的话应不识高出柳朝雪不少。 应不识忙双手扶起她,笑眯眯道:“木学士步履匆匆,这是赶着回家见女眷?” 柳朝雪忙回道:“应大人玩笑了,下官孑然一身哪有什么女眷。” 一听他没有家室应不识笑得更开怀了。他执起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她往自己家的马车走去。 边拉边说道:“木学士既然不着急回家不如就去我家坐坐……每年上元节我家里都会请灵都最好的戏班子来我家唱堂会,你也跟着去热闹热闹。” 柳朝雪挣脱不得,只得跟着走,但她还是果断拒绝:“即是大人家宴,下官也不便参与。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 应不识拍了拍她的手,热切道:“嗳,无妨无妨。我家本来就会请很多相熟的同僚一起来家里热闹,你也趁机来多认识几个在京为官的同僚,这对你的仕途可是很有裨益的。” 他这么一说,柳朝雪倒是有些心动了。她来灵都也有一个月了,任职翰林院侍学学士以来她也只认识了翰林院里的几个同僚,其他京官她是一个都不认识。既然为官,哪有单打独斗的道理,自然是多认识一些人更好。况且应不识虽然只是礼部侍郎,但是他性子豪爽交游广阔,与他结识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路子。 “既如此,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应不识十分高兴,爽朗道:“这才对嘛……走走走。” 应不识堂堂礼部侍郎放下身段来结交柳朝雪一个小学士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应不识看来,这个木新阳虽然考得名次不算太高,但是却是这一次考生中任职最高的。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从五品,可是他年轻啊!不到二十岁就能做翰林侍学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多少官员到死也只能做个七品芝麻官呢。简直是前途不可限量。 而且此人相貌堂堂,整个灵都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又年轻英俊,又聪明能干,还颇受陛下赏识……自己家里有个待字闺中的闺女,若是两人能对上眼,那可就是大喜事一件啊。 应不识想想就高兴,带着柳朝雪上了马车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上元节是年后第一个大节,虽然还是白日,但一路上商铺张灯结彩,还有不少流动的小摊贩推着小车沿街叫卖倒是热闹的很。 应不识看她一直朝车外看,捋着胡须笑道:“木学士,没见过灵都的上元节吧?” 柳朝雪关上窗户,恭敬道:“应大人唤在下新阳便好。” “好好好……”应不识圆圆的脸上笑得五官都挤到了一处,他可太中意这个年轻人了。 “新阳啊……你是哪里人啊?家里还有谁?” “回大人,在下南阳人士,父母早亡,家中只有我一人。” 应不识又是一喜,没有公婆侍奉,简直是太好了。今日,他非得让他家霓儿和这个木新阳对上眼不可。 说话间就到了应府。 应家世代为官,家底丰厚,所以这宅子也是不小。朱漆大门,颇有一些高不可攀的意味。门口还停着好些华丽精致的马车,想来都是他宴请的宾客。 “来,新阳”应不识亲切地拉过他的手,将他带进了应家。 到了前厅,果然已经有许多人在了。柳朝雪虽叫不上名字,但是看着倒是有些脸熟的。 应不识已经拿她当半个女婿了,自然是热情地为他一一引荐。这个机会如此难得柳朝雪依然不会放过,她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地与这些人问好。初来灵都,她只觉得每一步都须小心翼翼。这些人现在的地位都在她之上,她若能结交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结交也万万不可交恶。 应不识引着她来到一个年轻人身边,笑道:“关贤侄,这位是木新阳,他可是你的同期,你们之前定然打过照面吧。” 那个他口中的关贤侄是个黑黑壮壮的年轻人,他虽然黑却穿了一身耀眼的白衣。这倒是显得他更加的黑壮了。 关至恒个子高,他高高在上地看了柳朝雪一眼,有些轻蔑道:“应世伯,这位木兄我自然是认识的。若是论巧言令色,这届上榜的进士他可当算是第一名了。我这个榜首在他面前也是自惭形秽……” 柳朝雪自然也认得关至恒。 关至恒是本届科举的榜首。他虽在江南应试,可是却是灵都人士,而且家世不俗。但究竟是如何个不俗,她却也是不知晓的。 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当上榜首也是实至名归。但是有些恃才傲物,看不起在他之下的所有人。 当初在金銮殿上皇帝面前他就十分傲慢,以为凭着自己的家世才学定然会被重用,谁知却只被派了一个江南一个偏远府衙的六品同知。而没有家世,成绩也不突出的木新阳却被重用,一下子就成了翰林院的学士,官阶还在他之上。气得关至恒在金銮殿上就脸色铁青,连当日的酒宴都没去。 柳朝雪知道他心中不平,可这又如何呢?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她运气好,结识了当今圣上,还打赢了当初的那个赌,所以她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别人眼红,那也不会影响她坦然接受这个命运的馈赠。 但这个关至恒恐怕是没办法交好了。 柳朝雪拱了拱手,扯出一丝假笑道:“至恒兄,真没想到今日竟能在应大人家见到你,真是太巧了。” “哼!”关至恒鼻孔里出气:“应世伯家的上元家宴我是每年都来的,没什么可巧的。” 应不识见两人气氛不对,忙打了个圆场,笑道:“二位贤侄,这里都是老头子说话你们年轻人怕是觉得无聊,不如去后院看戏吧……”说着冲着管家喊了一声:“阿胜,带两位大人去后院好生招待。” 第2章 冷眼 管家耳聪目明,一看这两位年轻的大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恭恭敬敬地为二人带路。 应家的宅子还真是不错,就算在灵都都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从前厅到后院,要走过一条长长的游廊,游廊两边的石壁上都是一些临摹名家字画的石刻。虽是临摹,但若非有真迹比对也无法刻画的如此相似。想必这些真迹也都在应家收藏着,应家的财力可见一斑。 关至恒走在柳朝雪前面,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他头也不回道:“这应家与我关家是世交,这院子我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再是熟悉不过。你要是有想去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柳朝雪知道关至恒对自己的敌意来自哪里,一是因为他是榜首,官阶却比自己低,他不服气。二嘛……恐怕跟这个应小姐脱不了干系。 但是她心里清楚,自己不是他的敌人。她所求的,也不会只是这一个动动笔杆子的翰林之位。 她笑道:“那就多谢关兄了。” “哼。”关至恒还是鼻孔里出气,表示自己的不屑。 到了游廊尽头,是一扇拱门。 “二位大人,后院到了。” 东秦国男女之防并不那么严格,后院虽然常为女子的活动场所,但只要是公开的宴会,男女共处一处也是合乎礼法的。 柳朝雪跟着管家步入后院。 后院是一处极大的园林,不似江南园林的秀丽雅致,灵都的院子大都是古朴典雅而又厚重的。 应家也不例外。 戏台上鸣锣响鼓的早就已经开演多时。对面的看台上已经坐了好些人,有男有女。 最中间坐着一个衣饰华贵的老太太,老太太头发已经雪白,但是体态丰腴,精神极好。一看就是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 管家引着二人上了看台,却并不落座。他在一个老仆耳边耳语一阵,那老仆看了关至恒和柳朝雪一眼便苟着身子从人群最后面绕过去到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微微点了头,管家这才敢把人带过去。 关至恒首当其冲,他来到老太太身边,一甩衣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晚辈请应老夫人安。愿老夫人长寿安康。” 满头珠翠的应老太太慈爱地点了点头:“关家二郎来了啊,不必多礼。又不是第一次来就别拘着了,今日有你最爱吃的芙蓉牛乳糕,快去用一些。” “是。那晚辈就先去了。” 关至恒没有理会柳朝雪,径直朝着在第二排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子走去。 柳朝雪学着关至恒的模样给应老夫人行了礼。 “晚辈木新阳,见过应老夫人。” 应老夫人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戏台,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柳朝雪弯腰行礼,她也不说起身,她便只能一直行着礼。 应老夫人没说话,坐在她身边的贵妇人看起来像是应不识的夫人,她脸上有些焦急神色,她不顾形象慌忙用手推了推应老夫人,低声道:“母亲……” 应老夫人抬眼给了她一记眼刀。贵妇人只能讪讪地收回手。 良久,才听到她不耐烦道:“画虎不成反类犬……起来吧。” 柳朝雪按下心中不快,毕竟自己是来作客不是来找事的。 她正打算告退,却听到应老夫人冷淡道:“木大人,我儿不知为何如此看重你,但是内宅的事终究还是听我老婆子的。” 柳朝雪疑道:“老夫人什么意思?晚辈不懂。” “木大人最好是不懂。”她顿了顿又道:“我家霓儿是个被家里惯坏的,衣食用度从来没有亏过。她将来嫁的人家就算不是王侯之家,那也必须要是家底丰厚的。木大人你……”应老夫人拿起了手边的茶盏,慢悠悠地喝着,不再说话。 她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应夫人忙起身打圆场:“木大人别介意,我家老爷和母亲之间有些意见不合……让大人见笑了。” “砰!” 应老夫人狠狠扔下了茶盏,瞪了应夫人一眼。 这下柳朝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也不知道应不识居然有这个意思,还以为他只是喜欢结交小友。 但是她没想过归没想过,被人这样直白地看不起她也是十分不舒服。 这个应老夫人不过只是个内宅妇人,原本敬她是主人家,又有些年纪才给了她几分脸面。谁知她竟这般傲慢,自己再不济也是堂堂从五品的官员,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轻贱。 柳朝雪对着应夫人行了一礼,笑道:“夫人,应大人和应老夫人之间的事是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插嘴。夫人无需致歉。这里有些吵,在下喜静就先告辞了。”说罢看都没看应老夫人一眼就转身离开。 这是应夫人第一次仔细看柳朝雪,这一看,她心中一惊。 柳朝雪本就生的极好,就算是男装打扮也是风姿俊朗,比之一般的男子强上何止一星半点。应夫人本来听应不识说起此人,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他她也是不情愿的,她觉得一个刚冒出头不知底细的穷翰林实在是配不上她家霓儿,虽然不像她婆母这般言辞刻薄,心里也是有成见的。可如今这仔细一瞧……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忙疾步上前拦在柳朝雪身前,她一脸和颜悦色,声音也不由得亲切了几分:“木大人留步……若是大人不爱听戏可让我家霓儿陪你去园子里逛一逛,后园的池塘里养了好些南越国来的鱼,虽不值什么钱但瞧着也新鲜。” 柳朝雪正想拒绝,只听到她冲着关至恒身边的少女招手道:“霓儿,快过来。” 应幸霓看了母亲身边的柳朝雪,有些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应幸霓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养尊处优的痕迹。她一身满绣的朱红褂子,头上是一整套的红宝点翠头面,虽然是通身富贵却也不免流于俗气。 “母亲。”她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应夫人执过她的手,温柔笑道:“快来见过木大人。” 应幸霓敷衍着地问了好,转身就想走。却被应夫人拉住了。 “霓儿,木大人第一次来我们府里,你尽尽地主之谊,带人家去逛逛。” 应幸霓转过头背着她娘大大翻了一个白眼。 柳朝雪看在眼里,心里冷笑。 莫说她是女子,根本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兴趣。就算她是男子,这个应幸霓她也是全然看不上眼的。她却一副自己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的姿态,当真是可笑极了。 第3章 冷眼(二) 她不愿意同自己待在一处,那么他就偏偏要强迫她。 柳朝雪微微一笑,十分有礼地冲应幸霓拱手行礼道:“那就有劳应小姐了。” 应幸霓虽不情愿,可母命难违,也只能带着柳朝雪去了园子里。 一路上她眉头紧锁,一脸不耐,只顾着自己走,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柳朝雪。 到了池塘边,她往亭子里一坐,冷冷道:“看吧。这都是南越国来的鱼,想必你也没见过,好好看看吧。” 柳朝雪也不恼,兴致勃勃地真的在池塘边看起了鱼。 论起来,这些鱼的确比那个一脸高傲的大小姐好看多了。 “喂。”应幸霓不客气地喊她。 柳朝雪款款转身:“怎么了?应小姐。” 应幸霓被她的样子惊了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她叉着腰昂着头道:“你知道为何天寒地冻,可我家的池塘里却还能养这些金贵又喜热气的鱼吗?” “为何?”这个她还真的好奇。 应幸霓倨傲道:“因为在这池塘底下是中空的,里面有人不断的添着炭火,所以才能保证水面不结冰,也能保证这些鱼儿不被冻死。” “原来如此。” “灵都的宅子里只要是有水池的大多都是这样子的……”应幸霓瞥了柳朝雪一眼,冷笑一声:“可你却是不知道的。” 柳朝雪笑了笑:“所以呢?” 应幸霓以为自己遇到了只想攀高枝的榆木脑袋,她跺了跺脚,气呼呼道:“所以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我父亲老了,被你这样的小白脸蒙蔽,可我却不会……我祖母也不会!” 柳朝雪抱了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跳脚。 “所以呢?”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假的听不懂!”应大小姐已经很生气了。 “还请小姐指教。” 她虽还在笑,但是已经带了森森寒意。 好在应幸霓迟钝,感觉不到。她依然高傲地仰着头,干脆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是不可能嫁给你这样的人的。你一个出生低贱的草民本来是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的。如今也不过是运气好,让你们这样的人都爬了上来。但是这就是你的极限了,不要妄图用你自己的容貌去攀附我们这样的人家。我可不是那种肤浅的人!你明白了吗?” 柳朝雪本来心头压了一团火,可听她说完倒没那么生气了。 她淡淡一笑,道:“小姐多虑了。我并没有要求娶小姐的意思。我不过是应了你父亲的邀请来你家听个戏,没想到竟然让小姐误会了这么许多。真是惭愧……” “你!”应幸霓的脸都气红了。她不要他是一回事,可是他这样低贱的人居然敢轻视她,简直该死。 “还有……”柳朝雪冷着脸继续道:“东秦国有律法,平民见官需得跪地请安。应小姐……你应该没有功名在身吧?见了我,理应要行跪拜礼的……” “你!”应幸霓尖尖的指甲戳向柳朝雪,她气得浑身发抖。 她高声嚷道:“你敢让我跪!从小到大,我见过的达官显贵比你头上的头发都还要多,从未有人要我跪过。你什么身份?让我跪!” 柳朝雪一把甩开她戳过来的手指,道:“本官只是在教应小姐规矩。看在你父亲与我同朝为官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这次的失礼……不过下次见到我,还请应小姐好好守守规矩。” 她脸上不愿意露出和善的神情的时候还是十分吓人的。应幸霓竟被她吓住了。 柳朝雪懒得跟这个愚蠢狂妄的大小姐扯皮,没跟任何人告辞就依着自己的记忆走出了应府。 灵都的街上早已经张灯结彩,在应家耽搁的这会儿功夫,天就已经暗下来了。 沿路商家都陆陆续续掌了灯,等待即将到来的灯会。 上元节的热闹柳朝雪却是无心欣赏。 她以为自己做了官就可以扬眉吐气,大展鸿图。可是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跟小皇帝有过一些渊源,但是入了京,赏了官后她就被他忘到了一边。自己在翰林院领了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闲职,看起来是风光无限,但是对她而言还真不如那些下放到州府任职的,至少还有些实权。 而且这些时日,她在灵都可谓是受尽白眼。多的是如应老夫人和应幸霓这样的人。他们自视甚高,对普通百姓是高高在上的无视和轻蔑。但是对于像柳朝雪这样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人简直可以算得上憎恨。 他们恨这样的草民竟敢不安分,竟敢想往上爬,竟敢妄图去争夺属于他们的特权。 她烦透了这些人的眼神,不想再忍了。 街上是越来越热闹了,她一个人在人群里挤着有点不高兴。她懒得凑这些鬼热闹,只想回家安静地看看书,想想未来的出路。 “公子买盏灯吧?” 有个不识相的小贩凑过来,他手里拿着十几盏小小的花灯。虽然小,但却十分精美。 “不用了。”柳朝雪径自走开。 “公子,这逛灯市哪有不提灯的。不提灯那可不就是与这灵都夜市格格不入了嘛……” 柳朝雪秀眉一蹙,冷淡道:“难道我就不可以格格不入吗?你们灵都夜市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非要别人都顺着它改变吗?” 小贩吓了一跳,忙道歉:“对不住了公子,是小的失言,您别见怪。” 他一脸惊慌连连道歉,柳朝雪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在迁怒他。 她叹了口气,道:“花灯多少银子一盏?” “二……二十文。” “那给我拿一盏吧。”柳朝雪看了那一堆花灯,指着其中一盏眯着眼睛笑的圆脸娃娃的花灯道:“就这个吧……” 小贩把灯递给她,千恩万谢后走了。 柳朝雪提着灯往自己租的院子走去。她租不了太好的地段,要走过这一整条灯市街还要绕过好几个坊才能回家。 看着身边的人都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逛街,她也不是完全没想法。 人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家人,恋人,为何只有她是孤身一人呢? 柳朝雪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 自己是被这灯市感染了臆挣才会向往起这些无用的情感吧。 她赶紧丢了手中的花灯。 “为何要丢了这灯?” 柳朝雪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四下张望才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尉迟狄?” 第4章 清风小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尉迟狄没有穿戎装的样子。虽然也是一身玄色劲装,倒是比以前的样子少了很多肃杀之气。 柳朝雪问道:“你怎么会在灵都?” 他刚毅俊朗的脸上依旧是神色冷淡,他平静道:“每年上元节之前我都要回京述职。” 见多了灵都人的嘴脸,这个尉迟狄虽然冷冰冰的,倒也比那些人可爱多了。至少他不喜欢自己不是因为自己的出身。 “尉迟将军有空吗?陪我喝一杯?”她极少向人提起邀约,今日倒是破例了。说出口了又有一丝后悔,这尉迟狄与自己从来就是不对付的,怎么会答应。 “好。” 没想到尉迟狄居然答应了。 “这灵都你比我熟,不如请将军带个路?” 尉迟狄点点头,走在了她身侧。 他个子极高,又不爱说话,在她身边就像一座大山一样。但是因为五彩斑斓的花灯映照下倒是显得柔和了几分。 “为什么骗我?” 尉迟狄忽然道。 “何来骗字?将军这话我不懂。” 尉迟狄停住脚步,冷漠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木翰林,你是真的觉得我是傻子吗?” “噗……啪!” 不远处烟花盛放,巨响和火光掩盖了柳朝雪的心虚和慌乱。 冷静过后,她淡淡一笑反问道:“将军,我还没问你呢?那个供词你不是说已经烧了吗?为何又会出现,还成了扳倒华章的重要证据?” 这个尉迟狄,坏了她的大事,她没找他算账他自己居然还有脸提。 想起这事她也有些恼火,本来摄政王为了救华章特地来笼络她,只要她放弃追究华章她就能得摄政王的青睐,从而多个靠山。当时她不惜以身犯险,给自己喂了毒药,拼了半条命换来的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也着实是令人失望。 不过她这人向来不爱翻旧账,过去的事情已然无法挽回,那就朝前看。 尉迟狄轻轻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道:“总之结果是好的便可以了。” “是啊……结果是好的就好。”柳朝雪顺着他的话说:“既如此,将军还问什么呢?” “巧言令色。”尉迟狄下了结论。 “到了。” 转眼间,就到了一处名叫清风小馆的地方。 虽在闹市,但却独享一片宁静,看起来倒是不俗。没想到尉迟狄这个粗人竟然还能知道这样一个地方。 “没想到将军竟然还是个爱好风雅的人。” 尉迟狄没有理会她言语中的讽刺,径直往里去,看来是熟客。 一进门柳朝雪就察觉有些不对劲。这似乎不是普通酒馆…… 虽然这酒馆布置得十分风雅,熏香也浓淡相宜。大厅宽敞却并没有客人,也没有普通酒馆里的吵闹。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身着青衣,头发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的美貌女子迎了上来。 她举止大方优雅,盈盈一笑道:“尉迟将军,许久不见。今日带了朋友来?” 女子看了一眼柳朝雪,柳朝雪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嗯。”他的脸依然冰冷的像木头一块:“还是老样子吧。” “……是。” 女子回头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拿两壶醉仙酿送来落云间。” 丫鬟领命而去。女子领着两人前去包间。柳朝雪这才发现原来这酒馆的包间都造的十分隐秘,且隔音极好,除非趴门口,否则里面的动静是绝对听不到的。 待两人坐定,女子福了福身,柔声道:“将军喜静,那月影就不打扰了。” 尉迟狄点了点头,月影就识趣地退了下去。 月影走后,柳朝雪才迟疑道:“这……是风月场所?” “嗯。”尉迟狄直接承认。 “看不出来,你还是风月老手啊……”柳朝雪笑着揶揄他。 尉迟狄扫了她一眼:“我只是爱喝这里的醉仙酿。” 柳朝雪笑而不语。 尉迟狄知她不信,但也懒得争辩。 没一会儿,一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便送了两壶醉仙酿来。侍女放下酒后也不打算多做停留,正开门欲离开,却听到对面隐隐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隔音如此好的房间都能传出声音来,可见里面动静不小。 侍女忙把门关上了。 这一关就连那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了。 柳朝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道:“还真是好酒,怪不得将军念念不忘。” “这里的酒自然不是凡品……”尉迟狄顿了顿,问道:“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这里是风月场所的?” 柳朝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道:“这里布置的如此别致风雅,可是却不见多少客人,显然是要价不菲的地方。 一般酒楼里就算是包间多也会有设置大厅,可这里却是空空荡荡的,显然不太正常。” “再加上那月影姑娘生得如此貌美,连身边使唤的小丫头都那么清秀明丽,随便一猜便可知了。” 尉迟狄靠在椅子上,摇着酒壶,扯了扯嘴角:“我该说你是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呢,还是该说你狡诈多思呢?” “怎么样都好,将军喜欢便成。”柳朝雪今日只想好好喝个酒,不想与他较劲。 几杯佳酿下肚,尉迟狄的话竟然也多了起来:“这个清风小馆,不是一般的风月场所。” “怎么说?” “这里只接待世家子弟,旁的人就算是一掷千金也不能进来。” “原来如此……”柳朝雪突然有点败兴,怎么一个青楼都还要把人分三六九等吗? “你可知道为何?” 还不等柳朝雪回应,他就自己接下去说道:“因为这里的主人是王崇禄……王政的儿子。” 王政是吏部侍郎,是珉昌王氏的家主。他的儿子居然敢明目张胆开青楼?他珉昌王氏不要脸面了吗? 柳朝雪本来不想多问,这事怎么也不关她的事。但是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似不正常的事情下面定然会有一个符合逻辑的理由。 柳朝雪看似不经意道:“怪不得这个青楼风格如此高雅,原来是世家子弟造的。” 尉迟狄脸色一沉:“……王崇禄,可不是什么高雅之人。” 第5章 清风小馆(二) 尉迟狄放下酒杯,来到门口将门轻轻推开露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 他冷淡道:“听着吧……” 没一会儿,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对面房间里的门伴随着一声尖叫被轰然打开。 一个满脸伤痕的姑娘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 “救救我!救救我!” 姑娘口中喊着,却被跟出来的男人一把扯了回去。 “我只是侍女,我不是楼里的姑娘啊!”她哭喊着。 “啪!” 随之而来一个狠狠的巴掌声。 “臭娘们,知道里面那个是谁吗?那是王公子,珉昌王氏的大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还敢拿乔!别给脸不要脸!” “我不要……我不要……”姑娘拼命挣扎,她看见柳朝雪他们的包间的门开着缝,冲着他们喊道:“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柳朝雪没忍住看向她,那姑娘的眼神中仿佛有了一丝希望。 “你喊破天也没用,这里的人谁也不会救你!” 柳朝雪看向尉迟狄,可他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少女的声音彻底消失,尉迟狄才起身去把门关上。 “我还以为,你会救她。”柳朝雪开口。 尉迟狄淡漠道:“这样的事一天发生多少起,我一个手根本数不过来,管不过来。” “我以为世家子弟会多少在乎一点自己的名声,不会太胡作非为。如今看来,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嚣张一些。” “你太不了解世家了……”尉迟狄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双眼因为酒气有些朦胧之意:“世家眼里除了世家,其余人都不是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的感受。知道这个小馆为何不让世家以外的人进来吗?” 柳朝雪沉默。 “因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世家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会传到别处去,这是共识。” “原来如此……”柳朝雪自嘲一笑。 世家和普通人之间隔着天堑一般的距离,这不是一场科举或者一个变革就能改变的事实。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尉迟狄忽然问她,他那双苍鹰一般的眼睛就那样看着她。锐利而慑人,好像从来没有喝醉过。 “将军……你是想让我去改变这一切?”柳朝雪回看他。 尉迟狄冷笑一声,道:“你才不会。你只会明哲保身,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尉迟狄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酒喝完了,就此别过吧。” 房间里只留下了柳朝雪一人,她却并不急着走,慢慢悠悠地把剩下的酒喝完。 她细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有一个事情她从未向别人提起,其实她的听力强出旁人许多。她之所以知道这里是风月场所还是因为她听到了房内的动静。这里的隔音虽好,但也强不过她的耳朵。 那个姑娘在哭,但是越哭越小声,想来也是认命了。 许久之后。 一个男子说道:“公子,这个也是带去别院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懒道:“带回去做什么?小爷院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 “小的糊涂了。” 一阵稀稀拉拉的声音之后,对面归于平静。 柳朝雪这才起身,她推开对面的包房门。 饶是铁石心肠看了眼前的场景也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只觉得心疼。 少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不着片缕,身上所能见到的地方不是青紫一片,就是血肉模糊。 柳朝雪在屋里搜寻了一会儿,想找到什么可以蔽体的东西,但是实在是没有,她原本的衣衫早已被撕裂。 她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少女身上。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姑娘……”她试探着叫她:“能听见我说话吗?” 少女本已经没有求生之志,她今日遭受的苦难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不想活了,也没有脸活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清白,她这条命就算捡回来又有什么用呢,照样是活不下去的。还不如一了百了。 可是身上盖着的衣服传来的体温,加上这个声音清冷动听,如清泉汨汨流进她心里,让她有了睁开眼睛看看他的意愿。 她缓缓睁开,眼前的少年漂亮得不似凡间人。眉眼清冷,眼神里却都是关切。 给自己温暖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吗? “姑娘,还好吗?我带你去看大夫吧?”他说。 少女忽然不想死了,活着……活下去好像也不错。 …… 米茵茵这几天一直住在医馆里,身体上的疼痛倒是一点点减轻了。 只是时常会想起那天经历的一切,一旦回想起来,她就陷入绝望。 幸好还有那个姓木的公子时常来看她,还替她付了药费。这位公子该是天神下凡吧,否则怎么会如此善良,如此英俊,她世界里从来没有过这般人物,让她对这个荒唐的世界有了一丝的希冀。 他是她活着的唯一念想。 “米姑娘。” 柳朝雪又来看她了。 米茵茵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了光。 “木……木公子。” 柳朝雪坐在她床前,微微一笑:“姑娘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她有些羞涩地缩了缩,自己病容憔悴怎么好在他面前出现。 “还……还好。多谢公子关心。” “那就好。今日看来姑娘脸色确实好了不少。” 她极少如此和颜悦色,米茵茵一时之间失了神。 “姑娘,虽然有些难以启齿……可我还是想问问,你……是清风小馆的人吗?” 提到这个,米茵茵满脸惊恐惧怕,她连连摇头:“不,不,不是的。我不是清风小馆的人,我真的不是。”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可你是怎么到那里去的还被王崇禄看上了?” 米茵茵痛苦地回忆:“我……我是良家女子,因为想补贴家用才去找了牙婆帮我介绍了一个工。她说只是去端酒送菜,只要够勤快每日可以得两百文。” “牙婆在骗你?” “没有的。牙婆没骗我,我的确就是在清风小馆做侍女的。只是那日……刚好被王崇禄看到了,他把我当成了馆里的女子……他非要我陪他喝酒,我不愿意……” 米茵茵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又啜泣了起来。 柳朝雪无奈递上了一方手帕,看她擦完眼泪才问道:“所以……那清风小馆的确是有娼妓?” 米茵茵紧张抬头,怯怯地看着她,生怕他嫌弃自己。 “别怕。”他温柔地看着她。 第6章 王崇禄 米茵茵低着头,轻声道:“……嗯。虽然表面上是个酒馆,但其实馆里养着一群姐姐。每当有达官贵人来,管事的月影姐姐就会带人过去……我刚开始也不知道这这里的猫腻,也是在那里待久了,跟那里的姐姐的熟了才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改天来看你。”柳朝雪起身就打算走。 米茵茵望着她,满眼失望:“公子这就走了吗?” 柳朝雪笑了笑:“我有公务在身,姑娘说的事对我很有用,你再想想那清风小馆里有什么不寻常的,我明日或者后日再来。” 米茵茵红着脸,低低地说了声:“嗯。” 柳朝雪走出医馆便收拢了所有笑意。 她如今在灵都位置不上不下,翰林虽然官职不低,但是却没什么权力,这实在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她要往上走,不能再无所作为。 尉迟狄一向不喜欢自己,那天却会特意跟她打招呼,还跟着自己去酒楼。这事本就不寻常。 除非……是有人让他来带自己去管这个清风小馆的事。 清风小馆背后王崇禄,王崇禄背后是王政,那么这件事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就是要对付王政,如果这事自己办的漂亮那么就还有出头之日。 否则就永远待在翰林院抄书吧! 至于摄政王那边,上次已经失了信任了,他是绝对不会再重用自己了。也罢,首鼠两端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她之前是怕皇帝和摄政王的斗争结果不明,怕贸然站队会押错宝。如今也是想明白了,既然局势不明,那么谁都有赢的可能性。 既然局势未定,那么就让他定吧…… 王崇禄是个惹事精,他在灵都惹是生非,欺男霸女,灵都百姓听到他的名字都闻风丧胆。 他仗着王政和王家的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也的确有嚣张的资本,珉昌王家作为第一世家,在东秦国霸占一方势力。他又是家主王政唯一的儿子,自然是横行无忌。 清风小馆不是王崇禄唯一的产业,但是尉迟狄却带自己来了这里,想来这里是最好的突破口。 尉迟狄这人别别扭扭,不肯把话说明白,所以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她猜测。 但愿她没有猜错。 这几日她随便一查就能查到这个王崇禄的一大堆犯事记录。其中大部分不是欺压百姓就是强占民女。普通百姓根本奈何不得他,只有一件事还算得上有些意外。 王崇禄的夫人是京都羽林都尉赵玄风的女儿。 羽林都尉听起来好像很威风,实则不过是五品官。而且赵家的门第并不高,顶多算个小贵族,别说王家家主了,就算是王家的旁支都不一定能看上这样的亲家。 而且赵家娘子并不算得十分美貌,可是一向贪恋美色的王崇禄却毫无怨言地娶了她。这件事一直都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王崇禄醉酒污了赵家娘子清白所以不得不娶。 这个柳朝雪不信。 王崇禄什么德性?他欺辱过的女子可能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怎么会惧怕区区赵家就娶了他家的女儿? 还有种说法是赵玄风手中有王政的把柄,所以才让王家娶了他的女儿。 这点也不足为信。 王政这个老狐狸,手握重权,背后还靠着摄政王。如果真的有把柄在赵玄风手里,他怎么会容他活到现在,还让他女儿嫁进他的家门。 这两种说辞怕都是市井谣言不足为信,真正的原因怕是当事人才能知道。 柳朝雪回了一趟她住的院子,出来时已经恢复成了女儿模样。 不过她还是稍稍作了乔装,还戴上了面纱。想来就算是泰安见过她的人也认不出来她,毕竟她在泰安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有人觉得人有相似也不会真的联想到她头上去。 她步履匆匆掐着时间赶到了望江阁。 今日未时三刻在望江阁有一场义卖会,是京中贵族女子举办的活动。义卖会的主旨是大家拿出自己的东西搞一个义卖,价高者得,卖的所有银两都会捐赠于受灾的百姓。 因为义卖的规格高,而且是利于百姓的善举,所以京中女子都以能参与其中为荣。望江阁义卖会的入场门券自然也是一票难求。 柳朝雪自然是没有门券的。不过她还是一往无前地往望江阁走去。 来到望江阁,看了一眼门口的马车,看来义卖会已经开始了。 她大大咧咧地就往里冲,店小二忙将她拦下。 “姑娘,今日望江阁不接外客。还请姑娘改日再来吧。” 她歪了歪头,一脸无辜:“为何不接外客?” 小二看她衣着光鲜,便耐着性子答道:“今日此处已经被人包场了,实在是抱歉。” 柳朝雪面露难色,道:“小二哥,不瞒你说我今日是为了我家主人办事来的。我家主人要在灵都宴客,着我来办。我听闻这灵都的酒楼就属这望江阁规格最好,装修最豪华,所以才想着来相看一番。” 小二一听是准备来宴客的,态度也更加客气了。 “姑娘,不如明日再来?今日实在是不巧了。这阁里来的都是贵族家的女子,嘱咐我们是万万不可放旁人进去的。” “不行啊,明日就要宴客,今日就要订下的。” “这……”小二面露难色。 “怎么回事?”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小二身后。 小二忙向他说明了缘由。 听到是有生意,掌柜的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不知姑娘要办多少桌?” 柳朝雪张口就说:“二十桌,每桌菜肴不低于一千两银子。” 二十桌,每桌就算是一千两,那也是两万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眼前的姑娘看着不俗,背后的主人想必也是非富即贵。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问了句:“姑娘,二十桌可不是玩笑的事。两万两也不是小数目,可否问问你家主人是……” 柳朝雪坦然道:“辜老板。您可听说过?” 辜老板?辜明善! 这个谁能没听过。 掌柜的态度立刻有了大转弯,他弯腰拱手道:“姑娘原来是辜老板的人,失敬失敬。若是辜老板要宴客,整个灵都定是找不出比我们望江阁更合适的酒楼了。” “此话怎讲?” “我们望江阁的大厨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厨,精通各色菜肴。甚至还有外族的厨子,若是客人有需要我们可以做任何菜色。而且我们的装潢都是极精美奢华的,绝不会让辜老板失了面子。” 柳朝雪点头:“正是有所耳闻,所以我才想来阁里相看相看,想知道贵阁是否名不虚传。” 第7章 贵女 “……姑娘,今日着实是不便啊……”掌柜十分为难。 柳朝雪恳切道:“掌柜的,我只是进来看看,绝不会影响别人的。你要是怕的话就跟着我。” “姑娘哪里话,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不过那些夫人有言在先,我们也怕坏了规矩。” 她叹了口气:“既然掌柜为难,我也不能强人所难。那这次就只能先不合作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谈。” 说完她没犹豫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姑娘你别急啊!”掌柜的忙不迭追上来,因她是女子也不好拉扯她,只能挡在她身前。 “姑娘,您这性子也太急了……我们正在想办法呢……这样,我带您进去。但您万万不要打扰那些夫人,可好?” 柳朝雪巧笑嫣然:“这自然是好的。掌柜的通情达理,我又怎么会为难掌柜呢。” 掌柜的看她如此体面,做事也利索,对她的身份毫无半点怀疑。对她说的话也是毫无理由的信任。 他引着她进楼,一边细细介绍阁里的情况,一边带着她一路察看。柳朝雪问了许多问题,仿佛是真的要举办宴会。 终于到了三层,那里正是如今在举办义卖会的场所。 在楼梯口,掌柜又一次嘱咐:“姑娘,我带你过去,你坐一旁看看就好。万不可出声打扰啊……” 柳朝雪轻轻点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两人这才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义卖会已经开始一会儿了,主持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人。 妇人面若银盘,肤色红润,她穿着雪青色的冬衣,围着同色的狐皮围领,头上的珠翠更是压的她个头都矮了几分。一看就是来头不小的贵族女子。 她的左手边已经摆了几样东西,有项链也有瓷器和书画,看来是已经被人买走的东西。 柳朝雪悄悄进入现场,在角落挑了一个地方落座。 “各位夫人,小姐,接下去这样东西是镇国公家的三娘子捐献的青玉花樽。这是镇国公打赢了阿罗国后,阿罗国国王献出的降品,后来被先帝赐给了镇国公府。是十分难得的珍品,大家有喜欢的可万万不要错过了。” 那夫人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小厮抬着一张高脚小几上来了,上面放着一个罩着木盖子的花瓶。 木盖子移开的时候,底下坐着的贵女都纷纷发出了惊叹。 柳朝雪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她只觉得这花樽着实是漂亮。玉色通透,盈盈发光,整体流畅优美,的确是让人看着很心动。若是她有钱估计也会花个百八十两买一个。 坐在她不远处有个年轻一些的姑娘低声对着她同座的女郎道:“这玉的成色可当真是不错,做成花樽都有些可惜了……” 同座女子歪过头,对她说道:“妹妹这就不懂了,越是好的材料做了这不堪大用的物件,才越能显出尊贵来呢。” “竟是如此,妹妹受教了。不过这花樽倒真真是极美,妹妹我看了都心动。” “阿罗国盛产玉器,他们肯拿出来进献的定不会是凡品。这次镇国公家的三娘子倒真是舍得,这样的玩意儿都拿出来了……” “那姐姐也有意?” “看着吧,若是能争,我倒也想争一争。” 看来的确是好东西,柳朝雪准备看一场好戏。 正说着,只听到主持的贵妇说道:“青玉花樽起价,一千两。” 柳朝雪差点脸上没绷住,这么个花樽居然要一千两起价,看来贵族对于银子的看法和普通人着实是不一样的。 没一会儿,底下就有人出价:“一千三百两。” “郝尚书家大娘子出价一千三百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 “应侍郎家大娘子出价一千五百两。” 应幸霓?她居然也在。 柳朝雪开始头疼,怎么会在这里遇上她?这下可糟了,万一被她认出来可就不妙了。 “我出两千两。” 一个声音慢悠悠道。 主持的贵妇眼睛一亮,声音都谄媚了几分:“澄阳县主出价两千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到了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华衣女子。 她看起来应该有三十多岁,并非她的面容比那些十几岁的少女老成多少,而是她的气度雍容,举止优雅,都非那些妙龄少女可以比拟的。 看来她就是这次义卖会中地位最高的那个了。 澄阳县主一出手,其他人哪里还敢再争。纷纷都偃旗息鼓。 这件青玉花樽便是澄阳县主的了。澄阳县主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脸的愉快,连高高扬起的眉毛都显得没那么跋扈了。 她慵懒起身,对着主持的贵妇道:“俞夫人,你们慢慢玩。” 见县主要走,所有人都起身恭恭敬敬地相送。 等县主的衣裙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时,众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气氛也没之前那么严肃紧张了。 俞夫人笑容更加的和煦。接连成交了好几件物品,阁中气氛也是十分和谐。众位贵女平日里都相熟,没了县主的压迫感,一个个都活泼了起来。 “各位夫人小姐,接下去的义卖品是王侍郎家的少夫人所捐献的,赤金胭脂盒。” 听到王侍郎的名字柳朝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次她可就是冲着她来的。 等到她的赤金胭脂盒拿出来时,底下倒是笑开了。 这个胭脂盒并不小,但看着却粗粗笨笨,并不十分精致。除了重量够重,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其他的好处来。 “哎呀,这怎么什么东西都往这儿拿啊……当我们这儿是打秋风的呢……” 之前那个出价买青玉花樽的贵女笑着嘲讽道。 柳朝雪往人群里张望了片刻,只见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一个梳着灵蛇髻的女子把头低了下去。 看来这就是王崇禄的夫人了。 嘲讽声还是不断传来:“王夫人,你好歹也是王家的人,怎么拿这样的东西来搪塞我们。我们难不成是没见过金子不成?” 有些人倒是没那么刻薄,却也是面露鄙夷,显然是很看不上这个赵氏。 还是俞夫人出来打圆场:“各位,我们这义卖会从来都是只讲究心意的,这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那都是王夫人的一片好心。而且这胭脂盒的分量可是不轻的,各位可不要小瞧了。” 底下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声,但也算给俞夫人面子,没人再出口揶揄。 “赤金胭脂盒,起拍价五十两。” 这个价格着实有些低了,这样的金子光论克重恐怕都不会低于两百两。 可尽管如此,众贵女还是无人起价。 赵氏的头更是低了几分。 俞夫人还在努力:“这赤金盒子可不止这五十两银子啊,这买到可就是赚到啊。” 可还是无人响应。 第8章 贵女(二) 赵氏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她本就不爱与这些人一起,奈何自己的夫君老是骂她无用,连贵妇之间的交际也不会,帮不上他的忙。这才硬着头皮来参与这什么义卖会。 这是她第一次来,什么都不懂,也没人教她,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回家准又得被夫君骂。 俞夫人也有些尴尬了,这捐献之物没人竞拍这事是第一次发生。饶是她红袖善舞八面玲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自己去将它买下?她倒是不心疼银两,就是怕伤了王少夫人的心。 左右为难之际,却听角落里有个冰冰冷冷的声音。 “一百两。” 柳朝雪这一声,引得所有人侧目。掌柜拦不住她,吓得冷汗都下来了,这个姑娘还是给自己惹祸了。 俞夫人感谢地看向这个救了她的贵女,不过这个女子……似乎是有些眼生。 俞夫人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呦,看我这记性。这位……是?” 柳朝雪款款而立,微微福身:“小女是原庸州知府的家眷。初来灵都,俞夫人不认识我也是自然。” 庸州知府刚刚从庸州调任到灵都准备就任太常寺卿,昨日刚到灵都,想必没人认识,所以柳朝雪直接搬出了他的名头。 灵都城里的夫人小姐都是耳目灵光的,自然知道这事。太常寺卿是正三品,他家的女眷自然是有资格参加义卖会的,她有入场券也是再正常不过。 自然是没有人跟她竞价的,柳朝雪用了一百两换了一个价值两百多两的金盒子。 义卖会结束后,柳朝雪先行出门,她在门口等着赵氏。 等所有人都出来后,她才看到赵氏在侍女的陪伴下出了望江阁。 赵氏看到柳朝雪,还不等她开口,赵氏就先来打了招呼。 “小姐请留步。” 柳朝雪回身,冲着她微微一笑。 “夫人找我有事?” 赵氏满眼感激,拉过柳朝雪的手:“今日之事,真是多谢小姐了。若不是小姐我今日真是没脸见人了。” 赵氏为人忠厚,心思也单纯,柳朝雪帮她这一遭算是举手之劳,可她却真心感激她。 “夫人说笑了,你那些金子价值何止一百两,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便宜呢。” 赵氏知道她在宽慰她。来义卖会的人哪有缺银子的,所谓的银两是最不值得说的。 赵氏笑言:“小姐之恩钦伊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说到这个……”柳朝雪直言道:“夫人莫怪,其实我不是雍州知府的家眷。” “啊?”赵钦伊一脸错愕。 “我不过是路过义卖会,觉得新奇有趣便待了一会儿。见到夫人困境才出言解围,因着义卖会的规矩才不得不随口编了一个身份。夫人……不会怪我吧?” 她说得坦诚,又是因为帮她才撒的谎,赵钦伊哪里会怪她。 倒是她这般模样让赵钦伊不由地又觉得亲切了几分。没一会儿就拉着她的手喊妹妹了。 若不是柳朝雪称忙,赵钦伊恨不得这会儿就拉着她回家再好好谢她。 两人拉着手相见恨晚的时候一辆精巧的马车缓缓路过,应幸霓打开车窗看着望江阁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一脸迷惑。 这个蒙面女子……为何如此眼熟?她家似乎没有邀请过雍州知府的家眷吧,这个女子哪怕是蒙着面也知道她气质不俗,若是自己见过定是会记住的。 丫鬟看她盯着那两人,上前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事,走吧。”车窗重新关上,马车也缓缓走远。 柳朝雪辞别了赵钦伊,她纤瘦的身影没入人群,很快就不见了。 …… 承天殿。 空桑钰坐在御桌前翻看着各地呈上来的奏章,无非都是些吹捧之词。说他天纵英明,受命于天,所以才能在祭祀后立马缓解了江北的大旱。 他看着奏章,白白嫩嫩的脸上露出了少年明朗的笑容。 “这字写得还真是不错。这个木翰林,看来在翰林院干的十分顺手啊……” 尉迟狄在他身后站得笔直,听他提到木新阳心里不知为何就是不爽快。 “陛下,微臣不明白,您为何如此看重他?” 空桑钰没有直面回答,却道:“朕,承诺过他。如今放在翰林院,不知道他有没有心生怨念。” “他敢!”尉迟狄黑着脸,不快道:“我看他倒是悠然自得的很。况且此人心思颇深,不值得信任。” 空桑钰回头看他,打趣道:“尉迟,你为何总是针对他?他得罪过你?” “……不曾。微臣只是替陛下着想。” 他没有把后来陈菀来过后发生的事告诉空桑钰,至于原因……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许是怕陛下难过,失望。毕竟陛下一直对他寄予厚望。 “朕倒觉得此人可堪大用。” “陛下,您若觉得他可堪用,为什么要把人放在翰林院?又为何让微臣去引导他跟王政作对?他一个小小翰林,有什么能力去做王政的敌人?” 空桑钰长着一张娃娃脸,哪怕穿着龙袍也有几分稚气可爱。他又爱笑,谁也没办法在他身上找出一些帝王之气来。 他起身伸长手拍了拍尉迟狄的肩,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道:“尉迟啊,你就是一个实心眼。朕看中他,是因为他身上有那些贵族和书生没有的东西。” “还请陛下明示。” 空桑钰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勇气……还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尉迟狄垂眸思索,想起木新阳那双眼睛里那冰冷却坚定神情,还有她每次以身犯险的狠决。 陛下说的,是对的。 “可他最近每天就老老实实在翰林院抄写奏章,什么也没干啊。”尉迟狄告状。 “是吗?”空桑钰也有点疑惑了,难不成自己看走眼了?木新阳对这个翰林的官职很满意? “总之,你再盯着他点。但万万不可被他察觉。” “微臣遵旨。” …… 二月二,龙抬头。 今日正好休沐,柳朝雪晌午时分就到了王府门口。 门口的家丁都已经对她十分熟悉,一见她来就忙领着人进去了。 自家的少夫人是个难得心善的好人,整个王家也就她能把他们下人当人。但是夫人性子软,娘家也没个倚仗时常被人嫌弃欺负,也没人愿意同她交好,一直孤零零的。这难得有个姑娘时常来陪少夫人说话解闷,少夫人每次见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他们下人看着也高兴,哪有不欢迎她来的道理。 第9章 王氏夫妇 赵钦伊正在院子里跟几个侍女在择洗柚子叶,见柳朝雪来了忙招呼她:“胡妹妹来啦,快过来。” 柳朝雪在她面前化名胡婷,只说自己是辜明善手下的采买。 “姐姐这是做什么?”她问道。 侍女笑道:“胡姑娘初来灵都可能不知道,二月二,龙抬头,祭龙神,剃龙头。龙神已经在祭了,待会要剃头。剃头前我们都要用柚子叶水洗发的。” “剃头?”柳朝雪吓了一跳。 赵钦伊掩袖而笑:“逗你的。所谓剃头是几百年前的习俗,我们如今只需要剪下一缕头发即可。” “姐姐如今却是愈发调皮了。” 赵钦伊在灵都的贵妇人中无疑就是边缘人物。她父亲官职不算高,她赵家也不算得是多显耀的门楣,她自己更是资质平庸。若是嫁与普通的官宦人家但也算般配,偏偏又嫁入了王家这样的人家。 王家是东秦第一世家,公爹又是吏部侍郎,王崇禄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手中掌握灵都无数产业,且年轻英俊。是多少贵族少女渴望嫁入的人家。 若是一个家世或者才貌不俗的女子嫁给王崇禄,想必大家也只会叹息自己不够出众才没有这样的好缘分。可赵钦伊是什么人,居然让她拔了头筹,怎么能不让人嫉恨。 所以这几年,她一直孤零零的,没人愿意陪她说话。她本就是个软性子,也不会主动去结交人,于是便一日比一日的闷。 如今倒有些恢复了她原本的性子,她虽不爱争强好胜,却也能自得其乐。 赵钦伊拉着柳朝雪坐下:“胡妹妹,你待会儿也来一起洗一洗。洗去所有晦气,今年一切从头开始。” 她笑眯眯地看着柳朝雪,一副真心实意把她当姐妹的样子。 “那妹妹就听姐姐的,好好感受下这灵都的习俗。” 正说笑着,小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王崇禄竟不知何时到了小院,他看自己平时一声不吭永远一副受气包模样的夫人竟与人说笑,便觉得奇怪,这才走过来看看。 赵钦伊看到王崇禄,原本的轻松适意一扫而空,她战战兢兢地起身,对着王崇禄老老实实地行礼。 “夫……夫君。” 柳朝雪站在她身后,也跟着福了福身。她依然是戴着面纱,她告诉赵钦伊自己有不能见风的毛病,所以在都习惯戴着面纱。赵钦伊并未怀疑。 王崇禄越过赵钦伊看向柳朝雪,眼中满是看到新猎物的探究。 他笑道:“有客人在?你怎么也不早些说。” 难得见他如此和颜悦色,赵钦伊也松了口气:“这位是胡妹妹,是妾身在义卖会时认识的。因为投缘,所以时常走动。” “原来如此……”王崇禄缓缓迈着步子来到柳朝雪身前,柳朝雪悄悄后退一步。 王崇禄那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盯着柳朝雪,似乎想透过面纱把她看个对穿。良久,才缓缓道:“我夫人性子孤僻,朋友不多。以后还请姑娘多陪陪她,王某不胜感激。” “我与姐姐一见如故,自然会多来陪她的。”柳朝雪淡淡回了一句。 王崇禄从上到下扫了她好几眼,才看向赵钦伊:“你们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钦伊恭恭敬敬地行礼,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才起身。 这两人哪里像夫妇了,简直是主人和奴婢。 王崇禄走后赵钦伊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无论柳朝雪和侍女们再怎么说笑她都只是敷衍着。 柳朝雪找个借口让侍女们都退下,只余下她们两人。 “姐姐,你怎么了?怎么王郎君来过后你就好像有心事一般。” 赵钦伊苦笑一声:“妹妹聪慧,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柳朝雪握住她的手,关切道:“姐姐有事尽可对我说,若我力所能及定会帮你。” “不,妹妹。你帮不了我……”赵钦伊整个人黯淡了下去:“谁都帮不了我……” 柳朝雪还想说什么,却听赵钦伊又道:“以后……妹妹还是别来了。” 柳朝雪惊讶:“姐姐,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不是的。”赵钦伊满脸痛苦,似乎是难以启齿。 “是……是……是因为我夫君……” “他怎么了?” 赵钦伊握着她的手,泪水涟涟:“妹妹,我那夫君从来就是个好色之徒。你再来,我怕他会对你不轨……所以,我们以后还是别来往了。” 柳朝雪装作不知,问道:“就算王郎君是好色之徒,我若不从他难道还会逼迫我不成?” “……他会的。”赵钦伊真是没脸说出口了,自己家的夫君是这副德性,她真的是有口难言。 王崇禄好色,却不喜去青楼或者钩栏瓦舍,也不爱娶妾。他只喜欢寻那些良家女子,若有看得上眼的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他总要想尽办法强取豪夺。不知道有多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遭了他的手。她曾试图劝阻却被王崇禄打得整整半个月下不了床。 这门好亲事,她真的是有苦难言。 “姐姐……你可是受了大委屈。” 柳朝雪一句话,却引得她痛哭不止。 赵钦伊委屈,从嫁入王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一刻不委屈的。可是母亲只会劝她忍耐,父亲只会说她没用,没人理会她心中苦楚。 柳朝雪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知道这个口子终于要撬开了。 果不其然,赵钦伊没有防备,将自己嫁与王崇禄之事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们俩的婚事是双方父亲商定的。却因为他父亲掌管着皇城守备,官职不高却十分要紧。为了不落御史之口,她父亲命她与王崇禄伪装成两人在闹市不小心一同入水,众目睽睽之下清誉受损才不得不成亲。 人人都道,是她不知廉耻,为了嫁给王崇禄用了不入流的手段。可是其中缘由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有多委屈。 王崇禄门第虽高,可是品性不佳。对她也是冷言冷语,从未走过夫妻之间的半分温存。嫁与他这几年,她如坠地狱,从未有过半分快乐。 赵钦伊哭得伤心,没有看到柳朝雪面纱下那按捺不住的笑容。 好啊,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她倒忘了,羽林都尉管着皇城守备,虽然这个职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羽林卫其实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所谓的都尉并没有调遣的权力。 有什么原因会让王家主动去结交羽林都尉呢? 第10章 王氏夫妇(二) 除非是…… 造反! 这个念头一出,柳朝雪几乎都要坐不住了。 这次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几乎就是一瞬间,她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她安抚着赵钦伊,好声宽慰。等她稍微平静了,柳朝雪才道:“姐姐,你明知日子艰苦无望,为何不求变呢?” “求变?”赵钦伊泪眼婆娑,不明白她的意思。 “姐姐,不瞒你说。我之前认识了一个姑娘,本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姑娘。只因为被王郎君看上,如今还躺在医馆……” 她没有把话说尽,可是赵钦伊哪里会不明白。 她只是哭,哭自己命苦。 “姐姐,你所托非人。为何不与他和离?” “和离?这怎么敢的。”赵钦伊连连摇头。 先不说王崇禄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家里阿爹也不会同意的。好不容易攀上了王家这棵大树,没有道理再给他推出去的道理。 自己一个妇人,又能去哪里呢? 柳朝雪当然知道她不敢,至少如今是不敢的。她只是要在她心里种一个种子,然后给她施肥浇水,等她发芽。 赵钦伊哭完了,从头上拔下一根翡翠簪子塞到柳朝雪手里:“妹妹,那位姑娘定是吃了大苦头了。这个希望妹妹替我给她,若是生活困难可以卖了。我知道这东西无法补偿,可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赵钦伊是个心软的好人,柳朝雪给她下了定义。 可是心软从来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优点,心软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这是她一直以来想法。但是如果这个缺点在其他人身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收下了翡翠簪子,临走前却又道:“姐姐,与你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只希望姐姐接下去的日子为自己活一场,所谓夫婿和家人,若是不能给你幸福欢喜,就算抛了又何妨呢?我们女子终究是要为自己活的。” 她这番话倒是有了几分真心。 赵钦伊愣愣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柳朝雪回了家,将这段时日自己所穿的女装统统烧了个干净。 胡婷这个人,要永远消失了…… …… 二月春寒,尤其在灵都,有些时候甚至比冬日还觉得冷上几分,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灵都衙门口卖红薯的大爷近日来生意倒是不错。 “大爷,你这红薯怎么卖?” 一个长得水灵灵的瘦高个姑娘来买红薯,身后还跟着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十文一个,不论大小。” “行,那来三个。” “好嘞。”大爷麻利地从炉子里夹出了三个热腾腾的红薯,用纸包包好递给了高个姑娘。 高个姑娘身后的圆眼睛姑娘探出头来,问道:“大爷。近日这衙门口人挺多吧?” “多。多得是来看热闹的。” “我们也听说了。”圆眼睛姑娘笑眯眯地,瞧着就让人欢喜:“据说是王侍郎的公子和少夫人在衙门里闹和离,这可真是稀奇事。” “可不是,小老儿快八十了。还没见过哪家和离闹到衙门里来的呢,多新鲜!” “大爷,我们都爱听这些热闹。您天天在这儿,见闻定比我们多。您给说说呗……” 左右无事,人家姑娘还做了他的生意,说道说道倒也无妨,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事啊,得从三天前说起……” 大爷打开了话匣子,这段公案被他说书似的,说的跌宕起伏。 三个姑娘听的也是聚精会神。 “大爷,你说有人撞死在了王家大门口的石狮子上?” “是啊……还是个年轻姑娘,据说之前是在清风小馆做侍女的。因为王崇禄公子糟蹋了,还怀了身孕。又气又恼,这才想不开走了绝路。” “所以王少夫人才要跟王公子和离吗?男子有些风流韵事倒也寻常,只不过是闹得难看了些,又何至于到和离的地步?” “这事啊,只是一个起因。究竟过程如何,也没人知道。只知道闹了一天一夜,那个王夫人啊伤痕累累逃出家门,出了王家就来了衙门,说要和离。” 圆眼睛姑娘听完了他的话,笑眯眯道:“多谢大爷了,红薯很好吃。我们先告辞了。” 三人走了老远,碧水才偷偷道:“姑娘,这就回去了?不再问问了?” 陈菀点头:“嗯。市井之中也就只能问出这些了。再多问也是白费功夫。” 红云不解:“姑娘,你说王爷为什么让你来查这件事?他是王爷,他想知道什么随便一问不就清楚了,何必这么麻烦?” 陈菀苦笑。 这个空桑锦最大的毛病就是用人照样疑。他现在看着像是信任了她的能力,可还是想方设法的试探她。 这次王政的儿子出事,他便着了陈菀出来调查此事,其用意就是想再次试探陈菀的能力。虽然陈菀不明白,王政的儿子和离跟他到底有什么利益瓜葛能让他这么上心。但是空桑锦的命令她也不能不听。 所幸只是查他们和离的原委想来也不是很难,她也刚好出来好好认识认识灵都。这段时间关在王府养伤都快把她养废了。 陈菀快步往前走着,红云和碧水只得跟着。 碧水在后头问:“姑娘,你这接下去是准备去哪里啊?” 陈菀回头,神秘一笑:“当然是去找当事人。” “当事人?你要找王崇禄?还是王少夫人?” “都不是。” “哪还有谁啊?” “去清风小馆。” 陈菀一路问路,好不容易找到清风小馆所在,刚想进门却被拦在了门口。 “抱歉姑娘,这里不接女客。” 碧水气得跳脚,指着刚刚进去的女子喊道:“那她怎么进去的!” “她身边有男宾带着,自然是可以的。”护卫面不改色,依旧是下着逐客令。 碧水还想理论,陈菀拉住了她。 “这位小哥,我们就不为难你了。我们不进去了,就向你打听个事可以吗?” 刚才这样生硬拒绝人家也没生气,还好言好语的,护卫也不好再拒绝,只好道:“你问吧。” 陈菀也没客气,开门见山道:“前日里,有个馆里的侍女撞死在王侍郎家门口,你知道吧?” 护卫没想到她居然问得这么直接,有点傻眼,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知道一点。” 第11章 再见瑛瑶 “那姑娘大哥你可认识?” “……”护卫沉默了一会儿,道:“认识。是个很好的姑娘。” 清风小馆是王崇禄的产业,早在事发之后管事的月影娘子就告诫了他们所有人,不得向官府透露半个字。 可是那个茵茵姑娘是个纯良可爱的小姑娘,对他们这些人也都是笑盈盈的。这么好的小姑娘就这么没了,也实在是让人可惜。 大老板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他们都知道。在他手里祸害的姑娘不知道多少,说实话他也看不惯,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不容易有人来过问,他实在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眼前这几个姑娘也不是官府的人,这也算不得违背命令吧。 “那大哥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被王崇禄欺负的吗?” 护卫挠了挠头,努力回想:“大约是一个多月之前吧……哦,对了。是上元节的时候。那时候大老板带了一群人来喝酒,喝得有些多。有好几个人还是我们帮着抬出来的呢。” 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陈菀又问:“当时姑娘有寻死吗?” “没有吧……”护卫想了想,又道:“那日,是一位公子抱她出来的。她虽然整个人伤的很重,但……没有寻死觅活。” “那位公子,你可认得?” 他摇了摇头:“我在这清风小馆做事,记人长相是基本要求。月影姑娘要求我们所有第二次来的客人都不许阻拦,所以特地请人教过,如果来过的客人我一定是有印象的。那个公子是第一次来清风小馆的。” “那……小哥可否描述下那个公子的衣着长相?” “这个简单。”护卫自信满满:“那位公子长得十分俊俏,皮肤白净鹅蛋脸,看着冷冰冰的,身量有些瘦弱,穿着上虽然不寒酸但绝不是世家子弟。应该是这次科举选出来的新贵。” 碧水瞪大了眼睛:“这你都知道?” 护卫的脸一下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很好猜。他身上没有任何世家的物件,而且眼神气度都没有世家子弟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衣着只是干净得体,但是他穿着官靴。既不是世家,又能做官的,不就是科举新贵么。” 陈菀笑着点头,赞同他的话:“小哥观察入微,又心思细腻,还有一副好心肠,只做一个护卫还真是可惜了。” “姑娘说笑了,我们这样的人能有一份这样的差事都已经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奢望。” “嘘!” 旁边的护卫给了一个眼神,护卫小哥立马换了一副姿态,凶巴巴道:“走走走,这里不许女子入内。” 陈菀看到门内走出来一个窈窕的身影,一猜就是他们口中的月影娘子了。 忙道:“不进就不进,我还不稀罕呢!” 说完拉着红云和碧水就走了。 月影来到门口时,三人已经不见踪影。 月影盯着护卫,色厉内荏,全然没了一分妖娆妩媚:“近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打听大老板的事?” “……没有。” “那就好。如果有,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是。” …… 天色已经渐暗,三人走在路上,正准备回家。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巷子口,她手里提着包袱,一身浅紫色冬衣,脖颈处围着白色的围巾。 褪去那身故意表现出来的风尘味后,瑛瑶如今看着倒是十分秀丽可人,还带着几分岁月带来的沉稳内秀。 见到她三人都十分欣喜。 “瑛瑶姐。” 陈菀忙跑向她:“姐姐何时来的灵都?” 瑛瑶笑了笑,拢了拢头发,这个动作倒是一点没变。 她打趣道:“怎么?不欢迎我啊。当初可是你自己说我可以随时来灵都投奔你的,现在不会反悔吧。” 陈菀握着她的手,欢喜道:“怎么会!姐姐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当初离开寒县时陈菀便欲带瑛瑶一起走,毕竟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待在寒县也没个营生,还不如跟她走,至少自己总不会让她饿肚子。 她甚至都已经求了空桑锦的恩典了。可是瑛瑶却说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只说等她做完了事便来寻她。 陈菀还以为她是不愿意跟自己走的推托之词,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瑛瑶反握了她的手,认真道:“陈菀,我可是来投奔你来了。你可得好好待我。” 碧水笑道:“瑛瑶姐姐放心,整个东秦你都找不出一个比我们姑娘更好的东家。” 陈菀作势要打她,碧水躲到红云身后,道:“红云,你说是不是?” 一向稳重的红云也道:“这个倒还真是。我们姑娘就是最好的。” “红云,怎么你也学坏了。”陈菀佯装生气,四人闹成一团。 “好了,姑娘。”红云到底还是最稳妥的那个:“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我怕王爷不高兴。” 提到这个陈菀眼神黯了几分。 “嗯。我们回去吧。” 如今陈菀并没有住在临江王府里,她和其他幕僚一样都住在他位于长平坊的月桥小院里。空桑锦并不会明目张胆来此处,他每次来都是从秘道而来。至于秘道在何处,整个月桥别院无人知晓。 虽然空桑锦不常在,但是院子里发生的事他通通知道。若是有人不听他的话,下场都极为惨烈,所以也不敢有人造次。 他对陈菀倒没那么多要求,但是有一点是绝对不能踩的红线。 就是必须在戌时之前回小院,否则后果自负。至于这个后果是什么,陈菀并不想知道。 回到小院。 虽然名叫小院但其实并不小。空桑锦买下了大半个长平坊,明面上看起来都是不相干的人家,但其实前屋后面全部打通。实在是个大的不得了的院子。 陈菀单独住着一个不小的院子。平日里就她和碧水红云住着,除了一些过来洒扫的丫头倒是很安静。如今多了一个瑛瑶,也是绰绰有余。 掌上灯后,陈菀没有梳洗。而是坐在书桌前涂涂画画。 这件事,她好像握住了一些头绪,但还是很糊涂。 “俊俏……举子……你在思春?” 瑛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她念着陈菀写在纸上的字,笑着调侃她。 “当然不是了……这是线索。我脑子里乱,就都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 瑛瑶在她对面坐下:“你在查什么?说来听听。” 第12章 又来了新任务 陈菀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瑛瑶听完,眉头紧锁。 “真要查这事应该不难,可问题是……你不过就是个无品无阶的平头百姓,就算有个临江王做靠山,你也没有能力去查这些人的事啊。” “……我知道。” “临江王也真是的,怎么会让你独自来办这么难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菀捂住了嘴。 陈菀一脸如临大敌:“小心点,这里可不是能胡乱说话的地方。” 瑛瑶扯下她的手,对她如此小心翼翼表示不解。 “你在这里……一直都这么谨慎吗?” 陈菀苦笑:“人在屋檐下……” 只这一句瑛瑶就明白了陈菀的处境,她虽然看起来颇受临江王赏识,可她依然过得如履薄冰,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风光得意。 “姐姐,以你看来,这事我该从何处着手?” 瑛瑶没有说话,只是把她乱涂乱画的那张纸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半晌,她才道:“我觉得要处理这件事你应该跳出这些乱麻一般的事,从高处看。” “从高处看?”陈菀听到了一个自己没想到过的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瑛瑶,期待她接下去的话。 “你想想,王崇禄和离跟王爷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你去查?” 陈菀低头,她当然想过。但她也不曾仔细想过,毕竟她觉得只要把他指派的任务做好就行,其余的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这么多年上班的经验告诉她,做好份内的事就可以了,不可以多管闲事。 “姐姐的意思是?” 瑛瑶轻轻挑眉:“查王崇禄无非就是想弄他老爹,所以王爷需要的是能打击到王政的和离理由。” “你的意思是……以结果为导向,去找线索?” 瑛瑶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菀却是笑了,她挽了瑛瑶的胳臂,像只小猫一般用头蹭了蹭她。 “姐姐真是聪明,你这么一点拨我就明白了。” 瑛瑶戳了戳她的脑门,笑道:“我还指着你升官发财呢,你的荣辱也是我的荣辱。我可不得好好点拨你嘛……” 一夜过去。 一大早,陈菀还在睡回笼觉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吵得厉害。 “叮咚叮咚,颁布新的任务喽。” 陈菀被人吵醒的起床气是平时的好几倍,她在床上弹起对着空气挥了一套组合拳,直到踢到床角才痛苦地冷静下来。 “……说。” “您的新任务是……获取空桑锦50的好感度。” “……”陈菀的无语已经快冲破了天灵盖。 “你再说说,让我获取谁的好感度?” “是空桑锦,也就是临江王……” “闭嘴吧你!你知不知道这个是大魔头!你知不知道他喜怒无常到变态的地步!你知不知道我连靠近他我都害怕!你让我获取他的好感度?他对人有好感度吗,你就让我获取!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他还会对谁有好感!你说!” 面对陈菀的歇斯底里,二百五沉默了一会儿。 “亲爱的玩家,我知道你有怒气。我们完全可以理解……这样吧,我给你偷偷开个作弊器。” 有外挂?那这还能接受。 “什么?” “每当空桑锦对你的好感度有变化的时候,你就能直接听到当下变化值。” “……就这?”陈菀气笑了。 二百五理不直气也壮:“这已经是非常法外开恩的挂了,你要是不要我就收回来。” “要要要。”陈菀生气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服从。 “那就祝您早日完成任务啦……哔!” 好好好,空桑锦给自己下任务,二百五也给自己下任务,自己真是最大的那个冤大头。 陈菀搓搓脸,准备起床。 刚来到堂屋,只见她们三人都已经收拾妥当,在吃朝食了。 “姑娘,你起来啦?”红云最先看到她,忙起身:“我在小厨房给你热着饭呢,这就去给你拿来。” 瑛瑶已经吃完了,她擦擦嘴道:“这里的东西倒是不错,挺合我胃口……话说回来,你一大早的在屋里发什么疯?” 陈菀讪讪一笑:“起床气,起床气。” 说话间红云就把东西都端了上来。一碗百合莲子粥,两只香菇素心包,一碟子卤牛肉还有一枚煎得焦黄诱人的鸡蛋。 这些都是大厨房里统一供应的,算不得十分精致稀罕,但在这个荒年里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陈菀有些心不在焉。 她现在不仅要完成空桑锦的交给她的事,还要刷空桑锦的好感度。可是这个该怎么刷呢?若是乙女游戏里可以去给他刷礼物,制造约会,可这些招数对空桑锦来说显然是没用的。 难办啊,难办…… 看她愁眉苦脸,瑛瑶还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发愁。 “还没想明白吗?” 陈菀讷讷地摇了摇头。 瑛瑶决定再点她一下,道:“如果我是你,我会从那个撞死的米茵茵下手。毕竟她身上的东西,才最有爆点。” 红云疑问:“为何不从王少夫人入手?” 陈菀缓缓道:“王少夫人现在尚未和离,她就还是王家人,闹得再难看她现在也不至于跟王崇禄鱼死网破,她不会对我们说太多的。” 瑛瑶点头赞同:“你这不是脑子挺清楚的嘛……那你还愁眉苦脸做什么?” 陈菀强撑笑意:“没事。我就是刚起床有些懵,等会儿就好了。” …… 灵都南郊。义庄。 花辞树站在义庄前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久违了,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陈菀后退了一步,嫌弃道:“你确定你是人类吗?不是什么秃鹰鬃狗精?” 花辞树回头一笑,那双含情桃花眼就这么灼灼地看着她,换成怀春少女定然是心动不已。可眼前三个女子刚刚才见过他对着腐臭味甘之如饴,实在很难心动。 花辞树一脸深沉:“三位,干嘛躲那么远?所谓尸体并不可怕,那不过只是一具躯壳。这个躯壳曾经承载过一个人的一生,承载过她的喜怒哀乐,带她走过生老病死。如今灵魂归天,只留下这么个东西证明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这何惧之有?” 陈菀拱手:“花先生大义,小女子们望尘莫及。先生不如先去看看这具躯壳?王爷还等着我的回复呢……” 花辞树一甩袖子,十分潇洒地负手道:“等着。看哥哥给你们露一手。” 说罢抬头挺胸地朝义庄走去。 第13章 验尸 花辞树是同住在月桥小院的,他是忤怍世家出身。虽然也叫世家,可他这个世家却是世人唯恐避之不及。 忤怍之能向来只能在家族传承,外人无法触及。所以这个世家是又重要,又让人忌讳,在东秦国地位甚至比普通百姓还低上一些。 不说外人,就算是本族子弟大多也以这个身份为耻。 但是花辞树除外。 他深深爱着自己的职业,不仅在他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学了所有忤怍之能,还钻研学习了祖辈留下来的上百本忤怍心得传记。如今的他,称之为花家第一忤怍也不为过。 空桑锦的月桥小院里住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物。有读书人,也有草莽,有工匠也有优伶。只要是在某一处有所擅长的都会被他归纳其中。其中花辞树就是以他精准的验尸技术被空桑锦看上的。 陈菀等三人大着胆子跟他进了义庄。说来也怪,在他刚才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辞后,她们还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米茵茵的尸身因为无人认领被胡乱扔在了义庄,若不是陈菀来得及时恐怕就要被一把火烧了。 花辞树到了义庄里,一改在外面的没正形,一脸正色,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一连串的佛经从他口中念出。陈菀看着花辞树的侧脸,他本就生的眉清目秀,认真的时候倒是显得有几分脱俗,在阵阵梵音中又给他添了几分佛性。 碧水问:“他在做什么?” “这是往生咒。”红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那他是在超度亡灵?” “应该是的。” 说话间花辞树已经把手放下了。往生咒念完了,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箱子正式开始验尸。 “死者年龄十六到二十之间……看尸体僵硬和腐烂程度应该是有三天以上了……死因初步鉴定是因为额头的剧烈撞击导致的伤口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这些都和陈菀打听的情况差不多,她希望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信息。但也不好打扰他,只能耐心等着。 “这姑娘……之前受过虐待啊……身上的伤可真有些惨不忍睹。” 陈菀终于忍不住道:“虐待?什么样的虐待?” 花辞树神色古怪地看了陈菀一眼,斟酌后决定用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道:“有鞭子抽打的痕迹,还有一些蜡油灼伤的痕迹……还有一些不方便说的伤痕……” 他这一说,碧水和红云不明所以,但陈菀却听明白了,这就是xing虐待。想必罪魁祸首就是王崇禄。 对王崇禄的厌恶又多了一分。 “花先生,你能看得出来她是否怀有身孕吗?” “身孕?”花辞树不解。 他又查验了一番。 “没有。” “您可看清楚了?真的没有吗?” 花辞树对她怀疑自己的专业很不爽快,语气不耐:“我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不信我就别让我来查。” 碧水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花先生我们姑娘绝对没有不信你,她可一直都说您是最好的忤怍呢。” 花辞树这才作罢。 陈菀却陷入沉思。米茵茵没有怀孕,那么她为何会在事情发生半个多月后突然想不开呢? “这个姑娘的自杀看起来像一时冲动啊……”花辞树忽然道。 “先生何出此言?” 花辞树招招手,示意陈菀过去。 “你看她的嘴唇。” 陈菀仔细察看了一番,只见米茵茵生得一张樱桃小嘴,嘴唇红润。除此之外,也看不出别的来。 “嘴唇怎么了?” 花辞树露出了一丝欠揍的笑容:“笨,这都看不出来……她都死了那么久了,嘴唇还是红润的,这说明了什么?” “对啊!”陈菀恍然大悟:“她中毒了?” “中个屁!”花辞树翻了个白眼:“她涂口脂了!一个一心寻死的女子怎么会涂口脂?而且看得出来她死前梳了现在最时新的环髻,还穿了新做的衣裳。这像是去跟人鱼死网破的样子吗?” “……那会不会是她本来想去找王崇禄,所以用心打扮了,结果发现王崇禄负心薄幸才一时激愤撞死在他家门口?” “我又不是探案司的,我怎么知道!我就把我看到的告诉你而已。” 陈菀陪笑:“是是是,您继续。” 花辞树没有理会她,继续验尸。 许久,他神情严肃,道:“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了……要开膛。” 红云听到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她双手合十口念佛音。 “开……开膛?这可如何使得!若是她家里人知道了定要责怪的!” 碧水却不以为然:“她家里人要是还在乎她怎么会任由她的尸体留在义庄。显然就是觉得她丢人现眼,舍弃她了。而且我们是给她伸冤呢,她在天有灵也会感激我们的。” 花辞树终于抬头认真看了一眼碧水:“你倒是看得明白的。” 碧水得了赞赏,脸一下就红了。 陈菀道:“那就麻烦花先生了。” 花辞树摆摆手,一脸不耐烦道:“别碍手碍脚了,你们都先出去吧。” 知道他是在照顾她们的感受,三人感恩戴德退了出去。 在门外,空气一下子清新冷冽了许多。也把陈菀的脑子吹得清醒了一些。 碧水待的无聊,忍不住想闲聊:“姑娘,你说这花辞树胆子怎么那么大?” “碧水。”陈菀看着她正色道:“花先生是个很优秀的忤怍,我们要尊敬他,可不敢对他无礼。” 碧水吐了吐舌头,笑道:“知道啦……姑娘,再说我何时对他不尊敬了。” 红云戳了戳她的脑门,道:“之前说一个小白脸看起来就不牢靠,是谁说的?” 碧水低下头,有些羞涩:“我还以为忤怍都是阴气森森的老头子呢,这个花辞树长成那样……实在不像忤怍啊……” “我不像忤怍?那像什么?” 花辞树不知何时已经验完尸,正推门出来。 陈菀忙上去问道:“花先生,怎么样?有新发现吗?” “有。”花辞树拿出随身携带的水袋,开始蹲在一旁洗手。 “什么发现?” “她出事前喝了迟金楼的月桂仙。”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只有权贵才有资格喝的佳酿……一壶售价十金。” “这么贵!”陈菀震惊,但又转念道:“这跟我要查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第14章 和离 花辞树盯着她,慢悠悠道:“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我只是把不寻常的事情告诉你……这月桂仙,一天只售十壶,且只能当日饮用。你若要查,这可能是个线索。” 陈菀眼睛一亮:“多谢先生了。改日请你喝酒。” 花辞树却伸出手来,道:“喝酒不必了。费用结一下。” 陈菀愣了一下。 三人面面相觑,陈菀有些尴尬:“不知您验尸一次的费用是?” “寻常衙门找我一次五十两,你们与我姑且算同僚,就收你们三十两吧。” 陈菀弯着眼睛,笑得灿烂:“花先生,你这边考不考虑年结呢?” 花辞树眯着他那双桃花眼,警惕道:“你……该不会是没钱吧!” “不会不会。”陈菀连连摆手,笑得一脸乖巧:“就是以后怕又麻烦你,不如到年底一起结?如何?” “陈菀……”花辞树死死盯着她,笃定道:“你就是没钱吧!” 陈菀忙讨饶:“花先生!花大忤怍!我真不想赖你钱,只不过暂时手头有点紧……” “好了好了。”花辞树拦住了她,道:“罢了罢了,这次就先算了……” 陈菀正想谢他,却听他又道:“不过,以后我有事找你帮忙,你也必须要帮我。” 陈菀忙道:“花先生放心。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笔账我可记下了。” 此间事已了,花辞树背上了自己的小木箱,先行回去了。 “姑娘……”红云看她还看着义庄,不解:“姑娘,我们还不走吗?” 陈菀却道:“你们去找找义庄管事的,在门口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迈步进了门,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走到米茵茵的尸体面前。却见她的尸身已经被缝合好了,连衣裳都已经穿戴齐整。 这个花辞树,不仅是个好忤怍,也是个心软的好人啊。 陈菀双手合十,对着她道:“米茵茵,你一定是受了大委屈。如果可以,请你也保佑我能够顺利查清真相,还你公理。” 走出义庄,管事的老叟已经来了。 陈菀掏出了几两碎银子,递给他:“老叟,这几两银子你收好,还请给这位姑娘找一处地方,好让她入土为安。” 老叟是个老实人,他接过银子道:“姑娘放心。” 安排好了米茵茵的事,陈菀这才回了城。 看着陈菀行进的方向,碧水忍不住道:“姑娘我们不去迟金楼吗?” 陈菀有点惊讶,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头:“碧水,你成长了。都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了!” “那是,我本来就很聪明好不好。”碧水一脸骄傲。 陈菀打了个响指,指着碧水道:“既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交给我?”碧水怕自己理解错了。 “没错,就是交给你。碧水,你务必给我查清楚,米茵茵死的那日到底有谁买过月桂饮。能做到吗?”陈菀漆黑的瞳仁似乎在闪着光,她就这么看着碧水,碧水原本想说自己不行,可被她这么瞧着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行。我能办到!” “碧水……”红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不想碧水大包大揽,怕给陈菀坏事。 陈菀拍了拍她,示意她安心。 陈菀笑意盈盈:“那就交给你了。” 看着碧水昂扬的背影,红云还是有些担心:“姑娘,碧水一个人去真的可以吗?” 陈菀一脸神秘:“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 “姑娘!”红云还以为她有把握,谁知她竟说出这样的话。 “安心啦……”陈菀抱住红云的胳臂:“办得成固然好,办不成也无碍啊,我们继续想办法就是。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了,笑一个。” 红云被她的态度影响到,也没那么愁云惨雾了。 “那姑娘,我们现在做什么去?” “现在,我们该去会一会那个王少夫人了……” 如今的赵钦伊虽然还担着王少夫人的名头,但已经闹成这样了,她也不可能再住在王府。 到了赵府,陈菀只说自己是王崇禄找的说客,赵家人竟然二话不说就放了她进去,可见这赵家也是不想他们和离的。 赵钦伊如今被赵玄风关在她自己的闺房里,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外出。赵钦伊那个软绵的性子早在跟王崇禄和离的时候就花光了所有力气,现在早已没了和她父亲斗争的勇气,只能关在房里哭。 “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她看着眼前一个梳着双环髻,鹅蛋脸的大眼睛姑娘一脸迷茫。 “王少夫人……”陈菀眉眼温和,一双清澈的眸子真诚地看着她,对她轻声道:“我是来帮你的。” “你不是王家的人吗?为何要帮我?” “我不是王家的人,我是替米茵茵来的。” “米茵茵?” “就是那个死在你家门口的那个女子。” 谈及此人赵钦伊一脸痛苦。 “那女子……如今可安葬了?”她想了想,还是低头垂泪:“终究是我们王家对不住她,如果不是我一直装聋作哑,又怎么会累得她一条性命。” 陈菀看她的眼泪不似作假,看来是真的心痛难过。 “王少夫人,你可是真的想与王崇禄和离?” “我一千个一万个真心。可是王崇禄不愿意,我阿爹也是不愿。你能有什么办法?”赵钦伊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这些时日她也看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她的喜怒哀乐不会被人放在心上,她的父亲也好所谓的丈夫也好,都不会理会她的心情。 她一时冲动以为告到了公堂上把事情闹大就能和王崇禄和离。可是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根本就是笼中之鸟,逃不脱的。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赵家小姐。” 赵钦伊好奇怪,明明这个女子她是第一次见,可为何觉得莫名熟悉。她身上有一种熟悉气息,好像……好像胡婷。 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是那种莫名让人信任的感觉却出奇地相似。 “你要如何做?”她不自觉地问。 “首先,你要告诉我。你非要和离的原因是什么?” “不,不对。”赵钦伊忽然清醒了起来:“你为了米茵茵而来,你应该恨死了我,为什么会帮我?” 恨? 米茵茵恨的不该是王崇禄吗,为什么会恨她?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第15章 赵家小姐 “恨?赵小姐,这个恨字从何说起?”陈菀一脸平和:“说起恨,也该是王崇禄。怎么算也算不到你头上。” 赵钦伊正欲说什么,闺房的门被人猛地一下子踹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黑面阔口的男子冲了进来。 赵玄风一脸怒意,也不顾外人在场,二话不说给了赵钦伊一巴掌。 他打完还不算,指着赵钦伊狠狠骂道:“孽障!看你做的好事!” 赵钦伊被打得眼冒金星,却出于对父亲的惧怕不敢言语。 “赵大人。”陈菀站出来挡在赵钦伊身前,正色道:“我不知道您在外受了什么气,但是也不该拿自己女儿出气吧。” 赵玄风吹胡子瞪眼:“你又是何人?居然敢在我家大放厥词!” “阿爹……”赵钦伊弱弱道:“这是王家那边的人……” 她帮着陈菀撒谎,陈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提到王家,赵玄风脾气有所收敛。 “你是来接小女回去的?” “本来是。”陈菀面不改色:“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什么意思?” 陈菀扶起跌坐在地的赵钦伊,缓缓道:“赵小姐太可怜了,我若劝她回王家,那就是置她于死地。” 赵玄风瞪大了眼睛,怒道:“无知妇孺!你们懂什么,只会感情用事。” “赵大人,我虽然不懂你说的那些事。可我知道,赵小姐现在很痛苦,她不愿意回王家。您身为她的父亲,难道不该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女儿吗?” 陈菀的话似乎是触及了他的逆鳞,他对着赵钦伊吼道“王家到底有什么不好!是满京城多少贵女求之不得的好归宿,要不是你的阿爹是我赵玄风,你以为你有资格嫁入王家!整天哭哭啼啼仿佛自己受了大委屈,若不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闺女,你以为这门好亲事能轮到你!” “谁若觉得好,便让谁嫁去……”赵钦伊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把话说出了口。 赵玄风差点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陈菀动作快挡在了赵钦伊身前,他才堪堪作罢。 他余怒未消,大眼睛快把眼珠子都瞪出了来了。指着赵钦伊狠狠道:“你还嘴硬。你知不知道你给王家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孽障,还不速速回王家给我平息了这场风波!” “我不回去。”赵钦伊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她拼命摇头:“王家我不回再回去了……我……我不过是跟他和离,怎么就给王家造成大麻烦了?” “你还敢顶嘴!现在有御史在殿前参了王侍郎,说他家风不正!现在王侍郎被陛下罚了闭门思过,你还敢说不是你的过错!” 王政居然因为这样的事被罚了闭门思过?陈菀心中很是不解。 这事往小了说不过就是小儿女的情感纠缠。往大了说,也顶多就是治家不严。怎么会被御史揪住,还让他闭门思过。这其中必定是有人推波助澜。 陈菀心思一转,道:“赵大人,这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赵小姐头上。这事本就是王崇禄不检点才酿成的祸事,怎么能把这个责任自己揽过来呢?” 这话倒是没错…… 赵玄风是被王政的迁怒吓昏了头,只把这事归因给了自己女儿,可说到头这事的起因也是王崇禄啊,怎么就只怪他赵家。 陈菀看他神色有变,于是放缓了语气:“不过事已至此,不如想想怎么补救才好。” “补救?还能补救?”赵玄风一脸吃惊。 “当然。”陈菀看出来了,赵玄风这个人火爆脾气,却没有太多谋算。 “如今之际,干脆和王家好好和离,才能把这事平息下来。” “什么叫好好和离?” 陈菀略一思索,看着赵玄风抚掌一笑:“有了。” 她莞尔一笑,道:“赵家小姐因为膝下一直无所出,自觉愧对王家列祖列宗,所以自请和离。王家公子不忍因此休妻,双方调解不下,这才闹到了公堂之上……如今经两家商议,决定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如何?” 赵玄风摸了摸胡子,皱起眉头思索。 这番说辞倒是能够挽回两家的颜面,可是……和王家断了姻亲,这可如何使的。 “那倒也不必和离吧……” 赵钦伊闻言下意识看向陈菀。 “必须和离。”陈菀斩钉截铁。 “赵大人,如今事情已经闹到了陛下眼前,已经不可能善了了。如果还不和离,陛下会对大人和王大人有所怀疑。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玄风后脊一凉,差点因小失大。 当初王政提出联姻,他也曾怀疑过他的意图。毕竟他虽官职不高,却是掌管整个皇宫的守卫。但终究抵抗不过与第一世家做姻亲的诱惑答应了下来。这些年王政一直对他礼敬有加,也没提出过非分之求,他便也放松了警惕。 他与王家联姻纵然有攀附王家的意图,但是他从来都是忠君的。可是王家是不是如同他一般,那就不一定了。 如今已经闹成了这样,若还不和离,恐怕真要引起陛下猜疑了。 “和离。” 赵玄风下了决定,他看着赵钦伊森然道:“明日就找族老去王家。” …… 直到入夜时分,陈菀才回到小院。 今天这一天她做了太多事,已经精疲力尽。 刚踏进小院,只见碧水蹦蹦跳跳地冲到她面前,仰着脑袋看着她,一副小狗讨赏的模样。 陈菀没忍住,伸出手挠了挠她的下巴,笑问:“怎么了?有什么收获吗?” 碧水从身后掏出一张纸,递给陈菀。她伸着下巴骄傲道:“我碧水出马,哪有问不到的事。这就是米茵茵死的那日所有买酒人的名单了。” 陈菀惊喜,夸奖她道:“碧水,你可太厉害了,这都被你查出来了!这下我们可就省事多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碧水能这么快就拿到名单,看来这个丫头她是用对了。 红云也是对碧水刮目相看,她拉着碧水的手,问道:“碧水,你是怎么做到的?真是太厉害了。” “那可就是说来话长了……” “还不快来用饭!”瑛瑶插着腰,高声打断了她们几人的对话:“饿死老娘了。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几个姑娘嬉笑着进了屋。直到吃完了饭陈菀才看清楚了那份名单。 不出所料,王崇禄那天就买过月桂饮。但是陈菀却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木新阳。 第16章 新任务来了 “姑娘。这是不是就能证明米茵茵当天见过王崇禄了。”碧水兴奋问道。 陈菀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许久,才道:“……倒也未必。” …… 深夜,陈菀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没想到这才到灵都不久就跟柳朝雪对上了。她努力在脑海里寻找这个时间段原着中她在做什么。 原着中,此时柳朝雪应当任的是灵都县丞,位卑而任重。她游走于各方势力,最终选择帮着小皇帝打击摄政王一党。 可她具体怎么做的,陈菀却死活想不起来了。 摄政王一党? 王政? 还有那个十分俊俏的新科进士…… 陈菀觉得自己似乎接近了真相了。 “吱噶……”外屋的门好像被大风吹开了。 她披了衣服起身去了外间。 “陈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只见空桑锦穿着一身火红的大氅,抱着手炉,翘着二郎腿正坐在大厅的主座上。 陈菀收拾心情,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见过王爷。” 这段时间她见他几乎都是这样,空桑锦凭着自己心情不定时地空降到她面前。刚开始她还念叨几句,但现在已经是很习惯了。 “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 空桑锦眉头一皱。 “叮咚,您的任务对象此时对您的好感度为零。” 听到这个好感度陈菀居然觉得十分正常。空桑锦对她的好感度只要不是负数她都谢天谢地了。 “给你这么长时间,你就给我三个字?有眉目?” “殿下,现在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有些细节还须确认。因为不敢在殿下面前信口开河,所以想等事情全部弄清楚后再禀告殿下。” 空桑锦放下了腿,起身逼近陈菀。 近到不能再近时,他低下了头,俯视着陈菀那张面不改色的脸,阴沉道:“陈菀,你该知道你是为什么被我养在这个小院里的吧……我让你查,不是让你跟个探员一样搜集证据,抽丝剥茧的去查。你懂吗?” 陈菀的心狂跳不止。 面对这个把人命当蝼蚁的王爷,她从来不敢有半分懈怠。生怕自己的哪一个举动,说的哪一个字会触怒到他。 “我明白。” “所以……”空桑锦一字一顿,悠悠道:“我现在就要知道我想知道的真相。你不会告诉我……你做不到吧?” “当然可以。” 陈菀此时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很好。”那双碧色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尤其幽暗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他坐回椅子上,继续翘着二郎腿,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家少爷欺辱了了一个民女。那民女是个刚烈的,一头撞死了在王家门口。” 空桑锦打断了她,有些不耐:“这个已经众所周知了。说点别人不知道的。” “是。”陈菀心里暗自咒骂他难缠,但还是老老实实说道:“表面上,这个民女是因为不堪受辱才走了绝路。但实际上却不是……” “哦?”空桑锦终于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仔细说说……” “此民女,是受了一人蛊惑才去找了王家的晦气的。” “何人?” “新科进士,木新阳。” 陈菀说出这个结论,其实心里是虚的。她全凭猜测得出来的结论,丝毫没有确凿证据。本来她不该这般武断,可是面对空桑锦的压迫她只能如此。 而且瑛瑶提醒过她,要查空桑锦想要的线索,得出他想要的结论。如今看他脸色,似乎自己说的正合他的心意。 “做得不错。”空桑锦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放在了桌上,道:“继续查。至于什么方向,你心里该有数吧。” 陈菀十分无语。 又是打哑谜,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蛔虫,怎么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嘴上却还是老老实实道:“是。” 空桑锦走后,陈菀才去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那张纸。 竟是一张面额三百两的银票。 陈菀在这里第一次拥有这么大数额的巨款,心里的不快一扫而空。 该说不说,这个老板给钱倒是痛快的。这一点上他倒是真的值得赞颂。 “叮咚。你的任务对象对您的好感度为10。请您继续努力哦……” 明白了,明白了,要给他好好做事才能赢得好感度。陈菀贴身收好了银票,回到床上竟然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 一睁眼却见瑛瑶已经站在了她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睡得可真香……昨晚……见了谁了?让你如此安心?” 陈菀知道她是误会了。她睡得好是因为知道了获取空桑锦好感度的途径,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加上有了银子心里有了底气,这才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但瑛瑶不知道,估计她是听到了昨夜的动静,以为陈菀私会情郎了。 她搓了搓脸,清醒了一点。 “见了大老板了,大老板又给布置了任务。姐姐……你可得再帮帮我。” 听到这个瑛瑶后退半步,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道:“还以为有什么怡情的趣事可打听的,原来竟是这般无聊的事。无趣,无趣极了……” 陈菀苦笑,把昨夜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姐姐,你说这王爷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完全搞不明白。” 瑛瑶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她忽然一笑,看着陈菀。 陈菀以为她想明白了,却听她爽朗道:“吃饭。吃完饭再想。” 陈菀:…… 她也知道瑛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她也需要时间思考,便乖乖起床,准备去吃朝食。 “陈菀。”瑛瑶忽然拉住她。 陈菀回头,只见她半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勾着唇角微微一笑,道:“你确定,你和临江王真的没有别的牵扯?” “什么?”陈菀一时没明白。 “比如说……一些爱慕之情?” 陈菀大骇,忙疯狂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瑛瑶却不以为然,她摸着下巴猜测道:“你看啊,你聪明虽然有一些,但也不顶尖。盘算也是有一些,可也算不得七窍玲珑。究竟是为什么,王爷会把你养在这个能人遍地的小院里呢?” 关于她诓空桑锦自己会算天机的事,瑛瑶还不知道。所以才会有此误解。 “而且,我见过你和王爷相处的时候。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你俩绝对不简单!” 陈菀笑了,反问道:“哪里不简单了?” “眼神……你看王爷的眼神,不简单。” 第17章 木新阳是谁? 陈菀不知为什么,心里一虚。 她揽过瑛瑶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大大咧咧道:“别推测了,爱情专家。先帮我把事情解决了先吧!” 正事要紧,瑛瑶这次决定先放过她。 “怎么样,想明白了吗?”陈菀吃完了饭,仰着头看她。 瑛瑶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这事,我想不明白。想来想去,这件事都与临江王毫无瓜葛,他为什么要这么上心?” “这一点,我也没明白。按理来说,这是王政和摄政王的事,临江王只要袖手旁观看他们的热闹便好,为何要插手?” 瑛瑶看着陈菀,问道:“临江王是这种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吗?” 陈菀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就说明,在这个乱局中有他想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他需要你去帮他弄来。” 陈菀有些生气:“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非要我猜才行。” 瑛瑶伸手摸着她的背,安抚了她一下“上位者不喜欢什么事都说的清清楚楚,他们就喜欢一点就透,说三分就能猜十分的手下。他还在试探你……看你到底能顶多少用处。” “好吧……”陈菀泄了气,她双手托着脑袋问道:“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做才好?” 瑛瑶沉思片刻,问道:“那个木新阳,你可熟识?” “算……算是吧。” 瑛瑶一拍桌子,言之凿凿:“此人,就是其中的关键。你要寻找突破口,就只能去寻他。你知道怎么找他吧?” “我……不知道啊。”陈菀还是一脸迷茫。 瑛瑶抱着手臂,看着她,一脸地恨铁不成钢。最后才无奈道:“这个,我去帮你想想办法。找到她之后,可就得你自己出马了。” “嗯嗯嗯。”陈菀点头如捣蒜,过后又道:“姐姐,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厉害呢!” 瑛瑶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脑门:“少拍马屁了。你给我警醒点,把事办成获得王爷的信任才是要紧。” “那就辛苦姐姐了。” 陈菀笑得眉眼弯弯,如今她的脸不如从前那般圆润了,少了几分年画娃娃的福气感。不过因着这双眼睛,她的温和可爱倒是没有减少。 瑛瑶出门了,红云和碧水去准备今年的春衣了,院子里突然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看着院中悄然开放的梨花,不免有点感慨。 已经一年多了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那些波诡云谲,每一天都过得跌宕起伏,好像很久没有安安静静地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了。 柳朝雪,许久不见,不知道如今的你已经走到哪一步了?这一次,难道又要跟她为敌吗? …… 最近,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不少风波的王政王侍郎的家事终于有了结果。 闹了半天,人家两个小夫妻原来是为了子嗣的事才惹出的矛盾。如今两家说开了,也找了族老见证了,体体面面地和离了。 这让本来无数看笑话的人都有些失望。尤其是王政的政敌,本来还指望能扯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丑事好让王政丢脸,这会儿看来怕是不成了。 柳朝雪虽然也有些情绪,但她很快就收敛了。第一步计划虽然未成,但是不代表她就失败了。王崇禄在外横行霸道多少年,手上的人命怕就数不清,找他的漏洞想必不会太困难。 “木兄,今日你可有些心不在焉啊。” “啊?”柳朝雪抬头,看着跟她说话的这个人。 此人名叫吴子预,与她同样都在翰林院当差,只不过他资历深一些。他出身径阳吴氏,也是了不起的大家族。但他与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世族不同,倒是翰林院里唯一一个能跟她说得上话的人。 吴子预手握朱笔,在她抄录的奏章上圈了一圈。 原来是她恍惚之中,竟写了一个错字。 柳朝雪抱拳:“多谢子预兄了,这差错若是到了御前,那我就惨了。” 吴子预打趣她:“嘴上说谢可不成,你好歹请我一顿酒吧。” “这是自然。”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 柳朝雪其实并不想与他过多交际,一来自己身份是大忌,疏远着倒还好些,若是与同僚过于亲近难免暴露。 二来,这吴子预看起来胸无大志,估计一辈子都在翰林院了,实在没有与他深交的必要。 她正想着如何拒绝,却听吴子预道:“不如就去清风小馆吧,那里新来了一个琵琶圣手,我们正好去凑凑热闹。” 柳朝雪眼睛一亮,却试探道:“这个清风小馆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我怕我们贸然前去,不一定能见到这个琵琶圣手吧。” “这个你别担心,那清风小馆我是常客,只要我去就没有见不到的伶人。” “这倒是。子预兄是径阳吴氏子弟,自然是与我们不同的。” 吴子预以为她不高兴了,忙道:“木兄说这话可不对,什么世家不世家的,我看木兄你的风姿就比那些世家子弟强上百倍。他们是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不如你才言语刻薄想借此打压你,你自己说这话可就不对了。” 柳朝雪笑了一笑,道:“子预兄别急啊,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我们今晚就去那个清风小馆,听听那琵琶圣手到底是怎样的天籁。” 她这一笑,吴子预倒是有些失神了。他刚才说的话倒是句句真心,从小在世家堆里长大的,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是如这个木新阳这般的他却真的是第一次见。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莫名的魔力牵引着他。木新阳总是有些冷淡,别人嘲讽他打击他他也不生气,愤怒。但像自己这样示好,他也没有过分感激。他就像隔着一层纱,自己以为自己走近了,但其实永远看不清他。 偏偏他又长得好看,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他。哪怕他冷冰冰的也想凑过去被他冻上一冻。自己都觉得自己贱的慌。 今日他居然不仅同意跟自己一同去喝酒,还对自己笑了,真是破天荒了。 柳朝雪自然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的,她一心就想借着这个世家子弟的身份再去一趟清风小馆,哪里会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 入夜后,两人一同进了小馆。果然如他自己所言,吴子预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门月影就亲自接待了他。 月影歪着头,看着柳朝雪,笑得妩媚动人。 “这位公子,又见面了。” “木兄,你来过?” 第18章 真正赚钱的产业 青楼酒肆的掌柜都有非凡眼力,这点柳朝雪也很清楚,自然不会惊讶她的记性。 她微笑着点头道:“上次跟着尉迟将军见了一次世面,否则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原来木兄还认识尉迟将军啊!”吴子预一脸惊喜。他一直对尉迟狄推崇备至,只是无奈没有结识的途径。没想到看起来清清冷冷的木新阳居然是跟尉迟将军一起喝酒的关系。 这个木新阳总是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月影,据说馆里新来了一个乐伎,十分擅长琵琶?” 月影掩着嘴笑道:“但凡我们馆里有点什么新鲜玩意儿都瞒不了吴公子呢……” “那就请月影姐姐帮着安排安排了。” 月影却是面露难色:“吴公子今日来的可是不巧,玉珠今日正在陪其他人,都是熟客,您可别让我难做啊……” 吴子预觉得在木新阳面前落了面子,有些不高兴。他脸色一沉,月影忙凑进来轻拍着他的胳臂,柔声道:“吴公子别生气,明日,您明日来我保证让玉珠来陪你。今夜您所有的开销都由我包了,这样可好?” 这话说的,吴子预再不依不饶也没意思了,只能同意了。 进了包间,虽然不及上次尉迟狄带她来时的宽敞倒也不失精致。 “木兄,真是抱歉,累你白跑一趟。” “子预兄客气了,能白得一桌酒菜,明明是我占便宜了。” 见他没有真的不满,吴子预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多一会儿,酒菜就都上齐了。 柳朝雪在灵都这些时日也知道了一些灵都的物价,就这一桌菜少说也得上百两,那个月影居然说送就送,还真是阔绰。 “子预兄,我看这清风小馆虽然高级,但是酒客似乎是不多啊……这能赚钱?” 柳朝雪来了两次,两次她都仔细听了,这清风小馆排场虽大,但客人并不多。毕竟是只招待世族高门,这个门槛就拦下了许多人了。 吴子预见他难得问自己问题,忙放下酒杯道:“木兄有所不知,这个清风小馆本就不是赚钱的,都是亏钱的。” “亏钱?”柳朝雪错愕,凭着王崇禄的身份地位怎么会做亏钱的买卖? 吴子预几乎是知无不言:“那王崇禄王公子人家压根就不靠这个赚钱。不止是此处,在灵都他王崇禄七成的产业都是亏本的。” “可王公子,不像是没钱的样子啊?” “他当然有钱了,他正经的营生其实只有一样。”吴子预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 吴子预示意她附耳过来。柳朝雪凑过去后,他只说了一个字。 “盐。” 柳朝雪面露惊色:“这……这怎么可能。” 其实她心里却并不惊讶。若如吴子预所说,王崇禄所有产业都是亏本买卖,那么他之所以还在运营肯定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何要掩人耳目,那必然是他正经的营生见不得光。 能让他王公子都怕的,想必就国家明令禁止的。国家不让做的买卖,又有巨大盈利的,算下来也就这么几样了。 吴子预一脸得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悄声道:“木兄,你可千万别说与别人知晓。” “明白……可是这样的事子预兄怎么知道的?” “我家叔父掌管漕运,许多事情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老人家就是不爱招惹是非,要不然……” 他话未说尽,但柳朝雪明了。 她抬起酒杯,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吴子预。 “子预兄,闲事不谈,喝酒喝酒……” 吴子预浑然不觉自己在柳朝雪心里的地位有所攀升,只觉得自己这么显摆一番木兄似乎对自己尊敬了不少,也是十分高兴。 这一夜,两人倒是喝了个尽兴。分别时几乎快到子时了,柳朝雪辞别了吴子预,脚步虚浮地往家里走。 她倒没有烂醉,只是有些微醺,刚好有些头脑发热但是脑子却是清醒的。 她终于明白对于这些达官贵人,世家贵族来说那些无关痛痒的花边新闻,以及伤害个别百姓利益甚至性命都不是什么要紧事,随便小惩大戒一下就能平息。 但是如果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可就不同了,这才是真正能打击他们的痛点。 柳朝雪抬头仰望天上的星子。 喃喃道:“谁说星光不能与日月争辉?这不也是光彩夺目的吗……” “木新阳。可算等到你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 巷子口站着一个提着灯的黄衣少女,那声音就是出自她之口。 “陈菀?” 来人分明就是陈菀,她看起来瘦了一些,也长高了一些,不过那双眼睛还是没变。 澄澈,又带着几分执拗的傻气。 “是我。”她笑了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怎么?见到我很意外吗?” “这倒不是。”柳朝雪这是真心话,这个陈菀似乎总有能力出现在她意料之外的地方。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性命呢。” “这种话就别说了。”陈菀说到这个突然一脸冷淡:“把人当傻子一样耍很开心吗?” 看来她是知道真相了,还好不算太笨。 柳朝雪看着她,几乎是笑了:“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吗?” “我才没那么无聊。被你骗了是我自己傻,兴师问罪也不会让你心生一点愧疚,我何必多此一举。” “那你是?” “我知道,是你掺和了王崇禄和米茵茵之间的事……” 柳朝雪目光一沉,她没想到陈菀找她居然是为了这事。她不希望陈菀来搅她的局。 但陈菀的性子她也了解,既然管了就不可能让她半途而废,十分难缠。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陈菀快步逼近,手里的灯都快戳到了柳朝雪。她瞪着柳朝雪,狠狠道:“别装了,我都知道了。你接近米茵茵,哄她喜欢上你,再给她致命一击,让她不忍羞愤一头撞死在王家。对不对!” 她恶狠狠的样子活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而柳朝雪这条孤狼根本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些有趣。 她扯了扯嘴角,挑衅道:“你有证据吗?” 陈菀不需要证据,只她这一句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所以,是你想拉下王崇禄?还是王政?” 柳朝雪笑而不语。 “但是,你失败了。” “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朝雪越过她,想要往家走。 陈菀拉住她,歪着头浅笑:“我们再合作一次吧……” 第19章 对头 柳朝雪真是看不懂她了。上一次合作的下场和后果还没让她吸取教训吗?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求合作。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居然还敢跟我谈合作?” “可以吗?”她眨了眨眼。 “你有什么可值得我合作的?” “那你承认你是要对付王政喽?”陈菀像一只慧黠的小猫微微抬眼,眼睛里全是一些小聪明得逞后喜悦。 “陈菀,你为什么非要淌这趟浑水?”柳朝雪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柳朝雪绕开她,只淡淡地留下一句话。 “灵都不适合你,赶紧回家吧。” 陈菀站在巷子口看着柳朝雪远去的身影,却是浅浅一笑。 …… 王政最近颇为不顺。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背运,先是家宅不宁,因着他那惹事精儿子差点得罪了赵玄风。无奈之下他对着那赵玄风做小伏低,赔礼道歉,还搭上了一大笔的聘礼钱这才把事情解决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近那个户部侍郎管建中老是找他的麻烦。他自问没得罪过他,也不知这厮抽了什么风。 那个管建中性子有些孤僻,人又耿直,平日里不喜交际,在朝中人缘奇差。不过正因如此他才得先帝看中,让他从一个偏远县城的县令做到了如今的户部侍郎。 本来同朝为官,两人官职不相上下,而且自己还是珉昌王家的,自然是不用怕他。可是最近王崇禄接二连三地被人找麻烦,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毕竟户部管的是整个东秦国的赋税和经济,若是得罪了他,被他抓到把柄可就麻烦了。 昨日里,甚至连摄政王都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若是这个月那二十万两的银子还没办法送到昭北去,他就等着被削职查办吧。 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有些焦头烂额。此时万万不可再得罪管建中,徒生事端。 刚下朝,他的眼睛就盯着管建中。直到出了皇城,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与管建中同行。 “管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管建中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王大人,我们之间有什么话可说的吗?” “你我同朝为官,又同任侍郎,自然该多亲近亲近不是吗?” “不必了吧。”管建中冷冷拒绝:“王大人出身高贵,远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可以攀附的。况且你是吏部,我是户部,陛下最忌六部之人交往甚密,你我之间还是远着一些的好。” 说罢,竟直接上了马车将王政扔下了。 王政原本和善的面容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眼神阴狠道:“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他一甩袍袖就上了自家的马车。 不远处一身红色官服的柳朝雪完整地看完了这一幕,嘴角绽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个管建中果然是冲动易怒,不过就是模仿了王政的笔迹写了一份奏折,再假装不小心地把奏折摔到了他面前。他竟毫不疑心就信了王政在背后参他。 管建中是个直臣,所以才任命他管理户部。他忠心耿耿,为人清正,做事也是雷厉风行。他什么都好,但却是个暴脾气,而且对王政这种明目张胆站摄政王一党的人十分不满。不过就轻轻的一挑拨,他就开始攻击王政了。 一阵清风徐来,吹来了丝丝暖意,看来春天是要来了。 …… 洪江码头是灵都最大的一处码头。这里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可以通往全国各地。 天色还未亮,码头上就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一艘大货船正在装货,几十个工人正忙忙碌碌地背着麻袋往船上装。 王崇禄竟然打着哈欠出现在了码头上。 春寒料峭,就算是天回暖了,可这个时辰还是冷得很。他披着银灰色的大氅,冷得直跺脚。 小厮忙把手炉递了上来。 “少爷,这天还没亮呢,您怎么就亲自来盯着了。这事交给他们做不就行了,何必您亲力亲为的。” 王崇禄心情也不好,皱着眉头:“你以为少爷我想来啊,要不是老爷子逼得紧,千叮咛万嘱咐这批货万万不能出问题,谁愿意来遭这罪!” 正说着,船长裘海就弓着腰来了。 “东家。东西都装好了,现在这风也正好,可以开船了。” “嗯。”王崇禄微微点头:“东西都藏好了吧?可千万别给我出岔子。” 裘海忙回话:“您放心。这也不是第一趟了,我心里有数着呢。” 裘海给他干活快五年了,这五年倒是没出过什么纰漏。 “那就走吧,别耽误了时辰。”王崇禄发号施令。 “是是是。” 裘海速速上船,没一会儿这艘大船就悄然离港了。直到看不见了王崇禄才又打着哈欠回了马车。 马车朝着远方驶去。码头边上一个极不起眼的草棚里闪出一个人影,没一会儿也走了,去的方向却是户部侍郎管建中的府上。 …… 三月的桃花开得极好,这灵都的女子素来都走在风尚前端,今年竟不知为何流行起了桃花妆。 所以桃花妆就是额前用盛开的桃花作装饰,用米浆把桃花粘上,再用金箔和珍珠点缀。配上桃红色的胭脂,当真是人比花娇。据说这还是澄阳县主办的赏花宴上她的妆容呢,去了赏花宴的贵女们纷纷效仿,这一下就在灵都流行开来。 “你说,这澄阳县主怎么想出来,这妆可真是难化啊……” “难化就别化了,你都折腾我一上午了。”陈菀抓住瑛瑶的手,有些无奈。 “不行。我非得学会不可。要不然咱们就赶不上这风尚了。” 陈菀无奈,只能任由她折腾。 半个时辰过去了,陈菀终于听到她道:“好了。” 她拿起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有些不解。 “这妆……也不怎么好看啊,为什么会流行起来呢?” “你懂个屁!”瑛瑶一着急就爆粗口。 “这可是我们东秦国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女子澄阳县主化过的妆!陈菀,你根本不懂妆容!” 澄阳县主是摄政王空桑泽的长女,生母是西阆国的公主,如今国君年轻并没有子嗣,连皇后都还没正式册封,说一句她是东秦国除太后外最尊贵的女子并不过份。 只是陈菀知道这位澄阳县主的厉害之处绝不止是她的出身和对妆容服饰的造诣上。 书中对她的着墨并不少,在摄政王死后空桑钰对他的残余势力大清洗的时候,这位贵女竟然奇迹般地没有被波及到。甚至还与柳朝雪联手开立了女子恩科。 至于她怎么逃脱的,书中却没有明说。 第20章 私盐 陈菀在这里一年多了,很多事情她也明白过来了。她到了这个世界,面对的难题尽是一些书中不曾赘述的剧情,而正是这些剧情给了她无数的空间,让她尽情折腾也不至于毁了原书设定。 陈菀按下她的手:“好了好了,我要你办的正事你到底办了没有啊!” “哼。”瑛瑶一屁股坐下:“这么点小事哪里能难倒我……早就查清楚了。” “好姐姐,你快说快说。” 瑛瑶神秘一笑:“据我所知,王崇禄的大麻烦要来了。” “什么麻烦?” “他的货船在滨州被搜查了,除了一般的丝绸布匹还搜出了好些别的东西……” 陈菀眼睛一亮:“违禁品!” 瑛瑶弯了弯嘴角,道:“是私盐。足足一万斤的私盐!” “这……该是死罪了吧?” “按律法当然是死罪,不过他老子是王政,想必还另有一番说道。” “难道,他们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瑛瑶扑哧一笑,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消息都还没到灵都,他们行动什么?” 陈菀揉着脑袋垂下了眼,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洗手的瑛瑶。 瑛瑶这个人不简单,她从初见之时就知道。后来她提出跟着自己来灵都,陈菀也不意外。她眼睛的有与她能力堪匹配的野心。 可现在,她似乎有些不懂她了。 瑛瑶的能力早已超出了陈菀对她的想象,而且她的背后似乎有一个更大的背景。只要是她想查的东西,几乎都能查到。她人在灵都,却可以知道滨州的消息,然而这件事甚至连王崇禄自己都还不清楚。 瑛瑶对于自己究竟是外挂还是不可预知的危险? 瑛瑶回头看她,漂亮的眉眼里有些忍俊不禁:“你傻乎乎的看着我做什么?被我的美貌所倾倒了吗?” “没什么。”陈菀冲着她讨好一笑:“就觉得我何德何能,竟然能遇到姐姐这么厉害的人。姐姐,你可千万别离开我!” “油嘴滑舌!”瑛瑶嗔怪道。 不管是好处还是坏处,至少陈菀希望自己可以赢得她的真心,若是她有心相帮对自己便只有好处。 无论在哪个世界,消息来的快人一步就是极大的优势。 陈菀可以确定这定然是柳朝雪设的局。否则王崇禄贩卖私盐那么多年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户部发现。看来柳朝雪的结果即将达成了。 陈菀微微一笑,还得是我们的大女主啊,出手果然不凡。 …… 翰林院内,灯火通明。 一众学士都在翰林院里连夜赶工,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上疏的折子就跟洪水一般突然暴涨。 其中不乏是一些日常政事,但最多的还是各地御史在参吏部侍郎王政。 虽然御史的职责就是巡查百官,但是这样众口一词针对一个人的情况还真是少见。 吴子预甩了甩酸疼的手,忍不住对着柳朝雪抱怨道:“你说这个王侍郎究竟是得罪谁了啊?怎么连什么破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参他一本?你看这个,说是王侍郎家中的采买小厮仗势欺人,王府买的鸡蛋每斤都要比一般售价便宜上五文钱……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柳朝雪那张冰霜一般的脸此刻看来更是冷漠。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奏折,淡淡道:“是啊,确实都是没事找事……” 吴子预却是来了兴趣,凑过来低声道:“木兄,我这儿还有一件趣闻,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趣闻?” 柳朝雪自从知道吴子预家中有人掌管漕运后对他倒是客气了不少。 “我听说那个王崇禄有了大麻烦……他的货船在滨州被截,查出了一万斤的私盐。” 这个事柳朝雪并不意外,她轻启朱唇笑道:“那王崇禄岂不是死罪难逃?” “按理来说是的。不过这件事……”他用手遮住了嘴巴,靠得离她更近了些:“这件事还没到陛下这里,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王侍郎总不能这般包庇自己的儿子吧?” “怎么不能。”吴子预微眯着眼睛,更加小声道:“吏部侍郎或许做不到,但是王家的家主就有可能会办到,他若有心很有可能真的就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子预兄的意思是,世家之力远高于一个从三品大员?” 吴子预一脸高深莫测:“木兄啊……你来灵都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你等着瞧吧……来不及了,我还要接着抄录,先不同你闲话了。” 柳朝雪盯着案桌上那堆成小山的折子,轻轻摩挲着手上的薄茧。 看来事情并不一定能如她所预料的那般简单,王政的本事也可能远在她的猜测之上。眼前这些奏折恐怕就是他的手笔。为了掩盖一个事件就制造出更多的事件甚至是莫须有的事情。只要陛下对参他的奏折有了厌烦之心,恐怕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退一万步讲,哪怕事情到了陛下耳朵里他也可以称是自己被人诬陷,反正一大堆的折子真真假假早就已经说不清了。 能想到这个办法并不难,难的是王政有能力让那么多官员为他所用,这才是最可怕的。这才是他们口中的树大根深的世家之能,世家的影响是她这个刚刚爬上来的新贵所难以想象的。 不过这个老狐狸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圣心。 …… 月色如洗,空桑钰在寝宫里慢悠悠地喝着牛乳燕窝羹。他那张白嫩可爱的娃娃脸并没有什么变化,在烛火照映下尤其温润细腻。丝毫不像一个强大帝国的君主该有的模样。 他喝完了将碗放下,道:“胡大监,今日的羹不够甜。让御膳房下次多放些糖。” “是,陛下。” 胡禀全示意小太监把碗拿下去,自己则是替空桑钰换上寝衣。 “陛下,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胡禀全是看着空桑钰长大的,从小就是他照顾他。空桑钰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又是经常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任人摆布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他是否生气或者心烦。 可旁人看不出,但是他是再清楚不过的。空桑钰最近越发嗜甜,越是如此就证明他心事越重。 “胡大监。你说朕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很失败啊?” 胡禀全大骇,忙跪下道:“陛下您是天纵英才,是受命于天的天子,整个东秦国都对您俯首称臣,何来失败一说。” 空桑钰扶他起来:“胡大监,你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朕也就是随口一说。” 第21章 私盐(二) “只是,朕想做些事,却发现自己身边竟无一人可用。未免不心生感慨。” 胡大监继续为他换寝衣,道:“前朝的事,吾是不懂的。可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陛下真要启用一人难道还是难事吗?” “不难。可是要人家真心实意为我办事,却是不易。” 空桑钰信任胡禀全,所以才愿意将自己的心事如此直白地吐露。 “吾不懂前朝的事……不过吾的师傅教过我如何调教手下的小太监。若是不听话打一顿,骂一顿那都是不济事的。” “那什么才有用呢?”空桑钰来了兴趣。 “不听话……就直接杀了罢。”胡禀全像是怕吓着空桑钰,尽量把声音放的柔和一些,可是他声音越温柔这话却更显得阴狠。 “杀了……人家不会认为你手段狠辣吗?这样岂不是更无人替你做事?” “陛下。不听话的人留着必是祸患,杀之可警醒他人。再培养没有根基又听话的施以重利,不怕无人可用。” “胡大监的师傅教授之法,可好用?” 胡禀全躬身笑道:“吾能在陛下身边服侍您,可见这法子的确好用。” 空桑钰那张娃娃脸上也绽开了温和的笑容,点了点他:“你可真是个人精。” 胡禀全只是笑笑。 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空桑钰。他从小学习帝王之策,这么浅薄的御下之道他怎么会不知。无非是他不想,他不愿意自己治下的国家是要靠鲜血淋漓来维持的国家。 咱们的陛下是个难得的仁君,这一点胡禀全一直都知道。 空桑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眼看春汛将至,清河两岸连年水患,在先帝在位之时就是他的一块心病。年年治水,年年闹水灾。每年耗损国库不说,两岸百姓都深受其苦。实在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些年巡视水利的工作一直以来都是王政的,今年空桑钰想换个能人去。可王政是王家家主势力在东秦国盘根错节,还有摄政王做他的后盾,就算他是一国之主也轻易动不得他。 胡禀全那句话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不听话……就杀了吧。” 杀?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付王政,他只能循序渐进。 第二日早朝,空桑钰精神有些萎靡。 他听着朝中大臣奏报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歌功颂德的事,困得想直接退朝。 一个个都拿他当吉祥物,根本不把他当一个可以做决策的君王。 “陛下,臣有本启奏。” 空桑钰抬眼,只见是户部侍郎管建中。 “讲。” “臣要参,吏部侍郎王政。” 这管建中最近接二连三地参王政,空桑钰都有些听腻了,但还是抬了抬手让他继续说。 他看了王政一眼,只见他老神在在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冷笑一声,转过头继续道:“吏部侍郎王政之子王崇禄,借贩布之名行买卖私盐之实,仅一艘货船之中就查出了一万斤私盐。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满朝皆震惊不已。 东秦律法有云,凡东秦国百姓贩私盐若达十斤杖责二十,若达一百斤流放三千里,若达一千斤斩立决。 王崇禄这是死十次都不够啊! 众人纷纷看向王政,却见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站出来拱手缓缓道:“陛下,臣不知何时得罪了管侍郎竟被他如此中伤诬陷。” 空桑钰:“王卿的意思是,王崇禄不曾贩卖私盐?” “绝无此事。”他一脸正色:“犬子虽然顽劣行事多有不羁,但是他绝对是忠君爱国,绝不会行此有伤国本之事。” 管建中怒道:“我户部官员在滨州已然截获了你王家的货船,船上一万斤私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搜出,你还敢狡辩!” “那是被人诬陷。”王政一掀官袍,腰杆笔直地跪了下去,恳切道:“请陛下不要轻听小人之言,还我儿清白。” “你!”管建中气极,他还以为自己抓住了这么大的把柄该把他王政吓得屁滚尿流才是,结果他一副自己清者自清的模样,弄得他才像个搬弄是非的小人。当真是可恶之极。 他如此淡然,莫非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管建中心里忍不住开始打鼓。 空桑钰看着管建中提上来的奏折,除了详述了发现私盐的经过还有地方官员的签章,甚至连罪证收藏之地也写的明明白白。几乎是人证物证确凿了。 “王卿,你认为管卿所言不实?” “是。” “可是管卿提供的证据确凿,你若觉得是诬陷不如交给大理寺查明真相如何?” 大理寺卿阎庆山是出了名的铁血神探,性格孤僻,从不结党营私。 “陛下……” 一直坐在殿中的摄政王终于悠悠开口。 空桑泽五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时常年在昭北驻扎抵御外敌,立过赫赫战功,曾被戏称为战王。在北地,他空桑泽的名头远远胜过高坐明堂的皇帝。 如今他老了,可是精神头依旧不减当年。身材精瘦,双目有神,加之空桑家祖传的好相貌让他在年轻人中也是风姿卓越,不遑多让。 “皇叔,您可是觉得不妥?”空桑钰看向他,一脸温顺。 “不妥。”空桑泽缓缓起身,昂首负手道:“事关重大,而且涉及朝廷重臣的家眷,单单由大理寺审理恐怕不妥。” “那皇叔的意思是?” “当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才是。” 大理寺卿正直,可刑部尚书却是摄政王的好友,御史台中更是王家子侄众多。这算盘怎么打的空桑钰再清楚不过。 他忍下了心中的不满,温和道:“那就听皇叔的。” “陛下英明。”空桑泽懒懒地拱了拱手。他早就知道小皇帝定是不敢反驳他的。 “三司会审不如再加本王一个如何?” 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 空桑钰抬头只见空桑锦正歪歪扭扭地走到殿上来。 空桑锦难得老老实实地束发戴冠,还按等级穿紫袍挂金带。他本就生得明艳妖异,平时还喜欢用张牙舞爪的穿戴惹人瞩目,人人只道他古怪,却不想这么简单的朝服倒让他穿得贵气逼人,连那妖冶的气质都淡了几分。 “皇兄!” 空桑钰高兴地都快从龙椅上跳起来了。 摄政王端坐在椅上,不屑道:“临江王今日怎么有空来上朝了?昨日的酒可醒了?” 第22章 三司会审 “咦?皇叔怎么这般神通广大,连我昨日饮酒的事都能知道。”空桑锦笑得没心没肺。 “临江王有哪日是不饮酒的吗?” 空桑泽素来看不上空桑锦,一来他是外族女子所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二来,他长得实在是妖里妖气,行事又放浪不羁,丝毫没有皇族该有的庄重体面。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皇叔在我家安了眼线呢?” “哼。”空桑泽一甩袍袖,甚至懒得与他计较。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只有空桑钰一脸开心:“皇兄今日怎么来了?” 空桑锦作为亲王是有资格上朝议事的,只不过他太过惫懒时时告假,空桑钰干脆就默许他不来了。 空桑锦笑意盈盈:“回陛下,臣近日神清气爽觉得有一身的力气愿意报效国家,想来跟陛下讨个差事。刚巧听到这桩案子,颇为有趣,不如让臣也参与参与?” 空桑锦虽然放浪形骸,办事也没谱,但好歹算个亲王,若有他在想必也能制衡那摄政王党一二。 空桑泽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个浪荡子爱凑这个热闹就让他凑好了,就凭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那此案就由三司会审,临江王作为本案主审官。” “陛下圣明。” 在这件事上所有人达到了空前一致的认同。 胡禀全正准备喊退朝,却听到空桑钰又道:“对了,王卿。由于现在案子未审结,今年巡视水利之事,就先放放吧。” 原本一直淡然处之的王政此时却是脸色一变,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摄政王,摄政王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是,微臣遵旨。” …… “要我去?”陈菀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很奇怪吗?”空桑锦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道:“是你跟我说,此次王政必定倒台我才去的。” “是,话是我说的没错。可我不会查案啊!” 开什么玩笑,陈菀可没想过把自己搅进这朝堂纷争。 “本王让你查案了吗?” “那王爷让我去做什么?” “你只需要替本王去耀武扬威即可。” 陈菀看着空桑锦一脸迷茫,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告诉空桑锦王崇禄贩卖私盐被抓时空桑锦倒是十分欣喜,好感度蹭蹭上涨到了三十。陈菀为了乘胜追击,又让他从王政手中夺取巡视水利之职。 谁知这一说空桑锦对她的好感度又降到了二十。 都道君心难测,看来这个空桑锦还真是个天生当皇帝的料子。 如今这空桑锦又来让她全权代表他去参与三司会审。陈菀真的是看不懂空桑锦,他到底在想什么。 空桑锦看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好笑,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作为本王的幕僚,本王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陈菀苦笑:“殿下,这不合规矩吧。我一介民女去,那些大人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这不是明摆着被人欺负吗?” 空桑锦不再跟她纠缠甩了甩袖子起身就走。走前又莫名其妙留了一句话。 “那本王就命令你,不许被人欺负!” 他走过的地上飘起一张纸,陈菀拾起来一看。 好家伙,又是一张银票。 这次是一千两。 陈菀又一次屈服在了金钱之下。 第23章 三司会审(二) 第二日,陈菀把最贵重的东西都穿戴到了自己的身上。毕竟她现在代表的是临江王,她丢脸不要紧,关键是不能给临江王丢脸。 虽然名义上临江王是主审,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这个王爷不过就是挂个名而已。这个王爷从来就是不着四六的,正经差事从来就是办的乱七八糟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可有一点可以肯定,查案一定不能靠他。所以三司商议了下,依旧把办公之所定在大理寺公廨。 陈菀本想带上瑛瑶壮胆,可瑛瑶不知为何死活不肯去。陈菀也只得作罢,但还是带上了红云和碧水。说好了替他耀武扬威,那就必须把排场做到位。 到了大理寺,陈菀被拦在了门外。 两个官差一左一右俱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严肃道:“大理寺衙门,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碧水掏出了临江王府的令牌,趾高气昂道:“我们姑娘是临江王亲自指定的代表,此次的贩卖私盐案,我们陈菀全权代表临江王殿下,还不速速让开!” 两个官差看了陈菀一眼,似是有点不相信。这么大的案子就让一个小丫头来代理吗?可一想到这个人是临江王好像什么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正在犹豫要不要让人进去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之间。 “让她们进去吧。” 两个官差看清来人忙行礼道:“中丞大人!” 中丞大人? 陈菀认真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高个年轻男人。他身着玄色绣红色獬豸的官服,明明是那么严肃的御史官袍被他一穿却全然没有老气横秋的感觉,反而有一身正气。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信任他。当然,这可能跟他玉树琳琅的风姿也不无关系。 玉树琳琅的御史中丞看了一眼陈菀,对官差道:“这位姑娘既然是代表临江王殿下的,那自然就是此案的主审,不得怠慢。” “……是。” 官差放行,陈菀对着他笑了笑道:“多谢中丞大人。” 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果然是冤家路窄。 柳朝雪一身红色官服,正站在御史中丞身后。她依旧是那张冰霜一样的脸,看到陈菀后也毫无波动,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她脸色平静,但是眼神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戏谑,尽管是如此别扭的表情可在她脸上却异常合理。 许宁侑神色不明,只是抬了抬手:“不必多礼,既是临江王的代表,那便也是我们的主审了,姑娘请吧。” 陈菀笑了笑,没有拒绝,大剌剌地在他前面走进了大理寺。 她不知道许宁侑和柳朝雪的表情,她只记住一点,那就是她是替临江王来的,临江王什么模样她便是什么模样。 红云凑过来小声道:“姑娘,那个御史中丞许宁侑可是从二品的大官,而且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你这样无视他……不太好吧?” 陈菀问道:“他真的很小心眼吗?” 红云面色凝重:“嗯。这个连我都有耳闻的……据说之前有人在酒楼喝醉后说了两句御史台无用的话,被他知道了。他费尽心机花了足足两个月时间把那人找了出来,在半年后终于找到了那人的把柄将人流放了。” “他竟然如此无聊!”陈菀震惊。 “他不仅无聊还小心眼,最要紧的是他位高权重啊!” 陈菀转身,偷偷看了一眼许宁侑。 这家伙看着相貌堂堂芝兰玉树的,竟然是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人设,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话间就到了大理寺的议事堂,大理寺卿阎庆山和刑部侍郎罗君甫都早已到了。 两人虽然都是四十多岁的模样,但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胖那个一脸和气,笑眯眯地看着陈菀。 “这位就是临江王派来的代表吧,没想到是如此年轻的小姑娘,想必姑娘定是有过人之才,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快请坐请坐。” 陈菀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的,他客气她也客气。 她老老实实向二人行了礼:“小女子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请几位大人多多担待,还不知二位大人如何称呼?” 高胖那人答道:“鄙人罗君甫,任刑部侍郎……这位是大理寺卿阎庆山,这段时间还要一起共事,姑娘就别客气了。” 陈菀刚想感慨东秦国官场的风气真是开放和善,却见那个矮矮瘦瘦的大理寺卿冷着脸扭着头连正脸都懒得瞧她一下,只当她不存在。 几人坐定,算是正式开始三司会审。按理说陈菀当主持会议,但是她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女子真的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当根葱也是找死无疑。 但是主审官是临江王其他人也不好僭越,便都盯着陈菀看她如何应对。 陈菀清了清嗓子,道:“小女虽代临江王之职,但是对于官场之事也不太了解。此案还是由大理寺主理吧,到了最终审判之时再交由临江王殿下如何?” 她这么说其他几人哪里还会有意见,自然是纷纷同意。 阎庆山这个时候脸色才稍有缓和。 他道:“此案三司会审,不如各位先说说自己的看法,我们才能确定如何审理。” 罗君甫抢先道:“刑部认为此案颇多疑点,珉昌王氏是何等高贵的门楣,他们怎么会跟商贾一般趋利,甚至还做有违国法的事,这其中定是另有蹊跷。” 许宁侑也道:“罗侍郎所言有理,御史台检察百官,这王氏族人在官场素来口碑都是极佳的。这王政作为族长对规训族人这一点做的极好,他自己又岂会如此藐视国法。其中必另有隐情。” 阎庆山听了之后脸色更加铁青。 他粗声粗气道:“二位,这案子还没查你们就打算为王政开脱啊!” “这怎么叫开脱呢?不是你自己问我们的看法吗?我们只是如实说而已。” “就是,阎大人你也太敏感了。”罗君甫是个圆滑的,见阎庆山生气忙道:“现在也只是猜测,实际如何还是得查。阎大人,你现在是王爷任命的主理,我们自然是还得听您的意思。” 第24章 三司会审(三) 阎庆山是直,但是并不傻。 官场的弯弯绕绕他能看得明白,只是他不愿意同流合污。摄政王一定要三司会审意思是在明白不过的,刑部尚书是他的人,这是满朝皆知的事。而这个许宁侑虽然不知立场,但是他能够年纪轻轻就担任要职这与他的出身绝对有莫大的干系。坞山许氏不算大家族,但是从几百年前许家就与王家有联姻,关系十分密切。两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就已经密不可分了。他俩来掺合很难不对王家有所偏帮。摄政王这是明着要保王政。 本来他要查明真相已经是举步维艰,可又偏偏来了一个临江王来搅局。 但这对阎庆山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临江王虽然不靠谱,但是他绝不是摄政王一党,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不管怎么说,他是王爷,若他愿意站在自己这边,那也是莫大的助益。 可临江王竟然派了一个不知深浅的丫头来,当真是胡闹极了,此人果然是行事疯魔不可信任。 他看这个丫头一脸懵懂的样子,显然是问了也白问,他直接略过了她。 “现在户部的证据已经在握手中了,我认为王崇禄之罪无可辩驳,应当及时定罪。” 许宁侑没有说话,倒是罗君甫抢先开口道:“大人,说好是三司会审,这样太过武断了吧。” 阎庆山心里早有想法,他从容道:“既如此,不妨二位各自去查,我们七日后再共同商议如何?” “如此……也好。”许宁侑终于开口。 七日,可做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完全来得及。 “不成。” 陈菀竟然开口了,三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一直不声不响的小丫头。 “七日太长了,我们家王爷没有耐性。三日……如何?” 如今的时间已经容不得他们慢慢审理了,必须速战速决。 她抬眼看了看许宁侑的方向,看的不是许宁侑,而是柳朝雪。 她不知道柳朝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她是始作俑者,可偏偏站在了御史中丞身后。让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只见柳朝雪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附在许宁侑耳边一阵耳语,许宁侑原本紧锁的眉头忽而展开了。 “好,三日就三日。” 罗君甫看着许宁侑忙道:“许中丞,您这是……” 许宁侑没有理他,只是道:“此案不宜再拖了,速战速决才是正理。” “好,那就三日后。还是在我大理寺衙门,诸位还请抓紧时间,不要到时拿不出证据来可就只能依法办理了。”阎庆山下了定论,罗君甫一个人自然也是无力再改变什么,只能认下。 走出大理寺,许宁侑带着柳朝雪上了马车。 “新阳,你认识那个陈菀?”许宁侑终于开口问道。 他们在门口远远看到陈菀被拦在门外时就是柳朝雪让他帮忙解的围。 柳朝雪轻轻抬眼,淡淡道:“认识,是南阳故人。” “可她似乎没有跟你相认的想法。”许宁侑调侃道。 “宁大人。”柳朝雪忽然正色道:“陛下让下官跟着您记录本次三司会审的过程,其他的事,下官本不应该多嘴。” 许宁侑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粉白俊美无双的年轻人,他喜欢他喊自己宁大人,好像是两人之间的独特称呼,感觉也亲近了几分。 他歪着头继续听他说话。 “不过,下官有一言不吐不快。还请大人见谅。” 他盯着柳朝雪的眼睛,看着她有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嘴上说:“但说无妨。” 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子的眼睫毛怎么长那么长的!” “大人官至御史中丞,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可有想过到底是为何?” “自然是皇恩浩荡。”许宁侑满不在乎道。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可以坐这个位置自然是跟他父亲有关。他父亲就曾任御史中丞只不过因为祖父去世他父亲丁忧三年,为防止重权旁落才在许家和王家的合力之下让他坐上了这个位置。 这其中王家也是出力不少,毕竟王家家主虽然只是个吏部侍郎可是王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其中在御史台就有不少人。所以此次他自然也是站在王家这边的,至少明面上他是应该帮王崇禄脱罪的。 “是。”她看着他认真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虽然位有尊卑,但是都是陛下的臣子,是吗?” “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宁大人为何要站在陛下的对面呢?” 许宁侑有点讶异,这个没有根基的年轻人为何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怕自己会生气吗? 还真是有趣。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新阳为何会觉得我会站在陛下的另一边呢?再说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陛下会选边站呢?陛下本就该站在中间不是吗?” 柳朝雪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道:“我原以为是明人不说暗话,可没想到宁大人你也是这般爱绕弯子的人,算我看走眼了。” 看到美人闹脾气了许宁侑忍不住就想哄她,他歪过头瞧着她道:“是我错了。那我们开诚布公谈谈?” 柳朝雪抬眼:“那大人……接下去究竟有何打算?” “自然是好好查案。” “怎么才算好好查案……” “新阳好像特别关心于我啊!”他又转开了话题。 柳朝雪虽说奉命来记录案件审理过程,但从前翰林院从不参与此等事件,这次忽然委派而且是特定了她来记录。加上之前尉迟狄的行径,其中的原因她稍微动动脑子便明白了过来。 尤其此次让她记录案情审理过程没让她跟着主审官,却让她跟着御史中丞许宁侑。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柳朝雪七窍玲珑心哪里会觉察不出来。 三司会审,大理寺和刑部可以说是立场明确,只有这个御史台的许宁侑左右摇摆,所以才特地把她放到他身边。 既然如此,定要她起着作用才可以。这是空桑钰对她的又一重考验。 跟这个许宁侑相处了一天,刚开始她还以为他就叫宁侑,这才唤他宁大人。后来知道错了,可见他一副受用的样子便也不改了。 她知道这个许宁侑是她必须要争取下来的,既然如此便讨他欢心又何妨呢。 第25章 三司会审(四) “宁大人,下官是奉旨记录的。自然要关心大人。”她加重了奉旨那两个字。 许宁侑虽然小心眼又花痴,但说到底能做这个御史中丞也不全然是因为家族庇荫的缘故。他处事圆滑,心思深沉,喜怒从不形于色。他又怎么会不懂空桑钰的意图,只不过目前形势不明,他不想现在就表态。 这个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真相其实就在眼前,只不过两方阵营厮杀博弈,看谁技高一筹罢了。 他揽过柳朝雪的肩膀,笑道:“新阳,难得我们一见如故,不如去好好喝一杯如何?你这般风流的少年郎君不要老是板着脸讨论公务嘛……走走走,我们去明晖楼喝一杯。那群附庸风雅的人只会去什么清风小馆,我就不喜欢那里,矫揉造作的。” 柳朝雪无奈,只能随着他去了。她看得出来,许宁侑如今还不想表态,不能操之过急。 身后有马车碌碌驶过的声音。她微微侧目,只见陈菀坐在马车里,抬手掀了车帘。马车没有放慢速度,两人四目交接只有一瞬。她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 陈菀看着柳朝雪和许宁侑远去的背影,缓缓放下了车帘。 “姑娘,这个公子长得好生俊秀啊!”碧水看她盯着柳朝雪,还以为是她瞧着人家长得好看呢。 陈菀扯了扯嘴角。 好看,当然好看。柳朝雪这副模样无论是男装还是女装都足够的让人心动。世人常说识人不该只重外表而忽略内心,可是事实就是皮囊优秀的人就是比普通人更能得人欢喜,至少在初见之时无论是谁都会对长得漂亮的人多存几分好感。 她如今想必也是得了这个御史中丞的欢心,无论她待在他身边有何意图,假以时日她定然能如愿。 陈菀回过神,对着两人眨眨眼:“碧水、红云,你觉得我今日有没有做到狐假虎威?” “嗯……还不够。”碧水歪着脑袋认真回道:“姑娘你应该再凶一点!” “扑哧。”红云失笑,她点了点碧水的额头:“你可别胡说八道了,小心教坏了姑娘。人家那几个都是朝中的大官,今日虽是冲着王爷的面子没有跟姑娘为难,可要是真的被一个小姑娘压了一头也会不高兴的。要是给王爷惹麻烦就不好了。” 陈菀点点头,她觉得红云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也不全是。今日他们几人不愿意与自己为难,虽然有临江王的面子,但是最要紧的是他们自觉身份高贵,不愿意纡尊降贵地跟一个小丫头为难。但若是自己真的趾高气昂,想必他们也是不会容忍她的。 空桑锦让她来,显然就是把自己爱胡闹不爱政事这件事再一次在摄政王心里落实,他现在还不想那么明晃晃地当这个出头鸟。 但是,这个打倒王政的首功,他又是要握在自己手里的。这件事的分寸如何把握,全在陈菀身上了。 陈菀看着轻松,实则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一不小心卷到了这样的权力的中心里。 “姑娘,这三日我们该做什么?”红云看着她,小心问道。 碧水快人快语,直道:“我们等着不就好了。姑娘是代表王爷做的主审官,又不必跟他们一样亲自查案。” 陈菀笑了:“你倒是官瘾大的很。” “难道不是么?”碧水瞪着大眼睛。 “你说得对。” 本来陈菀还忧心忡忡,三司之中有两司是摄政王一派,此案想要定罪怕是难办,可自从看到柳朝雪跟着许宁侑,她就知道不必过份忧虑了。 若有她在,定会拿下许宁侑。 这大女主的东风,不乘白不乘。 …… 三日后 巳时刚到,罗君甫,许宁侑还有陈菀就约好了一般准时到了大理寺门口。 许宁侑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他轻轻摇着折扇看到陈菀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柳朝雪依旧是跟在他身后,一身翰林学士装扮,儒雅俊秀,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 罗君甫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拱手道:“许大人,木学士,陈菀姑娘诸位可真是准时啊,几日不见罗某还真是有些想念诸位呢……哈哈哈。” 许宁侑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眼看气氛有些僵硬,陈菀忙道:“这三日几位大人想必都辛苦了,不如我们先进去吧,早点审结此案,也好早点交差。” “正是正是。”罗君甫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陈菀先进。 陈菀也没客气,依旧是走在了其他三人之前。 这次没有在大理寺议事厅,而是直接到了公堂。公堂之上阎庆山已经坐在了堂上,身边还放着三把太师椅,四人同坐看起来并无主次之分。但仍是让阎庆山和陈菀坐在了中间的位置。 阎庆山一拍惊堂木,道:“押王崇禄上堂!” 没一会儿就有人押着五花大绑的王崇禄上了堂。 因为没有功名在身,王崇禄只能乖乖下跪。 阎庆山:“疑犯王崇禄,现有户部告你贩卖私盐,与国争利,你认不认罪!” 王崇禄抬头,丝毫没有慌乱之色, 他扫了一眼堂上之人,本来一副不屑的笑容在看到陈菀的时候愣了愣神。 陈菀心中大惊,之前在他府里与他打过照面,可别让他认出来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她还是多虑了,王崇禄只不过是见她一介女流竟高坐公堂有些诧异罢了。陈菀这样的女子他见过的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早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无罪!”王崇禄挺着腰杆高声道:“还请大人明鉴。” “户部官员在滨州截获的货船里藏着的一万斤私盐,你作何解释?” “大人,那是诬陷。定是有人陷害于我。” 阎庆山见他嘴硬,脸色一沉,道:“若是诬陷,整整一万斤私盐是怎么到你王家的货船上的?” “大人,这……不该是你们查的事吗?”王崇禄嬉皮笑脸,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王崇禄!你当真以为本官动不得你?”阎庆山怒道。他手上的证据确凿,早已可以判王崇禄死刑,可偏偏还要跟他辩驳一番,这让阎庆山烦躁不已。 “阎大人,阎大人!”罗君甫忙安抚他:“大人别动气啊……审案子嘛,咱们得心平气和的。不过……我这边倒有几份证据,您先看看?” 第26章 三司会审(五) 看他的神色,手里定是有证明王崇禄无罪的证据。阎庆山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但也不好驳他,只能道:“什么证据?” 罗君甫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阎庆山。 “这是那艘船的船长裘海的供词,此人已经供认不讳。利用货船贩卖私盐乃是裘海瞒着王崇禄做下的勾当。此案主谋,是裘海。” 阎庆山看着这张认罪书眉头紧锁。 不知道王政和罗君甫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裘海认下了这样重的罪。明明知道他定是替王崇禄顶罪,可是这认罪书白纸黑字确实是摆在面前了。如今如果还想定王崇禄的罪除非是有新的证据,否则就顶多判他一个监察不利的罪责,流放、罚银,没几年就能让他又生龙活虎的回灵都了。 罗君甫看着阎庆山的样子,心里十分畅快。之前他一副铁证如山公事公办的的模样,如今又是一份铁证,不知道这个冷面阎君该当如何。 “阎大人,可否让本官看看?”许宁侑开口。 在阎庆山眼里许宁侑和罗君甫是一丘之貉,这份证据搞不好就是两人合谋的,现在倒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来唱双簧,当真可恶。 他冷哼一声,把纸递给了许宁侑。许宁侑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心里却记了他一笔,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这老贼好看。 他微微侧身,让身旁的柳朝雪也一同查看。 这个认罪书写得十分详尽,看得出来是个老手写的。看起来天衣无缝,找不到错处。 许宁侑看完后道:“看来,是真的冤枉王公子了。” 阎庆山赏了他一记白眼,没有接他的话。 “一家之言不可信,传裘海上堂,本官要亲自审问。” 罗君甫一脸遗憾:“这裘海昨夜里畏罪自杀了。” “你!”阎庆山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罗君甫,你私自扣押重要人证,还监管不力导致人证自裁!我要去陛下面前参你!” 罗君甫依然是那副笑脸,他甚至还安抚起阎庆山:“阎大人,何必动气呢……您要参我,罗某绝无怨言,不过再怎么着也得先审案啊……您说呢?” 拳打棉花,阎庆山只恨自己小看了王政和罗君甫的无耻无畏,他们竟然敢公然造假,当真是无法无天。 王崇禄见状,心里最后一丝的不安也落了地。 “大人,这裘海胆大包天实在是该死,不过现在人也已经死了,这案子是不是就这么结了。” 陈菀恨不得去撕烂王崇禄的嘴,她看到他们官官相护,明明大家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可却一个个装聋作哑。 她看向阎庆山,这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只见阎庆山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自然是公允的,可正是因为他的公允,这份“铁证”交到他手上,他也不能完全无视,哪怕知道其中的实情他也不能判定这认罪书无效。 她又偷偷望了望柳朝雪,她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淡模样,只是执笔书写,不动声色。 他们几人一个个都算是位高权重,柳朝雪再不济也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都有顾忌。 陈菀深吸一口气,看来是该她出手了。 “阎大人,可否让我也看看?”陈菀弯着大眼睛,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好像只是好奇。 阎庆山不指望她能成事,但既然开口了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陈菀拿过认罪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 “咦?这纸好像有问题。” “哦?”许宁侑好奇问道:“有什么问题?” “这纸,我以前在一个奇人那里见过,是南夜阆国专门为了传递情报做的纸。这种纸真正的内容不是表面上写的那些字……” 王崇禄最是沉不住气,他忘了自己戴罪之身,竟然指着陈菀骂道:“哪来的大胆女子!竟然在公堂之上胡说八道!” “你才大胆!”陈菀气势不让:“现在公堂之上你是嫌疑犯,你个嫌疑犯还敢问责于我?你才真是倒反天罡!” 王崇禄恶相顿生:“我的嫌疑早已洗清,小小女子不懂我朝律法竟然敢在我头上动土!你给我好生等着!” “洗清?阎大人都还没断案,你洗哪门子清,更何况这纸分明有问题,你敢不敢让我把这纸上的真正内容显现出来?” “哼。”王崇禄冷笑:“有何不敢!” 这根本就是一张普通的纸,这个丫头不懂装懂太可笑了。王崇禄根本没有在惧怕她的威胁。 “肃静!”阎庆山气得狠敲惊堂木。他看着陈菀无奈道:“那就试试吧。” 死马当活马医吧,好歹能拖延片刻让他想想继续关押王崇禄的理由。 陈菀对着公堂外的红云和碧水招招手。 两人来到陈菀身边,听了陈菀的吩咐点点头便走了。 “还请大家稍候片刻。” 众人自然不会有意见。 没一会儿碧水和红云便回来了,两人一人手持一个矮矮的烛台,一人拿着蜡烛和火折子。在陈菀身边麻利的把火点上。 陈菀撸起袖子,对众人道:“这纸需要经过高温烘烤才能显现,诸位稍等,等我把纸烤一烤。” “慢着……”罗君甫出言阻止:“姑娘,这火烤可不是儿戏,你可别把证据烧坏了。” 陈菀莞尔一笑:“罗大人放心,我之前做过无数次的,再说了这么重要的证据我怎么敢损毁呢。” 也是,谁会吃了豹子胆弄毁证据。 陈菀展开认罪书,置于火苗之上三寸的位置来回挪动。众人屏息凝神,看着这张纸。许久过去,却依然不见变化。 “好了没有!”王崇禄喝道。 “哎呀!” 陈菀手一抖,众人眼看着那张认罪书被火苗吞噬。 “火火火!”罗君甫最是着急,他几乎要冲过去,却被阎庆山有意无意阻着。 “快灭火啊!”罗君甫厉声喊道。 陈菀愣了愣:“哦……好的。呀!好烫!”她一声娇呼就把烧了一半的纸扔了出去。 一旁的官差想去抢,却被阎庆山瞪了一眼,退回去了。 王崇禄眼看着证据快被烧光了,他狂吼:“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救火!” 可惜在场的人无人听他指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认罪书烧为灰烬。 王崇禄怒指陈菀:“你是故意的!你存心害我!” 陈菀连连摆手:“我不是啊,我只是想让这张纸上的字显露出来啊。若不是你贸然出声吓我我也不会失手烧掉的。” 看她倒打一耙王崇禄更加生气,他狠狠骂道:“贱人!我要是不弄死你我就不叫王崇禄!” 第27章 三司会审(六) 陈菀又是叉腰又是跺脚:“王崇禄,你一介阶下囚还敢口出狂言!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阎庆山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闹剧,刚开始陈菀烧掉那张纸时他也吓到了,随之便冷静了下来。 烧得好! 他们不是喜欢搞死无对证这一套吗,那就让他们自食恶果。现在人没了,证据也没了,看罗君甫还有什么花招。 “陈菀姑娘!”罗君甫终于绷不住了,他面露厉色:“你可知你这一失手烧掉的最重要的证据,这是重罪!你怎么还敢嬉皮笑脸的!” “啊?这样吗?我不知道啊!”陈菀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那怎么办?我凭着记忆再写一份?” “你!”罗君甫看着她一脸茫然,连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一直没开口的许宁侑轻笑着道:“我看也没那么严重,罗大人你就别吓唬小姑娘了。” “许大人,你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证据没了我们可以再找,若是裘海真的做过不怕找不到别的证据。你说呢,阎大人?” “许大人此言有理。”阎庆山终于有了一丝好脸色:“既然是犯罪又怎么会没留下证据,口供虽然没了再去取证便是了,又何必这样厉声厉色。” 罗君甫快被气死了,这两人偏袒也未免太过明显了。阎庆山倒也罢了,怎么连许宁侑都胳膊肘往外拐了,他不该是跟自己一个阵营的吗? 许宁侑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罗君甫的怒意,他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摇着纸扇笑道:“本官以为,私盐一案牵扯甚广,他的盐从何而来?下游又是何人接手?这些地方都可以去查,而且他这次一出手就是一万斤,如此数量定不可能把事情办的无声无息,用心去查查定会有蛛丝马迹。” “哼!”罗君甫鼻子里出气以示不满,心里却并不紧张。既然打算用裘海做替死鬼那定然是做了周全的准备的,上游也好,下游也罢,王家早已经把各个环节都处理好了,不怕他们查。他不经意间与王崇禄四目交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王崇禄原本还有几分紧张,这会儿也是放下心来,继续他那嚣张跋扈的纨绔做派。 “那就查吧。”阎庆山作为代理主审发了话。 “王家所有的生意都彻查一番,所有跟王家有生意往来的商户都好好排查一遍。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务必查清私盐贩卖的所有脉络。” 许宁侑闻言忙回绝道:“阎大人。我御史台可没这个功夫去查这些事啊!我不过就是奉命联合审理此案,查私盐可不是我们的事啊……” 阎庆山的大眼睛狠狠瞪着他。刚对他有一丝好印象这会儿又原形毕露了,依然是偷奸耍滑、首鼠两端。 许宁侑却只当看不见。阎庆山这个直肠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排查所有跟王家有往来的商户那是多大的工作量,哪怕是三司共同承担也是不少的工作,真要是接过来他不得被手下的御史埋怨吗?况且他说的也没错,御史台的职责又不是查案,这样容易得罪人的事他可不做。 “……大人。”陈菀突然探出头来,弱弱道:“我觉得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姑娘请说。”阎庆山对陈菀客气了不少。 “我觉得吧,人做事肯定是有理由的。贩卖私盐是重罪,一旦抓获就是死罪,这裘海到底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呢?难道他需要用很多钱?” 陈菀顿了顿,她忽闪着大眼睛装作努力分析的样子继续道:“可这么多钱他要去买什么呢?什么东西重要到他愿意豁出性命去?还有,他赚了那么多银子到底哪里去了?这查起来不就简单多了吗?” 陈菀说这话时忽然冲着罗君甫看去,歪着头冲他笑。 罗君甫本来还不曾觉得有何不妥,看她这样笑心头猛然一惊。 裘海身上自然是查不出什么,可是真要查银子的下落可就不妙了。他是刑部侍郎,很多事他得听从尚书郭胥的指令,就包括这次替王崇禄脱罪。 郭胥与王家并无瓜葛,与王政也是私交泛泛,可这番却明里暗里让他帮衬王家,这事本就不合理。 罗君甫不是没有猜测过原因,其中定是跟摄政王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与他无干,郭胥对他不错,等到他致仕后十有八九是会举荐他任尚书之位,这个时候得罪郭胥是不明智的。所以他才二话不说做了这个事。 可如今这个丫头的话点醒了他,王家本就是巨富,何必以身涉险去贩私盐?摄政王也不缺银两,为何会帮着王家?除非他们是真的有需要大把银子的事。 为了银子让位高权重的人以身犯险,还能有什么事? 他想明白了这点已经快坐不住了。 不能查,绝对不能查。 郭胥犯傻那是因为他和摄政王是过命的交情。可他罗君甫不是啊,他只想安安心心的升官发财,实在不行一直做个侍郎也不错,他不想涉险。 想到此处他心思飞快运转,眼看阎庆山快下令了,忙道:“阎大人,我看此案不必如此麻烦吧……这最近各司都那么忙碌,真要查起来没完没了咱们也没法跟陛下交差啊。” 阎庆山皱眉:“罗大人是什么意思?” 罗君甫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我看啊,这裘海虽为主谋,可他毕竟也是王崇禄的人,这一万斤的私盐难道王崇禄会全然不知吗?哪怕就是个知情不报的罪,这么多的盐也足够判他死罪了。不如直接……也省了大家的功夫。” 阎庆山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罗君甫怎么回事,拿伪口供的是他,现在要糊里糊涂弄死王崇禄的也是他,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不妥。”阎庆山黑着脸拒绝。这样子审案有违他的做事准则。 “怎么不妥啦!”罗君甫急了:“说实话,这户部的证据已经是铁证了,这样子判完全合理合法啊!” “本来是的。可是裘海的供词证明了此案还有隐情,既有隐情又怎可不查?” “供词?什么供词?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供词!” 阎庆山:“……” 他是秉性刚直的人,竟不知有人既可以睁着眼睛颠倒黑白还可以一脸正直的装疯卖傻。这个罗君甫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第28章 死罪不可免 罗君甫又换了一副嘴脸,轻声道:“阎大人,毁坏证据可是重罪。那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能经得住几十杖吗?人家一心帮你,你当真忍心她为王崇禄搭上一条性命吗?” 这话倒是让阎庆山听进去了。真要是不依不饶想必那个丫头也逃不了干系,反正大家都知道那张认罪书不过就是王家找的替罪羊。就当它从未出现过又怎么样呢? “许大人,你的意思呢?”阎庆山看向许宁侑。 许宁侑笑道:“我以为此案证据确凿,实在没有虚耗人手再查的必要了。” “姓许的,你什么意思!”王崇禄闻言破口大骂:“你个狗东西忘恩负义,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做到御史中丞的,你信不信我们王家能抬你上位也能把你拉下来!” 许宁侑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随后又恢复了笑意。他没有理会王崇禄,只是对阎庆山道:“阎大人,可以判了吧?” “啪!” 阎庆山一拍惊堂木,高声道:“犯人王崇禄,贩卖私盐一万斤,按东秦国律法第三十六条,当斩首示众。” “你敢!”王崇禄听到阎庆山的话快气疯了,他开始口不择言:“阎庆山你一个小小大理寺卿敢判我死刑,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你知不知道我身后是谁,你敢这么判……呜呜呜呜” 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人用破布捂住了嘴。 捂他嘴的正是罗君甫身边的刑部官差。 阎庆山扔下了红头令签,此事算是落下了帷幕。 陈菀看着被拖下去的王崇禄下意识看了一眼柳朝雪。 她看着她玉雕一般的侧脸,她坐在许宁侑身侧,目不斜视,执笔记录。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记录案件审理过程的翰林。 可是沉默之下,陈菀仿佛看到了一阵阵属于她的光环自她周围缓缓而升,将她与旁人隔离开来。 出了大理寺,几人寒暄几句后便都散了。 阎庆山拿出卷宗双手递给陈菀,道:“姑娘,这是此案的呈报奏折,还烦请姑娘带给临江王。” 陈菀被他忽然的恭敬闹的有些不知所措,忙也双手接过,道:“阎大人客气了。此案大人劳苦功高居功至伟,这些我一定会一五一十地禀告王爷,该论功行赏时绝不会落下阎大人。” “哈哈哈哈。”阎庆山竟然哈哈大笑,脸上也是陈菀从未见过的轻松愉快,他笑道:“姑娘不必为我请功。阎某一生只爱查案断案,不喜朝堂之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也不喜结党。此案能这般干净的了结已经是阎某心中所愿,什么功不功的我不在乎。不管过程是如何,主审官一直都是王爷,与阎某无关。” 陈菀看着面前这个方面阔口的中年男子不由得心生敬佩。少年人多爱谈理想,谈风骨,谈为天下苍生,可是真正到了权力中心又有几人能保持初心不改。像阎庆山这样在朝堂沉浮多年,人到中年却依旧有如此纯粹的理想主义当真是难得。 另一边,柳朝雪也正在跟许宁侑告辞。 许宁侑拉着柳朝雪的手一脸的恋恋不舍:“贤弟啊,你我今后可要多多来往啊。愚兄与你一见如故,恨不能将你调入御史台,好日日作伴!” 柳朝雪默默抽出双手,不冷不热道:“宁大人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您的官级又在我之上,我若是多来打扰怕是会惹人非议。” “贤弟这是什么话!”许宁侑皱起眉来,有些嗔怪道:“像贤弟这般风流人物与我结交那是我的幸事,谁敢非议我参死他!” 他顿了顿,又微微躬身行礼低声道:“此番若不是贤弟点醒我,愚兄免不了就要被扯进王家这个漩涡里去了。” 柳朝雪扯了扯嘴角,漂亮的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尽管只是浅浅淡淡的一个笑容也足以让人心神愉悦。 “宁大人真是折煞在下了,在下浅薄之见能有一两句中听的也是大人抬举。” 柳朝雪劝下许宁侑的方法和今天陈菀吓罗君甫的方法如出一辙。 许宁侑是因为与王家的关系不得不帮衬,但他同样也没有往更深一层想,只以为王家利欲熏心,谋求暴利才会去贩卖私盐。直到柳朝雪在他面前提了一嘴昭北多年来未曾上奏一本,恐是在摄政王治理之下百姓安居乐业,才会如此安定。 百姓就算安居乐业生活安定,但是昭北如此大的地界多年来没有一件事需要朝廷定夺帮扶也是颇为奇怪。 很多事若不细想倒也罢了,一旦开了口子那就有如洪水决堤,所有的细枝末节汇聚成一个信息。 摄政王要反了! 摆在许宁侑的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跟随王家,此事若成那么他或许也能分一杯羹。可若是败了,受王家牵连那就是诛九族的罪。 二是独善其身,不蹚这趟浑水。他们若是胜了自己可能会被王政打击报复,可他们若是败了…… 一番计较之下,许宁侑很快就有了决定。 他许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那个从龙之功。既如此还不如明哲保身方得长久。 至于这个叫木新阳的翰林,他不觉得他是无意提起昭北的。可究竟是他自己发觉的,还是当今陛下授意他来提醒自己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不管是哪种原因,此人他都要好好结交。他有一种预感,此人定非池中之物。 …… 回到了月桥小院,瑛瑶却是不见了踪影,她是个心里有数的人,陈菀倒也不担心。她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狠狠灌了自己一大杯茶才缓缓躺下。 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日的晚霞尤其好看。粉紫色的烟云缭绕山间,漂亮的有如自己很久以前在家里看到的一般。 “叮咚!恭喜您亲爱的玩家。” 系统声冷不丁地又响了起来。 “您已经完成获取空桑锦五十好感度的任务,你的爽度已经达到了六百哦……距离成功已经越来越近了,请继续加油哦!” 陈菀最后一口气也泄了下去,彻底把自己窝进了躺椅里。 她太累了,在这个世界里她步步为营,句句小心,时不时还要冒着性命之忧去完成任务。现在想起来,以前的生活虽然有些无趣,可这无趣却也是难得的美好。至少在那里自己可以睡个安稳觉。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觉得有些困了。 隐隐察觉到有人给自己盖了毯子,许是红云,她没有睁眼往上扯了扯毯子继续安心地睡了过去。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家里。 “宝贝菀菀,你可算醒了。吓死妈妈了!” 是妈妈,她温暖的拥抱熟悉却又陌生。 第29章 毫州 她深深地眷恋着这样的拥抱,把头埋进妈妈的颈窝里。 “菀儿?你怎么了?有事跟娘说啊!” 陈菀一抬头,她妈妈的脸变成了文娇娇的。 “娘?” “娘什么娘!还不起来!” 一声怒斥,文娇娇的脸忽然就变成了空桑锦那张阴沉霸气的脸。 “啊!怪物!” 陈菀一声惊叫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空桑锦那张艳丽到妖异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她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清了他碧色的眸子,幽暗深邃,在明晃晃的月光下仿佛随时能沁出毒液来。 空桑锦微微眯了眼,看不出喜怒,道:“丑八怪叫谁怪物呢?” “王爷?”陈菀还是迷迷瞪瞪的,脑子也不清楚。 “正是本王。”他薄唇轻启,难得的笑了笑。 或许是她脑子还不清醒,或许是院子里的樟树正散着乱人心智的香,也或许是这一笑实在过于迷惑人心。 陈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乱,一下像要跳出来,一下却又像要窒息。 空桑锦依然支着上半身,就这么看着陈菀。 “怎么就在院子里睡着了?春夜里还是冷的,也不怕着凉?” 他难得如此温柔体贴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多谢王爷关心,我这就回去睡。”陈菀挣扎着想要起身。空桑锦这才让开,起身站在了一边。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才发现这并不是她的毯子,而是一件料子极好的火红色皮裘。一看就是空桑锦的。 陈菀赶紧把皮裘收好,面对空桑锦双手奉上。 “多谢王爷的皮裘……不如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谁知空桑锦竟道:“不必了。本王现在冷得很,你来帮本王穿上。” 今日的空桑锦实在反常,陈菀环顾四周竟无一人伺候在侧,看来这活也必须她来做了。 空桑锦挺着腰杆站得笔直。陈菀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身高是如此的不够用,她垫着脚伸着胳膊才勉强把衣服披到他的肩膀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空桑锦的一声轻笑。 这好感度刷上去了差别这么大吗? “卷宗本王已经收到了。这次的事做的不错。” “多谢王爷夸奖。” 陈菀自然知道他是满意的,否则也不会一下把好感度拉到50。 “你好像对本王对你的夸奖毫不在意啊!”空桑锦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 “不敢不敢。”陈菀笑着摆手:“王爷的夸奖自然是让小女子受宠若惊,要是有点实际的好处就更好了……” “哼,庸俗。”空桑锦嘴上骂她,但是好感度却是没有降低。 陈菀乘胜追击:“王爷这般的人品依然看不上那些黄白之物,但是小女子却是最爱这样的庸俗之物的,您看不上的东西尽可给我。” “哼。”空桑锦翻了一个白眼,却还是从衣襟里掏出一张银票。 “给你了,财迷。” 陈菀一见上面的数字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 空桑锦看着陈菀小心翼翼地把银票藏进胸口觉得好笑,道:“你这几日准备一下,过几日随我去毫州。” “什么?”陈菀的喜悦还没结束, 导致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并没有太多的不悦。 “毫州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去?” 空桑锦抱着胳膊,有些不耐:“不是你自己让我争取把王政那个巡视水利的活接过来吗?明日早朝,我就会向陛下请求,想必他不会不答应。大约后日就可启程前往。” “殿下,你就这么肯定这活一定是你的?” “哦?”空桑锦那双碧色的眼睛懒懒看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略带挑衅的笑意:“你不信?” 她哪敢不信只能连连称是。 空桑锦这才满意了。 可是陈菀还想再争一争,她不想跟着空桑锦巡视水利。此去想必又是危险重重,她真的不愿意再去冒险了。 “王爷我对水利一无所知的啊,恐怕不能帮你多少忙。” “无妨。你只需要跟着即可。” 空桑锦油盐不进,这让陈菀很为难。 忽然之间她额头一凉,是空桑锦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眉心。 “小小年纪,别老皱眉。”他的声音如冰泉般清冽。 陈菀的身体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空桑锦扬长而去,只留下陈菀一个人停在原处。 该死的美男计! 陈菀心里暗暗恨道。 …… 一日后,皇帝陛下下旨命临江王空桑锦巡视水利,即刻出发。空桑锦也没耽搁,一日后驾着他那辆超级浮夸的大马车带了几十个仆从一百护卫浩浩荡荡地从揽胜门出发前往毫州。 城郊三十里处的雪杉林是去毫州的必经之地,一辆简单的蓝顶马车正停在树林口。 碧水看着还闭着眼的陈菀有些焦虑:“姑娘,你怎么还睡啊?万一错过了王爷怎么办?” 陈菀仍是闭着眼:“碧水,你别吵我。王爷的队伍那么庞大好几里外就能看到,不会错过的。” “可万一王爷绕路了呢?这说好的时辰都到了,怎么还不来啊?” 红云拉住她,笑着宽慰道:“王爷何时准时过,你急什么!再说了姑娘睡着,我们看着点就行,你又何必紧张。” “话不是这么说。”碧水掀开车帘看了看,见还没动静又坐了回来道:“这回是姑娘第一次跟着王爷出门公干,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陈菀听到碧水的话忍不住笑。 这丫头太过紧张了,其实自己不过就是个跟班,充其量为空桑锦出出主意,哪有那么多的责任感。 “来了来了。” 陈菀听到碧水惊呼这才睁开眼睛坐好,她打开车帘一看,还没看到车就闻到了一阵馥郁芳香。不用看,这就是空桑锦来了。 “别看了。”陈菀放下车帘,道:“告诉车夫跟上车队一起走。” “是,姑娘。” 浮夸豪华的车队里不声不响地混进了一辆毫不起眼的小马车,一齐往东驶去。 毫州距离灵都并不算远,马车走了两天便进了毫州城。 因为出的是皇差所以此行住的是官家驿馆。 坐了两天马车人都快坐散了,陈菀一到地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好好地伸了一个懒腰。 “陈菀。” 陈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猛然回头。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柳朝雪没有穿那身鲜红的官服,她一身青色布衣,头发用同色发带简单束了,一副简单的书生打扮。尽管简单却还是难掩其风姿。 陈菀心里忍不住跳出来两句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30章 他乡遇故知 柳朝雪款款而来,眉眼冷峻。 “我承陛下旨意作为临江王的副手一同巡视水利。倒是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陈菀不答,心里暗自思忖。 也对,原着中巡视水利的活本来就是柳朝雪的,如今系统并没有提示她原着偏离度想来就是因为柳朝雪又重新回到了她的主线上。 剧情又开始跟着原着走了,那么下一步该是…… “你在那里做什么!还不给本王滚过来!” 空桑锦竟不知何时出现,他阴沉着脸十分不悦。 陈菀知道他这副模样时绝对不可以忤逆他,她冲柳朝雪苦笑了一下便急急忙忙地向空桑锦跑去。 “殿下,您找我?” “你知不知道你是谁的下属,到了驿馆为何不第一时间来给本王请安!” “啊?”陈菀傻了,什么时候有了请安的规矩了,空桑锦这茬找的让她摸不着头脑。更何况是他自己说的未到毫州之前让她要低调些,不要宣扬。如今却是在生什么气? “啊什么啊!”空桑锦十分不耐,转身就走留给陈菀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陈菀知道,此时若是不追上去这位祖宗定又会借题发挥。无奈,她只能毫无尊严地跟了上去。 毫州并不算是繁华大城,所以驿馆也不算太大,至少跟临江王之前在郾城的别苑比起来是差的远了。驿馆有两幢三层三间的小楼,主楼建的精美豪华些,另一幢就简陋许多。 空桑锦自然是住在主楼里,等到陈菀追上他时他已经坐到了刚刚布置好的房间里,似乎是真的在等陈菀请安。 “还不进来!”见她在门口犹犹豫豫空桑锦就一肚子火。刚才跟那个小白脸木新阳倒是聊得火热,现在又一副畏手畏脚的鹌鹑模样,难道自己当真那么可怕? 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没有那么胆小啊。 是了,她跟那个小白脸木新阳本就有不少瓜葛,在郾城时就已经眉来眼去了,没想到此番又是给他们创造了相处的好机会。 “哦……” 陈菀还真不敢靠近他,此时他已经把不爽两个字刻脑门上了,谁敢接近他。 “殿下,您不开心啊?”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 好好好,没有不开心。陈菀不再触这眉头,只好转化话题。 “殿下,我不懂为何这么多年巡视水利的第一站都要来毫州啊?毫州既不是什么重要城市,也不是水源之地,更不是历年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为何朝廷这么重视呢?” 谈到这个空桑锦的脸色稍有好转,他冷哼一声后道:“你也算是做了一些功夫。” 这自然都是瑛瑶给她普及的知识点。瑛瑶虽然没有跟着来,但是来之前她早已把东秦国关于水患的基本情况都告知了陈菀,免得她真到了地方也是两眼一抹黑。 空桑锦起身来到书桌前,对陈菀道:“你过来看。” 陈菀移到书桌前,见桌上竟摆着一副巨大的沙盘。沙盘中间是一条宽阔的河道,显然就是年年泛滥的清江。清江两岸的支流、城市、山脉、平地都有清楚的标注。 “清江有一条十分重要的支流叫澹河,灵都位于澹河下游,而毫州刚好在澹河上游。” “原来如此。如果毫州的水没有防住,那么灵都就会遭殃。所以毫州才如此重要。” 空桑锦点了点头。一点就透算是陈菀的优点之一。 陈菀盯着沙盘端详了一会儿。 “殿下……”陈菀抬头看他认真道:“我有个疑问。” “问。” “为何不直接去清江的上游看看呢,直接在清江上游建个堤坝,或者用其他方式引开洪水不就一劳永逸了?” 空桑锦冷笑一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清江上游那块轻轻划了一个圈。 “因为这里……是昭北。” 昭北是摄政王空桑泽的属地,更是他创造战无不胜神话的地方。在昭北有不敬皇帝的,却绝没有不敬他空桑泽的。 正因为如此,这块地方的管理朝廷轻易动不得,不要说建大坝了,就算是在那里搭个草棚子都没那么容易。 朝廷那些弯弯绕绕的事陈菀不懂,可是水患事关民生,不管是谁的属地不都该好好的治理吗?每年清江闹水受伤害的不都是东秦国子民吗? 这些权贵的想法她是真的搞不明白。 “怎么?想不明白吗?”空桑锦看她眉头紧皱的模样有些好笑。 陈菀抬头一笑:“想得明白,却也想不明白。不过我明白不明白也并不重要,不是吗?” 空桑锦没有回答,这便是赞同她的说法了。 让她来是做事的,只管听话就好。 空桑锦忽然又道:“那个木新阳,你最好离他远一些。” “为何?”陈菀下意识问道。 空桑锦忽然脸色一沉:“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还需要问原因?” 陈菀苦笑:“知道了。” 她心里一声长叹,当真是到哪里都卑微如狗。 一个尖细又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殿下,毫州知府带了官员前来觐见。” 陈菀忙冲出门去,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惊喜唤道。 “张内监!” 张保见到陈菀也是高兴,自从闻县一别他就没见过她。当初王爷扔下她们三个自生自灭, 他还以为她们定是活不下去的。谁知这丫头福大命大,不仅回来了,还成了王爷的门客。在灵都时他几次想去见她,奈何眼线众多他不好去月桥小院。 张保拉着陈菀的胳膊,欣喜道:“莞儿啊,可让我好好看看……嗯,挺好挺好,就是瘦了。” 陈菀捧着自己的脸,高兴道:“真的吗?那我有没有变漂亮?” “有有有。不过还是以前那样讨人喜欢,这趟出来你可要多吃点。” “聊够了吗?张保,你怎么越发不稳重了!” 看两人聊得热络,空桑锦十分不满。陈菀那张阳光明媚的笑脸在他看来尤其刺眼。 她似乎跟谁都合得来,唯独怕他怕得很。 他对于自己竟然生出这样的心思感到厌烦,他挥了挥长袖,不耐道:“去把人带进来。” “是。” 张保退下。 “你也走!”他对陈菀道。 陈菀如蒙大赦,忙跟着张保走了。 张保看着跟过来的陈菀,体贴道:“你先去休息休息,等殿下见完毫州的官员就可准备晚饭了,到时候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张内监。” 他还记得陈菀最是爱吃。 陈菀感动地狂点头,在这里能遇到熟人真是太好了。 院子里站了四五个穿着官服的人,想来就是毫州官员了。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忠厚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多岁,身后的官员看起来似乎年轻一些。 站在最末的身量清瘦,看起来颇为眼熟。 陈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人也刚巧抬眼看来。 “方明时?” 第31章 水患 又是他乡遇故人。 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还来不及细想,方明时已经到了陈菀眼前。他一脸不可置信:“莞儿!真的是你!” “方明时,好久不见。”陈菀看着他的官服欣慰道:“你现在可是毫州的官员了?真好。” “能再见你才是真好。”方明时看着她目光灼灼,好像他的世界里只剩一个陈菀。 上任不过几个月,方明时却清瘦了不少,身上的衣服大得都打晃,眼底也有乌青,看来最近是烦心事不少。 “方明时,你有心事?” “无碍。都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欲多说几句,却听到知府着急唤道。 “方通判,莫要让王爷久等了。” “……是。” 他只好道:“莞儿,你且等等,我述完职便来寻你。” 陈菀笑着答应了。 其实陈菀还想说方明时其实不必着急,接下去两人相处的机会怕是不少。 她终于想了起来为什么会在此时遇到方明时,因为原着中柳朝雪治理水患这个事件本来就是同方明时一起的。方明时还因此对柳朝雪产生了一些情愫,只不过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所以至死也没有把话说出口。 这是一场伟大而又隐忍的暗恋故事。 很荣幸,陈菀要在这里见证了。 陈菀并没有等方明时太久,没一会儿毫州官员就都退了出来,看来空桑锦并没有跟他们多谈。 方明时禀告了知府就来寻陈菀了。 “莞儿,你为何会在毫州驿馆?难道你现在是跟着临江王?” 陈菀点点头,她不打算瞒他,便将自己这一路如何走来的过程简单告知了他。 听到陈菀被空桑锦丢在闻县,他大惊。 方明时一脸担忧:“听你所言这临江王怕不会真心护着你,跟在他身边岂不是很危险。” 陈菀笑道:“我又不是靠人垂怜才活到今日的。他不护着我我自己难道不会护着我自己吗?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他不护着你,我会护着你。”方明时认真道。 陈菀低下头,没有回答。 许久她才道:“你快回去吧,王爷不喜欢我跟外人结交。等开始巡视水利时,我们应当还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面对她突然的疏离,方明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好继续赖着不走。更何况他也着实是没有时间浪费了。 每年朝廷来巡视水利若是澹河泛滥总是会下令开闸泄洪,而为了保住灵都只能牺牲毫州。毫州府穷困也是因为连年水患的缘故。 毫州去年受旱灾,饿死了无数人,今年的农耕尤其要紧,可偏偏汛期快到了。毫州今年的春耕若还是没有收成可真的是完了。 为了此事整个毫州府衙上上下下殚精竭虑寻找治水之策,如今计策未成却已经迎来了朝廷的官员。若还没有好的治水之法,毫州今年又将泛滥成灾了。 他只好道:“……好。那我先回公廨了,等我改日再来看你。” 陈菀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日晌午时分,空桑锦才悠哉悠哉地起身带着众人去澹河巡视。 来到澹河畔时,毫州官员早已经列队等候。他们已经在这里恭候了快两个时辰了。 不过他们倒也并不意外,毕竟这位临江王殿下的风评一向极差,能第二日就办正事已经是很可以了,谁也不会计较他是不是足够勤勉。 知府林远见几辆马车来了,忙对着其中最豪华的马车跪下行礼。 “恭迎殿下,微臣等听凭殿下吩咐。” 空桑锦打开车窗,看了一眼林远及众人,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满意。 “嗯。起来吧,之后用得到你们的地方还多着,这段时日都打起精神来。明白吗?” “是是是,微臣明白。” 林远起身,眼看着那辆浮夸的马车门打开了,先下车的却是一个年轻姑娘。 姑娘正是昨日里跟方明时聊天的那个女子。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方明时,只见方明时微微颔首,面上并无异样。 这个方明时他还是挺喜欢的,稳重踏实,又聪明能干,可万万别因为女人得罪了里头那位才好。否则他也是保不住这个下属的。 柳朝雪在后面那辆马车里,也跟着来到了林远面前。她官阶不如林远,但是却是天子近臣,林远对她也是客客气气不敢怠慢。 众人站定后,空桑锦才慢慢下车。 一条约有二十丈宽的河就在前方。因着前日里刚下过雨,水流十分湍急,水位也极高,几乎都快漫过了河床。 河边土地湿滑泥泞,空桑锦一下车就皱起了眉。他最厌恶这样子脏兮兮的感觉。 林远最懂察颜观色,忙道:“河边土地易陷,恐伤了王爷的脚。王爷不如就在此处视察如何?微臣等定会把澹河的情况悉数汇报。” “也好。”他话音刚落,张保就遣人搬了椅子过来好让他落座。 待他坐定后道:“说吧……澹河的水,你们打算怎么治?” 问他们打算怎么治,那就还有希望。 林远:“殿下,这澹河连年泛滥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正如您所见,如今汛期还未正式到来,不过就是下了几场大雨河水就已经快漫出来了,若是再下几场雨怕是就要把附近的田地全都淹没了……” 林远想说的是毫州已经不堪重负,真的再经不起为灵都泄洪的重任了。 “那你们认为,该当如何?朝廷又该如何帮你们呢?” 林远斟酌再三,空桑锦表情不似作伪,这才鼓起勇气道:“我等商议后觉得应当建堤分流,挖凿内河。既可分流洪水,亦可将水引入农田用以灌溉。” 陈菀站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个建议听起来是可行,可是建堤和挖内河都不是小工程,眼下汛期将至如何来得及? 果然,柳朝雪也开口道:“知府大人,建堤挖河这样的工程就算全力建设也至少要半年时间,现在谈这个怕是来不及了吧?” 林远想回答,又怕自己答的不周全,便给方明时使了一个眼色。 方明时这才站出来,道:“自然是来不及的。知府大人所言乃是针对毫州水患的长远计划,今年的汛期……怕是只能继续受灾了。” 这是什么话,听天由命?让百姓自生自灭? 陈菀不可思议地看着方明时,她不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第32章 水患(二) “那今年呢?方通判的意思是不管了?”柳朝雪问道。 方明时这才看到她。 木新阳? 他竟然也来了。 方明时早已经忘记了在柳家门前那个楚楚可怜的柳家小姐,他认识他时他就是木新阳。在他的印象里,木新阳跟陈菀关系匪浅的男子,陈菀为了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除此之外,他也是个才华斐然的读书人,他俩是同科进士,虽然不算朋友也算是熟人了。 方明时本不想在办公事的时候想自己那些私情,可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陈菀。 她今日穿着一身嫩绿色的春衣,胸前垂着两条小辫子,在一众男子间尤其鲜艳明亮。 柳朝雪看着他,喊道:“方通判?” 他这才回过神来,继续道:“今年如何……还得看王爷的意思。” 话题又回到了原来那个问题,若是今年还用毫州作为泄洪之地,那么所有的治水之策都是枉然。 方明时看向空桑锦。 或许阳光有些刺眼,空桑锦微眯着眼靠在椅背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方明时的话听进去。 好一会儿,空桑锦忽然看向站在一边的柳朝雪,道:“木翰林,你觉得该当如何呢?” 面对空桑锦意图不明的询问,柳朝雪倒也没有惊慌。她面容肃静,不卑不亢道:“殿下,微臣初来毫州,还不明毫州地势人文,不敢胡言乱语。请殿下给微臣几日时间,微臣定会探查清楚给您一个答复。” “几日太长了,不行。”空桑锦轻轻勾了勾嘴角,道:“明日此时,我要听到你的高见。”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让她一日之内找到治水之法,这简直是强人所难。空桑锦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柳朝雪显然是当今陛下的人,他这般光明正大的为难他也不怕落人口舌。 谁知柳朝雪面不改色:“微臣领命。” 不愧是大女主,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空桑锦哈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柳朝雪在吹牛:“木翰林可别托大,明日若是拿不出对策,本王可是要罚你哦……” “明日微臣若拿不出对策,但凭王爷处置。” 陈菀真是替柳朝雪捏了一把汗,她怕是不知道空桑锦的为人,竟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还真以为他是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不成。 “很好,真是英雄出少年。木翰林有如此胆魄,当真是我东秦之幸啊……对了,木翰林与方通判是同科进士吧?今日不如就让方通判陪你如何,若有不明白的大可让他教你。” 空桑锦都开口了这两人哪里还有不应的。 “你还愣着做什么?” 陈菀一不留神竟看着方明时和柳朝雪出了神,连空桑锦要走了都没发觉。 “哦。”她急急忙忙地赶上。 空桑锦一挥衣袖,冷着脸:“这么想留下就留下好了,陪你两个旧识好好叙叙旧。” “是。”陈菀乖乖答道。 空桑锦没有说话,只是离开的脚步快了不少,似乎还有些恼火。 陈菀不觉得他的脾气是因为自己才发的,他这个人阴晴不定又不是第一天了,谁又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空桑锦带着其余人离开了,毫州府的官员也因为事务繁忙先行离开了,只叮嘱方明时好好接待柳朝雪和陈菀。 澹河畔只留下了他们三人。 “你不该答应临江王这样无理的要求。” 方明时率先开口。 柳朝雪冷冷一笑:“我难道有拒绝的权利?” 她说完便不再多言,她冲着澹河方向走了几步,河畔的风不小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 陈菀对方明时道:“你别理他。他就是这副模样……不识好人心。” 方明时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刚到毫州上任就开始研究这毫州的水患,数月下来心里也是有了些眉目。毫州的事,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水……当真是难治的很。” “可是你们的知府大人说了,可以建堤,还可以挖内河……” “这都是纸上空谈。”方明时皱眉道:“就算朝廷不将毫州作为泄洪之地,可是毫州因为连年大水早人口稀少,民生凋敝,府库空虚,根本没有能力建堤挖河。哪怕朝廷拨款,就凭毫州这点人口想要在明年汛期前造好两个大工程也是天方夜谭。” 方明时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他说的话定是经过他反复论证的。 “那这么说来,毫州注定要被这澹河之水困住了?” “也不一定……”方明时挤出一丝笑容:“这不是你们都来了嘛,或许你们会带来新的希望呢。” 陈菀自然知道自己是没这个能力的,但是柳朝雪就不一样了。原着中,她帮助方明时治理水患,两人合作无间。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是结局是二人通力解决了毫州的水患,双双升职。 陈菀努力回想具体情节,可她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破脑子,关键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陈菀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知道自己无用就好。”柳朝雪半是戏谑地开口,伸手拦了一下她的手道:“本来就不聪明,再捶就更笨了。” 陈菀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是因为没有帮方明时想出办法才懊恼,但是也懒得解释。 “你聪明。你倒是想个主意出来啊!”陈菀激她。 可惜柳朝雪并不吃这套,她越过陈菀对方明时道:“方通判,不知何处有澹河以及其主流清江的总地形图。” 方明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牛皮纸来,道:“这个方某正好带着,本来是想若是王爷想要查看也可随时应对,谁知……” 谁知这王爷只是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 柳朝雪接过地图,寻了一个小矮坡坐下,竟目不转睛地研究了起来。 她认真起来颇有些生人勿近的气质,本来不笑时就像冰山,这会儿更是让旁人连她身边三尺之内都不敢进犯。 陈菀和方明时都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到她。 良久,她才喃喃道:“只能如此……只能如此……可……” 只见她眉心轻皱,似乎是在做什么难以抉择的选择。 陈菀好奇问道:“木新阳?你想到什么了?” “治水之法,其实最关键的是要在源头解决。”她淡淡回道,忽而她转头看向方明时:“难道方通判会不知道?” 第33章 水患(三) 源头,指的自然是昭北。 东秦国历年来在治水上所费巨大,可清江两岸乃至支流依旧是连年水患,建堤修坝都不顶用。早在前几年就有一精通机械工程的匠人上书朝廷,称东秦国之水只能从源头根治,否则都是徒劳。可惜那个建议被摄政王一把否决,甚至连那个匠人和替他上书的官员都莫名地死了。从此之后,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柳朝雪提起这事不知道意欲何为。不过方明时也没有直接回答,他温和一笑道:“木翰林,你我不谈太远的事,只谈眼下。” “眼下?”柳朝雪朱唇微启,目光却是冷的:“方通判觉得眼下还有别的方法吗?如果有,在下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方明时有些犹豫,道:“……倒是也有,之前我提过一个建议,但是知府大人与同知大人都不甚认同。” 陈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方明时,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这里又没有知府大人在你就算说得不对也没关系。” 陈菀还是如从前一般明朗直率,不过方明时觉得说说也无妨,反正就当是闲聊。 “其实知府大人说的挖内河是个好办法,但是挖内河太大费周章了。毫州的时间、金钱、人力都跟不上。若是把内河改成水渠,或可行。” “水渠?”陈菀有点不解:“小小水渠就能解毫州之水灾?” “你过来。”方明时找了一块空地,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四方形。 “假设这是毫州城。”方明时又画了一条河:“这是澹河。其实我看过府志,澹河其实并不浅,之所以容易闹水灾是因为澹河的地势高,所以遇到水量稍多的时候就会漫出来,洪水就直冲毫州城。” 他又在澹河相对的那一侧画了一个圈。 “这里是毫州的一块荒地,由于附近没有水源导致灌溉困难所以无人耕种。” 他用一条引线将澹河和那个圈联系了起来。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治水只能是等洪水来了才想办法围堵。难道不能将澹河的水抽出来用于农桑?” 柳朝雪:“你的意思是挖一条水渠,将澹河之水引入荒地?” 柳朝雪仔细比对着手里的地势图,方明时所言不假,澹河地势的确是高。 “一条水渠能容多少水?洪水来的时候那水量岂是一条小水渠能解的。”陈菀觉得这主意并不妥。 “我想,方通判的意思是,可以将这水渠挖到整个毫州府。到时候澹河之水就能为百姓所用,平常用水多澹河水位就会下降。这样等到洪水来时便可以容纳更多的水,防止河水泛滥。是吗?” 柳朝雪说完看着方明时,那双常年冰冷的眼睛里竟难得的流露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是。 这正是我的想法。只是……” “府衙不认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木翰林何意?” “我问你,去年毫州因为水患得了多少朝廷拨款,还有减免了多少税收?” “朝廷拨款五十万两白银赈灾,还有三万石大米,还免了毫州三个月的米税。” 方明时记忆力不差,这些事关民生的事他都记得。 柳朝雪扯了扯嘴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如果毫州安然无恙了,那还会有这么些的好东西吗?” “你!”方明时想反驳她,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这种可能性他并不是没想过,但是林知府和黄同知这几个月来都待他极好。而且看得出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他不愿意把他们往坏处想,但是他确实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建议林知府不采纳,也没有给他不采纳的理由。 柳朝雪继续道:“或许,知府大人并不是想中饱私囊。据我了解,毫州土质特殊,并不适合种植大米或者小麦,可供耕种米粮的农田仅有十之一二。但是朝廷的税收可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有所减少,若是毫州没有免掉这三个月的米税,怕是根本交不出足额的税吧。” 方明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柳朝雪一提倒觉得有些道理。 如此一来,想必挖渠一事就更加难以实现了。 陈菀见方明时心情低落有点难过,她推了推柳朝雪道:“木新阳,你别光提出问题啊,你说说解决办法啊!” 柳朝雪疑道:“我初来毫州,你怎么会认为我就一定有办法呢?” 还不是因为剧情里这事就是你解决的嘛! 陈菀撇了撇嘴,想了个理由道:“因为你从来都不打无准备之仗。你既答应了殿下明日就给他答复,你就不可能心里毫无打算。” 柳朝雪看着陈菀浅浅一笑:“你倒是很了解我。”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方明时拉了拉陈菀,低声道:“菀儿,别强人所难了。” 陈菀却笃定道:“她肯定有办法的,你信我。” 方明时看着陈菀坚定的眼神,他对陈菀柳朝雪的信任惊到了,他的菀儿从未这样信任依赖过他。看来他们两人已经是心意相通了。 他忍不住有些黯然神伤。 柳朝雪不置可否,却对方明时道:“方通判,可否带我去毫州境内澹河的最上游处看看。” 方明时收回心神,道:“……自然是可以。” 因为路程较远,三人即刻启程。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赶到澹河的最上游。 最上游的水流比起之前看到的要更快更多一些。而且陈菀发现下游的水比起上游来更浑浊一些。 柳朝雪环顾四周,又蹲下身去摸了摸河边的泥土。 问方明时:“这里是否曾经有种过树?” 方明时有些惊讶,回道:“是的。这里曾有一片樟树林,但是因为前些年兴建金林台需要各地进贡树木所以知府大人就命人砍了。” “果然如此。” “什么?” “是不是从那之后毫州的水灾就愈发严重了?” “……是。” 方明时被她一提立刻明白了过来。原来症结居然在这里。 “那现在重新种树……不对,这根本来不及。”方明时刚亮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方通判。”柳朝雪眼神一变,转头看着方明时:“你是想毫州继续利用灾情来获得拨款来苟延残喘,还是真正的自强自立,靠自己来过上好日子?” 第34章 水患(四) 方明时见她不似玩笑,便也认真道:“当然是靠自己过上好日子。” “那你这几天务必要与我配合好,我们要让临江王殿下去源头解决水患,否则今年的毫州依然会沦为泄洪之地,那么一切就都是枉然了。” 方明时不知道柳朝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直白道:“木翰林你的计划可否详尽告知,否则我不知自己该怎么配合你,也不知该不该信你?” 两人相交不深,方明时不信她也是自然。 陈菀也道:“木新阳,你就直说吧。方明时他若觉得可行定会听你的,大家站一条船上了,这时候才需要同心协力啊。” “同心协力?” 柳朝雪看了一眼陈菀,看她一脸认真觉得好笑。她居然到了现在还愿意信她,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陈菀知道她所言为何,但是此时她并不想计较往事。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想再提。木新阳,试试相信别人吧,你也不是一定要单打独斗的。” 是吗?相信他们? 不,不会。她柳朝雪在这世上只信一人,那就是她自己。不过眼下之事还谈不上信任,顶多算得上合作。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毫州的灾情想要解,有两点至关重要。一是如你方才所说,需要挖一条通渠将澹河的水位降低。二是确保清江之水不会大肆泛滥,否则等到大洪水到来一切也是枉然。” 方明时点头同意。 “第一点,我想只要临江王一声令下并不是太难。”说到此处,她看了陈菀一眼,道:“这个事陈菀你能做到吧?” “啊?”陈菀不知道她为何有这样的认知,觉得她能左右空桑锦的看法。 “你可以吧。”柳朝雪很是确定。 “我不可以!” 陈菀可不敢揽过这么大责任。 方明时忙道:“木翰林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不如我们先谈第二点?” 柳朝雪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会怜香惜玉。罢了,那就先谈第二点。如何才能保证清江之水不会过分泛滥?” “清江水是我们能控制的吗?”陈菀疑问。 “如果我说能呢。” 方明时和陈菀面面相觑。这个柳朝雪说的什么大话,竟说自己能控制清江水,真当自己是什么神仙不成。 “你打算怎么做?” 柳朝雪问方明时:“方通判,不知你有没有看过东秦国的水患卷宗?” “……略有涉猎。” “那你还记不记得,究竟是哪一年开始清江年年泛滥?” “是长兴二十五年开始。那一年之前清江从未泛滥过,所以沿江两岸的官府和百姓毫无应对之法,伤亡惨重。加上国库空虚无力支援,那年的惨况连卷宗都不敢详实记录。” 方明时的记性极好,虽算不得过目不忘但只要是他想记的东西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 “没错。正是长兴二十五年。”柳朝雪是有备而来的,她早已对水灾形成的各种原因做了假设,如今实地勘察无非就是求证而已。 “长兴二十五年,你可记得还发生了什么事?” “这……”方明时一时想不起来。 “是当时的河西王正式被封为昭王,并获封地昭北。昭王……也就是现在的摄政王。” 摄政王获得封地昭北,清江开始连年泛滥,而昭北又是清江的源头。这三者之间说没有联系是不可能的。 柳朝雪继续道:“我查过,昭北之于清江与毫州之于澹河所差无几。所以澹河之患与清江之患的原因很有可能也是一样的。” “……树木?”方明时想到了。 “是。”柳朝雪点头认同,她又继续道:“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只不过我们不能进昭北,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猜。” 毫州砍树是因为朝廷的纳征,那昭北呢?昭北可不需要给朝廷纳税,那他砍伐树木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陈菀当然知道原因,那是因为他要起兵造反了。起兵需要大量物资和银两,而昭北最多的物资就是树林,伐树卖钱或许是最简单的原因。 可柳朝雪仅凭那些枯燥乏味成堆成堆的卷宗就能把事情猜测到这一步当真是不容易。 “清江之患便是在昭北,我们若想治水便要去昭北。”柳朝雪下了结论。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方明时虽然只是个穷府的通判,但对朝廷局势也是有所了解的,昭北之地虽然名义上还是东秦国,但实际上已经是摄政王自治地了。任何人不得摄政王的允许是不能进入的。 “寻常人自然是进不去的。但是……”柳朝雪看向陈菀,眼神暧昧:“临江王或许可以。” 又是临江王,又是看向她。这柳朝雪怎么回事,就认准她了? …… 天色已经全黑了,陈菀这才晃晃悠悠地回了驿馆。 按理来说她要先向空桑锦汇报。 “笃笃笃……殿下,睡了吗?” 敲了许久也不见开门,陈菀便作罢了。正在她准备离开时门却开了。 开门的人是张保,张保冲她眨了眨眼睛。 “陈菀,你也太不像话了!这么晚了才回来,也不怕别人担心吗!还不快进来!” “哦……”陈菀知道,他这是骂给空桑锦听的。这就说明空桑锦已经极度不爽了。 她小心翼翼地进门,看见空桑锦敞着外衣披散着头发正在喝茶。 气压低到吓人。 “殿下,我回来了。” 空桑锦没有理她。 陈菀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又要努力热脸去贴冷屁股了。她走上前去,笑嘻嘻地把脸凑到他跟前:“殿下,你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空桑锦冷冷抬眸,碧色幽冷的眼眸盯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 “哼!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的人吗?” 一到这里见了些眉眼周正的小白脸就找不到北了。不过这句话空桑锦没有说出口,只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行领会。 “当然。”陈菀忙表忠心:“殿下让我跟着他们不就是探听他们的动向嘛!我这不是一回来还没吃饭呢就跟殿下汇报来了嘛!” “哼……”空桑锦总算正眼看了一眼陈菀。 “怎么样,他们找到解决之法了?” “找到了。不过也可以说没找到。” 空桑锦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他们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可是凭他们却是完全做不到的。所以就算是有办法也等于是没办法。” “根源?就这么一下午的功夫,就能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空桑锦沉默了片刻,心里对这个木新阳又有了新的看法。 不对,他绝对不是一个下午就把问题看明白的,否则他不会那么坦然地接了这个看起来根本就是戏弄他的任务。 此人是有备而来。最要紧的是,他是替空桑钰来的。 既如此,看来是空桑钰决定用他的手去对付摄政王了。他这个皇弟还真是长大了,知道借力打力了。 空桑锦原本的那些小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他现在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那你觉得本王应当如何?”空桑锦竟然问陈菀的意见。 陈菀装作讶异,思考了一会儿,道:“殿下,你是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摄政王的死期?” 当然记得。 今年的立冬日。 “如今已是三月了,他蹦哒不了多久了。如果此时您还犹犹豫豫,那怎么获取陛下的信任呢?” “不如……拼一拼?” “咱们就往那昭北去,揭穿他的阴谋。” 陈菀的话陆陆续续落进他的耳朵里。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有道理的。 若是不知他的死期,论他如今的实力是万万不敢跟摄政王作对的。可若是陈菀所言不虚,那么他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可陈菀的算术真的可靠吗?她难道就不会算错?就算她没有算错,可她的话真的值得相信吗?万一她要是骗自己呢? 第35章 巡查结束 “殿下?” 陈菀见他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明亮的双眸在烛光下更是熠熠生辉,像是十五的月光,柔和又有力量。 相信她吧。 他脑子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试着真心相信一个人,试着将后背全然放心地交给一个人。 他空桑锦,也可以有伙伴。 “……那你的意思是,本王该去昭北?” 陈菀眨眨眼,有些迷惑。 这话什么意思?自己到底该怎么说? “我觉得……”她小心斟酌道:“我听殿下的。不过……去昭北对您有益无害。若是昭北真有问题,您就是首功。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呗。您怕他一个将死之人做什么……” 空桑锦看她像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小心翼翼地说话便觉得好笑。 他故意不给她回答,挥挥手道:“退下吧。本王乏了。” “啊?”陈菀还想说什么,只见他竟然无视自己的存在居然开始脱衣服了,忙捂住眼睛退下了。 空桑锦忍不住笑了。 明媚又可爱的小兔子,好像是一道月光撒在了他那荒芜贫瘠的土地上。 …… 第二日,空桑锦又声势浩大地巡查了一番毫州如今现存的大坝。正如想象中一般,残破不堪,估计几场稍大些的雨水都能冲垮它。 空桑锦开始行使他钦差的职责,他厉声问道:“林远,这是怎么回事!就这样的大坝能有什么作用,你这个知府怎么当的!” 林远忙出来请罪,他弯着腰诚恳道:“殿下,微臣该死,没有做好毫州的治水工程。只是,我毫州常年贫瘠,府库空虚,就这样的大坝也已经是朝廷拨款才能建起来的……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大胆!你这是在推卸责任吗!”空桑锦微眯着双眼,犹如毒蛇瞄准了自己的猎物,阴阳怪气道:“你这是跟本王哭穷吗?本王可没银子给你……毫州穷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吗?你这是懒政!” 林远连连请罪。这尊瘟神他得罪不起,只能认怂了事。 空桑锦忽然看向柳朝雪,道:“木翰林。你昨日答应本王的事可还记得?” “回禀殿下,下官不敢忘。” “那你说说。” “是……毫州之地位于澹河上游,从前并无泛滥之灾,但是自从朝廷征了木材之后造成了水土流失,这才导致了年年洪水。下官以为……需要植树造林才能根治毫州水患。” “这就是你的良策?”空桑锦嘲讽一笑。种树?亏他想的出来,一棵树从树苗长到可以防洪的大树至少要十年。这十年间要如何度过,这个木新阳真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通判。”空桑锦忽然又把矛头对准了方明时,问道:“我见你颇有些见解,不如你说说如何在没银子的情况下为毫州解困?” 方明时应声而出,恭敬有礼道:“殿下,臣是有一法,却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来听听才知道行不行,你先说。” 林远拉了拉他的衣袍,拼命冲他眨眼睛。示意他不要胡言乱语,这样的钦差大人随便应付应付得了,谁会真的为了你一个小小毫州作主。都是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尤其是这次来的还是临江王,这个出了名的变态纨绔,随便一句什么话可能都会让他寻到错处,可不敢随便言语。 但是方明时装作没看到,依然是把自己挖通渠的想法说了一遍。 林远扶额。 还是太年轻啊,年轻人对于证明自己能力这件事上是绝对冲动的,丝毫不考虑后果。 “很好。这个想法可以实施。” 林远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掏了掏耳朵又听到空桑锦道:“如果人手或者银子不够就向朝廷要……就说是本王说的。” 这还是那个阴晴不定,杀人如麻,视他人为草芥的临江王吗?怎么会这般英明? “林远。你听到了吗?” 林远忙上前应答:“是,殿下。下官领命。可是……” “可是什么?” “若是今年毫州还是要作为泄洪之地的话,挖这个通渠怕是白费心力了啊……” “谁说要将毫州作为泄洪之地了。”空桑锦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让人迷惑。 林远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殿下的意思是,今年毫州可以不作为澹河的泄洪之地了?” “本王何时这么说了。”空桑锦转眼又否认,林远心里一上一下的,似百爪挠心。 方明时也是同样如此,这临江王的话代表着朝廷,毫州百姓今年的生计全在他一念之间。 “殿下。”陈菀没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您别捉弄他们了……” 空桑锦一个眼刀斜过来,陈菀又把头低下去了。 就这么怕他吗?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凶了? 空桑锦收敛了逗弄毫州府等人的心思,道:“本王会奏请朝廷,从源头处解决澹河之患。若能解决自然也就不用毫州泄洪了。” 此言一出林远忙跪了下来,他身后的毫州官员也跟着他跪了下来。 林远高呼:“殿下英明!殿下对我毫州百姓的大恩大德,下官铭记在心,此生若不能报答下辈子结草衔环也会报答殿下恩德。” 话虽夸张,但是感激之情倒也不假。 “你可最好记着你说的话。”空桑锦毫不客气收下了他的感激。 林远当然又是一顿表忠心。 方明时看了一眼柳朝雪,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是他们说好的,先说出一个较难实现的想法,再将相对容易实现的方法说出来,那么这个方法被接受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 方明时总觉得这个木新阳有些眼熟,可总是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他。按理来说像他这般人物他应是过目不忘的,怎么会记不起来呢? 形式巡视也差不多结束了,空桑锦已经没有耐心待在毫州这个穷地方了。 他一甩袍袖:“好了。本王乏了,要回去休息了。张保,回去收拾收拾,我们明日启程。” 陈菀忙跟着他走,事情进展这么顺利倒是她没想到的。现在空桑锦心情好,万万不能触他霉头。 看着空桑锦走远,林远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半是欣喜半是担忧,拍了拍方明时的肩膀道:“凌竹啊,此事你是同那木翰林商量好的?” 方明时不敢隐瞒知府就把昨日他们的商议告诉了林远,只不过没有谈到陈菀。她毕竟算是临江王的人,把她扯出来事情可就不同了。 张同知一直没吭声,最后才叹了口气道:“哎……年轻人啊,好大喜功!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好。” “老张,话也不是这么说。”林远安抚了张同知,捋了捋胡子道:“我们这么多年谨小慎微,艰难求存也不是个事,如今凌竹为我们毫州开辟了一条新的路,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那若是今年还没收成,朝廷又没有拨款减税,那我们毫州可怎么好?” 林远笑了,拍了拍张同知的肩膀:“先别灰心嘛!先放手干,别说丧气话!” 方明时这才开口,道:“二位大人,我也知道府中难处。可若是一直靠着灾情向朝廷伸手会让百姓怠懒,百姓会觉得反正耕种也会被淹,反正没有粮食朝廷也会发,长此以往谁还会努力耕种?若有一日朝廷不再给予优待,一身懒病的百姓该如何生存,我们毫州又如何发展?” 这话若是被小心眼的知府听到了定会给方明时穿小鞋。他一个小小通判居然敢指责知府做事,当真是没有眼力界。所幸林远并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见地十分欣赏。 第36章 宋小荷 “凌竹,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好好干,别让王爷和我失望。” 方明时一脸郑重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林远又偷偷拉过方明时,一脸认真道:“还有这个木翰林,看起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可要抓紧机会结交。这是很要紧的!” “……是,下官明白。” 方明时并不认可林远的话,可是他的好意他却是领受的,若不是真心关照他林远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至于那个木新阳,方明时倒是觉得林远说的不错。他的确是前途不可限量。 同科出身,他的名次甚至比自己还低,可他却是清贵的翰林学士,不但是天子近臣而且官阶也高。如今还得了天子令巡视水利,这就是重用他的表现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绝不简单。 这样的才貌,这样子的前程似锦,这样子的人才好跟陈菀相配。 方明时心里似乎已经默认了陈菀与木新阳的关系,虽然心酸却也觉得庆幸,庆幸陈菀遇上了比他好得多的人,这样他也能心安。 回城时陈菀与空桑锦同坐一辆马车,空桑锦一上车就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陈菀也不好说话,只能把话憋回肚子里,想着等他心情好了再问。 她把车帘掀开一个小角,春风拂面带来一丝阳光晒过的土腥味,甚是惬意。一小朵桃花被风挟着打着转,转进了车厢里。陈菀捡起桃花,心中忍不住的欢喜。 就算是身处在这样的旋涡里,可是偶尔这样的小惊喜却也能带给她实实在在的美好感觉。 只要是好好活着,何处没有美好景象呢…… “一朵破花而已,用得着这么珍重吗?” 空桑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用胳臂支着头看着她。 “这可不是破花。”陈菀捻着桃花,笑盈盈道:“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一朵花。” “收到的?”空桑锦失笑:“谁送你的?” 陈菀心情不错,便开始胡说八道:“春风啊!这是南风,是从我家吹来的风。” “哼!幼稚可笑。”空桑锦嘴上这么说,可却没有怒意,他看了看陈菀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忍心。 “把车帘打开吧,闷得慌。” “是。”陈菀早就想这么做了,来了毫州好几日都没仔细看过这座城,好歹也是方明时做官的地方呢,她也想好好看看。 毫州城确实算不得繁华,就连府城也是一派寥落。虽说是江北,可看起来甚至还不如江南的一些城市。路边躺着许多乞丐,一个个仰着肚子躺在阳光下,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在这里当官还真是个大考验。 陈菀忍不住为方明时捏了一把汗。 马车经过一家小酒楼,正巧一个姑娘提了一桶剩菜剩饭出来,那群躺着的乞丐像是上了发条一般一股脑地冲了上去围着那个姑娘。 姑娘看起来也不是第一天做这个事了,麻利地把桶放下,喊道:“一个个的给我按规矩来!你们谁要是敢抢,下次绝没有他的份了!姑奶奶说到做到!” 这个声音…… “停车,停车。”陈菀忙喊。 车夫刚停下车,甚至还没停稳,只见陈菀一溜烟窜了出去。 她跑回酒楼门口,看着那个给乞丐分东西的姑娘,确认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小荷!” 小荷听到了有人喊她,四处张望总算是看到了陈菀。 她一脸难以置信:“陈菀?” 自从郾城一别两人就再没见过。陈菀其实心中一直记挂着她,小荷这个姑娘是跟着自己来的,来了以后却根本没时间照顾她,反而让她替自己东奔西跑。到了灵都后陈菀一直想找荀芳探听小荷的下落,毕竟人是跟她一起的,可不知为何在灵都东进党似乎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别说荀芳了,连上官心雅和霍冰都不见了。 还以为再也找不到小荷了,没想到竟在毫州遇见了。 小荷见到陈菀就是一摊手:“陈菀,你欠我的工钱赶紧给!别以为你人不在就可以不认账。” 陈菀却是拉过她的手紧紧给了她一个拥抱。 “太好了小荷,我好怕你会出事,你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好!幸好,幸好……” 小荷也有些感慨,她和陈菀说起来算是雇佣关系,她是老板自己是伙计。她并不觉得陈菀欠她什么,顶多就是欠她几个月工钱。陈菀这样,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福大命大当然没事啦!” 陈菀激动过后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毫州的?” “我是跟着方大人来的……” “姑娘!” 两人正说着车夫气喘吁吁地跑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姑娘,别再耽误了。再耽搁王爷要生气了!” 陈菀看了一眼马车,不用多想就知道空桑锦的脸有多臭,忙道:“麻烦您跟王爷说一声我遇到了故友还要叙旧先不回去了,待会儿自己回来。” 车夫有些犹豫:“这……” 陈菀笑笑:“大哥你别耽误了,待会儿王爷若是不开心连累你就不好了。” 车夫一想也是,便回去回禀了空桑锦。 “驾!” 马车赌气般地飞快起步,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陈菀……” 小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真的搭上临江王了啊?” “怎么说呢……的确是阴差阳错很意外地可以说是搭上了临江王吧。” 小荷高兴地跳了起来,她狠狠拍了陈菀道:“我果然没看错你!跟着你就是有奔头!” 陈菀按住上窜下跳的她,问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遇上方明时的,还有跟你一起的荀大夫呢?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小荷却不说了,她微微眯了眼睛:“陈菀,这些问题我会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 “带我走!” 陈菀犹豫了下,并不是她不想带小荷走,而是如今她的一切都要听从空桑锦的。带一个人走那必须要请示他才行,自己贸然答应怕是不好。 小荷见她犹豫还以为是嫌弃自己,忙道:“陈菀,我可是很有用的。你看这酒楼,原来都快倒闭了,都是因为我才重新撑起来的!还有那些乞丐,要不是我他们早都饿死了!” 陈菀失笑,拉了拉她的胳臂道:“我当然知道你有本事,要不然那时候下山就不会让你跟着了。只是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能不能带你得王爷说了算。要不你跟我回驿馆,我去请示王爷怎样?” 小荷这才笑了:“好好好。我先去跟老板辞行,晚上去驿馆找你。” 陈菀担忧道:“你现在就去辞行!万一不成……” 小荷倒是浑不在意:“放心吧,我要是肯回来老板开心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丢了活。况且,我还有大靠山呢,整个毫州没人敢欺负我!” “大靠山?方明时?” 小荷撇了撇嘴:“也就你了,在毫州还是这样喊我们方大人的名讳。在毫州我们百姓可都是很尊敬他的。” 陈菀听到方明时这样受爱戴心里也替他高兴。 问了小荷她才知道原来当初他们几个在一个叫停风镇的地方给柳朝雪祛毒,卿雁安一出手自然是没有治不好的病症。柳朝雪恢复了一些后就起身去了灵都,而荀芳却拉了卿雁安去了五界山,听说五界山那边有个医者的比试大会。卿雁安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是荀芳兴致勃勃。又怕自己会技不如人让药仙谷蒙羞才拉着卿雁安去了。 这就只剩下了她一人不知何去何从,想着停风镇反正离灵都不远就干脆去灵都长长见识。 这才在灵都遇上了方明时。小荷别的或许不行,但是抱大腿这事她极聪明。见方明时一身官服,又有几面之缘,这才跟上了方明时。 第37章 是太阳啊 陈菀听了小荷的经历,这对她寻找东进党人全无帮助。只知道荀芳和卿雁安如今在五界山。可这五界山究竟在哪,自己又怎么去呢? 回了驿馆陈菀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去找张保要点东西吃,却听到他房里有个人在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仔细一听好像是溪风的声音。他前段时间一直不见人影,不知道去执行了什么任务。 “那蜈蚣足足有三尺长,有小孩手臂这么粗!就那么被那个夜阆人给活吞了!” 张保惊呼:“呀!这怎么能吃得下去呦!” 溪风:“这算什么,夜阆人什么都能吃。尤其是爬虫,他们最喜欢了。” 看来溪风这段日子是去南夜阆国了。他一个贴身护卫居然去了这么远的地方,定是有要紧任务。 “溪风!你回来啦!” 陈菀大剌剌推门进去,看到她溪风丝毫不意外。 “就知道你也在。”溪风摆起臭脸表示了对陈菀在这里的不满。 张保无奈摇了摇头,这溪风就是小孩脾气,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受宠。 “菀儿回来啦,是不是饿了?” 陈菀狂点头:“嗯。张内监,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有吃的吗?”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溪风怼她。 张保瞪了一眼溪风,拉过陈菀道:“别理他!” 张保让她稍作休息,他去小厨房拿给她留的饭菜。 溪风想走却被陈菀拉住。 “干嘛啊你?”他一脸嫌弃。 陈菀也不在意,笑问:“溪风大哥,你去南夜阆了?” “是又怎样?你想干嘛?” “我听说南夜阆特别神秘没有一点胆量的人都不敢去!你一个人就去了,当真是胆色过人!” “那是。”陈菀这通马屁给他拍舒服了,瞬间看她都顺眼了几分。他忍不住骄傲地翘起了嘴角:“那南夜阆瘴气缭绕,民风彪悍,若非我这样身强体壮,武艺高强又心思细腻的人根本去不了!” 陈菀继续夸道:“这是自然。王爷一直都说,这么多手下只有溪风大哥你是最得力的。若有些什么要紧的事,除了你交给别人是不放心的。” 溪风强压住向上的嘴角,故作轻松道:“这王爷的差事当然是交给我了,尤其是机密之事,你们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陈菀还想继续套话,可是这溪风虽不聪明口风却是极严的,愣是问半天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 张保也回来了,带回来一碗毫州特有宽面条。 陈菀只能作罢。 但是直觉告诉她,溪风去南夜阆定有十分重要的事。虽然一时问不出来,但是接下去有机会她还是要继续探听的。 “张内监,如果我跟殿下请求再带一个人,您说他会答应吗?” “再带一个?”张保正收拾碗筷,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丫头,你该不会是想把那个姓方的通判带上吧?这可万万不能!” 陈菀一跺脚,嗔怪道:“张内监,你想哪里去了!我就想带个小丫头,她是我在江南认识的,人家为我背井离乡的,现在流落毫州。我想把人带上,也好照顾她。” “原来是这样……”张保松了口气:“这事你去请示王爷一下便可。这样的小事王爷不会为难你的,你大可放心跟王爷提。” 张保是从小看着空桑锦长大的,他看过他真实的样子,所以不像陈菀他们这样怕他。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除他以外也可以有人懂空桑锦,看透他乖戾外表下的内心,走近他,给他一点人间的温暖。 而陈菀,是他最希望的人。 这个姑娘就像是太阳,热烈明媚,公正地照耀着所有人。在她眼里奴仆也好亲王也罢,都是一样的,这点难能可贵。 陈菀听了张保的话找了空桑锦说了带小荷的事。果不其然,空桑锦并没有为难她,只道这些小事可以由她自己做主。 到了晚上小荷就拎着包袱来了。 红云倒是没什么异常,很快就帮着小荷安置了下来。不过因为明天就要赶路所以也没过多整理,只收拾出来一个床铺让小荷临时将就下。 小荷本就是苦出身的女孩没有那么多讲究,有一张床铺就觉得很好了。 碧水却不像红云这般迅速接纳小荷,她看着这个新来的入侵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的不满陈菀都看在眼里,但她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处理这种事她也是没经验。 早知道就看看那本《如何管理五人以下小团队》了。如今才三个手下她就有些应付不来了,以后万一再收人可怎么办? 陈菀忍不住发愁起来。 …… 空桑锦离开毫州也算是声势浩大。马车所到之处皆有百姓沿路相送。 “临江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临江王殿下对毫州的恩德我们百姓没齿难忘!” “临江王殿下英明神武!” 陈菀看着沿途跪着的百姓一脸狐疑:“这是怎么回事?王爷什么时候这么有名望了?” 小荷却是一脸了然:“昨日夜里官府来告知各商户,说是临江王殿下愿意为毫州城请命,今年不再让毫州泄洪,让百姓多感恩王爷的恩典。” “原来是这样……”陈菀明白毫州官府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给空桑锦架上去,让他不得不为毫州考虑罢了。 碧水却给了小荷一记白眼:“王爷自然是有名望的,难道就不能是百姓自发的来相送吗?” 她是存心找茬,小荷也没理她。 空桑锦出城,林远他们自然早早就在城门口守着了。 陈菀的马车在车队的后面,她探出头去只见空桑锦的大马车前乌泱泱跪了一地。估计是在说些什么客套话,她也没兴趣去听便不下车了。 人群里,她仔细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惜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 “是在找方大人吧?”小荷贼头贼脑伸过脑袋道。 “嗯。想着方便的话跟他辞个行。”陈菀也没否认。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想去就去啊!他肯定在前面。” 说着就动手拉陈菀下车,陈菀力气没她大又没有防备,一下被她就扯了下去。 “哎哎哎哎,你干嘛呢!”碧水忙出手阻止,也跟着下了车。 小荷拉着陈菀走了几步却停住了。 只见前一辆马车边上站着两个人,分明就是柳朝雪和方明时。只见两人并肩而立,偶尔相视一笑,似乎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怎么也在这儿?”小荷叉着腰,十分不痛快。 陈菀回答她:“他是这次的随行官,当然在了。” 她突然生起气来,不爽道:“那这么说这段时间你们一直一起?” 陈菀不明白她的脾气哪里来的:“我们是一起从灵都来的毫州,怎么了?” “这个人,不是好人!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这么说?” 小荷撅着嘴,气呼呼道:“这个人,我们辛辛苦苦送他去治病。他好了,一句感谢没有就算了,还对人家神医态度恶劣,把神医气走后就自己去灵都了。也不说给我们报酬!可恶!” 陈菀失笑:“你就是气她没给你报酬吧。” “总之,他就不是好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小气得很。”她瞪着柳朝雪,又补了一句:“他跟方大人是没得比的,你可千万不要被男色迷了心智。”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菀推她回了车厢,自己却是往他们俩的方向去了。 都要走了,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她总要跟方明时好好告个别的。 柳朝雪看她来了,便对方明时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若有事记得飞鸽传书。” 方明时看了手中的鸽笼一眼,这是柳朝雪给他的,是训练有素的信鸽。 方明时给他行了一礼:“木翰林,此去多多保重。” 柳朝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站在车辕上状似不在意看了陈菀一眼。 还真是痴男怨女。 她心中暗笑。 第38章 闹矛盾了 “方明时。”陈菀先喊的他。 方明时回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些话不必说尽,同频的人自然会了解对方想说的话,陈菀同方明时就是如此。 方明时从胸口拿出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布包,递给她道:“送你的一个小礼物,等你出了城再拆开。” 陈菀以为是临别礼物便收下了,只是懊悔自己没有给他准备一份,倒显得自己没心没肺的。 方明时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昭北路远,我恐怕是一辈子都未必能够踏足,还请菀儿给我从昭北带个礼物,也当是了了我一个心愿。” 陈菀弯着眼睛笑道:“那好。到了昭北我定会为你选一份最好的礼物。” 还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前车已经开始缓缓前行,陈菀只能与他告别。 待出了城,她才把布包拿出来。布包包得十分小心整齐,陈菀拆开后发现竟然是两张银票。一张五十两,一张三十两。 方明时家境普通,他当官也不过才几个月就算是平时节约哪能有什么银子。 手中的银票虽然只有八十两但是陈菀知道这定是方明时的所有了。 “这个方明时……” 陈菀心里生出无限愧疚来,这么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跟他说清楚心意,这样不清不楚倒成了一直拖着他的绿茶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本意,可事实就是这样。不成,不能再拖着了,必须要跟他说个明白。 “红云,可有带纸笔?” 红云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要纸笔。 “……没,没有。若是姑娘有需要我等会儿休息的时候问问张内监,他那里应该有。” 若是问到张内监恐怕又会惊动空桑锦。 “罢了,等我们进城了再去买吧。” 陈菀这么想,可是却事与愿违,一直以为很快可以进城休整但是却没有。 因为从毫州到昭北路途遥远,按之前的速度至少要半个月才会到昭北境地。时间紧张已经容不得同之前一样悠哉悠哉,只能加紧时间赶路。其他人倒还好说,这点苦也是吃得,就怕空桑锦会撩挑子。可意外的是,这一回他也没有叫苦,日夜不停走了三日他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人受得了马却受不了了。在一匹马累倒之后空桑锦终于下令扎营休息。 虽说是野地扎营,但是一直在马车里的陈菀总算是有了歇口气的时候,加上扎营之地是在一处风景秀丽的湖边,让她更加心情舒畅。 红云手里拿着两串烧烤回来,递给陈菀道:“姑娘,这是厨子烤的野兔,你尝尝。” 由于空桑锦口味刁钻所以出行都会带着王府中的厨师,以防他吃不惯异地的东西。 王府厨子烤的东西自然是美味的,陈菀尝了一串后便把另一串给了小荷。 可是这却被碧水看在了眼里,碧水“哼”了一声就拉着红云走了。陈菀想喊住她,却只看到她因为赌气而摇得飞起的碧色发带。 小荷浑然不在意,只埋头苦吃边道:“好吃,好吃。” 陈菀叹了口气,问她:“来了这么多日了与红云和碧水相处的怎么样了?” “呸。”小荷吐了口骨头说道:“不怎么样。她们不爱搭理我,我也不爱搭理她们。就这么着呗。” 陈菀想了想,小心道:“那你为什么不向她们示个好呢,毕竟你是后来的。” “我?向她们示好?”小荷扔下签子一脸不爽,细长的眼睛里全是不屑。她怒道:“姑奶奶我又不指着她们活,干啥看她们脸色。除非……你也向着她们。” “我不是啊!”陈菀慌忙否认:“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小荷坐直了身体,双手捧着陈菀的脸认真道:“陈菀,你清醒点。她们两个是王府的丫头,是王爷的人。只有我,我才是你的亲信!你明不明白!” “呵呵呵呵。”陈菀苦笑。 小荷的工作做不通,陈菀只能转换方向去找碧水。 找了一圈才在河边的马车旁找到碧水和红云。 陈菀调整表情,带着最灿烂的笑容走向两个丫头。 “碧水、红云,你们躲这里做什么呢?” 碧水看到她,没好气地转过了身去。红云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示意她别闹脾气,可碧水自然不管不顾。 红云一脸无奈:“姑娘,碧水就这狗脾气。您别跟她计较。” 陈菀倒是真不介意,她笑笑道:“我知道的。这事也是我的不对,没跟你们商量一声就带了小荷过来。” 红云忙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我和碧水只是姑娘的婢女,怎么敢对姑娘的决定指手画脚。” “红云。”陈菀郑重道:“你和碧水还有小荷对我而言都一样,你们不是婢女。是我的伙伴,朋友。我会尊重你们的意见和想法,如果我做的不对,你们也可以告诉我。” 红云眸光闪烁,半晌才道:“……姑娘,我没有意见。小荷姑娘初来乍到,我会对小荷姑娘多关照一些的。” 陈菀对红云是放心的,她看向仍在赌气的碧水。 “碧水?”陈菀拉了拉她的衣袖,冲她撒娇:“你理理我嘛……” 碧水这才转过身来,别别扭扭道:“我哪敢跟姑娘生气。我只是觉得那个小荷不配给姑娘你做婢女而已。那个小荷行为粗鄙不堪,真的跟着姑娘也只会给你丢脸。” “碧水,你还不了解小荷。她出身不高,但是很聪明胆子也很大,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敢于为自己争取,是个很难得的好姑娘。” 听到陈菀夸小荷,碧水的脸又垮了下来。 陈菀过去挽了她和红云的手道:“好啦,就当给我面子行不行,试着跟小荷好好相处。说起来,你们俩真的还挺像的呢。” “谁跟她像了!”碧水怒道。 “好好好,不像不像。那能不能答应我跟小荷好好相处呢?” “好啦,碧水。”红云也劝道:“你也懂点事,别让姑娘难做。” 陈菀拉着她的手甩了甩:“行不行嘛?” 碧水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总算是将两人劝了下来,陈菀狠狠松了一口气。 “陈菀。” 陈菀听到空桑锦喊她,她四下寻找才看到了大树后面的空桑锦。 “殿下。” “殿下。” 碧水和红云吓了一跳,忙跪了下去。 他淡淡道:“你俩先退下吧。” 红云、碧水:“是。” 虽然是一同前行,但是她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空桑锦了。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锦袍,头发简单束起,深紫色的庄重压住了他身上的三分妖气,明明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华贵之物,却意外地显得他清贵难言。 “殿下找我有事?” 空桑锦笑着摇了摇头,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刚看了一出陈菀姑娘演的姐妹情深,觉得倒是有趣。” “殿下是故意留我下来取笑我的?”陈菀有些不乐意。 空桑锦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御下之道,你是完全不懂啊……” 陈菀对他突如其来的亲切有点不习惯,她默默后退半步。 “御下之道?我当然不懂了,我也不需要懂。她们都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奴仆。” 空桑锦耻笑:“愚不可及。” 陈菀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不服气的。他一个封建皇朝的统治者阶级当然不会懂什么叫平等,什么叫民主。 “你还不服气?” “没有。” 空桑锦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张明显不屑的脸,道:“本王只问你,你把她们当朋友,那么她们呢?是否也把你当朋友?” “……她……她们……” 陈菀想说当然也是,可是她说不出口。 第39章 御下之道 其实她知道,就算是几人感情还算是不错,可她们始终还是当自己是主子,是上级。或许是个不错的主子,但绝不可能是朋友。 “她们认你为主,你就是主。你用对待朋友的方法去对待下属是大错特错。” 空桑锦这句话说得不疾不徐,他不是在教训陈菀,更像是……教导。 陈菀也意识到了,她虚心问道:“那殿下以为,我该如何?” 空桑锦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等她过去时,他微微一笑道:“拜师费。” “啊?”陈菀有些惊讶,他这是在逗自己玩? “没有。”她斩钉截铁道:“我身上就那么点银子,还都是殿下你给的。殿下这就想要要回去了?” 空桑锦俯下身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道:“你这是跟我顶嘴?” “叮咚叮咚,你的任务对象对你的好感度已经升至60点。” 系统开始莫名其妙地在脑子里叫唤。 怎么回事?难道是系统出bug了? 上个任务不是已经结束了,为什么系统又跳出了提示音?还有空桑锦的好感度是什么鬼,越顶嘴越高? 想必是出bug了,陈菀下了结论。 陈菀在脑子里听系统说话的样子在空桑锦看来就是愣头愣脑的,傻乎乎的也不回答他,空桑锦不知道为何心情就是莫名地好了起来。 “陈菀,本王从不教授别人……你知道吗?” 陈菀猛点头:“所以我应该感恩戴德。” “知道就好。” 陈菀诚恳道:“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空桑锦眼神望向了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冲陈菀点了点下巴。陈菀心领神会,忙用手绢擦干净了,让空桑锦上座。 空桑锦坐定后,才悠悠道:“我问你,你可知道这几个丫头为什么会不睦?” “知道。碧水和红云从小一块儿长大,两人感情深笃很多事情自然不会计较,但是小荷初来乍到,且性格强势,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入侵者。红云性子软倒好些,碧水就……” “所以你认为她们的矛盾是因为她们的本性?若是碧水性格温和,或者那个小荷性格软弱是不是就不会生出嫌隙了?” 陈菀仔细思索了一番,叹了口气:“可能不会针锋相对,但未必就不会生嫌隙,至少也做不到亲密无间。” 空桑锦轻轻勾了嘴角耻笑道:“不过才三个人你都做不到让她们一心为你,你还如何成就大事。” “殿下觉得我该如何?” “你必须要有所取舍,究竟谁对你更重要些,你心里可有计较?” “……都重要。”陈菀不觉得事情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空桑锦一脸不出意外的笑意。 陈菀觉得今天的空桑锦极度诡异,他和善的不像他本人,陈菀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那你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她们迅速让她们认为彼此是自己人。” 陈菀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如今红云碧水自然地会把她们两人当成一派,那么三人自然不会齐心。只有让她们意识到她们三人是一体的才能打破如今的局面。 可是眼前并没有这样的事让她们三人一致对外的,总不能一直等老天解决吧。 “殿下,你教教我?” “笨。”空桑锦歪着头看着她道:“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撒些谎,用些计谋也未尝不可。” “王爷的意思是,我来制造冲突?” 空桑锦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陈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他身边。 不远处,张保拉住急吼吼给空桑锦送吃食的溪风:“我说溪风啊,你能不能稍微长点心啊!你看看这个时候你过去合适吗?” 溪风完全没明白张保的意思,他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托着一盘子烤肉,一脸迷惑:“这有啥不合适的,王爷身边就一个不懂事不会伺候人的陈菀。哎,我说你不去伺候就算了,还拉着我不让我去。张内监,你最近很懈怠啊!” 张内监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怎么会有溪风这样的榆木疙瘩。可偏偏他也不好明说,毕竟王爷也没开口,他还不是十分确定他的心思,万一有差池怕是会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总之,你就听我的。王爷跟菀儿谈事呢,你凑过去不好。” “可是我得给王爷送吃的啊。”溪风粗声粗气,全然不解风情。 还好空桑锦此时已经回来了,陈菀也没跟着他。 溪风忙撇下张保,小跑着献宝似的把东西给空桑锦呈了过去。空桑锦只接过了酒葫芦,当即仰头喝了一大口。 天色渐晚,当夜月明星稀。春夜微寒,因在野地里便更是寒冷于是大家都早早睡下了,只余下侍卫轮番守夜。 因为帐篷数量不多,所以陈菀同碧水红云还有小荷就住同一顶,所幸四人身量都不大,但也不算拥挤。 三更时分,红云起来准备小解,却听到营帐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风声,倒像是什么人在切什么东西。她胆子小,当即便不敢起来了,她推了推身边的碧水:“碧水,碧水,快醒醒!” 她声音轻碧水睡得又沉,叫了几声后竟没叫醒,红云害怕得直哆嗦。没办法,她只能推了推另一边的小荷。 “小荷姑娘,小荷姑娘。你醒醒,外面似乎有歹人……” 小荷倒是被她喊醒了,听了她的话小荷立即起身,她透过帐篷的缝隙往外瞧去,只见帐篷不远处躺着两个人,看服饰应该是巡逻的侍卫,却不见所谓的歹人。 “糟了。”小荷下意识喊道。 红云紧张兮兮地挨着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们肯定遭暗算了,不知道冲着谁来的?” “定是冲着王爷来的,怎么办我们去救王爷吗?” 小荷低头看了看红云认真的脸,觉得好笑:“你会功夫?那么多高手都趴下了,你凭什么去救王爷。” “那怎么办啊?”红云都快急哭了。 小荷还算冷静:“你把她们两个叫醒,问问陈菀该怎么办?” “哦……哦,我这就去。” 红云蹑手蹑脚地来到碧水身边,努力叫醒了她,又把陈菀喊了起来。 陈菀了解了情况后,沉思片刻。面带愁容道:“看来不妙,王府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连他们都中招了看来来人是早有准备,就打算在这里把我们一网打尽。” 红云已经快吓哭了:“那怎么办啊姑娘,我们逃吗?” “逃不了的。”小荷面色凝重:“你们都不会武,我也只会点皮毛,想闯出去几乎不可能。” 碧水拉着红云的手,看得出来她也很害怕,但还能强作镇定。她努力平静道:“别怕,我们跟着姑娘什么事没经历过,这几个小贼可能就是路过的山匪,求财而已。等他们拿了银子或许就走了。” 听到她的自我安慰,陈菀扯着嘴角苦笑一下,算是回应。 红云:“那我们装睡行不行,他们会不会放过我们。” 陈菀:“不行。这就是任人宰割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那姑娘你说怎么办?” 三个人六双眼睛都盯着她,期望她给出一个说法。 “我想起了!”陈菀一拍脑袋道:“记得之前王爷跟我说过他留了一支暗卫在之前我们经过的秀水县,如今想救我们自己就只能找到暗卫。” 碧水仔细回想了路程,急道:“秀水县?那来回得两个时辰啊,那怎么来得及?” “走路自然来不及,但是走水路就快了。河边有一艘小船,秀水县在下游,我们顺着河水想必半个时辰就能到县里。找到暗卫就好了,他们有快马,一定来得及。” 碧水焦急:“那我们快走吧!” 陈菀却道:“我不能走,我要在这里看着,万一有事也能抵挡片刻。” 小荷道:“那我也不走,我在这里保护你。” 第40章 秋后算账 “不行。”陈菀摇头拒绝:“红云碧水都不会划船,也不大识得方向,这得靠你。” 碧水忙道:“那我们留下陪姑娘。” “也不行,毕竟调动的是王府的侍卫,小荷一个人去肯定没办法让他们信服。你们三个得一起去。” 三人还在犹豫,陈菀却是一瞪眼,命令道:“快走啊,别浪费时间了。” 还是小荷反应快,她一手挎着一个,边拖边拽就把两人带走了。 大约一炷香之后,陈菀才走出帐篷,来到河边。看着小船已经消失无踪才出了一口气。 但愿这次能让她们产生一些风雨同舟的战友情。 回到营地,溪风抱着手臂一脸不高兴地瞪着陈菀。 “陈菀,就为了你手下的侍女能和平共处,大晚上的就折腾我的弟兄陪你们演戏,你可真够能的。” 陈菀知道溪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骂咧咧但是事情都会做。 她忙笑着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溪风,道:“知道知道,知道溪风大人和各位侍卫打个,都辛苦了。这银子您先收着,等到了城镇里请各位兄弟喝喝酒,就当我的一点小心意。” 溪风也没客气,白了个眼收下了。这事忙了一夜,总要给兄弟们一点好处,既然陈菀自己把银子送上来了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真搞不懂你们女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要是我手下我就让他们痛痛快快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多简单。” 陈菀不认同他的说法,反驳道:“她们又不是侍卫,侍卫靠的是武艺所以以武服这点行得通。而她们不需要争个高低,她们是需要合作,你那套自然是行不通的。” “就你道理多,一套一套的。” 陈菀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弯着眼睛盈盈一笑,道:“待会等我那三个丫头回来还请溪风大人再让各位大哥帮忙圆个谎。” “知道啦,啰嗦。”溪风还是那副模样,但是拿人的手软,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直到晨色熹微三人才赶了回来,三人赶回营帐看见一切安然无恙才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陈菀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到一脸狼狈的三人心里也有些愧疚,但是为了三人的和睦也只能诓她们一场。 “姑娘……” 三人看到她安然无恙激动地一拥而上。 陈菀抱着三人,安抚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这次你们三个立了大功,王爷也说了要我好好嘉奖你们呢!” 碧水抽噎着道:“真……真的吗?” “真的。”陈菀从怀里拿出三张五十两的银票给了她们三人一人一张:“昨晚辛苦你们了,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小荷识字不多但是银票上的字她还是认得的,她仔细辨认了许久才确认真的是五十两。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跑了这么一趟就赚了这么多银两。她全家人一年都不一定能赚五十两啊! 别说小荷了,碧水和红云也有点惊讶,她们身为王府丫头虽然见多识广,可说到底月俸也没那么多。这五十两对她们而言也是笔巨款了。 三人这一晚上的不安,惊恐,在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三人开心地又抱成了一团。 只有陈菀的心在滴血。 好家伙,一个晚上散出去二百两,什么人家啊这么挥霍。好在这钱也没白花,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路上经历了什么,但至少现在是真的把彼此当自己人了。 天亮后,队伍又重新启程了。 距离昭北大约还有四日的行程,如果赶得再快一些的话大概三日就能到距离昭北最近的风华县。 众人皆知临江王赶路心切,便都毫无怨言地跟着跑,沿途只在驿站换马的时候稍作歇息。 又到了换马的时候,这次是在一个北方名叫胡莱的小镇。陈菀下车活动活动筋骨,她不经意看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柳朝雪。 其实自从出发去昭北陈菀一直没有见到过柳朝雪,甚至在休息时也很少见到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叮咚,叮咚,叮咚……” “啊!” 脑内系统突然开始发狂呼叫,吵得陈菀脑袋剧烈疼痛。 “姑娘!”红云先发现了她,忙过来扶着她。 红云说什么她一概听不见,脑袋里还是一声声尖唳的叫声。 “叮咚叮咚,您造成的剧情偏离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一……叮咚叮咚,您造成的剧情偏离度已经达到百分之二……叮咚叮咚,您造成的剧情偏离度已经到达到百分之三……” 脑袋里不停被系统声轰炸,她根本来不及分析现在的情况。 陈菀捂着脑袋,脸色煞白,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实在无法支撑竟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您造成的剧情偏离度已高达百分之十,扣除您一百爽度……” “该死的神经病系统!” 陈菀骂了一句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竟然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身边守着的是红云,红云一见她醒了高兴地喊了出来:“姑娘你醒啦!太好了,你这忽然晕倒可给我们担心坏了。” 陈菀揉了揉自己发懵的脑袋,缓缓才道!“……红云,我睡了多久了?” “姑娘,你都晕了半天了。要吃点东西吗?或者喝点水?” “那你给我倒点水吧。她们两个人呢?” 红云边给她倒水边道:“碧水去给你煎药了,小荷在院子里练武呢。” 陈菀喝了水,脑子也清醒了点:“练武?她怎么忽然想起来练武了?” “小荷姑娘自从上次的事后就想练好武艺,这样也能保护大家,刚好现在有时间她就缠着溪风侍卫教她呢!” “对了,这是哪里啊?” “胡莱镇上的客栈啊,姑娘你晕倒后大家都急得不行,随行大夫看了虽说你并无大碍但是一直也不醒。王爷才下令在镇上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出发。” “是这样啊……” 因为自己令整个队伍耽误行程,陈菀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那你去回禀王爷一声,就说我好了,随时可以走了。” 红云按下了她让她躺下再休息一会儿:“姑娘,这都夜深了,想走也走不了啊。你放心吧,王爷那里我会去的,我先去给你拿点吃的。” 原来已经是晚上了,陈菀这才放宽了心。 躺下后陈菀开始认真的闭目回想原本的剧情,她之前只凭着自己的想法乱来从没有想过剧情偏离度的事,还以为逃过了系统的认定,可原来只是系统出了bug,该来的还是会来。 原着里柳朝雪出来巡视水利,第一站确实也是毫州,并与方明时结缘。第二站……似乎也是昭北,那么大方向就没错。 那巡游的结果是什么呢? 因为柳朝雪闯了昭北给了摄政王一个起兵造反的理由,刚进昭北就差点被摄政王的兵杀了。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路上幸好遇到了卿雁安才保下一条命。 如今除了多了空桑锦和她大致走向是没问题的,只要闯进昭北定会逼反摄政王,到时候跟着剧情走就好了。 这次她绝不插手了。 陈菀闭着眼睛,却听到门外有个声音。 柳朝雪:“你们姑娘可醒了?” 红云:“多谢木翰林关心,我们家姑娘已经醒了。” 柳朝雪:“那就好。红云姑娘若是你家姑娘身体方便的话,可否请她来庭院中的四角亭中一叙。” 红云有些犹豫,这木翰林就算长得俊秀也是男子,姑娘跟他交往过甚怕是不妥,但她也不能替陈菀做决定,只好道:“……姑娘刚醒,身子尚且虚弱。待她好些了我定转告姑娘。” “有劳红云姑娘了。” 听到柳朝雪的脚步声走远,陈菀这才坐了起来。 红云和碧水都回来了,看到她身体无恙就也放心了。 “姑娘,木翰林方才来找你。” 第41章 疯了不成 陈菀喝了一口粥,缓缓道:“嗯,我听到了。” 碧水迫不及待问道:“那姑娘你要去赴约吗?” “……去吧。” 柳朝雪没事不会轻易找她,这么晚了来找她定是有要紧事。 红云欲言又止,碧水却是快人快语直接说了出来:“姑娘,你可别着了这个小白脸的道啊!” 陈菀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放心,全天下的男子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跟她有什么的。” “真的?”碧水歪着脑袋不太相信她,毕竟这个小白脸的面皮真的很可以唬人,而且看起来前途不可限量的样子。 “真的,真的。” 别说柳朝雪是女儿身,就算是男人身又如何,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根本不愿意跟这个世界的人产生什么感情羁绊。她只想早日回到她的世界里,哪怕做个庸庸碌碌的社畜也好过在这儿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趁着月色明亮,陈菀吃完东西就出门了,她来到庭院里,看到柳朝雪正坐在亭子里一人独酌。月色洒在她的侧脸,像是一道圣光,让她的冰冷的气质都温和了几分。 她看到陈菀来了,缓缓起身拱手行了一礼,道:“陈菀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这是在客栈里,就算夜深了也是公众场地,在外她总是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错来。 “无碍了。” 陈菀走进亭子,压低声音:“你找我有事?” “嗯。我想去绕点路由五界山入昭北。”柳朝雪倒是直白,没有跟她绕圈子。 陈菀听着五界山觉得有些耳熟,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何时听过的。 “去五界山做什么?而且我们这不是赶路嘛,王爷不会同意绕路的。”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又想让我去劝临江王?”陈菀打定主意不会再帮她这个忙,免得又出现剧情偏离。 柳朝雪面露不快,想了想又换了种方式道:“其实也并不算绕太多路,我们从胡莱镇去昭北赶得快也需三日,从这里去五界山只需要两日,五界山也毗邻昭北,从五界山去昭北这不也是走了捷径?” “你莫要诓我。”陈菀虽不知五界山究竟在哪但若是捷径她大可直接去找空桑锦,而不是来跟她费口舌。 “……是真的,不过就是五界山险峻,不太容易翻过就是了。” 陈菀看着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是怎么可以做到用这张冰山脸说出这么无耻的话的? 陈菀转身就走,柳朝雪拉住了她。 她眼神焦急了几分,低声道:“陈菀,我必须要去五界山,你要帮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五界山?” 还没等到柳朝雪回答陈菀却想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听到的五界山。 半晌,她才听到柳朝雪说话了。 她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因为卿雁安。” 果然如此。卿雁安和荀芳之前就说去了五界山,看来如今他们还在那里。 “他在五界山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陈菀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他?有什么危险?” “他因为医术卓越,被几个恶医用计困在五界山了。” “你一直都在路上,五界山的消息你从何得知的?” “这你就不必管了。总之,信息绝不会有误。” 如果是一日之前,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同意,毕竟她也想去找荀芳问霍冰他们的下落。可现在,她却犹豫了。 不仅是扣爽度的问题,如果偏离度到了百分之三十她就真的回不去了。如今的她怎么还敢冒险。 “陈菀!”柳朝雪看她不言语有点着急:“卿雁安你也认识的,你忍心见死不救?” “木新阳,第一我跟卿大夫没有那么深的交情,第二,他又不是性命垂危那五界山你就算晚几天去又怎么了,等我们去完昭北在经过那里不就好了。” 柳朝雪皱了眉,语气不善:“你这是执意不肯?” 陈菀扬着头,认真回她:“嗯。我不肯。” 柳朝雪沉默了许久,才冷冰冰道:“好。” 柳朝雪知道陈菀是个心软的,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她这个样子定然是不会帮忙了。那也不必再多费唇舌了。 陈菀看着柳朝雪离开的背影,有些迷惑了。这剧情怎么会到这一步的? 如果卿雁安被困五界山,那等柳朝雪从昭北逃出来的时候谁来救她?难道卿雁安自有脱身之法?亦或者是原着里本来就有柳朝雪救他的一段剧情,只不过是她忘了? 头又疼了起来,陈菀双手捧住脑袋晃了晃。 “姑娘,你没事吧?”小荷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一身的汗看来是刚刚练武结束。 陈菀扶住她,只弱弱道:“我没事,你带我回房间吧。” “嗯。” “姑娘。这个木新阳偷偷摸摸找你究竟是干嘛啊?” 小荷也是一脸警惕,这个木新阳她一想就不喜欢,更不喜欢他靠近陈菀。 “没事,他求我办件事,我拒绝了。还有,你怎么也跟着工作她们这样叫我了?” “咳,这个嘛……我跟红云碧水都是姐妹,她们叫你姑娘,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名字,显得跟她们不一样似的。” 陈菀笑了,这个小荷也是懂事了不少,身上那股桀骜不驯倒是少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就又开始赶路,一行人匆匆起身往从官道赶往北走。 走了半日却停了下来。 陈菀让人去问才知道原来官道因为前几日的一场大雨导致了塌方,马车无法通行,若是等清理土石至少要到明天这个时候才能通行。 真是越是着急越是会出事。陈菀还以为又要原地休整了,谁知车队又缓缓行走了。 陈菀好不容易拦住骑马路过的溪风,问了原因。 “这个啊……是王爷跟木翰林商议了一下,与其在这里傻等还不如改道。” 陈菀心里一沉,问道:“改了哪一条路?” “走小路,往五界山方向去。五界山翻过去也是昭北,离我们要去的清江源还更近些呢。” 陈菀沉默半晌才讷讷回道:“……哦,好。” 溪风瞥了她一眼,打马向前了。 还是要去五界山了,这究竟是人意还是人为? 陈菀也是在路上才知道,这所谓的五界山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条山脉。因为它一山连五界,所以才有此名。它分别毗邻昭北、华北、华阳、丽粟、还有天褚国,是东秦国与天褚国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其中桃花峰不仅为最高峰,还是东秦与天褚国的国界所以常年有驻军把守。 而他们要去的是招宝山,翻过招宝山就是昭北境地。 从此处到招宝山只要一日路程,算起来还真是一条捷径。 不知不觉又到了夜里,虽然还在行走但显然速度慢了下来,毕竟车里的人都要休息。 身边的人都睡着了,陈菀却是清醒的。尽管出行多日,她还是不习惯在颠簸的马车上睡觉。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空桑锦。他那么难搞的人竟然能习惯在马车里睡觉吗?真是难得? “嗷……” 一阵马儿受惊的尖叫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是一阵阵武器破空的声音。 外面显然是出了乱子了,陈菀只推醒了熟睡的三人也不敢出去添乱。 小荷拔出一把短刀护在三人身前,虽然都知道小荷也就会些花拳绣腿,但短刀的银光还是给了她们几人一些安全感。 “王爷!王爷!” 陈菀听到了张保的哭喊声。 空桑锦出事了? 红云拉住了她,急道:“姑娘你做什么!” 陈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想要冲出去。她愣住了,又坐回了原位。 “姑娘,你不会要去找王爷吧?”哪怕是一心支持陈菀和空桑锦的碧水都一脸不解:“外面这么危险,你出去不是找死吗?” 第42章 刺客 陈菀摇了摇头,道:“放心吧,我不出去。” 只是她的心乱成了一团。 自己究竟在干嘛,为什么想冲出去?难道真的是疯了不成? 许久,才听到马车外有敲门声。 “姑娘,你们可还安好?” 小荷探出头去,一看是个眼熟的侍卫这才放下心来。 “大哥,我们都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老老实实道:“方才有刺客刺杀,冲着王爷和木翰林去的,王爷和木翰林都受伤了。” “啊?怎么会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唉,姑娘你干什么去?” 陈菀还没听完就下车了,她急吼吼地跑到空桑锦的马车,只见马车前挤了一堆人,张保正绞着手帕擦眼泪。 陈菀努力挤到他身边,问道:“张内监。王爷怎么样了?” “王爷胸口中了一箭,大夫正在瞧着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神仙保佑我们家殿下平平安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胸口中了箭,以现在这个医疗技术水平岂不就是九死一生? 陈菀只觉得手脚冰凉,脚就像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 她听到有人在问:“张内监,那几个贼人怎么办?” “绑着,留活口,等王爷醒了再发落。哎呦,我的王爷啊……” “那木翰林那儿……” “哎呀,我哪里还有功夫管他啊!” “……是。” 对了,还有柳朝雪。 空桑锦这里她插不上手,只能转身去找柳朝雪。 柳朝雪的马车就跟在空桑锦后边,这边人满为患,那里却是冷冷清清。 陈菀上前敲了敲车门:“木新阳,你还好吗?” “……还好,就是肩膀受了伤。”柳朝雪的声音闷闷的。 陈菀本想去找溪风,他们侍卫应对这种外伤应该比较有经验,可一想到她的身份只能作罢。而且柳朝雪肯定不会有事的,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 “需要我去给你打点水吗?”虽然不知道打水有什么用,但是古装剧里受伤治病都要打水,她也就下意识觉得有用。 “不必。” 说话间柳朝雪竟然打开车门出来了,她左边肩膀受着伤,月白色的外袍被染的一片殷红。脸色是煞白,但看起来还行。 “你跟我去审审那几个贼人。” 她不由分说地往前走,陈菀无奈只能跟上。 两个贼人已经被打晕了由溪风领人看着,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死死盯着。 如今王爷生死难料,还来不及审理。这几个人一定得好好看着,万一自尽了那可就完了。 “溪风。” 看到是陈菀与木新阳,他有些意外。 “木翰林,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出来了?” 柳朝雪惨白着一张脸,虚弱道:“我无大碍。来看看这被抓的两个人。” 溪风大大咧咧道:“人已经被我打晕了,暂时不会有事,木翰林放心吧。” “把他们弄醒吧,我有话要问。” “这……不妥。”溪风拒绝了,他只服从于临江王,其他人的话他是一概不听。 陈菀本来在看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直到一束月光照到了那其中一个贼人的脸上,她差点喊出声来。 是白新柯。 这个二愣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来刺杀临江王。 不能等空桑锦醒了再审,万一有个什么不对他就必死无疑。 陈菀眼睛一弯,笑眯眯道:“溪风大哥,这王爷现在还在抢救,等他身体好些了我们还得赶路。时间紧迫,我们也不好干等着。这木翰林也是想早点找到祸首,这样等王爷醒了就能定夺,也不会浪费时间。” 溪风有点犹豫了:“……这样吗?” “你信我。等王爷醒了,发现我们已经把幕后主使揪出来了,一定会高兴的。” 柳朝雪也道:“溪风大哥,若是王爷怪罪你大可就说是我的意思。” 溪风终于被说动,道:“那你们等会儿。” 他从胸口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那两人鼻子底下探了探。没一会儿两人就打着喷嚏醒了。 因为怕他们咬舌自尽所以嘴里都塞了布条,两人醒来了也只是一顿挣扎。 等他们冷静下来,只看到眼前是一个神仙般的男子,他着一身染血白衣,却面若冠玉清俊非凡,他的发带在身后随风而舞在月光照耀之下尤其不似凡人。 “仙人”开口,语气却是冷漠到令人生寒。 “接下来我问你们的问题你们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可以骗我但却不能不答,知道吗?” 溪风皱眉,这是什么审问方式?这木翰林一介书生果然是什么也不懂,只会装样。 “若是不答……一个问题不答,我就在你们身上落一个洞。清楚了吗?” 两人还没反应,她却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匕首一人给了他们一刀。 她冷冷道:“我刚才的问题,也是问题。” “啊!”陈菀忍不住喊了出来。她动作太快了,别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那两人疼得面容扭曲,额头上全是冷汗。溪风心里冷笑,就这么点疼都受不住还来做刺客,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仔细一看,那匕首上竟然是做了倒钩的,这一进一出,能把人的血肉都钩出来,确实是疼的。 这白面书生还挺狠。 陈菀可就没他那么淡然了,那白新柯怎么说也是跟她有点交情,这柳朝雪出手这么狠万一真给他弄出点残疾来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你可下手轻些……”陈菀面露不忍,只道:“万一弄死了不好跟王爷交代的。” 柳朝雪没有理她,白新柯却有了反应,他瞪着眼睛看着陈菀呜呜乱叫。所幸他的嘴被堵着,否则就他那个鸡脑袋肯定要问出来了。 柳朝雪面色如霜,道:“想要不受皮肉之苦就给我回答快些,你们若是犹豫,我的刀子可不会犹豫……第一个问题,你们是东秦人?” 两人迅速点头。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们惯用用的武器是长剑?” 白新柯点头,另一人摇头。 “第三个问题,你们在灵都有宅子?” 两人都摇头。 这都什么问题,陈菀和溪风都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派你们来的人让你们在临江王在昭北之前杀了他?” 两人先是点头,又是慌乱摇头。 陈菀忽然之间就明白了,柳朝雪这是先用一些简单且无逻辑的问题麻痹他们,人一般是不会在不重要的问题上撒谎的,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问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个时候因为惯性他们也不会撒谎。 “你这招哪里学的?”陈菀忍不住问。 柳朝雪轻描淡写道:“看卷宗时学的。” 陈菀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 柳朝雪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浅笑,她对溪风道:“我没问题了。溪风大哥,你再把人打晕吧。” 说完她身体一松,便捂着伤口走了。 溪风挠挠头:“这人有什么毛病吗?这是在干嘛?耍我啊!” 陈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思考了,这事不适合你。唉,你干嘛去?” “我去打晕他们啊。”溪风一脸真诚。 “她让你打你就打啊?你是谁的人?” 溪风仔细一想:“也是。那我接下去怎么办?” “你先去看看王爷的情况,这里我先替你看着。如果王爷醒了你问问王爷的意思再发落吧。” 溪风一听觉得也有些道理,正要走却被陈菀拉住:“还有那些侍卫,杵在这儿也没用,不如让他们再去附近排查排查,说不定还有刺客没走远,正在探听王爷的情况呢?” 溪风眼睛一亮,伸出手指点了点陈菀,一脸赞赏:“几日不见你倒是有了不少长进,说的话也颇有些道理啊!可是他们走了,你看得住这两人吗?” “这不都绑着嘛,这我哪能看不住,再说你就在附近,有事我就大声叫你。” “……嗯,也好。” 溪风把人都带走了,陈菀这才跑过去在白新柯面前轻声道:“小白,接下去我会把布条给你拿出来,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大声嚷嚷。” 第43章 心思何解 白新柯连连点头。他又不是傻子,刚才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才会那么激动,都这么久了他早就冷静了。 陈菀拿下了他嘴里的布条。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陈菀:“你先回答我。” 白新柯:“我是奉命行事啊,上头让我来我就来了。你怎么会混在临江王的队伍里的?也是上头的意思?” 陈菀忙摆手:“我不是啊,你可别胡说。是朱大哥让你来的?” “不是。”白新柯摇了摇头,他有些迷茫:“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朱大哥了,上司早就不是朱大哥了。” “你接到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刺杀临江王,绝不能让他进昭北。” “呜呜呜呜呜!” 旁边那个人已经快崩溃了,他拼命挣扎想给白新柯递眼色阻止他说下去。谁知白新柯冲他灿烂一笑:“没事,是自己人。” 那人简直快把白眼翻上天了。 “呜呜,呜呜!”他在骂蠢货,可惜白新柯听不出来。 “你现在的上司叫什么名字?” “是一个叫路南音的女子,等级很高,你应该不认识。” 她是不认识,但是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或许是原着中曾经出现过,但她并没有留意。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跟着临江王了?你不会……背叛了我们吧!” 白新柯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陈菀手动给他闭嘴:“别瞎猜了。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东进党的事,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儿那就说来话长了……如果你和你的同伴还想活命,你就不能认识我,知道吗?” 白新柯点点头,随后又道:“你保住我就行了,那个家伙就让他去死好了。” “呜呜呜呜呜呜!” 那人都快把椅子蹬翻了。 陈菀翻了个白眼,又把布条给他塞回去了。都死到临头了还没心没肺,这种事也只有他小白做得出来。 没一会儿溪风便回来了。 看他一脸愁色,想必空桑锦应该还没醒。 陈菀还是问了一句:“王爷怎么样了?” “箭是拔了,血也止住了。可是王爷还没醒。” “那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脉息微弱还是很危险。” “那我去看看。” 陈菀说完便要走,却听到溪风喊住她。 “陈菀。” 她回头看着他,只见这个一向骄傲的男子忽然就像泄了气一般无助。 他迷茫地看着她:“王爷……会没事的吧?” 陈菀眼神温和却坚定道:“相信我,王爷是不会有事的……至少这次不会。” “你这么确定?” “是,我很确定。我是做什么的你应该清楚的,我说的话有错的时候吗?” 溪风咧开嘴笑了:“这次你要是算准了,我以后就对你的话深信不疑。” 陈菀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笑容,示意他放心。 空桑锦不可能现在就死的,陈菀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天亮了,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 空桑锦仍在昏迷中,柳朝雪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她要自己先赶去困着卿雁安的青云峰,等事情解决了再回来与大队汇合。 柳朝雪自然是不会直言她去救卿雁安,她只道有个神医故友在附近,可以请来为临江王治病,此言一出哪里还会有人阻她。溪风更是拨出几匹好马,还派了一队好手跟着她前去,生怕耽误了空桑锦的生机。 陈菀倒是去看了空桑锦一眼。只见他躺在马车的卧榻上,黑色的长发随意散落在枕头上。面如白纸,那双毒蛇一般的双眼紧紧闭着,没了以往的压迫感,倒是让他显得温和了许多。 陈菀很难得这样认真地看他,她第一次发觉原来空桑锦很瘦,只不过因为个子高平日里穿得又多才觉察不出来。 她想起了张保之前闲聊时同她说的话。 张保说:“我们家殿下啊,小时候也是吃了不少苦的。先姝妃娘娘出身不高,因美貌被先帝宠幸有了我们殿下,可惜生殿下的时候难产而亡。我们殿下连自己的亲娘都没见过啊……据说咱们殿下的眼睛就像极了姝妃,可能是先帝怕见了殿下就想起已经亡故的娘娘,所以自他出生后就很少见他。抚养他的是先王贵妃,王贵妃膝下已有亲生的三公主和二皇子,所以对殿下也不上心,只不咸不淡的养着。那三公主和二皇子不喜欢殿下便时常欺负他,他从不告状。直到有一天,他在二皇子欺负他的时候将二皇子推进了湖里。二皇子生了一场病,就没了。王贵妃丧子之痛无从发泄便只能对着殿下打骂,她欺殿下年幼时常将他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里,还不给他饭吃,恨不得让他直接死了才好。他小小年纪,身边只有我一个不中用的,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的身体也就是那时候落下了病根,怕冷也怕黑。如今再怎么调补也是杯水车薪……” 陈菀当时想说,那也是他自己作的孽,他都害死了人家二皇子了人家王贵妃管管他小黑屋也很正常吧。总不能来那套:王贵妃虽然失去了她的儿子,可我们王爷却挨饿了啊!那也未免太唯主角论了。 但是张保从小把空桑锦当自己的孩子,他心疼他也是无可厚非。 如今再想起来,却不免觉得空桑锦的童年确实也是可怜。他如今这样乖戾狠毒很难说不是因为童年阴影造成的。 如果他可以在亲生母亲的膝下养大,是不是如今就会有不同。 陈菀就这么趴在他塌前,看着他精致明艳的脸,就算是没有血色也好看的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陈菀在原来也在线下见过几个当红爱豆,可她觉得空桑锦比他们要好看得多。 “如果你不是那么凶就好了。”陈菀喃喃道。 柳朝雪去救卿雁安也好,至少卿雁安来了空桑锦就能多一分生机。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心里第一次没有任何杂念只是想着空桑锦一个人。 这样的心情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可是她不敢细想,她不该,实在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来。空桑锦这人如此危险,自己本该离他越远越好,可是他那流露出来的三分温情却让她丢盔弃甲无所适从。 她千千万万次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不过就是纸片人,如果动了心就跟爱上虚拟人物没有区别,一切注定是一场虚妄。 可心不听她的,她想要它往东它偏偏往西。想让它安静偏偏却动得惊天动地。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陈菀已经无从考证。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从害怕见他到期待见他,陈菀心里其实早有察觉。可她不敢认,也不想认,她不愿意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去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与其到时候伤心难过,还不如及早断了念头。 只是到今日,她已经无法自欺欺人。 承认就承认吧。 “空桑锦……”她轻声喊他的名字。 “我是有点喜欢你。” 这句话,她只在心里说。 “菀儿。” 张保在马车外喊她。 她收拾了心情,下了马车。看到张保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 “怎么了张内监?” “来了一伙人,自称是丽粟府的,说是来请罪的。” 张保跟在空桑锦身边什么官没见过,如果是一般的官员他也不会如此紧张。 “什么情况,您慢慢说。” “来的人嘴上说自己是丽粟的官员,可是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也不像读书人,看着不像官员……更像是土匪。” “那他们可有文书证明?” “我问了,他们说来的匆忙来不及准备。” 陈菀一笑,道:“张内监别着急,就算他们是土匪又如何,我们这里也有不少高手坐镇,真打起来谁吃亏也不一定呢。” “对对对,我这就去找溪风。最近这事一多我都老糊涂了……” 第44章 奇怪的丽粟府 张保离开后陈菀脑子倒是清醒了几分。 在这荒郊野地里他们的处境实在是不安全,先不说是之前那帮刺客可能去而复返,连普通的山匪他们也不得不防。实在是不安心,与其如此还不如去城里安置。再说空桑锦如今这副模样也不可能再翻山越岭,去城里好好照顾或许还更好些。 想到这里陈菀疾走几步告诉了张保自己的想法。而张保此时早已没了主意,陈菀说的话他只觉得有道理。只待证明那几人的身份便让人领着进城去。 陈菀看张保慌乱失神的模样,怕他应付不来便也跟着去了。 来的是三个黑黑壮壮的男子,虽然穿着官服,但确实也不像读书人,难怪张保生疑。 看到张保带着陈菀和溪风过来,他们还以为溪风便是空桑锦忙用不熟练的官话上前问候:“微……微臣,来见……见过临江王殿下。” 溪风忙后退半步:“我不是,你们认错了。” 陈菀看了几人的鞋子,的确是官靴不假,而且行走并无异常,看来应是真的官员。 她上前行了礼,恭敬道:“各位大人,我家王爷昨夜受了惊吓,如今还在休息。不知各位可有要事?” 领头的那个忙道:“没有没有,没有要事。让王爷好好休息,额们是过来请罪的。听到巡逻的兵说昨晚有贼人打劫,怕王爷有……有受伤,特……特地来请罪的。” 陈菀微微含笑道:“王爷无恙,只是受了惊吓。不过,殿下千金之躯受此惊吓也是需要好好休整的,不知贵府驿馆可方便招待几日吗?” “方……方便。只要王爷不嫌弃……额们这就回去准备。” “王爷不喜扰民,各位大人领着我们进城便是。” “好好好。” 三人本来怕的要死,这临江王天潢贵胄,他若是在自己辖区内受了伤或者出了意外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更何况这天潢贵胄还是恶名远播的心狠手辣,他真死了也就罢了,就算是死罪也不过是手起刀落一个痛快,更怕的是没死,这座大佛要是有心折腾他们,那真是比死还难受。 如今却只是要求进城住几天,那能算什么事,他们一定把这尊大佛伺候好了。 丽粟府的官员动作倒算麻利,很快就帮忙着整理好东西上路了。 一路上聊天陈菀才知道,原来丽粟府地界并不属于东秦国,是一个叫丽粟的小国。在十几年前才被收服纳入国境。为了方便治理,东秦国用了当地土司及其宗族作为州府官员,并答应丽粟可以在经济和民俗上自治,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州府,所以他们才看起来不似普通东秦官员。 这会儿来的并不是丽粟知府,而是通判和同知。丽粟知府是现在丽粟族土司,地位崇高,轻易不会屈尊接待东秦贵族,除了皇帝并没有人能让他另眼相待。能让通判和同知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陈菀心想,幸亏现在空桑锦病着,否则他肯定又要作妖。 进了丽粟城,此处风貌果然与东秦其他城镇颇为不同。东秦人不管江南江北都喜穿宽袍长袖,裙长及底,尽显风雅。但是丽粟人不同,他们爱穿修身窄袖的衣服,裙长都只到小腿上。轻巧灵便,又活泼俏皮。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丽粟人长得大多皮肤黝黑,五官深邃,只需一眼便能区分出谁是丽粟人。 马车里三个丫头到底岁数不大一看到新奇的事物就把昨夜的事情抛到了脑后,都挤在窗户边上使劲地往外探。陈菀却没这个心思,她脑子里有一件事一直想不通,导致她根本没心思去看西洋镜。 东进党到底为什么要杀空桑锦?而且是不准他活着进昭北。 这个组织在原着中就是一笔带过的,除了开启了科举制度,其他时候几乎就没有出现过。仿佛就像是在崭露头角后就又消失不见了。 陈菀之前一直以为东进党是与柳朝雪晋升关系不大,所以才在书中没有过多提及。现在想来却不一定。 她自从到了江北后,越靠近灵都东进党的记号就越是少。到了灵都更是可以说是销声匿迹。原来的伙伴也是一个个不见了踪影,仿佛是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 如今见到了小白,可是他做的事却像是为摄政王做的。 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 最让她头疼的是如今空桑锦生死未卜,就算自己有信心他能醒来,可是就算他醒了,自己要怎么为小白开脱呢?空桑锦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与其等他醒来,不如现在就一不做二不休…… 陈菀心里主意定下后倒是轻松了许多。 “姑娘,姑娘,你快看。” 碧水拉着她,让她往外瞧。 “你看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陈菀看见街道上有一群人正围在一户人家门前载歌载舞。那户人家的门口用十数张方桌叠成了一座天梯模样的祭台,每一张桌上都放着祭品和鲜花,十分热闹。 小荷眼睛一挑:“问问不就知道了。” 还没等别人反应她就推开车门,冲着路过的一个女人喊道:“老乡,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丽粟官话并不是十分普及,好在她问的这位刚好懂一些,便热情回应她道:“是生了闺女哩,生了闺女请朋友来,大家都开心。” 小荷有些奇怪:“生了女儿还这么开心?” 女人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异样,开开心心道:“生闺女,好!为什么不开心?”说完就也过去凑热闹了。 小荷坐回了车里,脸上却没了刚才的神采,有些讷讷的。 “怎么了?”陈菀问。 小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问:“他们好奇怪啊,为什么生了女儿要大肆庆祝啊?我阿娘生了我之后据说哭了好几天呢,生了我小妹也是,她都差点把我小妹扔井里淹死。只有生了我阿弟她才是欢喜的。这里的人真奇怪。” 陈菀看着小荷单薄的肩膀,有些心疼。 她揽住她的肩膀道:“这个世道对女子多有偏见压迫,这个是世界的错,不是我们的。别人看轻女儿,但我们自己却不可以。你想想明明生儿育女的都是女子,可她们自己却以生下女子为耻,这样真的对吗?” 小荷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她的阿娘、小妹包括所有的乡亲都一样。谁家生了小子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杀猪宰羊办席面,热闹的很。但生了女儿就是恨不得把女儿塞回肚子里重新生一回才好,有心善的好人家也顶多是善待女儿,也不会去大肆宣扬自己家多了一个闺女。 从古至今,从来都是如此。没人说这是不对的。 这样对吗?难道不对吗? 陈菀看她不说话一脸迷茫,又道:“你喝过蜂蜜吗?” 小荷点点头。 她又问碧水和红云:“你们呢?” “当然喝过。” “那你们知道蜂巢之中的蜂王是公蜂呢还是母蜂呢?” 三人摇头:“不知道。” “一个蜂巢中平均会有五万只蜜蜂,可蜂王只有一只。所有蜜蜂都为它而服务,供养它,它只有一个职责,那就是产卵。” “产卵?那就是母蜂?” “是的。蜂王产卵,可受群蜂尊敬供养,那同样女人也生子为什么却要被男人踩在脚底?这样真的对吗?” 三人面面相觑,觉得陈菀说得很有些道理。这个道理她们从未细想过,可现在一想竟觉得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为什么世人却一直颠倒黑白。 “姑娘,驿馆到了。” 门外车夫说道。 这个男女平等的观点陈菀灌输到一半,也只能戛然而止。 到了丽粟驿馆,当务之急是如何不动声色地把空桑锦移出来而不露破绽。 第45章 这就好了? 丽粟同知是那个名叫热谷阿吉的男子,他一脸热情地帮着大家搬东西,倒是没有什么官架子。 他看到陈菀热情地招呼她:“小姑娘,你快请王爷出来透透气,老闷在马车里可不好的。” 陈菀苦笑:“我们家王爷喜清净,搬东西人来人往的,他不喜欢的。” “哦,这样啊,你们灵都人就是不一样。嘿嘿。” 陈菀对这个男子印象不错,看着像是个没有心眼的。 “热谷大人,你们公务繁忙就不用管我们了。我们人手够了,如果耽误了你们的公务就不好了。” 热谷阿吉却一点也觉察出陈菀的逐客令,他哈哈一笑:“额们不繁忙,一点都不繁忙。招待远来的客人,才最要紧。” 陈菀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眼看东西都搬完了,空桑锦再不出来可就真的瞒不住了。 “小姑娘,快带额们去见见王爷。额们还要给他磕头呢。”热谷阿吉脸上闪烁着纯真的笑容。 陈菀看着那辆豪华夺目的大马车,想象着空桑锦能够伸着懒腰,拖着他那浮夸精致的袍子出来,用他那双碧色的眼睛睥睨众生,不可一世。 可惜…… ? 陈菀揉了揉眼睛。 她没看错,空桑锦真的伸着懒腰推门出来了。 他懒洋洋地拖着长袍走下马车。 热谷阿吉问道:“这就是王爷了吧?” 陈菀讷讷点头。 她眼看着空桑锦接受了丽粟一众官员的拜见,最后轻轻一抬手:“免礼吧。本王乏了,先去休息了。” 他步履轻盈,姿态舒展,全然看不出受伤的模样。 他路过陈菀时,并未看她。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神迹吗?陈菀不能理解,这不是什么仙侠世界啊,怎么可能有人重伤后恢复的这么快的? 热谷阿吉见到了临江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陈菀跟着空桑锦的脚步,想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到了他的房间门口却被溪风拦下了。 “陈菀,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问,但现在先别问行吗?” 陈菀第一次看到溪风这么认真严肃的表情,就算是满腹疑问也只能自己先咽了下去。她看着房里空桑锦的身影,丝毫没有受伤或者不适的样子,心里的疑问更是难解。就算刚才是装的,那现在为什么还在装? 空桑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夜深了,陈菀听到有人敲门。 “你终于来了?” “你就知道我要来?”溪风有些疑惑,可看她开门的速度和身上衣物如此整齐,想必是真的在等他。 陈菀秀眉微蹙:“别废话了,到底怎么回事?” “唉。”溪风叹了一口气:“跟我来吧,殿下要见你。” 陈菀忙跟着他出门,可是溪风带着她走了一圈竟把她带到了下人住的院子里。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进来就知道了。” 溪风立在门前,轻轻叩了扣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竟是张保。 张保冲她招手:“快进来吧,别愣着了。” 进了房间,简陋的下人房被打扫的很干净,床上躺着一个人。陈菀走近一看,竟是还在昏迷的空桑锦。 “这……这是……” 张保解释道:“殿下刚才醒了,说要见你。这才让溪风去找你,可没一会儿他又睡了过去了。” 陈菀的脑袋懵了一会儿,突然才想明白过来,道:“这个才是王爷,那外面那个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跟王爷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人当然是假的。”溪风一脸得意,似乎在等表扬。 “那个人是吃了南夜阆的一种改变人容貌的神药,所以才看上去跟王爷一模一样。说来也巧了,王爷似乎是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早早就让溪风去南夜阆寻了这个药来。这才把那群人糊弄了过去。” “原来是这样……那假扮王爷的人可靠吗?” “绝对可靠,那人是王爷早就物色好的。一路上都在学王爷的一举一动,只要他少说话绝对找不到破绽。” “是王爷让你这么做的?”陈菀问。 “王爷都还昏迷着,怎么指示我?”溪风仿佛自己的智慧受到了侮辱,有些不开心道:“我是看你有意隐瞒那些丽粟人,这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招。” 陈菀竖起了大拇指,夸道:“厉害厉害,溪风大哥真是的智勇双全,这次可都亏你了。” 溪风使劲按住自己想要往上翘的嘴角:“这还像句人话。” “好了,别说笑了。”张保打断他们:“菀儿,刚才王爷似乎有话对你说,白天怕是人多眼杂,你不如在这里待会儿等王爷醒来吧。” 陈菀点头,又问道:“大夫怎么说的?王爷身体如何了?”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需静养,不可奔波操劳。” 陈菀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虽说她一直跟自己说他是女主的死对头,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也该崩塌了,应当不会出事。可是他一天没醒,她的心就悬着一天。 仔细看看空桑锦的脸虽然依旧苍白,却比昨日看上去多了一丝活气。 张保不知从哪里搬出了一床被子,道:“菀儿,你先去外间休息。等王爷醒了我叫你。” 陈菀摇了摇头,道:“张内监,我看你眼睛都红了。昨夜到现在你都没合眼吧,你先去休息,我困了的话再来换你。” 张保拗不过她,加上自己确实精神不佳,为了不误事他便也听了陈菀的话去休息了。 这间下人房不大,还隔了两间卧室。空桑锦躺在里间,里间只放了一张小床和一张小小的八仙桌。 房内陈设简单,灯光也昏暗。 世界安静了下来。 陈菀享受着难得宁静,她放空了脑子里所有,只是盯着桌上 陈菀看着紧闭双眸的空桑锦觉得好笑,这空桑锦应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躺在这么简陋的床上吧。真不知道他此时若是清醒的话该是什么表情。想着想着,陈菀噗嗤一声竟笑出了声来。 “本王这样……你很高兴?” 空桑锦仍是躺着,声音虚弱无力。 “王爷!” 陈菀惊喜地跑到他面前,空桑锦双眼微睁。此时的他早已没了那份骇人的气势,只像个柔弱的病美人,美丽而易碎。 陈菀趴在他床前诚挚道:“王爷,你可算醒了。你这一受伤可把我担心坏了。” 空桑锦闻言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 “油嘴滑舌……我死了,你不是正好开溜?” “天地良心,我可从未有这想法。”陈菀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她可能曾经有过无数次想逃走的想法,但至少现在是没有的。 空桑锦休息了一会儿,努力提气冲她道:“附耳过来。” 陈菀乖乖照做。 空桑锦对她耳语一阵,陈菀却是越听越眉头紧锁。 “这……这不成。”陈菀难得这么果断的拒绝空桑锦。 “本王……没在跟你商量……”空桑锦气息虽弱,但是还是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下,我不过就是一介民女,担不起这么大的重担。我……真的不行。” 陈菀极少有承认自己不行的时候,此时却恨不得把自己说的一文不值。 空桑锦没有骂她的力气,过了一会儿才道:“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不不不,有钱赚也要有命花……我……” “十万两黄金……” 陈菀满肚子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再加一套灵都的宅子……” 陈菀舔了舔嘴唇。 “三进三出的院子……” “行。” 陈菀嘴巴比脑袋快,还没等空桑锦加码就同意了。 “够了?”空桑锦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情。 “够了。再多就有点贪心了。” 第46章 阿蛮大人 丽粟知府第二日便来了帖子,邀请整个团队前去赴宴。 “空桑锦”答应了,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就领着所有人一起前往帖中所写的地址。 原来设宴的地方就是丽粟原来的土司府,现在的知府私邸。 刚到门口热谷阿吉就出门迎接了,他今日没有穿官服,他穿着丽粟的服饰,全然没了一点东秦官员的样子。 他露着两排雪白的牙齿,展开双臂开朗道:“欢迎,欢迎,欢迎各位来参加我们的宴席。” “热谷大人。”陈菀也热情回应。 热谷环视一周:“王爷呢?还在车里吗?” 溪风却抱着剑冷冷道:“你们知府大人呢?怎么还不出门相迎?” 热谷的脸上有一些尴尬,他结结巴巴道:“知……知府大人就在里面……”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王爷去见你们知府?”溪风满脸怒意,手中的长剑几乎都在铮铮作响。 虽然这个“空桑锦”是假的,可他代表的依旧是临江王的威严,哪能被他一个小小知府所折辱。 热谷阿吉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这个嘛,是皇帝陛下曾经允许的。额们的阿蛮大人可以不用按普通知府的品级去接见朝廷的人的。除了皇帝陛下,阿蛮大人可以不用向东秦的任何一个人行礼的……” 热谷声音越说越小,他说的话是没错的,之前归降的先帝就是这么承诺的。丽粟府不同于别的州府,有绝对自治的权力。同样,丽粟的知府也不同于别的知府,丽粟知府的地位几乎等于从前的丽粟土司,在东秦的地位也特殊,除了皇帝可以不给任何人行礼下跪。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眼前的这个人是东秦最不讲理的王爷,生性变态还位高权重。他也劝过阿蛮大人,可是阿蛮大人也是个骄傲的不得了的人,说了不出来就是不出来。只难为了他阿吉一个人。 陈菀见阿吉急得满头大汗,却因为官话能力有限不能多说,她不想为难他。 她来到溪风身边,悄声道:“差不多得了,别为难人家了。说到底那位……也不是真的。” 溪风给了她一个白眼。却还是去请“空桑锦”下车去了。 “空桑锦”下了车,摇着一把金扇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却是全无笑意。他懒懒道:“这个丽粟的待客之道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 说着就大摇大摆进了土司府。热谷阿吉一边擦汗,一边快步小跑追了上去。 陈菀也跟了进去,心里却不得不感慨这个“空桑锦”模仿的真是惟妙惟肖,就算是与他亲近的人都不一定能分出真假。心里的忐忑又放下了几分。 丽粟土司府占地面积颇大,陈菀他们从前门进去后绕过影壁便是高达九十九级的台阶。台阶之上每三级就有两个手持长矛头戴毡帽的丽粟勇士站岗。仔细看这些勇士却是有男有女,男子身强体壮,女子也是英姿勃发。当真是少见。 台阶的顶上是一座建造的尤其恢弘的殿宇,屋檐上塑着两只展翅苍鹰,让人望之生畏。这原本的丽粟土司的住所果然是不同凡响。 九十九级的台阶走得并不轻松,好久没锻炼的陈菀有点气喘吁吁。“空桑锦”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他迫于亲王的尊严没有跟陈菀一样喘气如狗。 “不过是几十级台阶,临江王这就撑不住了?” 一个朗朗的女声从殿内传来,话音刚落,一个头戴百花穿蝶银冠,身着红色满绣的丽粟服饰的女子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女子看起来身份不俗,她除了穿着比旁人更贵气精致,身后竟还跟着一众身穿东秦官服的男子。 热谷阿吉见到女子忙单膝跪地,抬起右手贴在额头恭敬行礼:“下官见过,阿蛮大人。” 这丽粟知府竟然是一个女子。 阿蛮轻轻抬手,热谷阿吉才起身向空桑锦介绍。 “临江王殿下,这是额们的知府……阿蛮大人。” “空桑锦”显然也有些惊讶,但是他掩饰了过去。 “想不到阿蛮大人竟是这样一位娇俏佳人,真是令人意外啊……” 阿蛮脸色一沉,似是不悦。但她没有发作,继而微微一笑向众人走来。 阿蛮是很纯粹的丽粟人,皮肤黝黑却五官深刻。不过因为是土司家族出身,所以比起一般的丽粟人少了几分粗粝,多了几分明丽和不可侵犯的贵气。她走向他们走来的时候身上的银饰叮铃作响,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神秘。 她直勾勾地盯着“空桑锦”,继而语气暧昧道:“东秦的临江王,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官话说的很好,丝毫不带丽粟口音。 陈菀看着两人之前的互动,不由在猜测她这句名不虚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果然是个没用的纨绔,还是他的美色? 热谷又出来打圆场:“阿蛮大人,还是先请临江王……进去吧……” 阿蛮勾了勾嘴角,笑得千娇百媚。 “临江王,请入席吧。” “空桑锦”轻抬下巴,昂首阔步进了宴客厅。 阿蛮虽然高傲自负,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她让“空桑锦”坐了主座,她自己则坐在了他的右侧。其余人按着官级高低依次坐下,陈菀是没有官阶的,她与溪风算是空桑锦的私人随从自然该坐在最下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陈菀看到阿蛮似乎往她的方向瞧了一眼,她微微皱了眉,不知道在不满些什么。 还来不及疑惑,就开始上餐食了。一群侍从鱼贯而入,在他们身前餐桌上陆续摆上了丽粟的特色菜肴。这些菜肴看着都很新奇,有些甚至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各位远客,为表示我们的欢迎,我特地备下了我们丽粟最有特色的美食供大家品尝。虽不知合不合大家的口味,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大家多多品尝。” 阿蛮这番话说得语气虽然客气,可话里的意思却丝毫不客气。反正就是东西是我们丽粟的东西,你们就算不爱吃也得给我吃。 溪风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什么玩意儿啊,看起来就不好吃还要我们多多品尝,哪有一点把我们当客人的样子!这个女人真是霸道不讲理。” 陈菀倒不觉得。 这个阿蛮大人说话利落,行事有她自己的准则,看起来也把丽粟治理的不错,是个奇女子。在这个世界,有个地方可以以女子为尊,而且所有人都对她心悦诚服,这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王爷。”阿蛮转身对“空桑锦”道:“我知道,东秦宴席之上多以歌舞相佐,可惜我们丽粟不善此道。但为了表达对您的敬意特地也组织了一些当地的歌舞来助兴……” “哦?”空桑锦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那赶紧让他们上来吧。本王也想见识见识你们丽粟的歌舞。” 阿蛮一个眼神身边的侍女就心领神会地下去准备了。 随后便听到了几声浑厚有力的鼓声不知从哪里传来。陈菀四下张望也找不到什么乐器,正奇着,只见四个大汉就扛着一面硕大的鼓上来了。他们四人明明体格健壮,脚步却十分轻盈,且步步踩在鼓点上。 待大鼓落地,众人才看到鼓面上分明还站着一个人。 刚才的鼓声分明就是他跳出来的。 此人身材颀长,长发及腰,轻盈却又不失力量,一举一动之间全是雌雄莫辨的迷人姿态。明明没有任何伴奏,他一人独舞却舞出了独特又令人震撼的美。 灵都来的众人一向对丽粟这样的偏远小城有些居高临下之姿,无论是丽粟的饮食还是歌舞都觉得应当是粗俗不堪的。谁知这一下全被这个舞者震撼到了。 丽粟小城竟有如此磅礴大气又精妙绝伦的舞蹈,这让灵都众人都有些汗颜。 谁知下一秒更让人汗颜的事情来了。 第47章 分道扬镳 “好!”空桑锦起身鼓掌,他指着还在起舞的舞者道:“这个美人本王喜欢。阿蛮大人将此人送给我如何?”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跟着临江王来的人都觉得没脸,而丽粟府的人都面有愠色。临江王这样明晃晃的对他们丽粟舞者表示了不尊重,这就是不尊重整个丽粟。欺人太甚! 阿蛮脸上倒还算镇定,她微微一笑:“我们丽粟没有把人当礼物送的习惯。跟不跟你走,要问阿棠他自己的意思。等他舞完这一曲舞,问他自己的意见怎么样?” 空桑锦却是不愿意,他语气不善:“不过就是一介舞姬,阿蛮大人连这个主都做不了吗?” 阿蛮皱了眉,也不客气道:“或许在临江王府舞姬是可以随便送人的,但是我们丽粟不允许。” 场上气氛已经变得焦灼了。 陈菀看着还在起舞的阿棠,此人当真是个奇人,不管底下乱成什么样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之中。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他跳完这支舞。 这让人忍不住对他肃然起敬,他就是真正纯粹的舞者。再看他此时的舞蹈,美妙中更带了几分神性。 等到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世界重归于安静。 阿棠一个漂亮地后空翻,轻巧得像一只燕子一般落在了地上。 陈菀这时才确定这个阿棠是个男人,但在男人中他算是长得偏阴柔的,五官较之一般的丽粟人柔和一些,虽是男人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魅力。这种魅力不论性别,只让人觉得过目难忘。 空桑锦带头起身鼓掌:“好好好,跳得好!来啊,赏这位舞者黄金五十两。” “多谢临江王。”阿棠的声音也是雌雄莫辨。 对于空桑锦的赏赐他倒是没有拒绝。 “阿棠,跟我回灵都可好?”空桑锦盯着他目光灼灼,似乎是已经迫不及待。 “阿棠……不愿意。”他回绝的极快,几乎是没有犹豫。 空桑锦大怒:“不识抬举!” 阿棠神色不改,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是淡淡道:“阿棠热爱舞蹈,只有在丽粟我才能舞蹈。除了丽粟……我哪里也不去。” 空桑锦脸色不好,沉着脸道:“你可知道普天之下,还没有本王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那又如何呢?我是人,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 陈菀都想给他鼓掌了,太有种了。 阿蛮一直没有说话看着空桑锦发飙,这时候才悠悠说道:“临江王,你也听到了。阿棠不愿意跟你走。” 可空桑锦似乎是脾气上来了,他怒掷了手中酒杯,道:“不愿意也得愿意,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是。” 溪风带头起身作势要拿下阿棠,陈菀却比他还快拦住了他。 “殿下糊涂你也糊涂吗?” 溪风一脸严肃:“我不管这些,王爷的命令我就是要遵从。” 她按下溪风:“我去劝王爷。” 她站出来来到阿棠身边,对着空桑锦道:“王爷,我们此行是为了巡视东秦水利,并不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还请王爷以正事为重。” 空桑锦气急反笑:“好好好,现在连你也敢管本王的事了!” “王爷,人家阿蛮大人好意招待,您不该这样子强人所难……不知好歹。” “放肆!” 空桑锦被她气得脸色铁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本王的事!现在,本王让你滚!滚得越远越好,本王再也不要见到你!” 陈菀也是刚烈,她瞪着空桑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之后可莫要后悔!”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殿的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争风吃醋?还是真的闹崩了? 陈菀可顾不了这么多了,她气势汹汹地从土司府出来,一路夺路狂奔回了驿馆。 回到驿馆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小荷还在院里练武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陈菀忙拉过小荷抱着她痛哭起来:“王爷吃个饭就看上了跳舞的舞姬,我只是说了一句就让我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回灵都,回灵都!” 她又哭又喊,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小荷拍着她的背宽慰她:“好了好了,别哭了。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别哭了……” “对,我们走,回灵都!”陈菀抹了抹眼泪:“这就收拾行李,我们马上走!” 陈菀牵着小荷就往房间走。 “怎么?真要走啊?”小荷小声问。 陈菀点头:“嗯。真的要走,你回去就让碧水红云一起收拾行李,我们马上要走。走前要一辆大一点的马车,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要到大马车,知道吗?” 小荷有些懵,但还是照做了。她看陈菀往后院走忙拉住她:“姑娘,你做什么去?” 陈菀应道:“我有点事,你待会儿驾着马车来后院。” “好。”小荷见她神色凝重不似在闹脾气,也没有再多言就听她的去办了。 陈菀没先去找空桑锦,而是先去了关押犯人的柴房。 白新柯被锁在柴房,走之前她要先去把他给放了,否则等她走了就真的没办法救他了。 门口有两个守卫守着,陈菀大大方方走过去对着二人道:“两位大哥,溪风大哥让我先回来,将那两人中的一人带去丽粟知府那边,交给府衙审理。” 她笑得自然,没有任何破绽。虽然她刚才在前院闹了一通,但是她赌这两人并不知情。 果然,那两人不疑有他。只是问道:“陈姑娘溪风大人要的是哪一个?” “随便哪个……要不就那个小白脸吧,小白脸看起来更软骨头。” “是。姑娘稍等。” 没等一会儿人就被带了出来,小白看着只是有些憔悴,倒没受什么伤。 “姑娘,需要我们把他押解过去吗?” “不必了,马车就在后院门口,只要将他绑好了就成。” “是。” 那人动作极为迅速,将小白送进了马车里。 “姑娘,溪风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溪风大人只让你们好好守着那另一个就行了。” “是。” 侍卫走后,陈菀忙上车解开了小白身上的绳子。 “小白,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了,你先帮我一个忙,帮我把一个伤患抬到这个马车里来。” “哪来的伤患?你要做什么?” “我没时间跟你说这么多了!”陈菀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总之,你就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的。” 小白转了转僵硬的手腕,别扭道:“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暂且听你的。” 陈菀拉着他匆匆跑回了院里,还好空桑锦在的院子够偏僻,没人守着。陈菀进屋后只有张保一人守着。 张保看着陈菀和她身后的小白,有些不解:“这是做什么呀?” “张内监,我要带殿下走。” “走?走去哪里?”张保像只老母鸡一样护在空桑锦身前,哪怕眼前的是陈菀他也不能放任她胡来。 陈菀只能好好解释:“这是殿下的意思,他要我带着他离开队伍。你们大家带着那个王爷金昭北。” “那王爷怎么不同我说?而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去,就算去也得是我跟着王爷一起去。” “张保……” 空桑锦虚弱的声音在张保身后响起。 张保忙跑过去,扶住他,急问道:“殿下呦,这是怎么回事啊?” 空桑锦刚刚醒来,气息还不稳,只道:“听陈菀的。你们带着那个人去昭北,就把他当成我。” “那您呢?” “陈菀跟我走另一条路。”空桑锦难得好好解释给别人听,毕竟他知道张保是真的关心他。 “那我也跟着你们……” “不可。你和溪风都不能跟着我,你们太脸熟,如果不在容易引起怀疑。” “可……可是,我真的不放心你们两个人。万一有危险……” “放心,只要我不是临江王,我就不会有危险。” 第48章 心甘情愿 张保还想劝,但是也知道空桑锦说得是有道理的。而且空桑锦这样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张保不想自己成为他做事的阻碍,只能同意。 “聊完了没,可以走了吧?”小白有些不耐烦。 张保看了小白几眼,拉过陈菀:“这人谁啊?也跟着你们走吗?可靠吗?” 面对张保的三连问,陈菀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张内监,你相信我。这人武功高心思单纯,而且很听我的话。有他跟着王爷的安危也能有保障,放心吧。” 张保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也只能任由小白背起空桑锦。临走前还把自己身边所有的银两都塞给了陈菀。嘱咐她一定要照顾好空桑锦。 空桑锦上了马车,车上碧水、红云还有小荷已经在了,她们还铺好了厚厚的被褥。空桑锦一上车,小白和小荷就驾着车缓缓离开了。 虽然马车不小,但是躺着一个空桑锦后便有些拥挤了。 陈菀、碧水、红云挤在同一侧,空桑锦虽然躺着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陈菀还好碧水和红云真的是如坐针毡。她们宁愿出去吹冷风也不想跟空桑锦待在这么窄小的空间里,可惜外面只有两个位置,其中一个还只能是会唯一会驾车的小白的。 陈菀见她们两正襟危坐,想了想问道:“殿下,你要休息一下吗?你这一路颠簸如果不好好休息怕是身体受不住。” “······本王不困。” “那你想喝水吗?”她想给她俩找点事。 “不想。” 行行行,都不想,那就只能大眼瞪小眼待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陈菀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她找了个话头。 “殿下,你为什么要去博依镇啊?那是个什么地方?” 空桑锦其实懒得说话,但是看到陈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博依镇距离丽粟府城不远,本王不用颠簸太久。再者,那里有个市场是昭北与丽粟的商业贸易区,应该可以找到一些昭北人,帮我们。” “原来如此啊······” 这番话却让碧水和红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因为临江王府的教养她们没有出口询问主子的事,但是她们心里还是满腹疑问。怎么突然就要离队,离队还带上了临江王,王爷不是正在跟丽粟知府吃饭吗?为什么这个王爷还是病恹恹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疑问只能等到了博依镇才能问清楚了。 博依镇不算太小,因为昭北集市的关系所以镇上也有几间不错的客栈。几人身上的银子足够他们住得不错。安置好后,碧水、红云还有小荷就把陈菀团团围住。 “姑娘,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了吧。” 陈菀当然没想过瞒着她们,便把事情从头到尾简单说了一遍。 “殿下此去昭北危险重重,所以才找了一个替身替他去昭北。至于我们,我们要护着殿下在暗处。” “姑娘,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回灵都?”碧水问。 陈菀摇头:“不行,殿下这次不是游山玩水,是领了皇命出巡的。如果差事没有办好就回去那就是抗旨。所以这件事,你们也不许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哦······” 三个丫头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还有一些事她没有告诉三个丫头,毕竟空桑锦要做的事她们还是别知道的好。 空桑锦的伤还没好全,陈菀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些伤药,等药煎好后她端了药去找他。 空桑锦听到她的声音坐了起来。看起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殿下,你醒了?” “嗯。”空桑锦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他碧色的眼睛轻轻眯着,斜眼看着陈菀:“你去哪了?这么长时间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简直混账!” “混账”两个字如今从他嘴里说起来也是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陈菀把药端到他面前:“给您老人家煎药去了啊……赶紧趁热喝了。” “陈菀,你敢命令本王!” “不敢不敢。” “陈菀,你敢敷衍本王!” 陈菀简直想把药扣他头上,她深呼吸了几口,才挤出一丝笑容:“不敢。请王爷喝药。” “你……喂本王喝。”空桑锦有点别扭,想了想又厉声厉色道:“你还真是不会伺候人。张保从来都是喂我喝药的。” “王爷……”陈菀有点无奈:“这么苦的药,你确定要一口一口喝?” 空桑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终把碗拿了过去,仰头一口气把药喝完了。正在龇牙咧嘴,一个软软的东西贴到了他的嘴上,随即嘴里一甜。 “这是麦芽糖。”陈菀刚往他嘴里塞了糖,笑得明媚:“张内监说了,你最怕喝药特地给我带的。” 空桑锦嘴里含着糖,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脾气也缓解了一些。 陈菀趴在他床前,看着他吃糖,问道:“王爷,那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你真的要偷偷进昭北?” “自然要去。那老东西在昭北不知道在搞什么,竟然敢派人刺杀本王来阻止我进昭北。本王一定要去看个究竟!” 看来是溪风已经告诉他柳朝雪的审查结果了。 “还能干嘛,造反呗。”陈菀咽下了自己呼之欲出的话。 剧情已经偏离很多了,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能干预了。 “可是进昭北要翻山越岭,您的身体撑得住嘛?” 空桑锦脸色一沉,许久才道:“本王自有打算,你听命便是。” “是。”最好是别让她动脑筋。 空桑锦抬起手,命令道:“你,扶本王起来走走。” “王爷,你确定你能起身?”陈菀看着他病恹恹的样子,有些不敢动。 “废什么话。”空桑锦觉得陈菀这几天越来越大胆了,时常顶嘴还不听他的话,真的是放肆! “不如我叫小白来?我怕摔到您。”真是陈菀的真心话。 说到这个小白空桑锦就来气,哪里来的野男人她就敢带在身边,也不同他禀告就自作主张,真是放肆! 空桑锦不满道:“此人什么来路,你竟敢自作主张把他带上。你可知此行并非儿戏!” 陈菀故意道:“殿下,不是你自己说这种小事全权由我自己做主吗?” 空桑锦气极,不愿再同她说话。 看到他生气陈菀没来由地一阵快乐,她笑眯眯地把手递给他,道:“殿下,你扶着我起来试试?” 刚才就是想逗他,陈菀现在胆子大了,都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了。 空桑锦瞪了她一眼,却还是把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太久没有站立行走,加上胸口的伤也还未痊愈他不敢用力,陈菀便承受了他绝大部分的体重。空桑锦就算瘦,但是毕竟是个高个男子体重自然不轻。陈菀为了不摔到他便咬着牙坚持着。 空桑锦这时心里才舒服了些许。 他的腿本就没事,只不过躺了几天有点使不上劲,在陈菀的搀扶上他试着走了几步感觉还可以便悄悄松了一些倚靠在她身上劲。 “殿下,你还行吗?如果累就休息一会儿。” “怎么?这就不想扶了?” “天地良心,我真的是怕你辛苦。”陈菀这句话不假,她如今恋爱脑上头只觉得跟他这般亲近都十分快乐哪里会嫌弃他。 空桑锦看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心里一软,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道:“陈菀,你跟着本王,是否是你心甘情愿的?” 此言一出,陈菀有些错愕,两人四目交接,彼此都有些乱了心神。 “不用答了。”空桑锦收回眼神,有些慌张:“……你当我是病糊涂了吧。” 第49章 私奔? 陈菀退出空桑锦的房间,她心如擂鼓。 当初跟着他是因为不得不跟,后来是因为系统任务,再到如今自己还是跟着他以身犯险,当时答应下来自然是为了黄金和宅子。可是仔细想来,自己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任务然后离开。那些黄金和宅子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要紧的。 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无非就是舍不下他。陈菀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把里面的水倒出来。 “还是这么意气用事。以前就因为一时冲动吃了多少亏你忘了吗!” 陈菀从小到大做重要决定的时候都会犯糊涂。高中分文理,她为了跟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硬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选了理科。明明物理不及格,但是政治历史地理总是名列前茅还是要坚持读理,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大学毕业找工作也是,明明在a市有更好的机会却为了当时的男朋友义无反顾跟去了b市。 为此,她没少被父母骂。可真的到了选择的时候她又会犯傻气。 “唉……” “你叹什么气啊?” 小白那张大脸适时出现,赶走了她的伤春哀秋。 “要你管!”陈菀懒得理他,转身离开。 “陈菀陈菀……”小白跟了上来,拉了拉她的袖子:“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跟临江王混一起了?你……不会是被策反了吧!” 陈菀捂住他的臭嘴,狠狠瞪他:“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啊!这事我慢慢跟你说,总之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临江王殿下。否则你的小命我可保不住了。” “陈菀,你是不是傻了。”小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我是来杀他的,你现在让我保护他?” 陈菀本不想这个时候跟他说太多,可是不说这个榆木脑袋怕是想不明白。 她拉过他的胳臂,瞧见四下无人,她才认真对他道:“小白,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没有怀疑过吗?我们东进党素来的宗旨是什么?” “推翻旧党,建立新政,天下为公。” “这就是了。我们要推翻旧党,建立新政,摄政王就是旧党的核心人物。临江王此去昭北虽然表面上说是去巡视水利,但实际上就是去找摄政王的把柄,好推翻他……而此时,你们却来刺杀他,而且说的是不准他进昭北。你用你聪明的脑袋好好想想……这真的是我们党内的命令吗?” 小白眨巴着眼睛,挠了挠头。 好像是不对劲。 “那个……你说你的上司是叫什么来着,路……” “路南音。” “对。就是这个路南音,你对她的身份真的了解吗?” 面对陈菀的质问小白答不上来,这个路南音他也是不太熟悉,只是她是朱大哥走之前交代好的新上司,所以他从来不曾怀疑。 如今想想,确实是有些奇怪。 “那你现在可以好好保护临江王了吗?”陈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盈盈似水就这么盯着他。 小白有些别扭,抱着胳膊半晌才扭扭捏捏道:“那我……暂且可以保护他一下。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行行行。”陈菀摸了摸他的头:“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行。” “叮咚,叮咚。” “亲爱的玩家,请接受你的新任务。” 久违的系统任务终于又再次出现。 “说吧,这次是什么任务?” “请玩家进入昭北,从根本上解决清江的水患问题。” 这个任务……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特别难啊。她本来就要去昭北解决水患,这不就是顺带手的事嘛。 陈菀信心满满地接受了任务。 …… 博依镇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是人口却不少,而且十分繁华。镇上有一个四海市场最是热闹,因为这个集市上汇聚了来自各地的商人,有丽粟本地的,有天诸国的,还有爪哇国等国家的客商,但更多的是昭北和东秦其他地方的商人。这个地方的货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的。 人来人往的市场,三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丫头已经在市场里晃荡了两圈了。 三个姑娘如今停在一家皮货摊子前,拿着一块上好的黑狐皮讨价还价。 小荷眯着她的吊梢眼,抱着胳臂一脸嫌弃:“姑娘,这都快入夏了你还买皮货呢!这玩意买了你至少还得半年才用的着,别买了。” “小姑娘,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昭北来的商人依旧是一脸笑意,没有对小荷的嫌弃有任何不满:“要是入冬了我这货可不是这个价格了……至少得涨两成的。现在买,我可以便宜卖给你,这位姑娘懂得很嘞。” 陈菀冲着老板笑了笑:“老板,你说的对。不过我的小丫头说的也对,我买了这皮货至少要半年才用得着,而且这东西又笨重,我得拖着它这么久着实也是累赘。您一看就是昭北人吧,这昭北到博依镇翻山越岭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您拖着也是累赘。不如现在就便宜些卖给我,你也轻省。” “小姑娘。我这个皮子可是上好的货。除了这儿,你放眼整个东秦也是买不到的啊……这样,你买我一块黑狐皮,我送你这条白兔毛围脖。这可也是好东西啊!要不是这是我最后两块皮子我可不会就这么便宜搭给你的。” 陈菀接过这条围脖,果然是通体纯白,毛茸茸的倒是十分可爱。 “那就帮我包起来吧。” “好嘞。” 小荷按住陈菀掏钱的手,呲牙咧嘴小声道:“九十两银子啊!你要不再考虑下!” 陈菀笑了:“我自有我的道理,更何况这确实是好东西,错过了可能就没了。” 碧水拉过小荷,一脸坏笑:“这东西准是给咱们王……咱们少爷买的,多贵姑娘都不会心疼的。” 说到这个小荷更是不满,她嘟嘟囔囔道:“那也可以是送给方大人的啊,他一个书生肯定怕冷。” 陈菀懒得跟她们说,付了银子,接过皮货后却还不走。 “老板,你是昭北人吧?” “是啊,我们这都是正宗的昭北山里的皮货。” “那你们都多长时间来回一趟啊?” 虽然这小姑娘问得有点多,但看在她出手阔绰的份上老板也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我们就是看手头的货,卖完了就回家。大概三四个月来回一趟,这不,又卖的差不多了,该回家喽。”说到回家,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 “老板,你们是从招宝山过来吗?” “我们不从那边走。我们刚过来的同乡说了,那里最近不好走了,查得可严嘞。没有官府的批文根本就不让人进去,就算是我们带着昭北户籍的也不太方便。” 想必就是摄政王设下的障碍,专门为了防空桑锦的。 如此关卡那个假的空桑锦要怎么度过呢?不过眼下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那个问题让柳朝雪头疼去吧。 “那大叔,你们打算怎么回昭北?”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这老板也有点起疑了:“姑娘,你这刨根问底的究竟想做什么?” “大叔,实不相瞒我和我们家少爷也想进昭北,可是如今昭北不好进,只能想想别的办法。想着您是昭北人,应该比我们有法子。” 那老板也是爽快人,一听她有难处就帮她想办法。 “小姑娘,你和你家少爷干啥非得进昭北。这如今的昭北你进去了,可就不一定能出来喽。” 陈菀心思一转,编出了一个理由。 她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们正是因为如今的昭北不好进才想去的。” “这怎么说呢?” “那个……其实不是我家少爷,我们两其实是私奔来着……” 第50章 昭北行 “噗!” 一旁正在吃饼的小荷忍不住喷了。 碧水忙拍着她的背,讪讪一笑对着老板道:“不好意思,她吃噎着了。” 老板倒是不介意,看着陈菀一脸八卦,好奇道:“为啥私奔呢?” 陈菀继续编:“我们两家其实都是做生意的,就是做生意这才结下了世仇。但是我与那人情投意合,实在不愿意因为长辈的恩怨而分开,这才决定私奔。可惜,我们两家生意做得大,东秦国土上都有人脉,只有这个昭北……” 老板一拍脑门,领悟了。 “所以你们才要去昭北啊,放心啊姑娘,这事包大叔身上了。你们就跟着我,包管你们顺顺利利进昭北。这样,我这皮子也卖完了,明日就启程怎么样?” 陈菀开心地几乎跳了起来,她甜甜一笑:“太好了大叔!那你这一路上的吃住行的费用都包我们身上了,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老板是个实诚热心的人,他大手一挥:“哪能占你们的便宜,我老马不是这样的人。明日辰时正,你来这里找我,我带你们走。” “太谢谢你了马叔,你人真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真理。 回去的路上,碧水和小荷一人一边挽了陈菀的手。 陈菀不解:“你们干嘛?” 碧水冲她挤眉弄眼:“私奔?姑娘,你什么时候跟王爷发展到这一步了?” 陈菀白了她一眼:“你个没心没肺的,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去昭北的事呢,结果你就说这个?” “那我问你一个正经的问题。”小荷严肃道:“那块黑狐皮,你到底是给谁买的?” 陈菀无言以对,这两个cp脑真的无药可救。 “首先,那块黑狐皮就是我跟老马套近乎的敲门砖,所以根本不存在是给谁买的这个问题。” 陈菀顿了顿,又道:“其次,我们现在要跟着老马进昭北,所以我跟王爷只能是私奔出来的小情侣,这一点你们给我记住了不要露陷。还有碧水,这个只是权宜之计,你不要给我胡思乱想知道吗?” “知道知道。”碧水笑嘻嘻地点头,她想了想又道:“可是姑娘,这么多昭北商人你为什么就找上老马了呢?” 这个问题她倒是真的疑惑了好一会儿。来四海集市逛了半天,最后才选定的老马,这老马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可以让陈菀一眼看上,最后还真的能让他带他们进昭北。 “四海集市里皮货商大部分都是昭北人,而这么多卖皮货的商贩中只有老马的东西最少。显然他快回昭北了,所以我才找他碰碰运气。” “就这样?”碧水略显失望,她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呢,结果就因为他的货最少。 陈菀笑道:“要不然呢?你还真以为我有什么神通啊。” 小荷有些莫名的兴奋:“明天我们就要闯昭北了,昭北……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日子。” “别瞎兴奋了,今夜要早点睡。明日一早我们就该赶路了,要多准备点干粮和水壶。” “知道啦,姑娘。” 三人手挽手,一路有说有笑回了客栈。 红云端着药巧碰上三人。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碧水凑在她耳边一阵耳语,红云一听也是笑眯了眼睛。 “姑娘,公子正找你呢,说是让你回来就去一趟。” “嗯。”陈菀自然知道,现在最着急的是空桑锦,他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但却要急着进昭北,所以才让陈菀去四海集市找昭北商人领路。 其实陈菀也急,按书里的进程,摄政王在过两个月就要起兵了到时候别说进昭北了恐怕连丽粟这样靠近昭北的州府都不能进了。她的任务如果完不成就只能卡在这里,那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这药是给少爷的吗?”陈菀看着红云手里的托盘。 “是啊,姑娘你去送吗?”红云也十分有眼力。 陈菀接过托盘,示意三人告知小白去收拾行李,自己则是去找空桑锦复命。 空桑锦这两天恢复神速,如今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了。因为是偷偷行事,所以他一改往日的骄奢浮夸做派,衣着也简单了不再穿得五颜六色惹人侧目。 陈菀推门进去时他穿着一身浅青色的素袍,坐在书桌前执笔写着什么。 “公子,我回来了。” 空桑锦抬头,额前一丝没束好的头发拂过他的侧脸。苍白而又精致的脸较之从前少了几分妖气,却又多了几分凉薄。 陈菀收了收心思走近他,将药碗放在他面前。 空桑锦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陈菀笑了笑:“先喝药,喝了就告诉你。” 空桑锦意外的没有发作,竟真的乖乖喝了药,还把盘子里的麦芽糖给吃了。 “事情办妥了,明日一早我们就跟着一个姓马的昭北皮货商一起出发。” 陈菀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 “嗯。”空桑锦并不意外陈菀能把这事办妥。她好像天生有一种能力,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让别人信任她。她自己浑然不觉,可是空桑锦却是很早就觉察出来了的。 “对了。” 陈菀犹豫了一下,脸上起了红晕。看她神色古怪空桑锦搁下了笔。 “怎么了?” “还有一个问题……”陈菀转过头不去看他,她努力调整呼吸故作镇定道:“那商人问我跟着他的原因,我迫于无奈扯了一个谎……” “什么谎?” “我说,我是同你私奔出来的,为了逃避彼此家人的追查才要躲进昭北去。” ……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陈菀脑袋发懵,似乎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 “砰。” 房间里的窗户突然被吹开,一阵沁人的春风轻轻吹进来,柔柔的暖暖的。 陈菀转过眼睛去看空桑锦,只见他坐在春风里,发丝轻动。 他在笑? 不是嘲笑,不是冷笑,是真的温柔仿佛是真心的笑。 陈菀心里的结忽然之间像是散开了,轻轻柔柔地在她心上拂过。 她不是单相思。 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但是她此刻无比确定。 空桑锦心里也是有她的。 …… 招宝山。 招宝山的山脚下是一条羊肠小道,两边是五界山的两座不知名山峰,这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关卡。只需在小道上设一个关卡便可将昭北的通道挡得严严实实。 招宝山关卡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熙熙攘攘犹如闹市。 有几个猎户模样的男人正与守关卡的士兵争得面红耳赤。 “凭什么不让我过去!我来时走得就是这条道,那时也没说不让走啊,你就算是官兵也不能不讲理!让我过去!” “让我们过去!我就是昭北人,为什么还不让人回家了?” 守关的官兵还算讲理,他高声解释着:“众位安静,听我说。不是不让你们过,而是需要官府的路引,注明去昭北的原因,有了路引就能过去。” “什么路什么引!老子不愿意去弄,太麻烦了!老子翻山越岭走了这么远你说不让过就不让过啊,放老子过去!” 眼看着前方几人快打起来了,后面有人劝架有人拱火,乱成一团。 人群的最后,两个男子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一切。 “木翰林,看来我们是走不过去了。”,溪风抱着剑,黑着脸沉沉道。 柳朝雪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 半晌,才听到她冰冷的声音响起。 “也未必。” “嗯?”溪风转头看她,心里对这个小白脸并不信任:“木翰林,你可别说大话。” 柳朝雪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一堆人。尤其是坐在大石墩上大喘气的空桑锦,还有在一边跟随行大夫讨论医术的卿雁安。 “溪风侍卫。” “嗯?” “你有信心带着这么一堆人,冲过去吗?” 第51章 昭北行(二) “啊?” 溪风觉得这个小白脸疯了。 他自己冲过去当然没问题,甚至还能跑几个来回。可这一行这么多人老的少的,文弱的,体虚的,拉拉杂杂几十个人,就算是王府的侍卫并不少这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冲过去。 “你别异想天开了,我们是奉了皇命的钦差。哪有自降身份闯关的道理,只要你把你的官牒一亮还怕过不去?” 柳朝雪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脑子,跟他说话什么都要给他解释的明明白白才可以。 “昭北一直以来都是可以通行无阻的,为何这个节骨眼上设了关卡?你以为他们是在防着谁?那些猎户还是那些商户?” 溪风这才恍然:“是为了防着我们!” 柳朝雪笑而不语。 溪风的抱着胳膊眉头紧皱:“真要冲也可以。可我们这行人太多了,又有那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跟着……怕不能做到毫发无伤。” “那如果只有我和王爷呢?溪风侍卫,你觉得需要几人护送才能确保无虞?” “两人。”溪风果断道:“只需要我和我的副手,一人一个带你们冲过去便可。守关的官兵并不算什么高手,若只是带着你们两个,我们没什么问题。” “只你们两人,可否躲过官兵追捕?” “需要剩下的弟兄去牵制官兵,只要有半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足可逃出生天。” “那便这么做。” 溪风有些迟疑,柳朝雪见状便问:“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这个决定请示过我们王爷吗?” 柳朝雪却只是淡淡道:“他会同意的。不是吗?” 她看着溪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溪风不知为何一阵心虚。 他心道:“不会吧。难道被这个小白脸看穿了?明明演得毫无破绽啊!” “咳咳。”溪风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你还是要问问我家王爷的意思。你是皮糙肉厚没人伺候不要紧,我们家王爷可不行。” 溪风说完看了一眼柳朝雪,他只觉得他的眼神似在嘲弄,又似在探究,可最终他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去请示那个空桑锦去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应当是没发现的。 “空桑锦”听了下意识地反对。 “不成。就我们四人进去那不得被生吞活剥了啊,我不同意。” 柳朝雪没有急,款款道:“王爷,你我是奉了皇命前来的,是钦差。昭北就算是摄政王治理的地方说到底也是我东秦国的土地,您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您千里迢迢已经到了这儿了,我们哪还有回去的退路,只能咬牙前行罢了。” 也不知是她话里那一句说动了“空桑锦”,他沉思片刻后居然也点头同意了。 既然决定已下那就不再拖延,他们决定等今天夜里就行动。 张保也想跟去,但是被溪风拉了拉胳膊,对他使了一个眼神。他这才回过味来,这才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帮“空桑锦”打包行李。 柳朝雪孑然一身,她没什么好准备的,唯一的牵挂就是那个清朗的男子。 其实也说不上牵挂。说起来两人也并未有什么太多牵扯,只不过是南阳城里同生共死了一遭,最后还落得不欢而散。可不知为何她拿自己的性命做局的时候,担忧过所有问题,偏偏没有担忧过卿雁安不会来救她。 事实证明她的信任没有错。卿雁安会救她,而且不遗余力。 醒来后,她说不出感激的话,也说不出挽留的话。面对他,她总觉得自己低微的像尘埃一般。他清朗皎洁,无私无畏,值得众人赞颂。 可自己呢…… 终日沉迷算计,沉迷攀争。这样的他实在不该是自己所牵挂的,多一丝牵挂就多一份负累。 尽管如此,她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地走向他。 “卿大夫。”她喊他。 卿雁安正在替一个侍卫看肩伤,并没有理她。 他在石墩上研磨写字,将药方递给侍卫道:“你这是陈年旧伤了,一直没有好好重视所以才落下了病根。回头将我给你的药方抓来,每日一帖敷在伤处,坚持一月应可缓解。” 侍卫接过药方感激涕零:“卿神医,您可真是大好人。还愿意替我们这样的人看这样的小病,真是太麻烦您了。” 卿雁安平静道:“患者无分大小。只要有病症就需要医者,这是我的本份。” 侍卫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卿雁安这才站正对柳朝雪道:“我都听说了,你们要闯关进昭北。此去凶险,你要多加小心。” 柳朝雪望着他的眼睛试图在他眼中找出一丝看她与看刚才那个侍卫不同的眼神来,可惜她没有如愿。 她咽下心头千头万绪,只是浅浅一笑:“神医,可否卖我一些什么救命的丹药?此去凶险又没有值得信任的大夫,如果有那种一颗起死回生的药就好了。” 她本是玩笑,却不想卿雁安真的摸出两个小药瓶来。 “世上并没有起死回生的药,但若是中毒用这个长药瓶里的药或能保你一命。若是受伤,可以服用短药瓶里的药,可以助你止血。” 柳朝雪没有客气接了过来,这一趟危险重重她很需要这两瓶药。 “多少银子,我可不能占你便宜。” “十两一瓶。” 柳朝雪正准备掏银子,却听到他又说:“十两金。” “你讹我?”柳朝雪没有生气,眼中有难得的笑意。 “童叟无欺。” “可我没那么多银两。” “无妨。可以先赊账。”卿雁安顿了顿,又道:“等你从昭北回来,记得来付药钱。” “神医……神医……你在哪?” 远处有人唤他。 卿雁安回过身,没有停留地走向远处。 柳朝雪望着那如松如玉的青色背影就这样远去,脚步没有片刻停顿。她心口一滞,不由地捏紧了药瓶。 她用自己才听得到声音低语道:“我会回来的。” …… 丽粟东北处有一处密林,山上多因为地形复杂所以人迹罕至,正因为如此所以飞禽走兽格外多。除了身手敏捷的猎户极少有人往密林深处去。 陈菀一行人跟着马建业正穿梭在密林之中。 马建业是专业的猎户,在这密林里他如鱼得水。但是陈菀他们几人就没那么轻松了。尤其是小白,他还负责背着空桑锦,当真是难上加难。 “马叔,马叔。”陈菀拉住马建业,:“我们休息一会儿,行吗?” 马建业看了看天色,倒也还好便同意了。 小白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把空桑锦放下了。 马建业忍不住对空桑锦翻了一个白眼。这年轻人又白又瘦跟个弱鸡似的,连道都走不动,还得让人背。看着为他忙前忙后的陈菀,马建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陈菀递给马建业一个水袋,热切道:“马叔,你也喝点水。” 马建业也没客气,接过就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马叔,穿过这片林子就到昭北了?” “是啊。不过想要穿过这林子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恐怕要走到明天了。” “明天?”陈菀有些惊恐,:“那岂不是要在这里过夜!” 老马仰头大笑:“怎么,怕了?” “有点。”陈菀实话实说。 白天还好些,毕竟有太阳照射这林子看起来还没那么可怕,若是到了晚上蛇虫鼠蚁那些还好说,万一下雨或者是有猛兽那可就不妙了。 “放心吧菀丫头,跟着你马叔不用怕那些。林中有一处小屋,是我们猎户一起盖的,为的就是在林中过夜的时候可以抵御风雨和猛兽。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放心伤不到你……还有你那个病秧子相好。” 陈菀讪讪一笑,没有反驳。 第52章 吃人林 空桑锦倒还好,全程由小白背着,此刻他倒成了精神最好的那个。 他站在山包上,四处张望了片刻。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吃人岭……” “公子你说什么?”在他身边的碧水听到了忍不住问。 换做从前她是断断不敢问的,但是这几日王爷显然跟从前不一样了,甚至还主动跟她说了一次话。这让碧水觉得惶恐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大了几分胆子。 空桑锦看起来心情不错,竟然耐心回答:“东秦国的舆图里一直有一块界限不明之处,据说是进去探查的官兵无一生还。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进山,左右这块地方也不大所以朝廷也不再派人来。” “啊?”碧水吃了一惊:“无人生还!那我们怎么办?姑娘……”碧水没多想就奔着陈菀去了。 她挽着陈菀的胳臂,哭丧着脸:“姑娘,这片林子要吃人。我们快回去吧。” 小白甩着有些酸疼的手臂,漫不经心道:“碧水妹妹,你别怕。有你白哥哥在不会让你被吃掉的。” 碧水给了他一个白眼,没理他。 陈菀:“什么吃人?你说清楚些。” “公子说的,说这片林子叫吃人岭,无论多少人去都有去无回。” “哈哈哈哈哈。”马建业仰头大笑:“原来这个说法还真能唬人啊!” “马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马笑得胡子都颤抖了起来:“这都是我们几个猎户编出来骗人的。为的就是不让官府的人进来。” 小白听着也来了兴致,他兴奋问道:“老马,官府的人进来会怎么样?” 老马挺喜欢这帮年轻人的,这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陪着他也省了许多寂寞。于是他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你们不是这边人不知道。大约是十几年前了,官府的人不停的伐木毁林,说是为了兴建什么什么宫殿。那叫一个狠呐,是连一片小树林子都不放过。” 众人看向空桑锦。 空桑锦略显尴尬,为了掩饰心虚轻轻咳了咳。 十几年前,先帝在位时曾经迷信术士,为了延续空桑氏的千秋基业。在全国寻了八十一处风水宝地兴建高达三十八层的登天阁。那几年整个东秦都在大兴土木,民不聊生。东秦的林场大多在北境,那个时候是快把北境都薅秃了。 老马继续道:“砍了树,就没了那些山中的鸟兽。没了鸟兽,我们这些猎户吃什么?为了还能维持自己的营生,我们才想了一个办法保住这片林子。” 小白恍然大悟:“所以你们就编了这个传言?” “是啊……” 碧水:“不对啊,我听公子说进了林子的有许多官兵,也都是有进无出的。这个总没办法编造吧?” “那些官兵大多都是本地人,家里甚至也有猎户出身的。也不忍心见这最后的林子被毁,所以也就一起扯了这个谎。” 小荷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些官兵还真是心善,否则这片林子也保不下来了。” 陈菀却不这么想。 按老马的说辞,如果来的人只是几人倒也是有可能。但朝廷下令伐木,派的官兵便不可能只有寥寥数人。一大批的官兵都消失在了这个吃人岭,那就不可能只是因为心善同情猎户或者自己家人做猎户而同时撒谎。更何况还有消失不见的官兵,那些人去哪了?难不成都藏起来了? 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了这些了,只要老马确定穿过这片林子能到达昭北就可以了。其他的事……轮不到她操心。 马建业收了水袋,撑着膝盖站起身道:“行了,歇够了咱们就继续走。天色暗下来之前我们必须要到小屋。到了小屋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出林子喽。” 夜长梦多,还是要加紧时间赶路。虽然累,他们几人也是没有抱怨立刻起身了。在这个林子里,他们都很听老马的话,包括空桑锦也没有多话。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马建业说的那个小木屋。 说是小木屋陈菀还以为是随便用木头搭的棚子,谁知竟是一栋有屋有院的房子。坚固不说甚至还有厨房可以开火,院子里更是堆了一些柴火。别说过夜了,就是住几天都没问题。 “怎么样,这院子不错吧。”老马一脸的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 “马叔,这地方怎么会建的这么好的?” “这里是我们猎户在山里暂住的时候的栖身之地,刚开始也简陋,后来大家住着住着就开始一点点的修,修着修着就成这样了。” 累了一天了,能有这样一个地方休息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件好事。 碧水、红云还有小荷都是有眼力界的丫头,不用多说就忙活开了。身上还有些干粮,但是水袋快空了,老马带着她们去附近的河流舀水烧一些。 屋里只剩了陈菀、空桑锦还有小白。 陈菀在简单收拾屋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屋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矮桌和几张椅子。房里没有床,但是有被褥和席子,想必是用来打地铺的。陈菀拿出来闻了闻,没有霉味,还有些阳光晒过的香味。看来是不久前刚晒过。 角落里传来小白的声音:“陈菀,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好好休息吧。” “好。”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他的呼噜声。 陈菀回头望去,只见小白由于太累了竟然直接靠在空桑锦身边睡着了。 空桑锦由于一直昏迷所以一直不知道小白就是刺杀他的刺客,只当他是陈菀的朋友是她请来帮忙的,所以一直对他还算客气。至于白新柯向来是个没心没肺,他早就把刺杀的事抛到了脑后。 陈菀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空桑锦狠狠瞪了她一眼:“别幸灾乐祸了……过来。” 陈菀抱着被褥和席子走近了他们俩。 她铺好了床,拍了拍小白的脸轻声道:“去躺着睡吧……” 小白迷迷糊糊醒来,十分听话一头栽进了被褥里,没一会儿就呼声震天。 陈菀想过去帮他盖被子,却猝不及防被拉进了一个怀抱里。 “你对这个小子可真温柔啊……”空桑锦酸不溜秋地说道。 陈菀半躺在他的腿上眼睛微微弯起,笑盈盈地享受这一刻的温存:“力气这么大?看来伤是好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你就自己走好了。” “狠心的女人。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空桑锦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只有笑意。 同样是那双碧色的眼睛,陈菀如今看来却觉得像是碧色琉璃,神秘又璀璨,深邃地想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她深陷其中,不愿清醒。 陈菀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动,情不自禁靠近他。 “姑娘!” 好事被人打断,陈菀一脸怨念地看向门外那个始作俑者。 小荷张着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除了错愕还有些……痛心疾首。 陈菀坐了起来,她倒没有多少不好意思。都是成年人,享受点男欢女爱是多么正常的事。 “怎么不进去?” 跟在她身后的红云和碧水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看着小荷呆愣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水打回来了?” “是啊,姑娘。”红云不觉有异熟练地开始生火烧水。 碧水也去帮忙了,只有小荷还恨恨地盯着陈菀。 陈菀无奈,只能用胳膊肘推了推她,讨好道:“别闹了,以后再跟你细说。先去帮红云一起干活行不行?” 小荷吊梢眼一翻,嘴里哼了一声,却还是去帮忙了。 大家七手八脚把晚饭解决后便都沉沉睡去了。 约莫到了半夜,陈菀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敲门。 “谁啊?”她轻声问。 门外无人应答,她起身看了看,所有人都在屋内。 她的汗毛一下竖了起来。 第53章 吃人林(二) “是谁?”她又问了一句。门外依旧是无人应答,拍门声却没有停。 她想起身,却被人按了下来。 老马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看着老马缓缓起身,轻手轻脚来到门口从门缝里从外张望。 老马透过门缝,只见一个又黑又高的身影在门外晃动了一下,待他看清后腿都软了。还好他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这才及时稳定了心神。 他慢慢退了回来,用手捂着小白的嘴后才把他摇醒。 小白被吵醒十分不满,正想发火却听到老马悄声说:“别出声听我说,门外有熊瞎子,他现在还在试探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冲进来。我们不能慌,不能吵,听我的知道吗?” 小白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他是有些功夫,让他面对几个官兵都不在话下,可是熊瞎子他却是没有正面较量过的。尤其是身边还带着这么几个不会武的人,他并没有胜算。这种事还是要听老马的。 陈菀也配合着老马把其他几人叫了起来,听到有熊红云和碧水一下子吓得不行,害怕得抱在了一起。 小荷这段日子努力习了一些武,对自己还有几分自信倒是不怎么怕。她拦在了碧水和红云身边,一副母鸡护崽的模样。 陈菀最后叫醒了空桑锦,空桑锦闻言皱了皱了眉,看了一眼挡在前面的老马和小白,没有丝毫犹豫把陈菀护在了身后。 门外的拍门声越来越响,里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一点动静就会把熊吸引进来。 半晌后,门外安静了下来。想是熊以为没人已经走了。 “吓死我了。”小荷拍了拍胸脯轻声道。 “不好!”老马脸色一变,随即便听到“嗷呜”一声,门被大力拍碎。 还来不及反应一只约莫两米左右的黑熊冲进了屋里。 “啊!” 女孩们被吓得叫出了声。 老马:“别吵吵!别惊到它!也别看他的眼睛!” 黑熊进了屋四处张望却不动手。 别人不知道,但是老马很清楚黑熊许多都是极聪明的,智力堪比四五岁的孩童。这只显然更聪明,他稳住不动是在估算他们的战斗力。 他冲着小白比了一个拔剑的动作,小白点了点头。 小白慢慢拔出剑来,老马右手抽出一把匕首,左手摸出药粉涂在了匕首上,想了想又撒了一些在小白的剑上,一切都在黑暗中无声进行。 “嗷!” 黑熊拍了拍熊掌,呼着粗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了几步。小白和老马也慢慢往前了几步, 小白手中紧握长剑,在黑暗中试图寻找黑熊一击即中的命门。老马与他悄悄拉开距离,心中只祈祷这只熊赶紧自行离开。可是事与愿违,黑熊没有离开反而又往前挪了几步。它流着哈喇子,喘着粗气,望着眼前的几个人类仿佛已经有好几段饱餐的兴奋了起来。 陈菀握紧了空桑锦的手,连呼吸都快停止了。空桑锦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温暖的力量自手心传来,陈菀的心竟慢慢沉了下来。她想起来了从前课本里遇到熊要装睡,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些猝不及防的蠢念头。 这会儿装死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还没等她想明白黑熊已经“嗷呜”一声举起了熊掌,直冲着小白而去。小白身手敏捷竟躲过了它的一击。 一击不成黑熊恼羞成怒,它纵身一扑,竟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扑倒小白。老马看准时机抽出匕首狠狠扎进了它的背心处。 “嗷!” 黑熊被彻底激怒,它调转身体直冲老马而来,老马握紧匕首又是给了它一刀。可惜这黑熊皮糙肉厚,这点伤对它而言就是皮肉伤,除了激怒它毫无用处。 黑熊举起掌就想拍老马的脑袋,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它的熊掌就被刺了对穿。黑熊吃痛,连连退了几步。 “你们快跑!”老马此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高声对着那愣着的五个人喊,让他们几人先行离开。 小荷拉起了身边的碧水和红云瞅准时机就往门外冲,空桑锦也是搂着陈菀跟着跑。 “嗷!” 发了疯的黑熊慌不择路竟然冲着陈菀就跑了过来,陈菀只觉得一个黑色的巨影带着一身臭气席卷而来。 “陈菀!”小白提剑奔来,却还是慢了几步。 陈菀从未这样直面野兽,她脚下一软吓得已经无力自救。 “姑娘!” 三个丫头惊声尖叫。 陈菀心里只道:“算了,大不了就死一次。”她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嗷呜!” 随着一声惨叫,黑熊晃晃悠悠一阵竟一头栽了下去。 陈菀睁开眼,只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空桑锦。黑暗中,那双碧色的眸子幽幽发亮,里面还带了几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疑惑。 随着几声利刃刺过皮肉的声音,老马的声音终于响起。 “好了好了,没事了。” 听到老马的声音空桑锦好像才如梦初醒,他站直身体,有些不自然地故意不去看陈菀。 小白点燃了火堆,众人这才围了上来。 这只黑熊仰面倒地,胸口处被刺了无数剑,剑剑贯穿胸口,黑乎乎的血流了一地。 “这熊死了吗?”碧水怯生生问道。 “现在还没。”老马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等它的血流干了也就真的死了。” 听到熊还没死,碧水又拉着红云小荷退了一步。 “放心吧,小丫头。它中了大剂量的迷药,这会儿就算不死也是醒不了的。” 老马涂在匕首和剑上的药粉正是迷药。他们猎户行走山林都有一个习惯,他们会把大剂量的迷药带在身上,这样在山林中如果遇到了合适的猎物也可以打回来。这些迷药都是专门为了对付大型的猛兽所调配的,所以药力都十分惊人。不过话说回来,这回若是只有老马一个人进山林来的话那就算有迷药也是够呛。这种大型猛兽的耐药性极强,发作起来也慢,若不是有人打配合,在等它发作之前恐怕就要被它一掌拍死了。 老马想想还是后怕。幸亏自己一时心软带了这几个年轻人上路这才躲过一劫,不仅如此还能大赚一笔。这一头熊,熊皮、熊掌、熊胆都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小白和小荷围着黑熊研究,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感到十分新奇。 红云碧水爱干净,直接就开始整理起了被熊血弄脏的地方。毕竟明天还要赶路,如今不过才三更,还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只有陈菀在发呆。 对猛兽的恐惧退去后,剩下的只有心里无尽的疑惑。 空桑锦刚才是在护着她没错吧?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竟然没有自保而是舍命护她? 她不敢相信是因为按照空桑锦的设定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的心里最重的应该就是他自己,其次是权力,至于其他的统统都要靠边站。 尤其是情情爱爱,陈菀一直以为这对空桑锦而言是可有可无的。 可他竟然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用他的命来护着自己,这一点陈菀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如果空桑锦都能改变,那么柳朝雪呢,难道也能改变不成。那这剧情走向还能按照原书来吗?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在刚才那一瞬她心脏的某一处好像被挣脱了开来。像是原本密封的瓶口终于被内在的能量冲破,成千上万只蝴蝶冲出了瓶口,冲到她的五脏六腑,直到从她的嘴里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 她望向那个人的背影,生出无数的温柔眷恋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空桑锦转身回望,柔柔的月色照在他精致明艳的侧脸,让他无端生出了无数温柔。 陈菀只听到他轻声道:“菀儿,过来……” 她知道自己完了…… 第54章 清江源 天亮后他们便出发赶路,穿过吃人林后,便是一处开阔的平野。远处有连绵的山脉,横亘在天地之间。 “这便是昭北了?” 陈菀看着眼前景象忍不住心生感慨。 老马释然一笑:“是啊,这里就是昭北的幕方城了。” 这一路提心吊胆终于是到了目的地了。老马总算是可以放下心中重担了。 陈菀欢喜道:“马叔,这一路太谢谢你了。”她拿出一张银票想递给他却被马建业推了回来。 “丫头,你这就见外了。一路上我们也算是……那个叫什么……同生共死了,你拿银子就外道了。再说了……”老马拍了拍身上背的熊皮,道:“这货可抵不少银钱了,你们不要都便宜我老马了。” 陈菀也不是扭捏的人,老马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再坚持了。 “马叔,不知道你家在昭北哪里?我们以后有时间来看你啊。” “我就住在三叶城的水花村,你们在昭北若有事大可以来找我。”老马爽朗道。他不知道陈菀是想谢他,他只道这几个年轻人如果在昭北生活不下去来找他的话他定也会好好帮衬。 “丫头啊……”老马拉过陈菀小声道:“老马见你是个好孩子,忍不住跟你多嘴几句你可嫌我烦。” “马叔,你尽管说。” “你那个小相好啊,虽然长得不像个爷们,人也虚了吧唧的,但是啊对你还是一片真心的。这世上啊,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马叔我是过来人,一个人如果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把命都豁出去那可是不容易。就冲这点,他就是个爷们。” 陈菀低头不语,心里却是甜的。 “所以啊,别私奔了。回去跟你爹娘好好说说,他们定也会同意的。哪个父母不希望女儿找个真心对她的郎君呢。” “……嗯。我知道的。”陈菀看向空桑锦,他穿着普通的雪灰色长袍,抱着手臂看着昭北的土地。迎着夕阳余晖,他的眼里有淡淡的光,陈菀知道他心里的向往。前方如何,她陪他继续走下去就是了。 与老马告别后,几人便往城中去了。据老马说的,往东走十里就有一个小镇子可以供人歇脚。 陈菀惦记着系统任务,心想着等大家在镇上休整一阵后就去清江源。 安顿好后陈菀去找空桑锦说明了来意,谁知空桑锦听了她的意思后却并没有表示,只是说再议。 再议? 难道他来昭北不是为了治理水源吗?难怪系统把这个当成任务来发,原来空桑锦根本就没打算来治水。 不来治水那还能是为了什么?陈菀随便思考一下便都明白了。 “那……公子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在附近看看吧,暂时先不要有动作。” “既然没事,那可不可以去清江源看看?”陈菀在他桌子对面,支着脑袋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你想去清江源?” “嗯,想去。” “原因?”空桑锦现在对着陈菀几乎是没了脾气,只剩无限温柔。 “我想去看看水源的问题,想看看能不能帮忙解决。既然来都来了如果能解决不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吗?” 空桑锦脸色一沉:“是利国利民,还是利毫州通判?” “当然是利国利民。”陈菀一脸正色毫不犹豫道:“你不要随意曲解我的意思。” “不去。”空桑锦斩钉截铁果断拒绝。 “为什么不去?”陈菀对他的不讲理有些恼火。 空桑锦挥了挥手:“我乏了,你先出去吧。” 陈菀一拍桌子:“你不去总要有个道理,你说的有道理我就听你的。” “我自有我的道理。”空桑锦故意气她。 陈菀恼了,一扭脑袋气呼呼道:“爱去不去。” 还没等她闹出门去,却被空桑锦一把拉了回来,揽进怀里。 陈菀只听到他压低了声音:“你现在的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以后岂不是要无法无天?” 陈菀的心一软,语气也缓和几分:“谁让你不讲理,你讲理我也不会发脾气。” “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这样可好了?” “……嗯。”陈菀低低回答了一声,紧紧抱紧了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里。 “你的伤还要紧吗?连着赶路会不会太累了?” “要紧,现在行动太大还是会疼。” 陈菀的双手轻轻触摸着他伤口的位置,只觉得心疼担忧。 “那……我让小白继续背你走?” “陈菀,你还是不是人啊!”门外传来小白的一声怒吼。 陈菀一把推开空桑锦开门怒视小白:“你偷听多久了?” 小白一仰脑袋,毫无愧疚道:“小爷我是光明正大的听。” 陈菀气得追着他捶他。途遇正来送药的红云差点把她的药碗打翻了。 红云惊呼:“姑娘你小心点。” 陈菀追到院子里。 “哎呦。”小白不注意被什么绊了一下,摔了一个大马趴。 原来是碧水在一旁伸腿绊的他。见小白摔倒她乐得花枝乱颤。 小荷冲过来插着腰,挥着小拳头揍他骂道:“要你欺负姑娘,看我不收拾你!” 陈菀心里的气早就顺了,看着小荷跟小白闹乐不可支。她回头看向阁楼,阁楼上红云正为空桑锦披上外袍,两人正看着楼下几人嬉闹。 春日似乎在这一刻格外地绵长温暖。 …… 清江源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租了马车行了半日左右便到了。 宽阔的平原上只有一望无际的牧草,还有一些零星在草地上吃草的牛羊。远处是龙脊雪山,龙脊雪山山腰以上终年积雪不化,一条小河自雪山之下汨汨而来。 没有想象中的大气磅礴,反而是平静而温和,像是温柔又包容的母亲一般静静地在昭北的土地上流淌。 红云忍不住感慨:“这就是清江源头吗?水好清澈啊!” 见惯了浑黄奔涌的清江,见到源头这般的清澈平静确实让人不敢相信。 陈菀:“清江的源头来自雪山,水自然是干净的。” 小白也是疑惑:“那怎么流出昭北后就变浑浊了呢?” 他也算走南闯北,凡是清江流淌之地都是浑黄的。这么看来问题显然不是出在源头。 陈菀并没有治水的经验,她仅有的一些理论也都是小说电视剧里得来的,她并不知道这种时候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空桑锦敲了敲她的脑门:“原因在哪,往下走走不就知道了。” 空桑锦说得有道理,问题出在哪里只能沿着水流往下走才能知道。 马车沿着清江缓缓而行,四周风景倒是十分怡人,除了陈菀和空桑锦其他人倒是都十分新鲜,趴在窗口嘻嘻哈哈地看风景。毕竟昭北风景同江南江北都不相同,自有一种苍茫辽阔之美。 陈菀听到小荷在车外同小白说话。 “小白,你说昭北那么大的地方,怎么都没人啊……我看了这么久就只有一些没人管理的牛羊在乱晃,连马都没有。” “昭北本来就是地大人少,这也不稀奇。可能是这边太偏僻了,所以才没有牧民。” “是这样吗?这么多的草,没人来放牛羊真是可惜。” “你可惜个什么劲,昭北草多的很,浪费些也正常。” “欸,你快看……那里有牧民搭的营帐。” “停车。” 陈菀诧异地看着空桑锦,不明白他为什么发出这个指令。 “停车做什么?” 空桑锦一直闭目养神,这时才睁开眼睛,看着陈菀认真道:“我们该休息了。” 陈菀看了看天色,虽然还是大亮,但是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了,想来很快就暗了。 “现在扎营来不及了吧?”陈菀质疑。 “那就不扎营了。”空桑锦看了一眼碧水,道:“碧水,你去找找那个营帐的主人,问问能不能借宿一宿。” 第55章 牧民 “……是,公子。” 红云也跟着碧水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再往前走走就能到城里了,完全不必在这里借宿啊?” 空桑锦却看着她笑着反问道:“来昭北想了解民情最快的方式,你觉得是什么?” 陈菀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 “待会儿要做什么,你清楚了吧?” “嗯。”陈菀目光流转之间心里已经有了计算。 营帐的主人是个叫阿旺的女人,阿旺是个热情好客的人,一听说他们想要借宿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营帐不算太大,但是原本只有阿旺和她十二岁的儿子还有五岁的女儿住着,接纳他们几人住上一晚倒也不成问题。 “客人,快坐!”阿旺招呼他们几人坐下,忙忙碌碌地搬出一桶羊奶给他们煮奶茶。 陈菀过意不去:“阿旺大姐,我们来借住已经很打扰了,您不要再忙了。” 阿旺咧开嘴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不打扰,不打扰。我在这里除了我的两个孩子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人了,你们来我开心。” 阿旺出去煮奶茶了,空桑锦一撩衣袍坐在了矮桌前。其他人见他坐了才陆陆续续落了座。 空桑锦见他们多有拘束,便道:“昭北东北区多为牧区,因为牧区地广人稀所以他们大多热情好客,你们不必拘谨,好好享用真心赞美便好。”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略微放心了。 小白挠了挠头,道:“原来是这样,这阿旺大姐热情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正说着话,帐门被轻轻掀起了一角。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朝着他们看。 陈菀冲她招招手:“小妹妹,你过来坐。” 小女孩黑溜溜的眼睛一转,从门里钻出来。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袍子,扎着两个麻花辫。像个小大人一样把手背在身后在他们面前溜达了一圈,最后挤进了陈菀和空桑锦之间。 小姑娘奶声奶气,好奇问道:“你们从哪来?” “我们……从南阳来的。”她没说灵都,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南阳在哪,我没听过。比幕方城还要远吗?” 陈菀觉得她可爱,一把抱起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齐……你呢?” 陈菀被她逗笑,道:“我叫陈菀。” “碗?”小姑娘笑得脸蛋红扑扑的:“你的名字真奇怪……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陈菀捏了捏她的脸:“我的小朋友阿齐,你们家里一直就你们三个人吗?” “才不是。还有我阿爸,不过我阿爸离开很久了。”说到阿爸,阿齐眼里有了几分难过。 “你阿爸……去哪了?”陈菀小心翼翼问,生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谁知阿齐眉飞色舞道:“我阿爸跟着战神去打仗了。” “战神?”陈菀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啊。我阿爸去年冬天走的,他跟我说他要跟战神一起去……” “阿齐!” 阿齐说得高兴时被人打断了,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年进了营帐。 少年因为着急涨红了脸,急道:“你们不要听阿齐胡说,没有什么战神的。” 阿齐看到少年一下就跳下了陈菀的腿。连蹦带跳跳进了少年的怀里。 阿齐指着陈菀热情介绍:“阿兄!这是我的朋友,碗。” 陈菀也没反驳,笑纳了这个新名字。 “阿齐活泼可爱,我们也就是闲聊,小兄弟不必紧张。”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没有恶意,少年才松了松紧皱的眉头。 阿旺双手提着一个铁锅进来,斥责儿子:“阿泰,不要对客人无礼。”继而对着陈菀他们笑道:“各位先尝一尝我煮的奶茶,晚饭很快就好。” 红云极有眼力,忙过去帮着阿旺分奶茶。阿旺却是拦着不让她动手,她唤来阿泰一起帮忙。 众人拗不过她,只能由她。 陈菀双手接过奶茶:“谢谢阿旺姐。您别忙了,我们借你家睡一晚就好了,实在不必这么麻烦。” “那可不行的。我们牧家的规矩就是不能怠慢客人,要是让客人觉得不舒服那就是我们的过错。” 阿旺是个质朴的牧民,心里没什么尊卑等级之见,她分奶茶也只从她顺手的一边开始分,没觉得要先给空桑锦。 空桑锦自从单独行动后脾气似乎收敛了不少,也没因为阿旺的怠慢发脾气。 他接过阿旺的奶茶,喝了一口,道:“很好喝。多谢。” 空桑锦给的反应阿旺很受用,她笑得牙花都露了出来:“好喝的话多喝,还多着嘞。” “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放牧,是否很是辛苦?”空桑锦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阿旺一愣,随后摆摆手说:“不辛苦的。我们牧区的女人可都强着嘞。” “那怎么说,也是两个人一起干活好一些。” 阿旺却是一脸笑嘻嘻的:“大家都这么过,不都过下来了。我阿旺还能比她们差?现在放牧少,剩下的的牧草多,牛羊吃得饱长得快。日子好着嘞。” 空桑锦抿了一口奶茶,不再言语。 阿旺出去后,阿泰脸色一变,他狠狠瞪着空桑锦:“我阿妈性子单纯对你们没有设防,可你别想骗我!你要是老老实实吃饭睡觉就好,再问东问西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空桑锦眯了眯眼:“我说什么了,你这么紧张?” 阿泰年轻经不起激眼睛都气红了,他挥着拳头舞到空桑锦面前。 陈菀拦在了他们中间,弯着眼睛笑道:“阿泰小哥,别冲动嘛。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心疼你母亲而已。” “哼!夫长大人说得没错,你们这群外地人最是狡猾多端。” “是十夫长说的?”小白插嘴。 阿泰握拳怒吼:“是百夫长!” 小白按了按耳朵:“是就是,这么生气干嘛?” 小荷歪过头看他:“是百夫长让你别理我们的啊?” “不是不是。”阿泰捂住头连连后退:“你们这群狡诈的外地人,我不要跟你们说话了。” 阿泰出了营帐。 小白摸了摸脑袋疑惑道:“他这是怎么了?” 陈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个小子被洗脑了啊。” 小白问道:“洗脑,什么叫洗脑?” 陈菀懒得解释,挥了挥手道:“自己领悟去吧……” 小白又转头去问空桑锦:“哎,你说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空桑锦笑了笑:“动脑这事不适合你,你还是保存体力好了。” 小白愤愤地干完了一杯奶茶。 吃过晚饭后众人便都在营帐里打了地铺睡觉,阿齐很依赖陈菀就要挨着她睡。 身边有个小孩子陈菀总是睡不踏实,半夜她听到好像有人起身,用余光一看似乎是空桑锦。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便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苍茫天地,一轮圆月高悬夜空,静静照耀着远处的雪山和整片无边无际的草原,辽阔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人。陈菀从没有见过这样震撼的景象,她有些失神。 仔细看去,天地间竟还有一个人。淡淡月色照着他的身影,把他的身影拉着很长。长发如瀑,在晚风中轻轻飞扬。 陈菀走近他,直到看到他的侧脸。 她问:“怎么一个人出来?” 空桑锦转过身,向她伸出手:“过来。” 陈菀把手放在他手心,他的手还是冰冷的,但是陈菀心里却是暖的。 陈菀问:“你难道是一个人出来看风景的?” 空桑锦勾了勾嘴角,握紧了她的手道:“相传在我们东秦有一个宝物,得之可号令天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陈菀摇头。 “这个宝物,叫传国玉玺。” 第56章 细月城 “传国玉玺?”陈菀惊呼,这东西她怎么可能没听过,但这是异世界恐怕有所不同。 空桑锦继续解释道:“相传在千年之前承朝的开国始皇帝有一枚传国玉玺,此玉玺是天赐之物,代表着皇权神授。得国玺者得天下。” 陈菀无语。 这玩意儿怎么到哪都是得之可得天下。 “那这个玉玺现在在何处?” 空桑锦摇了摇头:“失传已久。不过……有传闻,传国玉玺最后出现之处,就在昭北的草原上。” 陈菀顺着他的目光,投向了眼前这一望无际的草原。 “殿下相信这个传闻吗?” 空桑锦轻轻笑了:“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皇叔信不信……” 摄政王空桑泽……他当然信。空桑泽手握重权多年,若真要反他早就可以反。可他偏偏要拖到今年,除了要夯实自己的兵力还有一点就是他想要名正言顺。这一点书里并没有细说,但是如今空桑锦一提陈菀便明白了过来。摄政王这些年定是在昭北寻找传国玉玺,一旦找到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发兵剑指灵都。 “我这个皇叔啊,野心勃勃却偏偏受礼教束缚。束缚太多的人注定是成不了事的,对吗?” 陈菀知道他不是在等自己的回答。 “殿下之前只说要来昭北,却没说来这里究竟为何。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空桑锦心里自然是有他的谋算的,但是他从不轻易将自己真正的计划告知别人,哪怕是陈菀也不例外。 他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暖和,阵阵暖意自他的手心传来,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暖得他都不愿意撒开。 女孩的大眼睛里的好奇和探究他不是没看见,只是他现在还不想说。 “来看看昭北的星星……都说昭北的星星最是美轮美奂。” 陈菀对这个答案似是不满,鼓着脸看着空桑锦。 空桑锦双手捧着她的脑袋让她往天上瞧。 “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陈菀还心有不满,嘴里嘟囔着:“今夜是满月,哪来的星星。” 陈菀听空桑锦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星星都跑你眼睛里去了。” 陈菀心一软,之前的不愉快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抱住空桑锦把自己整个都埋进了他的怀里。眼前这个人的拥抱并不温暖,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贪恋。 不管了,不管了,人生苦短能享受一刻就是一刻。 叨扰了阿旺她们一夜,第二日一早陈菀就向她辞行了。 她其实心里很过意不去,本来他们可以不用打扰阿旺的,要不是空桑锦抽风非要住也不用这么麻烦她。虽然她让红云偷偷在桌子下藏了银两可还是有些愧疚。 阿旺却全然不在意,只是可惜他们不能多住几天。 沿着清江继续行了半日,一路上都是清澈见底的涓涓细流。直到他们行到了幕方城和昭北主城细月城的交界处河水忽然之间变大,原本的细流因为三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河汇聚骤然变阔。 虽然水流变大但是依旧是清澈。 小白坐在车架上,看着手中的地图询问陈菀:“再往前了就是细月城了。根据阿旺姐说的,前面盘查的可是最严的。而且看到可疑的异乡人是会就地斩杀的。还要往前走吗?” 陈菀犹豫了片刻。 却听到空桑锦淡然道:“继续走吧。” 小白看了一眼陈菀,见她点头了他才驾车继续前行。 空桑锦往后一靠,看着陈菀酸溜溜道:“看来现在什么都要听陈菀大人才行了。” 陈菀顺势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那你可要好好讨好我才行。” 他们两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同车的碧水和红云却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恨不得此刻就戳瞎自己以免日后临江王秋后算账。 说话间就到了细月城城关。关口果然排了长队,昭北百姓正在挨个接受排查。 小白见状皱眉:“这看起来不好混啊。” 陈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正常途径肯定进不去,你要想想别的办法。” “我?”小白指着自己一脸茫然:“你饶了我吧,动脑子的事别让我想成不成。” 陈菀转头看向红云碧水和小荷:“你们呢,有什么办法吗?” 三人都傻了眼,不明白为什么陈菀开始让她们拿主意。 陈菀看了看她们的表情,又继续道:“每人必须想一个办法,不准说自己不知道。说得好的,有赏。” 有钱能使鬼推磨,三人苦着脸,开始苦思冥想。 陈菀指着碧水:“你先来。” 碧水叹了口气:“好吧,可是我要是说的不对姑娘你可不准笑话我。” 陈菀笑了:“说吧,不笑话你。” “咳咳……”碧水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吧,我们可以等天黑等守关的人困了让小白去把人打晕,然后……” 陈菀:“守关的人都是每四个时辰就轮换的,不存在困不困的。你,被淘汰了。” “我我我。”小荷举手跃跃欲试。 “说吧。” 小荷一脸兴奋:“我们找几个跟我们差不多的昭北人,把他们的路引偷过来,然后分批进城,怎么样?” 陈菀无奈:“昭北人说话有很独特的口音,你说你是昭北人你会说昭北话吗?一开口就露馅了。” “我可以装哑巴啊。” 陈菀伸手点了点她:“你倒是机灵。你一个人可以装哑巴,我们六个人全是哑巴?这可能吗?” 小荷撇了撇嘴,退下了。 陈菀看向一直沉默的红云:“红云你呢?” 红云的话向来不多,一直以来都是踏踏实实做事。如果不是陈菀逼她她是不会发表意见的。 她低低说道:“姑娘,我在家乡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动乱。那时正在通缉一个江洋大盗,城门戒严也同现在这般。但是那个江洋大盗却还是逃脱了。” 陈菀觉得有点意思,问道:“怎么逃脱的?” “那个贼人只是在城门口撒了一把铜钱,百姓纷纷抢钱,造成了踩踏,甚至大打出手。城门口的守卫应付不及,便让贼人寻了可趁之机。” 陈菀与空桑锦对视一眼,从他眼中也看到了赞许之意。 “红云的法子被录用了。”她掏出一小锭银子递给红云:“这是赏你的。” 红云惶恐不已:“姑娘,这使不得。我就是随口一说,不值得赏的。” 陈菀把银子塞给她,道:“说了有赏就是有赏,我从不食言你知道的。” 红云这才收下银子。 小荷质疑:“红云的法子虽好,可是我们有这么多铜钱吗?” 陈菀摸了摸钱袋,里面都是银票还有整银,这要是撒出去她自己也得心疼。 空桑锦伸手收回了她的钱袋,道:“制造动乱,并非只有撒银子这一招。” “还有什么办法?” 空桑锦没有直面回答,却似乎自言自语道:“昭北人……热情、勇猛、性格冲动。” “你想说什么啊?” 空桑锦却不说了,留下一句“再等等”便回了马车。 到了下午,队伍越排越长。排在队尾的人几乎要等上两个时辰才能过关。 队伍里也开始蠢蠢欲动。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仗着自己身型瘦小趁人不备就挤进了队伍的前方。 后面是个强壮的男人,他有些不满拍了拍那个瘦小男人的肩。粗声粗气道:“兄弟,后面排队去。这么多人呢,就你插队,你好意思吗!” 瘦小男人却只当听不到,继续赖在队伍里。 后面那个男人有些气恼语气更加不善,他狠狠推了前面那人一下:“后面排队去,耳朵聋了啊!” 谁知力气没控制住,推得那人竟摔在地上还连带着扯下了那人前面一个女子的外衣。 “啊啊啊啊!流氓啊!!!” 女子的惊声尖叫刺激了一众排队已经排到不耐烦的百姓。 第57章 昭北之乱 本来排队就烦躁还遇到人插队闹事,人群一下就沸腾了。 有人愤怒:“大家伙都好好排队为什么就你闹事。” 也有人说:“本来顺顺利利进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个个查过去,瞎耽误功夫。” “就是。为啥要查我,我这么多年进出细月城从来就没遇到这种事!” …… 下午的日头毒,又莫名其妙排了好几个时辰的队大家心里都有一股恶气,这会儿全发出来了。也不管是谁插队不插队的事了,大家都只管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守城官兵见情况不妙,忙厉声道:“吵什么吵,排个队而已有什么好抱怨的。” 昭北人大多是爆竹脾气,一点就炸。这个官兵的话就像火苗,一下就引爆了在场的人。 有人喝道:“老子还就不排了!冲啊大家伙,不就几个木栅栏还想拦老子!” 一声令下,好些冲动的人就开始动手拆栅栏。官兵始料不及,管得了一个两个却管不住一大帮人。 混乱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越过人群明目张胆地进了城。 细月城算是昭北第一大城,也是军事和政治中心,比起一般的城镇来说大了不少。不止是有主城,附近的郊区、农庄、甚至还包括了一部分牧区都可算是细月城范围。街道宽阔足可并行三辆马车,两旁的屋子都规划的十分整齐,一律的黄泥墙红璃瓦。街边没有小贩,路边倒都是商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看来摄政王治理之下的细月城确实算得上不错。 虽说城外戒严,但是城内倒是一片祥和。百姓生活并没有收到影响。 几人找了一处不显眼的客栈住了下来,掌柜见他们是外乡人只是问了几句做什么营生的,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城里的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只休整了一夜,第二日陈菀就迫不及待去调查清江水患。几人沿着江水一路前行,清江流出主城后绕了几道弯,又汇聚了几条小溪后流向了一个名叫乌泽的牧区。 原本清澈的河水过了乌泽后竟然就变浑浊了。 小荷看着眼前的水,十分不解:“怎么回事?这里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啊?水怎么就突然变黄了?” 几人都一样,对水利一事毫无认知,只觉得奇怪。 只有陈菀因为高中的一些地理知识勉强了解一些。 河水变黄定是因为水里泥沙过多,然而上游一直清澈,那么问题肯定就是出在了乌泽。 乌泽是一片牧区,可说是牧区却是光秃秃的,并没有生长牧草和树木。这么大的土地就这么荒废着着实是可惜的很。 “乌泽这块地方,为什么就这么空着?”陈菀这句话是对空桑锦说的。 要知道北地虽然是土地广袤,但是城区附近的草原树林也是极可贵的,这么大一片地方空着该是有什么用处才对。 空桑锦却是不冷不淡看不出情绪:“我这位皇叔行事我向来是看不懂的,不过他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陈菀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可惜啊,你现在只是一个商户家里逃婚出来的富家子弟,不然就可以去衙门里找个小吏问个究竟了。” 空桑锦也不恼,只是道:“临江王有临江王的查法,商户子弟也有商户子弟的查法。” “哦?你要怎么查?”陈菀顿了顿:“不会又是去街上找户人家住下来问吧?” 空桑锦却认真回道:“差不多吧。不过没那么麻烦,回去找个店小二就能把这事问清楚。” 这……倒是,毕竟乌泽这么大的地方如果发生什么变动附近百姓不可能一无所知。 回到客栈,给了小二几钱银子他便知无不言了。 小二不是当地人,但是对乌泽的事倒是也知道一些。 “乌泽那块地方啊,就在月前还是一直围着高高的围栏,附近几里都有官兵把守,寻常人可接近不得。” 碧水瞪大了眼睛疑问:“月前?那怎么现在那里只有一片黄土,上面一点东西都没有?” 小二笑道:“这小的哪能知道啊?大家都奇呢,那乌泽好像一夜之间就空了出来,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陈菀好奇问道:“小二哥,那那个乌泽戒严的时候,你们就没有过猜测?这事多稀奇,大家不可能不讨论吧?” “这个啊……也有。”小二是个谨慎的人,那些信口开河的传言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几位出手阔绰的客人。 陈菀看出他的为难,笑道:“小二哥,我们就是闲聊,有什么说什么。不碍事。”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小二也不再迟疑道:“都是些流言。传闻有人听到那里晚上曾有不知名的野兽吼叫,还时不时有血腥味传来。都怀疑啊……怀疑那里是个私人斗兽场。” 其他几人不知何谓斗兽场,只有空桑锦悠悠开口:“斗兽场早十几年前就被东秦国所禁,凡是私开斗兽场的都要处以极刑。怎么昭北还有斗兽场存在吗?” 小二看着眼前这个俊美无双的公子哥,暗笑他的迂腐天真,嘴上却说:“当然是明令禁止的,但是也有些黑了心肠的会在偏僻处偷偷开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这都是猜测,那个围栏后面的东西谁也没见过。” 正说着,忽然门口一阵喧嚣。 小二忙道:“各位,先失陪了。我得去看看。” 陈菀:“去吧,去吧。别耽误你的正事。” 小二匆匆向外走,小荷好奇心起也跟着一起去看热闹了。 门口有一大队昭北巡逻官兵,官兵手持锣鼓,锣声过后只听到官兵高声道:“今日起全城宵禁,酉时后若还有人在外行走……格杀勿论。” 小荷听得心惊。她不是没见过宵禁,可是宵禁顶多是把人赶回去,从未有过这么严苛的惩罚。这个细月城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她回去将事情一说,陈菀也变了脸色。 陈菀皱眉:“看来昭北就要不太平了。” 虽然这事的发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么快就来了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小荷问,但是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陈菀。 陈菀轻笑:“不怎么办,晚上别出门就行。你们别紧张兮兮的啊。” 她看了看空桑锦的脸色,空桑锦一脸淡然,似乎是并没有觉得意外。感觉到她在看他,他微微侧过脸回看她,带了一丝笑意。 “你倒是挺沉的住气。”空桑锦意味不明地开口。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昭北了,那也只能守这里的规矩不是吗?” 空桑锦起身,挥了挥衣袖道:“说的是。快入夜了,大家都回去睡吧。” 看看时辰的确是快到酉时了,一桌人便都各自回房了。 入夜后,陈菀正准备休息,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还没等她问,就听到门外传来空桑锦的声音。 “开门。” 陈菀打开门,倚着门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弯弯道:“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 明明是暧昧的话,在她说来却别有一番天真可爱的味道。 空桑锦却神情严肃,只是淡淡道:“让我进来再说,有事同你商量。” 陈菀了然,偏开身子让他进门。 空桑锦携着几分冷气进了屋,刚坐定便道:“昭北恐怕要大乱。” 陈菀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 空桑锦先是愕然,然后才想明白过来,陈菀本就有观星占卜之能,想必她是算到了。 空桑锦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昭北乱了,对我而言是好事。” 手心的冰冷传到了她的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你要如何?” 第58章 昭北之乱(二) 空桑锦没有说话,他拉过陈菀的手,在她手心里用手指写了一个字。 “偷?” 陈菀抬头看他,烛光映照下空桑锦那张明艳夺目的脸柔和了许多,可是他眼神中的野心却是更加的不加掩饰。 空桑锦轻轻勾了嘴角,道:“我那皇叔估计是就要出兵了。” 陈菀当然知道,可是空桑锦是怎么知道的?她没问,继续等他说。 “我那个皇叔狼子野心,他在昭北屯兵多年,更在去年秘密募兵,青壮年纷纷投军牧区只剩下了妇孺儿童。他连昭北人最重要的生计都顾不了了,可见他此次是冒着破釜沉舟之心南下了。” “哎……”陈菀长叹一口气,道:“起兵打仗,苦的无非都是百姓。可惜我们势单力薄,无力阻止。” 虽然摄政王造反是预设好的情节,可真要她直面战争陈菀还是心有戚戚。以前在视频里看的的战争国家的惨状都让她心惊肉跳,她不知道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她该怎么办好。 空桑锦沉默了片刻,他望着陈菀的眼神有片刻闪烁,眼中竟有了一丝心虚。 他宽慰道:“大势如此,摄政王就算这一刻不反,过一刻也是要反的。” 陈菀却是皱眉,她摇头道:“不对。按小二说的,乌泽的围栏是月前撤的,显然摄政王并没有现在就南下的心思,否则他的军营为什么要你和木新阳来之前撤离。就像他派人刺杀你,如果他真想起兵又何必多此一举。” 空桑锦有些吃惊:“你……你知道乌泽是……” “是摄政王秘密练兵之所,因为你们要来昭北查水源的事所以才迅速撤离。这很难猜吗?”陈菀眨巴着眼睛反问他。 空桑锦笑:“……是我小瞧你了。” 空桑锦伸手揉了揉陈菀的额发,柔声道:“先休息吧,天塌下来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空桑锦离开了,陈菀却老觉得有些不对劲。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那个“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话说一半就走了? 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空桑锦所言不差,第二日细月城便到处流传出了北王回都要起兵南下的流言。 北王就是昭北百姓对空桑泽的称呼,在昭北百姓眼中只有北王才是他们君主。北王回都,那就肯定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昭北百姓对此反应异常兴奋,陈菀他们在街市行走,几人所到之处具能听到昭北百姓的高谈阔论。他们似乎对战争并无畏惧之心,只有恨自己不能也上前线去的遗憾。 他们游走在细月城的主街上,购买一些日常用品。毕竟战争一起,谁知道是什么境况,还是要多备一些东西。 看着沿路百姓脸上的兴奋之色,陈菀有些感慨:“我从前只知昭北人性情冲动,却不知他们竟如此好战。” 空桑锦轻描淡写道:“所以昭北的兵才能以一当十……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 他那个小皇弟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抗这昭北雄狮,若是不能……那也是他空桑钰的命数。 “你们不懂。”小白插嘴道:“我虽然不是昭北人,但我也是习武之人。对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战争那就意味着光明正大的厮杀比拼,那是真正体现我们力量的时刻。那种吸引力你们是不会懂的。” 小荷冷笑一声,吊梢眼斜睨着小白,道:“你习武难道就是为了好勇斗狠?” 小白被她一呛,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闭嘴。 红云胆子小,忙拉了拉小荷道:“好了好了,别斗嘴了。现在外面不太平,我们采买完了赶紧回客栈吧。” 正说着,一阵马鸣嘶吼着从远及近。 “北王出行,众人回避!” 随着几声官兵的高声呼喊,街上的百姓迅速朝街道两边散开,十分熟练地背过身去。 陈菀他们也是有样学样,也朝着街面转身。 马蹄声声从他们身后掠过,直到声音远去再也听不到了众人才回过身来。 陈菀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听到红云无意间的一句话她才反应过来。 红云喃喃道:“这个北王出行,都不需要百姓跪迎的吗?” 陈菀这才想起,莫说是皇室了,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大官出行都是鸣锣开道要求沿路百姓跪迎的。陈菀初见空桑锦时便是如此,江南江北的百姓早已经习以为常。可在空桑泽的领土上百姓只要回避即可,并无人会跪地。 而且昭北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富足,对他们的北王也是推崇备至。如若他空桑泽真的做了整个东秦的王…… 陈菀心中有个念头,却又被自己赶紧掐灭。 如果他空桑泽不死,那剧情偏离度可就没边了,她还能回家吗?而且这就是一本小说,自己为什么要考虑一个虚假世界里老百姓的日子,真是可笑。 陈菀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不再胡思乱想。眼下她的任务还是要解决清江水患,其他的不归她管。 清江源头的问题找到了,就是乌泽牧场因为空桑泽屯兵所有砍伐林木造成的水土流失,泥沙顺着江水流向下游,这个过程中沉积下来的泥沙堵住了河床,所以才有了连年水患。 要治水首先就会恢复乌泽牧场的植被,但是种树显然是来不及了,只能是先种植牧草。种树也要种,只不过树苗长成没个十年八年不顶用。 关键处还是要疏通河道,只是这项工程她一介平民完全是做不到的。 除非是用空桑锦的身份去命令昭北的官府行动,可先不说空桑锦如今是微服偷行,就算他还是正儿八经的临江王,在昭北也是无用的。 果然系统给的任务是一次比一次难。 突然眉间一阵冰凉,空桑锦的手指轻触陈菀的眉间,低头看她道:“你最近怎么老是皱眉,皱眉怪。” “有吗?”陈菀下意识摸了摸额头。 空桑锦难得的善解人意:“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说出来听听看。” “我还是在想着清江的事,汛期将至再不解决问题,怕是来不及了……” “想不到啊……上至皇帝下至九品小吏,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关心民生的人了。” 陈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空桑锦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再等几天,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解决的。” 陈菀疑问:“再过几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空桑锦却只顾着自己往前走了。陈菀快步追上去挽住他的胳臂,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治理水患需要种植牧草和清理河道……这可不是容易的事。你可别诓我。” 空桑锦却只是笑,并没有答她。 “听说了吗?朝廷派来得官死在我们昭北啦!” 路人一句话几乎炸开了陈菀天灵盖,她下意识拉住那个路过她身边的人急切问道:“谁死了?哪个官?” 路人看着她,只觉得奇怪,不过还是回答了。 “就是朝廷派过来跟北王作对的那个什么……什么江王。” “临江王?” “对对对。就是他,他被北王斩杀在了幕方城,这可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啊!” 那人眉飞色舞,陈菀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看向空桑锦,心里止不住的害怕。 那个假的空桑锦是替了他的命,明明身边有这么多护卫,除了明卫还有暗卫,这么多高手却护不住一个“临江王”。可见摄政王是下了狠手了。 在自己的辖区公然诛杀朝廷钦差,摄政王这是准备破罐破摔了啊。 看她愣在原地,空桑锦拉了拉她的手,关切道:“怎么了?” 陈菀却一个转身狠狠抱住了他。 第59章 治水 “怎么了?怕成这样?”空桑锦感受到了她的瑟瑟发抖,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 “……他死了。” “你说谁?” “他,那个代替你的人。他死了……”陈菀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空桑锦沉默了,他只是紧紧抱着陈菀。明明是春日暖阳照耀,周围人流如织,可是陈菀还是觉得冷得彻骨,哪怕抱得再紧也觉得冰冷。 北王回都让细月城的人更加兴奋,因为知道了起兵的事,让他们打了鸡血一般涌到官府门口要求参军。更有甚者是从别的城池赶过来的。昭北全民皆兵可见一斑。 陈菀是知道结局的,空桑泽会死在乱军的铁蹄之下,这场造反注定是会失败的。若她不是知道结局,只论眼下的境况小皇帝还真不一定有胜算。毕竟空桑泽实力雄厚,人心所向,昭北人好勇善战以一当十,相比起来东秦的军队久无征战,早已是马放南山,就算兵力强于昭北也是胜算不大。 可惜她没办法阻止那些去送死的昭北百姓,一切都是设定好的结局,她无法更改。 就像是假空桑锦被杀,柳朝雪逃出昭北,这一切都朝着故事的走向发展着。 陈菀早已没有了先知的沾沾自喜,她现在只觉得无力。 三军未发粮草先行,这几日空桑泽的辎重队伍已经出发。接着便是骑兵、步兵,长龙一般的队伍似流水一般走过城门,直向南去。整整走了五天细月城里的军队才走完。 军队出发了,细月城的城禁也解了。昭北之内倒是畅通无阻了。 军队走完后,细月城仿佛空了一半。不过日子倒没想象中难挨,城中的物资尚且还算充足,哪怕是昭北外的东西运不进来原本的储备也可挨过一阵。 眼见战争遥遥无期,再继续住客栈的话银两再多也经不住花了。于是陈菀提议不如在城里租个房子,这样能节省一大笔的开支,其他人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 几经周折终于在牙人的介绍下找到了一处小院子。院子位置在细月城北的兴业坊里,这是平民的集居区。算得上是闹中取静,院里有三间卧房,一间厨房,一个不大的院落。院里有一株不知长了几百年的银杏树,这个房子虽然说不上豪华,也算是精致舒适。 刚安顿下来陈菀就又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门。 小荷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红云十分不解:“姑娘,我们刚住下来你就要走?你究竟为什么对治水这么上心?” 陈菀义正严辞:“治水关乎多少百姓的生计,我自然是要放在心上的。” “这是那些大官操心的事,你一个小姑娘掺合什么。” “小荷。”陈菀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认真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要着眼于天下。” 这番话说得大仁大义,小荷的吊梢眼里满是质疑,她始终坚信陈菀治水是为了方通判。 “你确定你要自己去?”碧水也是充满怀疑:“你好歹跟公子一起去啊!” 陈菀叹了口气,不是她不想空桑锦去,是空桑锦不愿意去。他甚至让陈菀把三个丫头和小白全带走,陈菀想把碧水和红云留下,可是空桑锦却执意要她把人都带上。陈菀拗不过他,只能按他说的办。 “陈菀。”小白敲门把头探进来,道:“那位爷在院里等你呢,你来一下。” 陈菀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小白去了院里,空桑锦站在银杏树下望着她,眼中是无尽温柔。 他冲她伸出手:“过来。” 陈菀蹦蹦跳跳过去,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空桑锦带着几分责怪:“说了让你等我一些时日,你就这么等不及?” 陈菀却道:“你有你的事要处理。这是我的事,我不想因为我耽误你的计划。” 但陈菀心里却有另外一个理由,她没有说出口。空桑锦虽然嘴上说会帮她,可是心里怎么想的陈菀却是没有把握的。她并不真的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空桑锦身上。 “那你准备怎么做?” 陈菀抱着他精瘦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道:“我准备去大月城一趟。” “大月城?去那里做什么?” “大月城在细月城下游,大月城也是年年受水灾之苦,我想如果能说动大月城的官府好好治水,应当也能解了这清江的水患。” “……嗯。那你一路上需小心些……” “放心吧,昭北境内如今还算安定,我不会有事的。” 陈菀带着其余四人赶往大月城,大月城在细月城下游,从细月城出去后行车一日左右便到了。 进了城,住了店,稍作休整后陈菀就想要去官府,却被红云给拦下了。 红云一向沉稳,她轻易不发表言论,一旦说出口那定是深思熟虑了的。 她道:“姑娘,我们初来乍到还不是昭北人,贸贸然去找官府人家定会以为我们居心叵测。就算你是真心建议,他们也不会采纳的。” 陈菀觉得有理,问道:“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官府信任呢?” 红云心中早有想法,她缓缓道:“昭北人爱讲人情,我们必须要找个当地德高望重的人作保才能让官府相信。” 陈菀望着红云的眼神里充满了欣赏。红云这个丫头其貌不扬,平时也不爱说话,做事是极为妥帖细致的。最近越发觉得她心思玲珑,胸有丘壑。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定是个好助力。 “你可有详尽的计划?”陈菀问。 红云微微颔首有些犹豫,似乎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陈菀懂她的心思,于是鼓励她道:“没关系,说来听听,不成熟的话我们大家一起讨论。” 红云这时才说道:“人大都是只对有关自己利益的事才会用心,我们可以去找大月城最容易受灾的村庄或者镇子,那里的里正肯定会愿意听我们的意见。” 陈菀不自觉地皱了眉,最近她思考时总会不经意皱起眉来。红云见她的神情还以为是自己的主意行不通,又道:“姑娘,我的这个主意只是我自己的蠢见,大约也是行不通的。” “不。”陈菀眸光闪烁,她拉着红云的手,激动道:“红云,你的想法很好。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我们明天就去打听打听大月城里哪个村受灾最重。” 红云这才放下心来,她温和的眉眼舒朗开来。 碧水搂住她,惊喜道:“红云,你现在可真是姑娘的智囊啊,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聪明。” 红云被她闹得脸颊通红,羞得拧她的脸:“你别胡说了,我哪里算得什么智囊啊,只不过是胡乱出主意罢了。” “红云,你可不要妄自菲薄。”陈菀鼓励她:“我们几人现在在昭北每一步都要小心,所以每个人都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再微弱的力量汇聚到了一处那也是了不得的。所以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要及时说出来,知道吗?” “嗯。”红云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们几个也是。”陈菀看着其他几人:“在这段时间,大家都不能掉以轻心。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知道吗?” “知道了,姑娘。”碧水冲她做了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不就是治个水嘛,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在江北的时候可是从死人堆里挣出来的生路,现在这个有什么可怕的。” “死人堆?”小白捕捉到了他没听过的字眼,他瞪着眼睛看向陈菀,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江北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60章 寻访 陈菀知道他的狗脾气,只能把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小荷和小白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两人听的瞠目结舌。 小白抱着胳臂皱眉摇头:“陈菀,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小荷有样学样也跟着一起说:“的确是病得不轻。” 陈菀不爽:“干嘛啊?你们两个。” 小白板着脸道:“我以为你跟着那个谁是因为他对你好,结果他在危难关头扔下你就走。这样的人,还值得你这般喜欢?” “就是。”小荷心里一直不舒服,这会儿也是可以一吐为快:“连我都知道,一个男人要是关键时候护不住你那就靠不住。你都被这样对待了你居然还喜欢他?你脑袋没事吧!” 碧水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马上反驳:“那时候情况危急,王……公子也是在危险之中,他……他……他不知道。” “不知道?”小荷冷笑:“三个大活人丢了会不知道?” 碧水还想反驳,可是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当时的事她身为王府奴婢自然是不会心生怨怼,因为她从来只当自己是王府的附属品,没想过自己也可以是个人被人好好珍重对待。 可现在不同了,她慢慢觉醒了一些自己的意识,知道自己也是人,就算别人不拿自己当人,自己也该拿自己当回事。当初不觉得不对的事现在想来其实是有问题的。 碧水偃旗息鼓,小荷乘胜追击:“我就说了,这天下男儿最好的莫过于方通判。至少危难之际他就不可能把你扔下不管。” “好了好了。”陈菀觉得心烦,让他们统统闭嘴。 “现在翻这些旧账没意思,想想眼下的事才是要紧。好了好了,我要休息了,你们也都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做事,早点睡吧。” 把人都赶回去了,陈菀烦躁的心情却并没有好一些。 小白和小荷的话就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她并不觉得空桑锦当时那个决定有什么问题,自己于他而言只不过就是个可能有威胁的草民。以他的性格在当下作出那个选择是他最合理的做法。 可是,这就真的对吗? 就像小荷说的,如果下次遇到危险他是不是依旧会把自己扔下。难道因为自己现在同他有了感情牵扯有些东西就会改变吗? 她不信空桑锦。 意识到了这点,陈菀心里也有些发凉。 就算她现在喜欢他,可是对于他……她不信任,否则不会自己孤身前来大月城。同样空桑锦在心里也未必信她,否则他的计划他不会讳莫如深。 她打开窗,春夜里的暖风吹着她凌乱的头发。空气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潮湿闷热。 她抚着胸口轻轻对自己道:“陈菀啊,别想了。你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别陷在感情里自怨自艾了。” 似乎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陈菀躺在后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她被碧水连拖带拽地弄醒才知道自己睡得有多沉,她起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陈菀急匆匆地起床洗漱,正弄好打算吃饭却看到小白小荷还有红云都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小白看到慌忙吃早点的陈菀,嘲笑道:“还让我们早点起呢,自己却是睡过头了。” “你们从哪里回来的?” 小荷一脸骄傲:“我们去办事了啊!” “什么事?” 小荷兴奋道:“我们已经查到了,去年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地方叫古阳村。村里的里正是当地一个李姓大族的子弟。” 陈菀被他们的效率给惊到了,不敢置信:“就这么一会儿你们就查到了这么多东西?” 小白骄傲道:“呦,你还小瞧我们。我们可比你想象的有用多了。” 红云解释道:“姑娘,昭北人大多健谈,我们随便起个话头就能问到不少信息呢。” 陈菀问:“这个村子远吗?” “不远。沿着清江走两个时辰,赶车一个时辰就能到。” “那我们赶紧走。”陈菀喝完粥,便招呼众人出发。 红云他们探听的消息不假,沿着清江而下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古阳村。看得出来这里的确会是重灾区,靠近清江又地势低洼。清江的河床并不高,雨势再大一些估计就会倒灌。 村口蹲着一个小男孩,正撅着屁股在地上堆沙子玩。看到生人也不害怕,竟拦在他们面前,插着腰仰着头问道:“你们是谁?我们不认识你们。” 红云从布包里拿出一块麦芽糖,笑问:“小孩,要吃糖吗?” “要!”小孩尖声高嚷道。 红云把糖给了他,他也不客气接过就吃了起来。 陈菀蹲下来:“小孩,吃了我们的糖可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哦……” 小孩只顾吃糖并不理她。 陈菀只能换个方式,她手里捏了一块糖:“你要是好好回答问题,这块糖也给你。” 小孩却说:“我阿爸告诉我,小孩不能贪嘴。这块糖我不要了。” 说完又去堆他的沙子,他把沙子堆成了一堵墙,墙外他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竖线。 正束手无策之际,却听到有人喊道:“小吉,别玩沙子了,跟阿爸回家吃饭。”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长肩宽,穿着蓝布衣裳。 “阿爸。”小吉扔下了他的沙子城堡,牵了男子的手准备走。 陈菀忙拦下他,客气道:“这位大哥,请问下你知道古阳村里正家在哪里?能否劳烦大哥带个路。” 青年停下脚步,奇怪地看了几眼陈菀和她身后的几人。半晌才道:“我就是。姑娘找我有事?” 竟然就这么遇到了本尊,陈菀忍不住地欢喜道:“还以为里正都是上了一些年纪的老者没想到古阳村的里正会这么年轻。” 里正对她的反应却很冷淡,只是客气道:“姑娘谬赞了,姑娘看起来并不像本地人,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 陈菀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道:“里正大人,我有一治水良策,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里正面露疑色,他试图从陈菀的眼里看出她玩笑的成分,但陈菀那双清泉一般大眼睛里除了认真就只剩真诚。 里正终于道:“……姑娘不嫌弃的话去我家里谈吧。” 能坐下谈,那就证明有戏。陈菀自然是欣然前往。 路上陈菀得知里正名叫李全,做这个古阳村的里正也才两年。 路上陈菀留意到这个古阳村的村民的生活的确不算太好。房子矮小破败不说,本应去劳作得青壮年成群结队地在家门口晒太阳、睡觉。如今已是春耕时节,可是田里的作物却还是稀稀拉拉的,连青苗都没栽下。 陈菀忍不住问道:“里正,为什么古阳村的田地里还没种下秧苗?都这个时节了,再不栽种还来得及吗?” 李全却只是叹气:“种了也无用,反正等汛期一到就会被淹。所以大家干脆就不种了,等汛期过去再说。六月种的水稻比起四月种的肯定产量会减少。可来不及也没办法,只能这样减少损失。” “那一整个村的村民就这么无所事事等到汛期结束吗?” 或许是陈菀的言辞让李全不舒服,他皱了皱眉,没好气道:“无所事事也不是他们懒惰之故,无田可种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本来大家都想上前线,但是北王的军队也是有限制的,一个村子的青壮年入伍的不许超过五成……这才只能呆在村子里。” 见自己的言语戳到了李全的痛处,陈菀赶紧道歉:“里正大人,我不是嘲笑村民懒惰,只是觉得奇怪。现如今前方正在打仗,后方支援也是很重要的,这才是北王不许所有人入伍的原因吧。” 李全脸色稍缓,到了一处小院门口他停了下来。 “到了。” 第61章 献策 李全的家并不比其他村民的好上多少,简陋的小院里放了一张小方桌和几把椅子。 李全的儿子跟着他娘进屋去了,院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人。 李全先坐了下去道:“招待不周,坐吧。” 陈菀也没客气。 “你说你有治水的法子?那你为何不告诉城主大人。”李全问。 昭北境内虽然也有知府、知县,但都是虚职并没有实权,真正做主的是城主。 陈菀实话实说:“我一介小女子,人微言轻怕是见不到城主。而且就算说了城主也未必会搭理我。” “治水不是小事,远非我一个村庄可以解决的,我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里正,姑娘就算把方法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 “里正大人。治水关乎的是所有百姓,别人或许不知道水灾影响有多大,可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一场洪水会让多少百姓挨饿也是你最清楚的。官员不分大小,能为百姓做事的便是最要紧的官。更何况,李里正你出身李氏家族,在大月城应当也是能说上话的。城主大人比起我这个外乡人总归是更相信你吧。” 这一番话她说的坦诚,李全听了也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李全给她添了一杯茶,问道:“有一句话我想先问清楚,姑娘不是官门中人为什么要管这河道的闲事?” 陈菀却只是道:“我不是官门中人,可我也是百姓,要吃饭要生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我也是懂的。”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也很奇怪,听到我有治水法子里正没有第一时间问我是什么法子,却关心我的居心?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李全一时语塞,又听她缓缓道:“退一万步讲,哪怕我别有用心,若我的方法堪用里正大人也不愿意采纳吗?可我如果一片丹心,但我的方法无用……那里正难道就会受用吗?” 她这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逻辑清晰,让李全不得不对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汗颜。 他起身行礼:“姑娘所言甚是,是李某狭隘了。” 陈菀笑眼盈盈:“那现在里正愿意听我的建议了吗?” 阳光下,此女子的笑颜让李全有些晃神,明明不是什么绝色,却因着一双明媚清澈的大眼睛而生动了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愿意信任她。 “姑娘请赐教。” 陈菀也没客气,直接就把自己观察所得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李全暗暗心惊,这个姑娘不过十几岁可是她的见识却远在自己之上,看来是真的不该小看。他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杆,更加专注听她的话。 “所以若想解决清江水患就要在乌泽牧场多植树木,这是长久之计。种树是来不及了,今年倒是可以植一些牧草。光是种牧草也不够,若想清江水太平,必须要挖河道清理淤泥才可以。” 李全沉思片刻后说道:“姑娘说的这些执行起来并非难事,那为何各城的官员从没提过?” 陈菀冷笑一声:“大约是乌泽牧场那块地方,从前轻易动不得。” 李全只是一个里正,这辈子连大月城都没出过,他不知道乌泽牧场在哪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于是疑问道:“从前动不得,如今就动得了?” “放心,如今那里已经是一块空地。应该不会有麻烦。” 李全这才安下心来。 “姑娘的计策我一定会如实上报,在城主面前也会告知他姑娘姓名。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姓名?家住何处?” 陈菀大方道:“我叫陈菀,现如今住在大月城的何方客栈,这几日我都会待在那里。里正若是有事尽管来找我。” 见她这般光明磊落李全倒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他问她姓名住址一是为了向城主如实禀告,如果有功他李全也不贪,但最要紧的原因是怕城主若是怪罪他也能找到人推脱罪责。他以为这姑娘藏头露尾怕是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她大方告知了自己的身份,这还真是有些让人意外。 李全郑重其事地向陈菀行礼道:“姑娘的话我定会好好转达给城主,还请姑娘多留几日事情成或不成我都会来告知姑娘。” 陈菀欣然同意了。 陈菀他们走后李全的儿子才出门来,他拉了拉他爹的衣袖道:“阿爸,那个姐姐她会治水吗?” 李全眼神迷茫摇了摇头:“不一定。但是阿爸希望她是真的会。” 小孩拍手叫好:“太好了。如果她可以治水。那阿爸就可以好好睡觉了。” 李全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刮了刮他的鼻子:“伢儿也希望早点治水是不是,那就跟阿爸一起再去江边看看好不好?” “好!” 一大一小又出门朝着清江走去。 …… 陈菀在客栈待了两日便又见到了李全。李全这次来不同于陈菀第一次见他时那么朴实无华,他穿了一身考究的深蓝色锦袍,头上戴了冠,腰间还佩了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身上竟有了些世家贵族的气质。 陈菀笑言:“李里正,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啊……” 李全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姑娘别取笑李某了。先敬罗衣后敬人,去见城主自然是要好好收拾一下的,否则说的话也要轻上几分。” 陈菀连连称是,又问:“城主大人听了吗?他怎么说的?” “城主大人,想要见你。” 陈菀有些讶异:“见我?为何要见我?” 李全:“这我就不知了,城主大人听完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想见见出主意的人。姑娘……你看你方便吗?” 城主要见她本来只需要召见即可,用不着问她方便不方便,但是李全这么问了看来这个城主应该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只要城主愿意见,我当然是乐意之至。” 李全见她没有异色这才放下心来,道:“那我们这就出发吧,城主正等着呢……” “慢着!” 小白伸出手挡在两人之间。 “把我也带上,否则陈菀不会跟你去的。” “这……”城主只说想见提建议的人,可没说她还能带人啊,这个主李全没办法做。 “李里正,可否让我的护卫跟上,我见城主的时候让他在门外候着,这样可好?” 李全还在犹豫,却听陈菀道:“城主大人见我自然是为了见提出治水之策的人,可治水之策也未必就是一个人想出来的啊……不是吗?” 陈菀歪着头看他,笑的阳光明媚的样子。 李全狠狠心:“行。那就让这位壮士跟上,不过见城主的时候一定要守规矩。” “这是自然。” 有小白跟着陈菀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大月城的城主论官职也可算是大月知府,他的公廨也是大月府衙。他接见陈菀的地方正是大月府衙。 城主季白见到陈菀时倒是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她是女子,而是她实在过分年轻。这样一个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主意,莫非背后有高人指点,季白心里也打鼓。 “城主大人,这就是那位提出治水之法的女子,陈菀。” 陈菀面对城主也不怯,有礼有节地行了一个规矩的礼:“民女陈菀,见过城主大人。” “小姑娘,你可是家里有长辈是治水工匠?” “不是。” 季白有些好奇:“那你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陈菀总不能说是看电视学的,她转了一个弯,道:“民女喜爱看些杂书,有的时候觉得好玩便记下了。都是一些纸上谈兵的话,大人不要取笑才好。” 季白捋着山羊胡须,笑了:“纸上谈兵也有如此见地,姑娘对于工术方面有天赋啊。” 第62章 献策(二) 他一笑原本严肃的脸也和气了不少,陈菀紧张的情绪也舒解了不少。 “不知城主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季白招手让陈菀过去,陈菀过去一看竟是一个完整的清江流域的沙盘。 看来这个大月城城主也是有心治水的。 “姑娘提出的法子,我和李全都计算过了应当是现下最合理也是最快的法子。但是有一点……挖河道清沙土这个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且要一直有这么多人力维持,这个是一个难题。” 这个陈菀还真是没考虑过,现在大半的青壮年都在前线,留下的人大多需要耕种或者牧牛羊。除了像古阳村这样的村子里还有一些人手其他地方真的不好抽人做工了。 “那大人找我来是商量解决的办法?” 陈菀没想到这个季城主居然这么礼贤下士,还真是个难得的好官。 季白捋了捋胡须,道:“眼下有两个村庄可以调派人手,加起来大约有六十人。六十人如果分成两拨就不够用了,但如果只去挖河道通泥沙还是够的。” 陈菀沉默了片刻,道:“若是不种植草地,水土一直流失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泥沙淤积,那就挖不完了。总不能一直雇人挖泥吧。” 李全站在季白后面一直没说话,这时才道:“自然不是长久之计,但是等到其他村庄播种完之后可以抽调一部分人手,大家轮流去通河道,等到所有村庄都播种完成了到时候再种树种草倒也好多了。” 陈菀点头同意:“……这也是个方法。只是树木长成还需要一些年头,草地带来的防护毕竟不如树木,城主可否问下林木花匠,种植什么树才能更快更好地防止泥沙流失呢?” 季白笑道:“问过了,桤木最佳,此木生长速度极快,而且根茎发达,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固土。” 陈菀心里疑窦顿生,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季白找她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季白一派和气,看着她问道:“姑娘,你不是昭北人,如今昭北边境已经封了。我能问问你你为何要冒着千难万险来昭北治理清江吗?”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陈菀看出了他眼中的探究之意,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叫自己来一则是想探探虚实,看看这个主意是不是她自己出的。还有就是要问清她的动机,若是她居心叵测那么她提的建议也要再斟酌几分。 陈菀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城主大人,说来有些难为情。我其实也有私心……清江下游有个毫州城,那里的通判是我的……我的至交好友。若是上游的问题不解决,那么毫州的水再怎么治也是徒劳。” 陈菀这番话说得扭扭捏捏,脸上还有些害羞造成的红晕。 一个少女的脸红抵过千言万语这个道理李全和季白看来也是懂的。两人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心里的不安却是放下了。 这个理由看起来不充分,但是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却是再合理不过的。陈菀也知道与其扯什么家国大义还不如这样的小情小爱更有说服力。他们宁愿相信她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也不可能相信她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才千里迢迢来昭北治理清江。 “原来如此。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季白捋了捋胡子,一脸欣慰。 “叮咚,叮咚。” “恭喜玩家顺利完成治水任务,您现在的爽度为600点。请继续加油哦!” 从府衙出来后陈菀心情不错,顺带着也同小白一起好好逛了逛大月城。 小白走在陈菀身边一言不发,陈菀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今天突然哑巴了?” 小白停下脚步,望向陈菀眼神里满是迷茫和不解。 他迷茫着问出了他心里早就想问的话:“陈菀,我同你分别也不过就几个月功夫,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跟我很不一样了。” 陈菀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有些意外:“哪里不一样了?我还是我啊,没有变过。” “不!”小白斩钉截铁道:“不一样了。以前你跟我是差不多的,可现在你已经比我厉害了。” 陈菀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在这个世界两人是差不多大,可心理年龄陈菀要比他成熟不少,在她眼里现在的小白就是一个迷茫的少年。 这个少年现在需要她的开解。 “白新柯。”陈菀认真的叫他的名字:“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小白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回答我。”陈菀再一次发问。 “我是白新柯啊……” “这只是你的名字,除去这个代号……你是谁?你想做什么样的人?未来的路你想过怎么走吗?” “我……我……我……”小白被她的一连串问题问到了,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陈菀却笑了:“不着急回答,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回答我。” 说着就往前走了。 小白挠了挠头,望着陈菀那瘦瘦弱弱的背影喃喃道:“怎么感觉她又比我厉害了好多……” 没多想,他又跟上了那个瘦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她问的问题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可他有种预感只要跟着陈菀迟早会找到答案。 大月城的治水之策很快开始施行,每个村都接到了排班表。本来想让古阳村的闲散人员去疏通然后由官府发放佣金好让他们去买粮。但是李全不同意了,若是水能治好,那么古阳村的村民也是要种地的,不然靠那点佣金只能是饿不死缴完田税后就得紧巴巴过日子了。他不能让自己手底下的百姓吃亏。于是商议下干脆就出了排班表,每个村子去轮三天。其他时候该干嘛干嘛。这么算起来人手居然还多出不少来,可以把乌泽的桤树多种上一些了。 清江的治理任务已经完成,陈菀也没必要再待在大月城了。临走之前她去向季白辞行,主要也是希望能从他那拿一份通行公函。现在的昭北并不十分安稳,谁知道哪天又限行了还是拿个官家凭证好一些。 听闻她的来意季白客套地挽留了几句,随手就在通行公函上盖了一个章。 他递给陈菀时问了一句:“小姑娘准备去哪里啊?” 陈菀老实答:“细月城。” 不想季白却皱了皱眉:“若是没有要紧事,最近还是别去细月城了。” 陈菀的心跳猛然加快,有种不好的预感。 “细月城……怎么了?” “细月城的城主被暗杀了,现在城中已经乱成了一团。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陈菀的脑子一下子像被浆糊糊住了一般。 “被谁杀的查到了吗?” “还没有。城中已经无人主持大局,谁还能去缉凶?哎……这昭北看来也要乱了啊。”季白嘴上感慨,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惊恐的神色。 陈菀忍不住提醒道:“季城主,那你……也要小心啊。” 季白靠在椅背上哈哈一笑:“我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好怕的,能解决清江之患我的心愿就算了了。其他的事该来的总会来,怕是没有用的。” “小姑娘。”他喊住陈菀,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晚辈,道:“有些话你们年轻的丫头或许听不进去,但老头我也想说一句。别对一个人太掏心掏肺,凡事多为自己考虑。趁着我老头的公函还有点用,赶紧回家去吧。” 陈菀这才认真看了季白,他已经须发皆白,皮肤也皱得像树皮。虽然老了,可他的脊背却还是笔直的,眼神还是清朗的。 她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礼。 “晚辈多谢城主大人的关照。愿您长命千岁,无病无灾。” 第63章 木新阳,回来了。 丽粟府 柳朝雪睁开眼看到的一道温和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晒到她的身上暖烘烘的。 身体上的疼痛依然存在,她的腿上和背上上都有伤。不过这点疼痛也让她觉得庆幸,自己好歹是活过来了。 她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那场大雨里,或许是天神庇佑让她拖着满身的伤痕从昭北的树林里挣扎着走出来。凭着一口想要活下去的气,她走进了一个有人的村庄。实在支撑不住时她摔倒在地,大雨滂沱的小村庄里空无一人,她在想“可不可有个人来救救我,老天爷别让我死在这里。”弥留之际,她感觉有人在为她遮雨,努力睁开眼看清来人后她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 她挪动身体把自己靠在了床头,刚坐好就听到门外有动静。 木门吱嘎一声开了,卿雁安端着药走了进来。看到她醒了也不惊讶,只是用他那双悲悯又慈悲的眼睛望着她道:“还疼吗?” 只是三个字柳朝雪却眼眶一热泪珠滚滚而下。 卿雁安被她的眼泪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忙掏出随身的手帕慌慌张张地给她擦眼泪。 他不会安慰人,只会傻傻地说:“别哭了……” 柳朝雪揽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肩膀上,卿雁安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他听到柳朝雪在他耳边哽咽道:“疼,好疼啊……卿雁安。” 他的耳朵飞快的红了,半晌才道:“疼得厉害的话我给你煎一副止疼药,不过最好还是少喝一些,止疼药会影响你的伤口恢复……”感觉到柳朝雪的眼泪落在了他的后颈处,他的心一下又软了。 “没事,疼就喝药。有我在,不会耽误你养伤的。” 柳朝雪破涕为笑,这个傻子脑子里除了治病还能有些其他的吗? 她放开了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那张如白玉雕琢而成一般的脸,看他小心翼翼地吹着汤药。她心里难得生出了几分温情。 在昭北被人追杀的时候她躲在不见天日的丛林里,因为怕身上的血腥味引来野兽而跳进冰冷刺骨的溪水里抖到骨头都发疼时,想的不是什么权力富贵,也不是什么扬眉吐气,她脑子想的只有那一日在南阳城隍庙外的阳光下那双好看的眼睛。 那是她曾经悲怆的人生里的第一道曙光,哪怕今后感受了多少的阳光普照也抵不过那一瞬间。 “这是哪里?”柳朝雪喝完药后问。 “丽粟。这是我一个病人家里的屋子。”卿雁安怕她不明白又解释道:“现在的客栈不收身上有伤又来路不明的人,你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不见了,所以不好住客栈。” “所以,你用替人看病来换这间屋子?” 卿雁安收拾了药碗,又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平淡道:“也不算。反正也是替人看病,人家为了感谢我让一间屋子让我们住几天,不算什么。” 柳朝雪试图动腿,却只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别瞎动。腿上有伤,虽然没伤到骨头但是伤了筋也是需要时间恢复的。” 柳朝雪劫后重生的喜悦褪下一些后恢复了一些神智,她问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是开战了吗?” “嗯。”卿雁安点了点头:“摄政王的八万兵马早几日就打进了丽粟府境内,没费多少力气就攻进了府衙,如今已经越过了丽粟府南下去了。” “什么?”柳朝雪一激动又扯到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她知道摄政王兵强马壮,区区丽粟府应当是无法抵抗的,可听卿雁安的语气怕是根本没有多作抗争直接就认输了。 过了丽粟南下几乎没有天堑阻拦,唯一一个关口是在毫州的祈梁山。那条路两面都是山脉,只有这里可以想办法阻挡一二。如果叛军过了祈梁山那就没有阻碍可以直捣灵都了。 这场仗朝廷几乎没有多少胜算。摄政王来势汹汹,灵都那些少爷兵是不堪一击的,唯一的法子就是从江南调来雪衣卫。但大军从江南过来需要时间,毫州必须守住祈梁山等待援军。 可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毫州如果也如同丽粟这般,那空桑钰这个皇帝也是当到头了。 摄政王空桑泽是坚定的守旧党,如果他上位那么以她为代表的天下寒门就没有出路了。 毫州必须要守住。 “我要去毫州,现在就要去!” 一想到这里柳朝雪便坐不住了,她要去毫州,半刻都耽误不得了。 “你是不是糊涂了?”卿雁安不可置信:“毫州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你去做什么?” 柳朝雪眼神坚定,不可质疑:“正是因为兵荒马乱,我才更要去。” 看她的样子卿雁安就知道劝不住了,她若是铁了心要去哪怕是拖着断腿爬也要爬去的。他不再说话,只是端了药碗走了。关门前他道:“我会给你准备一副药让你暂时感觉不到疼痛可以行动自如,等你到了毫州再停药。” “多谢。” 柳朝雪呆呆地看他的背影,只是这么看着都能察觉出他的失望和不解。 她靠在了床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们两人终究不是同路人,想到这里心里有一块地方又酸又疼。不过她知道这不重要,比起她心中所想所愿,这一点小小牺牲并不要紧。 卿雁安的动作极快,那副药第二日就煎好了。柳朝雪喝下后过了一刻左右便真的察觉不到疼痛了。 卿雁安提醒道:“虽然你的身体不疼了,可是伤并没有好,还是要好好调养。” 柳朝雪不敢看他,低声应道:“嗯。我知道的。” 她没什么行李,还好曾经有先见之明把一张银票缝在了里衣夹层里,这会儿找出来倒是还能用。 柳朝雪能动之后就准备出门去采购一些药和必需品。她计划过了,叛军走的是陆路而且行动缓慢,她只要能找到南下的船就一定可以赶在他们之前到达毫州。虽说现在南下的船不好找,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她给得起银子就不怕找不到船。 “卿雁安。”她叫他的名字,有些心虚:“止疼药的药方可以给我吗?我要去抓药了……” 卿雁安却道:“药方是我药仙谷不传之秘,我不能给你。” 她以为他在为难她,却听到他又说道:“我陪你去毫州。有我在,你不怕没有药用。” 柳朝雪抬头看着他,想从他眼里找出他玩笑的成分。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他眸中闪耀的光芒,如天上星子熠熠生辉。 “毫州将成为战场,死伤不可预计。卿某作为医者去救死扶伤乃是职责所在……并不是为了你。”他这番话说得义正严辞,一副毫无私心的模样。 柳朝雪勾了勾嘴角,心里生出丝丝甜意来。 “卿雁安,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柳朝雪在心里说道。 …… 一切都如柳朝雪所料,南下的船并不好找,但是由于她肯下血本出了整整五十两银子作为船资,终于有人接了她这单生意。 所幸陆路水路之间相去甚远,他们一路南下虽遇到几次阻碍也都是有惊无险。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叛军之前到了毫州。一到毫州柳朝雪顾不上卿雁安要她养伤的要求直接就去了毫州府衙。所幸她之前来过毫州,否则就她如今这个模样谁肯信她是从五品的翰林学士。 已经是日落西山,可府衙的门依然开着,里面也是灯火通明。看来都在商量对策。 柳朝雪上前对看守门的衙役道:“麻烦通报方明时方通判……” 衙役面面相觑,不知道来人是什么来头。只听她掷地有声道:“告诉他,木新阳回来了。” 第64章 商议 方明时几乎是狂奔而来,他已经好几夜没有合眼,跌跌撞撞来到府衙门口看到全须全尾依旧风姿琳琅的木新阳时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现错觉了。 “木……木翰林?” “正是。”柳朝雪微笑回答。 方明时心里先是错愕,继而是狂喜。 他快步来到柳朝雪身边,再次确定了她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木新阳,一颗心忽然狂跳起来,他张了张嘴许久才问出口:“木翰林……陈菀呢?她是否也安然?” 临江王的死讯传来时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整个使团全军覆灭了。方明时虽然不愿意接受,可是事实摆在面前让他无法自欺欺人。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可如今木新阳回来了!既然他可以死里逃生,那么陈菀……是不是也可以? 他这样想着,心里既期盼又害怕。 “陈菀……”柳朝雪顿了顿,她自从五界山分别后就没见过她,只是听说她跟临江王拈酸吃醋自行离去了。虽然这个原因她一听就不信,但是也无从考证。 “陈菀没去昭北。”她只把自己知道的事如实以告。 方明时的表情明显一松,整个人都像活了过来。 “木翰林,请跟我来。” 他终于想起了正事。叛军逼近,木新阳定是为了守城而来的。眼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何况这个木翰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是从昭北回来,有他帮忙定会有不少助益。 柳朝雪也没啰嗦,跟着他就往府衙走。 “木新阳。” 柳朝雪听到卿雁安的声音,她回头只见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地方,提着一盏灯笼,柔和的灯光照着他青色的衣袍。她的心蓦然一软,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了几分:“怎么了?” 卿雁安的声音平淡而温和:“早点回来喝药。” “嗯。” 柳朝雪进了毫州府衙,但是心里好像没有那么空了。她知道有个人在等她,只这一点就够了。 刚踏进府衙的议事厅,柳朝雪就被林远拽住了手。 “木翰林啊,你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啊!我们几人真的是焦头烂额了啊!快来快来,赶紧帮我们出出主意。” “林知府客气了。我也是刚来,不知道具体情形,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欸,你就别客气了。”林远拍了拍她的肩膀:“木翰林的才学我们都是有数的,而且你漏夜前来定也是有心相帮。咱就别客气了,先来看看沙图……” 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确实也不该再耽搁了。整个府衙的官员都在议事厅,还有几个她之前并没有见过的戎装官员想必就是毫州的都指挥使司的人了。议事厅的中间摆了一个沙盘,柳朝雪被林远拉着去一同看。 沙盘上祈梁山已经被做了标记,看来他们也觉得此处是唯一可以守的位置。 方明时向柳朝雪普及战况:“现在叛军已经到了苍鹿岭,慢则两日快则一日就能到祈梁山。” 一位黑面阔口的戎装军官粗声粗气道:“叛军一大部分都是骑兵,先头部队到祈梁山绝对用不了两日。我们要加紧布防了。” “胡指挥使,布防当然是要的。重点是,我们要怎么布防……我们务必要商量出最好的办法来的。”林远虽然急,但是脸上仍是笑嘻嘻的,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的。柳朝雪都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 胡必胜最烦文官,成天的唧唧歪歪。都什么时候了还只知道对着沙盘纸上谈兵,他没好气道:“这还不简单,先在山道口设卡,再多派精兵守住关口。” 方明时插嘴问道:“胡指挥使,那山道说宽不宽,可也有十丈左右。那个关卡该拿什么设?叛军的骑兵都是精锐,我们需要多少人才能抵挡住?若是抵挡不住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胡必胜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东秦太平已久,说实话他胡必胜的实战经验也就是打打山匪流寇一类,真正的大规模作战他也是纸上谈兵。可他不愿意在那些文官面前丢了脸面,硬着头皮道:“山道不宽,三百精兵足够了。叛军来的是骑兵,我们就先弄掉他们的马,没了马看他们的骑兵还怎么威风。” “怎么弄?需要什么?” 胡必胜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们多备些弓箭手,在山上埋伏把那些先头部队先射杀一批……至于那些马儿,尽量别伤就给我们自己的兵用,这不是两全其美!” 胡必胜的主意并不坏,实行起来也没有难度,林远也点头同意了。 “木翰林……”林远看柳朝雪还在呆呆地看着沙盘喊了她一声,问了句:“木翰林觉得可行吗?” 柳朝雪这才抬头,她眼神有点迷茫有些不解问道:“林知府,这祈梁山好像不止这一条山道啊。”她往沙盘上一指:“这里,是不是还有一条小道。” 她指的是一条羊肠小道,而且是绕山而行的,中途还会经过一片山谷。虽然崎岖但是比另一条山道距离毫州城更近。 胡必胜哈哈一笑,心想果然小白脸都是没用的。嘴上也不客气:“谁家大军会走山路?而且这里是山谷,只要我们在山上布兵那就是瓮中捉鳖,没人会那么傻的。” 柳朝雪也觉得他说得对,正常人都不会走那条路,大的山道虽然会有防守但凭借叛军的实力破关也未必不成,走那条险路却是有九成的风险,没人会这么选。 议完事后已经是三更了,胡必胜连夜回了军营准备作战。其他人被林远赶回去养精蓄锐了,尤其是柳朝雪,她身上还有伤不能太过操劳。 方明时不放心她,便主动提议送她回去。如今时局不太平,柳朝雪就没拒绝他的好意。 方明时提灯走在她身侧,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木翰林……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你。” “但说无妨。” “……昭北刺杀时,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柳朝雪却是笑了:“我还以为,你要问我陈菀的事?” 方明时也笑了:“菀儿行事定有她的深意,只要她没去昭北便不会有大问题。而且……她与你关系亲密,你都尚且如此淡然,想必她是安全的。” 柳朝雪停下了脚步,望着方明时一脸疑惑:“方明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 方明时愣了会儿,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 柳朝雪抱了手臂啼笑皆非:“你不会以为我跟陈菀之间有男女之情吧?” “难……难道不是吗?”方明时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自然不是。”柳朝雪继续往前走,跟着脚步慢慢道:“我同陈菀……是故人,往好了说可以是知己,往坏了说可以是敌人。关系很复杂,但绝不会是你想的那种男女之情。” “那确实是我误会了……” 方明时心里一直堵在那里的一块石头忽然落了地,看着柳朝雪也觉得顺眼了起来。 “你问我怎么从昭北逃出来的……”柳朝雪回想到当时的情境,心里却是一阵阵发寒,无边恐惧涌上心头。 “他们刺杀的目标是临江王,杀我只是顺带的,自然好逃的多了。昭北林区密集,我侥幸躲进了临近丽粟的树林里,这才逃了出来。” 柳朝雪轻描淡写,一是不愿过多回想,二是她心里还有太多的疑惑没有解开,真相大白之前她不愿意多说。 方明时也没有继续追问,将她送到客栈后便预备告辞。 “方通判。”柳朝雪却喊住他。 方明时停住脚步,听到她说:“你当真觉得叛军不会从山道过来吗?” 第65章 守城 方明时沉默了。 半晌才道:“虽说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不会走山道,但只要是他们走了山道,我们就毫无抵御之力了。” 柳朝雪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木兄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日便去与指挥使大人商议此事。” 方明时拱手道别,这才真的走了。 “这么晚了还不进来?” 卿雁安不知何时早已站在门内,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皱了眉:“药已经热好了,你回房抓紧时间喝。” “我知道了。” 卿雁安并不知道柳朝雪几时回来,这药恐怕也不止热了一遍。这样全心全意被照顾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她低下头,轻轻的笑了。大敌当前,可她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她的胸膛里仿佛有源源不断的能量缓缓注入,有这股能量哪怕前方是千军万马她也不怕了。 …… 胡必胜虽然实战经验不足,但是动作也算是雷厉风行。他带着毫州驻军抢先一步埋伏在了叛军的必经之路,另有一支三百人的精兵守在关口,一切整装待发只等着叛军的行踪。 到了晌午,却还是不见踪影。端午的日头已经是很毒了,埋伏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有些待不住了。 参军耐不住性子问道:“都指挥使,怎么这叛军还没到啊?按之前的情报他们早该入境了啊?” 胡必胜心里也直打鼓,但他所不能说,只能厉声喝道:“慌什么!这点气都沉不住还怎么带兵打仗!告诉所有人,按兵不动!谁要是敢妄动,军法处置!” “是。” “等一下。”胡必胜喊住他:“府衙的人呢,怎么一个都没过来?” “知府大人他在府衙值守,同知大人去疏散附近百姓了。通判大人……他……他好像不知道去哪儿了。” 胡必胜吹胡子瞪眼怒道:“哼,无用的书生。本就没有指望他们,不来也好省得添乱。告诉弟兄们不要松懈,打赢了这场仗我请大家喝酒!” “是。” 日头从正中慢慢偏西,经历漫长等待的士兵又饿又累,但又怕叛军搞奇袭只能硬撑的。胡必胜也累了,但他不能歇息也不能松懈,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若是松了其他人也便松了。 “大人!大人!” 参军从远处疾驰而来,连滚带爬地从马上跌下来。 “都指挥使大人,方……方通判派人来报,叛军……叛军已经上了山道了,求大人赶紧派兵支援。” “什么!”胡必胜心跳漏了一大拍,他揪住参军的衣领喝道:“你说叛军走了山路!” 参军声音颤抖:“是……是啊……大人,是方通判和木翰林带了二十个捕快去了祈梁山顶设伏,现在勉强能把人困在山谷,但人手太少怕坚持不住了,您赶紧派兵吧!” 胡必胜对自己的失算痛心疾首,又因为这个消息是那个自己瞧不上的那两个小白脸传来的更是恼羞成怒。 可恶,自己竟然输给了那两个书生,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带上两百精兵跟我走!”胡必胜懊恼之余也没敢再耽误。方明时派来的人在前面领路,他骑马奔驰后面一众士兵也跟着他跑。方明时和柳朝雪带人埋伏在一个半山腰,等他赶到时众人还在陆陆续续地往山谷里扔石块。 “现在什么情况?”胡必胜先发制人。 方明时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叛军前锋约有三百多人,虽然被我们困在了山谷里,但是……” “但是什么?” “谷底还有一个村庄,里面的村民都没有迁走。我们投鼠忌器,没办法杀敌。” 胡必胜的脑子一阵发白,他嘴唇颤抖厉声问道:“什么还会有一整个村庄的人没迁走的!同知呢,不是由他负责迁移百姓的吗!” 柳朝雪双眸冷冽,像一把刀一样割向了胡必胜。她语气平静却生硬道:“胡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您有这心思不如想想如何退敌。” 胡必胜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还是趴到了山坡上观察情况。 谷底果然有一小队身着深蓝色军服的叛军,他们极有纪律和规划,并没有一股脑地往崖壁上攀爬。而是分成了好几组,第一组有四五十人,他们手持盾牌在最顶上结成了一道防护罩,后面的人紧随其上,若是有人撑不住摔下去了那就由下面的人继续顶上。那层盾牌固若金汤,府兵扔下的石块对他们而言就像隔靴搔痒,虽然能阻碍他们的速度,可叛军的攀爬速度虽慢却是稳步前行。 而且这帮叛军个个身强体壮,就算摔下去了也是毫发无伤,稍作休整就能继续向上。 “他娘的,这帮昭北蛮子还是人吗?”胡必胜咬牙切齿骂道。 “胡大人,还请出个主意。”柳朝雪冷冷看着他问道。 她能看得出来这个胡必胜没什么大本事,但他身为毫州的都指挥使在作战方面总比他们几个读书人要强些。 胡必胜心里有个主意,可是他开不了口。犹豫了好久,他终究还是把这个念头按下了。 “继续砸,多派些人手。总之不让他们上来就行,我就不信他们有用不完的力气!” “是。” 众将士得令,继续朝下山下扔石块,而这帮叛军仿佛真的有用不完的力气一直孜孜不倦地往上攀爬。 “木兄。”方明时靠近柳朝雪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这帮叛军好像有点不对劲。” 柳朝雪也有察觉,但她没说想看看方明时与自己是否想法一样。 “他们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登顶,好像就是……耍我们玩?” “……是。”柳朝雪眼中有一丝慌神:“这队人没有骑马……他们不是真正的先锋部队!” 方明时与她目光交接的瞬间也明白了过来,他心头狂跳声音中都带了几分颤抖:“糟了,真正的大部队还是在主道上。胡大人,请你即刻带兵回去!我们中计了!” 胡必胜瞪大了眼睛,脑子也糊涂了:“中计了?你们两个白面书生到底有没有谱?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明时脸都红了:“来不及解释了,这里的兵不是主力,他们就是用来分散我们兵力的。” 胡必胜都懵了:“两边都有叛军,我们到底该把兵力放哪头?” “自然是主道!”柳朝雪一着急声音也响了许多:“这里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先锋在主道。” “狗娘养的昭北蛮子!”胡必胜大骂一声,他飞奔而走,边走边喊:“大家跟我回主道迎敌!” 一队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 柳朝雪心里也在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贸然把胡必胜拉过来,这一来一回别的不说军心定是散了不少。 心烦意乱之际只觉得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方明时。 “人力总有局限,你我都是凡人做不到算无遗漏。木兄,不必自责。” 原来他竟是来安慰她的。 柳朝雪努力勾了勾嘴角:“多谢。” “木兄,你脸色不好不如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在出不了乱子。” 原来焦急是因为怕后面还有大部队涌入,如果只是这么一小队人还真是不用紧张。虽然人数和力量上比不上,但毕竟他们处于绝对的地理优势。只要别松懈就不会让他们越过这山谷。 柳朝雪谢过他的好意,却没有走的意思。方明时也只能随他去。 “报!” 情报兵从主道回开禀告战况。 “禀告两位大人,叛军果然冲着主道去了。幸亏胡大人回防及时,如今已经在祈梁山道开战。” 方明时:“叛军来了多少兵马?” “约一千人,都是骑兵。” “胡大人还能应付吗?” “我军准备充足,现在势头强劲,守关并无大碍。” 第66章 守城(二) 这番情报让两人稍稍放下心来。 可这安心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带的那些捕快府兵渐渐都已经坚持不住了,可是叛军依旧不知疲倦地攻山。而且他们已经爬的越来越高了,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怕就要登上山来了。 方明时也急了,他急得团团转:“怎么他们都不知疲倦的吗?摔也摔不疼?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了,胡大人那边人手尚且不够更不用说来支援我们了。” 柳朝雪没有说话,可她不比方明时好多少。 “通判大人,小人觉得那帮昭北兵有点奇怪。” 方明时一看说话的人,是他手下的一个吏员,姓邓,他掌管着府衙的书库。本来这种场景不该他来,但因为出发时他说了一句没差事的都来,可能因着这句话所以他也跟了来。 “怎么奇怪了?” “小人在书里曾经看到南夜阆国有一种秘药叫大补丹。此药吃了会让人力气大增,而且不知疲倦不知疼痛。我看这些贼人极有可能就是吃了这个大补丹所以才这么彪悍的。” 方明时也懵了,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邓书吏忙道:“小人哪敢欺瞒大人,这书里便是这么记载的。” 柳朝雪问道:“那这药可有时效?” “有的,有的。这药的时效约有七日,七日后自然可解。” “七日……”柳朝雪口中喃喃,眉头也不自觉地开始紧皱。 方明时负手苦思:“难道我们只能这样死守七日吗?” 在战场上不说七日,哪怕是七个时辰都足以导致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不能被这群吃了药的兵困在这山上动弹不得。而且他们这个劲头若是碰上我方稍有松懈怕就要攻上山来了,等他们一旦上山那就没有抵抗的余力了。 “不能再这么被动了。”柳朝雪望着山谷四处冷静开口。 方明时眼睛一亮,看柳朝雪的神情以为她有了什么退敌的办法,忙问道:“木兄可是有了方法。” 柳朝雪回过身,看着他,忽而眉目舒展粲然一笑,道:“方通判不必着急,这伙贼人……不会上山的。” “哦?此话怎讲?” “方通判,我在城中有一友人是药仙谷的医仙,凡是丹药一事没有他解不了的。只要他能制出解药,就不怕这群贼人还有用不完的力气。” 方明时眼睛一亮,喜道:“好好好,那麻烦木兄赶紧回城一趟好让药仙抓紧时间制药。” “不成。”柳朝雪断然拒绝:“方通判,这一趟还得你去才行。” “我?” “方通判不知,我是有伤之人,寻常赶路还勉强能撑住。这纵马疾驰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明时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疏忽了。我这就派人去城里一趟。” “慢着。”柳朝雪拉住他一脸为难:“方通判有所不知,我那友人性格古怪从不轻易信人。不过他是见过你的,你若是去他应该会信。所以……” “行。”方明时很痛快:“那我这就去。这里就辛苦木兄盯着了。” 柳朝雪放了手,眼睛里有淡淡笑意。缓缓道:“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那些贼人得逞。” 方明时牵了马,扬长而去。柳朝雪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来人。” “木翰林有何吩咐?” “去取火油来。” “……是。” …… 方明时没有取到药方。那个眉目慈悲的医仙告诉他南夜阆国的药素来不按章法来,除非有药丸供他研究,否则他也做出来解药。 等他策马回到祈梁山时,只看到漫天的大火烧红了整个天际。 他明明隔得那么远,却仿佛听到了那些被烧死的村民的哀嚎。他心慌意乱一时不察竟跌下了马来。那匹马受了惊,也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跪在地上的方明时这才明白,去取药方是假,他木新阳要放火烧山才是真的。而他唯一的阻碍就是自己,所以才把他支开。 “木!新!阳!” 方明时心里的悲痛无法言喻,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片被火印红的天际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的额角流出丝丝鲜血与他的眼泪混在一起流到嘴角。 又腥又苦。 “深谷村的村民,我方明时在此起誓等战乱平息后定为各位好好安葬,水陆道场、立碑颂德,若各位心有不平尽可来索我的命。我方明时绝无怨言。” 他心里再痛也明白现在追责不是最要紧的事。兵临城下了,如果不守好城关那么死的就不止是一个村庄的百姓了。方明时迈着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往主道上赶去。 至于那个木新阳,他在心里已经看透了此人的凉薄狠辣,断断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情。 …… 胡必胜埋伏在山头的战略起了些作用,先锋部队的骑兵被射杀了一批扰乱了叛军的阵脚。毫州军一时之间士气大振,纷纷冲将上去与叛军英勇搏杀,以一当十的叛军竟一时之间落了下成。 胡必胜心中大喜,对自己的信心更是增强了不少。他身骑红马手持长枪,冲在阵前喝道:“都给我杀!谁杀的叛军多回营我重重有赏!” 或许是没有料到毫州兵的实力,叛军竟然连连败退。 胡必胜大喝:“给我追!” “胡指挥使!且慢!” 方明时丢了马只能凭着双脚狂奔而来,他气喘吁吁拉住胡必胜,忙道:“穷寇莫追,穷寇莫追!” 胡必胜此时哪能听得进他的话,一把挥开他的手:“一介书生懂什么,这叫乘胜追击,机不可失。兄弟们给我冲!” 方明时冲着胡必胜的背影声嘶力竭:“胡大人,不可啊!前方恐有有埋伏啊!” 可惜胡必胜早已不见踪影。方明时垂下手来,难过地闭上了双眼。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位卑言轻有了实在的感受。万般无奈下他想道,若是自己职位再高一些是不是胡必胜就能听自己的谏言了。 “但愿胡大人是对的。” 方明时心里盘算了几分,决定返回府衙去见知府。他要为全城百姓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林远听了他的禀报气得大拍桌子:“蠢货蠢货,这个胡必胜脑子被军功冲昏了吧!守关即可,他追什么!” “知府大人,若是胡大人能得胜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成……还请知府大人想法子守住府城。” 林远急得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忽然停住指着方明时道:“没办法了,赶紧修书一封去瑞云,请瑞云派兵支援。” “瑞云府衙?” “除了府衙,还有徐家家主之子,徐世俊。” “……是。” 方明时急匆匆去书房以府衙的名义去写信给离毫州最近的瑞云请求支援。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徐家家主的儿子写信,但是容不得他细想了,只能听命做事。 林远命人收拾出了他那套从未穿过的铠甲,那是他的恩师送与他的,但是他一把年纪从未穿过。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用上了。 方明时看着林远的穿戴有些错愕:“知……知府大人,您这是要亲自上阵?”在他心里林远是个油滑世故的官场老油条,虽然不算太坏但是绝不是什么一心为民的父母官。这个时候他没逃就不错了,亲自上战场他确实没想到的。 林远知他心中所想,笑了。眼角的皱纹如花一般绽开。 “怎么凌竹不信我有为百姓战死的决心?” 方明时老实道:“知府大人,确实是不像可以为百姓亲自上阵的官。其实,您在后方指挥便可,上战场的事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林远没有答他。 他穿上铠甲,手持宝剑。经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方明时看着他并不开阔的肩膀,振臂一呼:“府衙里所有人听着,不管是捕快还是衙役拿上家伙,都跟我一起上城门!” 第67章 端午节 胡必胜落入了叛军的陷阱,他们将毫州军诱出了山道,早已在两边设下的埋伏将毫州军包围了。五百兵士死伤过半,好不容易才护着胡必胜冲出重围。但是祈梁山天堑已经被攻陷,他们只能逃回毫州城。至少还有毫州的城墙可以阻挡一二。 等到他回毫州城的时候见到林远已经领着众人严阵以待心里明白定是方明时已经回来禀告了,一时之间羞愤交加几乎抬不起头来看林远的表情。 林远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辛苦了。伤得重吗?打起精神来,我们还有一场大仗要打。” 胡必胜咬了咬牙,摇头道:“林知府,我……” “别说了。大家都在拼尽全力,你作为毫州都指挥使可要首当其冲啊。” “林知府放心,胡必胜万死不辞。”此时他说起自己的名字只觉得有无限讽刺。 方明时正在城墙上指挥士兵布防,叛军最大的可能就是架云梯,那么弓箭手和弓箭就必不可少。可现在城中兵器储备并不多,之前又在祈梁山折损了一批,就眼前这点兵器怕是阻挡不了多久。 正在方明时忧心忡忡之际,听到了那个令他厌恶不已的声音。 “方通判可以发动城中百姓拿出家中的棉布和油,不得已时可以用火攻!” 方明时没有回应他,只是吩咐手下去城中借棉布和油。 柳朝雪知道他心里怨她。这方明时心地仁厚,迂腐程度较之陈菀更甚。放火烧山这件事,他过不去。 只不过现在大敌当前他按下没有发作,可没发作不代表他没心结。 一夜未眠。 毫州军没有实战经验,快天亮了才想起来去刺探敌情。 “回禀各位大人,叛军已经在扎营休息了。” “什么!”林远一听差点晕过去,一夜的殚精竭虑竟然是这个结果。“你可看真切了?莫要再中了对方的毒计。” “看真切了,所有人都扎营休整了。属下还特地在那里等到深夜才回来的,绝不会错。” 柳朝雪道:“看来叛军今夜不会有动作了,知府大人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留下一些士兵在城门看守便罢。明日再战。” 林远点头称是,责令柳朝雪和方明时也回去休息。胡必胜他也劝了,奈何他一心将功赎罪怎么说也不听,林远也就罢休了。 看叛军的样子这场仗并不是拼的一朝一夕,那是持久战。尤其是他们这个情况只能是只守不攻。唯有等到瑞云的援兵赶到才有获胜的战机。如今不能操之过急,急中易错。 第二日,众人守在墙头众志成城却依旧没有等到叛军攻城。两天下来众人便有些懈怠了,原本鼓足的气不知不觉中泄了下来。 快到端午了,日头已经变得毒辣。守了两天的城谁都快受不了了,士兵们三三两两在树荫处躲清凉,拿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柳朝雪见状自是十分不安,这样的军心不用人家叛军怎么打自己都已经散了,还拿什么守城。可她一不是武官,二不是毫州的官员,她说的话怕是并不顶用。几天没睡的胡必胜正在城墙下补觉,柳朝雪没忍心打扰,只能再去找方明时商量。 “方通判。”她找到正在弯着腰清点箭矢方明时。 方明时并没有理她,依旧是做自己的事。 “方通判,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事急从权,我也是没办法。” “啪!”方明时狠狠扔了手里的箭矢,回身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气质问道:“事急从权?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只有这么狠烈的手段才能解决问题吗?木翰林,如果在山谷里的不是普通村民而是王公贵族你也会如此吗?” 柳朝雪一双眼眸平静无波,朱唇轻启:“会。那个谷底就算是有我家人亲朋……我也会这么做。” 她这番话把方明时噎得无话可说。 “我现在跟你讨论战情,你若是还这样对我爱搭不理我们干脆就大开城门认输好了。自己人的心都不齐还打什么仗!” “你!”方明时想骂人,却又知道她说的有理,此时心不齐真的是要命的。 “你想说什么?”他没好气。 “我军现在已经被叛军几次三番的设计弄得军心涣散,这样下去不行。要是叛军搞奇袭我们毫无抵抗之力。” 方明时四处张望了一番,不由地也皱起了眉头。如此松散如何抵御对方的虎狼之师? “我去找胡大人。” “且慢。”柳朝雪拉住他,摇了摇头:“你没看出来吗,胡必胜也没有多少抗敌的经验。他同我们一样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你找他也是无济于事。” “……那你有什么计策?” 柳朝雪垂眸,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颤。思索片刻后她道:“与其如此被动,不如我们主动。” “主动?”方明时知道她说的主动绝不是主动出击,现在主动出击就跟找死没区别。 柳朝雪眺望着叛军的营地,道:“他们现在无非就是等我们松懈的时候搞奇袭,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方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虽心狠手辣但是聪明才智远在他之上。此人虽不堪为友,但也绝不能成为敌人。 他望着士兵悠悠懒懒的样子,思索片刻后道:“明日便是端午了,毫州素来有饮雄黄酒过节的习惯。不如,就给士兵们弄点雄黄酒过节吧……” 柳朝雪看了一眼方明时,微微挑眉语气里带了几分欣赏:“方通判说得有道理。这么热的天气我到时让我的朋友准备一道解暑汤也一并给士兵们分发下去。虽然要打仗,也不能亏待了自己人。” “城中有傩戏班不如一并请来吧,就当是劳军了。” “那就劳烦方通判准备了。” 方明时没有再多留,先下去安排了。 要给守城士兵过端午节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家一听说过节人也精神了,守城的劲头也更足了。 听说还有傩戏表演大家就更兴奋了。士兵大多是苦出身,平日里的游乐本就不多,看戏便是大家最受欢迎的娱乐之一。 端午那日晌午,林知府亲自带着府衙的官员来给守城士兵送餐食和雄黄酒。林远站在城墙前振臂一呼:“各位兄弟,最近辛苦你们了。今日为了犒劳各位,我带了一些酒肉来给大家。人人有份!等吃完还有解暑热的绿豆汤,大家今日一起好好过个节!” “多谢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英明!” 赞溢之声此起彼伏,林远也是笑得慈眉善目。 鼓声四起。 随着清脆的铃声,二十来个戴着古怪面具身着彩衣的傩戏艺人跳着舞步由远及近围绕着林远他们开始跳舞祈福。 “天是天供天,豪光照在先。” “稽首皈依佛,黄金紫嚒身。” 傩戏艺人唱着傩词,从城下跳到了城墙上,士兵们吃着酒肉看着戏一时之间都忘了叛军还在不远的地方。酒足饭饱,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不免就有了一些困意。有几个士兵竟然抱着长矛打起瞌睡来。 瞌睡虫好像是会传染一般,一个接一个的竟然都开始打着哈欠,眼皮也开始不自觉地打架。 有些人尚且能勉强撑着,而有些人已经开始光明正大地打起了呼。 胡必胜有些生气,怒视着这几个始作俑者:“林知府,你们来捣什么乱!哪有阵前饮酒的,简直不像话!” “胡指挥使,别生气啊……这不是端午嘛,让大家轻松轻松。那群叛军这么多天没有行动,今天想必也不会行动的……” “报!” 话还没说完传讯兵就来禀报了。 “各位大人,叛军拔营起寨往城门处来了!” 第68章 端午(二) “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不足十里。” 胡必胜脸色铁青,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就对着林远骂道:“林远!你是来捣乱的吧!” 林远一脸无辜:“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这大热的天谁知道他们竟然这么抗热。” 胡必胜没功夫再跟他费唇舌,他抱起头盔手持银鞭,叫上他的副官一个个叫醒昏昏欲睡的士兵。 “别睡了,别睡了!叛军过来了!” 林远有点不忍心,对身后的方明时道:”凌竹啊,我们这样瞒他是不是不太厚道?” 方明时身形不动,眼神坚定他压低声音:“知府大人,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胡大人心里是藏不住事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露馅。” “极是,极是。” 烈日下,城墙上的傩戏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士兵们虽然被叫醒,却还是迷迷糊糊的。 没多一会儿便听到了叛军的马蹄声,众人登上城墙只见叛军的蓝衣方阵越来越近。 “弓箭手!弓箭手给我准备好!”胡必胜声嘶力竭。一队弓箭手匆匆赶来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准备。 防守城门的巨木也已经抵在了大门口。准备好时叛军已经距离城门不到三里了。 众将士脑袋还发晕,哪怕是咬紧牙关打起精神可还是无法集中精力。城墙上的傩戏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原本的祈福驱邪的舞蹈在这一刻看来只有不合时宜和聒噪。偏偏知府不开口喊停,这是他请来的人他不开口没人敢上前阻止。 叛军越来越近,城墙上的人已经可以看到叛军的帅旗,上面赫然写着一个“钱”字。 “看来领兵的是钱成益。”林远看清帅旗后道。 “林知府知道他?”柳朝雪问。 “听说过。”林远想了想,道:“此人早年间跟随摄政王四处征战,也立下过一些战功。他生性多疑谨慎,做事习惯三思而后行,不好对付。” 正说着只听到城中传来车轮滚滚之声,只见柳朝雪和卿雁安正领着一众百姓推了几辆板车往城门口来。 林远看了方明时一眼,疑问:“这又是哪一出?” “这是木翰林让城中百姓准备的解酒用的绿豆汤。” “解酒?”林远有些不解,方明时和柳朝雪的计划并没有全部一五一十告知林远,所以他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出于信任他没有细问。 林远皱眉:“你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知府大人稍等片刻,稍后自有分晓。” “你们可别在这个节骨眼闹事。这会儿可是兵临城下了,可作不得玩笑。” “知府大人放心。不会耽误正事。” 到了城门口,百姓们十分整齐有纪律地开始拿碗舀汤,有人按着顺序给士兵送汤。 胡必胜一脑门官司,见柳朝雪又出新招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冲上去拦住送汤的人,瞪着眼睛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大敌当前你们这是扰乱军心!小心军棍伺候!” 那个送汤的小女子一脸怯怯地回头望着柳朝雪,可怜兮兮道:“木……木公子?” 柳朝雪快步上前,拦在他们之间。抬头看着胡必胜道:“胡指挥使,这是解酒汤。是为了让士兵人打起精神来的。这不算扰乱军心吧?” “姓木的,你耍什么花样?”胡必胜知道她鬼花样多,但通过这么几次的接触也明白了她的聪明才智的确在自己之上。就算有疑惑也不再拦着了。 “胡指挥使,叛军距城门不足一里了!” 胡必胜不再跟柳朝雪纠缠了,他快步登上城墙指挥弓箭手就位。他们必须要射杀第一批的先锋兵。 蓝衣军越来越近,他正准备抬手下令射箭,却听到木新阳的声音喝道:“傩戏班听令,给我冲!” 什么意思? 胡必胜还没反应过来,那群刚在城门头唱戏的傩戏艺人戴着可怖的面具,彩衣翩飞一股脑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像是彩蝶一般飞向着蓝衣军的先头部队。 正在前进的军马被着突如其来的冲击给吓到了,嘶鸣着开始不受控制。 钱成益的马也受了惊,不受控地往回狂奔。幸亏钱成益多年骑马,马术精湛才控制住了马。 “那群是什么怪物!”他怒道。可惜没人回答,那群五颜色怪物像是从天而降,冲垮了他们的阵型后又忽然之间消失了。 这一冲击打乱了钱成益的军队的士气,他看着不远处的城墙。他知道那里定有无数弓箭手就位,就等着他的先头部队过去。不过他早有准备。 他长剑一挥,高声喊道:“众将士,不要慌乱!我们继续前进!” “是!” 行至城下,钱成益的军队早已准备好云梯和盾牌,两千多人的先头队伍训练有素。面对城墙头射下的箭雨持盾的队伍用盾牌为身后的队伍建了一座铜墙铁壁。 钱成益对于毫州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他们兵弱武器也不够,只要跟他们耗就能把他们耗死。 这样密集的箭雨他们不到半日估计就会用完所有储备的箭矢。这个毫州城他打起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箭雨竟然停了下来。这一停倒叫钱成益有些不知所措了。是前进?还是等待? “全部按兵不动。听候命令!” 盾牌兵遵照指令继续顶着巨大的铁盾牌,很快便支撑不住了。日头毒辣晒得铁牌滚烫如烙铁,汗珠已如落雨一样一连串地往下淌,本就又热又累,这一下更加支持不住了。 钱成益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敌不动我不动,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将军,我们还要继续这样等下去吗?大热的天,兵士们快坚持不住了。”副将再次请示钱成益。 钱成益正打算下令后撤,却见原本严丝合缝的城门竟然大开了。 “进攻,进攻!立刻给我冲过城门!” 可惜他下的令晚了一步,盾牌部队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打了鸡血一般的毫州军杀了三成。 等先锋部队冲过来要拼命时他们却跟潮水一样又退了回去。 城门又合上了。 “可恶!”钱成益握着手中的长剑青筋凸起,对着手下的部队喊道:“回营!” 今日出师不利,不宜再战。 他调转马头领着部队毫不犹豫的后撤了。 城墙后的林远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他靠着城墙根坐了下去,拍拍胸口:“万幸万幸。又撑过了一天。对了,木翰林。”他看向柳朝雪,一脸好奇:“你那个解酒汤里加了什么东西啊,怎么刚才还蔫不拉几的士兵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了?真是太厉害了。” 柳朝雪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这个汤是我朋友研制的,如今这天气寻常人光是站在日头下都很难熬了,更不用说打仗了。他制的药里加了清凉解暑提神的药,自然是可以让人精神百倍。” “厉害厉害。”林远冲她竖了大拇指。这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这个木新阳鬼点子是不少,这段时间一定要把他留在毫州。林远心里这么想,便赶紧上前握着她的手,热切道:“木翰林这般聪明才智只是做一个翰林实在可惜了,等此间事了我定上奏朝廷给你请上一功!木翰林啊,这毫州的百姓都可要靠你了啊!”他说得情真意切,完全没看到旁边的胡必胜。 “哼!”胡必胜冷哼一声,快步走开了。 柳朝雪挣脱了林远的手,拱手行礼道:“林知府不用客气,我也是东秦子民,守卫家园匹夫有责。只是接下去的事,我恐怕是用不上了。” “怎么?你要撒手不管了?”林远急了。 第69章 援军 “不。”柳朝雪神情严肃:“接下去,就不是我这点小聪明可以抵抗了。钱成益几次受挫他很快就会明白过来,他的实力远胜于我们。只要强攻便没有攻不下的。到时候,就只能硬抗了……” 林远的脸也沉了下来,他看着有些闹脾气胡必胜微微叹了口气:“这老胡啊,也不算是个昏庸的人。只不过是多年养尊处优,早就没了武官的敏锐性。现在就希望他能好好撑住……也不知瑞云的兵能不能赶紧调过来。” 叛军刚撤退,今日应当是安全了。柳朝雪借口身体不适便与卿雁安先行回客栈了。 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路并肩而行。快到客栈了,卿雁安终于开口了:“这仗,非打不可吗?” 她微微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听到他用他那温柔却又疏离的声音道:“丽粟府没有打仗没有抵抗,丽粟的百姓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影响不是吗?” 柳朝雪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什么叫做权力什么叫做野心,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清楚自己非要将摄政王拦在国境外的私心。 他这个人干净而纯粹,一生只为治病救人,那些污糟事她并不想他沾染。 柳朝雪只道:“官员受东秦俸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君主保卫国土也是官员应尽的义务。” 卿雁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柳朝雪又道:“你可以先离开的。虽说我会尽力守城,可也不代表这里一定就安全。叛军没有伤害丽粟百姓是因为丽粟并未抵抗,到了毫州却不一定。” 卿雁安却道:“若是如此,那我就更应该留下来了。我是医者,治病救人是我的本份。” 卿雁安先她一步迈进客栈,半旧的青色衣衫被他穿得十分妥帖好看。柳朝雪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个人应该是天下最适合穿青衫的人了吧……” …… 柳朝雪所料不差,钱成益等到后续队伍跟上后便不留余力地攻打毫州城。毫州的箭矢不到三天就供应不上了,所幸之前备下的棉布和火油派上了用场。勉力支撑了七日,但是已经是弹尽粮绝了。 “砰!” 胡必胜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林远的案桌上。他冲着林远怒道:“瑞云的兵究竟何时来?他们究竟还来不来!” 林远也急,可他有什么办法。书信一早就送出去了,可那瑞云府衙既没说派兵也没说不派兵,送去的信就像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说话啊!”胡必胜一急就爱吼。 林远努力沉住气,稳下心神对他缓缓道:“你别慌啊!堂堂都指挥使你要是稳不住,你手底下的兵怎么稳得住!” “可是眼下城门已经快被那群叛军给攻破了,我们没有东西可以防了啊!” 林远也禁不住来回踱步,他看向方明时:“凌竹,你说说怎么办。” 方明时日日都在城墙上,现在的境况有多危急他不是不知道。 “我觉得,当务之急一是要疏散城中百姓,二是……实在抵御不了,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胡必胜皱眉:“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我们又有多少人?主动出击跟主动寻死有什么区别?” “你们还记得端午那天那二十几个傩戏艺人吗?” “对了,对了。”林远一拍脑门:“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可惜事一多就忘了。那些人是哪里来的?怎么跟神兵天降似的,区区二十几人,吓坏了敌军整整一个先锋部队。要不是他们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也来不及恢复精力搞奇袭。” “他们就是城中的傩戏艺人。”方明时的话倒是让胡必胜和林远吃了一惊,这种三教九流竟然其中还有这样的高手。 方明时从他们的震惊中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他继续道:“下官租的小院的旁边的巷子正是那些民间艺人的集居区。下官闲来无事时便会去看他们表演一来二去就熟了。也正是如此才知道他们其实个个身怀绝技,有的甚至是师从武艺超群的老宗师。” “这样的人怎么会沦落市井?”胡必胜带兵他心里有数自己手底下的兵几斤几两,他做梦都想招募真正有本事的人,可惜一直没有招到。现在告诉他这样的人才都在勾栏瓦舍?他怎能不怀疑自己。 方明时微微扯了扯嘴角,眼神中却有难以言喻的悲伤:“大人出身世家豪族,不管哪条路都比普通百姓好走百倍千倍。他们有的人是家中长辈获罪受到牵连无法入伍入仕,有的则是家中穷苦无以为继,只能当街卖艺糊口……总之是个有难处。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有一片赤子之心。当日我向他们请求只是想让他们跳傩舞迷惑叛军,下场退敌是他们自发的行为,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所以,你的意思是再请他们来帮忙?”林远终于捕捉到了方明时话里的意思。 “正是。瓦舍里奇人无数,那天来的只不过是十之一二,都来的话……” 林远眼中精光闪烁,一合掌:“那快请他们来一起御敌啊!” “知府大人,此事我定会去游说。可是战事如此吃紧,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百姓,如果他们怕有生命危险不肯相助……下官也不能勉强他们吧。” “只要他们肯来,不管结果如何本官都承诺给他们论功行赏。愿意入伍的便入伍,不愿入伍的就……就赏一等功。” “这论功行赏好说,入伍的事……您做不了主吧?”方明时看向胡必胜,他才是毫州的都指挥使,调兵遣将一事按理归他管。 胡必胜黑着脸瞪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玩心眼!我同意同意,愿意入伍的我绝对愿意开方便之门。” 方明时这才谢过两人退下了。 他其实早已与那群瓦舍艺人说定了,那群人都是热心肠的人,保家卫国的事都是义不容辞的。此时他提出来不过是为了帮他们争取多一份利益。 第二日还未等叛军攻城,一百多个头戴面具身着彩衣的人就站在城墙之上。朝阳照耀之下,人人身上都闪着光。本来就被他们吓过一次的叛军远远一见就慌了神,胯下的马儿也开始不听使唤。 钱成益见状忙喝道:“别慌!不过就是一些戴着面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给我上!” 说完他首当其冲,冲向了城门。 一百来个彩衣人从城墙上翩跹而下,他们武艺高强,动作灵敏,加上脸上五颜六色吓人的面具让原本就疲惫的叛军根本招架不住。钱成益与其中一人交手,他的宝剑之锋利胜过那人手里的铁棍千倍,可偏偏就是伤他不得。此人武功远在他之上,与他周旋一番后竟一个转身藏进了他的士兵之中,再也寻不到了。 钱成益大吼:“人呢!是汉子就给我滚出来!” 无人应他。 先头部队被彩衣人伤得七七八八,后面的队伍跟上来正准备大战一场时他们却都跟烟尘一般消失不见了。 这一遭打乱了钱成益军队的节奏,原本就是暑热难耐全靠着一股心气支撑着,如今这么一来军心涣散已然是不能再冒进了。 “回营!” 钱成益生性谨慎,他知道今日不宜再战。他后退的这一步,是他日后回想起来最是后悔的一步。若是他再冒进一些想必这城也就破了,可偏偏他是谨慎之人,这就给毫州多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一日傍晚,毫州日盼夜盼的援军终于入城。 林远喜出望外,亲自去迎。 见到来人却有些意外。 “徐贤侄,怎么是你带兵前来?” 第70章 援军(二) 徐世俊拱手行礼:“林世伯安好。不知城内现在情况如何?” 林远感慨:“城中百姓已被安置好了,可是这城门怕是快守不住了。幸亏你们来得及时,这下我们可以与之一战了!对了贤侄,你带了多少人马来?” “五千。” “五千?”林远有些失望,这徐世俊怎么才带了这么点人来,五千人马加上毫州营里的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余人。敌方人数远胜于我方,这仗未免有些险。 知道林远的想法,徐世俊苦笑道:“世伯,这五千人非是瑞云府兵,也不是我徐家的私兵。是我……一些故旧。” 东秦是允许世家贵族豢养私兵的,不过人数不能超三千,若是超过三千一律作谋逆罪论处。而且国家需要征用时要无条件让出私兵。相当于是替国家养军队,没有一定财力的世家根本养不起私兵。也只有徐家这样的人家才会养着三千私兵,所以林远才给他去信,打得就是这三千私兵的主意。 林家与徐家有些交情不浅,所以徐家的立场他也是知道一点的,所以他才没有给家主写信而是找徐世俊碰碰运气。 显然徐世俊也没成功,但他却凭自己借到了五千兵也实属不易。 “先不说了,先进城先进城。”林远执了他的手拉他进城:“对了,我跟你介绍下我们毫州的官员。” “这是毫州通判,方明时。” “别来无恙,徐公子。”方明时行礼后抬头看着徐世俊道。 “原来是你!”徐世俊眼睛一亮,他上前几步离方明时更近些道:“方才听世伯说起你的名字时便有些耳熟,没想到是你!” “你二位之前就认识?”林远奇道。 徐世俊坦然道:“嗯。之前在泰安有过一面之缘。” “好好好。”林远的的眼睛都笑弯了:“我们先进城,先商量御敌之计。等我们赶走叛军再好好叙旧。” 他这么说其他人哪有不依的。 上了马车,林远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贤侄啊,你这除了先头的五千兵马,后头可还有其他援兵?” 徐世俊实话实说:“只有这五千了。人马虽然还在筹集,但我估计至多不会超过一千。” 话说到这儿林远也明白了过来,徐家不肯借兵,瑞云府也不愿意借兵。他们的立场已经十分明白,虽然不知道徐世俊是从哪里调来的兵马,但是这五千多恐怕就是他的极限了。 林远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勉强道::“五千也好,也好。” 方明时宽慰道:“知府大人不必焦急,历来以少胜多的战役也不少,我们虽然兵马少于叛军但未必就会吃亏。” “凌竹,你可有什么主意?”林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问道。 “现在还没有。不过,可与木翰林商议一番再做抉择。” “是是是,你们俩好好想想对策。若有想法尽管去做,我信得过你们。” 林远这番话足可见对他们两人的信任。徐世俊没有说话却对这个木翰林有了一丝好奇之心。 柳朝雪接到消息漏夜前来,她踏进府衙书房的大门看到徐世俊时心脏漏了一大拍,连一向冰冷的脸上都有了一丝慌乱。但她速速连吸了三口气稳定了心神,恢复成了那个冰山美人的模样。 “木翰林。”林远高兴地起身招呼她:“快来,快来。这位是瑞云来的徐世俊,你们都是我们东秦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而且更难得的是都有一份为国为民的热心肠。想必定能一见如故。” 柳朝雪站在灯光不明处向徐世俊微微欠身行了一个书生礼,压低了声音道:“翰林院木新阳,幸会。” 徐世俊也是回了一礼,并未有异状。 柳朝雪这才放下一些心来。 林远马上拉过柳朝雪商议正事:“徐贤侄带了五千精锐来,合上我们原来的人手约莫有九千余人。叛军人数不会少于三万……木翰林,你可有什么退敌之妙法啊?” “一万对三万……”柳朝雪秀眉微蹙并没有马上应答。她瞧方明时面上也有焦虑之色,看来是真的没有主意了。 “胡大人呢?”柳朝雪环视一周没有见到他有些疑惑。 “哦,胡指挥使这几天都没合眼,我逼他去休息了不然熬不住。” “嗯。胡大人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个胡必胜人虽然不见得有多英明,但是却是真的肯用心的。柳朝雪这几日对他倒有几分改观。 林远笑眯眯地:“那我们接下去的部署,各位有何高见啊?” 方明时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接下去这一战,我们最好反守为攻。不能再打这样的拉锯战了。” 对于这一点柳朝雪也同意,但她没有接话继续听方明时说。 林远问道:“怎么攻?总不好正面抗争吧?我们的兵力远逊于他们啊……” 柳朝雪认同方明时的话,接着他的话道:“虽然我们兵力逊于他们,但是他们的战意却早已被这天气和一次次的失败磨灭了不少了。正面直击,我们未必输。更何况……钱成益并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援兵。” 林远一拍脑门:“对了对了,上次你们说找那个军中的奸细,揪出来了吗?” 方明时点头:“嗯,找到了。正是胡大人身边的那个参军,上次端午节喝解酒汤之时我分明看到他趁乱放飞了一只信鸽,奸细必定是他。” 林远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这个奸细当时不除,如今倒是可以用上了。” 他们几人商议战事,徐世俊并不搭话,只是认真倾听。他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这是毫州的战事,他一介书生从未参与过战争不敢妄言。只是这么听着便觉得自己获益匪浅,心里忍不住佩服方明时和木新阳。他们俩看起来年岁比自己还要小一些,却已经可以面对如此战局指挥若定。看来纸上谈兵终究比不得真正的实干家啊! 天亮后,两万援军到达毫州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毫州营的士兵都快沸腾了,一时之间军心大振。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叛军大营去一解多日来被他们追着打的憋闷。 胡必胜自然也是高兴,心里那一点点酸溜溜的小失落可以忽略不计了。 参军借着上茅房的功夫偷偷溜了出去,到一处树林里将一只偷偷藏好的信鸽拿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放飞了,这才又回到军营。正往胡必胜所在的房间走去时,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闷棍将他敲晕,参军大骂了一声便没了踪影。 等到援兵与军队会师,林远、方明时、柳朝雪和徐世俊也跟着来了。 一见如此阵仗胡必胜心里便也有数了,他以为是两万援军给的自信才让林远决定主动出击。 “林知府……”胡必胜看着援军迟疑道:“这里有两万?” 林远十分淡定捋了捋胡须,道:“这就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大部队呢……我们为了搞奇袭才把这五千人先带过来。你放心,两万人绝不掺假。”他目光移向徐世俊,示意他是徐世俊带来的兵。徐世俊不明所以,见这两人看他便微笑回礼。 胡必胜以为这是让他放心,这才又重新安下心来。 “马参军呢!”拔营前胡必胜骑在马上四下张望却不见他踪影,一怒之下吼了一声。 “回都指挥使,小的们也没见到参军大人。” 林远见状忙道:“莫要管他了,别耽搁了,快些走吧。” 胡必胜被他一催也不好再耽误,一声令下毫州城门大开,一万兵马浩浩荡荡随着他往城郊敌军大营而去。 第71章 大战 毫州城外的大营里,因为暑热难耐,蓝衣军一个个都躺在营帐外拿树叶作蒲扇扇着风,低头耷脑的早已没了原本的精锐模样。 钱成益也是脱了盔甲放飞了手中的信鸽,望着手里的军报一时之间晃了神。 “将军,信上说了什么?”副将看他神色不对问道。 钱成益捏着信,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副将实情。 副将一听就慌了神:“将军,这……这不好打了啊。这么热的天气我们的弟兄早都已经吃不消了,本来以为两三日就可以攻破还能凭着毅力拼一拼。可这都七日了,本来就吃不消。暑天出征本就不明智。我说实话,北王这次真的是冲动了。我们本就没有准备好……” “住口!”听到他越说越没边,钱成益喝住了他。 他缓了缓又道:“我知道弟兄们都累了,再坚持坚持。说到底他们就算有援军也比不上我们的人马,让弟兄们使使劲,过了毫州前方便可直取灵都。” “……是。” “对了,援军之事,你万不可对他们提及。” 副将一愣,后才回道:“……末将明白。” 话音刚落,却听到营外有人报告。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士兵急急忙忙来告:“将军,敌军来袭!正向我们营帐方向而来。” “什么?这么快就来了!”副将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毫州军一直畏畏缩缩,如今这援军一到竟迫不及待就来袭了,看来这两万援军确实不虚。 “将军?” 钱成益拿上盔甲,毫不犹豫道:“迎敌!” 战鼓响起,钱成益持长剑率先冲向敌军。一蓝一红两队人马迅速混成了一团。这些时日以来毫州军一直养精蓄锐,日日喝着卿神医为他们特制的清凉降火又滋养精气的汤此刻更是神清气爽精力过人。这一仗他们带着百分之百的精神和士气,又有多日以来被人压制的怒气,这一鼓作气冲进敌营里,竟是一个个都英武不凡。反观蓝衣军,本就被暑热折腾的够呛,这一战又是匆忙应付,虽然底子比毫州军强,但此刻竟渐渐落了下风。 钱成益见势不对,狠狠一踢马腹:“驾!” 他的枣红马带着他穿过人群,来到胡必胜身前。他的长剑不由分说地向胡必胜的喉咙刺去。 胡必胜正杀得兴起,一时反应不及,幸亏钱成益的马被人一撞使得他的长剑偏了偏,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他娘的。”胡必胜狠狠骂了一句,提了枪便冲着钱成益去。 “都指挥使不可!” 他听到身旁有人喊他的名字,但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一腔热血上头他便直冲钱成益而去。 胡必胜的身手远在钱成益之下,他与他对招不过三四个回合便明白了过来。他明白了,钱成益自然也明白,他想退可钱成益哪里肯让他退。 钱成益步步紧逼让胡必胜渐渐招架不住,一个不留神他的长剑就刺进了他铠甲的缝隙,一把挑断了他铠甲的缝线。他的胸口就这样暴露在了钱成益身前。胡必胜心里暗道不妙,心里直后悔刚才的冲动。 但此时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无限勇气,在明知对方实力远胜自己的情况下竟没有想到后退。他一提长枪,用尽毕生力气直冲钱成益而去。 “就算死,今日也要让此人陪着我一起下地狱。” 他这么想着,手上的长枪被他舞得铮铮作响,竟把钱成益逼得连连后退。 钱成益也是用了全力,他知道今日之战他们胜算不多,唯有将这主将斩杀才可有一线生机,所以他也是拼尽全力。 虽然是拼尽全力,可终究还是实力不如钱成益,胡必胜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钱成益的长剑毫不留情刺穿了他的心口。胡必胜倒在了战场上,他能感觉到全身的气力在流失。这是他今生的第一场战役,看来也是最后一场了。他望着天空生出无限悲凉来。 不,不能就这么死掉。他钱成益还没死,他胡必胜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握紧了手中长枪,他凭着最后一口气站了起来,大约是回光返照,他奋力朝钱成益的背影跑去,长枪被他掷了出去。直到看到枪尖没入钱成益的后背,他才心满意足地倒了下去。 两队主指挥官双双倒下,一时之间都没了主心骨。此时蓝衣军里不知谁喊了一句:“将军没了,我们打不过了,打不过了!” 副将连忙将那胡言乱语之人斩于马下,可是也已经来不及了,军心已散他无力回天。为了保存实力,他只能下令撤退。 留下的联合军对这突如其来的胜利竟没反应过来。 良久才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 胡必胜的丧仪在三日后举行,他是为国捐躯本来不该如此仓促,但是天气太过炎热无法拖延太久只能匆匆办了。虽然仓促但是场面却并不小,丧礼由府衙操办,一切形制按军礼实行。 哀乐声声,黄纸漫天。 闻讯而来的百姓早都已经戴上了白纱规矩地在道路两旁等候相送。所到之处俱是哀声不断。 林远携着州府官员跟在最后,他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胡必胜这一遭可也算得死得其所了,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自己寂寂无名。如今也算得是轰轰烈烈了……叛军能这么早退去,胡必胜得记首功啊!” 方明时叹了口气:“君子死节,赤子死国。胡都指挥使大义。” 徐世俊也感慨道:“这位胡都指挥使我虽未见过,但是他这般的忠勇实在是让人钦佩。” 见他们几人讨论的兴起,对胡必胜之死推崇备至,柳朝雪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她心里禁不住冷笑,拿性命去搏一个声名当真是愚蠢至极。别看那些百姓如今哭的真情实意,再过一个月他们未必还记得他胡必胜的名字。 她自知自己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且对这样愚蠢的行为生不出什么敬佩之心。她怕自己脸上的表情泄露了自己内心的情绪,也怕与徐世俊过多接触故而一个人慢慢走在最后面。若非是因为林远她还真是不愿意来,毕竟徐世俊从前与她多有接触,虽然现在他没有认出她来,但还是越少见面越好。可是这个林远实在是难缠,一再要求他一定要来送别胡必胜。柳朝雪还指望他给自己写请功的折子不好在这个时候给他留下坏印象,这才不得不来。 胡必胜的墓就在祈梁山,俯望两军交战的故地。 众人去上完香后便都准备回城了。因为没有马车软轿便都一起步行下山。 林远是个话痨,他拉着徐世俊问东问西有说不完的话。 “贤侄啊……你那五千兵马到底是哪里来的?你说既不是府兵也不是你们徐家的私兵,你去哪里弄来募集来那么多兵的?” 徐世俊也不打算瞒他便如实说道:“这五千兵除了三百是我带来的徐家私兵,绝大部分都是从各个世家募集而来,还有一些都是我的朋友……正是如此才颇费了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林远笑道:“怪不得我看这五千人也不像是一个军队的,彼此都没什么默契啊哈哈哈。” 徐世俊也跟着他笑了,他笑的时候如春风拂面温和宜人,温暖却并不过分讨好。 “世伯见笑了。一开始没说也是怕你觉得这五千人靠不住失了信心,没想到世伯早已看穿了。” 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伯明白。就如同我骗胡必胜来了两万援军一个道理,哎……这老胡啊……” 说着说着他又伤感了起来。 “知府大人……”方明时喊住他。林远回头只看到方明时竟双膝跪地,一脸沉重似是有话要说。 第72章 请罪 “怎么了?凌竹你有什么事起来再说。”林远想去扶他,却见那个木翰林也一并跪在了方明时身边。 “林知府,我有罪要请。” 说话的是木新阳。方明时扭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说话。 “林知府,我要请罪。不过这里毕竟不方便,请容我到府衙再陈情。” 林远忙道:“好好好,你先起来。凌竹,你也是。” 方明时看不懂木新阳这个人,在他眼里木新阳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的冷淡疏离似乎是游离世外的。可他却可以毫无负疚地烧掉一整个村庄的人。在他以为这个木新阳冷血冷清毫无人性的时候他却又自己站出来请罪。 回到府衙,看到木新阳一五一十将自己为退叛军烧了山谷的事和盘托出时,方明时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知府大人,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村民无辜。这件事,我无力为自己辩驳。”柳朝雪站在堂中,削瘦的背脊挺得笔直,俊美到不像话的脸上迷漫着淡淡的悲伤。 林远沉默了。 木新阳是翰林院学士,官阶虽在他之下,可是并不是他的下属。他来毫州抗敌全是他的一片赤子之心,是纯粹的帮忙。而且他也确实帮了大忙,不仅是出谋划策而且他带来的卿神医为了守城士兵配药煎药,现在都还在军营里帮忙治疗伤员。这场仗能打赢他是居功至伟的,他放火烧山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为了守卫毫州,否则要是让那些吃了药的昭北兵从后方包抄那如今的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可若是轻轻揭过不提…… 那也似乎不妥。 这事该怎么办,林远为难极了。 “知府大人,如果可以能否先让我坐一会儿……我的腿有些受不了了。”柳朝雪脸色发白,看来的确是身体不舒服了。瘦弱单薄的身体虽然还是站得笔直,却能看出微微打颤。 “哎呀,身体不好就别硬撑了。”林远是个心疼小辈的,尤其是他欣赏的年轻人。忙让她坐下说话。 徐世俊一直在一旁没说话,这时才忍不住问道:“木大人是受伤了?” 柳朝雪转过头,低声道:“已然不碍事了。” 徐世俊道:“那就是确实有伤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衙役喊道。 “大人。” “做什么?”林远冲到门口,有些没好气问。 “……回大人,门外卿神医求见。” 林远脑门子突突地疼,问道:“卿神医?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衙役看知府脸色不好,小心回道:“神医说,木翰林今日出门太急,没来得及喝药。这会儿腿该疼了,他……是来送药的。” 方明时面露愧色,他刚还在怀疑木新阳是不是在装,这会儿人就来送药了。这让他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 林远发话:“快请,快请。” “是。” 衙役领命而去。现在卿雁安在府衙的声望极高,好多人都指着他治病呢。他不敢怠慢神医,飞快赶去请他进来。 卿雁安一身青衣,手提一个食盒跨进议事厅的门,明明是酷暑可他却仿佛自带一身凉意,让四周的人都冷静了下来。 卿雁安不怎么通俗务,见到官员也并不行礼,他只做自己的事情。他将食盒提到柳朝雪身边道:“该喝药了。” 柳朝雪低声道:“我等会儿就喝,你……先回去吧。” 她怕他在这儿不自在,便想着让他先回去。 林远对他的态度倒没有什么意见,他向来看重有本事的人。这个卿雁安一身医术救了不少他的百姓和士兵,这样的人他礼重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他的礼数。更何况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他这样的本事这点傲气是再正常不过的。 林远笑着招呼道:“卿神医快请坐。近日来辛苦神医了。” 卿雁安这才看他一眼,语气淡淡道:“知府大人客气,医者本份罢了。” “卿神医医者仁心,真是让人钦佩。不知神医可否在毫州多留些时日……”林远话锋一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中高堂,多年来身体总是不好,若神医得空可否来我家中帮忙看看?” 卿雁安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盯着柳朝雪,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喝?腿疼的受得了吗?断腿之痛本就非常人所能忍,你不听医嘱养伤也就罢了,怎么连止疼药也不喝。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极少见他如此动怒,柳朝雪愣了愣,忙道:“我这就喝,你别急啊。” 说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卿雁安这才脸色稍缓。 “卿神医,你说木翰林他有腿伤?” 问话的是徐世俊。 卿雁安点了点头,道:“在昭北受的伤,腿骨断裂。还没长好就非要来毫州,为了能走路只能吃止疼药。” 这番话让林远听得心惊肉跳,心里对柳朝雪的惭愧又添了几分。人家一个好好的翰林学士,为了帮毫州退敌不顾自己的腿伤,吃着止疼药都要来帮忙。如果因为他的行为过激就抹杀这些的话,他林远也太没良心了。 徐世俊一脸关切:“木翰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得好好静养才是。” “嗯。多谢徐公子关怀。”柳朝雪觉得徐世俊对她似乎格外关心,他的关心应当不是恶意,可她却觉得十分不自在。 林远叹了口气,道:“徐世侄说的是,现在战事已了,木翰林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养伤要紧。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了病根。” 方明时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话。他知道,林远不会再计较了。为官者要识大局,要懂轻重,要学会抓大放小。这个道理是林远教过他的,现在看来林远的取舍已然明了。 柳朝雪跟着卿雁安离开了,徐世俊也借口犯困回去休息了。 方明时起身拱手道:“知府大人,下官也先告辞了。” “凌竹啊……”林远没让他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说句心里话,若当时你在场,你该如何处理?” “我当然要尽全力先抵抗。我方占优势,未必不能将敌人控制在谷底。” “那万一不成呢?或者那群贼人拿谷底百姓作威胁呢?你又该如何?” “我……”方明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该谢他。”林远缓缓道:“他将你诓走,避免了你做出那个残忍的选择。你现在还能责怪他,若是这个选择是你认同的,哪怕是默认的,你的痛苦都要强过现在数倍不止。” 林远缓缓道来的话像扎在他的心上的刀。 见他沉默不语,林远默然离开了。他知道方明时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或许能想明白,亦或者想不明白。但这却都是他自己的事了,他帮不了他。 …… 立秋刚过,昭北的天忽而就冷了下来。接连下了几场雨后,暑气便全然没了。 昨夜一场大风,细月城的小院里银杏树的叶子就跟发了疯似的往下落。 碧水从城里买了一块牛肉和一小袋米刚踏进院子就嚷嚷开了:“这什么世道啊,肉贵就算了连米都那么贵!就这么点东西用了五百文了,再这样下去饭都要吃不起了!” 红云赶紧上去捂住她的嘴:“姑娘正在休息,你这么大嗓门小心把她吵醒了。” 碧水吐了吐舌头,提了东西闭嘴去厨房做饭了。 陈菀其实已经醒了,她只是懒得起来。昭北的气候她其实很喜欢,比起江南的潮湿她更喜欢这里的干爽,好像整个人的湿气都被抽干了。她最爱在小院里晒太阳,睡懒觉,听布谷的叫声,惬意自在。 系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给她任务了,久到她都差点忘了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第73章 谋个营生 陈菀在躺椅上翻了一个身,听到小院角落里小白的声音:“你出剑的时候还是不够快,我们对敌之时最要紧的就是速度。只要你的速度够快,你就能立于上风……” “可你上次明明就输给我了。”这是小荷倔强的声音。 “我……我……那是让着你呢,没良心的小妮子。” 陈菀失笑。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差。 只要不去多想,一切好像都过得去。陈菀终于躺不下去了,她伸了一个懒腰坐起身。 “姑娘,你醒啦!”小荷先看到了她,蹦蹦哒哒跑了过来蹲在她椅子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陈菀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干嘛呢,我只是睡觉,又不是死了。” “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最近一睡就是大半天,真的没事吗?” 陈菀站起身,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笑道:“看到了吗?我好着呢。” “好啦别装啦。”小荷挑了挑眉:“自从那个谁……离开细月城以后你就一直跟蔫了一样。我提醒你,这可不好啊!” 陈菀歪了歪头,看着她有些好笑问道:“你说说,怎么不好了?” 小荷站起来插着腰还真准备说教了起来:“你以前说女子也要靠自己,要自立自强独立于天地间。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好,所以我才义无反顾跟着你,相信你。可现在呢?你就因为那个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就没了精气神,天天睡觉。”小荷嘴巴一嘟,翻了个白眼:“反正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小白上来拉了拉她:“啥话都往外出啊,嘴上没个把门的啊!”小白在昭北待久了说话也带了一些昭北口音。 陈菀低头笑了,她一是高兴小荷的进步神速,她一年前还是一个满心小心眼的小姑娘,如今却已经知道什么自立自强独立天地间了。二是高兴小荷的直言劝诫,这就证明她是真的拿她当朋友了。 “小荷。”陈菀认真看着她道:“别担心。我就是有点累了,并不是因为空桑锦。” “真的吗?”小荷狐疑,不太相信。 “真的。”陈菀揽过她的肩膀,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这样成天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一起想想在昭北谋一个营生如何?” “可以,可以!”小荷兴奋了起来。她最是闲不住,这段日子把她待的都快发霉了。 一旦有了想法陈菀就着手做了起来。吃饭时陈菀提出了这个想法,红云和碧水自然是同意的。 陈菀问:“那你们说说,我们做点什么好?” 碧水率先提议:“不如我们去卖菜吧,现在的菜可贵了。就我们今晚这桌菜,都要快两百文了。” 陈菀没有去买过菜一直不知道,这乍一听吓了一跳。 “这一盘牛肉,一盘豆角,一盘豆腐烧彩椒了就要两百文?” 碧水愁眉苦脸道:“姑娘,你不买菜不知道。现在的菜一天比一天贵就跟抢似的。” “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红云接下去说道:“是从殿下全面封锁了昭北边境的时候开始的。” 空桑锦刺杀细月城城主后就全面接手了细月城,他占了细月城后便第一时间攻破了原摄政王府邸用一道假的王令命令所有城池关闭通往东秦的通道。不许进也不许出。由于不久前摄政王就发过类似的命令,所以有些不知真相的城主就乖乖听了话。至于不听话的,空桑锦用一招杀鸡儆猴就让所有人都听了话。 不仅是边境封闭,连城池与城池之间都不能随意通行。这么看来,菜价上涨也算是情有可原。 “不对。”陈菀片刻后道:“其他东西贵也就罢了,牛羊肉也贵吗?” 碧水想了想,道:“也贵。今天这一小盘牛肉要差不多要八十文。” “昭北曾经是整个东秦的牛羊主要盛产地,如今牛羊肉运不出去按理来说该更便宜才是,怎么会越来越贵呢?” 碧水和红云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小荷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去把这件事弄清楚?” “没错。” “怎么查?去找那些商户吗!” 陈菀不答,下意识地屈指敲了敲桌子,忽然灵光一现:“我们去找阿旺,她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 “姑娘说得有道理。”红云也表示认同,与其去查那些滑不丢手的商户,还不如直接找牧民。 碧水却道:“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牧民逐水草而居,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 “没事。”陈菀笑了笑,摸出了一个精巧的骨哨道:“我们离开前阿齐送了我一个礼物,说我如果想她了就让它带路,我们可以找到她的。” “这是什么东西?一个哨子?” “嗯。阿齐说只要想她了可以去草原上吹响这个哨子,只要吹响了哨子就能找到她。” 小白接过骨哨端详了片刻,他质疑道:“小孩说的话,能作数吗?” 陈菀将骨哨收好,笑道:“能不能作数试试不就知道了。明天我们就出发去牧区,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阿旺,找不到阿旺的话……找其他牧民也可以问问。” “姑娘……”红云有些犹犹豫豫,好像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陈菀知道红云向来稳妥,但有的时候不免有些过分小心翼翼。陈菀一直希望她能大胆些,便道:“红云,有话可以直说,不打紧的。” 红云这才大着胆子道:“姑娘,我们如果真正要在昭北做点营生……去找殿下不是更快便着?毕竟,如今他掌着昭北好几个城,如果他肯说一句……”红云看着她的脸色不再多说,好在陈菀也没生气,只见陈菀弯了弯眼睛,道:“我们这就是小打小闹,要是惊动了殿下就他那个性子怕是要搞得惊天动地了。先自己做吧,等我们有了困难再让他来帮忙好了。” 陈菀都这么说了他们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 第二日一行人便出发去了牧区,如今细月城附近的牧民都爱去乌泽牧场去收割牧草,陈菀猜测阿旺大概率也会去那里。 如今的乌泽早已换了新模样,一改从前的荒芜。夏季时乌泽牧场的牧草一度疯长,现在入了秋牧草已经开始变黄,金黄一片煞是好看。 “真美啊!”陈菀下了车感慨。她从前只知道绿茵遍地的时候美,却不想牧草枯黄也别有一番风味。看来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只要是成了片,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成倍成倍地好看起来。 小白抱着剑打断了她的情怀,催促道:“快吹哨吧,这茫茫草原我倒要看看怎么找到她。” 陈菀瞪了他一眼,掏出骨哨冲着天空长鸣了一声。众人等待了片刻,四周一片安静。 “什么嘛,什么都没有啊!”碧水嘟囔道。 小白这会儿心里舒服了,他嚣张道“我就说小孩子的话不可信吧。” “嘘!”陈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众人安静下来,远处仿佛传来了一声猛禽的唳声。随着几声翅膀破空的声音,终于看到了湛蓝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小黑点越来越大。 “是鸢!”小荷眼尖率先认了出来。 小白瞠目结舌:“乖乖。还真有东西来啊!” 那鸢鸟一直在附近盘旋,陈菀忙又长长地吹了一声,那鸢鸟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一个飞冲下来停在了陈菀身边。原来是一只灰白色的长尾鸢。 陈菀走近它也不走,一双黑豆般的眼珠子滴里咕噜地转着。 陈菀蹲下,摸了摸它的毛,轻声道:“辛苦了,请帮忙带我们去找阿齐吧。” 第74章 商业版图 “呖!”一声长鸣,鸢又重回天空。 陈菀转身坐上马车:“走,跟着它。” 马车跟着灰鸢走了两刻钟左右终于看到了一顶熟悉的营帐。 灰鸢早一步落了下来,它的叫声引出了营帐里小小的身影。 “碗!” 阿齐看到陈菀高兴地蹦了过来,她抱着陈菀的腿兴奋道:“我看小狼飞走了,我就猜是你。太好了,我好想你。”她说着把脑袋往陈菀身上又蹭了蹭。 陈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温声道:“我也很想你啊,小阿齐。你的阿妈和阿兄呢?” “阿妈去收草了,阿兄去打仗了。” 陈菀的心一沉,那个莽撞的少年终究还是去了战场,去打了那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战争。 阿齐仰着头看着陈菀,露着牙齿笑:“我阿妈说,我阿爸和阿兄都是英雄。我喜欢英雄,阿妈也喜欢英雄,嘿嘿嘿。” “你阿妈说的对,他们都是英雄。” 阿齐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拉着陈菀的手开心道:“你们快进来坐,我给你们喝奶茶。” 陈菀他们随着她进了营帐,营帐里的东西比起上一次来时更加简陋,也乱了一些。看来少了阿泰的帮忙阿旺有些力不从心了。 “那只灰鸢叫小狼?”陈菀问她。 阿齐拍手:“是啊,是我起的名字。好不好听?” “很别致的名字。” 聊了一会后阿旺才从外面收完牧草回来,她见到陈菀他们也十分高兴。 陈菀道明来意后阿旺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年,我们的日子真的越来越难过了。家里没有男人,养不了太多牲畜。就算是养了,也卖不出去……” “为什么会卖不出啊?”碧水抢先问道,她脑袋转得快嘴巴也快:“现在昭北之外的菜运不进来,昭北百姓只能靠牛羊维持生计,按理来说不会没人买啊。” “这个我不知道。”阿旺老老实实道:“我们现在不敢出城,所以只能等着肉贩子来收。那些肉贩子把价钱压的很低很低,但是不卖我们又养不了。”说到这儿阿旺又叹了口气:“日子太难了。” 陈菀这时仔细看了看阿旺的脸,不过几个月时间她却仿佛老了好几岁。连日来的辛苦劳作,心力交瘁让她原本年轻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陈菀宽慰她道:“阿旺姐,别灰心。日子一定会再好起来的。” “阿旺姐。”碧水问道:“肉贩子收牛羊肉的价格是怎么样的?” “他们收我们的牛是四十文一斤,羊是四十五文一斤。” “那往年呢?他们是怎么收的?” “往年……”阿旺努力回想:“往年,至少要多上二十文。” 碧水喃喃道:“现在市场上一斤牛肉的价格是一百五十文,羊肉的价格是一百七十文。一头牛约有一千斤,里面的纯肉约有五百斤。那一头牛就能赚五十五两银子。一只成羊约有一百二十斤,那纯肉是五十斤左右,一只羊可以赚六两银子……天呐,姑娘!” 她转身拉着陈菀,却发现陈菀一直微笑着看她。 碧水不解:“姑娘,你笑什么?” “我不是笑你。我是欣赏你……你没发现你算银子特别快吗?” “算银子快……这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吗?” 陈菀笑意更深:“我可没你算得这么快,不信你问问他们。” 红云、小荷、小白都摇了摇头。 小荷道:“你说的那些我脑子都晕了,我只听到了一头牛能赚五十五两,一只羊赚六两,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碧水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以为寻常的技能竟是别人所不具备的。 陈菀欣赏地看着她,道:“继续说。” 碧水得了鼓励,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肉贩子来一趟草原只需收几只牛羊肉回城一倒手就是几百两银子。这生意可做啊!” 陈菀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她看向阿旺问道:“阿旺姐,你家现在还养着多少牛羊?” 阿旺摇了摇头:“养不了太多喽。现在只有两头牛,三只羊还有六只小羊羔。就这些,我都快养不起了。收价这么低,连日常用度都不够了,拿什么养牛羊。” 陈菀继续问:“像你这样情况的牧民多吗?” “多得很嘞。男人们都走了,就靠女人和娃娃怎么养?” 陈菀看向碧水,饶有兴致问道:“这种情况,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碧水细长的眉毛拧成了麻花,良久她才说道:“那不如,就先借钱给他们,让他们养好牛羊到时候用一部分肉来抵借款?” 陈菀又问阿旺:“阿旺姐,如果真这样你能接受吗?” 阿旺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了下去:“不好吧,万一还不上那不是更糟糕。” “那我雇你养!”碧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什么是雇?”阿旺是个淳朴的牧民,她压根没有接触过什么商户,也不懂什么是雇佣。 碧水扳过她的肩膀,看着阿旺的眼睛认真道:“就是我给你养牛羊需要的银子另外再每个月固定给你多少银两,只要你养的牛羊成熟时符合我的标准我再另外多给你一些银子。” 这下阿旺听懂了,她连连点头:“可以。这个可以。” 陈菀有些惊叹,她原本只以为碧水是对数字敏感,可她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设想出一个资本模式,看来她是真的有些天赋。 碧水已经为自己的设想开始兴奋了,她问阿旺:“阿旺姐,乌泽牧场现在有多少户牧民你知道吗?还有每户最多能养多少牛多少羊,你知道吗?” “我也不认识全部人,我认识的大概有十几户。如果人多的话养十几只羊,两三头牛是可以的。” 碧水眼中的兴奋已经快抑制不住了。陈菀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冷静点。想做生意除了脑子和机遇最重要的是冷静,不能被银两冲昏了头脑。” “姑娘,你觉得不行?”碧水有些失望。 “非也。”陈菀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想问问你,这么好赚的生意,为什么没人做?” 这个问题一下把碧水问住了。 她垂下眼睛,仔细思索了一番才道:“是因为现在各个城池之间并不互通,而且时常封闭城门,万一收了肉却进不了城,那可就亏本了。” 陈菀点头:“我觉得也是如此,所以那些肉贩子也是冒了一些风险的。所谓的富贵险中求就是这个道理。” 碧水笑了:“这不正是我们长处嘛,我们有令牌在手,别的不敢说进城出城倒是没问题的。” “那你想好了?确定这生意值得做?” 碧水点头如捣蒜。 “那好,那这生意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碧水不敢置信,她忙摆手:“姑娘,这事我帮忙是可以,你交给我这不好吧?” 陈菀按下她的手,真心道:“做生意你比我有天赋,我觉得你可以你就是可以。大不了就亏本,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可不行!”碧水一下激动了起来:“怎么可以亏本,绝对不可以!” “那你就用心做,别让我失望。”陈菀笑眼盈盈,但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成分。 碧水小心翼翼问道:“姑娘,你真的信我?” “我信你。” 碧水这才下定决心似的,她郑重道:“放心,姑娘我一定做出个样子给你看看。” 陈菀没有说话却握了她的手,传递给了她一些温度。 碧水是个急性子,刚确定就拉着阿旺去商量具体事宜了。 “这……这就决定让碧水去做生意了?”小白有些诧异,不过就是他喝个奶茶的功夫碧水就从小丫头升级成掌柜了? 陈菀喝了一口奶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觉得她行那就让她试试。” 第75章 久别重逢 小白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菀:“陈菀,你现在可真是……” “真是什么?” 小白挠了挠头:“我说不上来。就觉得你现在有点厉害啊……有以前我看朱大哥的感觉了。” 陈菀笑了笑,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回城后碧水十分高兴拉着陈菀说着她的商业版图,陈菀都说好。 “碧水。”陈菀突然认真道:“你做生意无论什么我都支持你,只有一点你要记住。” 碧水正襟危坐:“姑娘你说。” “你不许因商伤民,就算是利益为先也要给普通百姓留一条活路。只有百姓都过得好了,商业才能持久发展。” “是。姑娘。” 正说着话,马车却停了下来。 小荷探头问道:“小白,怎么停车了?” 小白道:“城门口又在排队排查呢,可能要等一会儿了。” 红云嘟囔着:“怎么又排查?难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碧水一听这话就急了,她现在商业版图刚刚展开,万万不能被扼杀在摇篮里。 她立刻起身,打开车门道:“我去问问。” 她风风火火离开红云是拉也拉不住。 陈菀拦下红云道:“算了,让她去问问也好。要不然她不放心。” 片刻后车门打开,碧水一脸兴奋抵上了车。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绝对是好事。 “你们猜猜,发生什么事了!” 红云笑着回应她:“不知道,反正是好事。” 碧水一拍手掌,高兴道:“咱们殿下回城了!” “真的啊!”红云也高兴,她们两个是王府的人一直对空桑锦有着难以磨灭的崇拜之心。 空桑锦带着兵去打昭北最后一个不愿意臣服他的城池已经快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常听碧水和红云念叨着他。其实自从他开始征战昭北的时候陈菀便很少见到他了,他总是在忙着他的“大事”。陈菀却不并不认同他的做法,两人争执过两次后她便不再插手他的事了。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是不欢而散的,也可算是冷战了。要是搁从前,冷战两个月那就可以算是分手了。 “姑娘,你不高兴吗?”红云及时发现了她脸色不太好。 陈菀勉强一笑:“没有。只是有些突然。” 碧水大大咧咧完全没反应过来:“殿下回来姑娘怎么会不高兴呢,红云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小荷冲她翻了个白眼,但没有说话。 陈菀勉强一笑,算是安抚她们:“先回家吧。” 因为进城查得太严,直到天黑透了他们才进城。到巷子口时,一辆华丽无比的八骑马车停在了巷口边上。不需要多想就知道,这是空桑锦来了,而这马车太大进不了巷子这才停到了外面。 到小院门口时陈菀心情复杂。 眼看着他们几个进门,她慢慢地跟在后面。 迈进院子,金灿灿的银杏树下站着那个蓝衣男子,那是她放在心里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他负着手,转身看她,那双碧色的眼睛里有难得的温情和柔软。许久不见,他原本透白的皮肤似乎黑了许多,显得更健康了一些。 他冲她伸出手,道:“还不过来吗?” 他主动示好,陈菀也不再矫情。她快步走向他,忽略他伸出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空桑锦笑了,温柔而又迷人。 陈菀抱着他,低声道:“你……又瘦了。” 空桑锦笑了:“你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陈菀狠狠推开他,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她哪里胖了,她一直非常克制的好不好。 空桑锦眼里全是笑意,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 “菀儿……我很想你。” 陈菀的心一下子软了,多日以来的纠结忧郁好像一下子就散了。想念和爱意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矛盾和不安,现在的她只想沉迷其中。 “空桑锦,我也在想你……”她抱得更紧了些。当理智和感情发生冲撞的时候,她的理智总会为感情让开一条道。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她无法自抑。 “听说你们打算做生意?” “这你都知道了?” 陈菀有些惊讶,这个决定生成不过一日时间,连她自己也是今日才正式确定好的,可空桑锦却知道了。 空桑锦低着头看她,轻笑道:“我神通广大,所以不要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也太可怕了……”陈菀半开玩笑道。 空桑锦接纳了她的评价,道:“真要做生意的话,我可以让城中出一个公函,让你做行首……” “千万别!”陈菀一口拒绝,看他眼睛微微眯起,她怕他生气只好解释道:“其实你给的通行函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这就已经够了。我不想用太多的特殊权力,这对别人太不公平了。” 空桑锦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便由你,反正就当消遣玩一玩罢了。”他停了停,又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次的结果如何?” “这还用问吗?”陈菀眨眨眼,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望着他道:“如果你输了,你肯定是臭着脸的。哪会像现在这样和颜悦色地跟我说话。” 空桑锦轻轻点了点头:“这一仗打得挺难,幸好一切都结束了……以后昭北就是我的了。” 听了他的话陈菀倒也不意外。原着中虽然这个时候空桑锦还在蛰伏时期,但等到空桑泽死后,昭北确实是归空桑锦管的。 “那你接下来要回灵都吗?”陈菀问。 空桑锦摇头:“我现在不能离开昭北,只有我留在这里才能断了皇叔的后路。” “……你要断了他的粮草供给?” 空桑锦没有答她的问题,忽然转口道:“我饿了,陪我用饭吧。” 陈菀知道他不想跟自己谈这些,她也不想刨根问底。 人该糊涂的时候就该好好糊涂,故事的发展她本就不该过份干涉。 她握紧他的手,莞尔一笑:“走走走,带你吃饭。今天有最新鲜的牛肉和牛奶刚好给你尝尝鲜。” 月光柔柔洒下照在小院里,院中的银杏叶随着风打着旋轻轻落下。这难得的宁静夜晚就像是陈菀偷来的时光。 碧水开始忙碌了起来,她带着小白和小荷开始在各个城池之间来来往往,陈菀只是让她放手去做,有事她会给她兜底。碧水得了陈菀的信任,做事也更有干劲了,脑子里天天都是生意。 陈菀原本是打算自己弄点事情做做好打发时间,却意外地发现了碧水的天赋。她自认为自己在经商一道上并没有什么天赋,与其跟着瞎折腾还不如交给善于此道的人, 可这样一来她又开始无所事事。空桑锦见她郁郁寡欢便让她来细月城衙门来帮忙整理昭北的文库,这倒是对了她的胃口。于是这些日子她天天往细月城府衙里跑。 这一日她还是照常去往细月城衙门,还没到衙门就听到了阵阵喧哗。衙门口居然围聚了不少百姓,一个个的正义愤填膺。 “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从来就没有不准出昭北的先例,为什么新城主来了就改了规矩!我们不服!” 陈菀听到人群里里有人喊道。 喊话的是个高高壮壮的昭北男子,他个子高声音也大,人群中就属他最是抢眼。 也有人附和:“就是啊,为什么不准出境也不让人入境,现在什么东西都贵的要命,想吃点米面都快把家底掏空了。再这么下去日子还怎么过啊!城主难道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对对对,我们要见城主!要见城主!” 昭北人本就性格冲动易怒嗓门还大,这一堆人喊起来还真有些惊天动地的架势。 陈菀默默退到了一旁。 第76章 争执 人群继续激愤,可府衙大门始终紧闭,犹如一面铜墙铁壁,坚固而又冰冷。 陈菀很能体谅这些百姓的处境,如今这样的局势家里富裕的倒还能勉强过下去,家境本就紧巴的人家当真是快活不下去了。不来官府讨说法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都是艰难求生罢了。 “让城主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我们要活下去,不能就这么被熬死!” “城主呢!快出来!” 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几乎快捶到府衙大门了,可府衙大门依旧是纹丝不动。 陈菀心中起疑,这门外都闹成这样了空桑锦怎么还无动于衷。真的就由得这群百姓在府衙门口闹吗?如今他们只是要讨个说法,可要是真把人逼急了,煽动起城中百姓不满的情绪闹成大事来就不妙了。 为了不让事情闹大陈菀决定出面讲个和,至少先安抚住他们不要再继续闹下去。 她钻进人群,到了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那个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位大哥。”她笑眯眯地望着他,企图用自己最和善的表情让他放松警惕。 “干啥?”那人见是一个小姑娘倒是平息了一些怒气。 “我是现在藏着衙门整理书册,是可以进出衙门的。你们若是有所求,你们先告诉我。等我见到城主一定会一五一十地跟他禀告的。总好过你们这样堵着门口。万一……” 她拖了一个长音:“万一惹城主生气了,就更不会理你们的诉求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能见到城主?”那人不信她。 陈菀逃出细月城的府令给他看。 那人一把推开了,没好气道:“啥破玩意儿。看不懂!” 一旁有识字的说道:“拿来我看看。”陈菀乖乖地把腰牌递给他看。那人仔细看了对那个领头人道:“二哥,是真的。这个丫头片子真的是衙门的人。” 领头人看着陈菀,瞪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她。疑道:“你真的能在城主面前说上话?” “我发誓。”陈菀把手举过头顶,认真道:“只要你们把你们的诉求写下来,我一定会交给城主。让他为你们想办法。”陈菀招招手示意领头人附耳过来,她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哥,你们这样不是个事。你们堵着衙门这让城主大人怎么下得了台,他没面子自然不会理会你们的。做事也要讲究方法啊……”领头那人虽是乡野村夫,可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的人,他见陈菀这番话说的在理,刚才那一腔怒火也渐渐淡了下来。 “你为什么帮我们?” “大哥,我也是人。”陈菀笑着,一脸无奈:“我也是住在昭北的人,我也想好好生活的。” 领头人沉思片刻,道:“行。你等着……小三你认字,你来写。” “行。哥,我这就去找纸笔。”小三是个机灵人,他转身就往外跑。 “咻!” 一个利器破空的声音。 小三背部中了一箭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倒地。 “小三!” 领头那人怒吼一声冲着小三跑去。 “大哥别去!”陈菀话音刚落,又随着几声破空声,领头那人也中箭倒地。 众人刚才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却是明白了过来,这是要将他们屠杀干净啊! 所有人尖叫着乱成了一团。他们拼命往外逃,可是哪里躲得过如暴雨一般落下的箭矢。 陈菀扭头望向府衙的墙上,墙上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甲兵,正拿着弓箭冲底下的平民百姓无差别射杀。这群黑甲兵陈菀认得,他们是空桑锦的亲卫。 箭雨之下无人幸免,只余了一两个漏网之鱼仓惶而逃。 陈菀望着眼前骇人的景象脑袋一片空白,只是一刻功夫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就死在自己面前。大片大片的红色从她眼前蔓延开来,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头晕目眩。陈菀双腿一软,却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菀儿……你没事吧?”她听到空桑锦焦急的声音,她答不出话来。“你有没有受伤?你快回答我!” 陈菀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狠狠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往前走。空桑锦拉住她,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府衙里带。 陈菀争不过他,只能被他拖着走。 到了内室,空桑锦让她坐下,悉心检查了她,终于确定她没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陈菀望着他木然问道。 “什么?” 陈菀忽然间爆发,她一把摔了他递过来的茶杯,怒吼:“我问你问什么!” 陈菀的眼泪终于簌簌而下,她捂着胸口声嘶力竭:“他们只是想为自己谋一条活路,他们根本不是想跟你作对!你为什么听都没有听就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空桑锦沉默无言,只是看着她痛哭。他眼中甚至有几分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难过,明明那些人她根本不认识。 半晌,他拉过陈菀的手皱眉道:“你受伤了?我让人给你上药。” 陈菀这才抬头正眼认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样的俊美无双,他看着自己那道小口子的眼神是如此的关切。可他下令射杀那些百姓时却毫无顾虑,仿佛只是踩死几只蚂蚁。 她的心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风呼呼地往里灌。他天生是皇族,从来都是视人命为草芥的。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不就是如此吗?怎么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陈菀收回手,神情麻木。 “殿下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们?” 空桑锦对她今日的态度十分不满,他眉头紧皱有些不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何看不明白!如果今日放过了这群刁民,那么来日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提要求,不是想要出城就是想要官府开仓放粮。如果他们的每一个需求只要来闹一闹就能得到的话,那我还怎么管理整个昭北!” “你可以赶走他们。” “那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空桑锦长袖一挥,背着对着陈菀冷冷道:“本王不想因为这群刁民费神。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偏偏他们还来找事,这是他们自找的。” “所以……他们死有余辜,是吗?”陈菀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问道。 空桑锦没有说话,但是陈菀知道了答案。她无力地低下了头,看着手指上的伤痕忽然之间她觉得钻心的疼。 良久,空桑锦才道:“你先回家吧。最近我有些忙,就先不回去了。” 陈菀没有逗留,逃也似的离开了府衙。待她再次出门时,门口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路可以扫干净,可是人的心呢?可以马上就清理干净吗? “陈菀啊陈菀,你真是永远好了伤疤忘了疼!” “叮咚叮咚,亲爱的玩家,系统检测到你的心痛值超标。系统温馨提示,这个世界是小说世界,请玩家不要过分沉迷其中哦。” 系统适时的提醒让陈菀更加迷茫了。 “系统。” “我在,亲爱的玩家。” “你说,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我在这里,感受到的风是真的,闻到的花香是真的,得到的爱付出的情都是真的,心碎心疼也都是真的。既然都是真的,那为什么这个世界是假的呢?” “&£*~亲爱的玩家,你问的问题我不明白呢?请您用简洁的语言再描述一遍呢。” “系统……我很难过。” 陈菀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示弱,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失败和后悔。 “亲爱的玩家,请振作起来。您的任务还未执行完毕,小说剧情线才刚到百分之四十哦,请您继续加油哦!” 第77章 背水一战 …… 空桑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一仗会打得如此艰难。他十万昭北精锐之师从夏天打到秋天,如今立冬都快到了居然还没办法攻进灵都。 之前被毫州挡在了外面,如今绕道而行攻到了随州。可是却遇上了从江南杀上来的尉迟狄。若说是带兵打仗的能力,整个东秦也就尉迟狄算得上他的对手。 空桑泽如今最悔的是没有调查清楚空桑锦的死。当初空桑锦死讯传来,他怕小皇帝以此为借口来治罪于他,以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才在最不合适的时间贸然出兵。 空桑锦诈死在昭北,如今又趁他昭北精锐全在境外竟在他背后偷了他整座昭北。如今他进退两难,除了殊死一搏再无退路。 “王爷!有军情急报!” 营帐外有士兵通报。空桑泽挺直腰杆,道:“进来。” “王爷,瑞云那边的粮草还未运到,我们剩下的储备就算是一天只吃一顿也只能支撑三日了。” “为何还没到!”空桑泽拍案而起:“瑞云早在半月之前就答应我们运送粮草,至多不过五六日的脚程,如何还不到?” 将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空桑泽明白了过来。瑞云府和徐家这是看局势不对,倒戈相向了。 “哼!无节之人不可交。徐道宁……本王真是错信了你!”空桑泽冷笑一声。 片刻后,他道:“不要饿着将士们,所有人都吃饱!明日,我们攻随州城!若胜,我们便有了粮草。” 接下去的话他没说。他不喜欢说触霉头的话,明日一战实为破釜沉舟。 他必须胜。 英德三年,随州城外两军对峙,旌旗蔽日。随州这座小城素来极不起眼,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 柳朝雪站在城墙上,看着写着摄政王的十万精兵正踏着黄沙滚滚而来。心头似有战鼓咚咚作响。 她与空桑锦前后夹击,已经把空桑泽逼到了绝境。空桑锦诈死截断空桑泽的后方这一招她是没想到的,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又虚弱又无能的纨绔王爷居然有这样的智计。她不认为这件事跟陈菀没有关系,在她心里陈菀是个不可貌相的女子,她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空桑泽的军队已经越来越近,士兵们也是一改之前的虚弱之态。精神状态也颇有些悲壮之情。 “看这架势这一战他是背水一战了。”她对尉迟狄道。 “他们的粮草早就断了,能坚持这么久属实也不容易了。”尉迟狄有些感慨:“不说其他,作为对手摄政王的确是个让人敬佩的对手。” 柳朝雪也给予了他高度肯定:“这是自然。东秦北境的战神,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 尉迟狄不知为何心口一酸,他用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语气道:“那这个北境战神今天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尉迟狄提剑而去。城下战火纷乱,兵器碰撞声,厮杀声,哀嚎声,声声入了柳朝雪的耳。她不懂打仗,可是眼下的情形她看得明白,空桑泽的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 尉迟狄发了狠,手中的长剑被他舞得有如银蛇一般,他招招致命冲着空桑泽的命门去却偏偏总是不能得手。空桑泽虽然年纪大了,可一身武艺并无松懈,他手中的黑金古刀猎猎生风,生生把尉迟狄的长剑砍出了一道裂痕。 尉迟狄见自己的佩剑被毁有些怒急攻心,他冲着空桑泽喊道:“摄政王!我劝你赶紧束手就擒,你自己死不要紧你昭北数万将士也要跟着你一起死,你当真忍心?” 空桑泽英俊刚毅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慌乱失措,他漠然道:“我昭北勇士既然出了关,就没想过走回头路。小子,你还算个人才,在战场上遇到你倒不算辱没了我昭北勇士。” 尉迟狄心里微微动容。他对空桑泽也是因为此战心里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之感,可惜立场不同,两人只能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摄政王,当今圣上心怀仁慈,只要你肯认输投降,他念及叔侄之情可能会留你一命。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呵呵。”空桑泽冷冷一笑:“对我那侄儿我比你了解。别废话了,我空桑泽永不言降。” 话毕,他的黑金大刀就冲着尉迟狄头顶而来。尉迟狄知道手中的剑抵抗不住,一个飞身捡起来一把遗落在地上的长枪奋力一挡,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可见空桑泽当真是用了十成的力。 这一击让尉迟狄明白,若是单打独斗他不是空桑泽的对手。 两人缠斗至城门之下。尉迟狄渐落下风,力有不敌。 “父王!” 城墙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凄厉的叫声。 空桑泽猛然抬头只见他的最疼爱的女儿正趴在城墙上喊他。 “阿鸢……” 澄阳县主竟不知何时到了随州。 空桑泽从未见过自己女儿这副模样,她从来都是梳着高高的发髻珠翠满头,精妆华服。如今却是披头散发满脸泪痕,身上哪里还有半分他摄政王长女的模样。 “阿鸢!你莫哭,你记住你是澄阳县主,你是我空桑泽的女儿!你不许这副模样丢我的脸!” 他声如洪钟,哪怕隔得这么远他说得每个字都落到了澄阳县主的耳朵里。她眼泪早已决堤,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这个昔日东秦最高贵最风光的女子如今就像被风雨打湿了羽毛的凤凰,早已没了飞上枝头的力气。 澄阳县主看着犹如困兽的父亲脚下一软,还好被身边人扶住了。她看向扶住她的那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拥有极好的皮相,眼神却似万年冰雪般冷漠。 “县主。”柳朝雪站在她身边,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她不冷不淡道:“您千里迢迢而来,不会只是为了见王爷最后一面吧?” 澄阳县主藏在长袍下的手不由地紧紧握成了拳。她紧张地看着这个年轻人道:“你什么意思?” “县主。有句话我一直觉得说的很对,不知县主可听过……”她没等到回答就继续道:“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 澄阳县主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后又马上用婆娑的泪光遮盖了过去。 柳朝雪负着手,望着那鲜血染红的沙场长叹一口气:“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摄政王殿下,明知是死路却还是要走到底。这样的英勇放在送死这上面究竟是了不起呢,还是愚蠢呢?” “放肆!”澄阳县主就算如今落魄可气势依旧不减,她抬着下巴倨傲道:“陛下没有下旨废黜,我父亲依旧是东秦摄政王兼昭北王,你什么东西敢对我父亲指指点点。” 柳朝雪竟然笑了,她缓缓道:“今日,他若死在了这里,按陛下的性子或许他还能是摄政昭北王,可若是被俘……县主,你觉得一个阶下囚我能不能羞辱他一番呢?” 澄阳县主一时站不稳跌了半步,她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说得对,否则她为何要冒险来随州。只是那个念头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她心里愁肠百转,几番犹豫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定。如果不用她做这个恶人,如果他父亲是自己战死……那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她也不用背负这么重的压力。 柳朝雪看得出她的动摇,决定再添一把柴:“县主。你父亲实力在尉迟将军之上,所以他不会战死。他只会被俘虏……到时候受的折辱,不知道他如此骄傲的人能不能受得了?” 澄阳县主手上青筋暴起,她再也不能犹豫了。 她咬了咬牙,趴在城墙上高声哭喊道:“父王!不要再反抗了,就当女儿求你了!” 第78章 背水一战(二) 空桑泽闻言,手中的黑金刀歪了半分。就这半分被尉迟狄寻到了破口,他从空桑泽手下翻身而出,脱离了他的钳制。 空桑泽被澄阳这一声喊得方寸大乱,澄阳的意思他明白。她不是让他不要反抗,她是要跟自己脱离关系,她要自保。人性趋利避害,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可这事发生在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身上任谁也不能坦然接受。 尉迟狄还想劝降,只要他空桑泽降了,尉迟狄手底下的士兵就可以减少伤亡,他不肯降就只能血战到底,这是两败俱。 “摄政王,你不要再做无谓抗争。明知已经是穷途末路为何还要死战到底?” 空桑泽一分神,后背竟被人偷袭,他大喝一声砍掉了那人的一只胳臂,可自己到底是受了伤。 眼前尸山血海,他早已无力回天。 空桑泽仰天一笑,运转周身所有的力气,竟飞身一跃踩着人墙徒手攀上了城墙。 众人始料不及忙紧急防御,柳朝雪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她自己也退了几丈,给他们父女一些空间。 “父王……”澄阳县主没想到他竟然会来到自己身边,看着一脸狼狈伤痕的父亲澄阳心里一酸就要跪下。 空桑泽拉住她,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阿鸢,你从小娇惯但凡是你想要的,阿爹从来没有不给你的。” “阿……阿爹。”澄阳县主颤抖着喊出那两个字,这是她幼年时才会喊的称呼。 “三十多岁的人了,别哭得像个孩子。”此言一出澄阳县主的眼泪更是如决堤一般,她终于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阿爹,我对你不住。” “父女之间说这话做什么。”空桑泽有不少儿女,可唯有澄阳县主他是真心疼爱的,他理了理她凌乱的鬓发:“你是东秦国的澄阳县主,永远都会是。你要一直光鲜亮丽,一直风光无限……像今日这般失态,以后不准出现。知道吗?” “知道了,阿爹。” “那个小子!”空桑泽呼唤柳朝雪。 柳朝雪应声上前,恭敬道:“小人在。” 空桑泽对柳朝雪高声道:“你记着,今日是澄阳县主全力劝降于本王。若非澄阳县主,此战定是不死不休!” 仿佛是预料到了什么,澄阳县主上前几步欲抱住空桑泽。可他却是轻轻一笑推开了她,轻声道:“阿鸢,护住你那些弟妹。阿爹相信你。” “阿爹!” 空桑泽纵身一跃,跌下了城墙。 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反在澄阳县主的哭声里落下了帷幕。 秋风萧瑟,万物凋敝。随州大捷的消息是澄阳县主素服脱簪一路从长兴门磕头谢罪带进承天殿的。 澄阳县主跪在空桑钰跟前声泪俱下:“陛下,我父亲是罪该万死。但他在随州时已经悔悟,所以才自裁谢罪。我们无颜求陛下恕罪,只求一死来赎清我们身上的罪业。” 空桑钰连忙上前扶起她,道:“皇姐快请起。皇姐言重了,木翰林已经将当日情形告知于我。若不是皇姐大义劝说,我方将士还不知道死伤多少呢……皇姐对我社稷有功,我东秦国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澄阳县主却依旧是跪着,哭道:“陛下不怪罪是陛下仁慈,可我……实在是无颜再见陛下。” 空桑钰又是劝了许久澄阳县主才肯起身。 空桑钰那张娃娃脸上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他和气道:“皇姐……” 澄阳县主忙道:“陛下别这么称呼我了,罪臣之女实在是不敢领受。” 空桑钰却坚持:“皇姐不必这样,皇叔是皇叔,你们是你们。罪不及子女,况且皇姐肯去劝降皇叔足以证明皇姐你的忠心。” “陛下……真的这么想?” “当然。”空桑钰真诚道:“皇姐你依然是澄阳县主,不过你的县主之位不再世袭。除皇姐外皇叔的其余子女在皇室名册除名,迁出灵都,无诏不得回都。这样可好?” 这哪里还有什么不好,谋逆重罪本该是诛杀九族的,空桑钰念及旧情就这般轻轻揭过已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任谁也不会想到她居然还能留下这个县主的名头,还能居住在灵都,而其他弟妹也不过是被皇室除名赶出灵都。除了空桑钰有这样柔软的心肠,没有其他君王可以做到这样的大度。 澄阳县主谢了恩,一颗心这才放了下去。 皇帝的旨意到了翰林院,连誊抄的翰林都忍不住感慨:“咱们的陛下,真的是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的仁君啊……” 柳朝雪嘴角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个空桑钰到底是真仁慈还是虚情假意,这事有待商榷。但他此番行为却是再明智不过的。 空桑泽虽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从前他党羽众多,势力遍布整个朝野。如今这些人各个自危,战战兢兢生怕受到牵连。如果他处置了空桑泽的子女,那么那些人很难不会害怕,一旦那些势力集结而反,怕也是很难对付。 他现在轻轻揭过不追究,能让那些人稍稍安心一些,至少不会铤而走险来反抗朝廷。还有昭北,昭北如今虽然在空桑锦的掌握之中,可曾经的昭北战神依旧是民心所向,他们对于空桑泽的忠诚难以想象。如果伤害了他的儿女怕是会引起昭北动乱。 现下他保全了澄阳的县主之位,但这爵位只限于她在世时,不能传于子孙,便是彻底断了空桑泽一脉的荣耀。 就算他真要清算也可徐徐图之,来日方长不怕没有机会。 此事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真是英明无比。 “木兄!”吴子预忽然跳起来,举着折子兴奋嚷道:“这是关于你的圣旨!” 柳朝雪抬头,看着吴子预朝她跑来。 “木兄!陛下下旨升你为左佥都御史了!这可是从四品!恭喜啊木兄,我早就说过了你非池中之物,定能青云直上!”吴子预面色潮红,兴奋的好似升官的人是他一样。 先入翰林院,再入御史台,而且不到一年就连升两级,这绝对是登阁拜相的预兆啊! 整个翰林院都沸腾了,一个个纷纷前来相贺,从前那些看不起她出身的人也迫不及待来恭喜她,生怕晚了就落人下风哪里还有什么门第之见。 柳朝雪自然是欣喜的,她知道自己定能高升,但不知道会升得这么快,而且还是御史台。 她一一谢过那些趋炎附势之辈的恭贺。没有再自谦藏拙,因为她知道属于她的时代即将开始。 …… 英德三年,十二月初五。在平定反贼空桑泽一战中以身犯险居功至伟的临江王终于奉诏回京。 临江王一下子成了灵都百姓口中的传奇人物。 有一说,他是龙神转世,所以才有那双与众不同的碧色眸子。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潜龙在渊为的就是今日的一飞冲天。 还有一说,他是先帝为当今陛下留下的暗桩,假装纨绔多年,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帮助当今圣上。 总之是口碑一夜反转。 回到灵都那日街边百姓夹道欢迎,当真是让空桑锦有些受宠若惊。 刚进城,空桑钰身边的大太监胡禀全一早就在城门口等候了。 胡禀全在外可全权代表着空桑钰,空桑锦再无法无天也要给他面子。 他下了车后,胡禀全笑着上前来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此番立下如此大功,陛下对您是赞不绝口。这会儿正在宫里设了宴席等您去呢!” 空桑锦浑然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他有礼道:“多谢胡公公,我这就进宫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菀,陈菀冲他点了点头示意她明白了,他这才上车跟着胡禀全进宫去了。 第79章 为何不能是你我? “姑娘。我们回小院去吗?”红云问。 陈菀摇了摇头,道:“红云,你先回小院打理一下。我和小荷还有小白在城里办点事。” 红云乖顺点头。 碧水因为生意的事留在了昭北,她虽然不舍却也为她高兴。碧水她找到了自己想做并且擅长的事,而且得到了王爷的支持允许她留在昭北,这是她的福气。 陈菀也问过红云的意见,若是她也愿意留在昭北的话她就去求王爷的恩典让她也留下。但是红云却不愿,她留在昭北除了跟着碧水无事可做还不如跟着陈菀回来,至少她可以照顾大家。 红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多心,也不多问,她不会觉得陈菀带着其他人就是冷落她。乖乖地就回小院收拾东西去了。 陈菀带着小白和小荷七拐八弯,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书局前停了下来。 小白先他们一步迈进了书局:“掌柜的在吗?” 一个微胖中年人迎了出来:“各位客官想买点什么书?” “青花绝响,广平二十三年的。有吗?” 中年人神色微动:“有。不过不是原版,是复抄版,客官介不介意。” “无妨,让我先看看。” 中年人这时才道:“各位随我来。”他领着他们三人绕到了书架后。抽了几本书,一个凸出的按钮就呈现在了眼前。中年人按了下去后一个密道缓缓打开。 “请跟我来。” 他们三人紧随其后,走过一条狭窄的密道到了一个点着油灯的密室。 “陈菀!” 上官心雅见到她时又惊又喜,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过了好几个月了,她此时看到陈菀无疑是像看到了曙光。 “上官?” 陈菀也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见到上官心雅。两人一年多没见面了,此刻相见倒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你们两个认识啊?”小白挠挠头,他认识上官的时候陈菀并不在,所以他并不知道两人是熟识。 陈菀笑道:“是老朋友了。没想到让你找人一下就找到了上官。” “我最后的那个联络人联络我时我身边只有上官了,所以我能找到的也只有她了。” 陈菀知道事态已经失控了,她忙问:“上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躲在这里?你还能联络到其他人吗?” 上官心雅那张文弱秀美的脸上满是愁容,她看向小白道:“我们被人算计了。那个追杀令根本就不是我党内发出的指令,那个路南音是个细作。” 这一点陈菀已经给小白分析过了,所以他并不意外。 “那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上官心雅叹了口气:”我发现了她的阴谋,想去找你让你停止追杀却被她发现了。为了逃过她的追杀,这才躲到了这个书局里。这里是一处极机密的密室,连党内人都很少知道,所以才躲过一劫。本来我是说过绝不与外界联络的,不过前些日子听掌柜的说摄政王自绝于随州城,我这才敢放出一些信号。没想到最先找到我的竟然是你们。” 陈菀看着这个密室,阴暗又不透风,上官心雅在这里居然躲了这么久也是遭了不少罪了。 “霍冰呢?你俩不是一起来的灵都吗?”陈菀问道。 “我们一来灵都就被分开了。”上官心雅有些懊悔:“当初我们初来灵都便有人找到我们,让霍冰去执行任务,我也没觉出异样,现在想来当真是可疑极了。那人我们都不认识,而且执行的任务也是刺杀朝廷要员,与以往的行径极不相同。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一个人去……” “上官。”陈菀安抚她道:“当初的事,我们大家谁也不知道。别自责了。不如,你跟我走吧……” 上官心雅疑惑地看着陈菀:“跟你去哪儿?” 陈菀的大眼睛在黑暗中忽闪忽闪,亮晶晶地看着上官心雅:“我现在住的地方虽然不算顶顶安全,但是比你这个密室要好一些。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找霍冰。” “你认真的?”上官有些不信。 “认真的……”小白撇了撇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今非昔比。跟着她的确会比在这里安全。” 陈菀笑纳了他的评价,拉起上官心雅的手,道:“上官,我现在要找回四散在外的东进党人,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人一进灵都就都像泥牛入海消失不见了。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 上官心雅同意她的想法,而且她也相信陈菀和白新柯。左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也实在待不住了,干脆就出去跟着她查一查真相。 回到小院时瑛瑶和红云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看到她又带回来一个人时有些意外。 瑛瑶首先问道:“这位是?” 陈菀笑言:“这位是我的朋友,上官心雅。她这段时间跟着我们一起住一段时间。” “姓上官?”瑛瑶歪着头问了一句。 上官心雅不解,却以为瑛瑶也是曾经的东进党一员,可能听过她的名字,便老老实实答道:“是。” “麓江上官氏?” 上官怔了一怔,她没有直接答话只是轻轻一笑问道:“这位姑娘是?” 陈菀忙介绍道:“哦,她叫……” “瑛瑶。” 瑛瑶打断了陈菀,她没有说自己的姓氏。 上官向她行了一礼:“幸会。” 陈菀又拉过红云向上官介绍道:“这位是红云。” 两人见过了礼这才算都认识了。 只有小白有些不满,嘟嘟囔囔道:“整个院子都是女人,就我一个男人。你倒是什么时候领回几个男的来啊。” 红云笑道:“领回男的来?你可真不怕我们家王爷把这屋顶都给掀了啊。” 小白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你们聊吧,我去院子里守着。”说着抱着剑出去了。 上官虽然初来乍到,但是她极擅长与人交往,不到一会儿就与红云小荷还有瑛瑶混熟了。 趁她们几人在聊天,瑛瑶拉了陈菀到外间。 陈菀问:“瑛瑶,你有话说?” 瑛瑶直接道:“你这一趟去昭北也算是艰难万险了,所幸你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你得了临江王青眼,这点至关重要。” 陈菀心里一虚,后又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和临江王……这事有什么要紧吗?” 瑛瑶眼神锐利起来,她盯着陈菀认真道:“今后的东秦国的天怕是要由临江王和木新阳来撑了。” 陈菀脱口而出:“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你在说什么?”瑛瑶疑惑不解。 “没……没什么。” 按照故事发展,最后的确是空桑锦和柳朝雪争权夺势,整个东秦也是由他们分庭抗礼。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步,这其中很难说没有她的推波助澜。但是殊途同归,至少结果还是照着原本的结局走了,这也算万幸了。 “你继续说。” “临江王刚刚回来陛下会怎么安排我们还不清楚,但是昭北定是他的囊中之物。木新阳刚刚被封为佥都御史,他如今势头正盛,不少人跟着他后头讨好逢迎。这些都说明了一个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陈菀对于政治的敏感度比起瑛瑶来差了不少。 “陛下,要清算旧党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陈菀对于瑛瑶的聪明才智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么聪慧的人原着竟然只字未提,当真是遗憾。 “那看来将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陈菀感慨,她想了想又道:“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就是普通百姓,就算是清算也算不到我们头上啊……” 瑛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世上的规则就是有起便有落。有人落就会有人起……” 瑛瑶目光如炬,眼中似有一团火焰:“既然总会有人起。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我。” 第80章 又是除夕 陈菀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道:“瑛……瑛瑶。你想怎么做?” “我们是女子,不能为官做宰。但是,我们可以成为他们背后的人。比如……临江王。”陈菀闻言眼睛一亮,猛然看着瑛瑶等她继续说道:“这个月桥小院都是临江王养的谋士,而这其中你是最特别的。你现在,不,是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瑛瑶……”陈菀思索了片刻后道:“我不想泼你冷水,可是有个道理我想告诉你。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对别人有百分百的信任,只有自己才能让自己信任。哪怕如今他可能对我稍微好些,可这也不能表示我就能掌控他。” 而且空桑锦……从来就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人。 瑛瑶只是低头沉思片刻,又道:“这些且先不论。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站到他的身后,并举足轻重。其他的……我们慢慢来。” 陈菀倒有些佩服她的行动力了。她没办法再反对瑛瑶,便也同意了她的想法。 “不过瑛瑶,眼下我还有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我要找一个人的下落。” “这个人很重要?” “嗯。非常重要。” 瑛瑶知道她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便道:“那就先办你那件大事。你说说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朱灵川。我现在必须要找到他。”陈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转眼又到了除夕,今年东秦国风调雨顺,是个丰年。比起去年的凄凄惨惨,今时灵都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繁华。 本来出门采买的事红云一人就足够了,但是为了凑个热闹整个小院里的人除了上官怕人多眼杂都跟着一起去了。 一路上全是卖烟花爆竹还有春联桃符的,喜气洋洋的让人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毕竟是过年了。过去的一年不论好的坏的,统统都该过去了。新的一年就是新的开始,所有人都喜欢并且信奉这一点。 红云和小荷去买吃的东西了,陈菀他们几个负责买些春联桃符增添喜气。 “买些烟花吧。”陈菀看到卖烟花的铺子就走不动道。从前过年她最缺不了的就是烟花,不论大的还是小的总是会买一箩筐,从除夕玩到年初八才尽兴。 只是想到这里不免有些落寞,原以为只要两年时间就能顺利回去,却不想这一年几乎毫无进展。也不知道原来那个世界的自己怎么样了,爸妈会不会担心自己。 “你怎么了?”瑛瑶看她神情落寞关切问道。 陈菀收回思绪:“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了……” “你是江南人吧,在江北过年是不是不太习惯?”瑛瑶误会了,还以为她在想这里的家。 这么一说倒也是,自己离家一年多音讯全无着实是有些没良心了。 “倒也没有不习惯的,就是想爹娘还有弟弟了。等下我买些喜庆点的信纸回去寄封信给家里。” 瑛瑶垂了眼帘,淡淡道:“……嗯。是该如此。” 瑛瑶从未说过自己的家事,她不说陈菀也不问。但这些日子的相处陈菀也渐渐觉出一些味来。瑛瑶她的见识魄力都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而且她的信息获取能力甚至是在空桑锦之上的。她的出身定是不凡,只是她有她的苦衷所以对她的家庭闭口不谈。 小白在一旁对着一篮子红彤彤的剑穗挑挑拣拣。 他选中一个用红绳编成的蛇形流苏剑穗,虽算不上有多精致,但正合了明年的属相倒也算得上应景。关键是小白喜欢,他高高兴兴地付了钱拿来陈菀眼前炫耀。 “这过年,就得有过年的样子对不对。你看这个多好看!” 陈菀笑着回道:“是是是。过年就是要红彤彤的。” 陈菀看着他兴奋的脸心里的阴郁倒是减轻了不少。 先过年吧,不管天大的事都先过年吧。 在街口等到了采购回来的红云和小荷,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回了小院。 上官心雅在家已经把屋子打扫了一遍,他们回来刚好可以布置。 红云去厨房忙活了,每个人都报了自己喜欢的菜色她要一一做出来得费不少功夫。小院的大厨房是会送菜来的,但是她还是想自己做一些。 小荷和小白配合着在贴春联。 小荷嚷道:“歪了,歪了!” “那你倒是告诉我往哪边啊!”小白怒道。 “左左左,哦不对往右。”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左什么是右!”小白暴怒。 “你自己贴不好还怪我!” 两人打打闹闹把院子吵得沸腾。 陈菀看了一会儿热闹便想着进屋写家书了。 上官也跟着她打算也写封家书,踏进书房后上官问道:“今日除夕,临江王会来吗?” 她在这里住了二十多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遇到临江王,尤其是今日。她从小白口中得知了陈菀与临江王关系匪浅,虽然震惊却不意外。 陈菀这个人身上有太多让人琢磨不清的地方了,她不管做出什么事来上官好像都不会意外。 虽然陈菀说不必惧怕临江王,他那边陈菀可以搞定。可上官还是想尽量避免同他见面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不会的。”陈菀一边研墨一边笑道:“今日宫里设宴,他们都要在宫里过除夕,不会来的。你放心吧。” “这便好。” 上官上前捻过一张信纸在她对面开始执笔写信。 “人生真是奇妙。一个月前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年除夕我会躲在临江王的别院里给家里写家书。” 陈菀也是浅浅一笑:“恐怕最想不到的就是跟我一起过年吧。” 两人心里其实还有很多话,但是今天她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 写好的信封好后送到了附近的驿站后天已经黑了。 日光消失的那一瞬,“咻!”的一声天际炸开了一朵金花。陈菀抬头看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路上的行人指着烟花兴奋道:“快看,快看。永昌门放烟花了。” “那是不是陛下也到了永昌门上了。” “肯定的。每年除夕陛下携皇室众人都要登永昌门的。我们快去快去,现在去可能还能见到陛下呢。” 陈菀低下头,和着烟花炸裂的声音回了院子。 刚到院子门口却觉得安静异常,正觉得奇怪。见到院子里那个人时她便明白了。 “殿下?” 空桑锦身着红色狐皮大氅微笑着看她,张开双臂等待她飞奔过去。但是陈菀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到他怀里。 她看着那张令她心动的脸胸口一滞,她缓缓来到他身边问道:“你这个时刻不是应该在永昌门吗?” 空桑锦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怎么?我来陪你过节你不高兴?”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 空桑锦将她拉进怀里,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只觉得心里有无限温柔。 “宫里的宴席年年如此,甚是无趣。不如来你这个小院看看有没有新鲜的东西。” 陈菀挣脱出来,道:“哪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不过都是大家闹着玩的。而且粗茶淡饭比不得宫里的佳肴,殿下别嫌弃才好。” 空桑锦其实觉察的出来陈菀的变化,自从那一日在细月城让她亲眼目睹了那几十个百姓的死后她就一直对他心有芥蒂。但是他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陈菀心慈手软且没有历经什么大的磨难,她一时无法接受很正常。只要她的心还在他这里就没有什么问题,时间会让她忘了那些的。毕竟谁会为了陌生人而失去自己心爱的人呢! 第81章 又是除夕(二) “殿下用过饭了吗?”陈菀问道。 “在宫宴上用过一些。”陈菀正想说那便不留你用饭了,却又听空桑锦道:“但是没怎么吃,现在倒是有些饿了。” 他不由陈菀再分说便执了她的手往屋里走。他的手依旧是冰冷的,让陈菀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也不知是在院子里站了多久,这么厚的狐皮大氅都没能让他暖和一些。 “王爷。” “……王爷。” 他一进屋红云和瑛瑶率先跪下,而后小白才犹犹豫豫地跪了下去。 上官心雅最后才道:“见过王爷。” 陈菀抢先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来灵都寻亲但是没找到所以暂时住这里。” “嗯。”空桑锦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 上官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张保早已伺候在侧,他脱了空桑锦的外袍,又递上了一个暖炉。 空桑锦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主位,嘴上却还客气了一句:“我在这里用饭,你们不介意吧。” “不,不,不。”他们哪里敢反对,也有很眼力见地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陈菀和空桑锦两人。 陈菀坐在了他对面,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了笑道:“你一来,倒把他们都吓跑了。” 陈菀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的不过空桑锦却不在乎。 在他眼里那些人不过都是陈菀的仆从,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但是他知道陈菀看重他们与他们同吃同住这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菀儿,坐我旁边来。” 空桑锦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陈菀心里不满,可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乖乖坐到了他身边。 “还在生气?”空桑锦把头歪过来,难得带了几分讨好。 不是生气。陈菀想说,可是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只能是摇了摇头。 陈菀提起筷子,道:“殿下既来了,那就先好好吃饭吧。我都饿了。” 空桑锦见她态度松动,眼睛微微一眯道:“好。那就先吃饭。” 两个人对着一桌不算奢侈却十分精巧可口的年夜饭难得的吃得十分舒心。 喝了点酒,陈菀的脸颊红扑扑的。她双眼有些迷离:“殿下。我们好像没有这样好好吃过一顿饭吧?” 空桑锦以为她是在撒娇怪他没时间陪她:“如果有时间,我可以多来这里陪你吃饭。” “不。不用这样。”陈菀有些醉了,说话有些结巴:“我也不会时时等着你……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空桑锦帮她整理了凌乱的发丝,碧色的眼里是难得温柔,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想做什么事?我来帮你。”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说。”空桑锦这句话是真心的,如今的他已经被封魏王,掌管昭北和魏地。从两字王到一字王除了封地的疆域增加了不少以外地位也是不可同日而语。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如今的他在这个东秦还真没有多少他做不到的事。 陈菀语带哭腔:“我要……回家。” “那就回家。等过完年就送你回一趟江南。” “不……不是。”陈菀心里千头万绪不知道怎么说,因为说不出口干脆落下泪来。 “好了,别哭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空桑锦嘴上这般说着却是把她抱进了怀里,好好哄着。 陈菀发泄了一通,倒是清醒了一些,她垂下眼睛细细思索了片刻。 陈菀抓着他的衣襟,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他:“殿下。能不能让我去户部的户籍处查个东西?” 空桑锦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你去户部查什么?要查什么让他们查来给你便是,还用得着自己去?” “……我是帮我那个姐妹,她……她要查她的情郎的真实住址,不方便假手于人。” “这还不好办。”空桑锦失笑:“等明天我让溪风给你送一个信函,你拿着去找管建中就行。” “这么简单就可以了?” “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你是我的人这样的小事简直不值一提。” “那你明天可别忘了哦。不过明天是初一,都该休沐了吧。” “你就这么着急?” 陈菀悻悻:“那倒也不是。是怕我那个姐妹着急,她毕竟也是个性情中人。对她的情郎也是朝思暮想的……” 陈菀一想到上官那个精明冷静的性子就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如果知道自己这样编排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抓狂呢。 “你怎么不跟你那个朋友学学?” “嗯?”陈菀不解:“学什么?” “你就不曾对我朝思暮想,这一点真是让人难过。” 对他突如其来的情话,陈菀有些不知所措。她向来不怎么会谈情说爱,一到肉麻话环节她就宕机。 空桑锦捧着她愣神的脸,不知何时开始那个圆脸圆眼的可爱少女的脸上慢慢长出了微尖的下巴,脸颊的肉也消减了不少,竟已经有了一些温婉明媚的模样。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光彩夺目的大眼睛,总是那样清澈又温和。他的手指缓缓移到了她丰润的唇边。陈菀情不自禁身体一颤。空桑锦眸光一凝,吻上了她的唇。 陈菀猝不及防被亲得晕头转向,她紧紧抓着空桑锦的衣襟,腰也软得使不上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空桑锦终于放过了她。 陈菀双颊红红,呼吸也急促了些。空桑锦又凑过来却被陈菀用力一推。 “嗯?”空桑锦被拒绝,十分不满。 陈菀弯了弯眼睛:“殿下,我买了烟花我们一起去放吧。再不放就要过时辰了。” 空桑锦的手紧了又紧,半晌才终于放开了她:“去吧。” 陈菀挣脱了他的怀抱,小兔似的跑出了房门。没一会儿房外就响起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欢快的声音。 “快快快,小白你去点。” “我……我也怕。小荷你去。” “没用的东西,我来!” 没一会儿伴随着火苗飞天的声音头上炸开了烟花的声响。 空桑锦这才披了大氅慢慢跟了出门。 白茫茫的雪地里,几个衣着鲜亮的少男少女仰着头看着天空,张保和溪风也在。五颜六色的火光印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那样自心而发的笑容他甚是少见。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鹅黄色棉服的少女身上。陈菀像个孩子一般笑得灿烂夺目,她一开心搂过身边的瑛瑶,把头埋到了她的肩膀上。空桑锦忽然觉得这个瑛瑶有些碍眼了。 “殿下。”张保看到了他就这样出门,忙上前把手炉塞了过去:“外面风大,您小心身子。” “无妨。就这么一会儿也不怕。”空桑锦盯着陈菀道。 张保一看也自然不再多说,只是站在了他的身边。 陈菀他们玩心渐起,又开始放一些造型奇特的小烟花。空桑锦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夜风越来越大,张保又劝他回屋。 “回王府吧。”空桑锦终于道。 等到陈菀回过神来时空桑锦已经走了。 空桑锦走后其他人才真正有了过年的气氛,他们围坐一堆东拉西扯,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钟声。 “子时到了。” “大家新岁吉祥!” “新岁万福!” 陈菀举起酒杯道:“我们干杯!今年一定会万事顺意。” “干杯!” …… 初一晌午时分溪风果然过来了,他拿来了空桑锦的魏王手书的信函。 溪风有些不爽:“殿下作为魏王的第一封亲手写的公务信函竟然是为了你!” 陈菀讪笑着接过这个要紧的信函:“谢谢啦,溪风大哥。这大年初一就让你跑这一趟,不如吃点点心再走?” 溪风正想拒绝,又听到陈菀说:“红云亲手做的。” 溪风坐了下去:“……那就……来一点吧。” 第82章 初一 红云做的饭菜尚算可口,但是糕点可算是一绝。今日做的是栗子桂花糕,白白糯糯的糕点上撒着一些完整漂亮的桂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溪风一口接一口吃得毫无形象可言。 陈菀坐在他对面给他递了一盏雨前茶,笑道:“你慢些,还有许多呢……这个信函只要交给户部的官员就可以了吗?” 溪风咽下了嘴里的糕点道:“……一般的吏员可没资格看,你要给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会见我吗?”陈菀有些迟疑,自己一介平民这个堂堂三品大员会理睬她吗? “什么话!”溪风放下糕点严肃道:“你要知道你手中这个信函是魏王手书,凭着这个你除了皇宫大内就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你这个小女子有此殊荣你该荣幸才是。” 陈菀哦了一声把信函小心收好。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和拥有实权的王爷的差距有多大她算是知道了。 “王爷呢?” “算你还有点良心……王爷一大早就进宫了,今日去年去年晋升的官员都要进宫谢恩,王爷要陪着陛下。” “那户部什么时候开始公干?” “只有今日是休沐日,明天就都要上公廨了。” “这么快!” 陈菀这个被工作折磨的社畜一下子就共情了东秦官员。简直毫无人性,春节连七天休假都没有。 “快什么?你不是着急嘛……好了东西送到了,我也该走了。”溪风走前看了眼桌上的点心,陈菀十分贴心地给他打包了。 瑛瑶夺过陈菀手里的信函,啧啧赞叹:“我一直觉得男人靠不住,现在看来有时候该靠还得靠啊……有了这个东西你找人可就方便太多了。” 上官心雅毕竟不比瑛瑶的见识,她疑问:“进户部的户籍库跟我们找人有什么关系吗?” 瑛瑶解释道:“户籍库里不仅有所有东秦子民的户籍信息,而且每年年末都会将所有城关的过所记录封存上报。只要找到你们要找的人最后出现得地方的过所记录,很大概率就能找出那个的痕迹。” “竟是如此。”上官眼睛一亮,也兴奋了起来:“这样一来我们找人就不必像大海捞针了。” “是啊……不过这户籍库从来不是别人想进就进的,也亏了我们陈菀这层关系,否则常人想进去可是门也没有。” 陈菀冲瑛瑶呲了呲牙,表示了自己的不满。玩闹之后陈菀道:“办正事要紧,你们两个明天随我一起去户部吧。” 即是正事她们两人自然是没有不愿意的。 瑛瑶:“我的东家,明日去户部。那我们今日可以自由活动吧。” “今日有什么活动吗?” “活动可多啦。”红云手里端着着一笼新做的冒着热气的点心进门来,顺带带进了一身的寒气。 “今日外面有办庙会的,有拜财神土地的,还有舞龙舞狮的呢……” 听她的口气想必也是想出去玩了,陈菀作为最善解人意的东家自然是尽量满足大家的愿望。 陈菀:“那我们就一起出门逛逛!” 红云:“好好好,我这就去喊小白和小荷。” 正月初一的灵都的确是热闹非凡,沿路都是红红火火的装饰,主路上还有舞龙舞狮队游街。装扮一新的孩童一路笑嚷着追着队伍跑。一派喜气洋洋让人心情也变得更好起来。 “快看快看,有大马!” 身边的孩童尖叫着疯跑。陈菀的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三四岁的小豆丁。 “你没事吧?”陈菀把小豆丁扶起来,小豆丁摇了摇头却指着前方焦急道:“马……马。” 陈菀心一软将她一把抱起:“姨姨带你去看大马好不好。” “好好好!”小豆丁拍手叫好,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她跟着前方那些小孩挤进人群,只见皇城方向真的驶出了一群骏马。那些骏马的脖子上都绑着织锦的彩条,雄赳赳气昂昂。马行得极慢,两旁都有宫女手持花篮沿路抛洒。骏马身上骑的人个个都是身着官服,不过服制却是各不相同。 “大马,大马!”小豆丁高兴地直嚷嚷。 陈菀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旁人有人回答道:“这是去年晋升的官员,刚从皇宫里谢恩出来,按理要来城里转一圈呢。” 原来是这样。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陈菀脑子里莫名冒出了这一句诗。虽然不是长安,可是这意境却是一样的。 “好看好看!”小豆丁在她怀里疯狂扭动,她真是小看了这三四岁孩子的劲,这动起来她几乎快包不住了。 “姐姐姐姐,近一点,近一点。”小豆丁发出了指令,她没办法只能抱着她挤到了最前面。 一匹匹骏马打眼前过去,陈菀想起了一年前她在郾城,这是这般看着柳朝雪和方明时。 正想着却见柳朝雪身着红色官服自她眼前过去,她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所到之处无不令人侧目。也是了,她去年已经升为了佥都御史也在今日的谢恩团队之中。 陈菀看着柳朝雪意气风发地从她眼前经过只觉得感慨,作为大女主就是好啊,可以体会到寻常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好看,好看。”小豆丁在陈菀怀里拍着手叫好。 陈菀逗她:“什么好看?是花花好看还是马儿好看?” “哥哥,哥哥好看。” 陈菀顺着她的小短手指的方向看去,马上之人虽只有一个背影,可她却还是一眼认出了方明时。 看来他也升官了。去年他不仅治水有功,还在毫州抵御了叛军的攻击给了尉迟狄赶路的时间,升他的官倒也是理所当然。 “方明时。”她低声唤他的名字。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方明时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于人声鼎沸之时两人四目相接,陈菀看着他温和的眉眼不知为何竟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方明时想下马却被一旁的人制止,他心里焦急只能远远对着陈菀说什么。因为太远陈菀听不大清楚,只能看他的口型。 他说的应该是“等我”。 人群散去,小豆丁也被家人接了回去。陈菀站在那个已经没什么人的路口无聊地踢着石子。 太阳渐渐西沉,小荷和红云买完吃的回来看到陈菀招呼她回家。 陈菀:“你们先回吧,我再等等。” 小荷:“你等什么呢?” 陈菀笑了笑,圆圆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有人让我等他。” 不是别人,是方明时。他既然让她等,那么他就一定会回来。 红云非常识趣,她揽了小荷的胳膊道:“那我们先回去了,姑娘你也早点回来。” “好。” 夜幕渐渐降临,若是往常这街上已经是冷冷清清,幸亏今日是初一这街上依旧是热热闹闹的。沿街的小贩摊上也支起了灯笼,亮亮堂堂的。城中四处有烟花爆竹的声音此起彼伏,陈菀搓了搓手决定再等上一刻,若是方明时再不来她也是等不下去了。 “姑娘。新鲜的蒸糕,来一个吗?” 一个一直在附近兜售蒸糕的老妇人对陈菀道。这个老妇人的蒸糕卖相并不好,所以生意也不怎么样。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和隆起的背脊陈菀有些心软,便点头道:“那给我拿一个吧。” 老妇人哆嗦着用箬叶把蒸糕包好递给陈菀。兴许是饿了,陈菀觉得这个蒸糕其貌不扬倒是十分美味,一口气又要了两个。 “婆婆,这三个多少钱?” “一百文。” 陈菀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多少?” “一个三十五文,三个就算你一百文吧。”老太太笑得一脸慈祥,好像还给陈菀送了多大的人情似的。 “好……好吧……”陈菀脸皮薄,不想跟老太太计较也打算付钱。 “太黑了!你这个老太婆抢钱啊!” 第83章 齐小公子 一个锦衣少年横冲直撞地冒出来,拿折扇指着老妇人骂道。 老妇人也不恼,依旧是笑眯眯道:“这位公子,你大概是不知道如今物价涨得快油米面都涨,老婆子卖完这一笼也不过才挣五十文呢。” 锦衣少年丝毫不惧,他双手抱臂仰着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道:“臭老太婆,你别以为我身份高贵就什么也不懂。物价是涨了一些,但涨价的都是丝绸玉器一类的精细物件,米面油糖一类都由官府出面压着价格涨价只比去年涨了几分。你这一担所需成本不会超过五十文,可你居然敢卖三十五文一个!简直是奸商中的奸商!” 老妇人面色一变知道自己是遇到硬茬了,她知道骗不过去就开始装可怜。她老脸一皱,拍着膝盖就哭了起来:“老婆子可怜啊……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啊,家中没有余粮只能指望着这么一个摊子弄点碎铜钱过生活啊……你们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为什么要为难我苦命的老婆子啊!” 陈菀本不想计较,但是有人为她出头又遇上这样倚老卖老的刁老太她也不能让别人为她冲锋陷阵而自己躲在后面。 陈菀上前不徐不疾气定神闲道:“奶奶。你命苦也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没有义务为你的辛苦而付出多余的钱财,你这套卖惨对我没用。其实食物的定价本来是你自己的事,我没有问价就买这是我的问题,这一百文我可以付。” 老妇人脸上一喜,却又听陈菀道:“但是以后我永远不会买你的糕点,也会让我身边的人不要买。奶奶,其实你的糕点很好吃,若是价格公道肯定也是很受人欢迎的这才是长久之计。可是你自己却断了你自己的路,你只能骗骗像我这样的人一次。若是遇上霸道的,不给你银子也就罢了若是打你一顿你这把老骨头怕也受不了吧。这样做生意太不明智了。” 老妇人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肺腑之言,她眼里只有她手里的银子,她一把夺过银子狠狠剜了陈菀一眼:“多管闲事。” 陈菀无奈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良言难劝该死鬼,她不参与别人的人生。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用啊!”锦衣少年跟上来语气十分不快。 陈菀冲他福了福身“这位公子,刚才的事多谢你仗义执言了。不过就一些小钱,大过年的就别吵了。欸?你……” 陈菀越看越觉得此人眼熟。 锦衣公子盯着陈菀也微微眯了眼:“我看你也十分眼熟啊……” 正在此时陈菀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焦急的声音。 “菀儿。” 陈菀回头看到方明时还穿着那身红色官服匆匆赶来,大冷的天他的额头却沁出了薄汗。 他看到陈菀眼睛亮了一亮:“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我几番要走却一直被人拦着,让你等久了吧……” “我想起来了!”锦衣公子差点跳起来,他指着陈菀和方明时结结巴巴道:“泰……泰安!是你们两个!” 他这一激动陈菀也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泰安那个纨绔齐无殇嘛,真是无巧不成书居然在灵都遇到他了。 陈菀歪着头笑着跟他打招呼:“真巧啊,齐公子。我们三人还真是缘分不浅呢……” “谁跟你们有缘份!”齐小公子看到陈菀和方明时气都不打一处来。上次他没考上乡试被他爹断了零花苦哈哈地过了许久,好不容易讨好卖乖才有了这次来灵都找他舅舅的盘缠。一看到这两个人他就脑袋疼。 方明时也认出他来了,他拱手道:“齐公子别来无恙啊。” “你居然当官了?”齐无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方明时的红色官服,而且这官当的跟他爹差不多品级,一些骂人的话他只能咽了下去。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个“哼”字以示自己的不满。 方明时问陈菀:“你们怎么碰到的?” 陈菀如实道:“刚才我买东西被人讹了,是齐小公子仗义执言帮了我。” 齐无殇依旧插着腰骂骂咧咧道:“早知道是你我根本就懒得管,让你被那个老太婆坑死算了。”不过他仔细一想陈菀该付的钱一文也没少付,这个忙他帮的似乎也没多大价值这才悻悻闭了嘴。 陈菀却是笑着夸奖他:“看不出来啊齐公子还深谙行商之道。” “那是。”齐无殇摇着他那把金衣折扇倨傲道:“舞文弄墨我不行,武功拳脚我也不行,可论起吃喝玩乐的门道我可是个中翘楚!” 陈菀点头同意:“这个我相信。” “你什么意思!”齐无殇怒目而视,活像一只发脾气的河豚生气道:“你难道觉得我是那种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吗?” 陈菀被他逗笑,她都有点喜欢齐无殇了。 方明时道:“齐公子。我们有缘相遇灵都不如改日再叙?” “谁要跟你们叙旧啊!”炸毛小公子傲娇拒绝一扭头摇着他的折扇翩然远去了。 “这齐无殇还挺可爱。”陈菀看着他的背影下结论道。 方明时点头轻笑:“对了菀儿,听说你之前跟临……魏王殿下闹了矛盾一个人远行了,你没遇到危险吧?” 方明时刚听到她没去昭北时松了一口气,可转念又担心起来,她一个女子没有庇护孤身待在风雨飘摇的北境这么想来简直比跟着昭北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明时一直担心她的安危,今日见她面色红润,举止轻盈这才放心下来。 “没有。”陈菀伸开手臂在他面前转了好几圈:“我天生就是逢凶化吉的命,去哪里都伤不到我的。” “这倒是。”方明时同意了她的说法:“对了,你饿不饿?我请你去吃一顿。” “先不忙吃饭。”陈菀打断他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你升官了?现在在哪里任职呢?” 说到这个方明时的脸居然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道:“因为去年治水还有抵御叛军有功,林知府上奏为我请功,陛下升我做了工部员外郎。” 为官一年便做到了从五品的京官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方明时还如此年轻。整个朝野上下能与他的际遇相匹敌的只有柳朝雪了。换做旁人可能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青云之路冲昏头脑了,难得方明时还一如既往,纯粹得让人佩服。 可若是陈菀没记错方明时调任工部应该是科举后的五年左右,这才一年就已经到了这个阶段了? 看来时间进度真的拉快了。 方明时看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可是冻坏了?” 陈菀缓过神来,笑道:“不是。还是恭喜你高升了。今后就是京官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菀儿你说笑了。不管是什么官不过都是为了百姓谋福祉罢了。” 陈菀心中叹了口气,这时间进度一拉快想必方明时的死期也会加快,原着他能活到二十八岁,如今看来却是未必了。 陈菀望着他那张温和还带着几分天真稚气的脸只觉得难过。作者书写笔下人物时总是会为他制造缺点,若是没有缺点便让他短命。方明时便是这样一个存在。因为他善良、聪慧、还有一颗难得的仁心,所以他必须要死,而且必须要英年早逝。 可当这个人站在你面前时,你却只会心疼惋惜,叹命运不公。 “啊,下雪了!”方明时抬起袖子遮在了陈菀头上:“快走快走,我们找一处酒楼先吃饭避避雪。” 陈菀抬头看去,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在这整个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第84章 户籍库 正月初一所有的酒楼铺子都歇得早,转了一圈找不到吃东西的地方,方明时只好送陈菀回她的住处。 陈菀住的还是月桥小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只让方明时送到巷子口。 “对了,菀儿我在柳叶巷子那里租了一个小院子,你若有事可以去工部衙门也可以去那里找我。” 方明时眼中闪着光,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陈菀点头称好。直到她的身影再也见不着了方明时才默默离开了。 陈菀不知为何心情有点沉沉的,随意用了一些晚饭就休息了。可她躺在床上却还是辗转反侧睡不着。 方明时那张温和俊朗的脸总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他用他的官服为她撑起那一方小天地时身上传来的淡淡松木香都让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 “方明时……”她情不自禁地喊他的名字。 心中千千万万情绪缠绕,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她的黑眼圈吓了众人一跳。 小荷笑道:“你这是做贼去了?” 陈菀苦笑着摇了摇手:“走吧走吧,赶紧去户部免得夜长梦多。” 上官:“无碍,你主要的作用就是带着我们进户部籍库,其他的事交给我和瑛瑶就好了。” 三人匆匆用过早饭后便去了户部,直到天色漆黑了才回来。 小白最是迫不及待,他跟着她们三个急问:“怎么样了,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 上官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别提了。让我们先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小白有些失望:“看样子是还没查到了。” 红云早已做好了饭菜,三人风卷残云般吃完,哪里还有半分淑女模样。 酒足饭饱后小白坐在她们三人面前支着胳臂问:“好了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菀摇了摇头:“那户部的管理简直是一塌糊涂,那籍库里近十年来全国的城关记录都已经混作一团,要找要颇费些功夫。” “那朱大哥的住址有找到吗?” 上官接过话茬:“这个倒是找到了。朱大哥家在密养的桐花镇,是当地大族找起来应该不难。” 小荷问:“密养……这是什么地方?我从未听过。” “密养属于江南,但靠近南夜阆属于边陲地界了。” “这么说……”小白突然兴奋起来:“我们可以回江南了!” 陈菀按下他,泼他冷水:“你先别着急,先等我们找到朱大哥的出入记录吧,如果有记录找人或许更简单一些。” 小白嘟囔道:“行行行,听你的还不行嘛……不过陈菀,你为什么突然一定要去找朱大哥啊?” 陈菀一怔,她找朱灵川除了感情因素还有一个最要紧的原因便是这是系统下达的新任务,可这事没办法宣之于口。 陈菀清了清嗓子:“朱大哥是我们认识的人当中最接近真相的人,而且他消失的不明不白,你不好奇真相吗?” 小白摸了摸下巴:“原来你好奇心这么重啊?” “明天我们继续。”陈菀岔开话题对着瑛瑶和上官道。 “嗯。” 许是白天累了,这个晚上陈菀睡得不错。第二日她领着瑛瑶和上官神清气爽出现在了户部门口。 昨日来过,守门的衙役没有拦人就请她们进去了。 “放我进去!凭什么不让我进,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陈菀听到身后吵吵嚷嚷的声音微微皱眉,这声音……不会是? 她回头一看,果然是齐无殇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陈菀退了几步回来,望着他好笑道:“齐小公子?” “你?”齐无殇拿他的金折扇指着陈菀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能进户部!你们为什么放她进去?凭什么啊啊啊!” “小公子。”衙役无奈道:“侍郎大人吩咐了,你不能进衙门。” 齐无殇有点崩溃:“我舅舅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您这自己心里还没数嘛?”衙役有些为难:“要不是您上次追黄鼠狼闯进了户籍室,那户籍室也不会乱成这样。我们还要腾出人手去整理,您说您……” 陈菀一听就有点来气,她一跺脚指着他骂道:“原来是你把户籍库弄乱的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齐无殇有一顿心虚,支支吾吾道:“我……我那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今天来就是来弥补我的过失的。我有个好办法,不仅能快速整理户籍库,还能让户籍库的管理更合理,查找更方便。” 陈菀抱着手臂,歪着头看着他缓缓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衙役大哥,让他进来吧。户籍库整理也需要人手,大家都那么忙让他来做个苦力吧。” 衙役还没开口齐无殇又闹起来了:“什么叫苦力!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我是你能使唤的嘛!” 陈菀淡淡道:“你还要不要进来了?” 齐无殇立刻闭了嘴。 两个衙役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他们昨天就被通知要对这个姑娘恭敬些,她的背景绝对不简单,既然她开口了他们也不好再阻拦。 齐无殇进了户部的门还是骂骂咧咧,他对自己进户部还要陈菀出手这件事十分介怀。 雪地难行,陈菀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脚下一边分散齐无殇的注意力。 “你的舅舅是?” “哼。”说到这个齐无殇一脸骄傲:“我舅舅就是户部侍郎管建中,户部侍郎你知道吧,整个东秦的户籍税收都归他管。” “原来你舅舅就是管侍郎啊……” “哼。知道厉害了吧,你现在对我恭敬可来不及了。你在泰安对我做过的事我可牢牢记着呢。” 瑛瑶和上官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对陈菀和齐无殇的关系诸多猜测,听到这句两人眼睛一亮对视一眼一副吃到瓜了的表情。 陈菀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她让齐无殇进来无非就是因为他说自己有办法快速整理户籍库,如果是真的当然好,整理不好也罢了就当多个人手。 打开了户籍库,一丝微光照进了幽暗的房间,空气里的微尘随着风打着转,关于城门记录这一堆依旧是一片凌乱。 上官扇了扇眼前的灰尘,皱了皱眉:“各地每年送来的记录都会被户部随意扔在书架上,本来就混乱又加上你的胡闹把书架弄倒了,这下就更乱了。” “来吧。”陈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齐小公子,开始你的表演吧。” 齐无殇拍了拍手,当真动起手来了。他看起来四体不勤做起事来倒还真的还算麻利,只见他拿笔在书架上每一层上都做了一个标记,然后飞快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册子分类放好。不到半个时辰他居然就把这些弄乱的册子都整理好了。 “可以啊,齐无殇。”陈菀由衷地称赞了他。 “那当然。”齐无殇拿出折扇摇了摇,仰着头道:“我说过了,我除了文的不行,武的不行,其他的我什么都行。” “是是是,你还有个做户部侍郎的舅舅呢,谁有你厉害。” “那是当然。欸,我发现你这个女人说话还算好听,本少爷总算发现你身上的一丝优点了。” 看着齐无殇臭屁的嘴角陈菀忽然福至心灵,她终于想起来齐无殇是谁了。 原着中柳朝雪后期遇到的一大阻碍是一个叫明月公子的巨贾,此人只用一个名号行商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和身份。明月公子作为和辜明善齐名的巨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跟柳朝雪过不去,偏偏他不仅有钱还有朝廷人脉好几次都让柳朝雪身处险境,当然最后她都能化险为夷。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这个齐无殇应该就是明月公子。 第85章 王妃殿下 这一点她并不是没有依据,传闻明月公子出身世族早年间顽劣不堪,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在商贾一道却是有奇才。因为家中长辈看不起行商所以他离经叛道断了家族联系,靠自己闯下了一片天地。而他之所以处处针对柳朝雪则是为了他的舅父,他舅父任职六部官至侍郎却被柳朝雪当作异己针对,导致他舅父丢官入狱。虽说民不与官争,但是他却十分热衷于跟柳朝雪斗,也是奇人一个。 “找到了!” 两人说话间上官就找到了朱灵川的进出记录。 翻开厚厚的灵都城关记录,只见上面分明记录着朱灵川于去年二月已经离开了灵都。 陈菀立即道:“找找去年二月附近城关的记录。” 三人分头翻找,终于把朱灵川离开灵都后的路线排查清楚了。 他离开灵都后竟然还去了毫州,又从毫州渡江回了江南,在江南绕了一圈后终于在去年十月回了密养,从此再没有出来。 陈菀微微皱眉:“看来,我们真的要去一趟江南了。” 瑛瑶却道:“去江南不难,可有一关你得过。” “什么?” “魏王殿下。”瑛瑶似笑非笑盯着陈菀瞧,樱花一般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陈菀的心又纠结了起来。 “魏王如今根基未稳他不会离开灵都的,你一个人去他未必会同意。” 陈菀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一下冲上了脑门:“我是我,他是他。我去哪里凭什么要他做主!” 对她突如其来的脾气瑛瑶怔了怔,随后拍了拍陈菀的肩膀笑道:“就凭他不同意你寸步难行……别傻犟了,想个办法让魏王合理放心放你离开才是正经。” 瑛瑶说的是实情。陈菀没有空桑锦的允许的确是寸步难行。 齐无殇瞪大了眼睛:“你是魏王的人?” 陈菀无奈笑笑:“算是吧。齐公子,今天的事多亏了你了。以后如果还能有缘相会的话,希望我们能做个朋友。” 傲娇的齐无殇一撇头道:“谁……谁要跟你做朋友啊!” 臭屁小孩,陈菀懒得跟他计较。她没有再耽搁带着瑛瑶和上官离开了户部。 瑛瑶说得没错,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说服空桑锦让他能够同意自己离开灵都。可是她没办法主动找他,只能等他有空了来见自己才能跟他说上话。想到这里陈菀悲从中来,她怎么会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她总劝说自己要顺势而为,因为在这么一个世界就要守这个世界的规矩,皇权高于一切就是这里的法则,自己好好遵守就行了。 可现在她有些厌倦了。 这样连自由都没有的生活,她究竟还要忍受多久? “去魏王府!”陈菀探头对着车夫道。 “……姑娘,不好吧。”车夫也是空桑锦派给她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很。 “无妨。出了事我会担着,你放心驾车就是了。” 话都这么说了车夫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驾!” 他一挥马鞭,马车冲着新的魏王府去了。 空桑锦原来住的是临江王府,虽然也是奢华异常但是规制是按郡王的规制,如今他已经是正经的藩王住原来的府邸就不太合适了。这新的魏王府是最近才赐下来的,前些日子一直在重新装修,昨日才真正入了新宅。 如今门口人流如织,大约都是来魏王府拜年的。现在空桑锦手握重权炙手可热,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红人,来走关系拍马屁的自然不在少数。 其他人刚刚得势时都不敢如此张扬,都恨不得把清廉两个字刻脑门上,可空桑锦却是不同,他简直来者不拒。 陈菀坐在马车里看了一会儿,那朱漆大门赫然洞开,来人总是一脸忐忑满手的东西进门,然后一脸轻松空手出来。 瑛瑶收回眼神,揶揄道:“看来我们的魏王殿下最近心情应该不错。你这会儿去找他怕是时机刚好。” 陈菀挪动脚步正准备下车,却听到门房一声高喊:“魏王殿下到,众人避让!” 好家伙,敢情他一直都不在府里。陈菀缩回来车里,只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外面的情况。 “你怎么跟做贼似的。”上官望着她笑道。 陈菀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往回躲。 “恭迎魏王殿下。”外面是整齐划一声音。 她透过缝隙看到空桑锦从一辆金顶嵌夜明珠的大马车上施施然下车。他今日穿着皇室才能穿的明黄色织锦衣袍,头戴金冠,面容肃静异常。他刚一出车门就有张保为他披上了黑色的大氅。 今日的他,与陈菀平日里见的相差太多,实在是判若两人。空桑锦那张妖冶的脸在明黄色的衣袍衬托下竟然生出一些陈菀没见过的威严和尊贵。陈菀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异常的人就这样站在马车前没有理会那些跪了一地的贵族和官员。空桑锦伸出手,马车里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搭在他的手上。 随着外面的山呼,一个女子应声而出。因戴着珍珠面衣所以她模样如何看不真切,但能看到她头戴金孔雀点翠步摇,身着水红色江南华锦,脚下的蜀锦红鞋上镶着两颗拇指大小的南海珍珠。这身装束足以彰显此女子的身份不同凡响。 “恭迎准王妃殿下。” 瑛瑶和上官瞬间齐齐望向陈菀,可是她的脸上却是出了奇的平静。连陈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呢? 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伤心,为什么不跳下车去指着空桑锦的鼻子大骂他一通。这个时候的她不是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吗?为什么不去大闹一番? “殿下他,应该是被逼的。”瑛瑶以为她已经气傻了才导致了现在的平静,她难得好心安慰她,又道:“毕竟是皇族,终身大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而且王妃进府了才能让侧妃进门啊,所以你也别难过了……这都是迟早的事。” 陈菀知道瑛瑶的意思,他空桑锦天潢贵胄,他的正妃绝对不可能是陈菀这样的平民女子。依她的身份能做侧妃都算是皇恩浩荡了实在不该再为空桑锦娶了正妃而难过了。 陈菀眉头紧锁,瑛瑶还想再劝却见陈菀猛然站起,她打开车门迅速钻了出去。 完了。 瑛瑶和上官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个字。按陈菀的性子,这怕是要跟空桑锦大吵一架了。 两人拽不住她只能跟着她出去,也好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拉她一把。 可是陈菀却只是站在车外,什么都没做。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衫,在北风中衣袂翩飞。她发丝凌乱站在那里隔着人群盯着空桑锦和他的准王妃,眼神凄厉而绝望。 连上官都看不下去了,她拉过陈菀的手柔声道:“回去吧,别看了。人这么多,他看不到你的。” 陈菀却是充耳不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被人定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魏王府门口的人尽数散了,陈菀才回过神来平淡道:“走吧。” 瑛瑶和上官看跟没事人一样搓着手回车的陈菀面面相觑。 陈菀上了车后探出头来招呼她们:“你俩干什么呢?还不上车。” “这是什么情况?你看得懂吗?”瑛瑶问。 上官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谈情说爱的经历,不知道人失恋会疯成什么样。你懂吗?” 瑛瑶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上了车的陈菀却像变了一个人,依然是原来那个模样看不出喜怒。 瑛瑶一脸紧张扮过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她:“陈菀,你可别吓我。” 第86章 我要娶王妃了 陈菀一脸无语:“你干嘛啊?我没事啊。” 上官探过头来,认真道:“你这一下这样,一下那样的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放心吧。我真的没事。”陈菀挣开瑛瑶的手,她想了想低声道:“我刚才演戏呢,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瑛瑶:“你演戏做什么?” 上官也附和:“对啊。你演戏做什么?” 陈菀望着窗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悠悠道:“等着吧。我们可以去江南了……” “你这是……”瑛瑶马上明白了过来,随即佩服道:“陈菀啊陈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争取到最有利你自己的情况的。你还是女人吗?” 陈菀低头笑了笑,道:“别说你了,我也很佩服我自己。我现在简直是铁石心肠到让我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上官扯了扯瑛瑶,示意她安静一会儿。她以为陈菀虽然看起来平静,但她心里绝对不会好受,如今这副模样不过就是强颜欢笑罢了。 她们的一举一动陈菀都看在眼里,她无心纠正她们的想法,只是趴在车窗上看着日头渐渐西落,一寸一寸直至消失不见。 入了夜,陈菀又一次失眠了。 她也不是没有心的人,白天的那一幕落在她的心里自然不可能毫无波澜。空桑锦很尊敬那个女子,想来她定是他中意的魏王妃。那个女子定是高贵而又温柔,一定可以为空桑锦撑起魏王府的门第。她能做到的这些自己是万万不能的。所以……为什么要心酸,为什么要遗憾呢? 她站在马车边的时候空桑锦没有看过她一眼,可是陈菀知道他能感受到她。她所有的伤心和绝望她必须要让他感受到,她的痛苦不能白白承受,空桑锦必须对她内疚。 月色朦胧而皎洁,左右睡不着她干脆披着外衣开了窗看着月光。 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么会变成这样硬,为什么会利用自己的感情到这个地步。 陈菀探出头去,任由冷冽晚风吹在她的脸上,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她要好好想想她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 冷风中她回想自己这两年的生活,以前的世界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她喃喃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住在我的身体里?你不是陈菀,你不是。”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尘埃,默默地隐入了寒风中。 不出意外,陈菀感冒了。 昨晚的那阵冷风没有把她吹清醒,反而把她吹出了高烧。 月桥小院有自己的大夫,晌午时分就来为陈菀看过了病。开了几贴药,嘱咐他们好好照料后便走了。 陈菀并没有病得神智不清,她只是浑身酸疼脑袋发昏,迷迷糊糊地只想睡觉。她醒来几次喝了清粥又喝了药后又蒙着被子呼呼大睡。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是知道的,小感冒而已多出出汗就好了。 她是睡得天昏地暗,可把其他几人担心坏了。尤其是她生病的时机刚刚卡在得知空桑锦婚讯之后,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阵联想。越想越替陈菀伤心不值。 “陈菀真是傻!”小荷敲着桌子满心愤慨:“想当初我们逃去昭北,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再苦再难陈菀从来没有生过病,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心啊……”说到激动的时候她甚至还擦了擦眼泪。 小白一脸嫌弃地给她递了手帕:“你说你,陈菀还没哭你倒是哭上了。不过话说回来,陈菀这次肯定是真的伤心狠了。她不哭不闹却莫名其妙生病了。不过她也奇怪,魏王娶妻那不是迟早的事,她为什么会想不开。难道还真的想给魏王做正妻啊?” “砰。”小荷狠狠给了小白一记重锤。 小白一脸委屈:“你打我做什么?” “你站在哪一边的?” “我当然是陈菀这边的……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啊。她跟王爷好的时候难道没想过这一层吗?怎么现在才来伤心?” 小荷咬咬牙又准备爆锤小白。 上官皱眉阻止了他们两个:“好了好了,别吵了,让陈菀好好休息一下吧。” 红云一直沉默不语,按理来说她是空桑锦的人,可这些时日她一直跟着陈菀早已把自己当作陈菀的侍女了。陈菀这个模样她也难过,可是小白说得也没错,陈菀的身份不应该去奢望王妃之位的。 小荷有些气不顺,一拍桌子起身道:“反正这事就是王爷不对,再怎么说他也该提前告诉她一声,如果陈菀不是那个时候自己看到的那她至少不会那么伤心难……王……王爷……” 空桑锦黑沉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一对剑眉此刻压着他的眉眼,碧色眼眸沉得几乎变成了墨色。他负手而立,没说一个字一屋子的人却七手八脚跪了一地。 气氛沉得可怕。 “陈菀病了?” 几人沉默片刻,还是红云道:“回殿下,姑娘昨夜着了风寒,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了,药也服下了,现在已经睡着了。” 几不可闻,空桑锦仿佛叹了一口气。 “我去看看她。” 空桑锦抬腿想往里间去,却听瑛瑶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殿下。” 空桑锦转身看着这个娇艳美丽的女子,他对她素来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是陈菀从寒州带回来的孤女。 瑛瑶虽然还跪着,但她那双眼波流转的杏目竟然敢直视空桑锦的眼睛。 “殿下,陈菀或许有些天真,有些不自量力,但是她待您一片赤诚。希望您不要为了哄她而承诺一些你做不到的事。” 空桑锦眉头一皱,有些愤怒一挥衣袖:“本王如何行事用不着你一个小女子置喙。” 瑛瑶却并不害怕,她太知道这些贵族男子的想法了,她方才那段话怕是说中空桑锦的心思了所以他才如此愤怒。 她微微低下头,态度和顺却还是说一句:“殿下。女子的心从来不是供您予取予求的,不懂珍惜之人必定也不会为别人所珍惜和,” 空桑锦震惊于此女子的大胆,忽然又不自觉地开始害怕。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她的意思吗?” 瑛瑶反问:“谁的意思重要吗?” 空桑锦没有再看她,他推开了陈菀的房门。她的房间不大,又点着炭火,阵阵夹着药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陈菀还在睡着,小小的人裹在暖被里,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是真的感染了风寒。 空桑锦坐在床边,他把手放在暖炉上烤了一会儿才把手贴在她脸上感受她的体温。应该是感觉到了凉意,陈菀本来睡得香,忽然之间皱了皱眉。 空桑锦忙把手移开,却不小心碰到了床前放着的药碗,他连忙去扶虽然没打碎却还是碰出了丁零当啷的声音。 “殿下?” 陈菀还是醒了,她的声音沙哑看起来说话极为艰难。 “别起来了。”空桑锦按下她起身的动作:“怎么会突然感染风寒的?是不是红云伺候的随意了?” 陈菀急忙解释:“不关她的事。红云是最好的,体贴细致。是我自己……吹了冷风。” “为什么要吹冷风?”空桑锦看着她,眼里有说不出的心疼和难以察觉的歉意。 陈菀却是扯出了一个笑容:“想吹就吹了。殿下……你是有话跟我说吗?” 她目光温和,似乎是跟他闲话家常看不出愤怒或是难过。可她越是这样空桑锦越是心慌,他从未有这样心虚的感觉。 可他是魏王,堂堂魏王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女子觉得心虚?他又没做错什么! 空桑锦立时来了底气,他说出了那句他踌躇已久的话:“我要娶王妃了。” 第87章 姐姐救命! 沉默…… 四周只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声音。 两人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陈菀声音淡淡道:“我知道了。王爷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菀儿……这是陛下赐婚。是前抚国公的独女,抚国公因国殉职,他的遗孤不能慢待……” 听着像是解释的话,但是语气却照样的霸道而不容置疑。 “我知道了。王爷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陈菀还是那一句话,连神态都不曾变过。 空桑锦皱眉不悦。 她若是大吵大闹倒也罢了,她这样子不死不活看不出态度来倒是让他无所适从。昨日在魏王府门口他不是没有看到陈菀,但是他心虚了,他不敢看她。假装没看见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那个时候的陈菀也是这副模样,衣衫单薄站在冷风里,面色冷淡一句话不说。 空桑锦调转话题:“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作为新春之礼本王送你。” 陈菀眼睛亮了亮:“许久没有回家了,我想回家。” “这个不行。”空桑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他需要陈菀的窥探天机之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是陈菀几次说的谶言都应验了,这让他不得不相信她说的话。如果有她在,他未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陈菀气得一下瞪大了眼睛,她厉声诘问:“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是你的奴隶俘虏,我难道连回家的自由都没有吗?” “你若想念家人,我可以让人把他们带来。但你回家就是不行。” 空桑锦的话没有带任何一丝商量的余地。 陈菀怒极,她不管不顾摔了床边的药碗,用嘶哑的声音冲着空桑锦怒吼:“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反正我现在活的也不像一个人,我甚至连你的狗都不如。我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要像这样子活着?” 空桑锦用力搂过她单薄的肩膀,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我知道你难过,你委屈,但是我保证这些都是暂时的……”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瑛瑶的那番话,嘴里那些哄人的鬼话突然之间便说不出口了。 “陈菀……我对不住你。” 闻言陈菀的心忽然一沉,她那半真半假的发疯也停了下来。 “空桑锦……我想回家。只要让我回家待一段时间就好……我不想看着你成婚。” 空桑锦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陈菀。 不知过了多久,陈菀才听到他轻声道:“两个月……两个月时间一到我就派人去你家接你。” 这是妥协,也是威胁。 两个月时间一到,如果陈菀不回来或者是不见了,她的家人会遭受到什么就不知道了。 “两个月时间太短了,能不能三个月?” “菀儿,你知道我不喜欢讨价还价。” 陈菀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在空桑锦身边的每一秒钟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低声道:“……我知道了。” 不管过程如何,至少她为自己争取到了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也是足够了。 空桑锦走后,陈菀觉得自己头疼似乎好了一些。她悠悠站起身披上外衣来到门口,却见其余几人都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 “你们干嘛啊?我有点饿了,有饭吃吗?” 红云忙道:“有有有,姑娘你等一会儿。”说完转身就往厨房跑了。 “你……没事吧?”上官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一双眼睛里全是探究和疑问。 “没事啊……对了,我们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出发吧。” “王爷同意了?”上官很是奇怪,她听到里面摔东西的声音又看到空桑锦离开时那张黑如锅底的脸还以为陈菀与他谈崩了呢。 “嗯,同意了。不过只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后我必须要在泰安,所以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购置好东西赶紧走。” “两个月……”上官心里飞快盘算了一下,灵都去往密养一直走官道的话路程大约是半个月时间,而密养去泰安大约是五日左右,虽然不算充裕但也应该够了。 “姑娘,你没事吧?魏王有没有欺负你?他怎么就突然同意你走了?”小荷皱着脸难得这么贴心地关心她。她是个小丫头根本不在乎什么朱灵川,她在乎的只有陈菀。 陈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段时间小荷个子窜了窜,都已经快跟陈菀差不多高了。吃得也圆润了许多,原来那副满身戾气的模样竟然也不复存在了。 陈菀挑了挑眉,笑道:“你家姑娘是谁,怎么会轻易被人欺负。我真的没事,你跟小白一起去街上采买一些路上用的东西吧。不要耽搁了。” 小荷点点头:“嗯。那你吃完了早点休息。” 陈菀挥挥手:“去吧。” 这时红云也回来了,她端来了一碗鸡丝小米粥,一个玉米面馒头,还有一小碟青菜,一个煎鸡蛋。很简单也很适合她这个病人吃。 陈菀恢复能力惊人,此时的她已经有了胃口吃起东西来也毫不客气,没一会儿就把东西一扫而空。看到她这样她们才彻底放心了,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吃饱后陈菀的精神又恢复了几成,这才擦擦嘴跟瑛瑶和上官讨论正事。 “瑛瑶,这次去密养其实跟你关系不大,是我们的私事。你如果愿意去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但你如果不愿意去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你。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只要我在两个月之内赶回泰安你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瑛瑶没有说话,她一边拿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一边微微含着笑看着陈菀。 “瑛瑶?” 瑛瑶笑意盈盈:“上次不愿意跟你走是不想跟魏王一路,如今你又不跟他走,我自然也要一起去喽。” “那好。那这次我们就一起行动!”陈菀伸出手掌,上官将手叠了上去,两人一起看着瑛瑶,瑛瑶这才把手慢悠悠放了上去。 “那就一起加油!” “笃笃笃……”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叩门声。 “谁啊?” 门外传来小荷明朗的声音:“姑娘。你有朋友想见你。” “朋友?什么朋友?” 陈菀推开门,见到的是方明时那张线条温和毫无攻击的脸。 此时见他陈菀有如暑天喝冰饮,寒冬近火盆,心里的郁结顿时疏解不少。 “方明时,你怎么来了?” 方明时无奈笑了笑:“其实这次倒不是我要来见你,是另外有人想找你。我也不知道你的住处只能带他来巷子口碰碰运气。还好我们运气不错,没等多久就遇到了小荷姑娘。” 小荷一脸得意,她对方明时向来是推崇备至的,尤其是这会儿刚见到空桑锦的负心薄幸,她更是觉得方明时是天降甘霖。 小荷拍了拍方明时的背高声道:“姑娘,原来现在方大人升官了啊!方大人可真厉害,不靠出身,不靠别人就凭自己。是不是啊姑娘?” 陈菀当然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她低头一笑后又抬眸认真看着方明时郑重道:“是。很厉害。” 方明时的脸顿时红了。忽然他身形一晃,是被人大力推开了。 “你们就先别打情骂俏了,先说正事啊!” 陈菀看清后惊呼:“齐无殇?你怎么来了?” 齐无殇顶着他那张清秀的小白脸快走几步上前,着急忙慌道:“你是不是魏王的人?” 陈菀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问?” 齐无殇又逼近几步,脸都急红了:“你就说是不是!” “算……算是吧,怎么了?” 齐无殇眼睛一亮,拽着陈菀的衣袖腿一软作势要跪下来。 陈菀眼疾手快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 “姐姐……救命啊!” 第88章 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有话好好说!”陈菀让他站好,这才让他自己说来。 “我舅舅是谁你知道吧?”齐无殇开头又是这一句。陈菀一翻白眼:“有事说事,别又开始吹牛了。” “这回倒真的不是在吹牛。”方明时见他说不清楚便插嘴道:“他舅舅出事了。” “户部侍郎?” “嗯。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让我们进去坐下聊。” 陈菀这才意识到两人还站在风里,赶紧请了两人进屋详谈。 等到坐下后陈菀才听方明时娓娓道来。 “每年年初六部和内阁都会对去年的账目做核对。其中主要就是户部和其他部门对账,其中工部和户部有一笔账目的金额对不上,工部称自己只领用了四十万两,可户部的账上却记着四十五万两,双方都有票证,可偏偏票证上数目却是不对。这是起因……” 原来这就是起因,按理说堂堂户部侍郎也不会因为五万两银子就需要救命。 “陛下命木御史彻查此事,木御史查出管侍郎贪墨国库……三百万两。” “这是诬陷!”方明时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无殇愤怒地打断了,他拳头狠狠砸向桌面:“我舅舅根本不可能贪墨,他家里有钱是因为我外祖家几百年基业,根本就不是那个姓木说的那样!” 陈菀点头表示了然,心里却终于解开了一个谜题,原来这就是他跟柳朝雪不对付的源头。 “那你找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不是魏王的人嘛,能不能让魏王帮帮我舅舅。现在朝野上下只有魏王能对付他了。”齐无殇拉了拉陈菀的袖子,双眼亮晶晶的。他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在陈菀身上。 “这……”陈菀犹豫了,要是几日之前让她去找找空桑锦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就传个话,成或不成看他们自己。可现在她与空桑锦关系尴尬,好不容易求了他允许自己去江南,再去求他救齐无殇的舅舅恐怕是不太好。 想拒绝可是看着齐无殇白白嫩嫩的小脸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又来不了口。 “菀儿,可是有为难之处。”方明时看出了她的犹豫。 “是有些为难……而且就算我去求了魏王,魏王也未必愿意帮忙啊。” 齐无殇一抹眼泪,笃定道:“不会的。只要你去求魏王,魏王一定会答应的。” 陈菀疑问:“我自己都不确定,你怎么这么确定?” “别装了。”齐无殇瞄了陈菀一眼:“谁不知道魏王有个红颜知己,跟他在昭北同吃同住,魏王甚至为了救她拿自己的身体去挡刀。” 方明时顿时脸色一变,眼神也暗了几分,讷讷道:“齐公子,你不要道听途说毁人名节。” 陈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齐无殇,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这是哪里听来的八卦!” “什么八卦九卦的……街头巷尾的说书摊子里都是这样说的,整个灵都都知道。” 陈菀抽动嘴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姐姐……”齐无殇见她愣神推了推她:“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我答应你,只要你帮了我这一次以后你的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无殇举着三根手指说得认真。 “你……让我好好想想。明日给你答复吧。” “好好好,姐姐你好好想。明日我再来这里。” 齐无殇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得出方明时还有话要说他这下便要告辞。却听陈菀又道:“等等,明日你不要来这里,你去重英楼等我。” “好好好。”齐无殇乱七八糟作了揖便离开了。 他猜的没错,方明时确实有话要同陈菀说。 方明时稳住自己的心神,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菀儿,齐公子的请求你如果觉得为难便算了,我再帮他想想其他办法。” 陈菀没有回答他,却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肯帮齐无殇?” 方明时笑了笑,眼神柔和又下温暖:“他其实只是想找你,只不过找不到你这才来工部找我。带他来见你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我没有理由不帮他。” 陈菀直言:“可你现在似乎决定管到底了。” 方明时立刻承认:“是。” 陈菀有些着急:“为何?你跟他非亲非故,你现在前途大好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是非亲非故。但是我知道管侍郎是个有才干,公正禀直的好官,他不会贪墨。” 陈菀看着方明时那张正直到有些气人的脸,心里有一团不知哪里来的怒火。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拿自己的前途安危当回事的!就为了公理道义去犯险,真真是愚蠢极了! 想开口骂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果我去找空桑锦,我该怎么说服他来管这个闲事?” 方明时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魏王应该会愿意帮这个忙的。” “何以见得?” “菀儿你没有在朝为官所以可能不知道如今的局势,如今内阁首辅是曾经摄政王的门生,他因为怕受连累已经称病在家两个月了。内阁诸事都是由次辅陈雁山来处理的,这个陈雁山是御史台出来的,天生偏向御史派所以很多事处置并不算公允。” 陈菀给他递了一杯茶让他继续说。 “这几日正是年初,事事都要清算。不止六部的公帐需要核对,还有去年空桑泽谋逆一事也要开始清算了。”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陈菀不解道:“连澄阳县主都没事了还需要清算谁?” “澄阳县主毕竟是女流之辈,她虽是逆王的女儿但并没有直接参与谋事这才放过她。其他人……陛下不会放到明面上,但是暗中已经开始了布局谋划。其中最关键的人就是木新阳。” 这一段陈菀倒还真的知道,柳朝雪任御史后各种巧立名目诛杀异己,所有空桑钰想要除掉的人几乎都是通过她的手去除掉的。所以她才扶摇直上,用了最快的时间登阁拜相,堪称奇迹。 “那跟管建中有什么关系?”陈菀问了自己想问的。 “这事关键不是在管建中,换做别人也一样……”方明时抽丝剥茧慢慢地跟陈菀解释局势:“现在曾经的逆王党是半句话也不敢说,也不敢出头的。朝中除了一些清正的老臣剩下的不是站了木新阳就是站了魏王。魏王这边大多是世家贵族子弟,实力雄厚但是却是提心吊胆畏首畏尾。木新阳这边大多是新党,其中大部分是刚刚提拔的寒门和家世不显的旧世族。前些日子木新阳刚参了好几个站在魏王这边的人,那些人偏偏都跟逆王有牵扯,魏王不能出手相帮已经落了下成,如果此刻魏王还不反击那么他在朝中的威信将岌岌可危。” 陈菀努力接收了这些信息在自己脑子里处理完后才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这个管建中……他没有站队?” 他如果有站队就不会如此被动。 “是的。管侍郎是难得的清流不参与任何党争,他是无端被陷害的。” “我明白了。”陈菀心中了然,这个忙她倒是可以帮帮齐无殇,左右不过是费点口舌,就当做个顺水人情。 “你说管建中是难得的清流……”陈菀眼波流转满含深意地看着方明时,莞尔一笑道:“我看你才是其中最清的清流。” 方明时耳朵一红:“菀儿你说笑了,我只过是做自己份内的事情而已。” “你不要妄自菲薄,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能够坚定自我只做“份内”的事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第89章 我说了算 方明时一向将陈菀当作知己,她说的这一番话足可见他并没有看错人。 方明时起身道:“好了,时刻不早了。我先告辞了,等来日……” “方明时。”陈菀“蹭”地一声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方明时有些慌了神:“走去哪里?” 陈菀浅笑道:“去一趟江南。不过不会太久,至多两个月就回来了。” 方明时关切问道:“是回家?还是有其他事?” 陈菀故作轻松:“回家一趟,顺便走访一位故人。你有什么想带回家的东西吗?我可以帮你捎过去。” “若是如此,那就劳烦菀儿帮我带一封家书吧。”方明时笑得温柔又好看:“明日我也去重英楼将家书交与你吧,可好?” 陈菀笑着点了点头。 方明时眼神闪烁张了张嘴,又犹豫了一番,最后道:“那我先走了,明日再见。” “方明时。”陈菀又一次喊住了他:“你就不想问问我和魏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方明时猛然回头,他眼神中似有火焰:“你……你要是不想说……” “我想告诉你。”陈菀盈盈笑着,小脸因为屋里过多的炭火被烘得红扑扑的,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我和魏王在昭北的确有一些生死相依之情,这我不否认。” 还没等方明时伤怀,她又道:“不过他马上要迎娶王妃了。” 方明时震惊而后又是心疼地看着陈菀:“菀儿……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不用这样强颜欢笑。那个齐无殇的事,你不用理会他,我去想办法就是。” 陈菀心头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忍住眼泪,笑道:“那都过去了。我现在真的没关系,真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方明时察觉到自己死掉的心似乎又慢慢活了过来,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齿。仿佛自己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 可他心里的雀跃怎么也抑制不住甚至没控制住攀上了嘴角。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方明时笑得像个傻子。 陈菀低头浅笑,心里有一处好似被这个傻笑熨平了。 方明时走后小荷凑过来笑眯眯问道:“姑娘,我们明天还走吗?” “当然要走。” “可你答应了那个小公子……” “放心吧,来得及。”陈菀笃定道。 她都这样说了小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跟小白出门去了。 小荷走后陈菀便开始准备纸笔。 “魏王殿下亲启……” 陈菀略一思索便开始写信,字里行间全是对空桑锦未来的谋划。 “另有一人,名叫齐无殇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之人。虽现在看似平平无奇,楞头呆脑,但将来于商贾之道前途不可限量。若能得他助益,钱财方面便可无后顾之忧。” 这段话隐藏在中间,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完全没有私心。 写好信后陈菀唤来红云,嘱咐她务必把信交给张保,再让张保亲手交给魏王。 “一定要亲手交给他,知道吗?”陈菀再三叮嘱。 “我知道的姑娘。” 红云办事陈菀也是有数的,交给她也是放心的。 第二日陈菀起个大早,收拾齐整后便出发去了重英楼,本以为还要再等等齐无殇却没想到这个小子竟一大早就在酒楼门口等着了。酒楼还未营业他就站在门口搓着手跺着脚等着陈菀。 上官打开车窗,看着齐无殇的狼狈样感慨道:“这公子看起来纨绔,倒还有些孝心。” “虽是纨绔,但底子不错,还有得救。”陈菀说罢推开车门下了车。 齐无殇看到她犹如天神降临。 “姐姐姐姐,事情怎么样了?”他一脸期待看着陈菀。 “我打过招呼了。你去魏王府找张保,告诉他你是我的朋友再告诉他你叫齐无殇,他会领你去见魏王的。” “我去找他……他就能帮我?”齐无殇有点不信。 陈菀一叉腰,假装生气:“你信不信我?” “信信信,我信你。”齐无殇就怕她生气不理他了。 “这还差不多。”陈菀想了想又嘱咐道:“你见魏王的时候不要提你找过我。要是提了,可能就会坏事 知道吗?” 齐无殇眨巴着眼睛点头如捣蒜:“知道了。我保证不说。”他虽然不懂但只要听话就行了。 陈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乖……以后记得好好报答姐姐,知道吗?” “姐姐放心,要是我舅舅能平安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要是犹豫一下我就不姓齐!” “乖啦乖啦……”这个小弟陈菀算是认下了。 “那姐姐,我现在就去了。”齐无殇跃跃欲试。 陈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齐无殇小跑几步,又转身回来:“姐姐,你叫什么?” 陈菀笑了,眉目弯弯似月牙:“我叫陈菀。你好好记着。” 齐无殇小跑着挥手道:“记着记着,我一定记着。” 送别了齐无殇,陈菀却还没打算走。 “我饿了,我们先吃一顿再走吧。” 大家纷纷同意:“也好。” 在重英楼陈菀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坐下那一刻起她的脖子就一直伸得老长,时不时地望着窗外。 陈菀在等人,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但是等的究竟是谁,却不好说。 “菀儿!” 方明时顶着一脸的汗出现的时候陈菀脸上的笑足以解释一切。 小荷放下筷子,双手托脸十分欣慰。 “我是不是来迟了?”方明时愧疚道。 “没有,你来的正是时候。”陈菀声音都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看到门外马车上装的满满当当的东西的时候陈菀才知道他为什么来迟了。 “这些都是你给我准备的?”陈菀有些哭笑不得。 方明时有些不好意思:“穷家富路,路上的东西多备一些总是好的。” 小荷笑着揶揄方明时:“那也太多了些,我们就一辆马车坐人都是马马虎虎刚好,这么多东西方大人是打算让我们再拖一辆马车吗?” 方明时愣了愣随即脸颊一红:“是我考虑不周了。” 陈菀拍了拍堆成小山一般的东西笑道:“小荷你看看有没有我们缺的,能带的就都带走,实在带不了就让方大人拿回去吧。” 小荷假装发牢骚:“行行行,我之前说多带点东西你却是不肯,现在又愿意了?” 红云笑着看他们打趣,见时机差不多便拥着小荷去整理东西了,把时间和空间交给了陈菀和方明时。 “你的家书呢?”陈菀摊手冲他要。 “哦,对对对。”方明时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那就麻烦菀儿了。” “举手之劳罢了,也值得你这么客气。” 方明时一时没懂,陈菀努了努嘴示意他买的那些东西。 “这个啊……就算你不帮我带信我也是要送你的,否则我不放心……哦,对了。”方明时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显然又是一张银票。 “这个你带着。虽然不多,但或许也能应急。” 陈菀接过,只见是一张四十七两的银票。这个傻子,是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了吧。 “方明时。”陈菀捏着银票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那么温柔又坚定,里面的力量足够她受用许久。她情不自禁道:“你为什么这么好?” 一句话把他说得又是惊慌失措又是脸红心跳的,方明时只怪自己没出息,人家随便一句夸赞就让自己方寸大乱。 “我……我也没那么好。” “好不好,我说了算。”陈菀仰着脸,看着他笑得一派阳光灿烂。 第90章 逼供 陈菀他们悠悠哉哉出发去江南,另一边灵都的朝堂上却是风起云涌。 御史台最近是火热的紧,自从那个木新阳到了御史台后陛下对御史台的重视可谓是前所未有。只要是木新阳参的人不管是什么职位什么背景,不管是大事小事统统彻查。一时之间御史台成了香饽饽,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御史台的人。 许宁侑却是高兴不起来,烈火烹油这是把他架在架子上烤啊! 他实在不能坐视木新阳继续胡闹了,不管他是不是陛下的亲信,他木新阳要搞事他不管,但是不能在御史台搞事。 难得木新阳在官廨,他决定去跟他好好聊聊。木新阳近日正在为户部侍郎管建中的案子忙着整理案牍。 “新阳啊……”他给她递上一杯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个能干的下属。这个木新阳生得实在是好,无论看多久他都不会腻。除了太过莽撞,这个人简直就是完美的。 柳朝雪连忙起身恭敬行礼:“中丞大人。” “坐坐坐。”许宁侑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她旁边,亲切道:“又在忙案子啊……你也别太多勤劳了,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多谢中丞大人关心,下官身体无恙。” “好好好。”闲话铺垫的差不多了,终于准备进入正题了。“新阳,你刚刚升官就这样到处树敌,怕是对你的仕途不利啊。” 柳朝雪心下了然,她冷冷回道:“中丞大人,我只是公事公办,怎么就成了到处树敌了?” 许宁侑自认为是了解木新阳的的,他不是什么迂腐书生,他这般回应自己只不是在装傻而已。 他不准备绕圈子了:“我们虽然是御史,但也是东秦的官员,只要在了这个体制里有些规则就不得不守……明的要守,俺的也要守。否则你这个官就没办法做的长久,你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柳朝雪低垂着双眸,眼里全是寒意,但嘴上却还是说道:“……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等我手头的案子了解,下官会遵守规则的。” “极好极好。”许宁侑见他这般好说话心里也舒服了一些:“新阳你前途大好,一定要明白多几个朋友路会好走很多。那不如现在手里那个也稍微放一放?” “不成。”柳朝雪断然拒绝:“既然到了我手里,那我就不能轻轻翻过。否则都以为我们御史台好说话,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她抬出了御史台的尊严,这让许宁侑无法反驳。 “那也得分人啊……”许宁侑微微眯了眼睛,心里已经有些不悦了,说起话来声音也生硬了一些:“管建中是众所周知的直臣,否则怎么会让他那个臭脾气做到户部侍郎。不就是看中他的耿直?” “可是库银对不上这是事实。”柳朝雪悠悠道。 “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无非就是批单子人笔误了,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他管家也不缺,何苦冒这个风险!” 柳朝雪却是意外的执拗到不行:“几万两也是民脂民膏。” “你!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许宁侑有点急了。他参其他人倒也罢了,不过都是逆王的余党死不足惜,可是这个管建中不一样,处理的不好会被人抓到把柄,他不想担这个风险。何况今年他们御史台已经大大出了风头了,这时候最好要低调行事。 “中丞大人,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许宁侑见说不动他了,只好僵着脸道:“那你好自为之。” 许宁侑拂袖而去,走出门口脸一下垮了下来:“食古不化!” 柳朝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管建中这人的确是清廉,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若不是他的家族中有人经商挡了辜明善的路,她也不必这样针对诬陷他。 辜明善第一次要求她做事,这事她无法拒绝。辜明善手里握着能掌握她生死的东西,她现在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之前铲除异己虽然也用了一些手段,但到底是没有这样无中生有的,那些人都是一屁股烂账虽然一抓都是罪证。可管建中不同,这个人太干净了,她只能是无中生有想办法诬陷他。这样的事做起来的确是有些麻烦,好在现在皇帝信任她,给了她绝对的权力调动各部档案和人员,伪造一些文书和记录并不算太难。 “管建中啊管建中,这事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柳朝雪合上了奏折,冷冷道。 …… 正月十五刚过,管建中贪墨一案便暗中开始审理了。这事事关户部,空桑钰的意思也是低调处理不能被百姓得知伤了百姓对朝廷的信任之情。 官司归到了大理寺衙门审理,柳朝雪一早就呈递了那些她找到的“罪证”,经过大理寺的核验后正式提审了管建中。 对于御史台提交的账目管建中拒不承认,这下所有人都犯了难,按道理陛下没有撤他的官职他依旧是户部侍郎,刑不上士大夫,对他动刑是有违国法的。可是不用刑他又不可能招供。大理寺面对这桩案子也是十分头疼。 木新阳按例来大理寺询问案件进程,却被阎庆山留住了。 两人之前也算有过几分交集,阎庆山虽然初时对木新阳没什么好感,但是接触下来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有些冒进但是脑子聪明又灵活,虽不能与他引为知己,但是一同谋事倒是可以的。 阎庆山简单讲解后一脸为难道:“木御史,你看这个案件应该从何处入手的好?” 柳朝雪心里笑他与虎谋皮,但是这倒是给了她不少方便。 “说到底不过就是他知道你不能对他用刑有恃无恐而已,对他这样的人攻身为下,攻心才为上啊!” “什么意思?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柳朝雪扬起嘴角,负手踱步思索,片刻后缓缓道:“前朝有官员名司马忠也是被疑贪墨,主审官不能对他动刑逼问,于是便抓捕了司马忠全家。司马忠为保家人,不得不一一招来。” “这不妥。”阎庆山一口否认:“罪不及家人,这事我不会做。我劝木御史也不要动这个心思。” “并不是真的做,只需要阎大人对他提起这件事,他自己自然会有所顾忌的。” 听到他这么说阎庆山才略略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又犹豫道:“此计应当行不通,管建中对我的脾气也有所了解。我不会祸及他的家人他应当有数的,怕是不会轻易相信。” “那我们就换一个人。” 阎庆山明白了过来:“那就麻烦木御史帮我去牢里见见管建中,可好?” 柳朝雪没有拿乔,很爽快的同意了。 大理寺狱并不像普通的大狱,里面关押的大多是朝中官员或者皇宫贵族,个个都是体面人,这个大狱自然也是更加体面干净,甚至都比其他大狱干燥一些。柳朝雪来到关押管建中的牢房,牢房倒算干净,甚至还布了一张书案和几本杂书。柳朝雪到时他正坐在书案前对着一本书做批注,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 管建中看到是柳朝雪,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木御史,你怎么来了?不会是因为诬告而进来的吧?”管建中嘲讽她。 柳朝雪半蹲下来,微微一笑:“那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我这次来,是全权接手这个案件的。” “哈哈哈哈哈”管建中仰天大笑,眼角的皱纹瞬间炸开,他搁下笔道:“木新阳啊木新阳,我管建中为官二十多年从没听过让举证人做主审官的道理,你莫要在这里把我当三岁小儿戏耍。” 第91章 多管闲事 “也并不是不可能。”柳朝雪挑了挑眉:“只要陛下想信我就没有不可能的。要不然我怎么会一个人进来提审你的?这个也不合规矩不是吗?” 管建中心中一凛。 没错,他作为举证人按理也不能单独进大牢提审犯人,而她现在却是一个人来了。阎庆山的为人他也清楚,他不可能犯这样的错,除非是他管不了。 如今那个小皇帝被他迷的鬼迷心窍的,让他做主审官似乎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他行得正坐得直不管是谁当主审都不能颠倒黑白,他没做过的事谁也不能逼他承认。 想到这儿他挺起了胸膛中气十足道:“就算你是主审那又如何,你虽然能颠倒黑白制造伪证,但是想让我认罪那是绝不可能的。” “啪,啪,啪。”柳朝雪慢慢起身鼓掌:“说得很好。可是不知道管侍郎有没有听过前朝有个名叫司马忠的人?” 司马忠是谁他管建中熟读史书怎么会不知道,一想到司马忠的事他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想效仿李牧山?” “我觉得这个李牧山大人的做法倒是颇为明智。” 管建中指着柳朝雪的眉心怒吼:“你简直无耻!” 柳朝雪笑道:“大人谬赞了。” 管建中是个直人,他对柳朝雪这样没皮没脸不知廉耻的人是最没有办法的,除了骂他无耻他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管大人,我这个人优点不多,但是言出必行算是我的优点之一。您真的想让您的老母亲还有身弱的妻子担惊受怕吗?是男人,就自己撑住吧,不要累及妻儿老母。” 管建中的气焰一下便撑不住了,他像是蔫了的茄子一下子便垂下了脑袋。他在意自己的清名,那便是让他死了也不会认半个字。可是如果会连累他的家人……什么都比不上他家人的安全。 管建中胸中气愤难平,他自知已经是死路一条,可是就这么死了他实在是不甘心。 “我可以认。”管建中死死盯着柳朝雪,眼睛中似能沁出血来,他咬着牙道:“可是我要知道为什么?” 柳朝雪皱眉道:“什么?” “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 “想做个明白鬼?”柳朝雪微微眯了眼睛好笑问道。 “是。” “你先招认。认下了,我便告诉你。” 柳朝雪心里暗暗发笑,这个管建中是不是真的读书太多读傻了,为什么会找她问个明白。她可不是那种洋洋得意自掘坟墓的傻子,为何要告诉他真相,难道就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做梦去吧。 管建中默默坐在书案前,写下“认罪书”三个字。 柳朝雪微微勾起嘴角,她只觉得如今的她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这种感觉当真是美妙极了。 权力当真是个好东西! “管大人在写什么呢?” 柳朝雪猛然回头,看到的是空桑锦那张妖艳凉薄的脸。她心中暗道不妙。 “见过魏王殿下。”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免礼吧,木御史。”空桑锦抱着暖炉,看着柳朝雪阴阳怪气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木御史的礼我可不敢受。” 柳朝雪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平淡道:“殿下说笑了。魏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管是谁的礼都受得。” 空桑锦斜睨了她一眼,往前几步看着管建中手中的认罪书,笑道:“木御史好手段,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就能让管侍郎认罪。我看你不该在御史台任职,应该去刑部大牢去做牢头。这才是物尽其用啊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柳朝雪仍是不为所动,还是那句:“殿下说笑了。” 空桑锦扯过管建中的认罪书,问道:“认罪?认什么罪?管建中你真的贪墨了?” 管建中激动起来,额头青筋暴起:“没有!我对天发誓我绝无贪用国库一分一厘,若有半句虚言我永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没有……那你认什么罪?”空桑锦一把撕碎了他的认罪书轻轻一抛,纷纷扬扬的纸屑落在两人之间。 “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柳朝雪眼神冰冷似霜,对于他的突然插手她十分不高兴。 “木御史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空桑锦似笑非笑:“其实有的时候,我也想做个英雄,也想做个正义使者……” 柳朝雪被他的一脸戏谑的样子气得脑袋发蒙。她逼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空桑锦这是决定插手管了,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管建中分明不是他的人,按空桑锦的性格他不该管的。 “那下官就等着殿下……做好这个正义使者。”柳朝雪冷着脸离开了。 柳朝雪拂袖离去。离开大牢后随从跟了上来:“大人,许大人要见你。” 柳朝雪皱眉:“许大人?他又要做什么?” 随从有些无所适从,支支吾吾道:“似乎是魏王找过许大人。” “魏王!”柳朝雪狠狠攥紧了拳头:“怎么又是他,他究竟为什么要掺合这件事!” 柳朝雪的脸色难看的让侍从不敢多说一个字,他只是战战兢兢地跟在柳朝雪身后跟他回御史台衙门。 柳朝雪回了御史台,可空桑锦却还没有走。 管建中跪地行礼:“见过魏王殿下。” 空桑锦懒懒道:“起来吧。” 管建中起身,但是他的身高比空桑锦矮上不少,看空桑锦时忍不住抬头仰望。 “殿下为什么来帮我?”他已经看出了空桑锦决定插手的态度,不光是柳朝雪觉得奇怪,管建中也觉得奇怪。 空桑锦笑了,碧色的眼睛微眯透出危险的信号:“我说了我想做个公正的正义使者,看来管侍郎也是不信呢……” 管建中摆着脸:“我与殿下并无私交。” 空桑锦觉得逗老实人毫无趣味,干脆直接摊牌:“齐无殇……你的好外甥,他来找我了。” “齐无殇!”说到外甥管建中的反应总算是大了一些,急道:“他怎么有这个胆子来找殿下!殿下,我这个外甥不学无术,整天逗猫招狗,他的话您不用理会。” “他说你是冤枉的,这话也不用理会?” “这……这,只是就凭这个臭小子怎么能请得动殿下?” 空桑锦脸色一沉,语气里有说不清道不明情绪:“他是个好孩子……也是真心爱重你这个舅舅,你也别让他失望。你只要别松口,其他的事,本王会帮你的。” 管建中再怎么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还不知道感谢的话也是枉读圣贤书了。他拱手道谢:“殿下若能帮我翻案,下官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先别着急谢。有个问题你给我好好想想,木新阳拿出来的证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地方上缴的税款会与国库登录的不符,你可知其中的原因?” 管建中眉毛拧成了麻花:“我可以打包票,每年的税款和入国库的金额一定是一样的。至于具体的金额,我确实也是没有记住。”说到这里管建中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好好记住那些具体金额,这才没法反驳木新阳的诬告。 “你能确定就好了。”空桑锦得了他这个话心里就有了数。 木新阳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会做出什么事空桑锦都不觉得奇怪。有他这样的对手,这个朝堂才真真有意思了起来。 “你先待着吧,记住管住你自己的嘴。只要你能撑的住,本王保你平安无事。” 空桑锦没有再看他,信步离开了大理寺牢房。